《万历佑明》 第六十七章 扶持另一家外戚 朱翊钧在从张鲸这里得知处置武清伯一家的圣旨下达后不久,李太后就派人来叫他过去。 朱翊钧则来了李太后这里:“母后!” 李太后道:“你外公的事,你可已知道了?” 朱翊钧点首。 李太后道:“虽然他是皇亲国戚,但也不能不有所惩处,但这毕竟关系到皇家威严,告诉内阁一声,只罚俸吧。” 朱翊钧直接回道:“母后,已经来不及了!” 李太后听后眉头一拧:“怎么回事?圣旨已经下达了?” 朱翊钧点首。 李太后听后道:“内阁怎么处理的?” “外公被削爵,降为南京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带俸回原籍闲住。大舅舅充军发配去蓟州,更赦放逐。” 朱翊钧回道。 李太后当即站起身来,一脸怒容。 半晌后,李太后才又笑了起来:“这考成法推行后,弹章批复的还真是快呢。” 李太后说后就厉声问道:“谁批红的?!” 张鲸这时忙跪了下来:“回娘娘,是老奴。” “为什么不先将此事禀告给你们皇爷?先问问你们皇爷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按照内阁的票拟来?” 李太后严肃地问道。 张鲸回道:“因娘娘早有谕旨,要皇爷知道尊重内阁和司礼监的意见,尤其是要尊重元辅张先生的意见,所以只要是内阁的票拟,司礼监都是直接批红的。” “你倒是很听话!” 李太后怒极反笑起来,道:“也不知道变通变通,这可是你们皇爷的外公,你就让他内阁就这么从严处置了?!” “太后息怒!老奴甘愿领罪!” 张鲸颤声回道。 李太后倒是没有明确表示要如何处置张鲸,因为她也不想落个直接干政的名声,也就只是说道:“你倒是比当年的冯保还要听他张居正的话!” 这时,朱翊钧则问道:“母后,那要不要收回旨意,让内阁重新拟旨。” “那怎么能行!君无戏言,圣旨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别人本来都还在孩视你呢,再这样做,岂不更让人轻视?!” 李太后夹枪带棒地说后,就又道:“何况,让你外公回原籍也好,省得在京城里被人利用,你舅舅去边镇吃点苦也好,也省得在京里被人带坏,只是吩咐地方官员多看顾着些就行。” 接着,李太后又冷笑起来:“内阁还真是考虑得周全,他张先生也比霍光会处理国事呢。” 李太后说着又看向张鲸:“还有你们司礼监的人!也都颇贤明呢,一点也不擅权,只是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老奴谨记!” 张鲸故作惧怕地问道。 “我乏了!你们都离开吧。” 李太后说着就挥了挥手,然后就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准备些衣物吃食,给充军的国舅爷带去!” 朱翊钧和张鲸回了乾清宫。 在朱翊钧看来,李太后已经算是开始对司礼监和内阁不信任了,尤其是对内阁的张居正,都把张居正比喻成霍光了。 朱翊钧现在就等着两人的裂隙越来越大,以便于让张居正更加的依赖自己来替自己改革。 “你先回司礼监吧。” 朱翊钧对张鲸吩咐一声后就先回了自己的书房。 朱翊钧的书房无召是不能随便进来的,而也因此,朱翊钧在书房的案桌李放了个小箱子,用锁锁了起来,钥匙只有他自己有。 朱翊钧现在趁着没人打开了这箱子,且取出了一个小本子,在有徐阶、张四维等人名的一页写下了朱南雍的名字。 当晚。 从边镇回来的御史朱南雍进入了京师某深宅大院内。 朱南雍在进来后就来到了一着猩红官袍常服的大员面前,拱手道:“阁老。” 这大员道:“陛下是仁德明君啊,相信张江陵是真的相信,为了表现自己的公允,让张江陵决定如何处置武清伯。不过,张江陵到底是张江陵,还真的在践行自己致君以尧舜、为社稷苍生谋福祉这些圣人道理,竟连天子的人情也不考虑,想必这次的事,应该能在天子心里种下将来清算他的因来。” 朱南雍这时点了点头道:“但武清伯被削爵勒令回原籍了,就不能再拿他做文章了。” “而且,太后似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接受了,陛下那里更是没什么新的旨意。” “江陵的权势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似乎太后和陛下还是没有对他产生不满,依旧很信任他。” “有道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一个人权势最大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当年严分宜倒台前也是权势最大的时候,大到连世庙都敢瞒了。结果没等到先帝即位,就骤然被老先生取代了。” “去告诉他们!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怕,最好闹大些,让太后和陛下看见,外朝不是都跟张居正一条心。” 这大员说道。 朱南雍听后点头称是。 …… “先生,外公的事,内阁处理的很好,让他回原籍待着是最好的安排。但母后本来的意思只是罚俸,不过在听到说内阁已经让他贬官爵回原籍后,倒也接受了,说这样也好。” 次日文华殿。 朱翊钧见到张居正后就与之说起武清伯的事来,以及李太后对这事的态度。 张居正听后忙道:“太后处事分明,陛下亦不愿因私废公,是社稷苍生之幸。” 朱翊钧则又道:“朕有先生也是朕之幸,当然,朕能有两位慈爱善教且明理的母后,更是朕之幸。” “生母,朕要对事之以孝,嫡母也当如此;故朕想问问先生,可知道朕的嫡母仁圣太后之母族可有当褒奖之处,如有当奏来,予以封赏!” “虽如今有皇戚犯事,但朕也不能就此真的冷落了皇戚。” “陈家人倒安分守己,事国以忠,颇有可称道之处,臣遵旨照办,为其请封。” 张居正果断地应了下来。 朱翊钧点头。 他让这个时候让张居正照顾陈家人,自然是为了让陈太后喜欢,而避免将来因为改革进一步深入,两宫太后一起来干预他靠张居正推行改制的事,让两宫太后先因各自娘家不同的命运产生不同的感受,进而才能产生对新政不同的观感,使其最终不能联合起来。 甚至,朱翊钧可以靠嫡母压制生母,毕竟生母比嫡母的权力控制欲要强得多。 有两个太后其实比只有一个太后要好。 /110//.html 第六十六章 惩处犯罪外戚 “父亲!您这是什么话,外朝文官们这样做是为了您外孙的江山更稳固,解决朝廷的亏空!他们这样做,我也是支持的!” 接着,朱翊钧就听到了李太后的话。 李太后这时又说道:“再说,先帝在时,给您赐的田还少吗?您干嘛非得还要去兼并民田,还不上报!让我也跟着丢脸,让您外孙也跟着丢脸!” “这也罢了,您怎么能在军需上动手脚!要做买卖就好好做,哪有您这样坏自己外孙军心的!您这是在坏你外孙的根基!” 李太后越说语气越严厉。 武清伯直接哭着脸道:“娘娘,您这是冤枉我呢!我哪里是这么想的,再说,这哪里就坏得了军心!” 接着,武清伯又道:“何况,如今陛下还小,这天下还不都是您说了算,我们李家真有不当的地方,谁还敢说我们李家不成?您不能就只想着朱家啊!也不趁着陛下还小,照顾着我们李家点!您知不知道您爹现在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难道您还要您爹这个年纪还去干泥瓦活养家糊口不成?”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要赚钱不是没让您赚,您这些年赚的还少吗?您要不是皇帝外公,兵部能把这给边军做冬衣的活给您?” “可您自己也得知道守规矩啊,不能因自己是外戚就乱法!还让皇家也跟着没颜面!” 李太后有些怒其不争地言道。 武清伯埋怨道:“陛下还未亲政,不能怎么样,您只要不计较,谁还敢追究不成?” 李太后不由得两眼滚出泪来:“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觉得女儿就该包庇您吗?!然后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李家吗?!” 武清伯拍手急声道:“臣哪里敢要您包庇!只是让娘娘您让陛下给张居正说说,别真的按律处置,罚个俸什么的就够了而已!现在陛下还未亲政,一切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连这都不愿意,别人都说您慈善,怎么到您亲爹这儿就不慈善了!” 朱翊钧听到这里就转身离开了李太后的寝殿,且对张鲸和张宏吩咐说:“不用再听了。” 接着,朱翊钧在回到自己寝宫后就对张鲸吩咐说:“立即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送到内阁去!就说此事事关皇亲国戚,朕不便独断,着内阁直接秉公票拟,然后由你们司礼监直接批红就是。”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主少可欺,不仅仅外臣因此有孩视天子之嫌,连皇亲国戚这些权贵也会因此无视天子,而将皇纲国法不放在眼里。 武清伯没有把他这个外孙的利益放在心上,他这个外孙自然也不必考虑武清伯的感受。 何况,他本就是穿越者,而不是原来的朱翊钧,对武清伯的情感牵绊没那么重。 而且,朱翊钧还因此想到了明末崇祯的国丈周奎把自己外孙献于李自成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亲戚也不一定真的顾念亲戚家的情谊。 何况天家本就该心硬一些,而不能有妇人之仁。 所以,朱翊钧最终也就没打算再和武清伯聊聊,乃至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留到明日文华殿上与张居正商议后再定,而是直接让司礼监送去内阁。 朱翊钧相信内阁首辅张居正会明白他这是要内阁不必担心天子心情的意思。 内阁。 “叔大,您这个学生(朱南雍)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如今考成严格,巡边御史对于有揭发的事务需尽快奏报,不得藏匿,但他也不该把武清伯的事抖出来啊!还直接上疏参劾,也不先问问您。这不是容易坏整个改制大局嘛!” 张四维这里正跟张居正说着这事。 而在这时,文书房的掌印太监亲自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送到了张居正面前:“咱家是奉张公公的命来的,是皇爷有谕,要将此初本给内阁直接票拟,言辞此本涉及国戚,不便独断,着内阁秉公票拟呈递司礼监批红。” 张居正听后拱手称是且接过了这道初本。 张居正在接过初本后就对张四维笑道:“仆自己的学生仆自己清楚。” 张居正虽然说的是朱南雍,但他明显也是在说朱翊钧。 而张居正说着就亲自执笔在这道朱南雍弹劾武清伯的票拟上,票拟了:将武清伯削爵,令以南京都指挥同知,带俸回原籍闲住,以及直接涉及边军胖袄制作以次充好案的负责人长子即国舅李文全革职充军发配去蓟州,更赦放逐;这一内容。 张四维从旁看后沉默了半晌。 张居正则把拟好票拟的奏疏,给了还等在这里的文书房掌印太监。 而在文书房掌印太监在拿着奏疏离开后,张四维则对张居正拱手笑道:“叔大还真是刚正,颇令人敬佩,也难怪陛下会愿意这么信任叔大!” 张居正只是淡淡一笑:“子维言重了。” 没多久,圣旨就下达到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也就带着人去武清伯府锁拿了武清伯长子李文全,而也向武清伯宣达了他被削爵贬官勒令回原籍闲住的旨意。 张居正让武清伯回原籍,也是有保护武清伯之意,避免武清伯在京城受其他权贵官僚影响又继续做坏事,影响皇家颜面,而待在原籍,避免近墨者黑,被当棋子不说,还能因为是乡邻不好为恶自然也能不易再给皇家损失颜面,何况就算不顾乡谊依旧胡来,也不会闹得京城人人知道。 武清伯自然不会理解张居正的用心,在听到处决自己的旨意后,只当场就呆滞在了原地,哆嗦起嘴来,欲要骂人但最终还是只瘪嘴哭了起来:“臣接旨。” 接着,刑部的军士就将李文全押了过来,且开始给他戴枷。 李文全倒是没有武清伯忍得住,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张居正,你够狠!连我们李家的爵位都敢削!你就不怕我姐姐生气吗?!” “张居正,你等着!你不过是现在能削我们爵位,将来陛下自会为我们恢复的!而你将来只会比我们更惨!家破人亡也说不定!” 李文全继续骂着。 啪! 武清伯直接给了李文全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李文全当场懵逼在原地。 武清伯则在接下来对刑部的官员拱手道:“小儿一时无礼,还请带话给元辅,不要与我们计较,且看在娘娘的面上啊!” 刑部的官员点了点头就让军士给李文全套上枷锁且押着走了。 而武清伯则在刑部的官员和自己儿子走后才咬牙骂道:“张居正!你是真的跋扈啊,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本以为没了冯保,你会收敛些,如今想来,不是张宏就是张鲸又跟你勾结在一起,让你还是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110//.html 第六十五章 士绅认怂 万士和愕然站在原地。 随即,他只得落寞地离开了内阁,且回去后立即上了辞官疏。 第二天,朱翊钧就准了他的辞官疏。 大明不缺想做礼部尚书的人。 所以,万士和的离开不算大不了的事。 只是万士和在辞官回乡后,其孙万昌其道:“大父,孙儿已经知道你辞官的事,也知道你是因忤了江陵之意,且言说等着被罢职为民也要言政,才没被天子挽留。既如此,是否要孙儿立即去联络本乡缙绅和生员,听您议论朝政,抨击他张江陵?” “议什么政?!” 万士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道: “他张蒲州连阁臣之位都舍不得为天下士绅生员舍弃,难道你让万家真的要为了天下士绅和生员变成庶民之族?” “你是考院试太容易,还是我们万家出进士太容易?” “现在你大父我只是辞官,还有尚书官身。要是被罢为庶民,拿什么看护家产?” “其他士绅将来会因为你大父为他们说话而不趁机夺我家田产?” 万昌其听后不得不讪讪道:“孙儿只是问问而已。” “他张江陵厉害,知道怎么收拾天下士绅和生员!” “而你大父我只是这么说而已,但可没打算真的要去这样做,也用不着!” 万士和说着就言道:“只要当陛下将来亲政后,一切都会改回来的,先不说话也没什么,总比没了官身强,那可是关系到优免啊!” 如万士和一样,大明的士绅生员们没有那么硬气,在圣旨要求他们不得议政后,大部分士绅生员都主动选择了闭嘴,没有选择真的弃官身和功名于不要,而要继续议论国事。 以至于民间非议进一步开海的声音与非议清丈田亩的声音锐减。 朱翊钧也在数月后,知道了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的圣旨实施的效果不错,许多士绅和生员没敢再议政。 但朱翊钧也知道,大部分士绅生员这么听话,皆是因为在等着自己这个皇帝长大。 这些人相信张居正利用自己这个皇帝年少而擅权推行的新政不会长久,迟早会被废,才没有选择激烈对抗。 “压制士绅和生员并不难。” “难的却是在权贵官僚和士绅、生员皆站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还加上百姓皆站在一起反对新政的时候。”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也受到清丈田亩影响的宗藩、勋贵、外戚、内宦还有将官,也因为不满清丈等新政,而与士绅联合在一起该怎么办?” “不过,将官暂时因为朝廷粮饷给的足,且戚继光、李成梁这些主要将官彼此制衡。” “另外,戚继光这个来自南兵系的统帅,虽在北边握有最大最强的兵力,但和北方九边其他将官本就不容,故不用担心将官们会因为清丈直接裹挟军户和百姓联合造反。” “至于宗藩,早已没有根基。勋贵也一样,外戚更是根基浅薄!内宦现在也不敢跟自己这个皇帝作对,毕竟冯保的殷鉴不远,何况内臣离开自己这个皇帝就什么也不是。” “但就怕这三者合起来影响两宫太后,再和一些依旧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官僚士绅勾结起来,且联合两宫太后,让两宫太后倚仗着儒家孝道上的天然优势来逼迫朕提前罢黜张居正,重新任命新的辅臣,尽废新政。” 御花园。 朱翊钧一边走在绿荫小径上一边在暗自心里琢磨着。 顿时安静下来的大明朝野,让他总觉得会有更大的动静会发生。 而如今,这一切的平静不过是火山还没有喷火而已。 眼下已是万历三年年底。 清丈田亩在南北直隶的清丈已经快进行一年。 全国全面进行清丈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而且许多勋贵、外戚乃至内廷大太监和豪绅的田都被清丈了不少,按理已快到了他们不能忍受的地步。 要知道,南北两直集中的勋贵、外戚和乃至内廷大珰和官绅的庄田是最多的。 所以,朱翊钧没理由要忽略掉勋贵、外戚、内廷大珰的不满,尤其是勋贵和外戚。 因而,朱翊钧也就在担忧着这些人会不会已经到无法忍受清丈的地步,而开始要联合太后逼自己这个皇帝倒张。 要知道,历史上,清丈田亩最大的阻碍就是来自于宗藩、勋贵、外戚和内珰,所以才使得历史上张居正主持的清丈只是在全国基本完成,而实际上在南北直隶等地方没有彻底完成。 朱翊钧更好奇的是张居正会怎么应对,会不会妥协?而选择只清丈官绅和豪民的田,那这还怎么服众? 难道真正占大头的宗藩勋贵就不敢动? 如果自己这个皇帝支持呢? “皇爷!” 而就在这时,张宏突然出现,且疾步朝他跑了来。 朱翊钧见此问道:“什么事?” 张宏将一封奏疏递了来,道:“御史朱南雍弹劾武清伯在给边军供应所制胖袄时用劣质棉花,致使许多军士冻伤!” 朱翊钧听后如耳边起了个焦雷。 “到底是来了,我就说勋贵外戚怎么可能不牵扯进来。” 不过,朱翊钧只说了这么一句。 而张鲸这时从旁言道:“皇爷,这个御史居心叵测,名义上是不畏权贵,直接弹劾武清伯,而实际上肯定是借此看看元辅张先生敢不敢对武清伯也按律处置!” “如元辅张先生按律处置,自然会让皇爷和太后娘娘对元辅张先生心生不满。” “若网开一面,则自然会使元辅张先生露出一个不敢对真正的权贵动手的马脚,且他们就会在接下来利用武清伯是皇爷外公的关系而怂恿武清伯一起抵制新政,比如逼迫皇爷和太后给元辅张先生施压。” “真正可谓是一条毒计!” “说到底还是朕的外公自己胡来!” 朱翊钧说了一句,然后就问着张宏:“外公现在在哪儿?” 张宏回道:“在太后娘娘那里。” 朱翊钧听后就往李太后这里走来。 自从朱翊钧对李太后身边的人实行双俸制后,李太后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成了他的眼线。 这时,朱翊钧一来,李太后身边候在殿外的宫女就走来道:“皇爷,娘娘现在跟武清伯生气,您还是别去的好。” 朱翊钧听后道:“你不要让人通报,朕悄悄过去听听。” “是!” 于是,朱翊钧就走到殿内外间,立于梁柱后面听了起来。 这时,武清伯正对李太后抱怨道:“娘娘,你说张江陵、赵内江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把臣的家奴抓了充军不说,还以清丈之名逼臣交出了好些隐田,除此之外,还把您的庄田也清丈了,扣押了臣给你安排的庄头。现在又指使人弹劾臣,非要治臣的罪,一点也不把臣这个皇帝外公放在眼里,也没把您放在眼里!” 虽然武清伯是李太后的爹,但在称呼上得采用臣子面对太后的敬称。 /110//.html 第六十四章 培养遗孤 “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可以理解,是先生为推行新政刻意为之的。”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这个皇帝搞制衡的时候,不能学宋仁宗,因为范仲淹被弹劾搞朋党打击异己就停止改革,然后庆历革新只持续一年不说,还因此出现了一个庆历增币。 何况,张居正也教过他,帝王只会搞简单的制衡还是落了下乘。 握有刀在手才是硬道理。 要既能让高楼起,也能让高楼塌。 朱翊钧说后就又道:“只是民间也只有一种声音,就不正常了。” “如果说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是先生让一些人不敢说话,那民间呢,是谁在让一些人不敢说话?” 朱翊钧问着张鲸道。 张鲸道:“皇爷圣明,自然势家豪民。” “小民别说多数人不识字不知朝廷的事,就算识字但因其生存要依赖势家豪民也是不敢说话的。” “因为时下大明官办社学大废,平民子弟即便读书也得寄读于大族家学,所以除非有了科名,不然只得暂时受其控制。” “何况,小民生存上也得靠大族才能生存,如荒年靠大族救济乃至贷粮,如遇匪寇也得大族庇护,乃至遇到酷吏贪官,也得靠大族主持道义。” 张鲸说后,朱翊钧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根子上还是朝廷没钱,把很多该朝廷官府做的事都让渡了出去。” “就如这教化这一块,社学也跟卫所制一样名存实亡,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朝廷没钱,把很多不该让渡的责任让渡给了士绅,人家不会白为朝廷干活,人家替朝廷维了稳,也把朝廷绑架在了自己车马上。” 朱翊钧说着又问张鲸:“对于先生钳制生员议政,想必先生已经先同阁臣公卿商议过,而想必已经有很多京官知道此事,那朝堂上又是几种声音。” “回皇爷,倒是有两种声音,除许多不赞成钳制生员议政,认为是阻塞言路、元辅张先生又专权之嫌外,也有赞成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笑道:“是吗?” 接着,朱翊钧就转身问张鲸:“都有谁赞成?” “吏部尚书张太宰、兵部尚书谭本兵、巡城御史王篆……” 张鲸列出了几个京官的名字。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他们什么家境?田地多寡?” 张鲸一愣,他没想到皇帝会因此直接问其家庭背景,好在他是东厂提督,职责之一就是当皇帝的包打听,也就回道:“张太宰其祖以一张织机起家而始读书,如今其家依旧靠经营织坊,未广积田亩;谭本兵家贫,因少年中进士才得配高门贵女,本族田亩不过八百;王御史亦家贫,父早亡,有三兄弟,皆靠其母织布养活还供其读书……”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果然是有原因的。让庶民出身的人更多的因为接受教育而能跻身朝堂是很重要的,这样至少其第一代或者第二代还不至于忘记为小民谋,而坐到广有良田的豪民一侧去。” “虽说现在朝廷财力有限,还不能全面重新振兴社学,但朕的皇庄可以促进教化为由,在皇庄兴办书院,选良家平民子和阵亡普通旗校如锦衣卫和边军官兵子嗣进皇庄读书,就肇名兴明书院,以兴皇明社稷与苍生,所需钱粮由从朕皇庄所得内帑里出!” “反正朕的皇庄所占田亩也不少,以后若是不足,就待这些书院子弟长大后,让他们替朕养活书院,朕可以让他们以皇家的名义去办皇店乃至出海通商。” “就这样办。”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鲸道:“这件事交给张诚,让他去办!书院的山长就让徐渭来,给他一道旨,让他以翰林诏的官职来京,反正他的学生都到了京师,他还留在辽东作甚。”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自己花钱培养一些阵亡者遗孤与平民子,算是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但这对于整个天下而言不算什么显眼和即刻改变天下形势的大事。 而眼下真正依旧未天下广为关注的还是清丈田亩和进一步开海的事。 清丈田亩虽然是在考成法和不让朝廷解决亏空就抄家补亏空的基础上使天下许多官僚主动提出来且也愿意执行的新政。 但是,随着清丈田亩的推行,还是让许多士绅豪民不满,另外就是权贵如各地宗藩与两京勋贵外戚这些也开始不满。 另外,就是进一步开海的事。 许多士绅豪民也在民间造势企图阻止朝廷的这一设想达成。 尽管朝廷还没有正式下达进一步开海的诏旨,只是工部上了一道这样的题本,内阁让工部部议选择在哪些地方开海。 但饶是如此,已经在民间在引起了很大的反对声音。 张居正对此采取的方式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对于官僚们中的反对者也直接革职,似乎有意试探天下官僚和士绅的底线,而也不急着下诏正式开海,只是先借此机会不让士绅和生员议政。 朱翊钧想看看张居正打算怎么做,顺便也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势力,如加强京卫武学和安排他的家奴即张鲸这些人在自己这个皇帝的直属地盘皇庄兴办社学的同时,也继续观察着,大明因为张居正改革产生的变化。 于是,朱翊钧也就又问着张鲸:“朕记得你们东厂奉朕谕旨在南直调查过蓄奴的情况,说随着先帝准予开海以后,越来越多的大户开始以蓄奴经营变成雇佣经营为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皇爷,苏杭因闻知朝廷要进一步开海,有更多大胆的商贾开始大规模的把奴婢转成雇工,苏州一带已有许多直接登记于官府为需要缴纳役钱的无田民户,他们大多数都是未再投附大户为奴的雇工。只是,因为反对开海的声音在民间很大,很多大户倒也还是在蓄奴,不敢直接转奴婢为雇工。” “但是如果雇工越来越多的话,至少朝廷不仅仅在田赋上增收不少,在役钱上也能增收不少。”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 他能理解普通商贾和百姓是因为担心新政走不长远才不敢彻底进行雇佣制经营以及以雇工方式生存。 但朱翊钧希望能让这些开始出现的更先进生产萌芽模式继续存在,且渐渐燎原,而不是被扼杀被阻碍。 而现在,能不能促进,就在于看是否将来真的能进一步开海。 “一定能进一步开海的,让天下百姓们放下心来。”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对张鲸吩咐道:“先生的这道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批红!想议政只能以平民的身份议!” …… 不多时,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圣旨就下达到了礼部。 礼部尚书万士和没想到张居正不让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尽管有许多公卿大臣不同意还是被批红,这让他不得不拿着圣旨到了内阁,见到张居正后问道:“元辅,你真要一意孤行,阻塞言路?” 张居正问:“言路自有台谏,何来阻塞一说?” “不令士绅生员说话,难道不算阻塞言路?” 万士和问道。 张居正道:“仆不是不让他们说话,只是不让他们一边受朝廷的荣养,而又跟朝廷唱反调,且鼓噪起势,干扰朝廷执政,且未免不符合忠孝之德。” “他们要说话可以,成为庶民后自可以说话。”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只有庶民的话才算君主当重视的物议。” “何况,本来多数士绅生员就比庶民有势力,若再有官爵功名在身,岂不就能钳制真正的庶民之言?这还怎么让陛下兼听则明!” 万士和听后只得道:“既如此,看来吾也得等着被罢为庶民了。” 说着,万士和就看向张四维:“张阁老,你与鄙人私聊过,说你也对禁止士绅生员议政也有异议,何不一起辞官,等着被罢为庶民?” 张四维一愣,只得讪笑道:“仆虽有异议,但现在听叔大说后,倒是明白了过来,士绅生员他们就该替朝廷教化百姓,怎么能跟朝廷反着呢,这的确不合适!当禁!” /110//.html 第六十三章 严管生员 刘确贤先将自己买的独轮车停好,然后将车上的一袋银子提到来娣面前,撑开口袋:“你看!” 来娣见后更加欢喜。 这里,王长庚则在笑了笑后对自己小厮说:“你回去告诉家里一声,今晚我不回家,要在刘确贤家与朋友抵足共眠,以进同窗之谊。然后不必回来了,我朋友这里有服侍的人。” 来娣听后不由得收住了笑容。 王长庚的小厮答应着去了。 而王长庚在小厮离开后,就对刘确贤说:“我先去了,若明早他们来问,就说我提前回去了。” 刘确贤点头。 接着,王长庚又问刘确贤,笑问道:“你要不要去,带你见见?” 这里,来娣不由得问着刘确贤:“他不是要留家里过夜吗,怎么又说要去?” “不过是个借口,他是要去秦淮河喝花酒,寻文人相公们商讨经世济民的学问。” 刘确贤道。 来娣点点头,问:“那你为何不去?” 刘确贤笑道:“我有姐姐就行。” 来娣脸不由得一红,转身道:“我去做饭。” 随即,来娣就对两婢女吩咐说:“跟我来吧,你们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些规矩,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知道。” “刚才爷们和姐姐的话,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来娣听后便安排这两婢女一个去织机上做活,一个先去洗衣服,而她自己去做饭。 饭后,来娣亲自打了热水来,让刘确贤洗了澡,然后又亲自伺候给刘确贤洗头,没让那两婢女来。 而在给刘确贤洗完头且搓干后,她才带着一婢女去让其帮自己洗了身子和头,然后就在打发两婢女去另一间屋子睡后,就披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先上了床,坐在床上,曲着被襦裙遮住的细腿,一边用干帕子搓头发,一边看着还在书桌上就着烛灯抄写时文的刘确贤问:“还不睡?” “你先睡吧,我得抄完。” 刘确贤说着又道:“这次跟着王家人去苏州常州一趟,我算是见识了。” “原来,反对清丈和开海的老爷相公们那么多!” “他们都说天子被江陵蒙蔽,江陵擅权已是独夫民贼,使天下不得安宁。”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何况我还认得字,已经通过看抄报行的《邸报》知道,我是因为官府开始清丈才得以被班房放出来的,才有买你回来和买织机的银子,才有现在这样的大赚一笔。” “另外,我也明白了,开海是对我们这些庶民有利,只要开海开的多,我们这些百姓就能赚更多银子,不用看大户人家的眼色。” “不用到荒年还要跪着求他们贷钱给我们,卖了子女给他们还得感谢他们买下。” 刘确贤说着就回头看了来娣一眼,见她认真在听,也就继续说道:“但是好多老爷相公都说这不对!都骂江陵祸国!” “我心里大不认同!” “我以前想读书做官,只是不想受人欺负。” “但现在我还想将来或许可以让天子听到不只一种声音,让天子知道也有人觉得元辅张江陵做的是对的。” “而我现在人微言轻,还不能说出来,等我先努力考上科名,就能说了!” 刘确贤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且又道:“我得趁着王长庚现在在秦淮河追求花魁需要银子,多花钱从他那里搞些时文来,多抄背些,不然光靠背圣人的书,像我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考不到进士。” 接着,刘确贤却放下笔来,没再抄文章,而是朝来娣走来。 来娣问道:“怎么不抄了?” 刘确贤则起身走到来娣跟前坐下。 耳朵有些泛红地来娣退后了一步,瞅了他一眼:“贤哥儿,我今天不合适。” 刘确贤这时则拿出三张卖身契来:“你的这张,给你,你自己撕了吧。还有两张,是新买的这两女孩的,你替我保管着。现在反对开海和继续清丈的声音太大,我还是担心这样的好日子还是不长久,也就不敢撕掉她俩的,但如果将来朝廷真的要进一步开海,且诏旨都下了后,我就也把这俩女孩的卖身契也撕了,重新立雇佣的契书。” “雇佣?” 来娣有些好奇地问道。 刘确贤点头道:“苏州那边许多人家为了多产布,已经开始只雇佣织工,不买人回家了!” “因为这样既让织工有自己的工钱,且是多干多得,让织工自己也能发家,主家也能多得布匹多卖钱,比买回去养着划算得多。” “甚至不少人家也主动把自己奴婢的卖身契撕掉换成雇佣契书,还有分红的!一切都是为了多产布多赚银子。” “只是现在前景不明,这新政看上去是江陵和几个大老爷的意思,有被废的可能。” “除了好些大胆的人家外,还是有很多无权无势的普通商贾坊主不敢把自家奴婢全部变成雇工,都还在观望。” “毕竟有土地的老爷相公们都反对。” “而我们这样的人没准也还会回到以前被勒索到卖人的日子,所以留着两个女孩的卖身契,就是防着将来走投无路还能卖掉换钱。” “你不知道,苏州常州那边,很多老爷相公都在讲学抨击新政,还有学校里的相公直接在城门官衙上揭帖的,我们这些百姓虽然心里想说支持都怕被打而不敢说。” “那我的也先不要撕掉!多一个可以卖的。” 来娣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又说:“我在宫家也偷听到过,他们说这天下老爷相公们才代表民心,民心如果不愿意,皇帝陛下都说了不算,何况现在搞这些的只是天子老师呢。” …… “不愧是朕的先生!也就朕的先生才能这样做。” 乾清宫。 朱翊钧在看了张居正奏请严管生员缙绅议政奏疏后就笑着说了起来。 按照张居正在奏疏上的内容,要求致仕官绅和在学生员不得议政,否则就革去荣养官爵与功名,罢为庶民。 也就是说,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不能一边享受着朝廷给予的特权吃着皇粮一边抨击新政,还一边为权贵豪门走犬。 而朝廷既然要推行新政,自然也不会还养反对新政的人。 虽然这比清朝时士绅生员议政就要杀头,尤其是乾隆时期非在职官员要是议政别说是抨击朝政哪怕是歌功颂德也要被满门抄斩即直接让其闭嘴要温和许多,但在素来自由宽和的大明朝,张居正这样做已经算是很严厉的了! 与其他不愿意与整个士林为敌的士大夫大为不同。 虽说张居正开始严控生员,朱翊钧很是赞同,甚至心里还觉得他对反对派这样打击还不够,但还是问道:“现在朝中和民间对于已经在推行的清丈田亩事和即将进一步开海的事有哪几种声音。” “回皇爷,现在朝中和民间都是只有一种声音,朝中皆支持清丈和进一步开海,民间皆发对清丈和反对进一步开海。” 张鲸回道。 /110//.html 第六十二章 百姓因新政而富 万历三年秋。 南直隶应天府。 在暖阳斜照进窗棂时。 已到王家私塾交银就读的外姓子弟刘确贤,刚坐在位置上,拿出来娣给他备好的午餐,一包炒米,且放进了课桌里。 “确贤!” 而这时。 一叫王长庚的王家子弟突然走了来,唤了刘确贤一声。 刘确贤现在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而,其同窗好友也就直接称其名。 刘确贤见是王长庚来了,因喜王长庚是王家子弟里素来不嫌贫爱富也不傲气凌人的,倒也愿意和王长庚接触,便也笑问道:“长庚,他们说,你不是去京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长庚也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刘确贤也直呼其名。 “本来是按照家父的吩咐要跟着我姑父一起进京后就在京里寻拜名儒为师的,谁知家父因反对进一步开海,江陵一怒之下,奏请天子将他革职,永不叙用!我也就只能跟着家父一起回乡了。” 王长庚回道。 刘确贤听后也颇感震惊:“为何要反对,不是说如今天下是江陵说了算吗,连天子都得喊他一声先生?” “谁都知道张江陵惹不得。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开海!” “本来清丈田亩就够让人不满他张江陵了,要不是徐家都支持,海瑞这个不要命的南直镇着,就算弹劾他张江陵的奏疏没有堆积如山,他那在湖广的高堂也会突然断气!” “而如今他张江陵要开海,就意味着将来南直的海利又要给朝廷不少,还要让小民赚去不少。” 王长庚说着就看向刘确贤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家父他们可不是不通世事,只是这次动到了根子上,宁先不做这官也要反对一二的。” “当然,也不是直接参他张江陵,只是就事论事,反对开海而已,也就不至于丢了性命。” 刘确贤点了点头,又问:“为何开海会让小民赚去不少?” “你呀,就只知道读书。” “连这点道理不懂。” 王长庚说着就好为人师地给刘确贤解析道:“你想想,一旦开海,便要建立水师,清剿海盗,使海疆无事,才能使庶民敢出海,这样出海者多,才能税收更多,何况本身庶民缴税上就更配合。” “所以,只要开海,出海的庶民就多,而你要知道,现在出海一趟所赚的利是直接翻一倍的!” “所以哪怕庶民只要敢出海一趟,回来赚的钱就不只是够养家糊口了,而是要富的能读书能置地置豪宅能游山玩水了。” “哪怕不出海,布价丝价也会继续高涨,庶民也能赚得更多。” 刘确贤听后点了点头,且突然心里挺愿意支持开海的,但因知道王长庚的父亲是反对开海的,而自己现在又在王家读书,也就只是笑说道: “我即便不读书也是不懂这些道理的,也得多亏你这样的高门子弟指点,我才明白过来。” “说的也是。” 王长庚笑说着,见刘确贤奉承自己,心里颇为受用,同时也开始做自己来给刘确贤打招呼的正事,问道:“你怎么又回来读书了,家里又有钱了?” 刘确贤点头。 王长庚听后大喜,忙从自己袖里拿出一张墨卷来,拍在刘确贤面前来:“这是新科状元孙继皋孙公的会试时文,我特地给你带了来,要不要抄?” 刘确贤忙点头,且也故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时文道:“你真厉害,连这都能搞到。” 王长庚扬眉炫耀说:“家姨表兄选了庶吉士,又和孙公是同年兼同乡,帮我要到他的文章自然不难,我是当你是朋友,才特地带回来给你的。” “多谢!” 刘确贤起身拱手道。 “三钱银子!” 王长庚伸出三根手指头来,道:“别人我都收我五钱的!何况新科状元的文风就是以后文风主流。” 刘确贤忙从身上摸出大约五钱的碎银来递给他道:“不用找了,你还有没有他乡试、院试乃至县试、府试的?我也抄抄?这五钱不够,我再补就是。” “你是个机灵的。适合做我的朋友。” 王长庚说着把银子揣入袖中:“家父这个月月底要去无锡,肯定要去拜访他家的,我去他家里帮你去问问。” “令尊去无锡作甚?” 刘确贤好奇问道。 “自然是去聚集生员讲学,家父也算海内名儒,只要去了,肯定附近几个府县的生员都会去。” “而家父则会趁此抨击开海之弊,让本地士绅更多的声讨开海之弊,进而形成大的物议,影响南直官僚意见,再影响到京城里去,只怕到时候天子和两宫太后都会听到民间反对开海声音太大,就不得不暂停开海。” 王长庚道:“你不会真觉得家父会那么好心,为了传播圣人学问才长途跋涉的去给生员讲课?” 刘确贤听后心里倒是有些不安:“这样啊。那你们是不是会经过苏州?” “自然。” 王长庚道。 “我能跟你们的船一同去吗,我想直接去阊门卖布,家姐织了不少布,我不想直接卖给牙行,去阊门或许能多赚点,到时候给你抽点?” 刘确贤询问道。 王长庚道:“这点利,我是看不上的!何况读书人岂能重利轻义,所以我答应你,你抽给我的就当赏我的小厮们,省得他们到时候因为知道你无根基而欺负你。” 刘确贤道:“多谢!” 于是,到了月底,刘确贤便跟着王长庚与其父乘船去了一趟苏州,且也跟着王长庚等一起回来,这样一路上倒也因此没有受路上官吏盘剥,且除去给王长庚的,还赚了不少,至少比直接卖给当地牙行也就是中介赚的更多。 所以,在刘确贤回来时,他还顺便买了两个又因清丈而被大户甩卖的女婢出来。 这些大户家的女婢皆是善织布也就是所谓的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 刘确贤买回来自然是想扩大规模。 “你先同我回家,我给你银子,我身上的银子不够。” 因王长庚把孙继皋和几个无锡举人的时文都给他搞了来,所以需要刘确贤拿出更多银子来,刘确贤也就提议让王长庚与他一起回家取银子。 “好!我去给家父说一声。” 王长庚答应了下来,家里的月钱不够他在外面泡花魁,也需要在刘确贤这些人身上打着帮助同窗的名义赚钱。 待刘确贤带着两新买婢女和王长庚回家时,来娣也正好在织布,且一听见脚步声,就喜的跑出门来:“贤哥儿,你回来啦!” 来娣说着便笑靥如花地便朝刘确贤跑了来。 只是没跑几步,来娣就停在刘确贤面前,失望地问道:“这还是要卖我吗?” 王长庚拱手道:“姐姐误会了,我不是来买人的,这两婢女是刘兄从苏州买回来服侍你孝敬你的,刘兄这次赚大了,少说有五十两银!” “真的呀?!” 来娣顿时转忧为喜,白皙俏丽的脸上露出两对梨涡来。 /110//.html 第一章 皇帝笃学 时值大明万历元年二月初二日。 春寒料峭,晨光熹微。 宫灯未熄的紫禁城,刚浮现出她的朱红色轮廓。 站在该城乾清宫中的朱翊钧就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窗外,且嘴角微扬。 在经历过好些日子的恐慌、暴躁、彷徨、释然的心理变化后,他接受了自己是大明万历皇帝这一身份。 只是现在的朱翊钧已经不是原来历史上的那个万历皇帝。 最大的不同是,这一世的朱翊钧多了一来自后世的灵魂。 而万历元年二月初二的这一天,虽然在历史上不是一个很值得注意的时间。 但在当下的大明朝,却是一个要紧的日子,尤其是对于整个大明帝国的权贵官僚阶层而言。 许多人都为这一天保持着一份紧张与凝重。 因为这一天是新皇帝要开经筵的日子! 经筵,表面上的政治意义是让讲官为皇帝讲读儒家经学与历史,但在以礼治国的大明王朝,更深层次的意义则是象征着皇帝愿意遵循礼制治国,且愿意成为明君,天下也因此即将大治。 对于皇帝个人而言,自然也是收天下士人之心,让天下士人承认他这个皇帝是能够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一次关键机会。 所以,皇帝愿不愿意开经筵,能不能认真完成经筵,关系着皇帝与官僚士大夫的关系是和谐还是对立。 还没有掌权,也没积攒起人望的朱翊钧自然不敢怠慢这次经筵。 要知道,如今的他是少年即位,可谓主少国疑。 生母李氏与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冯保、内阁首辅张居正则因此形成了政治联盟,被称为铁三角,限制了他的皇权。 而他如果稍有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圣君仁主该有的表现,是被废的些许可能的。 因为历史上,他生母李氏就因为他犯错,而扬言过要废了他,让他弟弟潞王即位。 所以朱翊钧知道自己现在不能任性,一切只能先苟着,然后等顺利长大再说。 只要顺利长大,属于他的权力自然会回来,只要他不在这段时间出错。 其实他只要不乱来,这铁三角也不会想横生事端,以破坏儒家正统继位原则的代价,来更换皇帝。 甚至,朱翊钧知道自己都不用考虑将来要不要用什么手段打压这铁三角,尤其是打压张居正。 因为以后不等他这个皇帝出手,官僚集团们在将来也会主动撕咬张居正的,哪怕张居正死了也不会被官僚们放过。 甚至,他这个皇帝如果还要为大明的长远着想一下的话,没准还得控制一下官僚集团们对张居正家族的报复程度。 如果让张居正家人的下场太惨,那大明将来就真没一个首辅敢为社稷苍生得罪天下官僚了。 所以,已经知晓历史发展脉络的朱翊钧一点也不介意张居正一些权臣之行为,更不介意戚继光这一位民族英雄做张居正走狗给其献两波斯美女的事。 人只为其权力的来源献媚。 朱翊钧现在不能给戚继光权力,能够给戚继光权力的是张居正,所以戚继光哪怕真想为天下社稷苍生做些实事就不可能不讨好张居正。 而且要不是张居正恰好也是一名“公于谋国”的政治家,戚继光一个武将或许都没资格做张居正的走狗。 朱翊钧只在意的是,戚继光给张居正一个首辅都送两胡姬,那将来等自己亲掌了大权,能给戚继光权力的时候,是不是得给自己送五个胡姬? 毕竟自己是皇帝!哪能比首辅少呢。 再加上点利息,是不是怎么也得十个?! 否则的话,自己作为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 当然,朱翊钧也不过是这么想想而已。 话转回来,因为知道未来真正对他的皇权形成制约的不是张居正,而是整个官僚集团,所以,朱翊钧不在意张居正擅了自己的权,只认真地想养自己的望。 为此,他特地主动早起,且唤醒内侍和宫女:“该醒了!” 值夜的内侍和宫女们猛把额头一点,接着就是一惊。 “快服侍皇爷盥洗!” 不多时,朱翊钧就在宫女伺候下,戴上了翼善冠,着上了衮绣圆领曳撒,而真正有了帝王样。 朱翊钧对此还是感到新奇的。 只不过,这还只是便装,在用完早膳后,朱翊钧就又换了一身大红织金龙纱曳撒、佩玉钩绦,然后才打着哈欠上了辇,由内宦抬着出了寝宫,去向两宫太后请安。 万历朝有两个太后,嫡母仁圣皇太后陈氏,生母慈圣皇太后李氏。 而两宫太后里,最有权势的自然是李太后。 因为还存留于原主人情绪记忆的缘故,一想到要见李太后,朱翊钧竟突然心慌了一下,顿时有了社恐之感。 李太后居于乾清宫偏殿内的暖阁中。 为看管好自己的儿子朱翊钧,李太后本来一直与朱翊钧同居一殿,且对床而睡的,只在万历元年开始,才挪到了暖阁来。 即便如今迁居他殿,李太后也还是没有放松对朱翊钧的看管,小心惯了的她,深怕自己儿子因为自己疏于管教而有不符合圣主仁君之处,连带自己也落个不好的名声。 “来人,去喊陛下该醒了。” 所以,即便这初春的天气还很清冷,李太后仍会在天未大亮时,就忙催促宫人去唤醒皇帝,而不会考虑朱翊钧现在才十岁,正是贪睡的年纪。 李太后是真的不希望因为自己皇帝儿子赖床不起,而耽误了经筵,被朝臣们认为当今皇帝懒怠。 不过,越是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李太后或许不知道,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带给士大夫们的印象,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懒,而不是昏和暴。 “娘娘!皇爷来了!” 而这时,暖阁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内侍在这时唤了一声。 李太后听后怔了片刻。 “就说我有些头疼,故而起晚了,让皇帝在外面暂候!” 紧接着,李太后就吩咐了一句。 明朝太后并不以哀家自称,如樊树志《晚明史》有提到,慈圣皇太后在万历大婚前夕给万历的慈谕内容,“说与皇帝知道,尔婚礼将成,我当还本宫……”,由此,可以佐证李太后基本上是以“我”自称。 李太后这里吩咐后就忙起身下床,对宫女们唤道:“不要睡了!” 宫女们也就忙过来给她盥洗。 而在盥洗之后,李太后不由得嘴角处堆砌起笑意来,对自己身边的领头宫女笑道:“夫人,吾儿竟然能主动早起了!” 有明一代,地位较高的宫女会被称作夫人。 李太后身边的夫人也跟着笑说:“皇爷好学,皆是娘娘教导的好。” 李太后这里则对夫人吩咐说:“你去见冯保,让冯保立即传于外面的先生们知道皇帝勤学之德!” “是!” wap. /110//.html 第二章 官人每吃晚酒 “怎么会头疼呢,赶紧传御医去!” 朱翊钧则在来到李太后的寝宫后,因听李太后跟前伺候的人说太后有点头疼,所以就起晚了些后,也就故作担忧起来。 “是!” 而朱翊钧这里则没在殿外等候多久,李太后就让人开了殿门:“皇帝,进来吧。” 朱翊钧因此走了进来,向李太后行礼:“皇儿给母后请安!” 李太后点首,便问道:“可去慈庆宫了?” 朱翊钧有两个母亲,一个嫡母陈太后,一个生母李太后。 与生母李太后教子甚严而与皇帝同居乾清宫不同,嫡母陈太后则更愿意宠爱朱翊钧,不在教育皇帝的事上多插嘴。 有史料记载,陈太后常在朱翊钧来请安时闻履声而喜。 陈太后也不关心朝政,所以主动选择了居于离乾清宫更远的慈庆宫,以避免两后同宫。 陈太后知趣,李太后也知礼,不敢让自己的皇帝儿子在礼节上怠慢了陈太后,饶是她自己也保持着对陈太后的尊重。 因而,如今李太后先问的第一句不是朱翊钧饿不饿,睡没睡好,而是先问他又没有去给陈太后见礼。 值得一提的是,在隆庆帝在时,因当时还是皇后的陈太后恶了隆庆帝,而被隆庆帝下旨迁居别宫,也就相当于打入冷宫,反而是李太后更受宠,且常伴隆庆帝左右。 故而,朱翊钧在还是太子时,会先向隆庆帝与李太后问安。 而直到如今隆庆帝已经驾崩,朱翊钧成了皇帝,李氏为表现自己守礼之德,也就还是让朱翊钧先向嫡母请安,再来向自己这个生母请安。 话转回来,因李太后这样问,朱翊钧便回道:“皇儿已经去了,母后还给皇儿赏了热点心。” 李太后这才笑了起来:“吾儿知礼!” 朱翊钧请完安后便在内侍的陪同下,先回乾清宫,准备去文华殿参加经筵。 彼时,大太监冯保已因先得了李太后旨,往文华门而来。 参加经筵的诸臣此时已候在这里,且在见冯保领内侍出来后,才都抬起了头。 冯保这时也已径直走到了首辅张居正这里,且在张居正耳边低声言了几句。 张居正听后浓眉顿展:“这么早?!” 接着,张居正就向一旁的大学士吕调阳低声言道:“适才老公公奉太后慈谕来言,今上因经筵主动早起,如今已先去向两宫请安,将往文华殿来了。” 吕调阳抬目,笑说:“陛下好学之笃,有圣君之象矣!” 接着,吕调阳就看向张居正:“叔大,这是好征兆啊!” 张居正颔首。 致君于尧舜,是文臣士大夫的最高理想,而这一理想实现的起始就是在于让皇帝陛下完成一次好的经筵。 因而,张居正和吕调阳皆因朱翊钧如此积极于经筵事而欣悦。 其他文臣也一样,皆抬首瞅向了前方,任由眼前而的雪花飞落,而只目光炯炯地看向朱门,等着他们的皇帝出现。 吱呀。 吱呀。 护卫着御辇的大汉将军们持着木瓜,踩在碎琼乱玉里,整齐划一地护卫着御辇上的朱翊钧往文华殿行来。 眯着眼的朱翊钧,在见完李太后后轻松不少,乃至听着这声音仿佛在听乐曲一般,似乎已经因此沉醉。 等到了文华殿且面南而坐定,一阵阵熏香随着寒风飘来时,朱翊钧才睁开了眼。 有明一代,参加经筵的官员在参加经筵前需先沐浴熏香。 故而朱翊钧一来就先闻到一股馨香。 乍一看,他就见自己眼前已有一张书案,讲官们已鱼贯而入,有着大红袍的,有着青绿锦绣服的,在纷纷扬扬的雪飞中,很是夺目。 朱翊钧未发一言,只默默地看着这些讲官分列东西两班,且依据着原主人的记忆,寻觅着张居正。 张居正没有注意到皇帝在看他,他此时也沉默地站在了一边。 最先开口的是鸿胪寺官员。 随着鸿胪寺官员带着诸臣行礼如仪且宣布进讲后,才有两名讲官从东西两班走出来,到御前讲案前向北并立,然后鞠躬叩头,准备进讲。 朱翊钧就像是在观看一场纪录片一样,以观众的视角看着这一切,也就只觉得新鲜,没有半点不耐烦。 毕竟他以前只是听说过明朝有经筵制度,但不知道经筵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时,朱翊钧只见展书官走了上前来,在御案前为朱翊钧展开了书,站于东侧的讲官,随即就开始到案前向朱翊钧禀告今日要讲的四书内容,接着,西侧的讲官也过来禀报说要讲哪部分经史。 朱翊钧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敢情是东侧讲官讲四书,西侧讲官讲经史,然后东侧讲完四书,就由西侧讲经史。 因是第一次参加经筵,对此天然具有好奇心,所以,朱翊钧倒也听得认真,讲官让他读,他就读,让他解他就解。 朱翊钧也暗叹好在原主人本身因为四岁开始读书的缘故,倒也在内侍的帮助下,早已打下了儒学基础,因而此时应对起来,倒也从容。 只是朱翊钧暗自觉得全程自己这个皇帝还是像个木偶一般,只是在机械式地与这些讲官们完成一次教学活动。 所教内容也是把四书经史的内容按照朱熹的意思理解一遍。 对于来自于后世而已被社会训练得只注重功利的朱翊钧而言,收获有限,礼仪上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但在文官们眼里,皇帝此时的表现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仿佛他们这一早上的挨饿受冻之苦都没有白受!一个个精神振奋,就像是在皇帝面前装了个大逼,爽得不行,又仿佛被皇帝施舍了多大的恩泽,也感动的不行。 吕调阳是个善感的性子,已经眼泛热泪地看向了张居正:“天子才十岁啊,参加经筵就这么认真,且声音洪亮,仪度雍容!其神明夙悟真天纵也!” 首辅张居正倒是依旧神色从容。 随着鸿胪寺官员出班中跪,赞礼毕后,进讲才算结束,而两班官员也才都转身向北。 朱翊钧也在这时才总算开口降谕言:“官人每吃晚酒。” 这句话是经筵制度规定皇帝要在这时说的话,朱翊钧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言称讲官为官人。 不过意思自然是明白的,无非是皇帝要请大家吃早饭。 经筵嘛,顾名思义,除了讲经,还有筵席。 而在朱翊钧这么说后,参加经筵诸臣才下跪承旨,然后去午门吃光禄寺准备的早饭。 经筵的早饭并不可口,但今天吕调阳却吃得津津有味,且对与自己同坐于大学士席的张居正低声言道:“叔大,天子虽年少,但已有明君之象。像冯保这人,宜去之!” 因冯保制造王大臣案陷害高拱一事,早就惹得文官们对冯保不满,故而今日吕调阳如此对张居正说,张居正也没感到意外。 但张居正却没言语。 文官们不容宦官,尤其是专权的宦官,是大明自正统朝开始就存在的现象。 张居正对此也清楚,但他现在有别的考虑,自然不好在这时答语吕调阳。 吕调阳见他没言语,也不好再言语。 朱翊钧自然不知道因为他在经筵上表现得过于符合文官们的心理预期,使得吕调阳都开始希望张居正带着文官们倒冯。 朱翊钧此时已回了乾清宫,且准备温习功课和写字。 一回寝宫就玩是不可能的,因为张居正会在第二天让他背诵今日所讲,如果背得顺畅,自会被表扬,但如果不顺畅,就会被严厉训斥,乃至会通过冯保给李太后打小报告,而李太后比张居正还狠,会直接让他长跪。 所以,朱翊钧只能先温习功课,练练字。 好在朱翊钧现在在后世背功就不差,倒也很快就熟记下了今日所讲,且依靠着自身不错的记忆力,发现讲官在经筵上犯了个错误。 熟记完今日所讲,还得练字,朱翊钧也没有因此花太多的时间。 何况,对于心理年龄实际上已不是小少年的他对于写字也不觉得多枯燥无聊,玩心也没太重。 所以,朱翊钧如今在练字时也能更加集中精神,且也就写的更快。 在写完后,朱翊钧就出了殿门,准备舒展一下筋骨。 可一出殿门,朱翊钧才发现乾清宫执事太监孙海、魏朝等内宦已跪在了殿外。 朱翊钧因而不由得问道:“为何跪着?” wap. /110//.html 第三章 学习理政 孙海笑着向朱翊钧禀报说:“因皇爷今日经筵完成得好,娘娘知道后,很是高兴,就赏了我们金叶子。但我们知道,这也是皇爷带来的恩典。所以,我们这些跟前服侍皇爷的,就商量着在皇爷这里来候着,等着给皇爷谢恩。” 孙海说着就吩咐魏朝诸内侍道:“磕头!” 朱翊钧知道自己虽还不适应别人在自己面前跪来跪去,但也不能突然离经叛道地要违拗这个社会的风俗,那样很容易被误解自己这个皇帝不体面,何况,现在还不是自己这个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 于是,朱翊钧便受了这些人的礼:“起吧!” “哎!” 孙海等答应着就站起了身。 彼时,魏朝还从袖中拿出了一小竹罐出来,走到朱翊钧面前,笑着说:“皇爷前日要奴婢寻得好蛐蛐,奴婢趁着出宫采办时找寻了来,皇爷可要看看?” 孙海见魏朝拿蛐蛐讨好朱翊钧,一时拧了拧眉头,接着就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倒是表情淡然,伸出了手:“给朕吧,就不必打开了。” 魏朝便把罐子双手捧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拿过去后就进了自己的寝宫。 朱翊钧自然不觉得玩蛐蛐有什么乐趣。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他所经历的娱乐方式,完全不是这个时代能比的,所以玩蛐蛐这种游戏,根本无法达到让他玩物丧志的阈值。 故而,朱翊钧只是妥善的处置了这蛐蛐,然后就走到书房,翻起奏疏题本来。 因李太后没有直接垂帘听政,所以,朱翊钧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是一个完全被任意摆布的傀儡。 名义上,他还是大明的最高统治者。 故而,奏疏题本还是会由司礼监送到他这里。 所谓奏疏相当于官员私人向皇帝提建议,而一般私人向皇帝提建议,就可以谈谈不仅仅是自己职责范围类的事,还可以谈其他诸如军事、吏治等等各类事,如海瑞就曾私人向嘉靖上疏言过嘉靖盘剥百姓太重的事。 而题本则是官衙上的关于本官衙负责的事务,相当于以单位的名义对皇帝进行工作汇报。 奏疏题本往往会被统称为章奏。 朱翊钧对此也是知道的。 不过,朱翊钧现在只是能看看这些章奏,还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批阅这些章奏,且只能张居正的票拟来,让司礼监批红。 因为朱翊钧一旦自己强行亲自执朱笔批阅章奏,就相当于是他这个皇帝不信任首辅张居正,张居正就只能辞官。 朱翊钧自然不敢这样做,毕竟李太后属意张居正为首辅,一旦他得罪了张居正就等于得罪了自己母后。 所以,朱翊钧现在只能是看看,最多是在明日文华殿上针对一些票拟也就是决策问问张居正为何这么做,然后提出自己的看法。 虽然只能是看看,朱翊钧还是打算要认真看看的。 原因嘛,则是他想看看张居正怎么治国,怎么决策的! 说实话,朱翊钧内心其实对管理这么庞大的帝国,还是有些发虚的。 因为他前世也当过一个管人的小头头,自然深知管人的难度。 所以,朱翊钧现在是真打算向这个千古名相学学的,学学他如何只用案牍文件,然后通过内外数千贤愚不一的文官官僚们去执行,而兴起一场轰轰烈烈的万历大改革的。 而且还兴起的很成功。 要知道,光是张居正推行的清丈田亩之政,据史记载,就清丈出上亿亩田,这得给大明增加多少税收? 这里面的管理难度可不小。 当然,也正因为张居正把万历新政推行的太好,以致于后来奉旨抄家的文官抄他的家族时,一点也不讲同为士大夫的阶级感情,直接关押饿死其家人二十余口,逼其长子自杀。 足可见,张居正后来有多遭官僚集团恨。 朱翊钧抱着学习的心态,认真地看着这些章奏,同时还抽了一张空白御笺出来,记着笔记。 送到御前的章奏有两种,一种是文书房刚从左顺门和通政司收到的奏疏题本,还没有发票,即送去内阁票拟的章奏,一种是已经由内阁票拟的章奏。 朱翊钧自然是看的已经由内阁票拟的章奏的。 而在朱翊钧认真看奏本时,他的乾清宫执事太监魏朝却在献蛐蛐给他后,疾步来了司礼监冯保这里。 冯保正在批红从皇帝乾清宫这里送来的已票拟章奏。 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冯保既掌控了东厂缉拿大权,也掌控了司礼监批红大权。 但魏朝来到冯保这里时,冯保没有见他,而是先见了另一名叫张大受的宦官。 这张大受也是冯保的心腹,且掌着沟通外朝最关键的文书房。 而且,张大受还是冯保亲自传见的。 冯保此时在张大受来了后,就搁下了朱笔,道:“皇爷以往都得咱家亲自去喊醒才行,甚至有时候喊都喊不醒,还得先抱起摇醒,更甚至遇着大冷天,赖床到要娘娘亲自去喝着他起他才肯起。怎么今个儿就自己起了,难道皇爷自个儿也知道今天是经筵,是外朝露脸的关键日子?” 张大受笑着道:“这都是老祖宗贤明,往常在皇爷身边没少以圣人道理进谏,才让皇爷知礼勤学!” 冯保因张大受是自己心腹,也就低声言道:“只是这也突然变得太懂事了!经筵上也比昔日于文华殿听讲认真许多,其神态也忒雍容端正了些!以致于好些文官眼睛都红了。” 说着,冯保就对张大受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午门管饭的怎么说?可有这些文官说什么跟咱家有关的闲话没有?” “是!” 张大受答应了一声。 “进来吧!” 冯保如此吩咐后就让张大受离开了司礼监,然后才传了魏朝进来。 魏朝一进来就向冯保直接跪了下来:“给老祖宗请安!” 冯保头也没抬,只继续挥舞着手中朱笔,问:“皇爷收下了蛐蛐?” 魏朝回道:“是的,老祖宗!” 冯保听后笑了:“如此就好。可记得咱家给你说过的话?” “记得!” 魏朝回道。 “重复一遍!” “是!” “老祖宗说,设法让皇爷做些开心的事,不用担心两宫太后不悦,到时候即便儿子被老祖宗重罚了,将来皇爷肯定还会念着儿子的好,还会因不能护佑儿子对儿子存有愧疚之心,自会在亲政后重用儿子。这是老祖宗给儿子将来能得皇爷恩宠的机会。” 魏朝回道。 “很好!咱家现在就去两宫太后那里,你到时候可要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等着你的就不是撵出去,而是一具棺材了!” 冯保笑着说了一句。 魏朝忙道:“儿子明白!” 冯保则离开了自己的司礼监值房,往李太后这里来。 wap. /110//.html 第四章 冯保失算 冯保向乾清宫李太后所住的地方走了来。 而冯保能成为内廷如今最有权的太监,就是因为倚重李太后的信任,负责替李太后监视皇帝朱翊钧。 为此,他不仅常在李太后面前打朱翊钧的小报告,有时候还会直接指出朱翊钧的错误,予以批评。 李太后对此不但不生气,反而更加器重和信任冯保,认为冯保是正直且真正忠心的好太监,所以让冯保看管朱翊钧,也就让她真正感到放心。 冯保也投其所好,自然会竭尽全力地看着朱翊钧,而不准朱翊钧有稍许不符合圣主仁君的地方。 也因此,李太后历史上对冯保是非常信任。 乃至连自己女儿即朱翊钧的亲妹妹,选驸马的事也都被李太后交给了冯保操办。 结果冯保收受贿赂,直接给公主选了个只想娶公主冲喜的病秧子。 在行婚礼时,被选的驸马直接吐了血,且没多久就吐血而亡。而公主也因此被害得守一辈子活寡,到死都还是处子。 可见冯保贪财。 不过,冯保不仅仅是贪财,也会玩权。 他若不会玩权,也不会成为铁三角之一,也不会与李太后、张居正一起兵不血刃地斗倒了高拱,还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身份提督东厂。 要知道,按例,司礼监掌印太监是不能兼任提督东厂一职的。 为的是好制衡。 打破先例的就是冯保。 冯保也正因为会玩权,所以也希冀进一步巩固自己权力。 而他巩固权力的方式就是加强李太后对他信任与对他的需要感,而要如何加强呢? 在冯保看来,就是看管好朱翊钧。 因为李太后最看重的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能不能成为一个圣君仁主! 但如果朱翊钧过早的就表现出圣君仁主模样,就会意味着他看管的作用和功能意义不大。 而冯保也就不能再以替太后看管的名义进一步控制皇帝,压制皇权。 要知道,冯保现在在内廷,单从权力的角度来说,真正能对他的权力形成制约的就是皇权,就是小皇帝朱翊钧。 所以,冯保必须要让朱翊钧时不时犯点错,这样他才好向李太后告状以表现他看管的很认真,没有纵容朱翊钧,还能李太后一直觉得皇帝还没完全成熟,还需要他这个大伴帮着处理一些内廷事务。 要知道,冯保自己在替隆庆皇帝写的遗诏里就特地把自己和张居正并列为了顾命大臣,为的就是以先帝的名义,让李太后更愿意让他来看管着朱翊钧。 正因为此,冯保要让朱翊钧时不时犯点错,才会刻意让朱翊钧身边的小宦官做些引诱他玩乐荒废学业的事。 要不然,朱翊钧身边的小宦官也不会真的没事找事,在知道李太后和冯保都不喜欢皇帝学坏的时候,还要引诱着皇帝学坏。 很明显,不是小宦官蠢,是有人真的坏。 毕竟能进到皇帝跟前的执事太监有几个是真笨的,基本上也都是大太监的棋子。 不过,历史上万历的确在大些后被身边的执事太监引诱着做了些走马玩乐的事,还在喝酒后被挑唆着去杀冯保,冯保想是提前得到消息躲了过去,却也在第二天将这事告给了李太后。 李太后听后非常愤怒,直接扬言要去哭太庙废了朱翊钧。 朱翊钧只能跪下求饶,最后被逼得下罪己诏才算事了。 而冯保也因此越发得意,以替李太后看管之名,把朱翊钧看得更严,插手朱翊钧身边更多的人和事,以致于朱翊钧到后面竟因为得知冯保来了而心生惧怕的地步,在被其他太监引诱做一些出格的事时,都会小心翼翼地问:“大伴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当然,现在这些事还没发生。 毕竟现在才万历元年,冯保也才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不久,且之前还忙于和张居正一起斗倒高拱,没来得及在皇帝朱翊钧身上做文章,以获取李太后的信任。 现在,他不过是才刚刚开始在朱翊钧身上做文章而已。 恰巧这时,他提前布局的让魏朝引诱朱翊钧玩蛐蛐的事有了成效。 自然,冯保也就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便急急忙忙地来见李太后。 “禀老祖宗,娘娘去慈庆宫了。” 冯保在宫里一般被尊称为老祖宗,而在外朝一般被尊称为老公公或老内相。 此时,冯保来到李太后这里后,李太后身边的夫人也就这样称呼起冯保来,且告知了李太后现在在何处。 “多谢夫人。” 因是伺候李太后多年的老宫女,冯保也很客气地尊称了一声,然后就往慈庆宫来了。 “咯咯!姐姐这样说倒也是。” 而冯保一到慈庆宫,就先隔着殿门听到了李太后的笑声。 不过,李太后一见冯保来,就住了笑声,且问道:“冯保,你怎么来了?” 冯保先行了礼后,说:“有件要紧的事要说给娘娘,皇爷经筵一回来,就被一个叫魏朝的执事太监,引诱着在玩蛐蛐。” 李太后一听冯保这么说,顿时就拧起眉来:“竟有这事?” 冯保点首:“老奴岂敢撒谎!昔日宣庙算是本朝难得的圣君明主,就因好此物而得了一促织天子的不良名声,而若真使皇爷迷恋上此物,不让娘娘知道,就是老奴这些皇爷身边的人的罪过了。” “哼!” 李太后这时已站起身来,疾步走了出去。 李太后身边的宫女匆匆跟了上来。 “妹妹!” 陈太后唤了一声,都没唤住李太后,只瞪了冯保一眼,然后也忙跟了来。 李太后这里不久后就气呼呼地来了乾清宫。 冯保也跟着走了来,且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只陈太后神色慌张,不停地在后面喊:“妹妹!妹妹!” “斗他!赶紧斗他!” 李太后一出现在朱翊钧的寝宫,就先听到了斗蛐蛐的声音,一时柳眉倒竖,凤目睁得更大起来。 冯保见李太后神色如此,也就更加得意起来。 “朱翊钧!” 李太后先一声大喝,然后就转身出现在了朱翊钧寝宫殿门外的台阶上,却看见是潞王在和几个内侍玩蛐蛐,而一时更为愤怒:“好啊,连他弟弟也跟着他带坏了!” 李太后说着就疾步走上来,先一手夺过潞王手里的蛐蛐罐,当场奋力摔在台阶上,然后踏步走了进去,结果一进去,就看见朱翊钧正站在御案后,右手拿着笔写字,左手还拿着一本奏疏在看。 “咦?” 冯保暗自惊讶了一下。 李太后则也舒展开了眉头走了过来,见朱翊钧御案上有许多写了许多字的御笺,且墨迹未干,连手里的笔也还是湿润的,也就问道:“你在做什么?” wap. /110//.html 第五章 掌掴大太监! “皇儿在看元辅张先生票拟过的奏疏!” “皇儿想看看先生是如何治国理政的,尤其是在一些具体的政事难以抉择时,张先生他是怎么处置的。有不明白的,或者有启发的,皇儿就先记下来,这样明日文华殿讲读,就能询问先生。” 朱翊钧作揖回答道。 “复太常寺卿徐璠、尚宝司少卿徐琨原职。备注:此二人皆徐阁老之子,之前因何被解职?” “吏科都给事中雒遵荐海瑞,劾谭纶。备注:谭纶虽不当罢,为何不启用海瑞?” …… 李太后看着朱翊钧的御笺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写着关于朝政的内容,而非写的是淫词艳诗,更非市井话本,也的确相信了朱翊钧的回答,只问道:“那为何我听人说你在玩蛐蛐?” 朱翊钧拱手言:“母后容禀!” 接着,朱翊钧不卑不亢地回道:“确系有近侍向皇儿进献蛐蛐,也是为让皇儿开心之意,皇儿体谅其好意,便收了下来,但因思及宣庙曾因好此物就为时人不喜,故未敢放纵,而有意将其捏死,以绝玩欲。” 李太后听朱翊钧说到自己收下了蛐蛐,有些皱眉。 但她在听到朱翊钧因此想到宣德皇帝的事而克制了自己后,又眉目再次舒展。 不过,李太后在听到朱翊钧欲要捏死蛐蛐时,则又有些拧眉。 李太后正欲说话,朱翊钧这时又道:“但因想到母后一向礼佛,不忍杀生,故也就暂时放出窗外,任其遁入了草丛中。只留了罐器权作笔洗用。” 朱翊钧说着就将一沿边蘸了墨的竹罐拿了过来:“请母后查验!” 李太后听后点首,语气和软了下来,问:“那你弟弟为何在这里玩蛐蛐?” “皇弟也不知从哪里得来蛐蛐,要与皇儿玩耍,但皇儿心想作为君主,当多看奏本,以尽快学得为政之道,也就不愿陪皇弟嬉戏,而又怕被皇弟打扰,就只让近侍陪其在殿外玩耍。皇弟年幼,且本就是要就藩,当令其快乐些才好。” 朱翊钧回道。 李太后连连颔首。 陈太后这时也笑了起来:“钧儿仁孝!今日这误会,原不该有的。” 别的人还好,冯保听了这话,自然是心里咯噔了一下。 李太后也再次竖立了眉头。 啪! 结结实实一巴掌,出现在了冯保脸上。 “冯保!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帝是可以这么随便栽赃的吗?!” 李太后非愚笨之人,如果说真的如冯保所言,看见朱翊钧在玩蛐蛐,她自然不会对朱翊钧半点宽纵。 但现在朱翊钧明显就没有玩蛐蛐,她岂会猜不到这里面的缘由? 所以她自然就怒叱起冯保来,且动了手。 给冯保以教训! 因为她不可能允许一个奴才有栽赃皇帝的想法。 这里面涉及到尊卑的问题,也涉及到冯保一个奴才是不是真心在为皇帝着想的问题。 故而,李太后也就质问起冯保来,且对冯保直接动了手。 冯保当场就跪了下来:“娘娘饶命!这都是底下的人瞎报了消息,偏偏奴婢又是个愚笨之人,就真的信了,以致于如今才冤枉了皇爷,险些真的要坏了皇爷的名声,是奴婢的错!” 啪! 啪! 啪! 冯保在被李太后打了不够,还自己打起自己来,而想以此求得李太后开恩。 朱翊钧则不得不承认这冯保是个反应敏捷的,也很善于扭转对自己不利的局势,以把这场误会推给底下人的方式,将自己洗了个干净。 李太后的确也有些相信冯保所言,认为冯保很可能是误听了底下人的消息,也就只叱责道:“你怎么就不先自己去查证了再报!可见你偷了懒!忘了自己的本分!” “娘娘息怒!是奴婢忘了本分,奴婢应该亲自看着皇爷,不应该只是道听途说!” 冯保也不辩解,就势承认着回道。 李太后则没再继续对冯保穷追猛打,她还没有彻底对冯保失望,且也还是需要冯保替她继续看着朱翊钧的,只言道: “把给皇帝献蛐蛐那个人立即处理了!以后,皇帝身边不许再有这样猖狂的人,竟敢要教坏我大明的天子,到底是何居心?!” 李太后厉声问了这么一句后,冯保哆嗦地连忙答应起来。 李太后接着才转身看向了陈太后。 她不想在这里打扰朱翊钧看奏本,也就对陈太后笑着说:“姐姐,还是去妹妹哪儿吧。” 陈太后则微微一笑,一时突然瞅了一眼朱翊钧,问道:“钧儿,为何以竹罐为笔洗,是你宫中没有别的笔洗吗?” 李太后听陈太后这么一说,才注意到朱翊钧刚才说用竹罐为笔洗一事,也跟着问起冯保来:“冯保,怎么回事,皇帝身边的内侍连笔洗怎么都准备不齐全?是只知道给皇帝找蛐蛐了吗?你是怎么选的人?!” 冯保正要继续磕头认错,朱翊钧忙解释道:“母后息怒,这不是内侍伺候不周,是皇儿通过看奏疏发现,皇祖父时开始,内帑就出现了寅吃卯粮迹象,而圣人云,俭以养德,故皇儿想着没必要为一笔洗再去动用内库,而就想着可以拿竹罐先暂且替代着,如此也算是皇儿自己亲自倡导宫中节俭之风。” 陈太后和李太后不由得相视一笑。 冯保则心里如遭重拳一击,怔在了原地,他没想到朱翊钧不但没有玩蛐蛐,还因为知道李太后礼佛,故意说出自己放生的行为,又在这时用竹罐表演了一出自己为君节俭的风范。 一时,连冯保自己都不由得瞥了朱翊钧一眼,心道:“自己这位小皇爷真是一位早慧的仁主圣君吗?以致于连半点小孩的好玩天性也没有?” “节俭自然是好的,难得我们钧儿这么小就有如此圣君之范,当令外面的先生们知道。” 陈太后这时说了一句。 李太后跟着笑着附和说:“姐姐说的是!” 陈太后肯定朱翊钧,她自己也是很高兴的。 而陈太后这里则揽住朱翊钧肩膀,又说:“但钧儿你毕竟是天子,当有天子之贵,故有时候节俭不当体现在这些地方。” 陈太后说着就转身看向李太后言道:“正好。我那里有昔日得的玉笔洗,是上等好玉做的,我一女子留着无甚用处,就拿来给钧儿用吧。” “长者赐,不敢辞。谢母后!” 朱翊钧这时行了一礼。 陈太后莞尔一笑,就与李太后一起走了。 冯保则在两宫太后走后,向朱翊钧行了一礼,就也离了这里。 朱翊钧则在冯保走后才抬起头,目光如鹰隼一般盯了他背影一眼。 wap. /110//.html 第六章 帝当为尧舜 朱翊钧在前世看过一些明朝网文,也看过诸如《万历十五年》这些明朝历史读物,再加上原主人保留在脑海里的记忆,对冯保和万历的关系也就有些了解。 而对于刚才突然发生的事,朱翊钧自然也就通过李太后掌掴与责备冯保的行为,猜到了为何李太后在进来时会突然怒气冲冲地嚷自己,乃至进来时,也带着盛怒。 朱翊钧知道这都是因为自己年少的缘故,而给了冯保可以轻视自己这个天子的错觉,也就使冯保在得知自己有从内宦手里接过蛐蛐后就觉得自己会玩起蛐蛐来。 尽管因为朱翊钧现在心智是来自于后世一成年人的心智,更为成熟,而避免了因为玩蛐蛐被李太后责备,但朱翊钧也还是通过这件事深刻感受到冯保给他带来的压力,即监视方面的压力。 朱翊钧不喜欢这样被人监视着。 但朱翊钧知道自己现在还收拾不了冯保,毕竟冯保是李太后的心腹,又和张居正关系紧密。 自己若真想除掉冯保,就必须要经过李太后和张居正的同意。 毕竟谁让自己现在还年少,未能亲掌大权呢。 所以,朱翊钧也只能先暂且把对冯保的不满放在心里。 现在的他只能先继续照着李太后和张居正期望的样子来做皇帝,不能越雷池一步。 只有如此,他才能避免各种对他不利的局面出现。 总之,对于现在的朱翊钧而言,他只要任性一次,就会招致李太后和张居正的全面打压。 一个可以仗着母后身份在儒家伦理上绝对压制自己。 一个则可以以帝师兼辅臣的身份用对明君的要求规谏自己。 因而,朱翊钧只能小心翼翼,按照圣主仁君的标准去活着。 故而朱翊钧在睥睨了冯保背影一眼后,就很快又把目光收了回来,然后继续看着奏疏题本。 不知不觉,夕阳已渐渐西沉。 晚霞绊在了紫禁城的重檐边。 轩窗下的朱翊钧,仍在看张居正的票拟。 “奴婢冯保来给皇爷请罪!” 突然,冯保的声音出现在朱翊钧耳畔。 朱翊钧顿时一激灵,正襟危坐起来。 循声看去,朱翊钧就见冯保正匍匐在自己面前,一时心中诧异,暗想难道自己瞪他背影的不善目光被他发现了,或者说被自己寝宫内的内侍瞅见了,然后告知给了他,不然,这冯保怎么突然战战兢兢地来给自己请罪,而担心自己这个皇帝忌恨上他? 朱翊钧后背一阵发凉,惊讶地问着说:“大伴,你这是做什么?” 冯保抬起了那张肿的如马一样的红脸,咕哝着说:“奴婢误信了魏朝的话,真以为皇爷在荒废学业,一味的玩蛐蛐去了,因想到身为皇爷的大伴,就应该忠于皇爷,一切要为皇爷好,就应该及时规谏皇爷,阻止皇爷有这样的淘气存在,也就急着去告知给了两宫娘娘,结果却也因此差点冤枉了皇爷,使得奴婢倒像是有意要坏皇爷的名声似的。纵然是底下人误报的错,但奴婢也是有错的,自然是要来给皇爷请罪的,还请皇爷责罚!” 朱翊钧被冯保此时的态度搞得有些懵。 在他的认知里,冯保作为权力很大的太监,且敢替太后监管天子的太监,还有个顾命大臣的身份,应该不会在他面前这么卑躬屈膝才是。 但他没想到,冯保此时却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如此低,说话如此卑微。 朱翊钧其实还是忽视了这个时代皇帝这个身份本身所代表的权力。 尤其是对于内宦们而言,他们可以在心里或背地里孩视天子,但天子毕竟是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主子,也是他们真正的权力来源,哪怕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 所以在明面上,没有一个宦官会明着去招惹天子,而且也不想天子会对自己有一丁点的不良印象。 冯保尽管位高权重,但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何况,他现在也清楚自己这位皇爷明显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早慧。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到现在还会无视朱翊钧的感受,而不理会朱翊钧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产生一些不好的印象。 毕竟朱翊钧是他陪伴着长大的主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服侍到了现在,他可不想就因为今日这件事,影响了天子对他这个大伴的感情,也浪费了他服侍朱翊钧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 不过,冯保此时的态度,还是让朱翊钧有些意识到了皇帝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一些特殊意义。 因而,朱翊钧也就在这时候言道:“快起来吧,大伴!朕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谢皇爷开恩!” 冯保如蒙大赦地立即站起了身,带着一丝欢喜笑容。 朱翊钧则在这时问了一句:“给我蛐蛐的魏朝呢?” 冯保回道:“已经按娘娘的吩咐,将其杖毙了!” 朱翊钧吃了一惊,瞅了冯保一眼,随即强作镇定地颔首:“朕知道了,你也去看看御医吧,看看你的脸,都肿成什么样了!” 冯保的脸的确肿的很严重。 为让李太后心软,饶了他这次,也为了让朱翊钧满意,对他产生心疼之感,他不但在李太后来这里时下死力气抽了自己许多次,回去后又刻意抽了自己很多次,直到把脸抽肿,才来朱翊钧这里认罪。 故而,次日,冯保因脸肿不好见外朝官,怕被外朝官笑话,也就没有陪朱翊钧一起去文华殿讲读,而是让司礼监的另一位大太监,既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陪着朱翊钧来了文华殿讲读。 …… “陛下少无玩心,肯笃学勤政,当为尧舜!” 首辅张居正这里也在次日一早就知道内廷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张居正在朱翊钧父亲即隆庆皇帝还是裕王时,就做了裕王府讲官,所以与裕王府的许多内宦关系不错,且早就培植起了自己在内廷的情报渠道,进而如今哪怕是朱翊钧当了皇帝,他也能很快就知道内廷发生的事。 只是,张居正在知道皇帝朱翊钧主动杜绝了玩蛐蛐这种丧志之举,还主动学习他如何理政这事后,没有因为自己的同盟冯保因此吃了个大亏而不悦,反而在来文华殿时对吕调阳主动说起此事,且说了这么一句。 吕调阳听后亦喜,又说:“冯保当去之!” 张居正再次无言,并主动去寻吏部尚书杨博说话,而不再理吕调阳。 而按照张居正给朱翊钧递上的《日讲仪注》规定,除了视朝与大寒大暑之日外,朱翊钧需要每日到文华殿接受讲读。 而朱翊钧来到文华殿时,张居正与一干讲官已候在这里。 张居正见随朱翊钧一起来的司礼监太监是张宏而不是冯保,倒也没有在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wap. /110//.html 第七章 帝王行权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 按照张居正对朱翊钧的教学安排,朱翊钧于文华殿讲读时,每日需先读《大学》十遍,次读《尚书》十遍,讲官再随即进讲。 故朱翊钧到文华殿后就先读起了《大学》。 张居正和讲官们在朱翊钧朗声读着的时候,皆神色满足,如听仙乐美曲。 在他们的认知里,天子能按照他们对圣主仁君的要求为君,能给他们一种很大的成就感。 或者说,这会让他们觉得天子在他们的掌控之内,有一种控制了天子的快感。 尤其是张居正,以教导天子成尧舜之君为理想的他,仿佛在看见自己的人生价值正在一步步实现。 当然,他不会知道,如果按照原有历史的发展,他用尽心血教导且寄予厚望的这位皇帝学生会在他去世后,抛弃他这位老师所寄予的一切厚望,会抄他的家,甚至差点要听从官僚集团们的要求鞭他的尸,以及废他的一切新政,还会在这以后,又因为对文臣们失望而任性地二十多年不上朝,成为大明最懒的皇帝,怠政到连中央六部部堂级官员缺额时都懒得补官。 甚至因此落了个“明亡实亡于万历”的史学评价。 可以说,张居正不会想到,他倾注心血教育了十年的君主会在他死后变成他最不想看到的样子。 好在这一世的朱翊钧有了后世的灵魂,且已决心做一个与历史上不一样的万历皇帝。 朱翊钧这里读完《大学》和《尚书》后,便由讲官们上前给朱翊钧进讲。 张居正担心朱翊钧被教的不够好,特地在按例配给皇帝的原有讲官数量基础上,增配了多名学问通达的儒臣在文华殿讲读时侍书恭候于在朱翊钧左右,以备咨询。 其中就有马自强、陶大临、陈绶邦、何雒文、沈鲤、丁士美、马继艾、徐继中这些当时颇有名气的翰林词臣担任日讲官或侍书官。 另外,为能让朱翊钧如何能更明白地知道怎么去做一个好皇帝。 张居正还特地主持给朱翊钧编写了一本《帝鉴图说》。 此书是在隆庆六年十二月十七日,由张居正率讲官们呈递给朱翊钧的,选了历代君王善可为德者八十一事,恶可为戒者三十六事,由张居正根据此书,亲自给朱翊钧教授历代帝王的德政与恶政,而达到让朱翊钧能真的具备明君资质的目的。 朱翊钧记忆里最喜欢上的课就是《帝鉴图说》的课,因为此书图文并茂,且有故事,生动形象,能让年少的他更感兴趣,同时张居正作为这个时代的权谋高手,对他教授这些帝王心术时也能鞭辟入里、直指要害,使他也能很快吸收到为君者当掌握的重要手段。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是用心良苦,自然也愿意配合,再加上他也的确愿意向张居正学习些真本领,也就不会在读儒家经典时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不过,让朱翊钧期待且有实际意义的《帝鉴图书》要到接近午初时才讲,在学完儒家经典后,按照张居正安排的流程,朱翊钧要先到暖阁少憩。 司礼监会在这时将各衙门的章奏进上御览。 张居正等大臣则会在这时退到西厢房等候。 但朱翊钧如有所咨询,是可以召大臣们到御前,让其将章奏的事情一一敷奏明白的。 所以由此可以看出,朱翊钧也不是完全是傀儡皇帝,他在名义还是大明的决策者,实际上也是参与最高级权力议政的人。 “唤元辅张先生!” 朱翊钧在御览了一些章奏后,就将张居正传了进来。 历史上,朱翊钧唤张居正是以“元辅张先生”称之,元辅是指其官职,张先生是表明是自己老师的意思,总之,是很尊敬的。 此时,朱翊钧也依旧循着原主人的记忆如此称呼着张居正。 张居正进暖阁后,便拱手一拜,请朱翊钧垂询,且问道:“陛下,可有何处不明白?” “今日的章奏倒是没问题。只是有一事,要与元辅张先生说知,昨日经筵,讲《大学》的讲官,差了一字,朕欲而正之,但又恐该讲官因此惧怕愧疚,也就没有提。” 朱翊钧相告道。 张居正心里咯噔了一下,只好代那名讲官求情:“讲官密迩天威,小有差错,伏望圣慈包容。”又说:“人有罪过,若出于无心之失,虽大亦可宽容。” “然!” 朱翊钧点首,他不知道是不是讲官们故意在经筵上漏字,或者是张居正故意未提,但他知道,他自己必须得提出来,以证明他的确在认真听,同时也是为他接下来要说的一件事做铺垫,意在让张居正明白,他没那么好忽悠,是真的在做大明天子。 朱翊钧也就在这时言道:“朕昨日经筵结束后,在完成元辅张先生给朕的功课之余,也看了章奏,以图能从先生们的票拟中,知道为政之道与天下各地为官者之名之能之德,同时也将一些疑惑处记了下来,而准备于今日向先生询问,还请先生不吝解答!” “陛下勤政笃学,社稷有幸!” 张居正说着就忙再次拱手,迫不及待地道:“请陛下询问!” 朱翊钧便让张宏把自己写了笔记的一张御笺递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双手捧过后就瞅了御笺上的内容一眼。 这一瞅,张居正的身子就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瞅了张宏一眼。 朱翊钧这里已开始笑着言道:“徐璠、徐琨,可是为老先生徐卿徐少师之子?” 按《中国风俗通史·明代卷》记载,对京城官僚最尊贵的称呼就是老先生,而徐阶曾为大明首辅,如今朱翊钧也就依旧按原主人记忆,对徐阶如此称之。 张居正回道:“是!确为徐老先生之子。” 朱翊钧则点头:“吏部议覆本说,两人可由戴给谏所谏,以功勋老臣之后,恩荫复职为太常寺与尚宝司官。先生票拟为可。但朕有些不知道的是,此二人为何会在这之前被革职,以致于如今要复职?” 张居正虽然是因为自己是徐阶学生,天然需要在政治上照顾徐家,所以才不顾徐阶这二子品性很差之事实,予以起用,但现在朱翊钧问起,他也还是不得不如实回道: “禀陛下,徐璠、徐琨二人此前是因应天巡抚海瑞弹劾其强占民田、私德不修而被革职,臣念其已上疏自辩,且退回民田,大有礼让之风,故而起用,使其为天下表率。” 朱翊钧点首:“虽说如此,但以朕看来,徐璠、徐琨二人到底还是不宜起用的好,主要是因为考虑到徐老先生,先生是徐老先生的学生,而朕又是先生的学生,自然要多为徐老先生考虑。想必徐老先生年过古稀的人了,想必也是很想儿孙能在身边孝敬的。” “故朕认为,不如让徐璠、徐琨二人继续在家里尽孝的好!” “这两人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报国的时间,但侍奉高堂的机会可是说没有就没有的,国朝以孝治天下,朕冲年即位,更应提倡仁孝治国,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wap. /110//.html 第八章 起用海瑞 朱翊钧都把仁孝的旗号打了出来,张居正也就只好颔首:“陛下体恤老臣,崇仁倡孝,是为良举,臣亦认为此举甚妥,臣于此事之票拟未及陛下周全!惭愧!” “先生不必过谦,此不过朕的另一番想法而已,算不得于大政上有何大见解。”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 张居正能因他的这一番话而放弃起用徐阶二子,朱翊钧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这说明张居正还是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没到完全不尊重皇帝意见的地步。 于是,朱翊钧就得寸进尺地又道:“吏科都给事中雒遵荐举海瑞,弹劾谭纶失仪,有大不敬之罪。这事,朕也有疑问要问先生。” 张居正微微一怔,旋即拱手:“陛下请问。” “谭纶之事果然情有可原,是因伤病重而难免在祭陵时咳喘,国君宜体恤老臣,自然不能因此小事罢黜;但海瑞此人,先生为何不用?” 朱翊钧问后就抬眼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则正色回道:“禀陛下,海瑞此人清高太过,不睦同僚,而任事过严,恐生是非,故未敢启用。” 朱翊钧听后点首:“但朕曾听父皇多次提过此人,说他敢言!尤其是,他竟敢谏言皇祖父,而差点被治以死罪。父皇曾说,作为人子,恨不能杀此人!然为国君,又必须要重用此人!而既然父皇都这么说,想朕欲开万历新政,又怎能不用此人,而彰显纳言求贤之心?故朕认为,此人或可不睦同僚,但取其长,用为风宪官,以正君德,还是可以的。” 说着,朱翊钧就问张居正:“先生,您说呢?” 张居正沉吟了半晌。 事实上,张居正不用海瑞原因并不是海瑞太过清高、严峻刚正,而是因为海瑞不可能成为他的私党,听他的话。 但张居正不可能在朱翊钧面前说这样的话,所以才编了个理由。 但现在朱翊钧都把先帝的话都抬了出来,又亲自说此人敢言,不能不用,且身为新登基之帝,又不能不用名臣以彰图治之心。 这些涉及到孝道、君道的理由,张居正自然是不能反驳的。 于是,张居正只能回道:“陛下说的是,臣也有意用其敢言。然现在都察院似乎并无适合他的实缺。” 朱翊钧见张居正入套,有所准备的他也就笑了起来:“先生想是政务冗杂而忘了?不久前,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斯洁因丁忧需回籍听补,先生已票拟准允。此人若去,不就是有实缺了?海瑞罢官前,就是南京户部侍郎,调进京任副宪,也是符合铨叙之制的。” 张居正苦笑了一下,也就只能应下道:“陛下说的是。臣竟真的忘了此事!幸而陛下提及,由海瑞补任此缺,的确是极合适的,正好用其敢言。” 朱翊钧亦点首,张居正给他面子,他自然也要捧捧:“元辅张先生公忠体国,朕是知道的。朕已无他事再问,接下来,且请元辅张先生为朕讲《通鉴》。” “遵旨!” 张居正神色凝重地应了一声。 虽然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能够谏言君王得失,但也能参劾百官得失。 若论本心,张居正是绝对不会让海瑞居于这么一个要职的,而可以天天盯着他! 但无奈,君臣大义摆在这里。 朱翊钧再是少年天子,只要张居正还想在万历面前维持自己公忠体国的形象,那就不可能拒绝朱翊钧合理的意见。 所以,如今因为朱翊钧亲口提出,又加上理由很站得住脚,而使得张居正不得不罢用徐璠、徐琨二人,而起用海瑞。 要不然怎么说朱翊钧不完全是傀儡皇帝呢。 在合适的时机,朱翊钧还是能改变朝局,且让自己的话变成现实的。 毕竟朱翊钧才是天子。 “奉陛下口谕,拟旨勒令徐璠、徐琨在家奉养徐老先生,让二人先尽孝再尽忠,不必起复。另,起用海瑞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用其敢言,而彰陛下求贤图治之心。然后盖印颁发吧。” 张居正在讲读结束后就向文渊阁大学士吕调阳传达了圣谕。 吕调阳听后面色愕然,看着张居正,过了一会儿才忙道:“我这就拟旨!” 说着,吕调阳坐在了案前,执其笔来,继续言道:“外面皆传叔大您只会用湖广同乡与亲友而便于营私,且不喜海瑞这样忠直敢言者,故屡次有臣工荐举而不用。我只不信,不然我何以由叔大您荐举入阁?这不,如今您就于陛下面前提及了海瑞,还委任其为都察院副宪,可见不是不用,是一直想等到有要职出现,而将其重用矣!如此,也无疑可使谣言不攻自破也!” 张居正只能苦笑了一下,说:“这也是陛下有励精图治之心,不然,仆何以能为国举贤?” 吕调阳听后更加笑容满面,问:“叔大此言的意思?” 张居正道:“你告诉马自强他们,下次经筵,不必用故意漏字的伎俩试探陛下聪敏与否!今日,若非仆为他们求情,天子只怕会因此要换讲官矣!” 吕调阳这才恍然大悟:“上果聪慧也!” 接着,吕调阳又对张居正老调重弹:“叔大,上如此聪慧,当去冯保!” 张居正又不再答语。 虽然张居正全程没有阻挠朱翊钧的政治意见变成现实,但他在回府后,就将自己的家奴游七叫了过来,厉声吩咐说:“立即去见徐爵!问他,是谁在陛下面前提了海瑞,还让陛下知道徐璠、徐琨是徐老先生的儿子!” “是!” 游七答应着就立即去了。 徐爵是冯保的心腹,一直负责替冯保向张居正传达消息,而张居正这里,负责接收和传达张居正意见和消息给冯保的就是张居正家奴游七。 游七和徐爵就是冯保和张居正勾结的传声筒。 而也因此,冯保很快就从自己心腹徐爵这里知道了这事,不由得大怒:“咱家才不过养个伤,他张宏就敢在皇爷面前咬舌根子了?!咱家还没死呢!” wap. /110//.html 第九章 带伤在岗 冯保大怒之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报:“张宏张老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冯保摸了摸被扯痛的脸,接着就切了一下齿。 没多久,张宏就来到了冯保面前。 “张公公,您现在不去司礼监当值,来咱家这里作甚?” 冯保皮笑肉不笑地言道。 张宏躬身行礼回答说:“自然是来给您老请安。另外,因怕您老误会,特地想来说明一下,今日陛下突然向元辅张先生提到了徐璠、徐琨,还有海瑞;陛下让徐璠、徐琨在家尽孝,不必复职,言尽孝难得,报国不晚;让海瑞起复为都察院副宪,以用其敢言,彰新朝图治求贤之心。元辅张先生,不好驳斥,只得答应。” 冯保见张宏主动来报,心里的火减了一大半,也就笑道:“您请坐!” 毕竟张宏按理是和冯保资历差不多的大太监,也是李太后器重的人。 而如今,张宏亲自来他府上向他禀报今日这事,就已经算是向他表明了没有要代替他冯保的心思,而冯保自然也就因此放心不少,知道这事跟张宏无关,也就对张宏礼待了几分。 “奉茶!” 接着,冯保又喊了一声。 张宏见此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冯保这时则继续问了起来:“这么说,陛下知道海瑞、徐璠、徐琨三人,不是你提及的?” 张宏起身答应道:“老奴哪敢这样磨牙。” “知道您是谨慎端正的人,不是那些进谗的小人!” 冯保笑着说了一句,又问道:“只是,陛下是怎么知道这三人的?咱家可从没在他耳畔提过,尤其是徐璠、徐琨与徐老先生的关系!” “老奴多言两句,以皇爷的聪慧,不一定要谁提及。今日用海瑞,元辅张先生本已经说无职可用海瑞,但皇爷自己就提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斯洁丁忧的事。” 张宏回道。 冯保听后沉默了半晌:“这么说,是陛下自己在纷繁复杂的章奏中看出来的?” 张宏点首。 “这可如何是好!” 冯保不禁脱口而出,但随即又笑着解释说:“咱家是说,这可让咱们这些老奴怎么去服侍这样早慧的皇爷才算好呢。” 张宏微微一笑:“您老忧虑的是。” “无论如何,皇爷天资聪颖、勤政笃学是好事。将来你我这些人老了后也不用担心愧见先帝!只是,皇爷如此勤政笃学,又聪慧明断,我们这些为奴的,就更加不能懈怠,要尽心服侍。这样吧,咱家还是回司礼监,只是陪着皇爷去讲读和视朝见外臣的事暂且还是要劳烦公公。” 冯保虽然现在对张宏的不满削减了大半,但在知道天子朱翊钧可能不是自己想象那么简单后,就还是不放心让张宏独掌司礼监,也就迫不及待地要带伤在岗。 “应该的。” 张宏自然不敢拒绝冯保去司礼监,连劝也不敢劝,只应了一声。 朱翊钧在回乾清宫后,依旧认真地看着内阁已经票拟的章奏。 通过利用张居正票拟中的漏洞,而迫使大人物张居正履行自己谕旨,且因此初次尝到操纵权力之快感的他,对翻阅章奏突然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以致于孜孜不倦起来。 不过,朱翊钧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御览章奏时,冯保却来了他这里。 朱翊钧见冯保还包着脸,药酒味更是浓烈刺鼻,也就皱了皱眉问:“大伴,你不好生歇着养伤,怎么就来了朕这里?” “虽说老奴还有伤,但老奴想到先帝让老奴顾命辅弼皇爷之托,也就不敢懈怠,故而哪怕带伤也要陪着皇爷,辅佐皇爷。也请皇爷体谅,允老奴报先帝之恩,偿皇爷看重之情。” 冯保回道。 朱翊钧点首。 隆庆皇帝的遗诏的确是写了让冯保与张居正同为顾命大臣。 虽然朱翊钧很怀疑这个所谓遗诏就是冯保自己篡改的,但他成为大明天子也是源自于这遗诏,自然也不好否认这遗诏的合法性,也就只能捏着鼻子承认冯保有辅弼自己的顾命职责。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冯保这么快就要来积极履行他的顾命职责,哪怕脸还肿着,一说话就要咧嘴。 当然,朱翊钧也知道这定然是跟他早上在张居正面前,让海瑞起复为官,又让徐璠、徐琨未能被起复的原因所致。 明显,冯保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事,而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岗位上,以避免自己这个皇帝背着他和张居正的意愿行权。 “起复赵贞吉入阁这事,元辅张先生不允,自然有他的缘由。皇爷,请恕老奴冒昧,您可以学习元辅张先生的为政之道,但却不应该有驳回张先生票拟之意!” 而就在朱翊钧因见到有巡抚荐举补任阁臣赵贞吉却被张居正票拟不允,而要记于御笺上时,冯保却在这时插了一嘴。 朱翊钧听后便问:“为何?朕对此有疑问,难道不该先问问元辅张先生再做定夺吗?” “皇爷容禀!元辅张先生是老成谋国之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更通政务,两宫太后都这么说,先帝也看重他,不然,也不会让元辅张先生辅弼皇爷您!” “所以,对于俗务,以老奴浅见,皇爷应该一切任元辅张先生施为才是。不然,易使天下人误以为皇爷您不信任张先生,尤其是两宫太后也会对此不满,认为皇爷您为政轻佻,另外元辅张先生只怕也会因为皇爷不能做到用人不疑而请辞。” 冯保说到这里就绵里藏针地言道:“皇爷,请细细忖度,如此一来,岂不是会令内外不睦?也会使天下人轻视陛下,认为陛下不够持正谨慎,而不堪为圣主明君?” 朱翊钧解释道:“但朕不急于按照元辅张先生的票拟定夺,正是谨慎起见啊?” 冯保言道:“陛下这样做自然是没错的,但天下人却不会因此理解皇爷的。自古仁主圣君,皆崇尚无为;而善治国者,其首要在于用人不疑,皇爷除非不欲让元辅张先生辅弼,否则就不能使元辅张先生与天下人误会也!” 冯保说着就把朱翊钧刚刚看过的那道建议让赵贞吉复职入阁的奏疏拿了起来,问着朱翊钧:“所以,皇爷,此疏当直接令司礼监批红乎?” wap. /110//.html 第十章 皇爷圣明! 朱翊钧无奈苦笑。 事实上,朱翊钧能在今日于文华殿接受讲读时,让张居正被迫妥协,起用海瑞,而罢用徐璠、徐琨二人,皆只是因为冯保临时回家养伤,而代替冯保的张宏又不愿意干涉皇帝而已。 不然,冯保完全可以打着张先生的处理结果就是政治正确不能反驳为由,而先要求皇帝同意批红,使张居正的票拟直接变成圣旨! 所以,早上文华殿讲读发生的朱翊钧迫使张居正改主意一事,并不是说明朱翊钧的手段多么高明,高明到可以直接逼着张居正服软。 朱翊钧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自己其实在权力斗争方面,与冯保比还是有差距的。 没有冯保,他可以靠着皇帝身份,再加上作为穿越者对当下大明比历史上的万历更加了解一些,而可以在一些政务上压制一下张居正。 但冯保一来,他根本无法压制张居正,也无法让张居正服从自己的意志。 因为冯保完全能以自己也是顾命大臣的身份,外加两宫太后对张居正的信任和儒家伦理,来逼着自己这个皇帝必须无条件服从张居正的意志。 而且,朱翊钧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冯保很会表演。 因为要不是朱翊钧知道冯保在历史上比张居正还贪,还擅权霸道,只凭现在冯保的言辞,他只会相信冯保是真的在为他考虑,而让他不能施展皇权的阻力只是来自两宫太后和张居正。 毕竟,从明面上看,人家冯保只是在给自己分析,又没有逼着自己这个皇帝按照他的意思来,且自始至终只是劝自己听张居正的。 “皇爷?” 冯保的确没有在朱翊钧面前表现得专横擅权,而是语气平和。 甚至,冯保在确认朱翊钧可能不同于普通少年天子,而早慧明睿后,语气中还带有一丝小心翼翼。 所以,冯保这时又问了一句,而不是直接吩咐人把张居正的票拟拿去批红。 不但如此,冯保见朱翊钧没有说话,还主动笑着建言说:“皇爷您若是真欲要乾纲独断,不用元辅张先生,也不是不行。反正,老奴肯定是一切听皇爷的吩咐的。” 朱翊钧看向了冯保:“大伴,你误会了!朕哪里会不愿意相信元辅张先生。朕最相信的就是元辅张先生,还有你,你们俩是父皇留给朕的顾命大臣。没有你们其中哪一个,朕都会不安的。” 朱翊钧说着就吩咐道:“批红吧!你说得对,有疑惑的话,朕可以问元辅张先生,询问他这样做的缘由。但不能因此就独断专行,做出让元辅张先生失望的行为,且也因此落得个独夫之名。” 朱翊钧现在的确还不能真的无视李太后,也还做不到弃张居正不用。 一方面,他如果现在真要是违拗李太后,李太后完全可以撕破脸,联合张居正和冯保,给他随便安一个罪名,然后把他废掉。 另一方面,从长远利益来看,他还需要张居正替自己完成万历初年的改革,而给自己将来亲政打基础,他现在还不适合亲自下场与官僚集团们斗法。 所以,朱翊钧此时只能顺从冯保的意思。 “皇爷的圣明!先帝在天有灵,也会欢喜。” 冯保见朱翊钧如此识趣,欣悦之余,也不忘奉承一句。 他自然不能逼着朱翊钧按照他的意志行事,但他可以用各种理由让朱翊钧依从张居正的意志行事,而他可再让张居正依从他的意志行事。 因为张居正值不值得太后信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冯保这里便咬着牙忍着脸上的疼痛,把张居正的票拟批了红。 而朱翊钧则亲眼看着这一幕,一言未发。 他知道可能是因为他表现的过于聪明,比如竟然知道海瑞、徐璠、徐琨这些人,还提前准备好了驳回张居正票拟意见的说辞的缘故,让冯保这个张居正、李太后的政治同盟更加警惕,以致于冯保不得不亲自带伤工作。 “要是没了冯保就好了,张宏这种不会主动干预自己的太监当司礼监掌印就很好!” 朱翊钧因此在心里如此想道。 “回陛下,赵贞吉虽才干优长,但常口无遮拦,而无辅臣当有之雅量,臣虑其气度不足,故而未起用。陛下若执意要用,臣当重新票拟。” 这一日,文华殿讲读休憩之时,朱翊钧还是问起张居正为何不用赵贞吉的事来。 张居正也回答了自己的理由,且也没有表现出擅权专横的样子,而说天子如果执意要用,他也不会反对。 张居正如此表态,自然是因为他已经提前得知赵贞吉不被起用的那道票拟已经被批红,才故作姿态。 朱翊钧这时不得不道:“不必了!元辅张先生能说明其中道理,使朕不惑就行,朕岂会无故不按先生的意思来?先生的原票拟,朕已令司礼监批红,这个赵贞吉就让他在家安度余生吧!” 张居正松了一口气,同时拱手:“陛下信任臣,臣唯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于万一!” 朱翊钧只是无奈笑笑。 事实上,朱翊钧清楚,张居正不用赵贞吉的真正原因是,赵贞吉没有吕调阳老实。 而且,历史上赵贞吉跟海瑞一样耿介敢言,屡次直接骂严嵩,还因此下过诏狱,挨过板子,只是运气好没被打死。 可以说,与某电视剧里的赵贞吉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而这样的赵贞吉一旦入阁,自然是不会听张居正的,张居正自然也不会起用一个不愿意听自己话的人。 朱翊钧对此也能理解,也知道自己现在既然想要利用张居正为自己去得罪官僚集团,从而解决大明眼下最为迫切的国库空虚问题,的确需要给予张居正莫大的信任,得允许张居正用他自己能使唤得动的人,而不宜在这个时候想着制衡张居正。 这也是朱翊钧在这之前答应冯保批红的另一个原因。 但朱翊钧真正不如意的是,他的权力太小,小到可能在将来不能阻止冯保坑害自己妹妹,不能阻止张居正打击异己到过火、另外自己也不能对张居正的改革有任何修正的权力。 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冯保不是一个真正会听他这个皇帝的话的司礼监掌印! wap. /110//.html 第十一章 司礼监 已经尝到没有冯保时,自己这个皇帝可以监督张居正、压制张居正的权力快感的朱翊钧,现在内心只想让冯保永远消失! 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可以一直尝到权力的滋味! 但偏偏冯保把朱翊钧盯得比以前还紧。 或许是朱翊钧之前表现的过于成熟聪慧的缘故。 以致于冯保现在几乎寸步都不愿离开朱翊钧左右,不时地就要出现在朱翊钧面前晃一晃。 冯保似乎深怕他离开朱翊钧半晌,朱翊钧就会趁机撇开他,更改了朝政的发展方向。 好在冯保不是机器,不能做到二十四小时盯着朱翊钧。 再加上,他本人年纪也不小,又养尊处优许久,再怎么想盯紧朱翊钧,也不可能一直盯着朱翊钧。 所以,基本上每日晚上,冯保还是会不得不回自己外宅歇息,过一过老爷生活。 再加上,冯保又不愿意放权,兼着司礼监掌印与提督东厂两份差事,还不想失去两宫太后对他的宠信,要时不时的去两宫太后那里跑一跑。 因而,有时候哪怕是下午,冯保也还是不能盯着朱翊钧的,不得不在司礼监批红,或者在两宫太后的跟前伺候。 而就在冯保不在的时间,新调到乾清宫任执事太监的张鲸,就趁机来到朱翊钧跟前,说道: “皇爷,奴婢斗胆说句话,您光看这些章奏上的票拟,不一定能真正看见元辅张先生票拟的真正用意!” 朱翊钧一愣。 他岂会不知根据张居正票拟不可能完全知道张居正处理每一件琐碎政务的真正用意?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张鲸居然会主动来替他说明此事。 朱翊钧也就笑了笑,问:“是吗?” 张鲸说着就指了一下朱翊钧正在看的一份票拟上的一官员名字道:“皇爷,请恕奴婢斗胆直言,元辅张先生升迁此人,只因此人是楚人!” 张鲸接着又指着另一人名字:“此人被升也因其是楚人!” 朱翊钧听到这里看向了张鲸:“朕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你觉得元辅张先生能把这里面的原因写在票拟上吗?” “皇爷圣明!” “可奴婢没有要进元辅张先生谗言的意思!” “奴婢只是想提醒一下皇爷而已,只是没想到皇爷早已明了在心,奴婢能想到的,皇爷其实早就已经想到,只是看破未说破而已,是奴婢献丑了。” 张鲸故作汗颜地回道。 朱翊钧呵呵一笑,又问:“你今晚这么冒失,就真的只是为了提醒朕?” 张鲸两眼一亮,接着就直接问:“皇爷可是想除掉冯老公公?” 朱翊钧没说话,只沉默了半晌,且瞅了瞅四周。 “皇爷放心,没人,要不然,奴婢也不会这么冒失。” 张鲸言道。 朱翊钧听后便颔首。 张鲸道:“奴婢也瞧出来了。以皇爷您的圣明,怎会看不到他冯保表面平和谨慎,实则一直在借着元辅张先生和两宫太后的名义压制皇爷您,这明显是以奴欺主!” 朱翊钧:“可有办法除他?” 张鲸道:“暂时不能!” 朱翊钧听后一脸失望。 张鲸明显也不希望朱翊钧过于失望,而将他出卖,也就忙道:“这一切只是因为奴婢还未成为司礼监秉笔,奴婢一旦成为司礼监秉笔,皇爷就可以凭一手谕除之!” 朱翊钧诧异地看了张鲸一眼。 张鲸则直接跪了下来:“非奴婢唐突!皇爷,臣敢断言,整个内廷,没有人比奴婢更忠于皇爷,包括奴婢的干爹!” “你的干爹是谁?” 朱翊钧问道。 张鲸道:“张宏!” 朱翊钧又问道:“为何这么说?” 张鲸道:“奴婢是出于对皇爷的一片忠心才斗胆将知道的一切告诉皇爷,但请皇爷可不要因此怪罪干爹!” “你说就是!朕岂会因此迁怒于张宏!” 朱翊钧道。 张鲸便继续直言说:“皇爷尚且明白元辅张先生不会让不听自己话的人进内阁,难道就不会明白冯保也不会让不听他话的人进司礼监吗?” 朱翊钧听后诧异地道:“你的意思是张宏能待在司礼监,皆因为他听冯保的话?” 张鲸点首:“就连奴婢也是因为愿意逢迎冯保才得以接魏朝的班的,何况奴婢干爹也不是一个愿意与冯保作对的人。干爹素来谨慎,也不愿意得罪人,他既不愿意得罪皇爷,也不愿意得罪冯保。所以,冯保养伤时,皇爷没按元辅张先生的意思来处理政务,干爹没有阻止,但还是悄悄将皇爷找了元辅张先生票拟的漏洞,且拂逆了元辅张先生本意的事,提前告知给了冯保。” 说着,张鲸就跪下磕了一头,神色凝重地言道:“奴婢今日这番剖白,皆因为奴婢对皇爷一片忠心,故而哪怕是奴婢自己的干爹,奴婢也将其底细告知给了皇爷,还请皇爷明察!” 朱翊钧听后对张宏瞬间有了一个更完整的印象,心道:“原来张宏也不简单。这些太监,一个个怎么都特么这么聪明!幸好自己穿越成了皇帝,只要稳健一点,就注定不会有性命之忧,若是穿越成内廷一小杂役,真不知道能不能混成大太监!” 不过,朱翊钧庆幸的是,内廷的这些太监虽然聪明,但到底心思却都大不一样,而也才让自己得以窥见这些人各自是什么本色。 朱翊钧在张鲸说后就点点头道:“你起来吧!朕已知道你的忠心。” “是!” 张鲸站起了身,谄笑了一下,就侍立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朱翊钧阅览章奏。 突然,朱翊钧问了一句:“现在司礼监的秉笔太监都有谁?” 司礼监以掌印太监最贵,而其次则是秉笔太监。 秉笔与秉笔以上的太监就有批红之权。 即皇帝如果在看了内阁对某章奏的票拟无异议后就可以让秉笔与秉笔以上的司礼监太监批红,也可以直接授意司礼监秉笔以上的太监批红拟手诏。 通常对于内廷宦官的升降与罢黜处置,凭一道手诏就可以直接处置。 而外朝官员则还需要下达手诏到内阁,由内阁制敕颁布圣旨。 因朱翊钧年幼,所以李太后要求朱翊钧处理政务要多和司礼监与内阁商议后再定,故而朱翊钧哪怕是降手谕对内廷宦官进行处置,也得考虑司礼监诸秉笔与秉笔以上大太监的意见,否则,人家完全可以不奉谕,而告到李太后那里去,言他这个皇帝执政轻佻,以致于惹怒李太后。 故而,朱翊钧现在在经张鲸这么说后,就问起了司礼监的情况。 “回皇爷,除奴婢干爹外,就是孙德秀孙公公了,但想必他在司礼监已待不长久。” 张鲸回道。 wap. /110//.html 第十二章 张鲸挨打 朱翊钧听后就直接问着张鲸:“为何?” “冯公公欲除此人。” 张鲸低声回道。 朱翊钧点首,且也明白了张鲸为何今晚突然在他面前说起冯保来。 本因自然是张鲸想代替孙德秀进司礼监! 而恰巧孙德秀不是冯保的人。 冯保想排除异己,就自然要先除掉孙德秀。 可能是孙德秀没张宏识趣。 对于掌了大权的冯保而言,除掉孙德秀自然不难。 只是在除掉孙德秀后,选谁进司礼监,就成了张鲸需要关注的事。 在谁能进司礼监为秉笔太监这事上,有话语权的是李太后、皇帝朱翊钧还有冯保本人,另外就是也在司礼监的张宏。 张鲸已经得到了冯保信任,又是张宏的门人,而李太后最信任的就是冯保,然后是张宏。 所以,张鲸想进司礼监,冯保和张宏这里都没问题。 现在就只差皇帝朱翊钧这里会不会给他设阻碍。 虽说朱翊钧如今年幼。 但如今朱翊钧所表现出的早慧与沉稳,已经不同于普通的同龄少年,以至于两宫太后都对此褒奖有加。 故而,张鲸已经猜度到小皇帝朱翊钧肯定已经在两宫太后这里有了更大的话语权,若真要是皇帝不准他入司礼监,在两宫太后面前说他的不是,没准两宫太后就真的会考虑乃至同意皇帝的意见,不让他入司礼监。 毕竟内廷数万阉宦,够资格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的太监可不少,不一定非要用他张鲸。 为确保万无一失,张鲸也就需要在皇帝这里表忠心,让皇帝也愿意让他入司礼监。 朱翊钧瞧破张鲸心思之余,也对张鲸的判断力感到很是震惊。 他自思自己也没刻意表现出对冯保多大的厌恶感,怎么还是让张鲸瞧出了自己想除冯保的心思? 聪明人要不要这么多?! …… “你刚才在和皇爷密议什么?” 就在朱翊钧准备就寝入眠时,殿外传来了另外一位执事太监孙海的声音。 “没什么!” 接着就是张鲸的声音。 “你也不撒泼尿自己照照,你现在有这资格去皇爷跟前咬舌根子吗?!” “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别说老子比你先来,就是被打死的魏朝那也比你先,你算哪个葱,竟想着越到老子前面去讨好。难道就因为你干爹是张宏?但老子干爹也是司礼监秉笔,说的谁家祖宗要低一等儿似的!” 随即,就是孙海的声音。 “嚷什么呢!” 朱翊钧这时喊了一声。 顿时殿外就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孙海、张鲸二人就一起走了进来。 孙海先跪下磕头道:“吵着皇爷了!不过是为张鲸他初来乾清宫不懂一些规矩,奴婢在提醒着他呢。” 张鲸则也跟着下跪磕头回道:“奴婢有罪,不该让皇爷被扰了清静。孙公公也没说错,今日是奴婢犯了忌,原该被提醒的。” 朱翊钧没想到张鲸会主动认错,也就没心思再问:“下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是!” 孙海应了一声,随即就瞪了张鲸一眼,然后与张鲸一起下去了。 朱翊钧对这一幕也算是看出了孙海与张鲸之间的差距。 但他自然不会去提点孙海。 毕竟张鲸已经向他交了投名状。 所以,朱翊钧选择无视身边两个内宦之间因为争在自己面前的得宠度的矛盾发生,而依旧只是认真地读书、写字,向张居正讨教一些理政方面的问题,同时也依旧对冯保的建言选择听从。 另外为让两宫太后满意,觉得他真的具有圣主仁君的潜质,也自觉地没有玩乐,即便需要休息眼睛时,也只是静坐冥想,哪怕运动也不选择骑马玩刀枪棍棒,只是绕着宫殿走一走,时不时还故意走到两宫太后这里来,且有意识地多来李太后这里刷存在感,而避免让李太后吃醋,觉着他这个皇儿更喜欢嫡母。 但与此同时,朱翊钧也不会一次也不去陈太后那里,一来他内心里其实更觉得陈太后要亲切些,本心更喜欢与陈太后这位温柔如水的贵妇相处;二来,他知道他如果一次也不去陈太后这里,也会被李太后责怪,责怪他不敬嫡母。 没办法,李太后就是这么复杂的人,感性上希望自己儿子更亲近自己,但理性上又希望自己儿子很懂事,不忘记孝敬嫡母。 所以,为照顾如今天下真正权势最大的李太后的感受,他只能采取多往李太后这里跑,同时也要适当往陈太后这里跑跑的散步方式。 倒是潞王就随性得多,基本上天天都待在李太后这里,而不必去陈太后那里,李太后也不会因此责怪潞王不孝嫡母。 当然,这也就使得陈太后更喜欢朱翊钧,而对潞王没什么感情。 在古代,嫡母的权力地位其实都很大,甚至可以说是法理上的真正父母。 只是陈太后不愿意与李太后争而已。 不然的话,陈太后若执意要夺李太后管教朱翊钧的权力,外朝文官们都没有理由说三道四,甚至若有真读腐了书恪守儒家伦理的儒臣还会支持陈太后。 话转回来,在朱翊钧这么按照李太后对他的期望当皇帝时,张鲸还是会瞅准机会在没人的时候来他面前提点,为他解析各类章奏的内阁票拟内容之背后真正原因。 以致于朱翊钧知道了很多秘辛,使得他在原主人记忆与后世看到的各类明朝小说与资料的基础上,对如今的大明社会有了更多了解,比如他知道了张居正家奴游七的本名,还知道了徐爵、张大受这些人。 “皇爷,元辅张先生家法颇严,其子弟家人皆不敢胡来,唯有游七此人,最是大胆!常背着元辅张先生结交内宦言官!” “而皇爷现在看到为元辅张先生同党求恩荫的官员,若非张先生之门人,便是游七之门人!故而,这游七人称小元辅。” “譬如,这升为兵科都给事中的李选,能升都给事只因他娶了游七之妾妹为侧室,因此修僚婿之好,但这还不能足以让游七愿为李选奔走,更多的还是,这李选名为自己纳游七之妾妹,实则是为游七便于睡自己妾妹也!” 张鲸说道。 朱翊钧不由得露出一副吃瓜模样:“这个游七是真会玩!” 张鲸微微一笑。 而恰巧这时,孙海就又看见了张鲸在朱翊钧身边说话的一幕,不由咬紧了腮帮子。 以致于在只有两人在的机会时,孙海直接给了张鲸一巴掌。 啪! 接着,孙海就训斥着张鲸:“你是不是觉得咱家只能说说你,而不能把你这样,故而就这么放肆?!” 而恰巧在这时,不远处,朱翊钧正陪着李太后往这里走来:“母后小心脚下!” 李太后的确没看路,因她两眼正盯着打人的孙海,且露出不悦之色。 她一向崇佛信儒,不喜别人有猖狂跋扈之样! 要知道高拱就是因为脾气不好被她所厌恶而被罢了职。 wap. /110//.html 第十三章 忽悠太后群臣 李太后因而在这时唤了一声:“冯保!” 冯保躬身走到了李太后身侧来:“老奴在。” 李太后则依旧盯着教训张鲸的孙海:“前面打人的是谁?” 冯保难掩笑意地扬眉回答说:“他叫孙海,投在了孙公公门下。” 李太后沉着脸:“收这么个轻狂人在皇帝身边,不是你一句他是孙德秀的人就能摘干净的!” “娘娘说的是,老奴今日就跟他谈谈,这孙海也是因见张鲸初来,有些规矩不懂,便不得不严格管教,也是怕张鲸影响了皇爷。” 冯保这时倒替孙海说起话来。 “不必了!” 李太后听冯保这么说,只回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愕然地瞅了冯保一眼,旋即也就了然过来。 他知道这冯保是刻意要在李太后面前表现出自己一副公正且处事谨慎的形象,而没有因为孙海是其政敌孙德秀的人,就直接就势诋毁。 朱翊钧今日请李太后来自己寝宫,事实上就是想让李太后看见孙海这一幕,为扶张鲸进司礼监做准备,而他借的故则是让李太后看他练的字。 李太后自然愿意看看自己儿子的书法是否长进,何况还是朱翊钧主动邀请,再加上饭后需要消食,也就欣然前来。 只是李太后一来就看见了孙海训人的一幕,一时面色阴沉了不少。 孙海也在训了张鲸后没多久,瞅见了李太后携皇帝朱翊钧、冯保等来这里的一幕,且一瞅见就忙跪了下来,颤栗着身子。 张鲸随后跟着跪了下来,抽了一下有些红肿的脸,随即就微微抬头,与朱翊钧对视了一眼。 “皇儿,你的字呢?” 李太后一到朱翊钧的书房内,就问了起来。 朱翊钧则亲自去打开了一填金木盒,取出十二道牙牌和一张写有三十六个字的御笺来,对李太后说:“母后请看,这就是皇儿写的字!” 李太后看了过来,只见澄明洁净的十二道牙牌上,各刻有三个字,且与御笺上的三十六字所体现的内容一模一样,御笺上的三十六字也是三个字一组,合计有十二组。 “谨天成、任贤能、亲君子、远嬖佞、明赏罚、严出入、慎起居、节饮食、收放心、存敬畏、纳忠言、省财用。” 李太后看着这些字喃喃念了起来,一时哑然在原地。 朱翊钧知道李太后和外朝的儒家官僚们都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符合儒家标准的圣主仁君。 而决心暂且养望的朱翊钧也就刻意按照儒家的标准做一些让李太后和外朝的儒家官僚们认为他足可以成为符合儒家标准规定的圣主仁君。 这对于朱翊钧而言不难。 反正按照儒家标准,无非就是为政以德,亲贤臣、远小人,把各自假大空的圣贤道理拿来装裱成格言座右铭就是。 且在这时,朱翊钧还继续说道:“母后,皇儿练字时,思及古来圣主仁君之德,所行事大多可以十二类事概括之,故也就干脆写下了这十二事。而特地先让内廷有司做了牙牌,将这十二事镌刻于牙牌上,以彰皇儿欲效古之圣主仁君之志。如今请母后来看皇儿所练的字,也是想请母后做个见证,以证皇儿志向!另外,皇儿还想将这十二道牙牌分赐阁臣公卿,将来皇儿旦有不按上述十二事为君,阁臣公卿皆可持此牙牌进谏!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李太后此时见朱翊钧如此懂事的在有意诫勉自己做符合儒家标准的圣主仁君,也就在满脸震惊之余,笑了起来:“皇帝,你这样做很好,予心甚慰!” 不多时,冯保就安排内宦将牙牌送到了张居正等阁臣九卿手里。 张居正等阁臣九卿皆颇为称赞,言天子这十二事可以终身奉行,还表示愿意遵谕行事,将来倘若天子所为又不合这十二事的,会执牌以谏。 当然,听与不听的最终解释权在朱翊钧手里。 不过朱翊钧此举在大明文臣间产生的震动还是很大的。 吕调阳甚至再次对张居正低声言:“叔大,天子如此自律,又肯受朝臣规谏,明显极重文臣儒道,乃圣天子也!冯保宜除之!” 张居正依旧不言。 从来不见怒色的吕调阳因而不由得把手拱着重重一摇:“元辅!” 张居正瞅了吕调阳一眼:“且不提冯保这事,公难道真觉得,天子有图治之心,有求贤纳言之渴,就可为圣天子乎?” “叔大的意思是?” 吕调阳问了一句。 张居正道:“明示笃学图治之心而令高堂臣工皆以为自己有圣君之质,以保自身且暗蓄锋芒,藏除权宦之心,皆为小智也!只能说明陛下小处明睿,但真欲成大器,当知非除一权榼便能治天下。阁臣公卿乃陛下臣工,非陛下家奴,岂能自甘为其驱使,而不问此举是否利于君父社稷苍生乎?” 吕调阳张嘴欲辩,最终还是只躬身一拜:“叔大所言极是!” 张居正则微微一笑,转身却为朱翊钧写十二事诫勉自己的行为写起贺表来。 “皇爷恕奴婢多言,有元辅张先生在,外朝文臣难以彻底与冯保翻脸,进而助陛下去此大珰!” 这晚,张鲸趁着孙海没在,又趁机溜到朱翊钧面前闲扯起来。 站在椅子上欲去拿书架隔断顶部一册史书来夜读的朱翊钧伸着双手的同时,没有回应张鲸,只因自己基本踮起脚也拿不到想要的史书,而直接回头对张鲸吩咐说:“把朕案上的那套《四书集注》拿来!” 张鲸也就忙就势把《四书集注》抱了来:“要不让奴婢替皇爷拿吧。” “那行,你直接站在这上面。” 朱翊钧先下了椅子,然后把《四书集注》放在了椅子上,对张鲸吩咐起来。 张鲸应了一声,就双脚踩在了《四书集注》和椅子上,把朱翊钧想看的史书替他拿了下来。 朱翊钧接过后就问张鲸:“你的脸怎么样?” “也就肿了些。” 张鲸笑着回道。 朱翊钧道:“下去歇着吧,今晚该孙海值守。” “是!” 张鲸也就退了下去。 而朱翊钧这里则看起史书来。 没办法,这个时代夜晚的娱乐方式太少,而他这个皇帝还因为严母管教着,连这个时代的许多娱乐方式都还不能体验,也就只能看看书打发时间,相比于儒家经典书籍,在他能看的书里,只有史书还有意思些。 所以,朱翊钧只能选择用读史书的方式来打发时间。 只是朱翊钧在读了大约一炷香时间的史书后,却发现孙海一直未来。 朱翊钧因而大声疑惑,也就唤道:“来人!” 没一会儿,殿外跌进一内宦来:“皇爷请吩咐。” “孙海呢?” 这内宦回道:“孙公公去司礼监了!” wap. /110//.html 第十四章 摆皇帝架子 当晚,寒月当空。 内廷司礼监。 “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司礼监秉笔太监孙德秀两眼瞅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头也没低一下,就语气森冷地问起了跪在自己面前的孙海问。 孙海回答说:“干爹容禀!儿子实在是没想到,当时太后娘娘和皇爷会突然出现啊!” “素日我让你收敛一些。要知道你能留在乾清宫执事不容易,毕竟谁都想把你挤下去!尤其是他冯保!你偏不记在心里,一味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孙德秀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道。 孙海低着头,“儿子一直记得干爹的话!只是他张鲸实在是太过分!每次都越过儿子,到皇爷跟前献殷勤。儿子警惕了他一次,他却置若罔闻,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他这不仅仅是不把儿子不放在眼里,也没把干爹放在眼里啊!” “张鲸这样做是不懂规矩,但这也不是你打人的理由!以后,你别再跟人说你是我的干儿子,我也不再认你这干儿子!” 孙德秀说着就转身离开。 孙海听后如耳边起了一记焦雷,整个人震颤在原地。 在大内,一个级别不是很高的宦官一旦失去大太监的庇护,无疑就等于失去任何进阶的机会,甚至还会被昔日的仇敌报复。 所以,孙德秀不要孙海,对于孙海而言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孙海也就当即哭喊了一声:“干爹!” 接着,孙海就朝孙德秀爬了过来,抱住了孙德秀的小腿:“干爹,您不能不要儿子啊!儿子是您一直带大的,没有您,哪有儿子的今天啊!干爹!儿子错了,求您再给儿子一个机会吧!” 孙德秀没有理会孙海,只一脚踹开了孙海,然后疾步进了司礼监,且吩咐人关上了司礼监的大门。 “干爹!” 孙海撕心裂肺地再次大喊了一声。 此时的他如被主人抛弃的猫狗一般,刹那间,就可怜得仿佛不能在这天地间立足苟活一样,而彷徨小心地又打量起四周来,似乎已觉得四周已有无数双欲吞噬他的饿狼眼睛在盯着他一般。 “干爹!” 孙海不得不再次大喊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司礼监大门紧紧关着。 孙海只得又喊了一声,直到声音嘶哑,音量越来越小,身体越来越萎靡。 万历元年二月的京师,雪未消,冰未融。 每每到夜间,依旧会冻得人发抖。 尤其是今夜,春寒犹重。 披着红底镶金直领綉衮龙大氅、佩着玉丝绦的朱翊钧也因此一边搓着手一边从陈太后的寝宫回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伦理,陈太后才是他法统上的母亲,也是唯一能压制李太后的人。 尽管陈太后不欲亲自插手管教皇帝的事,对权力斗争也不感冒,但朱翊钧知道,自己必须让陈太后时刻感到自己这个皇帝的孝心。 最好私人感情再浓厚些。 不似亲生胜过亲生。 如此,即便将来李太后真的有换号的想法,或许陈太后能给予自己奥援,而不会坐视废长这种违背儒家权力继承原则的事情发生。 所以,朱翊钧在孙海没在,又得知陈太后传了御医后,就不顾当夜清冷来了慈庆宫,看望了陈太后,还亲自问御医病症。 当皇后时就被丈夫隆庆皇帝冷落了多年的陈太后其实很少被人关心,自然感动,也就还是忍不住拿自己体己赏他。 而朱翊钧在从慈庆宫又带着一些赏赐回来后,则也得知了孙海的下落,也就改道往司礼监而来,且在这里遇见了孙海。 朱翊钧没让人去敲司礼监的门通报,只走到了孙海的身后,且见他已如一条被冷冻了一夜的流浪狗,呼吸已微弱地只哼出嗡嗡声,便道:“跟朕回去吧!” 孙海睁眼看后,不由得一愣。 “皇爷?” 孙海慌忙跪直了身子,然后磕头在硬邦邦的地砖上行礼。 “走吧。” 朱翊钧只说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孙海也就起身跟了过来。 啪! 这一起身,孙海就跌倒在了地上。 朱翊钧见他嘴唇干裂,面容憔悴,双目紧闭,便吩咐道:“张鲸!背着他回去!” “是!” 而一回到乾清宫,当朱翊钧将第一勺糖水喂进孙海嘴唇里时,孙海就惊醒了过来,然后在见到眼前一幕后,顿时如丢了一半魂魄般,整个人痴呆在原地,接着又突然翻身下榻,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奴婢受不起!要折寿的!” “怎么,受他孙德秀的大恩就不折寿,受朕皇恩就会折寿?” 朱翊钧问了一句。 “不是!奴婢不过是半残之人,没资格受的。” 孙海回道。 “入宫便为宫人,为朕之人,自然是受得的。别这样慌张,朕亲自喂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朱翊钧说着就淡淡一笑,向孙海喂了一口糖水。 孙海沉思了一会儿,没有喝掉糖水,而是突然就翻身下床:“皇爷的心思,奴婢明白!奴婢干爹,在司礼监是和冯公公不对付,奴婢愿意帮皇爷让干爹提前离开司礼监,就凭皇爷愿意接奴婢回来的恩德!只是奴婢受干爹大恩,才有了今天,即便真要为皇爷做对不起他的事,但也还是不忍干爹就真的要因奴婢而落得个凄凉下场。不然,只怕皇爷也不会觉得奴婢可信了。” 朱翊钧呆滞了片刻,接着就说:“你放心,朕可以保证留他性命,给你一个报恩尽孝的机会。这一点,朕还是可以保证的!” 孙海听后立马跪下磕头如捣蒜:“谢皇爷!皇爷就算让奴婢赴汤蹈火,奴婢也在所不辞。” “张鲸!” 朱翊钧这时厉声喊了一声。 张鲸走了过来:“请皇爷吩咐。” “你喂他吧。” 朱翊钧颇为愠怒地说,随即就把碗勺往案上一搁,起步走到御案后坐了下来。 顶着一块乌记的孙海见朱翊钧脸色不悦,不由得一愣,且在朱翊钧让张鲸喂他糖水后,立马自己就端起碗来喝了个精光。 他看见张鲸就烦,哪里会愿意让张鲸来喂他。 朱翊钧瞅了一眼,没有多言。 在朱翊钧看来,当皇帝似乎也不难。 因为能出现在皇帝身边的,似乎都是些人精,自己这个皇帝还没说出自己的心思,就会被猜出自己想要做什么,还直接跟自己讨价还价起来。 朱翊钧是真没想到,他才让人把孙海背回乾清宫,且刚打算降尊纡贵,施以恩惠,而还没来得及说出要驱使孙海为自己背刺自己干爹的话呢,孙海就先猜出了自己的意图。 亏朱翊钧还以为孙海作为一个容易情绪失态的人,是一个比较简单易掌控的人物,而自己只要略微施恩,就能使其感激涕零。 但结果,人家孙海虽然直爽,但并不笨,一下子就看穿了皇帝的心思。 这让朱翊钧有一种装逼失败的感觉,所以有些气恼。 所以朱翊钧现在只能靠摆皇帝的架子来找回自己的存在感,也就不亲自去给孙海喂糖水补充血糖了,而是命令其他人来,有些你们再精明也只能由着我这个主子摆布的意思。 不过,朱翊钧在见孙海一口喝光糖水,也不想让张鲸喂他,而表现出依旧厌恶张鲸的样子后,倒忍俊不禁起来,心情也好了许多,且没再任性,开始把思绪移到了要做的正事上来,问着孙海: “你打算怎么做?” wap. /110//.html 第十五章 设套 孙海瞅了张鲸一眼,便说:“皇爷有所不知,司礼监三榼各有雅癖,保好琴,宏好书,而奴婢干爹则好玉……” 所谓榼便是指内廷宦官。 有明一代,多以榼称代宦官。 如《万历野获编》一书就在提到冯保等宦官时,以榼保指代冯保,与这个时代拿阁臣籍贯称代某一阁臣的意思一样。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孙海会在这时把司礼监三个大太监的雅癖都告诉给了他。 在朱翊钧看来,这孙海言外之意似乎是不想只把自己干爹孙德秀的软肋告知于自己这个皇帝? 而在一旁的张鲸此时听孙海这么说后,也的确愕然地瞥了孙海一眼。 朱翊钧见自己身边的这两内臣互啄,心里颇觉有意思,也就只把前些日子去陈太后那里请安而被陈太后再次赏下的九龙玉佩拿在了手中,细看了看,然后就道:“孙海!” 孙海这时补充血糖后,恢复了气力,反应倒也快,忙走到朱翊钧身边来:“请皇爷吩咐!” “这是母后赏朕的贵物,你替朕好生收着。”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拿起书册来继续看书。 孙海这里答应了一声就拾起案上的九龙玉佩走了下去。 “冯公公,咱家听说孙海自从去了乾清宫后,就越发的轻狂起来,动辄就打骂底下的人。还让太后撞见过?” 次日,冯保一回司礼监,孙德秀就抓住机会向冯保询问起来。 冯保笑了笑说:“是有这么回事。太后很不悦,但咱家想着他毕竟是你的干儿子,倒也没在太后面前多提。你放心就是。不过,咱家也正要跟你说这事,我说孙公公,你这个干儿子,你真的好好管管,虽然皇爷年幼又仁厚,但他也不能真的全然不把皇爷放在眼里,而忘记了乾清宫真正的主子是谁。” “冯公公说的是。孙海,是该撵出宫还是该直接打死,您直接处置就是,不必看在咱家的面子上。咱家就当没认这么个人!毕竟教不好的崽,也没必要再教了。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听说也的确是那张鲸很爱在皇爷跟前献媚邀宠,才惹得孙海不满。您是司礼监掌印,按理,咱家是不该在您面前置喙什么的,但咱家知道您冯公公素来是公正的,这张鲸该敲打也得敲打一下才好。” 孙德秀笑着回了一句,明确表达了孙海跟他无关,而希望冯保可以不要因为孙海这事把他也牵连进去,但也提醒冯保别只知道收拾他的人。 冯保跟着笑道:“张鲸是张宏的干儿子,孙海又是你的干儿子,你让咱家敢收拾哪一个。都各自安生点吧。” 冯保说着就离开了司礼监,去了乾清宫。 孙德秀则看着冯保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敛住。 这时,孙海突然又出现在了孙德秀面前:“干爹!” 孙德秀见孙海又来,颇为恼怒,但也没发作,只冷冷问道:“你又来做什么?” “干爹虽然不要儿子了,但儿子却不能就这么弃了干爹!” 孙海说着就拿出一枚九龙玉佩,捧在头顶上:“这是儿子孝敬干爹的!也算是报答干爹这些年来的恩德。请干爹放心,以后儿子绝不再来扰干爹您的清静,也绝不向任何人再提干爹与儿子曾经的关系!只求干爹再给儿子最后一次报答的机会吧!” 孙海说着就两眼滚下泪来。 “好玉!” 孙德秀拿起孙海手里的玉来,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脱口说了一句后,就又忍不住地把玉放回到孙海手里:“算了!你这份孝心,咱家心领了。不必如此费心!如果冯保真要因此把你赶出去,咱家还是会暗中照拂你的。” “干爹!” 孙海喊了一声,又道:“儿子孝敬您,并非要向您索取什么,真的只是为了尽最后一份情意。干爹若真还记挂着儿子,就收下吧!这样,儿子就算是被冯保打死,也心满意足了!” 孙德秀听孙海这么说,只好把玉佩又拿了回来:“也罢!” 接着,孙德秀又问着孙海:“不过,你这玉佩是哪来的?” “外面淘换来的。” 孙海回道。 孙德秀道:“咱家不信,别是偷的宫中物吧。” “干爹放心!尽管儿子管着乾清宫一应摆设,但儿子已经惹了太后不满,哪里敢再往自己身上加罪!除非儿子是真想让冯保打死自己!” 孙海回道。 孙德秀利令智昏下,也没再问,且也觉得孙海说的有理,便放心地把玉佩戴在了腰带上,且道:“也罢,咱家就收下你这份孝心。你且回去后,往后不要再来找咱家了,不是咱家无情,而是你越是找咱家,冯保那里就会越忌恨你,明白吗?” 孙海点首:“儿子明白!” 接着,孙海又道:“不过干爹,张鲸这人,您不能不给点颜色看看。儿子这样说也并不是因为儿子自己看不惯他,而干爹您好歹也是司礼监秉笔,他张鲸不能连您也不放在眼里啊!” 孙德秀听后颔首。 他是可以牺牲孙海,进而丢卒保车。 但他也的确不能让张鲸这些人忽视自己这个司礼监秉笔的存在,不然只会成为最先被收拾的人。 孙德秀想到这些,再加上拿人手短,也就主动问着孙海:“昨晚是皇爷亲自把你接回乾清宫的?” “是!皇爷虽年少,但是仁厚心善,不然奴婢也不敢那么教育张鲸,而把干爹的教诲忘到了九霄云外。” 孙海这话里的意思,就是皇帝朱翊钧是个仁厚可欺的主。 而孙德秀刚才那么问,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信息。 好在朱翊钧穿越后一直给自己打造的形象就是笃学好礼、儒雅谦和,故而真也就让孙德秀没有疑惑,而言道:“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咱家再为你出这口气,这个张鲸,咱家会去见见他的。” “张鲸!” 这一天,张鲸刚在为朱翊钧筛选最有阅览价值的票拟,一声厉喝就传从外面传了来。 张鲸回头一看,就见孙海正与孙德秀出现在暖阁屏风一侧。 张鲸见此忙走过来拱手向孙德秀跪下行礼:“见过孙公公。” 孙德秀并未低头让张鲸起来,只问道:“你在做什么?” “回公公,小的在为皇爷整理票拟。” 张鲸回道。 孙德秀冷笑起来,夹枪带棒地问:“你何时进的司礼监啊?” 张鲸回说:“公公说笑,小的哪里进了司礼监。” “既然没进司礼监,你有什么资格去动票拟?” 孙德秀说着就哼了一声。 wap. /110//.html 第十六章 背刺 张鲸回说:“公公息怒,是皇爷的谕令,让小的帮着整理。” “还竟敢拿皇爷的话来压我!” 孙德秀说毕。 突然,一鞋底在张鲸面前变大,且踹在了张鲸的身上。 张鲸当即歪倒在地,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起来。 接着,孙德秀又叱声对张鲸说:“咱家这是替张宏教育你,你自己要明白,是什么身份就做什么事,皇爷虽然是主子,但不是你胡来的挡箭牌!有些规矩,皇爷不知道,你得说给皇爷知道,明白吗?!” “是,小的明白!” 张鲸这时忙老实回道。 刚从陈太后处回来的朱翊钧,这时闻声走了过来,见此忙问道:“怎么回事?” 孙德秀则忙躬身回道:“皇爷,老奴在替您教训身边不守规矩的人。” 朱翊钧见此只点了点首,然后对张鲸言道:“张鲸,你起来吧。” 张鲸则在这时道:“公公未让小的起来,小的不敢起!” “这什么道理!朕的话就不听了吗?!” 朱翊钧问道。 孙德秀这时也跟着言道:“皇爷让你起来,你就起来吧。” 张鲸这才站了起来。 朱翊钧这里则问着孙德秀:“孙德秀,张鲸犯了什么错?” 孙德秀回道:“回皇爷,他错在不该去看票拟!因为他不是司礼监的人,有佞幸乱政之嫌。” “他没有看,是朕让他替朕整理一下。” 朱翊钧解释后就问:“这也不行吗?到底是你们司礼监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 “皇爷这话严重了。” “不过,太后说过,皇爷您现在还小,凡是多问问司礼监和内阁。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这内廷里的事,皇爷您该多听听司礼监的教导。” 孙德秀笑着说道。 他这么说,自然也是因为锚定了小万历真是如孙海说的那样崇儒尊长且仁厚可欺,而没有稍微注意一下言辞。 “又来太后的话来压自己!真正是连司礼监也可以骑在自己头上了!” “照这样下去,岂不是内廷的这些太监宫女也只知道司礼监,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顿时火起,但也没发作,只瞅了孙德秀腰带上佩戴的玉佩一眼,说: “既然你提到母后,就随朕去见见母后吧,正好有些事需要当母后的面说说。” 朱翊钧说着就先出了殿门,回头看了一眼愣着的孙德秀:“走啊!” “遵旨!” 孙德秀只得跟了过来。 明面上,他自然不好抗旨的。 当然,孙德秀也相信李太后不会否认司礼监有教导皇帝万历的职责。 因为让万历皇帝朱翊钧凡事多问问司礼监和内阁意见这话正是李太后亲口说的。 李太后虽然没有垂帘听政,但也的确有意通过提高司礼监和内阁地位来控制皇帝朱翊钧,避免皇帝朱翊钧做出不符合她想法的事来。 孙德秀甚至能笃定,如果朱翊钧真的因为一时意气,要为张鲸出头,而在李太后面前说司礼监的不是,只会被李太后申饬一顿。 而且,孙德秀也因此倒有想借李太后之口教育教育皇帝朱翊钧,让皇帝朱翊钧知道尊重司礼监,尊重司礼监自然也就需要尊重司礼监的老太监。 在孙德秀跟着朱翊钧去李太后后,孙海与张鲸也跟了来。 当朱翊钧来到李太后这里时,李太后正在听冯保讲说他奉李太后慈谕去各处佛寺捐输香油钱的事。 李太后虽崇儒,但更好佛,在礼佛这方面从不吝啬钱财。 可以说,京城不少佛寺僧尼都靠李太后养着。 而且李太后的礼佛消费在其被尊为太后后,是一年比一年高涨。 以致于,历史上后来连万历自己都看不下去,张居正也常因此事和李太后产生矛盾。 话转回来。 李太后见朱翊钧和孙德秀等出现,倒也没再让冯保讲礼佛的事,且正要问皇帝为何而来,就把目光钉在了孙德秀的腰带上。 李太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朱翊钧这时走来也直接说道:“母后,适才孙德秀说,内廷是司礼监说了算,不是皇儿说了算,只有司礼监教导皇儿的理,没有皇儿吩咐司礼监的理,还说这是您的意思。皇儿想着,既然皇儿管不了司礼监,那皇儿见到母后赏给皇儿的九龙玉佩出现在孙德秀身上,那也就只能带他来母后这里,让母后问他,怎么这九龙玉佩就他腰间了。” “胡说!你有不对的地方,司礼监是可以教导,但不是说,我大明内廷就是司礼监说了算!” “你该让司礼监做的事,司礼监自然得去执行才行。” “你是皇帝,司礼监的大小内臣皆是你的家奴,哪有家奴不能被皇帝管的道理!司礼监如果刚抗旨,你自可处置!哪里有不能问不能管的道理。” 朱翊钧这么一说,李太后就忙否定了朱翊钧的说法,强调起整个皇宫内廷的尊卑秩序来。 李太后说着就看向孙德秀:“孙德秀,你腰上的九龙玉佩是从何处得的?你也这真是大胆,把仁圣太后赏给皇帝的圣物佩在了自己身上,你也不摸摸自己头上脑袋是不是真的砍不断。” 李太后的确认得此物。 因为朱翊钧在得到仁圣太后也就是陈太后赏的九龙玉佩,来给李太后看过,当时李太后还很高兴,知道这是陈太后间接肯定自己管教的皇帝很优秀的意思。 陈太后的确很喜欢用赏赐朱翊钧东西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李太后对此也明白,所以也不好忽视与陈太后有关的事。 只是李太后没想到今日会在孙德秀身上看到此物。 孙德秀在听到朱翊钧说的一番话时,就露出了惊愕之色,他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样。 要知道,他一开始还以为在李太后面前要被看笑话的是自家皇爷朱翊钧呢,结果,被看笑话的却是自己! 孙德秀顿时发觉自己这位皇爷并不是孙海说的那么简单。 这时,孙德秀已经忙先跪了下来,此时听李太后这么问,整个人已经抖如筛糠,只道:“娘娘息怒!老奴不知道这是圣物啊!是孙海,孙海给老奴的,因他推说是从外面得的,老奴也就信了,而没想到会被他坑害了!” 李太后听后看向孙海,神色更加严厉:“又是你,看来你不只会打骂人,还会偷御用圣物呢!” 孙海也忙匍匐在地,解释说:“娘娘容禀!是孙公公威逼着奴婢偷的,他说要是奴婢能把皇爷身边的这件玉器给他盗来,他就帮着奴婢说话。娘娘您想,如果没有孙公公怂恿,奴婢一个执事太监,哪敢监守自盗啊!只是奴婢也没想到这玉器是圣物啊!” “你胡说!” 孙德秀朝孙海怒吼一声,咬牙道:“你敢出卖我?!” wap. /110//.html 第十七章 讨好皇帝 孙海只磕头道:“奴婢监守自盗,行贿权珰,甘愿受罚!” 李太后冷笑一声,看着孙海说:“还真是有什么样的门人,就有什么样的座主。” “我当时看见你打骂别的内侍,就很看不惯你这轻狂样儿!只是当时忍着没发作。” “却没想到你竟惹出更大的祸来!” “不过,你倒是有担当。” “既如此。” 李太后说着就在这时看向朱翊钧:“钧儿,你是皇帝,你来处置吧。” 明面上,李太后是不会直接拿主意的,为的是避免有人说她后宫干政,只会在皇帝处置后,表一下态。 朱翊钧也就趁机言道:“孙德秀虽擅佩圣物,按律当斩!” “但念其不知情,且到底是伺候过父皇的老奴,可以宽恕其大不敬之罪。” “但他竟索贿内宦,贪财太甚,不宜待在司礼监,当逐出宫中,另外驭人不力,且口出狂言,实在不能恕,不如免其死罪,直接罚去南京充为净军。” 朱翊钧接着又道:“至于孙海,是被迫行贿,也不知这玉器是母后所赏,虽可宽宥死罪,但到底监守自盗,也不宜留在乾清宫,当罚去南京闲住。” 李太后听后没有直接表态,只看向冯保:“冯保,你是先帝遗命的顾命大臣,你且说说,你们皇爷这样处置的如何?” 孙德秀这时也看向冯保。 冯保则道:“回娘娘,皇爷这样处置的甚妥,既明断也公正,还有仁恕在里面。” 李太后听后点首:“你没说错!” 朱翊钧则看向冯保道:“大伴,拟手谕吧。” “遵旨!” 冯保应了一声。 而这时,孙德秀则突然喊道:“娘娘!老奴贪财且忘了体统是不假,但司礼监贪财且没把皇爷放在眼里的不只老奴一个!” “他冯保也孩视皇爷!” “他背着皇爷勾结外臣,干预外臣任命,也大肆索贿!” “只是因他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提督东厂,也就没人敢说而已!” 孙德秀说着就又看向朱翊钧:“皇爷明鉴!老奴恶了您,落得如此下场,无话可说。” “但真正欺您骗您没把您放在眼里的第一个是他冯保!” “要不然,他也不会仗着先帝宠信,为自己要权,掌司礼监不说,还提督东厂,以致于一手遮天,权倾朝野,无人敢说他半点不是,连言官都不敢弹劾他!” 孙德秀突然剑指冯保,自然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朱翊钧的意图,而故意向冯保开炮,而企图获得朱翊钧的好感,为将来复起或得到一个好下场做准备。 毕竟冯保虽然权力大,但事实上真正能要他命的,还是皇帝。 何况,他现在已经见识到了皇帝的手段,意识到皇帝不是像孙海说的那样,仁厚可欺,分明是跟世宗一样会阴人的狠角色,也就不敢再轻视了朱翊钧。 冯保同样不敢再轻视朱翊钧,为不至于将来朱翊钧长大后忌恨他,也忙识趣地跪了下来,自证清白道: “皇爷容禀!老奴绝不敢有擅权自专之意,如今既然孙公公如此说,恰好娘娘也在,还请皇爷准予老奴辞去提督东厂一职,以证老奴清白!” 朱翊钧已经从张鲸那里知道,冯保其实早就打算辞去提督东厂一职,而行以退为进之策,避免他这个明显早慧的皇帝去了对他的疑忌之心,而只以暗中操控厂卫。 因为冯保已经确定他辞去提督东厂一职后,就只能是张宏提督东厂。 而偏偏张宏是唯冯保之命是从的,故而对于冯保而言,依旧可以通过张宏间接控制东厂。 如今辞去提督东厂一职,不过明面上做做不会擅权的样子而已。 当然,冯保不知道张鲸已经暗投皇帝朱翊钧,也就不知道朱翊钧已经知晓他的真实目的。 终极目的是让冯保这个李太后爪牙下台的朱翊钧也没想让冯保知道,便故作不知地忙道: “大伴快起来吧!朕和母后自然是相信你的!” 接着,朱翊钧又说:“不过,你既然主动请辞提督东厂一职,朕也答应你,也免得更多人因为你掌着司礼监又兼提督东厂而觉得你擅权,而不知道,这里面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先帝和朕只信你这个大伴。但既如此,谁来接替提督东厂一职,就由大伴你来提议吧。” 冯保听朱翊钧这么说,不由得喜形于色,自以为自己刚才采纳张鲸建议,主动请辞提督东厂一职的行为,是让皇帝减去了疑忌之心,才会让自己荐举,也就说道: “如今司礼监秉笔太监中,只能是张宏张公公提督东厂了,且张公公素来敦厚谨慎,以老奴愚见,他是适合提督东厂的。” “张宏很好!” 最受李太后的宦官除了冯保就是张宏。 冯保自然是因为很早就投在了她门下,乃至替她打探隆庆皇帝的情况; 而张宏则是其本人素来世故谨慎不得罪人且善于结交宫中贵人,也就在李太后和陈太后这里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当然,连冯保本人对张宏的印象都不错。 还有朱翊钧自己,他也觉得张宏不错。 虽然张宏明哲保身了些,但不干预他这个皇帝行权,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所以朱翊钧即便只带着他去文华殿讲读了一次,就觉得张宏比冯保更适合待在自己身边做事。 话转回来。 正因为此,李太后也就在这时多了一句嘴,说张宏很好。 朱翊钧也就顺势言道:“既然母后和大伴都这么说,就让张宏代替大伴提督东厂吧。” 孙德秀这时故作苦笑,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与孙海一起被带了下去。 冯保则在这之后又言道:“孙德秀要发去南京,接下来,司礼监就更缺人了,以老奴看,得补一位司礼监秉笔太监,否则会影响政务的。” 朱翊钧听后道:“那大伴觉得让谁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合适?” 这时,张鲸已经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在李太后面前,朱翊钧刻意表现出一副很信任冯保只让冯保出主意的样子,而不是独断专行。 冯保这里也忙回道:“回皇爷,老奴认为,让张鲸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较合适,他是内书堂出身,且是张宏调教出来,性子沉稳,不似孙海急躁。” 李太后点了点头,问向朱翊钧:“皇帝,你觉得呢?” “就他吧!大伴好眼光,这些日子,张鲸在乾清宫的确表现的很好,我问他一些经学学问,他都能解析的很好,让我在元辅张先生面前得到不少夸奖呢,还写的一手好字!” 朱翊钧不吝赞赏起来。 李太后笑了起来:“有学问好!只要别带着皇帝胡闹就行!” 这时,张鲸已走了过来,匍匐在朱翊钧面前谢起恩来。 朱翊钧在让张鲸平身后只是笑了笑。 他发现自己穿越成万历皇帝而比历史上的万历皇帝表现的更早慧成熟后,第一个因此受惠的会是张鲸。 这个本该在万历大婚后才因万历对冯保越发不满才有机会进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的权宦,居然会利用此机会提前进入司礼监成为秉笔太监。 不过此时,冯保却不这么认为。 wap. /110//.html 第十八章 东厂提督换人 孙德秀被逐出司礼监,贬去南京守陵。 孙海也被贬去南京闲住。 这两件事让冯保满脸笑意难掩,觉得自己是眼下真正的大赢家。 以致于,冯保在回司礼监向张宏亲自宣布他被皇帝朱翊钧授予提督东厂之职时,主动先拱手说:“恭喜张公公了!” 张宏还很错愕:“提督东厂不一直是您冯公公兼着吗,怎么皇爷会让咱家任此职呢,咱家能力不足,哪里能够胜任!” 冯保这里已亲自执笔拟起让张宏提督东厂的手诏来,且道:“张公公不必过谦,孙德秀说咱家贪权,掌了司礼监还兼着提督东厂,咱家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当场就请皇爷罢了咱家提督东厂之职。皇爷允了,让咱家荐举,咱家当即就荐了你张公公。两宫太后也说你忠诚,皇爷自然也就允了。” 冯保说着的同时就已拟好了让张宏提督东厂的手诏,但还没有用印,只看着张宏:“公公可还有疑问?” “皇命难违。” “既如此,咱家也只能勉力任提督东厂事。” “不过,咱家的确能力不足,以后只能事事先问冯公公您,不敢自专,到时候还请公公多多指教。” 张宏向冯保作揖行礼。 冯保等的就是张宏这句,满意地笑了笑,就立即扬声道:“用印!” 没多久,冯保就将大印盖在了手诏上,且递给了张宏:“张公公,去向皇爷谢恩吧。” “嗯!” 张宏应了一声。 “慢着!” 而突然,冯保又喊住了张宏。 张宏回头看着冯保:“冯公公还有何吩咐?” “忘了告诉你,贵门门下之人张鲸已进司礼监升为秉笔了。” 冯保这里也已经开始拟写张鲸为司礼监秉笔的手谕过来。 张宏顿时瞪大了眼,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欢喜之色,只问:“冯公公,那孙德秀他?” 冯保哼了一声:“索贿于内榼,还佩戴御物,更诋毁顾命大臣,若非娘娘慈善,皇爷宽仁,早被杖毙了!现已罚去南京充为净军!张公公,你我要引以为戒啊!” 张宏恍然大悟,忙点首:“冯公公说得对。” 接着,张宏就去了乾清宫。 而冯保没有急着也去乾清宫,于皇帝朱翊钧面前露脸,他在等张鲸来司礼监。 没一会儿,张鲸就来了司礼监,且先向冯保行了一礼。 冯保见张鲸即便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果然还是没忘记尊敬自己的规矩,也就笑了笑,而故意没有立即让张鲸起身,只等张鲸跪得有些腿脚难受时,才道:“起吧。” 张鲸这才站了起来。 “恭喜你了,张公公!” 冯保说着就把手诏递给了张鲸:“不需要咱家念一遍了吧。” “自然不需要!” 张鲸笑着回后,就躬身谄笑着说:“小的虽然成了司礼监秉笔,但小的知道,这一切全是仰仗的冯公公您,若不是您一句话,小的根本不可能这么快进司礼监。小的也明白,您能一句话让小的进司礼监,也能一句话让小的出司礼监,所以,以后小的只会听您的安排,绝不敢附拂逆您的意思。” “明白就好!” 冯保说着就又道:“不过,你能进司礼监,也不仅仅是靠了咱家,也是你自己能用心,你也该感谢你自己!若不是你当时给咱家提议说让你去皇爷身边,且通过激怒孙海,进而逼孙德秀丢卒保车,再让孙海被皇爷感动,进而报复孙德秀,也不会有今日让孙德秀离开司礼监,你进司礼监的机会。” “另外,还该感谢你干爹,要不是你干爹素来实诚,又教育的你知道分寸,让咱家愿意看在你干爹的面上提拔你,也不会荐举你。” “小的明白!小的谨记冯公公您的教诲。” 张鲸回道。 “教诲不敢当,只是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冯保言道。 张鲸拱手:“请公公吩咐。” 冯保则招了招手。 张鲸便附耳过来。 冯保则低声说:“以后你也替咱家多盯着点皇爷,咱家知道,咱家自己要是天天在皇爷跟前出现,皇爷肯定不喜,以为咱家是在替太后娘娘盯着他,以后咱家不去乾清宫时,你就去,替自己盯一天,皇爷一旦有任何不利咱家之言,要及时告知!否则,你知道后果!” “小的记住了,也从未敢忘记在皇爷面前念公公的好。” 张鲸回道。 冯保听后点首。 在张鲸去朱翊钧身边后,朱翊钧的确对冯保的态度更亲近了些,时不时地就会赏赐自己这个大伴东西。 所以,冯保愿意相信张鲸的话,相信张鲸的确投靠了他,在皇帝面前为他说话。 冯保这里也就继续吩咐道:“你去皇爷哪儿看看吧,咱家待会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是!” 张鲸也就在得到冯保允许后,去了乾清宫。 “来了?” 朱翊钧见张鲸回来后就淡淡问了一句。 张鲸点首:“冯公公让奴婢来伺候皇爷。” 朱翊钧听后微微一笑。 “皇爷!” 张鲸却在这时候突然跪了下来,且喊了朱翊钧一声,接着道:“奴婢知道,真正能让奴婢进司礼监的只有皇爷,而能让奴婢出司礼监的也只有皇爷!请皇爷放心,奴婢一定为皇爷想办法去掉权阉!” 朱翊钧淡淡地瞅了他一眼:“起来吧。” “谢皇爷!” 张鲸站起了身,然后走到朱翊钧身边来,一脸凝重地说:“皇爷,奴婢现在既已进了司礼监,就如一把刀被皇爷您架在了冯保脖子上,只待时机成熟,即可杀之而后快!” 张鲸说着就做了个把手掌向下切的动作。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跟冯保有深仇大恨一样。 但事实上,冯保不久前才好心荐举他做了司礼监秉笔太监。 要知道,冯保自己的心腹文书房太监张大受都还没进司礼监为秉笔太监呢。 当然,能混到朱翊钧这个皇帝身边来做事的宦官也没几个是讲什么情义的。 朱翊钧也知道,所以对张鲸此刻的行为,没有感到意外,只说了一句:“不急!” 然后,朱翊钧就道:“你先下去吧。” 张鲸微微一愣,只得退了下去。 …… 张居正这里也很快通过与冯保的关系知道了内廷逐出孙德秀的事,且因此喃喃低语起来: “小小年纪,竟这么想揽权?还如此不择手段!吾可没教他这些权力诈术!” 而张居正之子张敬修听张居正这么说后,满脸好奇之色,便问:“父亲说的是谁?” “陛下!” wap. /110//.html 第十九章 敢为天下先! 张居正把刚准备写给朱翊钧的章奏放回了案上,就继续言道:“至少不排除这种可能!” 张敬修拱手:“请父亲赐教。” 张居正微微一笑,说:“看似冯保在利用张鲸除孙德秀,而让陛下觉得他无贪权之念。但谁知,是不是张鲸在联合陛下坑蒙他冯保?”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陛下的早慧,再加上,这张鲸若是一胆大之人,而非张宏之辈世故苟安,岂不会行张永联合杨安宁(杨一清)除刘瑾之事?” 张居正所言的张永联合杨一清除刘瑾之事,是指正德年间,内宦张永因为与刘瑾有矛盾且与文臣杨一清联合,把刘瑾斗倒的事。 在张居正看来,张鲸也未尝不会有把冯保斗倒,进而让自己更进一步的心思,同时也算是迎合皇帝的心思。 张敬修听后,恍然大悟,便问:“父亲这么说也有可能,那我们是否要给冯公公提醒一下,让他堤防着张鲸?” “不必!” “张鲸如果真的都知道迎合陛下的心思,我们张家又为何要为冯保而得罪天子?” “这天下真正能施恩泽雨露的只有天子,不是他冯保!” “再说,他冯保或许不是不知,只是除了选择相信张鲸也别无办法。说到底,他冯保再如何靠太后倚重而权势煊天,也终究不过是陛下的家奴!” 张居正说着就叹了一口气,脸上带着失望之色,说:“只是如果真是如此,为父所教之天子,会不会是第二个世庙(嘉靖),只知用术揽权,而不知用大道治国?这怎不令人忧虑?” 张居正拧眉不展,随即就拿起了他正亲自编写的新一册《帝鉴图说》,苦笑说:“教了他那么多圣主故事,明君道理,他却还是迫不及待地先把聪明放在与身边佞幸玩弄起权术来,甚至可以说是无师自通!” “致君尧舜可谓难也!” “父亲!孩儿听说陛下讲读与经筵皆身为笃学,百官称道,也不一定只是有术无道之君。何况,两宫太后管之甚严,父亲您与众讲官也教之甚勤,至于如今陛下有意揽权,或许只是不为冯保控制。” 张敬修好言安慰着自己这位把心思,放在培养皇帝上,都比培养自己这些儿子方面多得多的父亲。 张居正点首:“你没说错,如今看来,为父只能提前为改制之事投石问路。” “投石问路?” 张敬修问道。 张居正意味深长地笑道:“没错!也算为父这个帝师考校天子,试他是否有改制革新之心。当年世庙玩弄百官于手掌之间,操权于九州之内,却不敢为天下先,也不知当今陛下既如此年少聪慧,而是否敢为天下先!” “父亲打算怎么考校?” 张敬修问道。 张居正道:“明日是视朝之日,让御史重启隆庆朝未严格执行的点名之制!开始清洗朝堂,以看陛下态度!希望陛下用海瑞,不只是为制衡为父,用张鲸不只是为倒冯。” 按照张居正对朱翊钧这个皇帝学生做的每日日程安排,每逢三、六、九日,便要视朝,也就是举行早朝朝会。 而其余时间除经筵外皆用来在文华殿讲读。 三月初九的这一天,正好又是视朝之日。 视朝很辛苦,不只是对于皇帝而言,对于百官们也是如此,尤其是住的离宫城远的官员,要想早朝不迟到,有的都不敢在头天晚上睡觉,干脆直接坐等到凌晨就去上朝,而准备待朝会结束后再回家补觉。 好在隆庆皇帝为君懦弱,体谅百官,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也就导致很多时候视朝就是形同虚设,御史都懒得点名,许多大臣都懒得来,毕竟真要是被发觉没来上朝,隆庆皇帝也不会处置。 而这种现象也一直延续到万历元年。 谁让如今天子年少呢。 百官们觉得年少的万历皇帝也不会知道要维护皇纲国法的权威,要整肃官僚们的懒怠与对皇纲国法的不敬。 所以,百官们依旧会缺勤的缺勤,迟到的迟到。 朱翊钧对此也知道,但他没有因为自己已经是拥有后世现代人灵魂的万历皇帝,就要在万历初年,对大明的官僚们亮剑,整肃官僚们间的懒散与对皇纲国法的轻视。 因为朱翊钧打定了主意,在张居正还替自己当国的时间,在自己还受制于李太后、冯保这些人的时候,先掩藏自己的政治意图,只要张居正不挑头,自己绝不表现出任何革新除弊、整肃朝纲的意图,以求稳健地等到将来掌握大权之时,再给官僚集团们一个措手不及的大惊喜。 所以,朱翊钧这段时间以来,每次视朝,也对上朝缺勤迟到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让朱翊钧没想到的是,万历元年三月初九日这一天的早朝却分外不一样。 张居正为了让自己的皇帝学生朱翊钧有更多时间用来学习,也是煞费苦心,因为考虑到正规早朝礼节太繁琐太耗费时间,也就没让早朝在正殿举行,而是在宣治门举行。 这样一来,就能因为不是在正殿视朝而省简许多程序,使整个早朝过程简单许多,且也不至于让一个少年皇帝太累。 而朱翊钧这一天正往宣治门来视朝时,却听得门外,竟有御史在持花名册点名! 且在因朱翊钧圣驾到而锦衣卫喝令百官列班入朝后,点名的御史已开始向朱翊钧奏报弹劾未按时到朝的官员。 “启奏陛下,臣劾抚宁侯朱冈、新宁伯谭国佐等二百七十四名朝臣未先上请病疏而不朝!有渎职且目无纲常国法之罪。请陛下圣裁!” 点名御史即山西道御史王时举出班奏后,朱翊钧就瞅向了张居正。 从看见御史突然点名严查考勤开始,朱翊钧就猜到张居正这是要搞事情,且要从整顿吏治上动手了。 一个锐意改革的政治家,是不可能安于现状的,迟早都会利用自己执掌大权的机会做些实事。 朱翊钧也愿意配合,何况这也正是他愿意看见的,让张居正替他改革,替他向大明日渐懒怠的官僚机构动手,进而让逐渐趋于腐化堕落的官僚机构重新振作起来,为后面进一步的财政改革做准备。 所以,不久后,朱翊钧就故作惊愕道:“竟有这么多朝臣未朝?这是把早朝当儿戏吗?朕虽年少,尚不敢懒怠视朝之制,披星戴月而起,诸臣工即便辛苦,也不当如此轻慢朕,轻视皇纲国法!” 朱翊钧说毕就看向张居正:“元辅张先生觉得此事当如何处置?” wap. /110//.html 第二十章 朝堂大清洗 张居正这里立刻出班言道:“启奏陛下,视朝乃国家制度,自然不能慢待!故臣认为,对于悉数不来而又不先请奏病假者,当革职罢黜之!” “陛下!为政当行宽仁之道,大臣不朝,虽有轻慢皇纲国法之嫌,然陛下正宜趁此机会示以宽仁,以彰君恩!以臣愚见,骤然革职罢黜实在太严,不如先下谕警告之,言明若有再犯,再从严处置,或能使人诚服,感佩陛下。” 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汪镗这时出班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紧接着,许多文臣纷纷附议,赞同汪镗的提议。 张居正的提议的确太严。 不来早朝就直接革职罢黜,就断绝一个人的仕途官爵,实在出乎人意料。 要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上朝的,能成为有上朝资格的京官不容易。 这也让许多朝臣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都不想将来因此都不敢无辜不朝。 朱翊钧抿了抿嘴,突然说道:“法有不当宽者之例,别的倒也罢了,元辅张先生没说错,视朝乃国家制度,不能慢待。就依元辅张先生之言,不朝者,尽皆革职罢黜!” “陛下圣明!” 张居正带头与次辅吕调阳、吏部尚书张瀚、锦衣卫指挥使刘守有等和他一派的朝臣皆附和起来。 汪镗等反对者,也没再言语。 如此一来,上千名京官朝臣,接下来就被一次性革职罢黜达两百多名*****! 其中不乏一些勋贵。 这不可谓不严。 可以说是万历元年的一次官场大震动。 “如今想来,陛下虽笃学,但到底还是未脱天真,给了江陵排除异己的机会。” 而也因此,在散朝后,汪镗不由得对左都御史葛守礼言语起来。 葛守礼道:“大凡首辅操权,皆会行此清洗之事,不足为奇。” 汪镗道:“话虽如此说,起用海瑞、冯保失提督东厂权,张鲸入司礼监这三件事让吾未尝没有起天子或有早脱天真、不愿为冯保、江陵操控之意。如今想来,倒是冯保此榼会气焰更盛!” 葛守礼笑道:“何必在意。叔大非严分宜之辈,不会任由冯保乱来的。再说,天子年少,尊师重道,也是好事!太聪明如世庙反而不好。” “也是!” 汪镗点首。 “叔大,不是说好等陛下彻底不满时,才清洗朝中不职者吗,怎么突然提前?” 张居正的心腹吏部尚书杨博倒是也在下朝后,因突然皇帝准张居正所奏,下严旨,尽革不朝官僚,而问起张居正来。 张居正低声问道:“前几次视朝,百官不朝者也多,你发现陛下有不满之处了吗?” 杨博听后想了想就笑了起来:“如此说来,叔大已确定天子非不敢为之君?” 张居正颔首。 而就在这时,新补为乾清宫执事太监的客用跑了来:“元辅张先生请留步,皇爷平台召对!” 张居正听后只得转身跟着客用来了平台。 杨博见此不禁慨然一叹:“陛下虽年少,图治之心倒也急切!” 平台召对,是大明皇帝单独召见大臣咨询政务的场所。 所谓平台,是指在紫禁城建极殿居中向后的云台左右门。 凡召对阁臣等官,基本上是在左门。 张居正到了左门后,朱翊钧已端坐于此。 而张居正一来,朱翊钧就问:“视朝竟有数百名臣工不朝,懒怠到如此地步,先生觉得只是罢黜革职就够了吗?” “回陛下,自然不够,还得重令御史严格执行点名考勤之制才行。”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除了早朝呢,其他政务,玩忽职守、拖延不决、掩而不奏之类,可多?” “臣不敢瞒陛下!亦不敢责先帝!” “然今日既然陛下问起,臣斗胆进言,自世庙以来,吏治已日渐败坏,先帝在时,更失之于宽!使人浮于事现象日益严重,臣早已有意奏请行严考成之制度。” 张居正回答后,就趁机从袖中拿出章奏来,双手捧在头顶前,说:“启奏陛下,臣甚至因此还特地在咨询同僚与查阅相应文献后,拟了实行考成法之本,而准备递送御前,如今陛下既然于平台召臣相对,臣便现在就递送陛下。” 考成法。 朱翊钧对这个不陌生。 据他所知,历史上张居正在万历初期实行改革的第一条新政,就是推行考成法。 而且,朱翊钧甚至已经通过这次视朝突然有御史点名而早就猜到张居正是在为推行考成法做准备。 当冯保把张居正的奏疏接过来,送到朱翊钧手里后,朱翊钧只略微看了看,就道:“很好!” 然后,朱翊钧就把张居正的奏疏递给冯保:“大伴,你立即去司礼监批红,然后给元辅张先生拟旨推行。此当为朕即位改元后第一条重要的国策,不能耽误!” “遵旨!” 冯保也就接过奏疏,然后看了张鲸一眼,就拿着奏疏走了。 而朱翊钧在支开冯保后,就直接问张居正:“先生,这样有意思吗?” 张居正微微一怔。 朱翊钧则突然笑了笑,问:“先生考校朕,而不知,朕对此所作应对之行为,可让先生满意?” 张居正已开始额头冒汗,颤声回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先生是真不明白?” 朱翊钧问了一句,就道:“之前的视朝,没有一个御史在视朝时出来点名,今日却突然有御史尽忠职守,不惜得罪群僚,是这御史太刚正不阿,还是先生想看看朕能不能做到君心如镜?担心朕年少时便知不可交恶于百官?” 张居正身子不由得微微一晃,忍不住抬头瞥了朱翊钧一眼。 “先生不必惊讶!” “蒙先生的《帝鉴图说》编写的好,也用了心,或许还跟朕自己也许有些天分有关,竟知道了不少道理。也因此猜到,先生突然这样做,是担心朕只知以术揽权,而不知治国当用大道,揽权也当只为行道。” “先生,朕说的可对?” 朱翊钧瞅着张居正,见他满脸惊愕,也就压制着内心的得意,故作淡然地说了一句,且又道: “朕知道,先生是在试探朕,担心朕只会用术拉拢百官,而不会锐意于改制做有为之君,甚至不敢依照先生对百官行严法而使百官对朕失望。” “今日,朕便趁大伴不在,告诉先生,朕一直知道先生苦心,未敢弃这天下为公之道,所谓一些在张先生看来不过是揽权营私之术,也不过是为行道而已。” “另外,朕起用海瑞,也非是要给先生难受,只是想保全先生,让先生不再因徇私义而废公道,如之前利用朕对先生的信任,来照顾徐家,此为朕愿,想必也非先生之愿,更非天下人愿!” wap. /110//.html 第二十一章 国有圣君,社稷之福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暖光朗照在朱墙白栏上,而立在朱墙白栏上的张居正则在这时,朝坐于暖阳照耀下的朱翊钧郑重地作了一揖。 “国有圣君,社稷之福,臣之幸。” 张居正动情地回了一句。 朱翊钧道:“朕有先生,也是朕之幸。” “臣惭愧!”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继续言道:“先生想必现在应该明白了,朕是什么样的君?” 张居正点首:“陛下之明,已出臣之意外,即便没有臣,陛下本身也能为尧舜!” “先生过誉!且先生既为朕之师,当多言过失才是。” 朱翊钧回道。 “是!” 朱翊钧则继续言道:“朕其实启用海瑞,还有一个原因,先生现在也应该明白了,朕是希望改制能更彻底一些!先生若愿为朕做天下臣僚不敢做之事,则海瑞亦敢为先生行不敢为之事。” “臣已知陛下之志。臣定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之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笑了起来:“有劳先生。先生不必忧身后事,朕自会保全先生。” “臣谢陛下!然尽忠报国是臣本分,虽身死家亡也不当惜,陛下不必为臣废天下。” 张居正言道。 朱翊钧听后,半晌不语,突然道:“为先生就是为天下。” 他知道张居正的话外之音是别因为他在将来得罪官僚集团,在将来需要卸磨杀驴时,也是可以的。 而他张居正此时则是在表示会接受这种结果。 但朱翊钧没有答应。 因为熟知历史的朱翊钧知道,大明已经杀了一个于谦了,再杀张居正,则大明就彻底没救了,关键是整个汉家文明也会没救。 华夏需要善待英雄,善待敢为社稷苍生做事的国士。 张居正因而微微一颤,没再言语。 “皇爷,元辅张先生的奏疏已批红。” 冯保这时已回到平台,且将奏疏递了过来。 朱翊钧吩咐说:“直接给先生拿回内阁,正式推行考成之法!内外臣工,皆不得怠政!朕虽年少,亦宵衣旰食于学业政务之间,他们身为臣子,也不能做禄蠹!若不能尽忠职守,就该夺冠回乡!” “遵旨!” 冯保将奏疏递给了张居正,却发现张居正两眼红红的。 冯保也不好多问。 张居正这里则在拿了奏疏后告辞而去,且先回了家。 而张敬修一见张居正回府,就疾步走了来,替张居正脱下大氅,低声言道:“父亲!参劾海瑞的人已经定了,理由是沿途滋扰官绅、干预地方民政,由御史王时举领头,你看何时让王时举递上去?” 像张居正这样的阁臣都有自己的门生故吏。 而这些门生故吏往往会主动做自己座主的喉舌,替其弹劾政敌或者荐举盟友。 张居正也不例外。 虽然朱翊钧这个皇帝迫使张居正同意启用海瑞,但也不代表张居正事后就不能阻止海瑞上任。 有许多门生故吏的张居正真要想阻止海瑞进京,其实有的是办法,而让言官弹劾海瑞,不过是其中一种办法,也是阁臣公卿这样的权贵打压政敌常用的办法。 “不必了!就依圣意,让海瑞来京任都察院副宪吧。” 不过,张居正这时却不打算阻止海瑞进京了。 张敬修一愣,问道:“您不是担心他进京后行过激之事,不易驱使,且松江徐府那里不好交待吗,怎么又让其来京了?” “为国举贤,当不择门第。圣上既为明君,吾等当做贤臣。” 张居正笑着回道。 张敬修听后也笑了起来:“这么说,今日视朝,陛下并未宽纵百官,而为示好百官,宁乱纲纪?” 张居正点首。 张敬修又怔在了原地,喃喃自语道:“倒是让人意外!难道说,陛下并不是父亲所想的那样,已有揽权倒冯之心思,而还是未脱少年天真之气,仍倚重父亲?” “非也!” 张居正脱口否认了自己儿子的另一种推测,又道:“大多数人或许会这么想,但为父已见过天子,已知道当今天子的确是天纵圣君!不可轻视!陛下小处精明,大处也颇为清醒,今日朝堂上为父借点名铲除异己,陛下不是不知,只是故作不知。只是,陛下言语上一得势便不饶人,将来难免行过激之事。” 张敬修更加好奇:“那父亲的意思是,陛下是愿意改制的?” 张居正颔首:“陛下岂止是愿意改制,还嫌为父改制的心思不够强烈!嫌我步伐慢了,过多的为私情而废公务了!” “这……陛下是如何知道父亲为徐家为乡人偏袒的?” 张敬修不由得言道。 张居正笑道:“门生乡党之谊,从章奏票拟上就能瞧出一二端倪!何况陛下又是个勤政的,听内廷的人说,陛下已将为父举荐的人都归了类,还做了一种奇怪的表格,让人一看,就知道是楚人被举荐的多,与为父同科被举荐的多,虽说这也是官场常态,但在陛下因此询问时,为父还是难以辩白这里面有几分是为私谊几分是为公义的。” 张敬修点首:“可这海瑞做事激烈,父亲真打算要用?” “岂止是海瑞,赵贞吉也干脆起用!” 张居正突然言道。 张敬修不由得一惊:“父亲,这赵贞吉,您真打算起复?!” 他很清楚赵贞吉的性子,做事可以说比高拱还激烈,以致于高拱这个激进改革派都不能容赵贞吉。 但张居正却在这时点头道:“总比将来陛下用他们要强!这二人做事比为父激烈,而陛下也是这类人,所以用这二人在陛下亲政之前,把改制改的更彻底一些,让陛下将来无事可改,也让这二人好提前为权贵官僚摒弃。也就免得让陛下以后,受这二人影响,做出更激烈之事。” “可父亲可想过自家安危?” 张敬修忍不住问道。 张居正沉默了半晌,道:“且不管了。只要想改制,就难免身败!何况陛下既已剖明心迹,承诺保全,吾虽是其师,也是其臣,岂能负君恩?负一生之志向抱负?!” 说着,张居正又道:“的确不能再用公权而故私情,你以为父的名义给徐家写一封信,让他们别想着再阻止海瑞进京,另外告诉徐老先生,让两位世兄安分些,也别想着仕途上的事,在民间也要收敛些,国库空虚,民生艰难,上下皆等着整顿天下之利,他们吞了那么多桑田,也该知足了,别到时候落得个毁家丧名的后果,哪怕吾想保也保不了的。” “是!” 张敬修应了一声。 而张居正又说道:“再让人去请谭纶来,因不用海瑞,为父一直不敢再见他,现在可以见了,顺便问问他病情。” wap. /110//.html 第二十二章 海瑞进京 “江陵可有信来?” 松江府。 年过古稀的徐阶虽致仕在家多年,但从未放松过对朝局的关注。 如今,尤其是在听闻海瑞要被起用,他的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而被要求在家尽孝后,他更是在隐约间似乎嗅到了不一样的朝廷动向,而渐渐有了忧虑之心,故而就在自己两儿子复职之事被阻的消息传回松江后,就立即着人写了封信递送进京给张居正,而要张居正给他回信。 徐阶口中的江陵自然就是指张居正了。 有明一代,常以某阁臣的籍贯称代某阁臣,尤其是首辅。 尽管张居正是徐阶的学生,但张居正现在毕竟是大明首辅,还是先帝遗命的顾命辅弼大臣。 故而,素来会做官的徐阶也不会再以老师自居,而直接称张居正的字,而同天下人一样,只称籍贯以指代江陵,也算是在明面上故作姿态,让人知道,他没有因为张居正成了首辅,就要刻意表现出自己和张居正不一样的关系。 但在暗地里,徐阶还是会与张居正书信来往,或多或少都有在利用和张居正之间的私谊,达到自己的一些政治目的。 如在知道海瑞要被起用为都察院副都御史后,他就赶紧给张居正写了一封信,而希冀可以阻止海瑞被重用。 徐阶现在不容海瑞,自然是跟海瑞在做应天巡抚期间,让他徐家吃了大亏也损失了不少土地利益有关。 只是这都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徐阶没想到张居正还未回信,也就在最近几日时常在徐璠面前念叨起来。 “父亲! 徐璠则有些不耐烦地唤了一声,然后拱手禀报说:“江陵现在心里早忘了松江华亭了!您老何必再问,海瑞现在只怕已快到京师了。” “是不是江陵有信来了?” 徐阶只追问了一句。 徐璠未答。 徐阶则把拐杖往铺满玉白色石子的园林地面上一敲:“回话!” 徐璠不好再瞒:“来信了!” “拿来!” 徐阶吩咐道。 徐璠则道:“父亲还是别看了。信上不是什么好内容,怕您老看了反而受气。” “你不给我看,我反而更气!你不给我看,难道你们就能拿他江陵怎么样?告诉你们,除了老夫,没人能是他江陵的对手!那是老夫亲自选出来的人,真要是他对不起我徐家,那也只能由老夫来对付!” 徐阶声色俱厉地言道。 徐璠也就还是把张居正的信拿了出来,且给徐阶念了起来。 “恩辅徐老先生谨启,弟子叔大在京摇拜,问恩辅安;前日,世弟璠来信,说海瑞不可用,然弟子却不敢苟同……” 徐璠念完后,就道:“您现在知道了,人家不听您的了,执意要海瑞去都察院当副宪!您培养了一位好学生,一位不贪权还专给自己找制衡者的好学生!将来徐家再求他什么,他完全就可以托故说海瑞在都察院盯着为由而拒绝。” 徐阶许久不言,只听着漏窗外芭蕉被风扇动的声音。 嘭! 突然,徐阶把拐杖猛地投掷了出去,胸脯剧烈起伏起来。 “父亲!” 徐璠见此忙要过来扶住徐阶。 徐阶摆了摆手,没有让徐璠扶住自己,只喃喃道:“仆知道他执意于改制而续国运,但却不料,他竟执意至此,也决心至此!吾本以为他只是稍夺民利,如今想来,他是要将海瑞在应天之事,推于全国!吾竟被他骗了!”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璠问道。 徐阶有些气恼地看着自己这个长子:“你要是有东楼一半才智,就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当初被一个海瑞收拾到非要老夫出手的地步!” “孩儿愚钝,父亲息怒。” 徐璠忙垂头丧气地回道。 徐阶道:“也罢!趁为父还在,给你们铺铺路吧。你持我信亲自去蒲州,以晚辈礼递帖见张子维!然后把江陵来信内容也告诉他。” 张子维就是张四维。 不过,徐璠这时没有直接答应,而不满地问道:“父亲,为何要孩儿行晚辈礼见他张子维?” “为父都致仕了,你还想摆小阁老的架子?如今的小阁老是张敬修,不是你!” 徐阶瞪了徐璠一眼说道。 徐璠只得称是,且答应明日就启程北上去蒲州见张四维。 徐阶明显是在准备另找自己在朝中的代言人,而打算放弃张居正,并有意在将来利用自己的政治资源推张四维入阁,接替张居正的首辅之位。 当然前提是张四维愿意保证他徐家的利益,所以他需要先让自己的儿子去和如今在家称病的张四维接触接触。 徐阶作为在内阁多年的老臣,眼光还是毒辣的,他所看重的张四维的确是在历史上把张居正和冯保都成功骗过去的权谋高手。 徐阶这算是在提前布局。 但徐阶还是知道避张居正锋芒的,这也是他能与严嵩在内阁角力多年还能最终获胜的经验,也就特地交代了徐璠一番:“另外,按照江陵的做,以后让府里的人都收敛着点,逢年过节,还是要与江陵走动。” 徐璠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那要避多久?” 徐阶长叹一声:“待天子长大,待子维当国!” …… 万历元年六月,正当炎天,酷热难耐。 京师城外。 海瑞踩一双草鞋,卷着裤脚,戴一顶斗笠,穿着一身蓝布衣,朝城门处健步走来。 虽说朱翊钧让张居正起用他为都察院副都御史的旨意是二月初下达的,但海瑞的家远在琼州,后世海南岛,在这个时代快马单程也要近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哪怕他一路上紧赶慢赶,也还是在六月才到达京城。 “刚峰兄!” 而就在海瑞往京城城门走来时,一声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 海瑞循声一看,就喜笑颜开来。 “润莲兄!” 原来,这是海瑞昔日在应天任巡抚时认识的一位好友,名王用汲。 这王用汲年纪要比海瑞小许多,但因这个时代很重科名,而王用汲是隆庆二年的进士,海瑞不过是个举人,所以虽然海瑞年长且官位更高,但也还是与王用汲以朋友相交。 海瑞昔日在应天就敬佩王用汲不畏权贵,而与王用汲一见如故,如今分别多年在京重逢,倒也很是高兴,忍不住跟着唤了一声。 “算着日子,你到京应该就在这几天,也就天天来,没想到今日果然等到了。” 王用汲笑着走来说道。 海瑞笑着走来拱手:“承蒙惦记,鄙人也没想到,江陵当国,竟会想起我!” 咳咳! “想着你的不是叔大,是陛下!” 这时,一阵咳嗽声结束后,着箭袖布棉衣的兵部尚书谭纶走来说了一句。 wap. /110//.html 第二十三章 这也算考成法? 谭纶开口后,海瑞才忙转身过来向其拱手行礼:“不知本兵在此,失礼!” 本兵即兵部尚书的意思。 时下,官僚多以本兵或大司马称代兵部尚书。 海瑞也就如此称呼起谭纶来。 谭纶笑了笑,说:“无妨,你是海笔架,本堂可不敢受你的礼。” “陛下冲年,竟也知我海刚峰?” 海瑞这里则先朝王用汲走来,兴奋地问道。 谭纶则跟在海瑞后面,只是依旧时不时地喘嗽。 谭纶如今身体如此不支,跟早年抗倭有关。 文臣中,他本是武艺最精湛的,且一身是胆,任台州知府时,曾亲自上阵,一人砍翻倭寇无数。 后来也参与过多次抗倭恶战,在这个文贵武贱的时代,文臣掌控有对武将的升迁荐举之权,而戚继光、俞大猷、刘显、卢镗等名将皆是他所举,皆因为他在多次亲历前线,知道武将底细。 不过,也正因为此,才受伤多次,本是文臣中体质最好的谭纶,反而成了万历初期身体最差的重臣。 以致于屡次在祭祀大典上都因为控制不住肺部感染所引发的急速咳喘,而常被喜欢弹劾大官小问题的言官弹劾。 王用汲见谭纶步伐沉重,也就在海瑞来了后,刻意依旧停在原地,笑着说:“世上岂有不知你刚峰兄的?” “这次不只是启用你海刚峰,孟静(赵贞吉)也已被起复入阁。” 谭纶这时跟上来笑着说了一句。 海瑞听后再次大喜:“江陵为何能有此决心?” 谭纶哼了一声:“元辅怎么就不能有此决心?!让你和孟静入朝,皆因他有意在陛下亲政之前,让陛下无可改之政,可垂拱做盛世之君。” 说着,谭纶就道:“你们不知,据元辅言,陛下暗蓄锐气,图治心切,早已亲自挑灯夜读从如山章奏中,知道了你海刚峰,也知道了他赵孟静,现在不趁其年少,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让天下无事,将来难免行过激之事,进而留刻薄之名。为臣者,是致君于尧舜,而非使其因社稷苍生留暴君之名。” “真正可敬!没想到江陵有如此宏志。” 海瑞不由得言道。 “是啊!如今也算是明君在位,良辅当国,悍臣满朝!只待盛世也!” 王用汲这时由衷感叹了一句。 “先去见元辅吧,推行考成法的事已定,都察院责任很重,总宪葛公年迈,你为副宪,考成天下督抚皆奈公耳!” 谭纶这时提议道。 海瑞便跟着谭纶走向一辆有童仆候着的马车。 王用汲则没有跟去,只与海瑞拱手告别,道:“已为兄租好房屋。” “本堂已知,待会告诉他就是。” 谭纶这时笑着说道。 王用汲颔首。 海瑞不得不退步向王用汲作揖:“长安居大不易,劳兄破费。” “朋友之谊,何论这些。” 谭纶拉着海瑞上了车。 海瑞跟着谭纶一到张宅,闻知张居正早已候在家中,也就在见到张居正后,忙作了一揖:“见过元辅。” 张居正道:“坐!” 彼时,海瑞答谢坐下后,见张居正还在票拟章奏,也就四处乱瞅起来,一下子就瞅见这首辅内宅华室中所立两侍女竟皆金发白肤,绝色娇媚。 海瑞直接多看了几眼就低声问同坐于旁的谭纶:“这就是传闻中戚将军所赠胡姬?” “你觉得元辅不当收戚之礼?” 谭纶直接问道。 海瑞讪笑道:“自然不是。南方虽倭乱已弭,北边还得靠公与戚将军呢,别人的礼可以不收,但戚家战利品,元辅自当为国而收。鄙人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只是元辅没必要故意让鄙人看见,说的好像鄙人真要劝他赶走这两胡姬似的。” 谭纶呵呵冷笑。 海瑞说完,张居正也放下了章奏,猛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刚峰公一路舟车劳顿,仆本待明日再请公来的,只是想到国务要紧,也就先让谭纶请公来宅中一叙。陛下已下诏改考成之制,想必公已知道。” 说到这里,张居正就让人把自己案前的一份行新的考成法细则手札递给了海瑞:“公且看看,若无异议,仆就上本,大约今年就可推行。” 海瑞起身双手接过了手札,细细一看,突然变回了他本有的苦瓜脸,直接问道:“这也叫考成?” 张居正怔住了。 谭纶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海瑞说后就起身看向张居正,随即才赶忙行了一礼,说:“元辅,请恕下官直言,为何只考成应办事情之效率?譬如外官,除了应办事情之效率,难道不应该考成其所辖之区增多少税田,增多少人口,增多少新粮吗。愚以为,考成不能只是考成出循吏,也要考成出干臣,为官者不能只是能办事,也得能安民。否则,难免有新政变苛政之嫌!” 海瑞接着又道:“且下官任外官多年,深知,我大明官吏,早已都是在百姓面前如豺狼,于官绅面前如家犬,所以像这样的考成只能说是隔靴搔痒,不够痛快,也不够彻底!” 嘭! 咳咳! “你这是什么话,我谭纶也任过外官,难道我谭纶也做过官绅家犬?” 谭纶把桌子一拍,起身说道。 海瑞见谭纶如此激动,不由得面有愧色,只好先赔笑:“是我言语失态,子理别这样!但像你这样的不多啊。” 面色潮红的谭纶坐了下来,又哼了一声。 这时,张居正倒是没有激动,只起身道:“就依你海刚峰的提议改!” “笔给你!你来写!” 张居正说着就把真把自己的笔递了过来。 “这……” 海瑞颇为意外。 张居正则道:“我和子理还要进宫一趟,就不陪你了。你如果真觉得这考成不足,就在这里改了。觉着热的话,让这俩胡姬给你扇风。” 海瑞只好双手接过笔来,道:“下官不热。” 张居正这里则问谭纶:“仆让你给陛下准备的大礼备好了吗?” 谭纶点首。 张居正听后便吩咐人更衣。 …… “海瑞进京了?” 乾清宫。 朱翊钧这里也在这一天从张鲸这里知道了海瑞的消息。 自从冯保辞去兼掌的提督东厂一职后,虽然东厂提督开始由张宏这个不愿与冯保作对的太监兼着,但还是与冯保提督东厂时期大为不同,朱翊钧已经能够通过张鲸知道一些外面的事。 因为张鲸是张宏是的干儿子,而基本上张宏对管东厂这事又不怎么上心,也就变成了事实上是由张鲸在替张宏看着东厂。 而张鲸明面上已投靠冯保,为冯保心腹,但实际上已抱了朱翊钧的大腿,也就无事不向朱翊钧汇报。 所以,朱翊钧能很快知道海瑞进京的消息。 “是!” 张鲸回了一句后,就又禀道:“另外,元辅张先生和谭纶现在求见。” “宣见吧。让人准备一份梨汤,谭纶需要。” 朱翊钧想了想道。 wap. /110//.html 第二十四章 献政治资源于皇帝 “是! 张鲸现在可以说是左右逢源。 其干爹张宏是个不贪权的,也就把本属于的提督东厂之权间接给了他掌控。 冯保也信任他,让他替其看着皇帝,使得冯保能有更多时间在林下弹琴,于榭中听曲。 另外,张鲸又暗中抱了皇帝大腿,皇帝也不会干涉他。 对于朱翊钧而言,张鲸这种人陪着他,总比冯保陪着他好,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张鲸是他政治上的同盟,会给他分享一些信息。 而且张鲸也比冯保更听他的话。 谁让张鲸背后没有李太后撑腰呢。 朱翊钧在张鲸答应了一声后,就在殿外的平台上做起拉伸运动来,且同时还对张鲸吩咐说:“吩咐下去,以后朕的膳食不要放糖!不过也不要放太多过咸过油的菜,要有几样清淡的素斋。” 张鲸再次称是,然后这才离开了朱翊钧身边。 朱翊钧这段时间也用心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双腿不一样长。 但现在还好,因为他年少且还未长胖的缘故,也就看不太明显,走路也没影响,不影响形象。 毕竟许多正常人也会双腿不齐,只是很多人不明显而已。 但朱翊钧担心的是,自己要是在将来变得过度肥胖的话,只怕会因此失去平衡,而影响走路。 另外,朱翊钧也知道大明朱家的人似乎有容易出现三高的基因,肥胖率也很高。 所以,朱翊钧为避免将来因为三高影响行走,乃至影响身体,乃至出现糖尿病,也就有意识的在如今还年少时就控糖控油控盐,同时也有意识的开始做做运动。 据朱翊钧所知,中医有会按摩者能通过按摩正骨,也有会针灸者能通过针灸调解内分泌系统,以正先天之不足。 朱翊钧倒想在将来发扬医学,多寻些这方面的名医试试。 当然,促进一下医学发展,而不让现代医学在将来纯粹被误认为是西医也是有必要的。 毕竟不能只是避免,也要适当治疗,才能利长生不是。 至少不能像历史上的万历一样,而真的因为身体因素变得太宅,不能视朝不能出宫。 没多久,张居正和谭纶就到了乾清宫。 朱翊钧已经知道张居正起用赵贞吉的事,再加上如今知道海瑞的确已顺利进京成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也就明白自己在三月初九日平台召见张居正时与张居正的单独谈话起了效果。 不过,朱翊钧确实没想到张居正倒也两朝开济老臣心,居然因此选择让接下来的改制变得更激烈更彻底一些。 以至于不但不再阻拦海瑞来京,还起用跟海瑞一样严峻刚直的赵贞吉。 朱翊钧虽然没想到,但也明白张居正这样做其实是担心自己将来会利用一些未完成的改制来折腾。 明显,在张居正眼里,自己是个更敢作为的人,以致于张居正不想自己将来有可作为可折腾之处,而才从揽权彻底变成揽政绩,不惜起用海瑞、赵贞吉这些人,想在自己亲政之前,把该折腾的都折腾完。 就像雍正在乾隆即位前,把能搞的事都搞了一样,甚至对满清根基旗人阶层都动了刀。 以至于,乾隆即位后,不是西北用兵平大小和卓,就是西南用兵征大小金川,上千万两白银的军费花得如流水,硬是没把财政折腾垮,还自封了个十全武功,把武威宣扬到了喜马拉雅山。 乾隆有个好爹。 朱翊钧觉得自己倒是也有个好先生,也巴不得这个好先生再拼一点,让自己亲政之前的国库再充盈一些,兵马再强一些,耕地再多一些,这样自己也能有乾隆那样的挥霍资格。 在张居正和谭纶到御前后,朱翊钧先让张鲸给张居正和谭纶各捧来了一碗消暑梨汤,且道:“先喝汤吧。” “谢陛下!” 谭纶和张居正皆回了一声。 张居正自然是蹭的谭纶的福才有机会喝御赐梨汤。 而谭纶这里在接过梨汤后,两眼一红,就已先将温热的梨汤喝进了口中。 谭纶喝了后,咳喘之意,暂时倒也大减。 而朱翊钧也就趁此问着张居正和谭纶抬来的屏风,问:“先生,谭卿,这是?” 原来,张居正和谭纶进京还专让人抬了一屏风进来,屏风上画的是一张大明地图,而地图上标了各州府以及军镇。 这时,在朱翊钧问后,张居正就先解释说:“启禀陛下,这是臣与谭纶特令人制作好献于陛下的,这屏风所画的便是陛下的江山,各处州府皆标注了上去,也贴了时任知府以上与游击以上文臣武将的名姓与优缺于上,便于陛下知晓,如此在看章奏时也能不惑,另外也可以知天下文武底细,做到心中有数。” 朱翊钧听后点首,心中很是高兴。 他知道这相当于张居正和谭纶把各自的政治资源提前托底给了他,有意让他这个皇帝清楚,他们没有为私义结党,而愿意将各自的底细交待给皇帝,也相当于把各自的政治资源献给了朱翊钧。 这就好比一个顶级高手将自己一生所积累之所有绝学功法等资源给了朱翊钧一人一样。 就因为朱翊钧是皇帝,而可以白拿张居正和谭纶在官场倾轧乃至战场拼杀中用自身魄力折服或用利益收服的政治资源,而为将来亲政坐稳江山打基础。 朱翊钧自然会因此感到欣喜。 欣喜若狂的朱翊钧便认真看了起来,只见许多自己熟知的人物皆赫然在屏风上:“先生、谭卿且对朕细细说说几个要紧的,让朕也能有个主次。” “遵旨!” 张居正也就先道:“陛下,文臣中,如这辽东巡抚张学颜最为精干,还有两广总督殷正茂善军事,然性贪也,汪道昆常以民为本……” 接着,张居正又说道:“至于武臣,本兵最熟知,请陛下准其奏禀。” 朱翊钧因而转身看向谭纶:“当请爱卿讲来。” 谭纶也就拱手称是,然后言道:“俞大猷,事全尽谋,善舟师;戚继光,信赏必罚,通文墨,可为帅。精悍驰骋,则是刘显最勇;李成梁善骑战,英勇骁健,大有将才,然玩寇……” 朱翊钧频频点首。 一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万历皇帝起点是真不错,握了一手好牌,既有名臣,也有名将,不像有的皇帝即位之时,要么缺相臣,要么缺将臣,要么都缺,还亡国在即,天灾不断,以致于想中兴而不能。 朱翊钧突然觉得,自己既然有这样的基础,哪怕张居正革新除弊搞得很彻底,自己将来或许也不是没有折腾之处,完全可以去东北再犁一遍,也可以西北、西南犁一遍,或者还能出海一波,亦或者在喜马拉雅山过兵,在乌拉尔河建城。 “张鲸,传朕旨意,赏先生与谭卿各蟒袍一件,一百金!这屏风就摆在朕的书房,朕要每天都看一遍。” wap. /110//.html 第二十五章 利于陛下,所以推行 黄昏,一场急雨把紫禁城淋了个遍,使得宫墙朱楼都盈润了不少,也消去了不少暑热。 张居正和谭纶此时也已离开了乾清宫。 只朱翊钧一人还站在写有各边镇州府官员姓名的屏风前,且在心中好奇,这些屏风上的名字,会怎么如原历史的发展,去配合张居正完成一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而自己作为皇帝,且又来到了这个时代,无疑是能更直接地去了解到这个过程,乃至没准还可以直接参与进去,对其产生更大的影响。 “海瑞既已起用,赵贞吉也起复入阁,由此可见,张先生要辅佐朕开启的,将是一场大刀阔斧的改革。” 朱翊钧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就问张鲸:“考成法的细则手札,张先生呈递上来了没有?” 张鲸忙回道:“回皇爷,还没有。” 朱翊钧听后便吩咐说:“一呈递上来,就拿来给朕看!” “是!” 张宅。 海瑞满脸堆笑地看着自己完成的考成法细则手札。 一种莫大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历史上,他虽然是以敢言爱民且不畏权贵出名,还因骂嘉靖皇帝而名垂千古。 但事实上,在地方任职多年,与大明各个阶层都有所接触,而熟悉大明各种弊病的他,内心也有改革的想法。 而且很强烈! 历史上,他就在张居正当国时,给张居正写过数次信,向其畅谈自己的改革想法。 尽管他在惩贪方面是建议恢复洪武朝剥皮楦草的祖制,为整个官僚阶层所反对。 但也算是一种革眼下之弊的想法不是。 当然,历史上,大明到了正德以后,也就是中后期开始,因为王学的出现,导致士大夫阶层的思想开始出现独立思考与变革的思潮,乃至有人已经利用王阳明的心学提出百姓日用即是道,人人可为圣贤这样的思想,以至于在政治上,许多士大夫都有了改革的思想。 尤其是嘉靖末年的一场席卷东南的倭乱,把大明王朝的许多问题都表现了出来,也就更是让一些有责任心的士大夫有了革新除弊的强烈愿望。 可以说,从嘉靖末年开始到隆庆初期,想改制的不只张居正一个。 要知道,在高拱当权时就开始了开海与开放边贸的改革行为。 事实上,若非时下有改革之心的非张居正一个,张居正一个人也不可能在历史上完成万历初期的改革。 话转回来,所以,同在这个时期的海瑞也受当时思潮影响,也有自己革新除弊、振兴大明的一套理念。 只是他一个举人出身,不可能进入帝国中枢,成为执政者,所以其改革的理念很多时候只能体现在一县或一布政司,而不可能影响至全国。 但现在受朱翊钧这个穿越者所煽动起的蝴蝶效应的影响,他竟有机会替张居正完善起考成法的细则来,无疑算是要将自己整顿吏治的一些理念变成国策,进而推行至全国。 这对海瑞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张居正给他胡姬扇风的待遇,他都忘了享受,只全心全意地拟好了考成法细则。 待海瑞将关于考成法实施细则的手札交给了张居正后,张居正也认真看了一遍。 张居正看后没有修改,直接抄录于正式手札,准备以自己这个首辅的名义上奏。 这让海瑞更加大喜,有种想引张居正为知己的冲动。 “坦白讲,刚峰公所补充的,仆并不想推行!原因在于,对庶民过宽,对官吏过严,只怕将来我张江陵会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但张居正这时却这么说了一句。 海瑞怔在了原地:“那为何元辅不改一字,直接抄录?” 张居正笑了起来:“利于陛下!此法一推行,陛下将来只怕只能施恩于百官,而不能施压了。” 海瑞听后一愣,随即只有折腰作揖的份。 很快,关于考成法推行细则的手札就以张居正章奏的方式到了文书房。 但先看到该章奏的不是万历皇帝朱翊钧,而是冯保! 因为文书房掌印太监张大受是冯保的心腹。 外朝递送来的重要章奏,张大受会自觉地先给冯保观览。 冯保看了考成法的具体内容后,顿时沉下脸来,且对同在司礼监的张鲸吩咐说:“等徐爵来,你告诉他,就说我有话,让游七转达给他家老爷!起复赵贞吉这事没提前跟咱家商量也就罢了,只要不是用高拱就行。但怎么,如何考成的事,也不同咱家商量,就递到司礼监了?他就不怕这样考成会引起百官不满,进而影响他首辅的位子,给高拱复起的机会?” 接着,冯保又执笔在一张纸笺上写了两个名字,且对张鲸说:“你再将这笺交给徐爵,让他转交给游七,再让游七转交给他家老爷,就说我的话,这两人也得起复,一个必须得入阁!他张居正让赵贞吉入阁,咱家没有阻拦,那咱家扶进内阁的人,他张居正也不要阻拦!” 张鲸答应称是。 “等这两人的起复章奏一到,咱家再亲自将这考成法的章奏一同呈上吧。” 冯保接着又说了一句,然后就将这份章奏揣入袖中,回了自己的外宅,而没有把这章奏拿去乾清宫给朱翊钧看,算是私自扣留了。 很明显,冯保也有意用这种方式威胁张居正,如果不答应他起复他所推荐的人,他也不会让考成法顺利推行。 明朝大太监都有自己的外宅,而不怎么在宫中居住。 毕竟宫中除了皇帝和诸贵人,一个太监再有权力也不好意思在宫里住大殿大屋的。 而在宫外就不一样,奢靡一点的,在外宅的生活可能比皇帝和宫中诸贵人还要奢侈。 冯保回外宅后,只张鲸留在司礼监等徐爵。 据史记载,徐爵受冯保安排,常可以出入禁庭,到司礼监领事。 而如今,冯保之所以吩咐张鲸去给徐爵说一些他交待的事,也是因为知道徐爵会定时要来司礼监。 待徐爵来后,张鲸就将冯保的话转述给了徐爵。 不过,张鲸在徐爵离开后就直接来了朱翊钧这里。 “张四维、徐璠?” “这俩人给了冯保什么好处,冯保会起复他们?其中这徐璠,还是朕已经降旨不起用的!” 朱翊钧看着张鲸写在自己面前一张御笺上的两名字,沉声言道。 wap. /110//.html 第二十六章 铁三角生嫌隙 “得让东厂得力的人去暗中查查。” 朱翊钧又说了一句。 张鲸称是:“皇爷放心,奴婢在东厂安插了几个可靠的人,不久后就会查到的。” 朱翊钧点首,突然就问道:“你说张先生在知道冯保这要求后会是什么心情?” “自然是不悦的。哪有阁臣甘愿为内珰驱使的道理。” 张鲸回道。 “这冯保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呢。”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就问:“冯保最近有什么喜事?” 张鲸立刻回答说:“冯保之弟冯佑最近在地方官帮助下,冒领前线击退鞑子之功,而升了都督。” “又是一件恶心事!”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对张鲸吩咐道:“给冯保也赐件蟒衣,理由就是他管家有方,教导出如此能为国家立功的弟弟!真正是社稷之福!” “陛下高明!” 张鲸笑着回道。 朱翊钧淡淡一笑,说:“以后有关冯保的好事,要多与朕说,朕好赐恩于朕这位大伴!” “遵旨!” …… 在朱翊钧决定赐蟒衣于冯保时。 张宅。 嘭! 张居正一掌拍在了案桌上,瞪着眼:“仆非他冯家家奴!” “老爷息怒!” 来到张居正这里传话的游七见张居正如此盛怒,立马劝了一句。 张居正这时坐了回去,对游七吩咐说:“你去告诉徐爵,让他传话给冯保,就说仆知道怎么做!仆也知道自己这位置全靠他冯公公,所以才敢这样推行考成法。至于他安排的人,仆只会照办。” “是!” 游七答应后就退了下去。 张居正则在游七走后,则又长呼了一口气:“这像什么话,当年李芳也没这么猖狂!还有这张子维,欲入内阁,何不先与仆说?对于徐璠,仆不是已经去信给徐家说了吗,让他徐家从此安分些!这下好,不但不安分,还想走内监的门路,来倒逼仆!” “父亲,徐家也送了厚礼来,还有一封信,孩儿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在一旁的张敬修言道。 张居正听后一怔,想到朱翊钧说不希望他拿天子对他的信任来徇私义,不希望他拿天下之利做人情,便道:“礼退回去!信给我,我抽时间回。” “是!” …… 没多久,冯保这里就从徐爵这里得知了张居正的回话,听到张居正说是因为知道自己这首辅位置是靠他冯保才稳固的,而因此笑了起来:“到底是叔大,明事理,比高拱的确强的多。” 徐爵则在一旁奉承说:“这是自然,要说我大明真正的第一相,那就是公公您,他张居正就是副相而已!不过,恕小的多嘴,张居正到底是陛下的老师,公公还需要他来镇住陛下,进而靠他镇住外朝文官,明面上也还是不能太看轻。” “这还用你说?” “咱家在皇爷面前,乃至在太后面前,可是一口一个张先生的提,夸他如何公忠体国,如何清廉,如何刚正,就差没说他张居正是我大明的诸葛武侯了!” 冯保问了一句,就道:“不过该敲打一下还是敲打一下的。内廷这边,司礼监已是咱家一人说了算,张宏和张鲸两个都是识趣的,唯咱家之命是从;现在就外朝的有些文臣对咱家不服气,一个劲地撺掇张居正,想让他利用在皇爷和娘娘心中的地位倒咱家,所以咱家得让张居正知道,咱家和他,谁才是主,谁才是副!” 说着,冯保就对徐爵吩咐说:“你去给游七说,让他告诉他家老爷,就说我说的:两宫太后都说过,元辅张先生是个有分寸的人,咱家也是这么觉得的,推行考成法为皇爷的江山整顿吏治,是可以的,但要知道,到时候考成法推行后,哪些人该处置,哪些人不该处置,他心里得有个成算,别到时候惹得两宫太后也不满了,怪咱家没提醒他!” 接着,冯保就又道:“再告诉他,咱家侄子冯邦宁也该得个功,领个都督府二品以上的俸了!” 徐爵拱手称是。 说着,冯保就开心地摸了摸眼前刚领到的蟒袍:“皇爷还是心里念着咱家这个大伴的,张居正和谭纶白天才得了一件,咱家晚上就得了。” 徐爵见此跟着说:“这说明张鲸也是识趣的,肯定及时在皇爷跟前说了二老爷的功绩。” …… “张鲸,你说的是真的?!” 暮色里,朱翊钧站在一盏宫灯下,看着殿外黑压压的乌云,神色冷峻地问了一句。 张鲸从黑夜里走了过来,站在朱翊钧背后:“回皇爷,千真万确!元辅张先生拍了两次桌子,两次说自己不是冯家家奴。张、冯之间的确有了矛盾,看样子和考成法被海瑞改后让冯保难以接受有关系,也跟冯保连续两次塞人,把手伸到外朝官员的升迁有关系!关键是,冯保还把徐家也拉扯了进来。” 接着,张鲸又说:“另外,东厂已经查清楚,冯保塞张四维入内阁,要求张居正起复徐璠,皆是徐璠让人送了冯保厚礼,三万两银,而为自己和张四维求官。另外,徐璠还给元辅张先生送了同样的厚利,不过张先生未收。” 朱翊钧点首,且心中颇为欣悦,自他提点张居正后,张居正终究还是把自己对他的信任更多地用在了公利上,而开始节制自己私欲,且开始不用皇帝给他的权力去做人情了。 接着,朱翊钧又问:“除了冯保和先生呢?” 张鲸听后一愣,旋即躬身道:“皇爷圣明!干爹也收到了两万两银的好处,奴婢也收到了一万两。” “看样子,你们都得了徐家的好处,就朕没有!这徐家到底是忘了朕,还是忘了这天下本就是朕的?” 朱翊钧有些心里不平衡起来。 在他看来,自己这个皇帝的权力被架空也就算了,毕竟自己的确因为年少,天然地在权力场上有被轻视的因素在,要不然也不会有主少国疑一说,但关键是,自己的权力被寻租出去后,自己竟没分得半点好处! 这怎么能让朱翊钧心里感到平衡? 昔日严嵩祸国,大肆搜刮民财,嘉靖还能得一些好处呢。 结果到自己这里,半文钱的好处都没有。 张鲸听朱翊钧这么说,只得回道:“这说明徐家不知陛下英明,孩视陛下,这徐家会因此吃大亏的!” “岂止是孩视朕,还干涉朝政,都干涉到阁臣人选上来,交结内宦了!” 朱翊钧神色肃然。 “陛下圣明!不过这说明,元辅张先生与徐家或许是有了嫌隙,不然他徐家也不至于敢如此大胆!” 张鲸回道。 朱翊钧点首:“徐家的事先不论,先扫清内廷!除掉冯保!” 张鲸在这时走到朱翊钧身侧,瞥了朱翊钧一眼,然后躬身说:“皇爷圣明,冯保已到不得不除的时候!” wap. /110//.html 第二十七章 东厂布局除冯保 轰! 随着一道白光闪现,映照得朱翊钧脸庞分外明晰时,一声夏雷便炸响在了轩窗外。 朱翊钧没有转身,道:“那就除掉!” 张鲸知朱翊钧心意,也就在又一道光芒乍现时,瞅了一眼朱翊钧,说:“皇爷,请恕奴婢直言,倒冯当不能倒张先生!” “这和你昔日的言语可不一样,朕记得孙海还没去南京时,你说的是,欲除冯保,则不除张先生不行。” 朱翊钧笑着说了起来。 张鲸道:“那时奴婢没明白皇爷的心思。眼下局面,改制的大旗还需要张先生来扛,有些事也只能由张先生去做,何况帝师岂能轻罢。” “好奴婢,你明白就好。” 朱翊钧回道。 张鲸又说:“既如此,以奴婢浅见,便不能由内廷一纸手谕直接令冯保去南京闲住。当令外朝言官弹劾冯保再由司礼监批红的法子做比较好,如此可使外界认为此非皇爷之意,而是元辅张先生之意,是元辅张先生与内廷司礼监新的秉笔合谋倒冯!” 朱翊钧转身看向张鲸,半晌未语。 突然,朱翊钧进了里屋,且言道:“朕准你去暗自与外朝文臣接触,暗商倒冯之事!朕自经筵以来,听讲时,无不笃学;视朝时,也无不纳言。想必,应该能让那些峨冠博带者,不愿朝政受制于一阉宦之手。” “犹如皇爷所言,如今外朝并未因冯保陷害高新郑之事已远,而稍减去冯保之意,因皇爷日益有明君之象,反而去冯保之意日益强烈,如吕阁老等虽愿居于元辅张先生之下,但也不愿意为冯保走犬。而如今,因考成法之事受阻,就连元辅张先生也开始对冯保不满。” 张鲸转身看着朱翊钧的背影说后,就道:“真正时机已快成熟,一切皆等陛下决断也!” “你们打算让谁去弹劾冯保?” 朱翊钧问道。 “海瑞!先帝曾言,此人乃皇明利剑。故非此人不足以令两宫太后愿意相信冯保之恶!” 张鲸说着就又道:“想必这也是皇爷执意要用此人的原因。” 朱翊钧淡淡一笑,没有回答张鲸:“很好,就海瑞!” …… “海瑞?” 冯保这里刚因张居正听话,没有拒绝他受贿塞人进内阁且为他谋取官职的要求,而把张居正主持的考成法批红通过,着自己心腹文书房太监张大受送去了内阁时,徐爵这里则来到冯保这里,向冯保说起了徐璠想他冯保帮着除掉海瑞的事。 “没错!” “这个海瑞得罪徐家太深,公公您是知道的。” “按照徐家的意思,起用海瑞,则意味着让天下人知道徐家的权势大不如以前了,连一个海瑞都压制不了。所以徐家不能坐视海瑞被起复。” “徐家的意思是,只要公公能配合着把海瑞罢黜出去,则徐家必将今年的海贸之利献一半于公公您。” 徐爵谄笑着言道。 “这是徐老先生的主意,还是他徐璠的主意?” 冯保突然问道。 徐爵道:“想必是徐老先生的主意?” “胡说!徐老先生会这么冒失?他老人家会真以为咱家收了他家一点好处,以后就能继续为他家做事了?” 冯保厉声说后质问了徐爵一句,就道:“想必是张居正不肯照拂他家了,才来拜咱家的门楣!” 说着,冯保就笑了起来:“没想到,他徐家也有今天,会求到咱家头上。” 徐爵战战兢兢地问道:“那公公的意思是?” “这个海瑞素来是个讨人厌的,张居正用他是为改制,也省得他自己去得罪人;现在咱家不用他,也是免得他将来得罪了咱家,咱家又不好做那个恶人,现在他徐家愿意担这个恶,自然是好事。” “你告诉他徐璠,看在徐老先生面上,咱家勉强收下今年他徐家去海外的十成好处。” 冯保回道。 “不是一半吗?” 徐爵张口欲言,但还是没问,只拱手称是。 冯保这里则叹道:“这徐华亭真是教子无方!” “公公说的是。” 徐爵笑着说了一句,又道:“小的还有一事相告,有个叫梁国柱的富户,其子多疾,有名医说恐岁月难保,而有意将来待其年长寻一公主结亲,既做冲喜之用,也借此机会抬升家族地位。且原献十万银候之,而望公公您将来不把这机会给予他人。” 冯保点首:“这事容易。你到时候提醒咱家就是。” “是!” 徐爵答应一声,又道:“另外苏州织造局的织工卖于徐家的钱到了,已送到公公府里,账上还是记在入内帑库上的。” 冯保点首,没有多言。 徐爵则也退了下去。 …… 时值万历元年盛夏,路少行人,且蝉鸣啾啾,高墙组成的巷道里亦从墙内浓密树叶间,透射出耀眼的光来。 捧着西瓜的海瑞拭着额头汗珠,看着这些光,嘴角带笑,接着就又瞅了一眼手里的西瓜,正要走出这巷道,就听得背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出现。 “刚峰兄!” 海瑞大喜,回头就见王用汲提着一条五花肉,朝他走来。 海瑞顿时拧眉,问:“润莲兄,你提肉是为何?” “放心,不是巴结你这都察院副宪的,我这是孝敬太夫人的,闻听太夫人已到京,特来问安。” 王用汲说着就问:“献长者之礼,兄总不会拒之于门外吧。” “请!” 海瑞单手抱过西瓜,就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两人并排往海瑞所租住的小院而来,且一边说些官场上的新闻,不时也笑了起来。 “本兵的身体怎样了?” “自上次见你那日以后,好了许多。” 一时,两人正提到谭纶时,就看见海瑞所住小院门外,站在一身着黑单衣、体格健硕、也穿着草鞋,戴着斗笠的大汉提着一包袱,挂刀立在了门外。 “公可是刚峰先生?” 不待海瑞相问,这大汉倒先向他问了起来。 海瑞则瞅见这大汉腰牌上赫然刻有“北镇抚司”四字。 “鄙人朱七,奉上谕,将此物交给公,且需在公看后才可回去交差。” “原来是七爷。” 这叫朱七的大汉说着就将一包袱打开,将一沓与冯保有关的罪证双手递了过来。 海瑞忙把西瓜递给王用汲。 王用汲双手一沉,就接住了西瓜。 而海瑞这时已接过罪证看了起来。 “岂有此理!” “这些豪绅大族到底要怎么才肯足厌?!” “先夺民田,如今又盗国家之利!” “先帝时,开海通商,不是让他们夺朝廷织造之利而肥己的,是为强天下之兵而不加征于民的!” 海瑞抖动着嘴,叱声问了起来。 wap. /110//.html 第二十八章 考成法,我海瑞拟的! 朱七见此只拱手离去。 而海瑞已推门进屋。 王用汲也神色严峻地跟了进来,且把手里的肉递给了海瑞。 海瑞拿去先见了其母亲,然后就去厨房,递给了自己妻子。 “我自己来!今日有外客。” 海瑞接着说了一声,就来到院里缸边,先从王用汲手里接过西瓜,才把手里的罪证递给了王用汲,笑说:“见者有份。” 王用汲便接过来,就站在原地看。 而海瑞则将西瓜放进缸中镇着,且又拿起木瓢,舀水濯足。 “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啊!” 王用汲这里则已先咂舌起来。 “你或许不知道这事,但吾是知道的,当时吾已蒙先帝看重,而位至高阶,与朝中公卿已多有来往,深知当年,高新郑、赵内江他们力排众议,说动先帝开海,是因为想通过这种方式增加国用,而能养一只属于朝廷的可战之兵!廷推谭子理为本兵,再调戚继光北上,皆是为此。” 海瑞说后就感叹道:“可谁知,这才几年啊,当年所开辟的国家之利眼见着就要为权贵豪强侵吞肥己了!” “将织造局技艺精湛的织工全部私卖给徐家为长工,这跟把内廷的织造局直接给徐家有什么区别?这徐老先生这么贪心,连天子之利都敢夺?” 王用汲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在隆庆朝还是个新科进士,饶是现在也还没资格进入到帝国高层,所以的确对于隆庆朝的许多改革秘辛还不知道,海瑞此时说给他,也算是补足他在这方面的不足。 王用汲听后也就点了点头,然后问起海瑞来。 海瑞呵呵冷笑道:“徐老先生大可以装糊涂,但也说不准,只是其子弟所为。” 王用汲点首。 接着,王用汲就道:“刚峰兄,不如我们联名上疏,参劾冯保?!虽说天子年少,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冯保如此欺君?私卖天家产业,而坏国家之利!何况眼下,开海已正见成效,我听说每年光是从月港去马尼拉的船,每年都能赚回来不少银子,而这里面丝绸之利尤重,天子靠此养兵,国家靠此强国,岂能让巨蠹坏之?!” 海瑞摆手道:“内廷大珰相斗,企图借我海瑞为刀。但我海瑞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他们当刀使!首先不能影响考成法的推行!得等司礼监把江陵推行考成法的细则奏疏正式批红,以诏旨的方式下达下来。还得先问问元辅,我海瑞不是说要唯元辅之命是从,而是要考虑到不能影响考成法推行的大局,至于冯保、徐家,只要他们不出海逃走,随时都可以奏请朝廷收拾。” 王用汲笑了起来,把袖中的《邸报》拿了出来:“考成法的诏旨已下了,且已登载在了《邸报》。” 海瑞忙丢下木瓢进缸中,将双手往身上揩拭了一下,就接过《邸报》来,见上面果然已刊有考成法推行细则的诏书,顿时大喜,笑着说:“考成法还没开始推行呢,这负责《邸报》的怎么就这么快?” “还不是为了能让你海刚峰尽早弹劾榼保?” 王用汲回道。 海瑞听后抬头看着王用汲问:“那就联名上书?” 王用汲郑重的点首。 两人相视一笑,就去了书房。 考成法的实施细则的确已以诏旨的形式由内阁颁布了出来。 而考成法将严格考成渎职或贪污的庸官贪官不说,最大的制度改动则是一向不收约束且权力极大的六科将由内阁考成。 六科与以往朝代的台谏类似,是言官的重要部分。 而言官素来是执政者们改制最大的拦路虎,且往往企图改革变法者,也都会先控制言官。 张居正也不例外,他要改革,自然要先控制言官,即先控制六科。 海瑞对此都没有意见,可见时下支持改革的大臣们对于言官对改制的作用有多清楚。 当日午后,海瑞在与王用汲一起拟好参劾冯保的奏疏后,就去了都察院,准备用自己的都察院副都御史印。 “知道吗,刚峰先生今日买了西瓜!” 时下西瓜还是紧俏佳品,不比后世,故而海瑞买了西瓜回去的事,竟因此在都察院被当成一件新闻很快就传了开来。 “真的吗?” “岂能有假!我亲眼看见刚峰先生从坊市买回去的,这内城连家奴都是华服,就他一个布衣,很好认的。” “你们知道什么,那是因为太夫人到京了,刚峰先生在破费去买了一西瓜回去孝敬的。” “这样啊,刚峰先生真是孝顺!” “吾等楷模也!” 而此时都察院内,一帮御史们就因海瑞买瓜一事喋喋不休起来。 不过,就在这时,六科一叫雒遵的吏科都给事中疾步走来了都察院,且朗声问道:“诸风宪,考成法已颁布,你们可已知晓?” “不知。” 这时,御史景嵩走来回道。 雒遵便将一份登载有考成法内容的《邸报》递了来。 御史景嵩与其他御史看了后,皆面色难看起来。 “这是什么考成?!这分明是在钳制言路!” 御史韩必显说了一句。 “诸公,我们皆是科道言官,自当不能坐视这样的考成法推行,进而让内阁有相权之实,这是有违祖制的!” 雒遵说后就言道:“闻知刚峰先生已为都察院副宪,故鄙人有意来请刚峰先生主持,带着大家上疏,对抗内阁权臣专权,不知刚峰先生何在?” “刚峰先生来了!” 恰巧在这时,海瑞也到了都察院。 景嵩更是先迎了过来,与其他御史还有雒遵一起向海瑞拱手作揖:“刚峰先生。” 海瑞在朝野的确有很大的名望。 毕竟他是批过龙鳞的人,早已成为清流和言官中仰慕的标杆。 不过,只有海瑞自己知道,他是为何而批龙鳞。 士大夫之间表达对某人的敬佩,尤其是其学问道德上的敬佩时,会以先生尊称之。 此时,雒遵就继续对海瑞拱手相问:“刚峰先生可已知考成法?” 海瑞点首。 雒遵便道:“既如此,想必刚峰先生也对此名为考成实为专权的考成法深恶痛绝!江陵此举,分明是欺君年少,而意图揽权自专,大坏祖制!而先生素来严峻刚直,饶是两宫太后也深知之,故还请先生为天下言,护卫祖制。” “先生!雒给谏所言没错,若任此考成推行,则六科必受制于内阁,使言路被控。我们都察院也不能不帮帮六科说话啊!” 景嵩这时候跟着言道。 海瑞这时沉着脸道:“帮什么帮。这考成法的手札就是本宪替元辅拟写的!” wap. /110//.html 第二十九章 欣欣向荣 海瑞这话一出,简直是石破天惊之语。 整个闹哄哄的都察院大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四五六七八,许多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皆看向了海瑞。 “你们是真想护祖制,还是怕被管?” 海瑞这时则问了一句,又道:“若是真心想护卫祖制,要不要我们先一起上疏,请朝廷恢复贪墨六十两以上就剥皮楦草的祖制?” 雒遵等言官皆一时语塞,无法再言。 “我海瑞虽然不怕死,但又不是真的憨。一个个都想把吾当刀使。” 海瑞嘀咕了一句,然后就起身进了自己副都御史的值房。 海瑞作为副都御史,相当于六部侍郎,也算是堂官了,自然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也就是值房。 不过,海瑞一走,雒遵就面色难看起来:“早知如此,就不该荐举他!” “人真是容易变。这海刚峰竟也开始谄媚权臣了!本以为他会成为对抗权臣的一把利剑,结果他倒先为权臣走犬了!” 景嵩也跟着言道。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一个举人能居于如今这高位,本就是靠沽名钓誉得来的,如今不用了,自然不用再掩饰!” 韩必显跟着哼了一声言道。 都察院的御史们还有雒遵一干言官此时对海瑞都大为失望。 但这对于海瑞而言自然没什么。 也于大局无碍。 言官们知道张居正不好惹,都不敢直接反对考成法的推行。 海瑞在用完印,拿着自己与王用汲联名弹劾冯保的奏疏出来后,都察院已无一个御史还对他说话,皆对他侧目而视。 海瑞也没在意,只往左顺门而去。 不过,海瑞刚出都察院,就听得一阵咳嗽。 “海刚峰!” 紧接着,停在路旁的一马车里传来了谭纶的声音。 海瑞因而走了过来,拱手相问:“大司马这是?” “元辅见你,上来吧。” 谭纶言道。 海瑞便上了谭纶的车。 “你是副都御史,又是个名满天下的直臣,元辅不好直接请你过府,只得先让我来接你,反正天下人都知道我谭纶与你海刚峰有私谊。” 谭纶言道。 海瑞笑着说:“很快就要不是了。” 接着,谭纶就与海瑞同来了张居正这里。 海瑞同谭纶一来,张居正就把一奏疏递给了海瑞:“你自己看看吧。” 海瑞也就接了过来,结果一看,却是户科左给事中戴凤翔弹劾他迂腐滞缓,不通晓施政,一进京担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就横加干涉言路,而当贬黜的内容。 “什么叫不通晓施政,干涉言路,我作为副宪,连都察院御史当多谏言些什么事都不能说说吗?!” 海瑞当即站起声来,颇为不解地问了起来。 “那你到底让他们言什么了?” 张居正问道。 海瑞道:“自然是让他们多为百姓言,而不是只知道去盯着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去弹劾。” 接着,海瑞又向张居正拱手说:“不过,元辅,下官也是明白的,无非还是当年在应天任抚院时,得罪了徐家。” “分宜敛财,华亭夺田,要我说,夺田于民之害甚于敛财于民!” “既如此,真要贬谪的话,还请元辅直接将下官贬到松江华亭去!” “下官但凡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他徐家如意!把织造局的织工都悄悄变成了自己的长工,企图吞国家之利,如今还伸手干预朝政,我大明什么时候还有山中阁老了?!” 嘭! 咳咳! “海刚峰!” 谭纶又拍桌子,厉声问着海瑞:“你这是什么话,你是要元辅对付自己恩辅吗?!” 海瑞见自己不小心又惹得谭纶咳喘,只得忙告罪:“我又失言了!大司马还请勿恼!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收回!” 海瑞说后就坐了下来,开始端茶来喝,以掩尴尬。 张居正倒是没生气,只把谭纶按回到了椅子上,接着,就问海瑞:“你刚才说把织造局的织工变成自己家的长工,可是指徐家?” 海瑞点头道:“自然!下官已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徐家伙同内廷的人,把织造局的织工变了自家的长工!” 海瑞说完就看向了张居正:“且已拟好参他的奏疏!” 张居正听后却只是淡淡一笑,道:“那戴凤翔弹劾你的这道奏疏,仆便先压一压,等着明日才票拟,你先把你手里的这道奏疏递上去。” “元辅此言当真?” 海瑞站起身来,惊愕地问道。 谭纶也颇为意外地站起身来,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则说道:“仆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仆可以告诉你们,仆绝不会与这等贪财祸国的权珰同流合污,也绝不会利用天子对仆的信任而徇私情!徐家的事,仆个人会看在徐老先生的面上求情,但不会阻拦你们揭发与徐家有关的罪状。” 海瑞和谭纶听后皆郑重地朝张居正拱手作揖起来。 没办法。 张江陵表现得这么大公无私。 他们现在除了敬佩也没别的什么可表达。 一个为了国家利益愿意坐视自己政治同盟被弹劾,坐视自己恩辅的家族被弹劾的元辅,怎么不令人敬佩? 不过,海瑞和谭纶不知道的是,张居正现在往更大公无私的方向靠拢,而不为自己个人的权力去包庇谁,根本原因还是他早就在君王朱翊钧那里得到了保证。 当然,张居正个人如今对冯保的确也开始越发不满,主要是冯保干涉外朝文官武臣的任命,相当于越界干涉张居正的权力自留地了,就相当于张居正干涉内廷太监的任命了一样,甚至冯保言语间有倚仗太后的信任要他完全听其命行事的意思,还在拿考成法能否推行来威胁他。 所以张居正也乐意见到冯保倒台,而让新的司礼监掌印知道收敛一点。 总之,受朱翊钧这个穿越者所产生的蝴蝶效应的影响,万历初期的大明朝堂要比历史上更趋于清明一些,也更加的欣欣向荣一些。 不仅仅是海瑞、赵贞吉这些本不可能和张居正同列朝堂的能臣直臣会重新出仕,受重用;就连张居正本人也为官更加公正,而在人的利己性与士大夫的天下为公之责任感方面,更趋于后者一些。 另外,冯保这种改革过程中本来在原历史上不会被除掉的老鼠屎搅屎棍,如今也开始有被除掉,而以免影响整个万历初期改革的完成度的可能。 海瑞在见张居正没有阻止他弹劾冯保,而不担心改制大业受到影响后,也就更加笃定了弹劾冯保的决心,自然知道张居正如今同意弹劾冯保,肯定也早就与内廷某大太监重新缔结成了新的政治同盟有关,便在接下来离开张居正宅邸后,就直接来了左顺门,将自己弹劾冯保的奏疏递了上去。 张鲸早就在左顺门亲自候着,见文书房把海瑞的初本接上来,就露出了笑容,且走过来言道:“直接把海瑞的初本给咱家,咱家亲自去交给皇爷。” 文书房的宦官也就忙把海瑞的初本递了来。 接着,张鲸就拿着初本疾步来了乾清宫。 朱翊钧见张鲸出现,忙站起身来。 张鲸则也忙笑着禀道:“皇爷,海瑞上本了。” 朱翊钧听后大喜:“这个海瑞,果然敢言!” wap. /110//.html 第三十章 将冯保革职下狱 朱翊钧接着便御览起海瑞的初本来。 看完后,他就神色冷厉地转身看着张鲸,问道:“张先生真已经答应了你,去冯保?” 张鲸道:“皇爷放心,岂止是张先生答应,吕先生也已答应。” 朱翊钧点首,忙道:“那把初本立即送去内阁!你亲自去文书房看着!” 张鲸拱手称是。 不多时,张鲸就拿着海瑞的初本来了文书房掌印太监张大受这里:“立即送去内阁,让内阁即刻票拟送上来!” 张大受接过海瑞的初本,问道:“张公公,这海瑞上的什么事,为何这么急?” 张鲸沉声道:“弹劾冯公公的事。” 张大受听后大惊:“他大胆!” 张鲸则道:“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赶紧送去,让内阁去处理这事!” “如果江陵保冯公公,内阁自然会借此严惩海瑞;不打算保冯公公,那内阁就会借此机会送出治冯公公罪的票拟;” “如此,正好由咱家把海瑞这道本留着。你就能即刻去告知于冯公公这事!” “您说的对。” 张大受没有怀疑,只当张鲸同为冯保心腹,是为冯保考虑,便忙把海瑞的奏疏送去了内阁。 没一会儿,张大受就一脸惶恐且严肃地把奏疏拿了回来,递给了张鲸:“这是海瑞的墨本,内阁已经票拟,但票拟居然是将冯公公革职下狱,由三法司审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江陵和冯公公什么时候为敌了?” 张鲸接过墨本,道:“先别问这么多,事不宜迟,咱家这就回司礼监,把这道墨本替冯公公藏起来,你即刻去通知冯公公!” “好!” 张大受答应了一声,就先出了文书房。 张鲸这里则暗暗一笑,疾步回了司礼监。 虽说张鲸专门趁着冯保没在司礼监的日子,唆使东厂的人把冯保的罪证给了海瑞,让海瑞上本参劾冯保,但张宏今天倒是来了司礼监,且一见张鲸进来,且手里拿着一道奏疏,就问:“你从皇爷那里来?” 张鲸回道:“不是,是从文书房来。” “文书房?” 张宏有些意外,看着张鲸,接着又问:“你手里拿的是谁的本?” “海瑞的。” 张鲸回道。 张宏又问:“奏的何事。” 张鲸这时已走到自己的案前,拿起朱笔来,且道:“弹劾冯保的事。” “慢着!” 张宏顿时明白了过来,也就走过来对张鲸喊了一声。 张鲸看向张宏:“干爹想说什么?” 张宏直接问道:“太后知道吗?” 张鲸回答说:“皇爷知道。” 张宏又道:“冯公公乃有骨力之人,不宜去之!” “干爹,您总不想让冯保这么猖狂下去,以致于将来司礼监掌印和秉笔从平级之交变成上下级之交吧?即便您想这样,皇爷也不会愿意这样的。” 张鲸说着的同时就执朱笔在海瑞的墨本上照着内阁票拟批红,即将冯保以欺君蠹国罪下狱的圣旨正式生成。 张宏见圣旨已成,只是喟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而张鲸则把朱本,也就是已批红的海瑞奏疏递给了张宏:“干爹,这是皇爷的意思,想必您不会抗旨吧?” 张宏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有拘拿之权。 所以,张鲸才把朱本递给张宏。 张宏最终还是接过朱本,出了司礼监。 而张鲸则又急匆匆地赶来了乾清宫,来到朱翊钧面前:“启奏皇爷,海瑞的奏疏已经票拟批红,奴婢干爹已经去拿冯保了。” 说着,张鲸又将内阁票拟的具体内容告知给了朱翊钧。 “很好,张宏到底没让朕失望,朕还以为他会来朕这里力阻此事呢。” 朱翊钧说着,就在这时放下还在手里的墨本,且将张居正的票拟重新掖进墨本中,且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眼前写有戚继光等名字的屏风后,说:“坐了这么久,陪朕出去走走。” 朱翊钧正走向乾清宫后殿,就见雪堆一样的小永宁公主,头上绾着两小骨朵,迈着小短腿,在朱色宫墙的倒影里,向自己跑来,两梨涡浅露,喊道:“皇帝哥哥!” 原来,因朱翊钧年少,李太后又暂住于乾清宫,故李太后的其他子女也都在这里。 而其中,朱翊钧和小永宁关系最好。 朱翊钧见小永宁跑来,就干脆蹲了下来,张开了双臂,抱住了她,接着就把她抱了起来,往御花园走去。 小永宁乖乖地由朱翊钧抱着,且叉开白净小手去挡挂在宫檐上的斜阳。 与此同时,朱翊钧则突然因永宁公主而想到一件与永宁公主有关的事来,便问着张鲸:“冯保最近又做了哪些罪恶?” “回皇爷,冯保最近逼着徐家拿出一年的出海之利后答应为徐家赶走海瑞;另外,就是最近他还帮着徐家将苏州织造局的老织工变成了徐家的长工;最后,冯保已经打上了公主们的主意,收了梁国柱十万银子,要在将来为梁家物色一位公主与梁家体弱多病的长子为配,以做抬升地位与冲喜之用。” 张鲸很合时宜地提到了与公主有关的一件事,且在这之前,倒也先提了其他几件有关冯保的罪恶。 朱翊钧听后瞅了小永宁一眼。 而小永宁也朝他甜甜一笑,露出两排小乳牙来。 “一年的海利!” 朱翊钧喃喃念了一句,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接着就道:“这也罢了,他居然已经开始拿公主当敛财的工具了?!” 说着,朱翊钧就吩咐说:“你传道朕的手谕给内阁,让他们拟旨,既然着三法司审理,那就让都察院的海瑞主审冯保!” 张鲸拱手称是。 如今,将冯保革职下狱的程序是通过外臣海瑞上疏弹劾然后由内阁票拟且司礼监批红的程序。 自然这也就会让外界只以为是掌控内阁的张居正联合了司礼监新的政治同盟在搞冯保。 而朱翊钧让内阁下旨着海瑞主审冯保,也只会让外界认为是张居正和他在司礼监的新同盟想彻底搞死冯保。 毕竟谁都知道,海瑞是出了名的严峻刚直,对于贪官污吏特别狠辣,不会有任何留情之处,甚至主张按照洪武制度对巨蠹大贪者剥皮楦草;所以让海瑞主审,无疑就相当于要把冯保往死里整。 故而,也因为外界只会认为是张居正和他在司礼监的新同盟想彻底搞死冯保,也就不会知道是朱翊钧对冯保起了杀心。 朱翊钧的确对冯保起了杀心,而不打算留情。 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是要震慑内廷诸太监,不要因为自己这个皇帝还年少就敢欺君;二是想到永宁公主的事,他得让内廷的诸太监知道他的逆鳞,在想着拿公主做敛财的工具时,当考虑一下后果。 wap. /110//.html 第三十一章 冯保下跪 “让开!” 张大受朝冯府的门房大喝一声,就疾步进入了冯保的外宅,且直接闯到了冯保的琴室。 冯保不得不停下弹琴的动作,冷冷地问着张大受:“什么事?” “海瑞他上疏弹劾了您。” 张大受回道。 冯保听后一愣。 “内阁怎么票拟的?” 冯保随即就问了一句。 张大受回答说:“说您欺君蠹国,将您革职下狱,由三法司审理。” 冯保听后这才敛住了神色,且站起身来,问:“海瑞弹劾咱家的章奏呢?” 张大受回道:“在张公公那里。” 啪! 冯保一巴掌扇在了张大受脸上:“糊涂!这个时候,你就该拿在自己手里,然后拿来见我!” 张大受捂着脸,感到很不解。 冯保这时则有些颤抖起来,道:“张鲸定然是出卖了咱家,才让内阁有了这么大的胆子!” 随即,冯保就苦笑了起来:“咱家早该想到的,这内廷有几个是真心的?只怕都妒恨咱家倚重太后可以骑在他们头上呢,都想把咱家撵下去呢。” “尤其是张宏!” 冯保接着又切齿说了一句,就道:“张鲸是他的门人,如今却主动投附咱家,做咱家的心腹,只怕就是他的主意,是他让张鲸故意亲近咱家,也亲近皇爷,进而好进司礼监,加大他在司礼监的权势。再加上,他本人又是个数来会伪装的,让咱家大意了!实则,他肯定早就想把咱家撵下来,他好做内廷最有权势的大太监!毕竟除了咱家,就他最受两宫娘娘的信任!” “有旨意!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接旨。” 恰在这时,张宏已经带着东厂的旗校来了冯保这里。 冯保见此再次笑了起来:“果然咱家没猜错,是他张宏与张居正联手了,把咱家给骗了!不然,内阁不可能会突然票拟出处置咱家的墨本来。” “张宏,你好手段!” 接着,冯保就朝张宏喊了一声。 张宏则走到冯保面前来,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宣读起旨意,且在宣读完后就让东厂旗校将冯保羁押了起来。 冯保也没有挣扎,只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张宏说道:“张公公,可否告知咱家,海瑞到底弹劾了咱家哪些罪。” “不瞒你冯公公,咱家不知道。” 张宏回道。 冯保听后一愣:“不知道?” 张宏点头。 冯保更加不安,讪笑着又问:“这么说,你没有参与这事,只有张鲸出卖了咱家?” 张宏道:“也不能这么说,张公公与咱家,还有你冯公公皆是皇爷家奴,若说张公公真要出卖谁,那也只能是出卖皇爷,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出卖过皇爷。” “咱家明白了!” 冯保点点头。 突然,扑通一声,冯保就转身给张宏跪了下来。 张宏大惊:“冯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冯保挤出泪来,道:“咱家知道张公公素来是个佛爷似的人,今日算咱家求您,求您在太后和皇爷面前为咱家求求情。” 冯保说着就对张宏磕头起来。 “冯公公,你何必如此!” 张宏忙扶起冯保来,就说道:“咱家可以答应你在皇爷面前为你说说情,但是太后那里,请恕咱家不能答应你。” 冯保倒有些失望。 张宏倒也认真解释起来:“冯公公,你要明白,你落得这个地步,不是咱家的错,也不是张公公的错,是你自己的错,是你不该忘了做奴婢的本分!从来只有皇爷欺奴的分,哪有奴欺皇爷的分,从你敢想着借太后的势压皇爷时起,就犯下错了。而我也不是没提醒过你。” 冯保听后苦笑起来:“您没说错。是咱家忘了本分,但权力这东西,实在是令人着迷,一旦尝过在内廷倚重太后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滋味后,咱家就忘了!哪怕后来知道皇爷早慧,非一般孩童那样天真可欺,但也还是心存一些幻想。” “你到底做了多少对不起皇爷的事?” 张宏这时问道。 冯保笑道:“也没多少,不过是没替皇爷在太后面前遮掩而已。” 张宏点了点头:“这也还好。” …… “叔大,没想到,这次你总算愿意除冯保了!” 内阁,因冯保被票拟革职下狱而心情大好的吕调阳主动来到张居正的值房与其攀谈起来。 张居正则把手里的一道墨本递给了吕调阳:“再不除此人,此人就要擅权到做第二个刘瑾了,这道魏凤翔的章奏就是他给仆的,意在罢黜海瑞!” 张居正递来的一道墨本就是魏凤翔弹劾海瑞的奏本。 吕调阳接过看了起来,陡然变色,道:“先是插手阁臣任命,后又插手堂官任命,这次竟联合言官罢黜副宪!此榼的确猖狂!” “且等旨意吧!天子圣明,当会降下除此榼的朱批。” 张居正说了一句,又道:“但无论如何,这个魏凤翔谄媚权珰,毫无士大夫气节,是不能留的,所以,仆已票拟将他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很是妥当!” 吕调阳回了一句。 “有旨意!” 这时,司礼监的太监来了内阁,喊了一声。 张居正和吕调阳听后忙都站起身来,躬身听宣。 “皇爷手谕:冯保欺君蠹国,已令东厂缉拿,故着内阁拟旨令海瑞主审冯保欺君蠹国案。东厂负责羁押一应在京涉案人员,京外涉案人员着内阁商议合适人员钦办,将所有涉案之人全部捉拿归案,不能有一人漏网!” “臣等遵谕照办!” 张居正和吕调阳应了一声。 随即,张居正就接过手谕来。 而在司礼监的太监宣旨离开后,吕调阳就走来对张居正言道:“陛下让海瑞主审,看来,是有意从严处置此事。” “这就是天子圣明之处了,让海瑞主审此案,才能让两宫太后相信冯保之罪孽。” 张居正一边开始拟旨一边笑着说道。 接着,张居正就对吕调阳说:“烦请阁老把之前请奏任命徐璠为太常寺少卿的初本拿出来,票拟为不准,并令其回乡遵前谕守孝;冯保之案既已涉及到他,他是不宜再起复的。另外,把为冯保之侄请旨加封的密揭烧了!” 吕调阳拱手称是。 原来张居正虽然在这之前答应了冯保起复张四维、徐璠以及加封冯保之侄冯邦宁的要求,但其实在除了张四维入阁符合铨叙制度而予以上奏外,另外两事却一直拖着没办,所以现在冯保一倒台,就立即做出了让徐璠还乡和不再为冯保之侄加封的决定。 没多久,内阁票拟徐璠不得起复依旧要在家尽孝的墨本就被司礼监批红。 wap. /110//.html 第三十二章 陈太后恶冯保 而徐璠此时还不知道这事。 刚从蒲州赶到京城等候任命消息的他,正与魏凤翔说着话: “家父让吾不要违背江陵意愿行事。” “但事实上,家父哪里知道,我徐家若如今连一个为官在朝的人都没有,只会令天下其他权贵官绅看轻徐家,甚至地方上的督抚乃至本县父母官只怕还以为我徐家已经失势,虽然江陵为家父学生,肯定也背叛了徐家,而也就跟着看轻我徐家,这让我徐家的人还怎么立足?” “世兄说的是。徐老先生就算无意仕途,也该为子弟们想想。” 魏凤翔也跟着附和起来。 他早已抱了徐家的大腿,自然希望徐家能继续在朝堂上发挥影响力,进而帮助他在仕途上进步,且道: “世兄也不必担心,徐爵是可靠的,很多通过他向冯公公求官的人,都能如愿。” 徐璠点首。 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传奉官来到魏凤翔府邸宣旨,且宣读了魏凤翔被革职为民、永不叙用的旨意。 魏凤翔顿时就一脸骇然地怔在了原地。 而徐璠也颇为意外:“这……” 接下来,没多久,徐璠就通过《邸报》得知,冯保已经倒台,而自己也被降旨勒令继续在家尽孝。 因而,徐璠也就只能和魏凤翔一起灰溜溜地离了京城。 “快!” “快!” “快!” 而在冯保倒台的同时,东厂的旗校也再次冲到了冯保的外宅和冯保党羽的宅邸,将冯保的家人以及党羽皆抓了起来。 海瑞也在这时接到了自己主审冯保的旨意。 这让他精神再次振奋起来,决心好好审理冯保欺君蠹国的所有罪状。 值得一提的是,因王用汲与海瑞联名上疏弹劾冯保,便被张居正就势请旨任命为刑部郎中,负责协办此案,且为钦差,去南直隶缉拿涉案的织造局管事太监与徐家家主,乃至处理织造局织工被徐家转移为自家长工的事。 不过,对于冯保下狱一事,朱翊钧没有急着去告诉两宫太后。 因为朱翊钧不知道张宏会不会去告知于两宫太后。 他得先等等看。 所以,朱翊钧在冯保批红革职下狱且令张鲸传自己口谕给内阁,让内阁拟旨让海瑞主审冯保后,就先来了陈太后这里。 而且,朱翊钧还特地牵着小永宁一起来了陈太后这里。 陈太后见朱翊钧牵着小永宁来,顿时大喜,忙抱起小永宁来,笑问道:“是我们的小永宁又馋嘴了不成?” “是皇儿想来。如今天热,母后如今越来越不怎么出来了,少不得皇儿多来几趟看看您,也带皇妹来看看您,逗逗您开心。” 朱翊钧笑说道。 陈太后听后更加高兴,将小永宁抱入怀中,就问朱翊钧:“最近书读的怎样?” “还可以,先生夸着呢,大伴也看管的紧,没敢怠慢了功课。” 朱翊钧回道。 陈太后点首,随即又说:“冯保这个人倒是尽职。” “那是,大伴很会厉害的,将两位母后同时加封太后,就是他给皇儿出的主意。” 朱翊钧回道。 朱翊钧这么一说,陈太后顿时就收住了笑容,接着就冷笑道:“是吗,我还一直以为是张先生想的办法呢,原来是他!” “张先生只盯着皇儿呢,哪里想到这些。” 朱翊钧回道。 “也是。” 陈太后点首,接着就对朱翊钧吩咐说:“你先带小永宁回去,我也有些累了,得早些歇息。晚上不用来了。” 朱翊钧便起身,拱手称是。 而朱翊钧回来后不久,张宏就来了乾清宫,向他汇报了冯保已下狱的消息,且主动问道:“皇爷,冯保的罪孽,您看,要不要奴婢告知于两宫太后知道?” 朱翊钧很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发现张宏果然识趣,哪怕是向两宫太后告知冯保下狱这事,也是先来向请示自己,而不是直接去告诉李太后。 “这样吧,明日一早,朕看情况再宣你和朕一起去,你把海瑞弹劾冯保的那道朱本带上。” 朱翊钧接着又对张宏吩咐了一句。 “是!” 张宏答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朱翊钧这里。 次日,朱翊钧在得知李太后去了陈太后那里后,才宣了张宏过来,然后与之一起来了慈庆宫。 朱翊钧也就在这时向两宫太后说起了冯保被革职下狱的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太后在得知冯保已被革职下狱顿时拧眉问了起来。 朱翊钧则对张宏吩咐说:“张宏,你把海瑞的弹章念给两位母后听吧。” 张宏便将海瑞的弹章念给了李太后和陈太后听。 而在张宏念完后,朱翊钧就道:“皇儿收到这道关于大伴的弹章后,也不敢相信大伴会做了这样的事,竟把织造局的织工私卖给了徐家,但毕竟是海瑞这样直名满天下的人所奏,也不能说什么,也就还是让元辅张先生票拟,元辅张先生因而也问了海瑞,且对皇儿说,海瑞的确有实证在手,也就不能对大伴宽宥。毕竟这场弹劾他的是海瑞,若处置不公,会令天下士人寒心。” “这个冯保!我看他昔日倒是会装,没想到却是如此道貌岸然!” “海瑞这样的直臣,都认定他冯保做了这样的事,自然是无疑的了!” “想来上次他所谓误听一个叫魏朝的禀报,冤枉皇帝,说皇帝在玩蛐蛐,只怕就已说明他当时已有欺皇帝年幼的心思,和高拱犯了一样的毛病!” 陈太后这时当即就跟着说了几句,且语气颇为冷厉。 陈太后都这么说了,李太后也只能跟着点头,讪笑道:“姐姐说的是,弹劾他的是海瑞,那就真没什么可说了。张先生这么票拟,也正是为彰显皇帝的英明,倒也没错。往日我看他还算忠心,却没想到他竟也暗欺我们孤儿寡母。” 接着,李太后又问朱翊钧:“冯保既已犯事,你打算让谁掌司礼监?” 朱翊钧回道:“自然是张宏,内廷诸榼,他最积古,自然最为可靠。” 李太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很是!” 陈太后也笑着点了点头。 朱翊钧则在离开这里后,就宣见了张鲸,且吩咐道:“海瑞审理冯保的结果一上报,就立即告知于朕!” 张鲸拱手称是。 而海瑞这里,在接到让他主审的旨意后,就连夜提审了冯保与其家眷党羽。 海瑞也算是老刑案,知道不能给犯人太多时间来做心理建设。 也因此,海瑞很快就掌握了更多关于冯保的确凿证据,且还得知冯保以私诺公主婚姻于他人而以公主为敛财工具的罪,且通过在粱国柱这里得到的关于冯保留下的许诺让其儿子将来做驸马的交易字据,逼得冯保承认了这一罪证。 海瑞则也因此对冯保说道:“冯保,且不说你为自家子弟冒领军功、卖官鬻爵了,连公主你都敢卖!公主作为皇嗣,你这样做,已然是大逆不道!本当显戮。但念系竽考付托,效劳日久,当可从宽处置;” 海瑞说到这里,冯保突然两眼放光,抬头瞥了海瑞一下。 陪审的官员也都面露惊愕。 因为谁都知道海瑞办案素来严酷,颇受官绅诟病。 可这时海瑞却要对冯保从宽,也着实让人觉得意外。 “但从宽是从宽,死罪却不可免,因你欺君蠹国,罪恶实在深重,所以,本院决定定你绞立决!籍没阖族家产!” 可海瑞接着又说了一句。 冯保一愣。 随即他也就只大声哭喊起来:“我对不起皇爷,对不起太后娘娘,更对不起先帝!” wap. /110//.html 第三十三章 绞立决! 海瑞说着就在三法司结案题本上写下了这样的话,且问了刑部和大理寺的两陪审堂官意见。 两人因是张居正亲信,知道让冯保永远不开口最好,这样也能让冯保与张居正之间的许多秘辛不被人知道,也就都没有意见,且都签了字。 次日一早,这道题本就被内阁票拟同意,且由张鲸亲自送到了朱翊钧这里。 朱翊钧看后,点了点头:“批红吧。” “是!” 朱翊钧又问:“冯保在听得自己的处决结果后,可说了什么?” 张鲸便将冯保原话告知给朱翊钧。 朱翊钧听后没有说话。 因为多说无益,在彻底走入败局后再说对不起,实在是太晚了些。 随着判冯保的绞立决的批红下来没多久,冯保就于当日被送到了绞刑架上。 一开始,冯保还是淡定的。 但当他在看见即将要绞死自己的绳索时,则还是忍不住的颤栗起来,他还是不想这么快的离去。 他宁肯不再要任何的权力,也想继续活着。 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冯保最终还是被绞死。 “皇爷,冯保已被处决。” 在这后不久,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得知了这一消息。 朱翊钧点首,且长出了一口气。 而一想到替李太后时刻盯着他的那双眼睛,贪财无度到把公主当敛财工具,孩视自己的那个人真的没了后,他又忍不住嘴角微扬起来。 “知道了,退下吧。” 但再感到身心轻松,朱翊钧最终还是只说了这么一句。 张鲸拱手称是,且回了司礼监。 一到司礼监,张宏就起身问他:“冯公公没了?” 张鲸点头。 张宏顿时瘫坐回椅子上,双目无神。 张鲸见此,问道:“干爹这是?” 张宏则突然喃喃道:“皇爷就是皇爷,再小的皇爷也是皇爷,这就是不守本分,欺了皇爷的下场!” “干爹说的没错。梅香拜把子,他冯保和咱们其实是一样,但他自己忘了。” 张鲸回道。 张宏道:“他虽然忘了。但张公公,你我要谨记。” “干爹说的是。” 张鲸笑着回道。 张宏又道:“待在内廷,要知道皇爷想要的是什么。” 说着,张宏就问着张鲸:“你可知道皇爷想要的是什么吗?” “皇爷想支持张居正改制,想摆脱寅吃卯粮的困境,想要亲政后的大明能国库充盈,想大明有支更大规模的天子精锐,想做盛世天子!” 张鲸答道。 张宏听后笑了起来:“你能走到现在这一步,跟你自己的卓识是有关的。” “也有干爹教导的缘故。” 张鲸谦逊地回道。 张宏又说道:“你没说错,皇爷就是这个心思,要不然也不会让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被海瑞一个文臣定了死罪。既然如此,在皇爷亲政之前,你我这些内臣还是对内阁礼让三分吧,外朝的事别参和,让那些士大夫们自己斗去!” “干爹说的对。” 张鲸躬身回道。 张宏笑了笑,突然说道:“既如此,咱家这就上本辞去提督东厂一事,且荐举你代替咱家。想必,张公公也已经知道该怎么当好东厂提督了。” “干爹!这不妥,儿子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干爹您呀!” “为的就是能让干爹您有冯保一样的权势,儿子虽然不服他冯保,但绝对服干爹您!” 张鲸突然跪下来言道。 “够了!” “你别喊我干爹了!” “你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搁在外朝,虽不是首辅,也是阁臣九卿之一,你喊咱家一声公公,已算对咱家礼敬了!哪里再能喊干爹二字,何况你即将还是新的厂公,哪有厂公喊咱家干爹的礼,除非你我皆不想活了!” 张宏突然起身,厉声说了几句后,就道:“张公公,你该明白了吧?何况,你自己不也说过嘛,司礼监掌印与秉笔有尊卑之分,即便咱家愿意,太后愿意,皇爷也不会愿意的!你其实说的很对!” “而且,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这天下能决人生死的还是皇爷!皇爷想除冯保,就有你张鲸主动为皇爷除冯保;将来如果皇爷想除你,就有人会主动为皇爷除你,乃至还会有素来没把我们正眼相看的外朝文官们也会主动帮着皇爷除我们,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 “儿子不敢忘!不,咱家不敢忘!” 张鲸有些失望地回道。 “那还不起来!” 张宏冷声道。 张鲸有些扭捏地站了起来。 他似乎很想在张宏面前跪着,但无奈张宏不要他跪,他也不好一直跪着,也怕其他内宦真的会看见他在张宏面前跪着这一幕。 “辞去提督东厂一职?” 朱翊钧刚因冯保彻底而畅快自得的开始写起自己在后世掌握的一些理论知识没一个时辰,而不再只能抱着儒学书籍与史学书籍看时,张宏和张鲸两司礼监大太监就一起来了他这里。 而张宏是来主动请辞东厂提督一职。 张鲸则是来奏请增设新的司礼监秉笔太监。 朱翊钧也就因此先问了张宏一句。 张宏道:“回皇爷,老奴年老体衰,且本身又不善查案,何况素来司礼监掌印便不宜提督东厂,故老奴请辞东厂提督职。”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冯保的下场起了效果的缘故,也就道:“既如此,那就拟旨让张鲸接任吧。” 张鲸也在这时道:“皇爷,司礼监秉笔太监只奴婢一人恐不够,何况眼下考成法推行在即,事务无疑增多,当增加新的司礼监秉笔。” 朱翊钧也点首:“那就让张诚也进司礼监。” 两人连忙躬身称是。 朱翊钧接着就挥了挥手:“无事的话,就退下吧。” 两人皆恭顺地退了下去。 朱翊钧见这两人皆未像冯保一样死赖着不离开,在自己这么一吩咐后,就都果断地离开了乾清宫,心里自然更加舒坦,一时也更加有兴致地写起自己的书来。 而一时写忙了,朱翊钧才翻起奏疏来。 这次,他没有只翻墨本,而是直接搬来一沓初本在自己案上,信手拿来一本翻看,有意打算实操一次。 “工部议覆为慈圣皇太后建造新佛寺合需银六十七万两。” 但当朱翊钧看第一道初本的内容时,就顿时拧起眉来:“要花这么多?” 随即,朱翊钧就把初本丢到一边,自言自语道:“算了,得罪太后的事,还是让张居正去做吧。” wap. /110//.html 第三十四章 设外起居注 次日,艳阳高照,不过因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倒也不热。 何况朱翊钧无论是去文华殿讲读还是去宣治门上朝,都要起的很早,故而虽暑热未尽,但在没有冯保陪着去见外朝朝臣的这第一天,只有凉爽之感,和云卷云舒的如画晨景。 “昨日关于为母后建新佛寺的那道工部题本的内阁票拟,朕看了。” “先生的票拟是:两宫太后早有慈谕,自倭患后,国家元气尚未恢复,宫中一应用度当节俭,而如今大修佛寺不过是权珰冯保与外朝佞臣合谋矫旨而为,故此事废罢之。” “朕倒是愿意相信内阁所持意见,这大修佛寺是冯保之意。但即便如此,不给母后修建佛寺,是否不符合孝道?” 而这一天是去文华殿接受讲读的日子。 朱翊钧则接受讲读的间隙,与张居正咨询时,直接问起了昨日的事。 他内心自然支持张居正这样做。 毕竟六十万两啊。 而且,朱翊钧已经通过阅览户部题本得知,大明现在的财政亏空已经达到每年亏空上百万两。 所以,如果真要是建这么一座佛寺,虽然会肥了工部官员与底下承包这一工程的权贵势力,但无疑会让朝廷亏空更加严重! 虽说如此,但明面上,朱翊钧还是想体现一下自己的孝心的,也就在见到张居正时,还是主动问起此事。 张居正奏禀道:“回陛下,保全后德,方是大孝!坐视刁奴欺主,坏父母品德,方是不孝也!陛下虽纯孝,但应明白,孝道当以保全父母品德为先。” 朱翊钧点首:“朕学到了!” 随即,朱翊钧就从善如流地说:“那就听先生的。” 张居正即刻奉承了一句:“陛下圣明!” 朱翊钧微微一笑,暗想有张居正这样顾及社稷苍生的辅臣就是好,得罪太后的事都不用自己来。 朱翊钧又道:“先生,朕思及古来明君,常令史官为起居注官,记君王见朝臣之言语。故朕有意,也从万历元年开始设起居注官,且从今日开始记,重点是要把今日朕为孝道问先生这段话记下来,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朱翊钧说的起居注是外起居注,即他这个皇帝在外朝见朝臣时的言行。 而历史上,万历三年开始,由张居正奏请,万历在外起居注外,还设了内起居注。 但朱翊钧没打算设内起居注,只打算设外起居注。 因为前者有监控他的嫌疑,让他二十四小时是否都在被人盯着一样,无法真的有个人空间;后者则便于他展示自己的形象。 所以,朱翊钧会主动要求设外起居注官。 但即便如此,张居正也还是在惊诧之后赶忙退后了一步,躬身作揖道:“陛下欲做明主,而将圣言令天下人知,以证勤政之德,臣怎敢拂逆,自当从陛下之命!” “且请先生为朕即刻荐举一位讲官为朕起居注官。以后讲读间隙,也让他一并入列,为录起居注事。” 朱翊钧笑道。 张居正欣然应允,且在想了想后,道:“启奏陛下,臣荐举沈鲤为起居注官。” 朱翊钧点首,且仔细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沈鲤此人,便也欣然点首:“准奏,即刻宣他!” 不一会儿,沈鲤就由张宏带了进来。 而很快,沈鲤也得知了自己要担任皇帝起居注官的消息,自然大喜,连忙叩谢了朱翊钧,而开始奉谕将朱翊钧与张居正刚才的言论记录了下来,进而递给了朱翊钧御览。 朱翊钧看后颇为满意,且心道:“将来万一有谁不识相的敢指责朕不孝,朕把这起居注丢到他面前,让他仔细看看人家张居正是怎么说的!” …… “张宏,你们皇爷最近如何,可有做什么不妥当的事?” 而在朱翊钧正式决定以起居注的方式记录自己和张居正的对话后的一天,张宏被李太后叫了去,且李太后向他问起了皇帝的情况。 张宏回答说:“回太后,皇爷可谓好学,事事必亲问元辅张先生,颇得先生夸赞!” 李太后听后很是欣悦,微微一笑,且看向了陈太后。 陈太后也莞尔一笑。 接着,张宏又见状继续为朱翊钧说好话:“而且,皇爷还自觉仿古明君,于最近一次讲读间隙,亲下谕旨,要设起居注官,元辅与诸讲官因而大为称赞!” 李太后顿时笑容满面,问道:“是吗?!” 张宏道:“老奴岂敢欺瞒太后。” “难怪你一直未来向我汇报过皇帝近况,原来是皇帝一直让人放心呢。” 李太后说道。 陈太后也跟着说道:“钧儿本就素来让人放心,父皇当年就很喜欢他,甚于先帝!” “姐姐说的,妹妹自然知道。” 李太后笑着回了一句,就对张宏道:“皇帝的起居注拿来给我们看看,看看皇帝为何能得到先生们夸赞。” 张宏拱手称是。 于是次日,张宏就去翰林院将沈鲤拟写的《万历起居注》奉到了太后面前来。 但李太后翻开起居注一看,就立马皱起眉来。 “怎么了?” 同在这里的陈太后问了起来。 李太后则把起居注给了陈太后,且笑着说道:“张先生没说错,这都是冯保瞒着我的,姐姐知道,妹妹一向不敢靡费帑银。” 陈太后看后也点了点头:“这冯保着实可恶啊,竟瞒着我们做这么多败两宫风评的事!若非张先生持正明白,说不定还会因此惹得外朝臣以为皇帝被太后牵累。” “可不是?” 李太后应了一声,就道:“这个老奴,哪里想到他竟然把我们都骗了!” …… “母后真这么说的?” 在张宏回来向朱翊钧禀告两宫原话后,朱翊钧就笑着问了一句。 张宏点首:“老奴岂敢瞒皇爷。”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果然还是死了的人好背锅,也就问道:“问问张鲸,东厂抄冯保的家产抄的怎么样,徐家送给冯保的十成海利截住了没有?” 张宏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又问张宏:“你说,徐璠被押送进京没有?” 张宏道:“想必还早,去华亭,怎么也得一个多月。” 朱翊钧听后点首。 事实上,直到万历元年九月初,王用汲才到华亭。 不是王用汲刻意拖延,而是沿途为徐家说情的官绅实在太多。 wap. /110//.html 第三十五章 抓捕徐璠 这是没办法的事。 徐阶在内阁多年,门生故吏早已遍及天下。 且不说张居正是他的学生,光是沿途督抚与南都部院堂官,也有不少与徐家有旧。 事实上,王用汲来拿徐阶之子,能够顺利到达华亭,已经算是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在给王用汲面子了。 谁让王用汲也是士大夫一员呢。 这要是换作内廷东厂的人来,没准就会突然出现一股义民,上演一出《五人墓碑记》里记载的戏码出来。 不过,皇权赫赫,饶是为徐家求情的士大夫不少。 但提前得知自己要被捉拿的徐璠还是已惴惴不安起来。 “父亲!您想想办法吧?” 尤其是在闻知钦差王用汲已经带着旗校兵丁到华亭后,他就彻底无法淡定,而不得不再次来向徐阶说起此事来。 徐阶无奈地瞅了他一眼,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老夫早说过,要听江陵的吩咐,不要胡来,不要胡来,你偏不信,你以为你饶过江陵就能得偿所愿?!就能当官,就能操权?现在知道了吧,只要他张江陵不想让你出仕,你就没有机会出仕!” “儿子也是为了徐家啊!总不能徐家无一人出仕啊!否则,天下士族如何看我徐家啊,父亲!” 徐璠哭着回道。 徐阶斥责道:“你少在你爹面前说这样虚伪的话!你哪里是为了徐家,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头上能有顶乌纱帽!” 说着,徐阶就道:“我徐家不需要,我徐阶也不需要!只要江陵还在,我徐阶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徐家就不会落得严家一样的下场!可你偏偏还要把他往外推,觉得你自己能行。可你哪里及得上他江陵半点,你连高新郑也不如!他俩都能让海瑞这种敢批龙鳞的人受其驱使,你能吗?你以为别人喊你一声小阁老,就真把自己当阁老了?” 徐璠此时也只能坦率承认道:“父亲说的是,是儿子糊涂了。儿子也没想到他张居正这么厉害,居然想到让考成法由海瑞拟,以致于科道言官本来想借海瑞的名望反对改制,反而被张居正利用海瑞来压制的他们,可谓是一石二鸟,他张居正不用海瑞则矣,一用就能让其为其手中利剑,儿子也的确佩服!” “记住,没有江陵的庇护,华亭一个知县,就能要了我们徐家的命!海瑞的事才多久啊,忘啦?!” 徐阶听徐璠这么说,便又教育起徐璠来。 “是,孩儿知道错了,孩儿当时也是鬼迷心窍,以为冯保可靠的。但谁知,他这么快就倒台了。” 徐璠回道。 徐阶起身走到案前,看向窗外,冷笑着说:“内廷二十四衙门又不是只他冯保一人。何况,他的对手还是我的学生呢。” 跪在地上的徐璠:“可是父亲,江陵最近一直都没有信来,他会不会真的因此嫉恨上我们徐家,要收拾我们徐家,甚至要孩儿的脑袋?” “现在知道怕了?” 徐阶突然转头,冷笑着,问了徐璠这么一句。 徐璠没有说话,只垂头丧气的继续跪着。 “老爷,钦差已到。” 这时,徐家仆人疾步进来,在门外唤了一声。 “父亲!” 徐璠不由得再次抬头看向徐阶。 徐阶道:“你先待着。” 说着,徐阶就吩咐道:“来人,先把大爷外袍脱掉,拿绳索捆起来!” “父亲!” 徐璠大惊。 但徐阶没有理会,只往外走去:“带老夫去更衣,把先皇御赐的蟒袍给老夫穿上。” 约莫一刻钟后,徐阶才换好了蟒袍,道:“开中门,摆香案,迎候钦差。” 不多时,徐宅很久未开的中门便在吱呀一声中打开,而随着王用汲持圣旨带旗校兵丁进来那一刻,徐阶就带着族人跪了下来:“老臣徐阶问陛下安?” 王用汲走了来,停在徐阶面前,神色肃然:“陛下安”。 接着,王用汲才面带笑容,对徐阶伸出手来,虚扶了一下。 同是士大夫阶层,王用汲自不会对徐阶表现出作为钦差的高高在上之感。 “老先生请起。” “众人皆起” “谢上差!” 徐阶等徐家人才都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王用汲接着就笑着作揖道:“因尊府不比别处,本差未敢擅入潭府,然身负皇命,不能不扰,还请老先生见谅。” 徐阶连称不敢,接着就将王用汲请入中堂坐下,而亲自作陪于主位,且茶过三巡后,就先笑着问道:“上差一路上,想必受到不少叨扰吧?” “凡事逃不过老先生法眼。” 王用汲笑着回了一句,就道:“老先生盛名在外,恩泽天下,求情询问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老先生放心,钱财之物,本差皆未敢收,只收了数十私信。” 徐阶笑着点头,随即就问道:“可有江陵的信?” 王用汲道:“没有。” 徐阶听王用汲这么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又道:“老夫已有所耳闻,但上差有所不知,此皆家奴坏事所致,犬子并不知情,而只以为是在民间征募所得巧工,却没曾想到是皇家御用织工,也并非有心要夺国家之利。还请上差到京后务必向江陵说个明白。” 王用汲点首:“元辅自然明白,所以特地在本差临行前,嘱咐过本差几句话,让下官转告老先生,而请老先生放心。” 接着,徐阶就道:“但请上差直言。” 王用汲便道:“元辅的意思是,世兄做的事的确过分了!把皇家造龙袍的织工变成自家织工,严重点说,都可以说是有图谋不轨之嫌。” “但元辅说,自不会相信徐家会这样,想必有隐情,而元辅只希望徐家接下来,一定要注意管教,以免再为人盯上;” “另外,老先生想必也知道,考成法已经颁布开始推行,所以接下来一旦查出徐家逋赋,还请徐家带头补缴,切勿又成众矢之的;” “还有,考成之后,必然官怨沸腾,也请老先生代为疏通,而使朝廷知老先生公忠体国之心;” “当然,想必老先生也知道,考成后还会清丈田亩,而到时候也请老先生告诫子弟,当配合新政,以使朝廷知徐家忠心,而方能无忧也。” 王用汲说后就道:“不知老先生可有话转达元辅?” 半晌后,徐阶才长叹一声:“叔大,乃干臣也!” 说着,徐阶就道:“那就请上差转告江陵,他想做什么放心去做就是,族中子弟与老夫门生故旧如不好,就烦他替我清理门户。” 王用汲听后,就起身作揖:“有您老这句话就够了。” 接着,王用汲就道:“请世兄接旨吧。” 徐阶点头,就道:“把那逆子带上来,还有背着徐家做下十恶不赦罪的那恶奴也带上来!” 没多久,徐璠和徐家管家徐德就被徐家家人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且都跪在了王用汲面前。 王用汲便开始取出圣旨,念了起来:“敕曰:查原太常寺少卿徐璠涉嫌交结内宦,窥探禁庭秘辛,干涉朝政……” wap. /110//.html 第三十六章 被自己学生拿捏 王用汲念完后,就吩咐道:“把徐璠与犯事家奴上枷带走!” 王用汲吩咐后,随行的旗校兵丁便将被五花大绑的徐璠和背锅家奴徐德带了下去。 而接着,王用汲就转身问徐阶:“不知织工们在何处?” 徐阶唤了一声:“徐琨!” 徐阶次子徐琨站了出来:“父亲!” 接着,徐阶就转身对徐琨吩咐说:“把误买的织工们带出来,另把徐家准备捐献的桑田田契也拿出来。” 徐琨犹豫了一下。 “嗯?” 徐阶瞪了徐琨一眼。 “是!” 徐琨这才应了一声,且没一会儿就带着一队垂眉低首的织工出现在了王用汲和徐阶面前,且将一张地契和这些织工的卖身契以及奏疏交给了徐阶。 徐阶这时则对王用汲指着面前的这些织工笑着说道:“这些就是徐家误从织造局买来的织工了。还请上差查验。” “得罪!” 王用汲先拱手作揖,就让随行吏员接过这些人的卖身契与织造局的存档对照查验起来。 而与此同时,徐阶把一张地契交了过来:“这是徐家为这次误买织造局织工,给织造局造成损失,而表达愧疚之意,所献的一万亩桑田,请上差转呈天子。” 王用汲点首,接了过来。 很快,王用汲带来的人就查明织工们身份无误,便也就带走了这些织工。 嘭! 而待王用汲一走,他刚才喝的那盏茶就被徐阶摔在了地上,溅洒得满地都是碎瓷片与茶叶。 徐阶自然不是生王用汲的气。 他是因为被自己学生拿捏住而感到难受。 “让人收拾一下,另外,你亲自把我这封信带去京师,要亲手交到张蒲州手里。” 徐阶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徐琨,然后转身而去。 …… 万历元年十月中旬,随着气候渐冷,就越发的昼短夜长起来。 起居注官沈鲤在翰林院拟写完最新的起居注内容,而来到张居正的宅邸时,天色就已渐渐进入暮色。 他也就不得不只能借着烛光才能看清自己老师张居正的脸,且道:“今日文华殿讲读,陛下又问起秋决为何不从太后之意,宽恕死刑之犯,恩辅答曰法有不可宽者,陛下也未有异议,然殿下似乎颇爱拿与太后有关的事问恩辅,学生担心将来这起居注若让太后看见,会不会不利于恩辅。” “这就是陛下本意!为的是防止将来出现母改子制之事耳。”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 沈鲤听后有些呀然:“学生以为恩辅会因此。” “不安,还是愤怒?” 张居正问了一句。 沈鲤未答。 “若对社稷有利,而君不好为之,自当为臣者来为之。且为臣者本就当如此,事之以谀,不如进之以忠。助之喜,不如为之忧。” 张居正说道。 沈鲤听后作揖:“学生谨记恩辅教诲。” 接着,沈鲤便又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陛下是为将来后宫干政做准备?” 张居正点首。 沈鲤笑了起来:“这么说来,陛下是知恩辅的。” “将来也会知你沈仲化!陛下让仆起居注官,是有意亲近当初仆与谭子理所荐之人,而不是弃之不用。” 张居正笑着回道。 沈鲤听后点首,旋即又作揖:“学生谨记恩辅提点,定不负陛下与恩辅所望!” 这时,张敬修来报:“父亲,王润莲到了。” “有请!” “学生告退!” 张居正便向沈鲤点首,且在王用汲进来后,就笑着请王用汲坐下,问道:“老先生如何说?” 王用汲便将徐阶的话转达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听后微微一笑:“到底是老先生,所谓师道便是如此,会知道为学生铺路的!接下来的改制当无忧也。” 王用汲则拱手称是,又问道:“另徐璠及其犯事家奴已押解进京。” “老先生是老先生,徐璠是徐璠!这件事不必向仆说。” 张居正直接挥袖言道。 王用汲便也因此告退,且只将徐璠和徐德带到了都察院。 而待徐璠和徐德一被押解进京后没多久,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知道了此事。 “那内阁是怎么票拟的?” 朱翊钧围着炉火问道。 张鲸道:“徐家外管家徐德交结内宦、私买织造局织工,罪大恶极,与织造局犯事之内臣一起斩立决!徐璠管教家奴不严,且失察而纵容家奴,虽交内宦但是为权珰威逼,家奴怂恿,故罚去蓟州充军。” 又是家奴顶罪。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收拾权贵的确不容易。 因为他们总是能将一切推诿于家奴身上。 而家奴们大多也不会违背主人意愿。 毕竟这些家奴和主人一样享受锦衣玉食的待遇,就是为的将来能为主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就是背锅的。 当然,家奴们也不得不服从。 因为他们父母妻子儿女也都是主人家奴,靠主人过着锦衣玉食乃至奴仆成群的上等人生活,如果他们不服从,他们的家人将会失去这一切,乃至会失去性命。 朱翊钧在这时也就只是说道:“看来,先生跟徐阶应该达成了某种交易,基于改制的大局和人情,海瑞还是不得不从先生之请,对徐家网开一面。徐璠不杀只充军,是想看徐家接下来的表现。” “皇爷料事如神。” “若非如此,他徐璠早已是第二个严东楼的下场了。” 张鲸回道。 朱翊钧点首。 他发现,徐阶还是厉害,知道给自己铺后路,选了张居正这么个人为他的保障。 但朱翊钧相信,徐阶肯定会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帝早就盯上了他家! 而这个时代又没有润这一选项。 所以,朱翊钧倒也没有徐家不能被抄没而失望,反正徐家也跑不掉,或许等其再富些,还能让自己一次性吃个饱。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历史上的万历的确没找对发财的对象,找自己老师的家族下手,结果只抄出十几万两银子,还落得个不好名声,还不如转移目标,找真正的肥羊宰! 接着,朱翊钧又问着张鲸:“押送徐璠的是谁?” “还是王用汲,顺便以监军御史身份巡视边镇。”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知道这是王用汲和海瑞一起上疏参劾冯保得来的红利,便道:“你去和王用汲接触一下,带几句话给王用汲,让他记得把元辅说的那句‘徐璠是徐璠、徐阶是徐阶’的话转达给戚继光,另外,把朕天天看屏风的事,让他转告给戚继光。” “是!” wap. /110//.html 第三十七章 赵贞吉训斥言官 自冯保倒台后,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太监都已不敢再忽视朱翊钧,唯朱翊钧的命是从。 也因此,朱翊钧可以操权做很多事,比如安排内宦们替自己传一些话,或者查什么事,而不用再担心又有一个冯保一样的人打着李太后会不高兴的名义来阻止他,或者以让李太后高兴的名义让他做什么事。 所以,朱翊钧已经可以安排张鲸给外朝的朝臣传什么话。 当然,因为朱翊钧还是少年皇帝的缘故,所以即便他让张鲸传了他的谕旨给外朝官员,外朝官员也只会把这个意思认为是张居正的意思。 而只认为张鲸这些内宦是张居正的人。 毕竟小万历这么信任张居正,乃至连自己的大伴冯保都能让张居正收拾掉,甚至也能容忍张居正驳回太后的一些意见,足可见张居正有多受小万历信。 所以,内廷其他太监还有谁敢和张居正作对,还不得唯张居正之命是从? 自然只有朱翊钧身边的太监和张居正身边的极少数人才清楚,不是皇帝年少天真才相信自己先生张居正,是皇帝故意这样。 所以,对张居正不满的人自然都在等着万历长大。 正在充军路上的徐璠此时也在想着自己父亲说的这句话,即“等天子长大,等子维当国”。 他没想过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戚继光则在王用汲押着徐璠来充军的前几天,就知道了徐阶长子徐璠要来自己这里充军的消息。 也因此,戚继光不得不在王用汲到后,主动相问道:“不知元辅可有话要交待,对于徐公子在这里充军,卑职当如何自处?” “公问得正好,圣意正是要我把元辅的话转达给你。” 王用汲笑着回道。 “圣意?” 戚继光听后有些愕然,随即又明白了过来,便拱手作揖:“元敬恭领元辅钧令。” “徐老先生是徐老先生,徐璠是徐璠。” 王用汲说后就道:“这就是元辅的原话。另外,厂公也有话转达,说要公知道,你的名字已被贴在元辅和本兵送给天子的屏风上,且天子将他摆在书房,天天看着,在公的名字上多画了几个圈。” 戚继光听后点首,且在听到皇帝已经注意到他后,也就难掩喜色的把胸膛挺直了些,且道:“多谢元辅和本兵引荐。” 随即戚继光就对自己的部将陈子銮吩咐说:“元辅的话,你也听到了?去安排一下吧,让徐公子好好体验一下充军的生活。” 这陈子銮拱手称是后就走了下去。 陈子銮这里走后,王用汲就又言道:“本兵有话让我转告给你,元辅主持的考成法已是势在必行,为此连徐老先生那里也得了保证,今年兵部自会对天下总兵参将从严考成,公当为表率,且要保证不要因内政改制引来外患,毕竟蓟州地方非常关键。” “请本兵放心,元敬不敢懈怠,若真有什么兵马无兵部调令而从蓟州潜越过去,则元敬愿以死谢罪!” 戚继光承诺道。 王用汲笑了起来:“如此,我此行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只请公带鄙人四处转转就是,问问粮价,冬衣的情况。” “请!” 徐璠此时也一直在远远地看着戚继光和王用汲,理都没理他,而不由得叹道:“是真没人把我当回事了。” 啪! 他刚自言自语地说完这话,就顿觉后背一阵刺痛,随即就听得一声脆响。 然后,徐璠就觉得后背又开始如火在烧一样。 徐璠不由得回头,两眼喷火地看着持鞭的军士:“你!” “这叫杀威鞭!” 这时,同在此处的陈子銮说了一句,就道:“来充军的都得先挨这一鞭,好知道个痛,免得接下来干活不积极再挨鞭子!所以,待会儿要是干活不积极,就会吃这样的鞭子。” 说着,陈子銮就指了一下对面一处未完工的边墙也就是后世明长城,道:“你去那里跟着他们搬砖块,搬到天黑,自会有人给你们送饭。” “是!” 徐璠抽泣了一下,就老老实实地从朝山上爬了去。 但徐璠虽然肥头大耳,却并未吃过力,再加上造边墙也就后世长城的砖都是又重又大的,所以,他一时竟搬不起。 陈子銮见此不得不找个同样来这里充军的老军汉和他一起抬,这其实也算是对他的照顾了。 但徐璠同样觉得费力,没抬多久,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直到陈子銮拿鞭子过来抽他时,他才不得不咬牙继续坚持,而到夜间睡觉时,想起白天的事,还是忍不住地把抱着被窝哭泣,且咬牙道:“张居正!我肏你祖宗!” …… 此时的京师。 因年关将近,按照新的考成制度,开始了对内外官员的正式考成。 且因为海瑞没有答应替六科说话,再加上徐阶也不久后给自己的在京旧员们写了信,所以考成倒也顺利,许多不称职的情况还真的被查了出来。 但也就在这一情况下,正熬夜在内阁听着六科奏报六部以及两院五寺一监两院考成情况的张居正却突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待咳嗽完后,才吩咐六科继续念。 “六科合计今年已查出未完成应完成公事两百三十七件,涉及凤阳巡抚王宗沐、巡按张更化等五十四人。” 给事中雒遵也就不情不愿地继续念了起来。 “这么多?” 已经到京师出任阁臣的赵贞吉此时不由得先问了一句,随即就厉声说道:“很该全部先革职再说!” “不妥!” 张居正这时倒是先阻止起来,道:“即便革职也该等铨叙到接替者才可,甚至最好还得让其有个上疏自辩的机会。” “像这样********,还让其自辩作甚?!” 赵贞吉回道。 张居正道:“需让他们自辩!若是个别尸位素餐,算是小病,自可用急药。但这是数十封疆抚按不称职,不是数十朝臣,说明吏治大坏,乃大症候,当需用慢药调理,公若全部革职,就不担心称职者也跟着挂冠而去吗?” 赵贞吉听张居正这么说,才坐了回来:“叔大所言有理。是仆操切了!” 张居正则看向雒遵:“说说你们六科,为何也有承诺今年完成的事有三成都没有完成?” 这时,兵科都给事中李己说:“时间太紧!虽夙夜未休,然亦还是赶不上。还请元辅开恩。” “你们让元辅开什么恩?你们是给元辅当给谏吗?!” “你们是为君父当给谏,是在践行圣人教给你们的忠,是受父母期望在国尽忠!不是给元辅当管家!且天子给你们六科审查六部等权力,不是让你们荒废朝政的,是要倚重你们年轻,意气风发,能敢于指摘时弊,结果全干什么去了?!” “你们也别说时间不够,给了你们一年的时间还不够吗?!仆十月底才赶到京师,就把今年的票拟存档看完了。” “你们难道比我这个老家伙还暮气沉沉?刚入仕的锋芒这么快就没了吗?!要是只知道盯着什么兵部尚书在大典上咳嗽,吏部尚书在廷议时打瞌睡这类的事来表现自己,还不如去调任外职,做亲民官,去学着给百姓做几件实事。” “所谓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汝等若志在作君子,那就是太早地让自己安逸了!” 李已话刚一完,赵贞吉就先叱声教训起来。 李已不由得一哆嗦,也不敢再说什么。 朱翊钧次日也从张鲸这里得知了内阁考成的情况,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这考成法的第一年就注定动静不小。 wap. /110//.html 第三十八章 帝师教皇帝 万历元年十二月十二日这一天,大雪初停,晴日高照。 文华殿内的君臣刚结束了一堂儒家经学的讲读课。 讲官们意犹未尽。 皇帝朱翊钧却迫不及待地开始向张居正探讨起考成新政的情况来。 “考成结果的题本,朕已经看了。然却有五十余名抚按官不称职!吏治真的如此大坏吗,先生?” 朱翊钧且在张居正来到御前后就直接先问了这么一句。 张居正拱手道:“启奏陛下。虽说大坏,但也不是不可救。至少陛下还能知道吏治大坏。这说明,底下的抚按还能事朝廷以忠,知道如实汇报,不瞒报,不推诿;” “而若连报都不愿意报,或者虚报,粉饰太平,那就到不可救的时候了!” “所以,陛下不必对自己的臣僚失望,他们虽多有疏懒乃至平庸,但至少还是忠而不媚的。” “何况,这次考成是以海瑞所期之标准来,要既廉且能又不游于权贵,此间难,非明君在位而不能使天下抚按皆贤能至此。” 朱翊钧点首。 张居正见朱翊钧听了进去,也就继续言道:“而且,这也说明,他们是相信朝廷会秉公处理的,会给出一个让他们服气的处置决定,也相信陛下与臣等执政者能明辨是非,有宽和体谅之心,会理解他们的难处,而没到上下失和,互相疑忌的地步。” “先生的意思,眼下皇明还算风清气正,虽吏治大坏,但未到有亡国之兆时,但若任由此下去,几十年后只怕就会彻底上下不一吧?” 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点首:“陛下说的是,所以现在当趁可治时治之!不能使将来,宫府每出一策,无论善恶,物议皆反,士人皆聚众以抗,而物议所倡,则宫府必反对,以致于党锢起而君王亦为其所扰。” 朱翊钧听张居正这么说突然想到了历史上万历后期的国本之争,真可谓上下失和,君臣皆置内忧外患于不顾,为一太子的事拉锯几十年,连续几任首辅也因这件事下野,无论君王首辅说什么,下面必反对,而下面提议的,君王又不依;到最后,朱常洛即位虽出现所谓“众正盈朝”,却反而加剧党锢之争,为移宫、红丸这些事争个不停,哪怕到南明时也还搞了个假太子案,争论不休。 而这么一比,万历初期的所谓吏治大坏的确不算严重,各地巡防巡按这些实权官员至少还愿意向朝廷如实交待自己完成政务的情况,而不是质疑执政者这样做的正确性,而选择抗命或者阳奉阴违。 当然,朱翊钧知道,这不排除有张居正提前和徐阶这些士林领袖人物通了气,且也布局了多年的原因在,使得巡抚巡按们还愿意给他张居正面子,配合他改制,如实交待自己的问题。 “这么说来,朕还不能太苛责他们?” 朱翊钧也因此问着张居正。 张居正拱手:“陛下圣明!陛下改考成之制,不是与天下数千臣僚为敌,是引导其公私,燮理其阴阳。所谓,君如父,臣如子,陛下用权于臣非是杀灭之,而是使其成才,而可利国利民。他们皆是天子门生,是陛下理天下弊病之药石,非欲除之寇。” 朱翊钧微微一笑。 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教自己,明显是从来没有打算让自己这个皇帝把官僚阶级当敌人,而是在竭力地说服自己这个皇帝相信大明的官僚们,用好大明的官僚们。 朱翊钧对此理解。 毕竟张居正也是这一份子,他就算是一个锐意改革的政治家,也是其中一员,不可能真的要怂恿他这个皇帝踏尽天下公卿骨,宁信家奴不信儒士。 “先生既如此说,为何最后还愿意用赵贞吉?” 朱翊钧有些好奇地问道。 因为朱翊钧已经通过厂卫知道,赵贞吉一进京就扬言要尽黜不称职的官员,还要将所有六科不称职的官员调任外官。 在这个时代,调任外官,对于六科而言,是很重的惩罚,基本上意味着仕途的质量要大打折扣。 甚至大部分人因此的仕途终点就只能到从三品以下。 无疑赵贞吉是比张居正还要狠的人。 所以,朱翊钧才问起了张居正。 “回禀陛下,赵阁老非和光同尘之人,故臣荐用他,在一个诚字。” “为臣者,事上宜以诚,诚则无隙,故宁忤而不欺。赵阁老虽不体下,但可为陛下良臣;而百官虽对他惧但也因为其诚,而不会有怨,用他正利于陛下施仁德慈恩于天下,又不失用人之明。” 张居正回道。 “朕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 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立马拱手作揖:“臣惶恐!” 万历主动问还愿意听,让张居正有些难掩兴奋之色,张口还欲再言。 这时,朱翊钧则转头问向身后的沈鲤:“可有记住?起居注里可不能遗漏今日先生的话。” 沈鲤拱手回道:“回陛下,臣已铭记,未有遗漏。” 张居正见此嘴角微咧,倒也没有再言。 朱翊钧则在这时继续说道:“今日听先生之言,朕受益匪浅,知道需朕自己先做明君,才能引导群臣做符合考成所要求的贤臣和能臣。” “陛下圣明!” 张居正回道。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朱翊钧知道历史上的万历朝能在初期中兴,本因还是这时的皇帝万历本身有图治之心,是少年纯真所致也罢,或者是因为少年锐气还在,也或者是真的被张居正的言教感染,总之,万历新政不仅仅跟首辅是张居正有关,也跟这时的皇帝万历有关。 至于为何后来的万历皇帝变了,那自然也少不了万历自己的原因,更少不了张居正的原因,还有整个地主阶级的堕落所带来的原因。 “皇爷,冯保阖族的家产抄没后,已全部整理完毕,包括那徐家的一年海利,也已运抵进京,登记入库,合计价值有三百五十万两白银以上。” 朱翊钧在回宫后,张宏向他汇报了抄没冯保家产的最后核查结果。 朱翊钧听后想到上午张居正对自己说的话,知道眼下自己这个皇帝被他手底下一帮改革实干派搞得官怨四起,以致于他这个皇帝没有唱白脸的空间,只能施恩调解怨气,不至于因为改制,加剧官僚们的内部矛盾,也就先问着张宏:“朕记得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大小内宦和宫中女官宫女是不是也很久都没有发足俸银了?” wap. /110//.html 第三十九章 补发欠俸 张宏颇为惊愕,忙道:“回皇爷,是的,四品以上内臣自先帝时便只能发半俸,四品以下虽全俸,但折色要占一半;无品者,只三成折色。饶是如此,还往往会欠发拖延几个月。” “那接下来到发月俸的日子,全部补足欠俸,皆足色!用抄没冯保所得的钱。” 既然张居正让他这个皇帝只有多施恩而利社稷的机会,朱翊钧便决定先从在内廷施恩开始,先补足欠俸再说。 大明朝廷亏空严重。 受南方倭患、北方俺答之患影响,为增加军费练新兵,亏空问题从嘉靖中后期持续到现在。 而这造成最直接的现象之一就是官吏职事人员普遍欠俸。 内廷也不例外。 朱翊钧可不想因为内宦宫女太辛苦而工资又没发齐,以致于也半夜来勒自己脖子。 自然也就趁着通过抄没冯保充实了一次内帑后,而先紧着把内廷的欠俸补齐。 虽然朱翊钧也不确定嘉靖时期宫女发动政变到底是不是跟嘉靖在财政压力太大时选择了委屈内廷后宫有关。 但至少是有这种说法的。 何况,朱翊钧也知道,身为老板,要想员工认真干活,最基本的操守就应该是发足工资,然后才应该去考虑让人家相信你画的饼。 当然,朱翊钧想到先给内廷宫人补足欠俸,跟他前世也来自于底层有关。 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注意到欠俸对于底下的一个普通宦官和宫女而言影响有多大。 因为作为皇帝的朱翊钧和最底层的宦官宫女产生交集的几率很小。 而他身边的高级宦官即太监又不用靠俸禄过日子,自然也不会冒着惹皇帝生气的风险替普通宦官宫女在皇帝面前要钱,甚至很多高级宦官也注意不到欠俸是多大的事。 所以,张宏才颇为惊愕。 “而且正好现在得了这么多银子,足以补足欠俸。” “随着改制进行,明年内外银帑入库情况肯定会好转,你们内廷不是也在按照外朝的要求考成嘛,要严格执行,争取明年还能足俸外还能发赏银。” 朱翊钧继续说道。 “皇爷说的是。内廷这边会严格执行的,请皇爷放心,像织造局那样的事不会再出现。若再出现,老奴甘同冯保一样的下场。” 张宏回道。 朱翊钧点首:“朕没有对你们失望,但你们也要知道给朕长脸,别让朕都不好在外臣面前替你们说话。毕竟将公主当敛财工具,还倒卖内廷产业,桩桩件件,都是在给外朝口实。别到时候,外朝因此建言重设少府,将一应皇产皇庄交给外朝文臣打理,只让你们刷马桶洗衣服,让朕都不好拒绝。” 张宏道:“老奴谨记皇爷的嘱咐。” 朱翊钧道:“不能只你一个人记住,也要让他们都记住!不能觉得是朕的人,就可以乱来!” “是!” 张宏很是卑微地答应道。 “另外,两宫太后的宫人年底皆发双份,算是朕给她们替朕尽孝的奖赏。以后每年皆以此例。” 朱翊钧道。 “老奴替内廷所有宫人谢皇爷厚恩!” 张宏跪了下来,说着就磕起头来。 “下去吧!” “老奴告退!” 而张宏在离开朱翊钧这里后才眉开眼笑起来,且对眼前的两个底下的宦官道:“都听到了吧,还不赶紧把喜讯传下去?” “哎!谁也没想到,皇爷会先想着我们这些人。” “要我说,皇爷才是真菩萨呢,天可怜见,总算碰到一位体恤我们这些底下人的主子了。” 这两个普通内宦答应着就一边走一边也互相嘀咕起来。 张宏则在这时喊住二人:“话虽如此,也不要觉得皇爷年少心善,便觉得皇爷可欺,冯保的下场可不要忘了!当然,你们要是犯了错,倒也用不着皇爷来收拾,咱家就会先不饶了你们。人要感恩,但也不能忘了规矩!” “知道的,公公请放心。” 张宏这才满意地离开,且来到司礼监后就对张鲸和张诚说起了此事。 张鲸也颇为意外:“皇爷怎么会先想到这事?” 张诚也笑道:“就是,谁还有精力去管底下人的死活,阿猫阿狗一样的东西,有机会进内书堂,读出个名堂,人再机灵点,认得个好干爹,自然能跟外朝的相公们一样。没机会的,也饿不死,宫里残羹剩饭还是不缺的。” “这就说明皇爷比你们更仁爱!知道广施恩德。庆幸些吧,遇着这样的皇爷。俗话说,登高必跌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下去了,也不会太惨!” 张宏笑说着就又道:“不过这说明,皇爷把元辅张先生的话是听了进去。” “张先生说了什么话?” 张鲸问道。 张宏便把文华殿的事说了。 张诚听后道:“难怪,我们算是遇上盛世了,皇爷和外朝的元辅都算是通人情的。本以为海瑞和那个赵贞吉来后,不只一个冯保要倒霉呢。” 张宏微微一笑:“这话倒是。” “我先去乾清宫值事了。” 张鲸也点了点头,随即说了一句话,然后就拿起案上的三山帽和大氅出了司礼监。 张鲸来到朱翊钧这里后,就忙脱下大氅,笑着走到朱翊钧身边来,给朱翊钧看了看炉火里的炭,笑道:“这些小崽子们,炉火倒是换的勤些了,想必皆是皇爷这恩施的好。” “也是抄冯保的家抄的及时,让惜薪司的炭也充裕了不少。” 朱翊钧说后就见张鲸要去关窗:“不要关窗,通些风才好。”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则搓了搓手,站起身来,问着张鲸:“最近有何新鲜事?” 张鲸回道:“户科都给事中余懋学上了道谏言五事的奏疏,分别是崇敦大、亲謇愕、慎名器、戒纷更、防谀佞。而他在崇敦大一事中,直接非议考成法,言:‘陛下临御以来,立考成之典,复久任之规,申考宪之条,严迟限之法。大小臣工鳃鳃奉职。然政严则苦,法密则扰。非所以培元气存大体也。而他希冀皇爷能本之和平,依于忠厚,不要数下切责之旨,专尚刻核之实,应宽严相济,政是以和。” “这是对新政不满呢。但他不知道,元辅张先生已经算是很宽和的了,没由着海瑞、赵贞吉的性子来,还劝着朕呢!不过明显臣僚们不怎么理解先生之意,也没领他的情。” 朱翊钧呵呵冷笑起来,就道:“等内阁票拟吧。” wap. /110//.html 第四十章 问得官员落泪 张鲸则在这时于袖中拿出两份密揭来,道:“内阁并未票拟,只是元辅和赵阁老各自上了一份密揭,皆在上面言明了自己对此事的处理意见。元辅的意见是只革职不用;然赵阁老的意思,是斩立决,以儆效尤。” 密揭是阁臣向皇帝密称朝政得失的一种公文,因其不下六科不发抄,故而多是作为阁臣与皇帝便捷交流相关政策处理意见的一种方式。 朱翊钧接过了两人的密揭,看了看,就道:“虽说赵贞吉是先帝时就入阁的大学士,颇有资历,但元辅张先生若真要不理会他的意见,只按自己的意见票拟,朕也不会说什么。他是首辅,难道朕还要因此逼他先统一阁臣意见,而没有力排众议的资格不成?” “皇爷说的自然是,但元辅这样做必然有其缘由。” 张鲸说道。 朱翊钧道:“他这是又犯了好为人师的毛病,想考校朕呢!” “什么事都是瞒不过皇爷的。” 张鲸笑着回道。 接着,朱翊钧就问道:“余懋学此人官声如何,怎么就他敢在这个年关时分非议新政?” “据东厂所查知,此人为官清廉,家境也非大富之家,且族中人口较多,是其族中第一个进士,所以有许多族人要照顾,到现在都还在京师租房子住,但好发言论,昔日在南京户科右给事中任上,就对王大臣案发过言,为高新郑鸣不平。”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头:“难怪元辅张先生只是想将他革职。倒是赵贞吉的确行事激烈,不管其品性,敢当出头椽子,就要砍。” 张鲸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朱翊钧自己则继续说道:“这事也不难,俗话说的好,有钱好办事嘛。明日视朝结束后,你将他和元辅张先生留下,就说朕云台召对。” “遵旨!” 次日。 又是逢三、六、九就要视朝的日子。 朱翊钧乘着御辇,眯着惺忪的睡眼,昏昏沉沉地往宣治门来。 而朱翊钧在睁开眼,瞧了瞧宫城里正与四处走动的内宦时,倒也发现似乎自己在决定补足内廷所有人的欠俸后,内廷的阉宦宫女们皆做事积极了不少,饶是这么大早的天,都已把雪扫的差不多,跑动起来也快不少。 俄然,朱翊钧就见一换灯芯的小内侍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在见到御驾时干脆躲在宫墙转角后面,而是主动出现在御驾旁,跪在了才扫完雪的地上,把脑袋深深地埋在了残雪上,等着自己的御辇过去。 这也算是小人物表达自己好感的一种方式。 朱翊钧对此不由得微微一笑。 受去年严格考勤的影响,如今已没有朝臣敢随便缺勤,连平素懒散惯了的勋贵们都早早地列好了朝班等着,尽管一个个都打着哈欠,但至少都开始对早朝制度尊重起来。 早朝不过是个过程,最多议些不要紧的事。 毕竟人多的朝会也没必要议大事,议也议不出来,而且很多人也听不见。 于是,早朝没多久便结束了。 张居正和余懋学也在这之后,由内宦领着来了云台门。 朱翊钧端坐于门内,在两人行过礼后,才看向余懋学:“卿可知朕为何要宣见你?” 余懋学道:“自然是陛下为臣所言打动,而意识到新政所行考成确乎不妥。” 朱翊钧听后嗤然一笑,随即就道:“朕并无废考成之意!” “陛下虽年少,但不当将国政尽托于首揆,以防明是忠臣而实为狡诈欺君之辈!” 余懋学回道。 朱翊钧听后瞅了张居正一眼,见张居正神色从容,便颔首说:“卿是要离间朕与辅弼之臣吗?” 余懋学道:“臣并无离间之意,而希陛下明察。” 朱翊钧点首:“朕可以告诉你,关于你非议新政之事,按照内阁赵卿的意思,是要朕将你处斩,而先生只是欲将你革职。” “臣是生是死,皆在陛下,不需他人故作人情。” 余懋学道。 朱翊钧听后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朕知道,君子皆耻于言利,卿不好明说为何反对考成,而只以政严则苦,法密则扰来表示反对。” “然事实上,朕知道,卿反对考成并非是因为政严受苦法密受扰而不甘,毕竟若受不了案牍劳形,又何必出仕。” “卿出身清寒,为官也廉洁而不受贿,故而无多少积蓄,偏偏朝廷因历年亏空,致使常年官俸发放不足,再加上还有赡养家人,周济族人,以致于卿这样的清廉小官,生计颇为艰难,但又不好言利,否则有失儒者人臣之道。” “好在,朝廷之前政不严,虽生计艰难,但也至少是轻松的,再加上为言官,不受上官压制,甚至能针砭时弊,而发心中之不满;” “可如今,朝廷考成太严,便导致这官做的不但没有收入,也不痛快,还要受内阁阁臣训斥,被安一个尸位素餐之名,可又不好去受贿毁自己清白,而违背平生信念,何况如今考成太严,再加个贪墨之罪,只会不但官难做,命也难保。” 朱翊钧说到这里的时候,余懋学竟有些抽泣起来。 “所以,如今这考成可以说是让卿大为不满;觉得阁臣不体谅下属,更蒙蔽天子,而不使天子知道自己之艰难,还挟天子之宠信,苛责自己这等初入仕之官,说自己愧对朝廷,无革新除弊之锐气。” “想必像卿这样不满的京官还有不少,且多是一向在卿眼里算是清廉刚正之官,以致于给卿一种,此考成新政的确不得人心,不令君子乐意的印象,而自觉此为弊政,当为天下君子一言。”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问余懋学:“朕可说得对?” 余懋学未答。 朱翊钧则道:“元辅张先生昨日与朕说起内阁赵卿时;提到了‘为臣者,事上宜以诚,诚则无隙,故宁忤而不欺。’这样一句话,朕觉得很有道理,卿若真欲做忠直之臣,当先事君以诚,而再去考虑能否体现自己的能与贤。” 余懋学听后这才更咽答道:“是!陛下圣明!” 朱翊钧点头,又问:“这么说,真是因为官俸欠发严重,政事催逼又严,才产生不满的?” 朱翊钧问后又道:“朕知道,按照圣贤道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故卿自诩为君子,自然是觉得君子当耻于言利的,而不愿承认是因官俸不足。但也还是应该实话告诉朕,做到不欺朕也不欺自己。” “臣有罪,未以诚对陛下!” 余懋学突然俯首在地,哭了起来。 wap. /110//.html 第四十一章 高拱 朱翊钧道:“起来吧,实话告诉朕就是。” “谢陛下。” 余懋学收了一下泪,说后就起身回道:“如陛下所言,臣的确因官俸不足而生计艰难,偏偏时下辅臣又刻薄,政法又严苛,也就产生不满。” 朱翊钧点头:“卿也不必自责。是朝廷亏欠官俸严重,而寒了清廉之臣的心。致使考成新政一推行,官怨丛生。” “陛下说的是,此为辅弼之过。” 张居正这时回了一句。 朱翊钧摆手:“先生不必如此说。朕是天子,是朕为政不善,不但内廷亏空严重,俸禄发放不足,乃至朕自己也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织造局的织工也因此宁去徐家为长工而不愿供职于织造局,更甚朕自己连个笔洗都不敢换;外朝就不必说,许多官员俸禄一直都未发齐,而究其根源,皆是国家未富。皆朕的过错。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不该令臣民受此辛苦。” 余懋学听朱翊钧这么说,道:“陛下这话让臣无地自容!” 朱翊钧则看向他道:“分明是卿让朕无地自容。卿又何必这么说。不过,朕倒也因此想问问卿,卿既然坚守文人道义,耻于言利,而不好直说对官俸不足不满,只将怨愤归咎于考成太严,可有想过,考成虽苦了百官却利国利民本身就符合文人所持天下为公之道义,缘何卿却在考成上面又不守文人道义了?” 余懋学一时语塞。 朱翊钧又问:“卿认为海瑞如何?” “吾等楷模。” 余懋学道。 朱翊钧道:“既然卿以他为楷模,当不能只学他清廉刚直,还要学他识大体,知道自己为官难,是国家未富,非辅臣刻薄,新政严苛。” “臣甘愿伏诛!” 听了朱翊钧这话,余懋学再次含泪匍匐在地。 “大可不必!”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看向张居正:“先生,现在官员欠俸补足且足色发放的话,需多少白银?” 张居正道:“回陛下,需银一百二十七万余两。” 朱翊钧听后点首,转头看向张宏,道:“加上补齐昨日所奏欠发的军饷,还是够的。那就将抄没冯保所得的内帑足色补足吧,以免因此事影响新政。昨日先生言过,为君当引导其公私,燮理其阴阳。朕愿意相信,臣僚们有奉公守节、尽心王事之心,但也要承认他们心里因考成太严可又所得不足而对新政滋生怨愤之心。” “陛下仁厚!可追尧舜!臣为天下同僚谢陛下!” 余懋学听后突然一拜。 朱翊钧没有理他,只是问着张居正:“另外,此次考成,可有优秀者?” “回陛下,也有的。文臣之申时行、张学颜、王用汲、金学曾、叶梦熊,还有武将之戚继光、李成梁皆考成结果不错,另外六科也有表现卓越者,如户科右给事中石应岳这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道:“那就将这些人发俸时奖半年俸禄,足色!以作恩赏。另外,皆加官衔一级。以后也如此例。先生觉得如何?” “陛下圣明!如此可扬其公心也!”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笑了笑道:“今年是因为抄没冯保可补亏空可发赏银,但这非持续之法,彻底解决亏空还需要先生为朕分忧。” “臣当竭尽全力,使国家富庶,天下兴盛。” 张居正拱手回道。 朱翊钧点头,然后看向余懋学:“卿虽无识大体之心,但好在敢言,有为官清廉,且现在平台召对,也敢剖析内心,自认是因官俸不足而对考成不满,觉得为官更难,让朕也有个平抑官怨的机会。所以,朕不杀你,也不将你革职,依旧将留任户科,以用卿清直,但也不能不罚,就罚你和石应岳调换一下,他升为都给事中,你贬为右给事中,只是卿当自省,是否平素只看得见官怨,看不见民怨,而只做了同僚喉舌,未做生民喉舌?” “臣谢陛下开恩!臣亦谨记陛下圣训!” 余懋学大为感动,俯首大拜了一下。 朱翊钧伸手一抬:“起身吧。” “是!谢陛下!” 余懋学站起了身。 而朱翊钧则又道:“这样,朕有意召昔日首辅高拱来朝,问其新政,你为朕使,替朕去一趟河南,顺便考察一下考成推行第一年的民情,把注意力放在民众身上去看看,但不要只知问官怨,而当去田间问农夫,去市井问商贩,问民间疾苦。” “臣遵旨!” 余懋学吃了一惊,但也还是喜不自胜地回了一句。 “退下吧。” 朱翊钧道。 “臣告退!” 余懋学拱手说后,倒也向张居正作了一揖。 待余懋学退下去后,朱翊钧就看向张居正:“朕刚才一时兴起,突然觉得既然要燮理臣僚阴阳,明其公私,那朕这个天子就不能忽视高拱。朕即位之初,与他之间颇有龃龉,乃至两宫也对他颇有嫌隙。然若无视这些嫌隙,则难免有君不明臣不解之情况,以致于连累新政,牵连先生,故朕决定召高拱进京一问。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朱翊钧倒不是偶然想起高拱,而是早就知道高拱颇有改革能力,其不受儒学影响,很注重经济发展的意识,无论是开边贸还是开海都表现出一个改革家的远见卓识,这在保守为主且耻于言利的士大夫阶层是很难得的。 只是高拱挡了张居正的路,历史上很难在万历朝发挥作用,但朱翊钧觉得如果让高拱继续在万历年间有议政的机会,可以让万历改革更好。 所以,朱翊钧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决定要召回高拱。 事实上,他早就有此意,且就等着扳倒冯保而能有干预朝政的权力后这么做呢。 当然,他还是要照顾一下张居正的感受的,也就一直未提出来,但昨日张居正的话,让他确认张居正或许不介意与高拱修好。 毕竟都是士大夫的一员。 而皇帝也有必要消弭政治家之间的矛盾,避免将来因此出现大问题。 何况阁臣相争的确是这一时期的主要问题。 历史上,张居正的确在后来有意和高拱修好,万历五年,他回乡时特地去见了高拱,相谈甚欢。 但是张居正当时的努力似乎没有作用,高拱对他还是颇有不满,且他和张居正的矛盾后来还成为了张居正死后万历清算张居正的导火索。 这或许还是要皇帝出面才行。 此时,张居正听朱翊钧说后只拱手道:“陛下肯与前首辅冰释前嫌,自然是为君者,当有之胸襟,臣有愧,竟未就此事向陛下提过,而竟需陛下自己想起。” “先生百事操劳,偶有不察,也在情理之中。” 朱翊钧回后就道:“而朕听闻高拱此人虽性烈却甚开明,能洞察人心,这次余懋学案就暴露了考成时忽视了底下官员会因官俸不足而产生不满的情况。先生觉得,如果高拱在朝,能洞察出来吗?” 张居正沉思片刻,点首道:“以臣愚见,高新郑素来是敢并谈义利二字的,当能洞见。臣认为,可起复其入阁。” 朱翊钧笑道:“朕倒是无意让他入阁,而掣肘先生。” 张居正一愕。 朱翊钧道:“朕有意设议阁,让高拱以闲职散官入议阁,可议朝政,令先生参详,但无权票拟,也无权上朝议政,只是为朝廷新政查漏补缺,或为时下之弊提出建言而已,用不用则在六部内阁是否奏于天子。也算是老马识途,让这些致仕老臣,为新政发挥余热,且在京更易荣养,而不至于在乡间为族事所扰,或因一时意气,干涉地方父母,致使晚节不保。” “先生认为如何?” wap. /110//.html 第四十二章 万历二年 张居正听后舒了一口气,道:“陛下此政乃是良政,可使贤才不至于隐滞。” 朱翊钧道:“既如此,先生便回内阁后拟诏颁布吧。” “臣遵旨!” 张居正回道。 张居正在回到内阁后,就将朱翊钧对余懋学的处置和关于补发欠俸的事告知给了赵贞吉。 赵贞吉听后沉默良久,最后道:“若论施仁政理人心,仆还不如陛下明白,也不及叔大你。” 张居正笑道:“也正因为你赵孟静执政严峻,才有陛下施恩做仁君之机。” “如此说来,想必这就是你叔大荐我起复的原因了。” “顺便也看看陛下锐气太盛之余而能否沉稳处事?” 赵贞吉也跟着笑问道。 张居正未置可否。 而赵贞吉则又道:“但这余懋学为所谓官俸不足而对考成生怨,可谓公私不分,不识大体,器量狭小,还是叔大你说的革职为妥,陛下将其留任,恐使将来有人会因此欺陛下以仁。” “孟静真觉得陛下是只知施仁政之人?” “能用海瑞审冯保的陛下,虽年少但手腕并非没有!陛下脾性类若当年世庙,只是陛下或与世庙不同的是,敢为天下先,只怕将来既有世庙的聪明也有世庙没有的伟业,就算是有意施仁政,也不会只知施仁政,由腐儒摆布。” 张居正言道。 赵贞吉道:“此言何解?” “今日平台召对,陛下要余懋学去接高新郑进京,且为其设一个议阁,使其能议政于御前。” 张居正说道。 赵贞吉听后一愣,旋即哑然失笑道:“这还真是重回先帝时了,不过他高新郑可比我赵孟静还无视理学礼制,叔大真同意了让陛下召他进京?” “陛下这样做是对的。” 张居正看了他赵贞吉一眼,说后就又道:“改制要进行下去,就得让与仆有私怨的人越少才越好!才能让支持改制的是大多数,不支持的是少数。不然的话,十年八年之后,私怨必坏公事!” “其实,仆早就有意与高新政冰释前嫌,但无奈几次去信,高新郑都未回信,甚至仆已经打算,只要他肯回信示好,仆就奏请朝廷恢复他官衔,而不是以布衣致仕。” 赵贞吉听后感叹了起来:“叔大还真是用心良苦。不过他高新郑要是有分寸,知道相忍为国,当年也不会被冯保捡了个漏洞,以一句失言之语,让其狼狈出京了。” “所以这就是陛下比他高新郑更懂社稷苍生为重的地方了。知道高新郑可能不会给仆面子,但至少得给君父面子。也知道让高新郑有个不让平生未完之夙愿有靠天子实现之机会,才能使其少些怨气,才让他进京参与政事。” 张居正笑道。 赵贞吉点头,又问道:“但他进京,这内阁左首的椅子?” “陛下设咨议院,而议阁大臣不入内阁,不票拟,只议政进言,也无进密揭之权。” 张居正笑道。 “叔大,请受孟静一拜!” 赵贞吉则突然退后一步,向张居正作了一揖。 张居正忙扶住赵贞吉:“孟静,这是为何?” “陛下年少便如此善用人治人,且也皆非阴险之权谋诈术,乃帝王应具之术,若非叔大悉心教导之功,何以有如此圣君之资?” 赵贞吉很是佩服地回道。 张居正虽颇为欣喜,但也还是不得不谦虚地道:“孟静过誉,仆虽有教,但陛下的悟性乃是天助,非仆之功。何况,仆虽有致君尧舜之志,但也还没有能为陛下让贤的胸襟,名利二字也还是把仆牵绊住的,所以这次想到让高拱回朝,若非陛下资质甚高,仆只怕很难会向陛下做此进言。” “仆也不会!谁喜他高新郑,也就先帝能容他!” 赵贞吉回道。 张居正淡淡一笑,看向没有同张四维一样养病在家,而是继续待在内阁,但却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如空气一样的吕调阳:“和卿,怎么近来沉静了许多?” 吕调阳笑着说:“圣君在位,内阁又有二公执政,调阳只执笔拟旨便可。” 张居正和赵贞吉皆笑而不语。 余懋学这里回到六科后,兵科都给事中李已和给事中雒遵等大为惊愕,也就都围了来,好奇地问:“陛下平台召对,是为何事?” 余懋学笑道:“陛下乃可直追尧舜之君也!” 六科的给事中们一时颇为意外。 雒遵这时先问道:“公何出此言,难道陛下没有偏信江陵之言,处置公?” 余懋学道:“江陵未发一言,但却胜于有言,从此吾绝不置喙考成新政,除非他是真不利于民!” 众给事更加不解。 李已也不得不追问问道:“公当说个明白,方使我们不惑?” 余懋学则对李已道:“公不是常言官俸不足,想为国勤于案牍之事,也苦于冬天无炭可买,以致于一劳便风寒加身,一得风寒又无钱买药,恐为新政累死,而又得一懒怠之名吗?但请公放心,不出几日,公之欠俸必补足,所欠外债亦可还清。另外,石公可能会得一年半俸,真正是没白为考成而累也!” “这么说,陛下要补足欠俸?” 李已问道。 余懋学道:“且不会折色!” “陛下虽年少,倒不似辅臣等刻薄,倒是体恤臣僚,看来江陵为帝师还是称职的。” 李已说道。 “没错!” “另外,我虽不诚,不识大体,但陛下还是将我留任六科,只是由都给事中贬为右给事中,可见天子仁心,只是如今未亲政,江陵执政,又加上国库的确空虚,吏治的确需要整治,如今想来,只要等到江陵不再当国,天子亲政,或许不但天下无事,或可重现弘治之世!” 余懋学言道。 大明的文官对仁宣、弘治这段时期最有情结,如今余懋学也不例外,开始期待朱翊钧将来成为第二个明孝宗。 李已听余懋学说皇帝还将他留任只是稍微贬一下后,也颇为欣喜起来,道:“如此说来,将来中兴可期” 众给事中也都因此点头。 唯独雒遵颇为失落,沉默不语地离开了六科廊。 无论如何,一场因为考成法引起的风波便这么结束了。 因朱翊钧补足官俸,让底层官员怨气大减,且又设了奖掖之制,却又未过于苛责做事的官员,也就没有引起大的波折。 而万历元年便这么开始平静地进入了尾声。 等到腊月底,户部的确开始给百官们发足欠俸,而发钧令于各衙,立即来户部关领欠俸,外官的欠俸也悉数运去各布政司藩库,由布政司官员发放。 于是,万历元年的大小官吏们虽然因为被考成法搞得很疲惫,但大都在新年将近时,倒也喜气洋洋。 不只是官吏们,因内廷的大小宫人也发足了欠俸,还有京营以及各卫也都补足了欠俸。 而万历年间,虽国家无钱,但国民经济很发达,物价很低,粮价仅银子二钱多一石,光靠官俸就能生活优渥不少。 所以,只发足官俸,新年都好过了不少。 因而整个万历二年还真的是新年新气象。 市井也繁荣了许多。 君、臣、民对新政开始的第一年都多了些期待。 其中,许多大臣们也早就都积极地提前为皇帝拟写好了贺表,毕竟君父体贴臣子啊,知道大家被张居正搞得很累,然后把刚抄冯保得到的内帑拿出来给大家发足了欠俸。 所以谁还能不积极写新年贺表呢。 wap. /110//.html 第四十三章 扫雪论政 瑞雪兆丰年。 万历二年的新春佳节,倒也下了好一场大雪。 裹着红心的一盏白帽灯笼此时就在渐渐停下来的飞絮里摇晃着进了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海瑞的宅邸。 而提着这灯笼的主人正是王用汲。 他还提了一条大鱼,且一来就先疾步来了海母的屋外,隔着帘子,躬身笑道:“太夫人,小侄润莲来拜,祝您老年年有余。” “多谢想着。” 帘内,海母回道。 而正在扫雪的海瑞一听此声,忙丢下扫帚,直起身子过来:“这过节的日子,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王用汲说着就把鱼提给了海瑞:“如今官俸足额发放,你海瑞想必也能款待我们吃一顿酒,以助节兴吧。” “多谢。” “这自然容易,鄙人这就告诉拙荆多做几个菜。” 海瑞说着就从王用汲手里接过鱼来,且笑说道:“又破费了,如今这天能吃到咸鱼都算不错,买到这鲜鱼恐费钱不少,知道你王润莲考成甲等,多得半年官俸,但也没必要如此靡费。” “图个吉利。” “何况,这是孝敬太夫人的,怎能马虎。太夫人不能吃太咸之物,我也是知道的。” 王用汲笑道。 海瑞也就把鱼提到了厨房,交给了自己妻子。 随即,海瑞才走到王用汲身边来,笑道:“你我的关系,我就不讲虚礼了,你且请自去客屋斟茶吃,我得趁今日衙门无事,大雪又刚停,好把这院子的积雪扫完,省得家母出门滑倒。” “既如此,我与你一起扫。顺便动动筋骨。” 王用汲说着就也从墙脚拿起一把扫帚来。 海瑞也未阻拦,只与王用汲各扫起一边来,且问道:“你来我这里,别又是为躲族人姻亲吧。” “你猜对了!” 王用汲笑着说后就道:“我族人姻亲知道我升了,进京为我庆贺,来了好些家,虽我不能不欢迎,但你知道的,若族人姻亲们只是为钱粮的事还好,就怕还有为地方官绅请托的,尤其是今年考成刚刚推行,打听风声的自然不少。” “如果真要请托,我又不好拒绝,但若答应未免有滋扰地方之嫌,只能来你这里,族人姻亲们知道我是来你这位副宪堂官这里来跑动,自然也就都觉得我是为自己仕途跑动,便会理解我为何不陪了。” 海瑞笑着道:“你果然世故!” 王用汲笑了笑,不置可否。 这时,谭纶也突然出现在了门口。 海瑞见此颇为惊愕,瞅了王用汲一眼。 王用汲道:“忘了告诉你,本兵是与我约好今日一同来给太夫人拜年的,只是我要比他早到一些。” 海瑞听后便走过来,拱手道:“不知本兵莅临,有失远迎。” “你们还是唤我子理吧。” 谭纶说着就把手里的一条鲜鱼递给了海瑞:“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到的,也不知道那些贩夫是怎么想到的法子,这个天还能买到大活鱼,讨个吉利。” “多谢!” 海瑞笑着接了过去。 王用汲这时道:“子理不耐风寒,还是先去屋内吧,我帮刚峰兄扫完这院子,再进来作陪。” 作为海瑞家里常客的谭纶点首,就直接走了进去。 海瑞则又送了条鱼去厨房而回来后就问着王用汲:“你是为躲避族人而来,他谭子理怎么也来,想必现在阁臣九卿们都在元辅宅邸吃酒过节吧?” “你没看出来?” 王用汲问了一句道:“他这是与元辅闹别扭呢!” “闹别扭?” 王用汲点头,起身脱下外袍,一边继续扫着雪,一边说道:“冯保倒台后,抄得数百万两白银入内帑,陛下仁厚,用这笔钱先补了内廷的欠俸,又补了外朝京外官吏的欠俸,剩下的就只够拿来补发军饷,至于他和戚继光合计的重建九边防御体系,尤其是蓟辽京畿体系自然就得泡汤。” 海瑞点首。 王用汲又道:“他谭子理的夙愿就是能让九边,尤其是蓟辽能攻防皆强,不再让鞑子再像如今一样,想南下就南下!在他谭子理看来,虽然边贸已开,但越是想边贸一直进行,就需要有强大的武备。而要建立起这样的攻防体系,既要朝廷愿意这样做,也要有足够财力。” “你知道的,我大明事实上到如今有三大弊病,虽不敢改,但却也的确为明白人知晓。” 接着,王用汲又说了一句。 海瑞也一边扫着雪一边在这时回道:“这我知道:一是相权不明;阁臣与六部按照祖宗成法是没有上下之分的,六部不用听命于内阁。但到如今,现实是诸多兴利除弊皆需内阁统筹六部的,不然六部各自为政,很多兴利除弊之大政就无法进行;” “二是财税不统;户部只有调度天下钱粮之权,但并无收税拨款之权,以致于一个县往往要按照户部的安排给各个卫所或布政司运送各类税赋,什么粮食、绢帛乃至胡椒苏木,很多时候多达十几类解粮解银的任务,而往往一类不过几十两白银,既浪费人力又审查不便,还导致富县税丰却浪费严重,穷县税少而捉襟见肘;另外户部无收税拨款之权,也导致朝廷实际存入太仓等库的钱粮不多,致使积蓄不足,而一旦上下挥霍无度,或地方难以解决的天灾人祸出现,就会出现寅吃卯粮的现象。” “三是懂兵者不能掌兵,致使兵事日衰。知兵之武臣不能参议军机;而不知兵之文臣却能议论军机,乃至新入仕的御史与给事中都可以议论军机,常掣肘督抚;另外文臣还负责选将,结果因不知兵事,所选将只顾看起忠勇,不知看起谋划治军之能;毕竟不是谁都能像胡如贞、唐荆川、谭子理一样善识将。” 海瑞担任过多任地方官,也忧心国事,自然清楚大明眼下的问题主要是哪些,也就在这时说了出来。 毕竟王用汲是他挚友,自然也不忌讳说相权不明、财税不统这种需要大改祖制的问题。 “刚峰兄没说错,就是这三大弊病。” “谁都知道,但没几个人敢说也没几个人敢改。” “而正巧如今,元辅有此胆魄,而你刚峰兄也玉成其事,使得新政之考成法以内阁考成六科的形式算是让内阁有了相权之实,可以通过六科控制六部,第一个问题也就不成问题,哪怕在君主年幼或只能守成时,也能靠贤相做几件兴利除弊的大事,而不至于政事废弛,贻害子孙社稷。” 王用汲道。 “我正因为清楚这个,才同意内阁有制裁六科之权!世人皆只以为我海瑞迂阔,唯你润莲兄和元辅知道我海瑞也是工于谋国之人。” 海瑞言道。 “难道我谭子理就不知你海刚峰吗?!” 咳咳! wap. /110//.html 第四十四章 天子召见 海瑞猛一转身,对立于廊檐下的谭纶言笑道:“你谭子理自然也是知我的。” 说着,海瑞就把谭纶往屋里赶:“你还是回屋吧,虽说雪停了,但风还是如刀的。” 谭纶呵呵一笑,把袍袖一挥,脸一沉,道:“我谭子理还没弱不禁风到这个层次,出来看看雪景还是可以的。” 海瑞劝道:“小院雪景怎及边塞雪色,公当回屋,时下天子离不开你这位本兵就如离不开元辅。” “莫扰本堂雅兴!” 谭纶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回了屋。 海瑞与王用汲见此相视一笑,只继续扫起雪来。 “我算是明白了,他谭子理这是见重建蓟辽防线、整顿北方边备之事,又要因为钱都拿来补俸补饷而耽搁,偏偏自己又一身是病,恐自己没多少春秋,且谁也不知道元辅所推行的考成法能推行多久,这种内阁有相权之实的局面能维持多久,尤其是像元辅这样重视武备的首揆能执政多久,而他也就着急起来,怨元辅不在御前争一争,让陛下先把内帑紧着重建边防。” 海瑞说着就问着王用汲:“进而也就起了别扭?” “倒也不全是,他谭子理还是明事理的,知道无论是补内廷欠俸还是补外朝官俸都是紧要的,毕竟内外若皆不和,有些事就更加难以去做。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而已。” 王用汲说着又道:“另外,你也知道,他这种靠军功起来的文臣最是尴尬,文臣嫌他粗莽如武夫,好斗好杀;武将则畏他如虎,毕竟普通文官还真不一定能把武臣说杀就杀,唯他这种有军功的文臣,才是真的治武臣如治军,说杀就杀,所以没有不怕他的;这也就使得他没有多少朋友,虽是本兵,一旦不去元辅宅邸,这节下想要找三两好友消磨时光,只能来找你海刚峰。” “因为我举人出身。” 海瑞笑着回道。 王用汲点头一笑,没有否认。 一时扫完雪,海瑞与王用汲进来,便先对谭纶拱手一揖后就坐下道:“子理不必忧虑,明年国帑情况会好转的。毕竟眼下只怕各地官吏也知道朝廷的考成法并非徒有虚名,会认真追缴逋赋的。实在不行,明年我上疏,请旨查抄徐家,这样就能继续吃大户。” 嘭! 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喘声出现。 王用汲见此忙拉住海瑞:“刚峰兄,你就算有抄徐家之意,也不该在嘴上说出来。人家子理和元辅都是徐老先生当年引荐的,要知道徐老先生不仅仅是会占田,也会用人的,而你在子理面前说抄徐家,你让人家子理何堪?” “你还没有人家润莲明白。” 面色潮红的谭纶对海瑞说道。 海瑞此时已对谭纶捧过一杯热茶来,笑道:“是我海瑞失言,子理勿怪!” “饭菜都好了!” 这时,海妻出现在门外唤了一声。 海瑞听后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 而就在谭纶和王用汲于海家用完饭时,乾清宫的执事太监客用突然来到海家门外:“有旨,着谭纶入宫觐见!” 谭纶听后只得起身,转身向海瑞、王用汲拱手告辞。 海瑞和王用汲回礼后,就颇为诧异地坐了回来。 海瑞不由得道:“陛下对谭子理在哪儿知道的挺快!” 这边,谭纶一出来,客用就指着一顶小轿对谭纶道:“陛下有旨,赐大司马乘肩舆入宫。” 说着,客用就伸手对谭纶笑着说:“大司马请。” “有劳公公。” 谭纶拱手后就进了轿里。 待进了白雪覆盖的宫廷朱墙内,谭纶才下了轿,来到了朱翊钧的乾清宫。 而这时,朱翊钧正在乾清宫内接受李时珍的推拿。 朱翊钧在去年就下旨召进京的,只是李时珍正在编写《本草纲目》也就到现在到达京师,接受皇帝召见。 让朱翊钧意外的是,李时珍倒也会推拿,知道怎么正骨。 “陛下腿不齐乃是天生,臣虽尽力矫正,但也难以彻底改变,不过,陛下只要不肥胖过度,倒也无碍!另陛下苔白有脾虚之症,恐将来牙受其累,当注意少进甜食。” “朕一直注意着呢。” 在谭纶进来时,李时珍正好给朱翊钧推拿完,且说着话。 朱翊钧给了李时珍一个太医院的官职,所以李时珍也就以臣自称,而称呼朱翊钧为陛下。 “陛下,大司马奉召来了。” 这时,张宏出现在朱翊钧这里禀报了一句。 朱翊钧听后便没再与李时珍说话,只吩咐说:“让谭卿进来。” 不多时,谭纶就来到朱翊钧这里。 “赐坐!” “谢陛下!” 朱翊钧随即就对谭纶笑着说:“朕召你来,是为两件事,一是朕将李时珍召进了京,他是天下闻名的神医,可以助你疗养伤病,而且他李时珍嫌朕的太医院不是行医与研究医理之处,不肯待在朕的太医院,朕只好让他任一个太医院的闲官在你家住着,这样可以顺便时刻替你诊疗。” “另外,朕还答应他,让司礼监帮着他编印他的《本草纲目》,还每个月以三品官俸助他编印《本朝纲目》,你且替朕好生招待李时珍,让他可以在京替你治好病也能救其他在京的人,顺便使他这本大利于天下医道的书能尽快面世。” “臣领旨!” 谭纶回道。 朱翊钧又道:“元辅张先生曾与朕说过,兵部不能没有你谭子理,如同蓟辽不能没有戚继光,朕想着,汉有卫霍,而朕有谭戚,这注定朕的万历朝将来也会在武德上取得不朽功业!” “故朕特地要李时珍进京为你诊疗,你可要安心养病,将来替朕整顿好边备,使我大明王师恢复国初之武力!” “臣谢陛下隆恩!臣惭愧,岂敢与卫霍相比。” 谭纶起身更咽回道。 朱翊钧摆手道:“卿即便自谦,而自认为不如,也当以其为榜样。另外,你的奏本朕看了,让戚继光任总理三镇,不但内阁同意,朕也同意。至于重建蓟辽与九边的攻防体系,是必须要做的大事,朕已令人将此事写在纸上贴于屏风后,朕不会忘的,只是眼下还没到时候。但朕不希望将来需要重建大明武德时,卿却不能再替朕运筹,故卿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谭纶听后不得不再次起身,更咽道:“请陛下放心,臣定好生养病。” 朱翊钧笑着点头,他以关心谭纶病情的理由单独召见兵部尚书谭纶,只会让外界认为他只是关心谭纶病情,而不会怀疑他这个少年天子已经有崇武的倾向。 “年节结束后,朕要在乾清宫内赐对内阁诸大学士与户部尚书王国光,还有海瑞,卿到时候也来,也听听明年的亏空如何解决一事,如此也就清楚,何时朝廷会有财力整顿蓟辽边防。” 朱翊钧道。 “是!” 因为得知万历自己也记挂着这事,谭纶振奋了不少。 wap. /110//.html 第四十五章 觉民行道 早春二月,雪消冰融。 朱翊钧端坐于乾清宫西暖阁内,在见到张居正、吕调阳、赵贞吉、张四维、王国光、谭纶、海瑞七人进来后,就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七张官帽椅道:“召诸位臣工来,非是御门听政,当不拘于礼数,何况先帝与母后再三言过,为政当敬重老臣,所以皆赐坐议今日之政吧。” “谢陛下!” 张居正知道这是皇帝担心谭纶久站不支,但又不好让他一个尚书独自坐着,也就索性以借着礼敬老臣的名义给大家皆赐了坐。 而如果此时谁真的当皇帝是因为给老臣面子,只怕将来要吃大亏。 在张居正等谢恩坐下后,朱翊钧便道:“召见诸位,是为避免今年再度出现亏空的事,卿等当畅所欲言,也让朕从中学到治政之道。” “臣等遵旨!” 于是,接下来,海瑞便先起身言道:“启奏陛下,臣认为亏空在于朝廷中央财源不足,而财源不足则在于地方田税不明。” “皇明建国至今已有两百载,天下田地早已易主不知多少次,然所用黄册与鱼鳞册到现在还未重新清丈过,以致于无地之民乃至空户被当做广有良田之大户来征收田赋,而广有良田之大户则还是被当做无地之民来征收,进而导致逋赋严重或抛荒逃民增多,以致于朝廷税收大减。” 说到这里,海瑞便道:“故臣认为,考成之后,当立即行清丈田亩之策,臣在地方任职时,已推行过,确实能有效避免流民增加,乃至还能避免逋赋增加,甚至还能增加税赋,盖因本朝相比于国初,其实早就增加了不少新田,只是许多新田未见于册上而已。” “清丈田亩确实为解决亏空、增加国帑之良策。但臣认为,这还不足。” 大学士赵贞吉这时起身回了一句,随即就道:“臣居乡多年,特地走访过乡民,得知本朝到如今,一县之内,官绅之田早已过半,而庶民之田早已不至一半,更有宗室、勋贵之田扩了不知多少。” “所以,世庙朝时拟定的官绅优免条例当尽废,如此可避免将来田地几乎尽为官绅夺走时,而朝廷却也越发税竭,甚至还会因为需服役之人不足,导致开支进一步增加。” 赵贞吉说完就对朱翊钧拱手作揖道:“故臣认为,既然陛下欲开新政,解决亏空,当尽废官绅优免之条例,使天下官绅一体纳粮,另外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策!” 朱翊钧开始见海瑞提出清丈田亩还点了点头,但在听到赵贞吉的发言后,当即有些愕然在原地。 他没想到赵贞吉会比海瑞激进,直接建言官绅一体纳粮。 朱翊钧甚至因此注意到,在海瑞这么说时,吕调阳、王国光、谭纶皆还比较镇定,只张四维挪了挪屁股,似乎他的椅子与别人不同,有针在上面一般。 而在赵贞吉说后,不只是张四维陡然变色,吕调阳、王国光、谭纶三人也跟着瞪大了眼。 只张居正一直稳坐于椅子上。 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元辅张先生呢,清丈田亩或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可推行吗?” 另外六位大臣也都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这时则站起身来,向朱翊钧拱手作揖后道:“启奏陛下,以臣之见,非但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不可推行,乃至清丈田亩之政今年也暂不适合推行。” “怎么就不能?” 赵贞吉起身问了张居正一句,就朝朱翊钧拱了一下手,然后问着张居正:“如今新朝初建,陛下又有图治之心,正是一鼓作气革除弊病,避免亡国危机的时候。难道非得等这个气性没了,想改都不能改的时候,才想着去改吗?” “陛下,臣认为赵阁老所说的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之政与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政,虽是当解决之顽疾,但的确不宜于现在去解决。” “因为朝廷还没有足够的兵力与官员去保证这一政策能得到执行,毕竟时下本朝在县以下皆是官绅在主持的,包括税赋之征收和力役之组织,故即便一纸诏书取消优免,也收不到他们的钱粮。” “何况,这里面还有实际办事的胥吏本就是地方官绅之爪牙。” 海瑞说后就道:“所以赵阁老之提议操之过急,即便强令废除,将来也必名亡实存;但清丈田亩确为可行之政,这是朝廷本就该做的事,官绅不好反驳,也不好明夺朝廷之利,而朝廷也非是尽夺其优免之待遇。” 说着,海瑞就看向了张居正:“但臣不明白,为何元辅也觉得不妥?” 张居正这时起身道:“启奏陛下,臣的意思,是今年不宜推行清丈田亩之策,而官绅一体纳粮更是在朝廷兵马未强之前不宜推行。” 海瑞看向张居正道:“时下有陛下锐意革新,有元辅尽心辅弼,可谓得靠君命而可行法于天下,如何不能?” 赵贞吉也附和说:“没错!取消官绅优免条例与改变以土地养宗室之政固然难以进行,但只要陛下有决心,也还是能推行下去的。至少清丈田亩今年就可以进行,而后就可以考虑取消优免一事和限制宗藩土地一事。” “陛下!” 张居正这时朝朱翊钧拱手作揖了一下,就道:“昔日宋神宗即位之初,欲富国强兵,而召旧相富文忠公(富弼)问变法之道,富文忠公见神宗锐气太甚,沉稳不足,而建言宋神宗二十年不可言兵。” “富文忠公(富弼)此言固有磨灭神宗心志之嫌,但也是为避免天子行过激之事,反而不利社稷。如今陛下初即位,如赵阁老所言,的确是趁着新朝新气象,而一鼓作气革除弊病的良机,避免心气消磨,就再无此机。” “但是!” 张居正说到这里就看向赵贞吉:“以臣愚见,变法革新一方面固然需要靠君行道,但另一方面也要等天下群臣士民有此愿才可。” 说着,张居正就看向赵贞吉:“阁老也是王学门人,岂不知靠君行道之前,还要觉民行道?” “不先借着推行考成法之机,让天下官僚在为能够于新的考成中获列甲等,而不得不尽心于处理政务时发现,如不清丈田亩就无法真正完成考成之要求,进而意识到不清丈田亩就会影响自己仕途,而开始主动要求朝廷下旨准予他们清丈田亩时,再顺势下诏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如何能确定各地官僚会认真清丈?” 张居正说着就又看向朱翊钧:“陛下,以臣之见,改制不仅仅是天子下一道诏旨,严令有司推行即可,而是要下面先形成势,陛下再顺势下诏,方能水到渠成。” “否则,善政可能会变成恶政。” “清丈者会因为没有此意乃至反对此政而故意虚报清丈田亩之数,乃至把旧田说成是新田。” “故臣认为,为政既要靠君行道,也要先觉民行道。” “等今年天下官僚开始认真按照考成之要求为官,而意识到非清丈不可之时,才可于明年或者后年推行清丈田亩事,毕竟这清丈田亩事是靠天下数千文臣去执行的,还要数千武臣去保障的,若他们不有意于此,则难免会坏事。” wap. /110//.html 第四十六章 弹劾巨贪 朱翊钧算是明白张居正为何历史上能成功推行改革了。 原来人家张居正从没觉得只靠皇帝的支持就能进行一场改革,而清楚知道一场改革要顺利进行,要整个官僚体系愿意才行。 所谓觉民行道。 本质上,就是要先由下而上的,形成要想进行某项改革的势。 当然,这里由下而上的“下”只是指官僚中的下层官僚,按照这个时代的理解,就是州县一级的亲民官。 而张居正所谓的觉民行道也指的是让整个官僚阶级有推行某项改革的觉悟。 这里的民不是指老百姓。 这一思想根源上还是源于王阳明的心学,让张居正有改革不能只靠皇帝支持就能顺利推行的思想。 而这时,在张居正这么说后,海瑞和赵贞吉皆未再言。 赵贞吉甚至对朱翊钧拱手直言道:“臣愧为王学门人,所悟竟不及元辅透彻,故请陛下准允臣收回之前所奏,官绅优免条例取消与宗室不以土地供应等政,的确尚不能在群臣未明其弊时更改。” 海瑞也在这时道:“陛下,臣也请收回刚才之言,元辅所言的确有理,臣在地方行政,尚需先整治胥吏后才可推行,而朝廷行大政于全国,也需先等天下官僚有所整治后才可,是臣忽视了这点,没有将官同吏一样看待,而忘记了实际上吏有多恶,则官亦有多恶;吏有多清,则官亦会有多清;吏有多奸猾,则官亦会有多奸猾。” 海瑞说到这里的时候,除张居正还颇为淡定外,在场的阁臣尚书皆面色有些挂不住。 朱翊钧也忍俊不禁。 他不得不承认海瑞不受整个官僚集团喜欢是有原因的,也不知道像人家张居正学学。 人家张居正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认为官也不会在自己利益受到影响时而尽心王事,与吏员一样奸猾,都是更在乎自己的切身利益,但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说需要官僚们配合,形成共识。 唯独海瑞是直截了当地把官僚们的遮羞布扯掉,让官僚们在吏员面前竭力维持的清正爱民形象荡然无存。 以致于,海瑞这话一出,整个西暖阁的瞬间变得极为安静,没有一人再发言。 朱翊钧只得在这时打破僵局,问着吕调阳、张四维、王国光、谭纶四人:“你们呢?” 吕调阳、张四维、王国光皆在这时起身道:“臣附议。” 朱翊钧也就只看向了谭纶。 谭纶猛烈咳嗽了一阵,随即才起身对朱翊钧拱手道:“臣亦附议。” 朱翊钧点头:“那依元辅张先生所言。” 海瑞则在这时因为谭纶的咳嗽而朝谭纶看了一眼,且在朱翊钧说后,立刻再次起身拱手道: “陛下!虽然臣与赵阁老所提议之新政暂不适合推行,但今年也不能丝毫不作为。” “故臣请陛下将臣外调,最好是去东南,臣愿替陛下督促地方官吏严格执行考成新政,进而达到元辅所愿看到的,让地方官僚尽快意识到不清丈则将难以完成考成,进而于仕途上获得进益,也能使朝廷尽快选出一批能切实执行新政且也体恤民情的循吏能臣来!” 张居正这时嘴角微扬,立刻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海公所奏甚为妥当!今年也不是什么都能做,让海公出京督促,确为上策。” 朱翊钧点头:“既然张先生也持此议,朕便准奏!” “谢陛下!” 海瑞接着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朱翊钧道:“卿且讲来。” “今日议的是解决今年亏空之事,虽臣自请去东南督政,但并非是要解决亏空,故而今日之议依旧无果。” “另外,亏空之事也的确不能解决,尤其是今年关于蓟辽兵卒逃亡、兵力空虚、边墙不修等问题也不能不有所解决。” “何况,边事一直未振,可谓国之大患。自杨太宰(杨博)为本兵时便有意整饬边备,到如今本兵谭公亦有此议。” “而杨太宰已病重还乡,谭公亦伤病缠身。有能臣强边防之机已不可待啊,陛下!” “故臣认为,就算清丈田亩事需要等,但整饬边备之事等不得。至少要趁着谭公还可以为之的时候,彻底解决蓟辽一带兵卒因粮饷不足而大量逃亡的问题。” 海瑞这时候侃侃而谈起来。 谭纶则不由得满是感激地看向了海瑞。 朱翊钧点首:“有理!” 这时,海瑞则从袖中拿出一道奏本出来:“故既然清丈田亩暂不可行,那臣请旨籍没原南京右都御史魏学曾家产,治其在辽东巡抚期间贪墨漂没粮饷之罪!另请旨籍没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诸府孙丕扬家产,因此公截留粮商出关之粮肥己,使边镇粮价一直未因万历元年关内大丰收而减,甚至还增加不少。” 说着,海瑞就道:“此皆为臣在都察院明察暗访所得知,有少司马汪公、西安通判程策与给事中程文还有孙公之继子提供证据为证。” 张宏便将海瑞的奏本接了过来,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翻开看了看。 他知道自己的朝堂不只冯保一个贪污受贿的,按照东厂提供的情报,外朝也不干净。 连元辅张居正都收礼也不提,满朝阁臣公卿里真要说绝对干净的,估计也就海瑞一个。 只是,隆庆和万历朝初期的这些阁臣公卿许多虽然贪但还是做事的,甚至不少还是能臣。 比如愿意开海如高拱,据《万历野获编》记载,历史上就也发生过其两继子为争其所遗数百万家资争讼于公堂的记载。 但朱翊钧没想到海瑞会在这时候弹劾两巨贪,摆明是早有准备,如果清丈田亩不成,就继续让朝廷通过吃大户的方式来解决亏空。 “陛下!臣认为,魏公与孙公皆为干臣,有军功在身,虽有过错,亦不当深究,而寒能臣之心。” 这时,王国光忍不住起身为魏学曾、孙丕扬说起情来,毕竟海瑞的确做的太过。 要知道在大明文臣里有个潜规则,除非此人太过奸恶得罪官僚集团太深,否则没谁会主动去弹劾某人贪墨的,因为谁也没比谁干净,所以能不揭发就不揭发。 “大司农大可为其求情,但其漂没掠粮之事也不能不究!” 海瑞言道。 接着,海瑞又道:“何况,今年不能推行清丈田亩之事,官绅一体纳粮什么的更不可能,那今年的亏空怎么办?” “至少漂没之事要遏制一下吧,几个贪墨的要抄没一下吧,以补亏空吧?难道要坐视边事更坏?” “而且,臣也不是说要治其死罪,臣只是提议先籍没其产,补足其因漂没粮饷而造成的亏空,消弭其因断粮道而造成的边患!至于将来具体对其本人定什么罪,完全可以先议起功,再从宽定其罪。” “陛下!臣附议!” 谭纶这时起身回了一句。 他知道海瑞这样做也是因为自己,而且不直接弹劾徐阶已经算退让一步照顾自己和张居正面子了,此时自己也有必要附和一下。 wap. /110//.html 第四十七章 严追漂没(求追读) “边防整顿的确不能缓。” “因边镇克削之苦已甚于世庙朝!若不解决,则蓟辽之卫所兵将会逃亡过大半,将来必至强敌骤起而不能敌。” “如果今年不能清丈,那至少应该先整顿一下漂没克削之事,以补亏空,遏制克扣。” 谭纶接着进一步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且又郑重地对朱翊钧拱手作揖道:“陛下,蓟辽等北边边镇粮饷之事一日不解决,则就会一日不停地有卫所兵逃亡乃至饿死,乃至投奔塞外,为异族之奴,进而助异族成势,如俺答之板仓;” “而近年来,据闻,女真部也有汉民军户加入,因而实力大增,而究其根源还是在于朝廷克削边民甚苦,故朝廷不能不为。而若放任不为,将来难免会有难制之虏,若宋时之女真、蒙古也!” 朱翊钧点首。 他不得不承认,名臣就是名臣,对将来局势的洞见的确是厉害的。 “谭公未免所言过重吧?”开 “边贸准俺答和贡后,草原之众与我中原之民各取所需,边患已然大减,可谓美美与共,怎会有宋之女真、蒙元之患?” 赵贞吉这时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俺答和贡是他和高拱、张居正这些隆庆朝大臣合力达成的一项大政,也的确带来了边镇好几年的安宁,自然也让他有些不愿意相信和贡后还会有更大的隐患。 “阁老岂不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和贡虽能得暂时安宁,但也因为双方彼此不仅仅是商贸的往来,也会在商贸往来中接受与了解到彼此的技艺与风俗,乃至会出现人口的迁徙往来,进而让塞外之虏更强,也进一步窥伺到本朝之富,一旦本朝之弱亦被其发觉,反而使其更生觊觎中原之心,乃至若再有汉民因受不了克削之苦投奔,没准还会主动劝异族夺我中原之心。” 谭纶说着就对朱翊钧道:“陛下,自古胡虏皆是畏威而不怀德的,何况两宋之殷鉴不远。故臣以为,越是和贡换来安宁,就越是要趁着这时安宁赶紧强兵强将,以免将来虏一旦无岁不犯,而我无克敌之兵。” 咳咳! 谭纶说完不由得捂嘴猛烈咳喘起来。 朱翊钧道:“赐梨汤于谭卿一碗。” “谢陛下!” 谭纶没想到朱翊钧依旧早有准备。 而赵贞吉这里也没再多言,和王国光一起坐了回来,显然认可了谭纶的观点。 而这时,朱翊钧则看向其他人:“还有要说的吗?” “有!” 海瑞起身道:“陛下,严追漂没与克削粮食者所造成的亏空,其实也符合元辅觉民行道之意。” “是吗?” 海瑞继续道:“陛下,今年不暂行清丈田亩事,是为了先进一步催逼天下官僚尽快意识到清丈田亩需要推行。而如今,朝廷严格考成,严肃吏治,严追亏空,则必让天下官僚意识到,清丈田亩需要尽快推行,不然朝廷一日无财就会一日不停地抄家补亏空。” “与让官绅如实缴纳税赋相比,总比让天下官僚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哪一天被抄家补亏空要强。” 海瑞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海瑞这话,在场的其他阁臣公卿还是同意的,只是不好明着附议,毕竟谁也不好都说自己不怕被抄家。 事实上,真正不怕被抄家的也就只有海瑞。 也就使得,眼下整个御前赐对,又成了海瑞一个人发言的地方。 海瑞继续说道:“至于行此酷政之恶名,自然由臣承担即可。至于被抄家者,诸公大可举其人情功绩为其求情,陛下亦可示宽仁于他们,但必须抄没其家补亏空!” 吕调阳、张四维、王国光三人皆作塑像状。 赵贞吉这时倒是没有沉默,反而称赞起来:“陛下,臣认为,海公此言,乃是良言,让一二贪官哭,总比将来让天下所有军民哭要好!” “很该抄没一两个!让天下官僚们知道不解决国帑不足,自己也会不得安宁!” “何况,有陪伴陛下之功,更有顾命之责的内廷大珰冯保抄得,外朝有功绩的大员怎么就抄不得?如此才公正。陛下既有志为明君,更当处事公正,方可令天下人服气!” “除阁老赵卿与大司马谭卿附议外,海卿之奏,众卿可还有异议?” 朱翊钧这时点了点头,旋即就问了起来。 张居正这时拱手道:“臣无异议,海公所言是为眼下可行之法,相信魏、孙二人也能明白朝廷的难处,只是臣认为,朝廷可抄其家以补亏空,但还有存其大臣体面,不以严刑辱之。” “臣附议元辅所言。” 吕调阳这时立即表示了赞成。 “臣亦附议元辅所言。” 王国光这时也回了一句。 张四维接着也跟着附和。 无论是改制还是整肃吏治,张居正都还是比海瑞和赵贞吉温和些,还会照顾官僚阶级的感受,故而相比于赵贞吉和海瑞等言,吕调阳等文官还是更易接受张居正的执政观念。 朱翊钧见此便执起朱笔在海瑞的奏疏上批红,然后丢到了案上,沉声道:“那就抄!” “东厂派一个,锦衣卫派一个,都察院再派一个,办理此事。” “由都察院所派风宪官为正钦差,记住要存大臣体面,不得严刑拷打!” 朱翊钧这时继续吩咐了一句。 “陛下!臣请在圣旨上说明,若魏、孙二人之贪墨所得不能补足今年亏空,则当继续严追造成亏空之大员!” 赵贞吉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嘴。 张四维首先吃了一惊,瞅向赵贞吉。 “准!记得把赵卿这话加上去。” 朱翊钧点首。 同时,朱翊钧心里则忍不住想笑,暗想这一下子怕没人敢给魏、孙二人暗通消息了,更没人敢帮这两人隐匿家财了。 毕竟这两人的家产要是不足以补足亏空,那就会继续抄下去,没准就抄到自己的头上,这谁受得了? …… “叔大,用海瑞也就罢了,为何连赵贞吉也一起用上?如今你也看到了吧,虽然清丈田亩和官绅一体纳粮等激进之政被你暂且压住了,没有急着推行;但还是有不得不继续兴起抄家补亏空这样的酷政出现,让天下为臣者惴惴不安。” 而因此,在赐对结束,离开乾清宫后,张居正心腹王国光就主动对张居正讨论起来。 张居正笑道:“不如此,怎么让陛下知道在将来如何用海瑞、用赵贞吉这些人?” “叔大的意思是?” 同为张居正心腹的吕调阳则也在一旁问了起来。 张居正则目视前方,一边走一边说道:“海瑞可为督抚,可为部堂,但不可为相公。相信海瑞自己已经清楚,所以才请去总督东南,而陛下想必也已明白。另外陛下应该也已明白,赵贞吉虽受王学影响,心系百姓庶民,但也非首辅之选。” wap. /110//.html 第四十八章 万历的安排 “如此看来,清丈田亩是得赶紧推行才行啊。” 王国光在听张居正如此说后,就笑着回了一句。 吕调阳点首:“大司农此言有理!” 张居正对此只是微微一笑。 而朱翊钧这时则已来到了殿外,目视着这几个文臣离开自己的乾清宫。 “没想到议来议去,还是只有抄家的法子才适合解决今年的亏空,解决边镇的问题。” 朱翊钧看着这几个文臣的背影,腹诽了这么一句,且随即哂然一笑,心道: “或许这已经是比原历史更好的结果,毕竟历史上清丈田亩正式试行要在万历六年才于福建开始。” “如今,若能提前到万历三年,的确算是比原历史要提前几年。而这一切既跟自己这个皇帝提前表现出支持改制的态度有关,也跟张居正主动让海瑞、赵贞吉这些激进派进入朝堂而催化了改革进程有关。” 无论如何,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如果说前两次召见外朝大臣,皆是展现自己这个皇帝态度与行权风格的话,而这次展现的却是张居正、海瑞、谭纶这些帝国能臣的睿智与远见。 而自己这个皇帝也算是在这次召对中学到了许多执政之道和用人之道。 朱翊钧觉得张居正或许最终同意让海瑞入朝为官,就是想在自己这个少年帝王表现出图治变法之欲望后,给自己模拟一遍,如何调解改革中的激进派与保守派的矛盾,如何既让激进者不过于激进,又能逼迫保守者愿意向前迈一步。 而朱翊钧倒是很愿意学学张居正怎么实操的。 但是,朱翊钧自思倒也不会完全要像张居正一样只想着依靠士大夫们去完成改革。 因为朱翊钧清楚士大夫们受这个时代的局限,不一定清楚何谓全球视野。 一句话,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格局有限,只怕没多少人已睁眼看世界。 所以,朱翊钧还是不会完全要按照张居正给他设计的帝王之路来走,他还是坚持将来在自己亲政后,要给大明的士大夫们一个大意外的决定。 万历新政在继续进行,整个大明也在开始于初春的明媚阳光中渐渐复苏。 新绿从紫禁城的汉白玉台阶间一点点渗透出来,然后流向郊外,染遍九州。 而今年也就是万历二年,正巧还是大比之年。 这意味着会有新的一批进士出现。 大明的士大夫阶层在生生不息地壮大着他的阶层。 谁也不知道哪个官宦之家会再次上演两代三进士或一门五进士等荣耀。 对于朱翊钧而言,这一年的科举,他最有印象的就是张居正之子张敬修,会在殿试中成为状元。 一想到此,朱翊钧便问着在一旁的张鲸:“张敬修那里,你都交待了吧?” 张鲸回道:“已经交待了。”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 张宅。 张居正神色凝重地看着张敬修:“你说你不参加今年的大比?” 张敬修点首:“是的。” 张居正呵呵冷笑:“别是气话吧?你可是一直心心念念地要中,还托人去找了主考官沈子唯(沈一贯),难道不是吗?!” “父亲!孩儿想通了!” “这科举就不适合孩儿这种人考。” “毕竟就算孩儿中了状元,也不一定会被认为是孩儿有真才实学。” 张敬修回道。 张居正听后问道:“真想通了?” “嗯!” 张敬修点首。 张居正则端起茶盏来,目光深邃地盯着张敬修: “我张家的后人可从不会在乎他人的眼光。” “三不足虽不为许多理学之人接受,但为父可是教导过你们的,要有这样三不足的认识才好!” “怎么,如今开始畏惧人言了?” “父亲!” “严东楼、徐璠的下场您也看见了,孩儿也非善于此道中人,何况父亲您做的事可比严分宜、徐老先生还要令人畏惧,权势也比他们还要大;孩儿现在只有把自己的位置放的越低,将来才会摔的没那么疼!” 张敬修回道。 接着,张敬修就向张居正又拱手作揖道:“孩儿愿意只陪在父亲身边,帮着照理家务,照看弟弟妹妹们,至于个人功名,不想也罢!” 张居正依旧瞅着张敬修,没有说话。 而张敬修自己倒是不得不把脸埋得更低了些。 半晌后,张居正才笑道:“好!这样不错,你不参加举业,是最好的事,也算是成全了你父亲,只是你受委屈啦!” “孩儿没有觉得委屈,再说这是孩儿自愿的。” 张敬修回道。 张居正点头:“我们祖上本就是锦衣卫籍的,你不参加举业,将来荫官锦衣卫,也是一条出路,也的确更适合你。” “你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在满口君子仁德但又满肚子利益是非的士林里混,就该老老实实的当个闲官,看管好家业,这样更利于我张家的将来。” “父亲说的是。” 张敬修笑着回道。 张居正继续笑道:“这样也好。为父抽个机会给朱、刘两位大金吾说说此事,让他们将来想办法调你到南镇抚司,南镇抚司更适合你,且也方便你照顾家业。” “孩儿听父亲的安排!” 张敬修忙回了一句。 大金吾是这个时代对锦衣卫高官的一种尊称。 而因为张家是锦衣卫籍的关系,再加上张居正本身又是元辅,所以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和张居正的关系都不错。 张居正此时口中的朱、刘两位大金吾便是朱希孝和刘守有。 张敬修在向张居正说了自己不再参加科举的事后就出了府,直奔到一处无人知道是谁家的别苑来。 而此时,在这别苑内,张鲸正等着他。 “小阁老来啦?” 张鲸见张敬修出现就笑着迎了过来。 张敬修忙也拱手作揖道:“见过厂公。” “小阁老不必如此。” 张鲸说着就问道:“令尊同意了?” 张敬修点首:“同意了,家父本就不愿让我参加科举。” “这就好!” 张鲸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枚腰牌来,递给张敬修看了看:“因贵府的籍贯本就是锦衣卫籍,所以倒也好操作,兵部那里都不用去,就可以直接将你的官牒办好,而现在你的锦衣卫官职已由陛下特旨任命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归咱家直接节制,但你的身份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令尊,明白吗?” “明白!” 张鲸继续说道:“而小阁老以后依旧得以小阁老的身份去与外朝文臣武将们接触,该收的礼就收,该说的场面话就说,但只一点,要随时把他们与皇爷有关的秘辛告知于咱家,告诉咱家就是告诉给皇爷,包括令尊的!这是皇爷为保全自己的先生,也是你保全元辅张先生和贵府张家一族必须要做的,明白吗?” “明白!请厂公放心!” 张敬修回道。 张鲸点头:“那就好!小阁老放心,这件事做的好,将来自会有你张家的好处。” “按照皇爷的意思,你现在虽然只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但若小阁老能帮助令尊完成好新政完成好改制,则将来贵府至少能得一世袭伯爵之位。不比小阁老将来做尚书阁老差!” 张敬修点头:“卑职明白,事实上,陛下愿意主动保全张家的未来,卑职已是感激不尽,岂敢不赴汤蹈火,而暂时先尽忠再全孝道。” 张鲸笑着点首:“小阁老明白就好,你前面那几位小阁老就是没明白,忘记了这天下最终是皇爷说了算才吃了大亏。” wap. /110//.html 第四十九章 张四维失望 次日傍晚,春雨如酥。 朱翊钧刚在御花园亭台内做完一套李时珍教的八段锦,张鲸便走了来:“皇爷,张敬修已经给元辅张先生说了不参加科举的事,元辅张先生也同意了,且答应他留在京里料理家务。” “这就好,就怕会有人拿他科举的事做文章。” 朱翊钧说着就吐纳了一口气。 所谓养生要从小抓起。 朱翊钧已经开始自律地养生起来。 养生完后,朱翊钧才回宫去完成张居正给他布置的功课。 说实在的,这一年来,朱翊钧对儒家诸类文章书籍已经算是读了个滚瓜烂熟,也越发清楚这个时代的儒生们所思所想的内在逻辑。 但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他详细了解后,才发现这儒门之下也是各有派别的。 而且这一切都要从宋时开始说起,新学、蜀学、理学成了当时三大支,到后来理学大盛,成了主流学问,其他学问已渐式微,而到王阳明后,才在理学之外出现心学这一可与理学抗衡的新门派。 但眼下这两大门派内也形成了诸多分支。 如果说改制需先统一思想,那如今的大明想要统一思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眼下至少得让天下官僚形成当清丈田亩的共识。 这是朱翊钧和张居正等几位阁臣公卿在乾清宫西暖阁达成的统一认识。 而朱翊钧只想知道天下官僚大部分愿意接受清丈田亩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海瑞为此在拿到自己以左副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官衔总督南直隶、浙江的圣旨后,就即刻出了京。 他为官清廉,没有多少仆从和家眷,所以不用像大部分大员一样因为外任处理好家中各种事最快都要耽搁一个月才能出京。 在海瑞离京之时,被朱翊钧安排去见高拱的余懋学也终于到了河南新郑高拱家。 “敕曰:朕惟治世当重老臣。而卿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尔原建极殿大学士、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高拱,燃烛达旦,破卷通经,熟稔文理,虽曾欺朕以幼,然今以社稷为重,宽宥其罪,只论其能……兹特授尔为太傅、荣禄大夫,进议阁参议政事,以匡国政,钦哉。” 高拱在听完旨意后就直接怔在了原地,随即竟更噎起来,颤声道:“老臣接旨,谢陛下隆恩!” 余懋学这时也立即扶起了高拱笑道:“公当大慰也!陛下降下慈恩于公,可见其宽仁,另元辅也未阻拦,足见要与公冰释前嫌之意。” 高拱点首,叹气道:“陛下是有尧舜之姿。是老夫当年狂妄不知礼重君父!” 虽然是让他进京升任一个正一品虚职,但高拱知道,这总比皇帝一直记恨他要强。 余懋学则又道:“所谓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下官知道公也未必对君父有怨怼之心,一切所谓不平,恐怕也皆在于平生抱负未尽皆实现,诸多治政之道未曾见于诏旨。而如今陛下有意以公之见闻补朝政之失,所以公不当拖延,而应即刻奉旨进京才是,社稷苍生为重嘛!” 高拱想了想,便道:“给谏所言有理,老夫即便不给他江陵面子,亦当给陛下表明自己之忠心。” 于是,高拱也没在家里多待,便真的随余懋学于数日后就乘车北上。 而在海瑞南下,高拱北上时,京城则正为一件事惹万人关注。 这事便就是会试。 有传闻元辅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会参加会试。 故而很多举子都在议论这次状元肯定非张敬修莫属。 当然,也有人说张居正乃清正之臣,不会因为自身权势,而强行给自己长子安一个状元身份。 不过,更有人说张居正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势,而效仿秦桧之举,强行将自己长子运作为状元。 一时间,道路纷传,各种关于张敬修是不是这届科举已定好的状元的消息。 以至于,有志在状元的举子吴汝伦直接在会馆对同窗们言道:“既然这次大比,状元已为权贵子弟所定,小生且罢考回乡,三年后再考!” 吴汝伦说完就真的准备离开。 同为无锡人的孙继皋这时劝道:“是不是真的定了,且考后再说,兄之论断下得也太早了,治学做人不可臆断!” 吴汝伦听话一愣,旋即只得走了回来:“也罢,那就看看,这次是不是他张敬修中状元!” 而主考官沈一贯在进贡院前,也因为张敬修会不会中状元一事,被张四维请去了私宅。 “元辅之子实为状元之资,公当不使其落第也。” 张四维在沈一贯来后,就对沈一贯如此说了起来。 沈一贯听话点首:“嗣文文章的确非凡。但能否中第,也非鄙人能定的。” “公这是什么话,公乃主考,怎么不是你能定的,公又不是不知嗣文行文风格,见其有旧句相似者,录之即可。” 张四维言道。 沈一贯则起身看着张四维道:“阅卷时,鬼神皆看着下官,下官安敢徇私?” 张四维笑道:“元辅功在社稷,录其子不为私。” 沈一贯听话质问道:“那样的话,试卷糊名还有何意义?” 张四维听话问道:“这么说,公不肯从元辅之意?公不欲将来入阁乎?” 沈一贯说道:“宁肯不入阁。” “公何必如此,你即便不做此人情,元辅公子也是能中第的。如此,倒不如做顺水人情,至于状元,自有我们阁臣九卿定。” 张四维道。 沈一贯说道:“那就看其文章吧。” 随即,沈一贯就告辞离开了张四维的私宅。 张四维也紧接着来了内阁,对张居正言道:“眼下大比在即,听闻小阁老也要下场?” “谁管他那些事。” 张居正回了一句道。 赵贞吉则直接问着张四维:“子维突然提起这个作甚,难道你还觉得叔大会让人给自家子弟通关节不成?” “鄙人可无此意,只是觉得小阁老的文章只怕能为这届魁首而已。” 张四维言道。 张居正也只是笑笑,没多少说什么。 但张四维似乎很在乎张敬修的科第成绩,在等到会试发榜之时,特地派人去看了榜,在等到自己看榜的家人回来后,便忙问道:“可有张敬修的名字?” 其家人回道:“没有!” 张四维听后脸上顿时显现出失望之色:“难道他没参加?” 张四维说后就失魂落魄的去了内阁值房。 已在内阁的赵贞吉见他来时郁郁寡欢,便直接问道:“子维为何如此面色不佳,难道是嗣文落第了?那沈肩吾(沈一贯)也忒不识时务了!” 说着,赵贞吉还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笑道:“犬子就没参加这次大比,所以子维当不是为犬子而丢魂,或为魏、孙二公被抄家之事而愁苦。” wap. /110//.html 第五十章 高拱大怒 张四维点点头:“正如叔大所言,仆是为魏、孙二公而愁闷啊!” 说着,张四维就看向内阁其他大学士:“你们说,魏、孙二公也算是贤能之人,如今却要因他海刚峰将来要在史册上落下‘性贪’二字,实在是有违三讳。” “所以,以仆看,当尽快令清丈田亩推行,使国库亏空得补,方不至于天下百僚因此失了体面。” 随即,张四维就执起笔来,说:“叔大让仆入阁的意思,仆明白,无非也正是借仆在北方籍群僚中颇有名望,而让仆来劝北方诸官亦愿意清丈田亩。” “仆当继续书信于他们,以免他们只知道朝廷政严,不知朝廷之难处。” “仆在本中就向陛下提及子维明理通达,能为辅臣。如今果然如此。”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就道:“北方籍官僚能否明白朝廷意图,就拜托子维疏导了。” 张四维忙起身拱手作揖:“仆不敢怠慢!” 于是,内阁又其乐融融起来。 赵贞吉也没再挖苦张四维,只回了自己值房。 吕调阳仍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票拟,不时的走来让张居正拿主意。 似乎没谁在意张敬修为何没参加科举这事。 “张敬修是落第还是没参加?” 但在宫城外的市井之中,哪怕在殿试都结束后,吴汝伦等举子还是颇因这事而更加好奇起来。 孙继皋此时就看向登着自己姓名的殿试金榜第一甲第一名处,而笑道:“管他呢,幸而吾没听流言,真以为他张江陵要以权乱政,不然,这状元可就落不到我头上了。” 这时,中了榜眼的余孟麟也笑道:“是啊,这说明江陵当国,虽有权但依旧执政公正,可为良相也!” 大明民间已早将内阁辅臣以相国、相公、宰相等方式称之。 如崇祯年间,刘泽清在周延儒再度起复时,为巴结周延儒就特地邀请其到临清州宴请周延儒,且在见到周延儒时就直接称其为相国。 落第的另一名举子萧良言也跟着附和道:“能见到如此结果,虽鄙人名落孙山,但也不觉失落,当浮一大白!” 唯独吴汝伦一直沉默不语,良久后才对孙继皋道:“兄说得对,果然一切还是见了实证才可下决断,我不该直接先入为主,就判定江陵乃以权谋私之辈。” “事实上,从他能起用海瑞、赵内江,便可见一斑了。江陵真不是分宜、华亭、新郑之辈。” 孙继皋言道。 正巧进京便衣路过这里的高拱听后浓眉一竖,朝孙继皋喊道:“那后生,高新郑哪里惹你了,竟将之归于分宜、华亭一流!” 孙继皋只觉声音震耳,只得回头一看,见是一华服老者,便只得拱手:“据晚生闻,新郑性急迫,不能容物,又不能藏蓄需忍,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且婴视百辟,连笃学仁厚如当今圣上也被其言十岁天子如何安天下,以致于,只知用海瑞报私怨斗徐家,一旦不用就弃之如敝履,以闲官打发了事,可见尚不如江陵。” “请问老人家,高新郑这样的首揆难道能为良辅?” “幸而其早败,否则不知擅权到何种地步!” 高拱听后目眦欲裂,指着孙继皋,炸雷一样的吼道:“你!” “公请息怒,毋与小辈见识。” 余懋学这时忙从旁劝告起来。 高拱也双手扶额,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我怎么与他们见识起来,只是他们将我与严分宜、徐华亭并列,实在可气!老夫再不通人情,还是为国做了几件实事的。” 说着,高拱也颇为好奇地道:“不过,这张江陵会起用海瑞,使百官惶恐,更用赵贞吉,令自己被掣肘,甚至其子竟未在这次大比中名列前茅,也的确令老夫也想不到,以老夫对他江陵的了解,此人虽也算是公忠体国之辈,但也不会克制权欲至此,最多也就比老夫稍微克制点,断不会如此大公无私。” 余懋学笑道:“岂止是公没想到,下官也没想到,自己第一个冒死非议考成,弹劾元辅,结果陛下并未严惩下官,反而知道下官为何非议新政,还体谅下官这些清廉小官的难处。” “是陛下!应该是陛下!是陛下让他张江陵更加有古大臣之风!” 高拱突然郑重地言道。 随即,高拱又释然长叹道:“老夫当年输给江陵,不冤,不冤啊!” …… 朱翊钧这里也从张鲸这里得知了外面关于张敬修未参加科举后对张居正的评语,一时也就不由得微微一笑起来,心道: “这下子,海瑞对张居正的评语将来或许要改改,当不仅仅是工于谋国,也当是工于谋身了。” 当然,朱翊钧知道张居正是人,不是圣人。 虽然可能会因为知道自己这个皇帝不是普通孩童那么天真可欺,而克制自己的私欲,但作为一个正常的人,而且也的确好色与货的张居正,不可能真的会像圣人那么完美。 何况,真的完全成了圣人也不一定能让人放心。 故而,朱翊钧还是没想过要让张居正完全真的变成一个完美的政治家,他还是愿意看见张居正会犯些错,会做出一些有违私德的人,而不会因此大感失望与崩溃,而愿意在将来给张居正一个公正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朱翊钧知道现在张居正的个人形象好一点,是利于改革的推进的。 毕竟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士大夫受理学影响,更看重道德,相比于一个人的能力而言。 所以,如果张居正的道德评价高一些,是利于他在执政时得到这个时代更多士大夫的支持的。 比如就因为海瑞在道德上于士大夫中积攒了很大的声望,以致于保定巡抚孙丕扬在得知自己被海瑞弹劾克削商贾粮食而已奏请朝廷将自己抄家后,当即就哭了起来: “海公啊,你这是要本院身名俱毁呀!将来天下人岂不认为我孙某乃恶官酷吏,德行大坏耶?” “公也不必怨恨海公,终究说来,还是你自己坏了朝廷大政。” 新任保定巡抚严清这时劝了孙丕扬一句,且吩咐道:“把孙公内院包围起来!不得出一粒粮一两银,家眷也全部锁拿,定时供给吃食水茶,只待上差来抄!” 孙丕扬听后大惊:“严公,何必如此急切,且待革员料理完家务,转移一些积宦所得再查封可否?” 说着,孙丕扬就对严清拱手道:“还请看在同为士林中人的份上,讲些情谊,事后革员自有重谢。” 严清道:“公糊涂!这次明旨上说的很清楚,查抄公与魏公之赃款如补不了亏空,就要继续查抄,你让本院怎么敢讲情谊?” 孙丕扬听后瘫坐在地上,一时捶地激动地嚷道:“何必如此,你说朝廷何必如此!我听说过种田的吃不起饭会造反,没听说过卖粮的卖不了粮会造反,朝廷又何必如此严酷啊!” “但您不让粮食去辽东,已让辽地粮价奇增,使朝廷即便足饷也还是有饿死之辽东军民。” 严清回道。 孙丕扬因此不由得抱怨道:“怎么就饿死了?如今并无边事,粮价高点无非是少吃一顿粮,多吃一顿野菜,能不饿死而为安安饿殍,便当知足矣,又非读书之辈,又非拒寇之时,弱其力,反而不易生事。” wap. /110//.html 第五十一章 抄家锁人 严清孙丕扬这么说,干脆亲自帮孙丕扬取下了头上乌纱帽:“公还是给自己留些体面吧。海公在本中也只是要公以搜刮所得赔补亏空,而非要求陛下治公死罪,更不因此要将公剥皮楦草,公亦当知足!” 说着,严清就对自己所属官校吩咐道:“不给他戴镣铐,让他自己去大牢!” 孙丕扬此时也就悻悻然地站起身来往大牢走去。 而严清则在将孙丕扬送入大牢且查封了孙丕扬积宦所得与家眷后,就回了自己的书房,且对自己幕僚吩咐道:“即刻给本院拟一道奏请朝廷清丈天下田亩的疏!以抄家补亏空,这样下去,岂是治国之长策?” 在孙丕扬被等着抄家的同时,南京右都御史魏学曾这里也得知了自己被革职抄家的事。 当魏学曾在看见南京都察院的兵丁围在自己所在小院周围,南京左副都御史陈省持着一份贴有鸡毛的公函出现在他面前,告知他被革职抄家后,整个人当场就呆滞在了原地。 “我怎么事先一点都不知道?” 魏学曾倍感诧异。 “因为无人敢通知公!” “圣旨上说了,如果抄公的家资不足以补足亏空,则继续追查抄家,到补足亏空为止,故请公体谅同僚。” 陈省道。 “那这是谁的主意?” 魏学曾听后就问了一句。 陈省道:“公何必多问。公自认倒霉吧。你在兵部任左侍郎署理部事时,定的辽东折粮饷银太低了,本应一月一石粮的饷被公折银为二钱五分银,而辽地粮价达二两一石,故被查出公漂没甚重,另有兵部招供之吏员作证。现在朝廷要严追漂没之银,故需公赔补。” “我问你是谁的主意?!” 魏学曾从椅子上猛然站了起来,恼羞成怒地问了一句:“他什么品级,竟揭本堂的底?!” “本堂好歹也是堂堂总宪!这样做,有没有想过会造成什么影响,会置朝廷颜面何存?!” “什么时候,朝廷要补亏空,会想到要抄公卿大臣的家了!难道吾是严分宜、榼保冯阉之流吗?!竟如此不顾士林情谊!” “是海公,刚峰先生。” 陈省回道。 魏学曾听后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接着就苦笑起来:“我怎么没算到这一卦,是我所学未深?” 说完,魏学曾就取下了头上乌纱帽,然后朝陈省走来道:“等我去拿一本《易》经,再请公将我押去大牢。” 陈省点头。 于是,魏学曾真的去自己书房拿了一本《易》经回来,且摇头道:“我没想到他海瑞起复后第二个要弹劾的会是我。” “不只是公一人,还有富平孙抚院。” 陈省回道。 魏学曾听后一愣,随即问道:“一个高拱门生,一个徐阶门生,海瑞这样做,是江陵有所图谋?” 陈省笑道:“公是明白人,何必多问。” 魏学曾说着就回头看了一眼,道:“可惜为官半生所得,竟皆要入公帑也!江陵不急于清丈,倒使得海瑞急着继续抄家了,我早就说过,海瑞不可重用,无奈他张江陵不是高新郑,不会听我的。” 接着,魏学曾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易》一眼,说:“且去牢中再算算,我可还有再起复的机会。” …… “听闻,海刚峰又来了!而且这次拿的是胡汝贞的权柄。相信老父母与诸公皆知道了吧?” 松江华亭。 徐阶趁着春游之余,与南直一干官僚士绅在一处私家园林里议起事来。 而徐阶口中的老父母则是本县知县的意思。 南直隶巡按御史田乐点头道:“已经在《邸报》上看到了,江南官场早已是风声鹤唳。” 松江知府王以修也跟着拧眉道:“是啊,江陵不是老先生门生吗,他怎么还让海瑞来东南?” “因为我这个学生所图甚远!” 徐阶笑着说了一句,就又问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魏、孙二公被抄家补亏空的事?” 众人点了点头。 徐阶道:“这既是抄家又是派海瑞来东南,就说明江陵是要让你们知道如果朝廷亏空一日不解决就会一日不结束抄家,同时还要你们认真考成,不准胡来,不能死板地为完成考成严催逋赋,把老百姓往死里逼,也不能为完成考成,武断地处理所积累的刑狱!毕竟海瑞将要来看着你们,一旦被海瑞查出你们在胡来,下场你们是知道的。” “我们自然明白,所以这该怎么办,还请徐老先生指点迷津。” 王以修问道。 徐阶言道:“你们不用担心,江陵此意,只是想让你们接下来愿意配合朝廷推行清丈田亩之制,这样你们既能完成考成,也能解决朝廷亏空,还不至于使百姓受影响。” “下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如此做的话,会损大户之利,不然就只能虚报,而一旦虚报反而是欺君累民。” 巡按田乐言道。 徐阶听笑了起来,问着田乐:“想必这就是老父母与诸公突然来见鄙人的原因吧?” 田乐点头:“没错,就是想听听徐老先生的意思,真要是在东南清丈,自然还要看徐老先生有没有这意愿。” “解决朝廷亏空最要紧,至于大户受损,不碍事。真要是清丈,我徐家第一个配合!” 徐阶说着就摆手强笑起来。 田乐听后与一众官员大喜,皆向徐阶拱手:“幸而老先生明理,不然我等将处于两难之境也!” 接着,田乐还补充道:“这样的话,也不必怕他刚峰先生来总督东南了,无非是过境官僚缙绅将不能胡吃海喝吃拿卡要而已。” 徐阶只是讪笑了笑,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暗想自己接下来几年内是真没必要出游了。 除此之外,徐阶还不得不因为自己门生孙丕扬被抄的事,开始给自己的其他门生写信,劝他们明白朝廷这样做的目的。 而高拱这时在进京得知自己门生魏学曾也被抄家后,也明白了朝廷的用意,开始给自己的门生们写信,且道:“看在他江陵愿意让我回京的份上,老夫且帮他一帮,省得陛下也觉得我小器。” 这样一来,整个万历二年,朱翊钧就发现有越来越多的官员上疏请求清丈田亩,以解民困,以增国帑。 wap. /110//.html 第五十二章 生逢良辅 朱翊钧和张居正等也早就等着这一形势出现。 而眼下,既已形成了势,无非就是具体如何推行,另外就是如何确保推行过程中更符合推行此新政的目的。 而不让清丈田亩的新政,在推行过程中,走歪或出现过激的情况。 为此,朱翊钧特地在年初大比时,让张居正拟旨要求今年大比增加五十个进士名额,算是作为万历朝首次科举的特别恩德。 张居正自然是极为赞成皇帝小规模的增加录取人数而收天下士人之心的。 同时,他也清楚皇帝这样做是为方便新政的推行过程中,能迅速完成对不称职或者不愿意为朝廷得罪官绅的官僚进行更换。 因几乎全国的抚按皆希望朝廷清丈天下田亩,所以到万历三年的春耕结束后,张居正这个并不激进的政治家,也正式上疏奏请天子朱翊钧开始推行清丈田亩的事。 “天下田赋不均,侵欺拖欠严重,更有兼并之百弊,其大者有: 飞诡、影射、养号、挂虚、过都、受献等。” “所列宿弊久久相沿为故业,于是豪民有田无粮税,而穷民则无田有粮税,穷民势单力薄,无可奈何。” “及县官征税,贫民鬻子亦不能输纳,则其势不得不行摊派,天下尽受其病。” “民受侵欺兼并之累,臣闻之扼腕,而若不于此时剔除宿弊,丈田亩,清浮粮,为国家建经久之策,更待何时?” “故臣请先于天下试点丈量官民田亩。” 朱翊钧在看到张居正奏请清丈天下田亩的奏疏时,看着看着就不由自主地念起张居正奏疏中的几句话来。 虽然朱翊钧对于影射、养号、挂虚等这个时代逃税名目背后的意思并不清楚。 但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明显是对清丈早有准备,所以才清楚这么多名目,而且还清楚哪些名目是最严重的,明显通过他自己的关系网做过调查。 如此精心的筹划,不说有十年谋划也有五年之功。 朱翊钧自知有幸,而生逢良辅,便毫不犹豫地对张宏吩咐道:“批红!” 于是,万历三年五月,朱翊钧正式以皇帝名义下诏在南北直隶首先进行试点清丈,以直隶田粮不均,偏累小民,命抚按着实清丈。 之所以是从南北直隶开始,自然是因为在南北两处试点,试探南北豪民官绅的反应,另外,现在南北直隶的官员也是目前最受内阁信任的。 无论是巡抚保定等处的严清,还是应天巡抚宋仪望都是年初就倡议清丈的人,都是张居正信得过的人。 何况,南直隶还有海瑞坐镇。 当然,南北直隶的田地也最难清丈,因为这两地的权贵官绅最多。 因而,只要南北直隶的田地清丈顺利,其他地方的清丈就没那么大的难度。 “凡上疏提议清丈的,若考成不错,就立即擢升为抚按。” “考成差些意思的,也留任,令其自陈缘由,给予勉励。” “而到现在还不愿意清丈的,若考成优等则升任闲职,若考成不合格,当直接罢黜!” “如此,天下抚按与亲民之官,则皆为愿意清丈的,只要愿意清丈,至少保证清丈完成是没问题的。” 乾清宫西暖阁,朱翊钧再次赐对内阁与吏部、户部、都察院堂官时,代替杨博的新任吏部尚书张瀚这时先禀报了考成法如何确保清丈顺利进行的建言。 朱翊钧对此点首:“准奏。” 而张居正则接着就奏禀起说:“对于丈量官田,臣拟有八款。” “其一,清丈田粮以税粮是否漏失为前提,失者丈,全者免;” 张居正刚说到第一款,朱翊钧就知道这次清丈是专门针对权贵官绅豪民来的,而在颁布的圣旨上即法令上就能避免小民被清丈的行为滋扰。 能有效避免清丈田亩事变成扰民之恶政。 因为不用想都知道,小民是不敢欠税的,只有权贵官绅豪民才敢欠税,才需要被清丈。 “其二,清丈之事由各布政使总管,分守兵备道分管,府州县官专管本境。” 朱翊钧依旧点首,布政使统筹,分守兵备道也参与,无非是要做好行政和武力保障。 “其三,田有官、民、屯数等,粮有上、中、下数则,清丈时逐一查勘明白。” 对于这一款,朱翊钧也清楚,无非就是防止做假,虚报,而要求负责清丈的官员把各类数目登记详细,而因此可以更容易看出漏洞,即谁在乱编。 “其四,清丈后,复本征之粮,如民种屯地者,则纳屯粮,军种民地者,即纳民粮。” 这是定好标准,如果清丈时发现豪民侵犯了官田,就要按照官田的标准补税,如果军队侵犯了民田,就按民田的标准补税。 “其五,清丈中,有自首历年诡占及开垦未报者,免罪,官报不实者,连坐;豪右隐占,发遣重处。” 朱翊钧听到这里,知道这算是张居正保障清丈顺利进行的大招,既以免罪的方式鼓励逃田税者主动上报,也对敢虚报乱报的官员做出警告,也对豪强强占田地的行为下达了严惩之要求。 怎么说呢。 朱翊钧更加确定张居正的改革的确不是头脑发热,而是谋划已久。 至于接下来的三款则是关于时间和丈量计算与丈量所费钱粮的要求。 按照张居正的意思,既不需要官员们必须尽快完成,也不会让他们拖沓得太久。 还明确了如何丈量而防止有官吏胡乱丈量,乃至也通过规定耗费的额度而遏制有官吏借着去各地丈量大肆靡费藩库的行为。 算是考虑周全。 张居正这时则在奏完后,便道:“陛下,这便是臣所拟八款。当然,即便如此,想必将来清丈也还是难免会有求增为功而虚报多报的情况,乃至更加扰民,而这也只能依靠各督抚巡按严查,另外就是若发现一例这样的情况,可通过重处以儆效尤。” “不过,以臣之见,虽说新政难以尽善尽美,但如此推行,也当能使受益者多,而受害者少。” 朱翊钧听后点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朕相信先生与内阁公卿诸臣所荐举廷推之抚按皆是可靠之人,就如朕相信先生与内阁公卿诸臣为忠臣一样。至于推行过程中,若还有问题出现,则再处理就是,朕自然不会苛责于行事者,但也不会姑息不职者。” wap. /110//.html 第五十三章 针对张四维 张居正拱手称是。 而赵贞吉在听了朱翊钧“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话语后,却颇有所感。 大明不是后世,没有发达便捷的监控与通讯技术。 所以,管理一个诺大的帝国,亿万人口,就需要君王和全体文官互相信任才可以做成一件事。 因为如同皇帝是一个人在朝堂上应对百官一样;一个地方官,尤其是州县级的正官也是一个人在面对下面的胥吏和豪绅。 所以,如果最高层的统治者不信任他们,他们就很难为朝廷与奸猾的胥吏与有势力的权贵士绅斗。 可以说,大明帝国要想做成事,需要全体的文官合作,也需要君臣合作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选择以道德治国的原因。 皇帝需用道德水平公认较高的人,进而对所用的人的道德水准有足够的信赖,进而也让文臣之间也因为认同彼此的道德水平而互相认同。 当然,这只是理想模式。 很多时候,君对臣,臣对君,乃至臣对臣的道德信任感都没那么重。 不管怎样,朱翊钧此时的话,算是让赵贞吉知道皇帝是信任他们这些阁臣九卿的道德水平的。 这让赵贞吉感动也暗自叹服张居正把皇帝教的很好,知道为政以德,知道要相信辅臣公卿的道德水准,才能治好国家。 赵贞吉作为公忠体国之人,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不愿辜负皇帝对他的信任,便道:“既如此,陛下,臣还有补充。” “讲!” 朱翊钧言道。 “谢陛下!” 赵贞吉道:“既然陛下相信臣等阁臣公卿,那臣斗胆请旨择一二阁臣巡视天下新政,查漏补缺,以起到使执政者能更好的不负陛下所托,而更利于社稷苍生也!” “毕竟,陛下虽愿意信臣等能秉公执政,但臣等事实上,不敢确定所信所荐之地方官僚能做到行事完全不操切不唯上唯功是图。” “而为辅臣执政者,本就不当只是有所主张,而当敢担责,能为所行之政扫尾善后,以使己所用所荐之人能尽其职。” 朱翊钧点首。 他虽然觉得赵贞吉的提议很有理,但也知道得兼听则明一下,以彰显明君姿态,便看向其他人:“先生诸卿以为如何?” “回陛下,赵阁老所言的确颇为周全。这样将来,即便有事,陛下责阁臣公卿即可,而不必大动朝堂之官。” “只是南直有海公总督,倒也不必再派大员,毕竟海公的刚直清正,先帝都是认可的,连世庙都不得不在遗诏中留其命,而为子孙留一忠直之臣;” “故,臣认为,只北直或可再派一阁臣巡视察访,而避免抚按不力,不敢对抗北直豪民。” 张居正回道。 这时,吕调阳等也尽皆起身:“臣等附议。” 朱翊钧因而点首:“那就准奏!” “陛下!臣自荐出京巡视察访新政。” 张四维这时毛遂自荐起来。 而赵贞吉见此立即反对道:“陛下,臣以为不当让张阁老出京巡视北直各府,张阁老乃北方籍大员,亲戚门生与故旧多有在北直者。故臣担心张阁老出京巡视,要么为地方豪民撑腰,掣肘官员清丈田亩;要么为求功,为刻意证明北方士绅更忠君体谅朝廷而严催官吏清丈,甚至要求官吏大增新田以求功!” 张四维瞥了赵贞吉一眼,忙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陛下!” 不待张四维继续说下去,赵贞吉直接插话道:“臣此举虽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但以臣拙见,巡视察访北直,臣更为合适!” “因臣乃蜀人,离京畿甚远,在北直并无亲友故旧,自然不会庇护乡梓;” “另外,这样臣也不会为张阁老信任,张阁老必会通过自己亲友故旧之间的联络来监督臣是否察访不力乃至也在察访时刻意求功,也在严催官吏多报田亩!” 朱翊钧听赵贞吉说完后,便颔首看向张四维:“张卿刚才想说什么?” “臣无话可说!还是赵阁老更加周全,可谓老成谋国!” 张四维知道天子早慧,自然也不会在朱翊钧面前说瞎话,也就只能实事求是,而让朱翊钧相信自己也算有胸襟且是坦荡还大公无私之人,便直接承认赵贞吉说的有理,还中肯地称赞起赵贞吉来。 当然,如之前所言,虽然文官们之间当信任彼此的道德水平,但这只是理想状态而已。 事实上,文官之间是很难互相信任彼此的道德水平的。 而且互骂奸臣贼子的情况不少。 赵贞吉摆明了也是不相信张四维的道德水平。 甚至在朱翊钧说他相信自己的阁臣公卿们后,赵贞吉就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辜负陛下这份信任,而应为陛下想出万全之策,替陛下堤防不道德的小人暗中作祟,这才果断就势提出让阁臣出京察访的建言来。 在赵贞吉看来,皇帝可以垂拱不猜疑自己的臣子,而做盛世明君,但自己这些做臣子自然是要替自己陛下去猜疑监督的。 这时,在张四维这么说后,朱翊钧也就问向了其他人:“除元辅张先生不能离京需辅弼朕外,诸卿可还有自荐或荐举他人者?” “臣等无异议,恭请陛下圣裁。” 吕调阳等倒是也都不敢再跟赵贞吉抢这份活。 主要是也怕被赵贞吉怼。 朱翊钧见此便点头道:“既如此,就准赵卿所言,拟旨让赵卿出京察访北直各府,查漏补缺,小事立断,大事上奏!” “臣遵旨!” 赵贞吉立即拱手躬身回道。 “散了吧!” 朱翊钧接着就起身说了一句。 “臣等告退!” 而在离开乾清宫后,赵贞吉就疾步最先出了乾清宫,脸上尽是欣喜之色。 但张四维倒是在出来后,对着赵贞吉的背影投来了冰冷的眼色,且切齿抿紧了嘴唇。 张居正注意到了张四维的神色,便过来安慰道:“孟静刚才的确过分了些,但大家同殿为臣,又同值内阁,能针锋相对也是缘分。你说呢,子维?” “叔大说的是。” 张四维回了一句,道:“他乃先入阁之人,且在先帝时就与叔大同值内阁,仆可从不敢稍慢待他,只是他赵孟静刻薄!若非不愿负叔大您所托,仆宁辞官尽孝,退避他赵孟静三舍之地!” “子维果然是有雅量之人,且相忍为国吧。”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 张四维这才颔首,与张居正一起走了。 而朱翊钧这时则在殿外,笑着说了起来:“果然没白起复他赵孟静!” wap. /110//.html 第五十四章 李如松补发粮饷 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太子太保赵贞吉,不久后便正式出京去北直隶各州府,奉旨巡视察访起来。 不过,赵贞吉在出京后,对待地方官僚倒是一反在内阁对张四维的态度,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作威作福,而是细心听取意见,宣谕天子之诏,为张居正开新政解释。 饶是在万历二年考成没有表现好的,赵贞吉也没有严厉批评,而是勉励为主。 如果是因为不可抗力因素没有完成考成,如突发自然灾害或者自身出现疾病什么的,也都表示会代其向朝廷求情。 另外,赵贞吉还主动对这些官僚们说,元辅张居正把皇帝朱翊钧教的很好,天子不但英明睿智,还仁厚宽和,而且处事也决断。 所以让大家放心,努力和难处都会被天子看到也会被天子理解。 比如,赵贞吉在保定见到保定巡抚严清时就说:“你是元辅的门生,当更加竭力执行好元辅主持的这场新政,因为元辅已经把你的名字报到了天子那里,在天子那里替你做了保,所以你若做的好,天子将来会记住你的功绩的。” 严清听后自然欣喜,忙承诺会认真执行好丈量田亩事。 甚至在赵贞吉来保定后不久,严清就亲自带着兵监督着当地知府把武清侯在保定府的飞洒之地给清丈了出来。 “别给本院说这是武清侯的庄田,就是两宫太后的庄田也得清丈!” 严清是真的信了赵贞吉的话,相信张居正教导的天子是个明事理的,相信天子会因为他今日不畏权贵的行为,而高看他,在将来重用他,也就对着武清侯安排在这里的府里庄头朱成贵叱喝起来。 朱成贵听严清这样说,也只得忍怒让严清进行了清丈,结果清丈后才得知这个庄子的田大部分是朱成贵自己打着武清侯名义强占的民田也就被严清干脆直接扣押起来,准备按圣旨重办。 不过,严清不知道的是,历史上的朱翊钧可没有对他这些属于张居正死党的改革派多重视,甚至弃用了张居正给他留下的许多改革派。 当然,这一世朱翊钧是已经笃定将来要继承张居正留下来的政治资源的,而不会因为一些干臣被打上了张居正的标签就不再用。 事实上,历史上的万历也没完全放弃跟张居正有关系的人,如申时行这些皆还是受万历重用的,只是申时行因为看见张居正的下场已没了锐气。 “圣天子在朝,诸位当共建盛世,将来不愁不能位列公卿,青史留名。” 赵贞吉则继续勉励着严清这些地方官,而鼓励他们敢于去丈量权贵官绅的隐田。 严清等自然也很受鼓励,而知道有阁臣撑腰担保,也就更加敢于去跟权贵官绅斗法。 当然,赵贞吉在遇见没有丈量田亩却让幕僚虚造大量新田于小民头上的官员时,也没有那么和风细雨,令人如沐春风,当即就先锁拿其人,令佐官临时代领正官职务,使得北直官僚也不敢胡来。 与此同时,海瑞在南直也督察甚勤。 同赵贞吉一样,尽管巡抚和巡按就是负责督察的,但他并不完全放心巡抚和巡按会督察的完美,也没日没夜往各处州府转。 而且因为海瑞喜欢着布衣微服,以致于比赵贞吉还容易发现各自问题。 这一天,海瑞在微服巡查至高邮州宝应县时就因发现宝应县衙的胥吏围着一湖泊进行清丈,而当即换上官服询问起来,得知是知县李涞的命令后,就当即下令将李涞拿了来,质问道: “我已经走访过,你的县至少有上万亩的上好圩田为豪绅所占,而没有清丈出来,见于册上!结果,你到现在还没丈量,却让人去丈量一湖泊,你想干什么?!” 李涞回道:“部堂不知,此湖水甚浅,正好填了做新田,下官是打算先丈量然后再填湖为田,分于百姓耕种。” “你把湖填了,然附近有田之民如何灌溉?!如何防涝?就算填湖,填湖的民力耗损多大?你是为官愚钝,还是刻意欺辱本堂?!” “你这是虚增田亩,且刻意欺瞒朝廷,而不敢得罪附近豪绅!朝廷用你这样的官何用,宝应百姓有你这样的父母何用?!” 海瑞继续质问起来。 李涞道:“部堂怎么这么说话?” “你让本堂怎么说话!” 海瑞把桌案重重一拍,然后道:“即刻发本堂公函于抚按,宝应知县李涞革职扣押!县丞代理知县事务,若再如此行事,则革职扣押县丞,然后是主薄,教谕,直到该县能顺利清丈为止!” 李涞见此大惊,在被总督标营兵丁扣押时不由得挣扎起来:“下官乃原大宗伯董乌程姻亲,部堂这样置董公何地?!” “你也好意思提起董乌程。” “那好,就凭他董乌程有你这样的姻亲,本堂就特地去湖州乌程县,先督促当地官吏丈量完他董乌程的田再说!” 海瑞说后就甩袖而出,道:“带走!” 李涞一时不知所措起来,也倍感沮丧,他似乎此时才反应过来,人家海刚峰是不在乎什么尚书侍郎的,毕竟能从一个举人官至部堂,其最大的原因就是真敢拼命。 李涞甚至有些后悔交待自己家底。 总的来说。 清丈田亩的事,既因为大部分地方官僚愿意清丈,也因为抚按皆是张居正等阁臣信得过的人,而会认真督察清丈,再加上赵贞吉和海瑞这两顶级大佬四处巡查,而能够在接下来顺利进行着。 但清丈田亩推行的效果至少还得等到明年,才能看见国帑的增加。 所以,大明朝廷现在增强兵备与足额发放粮饷与俸禄,还是靠去年抄没所得在维持。 万历三年春。 辽东长勇堡。 在关内开启轰轰烈烈的清丈田亩新政时,辽东的官兵们也总算因为朝廷在去年抄没了两大员而得到了更多的粮饷。 以至于此时的长勇堡内,李如松就奉父命亲自给即将出堡主动抗击来犯土蛮部鞑子的堡内卫所官兵发起今年积欠的粮饷来。 “每人一石粮,是正饷,给你们家人的;外加二两银子,是这次抚院给你们出城与鞑子拼命的赏银!” 李如松此时就立于马上,向眼前的一帮辽东军户,指着自己身后的数车粮食与几箱亮闪闪的银子,大声说了起来。 “公子,怎么这次朝廷开始发这么足的粮饷,连出城拼杀的赏银也发得起了?” 这时一总旗官问道。 李如松道:“因为陛下为了让你们不再逃亡,让你们能继续为朝廷杀敌,特地抄了两大官。” “这敢情好,敢问都抄了谁?” 这时,又一百户问了起来。 李如松回道:“之前来辽地的魏抚院和保定的孙抚院。” “啊!魏抚院也贪污?他还救济过我们呢。” 这时,一千户所经历回道。 李如松道:“你们懂什么,陛下是好陛下,处事公正,虽然魏抚院为官不算太坏,但贪污的事也不会放过,不过也给了他体面,没将他怎么着,只是追了他的赃款!” 说着,李如松就又道:“你们现在只需知道,你们能有现在有这样的好日子,皆因为当今天子圣明,当感念皇恩,明白吗?!” 因为现在还是万历初年,朝廷粮饷欠发还不严重,所以李如松这些李氏将门子弟还没有养私兵无视朝廷的想法,依旧还是会向麾下官兵宣扬忠义,告诉他们朝廷天子的恩德。 “明白!” 这些人高声喊了起来。 李如松说着就道:“那现在敢不敢跟本公子出去杀敌,而对得起皇帝陛下的赏银?!” “敢!” 这些卫所兵大声回应着。 刚才那总旗官甚至大声道:“公子放心吧,我们不比外面那些鞑子差,只要皇上真的在乎我们,把我们当个人,还挂念着我们这些祖祖辈辈守着大明江山的人,我们还是敢像我们当年祖宗们那样,敢去和鞑子拼命的!” “好,随本公子出城杀敌!” 李如松说后就真的带着这些卫所官兵冲出城去,直接对土蛮部鞑子发起了主动进攻。 而这些卫所兵倒也跟着嗷嗷叫地跟了过来,而仿佛真的觉醒了他们祖先于明朝初年敢拿着长矛把蒙元赶出大漠的那股血性。 wap. /110//.html 第五十五章 南北矛盾 来犯的插汉部首领土蛮看着突然主动出城,仿佛将前方山岭烧成火焰山一般冲来的明军,顿时一脸诧异。 他没想到明军会对自己这边主动进攻,而且各个悍不畏死,甚至在其中一着布面甲的年轻将领率领下如入无人之境,人人策马如飞,使箭矢如雨点一般冲入自己围城的部众中,以致于己方部众如被割倒的麦茬一样一排排倒下。 土蛮知道辽东早已是蒙汉满杂居,也基本上都是从小就会骑射的,所以明军的军户也多是善骑的,只是明军的军户自明国财力不济而导致发放到边镇的粮饷不足后,才大多没有了为明廷守边的心气,要么挨饿混日子,要么就逃亡,或者干脆投到自己这边来,而且投过来上马就能跟自己的原始部众一起去扣关。 正因为此,土蛮这些蒙古部落首领才有了轻视明军边防之心,而想着扣关发财。 这次,他就是想靠劫掠发笔财,解决一下自己部落因为一个冬天的消耗后茶盐不足的问题。 而他也知道,明军不会力战,最多是守城放几炮,自己这边只要能攻下来,大赚一笔不说,还能逼这些人投到自己这边来,壮大自己的实力。 如果攻不下来损失也不大,反正明军也不会主动出来追击。 但谁知,这次明军主动出击了。 土蛮也就郁闷了。 “撤!” 土蛮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是来发财和掳掠人口的,不是来真的攻占辽东的。 毕竟他现在的部落规模也吃不下整个辽东,所以也就果断选择撤退,而没有要与主动进攻且士气正盛的明军纠缠的意思。 何况,土蛮还担心自己要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失了太多部众,没准会被其他蒙古部落吞并。 不过,土蛮在率部撤退时,发现明军似乎并没有因他的主动撤退而回去,反而继续穷追不舍,乃至都追过了已远离长勇堡的烂浦河,而自己这边也从主动撤退变成了溃退,且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明军收割着自己部众的人头。 这让土蛮十分心疼,但心疼归心疼,他也没敢多耽搁,直接沿着奔去了辽河东岸。 “这辽地的明军换脾性了不成?” 土蛮腹诽了一句,就在回来后命道:“吩咐下去,各部回去准备各自像交易掉的最好新马与最好的貂皮、人参、漂亮女人等,集中起来,老老实实地去大同与明国人贸易!没我的命令,不得擅自犯边,如与汉民贸易时起冲突,听当地明国官府处置!” “是!” …… 李如松所率明军的确追到马疲人乏才负着红日而回。 主要是他们很久都没有这么尽兴过,再加上李如松本人也是个年少气盛喜欢身先士卒且一打起仗来就非得要让臂膀无力杀尽兴才肯走的将领,所以待长勇堡的明军回来,几乎每骑的鞍边都挂满了人头,让马看上去都胖了一圈。 李成梁沉着脸看着满院子的人头,对回来的李如松冷声说道:“杀这么多干嘛,万一插汉部下次不来了,你还杀什么?” “那孩儿就去他老巢,他们怎么劫我们,我们也怎么劫他们,最好还能像汉时霍去病,也封狼居胥山。” 李如松嘿嘿一笑地看着自己满地的战绩道。 李如松是武进士出身,也读过书,而且老师还是大才子徐渭,所以自然也知道霍去病的故事,心中也很渴望效仿历史名将建功立业。 “忠勇有余,心机不足!还是要多读书!” 李成梁说后就回了自己的屋。 李如松拱手称是,且跟了过来。 接着,李成梁就问道:“这次阵亡多少人? “加上重伤救不活的,五十六人。” 李如松回道。 李成梁道:“那你去抚院领一下抚恤银,报上名单,记住是每人三十两。” “这次怎么这么多?!” 李如松颇为惊喜,问后就道:“以往不都是战死者十两抚恤银吗?这要是三十两,孩儿真敢带些儿郎去大漠深处寻鞑子老窝了!” 李成梁笑着道:“这是兵部新定的抚恤条例,因抄家财政宽裕,另清丈田亩效果不错,天子就准了兵部大司马所请,把边镇军户的命价提到了三十两。” “不过,饶是如此,还有言官非议呢,好在本兵素来就不是轻视我们这些军户的,力排众议,坚持要提升抚恤银,抚院也不错,圣旨一下来,就告诉我以后辽东照此例报抚恤,而没有说先压个几年,让辽东继续按十两银子来抚恤,直到巡关的御史上疏参劾再改。” “新朝真是吏治清明,贤臣满朝。” 李如松笑着说了一句,心里想建功立业那份意气也更加明显了起来。 李成梁点头,随即沉着脸道:“还有一事,戚元敬又被授总理蓟州之职,以左都督的身份,加太子太保!朝廷让他以南兵训练北边,练其步兵官校的各兵种协同作战,配战车、火器、火炮,且已得大批粮饷和二万新兵兵额。” 李如松听后心里也颇为嫉妒:“本兵还是偏向南兵一些!南兵军饷本来就比北兵高,这一来,他戚元敬手里过的粮饷只怕更多,孩儿刚才还高兴,现在想想我们辽地得到的,只怕还是不能跟蓟州比。” 李成梁点点头道:“可以说,整个蓟州名义上交给他训练统领的兵已达十万之数!但我们不能让朝廷只看得见按照南兵模子扩充步兵的好处,而看不见我辽东骑兵扩充的好处,我辽东的军户只要粮饷给够,披甲冲阵起来,不比他南兵那些花样繁多的各类车营差,但现在关键是,要有足够的军户留住,所以这次抚恤银,你亲自去发,要发足,宣教到位,劝止军户逃亡,就说只要肯回来,本镇会请抚院给他们垦荒分田。” “明白!” 李如松回道。 万历朝,南北兵矛盾一直是军中的一个重要矛盾。 南兵因为多是营兵制建立后从民间募集的兵,且背景又是为抗倭,主要是在东南富庶地区作战,所以一开始兵饷就定得高,不然也不好募集到兵。 而北兵多少原卫所制留下的卫所兵,粮饷要低不少,所以两者之间的矛盾就存在了下来。 而且随着内部矛盾增加而愈演愈烈,最后竟发生南兵精锐没死在击败倭国的朝鲜战场上,反而被皇帝默许与文官集团联合北兵设计尽数屠杀,主要原因就是没钱养不起,相当于自己砍掉自己的铁拳之一。 而此时,矛盾已初现端倪。 当然,只要朱翊钧让大明朝廷财政越来越好,让北兵待遇补上来,就没必要用这种最糟糕的方式去解决南北兵的矛盾。 总之一句,统治一个庞大帝国也是看财政。 只要国家有钱,一切就不是问题。 京师紫禁城文华殿。 这一天在朱翊钧接受张居正给他讲读《帝鉴图说》时,张居正也在财政已开始大改革的背景下,开始向他提到了培养武将与皇帝如何统兵调解各方军队矛盾的事。 wap. /110//.html 第五十六章 为天子备厚礼 “今日臣所讲汉文帝劳军细柳事,只为使陛下明白,古人有言,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今承平日久,武备废弛,将官受制文吏,不啻与奴隶相同。” “而如此将官,平日既不能养其锋锐之气,临敌何以责其有折冲之勇?” “故臣自今望陛下留意武备将官。” “对于忠勇可用者,当稍微多予以权柄,不使其受制于文吏,而可以施展其指挥谋略之能,而也能更好地临敌号令,严整士卒用命。” “且当唯军功奖掖升赏将官,而不因疏亲升赏,对于犯罪之惩罚也当公正对待。” “可对于敢于任事者,不能因一次败就重罚,而当多勉励而慎用严刑,不能只优容文臣而苛责于武将。以免将官心气沉没。” 张居正这时便对朱翊钧如此进言起来。 朱翊钧频频点首。 能说出“将官受制文吏,而形同奴隶”这样的话,让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张居正这个文臣的确许多文臣不同,算是跳出了文臣士大夫阶层利益这个框架,而是真的在为自己这个皇帝和整个大明的军事能否强大在考虑。 “先生说的是。” “朕近来读宋史,看到‘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之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之言,觉得这些言论虽霸,但也似乎有理。” “朕执国当如执秤,要想使秤常平,需有莫大的力道,而这力道之根基,虽在天下人心向背,却体现在是否统有最强之兵马,另外,执国也当时刻警惕周边有强邻出现,而起窥伺中原之意,使社稷苍生不得安宁。” “所以,朕既为天子,当控天下最强兵马,使四海畏服朕!”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张居正:“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朱翊钧话说完后,张居正还没说话,反倒是张宏先眸露忧色,且看向了张居正。 而张居正这里在沉思片刻后道:“陛下所言却为帝王当有之觉悟!天子虽当行王道治国,但也当有镇九州万方之威!有必要的时候,杂用霸道之术,但是雄主当为之事。” “只是陛下既为天子,一言可福四海,亦可祸天下,所以,陛下虽可一怒令百万生灵涂炭,但当慎用霸道之术。所谓强大武力最大的价值是用来震慑,使不服从者服从陛下,按陛下所定之法行事,而不当只是为了消灭。” “能使国家长治久安之道非是一味用强,而是使当下所行之政能适应于当下。” 张宏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眸露出诧异之色。 朱翊钧也不得不承认,张居正的确与酸文腐儒不同,没有阻止他崇尚的一些霸道之术,只是让他这个皇帝要刚柔并济,要知道这个世界不是强者生存,而是适者生存。 既要有强大的实力,也要灵活的适应现实条件,在该用强的时候用强,该怀柔的时候怀柔。 因为有很多帝国在历史上的确是因强而亡。 在朱翊钧看来,张居正给自己开小灶的时候,自己才算是在真正的接受帝王教育。 “先生说的是。但强大武备是有必要的,朕可以不穷兵黩武,但得有能宣威四海的能力。” 朱翊钧回道。 “陛下圣明!” 张居正道。 朱翊钧则道:“既如此,朕决意召年轻将官或入京卫武学,由朝廷择宿将老帅统一培养,以强其谋略,且由朕亲自示以恩威,而不令其只受父兄教育,而收其心,另也因此使其有敢质疑文臣之胆,同时,也使其知大义通文理,而使其将来在治军与忠君之大义上,不因言辞论述不及文官口齿伶俐,而受制于文臣。” “另外,选宿将老帅重振京卫武学,招考天下良家子弟入武学,不限军户民户等籍,且选表现出众之所募营兵之军中勇卒入学,以期培养成将来优秀将官。” 说到这里,朱翊钧又道:“除此之外,欲使兵勇崇尚军功,当为伤残或老退者考虑后顾之忧,故朕拟于五军都督府各设一检选司,以分担负责对天下伤残官兵检选,且会同吏部、兵部将伤残官兵选为后方文武之官吏。” “还有,拟旨着兵部部议新的各品军功升赏爵位,而不是只图方便而以首级论赏银。” “以首级论赏之制当废,何况只以首级论赏银,既容易使将官杀良冒功,也不会使立功者有自己因建功立业而贵之心。” “直发赏银本就不如升赏无权但身贵之爵位更利于激励官兵建功立业,前者只会让官兵建功立业只有财利之得,相反后者既让官兵知道建功立业既能有财利之得,还能成为勋贵,光宗耀祖,进而有别于白身,而更愿意护国安邦,毕竟只要大明在,他们的爵位就在。” “而这样的话,公侯伯之爵位是不够用的,何况普通官兵,还不足以得此贵爵,当多设等级有差的各类官爵,以彰其功。” “乃至哪怕暂时不够授爵者,也可设诸如军功金银章来宣示所立功等级,彰显为国立过功,令天下人尊重之,而不是单纯只赏银,使其花了就花了,连带着功绩也被湮没,不能激励子弟。” “当然,如此爵位必至泛滥,故当推恩降等,以省国帑。” 朱翊钧说完后就道:“先生若无补充进谏之处,且下旨颁行吧。” 朱翊钧早就有意改动军事制度,只是一直等着有人愿意替他执行而已。 而现在张居正既然愿意崇武,朱翊钧也就把自己的设想提了出来。 张居正和张宏这时皆怔在了原地。 “回陛下,臣无异议,臣遵旨照办!” 张居正半晌后才回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点头:“那就将在京之俞大猷加一级官衔,以及卢镗等老将着兵部优选,然后也由内阁拟旨加一级官衔,入京卫武学为总教习官,另外,也让兵部优选各镇优秀将官和士卒,要均衡,不能偏私一镇。” “但是,辽东的李如松一定要要调进京,还有麻贵、陈璘,朕观这三人或可于将来为国家可倚重之将,当重点培养其才。” 张居正拱手称是。 而到下午,张居正到内阁,将朱翊钧的谕旨传达到内阁后,吕调阳颇为惊愕,道:“叔大,你让天子这样做,明显是崇武备而强天子掌兵驭将之策,也是让天下从此重武之策,真利于社稷久安?” 吕调阳还以为这些都是张居正的意思,毕竟皇帝朱翊钧还年少,哪里想的这么全面,也就这么问了起来。 因张四维此时不在内阁,张居正倒也直言道:“和卿认为天下精兵强将是掌于天子更能使天下安,还是掌于大族更能使天下安?” “何况,谭子理昔日于御前没说错,现在不趁着天下和平时强武备,而等虏强我弱时再想着强武备,恐虏寇不会给我们这个机会;” “另,现在若不趁着国帑充裕强武备,现在所积国帑将来只会为硕鼠贪墨或为宫廷挥霍。” 吕调阳点头:“叔大是想说,当趁天子年少,锐气正盛,而物欲未盛时,用改制所增之财强兵?” 张居正点首。 吕调阳听后道:“叔大真是工于谋国!” “和卿过誉。” “其实陛下也早有韬略在心,我刚才所传谕旨,大半是天子自己所想,当是从各类历代治国文书中认真参阅所得,不然岂能思虑如此周全。” 张居正回道。 “关键是愿意思虑如此周全,天子居安思危之心,似比我们这些老臣还重!” 吕调阳道。 张居正笑道:“和卿说的极是,这的确令人匪夷所思。但这是好事,或许陛下清楚历代皆在于不知未雨绸缪所致。” “也是,不过,这样做策略上倒没什么问题,就是恐将来财力不济,使各类制度又名存实亡!” 吕调阳道。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哪里有长治久安之策!” “无论如何,趁国运昌隆时推行几年善政,至少能延续更长的国运。” “至少,这样做,陛下提到的李如松、麻贵、陈璘将来为一方主帅时,皇明或还能压制四海。” 张居正言道。 … 但这些旨意传到辽东时,李成梁很是兴奋地对李如松道:“这是个机会!” 李如松道:“父亲的意思是?” “戚元敬是因抗倭而为陛下知,你现在进京朝夕受陛下垂询,自然也能简在帝心,进而让陛下将来不只是知道戚家之南兵,也知我李家之北兵。” “要知道,这天下迟早还是陛下主宰!” 李成梁说着就拿出钥匙取打开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用锦缎包裹镶金木匣装的一把弓来,又从打开另一柜子拿出一套宋版四书集注来。 “你拿着为父珍藏的这俩宝物进京,面圣时看准时机,如天子问你兵事,则说明天子崇武,你就献为父的宝弓于天子!” “若天子问你是否也读书,则说明天子重文,你就献这四书集注,就说你早拜名师学圣贤道理。” 李成梁嘱咐道。 李如松点头。 wap. /110//.html 第五十七章 杖毙胥吏 时下已至万历三年的六月。 炎日高悬,正是王孙摇扇时。 朱翊钧在从文华殿讲读回来后,也只能待在有冰去热的消暑殿内看书。 而等到手倦抛书,欲困将困时,朱翊钧则因见张鲸正指挥人搬新的冰块进来,便问道:“南北两直可有新的章奏送到?” 朱翊钧深知,自己想大明武德充沛,根本上还是得财力充沛。 所以,朱翊钧最关注的还是清丈田亩的事。 这关系到他明年还要不要继续找一两个大官抄家,要不要进一步试探天下官僚底线。 要知道,嘉靖虽深居后宫,放权给内阁,且开始在内廷文渊阁给内阁大学士扩建值房,乃至配备下属官员,也包括开启募兵制,允许将官自行募兵,进而出现了戚家军,但却始终没有放松过对户部的监管,对天下财政的监管。 饶是万历历史上于后期再懒政,可对抓钱这件事从未放松过。 张居正告诉他唯兵与钱不可假于他人的话,他还是听进去的。 现在的朱翊钧自然也一样,他必须要将搞钱放在第一位。 任何年代都一样,没钱难聚兵。 “回皇爷,海部堂倒是有新的章奏到,说已通过清丈追缴出去年该解进京的三百万多石税粮和一百多万两金花银进京。” 张鲸言道。 所谓金花银是指宣德时开时形成制度的一种准折税粮为银的一种税银称呼。 设此制度主要是为便于在江南耕作官田的下等户百姓能够通过自己的勤劳副业所挣白银缴纳税赋,而避免受重税盘剥太重,也避免因官田税重而弃耕。 而金花银主要是用作皇帝赏赐与发放武官俸禄使用。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果然是成效开始有了。看来南直的臣僚们还是很尽职的,考成法也没白推行啊。” 张鲸也跟着笑道:“皇爷说的是,这追缴出的欠粮都抵得上一年交的漕粮和金花银总数了。” “朝廷得到了实惠。” “百姓呢?” “朕让东厂派人去江南暗中察访清丈田亩对百姓影响,可有回奏?” 朱翊钧问道。 张鲸回道:“暂时还没有回奏。” 朱翊钧点首:“一有情况,及时告知朕。” 张鲸拱手称是。 虽然这次丈量官民田亩的新政,设计的一开始就考虑到了不能影响庶民,给官吏滋扰庶民的契机,但要防止政令传下去后不走歪,朱翊钧还是要通过东厂去看看,而不是只寄希望外朝文官。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是他对外朝执政者表明的态度,不代表他这个皇帝就真的不留有一手,而真的只相信文臣。 这年六月底,南直应天府府衙的班房内。 “我家真的没这么多田!” 庶民刘确贤有气无力地坐在房内地上自言自语着。 而就在刘确贤刚这么说后,就有一队衙役走来,且停在了关他的班房外。 所谓班房,相当于临时拘押人的地方,而没有被定刑判罪,如未缴纳税赋,被怀疑有罪等,皆会先被关在班房内。 古代胥吏滥用权力的一种常用方式就是借故说一乡民有罪,然后将其先关进班房内,等其家人拿钱来赎,或者等上官审狱判其无罪时再放走,而如果其家人没钱或上官懒惰不问政事,往往就会一直关着,关几年的都有。 刘确贤被关进这里就已有快一年。 因为他已没有家人,父母皆已亡故,族人也多没钱来赎他,何况其族人也都没势力,就算想凑钱来赎,也害怕自己禁不起胥吏的持续敲诈。 所以,刘确贤也就被一直关在班房内,而忘了外面是何日子。 刘确贤被关进来则是因为他家去年被告知欠缴五百亩民田的税粮,以致于把他家的二十亩田抄没入官都不够,也就导致他被关了进来,连带着上同乡大族所设私塾读书的机会也就此断送。 只是就在刘确贤绝望到不知道何时能出去时,就见衙役停在他班房外,开了他的班房,且对他道:“刘确贤,府台大老爷要见你,跟我们走吧。” 于是,没多久,刘确贤就被带到了应天知府的公堂跪下。 而刘确贤跪在公堂时,就看见昔日带人去抄自己家的户房典吏常贵正被衙役兵勇摁在地上,还穿了一身囚服。 与此同时,上元县有名且做过一任方伯也就是布政使的宫老爷也被摘去了乌纱,而被扣押起来。 坐在公堂中央案后的知府汪宗伊则在这时对刘确贤说:“堂下可是上元县乡民刘确贤?” “小民正是。” 刘确贤回道。 汪宗伊道:“现已查明,你的户下没有五百亩田,实为宫仲祥伙同典吏常贵为逃税田,诡寄于你名下所至。” “而常贵知你早已无双亲,三代单传,族人无有势者,也就故意借宫仲祥之势要吃你这弱户。” “所以,你是没有欠税的,收你的二十亩田折银退回给你,因你的田已被常贵卖给他人,故不能直接退田给你,你可明白?” “小民明白!” “小民谢青天大老爷。” 刘确贤已哭泣起来,然后磕了一头。 彼时,汪宗伊就吩咐道:“把银子给他,让他还家去。” 于是,有钱粮师爷便将银子给了刘确贤。 刘确贤已接过沉甸甸的银子往外走去。 而这时,汪宗伊就丢下令牌道:“按律杖常贵一百!宫仲祥押入大牢,其家人何时补缴完逋赋就何时放出!” “大老爷饶命啊!” 接着,典吏常贵就哭喊了起来。 宫仲祥也喊道:“汪子衡,你阿谀权臣,不顾士林情谊,你这样就不怕落下酷吏之名吗?!” 汪宗伊没有理会宫仲祥。 清丈田亩是天下官僚主动奏请后实行的事,再加上考成制度,也逼着他们这些官僚要敢去得罪当地豪绅,所以,汪宗伊也就不惧宫仲祥威胁,且相信只要他新政完成的好,而且清丈时没有产生民怨,就能为朝廷看见,进而像王用汲这些人一样超擢。 毕竟根据去年的考成,他不得不承认,江陵当国虽大刀阔斧的改制,实行严政,但在铨叙方面还是很公正的,认真办事的都能得到快速升迁。 何况,南直还有海瑞这样的名臣坐镇,汪宗伊更希望让海瑞看见自己不畏权贵、认真为民为国的形象,进而得其一句夸赞。 要知道,得海瑞这样的总督一句肯定,比给京官送上万两银子都管用。 啪! 这时,常贵已挨起板子来,且因此嚎叫不断。 而没等打完,常贵就被杖毙。 刘确贤见此觉得十分快意,也就身轻脚快地出了府衙,来到了南京大街。 南都素来繁华。 刘确贤被押来时无心观览这南都城中繁华,如今回去时倒有心情四处观览起来。 而这一四处乱瞅,刘确贤就瞅见一丁字路口,站着一排的年轻女孩。 这些年轻女孩皆低着头。 一穿绸衣的中年男子正腆着肚子,揩拭着头上汗珠,在这些年轻女孩旁边喊道:“来看看啊,皆是宫府的上好女孩,皆没有开脸,买回家就能当婆姨当丫鬟使唤。也请各位乡邻赏个面,买几个回去,就当接济一下宫家,宫家感谢你们的大恩大德,不然宫家就要被抄家补逋赋,求求你们啦!” 这中年男子说着就直接作揖起来。 这中年男子其实就是宫仲祥的管家秦瑞。 而且,很明显,宫家也是被应天府逼急了,不得不变卖自家下人来缴纳逋赋。 之所以选择卖人而不是卖地,自然也是在卖人换钱的同时也减少开支。 宫家自知被清丈后,收入会大减,而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用很多奴婢。 刘确贤这时循声走了过来,且走到一低头的婢女面前:“来娣姐!你原来一直在宫家?” /110//.html 第五十八章 请帝出宫(求追读) 来娣听后抬头看向了刘确贤。 这一看,来娣就把头埋的更低:“你怎么在这儿?” “我。” 刘确贤还没说完,秦瑞就走了来:“我看你们俩正好凑对儿,要买的话,十两银子给你?” 刘确贤没有答应。 “贤哥儿,你买走我吧,我会做饭、梳头、缝补、浆洗、织布的。” 来娣见刘确贤一直未答应,也未走开,就主动开口哀求起来。 刘确贤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从盖了官印的布袋里摸出一块大约一两重的小碎银塞进了来娣手里:“你留着吧。” 说完,刘确贤就转身跑了。 来娣感动地看向了刘确贤的背影。 “拿来!” 秦瑞当即把来娣手里的银子夺了去,道:“在你的卖身契被交出去前,你的钱都是宫家的钱!” 来娣点头。 “一两银子不少了,够我用好久了。” 刘确贤跑到回头也看不见来娣后,才在嘴里念叨起来。 随即,他就见一昔日跟着典吏常贵一起下乡的常家家奴陈牧也正在躬身作揖地吆喝道:“买织机,上好的织机,松木做的织机,纺织效率高。为补逋赋,半价卖!还请各位乡邻赏脸,助一助我常家!” “织机?” 刘确贤听后想了想,然后转身就跑,又跑了回来,站在来娣面前气喘吁吁,然后又见她两手空空,就拿出大约九两多点的银子,对秦瑞道:“我要买走她。” 刘确贤说着就指向了来娣。 秦瑞大喜,忙把来娣的卖身契拿了出来递给了刘确贤。 普通百姓收入有限,愿意出十两以上的银钱买走一个年轻女孩而参与这种高消费的人本就少。 何况宫家现在是真的因为新政被逼急了,急于卖人变现,毕竟其家主还在府衙关着呢。 所以,秦瑞生怕刘确贤后悔。 不过,也由此可见,新政对豪绅大户的打击还是很重的。 要知道纵观历史,只有百姓卖人的,很少见豪绅卖人的。 刘确贤这里则把大约九两多的银子丢到了他手里。 秦瑞掂了掂道:“不够!再添点,我有剪子磁铁,多了的,会给你剪吸的。” “你拿的我给来娣姐的那份银子,加上这份,够你吃回扣了,还不足厌!” 刘确贤说着对来娣言道:“跟我走吧,来娣姐。” 来娣点点头,就真地跟着刘确贤小步快走起来。 而秦瑞呵呵一笑且咬牙切齿起来:“好小子,将来是个有出息的!” “我的父母都没了,田也因为衙门说我欠税而抄没了,好在新任的府台大老爷是个好官,给了我完税票子,说我没有欠税,还把抄没我家的田折银给我了,要不然,我也没钱买你。” 刘确贤在买走来娣后就对来娣说起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来。 “啊!?” 来娣停下脚步,看向刘确贤道:“贤哥儿,那你不该买我的。” 刘确贤摸了摸头笑道:“你不是说你会织布嘛,我想买台织机,让你织布,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回王家私塾读书了。” 来娣没有言语,只跟着刘确贤继续走。 刘确贤又道:“你放心,我听王家的大爷长庚说,现在苏州阊门的布帛是一天一个价,尤其是收布帛生丝这些出海的侨商,给的价更高,靠一妇织布而岁得二十两银不成问题,这足够我俩生活,也能让我读书了。无非你我都辛苦些,你不得休息,我得抽时间往苏州去一去。” 自隆庆开关以后,无论是卖棉布走漕运北上输送九边为军需,还是湖广粮食走长江进入江南,还是江西、南直等货物去闽浙出海,都要经过苏州,尤其是苏州阊门一带。 故而,此时的苏州已算是整个大明的经济中心,所以,苏州也算是大明各类商业产品价格涨跌的风向标地带,基本上苏州涨,其他地方也会跟着涨。 刘确贤这么说后,来娣也就放下心来。 待定好织机,又买了些米肉之类必需品后,刘确贤才和来娣一起回了家。 回家后,来娣自觉地去了厨房,而刘确贤则将买回来的稻草铺在了床上,盖了一张新席子在上面。 饭后,且在看见自家织机送到也付了剩下的银后,两人便约定烧水互相帮对方洗头。 而刘确贤则主动先让来娣先洗,且在用温水浇来娣头时,因看见来娣后脑勺下那白皙的脖颈而痴了一下,有看看里面的想法来。 只是在闻到一股皂荚搓洗后带来的馨香味后,刘确贤脱口而出的只是“来娣姐,你的头发好好闻”一句话。 来娣只是莞尔一笑,问:“好了吗?” 过了一会儿,刘确贤才回道:“好了”。 来娣便挤干湿漉漉的头发,摸到凳子上的布,笼住一头乌发,坐在了凳子上,揉搓起来。 而待来娣搓干自己的头发,只随便挽了个髻后,才重新打了盆热水,加冷水试好温度后,才道:“好啦,蹲下来吧。” 刘确贤便跳了下来,揭开头上布团,把头埋进了盆里。 “好多油。” 哗! 随着一股温水流下,来娣就替刘确贤洗了起来。 待洗完搓干后,两人才上了床,各自躺好,互相看着对方,笑了笑。 而这时,天也渐渐变黑,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不时传来狗吠之声。 “贤哥儿,我的卖身契你还没撕吧?” 来娣突然开口问道。 “没呢,怎么了?” 刘确贤问道。 来娣道:“那就别撕!万一这年景一变,换了新的官,又要多收你税时,还能继续卖我度日。” 刘确贤“嗯”了一声,开始去摸来娣,没多久摸住了来娣的柔荑,而紧紧地握住了。 来娣这时已香睡入眠。 “年景会变吗?” 刘确贤默念了一会儿来娣刚才的话,就也昏昏沉沉地睡去。 次日,随着一阵机杼声钻入耳道,刘确贤便醒了来。 但他一见自己旁边已经没人,慌地坐起身来,随即因听到机杼声又安心地笑了起来,然后起身趿拉着鞋,一边往外屋走来一边穿衣道:“来娣姐,我先去王家私塾,找先生报到了!我要是中午没回来,你就自己做自己的吃食。” “早饭不吃吗?!” 在来娣丢下梭子起身问时,刘确贤已飞也似地跑了出去:“不吃了!” …… “不吃了!时间来不及了,文华殿的讲读快开始了。” 此时。 紫禁城,因贪凉多睡了一会儿的朱翊钧丢下碗筷,说后就疾步上了御辇。 张鲸也急忙跟了来,且回头吩咐把一大桌早点撤下。 而一到文华殿,朱翊钧在上完翰林讲官们给他的儒学讲读课,在轮到张居正给他上小课时,他便主动问道:“先生今日给朕上什么?还是讲历代帝王吗?” “今日臣不与陛下讲历代帝王,只访民间疾苦。” 张居正笑道。 朱翊钧有些好奇地笑问道:“是吗,先生要朕怎么访民间疾苦?” “时下清丈已有半年,陛下不妨降谕着臣随扈同陛下一同出宫察访,看京师内外清丈半年乃至陛下即位到如今的变化,而令锦衣卫和巡城御史知道此事,布好暗卫。” 张居正拱手奏请道。 朱翊钧忙站起身来:“朕早有此意!择日不如撞日。” 说着,朱翊钧就看向张鲸:“着司礼监即刻拟一道朕要先生和你陪朕出宫的手谕,太后若问,让张宏想办法周旋。” “遵旨!” /110//.html 第五十九章 万历新政后的繁荣市井 虽说朱翊钧只是微服出宫,有阁臣大珰等相陪伴,但摆出来的阵仗也不小,不逊于二品以上大员出行,且也有遍身甲胄的京营精锐护卫。 李如松、马贵等刚到京入京卫武学不久的将官班学员和俞大猷等老将也被朱翊钧下旨令其陪同,故而此时也都骑马随时朱翊钧的车驾左右。 而在朱翊钧乘坐的华盖大车内,则除只有张居正和张鲸陪在车内外,再有一人则是加上于车内煮茶点香的小内宦了。 一开始宝车在内城行进时,四周还较为寂静。 虽然车马不断,但因不是庶民可以到的地界,也就未见铺行和小摊贩。 而等过了正阳门,朱翊钧就听到了一阵阵嘈杂喧闹声在四周响起。 时下正是艳阳高照天。 故当朱翊钧吩咐人揭开车帘时,就因金黄一片的光芒透射进来,而不由得闭上了眼。 等睁眼时,朱翊钧就见四周已人多如海,不仔细看,仿佛皆如雕塑而未动一般,且顿时有蒸作行和其他食铺的香味扑鼻而来,勾起了朱翊钧久违的谗意。 “记得传旨给五城兵马司注意随时疏通人流,以免踩踏。” 朱翊钧也不由得因此提了一句。 不过,朱翊钧宝车周围是预先有巡按御史指挥兵马清了道布了哨的,所以他这一行人倒是不担心踩踏,也不用担心堵车。 “何关门家布、陈内官家首饰、李家冠帽、党家鞋、宋家靴、赵家慧苡酒、刘家冷淘面、本司院刘崔家香、刁家丸药……” 没多久,朱翊钧就念起琳琅满目的店铺来,一时感叹终于看见这个时代的真正普通民众之余,也不由得对张居正说道:“朕记得朕即位之初去祭先农坛时,可没见到这么多店铺,被挡在帷幕外的市井百姓虽多但也没这么密集,何以这短短两年,竟已至正阳门外诸胡同皆是摩肩接踵?” “回陛下,这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权贵官绅便在百姓。而自陛下下诏推行新政以来,对小民蠲免逋赋,对豪民清丈追缴,使得百姓家中余粮余钱积多,故而也就多到不得不用来交易以换取所需,再加上考成严格促使官吏不敢懒怠而勤于打击地痞恶霸以及有势之家垄断行市,秩序得以维护,也就使得商贸发达,乡增集墟、县增市镇、城增行铺,来往易货之人也就多了起来。” 张居正耐心言道。 他希望朱翊钧能够通过这种眼前的市井繁荣意识到帝王锐意图治对于小民日常生活之具体变化,而使朱翊钧有图治天下的成就感,进而将来愿意继续坚持做一个愿意为民革新的帝王。 朱翊钧点首。 一时,朱翊钧就也看见了许多牵着骆驼来的胡人,也有许多穿裙子的西夷出现,便道:“京师竟也有不少胡商与西夷番商。” “回陛下,两京与苏州皆是工匠云集之地,而胡商与番商又主要是进我皇明各类技艺精巧之货物,去卖于日本等国,故他们要想进大宗精巧之物,只能来这些地方。”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头:“他们主要买走什么,卖给我们什么?” “卖给我们的主要是胡椒、苏木、象牙、檀香、白银,而买走的则是布帛、丝绢、锦缎、印花绢、伞、瓷器这些需彩绘铸造纺织之物。” 张居正又回道。 朱翊钧发现张居正似乎早做过调查,倒也一一流畅对答起来,而且明显记忆惊人,心想不愧是神童出身,便道:“如此说来,的确是皇明据有贸易之上游,有加工技艺等优势,使白银以流入皇明为主。” “陛下圣明!” 张居正笑着回了一句。 但接着他就发现朱翊钧目光已被一些酒楼上为一些文人骚客公子王孙跳舞的胡女吸引住了,不由得皱眉,一时暗自后悔该让巡城御史先禁止各酒楼于今日让胡女出来卖艺的。 一时,张居正只得主动指了一下突然出现的插汉部部众:“陛下请看,这些胡商也终于来贩好马了,明显是因陛下注重武备,让戚继光、李成梁等在边镇使胡虏难以劫掠后,而不得不老实来边贸,且也不满足于边贸,还来京师卖名马以图更好的价钱,也希冀进到更便宜的奢物。” “卖美貌胡姬的是不是也多了些?你看那马上插标女子,似乎都是颇具异域风采,金发碧眼的。” 朱翊钧说道。 张居正一时颇懊悔给皇帝提什么胡商,心想早知道该禁止胡商来京城贩卖人口,只得继续转移话题:“陛下该因此想到是皇明武备强盛才是。” 朱翊钧点头,知道张居正是不想自己过多注意美色,而又想的张居正自己似乎比自己更难以控制色与货,也就笑道:“先生说的是,无论君臣,皆当对色与货有所控制才是,朕当想到这亦是新政之功,若非新政以增国帑,武备便不盛,便无法似胡人愿意载歌载舞于我汉家酒楼,愿意备货叫卖于我皇明市井。” 张居正听了朱翊钧这话,一时讪笑起来:“陛下圣明,无论君臣,皆当尽心于社稷苍生。” 张鲸也在一旁忍俊不禁。 “去传李如松和麻贵来,问问他们,可知道路过的这对胡人可是什么部落的?知道的,就带他过来禀报。”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一声。 于是,在外面的司礼监随堂太监孙隆应了一声,就将李如松领了来:“回皇爷,李将军知道。” 李如松这时便来到朱翊钧所在车窗外,道:“启禀陛下,刚刚路过的正好是插汉部,臣认得他们,今年春,刚与臣在辽东对杀了一场,为首的布延正是土蛮之子,他左脸上的箭伤正是臣所留。” 朱翊钧点头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你去告诉他,让他好好做生意,大明会越来越强盛,而他和他的部众要想生活富足,只能归附大明,与汉家和平相处。否则,朕会让他知道何为犁庭扫穴,让他多买些好货回去,以促交流!” “臣遵旨!” 李如松还真的打马去了。 而插汉部的布延见到壮如铁塔的李如松过来,一时如临大敌,忙下马单手放在胸前躬身道:“李将军,我们是朝贡并贸易的,非是来宣以刀兵的,请放过我们!” 李如松走过来说明来意后,插汉部的布延才放松下来。 朱翊钧在看见布延惶恐面对李如松的样子后,也笑了起来。 要知道,这种汉人能使胡人畏惧的场景,可是不多见的。 朱翊钧也因此对张居正问道:“先生今日带朕出宫,让朕看到这新政推行后的市井百姓之变化,以及武德强盛后于日常之变化,想必是担心这样的盛世年景不长,而接下来随着新政继续推进,权贵豪民之不满加深,非议之声增加,担心朕会非议之声增加而有所动摇,进而不得不终止吧?” “而想让朕通过市井繁荣意识到帝王锐意图治对于小民日常生活之助益,而使朕有图治天下的成就感,进而将来愿意继续坚持做一个愿意为民革新的帝王?” /110//.html 第六十章 陛下已可亲政 本来朱翊钧是不打算把心中所想说出来的。 但朱翊钧想着张居正现在主动带自己出宫,明显一半有考校的意思,一半有试探的意思。 而自己也需要给张居正吃定心丸,让其更加愿意不顾一切地为自己推行新政。 所以,朱翊钧也就主动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本来君臣间是没必要这么句句点明的。 可谁让他和张居正既是君臣也是师生,更是改制路上的志同道合之人呢。 张居正难掩喜色地忙答道:“陛下圣明!” “先生用心良苦。” 朱翊钧也笑着回了一句。 朱翊钧接着就对车外的孙隆吩咐道:“派人去问问各类货物价钱。” 孙隆拱手称是。 “猪肉每斤两分。” “鸡蛋每斤五厘。” “鸡每斤五分。” “淡酒每斤二分。” “大麦一石三钱。” 半刻钟后,朱翊钧在缓缓而行的宝车里,喃喃念起了孙隆刚刚回来禀报的各类货物价格,然后对张居正道:“朕记得东厂去年奏报猪肉是每斤两分五厘。鸡蛋大约是每斤一分。大麦也是要五钱一石。” 朱翊钧说着就笑道:“看来这新政推行,使天下之利多移向百姓后,不但百姓交易增多,连日常货物物价也低了不少。” “陛下说的是,以往粮油等多屯于大户,不流通且浪费多,现在留于百姓之手,百姓缺银少金,自然要拿到市井交易,故物价低而人用足。” 张居正笑着回后,又道:“陛下对物价这么知晓,想必没少让近臣打听,可见陛下是一直关注着百姓的,臣似乎也不必冒着被太后责备、台谏非议的风险,带陛下出京察访民间疾苦。” “先生不必这么说,耳听还是不如目见的。” 朱翊钧说后,就双手放在膝上,道:“新政让物价走低,既使百姓日用充足,也能让官府趁此购粮进常平仓而备灾年了。” 张居正忙点头:“陛下说的是!” 朱翊钧则问着外面的孙隆:“有没有什么价格是因新政贵了的?” “回皇爷,人价贵了不少,坊司卖仆婢的价提了。” 孙隆在车外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人价贵了,想必是卖儿鬻女的少了,消除蓄奴之风,看来根子上还是得民丰才可。” 说完,朱翊钧就看向张居正道:“不过,这让朕想起先生刚才说天下之财有定数这话,以朕之见,天下之财并非是定数。据朕所知,在宋以前,所种稻谷非占城稻,而使稻谷产量远不及宋之后所产稻谷,另外,曲辕犁在出现以前,江南水田因小而难以耕作,而在曲辕犁出现后江南也成粮食高产之地。故朕认为,这天下之财是在增加的,尤其是在技艺上有大的提升或有新的优良农作物后,所增加之天下财足难以估量。” 张居正听后沉思起来,然后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 朱翊钧则道:“为政者,或许不当只是分好天下之财,也当增加天下之财。” 张居正点首。 而这时,朱翊钧则看向张鲸道:“朕听闻有番薯高产,你们东厂派人去打听打听,或可拿来培育试验,而期将来能增天下之粮。”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接着就道:“天已渐热,回宫吧。” “遵旨!” 接下来不久,朱翊钧便回了宫。 而张居正在送朱翊钧回宫后,则来了内阁。 吕调阳张居正回了内阁,也就起身走了过来。 “叔大,陛下出宫在看到市井百姓后可有何圣悟?” 吕调阳先问了一句道。 “陛下其实早已心存社稷苍生,还早就派了东厂官校查问物价,今日出宫更是提出增天下之财而利民生的看法。” 张居正见张四维没来,也就直言笑道:“其实以当今天子的资质,亲政都可以了,仆当时听陛下都想到物价低可利官府屯粮备灾时,甚至都起了致仕回乡之意。” “陛下虽已可亲政,但不知底细的天下百官还是不能尽知陛下的。” “何况,叔大你目前还不能起致仕之心,新政如果没了你,由陛下担着,未必利于延续。毕竟陛下还未弱冠,不能使两宫太后放心。” 吕调阳说完就把几本章奏递了过来:“看吧,弹劾你的章奏,非议章奏的新政已经到了。” 张居正听后顿时面沉似水:“仆先拿回家去看,顺便去工部一趟。” 吕调阳道:“好!” 张居正也就拿着章奏离开内阁,往工部而来。 张居正一到工部,就来了工部尚书郭朝宾的值房。 郭朝宾很惊讶地道:“元辅为何会来此?” 张居正便将朱翊钧曲辕犁和占城稻的出现使天下之粮大增的事说给了郭朝宾,但他没说是朱翊钧说的,而只说自己想到的。 郭朝宾听后也沉思起来:“元辅这个思路真正算是另辟蹊径,但也算是事功务实之道。” 郭朝宾说着就看向张居正,问道:“以元辅之意,是要工部也重视起百工之技的提升?” “没错,仆正是此意。” “本朝如今自开海后能尽取天下外邦之利,而使九州财富骤增,本就与本朝百工之技强于四邻有关。” “而据仆所知,本朝匠户受本朝制度限制与盘剥颇重,以致于逃亡者不少。所以,仆在想是否当尽废匠籍之制,使其自由,而去为自己增加收入,且也愿意提升技艺去赚更多钱,而不至于逃亡,不愿意再为工匠。” “这样一来,无疑利于我朝工匠技艺提升,工匠规模能够不因工匠收入微薄而减少。” “而朝廷需工匠时,自可官营所营之利和所赠田赋之得用银钱招募。” 张居正说后就问着郭朝宾:“不知公以为如何?” 郭朝宾顿时起身向张居正拱手行礼:“元辅公忠体国,更难得的是能想到匠户之难!” 张居正微微一笑,他倒是不好说这是天子提醒了他,让他意识到当进一步为提高社会生产力,尤其是提高生产技术做一些改变。 郭朝宾作为历史上为治河不惜亲自从京师跑去山东勘察数月的务实派,见张居正这个深受天子信任的首辅愿意废除匠户制度,以利技术发展,自然也非常赞成,便道:“只要恢复匠户如民籍百姓一般不用依附官府,则百工之技自然提升更快,只是将来官造营缮之费,要么天下百姓分担,要么天下官绅百姓分担。” “还可以由天下百姓官绅番国分担。” 张居正言道。 郭朝宾听后了然:“元辅的意思是进一步开海?” 张居正点首。 朱翊钧说大明因技术优势导致全球贸易中财富多流入大明的话明显是启发了张居正,让张居正开始打起进一步开海的主意,也开始把执政的视野放到了整个全球上来。 郭朝宾笑了起来:“是下官所思未及元辅深远,但无论怎么样,都比独累匠户妥当,不然军械会一直多为粗制滥造之物,虽省银钱但也不利于边防。” “正是这个道理。那就请公题本上奏。” 张居正言道。 郭朝宾拱手答应了下来。 在与郭朝宾通气废弃匠籍制度后,张居正才回了自己的宅邸。 “父亲!” 张居正一回来,张敬修就迎了过来。 张居正一见到张敬修就吩咐道:“把戚元敬送的那俩胡姬给他送回去!” 张敬修颇为意外,但也还是答应了下来,问:“那孩儿该怎么给他说明缘由?” “还要怎么说,就说他已简在帝心,也总理蓟州了,该知道给他这一切的是天子,不是为父!” 张居正说后就道:“张鲸不是冯保,这人明显什么都跟陛下说!” wap. /110//.html 第六十一章 关于开海 张居正还是很在乎自己在朱翊钧心里的形象的。 这跟朱翊钧既是他的君主也是他的学生有关。 当然,更大的原因就是张居正已经越发不敢轻视自己这个学生了,不得不考虑自己这位皇帝学生的感受。 “还有一事。” 正因为此,张居正还又对张敬修嘱咐说:“传我的话给巡城御史王篆,让他在兵马司挑选一批健壮军士,每天于正阳门外的人口稠密处维持秩序,避免踩踏,需要增加的饷银上报就是。” 张敬修拱手称是。 紫禁城。 朱翊钧回宫后就先去见了两宫太后,待问完安且陪着两宫太后聊了一会儿后就回了自己的乾清宫。 而朱翊钧在回来后,就恰巧看见了李如松送的宋版四书集注,且淡淡一笑,心道:“想试探朕,朕哪里能让你们这么容易试探的!” 朱翊钧腹诽几句后就吩咐人把李如松送的一把说是李成梁珍藏的宝弓从隔断上取了下来,拿在了手里。 朱翊钧试着拉了一下弓,然后发现这重弓果然很吃力,以致于他咬紧了牙,都未能拉开,甚至连弹棉花一眼的弦动声都没有。 朱翊钧也就只能放弃,将其继续当成摆设放在卧室,等着将来力气大些再试试。 这时,张鲸走了来,奏道:“皇爷,张敬修来报,元辅张先生将戚将军赠给他的两胡姬给退了回去,且说是老奴不是冯保,把什么都给皇爷您说。” 朱翊钧听后嗤然一笑。 事实上,朱翊钧可没想过真的要张居正去做圣人,尤其是道德上的完美圣人。 所以,朱翊钧不会像历史上的万历一样,因为得知自己心目中那个一直以为清廉不徇私的先生也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乃至也为自己儿子走门路,乃至建奢华豪宅而崩溃。 朱翊钧只要张居正愿意给他背锅,愿意替他在初期给他培养出一批敢改革的班底,且替他先在改革路上趟出一条路来,而至于张居正好美人好奢靡包括王世贞说他好养名犬也不是不会太在意的。 但张居正要在他面前维持一形象,他也不会拦着。 在朱翊钧看来,这也是好事。 至少将来官僚集团因为张居正擅权和改制的事对其反攻倒算的时候,自己这个皇帝倒是可以有更大的底气去保他。 毕竟,儒家社会对道德的确看得很重。 尤其是历史上到明朝后期东林党出现的时候,东林一派的士大夫对道德的要求更是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而也因此导致产生更多的伪君子。 当然,这跟将来大明这个农耕社会在受到商品经济冲击后产生的社会冲突有关。 一方面是拜金思想加重,导致世风日下;一方面又因为有拜金能力的又多是官僚士绅,所以导致许多士大夫更希望加强皇帝和官僚们的道德建设,但对社会应该在政治上与经济上进行的深层次变革则是视而不见。 原因无他,后者等同于割自己的肉,而前者自然容易些。 所以疯狂提倡道德建设以解决社会问题就完事了,还能得到更多人支持。 “随他去吧。”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作为儒家士大夫一员,道德上的思想包袱也还是有的,即便知道不可能再做道德上的标兵,也还是想在皇帝面前伪装一下。 所以,朱翊钧也没多说什么,只在接下来问道:“还有什么事没有?” 张鲸回道:“元辅张先生对张鲸修说,他已和大司空通过气,有意奏请朝廷进一步开海,且废匠户制度。” “这才是正事!”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上次抄冯保的家产,徐家给冯保那一年海利统计出来是多少?” “回皇爷,有一百二十多万两。” 张鲸回道。 朱翊钧道:“朕记得,福建巡抚刘尧海奏报,开海的月港去岁税收是一万一千余两,对吧?” “对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沉默不语。 他没想到隆庆时期的开海给国家带来的税收还不及一个地方豪绅一年海利的百份之一。 本来都是朕的钱,结果朕才只能拿一百分之一。 这让朱翊钧心里其实不怎么好受。 再一想到历史上郑芝龙靠海贸就可一年岁入两千多万两白银。 而满清那么封闭乾隆时期关税也有六百多万两。 朱翊钧突然觉得自己大明的税收真是低的可怜,而大胆打破祖制约束的开海政策也只是更多的富了地方豪民。 “而朕又记得,先帝时,初次开海月港时,岁入只有两千多两,可对?” 朱翊钧又问道。 张鲸再次回道:“对的。” 朱翊钧未再言语。 但他在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开海的确还是有好处的,只是负责制定税收的文官官僚们,打着不夺利于民的旗号把税收定的很低,而让国家没有得到的开海海利远少于地方官绅。 “看来,无论如何,开海的确是能增加国帑。” 朱翊钧因而言道,且问着张鲸:“你觉得先生他们能成功继续开海吗?” 张鲸这时说道:“皇爷既然问,老奴便斗胆直言,恐怕很难!” “说说你的理由。” 有些真相,朱翊钧是从士大夫口里得知不了的,只能从家奴口里得知一些。 这也算是兼听则明。 “是!” “禀皇爷,事实上,除了闽浙真的是因为山多地少,若不让百姓出海就会起民变外,其他地方靠吃海利的大户,是不希望朝廷开海的。” “能开月港,真的是因为倭乱把他们搞怕了,再加上当年高新郑深受先帝信任,此人又敢做事,才力排众议,在一众闽浙官员支持下开海月港,才硬生生的从天下海利里夺了如今每年上万两出来给朝廷用作军饷。” “进一步开海就意味着要进一步强大水师,才能保证海疆无事,使小民百姓敢出海,这样的话,朝廷也得增加税收才行,同时,出海的小民百姓也更多;” “而若不开海,则海利只能为豪绅大户独占,他们可以与海寇合作,或者自己就养武装家丁,而不用担心朝廷水师不强致使海上盗寇横行,甚至他们会兼职做海盗,反掠陆地百姓。” “所以,如今再开海,等于又要从各地吃海利的大户豪绅手里每年夺一万乃至几万两银子给朝廷,还要让小民百姓有直接出海的机会,夺走豪绅大户的海利,也让大户们不能再勾结海盗掠夺陆上富裕百姓,所以,这恐怕会让大户豪绅们很不满。” “本来如今在月港给朝廷上万两银子,都已被认为是与民夺利了!” 张鲸回道。 对于月港那上万两开海税收,朱翊钧本来还觉得自己拿少了! 结果按照张鲸的意思,事实上,人家还嫌给多了! 最好是一分都不给朝廷,也不让百姓赚到一分钱。 而百姓也只能在陆地上辛勤耕作,做待宰的羔羊。 “一个徐家就能岁入上百万海利,朕只能拿一万多两,还是高拱这些人拼命争来的,而他们连这一万两其实都不想给。” “这大明还是朕的大明吗?!” 朱翊钧说着就问了一句。 “皇爷息怒!” “好在元辅张先生和大司空等还是锐意革新、公忠体国的大臣,才愿意用这种不用加赋于小民百姓而只是得罪大户的方式来增加国帑。” 张鲸忙跪下回道。 “你没说错,朕算幸运的,起来吧。” 朱翊钧说了一声。 “谢皇爷!” wap. /110//.html 第六十二章 百姓因新政而富 万历三年秋。 南直隶应天府。 在暖阳斜照进窗棂时。 已到王家私塾交银就读的外姓子弟刘确贤,刚坐在位置上,拿出来娣给他备好的午餐,一包炒米,且放进了课桌里。 “确贤!” 而这时。 一叫王长庚的王家子弟突然走了来,唤了刘确贤一声。 刘确贤现在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而,其同窗好友也就直接称其名。 刘确贤见是王长庚来了,因喜王长庚是王家子弟里素来不嫌贫爱富也不傲气凌人的,倒也愿意和王长庚接触,便也笑问道:“长庚,他们说,你不是去京师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长庚也还没到取字的年纪,故刘确贤也直呼其名。 “本来是按照家父的吩咐要跟着我姑父一起进京后就在京里寻拜名儒为师的,谁知家父因反对进一步开海,江陵一怒之下,奏请天子将他革职,永不叙用!我也就只能跟着家父一起回乡了。” 王长庚回道。 刘确贤听后也颇感震惊:“为何要反对,不是说如今天下是江陵说了算吗,连天子都得喊他一声先生?” “谁都知道张江陵惹不得。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要开海!” “本来清丈田亩就够让人不满他张江陵了,要不是徐家都支持,海瑞这个不要命的南直镇着,就算弹劾他张江陵的奏疏没有堆积如山,他那在湖广的高堂也会突然断气!” “而如今他张江陵要开海,就意味着将来南直的海利又要给朝廷不少,还要让小民赚去不少。” 王长庚说着就看向刘确贤道:“你现在明白了吧?” “家父他们可不是不通世事,只是这次动到了根子上,宁先不做这官也要反对一二的。” “当然,也不是直接参他张江陵,只是就事论事,反对开海而已,也就不至于丢了性命。” 刘确贤点了点头,又问:“为何开海会让小民赚去不少?” “你呀,就只知道读书。” “连这点道理不懂。” 王长庚说着就好为人师地给刘确贤解析道:“你想想,一旦开海,便要建立水师,清剿海盗,使海疆无事,才能使庶民敢出海,这样出海者多,才能税收更多,何况本身庶民缴税上就更配合。” “所以,只要开海,出海的庶民就多,而你要知道,现在出海一趟所赚的利是直接翻一倍的!” “所以哪怕庶民只要敢出海一趟,回来赚的钱就不只是够养家糊口了,而是要富的能读书能置地置豪宅能游山玩水了。” “哪怕不出海,布价丝价也会继续高涨,庶民也能赚得更多。” 刘确贤听后点了点头,且突然心里挺愿意支持开海的,但因知道王长庚的父亲是反对开海的,而自己现在又在王家读书,也就只是笑说道: “我即便不读书也是不懂这些道理的,也得多亏你这样的高门子弟指点,我才明白过来。” “说的也是。” 王长庚笑说着,见刘确贤奉承自己,心里颇为受用,同时也开始做自己来给刘确贤打招呼的正事,问道:“你怎么又回来读书了,家里又有钱了?” 刘确贤点头。 王长庚听后大喜,忙从自己袖里拿出一张墨卷来,拍在刘确贤面前来:“这是新科状元孙继皋孙公的会试时文,我特地给你带了来,要不要抄?” 刘确贤忙点头,且也故作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时文道:“你真厉害,连这都能搞到。” 王长庚扬眉炫耀说:“家姨表兄选了庶吉士,又和孙公是同年兼同乡,帮我要到他的文章自然不难,我是当你是朋友,才特地带回来给你的。” “多谢!” 刘确贤起身拱手道。 “三钱银子!” 王长庚伸出三根手指头来,道:“别人我都收我五钱的!何况新科状元的文风就是以后文风主流。” 刘确贤忙从身上摸出大约五钱的碎银来递给他道:“不用找了,你还有没有他乡试、院试乃至县试、府试的?我也抄抄?这五钱不够,我再补就是。” “你是个机灵的。适合做我的朋友。” 王长庚说着把银子揣入袖中:“家父这个月月底要去无锡,肯定要去拜访他家的,我去他家里帮你去问问。” “令尊去无锡作甚?” 刘确贤好奇问道。 “自然是去聚集生员讲学,家父也算海内名儒,只要去了,肯定附近几个府县的生员都会去。” “而家父则会趁此抨击开海之弊,让本地士绅更多的声讨开海之弊,进而形成大的物议,影响南直官僚意见,再影响到京城里去,只怕到时候天子和两宫太后都会听到民间反对开海声音太大,就不得不暂停开海。” 王长庚道:“你不会真觉得家父会那么好心,为了传播圣人学问才长途跋涉的去给生员讲课?” 刘确贤听后心里倒是有些不安:“这样啊。那你们是不是会经过苏州?” “自然。” 王长庚道。 “我能跟你们的船一同去吗,我想直接去阊门卖布,家姐织了不少布,我不想直接卖给牙行,去阊门或许能多赚点,到时候给你抽点?” 刘确贤询问道。 王长庚道:“这点利,我是看不上的!何况读书人岂能重利轻义,所以我答应你,你抽给我的就当赏我的小厮们,省得他们到时候因为知道你无根基而欺负你。” 刘确贤道:“多谢!” 于是,到了月底,刘确贤便跟着王长庚与其父乘船去了一趟苏州,且也跟着王长庚等一起回来,这样一路上倒也因此没有受路上官吏盘剥,且除去给王长庚的,还赚了不少,至少比直接卖给当地牙行也就是中介赚的更多。 所以,在刘确贤回来时,他还顺便买了两个又因清丈而被大户甩卖的女婢出来。 这些大户家的女婢皆是善织布也就是所谓的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 刘确贤买回来自然是想扩大规模。 “你先同我回家,我给你银子,我身上的银子不够。” 因王长庚把孙继皋和几个无锡举人的时文都给他搞了来,所以需要刘确贤拿出更多银子来,刘确贤也就提议让王长庚与他一起回家取银子。 “好!我去给家父说一声。” 王长庚答应了下来,家里的月钱不够他在外面泡花魁,也需要在刘确贤这些人身上打着帮助同窗的名义赚钱。 待刘确贤带着两新买婢女和王长庚回家时,来娣也正好在织布,且一听见脚步声,就喜的跑出门来:“贤哥儿,你回来啦!” 来娣说着便笑靥如花地便朝刘确贤跑了来。 只是没跑几步,来娣就停在刘确贤面前,失望地问道:“这还是要卖我吗?” 王长庚拱手道:“姐姐误会了,我不是来买人的,这两婢女是刘兄从苏州买回来服侍你孝敬你的,刘兄这次赚大了,少说有五十两银!” “真的呀?!” 来娣顿时转忧为喜,白皙俏丽的脸上露出两对梨涡来。 /110//.html 第六十三章 严管生员 刘确贤先将自己买的独轮车停好,然后将车上的一袋银子提到来娣面前,撑开口袋:“你看!” 来娣见后更加欢喜。 这里,王长庚则在笑了笑后对自己小厮说:“你回去告诉家里一声,今晚我不回家,要在刘确贤家与朋友抵足共眠,以进同窗之谊。然后不必回来了,我朋友这里有服侍的人。” 来娣听后不由得收住了笑容。 王长庚的小厮答应着去了。 而王长庚在小厮离开后,就对刘确贤说:“我先去了,若明早他们来问,就说我提前回去了。” 刘确贤点头。 接着,王长庚又问刘确贤,笑问道:“你要不要去,带你见见?” 这里,来娣不由得问着刘确贤:“他不是要留家里过夜吗,怎么又说要去?” “不过是个借口,他是要去秦淮河喝花酒,寻文人相公们商讨经世济民的学问。” 刘确贤道。 来娣点点头,问:“那你为何不去?” 刘确贤笑道:“我有姐姐就行。” 来娣脸不由得一红,转身道:“我去做饭。” 随即,来娣就对两婢女吩咐说:“跟我来吧,你们都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些规矩,想必不用我多说吧?” “知道。” “刚才爷们和姐姐的话,我们什么都没听见。” 来娣听后便安排这两婢女一个去织机上做活,一个先去洗衣服,而她自己去做饭。 饭后,来娣亲自打了热水来,让刘确贤洗了澡,然后又亲自伺候给刘确贤洗头,没让那两婢女来。 而在给刘确贤洗完头且搓干后,她才带着一婢女去让其帮自己洗了身子和头,然后就在打发两婢女去另一间屋子睡后,就披着一头湿漉漉的乌发先上了床,坐在床上,曲着被襦裙遮住的细腿,一边用干帕子搓头发,一边看着还在书桌上就着烛灯抄写时文的刘确贤问:“还不睡?” “你先睡吧,我得抄完。” 刘确贤说着又道:“这次跟着王家人去苏州常州一趟,我算是见识了。” “原来,反对清丈和开海的老爷相公们那么多!” “他们都说天子被江陵蒙蔽,江陵擅权已是独夫民贼,使天下不得安宁。”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何况我还认得字,已经通过看抄报行的《邸报》知道,我是因为官府开始清丈才得以被班房放出来的,才有买你回来和买织机的银子,才有现在这样的大赚一笔。” “另外,我也明白了,开海是对我们这些庶民有利,只要开海开的多,我们这些百姓就能赚更多银子,不用看大户人家的眼色。” “不用到荒年还要跪着求他们贷钱给我们,卖了子女给他们还得感谢他们买下。” 刘确贤说着就回头看了来娣一眼,见她认真在听,也就继续说道:“但是好多老爷相公都说这不对!都骂江陵祸国!” “我心里大不认同!” “我以前想读书做官,只是不想受人欺负。” “但现在我还想将来或许可以让天子听到不只一种声音,让天子知道也有人觉得元辅张江陵做的是对的。” “而我现在人微言轻,还不能说出来,等我先努力考上科名,就能说了!” 刘确贤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且又道:“我得趁着王长庚现在在秦淮河追求花魁需要银子,多花钱从他那里搞些时文来,多抄背些,不然光靠背圣人的书,像我这样的人家一辈子也考不到进士。” 接着,刘确贤却放下笔来,没再抄文章,而是朝来娣走来。 来娣问道:“怎么不抄了?” 刘确贤则起身走到来娣跟前坐下。 耳朵有些泛红地来娣退后了一步,瞅了他一眼:“贤哥儿,我今天不合适。” 刘确贤这时则拿出三张卖身契来:“你的这张,给你,你自己撕了吧。还有两张,是新买的这两女孩的,你替我保管着。现在反对开海和继续清丈的声音太大,我还是担心这样的好日子还是不长久,也就不敢撕掉她俩的,但如果将来朝廷真的要进一步开海,且诏旨都下了后,我就也把这俩女孩的卖身契也撕了,重新立雇佣的契书。” “雇佣?” 来娣有些好奇地问道。 刘确贤点头道:“苏州那边许多人家为了多产布,已经开始只雇佣织工,不买人回家了!” “因为这样既让织工有自己的工钱,且是多干多得,让织工自己也能发家,主家也能多得布匹多卖钱,比买回去养着划算得多。” “甚至不少人家也主动把自己奴婢的卖身契撕掉换成雇佣契书,还有分红的!一切都是为了多产布多赚银子。” “只是现在前景不明,这新政看上去是江陵和几个大老爷的意思,有被废的可能。” “除了好些大胆的人家外,还是有很多无权无势的普通商贾坊主不敢把自家奴婢全部变成雇工,都还在观望。” “毕竟有土地的老爷相公们都反对。” “而我们这样的人没准也还会回到以前被勒索到卖人的日子,所以留着两个女孩的卖身契,就是防着将来走投无路还能卖掉换钱。” “你不知道,苏州常州那边,很多老爷相公都在讲学抨击新政,还有学校里的相公直接在城门官衙上揭帖的,我们这些百姓虽然心里想说支持都怕被打而不敢说。” “那我的也先不要撕掉!多一个可以卖的。” 来娣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又说:“我在宫家也偷听到过,他们说这天下老爷相公们才代表民心,民心如果不愿意,皇帝陛下都说了不算,何况现在搞这些的只是天子老师呢。” …… “不愧是朕的先生!也就朕的先生才能这样做。” 乾清宫。 朱翊钧在看了张居正奏请严管生员缙绅议政奏疏后就笑着说了起来。 按照张居正在奏疏上的内容,要求致仕官绅和在学生员不得议政,否则就革去荣养官爵与功名,罢为庶民。 也就是说,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不能一边享受着朝廷给予的特权吃着皇粮一边抨击新政,还一边为权贵豪门走犬。 而朝廷既然要推行新政,自然也不会还养反对新政的人。 虽然这比清朝时士绅生员议政就要杀头,尤其是乾隆时期非在职官员要是议政别说是抨击朝政哪怕是歌功颂德也要被满门抄斩即直接让其闭嘴要温和许多,但在素来自由宽和的大明朝,张居正这样做已经算是很严厉的了! 与其他不愿意与整个士林为敌的士大夫大为不同。 虽说张居正开始严控生员,朱翊钧很是赞同,甚至心里还觉得他对反对派这样打击还不够,但还是问道:“现在朝中和民间对于已经在推行的清丈田亩事和即将进一步开海的事有哪几种声音。” “回皇爷,现在朝中和民间都是只有一种声音,朝中皆支持清丈和进一步开海,民间皆发对清丈和反对进一步开海。” 张鲸回道。 /110//.html 第六十四章 培养遗孤 “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可以理解,是先生为推行新政刻意为之的。”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他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这个皇帝搞制衡的时候,不能学宋仁宗,因为范仲淹被弹劾搞朋党打击异己就停止改革,然后庆历革新只持续一年不说,还因此出现了一个庆历增币。 何况,张居正也教过他,帝王只会搞简单的制衡还是落了下乘。 握有刀在手才是硬道理。 要既能让高楼起,也能让高楼塌。 朱翊钧说后就又道:“只是民间也只有一种声音,就不正常了。” “如果说朝堂上只有一种声音是先生让一些人不敢说话,那民间呢,是谁在让一些人不敢说话?” 朱翊钧问着张鲸道。 张鲸道:“皇爷圣明,自然势家豪民。” “小民别说多数人不识字不知朝廷的事,就算识字但因其生存要依赖势家豪民也是不敢说话的。” “因为时下大明官办社学大废,平民子弟即便读书也得寄读于大族家学,所以除非有了科名,不然只得暂时受其控制。” “何况,小民生存上也得靠大族才能生存,如荒年靠大族救济乃至贷粮,如遇匪寇也得大族庇护,乃至遇到酷吏贪官,也得靠大族主持道义。” 张鲸说后,朱翊钧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根子上还是朝廷没钱,把很多该朝廷官府做的事都让渡了出去。” “就如这教化这一块,社学也跟卫所制一样名存实亡,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朝廷没钱,把很多不该让渡的责任让渡给了士绅,人家不会白为朝廷干活,人家替朝廷维了稳,也把朝廷绑架在了自己车马上。” 朱翊钧说着又问张鲸:“对于先生钳制生员议政,想必先生已经先同阁臣公卿商议过,而想必已经有很多京官知道此事,那朝堂上又是几种声音。” “回皇爷,倒是有两种声音,除许多不赞成钳制生员议政,认为是阻塞言路、元辅张先生又专权之嫌外,也有赞成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笑道:“是吗?” 接着,朱翊钧就转身问张鲸:“都有谁赞成?” “吏部尚书张太宰、兵部尚书谭本兵、巡城御史王篆……” 张鲸列出了几个京官的名字。 朱翊钧听后就问道:“他们什么家境?田地多寡?” 张鲸一愣,他没想到皇帝会因此直接问其家庭背景,好在他是东厂提督,职责之一就是当皇帝的包打听,也就回道:“张太宰其祖以一张织机起家而始读书,如今其家依旧靠经营织坊,未广积田亩;谭本兵家贫,因少年中进士才得配高门贵女,本族田亩不过八百;王御史亦家贫,父早亡,有三兄弟,皆靠其母织布养活还供其读书……”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果然是有原因的。让庶民出身的人更多的因为接受教育而能跻身朝堂是很重要的,这样至少其第一代或者第二代还不至于忘记为小民谋,而坐到广有良田的豪民一侧去。” “虽说现在朝廷财力有限,还不能全面重新振兴社学,但朕的皇庄可以促进教化为由,在皇庄兴办书院,选良家平民子和阵亡普通旗校如锦衣卫和边军官兵子嗣进皇庄读书,就肇名兴明书院,以兴皇明社稷与苍生,所需钱粮由从朕皇庄所得内帑里出!” “反正朕的皇庄所占田亩也不少,以后若是不足,就待这些书院子弟长大后,让他们替朕养活书院,朕可以让他们以皇家的名义去办皇店乃至出海通商。” “就这样办。”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鲸道:“这件事交给张诚,让他去办!书院的山长就让徐渭来,给他一道旨,让他以翰林诏的官职来京,反正他的学生都到了京师,他还留在辽东作甚。”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自己花钱培养一些阵亡者遗孤与平民子,算是开始培养自己的班底。 但这对于整个天下而言不算什么显眼和即刻改变天下形势的大事。 而眼下真正依旧未天下广为关注的还是清丈田亩和进一步开海的事。 清丈田亩虽然是在考成法和不让朝廷解决亏空就抄家补亏空的基础上使天下许多官僚主动提出来且也愿意执行的新政。 但是,随着清丈田亩的推行,还是让许多士绅豪民不满,另外就是权贵如各地宗藩与两京勋贵外戚这些也开始不满。 另外,就是进一步开海的事。 许多士绅豪民也在民间造势企图阻止朝廷的这一设想达成。 尽管朝廷还没有正式下达进一步开海的诏旨,只是工部上了一道这样的题本,内阁让工部部议选择在哪些地方开海。 但饶是如此,已经在民间在引起了很大的反对声音。 张居正对此采取的方式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对于官僚们中的反对者也直接革职,似乎有意试探天下官僚和士绅的底线,而也不急着下诏正式开海,只是先借此机会不让士绅和生员议政。 朱翊钧想看看张居正打算怎么做,顺便也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势力,如加强京卫武学和安排他的家奴即张鲸这些人在自己这个皇帝的直属地盘皇庄兴办社学的同时,也继续观察着,大明因为张居正改革产生的变化。 于是,朱翊钧也就又问着张鲸:“朕记得你们东厂奉朕谕旨在南直调查过蓄奴的情况,说随着先帝准予开海以后,越来越多的大户开始以蓄奴经营变成雇佣经营为主,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皇爷,苏杭因闻知朝廷要进一步开海,有更多大胆的商贾开始大规模的把奴婢转成雇工,苏州一带已有许多直接登记于官府为需要缴纳役钱的无田民户,他们大多数都是未再投附大户为奴的雇工。只是,因为反对开海的声音在民间很大,很多大户倒也还是在蓄奴,不敢直接转奴婢为雇工。” “但是如果雇工越来越多的话,至少朝廷不仅仅在田赋上增收不少,在役钱上也能增收不少。”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 他能理解普通商贾和百姓是因为担心新政走不长远才不敢彻底进行雇佣制经营以及以雇工方式生存。 但朱翊钧希望能让这些开始出现的更先进生产萌芽模式继续存在,且渐渐燎原,而不是被扼杀被阻碍。 而现在,能不能促进,就在于看是否将来真的能进一步开海。 “一定能进一步开海的,让天下百姓们放下心来。”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对张鲸吩咐道:“先生的这道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批红!想议政只能以平民的身份议!” …… 不多时,禁止士绅生员议政的圣旨就下达到了礼部。 礼部尚书万士和没想到张居正不让士绅生员议政的奏疏尽管有许多公卿大臣不同意还是被批红,这让他不得不拿着圣旨到了内阁,见到张居正后问道:“元辅,你真要一意孤行,阻塞言路?” 张居正问:“言路自有台谏,何来阻塞一说?” “不令士绅生员说话,难道不算阻塞言路?” 万士和问道。 张居正道:“仆不是不让他们说话,只是不让他们一边受朝廷的荣养,而又跟朝廷唱反调,且鼓噪起势,干扰朝廷执政,且未免不符合忠孝之德。” “他们要说话可以,成为庶民后自可以说话。” “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只有庶民的话才算君主当重视的物议。” “何况,本来多数士绅生员就比庶民有势力,若再有官爵功名在身,岂不就能钳制真正的庶民之言?这还怎么让陛下兼听则明!” 万士和听后只得道:“既如此,看来吾也得等着被罢为庶民了。” 说着,万士和就看向张四维:“张阁老,你与鄙人私聊过,说你也对禁止士绅生员议政也有异议,何不一起辞官,等着被罢为庶民?” 张四维一愣,只得讪笑道:“仆虽有异议,但现在听叔大说后,倒是明白了过来,士绅生员他们就该替朝廷教化百姓,怎么能跟朝廷反着呢,这的确不合适!当禁!” /110//.html 第六十五章 士绅认怂 万士和愕然站在原地。 随即,他只得落寞地离开了内阁,且回去后立即上了辞官疏。 第二天,朱翊钧就准了他的辞官疏。 大明不缺想做礼部尚书的人。 所以,万士和的离开不算大不了的事。 只是万士和在辞官回乡后,其孙万昌其道:“大父,孙儿已经知道你辞官的事,也知道你是因忤了江陵之意,且言说等着被罢职为民也要言政,才没被天子挽留。既如此,是否要孙儿立即去联络本乡缙绅和生员,听您议论朝政,抨击他张江陵?” “议什么政?!” 万士和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道: “他张蒲州连阁臣之位都舍不得为天下士绅生员舍弃,难道你让万家真的要为了天下士绅和生员变成庶民之族?” “你是考院试太容易,还是我们万家出进士太容易?” “现在你大父我只是辞官,还有尚书官身。要是被罢为庶民,拿什么看护家产?” “其他士绅将来会因为你大父为他们说话而不趁机夺我家田产?” 万昌其听后不得不讪讪道:“孙儿只是问问而已。” “他张江陵厉害,知道怎么收拾天下士绅和生员!” “而你大父我只是这么说而已,但可没打算真的要去这样做,也用不着!” 万士和说着就言道:“只要当陛下将来亲政后,一切都会改回来的,先不说话也没什么,总比没了官身强,那可是关系到优免啊!” 如万士和一样,大明的士绅生员们没有那么硬气,在圣旨要求他们不得议政后,大部分士绅生员都主动选择了闭嘴,没有选择真的弃官身和功名于不要,而要继续议论国事。 以至于民间非议进一步开海的声音与非议清丈田亩的声音锐减。 朱翊钧也在数月后,知道了禁止士绅和生员议政的圣旨实施的效果不错,许多士绅和生员没敢再议政。 但朱翊钧也知道,大部分士绅生员这么听话,皆是因为在等着自己这个皇帝长大。 这些人相信张居正利用自己这个皇帝年少而擅权推行的新政不会长久,迟早会被废,才没有选择激烈对抗。 “压制士绅和生员并不难。” “难的却是在权贵官僚和士绅、生员皆站在一起的时候,甚至还加上百姓皆站在一起反对新政的时候。”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也受到清丈田亩影响的宗藩、勋贵、外戚、内宦还有将官,也因为不满清丈等新政,而与士绅联合在一起该怎么办?” “不过,将官暂时因为朝廷粮饷给的足,且戚继光、李成梁这些主要将官彼此制衡。” “另外,戚继光这个来自南兵系的统帅,虽在北边握有最大最强的兵力,但和北方九边其他将官本就不容,故不用担心将官们会因为清丈直接裹挟军户和百姓联合造反。” “至于宗藩,早已没有根基。勋贵也一样,外戚更是根基浅薄!内宦现在也不敢跟自己这个皇帝作对,毕竟冯保的殷鉴不远,何况内臣离开自己这个皇帝就什么也不是。” “但就怕这三者合起来影响两宫太后,再和一些依旧不愿意善罢甘休的官僚士绅勾结起来,且联合两宫太后,让两宫太后倚仗着儒家孝道上的天然优势来逼迫朕提前罢黜张居正,重新任命新的辅臣,尽废新政。” 御花园。 朱翊钧一边走在绿荫小径上一边在暗自心里琢磨着。 顿时安静下来的大明朝野,让他总觉得会有更大的动静会发生。 而如今,这一切的平静不过是火山还没有喷火而已。 眼下已是万历三年年底。 清丈田亩在南北直隶的清丈已经快进行一年。 全国全面进行清丈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而且许多勋贵、外戚乃至内廷大太监和豪绅的田都被清丈了不少,按理已快到了他们不能忍受的地步。 要知道,南北两直集中的勋贵、外戚和乃至内廷大珰和官绅的庄田是最多的。 所以,朱翊钧没理由要忽略掉勋贵、外戚、内廷大珰的不满,尤其是勋贵和外戚。 因而,朱翊钧也就在担忧着这些人会不会已经到无法忍受清丈的地步,而开始要联合太后逼自己这个皇帝倒张。 要知道,历史上,清丈田亩最大的阻碍就是来自于宗藩、勋贵、外戚和内珰,所以才使得历史上张居正主持的清丈只是在全国基本完成,而实际上在南北直隶等地方没有彻底完成。 朱翊钧更好奇的是张居正会怎么应对,会不会妥协?而选择只清丈官绅和豪民的田,那这还怎么服众? 难道真正占大头的宗藩勋贵就不敢动? 如果自己这个皇帝支持呢? “皇爷!” 而就在这时,张宏突然出现,且疾步朝他跑了来。 朱翊钧见此问道:“什么事?” 张宏将一封奏疏递了来,道:“御史朱南雍弹劾武清伯在给边军供应所制胖袄时用劣质棉花,致使许多军士冻伤!” 朱翊钧听后如耳边起了个焦雷。 “到底是来了,我就说勋贵外戚怎么可能不牵扯进来。” 不过,朱翊钧只说了这么一句。 而张鲸这时从旁言道:“皇爷,这个御史居心叵测,名义上是不畏权贵,直接弹劾武清伯,而实际上肯定是借此看看元辅张先生敢不敢对武清伯也按律处置!” “如元辅张先生按律处置,自然会让皇爷和太后娘娘对元辅张先生心生不满。” “若网开一面,则自然会使元辅张先生露出一个不敢对真正的权贵动手的马脚,且他们就会在接下来利用武清伯是皇爷外公的关系而怂恿武清伯一起抵制新政,比如逼迫皇爷和太后给元辅张先生施压。” “真正可谓是一条毒计!” “说到底还是朕的外公自己胡来!” 朱翊钧说了一句,然后就问着张宏:“外公现在在哪儿?” 张宏回道:“在太后娘娘那里。” 朱翊钧听后就往李太后这里走来。 自从朱翊钧对李太后身边的人实行双俸制后,李太后身边的人基本上都成了他的眼线。 这时,朱翊钧一来,李太后身边候在殿外的宫女就走来道:“皇爷,娘娘现在跟武清伯生气,您还是别去的好。” 朱翊钧听后道:“你不要让人通报,朕悄悄过去听听。” “是!” 于是,朱翊钧就走到殿内外间,立于梁柱后面听了起来。 这时,武清伯正对李太后抱怨道:“娘娘,你说张江陵、赵内江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他们把臣的家奴抓了充军不说,还以清丈之名逼臣交出了好些隐田,除此之外,还把您的庄田也清丈了,扣押了臣给你安排的庄头。现在又指使人弹劾臣,非要治臣的罪,一点也不把臣这个皇帝外公放在眼里,也没把您放在眼里!” 虽然武清伯是李太后的爹,但在称呼上得采用臣子面对太后的敬称。 /110//.html 第六十六章 惩处犯罪外戚 “父亲!您这是什么话,外朝文官们这样做是为了您外孙的江山更稳固,解决朝廷的亏空!他们这样做,我也是支持的!” 接着,朱翊钧就听到了李太后的话。 李太后这时又说道:“再说,先帝在时,给您赐的田还少吗?您干嘛非得还要去兼并民田,还不上报!让我也跟着丢脸,让您外孙也跟着丢脸!” “这也罢了,您怎么能在军需上动手脚!要做买卖就好好做,哪有您这样坏自己外孙军心的!您这是在坏你外孙的根基!” 李太后越说语气越严厉。 武清伯直接哭着脸道:“娘娘,您这是冤枉我呢!我哪里是这么想的,再说,这哪里就坏得了军心!” 接着,武清伯又道:“何况,如今陛下还小,这天下还不都是您说了算,我们李家真有不当的地方,谁还敢说我们李家不成?您不能就只想着朱家啊!也不趁着陛下还小,照顾着我们李家点!您知不知道您爹现在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难道您还要您爹这个年纪还去干泥瓦活养家糊口不成?”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您要赚钱不是没让您赚,您这些年赚的还少吗?您要不是皇帝外公,兵部能把这给边军做冬衣的活给您?” “可您自己也得知道守规矩啊,不能因自己是外戚就乱法!还让皇家也跟着没颜面!” 李太后有些怒其不争地言道。 武清伯埋怨道:“陛下还未亲政,不能怎么样,您只要不计较,谁还敢追究不成?” 李太后不由得两眼滚出泪来:“父亲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觉得女儿就该包庇您吗?!然后不管天下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们李家吗?!” 武清伯拍手急声道:“臣哪里敢要您包庇!只是让娘娘您让陛下给张居正说说,别真的按律处置,罚个俸什么的就够了而已!现在陛下还未亲政,一切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连这都不愿意,别人都说您慈善,怎么到您亲爹这儿就不慈善了!” 朱翊钧听到这里就转身离开了李太后的寝殿,且对张鲸和张宏吩咐说:“不用再听了。” 接着,朱翊钧在回到自己寝宫后就对张鲸吩咐说:“立即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送到内阁去!就说此事事关皇亲国戚,朕不便独断,着内阁直接秉公票拟,然后由你们司礼监直接批红就是。”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主少可欺,不仅仅外臣因此有孩视天子之嫌,连皇亲国戚这些权贵也会因此无视天子,而将皇纲国法不放在眼里。 武清伯没有把他这个外孙的利益放在心上,他这个外孙自然也不必考虑武清伯的感受。 何况,他本就是穿越者,而不是原来的朱翊钧,对武清伯的情感牵绊没那么重。 而且,朱翊钧还因此想到了明末崇祯的国丈周奎把自己外孙献于李自成的事。 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亲戚也不一定真的顾念亲戚家的情谊。 何况天家本就该心硬一些,而不能有妇人之仁。 所以,朱翊钧最终也就没打算再和武清伯聊聊,乃至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留到明日文华殿上与张居正商议后再定,而是直接让司礼监送去内阁。 朱翊钧相信内阁首辅张居正会明白他这是要内阁不必担心天子心情的意思。 内阁。 “叔大,您这个学生(朱南雍)这是什么意思,就算如今考成严格,巡边御史对于有揭发的事务需尽快奏报,不得藏匿,但他也不该把武清伯的事抖出来啊!还直接上疏参劾,也不先问问您。这不是容易坏整个改制大局嘛!” 张四维这里正跟张居正说着这事。 而在这时,文书房的掌印太监亲自把弹劾武清伯的奏疏送到了张居正面前:“咱家是奉张公公的命来的,是皇爷有谕,要将此初本给内阁直接票拟,言辞此本涉及国戚,不便独断,着内阁秉公票拟呈递司礼监批红。” 张居正听后拱手称是且接过了这道初本。 张居正在接过初本后就对张四维笑道:“仆自己的学生仆自己清楚。” 张居正虽然说的是朱南雍,但他明显也是在说朱翊钧。 而张居正说着就亲自执笔在这道朱南雍弹劾武清伯的票拟上,票拟了:将武清伯削爵,令以南京都指挥同知,带俸回原籍闲住,以及直接涉及边军胖袄制作以次充好案的负责人长子即国舅李文全革职充军发配去蓟州,更赦放逐;这一内容。 张四维从旁看后沉默了半晌。 张居正则把拟好票拟的奏疏,给了还等在这里的文书房掌印太监。 而在文书房掌印太监在拿着奏疏离开后,张四维则对张居正拱手笑道:“叔大还真是刚正,颇令人敬佩,也难怪陛下会愿意这么信任叔大!” 张居正只是淡淡一笑:“子维言重了。” 没多久,圣旨就下达到了刑部。 刑部的官员也就带着人去武清伯府锁拿了武清伯长子李文全,而也向武清伯宣达了他被削爵贬官勒令回原籍闲住的旨意。 张居正让武清伯回原籍,也是有保护武清伯之意,避免武清伯在京城受其他权贵官僚影响又继续做坏事,影响皇家颜面,而待在原籍,避免近墨者黑,被当棋子不说,还能因为是乡邻不好为恶自然也能不易再给皇家损失颜面,何况就算不顾乡谊依旧胡来,也不会闹得京城人人知道。 武清伯自然不会理解张居正的用心,在听到处决自己的旨意后,只当场就呆滞在了原地,哆嗦起嘴来,欲要骂人但最终还是只瘪嘴哭了起来:“臣接旨。” 接着,刑部的军士就将李文全押了过来,且开始给他戴枷。 李文全倒是没有武清伯忍得住,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张居正,你够狠!连我们李家的爵位都敢削!你就不怕我姐姐生气吗?!” “张居正,你等着!你不过是现在能削我们爵位,将来陛下自会为我们恢复的!而你将来只会比我们更惨!家破人亡也说不定!” 李文全继续骂着。 啪! 武清伯直接给了李文全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李文全当场懵逼在原地。 武清伯则在接下来对刑部的官员拱手道:“小儿一时无礼,还请带话给元辅,不要与我们计较,且看在娘娘的面上啊!” 刑部的官员点了点头就让军士给李文全套上枷锁且押着走了。 而武清伯则在刑部的官员和自己儿子走后才咬牙骂道:“张居正!你是真的跋扈啊,连娘娘的面子都不给!本以为没了冯保,你会收敛些,如今想来,不是张宏就是张鲸又跟你勾结在一起,让你还是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110//.html 第六十七章 扶持另一家外戚 朱翊钧在从张鲸这里得知处置武清伯一家的圣旨下达后不久,李太后就派人来叫他过去。 朱翊钧则来了李太后这里:“母后!” 李太后道:“你外公的事,你可已知道了?” 朱翊钧点首。 李太后道:“虽然他是皇亲国戚,但也不能不有所惩处,但这毕竟关系到皇家威严,告诉内阁一声,只罚俸吧。” 朱翊钧直接回道:“母后,已经来不及了!” 李太后听后眉头一拧:“怎么回事?圣旨已经下达了?” 朱翊钧点首。 李太后听后道:“内阁怎么处理的?” “外公被削爵,降为南京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带俸回原籍闲住。大舅舅充军发配去蓟州,更赦放逐。” 朱翊钧回道。 李太后当即站起身来,一脸怒容。 半晌后,李太后才又笑了起来:“这考成法推行后,弹章批复的还真是快呢。” 李太后说后就厉声问道:“谁批红的?!” 张鲸这时忙跪了下来:“回娘娘,是老奴。” “为什么不先将此事禀告给你们皇爷?先问问你们皇爷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按照内阁的票拟来?” 李太后严肃地问道。 张鲸回道:“因娘娘早有谕旨,要皇爷知道尊重内阁和司礼监的意见,尤其是要尊重元辅张先生的意见,所以只要是内阁的票拟,司礼监都是直接批红的。” “你倒是很听话!” 李太后怒极反笑起来,道:“也不知道变通变通,这可是你们皇爷的外公,你就让他内阁就这么从严处置了?!” “太后息怒!老奴甘愿领罪!” 张鲸颤声回道。 李太后倒是没有明确表示要如何处置张鲸,因为她也不想落个直接干政的名声,也就只是说道:“你倒是比当年的冯保还要听他张居正的话!” 这时,朱翊钧则问道:“母后,那要不要收回旨意,让内阁重新拟旨。” “那怎么能行!君无戏言,圣旨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别人本来都还在孩视你呢,再这样做,岂不更让人轻视?!” 李太后夹枪带棒地说后,就又道:“何况,让你外公回原籍也好,省得在京城里被人利用,你舅舅去边镇吃点苦也好,也省得在京里被人带坏,只是吩咐地方官员多看顾着些就行。” 接着,李太后又冷笑起来:“内阁还真是考虑得周全,他张先生也比霍光会处理国事呢。” 李太后说着又看向张鲸:“还有你们司礼监的人!也都颇贤明呢,一点也不擅权,只是别忘了自己的根在哪儿!” “老奴谨记!” 张鲸故作惧怕地问道。 “我乏了!你们都离开吧。” 李太后说着就挥了挥手,然后就对自己身边的人吩咐道:“准备些衣物吃食,给充军的国舅爷带去!” 朱翊钧和张鲸回了乾清宫。 在朱翊钧看来,李太后已经算是开始对司礼监和内阁不信任了,尤其是对内阁的张居正,都把张居正比喻成霍光了。 朱翊钧现在就等着两人的裂隙越来越大,以便于让张居正更加的依赖自己来替自己改革。 “你先回司礼监吧。” 朱翊钧对张鲸吩咐一声后就先回了自己的书房。 朱翊钧的书房无召是不能随便进来的,而也因此,朱翊钧在书房的案桌李放了个小箱子,用锁锁了起来,钥匙只有他自己有。 朱翊钧现在趁着没人打开了这箱子,且取出了一个小本子,在有徐阶、张四维等人名的一页写下了朱南雍的名字。 当晚。 从边镇回来的御史朱南雍进入了京师某深宅大院内。 朱南雍在进来后就来到了一着猩红官袍常服的大员面前,拱手道:“阁老。” 这大员道:“陛下是仁德明君啊,相信张江陵是真的相信,为了表现自己的公允,让张江陵决定如何处置武清伯。不过,张江陵到底是张江陵,还真的在践行自己致君以尧舜、为社稷苍生谋福祉这些圣人道理,竟连天子的人情也不考虑,想必这次的事,应该能在天子心里种下将来清算他的因来。” 朱南雍这时点了点头道:“但武清伯被削爵勒令回原籍了,就不能再拿他做文章了。” “而且,太后似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云淡风轻地接受了,陛下那里更是没什么新的旨意。” “江陵的权势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似乎太后和陛下还是没有对他产生不满,依旧很信任他。” “有道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一个人权势最大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当年严分宜倒台前也是权势最大的时候,大到连世庙都敢瞒了。结果没等到先帝即位,就骤然被老先生取代了。” “去告诉他们!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要怕,最好闹大些,让太后和陛下看见,外朝不是都跟张居正一条心。” 这大员说道。 朱南雍听后点头称是。 …… “先生,外公的事,内阁处理的很好,让他回原籍待着是最好的安排。但母后本来的意思只是罚俸,不过在听到说内阁已经让他贬官爵回原籍后,倒也接受了,说这样也好。” 次日文华殿。 朱翊钧见到张居正后就与之说起武清伯的事来,以及李太后对这事的态度。 张居正听后忙道:“太后处事分明,陛下亦不愿因私废公,是社稷苍生之幸。” 朱翊钧则又道:“朕有先生也是朕之幸,当然,朕能有两位慈爱善教且明理的母后,更是朕之幸。” “生母,朕要对事之以孝,嫡母也当如此;故朕想问问先生,可知道朕的嫡母仁圣太后之母族可有当褒奖之处,如有当奏来,予以封赏!” “虽如今有皇戚犯事,但朕也不能就此真的冷落了皇戚。” “陈家人倒安分守己,事国以忠,颇有可称道之处,臣遵旨照办,为其请封。” 张居正果断地应了下来。 朱翊钧点头。 他让这个时候让张居正照顾陈家人,自然是为了让陈太后喜欢,而避免将来因为改革进一步深入,两宫太后一起来干预他靠张居正推行改制的事,让两宫太后先因各自娘家不同的命运产生不同的感受,进而才能产生对新政不同的观感,使其最终不能联合起来。 甚至,朱翊钧可以靠嫡母压制生母,毕竟生母比嫡母的权力控制欲要强得多。 有两个太后其实比只有一个太后要好。 /110//.html 第六十八章 国舅充军 “女儿早就说过,我们陈家只要安分守己,多做利国利民的事,朝廷是看得见的。” 在固安伯陈景行因刚被朱翊钧下旨益禄三百,荫诸子官爵的事而进宫说与陈太后知道时,陈太后也就对其父陈景行说了起来,且笑着问道:“父亲,现在相信了吧?” 陈景行点头:“是,相信了,陛下是真的仁孝,虽有生母,但也的确没忘了您这嫡母,以至于我们也跟着沾恩锡福。” “皇帝是仁孝天子,所用大臣也皆为干臣,父亲您更是要因此严管陈家子弟,只要做的好,朝廷会看见的。但不可胡作非为,要知道,就算是李家,也因为出了差错,而得了严惩,将来陈家要是也这样,可不会比李家要受照顾些。” 陈太后道。 陈景行拱手称是。 李太后这里也知道了陈家被封赏的事,而因此将自己弟弟李进叫了来。 虽然李进是李太后的弟弟,但因当年李家还未发迹时生活太苦,不愿意干泥瓦匠的活,也就受不了自阉入宫,最后在李太后身边伺候,且现在因为还是朱翊钧舅舅的关系的,已升至御马监太监。 这也算是大明诸国舅里很特殊的一位,既是皇帝家奴也是皇帝的舅舅。 而李进因为自入宫后就待在李后身边,倒被李后管得紧,反而不像外面的几个弟兄一样枉法不知分寸,在历史上也没什么显着的恶行。 如今,李太后叫他来,李进也还是很恭敬地道:“娘娘。” “私底下还是以姐弟相称吧。” 李太后言道。 李进拱手称是。 李太后接着就言道:“你想必也知道了,陈家得了封赏。” “知道了。” 李进道。 李太后又道:“就我们李家落了不好!如今朝廷吏治清明,越是安分守己的越能显贵,越是不知道分寸的越容易吃亏,饶是皇亲国戚也不例外。你把我这意思传给外面的李家子弟知道,尤其是充军的文全。别真的让外朝那些人和陈家走得更近,也把好名声都给她了!” “是!” 李进答应着,他自然明白自己姐姐说的“她”是谁。 而对于李文全,这个李太后长弟、朱翊钧大舅,在被发配到蓟州后不久,就被早在这里充军已有不少日子的徐璠认了出来。 毕竟昔日也都是一起喝过花酒的权贵子弟。 已有一身腱子肉且黑了不少的徐璠因而就先过来喊道:“国舅爷,国舅爷,您怎么也来充军了?” 李文全没有理会徐璠。 而徐璠则道:“这世道越来越不正常了,我这个原首辅公子被充军也就罢了,没想到国舅爷您也会被充军,这天下莫不是姓张?” “可不是嘛!” 李文全回了一句,问道:“令尊怎么就培养出了这么一位学生来。” “家父现在也后悔着呢。” 徐璠说着就道:“国舅爷,且熬着吧,等熬到您那皇帝外甥亲政就行了。” “不过,您不知道,这充军的日子不好过呢,张江陵把搜刮来的钱,全拿给谭子理用来连新兵修边墙了,害得如今充军的人每天都得搬砖!” “而这边墙的砖又大又重不好搬不说,关键冬天冷如冰,夏天烫如火,让人碰都不想碰。” “国舅爷毕竟是皇亲国戚,就不必给他安排活了。把他枷锁去了,只别让他逃了就成,派个人跟着他。” 戚继光这时则走过来对自己的部将吩咐了一声。 于是,李文全倒是没有被安排搬砖的活。 徐璠听了半天没缓过神来。 李文全倒也没领戚继光的情,只是四处乱瞅起来,一瞅就瞅见徐璠背后的一段墙不对,而走过来瞅了几眼,还竖起大拇指比划了一下:“不对!不对!这墙歪了!” 戚继光见此走过来,问:“国舅爷为何这么说?” “这本就是歪的!” “我家几代泥瓦匠,我随便一看就能看出来!” 李文全说着就又把右手大拇指翘起做出一个点赞的手势对戚继光道:“你自己看!” 接着,就在戚继光过来看时,李文全就道:“戚元敬,你们就是这么花着我皇帝外甥的银子,给我皇帝外甥这么建边墙的?这么歪的墙,只怕没几年就得垮!” 李文全在其姐姐李太后入王府被封侧妃前,也就是李家未发迹前,一直跟着其父李伟,干着泥瓦匠的活,而且从小就开始干,所以算是这个时代的劳动人民出身,在砌墙方面有很专业的才能和丰富的经验,此时也就因受昔日职业习惯的影响而直接指出问题来。 戚继光认真看后,就道:“把监修这段墙的人砍了!” 戚继光素来治军极严,历史上连自己儿子因为犯军纪都敢处死,所以此时在他自己也发现这墙确实歪了后,就直接下令砍负责这段墙的人。 李文全听后倒是有些瞠目结舌。 接着,戚继光就又吩咐人把这段墙重新拆掉,让人重新来砌。 李文全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撸起袖子说:“让我来吧,他明显还是个生手,一看就是来边镇混饭吃的。” “瓦刀给我!” 李文全说着就从那人手里夺过瓦刀来。 戚继光见此也没阻拦,只是走近低声道:“国舅爷,宫里太后有慈谕,让您好好表现,别再给李家丢脸。” 李文全此时全身心都在认真砌墙,也就没抬头看戚继光,只道:“你帮我回话给娘娘,就说我在给陛下认真修边墙!没惹事!” “这泥浆和的也有问题,米汤明显加少了!跟我过来时看见的那些泥浆不一样,前面那些都是对的,这个不对,用来砌墙会塌。我冬衣用劣质棉花最多挨冻,但这样砌墙,是会塌的!” 李文全则在这时候也说了起来。 “把负责和这段泥浆的人也砍了!” 戚继光听后也就继续吩咐了起来。 戚继光的部将很是愕然:“这国舅爷是来搞事的吧?才刚来就整出两条人命来!” …… 半月后。 文华殿。 张居正则在朱翊钧接受讲读的间隙对朱翊钧禀道:“陛下,总理蓟州军务的戚继光奏报,国舅爷于监修工事方面颇有见地,补了边镇文武官员皆不通营造之弊,已发现数处问题。” “而臣认为,国舅爷虽是外戚,且在充军,但应人尽其才,复其官身,使其监修边墙,这也不算是放权外戚,只是临时授权替陛下查看而已,昔日也有令外戚查看工程的旧例,固也不算违例,只是回京便撤其职事即可。” 朱翊钧听后倒是笑了起来:“这说明充军充对了,就让他以锦衣卫千户的带俸虚职继续在蓟州戍守巡查吧,何时遇赦就何时回京。” “臣遵旨!” 张居正应了一声。 wap. /95//.html 第六十九章 万历反问张居正 朱翊钧则在张居正奏完戚继光的事后,就沉着脸对张宏吩咐说:“将河南道试御史傅应祯的奏疏给先生看看!” 张宏拱手称是后将傅应祯的奏疏递给了张居正。 原来,在万历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武清伯一案被处理后不久,傅应祯就以尖刻的措辞上疏言了三事。 主要内容是要朱翊钧存敬畏以纯君德,蠲租税以苏民困,倡言路以疏忠谠。 “臣闻今岁雷震端门兽吻,地震于京师直省,不下数次……虽由大小臣工失职,曾未见陛下下修省一语,以回天意,晏然而邃无事。岂真以天变不足畏乎!要亦敬天之心未纯也!” “以内阁考成六科,令阁臣离中枢而扰地方,此非祖宗旧事也。今不能纳科臣之谏,必欲推行,奈何甘行效失德之举,岂真以祖宗不足法乎!要亦法祖之心未纯也!” “臣又近闻不令士绅生员议政,否则便将罢黜为民,岂真以人言不足恤乎!要亦广纳良言之心未纯也!” “此三不足者,王安石以之误宋,陛下不可不深戒也……” 张居正一边看着傅以祯的奏疏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边双手颤抖起来。 朱翊钧则见此言道:“傅以祯这道初本一上来,朕就没让人送到内阁,而是让司礼监留中,于今日来与先生聊聊此中内容。这傅以祯明显是把朕与先生都骂了,且是明骂朕,而暗讽先生为王安石。” 朱翊钧知道,在近代以前,北宋灭亡以后,王安石在天下人眼里就一直是奸臣的形象。 因为从南宋开始,士大夫们就把导致靖康之难的锅安在了王安石身上。 而且到现在也还是有这种观点存在的。 甚至不少。 因为明面上的确看上去是北宋王安石的改革加剧了党争,而且又是新党在北宋末年把持朝堂,加上士大夫以保守派为主,尤其是在理学大兴后很是抵触改革也就主观地把王安石逐渐贬斥为奸臣,而都选择性的忽视了徽钦二帝的责任与北宋末年为相的蔡京到底是谁提拔等事。 但无论如何,在如今的大明,说谁是王安石就是在骂谁。 也由此可见,在古代华夏敢于改革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一不小心就要遗臭万年。 所以要在古代改革得需要很大的魄力。 或许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士大夫看来,还不如坐等底层人革命或外族入侵,然后改朝换代,而自己这些人作为精英依旧会被重用,而不应该选择去为积重难返的王朝治疗。 所以,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敢站出来改制,的确是付出了很大的勇气。 只是官僚集团并不会领他们的情。 尽管,张居正相比于一些更激进的改革者已经温和许多,还在希冀整个官僚集团能明白他的苦心,能愿意同他一起改制。 虽然大明官僚中还心存社稷苍生、受儒家传统社会责任感驱使且还愿意去担负这份责任感的部分士大夫会领他的情。 但这不代表整个官僚集团会领他的情, 这和北宋时期王安石的改革一样,真正愿意配合其改革的也不过是寥寥无几,大多数不过是见风使舵的。 话转回来。 因为是封建地主的属性就是趋于保守的,所以官僚集团的整体是不愿意改革的,也就才这时拿三不足思想为一种“不正确的思想”来批判朱翊钧和张居正。 可以说,傅以祯要么迂阔因为自身阶级属性的原因真信了这话,要么是真坏故意直接判定三不足思想为“不正确思想”,且以此为武器抨击改制。 所谓三不足思想,便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这是王安石变法的精神支柱,也是在他之后一些坚持改革的士大夫的精神支柱,也是曾经的儒家主流思想之一,即新学,曾与理学、蜀学并为儒学三大思想。 要知道,曾经王安石就因为新学在儒家思想领域还比较有地位,从祀孔庙的。 但在后来被宋理宗撤了出来,理由是:“王安石谓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为万世罪人,岂宜从祀孔子于庙庭?黜之!” 正因为后来理学大兴再加上从南宋开始,君主也有意识否定这种思想,所以这类思想已式微。 只是在王阳明倡导士大夫们跳出理学桎梏,叩问内心,进行独立思考后,才又出现了一批士大夫愿意追随王安石的这一新学思想。 但无论如何,到现在,这种思想还是被占据统治地位的理学抨击为邪说淫词,被视为不正确思想,故而说谁有这思想,谁以此思想教导天子,谁就是奸臣! 朱翊钧自然很想彻底复兴新学思想,至少不当被视为不正确思想。 不然,要是任由理学这种本质上就是禁锢天下所有人的保守思想继续下去,只会使华夏的思想文明相比于以前不但没有进步反而一直处于倒退阶段。 因为这种思想本质上因为发源于先秦奴隶社会,又是利于封建地主的,所以要想让这种思想主导下的社会长治久安,只能让这个社会的主体民族都有奴隶思想都为奴隶才能长治久安。 如果华夏这样下去,最好的结果就是从周边找个自带异族政权根基的胡夷当主子,这样才能保证这种思想主导的社会长治久安。 因为同族的人当主子也就是当君主,因为没有与汉族封建地主可以天然制衡的异族贵族集团,而很难遏制汉族封建地主对整个社会根基的破坏。 总之,要么像历史上一样请满清入关,要么请洋人来当汉人的主子,要么都请来当主子,否则就没有其他的结局。 除非从根子上挖掉这种想当别人的奴隶主也想当别人的奴隶的思想。 另外,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傅以祯是宁肯直言骂自己这个皇帝,也不敢直言骂张居正误导圣上,明显也误以为自己这个皇帝年少好欺。 也就直接骂自己失德! 毕竟无论是经筵还是视朝,自己都表现得很宽仁恭谨,以致于让其误以为自己这个天子的确可欺,可像明仁宗明孝宗一样随便骂,而张居正似乎更不会饶人,才不敢直接骂张居正,而只是拐着弯地骂张居正是在仿效王安石误导宋神宗一样误导当今天子,以致于当今天子失德。 可见现在大明的这个理学主导的奴隶社会还不够完美,以致于他这个主子还能被底下的奴隶骂。 还是请异族人当主子更适合这样的社会。 朱翊钧现在在对张居正这么说后,张居正也在沉思一会儿后道:“此无知迂腐之辈,若论其罪,死有余辜。但陛下即位以来,圣德宽厚,海内共仰,此和足以介圣怀。陛下只需革职充军,稍加严惩,人心亦当儆惧,无敢有妄言者矣。国家政事或宽或严,行仁行义,惟陛下主意。” “先生到现在还竭力劝朕对他们示仁!可先生可想过,纵然这傅以祯只是迂阔无知,而他背后整个反对改制的党羽难道就只是迂阔无知,而不是阴险奸恶吗?!” 朱翊钧冷笑着说了一句,且诘问起张居正来,且又道:“他们已经在拿三不足彻底否定整个改制的根基了,先生为什么到现在还对他们抱有幻想?!” /95//.html 第七十章 战将云集 朱翊钧这么问后。 张居正怔了片刻。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帝学生会质疑他! 可也正因为朱翊钧虽是他学生但更是他的君主,所以,张居正还是拱手认真答道:“启禀陛下,臣非是不知其背后有党,也非是不知宽仁过度而非大有为之君所为,以至于不能与学士大夫讨论先王之法以措天下;” “固臣也曾以过仁则易失之以宽,虽使君子得用,然小人亦能厕其间,以致正邪皆立于朝等言教于陛下知道。” “但陛下,臣等能为陛下信任,行改制之事,也是以此为根基。” “尤其是,天下如今敢为社稷苍生对抗权贵豪绅者,皆因知陛下仁德宽厚,才敢不顾一切。” “故为改制之大局,臣才请陛下勿要直接因此视其为敌,陛下终究是要靠天下臣僚去践行君德的,而非天下庶民也!”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道:“先生没有说错,朕是离不了他们,朕也愿意相信他们中的许多个人,是心存社稷苍生,能以天下至公为所行之道的;但是,对于他们背后的整体,朕必须有所怀疑。也请先生不要对他们这个整体抱有幻想,与其信任他们将来能给先生一个公正的评价,能像先生一样继续不顾个人之利而从报君之义,还不如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们!“ 张居正听后身子一颤。 良久后,张居正才只是躬身作揖回了一句:“臣谨记!” “朕可以因先生之面,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让先生再看看,他们会不会在朕因先生所说的做了以后,而就此善罢甘休,不再非议改制。而能使先生相信朕,想要改制,非流血不可,而要像先生一样,做真正的大明忠臣,那就不是请客吃饭那么简单!” 朱翊钧说后就道:“先生且拿着这道初本回去照自己的意思票拟就是。” “臣领旨!谢陛下!” 张居正神色凝重地回了一句。 这是朱翊钧第一次对他的看法产生怀疑,而他倒也没强行纠正朱翊钧,而是和朱翊钧一样,都选择了暂且搁置,把两人之间的分歧交给时间。 对于张居正而言,他不希望流血事件发生。 而朱翊钧则认为要想改制就不可能不流血。 士大夫们不能对于因为缺饷而哗变的士兵敢处死,却对因为不满新政而无端詈骂君父的臣,就不敢将其处死。 难道就因为士大夫的命比士兵金贵? 但按理,两者都触犯了犯上的罪,后者更严重,是欺君大罪! 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起步枭首的十恶不赦之罪。 毕竟是无端詈骂,而不是为民而骂。 而前者好歹情有可原,是真的被逼没法,朝廷自己首先有错。 于是,接下来不久,张居正便在回内阁后票拟将傅以祯下锦衣卫狱,要锦衣卫问其阴构党羽、欲以威胁朝廷、扰乱国是之罪。 而朱翊钧则在讲读结束后就去了京卫武学。 朱翊钧根据在自己对历史的了解,笃定傅以祯不是最后一个因对新政不满而上疏的人。 毕竟上次余懋学的事就已经说明,只要有一个言官上疏,那说明其背后已经有很多人在持与其上疏内容一样的意见。 所以,朱翊钧还是已经做好了杀人流血的准备。 只是,朱翊钧要在杀人流血前,他得先给自己找好新的椅腿,以避免真的把自己这边变成少数。 “见过陛下!” 俞大猷、卢镗、戚昌国、李如松、麻贵、陈璘、刘綎等京卫武学的将官在朱翊钧来后,皆拱手列于坐于堂内案后的朱翊钧面前,躬身行起礼来。 这些人要么已在抗倭中大放光彩,要么将来要在万历三大征中大放光彩,也算是战将云集。 也皆是朱翊钧这个皇帝手里的好牌。 朱翊钧此时单手撑在膝盖上,颔首道:“今日朕来检阅你们,顺便也向你们练练骑射与操练操练火器!为国之君,岂能只知文而不通武,否则如何统帅三军?” 自张居正奏请重视武将培养后,朱翊钧也就趁势在整顿京卫武学的圣旨中,写了自己会不定期检阅京卫武学的内容,而因此可以随时以检阅为名来京卫武学,与这些人一起骑马射箭乃至操练火器。 “陛下,您来的是时候,文明(戚继光)将陛下之前来时提到的鹰嘴铳改进了一下,长八尺,连柄一丈,威力大了不少,跟炮一样。” 麻贵这时则在朱翊钧这么说后,笑着禀报了一句。 “是吗?!” 朱翊钧看向了因父功而恩荫官职最大的戚昌国。 戚昌国拱手回道:“回陛下,臣是造了一大铳。” “先骑射,再来试试戚爱卿的新铳!” 朱翊钧说后就起身出了门,将官们也都跟了来。 没多久,朱翊钧就来到校场上,且已换好箭袖戎装,与戚昌国、李如松、麻贵等年轻将官,骑上马风驰电掣一般朝前方设有箭靶的地方奔去。 朱翊钧已练了骑射许久,虽不熟练,但因为所用弓箭皆非重弓重箭,所骑马也非桀骜不驯地烈马,所以也能从容于于马上射箭。 而且,尽管李如松、刘綎这些皆是将门子弟,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但每次骑射结束,朱翊钧每次倒也不会垫底。 因为每次基本上都是麻贵垫底。 “又是麻贵垫底。” 而这次骑射结束后,李如松也因此不由得对刘綎低声说了一句。 刘綎道:“反正不会是我垫底就行!” 李如松:“……” 砰! 朱翊钧接下来又试了戚昌国的新火铳,发现和历史上辽动明将彭簪古所造追风枪很像,且在见自己发射一铳直穿木板后,也就说道:“不错!此铳便以文明之名肇之,名为昌国铳,以昌国运!另传谕兵部,今年的军功章奖掖名单里加上文明的名字。” “谢陛下” 戚昌国回了一句。 戚昌国爱制作火器与战车,虽因父功恩荫官职起点高,以致于后面还做到锦衣卫都指挥使、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官,但其在历史上最亮眼的功绩则不是作战立功,而是在崇祯朝时主持造出了一种活轮式战车,增强了战车的机动性。 而现在,在战功上逊色于其他将门子弟的他,也因为朱翊钧这个蝴蝶效应的影响,而有了被记军功的资格。 除麻贵外,在场的诸将官对此都愕然不已。 朱翊钧则在接下来休息时又问着诸将官:“你们在京卫武学,跟着俞、卢二老将军学习兵法韬略学习的如何?” “回陛下!臣对此倒有所感悟。” 陈璘这时倒拱手禀报起来。 “讲来!” 朱翊钧吩咐道。 “遵旨!” 陈璘接着便道:“臣善舟师;而子茂(李如松)果决,善骑战;西泉(麻贵)机敏,善巧战;省吾(刘綎)勇猛,可为先锋;而文明(戚昌国)如其父重车炮与步兵同战;” “可以说,臣等各有所长,然将来真若有征讨之大战,而非各守一边时,势必要指挥十万以上兵马,要涉及的骑战、步战、水战;到那时,何人能为帅?” “朝廷当早做筹划,不能只练将才,而不练帅才,而我朝统将者已是督抚文臣,故陛下何不下旨,也令可为督抚者也入京向一些知兵之督抚学习,如谭本兵、殷部堂等?” wap. /95//.html 第七十一章 斥责御史 “何人可为帅?” 当朱翊钧在文华殿,将陈璘的担忧,说给张居正听后。 张居正也颇有所悟地,暗自念起朱翊钧刚才的,问话内容来。 张居正不同于一般的中枢执政文臣,很重视帝国武备,也愿意给武官更大的权力,使武官又更大的发挥空间。 所以,张居正听后道:“陛下,以臣之见,这个陈璘既然觉察到帝国当有帅才,那此人或可培养之。” 朱翊钧点首:“朕也有此意,且意纳其言,设兵政院,为后备督抚进修之地,由老练边臣教之!” “另外,也定期从地方总兵中选优秀者,令其进兵政院进学,进而将来转文职,这样一来避其久无实升而懈怠,二来也能转升文职以间释其兵权,避免其可战家丁越来越多;三来也能发挥其实战之才以补士人多不知兵的弊病。” “本朝国初却有武将转文职之例,中山王便曾以武官转中书文职,而昔日宋时也有鄂王、蕲王等转枢密副使之例,陛下所言实为良策,臣遵旨照办。” “只是,恐令人士人不服,尤其是操帅权之文臣,认为自己寒窗苦读十余载又屡立军功,为何要与武人同有掌兵部权之机会?” “如此,可能会使最终从武举者,也皆是为了图仕途转文职之便才从武举,而非真是不善科举。” “而这样会使武举所选之人多为文才斐然者,而骑射不强者,盖因时下朝廷武选其实已重圣人学问之文试而对于骑射刀兵能合格即可,只是因文贵武轻,才使士子多不从武选而从文选着,然若打破文武之别,则必有畏惧文选中第之艰难者改从武选。” “如此,则文才不突出但骑射甚精之人,恐更难以中武举或武进士。”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他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 无非就是大明科举其实一直很卷。 尤其是文科举。 因为文贵武轻,所以很多人选择文科举,以至于文科举其实失败者很多。 一辈子考不起的更是占很大比例,只是说历史没有怎么记录失败者的故事而已。 所以,才给人一种历史上的一个文人似乎考取功名很容易的感觉。 事实上,有些省在整个明朝几百年的科举史里也就出过几个进士,而按照每省每届固定有几十个举人名额来算,可以说一些省份大部分举人最终都没能中进士。 而现在,一旦打破武官转文官的界限,就会让不愿意去文科举卷里的许多士人,尤其是家境比较好有练武条件的士人直接转武科举,走捷径直接先参加武科举再从武职转文职。 反正,他们作为家境不错的子弟也有关系,混军功从武转文也不难。 只是这样的话,会让许多行伍出身的或中下层军户子弟更加难以通过武举被朝廷发现。 毕竟武举一旦涌进来大多数士人,那就会抬高武举的文试录取门槛。 事实上,华夏这片土地上的内卷严重一直是存在的现象。 尤其是王朝中后期,历史上科举本来设有算学科、医科等专业性很强的科目以录取技术型官员,但后来之所以陆续取消,就是因为许多士人只是将报考这些科作为一种入仕捷径。 许多考算学科、医科、律科的士子,一旦获得官位就把自己的专业抛到一边,认真钻营搞仕途去了。 本来朝廷是想多几个技术型官僚,结果却多了不少都要竞争中枢和地方实权官的人,而所谓技术型官僚早就主动同化成没有任何技术积累的官僚了。 要不然张居正也不会想到这点。 “既如此,看来在让武转文之前,得让该武官也参加一次文会试才可,如此才能让人服气,也避免有企图走捷径之辈,要么从院试乡试考上来获取会试资格,要么就从边镇真刀真枪地拼杀出来以总兵身份获取会试资格。” 朱翊钧说后问道:“这样,天下士人总能服气而不敢走捷径吧?” “陛下圣明!” “这样更利于小民子弟将来为陛下掌兵,但又不至于使从武之普通军户子弟断了将来不能为陛下帅臣的路。” 张居正回道。 “想来若武官至千户以上,也不至于再请不起文人教自己读书!” 朱翊钧点了点头说后,便道:“那就以此拟诏,下发兵部!” “臣遵旨!” 朱翊钧本来还想想说科举改制的事,但想想不能操之过急,理学还占据着绝对统治地位,得再等着社会生产关系乃至思想领域发生变化了再考虑改变科举内容比较好。 “把朕的这套宋版《四书集注》赐给陈璘。他应该能明白朕的意思。” 朱翊钧在回乾清宫就把自己的一套《四书集注》拿了出来,递给了当值的张宏。 张宏忙拱手称是。 而张居正在回内阁后,张四维则递来一道奏疏给张居正说:“叔大,这是令门生辽东巡按御史刘台急递进京的辽东捷报!” 张居正听后拧起了眉头,道:“巡按御史无提督军务之权,亦无报军功之权,他这样做是置巡抚于何地,置朝廷制度于何地?” 张四维见张居正这么说,不由得劝道:“或许只是报功心切,何况无论巡抚还是巡按皆为御史,上疏言事,也不算什么。叔大就别过于苛责了。” “这不是苛责不苛责的事!” “仆因为他考成不错,将他特提为巡按,去辽东以历边政,结果他身为御史,便自己先违制!这算什么道理,他今日能替巡抚报军功,他明日是不是能替巡抚调动兵马,后日是不是就敢代巡抚斩武臣?!” “这成什么道理!” 张居正说后就回自己值房,立即写了一封斥责刘台的私信,倒也没有直接票拟将自己学生以乱制为由革职,只是在信中用词颇为严厉。 张居正对自己的学生一向管教的严。 要知道就是万历这个皇帝学生,他都督促的很紧,何况是没有君主这一层身份的其他学生。 只是刘台并不领这位严师的情,在张居正指责他的私信一到辽东,他看了后就当场拍案而起,且又重新切齿念了起来:“身为巡按,首先乱制,将来因此出现国朝巡按掣肘巡抚指挥之权,而使战事大败,且国运受损,乃至亡国!尔承担得起这个坏制之责任吗?!” 虽然张居正的担忧在大明后期也的确表现了出来,巡按御史这些言官掣肘督抚导致边事屡屡受影响在后面不是一次两次,大小御史官相互制约导致兵事日坏的现象也的确越来越重。 但刘台在被张居正斥责后,不是赶紧认错,而是直接上了一道弹劾张居正的奏疏。 一个多月后的万历四年正月二十三日。 朱翊钧刚从京卫武学回来,张宏就疾步走了来,道:“皇爷!元辅张先生被自己门生刘台弹劾了!列举了元辅张先生数条乱祖宗制度、擅作威福的大罪!” 朱翊钧听后沉下脸来,接着冷笑道:“朕早就说过,傅应祯不是最后一个,不杀人反对的只会越来越狠,看吧,这次直接是其门生揭自己老师的底了!” “去宣先生来!” 第七十二章 处死言官(这周很关键,求追读) “臣闻进言者,皆望陛下以尧、舜,而不闻责辅臣以皋、夔。何者?” “陛下有纳谏之明,而辅臣无容言之量也。” “高皇帝鉴前代之失,不设丞相,事归部院,势不相摄,而职易称。” “文皇帝始置内阁,参预机务。其时官阶未峻,无专肆之萌。” “二百年来,即有擅作威福者,尚惴惴然避宰相之名而不敢居,以祖宗之法在也。” “乃大学士张居正偃然以相自处,自高拱被逐,擅威福者三四年矣。谏官因事论及,必曰:‘吾守祖宗法。’臣请即以祖宗法正之!” 张居正在内阁值房内,正双手颤抖地再次念着司礼监送来的关于刘台弹劾他的初本。 这时,文书房太监走了来:“有旨意,宣元辅张先生觐见!” 张居正听后自然知道是朱翊钧是因何事要突然宣他,没待念完刘台的奏疏,就拿着刘台的初本和自己已经拟好的一道辞官奏本,去了乾清宫。 “先生已经准备辞官了?” 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先递上了自己的辞官奏疏:“陛下圣明!国朝二百余年,并未有门生排陷师长,而今有之。臣岂敢不守臣节,投杼而以身俯诽?故只能请辞。” 张居正说后,张宏就从张居正手里接过了辞官奏疏,且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展开后,直接翻到最后面,且执其朱笔,在后面的奏疏上亲自写下了“不准”两个漂亮红色大字,且直接将丢在了张居正面前:“不准!” 接着,朱翊钧就道:“内阁听旨,原河南道试御史傅以祯不必再审,以欺君之罪,斩立决!辽东巡按御史刘台乱制,有涉干预兵权而谋不轨之嫌,着锦衣卫立即押回京,斩立决!” “另外,其父族、母族、妻族三代以内不准科举!” 朱翊钧说到这里便道:“朕说过,他们个人或没那么坏,但不代表他们背后的党羽就不坏,所以朕不以酷刑处死其本人,只弃市即可。” “但其背后党羽不能不有所惩戒!虽无法查清其党羽有谁,但其背后族亲姻亲不能不问其过,而朕也不牵连无辜妇孺,只革其三代举业之资格,以防其不正之家风影响世风!” “立即拟成圣旨,下达有司!” 朱翊钧也懒得再去问张居正是不是失算了,是不是该承认自己这个皇帝学生才说得对?是不是就不该对官僚集团这个整体抱有幻想,认为只要震慑住一个,其余人就不敢说什么了?结果呢,这次直接是你自己的门生开始对你发难了,接下来,是不是还有同年同乡也向你发难? 毕竟现在无论他这个少年天子做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最终都会被认为是张居正的主意,都是张居正背锅。 所以,朱翊钧不会让张居正难堪,也就直接下达了旨意,乾纲独断地要将傅以祯、刘台处死。 朱翊钧在这之前没有直接处死傅以祯,还给张居正面子,也是因为此。 “臣遵旨!” 张居正也没以言官不当杀的理由来劝朱翊钧。 因为他知道朱翊钧为何这样做,也知道这一切是为了改制成功。 而且是他自己赌输了,低估了官僚集团这个整体群体的反动性,人家就是瞅准你不敢杀来坏你事的,不砍几颗人头,就只能功亏一篑,也不会因为没砍人家人头,人家就会感念你,将来不骂你,对你开恩。 所以,张居正也直接应了下来,且在回内阁后就拟起这样的旨来。 张四维这时也在内阁见此问:“叔大,圣上召见你可是有旨意要宣布?” “仆已请得旨意将傅以祯、刘台斩立决,三族三代之内不得科举,以惩其党!” 张居正说后,张四维怔在了原地。 没多久,圣旨就到了六科,很快就到了刑部和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 傅以祯和刘台被判斩立决、三族三代不得科举的旨意也在这一过程中,为满朝京官们知道,自然也引起舆论大哗,尤其是科道言官们。 “钳制言路且不提,擅作威褔也不提,如今更是要直接杀言官,牵连进言者三族,江陵如此跋扈,置君父于何地?!”、 “大丈夫当仗节死义,岂能坐视江陵乱政!” 湖广道御史朱南雍这时就在都察院因此事说了起来。 福建道御史景嵩听后问道:“公以为当如何?” 朱南雍直接言道:“唯有去会极门伏阙,为傅、刘二公求情!让两宫太后知道此事,虽天子年少,被江陵伙同内阉蒙蔽挟持,但不代表两宫太后也能被江陵蒙蔽挟持,只要我们上本伏阙求见天子和两宫太后,则必能让两宫太后和天子知道江陵之罪!” 广西道御史胡涍听后点首:“有理!两宫太后素来慈爱明惠,且守礼敦厚,而严教天子做仁德之君,岂会坐视陛下为江陵蒙蔽,而坏君德!” “我去联络其他同僚,尤其是六科同僚,以使同去伏阙者更多,让两宫太后知道,外朝并非皆是他江陵一党,甚至外朝诤臣早已不耻他江陵远甚!” 朱南雍说道。 “好!我们先去东华门等着。” 胡涍附和道。 朱南雍说着就先出了都察院。 但朱南雍在离开都察院后并没有直接去六科廊,而是先来了他自己之前来过的深宅大院内,见到了他之前见到的阁臣,且笑道:“阁老,如您所料,在下官倡议后,都察院这边已有许多御史决定去会极门伏阙!” “这就好!六科廊和翰林院也有人来回过了!现在就只等两宫太后这股东风,你去告诉他们,你会去告知许驸马和侯驸马,让他们先进宫求见太后,使太后知道他们伏阙的事,所以让他们放心太后不会不出来干预此事,而不必担心廷杖时无人会来救他们。” 这阁臣听后说了起来。 “是!” …… 在文官们往会极门来伏阙时,已是这日下午。 天渐渐阴沉,越发的冷,彤云密布,且不久就卷下漫天的鹅毛大雪来。 乃至宫里点灯的小内宦刚出去一小会儿,就满载了一身的碎琼乱玉回来。 而此时乾清宫内,炉火正旺。 朱翊钧正在张居正和谭纶的陪同下,给戚昌国、李如松、陈璘、麻贵、刘綎亲自颁发着朱翊钧之前要求兵部制作的军功章。 军功章以蟒玉为质,通过外表镶金银或黄铜来区分军功大小。 而因这五人去年表现都很好,所领的军功章也就都是镶金蟒玉。 朱翊钧将军功章一一发到了他们手里,且还给每人赐了一把绣春刀。 绣春刀在真实的大明朝,并不是每个锦衣卫,都会拥有的,事实上是高阶锦衣武官才有的。 飞鱼服也是一样。 朱翊钧亲自授予这些人蟒玉军功章和绣春刀,自然算是赐予其荣誉,以收被授予者之心。 “谢陛下!臣等定当尽忠王事,不敢懈怠!” 而在这几名被奖掖的武将正北对着殿外纷纷扬扬大雪,佩玉持刀地,向立于殿中戴翼善冠着衮绣圆领曳撒且披着团龙大氅的万历皇帝朱翊钧,行大礼时,张鲸这时疾步从殿外走了来,如一雪人一般匍匐在朱翊钧面前,颤声道:“皇爷!会极门外来了许多朝臣伏阙,说是为傅、刘二人求情,要面见皇爷,要揭露权臣嘴脸!” 咳咳! 站在朱翊钧身后的谭纶因此忍不住咳嗽起来,且诧异地看了张居正一眼。 他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准备带京卫武学的有功者进宫受领军功章,也就还不知道朱翊钧下旨处死两御史的事。 “去看看!” “都平身跟着朕去看看!” 朱翊钧说后就先走了出来。 第七十三章 大封武臣 会极门。 原左顺门。 因曾是举行午朝议政的地方,所以这里一直设有御座。 在朱翊钧来到会极门内时,张鲸就忙指挥两内宦重新在御座上铺了明黄褥子。 铺好褥子后,朱翊钧就坐了上去。 张鲸则站在了他一旁。 张居正和谭纶、以及戚昌国、李如松、麻贵这些人则站在了左右两侧。 众人此时皆看向外面。 而众人身上的积雪也因为进了会极门而渐渐化去。 只是门外跪着的文官倒是渐渐的越来越多。 “虽傅应祯言语有失,刘台有不按制抢报战功之事,然皆乃小过,本不当重挫抑之,使言臣胆怯,可江陵却独惮科道言臣,非以死罪处之,还惩其三族,不可谓不酷辣,不可谓不损圣德!” “臣等愿陛下察臣愚悃,抑损相权,毋俾偾事误国,臣死且不朽。以守祖宗之法!” …… 而且,朱翊钧也在这时听见了这些文官高喊的内容。 可谓句句都是咄咄逼人之态! 朱翊钧在听到这些人高喊时,也特地看了一眼他们,只见这些人跪于雪中,一个个皆是满脸傲然,眼神如电,虽举着发白湿透的奏疏在风中颤抖,但却似乎也因此更显得自己在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颇为凛然。 朱翊钧沉着脸,问道:“劝了吗?” 张鲸这时回道:“回皇爷,老奴等劝了,让他们有本递上来即可,但他们不依,非要见到陛下后,才肯离开!而且,老奴还问了他们,难道就不怕廷杖吗,他们则说不怕廷杖!说宁死于杖下,也绝不容权臣乱政。” 朱翊钧听后冷笑起来:“看来是都等着借廷杖攒名望呢!好为将来仕途做打算!” “传道旨意,傅以祯和刘台,以及现在会极门外的这些弹劾先生诽谤新政的逆臣,将来后世之君不得为其平反追封,否则,必为不念宗庙基业守成之艰难的昏君,天下臣民可共诛之!将此旨刻碑立于太庙,朕想看看,后世帝王谁还敢为他们平反,除非同情他们的人愿意为他们改朝换代!” 朱翊钧这么说后,张居正和谭纶皆吃了一惊。 但张居正还是站出来回了一句道:“臣遵旨!” 而谭纶则在这时道:“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翊钧站起身来,双手叠于背后,面色肃然地目视前方:“卿不必再言。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让朕不要廷杖他们,因为廷杖实在是有辱大臣体面!毕竟廷杖是去裤光腚打板子,而且是在一群锦衣卫和内宦的瞩目下挨板子。” “朕没有要侮辱他们的意思!” 朱翊钧接着就说了一句,且又道:“但是他们在离间朕与先生,在诽谤新政,在逼着朕去屈从他们的意志!朕可以不与他们计较,但他们不能坏了新政,不能让朕没有先生的辅弼!” “他们现在满口的忠义道德,说什么不与权臣同流合污,说什么要保全朕的圣德,却实际上是为只是因为自己的私利和权力受到了压制。朕听着只觉得恶心。” 朱翊钧就道:“所以,朕要让他们闭嘴,还要他们打的算盘落空。” “戚昌国、李如松、麻贵、陈璘、刘綎!” 朱翊钧这时唤了一声。 戚昌国等五人立即站了过来,在朱慈烺面前拱手作揖,声音如雷一样道:“臣在!” “你们刚才在乾清宫领军功章时说会忠于朕,朕现在问问你们,你们真的愿死心塌地地忠于朕,做朕手里的刀吗?!” 朱翊钧沉声问道。 在朱翊钧这么问后。 张居正和谭纶不由得面色一惊,忙看向了朱翊钧。 “臣等愿意!” 戚昌国等持绣春刀回道。 “很好!” 朱翊钧点首,又沉声道:“那朕现在就命你们出去,把在外面逼宫抗旨且欺朕年少而不将皇命放在眼里的乱臣贼子全部诛杀!也不必乱刀砍杀,一刀毙命就是,给他们一个痛快,也给他们一个全尸,算是朕对他们最后的恩德与宽仁!朕相信你们这些在战场上随尔等父兄为朝廷为朕杀过无数敌人的忠臣能做到这一点。”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了这些人:“而现在朕只问你们,你们愿意拿起朕赐予你们的绣春刀出去执行朕的旨意吗?!” “臣愿意!” 戚昌国、李如松、刘綎三人不假思索地回应起来。 陈璘也紧跟着回道:“臣愿意。” 唯独麻贵这时犹疑了一下,但也还是紧随着就道:“臣愿意!” “好!朕说,先生你记一下!朕要继续宣以下旨意!” 朱翊钧这时言道。 张居正知道朱翊钧这相当于是在问他的态度。 谭纶也明白朱翊钧的意思,便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倒是没有犹豫,拱手朝朱翊钧回道:“请陛下宣谕。” “戚昌国之父戚继光,抗倭有功,且屡次击退小王子与董狐狸,逼其献关求赏,使京畿大安,封东平侯!” 朱翊钧这么说后,戚昌国大惊亦大喜,立即跪下大拜:“臣替家父谢陛下隆恩!” “李如松之父李成梁,镇守辽东屡颇鞑靼和征讨王杲获胜有功,封宁远伯!” 接着,李如松也在朱翊钧这么说当即跪下叩谢大恩。 要知道,大明如今因为文官当政,所以对武臣立功封爵特别苛刻和吝啬,戚继光终其一生立功无数,也只是得个少保。 而历史上,陈璘在露梁海战中表现那么卓越,也没有封爵,反倒是本就是文官出身的人立军功更容易封爵。 此时,朱翊钧这样做,自然会令这些将门子弟大感皇恩厚重。 当然,也因为张居正和谭纶这俩文臣,本就是不排挤不压制武臣的文臣中的例外,没有谏阻朱翊钧现在这样做,所以,朱翊钧现在才这么畅快地大赏有功武臣,而宣示皇恩于将门。 “刘綎之父刘显,抗倭与镇守西南有功,封南昌伯!” “陈璘本人剿水寇有功,赠其父太子太保官,其母一品诰命!本人加少保!” 接着,刘綎、陈璘也跪下叩谢大恩,陈璘因其出身普通,其父母也非立过大功者,也就没有封爵而只是赏了名誉官衔。 “麻贵与其兄麻锦抗击俺答有功,其兄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本人加少保!” 最后,朱翊钧又念了麻贵的。 麻贵也一愣,心道:“刚才不该犹豫!兄长,弟对不您!让您错过封爵!” 随即,麻贵也还是跪下拜谢了大恩。 朱翊钧在宣完旨意后就看向这些人道:“不能只是口头谢恩,要拿出行动来,让朕看见!现在,朕正式谕令尔等,立即出去,替朕诛杀了外面那些凡是不肯走,要逼宫的乱臣贼子!” “是!” 麻贵等回了一句。 “朱翊钧!” 突然,一时叱喝从后面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随即,朱翊钧就见李太后在李进等宦官陪同下走了来。 第七十四章 诛戮伏阙文臣 朱翊钧看着寒着脸出现的李太后,倒也未惧,甚至他早就猜到李太后肯定会出现。 毕竟清丈田亩等新政损害的不只是官僚们的利益,也损害了皇亲国戚等权贵的利益,所以不可能没有诸如公主驸马等皇亲国戚不去给太后报信。 朱翊钧也就淡然问道:“母后为何突然来前朝,还是这么冷的下雪天?” 李太后没有搭理朱翊钧,只看向张居正和谭纶:“张先生,谭卿家,你们俩既然在御前,难道就这么看着陛下胡来?!尤其是你张先生,先帝任你为顾命大臣,让你辅佐教导陛下,你就是这么教的?竟让他下旨诛戮外面伏阙的大臣们,行当年左顺门失德旧事?!” “母后何必这么说,此事与先生无关,也与谭卿无关,是朕为新政不得不为之事!” 朱翊钧说后就对李太后又拱手道:“亦请母后不要干前朝之政!” 朱翊钧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后,李太后怔在了原地。 接着,李太后竟笑了起来:“好,有担当,张先生倒是没有白教!” 随即,李太后又看向朱翊钧道:“我不干政,我只是问你,你到底为何要杀他们?你知不知道,你要杀的外面那些大臣不一定是奸臣,也是忠臣,和你的先生一样?!” “朕可以回答母后的疑惑。” 朱翊钧说后就回道:“他们个人可能是忠臣,但不代表他们背后的整个党羽就是忠于朝廷的!也不代表他们是和先生一样的忠臣!而他们这个整体现在是在阻止朕用先生,阻止朕的改制,阻止大明摆脱困境!所以,他们这个整体必须遭到严惩,覆巢之下无完卵,对于他们个人,所接受的命运就只能是被诛杀!” “而且,现在若不为改制流他们这几十个人的血,将来百姓造反,改朝换代,华夷易位,就会死上千万的人!乃至满街尽是公卿骨,百年难除胡腥味!” “总之,死这些人,总比将来死整个天下的人强!” 李太后听后冷笑起来:“你是可以任性诛戮了他们。天下人不会觉得你一个未亲政的年少天子下得了这样的狠心!但他们会把这罪孽算在你母后我身上!还有你倚重的先生身上!” “还有你的嫡母!” 李太后突然叱喝一声。 然后,李太后就又言道:“她当年因敢谏阻先帝荒淫而在外朝得到的仁圣之德,如今就要因为你朱翊钧的任性毁掉!你知不知道,因为得知你现在这样胡来,你嫡母已经气得病了过去!” “你这是不孝!” 李太后说完就指着朱翊钧叱喝起来。 朱翊钧依旧面不改色,看着前方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朕虽为君王,但也有所忠之处,所忠的乃是祖宗的宗庙基业,乃是天下社稷!” “而现在,朕与先生,就是为宗庙基业与社稷苍生而改制,且已有成效,不能半途而废,故也只能先请母后们见谅了!” 朱翊钧说着又道:“母后们若不想被朕连累,大可宣谕因遵祖制而不好干政,故无法阻止,使天下人知道即可!” “你!” 李太后听朱翊钧这么说,一时唇齿颤抖起来。 朱翊钧则背对着李太后道:“母后请回吧!前朝不是母后可以久待之地,何况现在还有外朝朝臣在这里!” “朱翊钧!你这样无德不孝,是要逼我们去太庙当着祖宗们的面宣谕废你吗?!” 李太后这时突然流着泪问了起来。 “母后若真觉得朕不德不孝,不守祖制,要废朕,自可宣谕,但现在这里不是母后该站的地方!”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戚昌国、李如松等人:“愣着干嘛!你们也要抗命吗?!” 原来因为李太后的出现,戚昌国等本要奉命去诛杀外面逼宫文臣的他们,此时也就都暂时停在了原地。 “不敢!” 麻贵等回了一句。 “我看谁敢!” 李太后大声问了一句。 唰! 一道寒光乍现。 麻贵这时先拔出了绣春刀,且先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喊道:“谨遵陛下旨令!” 这时,张鲸也对门外东厂的番子们递了眼色。 于是,两排番子打着火把也跑了出去,犹如两条火龙在纷纷扬扬卷一天的雪花中穿行过来,然后盘桓在了门外伏阙文官们的两侧。 与此同时,麻贵已先疾步走了出来。 他主要是不想再慢半拍了。 跪在最前面的御史胡涍见麻贵突然出现,大惊,当即起身道:“你是何人,何故持刀出宫!” 麻贵这时直接如提小鸡一般将这胡御史提了起来。 胡涍大怒,直接要掌掴麻贵:“放肆!尔一武弁也敢对本官。” 胡涍话还没说完,麻贵就一刀搠进了他的胸痛,且狠狠地转了一下。 胡涍顿时肺部因添了窟窿而呛出血来,而当即就软了下来。 麻贵将他丢在了地上,大喊一声道:“奉旨,给尔等乱臣贼子一个痛快!” “谨遵陛下旨令!” 这时,戚昌国、李如松、刘綎、陈璘四人也持刀冲了出来。 戚昌国也提起御史景嵩当即对其胸膛搠了一刀。 景嵩也当场吐血。 李如松更是直接一刀搠入了御史韩必显的脖颈处,使其当即毙命,血迸射在雪地上,如梅花绽放。 刘綎也连续搠杀了数名御史和给事中乃至翰林官。 没多久,因积雪覆盖,呈玉白色的宫阙台基中间,就变成了一片血粥。 “朕虽冲年即位,宜知倚重老臣,何况先生本为朕师,又为先帝所留顾命,更得皇祖青睐,言当子孙之股肱。” “但尔等何故离间朕与先生?!” “尔等不知忠君之德,庇护詈骂君父失德之臣,为乱制之臣辩解,真正可谓欺朕年少,视皇纲国法无物,还逼朕驱赶先生,使朕既违父愿,更得薄情之名耶?!” “尔等如此为臣,其用心何在?!让尔等离开,是不欲宣威于尔等,使尔等父母伤心;然尔等却执意胁迫朕做失德之君……今日尔等既然不肯罢休,朕便也不罢休!” “尔等虽无臣德,但朕不可不念为君之仁,故不以廷杖羞辱尔等,使尔等于大庭广众之下去裤受内臣杖责,故只好令戚昌国、李如松、麻贵、刘綎、陈璘替朕诛戮尔等逆臣,以正君威,重振朝纲!” “尔等若有不服,大可在见到列祖列宗后,再污蔑诋毁先生于列祖列宗面前……钦哉!” 而这时,张鲸也拿着张居正临时拟好的谕旨出来,且对着这一片尸山血海,一张胖圆脸上流着泪,念起旨意来。 因跪在后面而正慌忙往东华门逃跑的文官倒也没停下来听,只是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不能尽快逃离这里。 在麻贵等冲出去诛戮外面伏阙文官时的会极门内。 李太后则一脸惊愕起来,接着就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 朱翊钧则已面沉似水。 张居正倒是没有走,只是一言不发。 咳咳! 谭纶也没有走,只是咳喘不断。 “传旨!立即给谭爱卿赐梨汤一碗!以后,元辅张先生、谭爱卿皆赐乘肩舆入宫之权!” 朱翊钧这时突然说了一句。 第七十五章 太后挨训 朱翊钧说完后,张居正和谭纶皆谢了恩。 “太后娘娘驾到!” 而就在朱翊钧等谭纶喝完梨汤,在麻贵这些人复命后告辞离开时,会极门内侧门外又传来了太监的喊声。 朱翊钧也就走到内侧门外,就见李太后已去簪珥等首饰,换了青布袍,竖眉抿唇地从雪地尽头的黑幕里走了回来。 朱翊钧因而拱手作揖:“母后为何去而复返?” 李太后没有理会朱翊钧,只看向了张居正和谭纶:“张居正、谭纶,尔等受先帝之恩重乎?” “先帝之君恩自然重如山!” 张居正回道。 谭纶打嗝后回道:“臣也一样。” 李太后道:“既如此,当知今夜陛下所行之事非先帝愿意看见的,也非人君应有之德!尔等身为先生倚重之老臣,尤其是你张居正!” “身为先帝遗命之辅弼大臣,怎能坐视君王失德,而不加以谏阻,又真的愿意看见先帝将社稷交到这样狠辣之君王手里吗?!” 李太后说着又看向朱翊钧:“朱翊钧,我是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不孝不德者坏了祖宗社稷的!” 接着,李太后就张居正吩咐道:“立刻拟我慈谕,告诉内阁,我将谒告太庙,废当朝不德不孝之君,另立潞王为帝!” 李太后说着就看向朱翊钧:“朱翊钧,天下大器岂独尔可承耶?” 朱翊钧听后沉下脸来,接着就道:“母后这是真心想坏天下制度,而干天下之政?!” 李太后反问道:“你难道还想弑母吗?!” 李太后说后就看向张居正:“张居正,你如果还念着先帝之恩就立刻拟旨!” “太后容禀!” 张居正忙正色回了一声,就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外面的朝臣们是不听旨,是因抗命而被诛杀!故陛下杀之有理,非不教而诛!” “何况,陛下非以杖毙辱臣僚,已是开恩施仁。” “若是如此,天下臣僚还不感念君仁,那只能是天下臣僚不知何为忠君之礼!” “若天下臣僚还不满,要责也只当责臣辅弼失德,未只教陛下以宽仁治天下,而还教了陛下以严法治天下!且有《帝鉴图说》与臣昔日奏本为证。” “太后若真要不顾皇纲国法之威,而欲向天下臣僚献媚妥协,只需罢黜臣乃至诛臣即可!” “怎能谈废帝二字,这岂不是更令太后陷入不德之地?!” “且陛下所言没错,太后不当坏天下制度,不能干天下之政!” 张居正说完后,李太后听后一愣。 接着,李太后就问了起来:“这么说,这不是皇帝一人的主意,也有你张先生的意思?” 张居正道:“事君为其诤,不如为其谋;为其死,不如助其生。羽翼既丰,何虑不翱翔千里。” “故今日之事,本就算是臣为陛下而谋,为陛下能于将来为千古圣君而愿成其所为。” “若非臣所愿,今夜之武臣封爵不可能骤成圣旨,而使将臣不得不为陛下之刀。所以,这里面自然是有臣的意思,请太后明鉴!” “启禀太后,这里面也有臣的意思!” “天下人若因此反陛下,陛下可杀臣以谢天下,也可让臣为之讨逆!” “以臣之号令,无论戚李还是刘麻,和天下各地总兵参将,想必皆愿为臣驱使!非臣跋扈,实为事君当以诚,当年胡汝贞于东南所恩之将,本就已转之臣门下。” 谭纶这时跟着言道。 他知道自己受皇帝庇护厚恩多次,如今也必须要表态支持皇帝朱翊钧。 李太后听后怒极反笑:“好,你们不肯废帝,我自己去太庙,去向列祖列宗请罪!毕竟我没教好自己的儿子,让他不德不孝!然后再断发出家!” 李太后说着就转身而去。 “太后请息怒!” 张居正忙跪了下来,哭喊道:“请太后降慈恩,勿陷陛下于不义呀!” 谭纶则看向朱翊钧:“陛下,您也跪下,赶紧求太后息怒吧,不能让太后强闯太庙啊!” 朱翊钧立在原地未动,如雕塑一般。 朱翊钧也没想到李太后这么倔,控制欲这么强,张居正和谭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也不肯服软,非要自己这个帝王按照她的意志来,做一个明仁宗明孝宗那样的仁皇帝,而不能有半点像明太祖、明世宗这些皇帝该有的狠劲。 但人家张居正和谭纶这两背后各代表一方势力的文官大佬,都没觉得皇帝一定要只仁。 偏偏自己如今这位崇佛的母后,这么希望自己去向反对改革的保守派妥协。 朱翊钧实在是无语。’ “李氏!” 突然,一声叱喝出现。 让人所有人都惊呆在原地。 包括李太后本人。 而在这一声叱喝出现后,一身华服珠冠的太后陈氏在宫人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李太后面前。 “姐姐?” 李太后诧异地问了一句。 “你真要废立嫡立长之制,不如先废了我这个嫡母的封号!” “你若立潞王,也不如先宣谕于天下,说祖宗们的立嫡立长之制不算数,你说的才能算数!” “你说钧儿不孝,他钧儿哪里不孝?无论三九寒冬还是三伏酷暑,他都不差一天来向我这嫡母晨昏定省,甚至还会仿二十四孝故事说笑于我,待你这生母更是关怀备至!” “而他潞王呢,在你面前只知胡闹不提,他有几时知道来向我这个嫡母问安?几时想过来看看我这个嫡母?!” “论孝道还不如小永宁孝顺,小永宁还会来陪陪我!” “论德,他更是差得很,无故杖打宫女内宦!要不是他还小,否则我早让皇帝撵他就藩去了!” 陈太后说着就道:“所以,他潞王有什么资格用废长立幼的方式夺走钧儿的位置?!你要真这样,就先废了我,再废了钧儿!” 李太后忙行礼哭道:“姐姐息怒!妹妹只是一时气话!并不敢真的坏天下之制。” “原来是气话?” 陈太后呵呵冷笑起来,接着就肃然质问李太后:“气话就可以随便说皇帝不孝吗?!还是当着外朝朝臣的面!” 陈太后说着就道:“我本是诸皇嗣嫡母,又是世庙钦定的正宫娘娘,本应该是我管教他们的,只是我一向身体不好,又见妹妹虽是泥瓦小户,但也算知礼明理,何况国朝本就不鄙夷布衣之族,也就把管教诸皇嗣乃至钧儿的事交给了妹妹,不问内廷诸事,却没想到妹妹如今却也越发不知体统,竟在这前朝撒起泼来,还要去太庙去祖宗面前撒泼!” 说着,陈太后就走过来,指着朱翊钧,对李氏说道:“他是大明唯一可为君之先帝皇储,不是你想骂想骂想说就说的儿子!就算他真有不德,也得是我这个嫡母先说!我只是交给你管,不是说你就可以真的随意指责!” “姐姐息怒,妹妹再也不敢了!” 李太后这时候泪如雨下地跪了下来。 wap. /95//.html 第七十六章 太后出宫礼佛 李太后今日的行为是真触到陈太后的根本了。 毕竟,立嫡立长的受益者不仅仅是朱翊钧,还有她这个没有子女的皇帝嫡母。 她可以容忍李太后教训朱翊钧,但不会容忍李太后要做出对朱翊钧不利的事。 要知道,她和朱翊钧立嫡立长的制度上是天然的政治同盟。 何况,朱翊钧自即位以来也的确待她很好,乃至对她娘家人也不错,不久前才又想着恩荫她的娘家人。 所以,陈太后早就因为,从说是奉朱翊钧旨意来向她禀报的人这里,向她禀报说,有百官伏阙而识趣地装病没有和李太后一起来阻止朱翊钧,甚至还特地在知道李太后离开会极门又返回会极门后,就特地也赶了来。 因为她和李太后一起姐妹相称多年,对李太后还是很了解的,知道李太后虽说平时很明理,但也是个易燃易爆的人,当年就因为冯保告高拱说了‘十岁天子安能治天下’的话被冯保和张居正成功点爆脾气,就支持冯保和张居正拟旨罢黜高拱,且于第二日就罢黜了高拱,颇为急切。 若不是因为这些的话,陈太后也不会当着朱翊钧的面对李太后摆嫡母架子。 而这时,李太后最终服软后,她也才语气和软了下来:“妹妹也别说这样敢不敢的话,你我同为太后,本就该自尊一些才好,做姐姐的,也有必要在妹妹犯错的时候提醒一下。刚才妹妹说要出家,我看这主意倒是不错,索性我们俩一起去皇城长椿寺礼佛荣养!” “钧儿也大了,书也读了不少,做事也有了自己的主张,能分得清好话歹话,再有不明的,有张先生辅弼也就够了。你我还待在宫里,难免就有干政之嫌,索性就搬离宫城,做出后宫不干政的表率来。” 陈太后说后就看向张居正道:“以我们俩的名义给皇帝下道慈谕给皇帝,就说我们俩要去长椿寺礼佛暂住,不问朝政,一切皆托先生教导。” 陈太后吩咐完才看向李太后:“妹妹觉得如何?” 李太后倒是有些舍不得起来,且看向了朱翊钧。 “又不是出皇城,钧儿和诸皇嗣还是能来看你我的,妹妹担心什么。” 陈太后道。 对于陈太后而言,她住哪里也是住,跟李太后住在一起,还能让她喜欢的朱翊钧可以更多频率的来看她不说,关键她也能替朱翊钧看住李太后,防止李太后又闹脾气收不了场以致于皇家的颜面。 另外,她不得不承认李太后只要不发脾气还是很尊重她的,所以她很愿意和李太后住在一起而避免一人待着太过孤独。 所以,陈太后也就愿意和李太后一起带发出家去寺庙住着。 当然,陈太后这样做主要是还是成全朱翊钧和张居正,让这两君臣兼师生能更好的施政。 她也清楚,如今张居正加上谭纶以及在蓟辽握有名义上十万兵马的戚继光和辽东李成梁等人已经是帝党,她和李太后两人真没必要跟朱翊钧来个母子成仇,也没必要做了背后反对新政之人的棋子。 李太后现在情绪平复下来后也明白了陈太后的意思,也知道这位昔日先帝的正宫皇后在大事上是从不糊涂的,便点点头:“皆依姐姐的!” 咳咳! 谭纶这时猛咳起来,但也松了一口气,潮红的脸渐渐恢复正常,也站起身来,向陈太后拱手作揖起来。 “臣遵旨!” 张居正也站起身来向陈太后拱手作了一揖。 毕竟说实话要不是陈太后出现,他俩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该逼着皇帝下跪求李太后,还是建议皇帝弑母。 而如今让陈太后出面制止李太后,无疑是最合适的。 所以,两人也就很感佩陈太后能及时站出来。 …… 而此时。 东华门外。 定国公徐文璧、驸马都尉许从诚、侯拱辰等权贵也因为早就知道了今夜将有许多文臣伏阙请罢张居正的事,也就都带着家奴来到从会极门出宫必经的东华门外,且让自己家奴早准备好了肩舆与金疮药等,准备救治可能会被廷杖的文官们。 因为按照之前的例子,这种情况,文臣都会挨板子的,甚至会有不少被杖毙,而嘉靖朝那次最狠,直接杖毙十七人。 所以,这些权贵也因为同情这些反对新政的人而准备为这些文官做些事,也算表达一下他们的立场。 毕竟这些文官所做的也是他们想做而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 “待会一旦被抬出来,你们就立即过去接,记住,要轻一些!” 徐文璧这时还对自己的家奴嘱咐起来。 许从诚则对侯拱辰道:“今晚不知道有多少忠贞之臣要留名青史也!” “是啊!可歌可泣!” 侯拱宸点点头,又道:“想必太后已去了,逼着陛下不要受张江陵蒙蔽!” 许从诚点点头。 但这时,他们却看见许多文官帽歪带松地跑了出来,如遇了鬼一样,慌得不行。 “这怎么回事?” 许从诚不由得看向侯拱宸,惊愕问道。 紧接着没多久,三人就看见许多文官的尸体被锦衣卫抬了出来。 “屁股没烂!” 徐文璧大惊,且脸色发白地看向两驸马道:“不是被杖毙的!” “只脖颈或胸膛中了一刀!” 侯拱宸也只觉后背一阵发凉,然后也跟着说了起来,且如办案的官员一样推理起来,说:“这定然张居正的意思!” 许从诚从旁问道:“怎么说?” “我大明皇帝要杀大臣素来是杖杀,打屁股的,而且是脱裤的,哪有现在这样给他们体面,只一刀解决,不去裤,不羞辱的,定然只有张居正这个文臣,才想着要维持同为文臣的颜面,而直接拟旨将这些人直接一刀毙命,所以都没脱裤子杖毙!” 侯拱宸言道。 “这些逼宫的逆臣!死了活该!” 一旁的徐文璧则突然朝这些被抬出来的文官尸体骂了起来,还拉住了自己的家奴,且还啐了一口:“我呸!” 侯拱宸和许从诚见此不由得吃了一惊,旋即也都明白了过来。 侯拱宸也就跟着说道:“没错!一个个竟想离间陛下与元辅,被直接搠死算轻的,最好是千刀万剐!” “吾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许从诚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作为没有实权的皇亲国戚和勋贵们,他们素来也只能躲在幕后,支持与自己这边利益一致的文官与其他与自己利益不一致的文官们互相倾轧,而如果胜负已分,在知道对方已经把控朝权后,也会立即转变态度,而不会明着对抗。 而且,徐文璧等权贵在看见张居正的家奴游七陪着一肩舆出来后,就更加确定张居正的权势明显远超自己这些人想象,只怕连太后都选择了站在张居正这边,也就都竟朝张居正的肩舆作揖行起礼来。 游七见此颇为自得。 只张居正自己和他后面一肩舆里的谭纶倒是依旧沉着脸。 因为他们知道,现在外朝的文臣们正等着他们给个交待。 没错,此时文渊阁也就是内阁所在地,已经齐聚了整个大明朝的公卿大臣。 wap. /95//.html 第七十七章 吾非相,乃摄也! 内阁大学士吕调阳、张四维,吏部尚书张瀚、礼部尚书马自强、户部尚书王国光、刑部尚书王崇古、工部尚书郭朝宾、左都御史陈瓒这些公卿大臣,此时的确皆已听闻到有官员伏阙的消息,而都赶了来。 这些人加上张居正、谭纶,是大明帝国如今最有地位和权势的一批文官,自然也都知道上一次左顺门伏阙哭谏发生了什么,而也就因此皆不敢无视今夜的这件事。 “到底怎么回事?” 吕调阳还特地拦住了一往外跑的御史询问起来。 这御史喘着气把事情原委告知给了吕调阳和围拢过来的其他公卿大臣们。 吕调阳和其他公卿大臣们听后皆大惊失色。 而就在此时,张四维突然一脸骇然地说了一句:“没有廷杖!被诛者亦非被杖毙!” “这毕竟不是大礼议之时。” 吕调阳先说了一句,又道:“但伏阙诛戮这么多大臣,也还是令人不敢相信。天子对叔大之倚重,真正非常人所能及。” “不是说元辅就已在御前吗,还有谭纶?” 陈瓒这时沉着脸问了一句。 吕调阳点首:“或许也正因为在御前,才未有廷杖杖毙之事。” “那也不能草菅人命!” 陈瓒突然厉声回了一句,又质问道:“身为元辅与本兵,就阻止不了陛下施大刑于臣吗?!” 吕调阳不好再说什么。 反而是王国光这时嗤然一笑道:“元辅谏阻得了陛下,能谏阻得了两宫太后?” “你什么意思,你还想说这是两宫太后的意思?” 陈瓒问着王国光。 王国光忙矢口否认:“我没这么说,只是谈谈元辅能谏阻得了谁而已。” “先不要争了!等叔大和子理出来后就知道了。” 张四维这时也沉着脸说了一句,且看向了会极门方向。 没多久,众公卿大臣就看见两乘肩舆被抬了出来,游七与谭家的家奴领着这俩肩舆往这边走了来。 “竟赐肩舆!” 张四维一脸意外地说了一句。 “也不知是陛下赐,还是两宫太后让陛下赐的。” 王国光这时跟着说了一句。 “问问就知道了!” 陈瓒瞅了王国光一眼,随即便走了过来,先拦住了张居正和谭纶的肩舆,且问道:“相公为何突乘肩舆出宫禁?” 万历时的大明朝,六部尚书基本上对内阁辅臣以相公称之。 当然,这里的相公不是对生员所称的那个“相公”的意思。 张居正下肩舆后,就让游七去东华门外等着,而他则朝陈瓒等公卿大臣走来,言道:“乃陛下赐予仆与本兵之慈恩。” “陛下对相公与本兵尚有赐肩舆以避风雪之慈恩,缘何对伏阙之悍臣无半点慈恩?” 陈瓒这时问了一句。 张居正一怔,随即冷言问道:“怎未有慈恩?未以杖毙降逆臣,便是恩!” “本兵当时也在场,想必应清楚情景,这慈恩到底是来自于元辅,还是来自于陛下?” 陈瓒问道。 张居正此时已坐回到了内阁值房左首椅子上,沉下了脸。 谭纶见陈瓒这么问,就看了张居正一眼,随即道:“是我与元辅一起进言让陛下这么做的,这些伏阙者,不诛不可,因为他们已有欺君逼宫之嫌!” 谭纶这么说后,众公卿大臣诧异地看向了张居正。 陈瓒更是直接追问着张居正:“既如此,相公为何不请陛下降慈恩,饶其性命?为何要用如此严峻之旨,使我士大夫再次流血于禁庭!” “还是说,相公也这么请了,只是陛下未肯,执意如此?” 陈瓒问道。 张居正道:“自然不是。” 陈瓒一愣,随即呵呵冷笑道:“这么说来,相公还真是令门生口中所谓的实相也!能带着本兵一起逼得陛下下此严旨。” “总宪何必这么说,元辅就是元辅,我大明没有相国!” 张四维这时倒激动地说了起来。 “哪里没有相?!” “没有相,能让陛下下严旨,还能让陛下改杖毙为格杀勿论?乃至能驱将门为走狗,用阁臣公卿如幕僚,这能不是相?” 陈瓒咄咄逼人地说了起来。 张居正道:“随公怎么说,仆回内阁是来宣两宫太后慈谕的。” 吕调阳、张四维等听后忙恭敬肃然地匍匐在地。 “两宫太后降慈谕言:欲出宫去长椿庵礼佛暂住,着皇帝令内阁代两宫拟旨宣于天下知道。” 张居正说完后,除谭纶外,吕调阳等皆是一惊。 “张太岳!” 而陈瓒甚至在这时起身指着张居正叱喝了一声,且不再对张居正以相公相称,而是直接称其姓与号,道: “公还说自己不是相,公若非相,怎能行韩忠献公(韩琦)等宰相才能行之事,而迫使两宫太后迁居庵庙?!” “公既有宰相之权,为何就不能有宰相之量?!” “伏阙之文臣,年轻气盛,不知敬畏,汝容其诤言,为国留贤,又有何不可?偏偏要行严酷之政!” “公可知道,就因为你严酷,动辄以重挫惩小过,才使令门生劾你!公如今又以严酷教天子,而只教天子以宽仁留贤之德,你这样能使天子为尧舜乎?!” “吾非相,乃摄也!” 张居正突然将几案重重一拍,站起身来,且朝陈瓒如猛虎咆哮一样,吼了一声。 陈瓒和在场的公卿大臣们当场怔在原地。 咳咳! 咳嗽的不是谭纶。 而是张居正。 张居正面色潮红,横眉怒目,盯着陈瓒。 陈瓒则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元辅息怒!” 张四维这时反应最快,当即起身,且竟朝张居正躬身作揖了一下,然后急速转身,走向案桌道:“下僚这就遵太后慈谕拟旨!” 吕调阳、王国光等诧异地看向了张四维。 陈瓒也诧异地看向了张四维。 所以最后,除了谭纶外,公卿大臣们皆默默地离开了文渊阁。 他们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毕竟张居正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说什么。 总不能,像赵普一样谋划着给张居正来个黄袍加身吧;也总不能,为了小万历,押上自己的九族来个“清君侧”吧。 张四维不久后就把圣旨双手递到了张居正面前:“元辅请过目吧。” “子维的辞章素来是好的。仆就不看了,直接让人拿到制敕房吧。” 张居正笑说后就起身离开了内阁。 谭纶跟了来,道:“叔大何必这么说,天子或许没有芥蒂,但两宫太后呢?” 第七十八章 加封太傅 “公怎么不说,他们更不会放过仆?” “否则,便难以心安!” 张居正笑着说道。 谭纶点点头:“没错,还有他们,到时候两宫太后和他们一起逼天子,只怕天子想保你也不能!” 张居正则淡淡一笑道:“若能得陛下将来一杯毒酒,就也算不枉此生了。” 谭纶听后诧异地看了张居正一眼,道:“叔大,你比吾还痴!你就让陛下做他们心中那样的天子又如何?” “那不是忠!” 张居正愤然甩袖回道。 谭纶道:“但这对陛下其实或许是好事。” “但对社稷苍生是好事吗?” 张居正回头看向谭纶问道。 谭纶看着张居正,半晌后竟猛喘起来,道:“你心里不是只装的陛下!你叔大心里除了陛下,还有庶民!” “知我者,谭子理也!” 张居正笑着回道。 “陛下心里也装着社稷苍生!” 谭纶突然回了一句,又道:“但是,陛下对社稷苍生之在乎程度,却是出乎吾所料!” “陛下竟宁得罪生母,宁专信叔大你,也要为社稷苍生坚持新政,是因为笃定大明这么因循守旧下去,已将只有几十国运,才这样不顾一切?” “但如今明面上之局势,远好于先帝之时!” “连赵内江都曾觉得,未来将不再有边患。” “可为何,陛下会有如此强烈的忧患意识?” “叔大,你到底是怎么教的?” 谭纶说后就好奇问道。 张居正笑道:“这非仆之功,是陛下有此慧,国朝就该出三代之后最贤之君!” 谭纶听后一愣,良久道:“从今起,吾当戒房中事戒酒,认真吃李先生的药!” 张居正听后呵呵一笑。 “叔大,你别信!” …… “先生真是这么说的?” 乾清宫。 朱翊钧正在老宫女服侍下洗漱,就从张鲸这里得知了刚刚在内阁方式的事,即张居正说自己“非相乃摄”的事。 张鲸道:“回皇爷,是的,当时在场的阁臣公卿们都听到了。” “多谢先生好意。” 朱翊钧笑着腹诽了一句,就道:“既如此,令内阁拟道旨意传吏部,就说:‘朕元辅受命皇考,匡弼朕躬,勋德茂着。兹一品九年考绩,恩礼宜隆。着加进左柱国,升太傅,支伯爵俸,兼官照旧。另,给予应得诰命,写敕奖励双俸一年,赐宴礼部,恩荫一子为尚宝司司丞,以称朕褒答忠劳至意。” 这里面最大的恩荣则是给张居正太傅官衔。 要知道,太傅是正一品官。 按例,辅臣级的文臣只有在去世后才会被追封这一官职。 但朱翊钧现在,为张居正打破成例,让其生前受封太傅。 而这也就是说,朱翊钧将来要想再在张居正生前加封的话,就只能加封其为太师了。 朱翊钧这么做,也是想告诉张居正,他愿意让张居正替他推行新政,也相当于是愿意让张居正替他背锅。 而对于自己背锅的人,做皇帝的哪能吝啬? 就像魏忠贤能称九千岁一样,张居正生封太傅又算的了什么。 当朱翊钧加封张居正为太傅的圣旨,颁布出来后,朝臣们自然无疑更加笃定,张居正是真的把控了绝对的权力,且如他自己所言,非相乃摄也! “臣领旨!” 张居正自己在接到这圣旨时,虽未面露欣喜但也未惶恐地要拒绝,而是把自己独自关房间里许久。 等第二日,张居正上朝时,其本人就如这件事没发生过一样,而继续按部就班地处理起政事来。 不过,在这之后,整个朝堂倒也因此彻底地安静了下来。 最大的事,也不过是,陈瓒以忽染疾为由,请辞左都御史官,与刘台、傅应祯二人,于诏狱暴毙的事。 总之,万历四年接下来,一切似乎变得风平浪静。 南北两直的清丈田亩也进行的更加顺利。 无论是皇亲国戚、勋贵等权贵,还是士绅豪民,都更加地配合朝廷官僚,对他们的田地进行清丈。 甚至,一些权贵官绅还亲自请官员们来尽快对他们进行清丈,说是要表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 于是,在万历四年的六月底,南北两直的清丈基本完成。 大量隐田被清丈出来,大量由权贵官绅积欠的逋赋,也被追缴了上来。 当然,这并不是这些权贵官绅真的开始转变过来,开始心甘情愿地让朝廷割自己的肉。 只是因为,有家有产的他们,在意识到两宫太后也镇不住张居正后,就知道除非真的造反,他们目前,是没有别的办法压制张居正的。 但也正因为他们有家有产,所以他们还真不敢像走投无路的老百姓一样舍得一身剐,而敢去揭竿造反。 他们作为有产者,有天然的懦弱属性。 毕竟,他们不是五代以前的那种养有大量部曲,且在一州一省之地,有绝对控制权的真正世家。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富庶地区,光一个县就有好些个士族。 关键,这些士族还都是貌合神不合的,互相争水争田。 哪怕同宗都要想着吃绝户、争族产。 以致于,只要县令有手段就能制服这些人。 而让一个外地来但拿着朝廷钦命的县令,可以成为真正的百里侯。 而表现在朝堂上,就是各地的士大夫,为争进士名额,为争朝堂上各类实权官职,而暗自角力,互相争斗内卷。 这种争斗在大明初期就开始出现,如南北榜案。 而在大明后期,也愈演愈烈,出现了浙党、楚党、东林党、晋党,各种代表地方利益的党。 后面,还演变成阉党和东林党,从而使许多文官为了内斗成功,都愿意认魏忠贤一个宦官为干爹,以此来获取更多的利益。 可以说,大明地主们因为势力太分散,也就没有敢跟朝廷叫板的实力。 因为一旦哪一豪族造反,同乡的豪族并不是响应,而是积极向官府举报,而希冀可以通过立功来吞并造反的豪族的家业,且从朝廷哪里获得更大的权势。 甚至,他们因为已经远不如汉唐时的世家那么强大,所以抗危机能力弱,也就反而害怕动乱,且求安稳的心态,还远大于兼并扩张势力的心态。 很多时候,这些地方豪族也就还会主动替朝廷去维持一个地方的安宁,乃至主动替朝廷镇压造反者。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地主造过反,比如崇祯时期,江南就有生员组成的白头军造反。 结果,当地的士族不是响应,而是奋力替朝廷围剿白头军,哪怕当时的朝廷已经没钱,他们自己出钱出力,也要替朝廷剿,以保证江南的安宁。 所以,现在他们在明面上只能配合朝廷,不敢跟朝廷掀桌子。 “张江陵这是瞅准了士大夫不敢反自己的朝廷,才敢这样作威作福!” 幕后策划此事的某阁臣,此时,就对后面没有去伏阙的朱南雍,低声说了起来。 “阁老说的是,本来以为两宫太后能压得住他,没想到两宫太后也不能!” 朱南雍道。 “如今看来还是只有等天子将来亲政后再说!” 这阁老说道。 …… 朱翊钧也在为自己将来亲政后,怎么保全张居正、怎么保证,改革派的基本盘,不因张居正将来的离世而崩盘,思索对策。 朱翊钧知道,现在其实无论是支持张居正的,还是反对张居正的,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 在这么想着的同时,朱翊钧把麻贵、李如松、戚昌国、陈璘、刘綎的名字加在了他书房暖阁的屏风上。 与要除掉的人被他锁起来不让人知道不同,要用的人,他则是直接展示出来,贴在屏风上,让人看见,让本人知道。 但朱翊钧又觉得这样反而易被人瞧出端倪来,干脆就把张四维、朱南雍的名字,也加在了屏风上。 第七十九章 清丈试点取得成绩 万历四年,金桂飘香时节。 大明京师。 赵贞吉和海瑞,在南北两直,督办清丈田亩试点的俩大员,已都在这段时节,进了京。 “启奏陛下!” “北直清丈新增耕田三百六十二万五千五百亩耕田。” “南直清丈新增耕田五百七十八万八千九百亩耕田。” “合计增加耕田亩数达近五成。” 而也因此。 这一天,紫禁城云台门内。 朱翊钧便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户部尚书王国光,对关于南北两直试点清丈后的成绩的奏报。 渐渐地,朱翊钧在听到,单南北两直清丈就增加有九百多万亩耕田后,他和在场的张居正、吕调阳等大臣皆笑了起来。 要知道,南北两直增加的九百多万亩耕田,已经相当于大明现有总田亩数的近六成。 这意味着会增加大量的田赋。 “很好,清丈果然效果不错!” 朱翊钧接着就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随即就问道:“想必就这增加的这九百多万亩耕田,所增加的赋税,也够用作今年的各项开支了吧?” “回陛下,不但够今年开支,还能有所节余,大约可节余三百来万两银子,和一百多万石粮。” 户部尚书王国光回道。 朱翊钧听王国光这么说,也就在这时念起《国风》来: “硕鼠硕鼠, 无食我黍! 三岁贯女, 莫我肯顾。” 念后,朱翊钧就道:“可有需要尽早实施的利民之新政?趁如今国帑充裕,应该尽快推行才是。” “以免,这些钱粮大量存于仓中,而为看管之贪官墨吏所盗。” “所以,还不如尽快用这些钱粮做利国利民,正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除张居正外,诸大臣听朱翊钧这么说,皆是一惊,心想,陛下对天下官吏的廉洁程度,原来这么不看好,而不是,觉得天下官吏多是清廉正直的。 张四维甚至,因此还瞥了张居正一眼。 他希望张居正这个唯一能迫使皇帝改变观念的人,能及时纠正皇帝的这一不妥观念。 所谓君不密,则失臣; 皇帝现在要立即把节余的国帑用来利民,只是因为不放心看管钱粮的官吏。 这像什么话? 然而,张居正这时起身后没有这样谏言,而是拱手作揖道: “启禀陛下,如今河道已经多年未疏浚,而且这次在南直清丈期间,据报,江西一带多处堤坝因年久失修,再加上今年江西雨水过多,所以溃堤多处,以至于大量民田被淹。” “故以臣愚见,不如派官员总理河道,且先去巡抚江西,治水赈灾,用还未运进京的,那部分在南直征缴的逋赋,作为江西治水赈灾之用,而可大省路上运输之费。” “准!” 朱翊钧回道。 张四维则因此诧异地看了张居正一眼。 他没有想到,张居正竟然早已准备好,拿节余的国帑,做什么利民的事! 张四维有理由怀疑天子不相信天下官吏的廉洁程度,只怕就是张居正教的。 “这次清丈南北两直田亩,负责执行此新政的官吏们居功至伟,当予以褒奖,以励未进行清丈田亩之地的官吏们。” 朱翊钧这时候又提起奖掖改革派的官吏来,且说着就下谕旨道:“给执行的官员赏加散官一级,府县以下赐双俸,道台以上赐三俸,巡抚、总兵赐银一万两,总督以上赐银两万两。” 朱翊钧这样做也相当于发养廉银,而省得执行改革的官吏们为朝廷得罪的势家豪右太多,却又因为得到的回报太少,而易出现心理不平衡,进而更容易被势家豪右腐蚀。 “陛下!” 海瑞这时站起身来,道:“以臣愚见,所增国帑,不当用做厚赏官吏之资,遵朝廷旨令行事,本就是天下官吏本分,朝廷若嘉其治政之绩,升起官即可,何必厚赏,如此岂不有违圣教?谁读圣贤书做官,不为社稷苍生,而是为财的?” 朱翊钧笑道:“不是谁都是你海刚峰,如今厚赏,也是为了将来一旦谁敢借着新政的名义大肆搜刮民财而可以重惩,如此,也就不算是不教而诛。” “是!” 海瑞内心欢喜地应了一声,没有力争。 他承认皇帝说的没错,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一样,按照圣人的要求来做官。 “另外,接下来,除了要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的事外,还有要开海的事,一旦开海,就要增练水师,内阁当同兵部廷议一下,确定需要增练的水师规模,以及需要荐举谁为练水师的主帅!朕决定,新编水师皆肇名为勇卫营。” 朱翊钧这时又说起了练水师的事,众大臣连忙口称“遵旨”。 接着,朱翊钧又道:“朕近日吩咐内侍,对国朝历届殿试里,中第者的籍贯与家境,做了调查与统计。” “朕因而发现,庶民出身的中第者,在历届殿试名额中的占比越发的少,如今已开始出现失衡的情况!” “这固然是因为庶民出身的士子,接触到时文名家与名篇的机会,不如官僚缙绅子弟,所以庶民出身的士子更容易落第。” “但要是,任由这种情况持续下去,是不利于朕和朝廷知道小民疾苦的。” “故朕决定,在现有的进士名额基础上,再增加五十个进士名额,作为专门录取庶民出身的士子的名额。” “以此类推,乡试和院试也应当增加这样的名额若干。” “而对此,当设定一个评判某士子可归为庶民出身之子弟的标准,如族里田亩不得超过一百亩,或者三代之内无中孝廉以上者。” “内阁同礼部会议此事后,就立即奏上来。” 朱翊钧说后就吩咐了起来。 而因此,这次,不仅仅是除张居正外的其他大臣吃了一惊,就连张居正本人也颇为意外。 他不得不承认,天子是真的很善于各类如山如海的章奏和档案里,寻找出当为之政,尤其是爱做各类调查统计。 张居正对此感到高兴,他其实忽略了教皇帝要重视算学与统计。 但治国不仅仅是要从历史中去寻找当下的问题,还应从各种数字里去寻找出问题来。 而现在,他的皇帝学生已经主动掌握了这项技能,他自然感到高兴。 第八十章 百官感激天子 御花园。 朱翊钧走在一条绿荫小径上,阳光无法透过枝叶,让他周围显得有些阴暗。 此时张居正和赵贞吉等人都已经离开,他的身边只有张鲸一人,低眉顺目,谦卑恭顺的跟在后面。 十分清静。 这样的环境让朱翊钧可以静下心来仔细琢磨。 “现如今清丈田亩已见成效,只要能继续下去,大明终将会强盛起来,以后绝对不会有神州陆沉,胡腥窃据中原那样的事情发生。可这大明朝的衮衮诸公却未必都在意这些,某些人更在意自家得失。” 朱翊钧心中暗道。 他可清楚的记得,明亡之后的某些士大夫官僚是怎么跪迎的,南明又怎么亡国也要内斗的。 毕竟,在这些人的认知里,士大夫从来都是与皇帝共天下的。就算改朝换代了,也不过是皇帝换个姓氏,他们换一个人继续共天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清丈改革触及的就是这部分人的利益,好在有先生顶在前面,扫清诸多障碍,承受着一切压力,否则光凭我这一个少年天子,根本不可能改革。不过,也不能把这些人逼得太死。现在我要做的,就是要施恩于百官,让他们心存希冀,不至于歇斯底里。” 朱翊钧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已经走出了这条绿荫小径,阳光重新照在了他的身上,温暖顿时扫清了原本的阴凉。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明亮和煦。 在这已经开始变冷的秋天,沐浴阳光总能让人感到温暖,尤其是刚刚从阴冷的小径中走出来的时候。 “想必某些人也认为现在的清丈改革只不过是短短一条的阴凉小径,迟早会走出去,摆脱现在的阴凉,迎来和煦的阳光吧。在他们看来,应当只需要等待,等待天子的阳光将‘阴凉’照耀即可,到时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朱翊钧的心里暗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 就让他们等吧! 等天子长大,等天子亲征。 等太阳高悬! …… 海瑞的家中。 简单的院落里,一名老妇人正在缝补衣裳。 年迈的她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眼睛昏花,但还是认认真真一针一线地缝补自己儿子的衣服。 自家儿子向来以刚直不阿闻名天下,从不与贪官污吏同流,家里过自然也就清贫了一些。 即便现在蒙受皇恩得以起复,也依旧是从前那般,一样的刚正,一样的清贫,一年到头连衣服都没有几件。 自己作为母亲,总归是要儿子穿的体面一些的。 不过,她也乐得如此。 只要儿子能实现心中的报复,能秉承着一贯的信念,作为海刚峰活着,就足够了。 清贫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院落的大门打开,海瑞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木盒,似乎颇为贵重。 海瑞的母亲见儿子回来,本是面露喜色,可看到他手里的木盒,以及隐隐从里面露出来的红绸,顿时就让老人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心里一着急,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会儿,想要直接起身。 可年迈的身体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剧烈活动,长期的清贫生活也让她的身体有些虚弱,一个没站稳便要摔倒在地上。 “娘!”海瑞见状惊呼一声,连手里的木盒都顾不上,将其仍在了地上,直接冲过去将老人家搀扶住,急切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唉呀!”老人家倚着儿子长叹了一声,虽然没有摔倒,但身体却在发抖,她的嘴唇微颤,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闭上了眼睛,指着刚才被扔在地上的木盒,悲声道,“儿啊,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此时,那木盒子已经被摔散开来,里面的红绸摊在了地上,里面包着的是整整五根上好的人参。 海瑞心忧娘亲,也就没有想太多,如实道:“这是儿买来孝敬您来人家的啊。” “买?”老人家闻言更加悲伤,深吸了一口气,抓住自己儿子的胳膊,叹息道,“儿啊,送回去吧,娘不需要这些,别为了娘犯错啊!” 她深知人参素来珍贵,品相好的更是会被卖出天价。 以及自己儿子的那点俸禄,根本就不可能买得起这么多的上好人参。 可现在却真的买来了。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娘,你误会了啊。”海瑞这时也明白过来,赶忙开始解释。 可他才刚一开口,就被老人家堵了回去,“送回去,娘不听你的借口,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开头!” “娘啊,这是天子的恩赐,你也要我送回去吗?”海瑞哭笑不得。 “天,天子的恩赐?”老人家顿时愣了神,看了看地上的人参,又看了看自己儿子,惊讶道,“天子隆恩,只是为何有这么多赏赐?” “这还只是一部分。”海瑞搀扶着自己母亲到一旁坐下,微笑着解释道,“天子仁善,感念清丈改革不易,于是要奖掖我等改革派官吏,给执行的官员赏加散官一级,府县以下赐双俸,道台以上赐三俸,巡抚、总兵赐银一万两,总督以上赐银两万两呢。儿总督东南,也就能得两万两赐银,且圣上不准儿推辞,言只有儿领了,其他人才敢领赏。” “天子仁善呐。”老人家不禁感叹,同时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又叮嘱海瑞道,“儿啊,既然受了天子隆恩,以后可要继续尽忠职守,为天子分忧啊。你从小就没了父亲,君如父,君上就是你的父,这是我给你说过的话,你可不能忘。” “儿没敢忘。”海瑞笑道,看向紫禁城方向,跪拜起来。 接着,海瑞就来了厨房,用手拍了拍正在厨房烧火的海妻肩膀。 海妻抬头:“什么事?” “给你的!” 海瑞从袖中掏出一对玉镯来,“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只给你买了这个。” 海妻难掩喜色:“给我的?” 海瑞笑着点头。 海妻:“出去吧,厨房不是你待的地儿。” …… 万历时期大明的驿站系统尚未荒废,因此奖掖改革官员的谕旨很快就发了下去。 这样大规模的厚赏,简直是前所未有。 面对实实在在的赏赐,就算是以往对改革清丈颇有微词,只是不情不愿遵从上命的官吏,也都满心欢喜,甚至开始思考以后要如何更加好的清丈改革,以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好处。 而对那些两袖清风,正直廉明,不折不扣贯彻清丈改革政策的官吏们来说,这样的厚赏更是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许多往常难以解决的困境,如今都迎刃而解,就连平日里生活的也能稍微体面一些了。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天子的态度,看到了国朝未来的希望,看到了可以让自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时代! 此时正巡按保定的王用汲在得到消息后,难抑心中喜悦,直接来到了巡抚严清的家里。 严清见到王用汲,笑道:“王兄何故满脸欢喜啊?” “这还用说?”王用汲哈哈大笑道,“圣天子在位,良相辅国,这是盛世的征兆,岂能不满心欢喜?” 第八十一章 朕就是张党 严清听后笑着颔首说:“润莲此言在理!” 说着,严清就突然喟叹了一声:“只是良辰美景恐难常在。” “抚院这话何意?” 王用汲这时敛住了神色。 严清则凑近到王用汲跟前,放下手里的茶盏:“润莲难道不知你我如今皆已被列入了张党的名单,有人还仿水浒人物排座次的方式,将你我这些支持改制的皆列在了一百零八天罡地煞里面,其中你王润莲就被冠为白日鼠白胜!” 王用汲沉默了半晌,半晌后,他才道:“这是居心叵测!” “就是居心叵测!” 啪! 严清突然拍桌起身,不怒而威。 “吾等支持改制是为社稷苍生!而非个人前程,谄媚首揆!” “而如今,有小人之辈竟刻意将吾等列为江陵私党!” 说到这里,严清就看向王用汲:“这要是让陛下将来误以为朝中有朋党,陛下会怎么想?” “改制多因有朋党之嫌而败呀!” “这也是反对者屡试不爽之计!” 王用汲点点头且说了起来。 严清坐了回来,对王用汲道:“正是这个道理。你我被列为张党,如今虽因此而兴,但只怕,也会因此而败!” “饶是,现在我们因为执行改制之国策,而获厚赏,只怕也会被认为是元辅利用陛下仁厚之机会刻意用公帑而厚私党!” “这一切还是看天子将来如何,天子将来若不明,纯以朋党视我等改制者,那鄙人宁背上这朋党之名!” 王用汲这时回道。 严清点首:“你说的对!且看天子将来吧!” 长椿庵。 朱翊钧刚因向两宫太后问安离开这里,就在回乾清宫的路上,问道:“总理河道,巡抚江西的人内阁定出来了没有?” “回皇爷,本是定的治水名臣潘季驯,但他上本推辞了。” 张鲸回道。 “为何推辞?” 朱翊钧问道。 “想必是不想被视为张党。” 张鲸听后回道。 朱翊钧听后呵呵一笑,道:“哪里有什么张党,真要有张党,朕才是最大的张党!” “但不管怎样,这个时候突然搞个朋党的名号出来,明显是故意混淆给朕听的!” “东厂去查查,是谁在背后罗织这个朋党的名号!” 朱翊钧说后就沉声吩咐了一句。 他不得不承认,随着伏阙事件没有倒张成功后,反对改制的力量虽然没有因为伏阙事件的流血而明着造反,但也因此更加肆意地夸大起张居正的权势来,乃至还制造出来了一个“张党”的名号。 当然,朱翊钧对这种强行给某一类人贴标签的行为倒也屡见不鲜。 他知道,反对者会为了更便于斗争,刻意先制造出个十恶不赦的标签,然后需要斗倒谁就把谁归于这一标签。 而这样,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张党”污名化。 而越到后面,污名化“张党”越不难。 一是本身只要有官员做事就难免有张党的标签,而只要做事就难免会有错误出现,会有不满的人出现。 二是张居正如今权势很大,基本上只要跟张居正走在一起,就会有升迁的机会,所以不可避免地会有越来越多的小人混入改革派中,这些人要么包藏祸心,要么只一味媚上,而并不在乎改革的成功与否。 所以,对于朱翊钧而言,有张党不可怕。 毕竟,真正可怕的群体,是连污名化都不能被污名化的。 朱翊钧真正忧虑的是,将来大量小人混入期间,坏了整个改制大业。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他这个皇帝不可能真的完全当甩手掌柜,只让张居正一个人在前面顶着,他需要在幕后保持警惕。 时下已是深秋,天微凉,秋雨绵绵。 朱门绿柳皆为白纱笼住。 御辇上的朱翊钧一想到这些就闭上了眼,养起神来。 “有严党就有张党!” “只是如今天子仁厚,倒便宜了张党!” 在京师的一深宅大院内,某阁臣也有些心里不得滋味地对朱南雍说起“张党”来。 朱南雍道:“阁老说的是。” 接着,朱南雍笑着说:“不过,现在张党虽然因为他张江陵得势,但也只一些钻营之小人会趋炎附势而已,随着我们把张党的人,越来越越置于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许多真正的君子,爱惜名节者,已不敢再受张居正荐用,在朝者也会因为顾及将来名节而纷纷辞官。” “你说的没错!” “吾非相,乃摄也。” “这话一出,哪个君子敢和他靠近!如今潘子良就拒绝了他张江陵的荐用,而这不会是第一个。” 这阁老冷笑着道。 …… 张宅。 “公乃王学门人,当知致良知,而如今又为何要担心一落下‘张党’之名,而置社稷苍生于不顾?” 张居正正念着嘱咐张敬修替自己写给潘季驯的信。 接着,张居正就对张敬修道:“就这样写,他潘季驯不至于真为了一些将来的虚名连实事也不做了。” “是!” 张敬修答应了一声。 而潘季驯在受到张居正的第二份来信且看了后,叹了一口气:“江陵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吾怎么胶柱鼓瑟起来,凡事且问本心,哪管他人笑骂。” 于是,潘季驯接下来便回信给张居正,愿意上任。 张居正得知后自然高兴。 朱翊钧也很高兴,他承认张居正果然是有能力的,潘季驯这样的治水名臣,最终还是不在乎所谓的张党之名,被其劝了出来做事。 这让朱翊钧相信,张居正或许能避免,将来混入改制派的人里以小人为主。 没多久,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得知了张居正如何劝动了潘季驯,便点了点头,说: “既然潘季驯是为社稷苍生而不惧张党之名,那将来惧怕落个张党之名而不肯做官的,就直接给其安个不顾社稷苍生只图个人快意的罪名,而拒绝其请辞!” “遵旨!” 正因为此,张四维在见到南京礼部右侍郎兼管南京国子监祭酒余有丁的司礼监披红朱本后,就顿时沉下了脸,来到张居正这里道: “元辅,潘季驯愿意为社稷苍生起复自然是好事,但对于辞官者,没必要再以社稷苍生责之吧,司礼监如此批红岂不太苛责了些?” 张居正接过来后看了看,接着就道:“此乃仆意,非司礼监之意,子维有异议乎?” 张四维怔在原地,强笑起来:“若是元辅责百僚,下僚自是无异议的,下僚只是担心他司礼监又不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第八十二章 撕了卖身契 张四维这么说后,张居正也没再言语什么。 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 张四维只得悻悻然地回了自己的值房。 如今的张居正,正为推行清丈田亩的事于全国,以及开海增练水师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自然没有心思去理会张四维提出的关于防范司礼监做大的事。 随着南北两直的清丈试点结束,的确是需要尽快在全国尽快推行。 毕竟大明帝国不能只是纾民解困于南北两直,而不在乎其他十几个布政司和都司的小民困境。 没错,清丈田亩不仅仅是富国,也的确对普通庶民的生活困境有很大的改善。 因为前文已经提到过,张居正主张的清丈田亩国策设计的起初就把小民的困境考虑了进去。 如在清丈后,对承担不起赋税而积欠赋税的小民予以蠲免,还对如实缴纳赋税的小民不予清丈,所以,清丈田亩从理论上来说,不会扰民也不会增加百姓负担,还利于小民解困。 当然,理论与实际肯定是存在差距的。 这次试点,张居正、赵贞吉、海瑞等也总结出了清丈中出现的问题,而制定出了相应对策,准备在接下来的全国清丈推行中予以避免。 而接下来的清丈,倒是不用再担心触及到勋贵外戚的利益,只是会涉及到宗藩的问题。 毕竟接下来的清丈中,河南、湖广、山东这些个耕地数量较多的布政司,最大的地主其实不是勋贵外戚和官绅,而是宗藩。 在大明,出现过两类人因为自身利益受损而造反。 一类是庶民。 一类就是宗藩。 尽管大明朝廷如今已经严格限制了宗藩的造反的能力,但宗藩造反的可能性还在,至少比官绅的可能性大。 要知道,不久前的正德朝就发生了两次藩王作乱。 所以,藩王造反,是如今的大明执政者们不得不考虑的事。 不过,朱翊钧倒是清楚,历史上的万历朝清丈倒是没有逼反哪一藩王,万历朝的藩王们也明显没那么刚。 所以,朱翊钧倒是不担心什么。 但是,朱翊钧不担心,不代表张居正、赵贞吉等执政者不担心,他们没敢掉以轻心,且因此不得不先进行一番人事调整。 总督两广的殷正茂被调为总督湖广军务。 应天巡抚宋仪征则被调去总督两广。 巡抚保定等府的严清调任河南任巡抚。 宣大巡抚王宗沐巡抚山东。 除此之外,原在南北两直任巡按、知府、知县等官也都升任到这些地方任分守道、分巡道或巡按官,以保证清丈在全国的推行能够成功进行。 而在准备于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事时,进一步开海的诏书也已颁布了出来。 这一年十月,即万历四年的十月,南直应天府。 巡按御史兼提学官田乐,正在接见院试中被新录取的生员们。 受朱翊钧推行的新政的影响,这次被录取的南直生员里,颇多人是襕衫下还着布衣或补丁衣服的平民子弟。 作为改革派官员,受朱翊钧厚赏执行清丈新政之官吏的影响,俸银大增且已加封一级官阶,还即将被高升的田乐如今心情很好,在见到这些被新录取的生员,也就带着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道: “仰赖皇恩浩荡,下诏每次大比增加进士五十名额,为特录小民子弟之名额,且令县试、府试、院试、乡试皆按此增加若干,南直特已报请得圣上批准,增加小民子弟之出身的廪生、增生若干。” 说到这里,田乐就起身朝北拱手道:“所以尔等中家境贫寒者,当知天子慈恩,也当先谢天子!” 这些被新录取的生员连忙拱手称是,然后才开始一起望北跪拜起来。 被新选为廪生的刘确贤此时就也在这里,且也跟着其他生员一起,虔诚地望北跪拜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不但之前被胥吏压榨的事因新政而被反倒是拯救出来不说,如今连考科举也还是受到新政的照拂,受到皇恩。 这让刘确贤真的有一种,碰到一位好皇帝后,就真的改变了,自己这些普通百姓子弟命运的感觉。 而且,这种改变,不是他靠自己努力就能产生的改变。 “诏曰:增设市舶司于上海、定海、香山,允许民间私人远贩东西二洋……” 刘确贤还发现,新朝发生的改变不仅仅是这些,他在见了田乐且受宴离开后,就在城门处看见了新的诏旨,诏旨内容豁然就是开海的内容。 刘确贤当即露出一脸欣悦的笑容,且转身就朝北跪了下来,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然后,刘确贤就疾步回家,也没理会齐聚在自己家里的族亲乡邻,而是将来娣叫到了自己里屋。 来娣跟他进来后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都成相公了,还这么急躁。” 刘确贤这时则将三张卖身契从箱里拿了出来,然后把来娣的那张先撕了去,笑道:“开海的事定了!诏旨都下了!” “诏旨都下了?” “怎么是这么个结果?” “这真正是令人想不到,不是老爷们都不赞成开海吗?” 来娣听后也是大惊,接着就好奇地问了起来。 “谁知道呢,或许张江陵的权势不是天下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才能不在乎老爷们的看法!” “就像之前还下诏不准生员士绅议政议政就革除功名官爵一样,这张相公且手腕之强硬,恐是天下人都想不到的。” “皇帝陛下和两宫太后应该都是非常信任他的。” 刘确贤笑着又道:“但无论如何,如今的朝廷的确是盛世之象,很多觉得难发生的好事都发生了,不只是开海,还额外增加若干相公名额和老爷名额给举业的贫家子弟!我原来能中也是因为这个恩德。” “不得不说,如今的朝廷是真好,明显不是那些老爷们说的权奸当朝,主少不明,忠良被害。” 来娣点头:“是啊,这是真碰到了想都不敢想的好时候,我就说怎么近年来卖儿鬻女的百姓越来越少,如今想来,就是因为遇到了好时候。” 刘确贤则继续道:“既然开海的事已定,我们,也就没必要担心接下来赚不到钱,姐姐的卖身契自然没必要留了,另外两个女孩也改成雇佣,让她们多织点布。” “嗯!” 第八十三章 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事 文华殿。 朱翊钧依旧在坚持着,于除视朝之外的每日早晨,在这里接受讲官们对儒家经典的讲读,也依旧会在讲读间隙,咨询张居正一些政务。 “先生越发瘦了许多,当注意养身才是!” 而这一天,朱翊钧在见到张居正时,因见张居正有黑眼圈,且人也的确瘦削了些,便先说了这么一句。 张居正拱手道:“承蒙陛下挂念,臣会注意的。” 朱翊钧点首:“朕从东厂那里,听到了民间关于进一步开海的不少声音,多有欢欣鼓舞之言,如今想来,进一步开海倒也不算尽不合民意。” 说着,朱翊钧又道:“只是开海归开海,想要把开海之利变为官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海贸难免还是会被大族所垄断,而大族只怕也还是不会老老实实缴纳出海之税,只能说如今之开海,不过是口头上允许百姓出海而已,而百姓畏于海上盗寇,又畏于官吏盘剥,想必敢出海者,还是寥寥无几。” “陛下说的是,凡事难以一蹴而就。如今只是能让百姓知道,限制他们出海谋利的非是朝廷,便足够了。”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 他知道,现在朝廷开海最多还是只能像当初开月港一样,增开的一处口岸只是每年增加一万多两的税收而已。 而真正要想增加大量关税收入,还是得靠打击走私。 但打击走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打击走私相当于真正的向势家豪右的根本利益动手,遇到的阻力肯定比现在只是允许百姓出海要大的多。 而凡事只能一步一步的来。 朱翊钧也没急着想要打击走私。 他知道,现在大明朝廷的关键还是要继续推行清丈田亩于全国,通过清丈田亩增加的赋税来加强军队的训练和构建新的利益集团,而才能在将来打击走私,进一步增加关税收入。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做。 对于朱翊钧而言,他还有的是时间,也不必担心将来没有机会去做。 “正式于全国推行清丈田亩的户部题本批红没有?” 文华殿的讲读结束后,朱翊钧回了乾清宫,于晴空朗照的殿外伫立着,且因想到清丈田亩的事,而问起张鲸来。 张鲸回道:“回皇爷,已批红!” 朱翊钧听后便没再言语。 万历四年十二月,三九寒冬时。 关于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事的诏旨,正式通过各路驿站急递到了各布政司。 按照诏旨的要求,明年也就是万历五年开始,要在全国全面推行清丈田亩事。 而因此,早已被安插各地担任抚按等要职的改革派官僚,在接到这样的诏旨后,皆开始磨拳擦掌起来,且都在等着万历五年的到来。 毕竟,天子对于积极推行清丈田亩事的官员奖掖之重,他们也是看见了的,所以没谁不想借此机会进步。 山西大同。 大同巡抚贾应元在新年刚过,就立即吩咐人将巡按茹宗舜请来,商定清丈田亩的事。 其身边爱妾因见天色还早,便言道:“老爷何必着急,不过是一万两赏银而已,我们家还在乎这点进项?”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暗地里得来的一万两孝敬,和因政绩被天子赐予的一万两赏银能比吗?!” “你老爷我任巡抚是得了不少银子,但敢明目张胆的花一两吗?!买你都是偷偷摸摸买的!但这银子不一样,将来建园子买田地,御史也不好说什么!” 贾起元说完后就道:“去,把我官帽拿来!” 大同巡按茹宗舜也很快就来了巡抚贾起元这里。 两人互相寒暄后,就商议起清丈田亩的事来,并约定明日就各自去底下州府督促此事。 可以说是雷厉风行。 不过,很快,两人就在督促大同一带的清丈田亩事时遇到了麻烦。 原来是饶阳王府的镇国中尉朱廷仆与潞成王府的奉国将军朱俊椁二人阻挠清丈,且直接带着一干宗室子弟与家奴拦住清丈田亩的官差,扬言谁要清丈就先从他们身上踏过去。 茹宗舜听闻后亲自赶了来,见此情景,直接问着朱廷仆等人:“你们想干什么,是要阻挠国策吗?!别以为你们是宗室子弟,就可以胡来!” “什么狗屁国策,这国本就是我们朱家的,你们要清丈也不该清丈到我们宗室的头上!” 朱廷仆大声回道。 朱俊椁也跟着嚷道:“没错!我们是天家贵胄,伱们谁要是敢对我们不敬,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老子还就不相信,朝廷还要老子给你们臣子偿命不成!” “你们休得猖狂!” 茹宗舜大声回了一句,且道:“清丈田亩的事必须推行,就是大同的人死绝了也得推行!别以为出了人命,朝廷就不会推行!” “尔等宗室子弟要是敢胡来,本官绝不姑息尔等,必将尔等行径上报朝廷,请朝廷严惩尔等!” 茹宗舜说着就对大同知府吩咐道:“让你的人继续去清丈!” 大同知府只好照办。 但这时,当一队官差朝朱廷仆走来时,朱廷仆真的拔出刀冲了来,且将一没来得及防备的官差给当场搠死在地。 而紧接着,朱廷仆就拔出血淋淋的刀,看向了茹宗舜等人,冷笑道:“老子说过,谁敢清丈老子宗室的田,谁就得死!” 茹宗舜见此大惊。 在场其他官差包括反对清丈的宗室子弟们也都感到大惊。 “撤!等本按先将此事上报朝廷!” 茹宗舜没有急着对朱廷仆这些宗室子弟动狠,毕竟宗室子弟乱法,不代表他就可以乱法。 “宗室子弟阻挠清丈,朝廷必须拿出对策,准予抚按过先拿后问!” 茹宗舜接下来就来了贾起元这里,且对贾起元说起了这事。 贾起元同意与茹宗舜一起联名上疏,要求朝廷下诏旨通行天下王府,各严谕宗室,凡置买田地,俱听抚按官查勘明白,若不肯,当由抚按官以抗旨为名缉拿! “准其所奏!” “饶阳王府管束子弟不力,革去王爵!” “朱廷仆擅杀清丈官吏,目无法纪,枭首!朕这里没有宗室子弟杀人就不能偿命一说!” “朱俊椁革除爵位,囚禁凤阳!” 朱翊钧在收到贾起元和茹宗舜的奏报后就对张居正下达了相应谕示。 张居正拱手称是。 第八十四章 严惩宗室 兼并田地不只是豪绅,在地方上,尤其是宗室集中的地方,宗藩兼并田地的现象往往更加严重。 因为宗藩往往在法律上有特权,按照以往惯例,除非造反,都不会被处死。 所以,宗藩们往往因此越来越肆无忌惮,历史上不少宗藩甚至直接欺行霸市,乃至私设关卡收税。 总之,在大明,皇帝纵容谁,谁就会成为更猖狂的一批势力。 朱翊钧没打算纵容宗藩。 甚至,朱翊钧早就想过要好好整顿一下宗藩制度。 也不仅仅是要打击宗藩敛财枉法的行为。 更重要的是,要给宗藩们新的出路,不能让他们只能被当猪一样养着,只能通过欺负百姓搜刮民财的方式发财,而不能做其他事,通过其他方式生财。 但现在,外贸的利益,大部分被势家豪右把控着;朝廷现在就只能通过增加内部的民利为国帑,而能够养兵养将,进而才能在将来有实力去分配外部的利益,使得宗藩们能在外部的利益分配中得到好处。 所以,宗藩们要是阻挠清丈田亩的新政推行,不肯让一部分内部的民利给朝廷,那作为皇帝的朱翊钧也还是不会客气。 “枭首?” 朱廷仆一脸惊愕地看着在自己头顶上的圣旨,喃喃念了起来,接着就矢口否认起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怎么会有杀宗室的道理?!这绝对是他张居正矫诏!” 茹宗舜只是沉着脸,随即就吩咐道:“将朱廷仆即刻明正典刑!” “是!” 有军士摁住了朱廷仆。 而朱廷仆则挣扎了起来,大声喊道:“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唰! 随着一刀落下。 顿时,朱廷仆的头颅就血糊糊地滚落在了其他宗室子弟的面前。 而至此,朱廷仆便被枭首。 与此同时,朱俊椁也被戴上枷锁,锁入囚车,而被押去了凤阳。 大同的宗室子弟们因此皆感到十分骇然。 他们都没想到朝廷会动真格,直接处决擅杀官差的宗室子弟。 然也因此,接下来的大同一带的宗室子弟皆没敢再对抗新政,老老实实地配合起朝廷的清丈田亩事来。 而随着朱廷仆被枭首的事传到全国其他地方后,其他地方的宗室子弟也都因此大受震撼,皆不得不偃旗息鼓,不敢对清丈田亩事有半点阻挠之意。 藩王们也的确如朱翊钧所料,没有因此造反,或许对于藩王们而言,为一个清丈田亩事就造反还不值得。 毕竟清丈田亩还算不是狠,只是让他们把多占的田地吐出来而已,而不是逼他们也纳粮缴税。 其实对于勋戚豪绅们而言,也是一样,清丈田亩他们还能忍受,开海也还能忍受,只要朝廷不打击走私不取消他们的优免。 毕竟后者才是他们控制天下大部分财货之利的根本所在。 当然,现在清丈田亩还是让他们受损不少,首先强占的田地不得不吐出来,其次优免之外的新增田亩不得不缴足赋税,而不能再转嫁给普通百姓。 只是上次伏阙事件的失败,让他们意识到,两宫太后也不能阻止住张居正推行改革的意志,所以,他们现在都不得不暂时隐忍。 “一条鞭法既然南北官员意见不统一,便先不令全国推行,令各地抚按按当地实情酌定,若百姓纳银方便就纳银,若纳粮方便就纳粮。” 而在清丈田亩于全国推行时,张居正则根据南方推广一条鞭法的经验,突然奏请朱翊钧在全国清丈田亩时也于全国推行一条鞭法。 但一条鞭法受到许多北方籍官员的批评。 许多北方认为,一条鞭法不利于商业活动不发达且田亩产出少的北方,一味将税粮折银,虽利于南方百姓以副业所赚白银代税粮缴纳,但会加重对北方农民的盘剥,会使北方百姓不得不为兑粮为银而增加负担。 朱翊钧也就因此没有准予张居正所提。 “陛下,通行一条鞭于全国,利于税粮总收起解,差役亦可照丁地编派,按丁征银与按亩征银,官府出银雇役,大户可免除妄费,解消见里长之费,可避免诡寄请托等;” “富者可得弛担,而贫者可无加额。” “且银有定例而册籍也便于清恐查。” “而若不推行此法于全国,则无以上之便。” “北方虽银不足,但北方素来税轻,行一条鞭,当也不至于使民难以承担。” 张居正据理力争起来。 朱翊钧则反问道:“先生真觉得银价会是定例?不会因缴税时涨,不缴税时跌?” 张居正没有回答。 接着,朱翊钧又道:“北方苦寒,且产出少,税轻尚不如南方富庶,使大量富户迁徙于南方;若再只为官府解粮与豪绅大户之便,而增加北民负担,恐将来北方荒芜更加严重!” “将实物折收银两等货币是将来必行之趋势,但先生操切了!” 朱翊钧这时突然这么说了张居正一句,且道:“但要全国皆以实物折收银两,也就是行一条鞭法,怎么也得等将来北方也有通行之银币后再说!” “而这个银币不能简单地等同于银两,至少其价格得由朝廷能控制,以避免豪右操纵其价格进而借机盘剥百姓。” “所以在真正作为国家的银币未定之前,地方上要准予百姓继续以实物纳税,严令各抚按不得强以白银征收!” “银币?” 张居正没想到皇帝朱翊钧想的不仅仅是收税时以实物折为白银收取的事,而是想的控制银币的事,而不想让大户有通过操纵白银价格盘剥百姓的机会。 张居正无话可说,也就只能拱手称是,而没再坚持推行一条鞭,接受了皇帝的要求,只让地方抚按按各自主政地方的实际情况来办。 朱翊钧则又道:“眼下朝廷需要尽快建立的是能通行于全国的银币,这银币最好还是以银为主,毕竟铜不足,而纸钞又被滥用过度,短时间内难以让百姓信任;故先生需要在这上面多花些心思,去集中一批优良的工匠,看看能否冶炼出不易被仿制而掺杂有一定含量的其他物质的银币出来。” “臣遵旨!” 第八十五章 大明银元 张宅。 张居正在被朱翊钧这么嘱咐后的当晚,就派人将大学士赵贞吉、吏部尚书张瀚、礼部尚书马自强、户部尚书王国光、兵部尚书谭纶、左都御史海瑞,请来了家里。 “陛下还是很在乎庶民的!” “而不仅仅是只想要庶民不饥不寒。” 而这些人都是改革派,也已经是张居正的支持者,所以张居正也就在这些人齐聚一堂后,没有隐瞒皇帝的真正心思,且有意让这些人知道皇帝是支持他们的,便也就直言不讳地言语起来。 “这是怎么说?” 赵贞吉问了一句。 张居正便道:“一条鞭法,陛下否了,只准各地抚按按当地实情推行。” “竟然否了?” 赵贞吉听后站起身来,随即又坐了回去,问着张居正:“叔大没对陛下说,这一条鞭虽然会使百姓不得不兑银缴税,但也大便官府总解总征,而不利诡寄?” “说了!” 张居正回了一句,道:“但天子不是只想着让官府方便而不想让百姓方便的人!” “国有圣君啊!” 王国光突然叹了一声,接着就道:“这是好事!” “别看自古许多帝王都离不了把庶民百姓挂在嘴上,都在提要轻徭薄赋,但真正想着去做的没几人!说明陛下是真把百姓放在心上的。” “这一条鞭在地方上由地方官根据实际情况来执行,的确比直接由朝廷下诏通行于全国强,毕竟不是所有地方的百姓都有足够的银子去纳税。” 王国光这么说后,海瑞也点了点头:“既如此,还是交给地方抚按自行决定为妥。只是要严令抚按不得乱来,否则必严办!” 张居正点首。 “也罢!” 赵贞吉在这时则叹了一口气说:“圣意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居正则在这时笑说道:“虽然一条鞭现在直接推行于全国的事被否了,但陛下的意思是将来还是要推行于全国的,只是在这以前,朝廷要发行有能作为天下交易之准绳的银币,而这银币不是简单的银子,要能为朝廷操控才可。” “陛下想得周到!” 精于钱粮之道的户部尚书王国光想后就点了点首,又道:“以我看,不如就先将现增收之白银用作银币发行,以利市易,再谈将来一条鞭的事。” 张居正点首。 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于是,万历初年的改革进行到现在,与原历史相比,发生了一个不小的改变。 一条鞭法因为考虑到南北发展不均衡的问题,而没有急着于全国推行。 而中枢朝廷反而在开始进行的是货币制度的改革。 锻造银币对于锻造技术已经成熟的大明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很快朱翊钧就从张居正这里看到了大明第一块国家银币。 朱翊钧将此赐名为银元,且下诏令天下士民不得不故意损毁,否则便是对太祖大不敬。 因为朱翊钧在确定大明银元的设计图样时,就特地要求在银元正面刻上太祖画像,理由是他梦中得到了太祖这样的嘱托,说是要亲自保障大明市易的畅通。 长椿庵。 在万历初年的各项新政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时,李太后则在这青灯古佛旁已待了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让她的心情最终平复了不少。 在万历再次来向她问安时,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见他,而不是像之前一样拒绝见自己的这个皇帝儿子。 “你该大婚了吧?” 李太后在见到朱翊钧先问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点首:“自然要等母后们的慈谕。” “大婚后,你打算怎么处置张居正?” 李太后问道。 朱翊钧没有回答,只问道:“母后在这里可还短缺了什么?有什么需要朕吩咐人补充的?” 李太后呵呵一笑:“我能缺什么?” 接着,李太后就起身背对着朱翊钧:“你且去吧,我知道你是不喜欢待在这里的!” “是!” 朱翊钧便离开了这里,往陈太后院里走了来。 “母后!你看我这一脚怎么样?!” 朱翊钧正往陈太后这里走来时,就恰巧听见了先来这里的小永宁的欢笑声。 俄然,朱翊钧就看见小永宁将一毽子踢得很高,但无论怎么踢都能接住,而因此在陈太后面前炫耀起来。 “慢点!” “小心被绊倒!” 陈太后在一旁有些担忧地嘱咐着。 “没事!” “摔不倒的!” 朱翊钧则也这时笑着走了过来:“母后!” “来啦?” 陈太后见朱翊钧出现,就笑着说了一句。 “皇兄!” 小永宁也没再踢毽子,且在这时走了来。 朱翊钧对陈太后点了点首,便又摸了摸小永宁的小脑袋,然后就对陈太后关心道:“母后近来身子可好些,前些日子让人送来的蜜桔尝着如何?” “多谢想着!” “挺好吃的,就是一不小心贪嘴多吃了些,半夜里起了好几次,好在没大碍。” 陈太后笑说道。 朱翊钧听后就又与陈太后寒暄起别的事来,一时因为永宁提议一起玩毽子,倒也与之玩了起来,陈太后在一旁看着,只是莞尔一笑。 而不知何时,李太后也走了来,因看见皇帝朱翊钧与小永宁互相玩得欢乐,便没过来,直到朱翊钧和小永宁离开后才来到陈太后这里:“姐姐!” 陈太后点了点首。 李太后则在这时笑着说:“皇帝和永宁倒是在姐姐这里时要更开心些,倒是在妹妹那里,都是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的。” “你别总想着问政务上的事,就不会如此了。” 陈太后言道。 李太后尴尬地笑了笑说:“姐姐说的是!只是,如今钧儿该大婚了,也就多问了一句。” “钧儿是该大婚了!” 陈太后说着就看向李太后道:“伱我下道慈谕给礼部吧,该我们做的事还是要做的,拖下去也的确不好,容易使人多想,以为有人故意不想让皇帝大婚!” “姐姐说的是!” 李太后笑着回道。 于是,万历五年的正月,朱翊钧的嫡母仁圣皇太后、生母慈圣皇太后为此宣谕礼部,为皇帝选婚。 第八十六章 选定皇后 “选婚不必叨扰贫民小户,只从生员监生等有功名之家与教谕、千户等小官之家择选良女就是。” “另外,因大婚事需要修葺宫殿时,记得给各处宫殿安上避雷针,而朕的乾清宫和将来皇后的坤宁宫记住不必重涂朱砂,略微修葺打扫一下即可。” 朱翊钧则在选婚慈谕下达后不久就对张宏嘱咐起来。 “遵旨!” 张宏答应了一声。 接着,朱翊钧又问道:“王恭厂的搬迁进行的如何?” “回皇爷,已搬迁了大半真定府境内。” 张宏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首,便没再说什么。 他让内廷搬迁王恭厂,自然是为了避免将来还出现一次历史上那样的大爆炸。 而至于选妃只选有功名或小官身的殷实富足之家,自然也是为了避免将来的后宫嫔妃过于粗陋,反而不利于后宫将来的和谐。 毕竟殷实富足之家的女儿多会被教些规矩的。 虽然朱翊钧今年也才满十六,但在这个时代的确已经算是不能再拖的当大婚之年。 何况,他这个皇帝能否大婚,在这个时代有着很重要的政治意义。 朱翊钧也没有刻意推迟大婚。 而他只是在选妃的过程中,尽量修整一下原有选妃制度的不足之处。 约莫到了七月,选妃的过程已经进行的差不多。 且已到,两宫太后为朱翊钧,选三名可为嫔妃的女孩的时候。 陈太后道:“这次不只选三位,尽量选其中品貌更上乘的二十位,再由钧儿钦定,以免钧儿不如意,而觉得你这个生母又在为难她。” “可是若钧儿因此耽于美色怎么办?” 李太后问道。 陈太后道:“钧儿少年老成,不至于为美色所误。” “何况,若中宫与贵妃之品貌不如宫中答应,则反而易使皇帝偏宠宫女,而使帝后失和。” “希望钧儿不要再像先帝一样厌烦自己的皇后!” 李太后听陈太后这么说,也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两宫太后也就替朱翊钧选出了二十名可为皇后的美貌女孩,而等着朱翊钧亲自从这二十名女孩中选出皇后、贵妃与九嫔。 朱翊钧来到二十名女孩面前时,倒也一开始花了眼,不知道选谁为妥。 但就在这之后没多久,这些女孩中,一让人见之忘俗的女孩,还是引起了朱翊钧的注意。 朱翊钧朝其走了过来,将太监捧着的玉如意拿到了手里。 但这时,坐在殿中的李太后见此忍不住突然站起身来,想要阻止。 陈太后拉住了她:“不干预是最好的干预!你现在让钧儿选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皇后,那将来整个后宫乃至天下臣民都要承担皇帝不如意的代价!” “可那人太绝色!” 李太后道。 “人家钧儿早有计量!你何必担忧!” “我问了,这些女孩,都是读书知礼的贤达之家出身的,没准比你我当年还知道规劝皇帝呢!” 陈太后笑说道。 李太后这才作罢,悻悻然地看着那艳压群芳的女孩,接下了玉如意。 而朱翊钧则也因此最终确定了自己的皇后——杜薇柔。 而不是历史上那个,因不被皇帝喜欢,而常以杖毙宫女的方式来泄愤的王喜姐。 历史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是注定要发生改变的事。 因为朱翊钧早就要求内廷选人时注意这些被选者的受教育状况。 而不像历史上一样,因为冯保把持内廷,且只以李太后之命是从,以至于他在自己的皇后之选上并不能做半点主。 当然,选定不代表就要立即行大婚礼立即行房事。 皇帝的大婚礼仪十分繁琐,从选定到正式成婚册封,要有很长的一段过程去经历。 光是大婚的时期都需要钦天监去选择,而不能人为的乱定。 但无论如何,朱翊钧开始对自己将来的婚后生活充满期待。 他对自己的皇后很满意,也愿意与之共同缔结一段帝后良缘。 当然,朱翊钧也知道,他能够选到自己满意的皇后,应该还是跟陈皇后有关,因为他早就暗示过陈皇后要阻止他生母在这件事上的过多干预。 从他可以直接从二十名女孩里选皇后这件事中,他就知道,陈太后已经成功地阻止了他生母李太后在这件事上的过度干预。 而这也就使得,朱翊钧更加愿意相信,接下来的万历盛世真的跟他有关。 他这个帝王要做古往今来最幸福的帝王,而他的子民也要做古往今来最幸福的子民。 因为两者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嘉兴府嘉兴县、秀水县在清丈之际,豪绅们贿赂清丈官吏,隐瞒田地三万三千五百亩,全不输粮,而竟让邻县嘉善县摊赔!” “另外,有豪绅刻意推荐地痞流氓担任书办,肆意挪移隐瞒清丈数目,新的鱼鳞图册还未编成,就先销毁旧的,使巡视官员没有查清丈效果的凭证!” “总之,清丈过程中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存在,地方豪绅千方百计地阻拦,也有官吏主动袒护豪民。” 朱翊钧也因此还是在认真地关注着清丈田亩的事,且在从张居正这里得知清丈田亩过程中还是遇到各种阻碍后,就道: “既然嘉兴的豪绅不老实,那接下来三年内不准嘉兴籍的士子举业,今年已录的全部革去功名!既然嘉兴豪民心里没有朝廷,那就回去再多读几年圣贤书,其他各县也如此例!” “各县官吏凡事积极执行者,着吏部优叙升迁,吏员也可任正堂官。因执行清丈而殉职者,追封其本人与父母官衔,其妻诰命。” “至于不积极配合的,乃至阳奉阴违的,自然要严办,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 朱翊钧明显是锐意推行清丈田亩事的,也就毫不留情,直接在科举上惩罚起不配合清丈的豪绅来。 张居正连称遵旨。 嘉兴籍官员包文炯则在得知自己家乡因为抗拒清丈被禁考九年后,颇为震惊,担心就此大损乡党利益,忙上疏哀求道: “乡人糊涂,有负皇恩,才做下欺瞒之事,然请陛下宽宥乡民无知之罪,勿弃乡民报国之心啊,呜呜!” 朱翊钧没有理会,甚至都没有发于内阁票拟,而有意给地方豪绅们一个教训。 而接下来,瞒报清丈数目乃至刻意销毁原有鱼鳞图的情况果然大减,没有谁敢拿自己一族一乡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清丈田亩的事依旧得以顺利在全国推行者。 只是在这一年的九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万历五年九月二十五日,就在朱翊钧准备大婚,也倚重着张居正在全国推行清丈田亩事时,一个来自江陵的噩耗传到了京师。 张居正的父亲已遽尔病逝! 第八十七章 人心纷乱 “什么时候的事?” 朱翊钧在知道这一事后,就沉声问了起来。 “九月十三日的事!” 张鲸回道。 “到底还是来了!” “不是让你们东厂的人看着了吗?” 朱翊钧说后就问道。 张鲸回道:“东厂的人是一直看着,但这张老太爷实在是年纪太大了,一年就有好几次病危,如今这次硬是没挺过来!” “退下吧!” 朱翊钧听后也就摆了摆手。 张鲸便离开了朱翊钧这里。 而一下子,整个暖阁内,就只剩下了朱翊钧一人。 朱翊钧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屏风,思绪万千。 张父的猝然离世,在这个重孝的时代,对于新政而言,不可谓不是一个大的打击。 因为一旦张居正因此丁忧回籍,那就意味着清丈的事就会中断,毕竟现在执行清丈的全是张居正的人。 张居正一旦离开,新的首辅要做事就势必要换人,一旦换人,很多事就会搁置。 所以,为了新政,朱翊钧得对张居正夺情,他不希望清丈的事半途而废。 而他相信,张居正本人也希望被自己这个皇帝夺情。 按照礼制,官员父母去世,官员本人需主动回乡丁忧,官职一律被革掉。 但这个制度也不是没有不可操作的地方。 按照制度,皇帝有夺情的权力。 毕竟礼制也得服从政治需要。 只是在很多时候,士大夫们并不希望礼制服从于皇权,而是希望皇权服从于礼制。 即皇帝也应该服从礼制,准予该守节的官员回乡丁忧。 而官员也应该主动恪守礼制,不能因为皇帝的夺情就不守礼制。 总之,朱翊钧知道他遇到了一个皇权该不该服从礼制的挑战。 而朱翊钧没有打算服从礼制。 也不仅仅是他不希望自己的皇权受到礼制约束。 更多的是,他不希望这种落后的道德制度,继续限制整个华夏社会的内部改良。 如果皇权在将来还是需要被限制的话,朱翊钧也不希望限制皇权的是礼教。 何况,礼教本身因为需要忠于皇权的矛盾属性也注定其本身也约束不了皇权。 所以,无论如何,现在的朱翊钧不适合放张居正离开。 他要放张居正离开,只能是新政彻底完成,他能够找寻到真正能代替张居正的人时,而不是因为向儒家礼制妥协才放张居正离开。 “怎么会这样!” 张居正在收到此消息后,比万历还感到难以接受,且在喃喃念了这么一句后,不由得仰天长吼了一声:“父亲!” 接着,张居正就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而张敬修也没有第一时间去唤醒自己父亲,而是整个人也在原地片刻,只呆呆地道:“这可如何是好?” 张敬修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父亲会在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风雨。 而与张居正晕厥、张敬修呆滞不同的是,翰林编修吴中行已经犹如问着肉味的豺狼,找到了检讨赵用贤,兴奋地说:“江陵之父没了!现在当时我等清流匡扶礼制的时候了!” “万一江陵会丁忧回乡,如何办?” 赵用贤回道。 吴中行道:“若如此,则更好,新政可断,礼制可全也!” “你没说错!” “现在他张居正才统合起自己的党羽来,还没有可继承其衣钵者,这个时候他离开,就正是时候!” 赵用贤点首说后又道:“总之,现在江陵去,则张党必会群龙无首而陷入内讧,进而分崩离析!” “但这几乎不可能,江陵怎会任自己新政中断,乃至其党羽分崩离析!” 吴中行言道。 赵用贤听后便说道:“但愿他江陵能去,如此,也不必将来彼此反目!这对于他而言,其实是个急流勇退的机会。” “没错,新政也该结束了!天下士大夫苦新政久矣!与其等将来陛下结束他,还不如他江陵自己结束他,或许还能保全名节!” 吴中行言道。 “以公之见,新政当因此结束与否?” 吏部尚书张瀚也在次日,与礼部尚书马自强回面时询问起来。 因为张居正父亲去世,整个改革派内部,也是人心惶惶。 张瀚也不敢去面对新政在礼制面前的压力,也就如此询问起马自强来。 马自强道:“虽陛下亦有锐意进取之意,但此时的确是最宜结束改制的时机,清丈田亩在全国已推行近一年,也差不多可以了。” 张瀚点首:“总不能真要让陛下觉得礼制可破例而行吧,若如此,将来还有何规则能约束帝王?” “这事还是得跟叔大商量商量为好!” “只要叔大执意丁忧,天子也不好强人所难的。” 马自强道。 张瀚听后点了点头。 “夺情!” “这次必须援例夺情!” “他张太岳首先要全了忠,才能去尽孝,现在就因此而退,成什么样子!除了他,没谁能主持眼下的新政,我不能,你们都不能!” 赵贞吉这时倒是在内阁对吕调阳、张四维大声说了起来。 “孟静自然说的没错,但是这还得看元辅自己的意思。” 吕调阳道。 张四维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要是元辅自己要丁忧,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这由不得他!” “他想丁忧也得留下,不想丁忧就更得留下,他张太岳想急流勇退,没门!” “他要想急流勇退可以,那就把他那句‘吾非相,乃摄也’的话收回去!” “操权柄改天下制,他张太岳敢,如今操权柄违天下礼,他就不敢了?” “他不敢也得敢!” 啪! 赵贞吉说着就把桌子一拍,道:“我们一起上疏,先劝陛下夺情!就说陛下若不夺情,这内阁我们也待不下去,他张居正要撂挑子,那就大家索性一起撂挑子!” “这……” 吕调阳犹豫起来。 赵贞吉当即起身道:“还犹豫什么,如今这压力就不能让陛下和张太岳去受,我们也得跟着分担一些!” 张四维这时点首道:“孟静说的是,上疏吧,也免得让人觉得我们希望元辅离开。” “哎!就是这个道理!” 赵贞吉说着就对张四维道:“还是你张子维有心计!” 张四维:“……” 于是,朱翊钧倒在接到张居正《乞恩守制疏》之前,先收到了赵贞吉、吕调阳、张四维三人请他援金幼孜、李贤、杨溥例对张居正夺情的奏疏。 朱翊钧对此自然甚为满意,忙批准了三人所奏,且对让内阁下旨对张居正下旨,言:“父制当守,君父尤重,准过七七,而后照旧入阁办事,侍讲侍读期满日随朝。” 而至于接下来,张居正上的《乞恩守制疏》,朱翊钧自然也批红不准。 “接下来,张先生无论上几道乞恩守制疏,皆不准!” “对于凡事反对夺情的官员的奏疏,也全部留中,不予理会!” 朱翊钧则在吩咐司礼监,对张居正的第一道《乞恩守制疏》批红不准后,就沉声继续吩咐了起来。 第八十八章 用刀相逼 万历五年十月十八日这一天,翰林编修吴中行,在得知朱翊钧下旨对张居正夺情后,就首先上了反对夺情的奏疏。 接着,翰林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也递上了反对夺情的奏疏,措辞皆很严厉,参劾张居正。 而这几个人,要么是张居正的同乡,要么是张居正的门生。 很明显,新政已经触及到了士大夫的根本利益。 所以,饶是刘台被处死,饶是满朝京官里已基本上是张居正的门生或同乡,但还是有官员会反对张居正被夺情的,而这些官员基本上还就是张居正的门生或同乡。 但很快,这些急着要在夺情一事中彰显自己一番价值的文官们,就发现,他们的奏疏被留中了,没有任何御批下来。 “被留中了!没有要廷杖我们的意思!” 吴中行因而很失望地对同在翰林院的赵用贤说了起来。 不能打屁股,让赵用贤也同样感到失望。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文臣是以挨廷杖为荣的,认为挨廷杖就相当于刷一次政治名声,将来会在道德上获得很大的声望,进而也就有更大的特权。 但现在皇帝没有要打他们屁股的意思,所以赵用贤也就同吴中行一样失望。 “大丈夫当为守礼而死!” 赵用贤因此便咬牙说了一句,且道:“既然奏疏被留中,那我们就直接去问张江陵,为何留中我们弹劾他的奏疏,是要令天下人不知其罪吗,以为这样压着就能压住天下人的怒火吗?!” “别以为圣旨要夺情,我们就会善罢甘休!” 吴中行听后点首,且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他张江陵要么廷杖我等,要么就接受我们的质问,承认自己擅权,截留奏疏,蒙蔽陛下视听!” 大明没有官邸一说。 所以,张居正这样的内阁首辅在京城所居的还是自己在内城中的私宅,而寻常官员也就常可任意来他的私宅。 而吴中行和赵用贤在因弹劾张居正的奏疏被留中后,就真的来了张居正的私宅,且嚷着要见张居正。 就在吴中行和赵用贤来到张居正私宅外,要求见张居正时,艾穆和沈思孝等官员也来了这里,也都是因为各自上的奏疏被留中要来质问张居正。 “内阁何故截留我等奏疏?!” “我等为天下礼制、为元辅孝道而言,又有何不能处置者,元辅为何不令天子知道?” “元辅难道只愿被陛下夺情,而不愿使陛下知道天下人更希望元辅尽孝守节乎?!” 吴中行、赵用贤等官员高声呐喊起来。 而没多久,在张居正宅邸外的文官越来越多,翰林和礼部的官员几乎都来了这里,且喊的内容也越来越难听。 有直接说张居正已经软禁了皇帝,强逼皇帝留中,而不把奏疏下达的。 也因此,有文臣竟直接高声骂张居正为不忠不孝的张贼。 “就当这样骂,告诉吴中行他们,朝廷越是不表态,他们就干脆骂的越狠些才好!” “总之,要么受廷杖,流芳百世;要么就用这汹汹舆论,逼他张居正回乡丁忧,进而让新政从此中断,也让后面的阁臣知道,只为君谋为社稷苍生谋而罔顾天下士情者,是不会成事成名的!” “让其张居正被迫回乡,只是个开始,待其回乡,去其爪牙后,当进一步坏其名、灭其家,方能彻底湮灭企图改制者的气焰!” 一深宅大院内的某阁臣,对御史朱南雍也如此嘱咐起来。 朱南雍点首,就也来了张宅外,在见到吴中行后,就该阁老的话转达给了吴中行,且言道: “锦衣卫那里,已经收了我们的馈赠,只要上面决定廷杖,必会板下留情!” “另外,大冢宰和大宗伯也有意劝江陵丁忧,可见其心腹内也已意见不统,或许这江陵真的会因此丁忧,即便不会丁忧,也不用担心身死之事!” 吴中行听后点首,随即就切齿道:“只是可恨,这江陵不肯见我们!” “翰林掌院王公到!” 而就在吴中行的话说后不久,翰林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一大群翰林来了这里,明显是来助阵的。 在场的文官们见此也都精神大振,纷纷围了过来见礼:“王公!” 王锡爵道:“吾担心诸位有事,特来看看,怎么样,可有锦衣卫出现,或者有新的旨意送达?” “没有!张江陵也没肯见我们。” 吴中行这时回道。 王锡爵也是实在是等不及了才提前来了这里。 他本来是想等处置这些官员们的旨意到后,才出面来为这些官员求情的。 但王锡爵一直等不来处置反对夺情官员旨意,一时让他也如坐针毡起来,只得亲自出面看看情况,顺便也算是表达自己的一种态度,即希望张居正丁忧、反对张居正被夺情的态度。 别看王锡爵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大臣,但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是站在礼制这边的。 王锡爵在听吴中行这么说后,就道:“既然他张江陵不肯见我们,那吾就亲自去见他,问问他到底理不理会天下物议!” 说着,王锡爵就直接往张宅闯来,对张居正的门人喝道:“让开!连我也要拦吗?!” 张居正的门人倒也未敢拦住身着猩红官袍的王锡爵。 而王锡爵在闯进来后,就见张居正已经放下章奏,问道:“汝也是来诘问仆的?” 王锡爵拱手道:“元辅是廷杖上疏反夺取者,还是从其所请,再请丁忧之恩,皆当有个明断才是,岂有留中之理,而使人心不安?” “汝等既如此不容仆,还不如直接用持刀杀了仆!” 嘭! 一把宝刀,被张居正突然丢在了王锡爵面前,紧接着就是张居正的一声叱喝。 王锡爵不由得倒退一步。 “刀给你!杀了仆,杀呀!” 张居正干脆捡起刀来,往王锡爵怀里递,王锡爵则一直躲闪着,然后落荒而逃。 张居正则寒着脸看着王锡爵跑去的背影,旋即就身子摇晃地后退了几步。 “父亲!” 张敬修忙扶住了他,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备轿,为父去看看谭子理,他病重了,该看看他,从后门去!” 张居正突然沉声吩咐道。 第八十九章 遗本送到 王锡爵在离开张府后,吴中行和赵用贤等皆围了上来,询问情况。 王锡爵摇了摇头,既没有说张居正已自身为难到要逼自己杀了他,也没有替张居正说话,只说道:“夺情之事难以挽救也!” 王锡爵说后就离开了这里,只在上轿后,嘴角浸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笑意出来。 而吴中行等人这里,因为王锡爵这一句“夺情之事不可挽救”的话,无疑相当于火上浇油。 尤其是,许多真的把礼制看得比圣旨还重的文官,当场就炸了!都以为张居正对王锡爵说了什么强硬的话。 “礼制与夺情乃两难共存之物!他张江陵若真想被夺情,除非我邹某人今日死在这里!” 其中,进士邹元标就因此先高声喊了一句。 吴中行也是义愤填膺,与赵用贤、朱南雍等对视一眼,就扯出一张白布来,然后咬破手指,在白布写下“权臣乱制”四字,接着就将这白布展开在手里,往会极门方向走来,意欲直接求见皇帝。 许多翰林、国子监、六部的文官皆跟了来。 “朕都下旨夺情了!这些人还不依,还要去逼先生丁忧,这是真不把赫赫皇权放在眼里啊!” 朱翊钧在得知许多官员去了张宅又往会极门来了后,就腹诽了这么一句。 “张先生有本上来了没有?” 朱翊钧在腹诽后就询问起来。 “回皇爷,还没有。”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没再说什么,只在过了小半晌后,问道:“明日是在宣治门视朝的日子对吧?” “是的。”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就看着阴沉沉的天,说道:“明日或许就能见分晓了。” 在朱翊钧看来,真正需要在乎的反而不是这些刺头一样的文官,而是整个天下掌兵马的人,是否也希望张居正回籍丁忧。 要知道,新政损害的不仅仅是士大夫的利益,也损害了许多将门即军事地主的利益,包括锦衣卫体系。 因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地主,而且都是大地主。 朱翊钧担心的是,虽然反对夺情的只是清流文官,但只怕同情这些清流文官的可不仅仅是文官,而是天下所有的地主。 次日是万历五年十月十九日,朱翊钧视朝的日子。 宣治门外三声鞭响后,文武官员组成两班进入了城内。 朱翊钧坐于门内中央,看着这些文武官员们道:“朕的夺情之旨已经下了,为何还有朝官鼓噪生事,反对夺情?” “回陛下,旨意虽下,然天下人心难违,故才有不服者,而依旧愿元辅能坚守孝礼,而不乱天下之礼!” 王锡爵回道。 礼部尚书马自强也跟着道:“陛下,夺情乃夺人子之孝,人心的确难服,陛下宜体谅人情,故请宽宥非议夺情之事者,以明其护礼倡孝之心。” “朕又没说把他们怎么样!卿现在求情未免太早了些吧。” 朱翊钧没好气地问道。 礼部右侍郎许国这时出班道:“陛下虽未将其怎样,但恐有辅臣胁迫陛下行以严法!故大宗伯才不得不,先为不肯元辅被夺情之官员陈情!还请陛下明鉴!” “这么说,你们都是希望元辅张先生丁忧的?” 朱翊钧问道。 王锡爵先站出来道:“回陛下,臣等只是理解反对夺情者。” “朕现在问的是你们是不是也想元辅丁忧?” 朱翊钧回道。 “是!” 王锡爵毅然回了一句,就道:“臣不敢瞒陛下,夺情的确不合陛下为政以德之初衷,自古圣明之君莫不崇德守礼,岂能因元辅之贤而废礼,此为因小失大之举!” “还有谁也反对夺情,也都站出来说说吧。” 朱翊钧点首道。 礼部尚书马自强站出来道:“陛下,夺情的确非崇礼之政,臣亦认为不当为元辅坏礼制!当准其丁忧回乡。以应天时,以合人心。” “礼当起于敬而止于仁,身为人臣,天子已夺情,就当敬天子之命,而才算是从于礼,怎能只知人子之礼,不知人臣之礼?” 赵贞吉这时反驳起来,且道:“陛下,以臣之见,反对夺情者,皆是已忘记待天子之礼,而有意借人子之小礼,乱尊天子王命之大礼!这是居心否侧之举,当诛!” “陛下!臣奉旨巡视京营,而得知反对夺情者非只文臣一样,总督京营戎政之彰武伯与三大营各营副将等皆认为丁忧乃大礼,不当不循,陛下不可不察!” 巡视京营的御史李学诗这时站了出来。 朱翊钧听后就唤道:“彰武伯杨柄。” “臣在!” 杨柄这时站了出来。 朱翊钧便问道:“你果真也反对夺情?” 杨柄回道:“回陛下,夺情实为违礼,的确不妥。” 杨柄这话一出,在场反对夺情的官员们皆面露出得意之色来,且都瞥向了朱翊钧和赵贞吉这些支持夺情的官员。 锦衣卫掌卫事都督同知余荫见此也站出来道:“陛下,臣亦认为夺情非礼。” 一时,因为余荫这么说,赵贞吉等支持夺情的大臣脸色更加难看。 朱翊钧也抿了抿嘴唇,只道:“三大营各营副将怎么说,真如御史李雪诗所言,支持让元辅张先生丁忧守礼?” 明朝京营在嘉靖中叶后重新改组为三大营,而三大营自隆庆开始由杨博、谭纶先后整顿营务后,整个三大营的战力已有所恢复,已是京城的主要守备力量。 这时,神机营副将白允中、神枢营副将陈勋、五军营副将刘东,站出来道:“回陛下,臣等不敢擅言国政,只知唯圣命是从!” 彰武伯杨柄诧异地瞅了这三副将一眼。 “陛下,臣的话还没有说完!” 这时,余荫突然站出来,急忙喊了一声,就道:“臣的意思,夺情非礼,但乃是圣命,是圣命就不可不依,臣是这个意思,请陛下明鉴!” “陛下!臣也是此意,夺情虽不妥,但罔顾圣命则更是不当,乃无人臣之德也!” 彰武伯杨柄也急忙改口,开始拭起头上的汗珠来。 李学诗和王锡爵等则是一脸诧异,许国更是朝白允中三副将看了过来。 朱翊钧本人也颇感诧异。 “皇爷!大司马谭公有遗本送到!” 而就在这时,文书房的太监疾步走了来。 朱翊钧听后站起身来:“遗本?” 他没想到谭纶最终还是没有熬过万历五年。 文书房太监禀道:“启禀皇爷,大司马谭公已于今早亡故。” 朱翊钧听后忙接过遗本来,打开一看,却是谭纶请皇帝不要追究三大营主将吃空饷的事,言当为国留将才。 朱翊钧这才明白了过来,明白为何三大营的三副将忽然支持夺情,便道:“传旨,辍朝一日,赐谭卿祭银三千两,令礼部优叙其所追谥号,吏部优叙其追加官爵。” 第九十章 反对夺情失败 “你们怎么回事?有什么突然的情况,不先告知我,让我就这么得罪了元辅!” 散朝后,总督京营戎政的彰武伯杨柄,就质问起白允中等三大营副将来。 白允中道:“伯爷,这不是没来得及嘛!大司马把我们的罪状送到时,已经敲早朝的钟了,我们就是想来告知您,也来不及了呀!” “就是,谁能想到,养病多日的大司马会是支持夺情的,而且一来就捏到了我们的痛处,比起查吃空饷的事,清丈我们的田亩算什么!” 陈勋也跟着说道。 刘东则道:“另外,戚帅也有私信送到,要我们别跟着生事,身为将臣,当只听从圣命。说小心他收到讨逆的旨意。你说,我们在这个时候还不得改口?还不得把他们送来的厚礼退回去?” 彰武伯杨柄听后道:“又是他谭子理!上次伏阙的事,只怕就有他的支持,才让张江陵敢那么做!” “也罢,这总督京营戎政的职事看来得换人了!” 杨柄说后就叹了一口气。 …… “败了?” 许国则在散朝后很失落地问起了王锡爵。 王锡爵点头道:“至少现在是败了!” “为什么会败?” “李学诗不是说,三大营的主将,也支持吴编修等人反对夺情的吗,怎么突然就变了?” 许国不解地问后,就主动给出答桉来,问道:“就因为他谭子理?” “非是谭子理能压得住武将,是因为南兵太强!他们需要朝廷有银子养他们!” 王锡爵道。 “接下来,我们想必得离开朝堂了。” 许国点了点头,很是失落地道。 王锡爵也叹气道:“是啊,且等将来天子亲政,或许才可回来吧。” 许国听后笑了起来:“如今看来,不是他张居正回乡守孝,反而是我们回乡尽孝!” 王锡爵点首叹气:“是啊!” “你不走吗?” 吏部尚书张瀚也在散朝后,因听马自强说没打算上疏辞官,而不由得问着礼部尚书马自强。 马自强道:“元辅应该能理解我的难处的,这个时候,礼部要是换了人,岂不耽误了给谭公美谥?” “也罢!” “人各有志,公毕竟是差点就要入阁的人,这个时候的确是不宜去之,而吾是不能再待在这里的,想必不久后就会有御史因为吾未请旨为元辅夺情而攻讦吾吧。” 张瀚言道。 接着,张瀚就向马自强拱手作揖道:“请公尽量在元辅面前,为反对夺情者周旋求情!” “公请放心!” 马自强回礼道。 如王锡爵、张瀚等一样,因不愿意接受张居正被夺情之事实而主动辞官离开的文官不少。 不少甚至曾是支持改制的人。 这次夺情的确算是一次大的朝堂动荡。 朱翊钧要想张居正不因丁忧之礼而离开,那离开的,就得是把礼制看得比皇权还重的的官员。 本来丁忧制度的设计者,就是因为考虑到会有特殊情况出现,而设置了夺情这一制度来保障皇权,保障皇帝有可以有从容操作的空间。 但没办法,许多士大夫只认丁忧之制,不认夺情之制。 所以,这次注定会有一大批官员,因不接受夺情之制而离开。 王用汲也辞了官。 他在来到海瑞家里时,海瑞也因此对他说了起来:“都说我海某迂阔,没想到你王润莲比我还迂阔!也学那些清流,在这些无关社稷苍生的虚礼道德上做起文章来,这算什么?” “真要这么在乎孝道大德,怎么贪墨欺民这样损大德的事,又不去做文章了?” “双亲在时,肯远离父母做官,而唯独在其亡故后又讲究起来。” “关键只盯着该不该夺情这件事上,有什么意义,难道天子没有夺情之权?” “若真没有,自当直接批判天子,但偏偏天子是有这权的,那就没什么可说到的了!” “你说我迂腐也好,说我不知社稷苍生之重也罢!” “但我实在是不忍看见礼法被坏!” 王用汲苦笑着说了起来,接着就激动地道: “周公设百官,定礼制,就是因为人人守礼则天下安!” “可现在,执政者带头不守礼,这能使天下安吗?!” “谭子理走的真及时!” “不然,他得被你气死!” 海瑞呵呵冷笑着说后就反问王用汲:“在这之前,人人守丁忧之礼,而天下安了吗?” “那是因为有人只知守丁忧之礼,而忘了守其他礼!” “如同现在元辅守了君臣之礼,却忘了守丁忧人子之礼,一样不是好事!” 王用汲回驳道。 “也罢,我知道我说不服你!” 海瑞说了一句就道:“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上书支持夺情,我也不是怕毁了自己的一生清誉,主要是这事轮不着我上疏。而我海刚峰要上疏的话,只能是为社稷苍生,如果礼法坏了利于社祭苍生的国策,那就是礼法本身有问题。” “公这话是问心无愧之言?” 王用汲问道。 海瑞怔了片刻,旋即点首:“是问心无愧之言!我崇孝道,但也遵臣道,故我事家母以孝,但若家母百年之后,君父不准我丁忧,我亦不会抗旨而从礼制而不守臣道。” “公不惧将来一生清名因不守礼而坏?” 王用汲问道。 海瑞道:“哪管得了将来,只为眼下社稷苍生谋一二福祉当足矣!” “至于后人如果只知礼而不知社稷苍生,且因此看轻我海瑞,那他们也没资格评判我海瑞!”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我海瑞昔日谏君父,不是为今日之名,也不是为将来之名,只是为君父之社稷苍生耳!” “或许这就是夺情能成的原因,像公这样,不重礼制而只重事功者,太多!” 王用汲说后就拱手道:“告辞!” 说毕,王用汲转身而去。 海瑞见此喊道:“润莲!” 王用汲停下脚步来。 海瑞则看着他背影,问:“你我将来可还是朋友?” 王用汲回头笑了起来:“自然还是!只是总宪想必如今,已不需要我这个忘年接济了!” “还是就好。” 海瑞笑着回道。 海瑞现在的确不需要王用汲接济了。 两万两的赏银,让他家境富足了不少。 海瑞也能因此开始接济族人,与族人的关系自然也融洽了不少。 如今,就有几个族侄以帮他料理家务为名来他身边做事,以至于他的家里也没再那么冷清。 第九十一章 朕欲独治 “张瀚上疏辞官要走,王崇古、王锡爵也请辞回乡养病,连讲官许师傅、王用汲这些人也请辞离开。” 云台门。 朱翊钧对被平台召对的张居正,也提起了视朝后发生的大量朝臣请辞的事件,且对张居正言道: “在礼制与皇权发生冲突时,还是有许多人选择了恪守礼制。” 说着,朱翊钧就问张居正:“先生觉得他们这样做对吗?” “回陛下,恪守礼制只能代表一部分士心,恪守臣道也只能代表一部分士心,陛下只需遵循自己良知即可,无须理会他人怎么抉择。” “陛下能不以天子之权,迫使不顺从者顺从帝心,已是大仁,他们当念陛下之德!”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反对夺情者,或许不能全说是真的因为对新政不满才反对夺情,但至少不能就这么认为,支持夺情者就是小人,反对夺情而恪守礼制者就是君子!” “如果恪守礼制者皆是君子的话,那岂不是说,坏新政,坏社稷者,往往就是君子,那朕还用什么君子?” 张居正听后拱手作揖起来:“陛下圣明!当切忌有人借此机会,硬要在道德上分出个是非善恶来,进而让小人有趁机作乱的机会。” 朱翊钧点首:“但这个很难!” “我们不想去争出个是非善恶,但总有人想要去争出个是非善恶,毕竟反对夺情者必不甘心白白反对夺情,他们肯定想着,总得达成一个目的才好。” “现在只怕就等着朕廷杖他们,而给自己烙上,忠直之名闻于天下的机会呢。” “陛下是洞察人心的,然如此就够了!臣即便落个安石之名也无憾也!” 张居正回道。 “先生别说这话。” “如果先生也同样被视为奸臣,那只能证明朕这个皇帝是失败的,乃至整个汉家的肉食者都是失败的!” “如果敢为天下先者就因敢为天下先,就要为千古罪人的话,那因为保守死板,而带着整个社稷,在将来走向国破家亡之结局,乃至数千万人因之丧命的抱残守缺者,又该当何罪?” 朱翊钧说后就质问起张居正来。 “回陛下,自然无人可定其罪,因为他们守礼守节,在家为孝子,在朝为忠臣。” 张居正有些沮丧地回道。 朱翊钧点首:“但国破家亡的代价总是要有人去承受的,而这个代价的承受者往往是帝王,后人追责的话,也是追责于当时的帝王的。” “所以,既然名义上,朕才是口含天宪之人,一切的责任都要朕来担当,正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那如今谁有罪谁有功,也得朕说了算!” “不能责任是朕来负,但说了算的又是礼制!” 张居正听朱翊钧这么说,一时怔在原地,没有说什么。 半晌后,张居正才道:“天下士大夫让陛下失望了。但请陛下明白,士人从来难以一条心,陛下自可分而治之,只是君心当如镜,陛下当自己明白,所用者何人,所为何者何事!” “先生的意思,朕明白。” “只是朕不仅仅是想将他们分而治之,朕还想统御他们,使之能为朕之驱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帝意不遂其愿,就可以撂挑子不干,朕要他们不能在国事上这么任性,如同朕不能在国事上这么任性一样。” 朱翊钧道。 张居正听后身子一颤:“陛下的意思是?” 朱翊钧沉声道:“朕要实现真正的独治!” “陛下可想过这样的后果?” 张居正问道。 朱翊钧点首:“想过!” 接着,朱翊钧起身道:“无非一切皆朕一人之功过,与现在,一切的罪责最终还是要朕来承担有何区别?” “先生自己也说了,士人难以一条心,故君王独治是天下大势所趋,亦是天意。” “倘若将来君王独治不合适,那亦是天意变,人心亦变而已。” “臣知自古雄主皆不希望他人掣肘,臣愿为陛下基石!” 张居正拱手回道。 朱翊钧笑道:“如此才好。否则,谭纶虽亡故,然戚继光这些人总不能因为先生的缘故,就不能再为朕所用吧?” “先生无可承衣钵者人,难道不就是因为先生所培养之人,皆只能为帝党,而难再为一人私党吗?” “既如此,陛下当扶持勋贵。” 张居正突然回道。 朱翊钧点首:“朕有意将来恢复昔日皇族结姻亲于将门之制,还请先生将来促成此事。” “臣遵旨!” 张居正回道。 “吴中行等人,就不必廷杖了,只贬官流放吧。” “朕在能真正独治前,还不适合与他们翻脸,且让他们得意去!现在廷杖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加气焰嚣张。” 朱翊钧接着就吩咐道。 张居正拱手称是。 万历五年十月二十日。 朱翊钧终于下达了对吴中行、赵用贤等上疏反对夺情者的处置,其中最先上疏的吴中行被流放蓟州充军,由锦衣卫亲自押送看管。 吴中行在看见锦衣卫来自己家门前时,自以为是要挨廷杖,而不由得向南拜别其母殷氏来:“儿死矣,有子事吾母也!” 接着,吴中行就向自己妻子毛氏告别,然后毅然地向门外的锦衣卫走来:“宣旨吧。” 而当锦衣卫宣完旨后,吴中行则大失所望,道:“没有廷杖?” “怎么能没有廷杖呢?” 吴中行问后就喃喃念了起来。 但也因此,吴中行更加凛然地跟着锦衣卫往城外走去。 而不多时,王锡爵、许国等也已闻讯,特来到城外送别他和赵用贤这些要被流放的人。 许国更是执起酒杯来对吴中行道:“且为诸君壮行!天下人会记住诸君之义举的!” “只是天子仁厚,而未能如江陵愿,而据闻,江陵早已恨不得将我等杖毙也!且已使监奴于御前怂恿,好在陛下未听,江陵之恶至如此!可想而知,他该有多失望。” 吴中行说了一句就拱手告别许国等而去。 而在吴中行走后,王锡爵则不由得对许国道:“江陵之恶,未必真如吴子道(吴中行)所言,真欲毙杀几人。但连廷杖之旨都没有,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许国道:“是啊,或许真是天子至仁,将来可期!公回乡后,当去见见徐老先生,将此事告知于他,他听了必喜!”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自然要去拜访的!” “虽江陵当国,钳制士大夫言论,但将来天子会礼重士大夫,如此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徐老先生或许真有再起复,而效司马文正公之举,尽复旧制的机会。” 王锡爵笑道。 第九十二章 张居正传衣钵 皇庄,兴明书院。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饥餐胡虏肉。”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书院墙上,凡是需要镌刻文字的地方,全被朱翊钧要求只题关于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内容。 原因无他。 朱翊钧希望,在这里受教育的忠烈者之遗孤,全部都能有报效国家的抱负。 朱翊钧在来到书院看见这些内容后,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且对徐渭言道:“这些军籍子弟将来必然是要为朕臂膀的,故卿要将他们认真培养,得让他们能上马治军,下马治民。” 徐渭听后道:“陛下放心!这些遗孤,父兄皆为国阵亡,本就易于磨砺其志。何况,陛下还有意以其父兄荣誉与古今名臣事迹励之。只是陛下若真欲使其将来能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只怕只从举业者不喜。” “不喜就不喜,他父兄若为国阵亡,朕也会另眼相看他,使其也从小戴蟒玉,受朕青睐,令其贵于常人。” 朱翊钧回道。 因凡事为国阵亡者,皆可得蟒玉为材质的军功章,所以兴明书院的忠烈者之遗孤,皆因其父兄的功绩,而戴有蟒玉。 朱翊钧也因此,才在刚才提到,对于举业者若其父兄为国阵亡,也可以使其从小戴蟒玉。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朱翊钧明显是有意将能佩蟒玉者的政治地位抬高,而故意强调起来。 徐渭听朱翊钧这么说,就禀道:“陛下,有几个孩子已经可以下场历练,您看可否让其下场?” “自然要让其下场!” “军籍子弟也不是不能科举,若能中试,且能一路到进士,朕自当另眼相看,待之于他籍子弟不同。” 朱翊钧言道。 “遵旨!” 徐渭拱手回了一句。 “但是你徐渭得记住,凡军籍子弟,不能只是文章出众,还要弓马娴熟、胸中自有韬略才行,尤其是在兴明书院的军籍子弟,这是将来大明能否有一批善战善治者的根本。” 朱翊钧接着又嘱咐起来。 徐渭听后拱手称是,且忙小心翼翼地笑着问道:“陛下,可能让臣也入军籍?” “你?” 朱翊钧回头看了徐渭一眼。 徐渭忙跪下道:“陛下的意思,臣明白,能入军籍者,则将来必为陛下走犬,臣虽无才无德,但愿为陛下门下走犬,而不愿只做一无根文人,徒惹士林笑话!” “你徐渭有襄助胡宗宪平倭之功,入军籍自然可以,但你族人恐不愿,且待时机成熟后再说吧。” 朱翊钧言道。 “是!臣先谢陛下隆恩。” 徐渭起身回了一句。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徐渭也算聪明人,竟然这么快就意识到军籍子弟的光明前景。 但朱翊钧现在,还不能保证军籍子弟就真的要比普通人更有前途,因为现在朝中掌权者,除了首辅张居正是锦衣卫籍的外,还没多少掌权者是军籍子弟。 这一切目前还只是设想而已,得等朱翊钧培养出更多的军籍子弟后,才能真正重新形成,以军籍为籍贯的大明新的武勋集团。 而现在,朱翊钧只能做到的是给军户发足饷,遏制军户们的逃亡,且尽量做到对其进行普及教育。 “各地卫所的军户发足饷没有?” 张居正自从知道朱翊钧的意图后,也特地关注起了军户们的待遇,且特地亲自来祭奠谭纶时,问起了新任兵部尚书方逢时关于军户们的问题。 方逢时回道:“已经发足了。受益于新政,国帑这几年不差钱,一直都没敢拖欠。” 张居正点首,就给谭纶上了香,且在谭纶灵前哭了一会儿,接着才让人将新任翰林掌院学士沉鲤叫了来,低声嘱咐说: “军户是国朝稳固的根基,而你我又皆是军籍,故将来,为军户足饷之事,你也当时时上心!” “学生谨记师相教诲。” 沉鲤忙拱手回道。 而张居正则在交待后,就对沉鲤吩咐说:“你且去替我认识认识来谭府吊唁的将门子弟,观其中品貌出众、谈吐有礼者,寻机会向我荐举。” 沉鲤拱手称是,且往戚盘宗等将门子弟所集中的地方走来。 马自强见此于半途中拦住了沉鲤,问:“元辅对你说什么了?” 张四维也跟了来,问道:“没错,仲化,仆也素来看你与别人不同,如今元辅独青睐于你,而甚于我与大宗伯、申汝默,看样子,是有意将来,由你承其衣钵,可是因你和元辅也皆属军籍?” 沉鲤知道这两人也是属于军籍出身,但还是只答道:“不过是交待私事而已!公等皆知道元辅有女未定。” 张四维、马自强听后,这才没再追问,放了沉鲤过去。 赵贞吉、海瑞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只是互相冷笑了一下,没有多言。 因为夺情的风波刚刚结束没多久,还愿意留在朝堂上的官员,要么是支持夺情,要么是还想继续做官的,所以无论张居正做什么,也都没谁再有异议。 只是无论是京卫武学还是兴明书院,乃至兵政院,准予武进士参加文会试,都在表明皇帝有崇武和培养新的贵族阶层的意思。 所以,许多希望只有文臣士大夫能与皇帝共治的文臣们,还是对此有些隐忧。 无奈张居正这个文官之首,似乎在力主此事,也就让许多担忧武勋集团重新崛起的文臣们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张居正的意思。 而因为想到张居正现在风头正盛,不是皇帝却有皇帝之实权,以至于没人敢直接问,都只能暗自揣测张居正的真正用意,而担心张居正真的要彻底背叛整个文人士大夫,而把屁股彻底坐到武勋那边去。 在不希望看见这一幕的许多文官而言,张居正这样做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张居正的家族本身就是军籍。 所以,现在不希望看见武勋再次崛起的一些文官们在暗自试探着,想试探出张居正的真正目的。 朱翊钧也因为有张居正在前面替他执行一些不符合文人士大夫意图的政治,使得他这个皇帝的意图,也一直被掩藏了起来。 而朱翊钧也得以因此,可以继续在暗中构建自己的基本盘。 只是岁月如白驹过隙。 随着朱翊钧大婚的繁琐礼仪完成的越来越多。 从选定皇后到纳采问名,乃至最后到万历六年二月十九日的合卺礼开始举行,便意味着,朱翊钧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日子,也已越来越近。 第九十三章 万历大婚 万历六年二月十九日这一天,英国公张溶充正使持节,大学士张居正等捧制敕册宝,前往皇后所在府第,举行奉迎礼,宣读册立皇后册书。 在这之前,皇后之父教谕杜放已被加封为锦衣卫都指挥使兼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且赐宅于京。 所以,皇后现在在京已有自己的娘家府第。 在英国公张溶、大学士张居正等宣读完册立皇后册书后,就迎接皇后入了宫。 而朱翊钧则在皇后入宫后不久,乘辇去了奉先殿,且在这里等到了自己皇后的到来,并与之一起谒奉先殿,而后才回乾清宫换衣,行合卺礼。 在整个过程中,朱翊钧是看不到自己皇后样子的,只是全程看着一凤冠霞帔的少女身姿,与自己这个戴冠着衮服的少年帝王一起,在礼官的指挥下行礼如仪。 一直到来到内殿,换了便服,朱翊钧才得以有机会掀开自己皇后的盖头,看到红烛映照下的那张抿嘴欲笑的脸。 朱翊钧渐渐地凑了过去,然后就闻得皇后呼吸越来越促,就也跟着呼吸急促起来。 一夜无话。 次日,朱翊钧未敢贪睡,也未贪着和皇后再赴巫山,一是还有大礼未完,二是他才少年,自当节制以惜身,以免过泄早衰。 “起吧,今天还要见母后们呢!” 朱翊钧因而总算开口对皇后说了第一句话。 而皇后回应他的第一句,则是羞答答的一声“嗯!” 不久后,朱翊钧就带着皇后一起来了慈宁宫、慈庆宫,见了两宫太后。 因万历大婚,两宫太后皆临时搬回了宫内居住,所以,朱翊钧和新后见两宫太后不需要出宫城。 两宫太后见帝后准时来朝见,皆很欢喜,尤其是太后李氏当场舒了口气,并同陈太后一样为新后准备了厚礼。 正因为两宫太后有厚礼赏下,所以,朱翊钧则还要于第二日,也就是万历六年二月二十一日,着冕服,同时,皇后着礼服,一起再次往两宫皇太后这里来参行谢恩礼。 且要在谢恩礼毕后,朱翊钧才来到皇极殿,向群臣以册立中宫诏告天下。 等到二十二日,朱翊钧才算是大婚礼成,且接受文武百官上朝庆贺。 与此同时,朱翊钧还要在这时传旨,册刘氏为昭妃,杨氏为宜妃。 这算是皇后之外需要加封的两贵妃。 到此,朱翊钧才算大婚礼成,但大礼还没彻底结束,他还要于三月初四日,因大婚礼成,让礼部遵旨加两宫皇太后尊号: 其中,仁圣皇太后陈氏,加为仁圣懿安皇太后,慈圣皇太后李氏加为慈圣宣文皇太后。 朱翊钧在加两宫太后尊后还得为此祭告天地、宗庙、社稷。 到此,朱翊钧才算彻底走完整个大婚礼仪制度。 而因为这些,耗费了朱翊钧这个皇帝一个月的时间不说,他整个人也因此筋疲力尽。 至于政务,似乎反倒显得不重要了。 另外,群臣们仿佛也皆更在乎他这个皇帝在这个礼仪制度里做的如何,且也因为他这个皇帝乃至中宫皇后也配合完成的好,而上表庆贺,直接把他这个天子夸成了尧舜再世,皇后也得了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但朱翊钧自己清楚,这些都虚的很,而且因为近一月没有见到章奏的缘故,他反而更加心里没底。 甚至,朱翊钧还更加担心,正在全国进行的清丈会不会又出现了许多新问题,有没有哪个宗室又在阻挠清丈,或者哪个豪绅又在拉拢腐化清丈官吏,进而延缓了当地的清丈速度。 “四川巡抚王宗载奏,因户部之命,不许轻失原额,于是顺庆、保宁等府清丈时不得不缩弓取盈,而虚增田亩,将二百四十步一亩变成二百步一亩。” “福建巡抚庞尚鹏奏,福建退耕出海者多,而福建泉州府竟因不敢违户部之命,而恐田不足原数,竟将每亩实田虚增二分七厘。无疑反而增加民负!”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朱翊钧也因此在完成一系列礼仪后期,而有些许闲暇时,翻阅章奏时发现,果然朝政上已经出现了许多新的问题。 尤其是清丈方面,户部的新尚书明显为讨自己这个皇帝和首辅喜欢,竟出了一道清丈结果不准比原来田亩数还少的苛政钧令。 “真的出现了问题!这个殷正茂,带兵打仗还行,管户部就真的是一塌湖涂,只知让账面好看,不知具体到一府一县清丈后不一定是田亩增加!” 朱翊钧说着就把章奏丢到了桉上。 因吏部尚书张瀚辞官回乡,所以,原善管钱粮民政的户部尚书王国光,升为了吏部尚书,而新的户部尚书则由殷正茂担任。 当然,这些都是张居正的荐举,朱翊钧也没有拒绝。 毕竟他要支持张居正改革,就不可能不支持其对相关人事的任免提议。 张居正用殷正茂为户部尚书,是因为殷正茂做事果决严厉,颇有章法,也很有效率。 张居正明显也是希望可以靠殷正茂加速完成在全国的清丈。 说白了,张居正还是有在皇帝大婚后,尽快完成新政,而急流勇退的心思的。 正因为朱翊钧知道张居正这样做的原因,也就没有阻止,而接受了张居正让殷正茂任户部尚书的安排。 但明显,欲速则不达,殷正茂优点突出,缺点也很突出,为了新政表面上好看,竟要求地方上不能轻易让清丈田亩后的田亩数比原来的田亩数还少。 这种不切实际的干预,无疑反而会坏事。 好在张居正已经票拟处理此事,让户部不得干预地方清丈结果,且要求不得以清丈结果是增是减来考成官吏。 但因为朱翊钧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参与大礼的缘故,以至于换户部尚书的事情有所耽误。 毕竟户部尚书的更换还是得他这个皇帝点头才行。 首辅也只能是提议让谁来担任。 程序上,按照大明现在的规则,得廷推后,皇帝亲自任命。 何况,照例,新的公卿大臣到任都得觐见他这个皇帝。 总之,因为名义上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大九卿已经是皇帝直接领导的大臣,所以,他们的更换与到任都得皇帝亲自决定。 只是现在,一场大礼,使得户部尚书没有能及时更换,而这谁也不清楚,户部会不会因此出现新的问题。 “陛下,请息怒,大臣们不职,但只要陛下明白,也不会坏到哪里去,而陛下不当因此急躁,伤了圣体,妾虽为新妇,但为陛下故,不得不斗胆进言,若有言语失当,愿受责罚!” 而就在朱翊钧吐槽后不久,皇后杜薇柔这时从朱翊钧身后起身,蹁跹鸟娜地走过来,弯腰说了一句。 朱翊钧是让人把章奏拿到坤宁宫来阅的。 因为明日他与皇后有一道一起祭祀太庙的礼仪的缘故,也就干脆同寝,以便于明早一起出行。 而也因此,朱翊钧在看章奏时的失态之言,也就被皇后听见,而使得皇后不得不劝他不要生气。 朱翊钧听皇后这么说后便点首:“你没有说错,自然不当罚,你先睡吧,朕再看几道章奏,否则,明早就问不了先生许多问题。” 第九十四章 增补阁臣 朱翊钧不仅仅是担心,明日从太庙回文华殿讲读时,没有多少可以问张居正的话,也是因为多日未知天下事而有了不安之心,才想着多看几份章奏。 何况,眼下大明正值国力上升期,吏治清明,地方抚按很多都敢直言中央朝廷六部等的问题,乃至可以让他这个皇帝看见很多实情。 无论是庞尚鹏还是凌云翼,亦或是梁梦龙、汪尚昆、金学曾、潘季驯这些人,在这个时代都是能及时发现问题乃至能发出真知灼见者。 甚至,朱翊钧都能因此通过给事中陈渠得知戚继光吃空饷,还得知刑部左侍郎王宗沐提议开海运,工部右侍郎徐栻认为营缮司耗费国帑甚巨等事。 所以,朱翊钧很愿意去阅览如今的大明各级官员的章奏。 而这种会把很多问题提出来的章奏,越看,也越给他带来一种踏实感。 朱翊钧在继续阅览章奏时,皇后倒也没有睡去,而是依旧坐在床沿边,朱红曳撒下的小腿微微晃着,且恬静地看着他。 一个是少年帝王,一个是年轻皇后。 而此刻,却是大明最有地位的一双新人。 只是他们的大明则已经两百多岁。 帝国的暮气开始在他们身边蔓延。 但好在,正因为他们自己的世界还年轻,所以也不是没有让这个帝国再发生机的可能。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殷正茂让他去与高拱作伴,为大明在大的方略上提供建言,户部还是让懂钱法懂地方民政尊重实际的官员来主持。” 次日,朱翊钧在见到张居正后就特地提起来了殷正茂,他对殷正茂管户部的现状是很不满的,也就执意要张居正换人。 张居正对殷正茂也很失望,自然也拱手称是,且推荐让张学颜担任户部尚书,理由是张学颜在辽东时就对钱粮民政也颇有建树。 朱翊钧自然同意,他对张学颜的印象也不错。 而在这之后,张居正则突然提起了乞求回乡归葬的事。 朱翊钧没有拒绝,毕竟张居正能接受他这个皇帝夺情,已经是在他这个皇帝面前,做出的很大的牺牲了,他自然没有必要连人家张居正回乡归葬其父的机会也不给。 只是,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以礼治国的大明,在他这个皇帝身上安排的各类礼仪制度,实在是太多。 尤其是大婚后的他,意味着已经成年,也意味着会践行更多的大典大礼,如耕籍礼和谒陵礼,以及各种祈雨祭天等礼。 他以前还能以年少为由推脱,而将来,他很难再以此为借口进行推脱。 除非,他还想同原历史上一样在张居正去世后没几年就直接摆烂,各种礼仪能拖就拖,拖得文官们受不了也挂冠罢工为止。 但帝国的设计者,的确设计了很多的礼仪,让朱翊钧将来会不得不在礼仪上耗费更多的时间。 而这无疑会大大影响他处理政务的精力。 不过,似乎帝国的精英们,也就是主持政务的文官们,都不在乎皇帝在处理实际政务上会不会因为礼仪而耽误,而更在乎皇帝有没有认真完成各项礼仪。 在以礼治国的儒家社会,他们觉得皇帝在礼仪上的认真,会比在实际政务上的认真更重要。 但朱翊钧自己清楚,他每因为完成各项虚礼所耽误的政务,都要对这个国家造成很大的影响。 尤其是在首辅等阁臣公卿不称职的时候。 现在的朱翊钧还好,他有张居正这个良辅随时地替他处理好各类政务,而避免他这个皇帝因为礼仪的耽误而致使许多政务被错误执行,进而酿成民变或者灾变。 别小看朝堂上的一个政策失当,到了下面,具体执行到一普通百姓身上时,一个小失误往往会造成家破人亡。 只是这个时代的统治者,忽略了个体和每个具体家庭的感受,而更在乎宏观上的礼仪制度是否得到完美执行。 所以,政务上的失误往往不被重视。 但朱翊钧重视,他知道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具体一个普通人身上,是什么代价。 所以,他担心没有张居正,自己再被各类礼仪牵绊住时,主持政务的大臣能否也能及时修正政务上的缺陷。 朱翊钧不敢想象,如果他碰到的是一个不靠谱的首辅,要么只知道捞钱,要么只知道躲避责任,要么不爱得罪人,那大明中央朝廷的各类政策,也不知道会因为各类礼仪的耽误,而出现多大的问题。 正因为此,饶是张居正现在只是离开京师短暂的一段时间,朱翊钧还是心里有些无底。 他不是怀疑自己不能主持好政务,他是担心张居正走后,谁还能在他被各类礼仪牵绊住时,还能及时修正每项政务。 另外,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能真心的会替他这个皇帝做事,不知道谁还能同张居正一样,真正的把每一个低微到如尘埃的百姓放在心上? 一句后,谁能代替张居正? “先生这一去,虽是尽孝情,但也要为国事留心,以朕为念,尽早还京,切勿迟延。” 朱翊钧因而对张居正说了起来。 张居正明白朱翊钧的担忧,也就说道:“陛下大礼甫成,将来还有耕籍与谒陵诸礼,中宫也有劝织养蚕等礼,虽甚繁琐,但为的是天下安,还请陛下辛苦。” “只是朝中诸务亦不能拖延,臣亦不敢拖延以误国家,故请陛下放心,臣既已难全孝礼,自当保全臣礼,故不敢逗留。” “然,臣毕竟是回乡归葬,千里之外,难悉知朝政缺失,故有意请陛下增添辅臣,以免诸事不察,还请陛下准允。” “是当增补辅臣,就请先生选几名辅臣于朕,但是,朕希望新补入阁者,不能只有知典章制度的词臣经验,还得有地方州府乃至督抚之经验。” 朱翊钧回后就道:“不然,就会出现辅臣不知民情官情的情况,以至于很多政事之缺失不但发现不了还容易本末倒置。” 张居正听后问道:“陛下是觉得赵阁老这样做过典史通判者入阁,更易通民情?” “先生不觉得吗?赵孟静这样任过亲民官的,的确更有改良之心。” 朱翊钧道。 “陛下说的是!臣遵谕照办就是。” “只是如此,臣请也给如今能入阁者一个机会,毕竟他们从翰林清冷之地熬到现在也不容易,就算他们能受这因为未历过地方而突然不能入阁之委屈,但其门生故旧只怕受不了,而因此心灰意冷。”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是得有个过渡!这样吧,有资格入阁又未经历地方者,让他们先入阁预机务,以低阶殿阁大学士身份巡视地方一年,再根据巡视结果排其位次!如果巡视时,操守不保或为家奴门生坑害,那就怪不了朝廷了。” 第九十五章 嘉靖荫泽 万历六年三月十一日。 天色昏沉,晨风微凉。 朱翊钧在文华殿刚刚接受讲读结束后不久,张居正就正式向他提出了辞行,且嘱咐说:“自今各衙门章奏,望陛下一一省览,亲自裁决。有关系者,召内阁诸臣,与之商榷而行。” 朱翊钧凝重点首:“朕知道了。先生当速回。” 张居正颔首,又说:“臣屡荷两宫太后慈恩,然因服色不便。不敢到宫门前叩谢,伏望陛下为臣转奏。” 朱翊钧点首:“先生放心。” 张居正因而作揖谢恩,且这时才于袖中拿出一密揭来:“陛下令臣推择阁臣,臣未敢慢待,思忖一夜后,暂拟荐吏部尚书王太宰入阁,会同吕、张二阁老执政,另荐大宗伯马公、少冢宰申公入阁预机务,并先巡视天下新政成效一年,令可便宜行事,遇事需决时可先断再报。” 张居正又道:“另臣已奉陛下命,拟有阁臣培养择选之奏议,而望陛下下诏,谕令翰林词臣自入院三年后当选外任,九年考满后,可升京回院,再历六部。请陛下御览。” 朱翊钧也就看了张居正的密揭和奏疏,且道:“皆准!先生辛苦。” 张居正听朱翊钧说说出“辛苦”二字,一时全身如被电击一样,颤栗了一下,接着竟匍匐在朱翊钧面前,伏地痛哭起来:“臣归乡矣!” 朱翊钧起身,沉默半晌后,劝慰道:“先生要少悲痛。” 张居正见此只哽咽着叩头而退。 朱翊钧见着张居正沉重而去的步伐,只深呼吸了一口气,对张宏言道:“朕倒是还有话要说,不过,看先生这样悲伤,倒也说不得了,他没能丁忧,或许对于他自己而言,也是个难以接受的结局吧,但非朕不想他丁忧,是大明更需要他被夺情,先生想必自己也明白。” “皇爷说的是,元辅张先生若真不顾社稷,要丁忧守制,皇爷又怎好强阻。” 张宏言道。 张居正离京后不久,马自强与申时行也离了京。 其中,马自强南下,申时行西走。 张居正没有因为马自强和申时行都同情反对夺情者,而就没让两人入阁。 毕竟他是为国荐才,也没打算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就只让皇帝用自己的私人。 马自强和申时行对此,也很感激张居正的宽宏大量。 毕竟张居正没有因为要改变阁臣铨叙之制,就趁机不让他们再入阁。 两人也自知不当辜负张居正的荐举之恩,而认真去地方上巡视起来。 王国光没有必要出京巡视。 他能入阁就是因为朱翊钧要求新阁臣必须既有地方执政经验,才有的入阁机会。 而王国光本人也的确是从任知县开始进入仕途,而且还任过两任知县。 所以,张居正荐举他入阁,就是有意按照朱翊钧的要求,让他在内阁能够因为有地方执政经验,而可以更好地处理好地方上上报的各类政务。 王国光入阁后,新的吏部尚书则由刑部尚书刘应节接任。 而新的刑部尚书则由吴百朋接任。 礼部尚书则换成了潘成。 整个万历六年的阁臣公卿算是再次大换了一次。 王国光入阁也算入的及时,在他入阁后不久,本来还可以代替张居正,能替朱翊钧处理各类政务的老臣赵贞吉就溘然离世。 接着,做了张居正多年副手的吕调阳,也因为朱翊钧在赵贞吉溘然离世后给他下手谕说,当大事多派人问元辅张居正,而小事多问王国光,而自感苦闷,觉得自己终究不过是摆设,实在是难以发挥作用,也就执意归去养病。 朱翊钧知道吕调阳的尴尬处境,但也的确不放心让一向以老好人着称的吕调阳主持政务,倒也同意了他的离开,还在其致仕时,对其加了少师兼太子太师的官衔,也算是褒奖其夹在张居正、赵贞吉之间同辅这么多年的辛苦。 让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还是张四维坐得住,即便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和张居正都更相信王国光主持内阁的能力,尤其是在赵贞吉也离世后,但他并没有同吕调阳一样,因为觉得处境尴尬,而因此上疏请辞,依旧兢兢业业的在内阁同王国光共事。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朱翊钧很痛惜赵贞吉的离开,就如同痛惜谭纶的离开一样。 但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要不是因为他给了赵贞吉再次起复使其心境变好而能多活了一段时间,按照原历史,在万历四年,赵贞吉就会离世的。 毕竟嘉靖留给他和隆庆的名臣的确很多都老了,到了万历五年以后,也的确会出现一个个离开的情况。 历史上的嘉靖,不仅仅是善于玩弄文臣,对于发掘有能力的文臣也很有一手,而也因此,给隆庆、万历留下了不少的人才。 但朱翊钧不得不承认的是,嘉靖的荫泽的确在渐渐枯竭。 而这种枯竭感,目前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优秀的辅臣越来越少。 一切都需要他去重新发掘才行。 因为若任其发展下去,什么都不管,等到张居正走后,首辅只会一代不如一代。 据朱翊钧所知,历史上,在张居正后,任首辅的申时行还能燮理一下阴阳,做个表湖匠,避免党争加剧。 但等到王锡爵以后,再到方从哲、叶向高、韩爌等人。 这些首辅已开始从不能控制文官们的内斗,发展到主动参与内斗,乃至最后到周延儒、陈演这些人时,连斗争都不是为做事,而是只为如何能更好的捞钱了。 最后一任首辅魏藻德在遇事时已经只能沉默以对,然后等着到新朝为官,相当于直接摆烂。 所以,朱翊钧觉得自己得有意识地重新培养自己的官僚体系,首先就得从培养未来的辅臣开始。 “高拱现在如何?” “到京后,朕也没见他上过几道本!” “难道就因为朕因为要用先生而不能让他重新担任首辅,就还是心灰意冷,不肯为出谋划策?” 朱翊钧在下旨对赵贞吉也要优叙所追谥号与追加官爵后,就因为想到辅臣难得,而想到了高拱,也就对张鲸问起高拱来。 张鲸回道:“回皇爷,高老先生今早刚在议阁把同去议阁的殷少保骂了一通,说其在背叛他转投元辅张先生后,就只知道弄权献媚,连正事也不做了,且不但不做正事还坏事。殷少保因此都上本要回乡,说议阁他待不下去,宁肯被革职为民,回乡当一农夫,也比在这里受人詈骂强。”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有意思,去看看!” 第九十六章 高拱议政 “如果吾为首揆,吾绝不会让公回京任堂官,而是要你一直在两广和西南,做一件极重要的大事!” 在朱翊钧来到原属于内阁于西苑办公地即西直房的议阁时,高拱已经没有再骂殷正茂,而是和殷正茂对酌起美酒来。 而且,高拱这时已经有些醉意,也就在对殷正茂说起话时,已经开始摇头晃脑起来。 因,议阁是朱翊钧打算,让不再领实权的老臣,荣养议政之处。 故而,朱翊钧特旨要求这里的属吏,尽量在日常生活上,满足这些老臣的合理要求,譬如不禁酒,也不要求他们每日必到此处值事点卯, 所以,高拱也就可以和殷正茂在这里饮酒。 在高拱这么醉醺醺地,对殷正茂说起,他要是做首辅,就让殷正茂一直在地方任职的话后,殷正茂就也有些不服气地起身道: “怎么,听您老的意思,在下就只能在地方任督抚是吧?” “元辅至少还给了在下一个任京堂的机会。” “您老倒好,是根本没打算给在下一个机会,幸而您老已非首辅。” 殷正茂也因为几杯酒下肚,而在嘴上对高拱也丝毫不客气起来。 殷正茂这种靠军功起家的文臣和谭纶有些像,在武臣面前,因为自己是文臣,也就不愿真的把自己当作武臣,而在文臣面前,又因为常带兵征战,而又被文臣嫌弃鄙夷。 以至于,他们这种大臣,仕途上就只能看辅臣是否看重,如果辅臣看重,自然能做到尚书,但若辅臣不看重,则很容易言官弹劾,而被革职或下狱。 而现在,高拱说不会让他任两京堂官,他自然也就不满地回怼了高拱几句。 当然,殷正茂也没想到,他刚成为户部尚书,就因为他给清丈田亩的新政造成了麻烦,而竟因此退居二线,以致于,户部尚书的位置还没坐热,就不得不和高拱一起坐在议阁里喝茶养闲。 啪! 现在,殷正茂在这么说后,高拱则直接把桌子一拍: “他张江陵有什么资格和吾比谁更适合当首辅?” “他也就给皇帝当当老师还行,顺便做些利国计民生的一时善政,但设计真正布局长远的国策,乃至用人于长远,他张居正根本不如吾!” “他也就只是因为善于照顾尔等公私之心,使尔等觉得更为亲近而已,但实际上,论谁更适合做良辅,有我高拱,他张江陵就始终不过是名不副实!” 在高拱拍桌且直抒胸臆时,朱翊钧正巧这时走了来,且因听到拍桌声而不由得一怔,心道:“这是又起冲突了?” 一旁的张鲸也因这突然出现的拍桌声,而忘记了通报天子驾到。 所以,朱翊钧进来时,高拱还在说着张居正不如自己的话。 朱翊钧听了都有些意外,也就一进来就先问道:“太傅到底有何比先生更布局长远的国策,为何不告知于朕,让朕知道?”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在朱翊钧这么问后,高拱勐地摇晃了一下头,接着就匍匐在地:“臣不知陛下来此,有失臣礼,请陛下治罪!” 同时,殷正茂也勐地一个激灵,忙也匍匐在地,道:“陛下容禀,臣是不赞同高太傅之言的,甚至对于高太傅对元辅的不当之言,也甚为不服!高太傅明显自视太高,以至于连元辅也没瞧在眼里!” 高拱两眼如喷火地瞅了殷正茂一眼,接着道:“陛下!臣非自视甚高,是的确认为当今元辅,所为之新政皆乃一时善政,而非长远之良策!” 朱翊钧点了点头,没有愠怒之色,只道:“所以,朕才要听听你的长远之良策。” “臣遵旨!” 高拱回了一句,就道:“陛下,大明如今之问题,与自古历代王朝在历经百年乃至两百年国祚后遇到的问题一样,那就是人多地少!” “且是安享尊荣着越来越多、而耕织纳税者越来越少。” “故而,在这个时候,抑制兼并,只能保障一时之国运昌隆,而真要解决人多地不足的问题,只能以征战消耗人口,乃至同时用征战消灭不服从王化之蛮夷,且在灭其种后得其地,进而以新征得之土地蓄更多纳税之民。” “如此,朝廷税赋可大增,也能消耗大量骄兵悍将,而不必担心朝廷有朝一日养不起他们,乃至养废他们,或者养成匪寇!” 朱翊钧听后问道:“太傅可是要大明改土归流?” 高拱听后一愣,接着就叩首大拜:“陛下圣明!臣所言,的确是这个意思!” “朝廷当趁国力恢复,改土归流,以增税地,而消耗过多之兵将!” 高拱说着就看向殷正茂:“像殷少保这样善统兵而又不重私德者,就适合战死沙场或者以累累白骨成就个人封侯事,而不是留在京里白白耗费官俸,关键还会钻营结党,而坏吏治!所以,与其使其坏朝政,还不如让其恶用在蛮夷身上,而使犁庭扫穴之功更彻底!” 殷正茂没想到高拱会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他,竟说他没有私德,还只会钻营,一时不得不准备自辩,也就道:“陛下!” 朱翊钧摆了摆手,没让殷正茂说话,他承认高拱说话的确没顾忌,也难怪许多文官同僚都不亲近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高拱的确目光深远,竟早就觉得大明该改变对周边土司番邦的羁糜政策,而是改行改土归流之策,而将这些地方开发成大明新的税源地,同时借此机会消耗本国过剩人口。 “陛下,这样做虽不仁义,但身为大明之臣,本就当只对本国国祚之长久负责,又何必在乎他邦之利?” “好在陛下真的乃天纵之帝王之材,也知改土归流,或者说明他张江陵并非短见之辈,而早就教了陛下霸道之术!” 高拱说后就笑着说了起来,且道:“陛下,如今朝廷积帑已足,所养精兵也多,难道就真打算这么白白耗费着,而不让这些精兵去为大明增加税源之地,消磨做大之蛮夷?” 朱翊钧看向殷正茂,问道:“卿觉得太傅算良辅乎?” 殷正茂这时服气地道:“回陛下,算!但没有元辅呕心沥血为大明增加大量岁入,高太傅所言之事,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你说的也有理。” “但卿可愿去西南,为朕把那里几个大的土司彻底归流?” “朕听闻,如今梯田耕作已更加成熟,西南许多山地已适合农耕,只是许多土司头人担心汉化后不利奴役本族之民,而限制了私汉人进入其辖区内,开垦与传播新的耕作技艺,而导致梯田增加不明显。” “卿在西南带过兵,当比朕更清楚!” 朱翊钧问着殷正茂后就说了起来。 第九十七章 官威很大 殷正茂忙拱手作揖道:“臣自当效王命!” 接着,殷正茂才道:“只是,改土归流非一朝之功,故臣请陛下准臣先以总督军务与安抚查问汉夷矛盾为名,去西南巡视,而再寻机借各土司之矛盾,且利用熟番与生番之矛盾,判定恩威之策,至于需用兵马,也当等臣确定何处当驻兵设寨后方可定。” 朱翊钧知道殷正茂这是在向他要权,且也在为自己的后路着想。 殷正茂是希望自己这个皇帝,能给他总督五省军务之权,同时以改土归流非一朝之功为由,想让自己这个皇帝知道如果言官御史掣肘,弹劾他贪赃枉法、贻误军机、使西南生乱什么的,希望他这个皇帝能够信任他,也应该知道改土归流不可能如言官们要求的那样,很快就见到实效,而不要因为急于求成,就在言官弹劾后降罪于他。 而朱翊钧也没因此就不给殷正茂吃定心丸,也就点首说:“朕会降谕内阁,令卿以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官,总理两广、云南、贵州、四川、湖广五省军务,兼管粮道、民政与带管盐政和招抚事宜。只是,两广如今正由凌卿(凌云翼)总督军务,卿当不与之掣肘,只宜着眼于整个西南改土归流之事。”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说着,朱翊钧看向殷正茂:“朕会赐卿‘帝贲忠良’银记印章一颗,以密呈专奏于朕之用,卿可对改土归流之情况,直接以此银记印章专奏于朕,而不必担心不能尽使朕知道卿在地方之难。” “此银记印章,朕本只赐予回乡之先生,如今赐予卿,也当说明朕对改土归流之重视,故卿也不必担忧将来大功被湮没。” 朱翊钧说后,就吩咐张鲸,记得事后把银记印章送到殷正茂手上。 所谓银记印章,其实就相当于在奏疏封面盖上封印的印泥时,用银章压封住,而使人能够知道,该奏疏有没有被拆封过。 殷正茂见朱翊钧给予自己密奏之权,顿时喜笑颜开,心中忧虑一扫而空,只剩下对将来立大功后不被湮没而被皇帝嘉奖的期待,也就即刻拱手作揖道: “臣定不辱圣意所托,而令西南改土归流成功!” 朱翊钧对此,只是点首微笑。 而高拱见殷正茂得到一个密奏之权,就这么心花怒放,只是呵呵一笑,似乎有些瞧不起殷正茂的这点出息,且在这时说道: “陛下,既然要授密奏之权,就不能只授他殷公一人,此公贪功冒进,当小心他在密奏中夸大其词,当令凌、吴等公制衡之。” 殷正茂瞅了高拱一眼,忙欲开口向朱翊钧保证。 但朱翊钧这时已经点首,且对高拱言道:“朕知道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毕,朱翊钧就离开了议阁。 殷正茂在朱翊钧离开后,立马匍匐在地,叩首相送,而接着就起身瞅了高拱一眼,想了想还是给高拱作了一揖,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高拱见自己身边已无一人,招手欲喊殷正茂回来再聊聊改土归流的事,但见殷正茂已经离开,就只得坐了回去,喃喃道: “即便因他张居正在内阁,不便让老夫去内阁;但怎么,陛下也不知道多在议阁添几个老臣!” 殷正茂这里则在拿到任命自己总理五省军务的圣旨后,直接来了兵部,且沉着脸,道:“武选司的部郎在哪儿?即刻来见本堂!” 殷正茂说着,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兵部衙门外面正堂桉后,他作为带兵部尚书衔的大员,自然也可以直接过问部事的,也就直接在兵部尚书才能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多时,武选司的郎中李材走了来:“殷少保有何吩咐?” 殷正茂把圣旨往这郎中面前一露,就道:“四川、云南、贵州、两广、湖广五省千户以上的武臣名单今日日落前给我!当地各卫所兵额也在日落前报给我!” 武选司郎中李材回道:“回禀少保,这实在是办不到。” 殷正茂听后瞥了李材一眼:“是办不到还是想拖延一阵?” 殷正茂又问:“然后想赶紧看看,本堂旧部里,有哪些老实官将因为没给你们送银子而被罢职?如果真有本堂旧部因为没送银子而被你们罢职,也就只好请人来说情?” 接着,殷正茂又问李材:“谭公在时,你们也说一日之内办不到,还是元辅的考成法没用,你们自己也不清楚现在各地的千户有哪些人?” 李材被殷正茂拆穿后,只得道:“还请少保通融!” “你让本少保怎么通融!” 突然。 殷正茂把桉桌重重一拍,对着这李材叱喝一声,接着就挥袖道: “这事没得商量!兵部与其他部衙不同,事关兵务,就得令行禁止,今日日落前给到就必须今日日落前给到!给不到,你自己挂冠离开,我大明不缺想做武选司郎中的人!” “我看,你们就是当今本兵脾气太好,才让你们有想本少保也给你们通融通融的想法。” 殷正茂说着就扶腰带离开了这里。 李材看着殷正茂离开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拱手道:“是!” 殷正茂冷冷一笑,接着就一脸严峻地离开了兵部。 作为部堂级以上的大员,在朱翊钧这个皇帝面前,他再不情愿也不敢表现出任何犹豫之色,而在高拱这样的一品大员面前,他也只能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有委屈不敢明言,但在底下的官员面前,则自然会摆架子发脾气。 李材也一样,在殷正茂面前不敢多言,但一回到武选司就开始寒着脸喝道:“都把手里的活停下来!” 武选司的官员皆不寒而栗。 张居正在离京见沿途官员时,则自然也会以高高在上的样子,给人不敢亲近之感,以达到让官员们知道他推行的新政,不容置疑的目的。 在湖广巡抚陈瑞、抚治郧襄都御史徐学谟等湖广地方官员面前训话时,张居正更是与在御前悉心解释不同,而只说道: “仆不想听理由,也不想听你们说各自有什么难处,仆只要湖广清丈要比别的地方更彻底更快!” “什么湖广宗室多,不好清丈,这是问题吗?湖广的宗室能有河南的宗室多?所以这些都不是理由!” 陈瑞、徐学谟等皆噤若寒蝉,没有多言。 而张居正见陈瑞等湖广官员没有一个敢多言,也很满意,但只是在回江陵的舟中才露出不安的神色来,且问着张敬修:“京里可有消息传来,陛下最近做了什么?” “回父亲,据起居注官言,陛下见了高太傅,且在见高太傅后,就让殷少保总理五省军务了。” 张敬修回道。 张居正听后身子微微一颤,心道:“这么快就要忘了我了?” 第九十八章 子嗣重要 张居正如此想后,就对张敬修吩咐说:“你去把陈抚院、徐副宪再请来。” 张敬修听后有些不解:“父亲不是已经跟他们谈话了吗?” “还是让他们诉诉苦吧!” 张居正说了一句,就道:“不能让陛下觉得他的先生回乡后就作威作福,而不再问民间疾苦了!乃至也不愿意去过问新政的具体问题了。” 说到这里,张居正就看着船舱外的碧水蓝天道:“天恩不可测,谁也不知道,你亲自教大了的人,会不会真的在学会诸多本领后,就把你踢到一边,另用起更符合其心意的人来。” “乃至,虽让你可以急流勇退,却也把你的光芒给掩盖住了。” 张居正说后就因一江冷风突然袭来,而咳嗽起来,且拧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陛下是否会来信催问行程?” …… “先生现在到了何处?” 乾清宫。 朱翊钧刚见完两宫太后回来,就对张鲸问起张居正的行程来。 张鲸回道:“想必现在已到江陵了。” 朱翊钧听后点首:“可有关他的最新消息?” 张鲸点首:“有,据元辅张先生身边的人报,张先生在听闻陛下见了高拱,还让殷少保总理五省军务后,就又重新见了湖广巡抚陈瑞和抚治郧襄都御史徐学谟,详细询问了自己族人有没有阻挠清丈的问题,另外,张先生又亲自去见了襄王,向其问起了清丈事以及宗藩的难处。” 朱翊钧听后微微一笑:“先生这是多虑了。” 朱翊钧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高兴的。 因为他知道,这说明张居正还是很在乎首辅这个位置的。 要不然,张居正也不会因为知道高拱似乎得到了自己这个皇帝更大的信赖,而开始有了压力,而更加认真地在乎起国事来,便没有再像才回湖广时一样,只因为知道皇帝离不开他,而在回乡时也就只顾着表现起自己的权势来。 “传谕给礼部,让其派一名主事去江陵,在参祭先生之父的同时,问其行程,告知于先生,就说朕望先生速归!” 朱翊钧因此言道。 张鲸忙称遵旨。 朱翊钧说后就道:“去传高拱来见朕。” 朱翊钧打算再问问高拱一些国策,顺便也继续给张居正压力,让其知道,他这个学生随时可能会更加信任高拱,而如果他不尽快回京继续推进新政的话。 不过,朱翊钧频繁召见高拱,则不仅仅是让张居正感到有压力,朝中许多公卿大臣都感到了压力。 因为他们都知道,高拱可比张居正更激进。 如果皇帝重新信任了高拱,别的不说,只怕会有更多的大臣家族会被抄家治罪。 毕竟,高拱狠起来,会更加的不在乎士林情谊。 对于朱翊钧而言,高拱虽然激进,且有意让朝廷更加彻底的去改革,但他也从高拱这里知道了真正需要将来解决的事。 比如南北发展不均衡的问题,以及朝廷应当为了整个大明社稷的稳定而继续加强对南方的税赋征收力度,但与此同时则要减免北方税赋,而以此避免将来北方乱而南方亦难自保。 “陛下,如今天下士人以南人居多,而且这一现象会越来越严重;” “而南人则必借礼制道德,要求朝廷行轻徭薄赋之策,而裹挟朝廷不得大肆用兵,这次夺情之事就可见一斑;” “故臣认为,陛下将来欲真要以皇权压制士权,而当偏重北人;” “他叔大因也是南人,且是徐华亭的学生,也就对南人还是有所偏袒,也就只敢清丈与进一步开海,而未敢直接说改科举之制,增加名额于北方,乃至增加名额于西南,使这些地方能有本地士子可列于朝堂,可使陛下知道江南虽税重,但北地却民贫,而西南则汉夷之冲突加剧。” “也未敢直接建言陛下打击南直豪民,可事实上,世庙之倭乱,本就有南直豪民参与期间才酿成大乱的缘故!” “要不然,也不至于非得编练庶民为新兵才可平倭,就在于南直卫所早已被其渗透。” 这一天,高拱在朱翊钧面前侃侃而谈着,而朱翊钧听后道:“太傅的意思,朕明白,只是太傅若当年未被先生代之,会清丈田亩吗?” 高拱怔了片刻道:“臣不会!” 朱翊钧问道:“为何?” 高拱答道:“臣若清丈,臣的宗族定不会饶恕臣!” “所以卿还是不如先生。” 朱翊钧道。 高拱则急忙解释道:“陛下!那是因为臣无子,他张居正却多子!” “他张居正可不用看宗族脸色,但臣不得不看宗族脸色,否则,臣无香火也!” 朱翊钧知道高拱历史上的确无子,只有两过继子。 而且,历史上,高拱的两过继子,甚至后来还因为争夺高拱的家产,而对簿公堂,乃至闹到了朝堂上。 “海瑞也无子。” 朱翊钧突然提到了海瑞,且道:“而他母亲已病重,既如此,朕还不能夺他的情,得让他将来回乡丁忧,顺便回乡定下继子之事。” 这个时代人,对香火延续看得很重。 而土地经济本就使得个人很难不顾忌宗族的利益。 朱翊钧这么说后,高拱也就因此饱含热泪起来,向朱翊钧拱手作揖,哽咽道:“陛下乃仁德天子!” 接着,高拱忽然又说道:“不过,陛下亦当尽早有子嗣,无子嗣,有些事就难为。”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朱翊钧点首。 万历六年五月,海瑞因其母亡故,而请旨回乡,朱翊钧没有拒绝,且赐其祭银,准其驰驿归乡。 而海瑞走后,朱翊钧则下旨让左都御史一职由支持张居正被夺情的陈省担任。 朱翊钧还是重用张居正的人,让朝臣都放心了不少,知道皇帝并没有真的从此就信任起高拱来。 事实上,朱翊钧也不是不想将高拱与张居正一起用,而是这两者的确难以一起用,另外,高拱自己也向他这个皇帝坦白了其软肋。 这个软肋就是他无子。 作为一个无子的人,在这个时代要想做违背天下地主阶层利益的事,就得需要更大的勇气。 就像历史上的海瑞一样,因为无子,再加上其本人之清直亦不容于宗族,也就到死时,只有几个同僚将其礼葬。 第九十七章 新政问路 万历六年四月十六日,张居正之父张文明被葬入太晖山。 但在归葬已毕后,张居正没有即刻启程返京。 而是,张居正以回京途中,正值酷暑难当时,且欲带至京中奉养的老母,恐难耐旅途炎热之苦为由,而上疏朱翊钧,请朱翊钧准予其推迟归期,而希望到八九月间再返京师。 朱翊钧知道,这是张居正在试探自己,想看看自己这个皇帝,到底是不是真的开始更信任高拱,而不再需要他返京,才借故在四月就推说什么恐老母难耐旅途酷热,而希望推迟归期这类的话。 而事实上,朱翊钧已经通过召对高拱而清楚,高拱有张居正没有的软肋,最终还是不同于张居正的,留在朝中当顾问的确更适合,而真正适合为他这个皇帝对天下大政有所主张,且能扫尾善后还能担当责任的,只有张居正。 所以,朱翊钧也就故作语气严厉道:“让文书房持此疏到内阁传朕口谕,问内阁诸臣,朕日夜望先生早来,如何又有此奏?!” 张鲸拱手称是。 内阁张四维、王国光听后大为震恐。 在文书房的太监传谕离开后,王国光就先不服气地对张四维说:“我们哪敢阻元辅回京,陛下怎么把气撒在我们身上?!” 张四维则苦笑道:“陛下的意思是,我们得替他催元辅回京,不能他直接下谕催促,以免天下人真觉得天子还离不了元辅!” 接着,张四维就叹气说:“如今看来,陛下的确还是很依赖元辅呢。” 王国光则突然笑问着张四维:“子维难道觉得这非好事?” 张四维一怔,旋即厉声道:“仆可没说这话!” 说完,张四维就甩袖回了自己的值房,低声说:“走了一个赵内江,又来一个王阳城,一个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叫人不喜,到底要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在内阁熬出头!” 在朱翊钧宣谕内阁后不久,内阁和六部、都察院等部门的官员会其意,纷纷上疏,请皇帝敦促张居正尽快还京。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朱翊钧这才从百官所请,发出圣旨,言说:“朕日夜望卿至,如何却请宽限!着留先差太监客用,待秋凉伴送老母北来,卿宜作速上道,务于五月终到京,以慰朕怀,方是大忠大孝!“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派锦衣卫指挥佥事翟如敬星夜赶往江陵,守在张居正身边,催促张居正启行。 张居正则在见到翟如敬星夜送来的圣旨后,顿时大喜,忙道:“如此看来,圣命难违,只能尽快北上。” “元辅能体谅圣意,自然极好!也能让下官等少受苛责,实在是大功无量。” 翟如敬笑着回了一句。 张居正则因而问着翟如敬:“掌锦衣卫的余公现在如何?” “余公被御史弹劾,说他受外臣私馈,且有实证,天子难掩其过,故已被发往贵州都匀卫戍守。” 翟如敬回道。 张居正听后因心情大好,也就对翟如敬笑说道:“如此看来,公将高升也。仆怎好耽误公之前程。” 说着,张居正就对张敬修吩咐说:“吩咐家人,最迟五月二十日就得启程北上,不得拖延。” 张居正说完就先去了自己母亲那里,准备亲自通知其母启程北上的事。 翟如敬则很是感激地向张居正拱手作揖。 而到五月二十日,张居正除了只见了抚按官与藩王外,沿途皆拒绝停靠,不见各地官员,以致于少收了不少馈赠孝敬,为的就是不耽误到京时间,一路上只在锦衣卫护送下,舟车不停地往京师疾驰。 在张居正已开始返京时,马自强和申时行还在巡视地方的旅途中。 两人是被张居正选入阁的新阁臣,也是张居正有意选为第一批继承者的接班人。 所以,张居正在为这两人出京前,特地给这两人去了一封同样的私信,而私信内容则是望他们在地方多问民间疾苦,而细细斟酌清丈田亩结束后的万历新政当怎么入手,要不要继续改制,如果要改制当改何制? 而且张居正还让这两人就“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摊丁入亩”、“商税加征”这三则昔日赵贞吉、海瑞与他在御前议的未被推行的新政,在巡视地方完毕后跟他说说,到底哪条可在清丈田亩后推行。 张居正提出这三则,也算是给这两阁臣的三个考题,而也算是想看看这两阁臣到底持何主张。 马自强和申时行自然知其意,也就不敢怠慢。 只是马自强刚出京师后不久,就被通州富绅李家以世交年侄为名,给其包了一条华丽大舟,而因此使得马自强一出京,就享受到了奢侈的待遇,且在南下途中,也多有豪绅以门生故旧的名义持贴求见,有豪绅甚至不惜拿千两重礼行贿其家奴,而只为能有请马自强吃一顿饭,乃至只是见其一面的机会。 这是不能避免的事。 毕竟谁都知道马自强这种阁臣将来是会左右天下大政的,也就都想通过马自强让将来的朝廷大政更利于自己,乃至还希望,可以通过马自强,在将来得到更大的权势。 豪绅也好,富贾也罢,都知道唯有权势才能保证富贾,乃至才能博得更大的富贵。 所以,这些人也就知道在马自强身上怎么投资都不会亏,甚至哪怕不指望马自强为他们驱使,也希冀通过这种方式,至少能让马自强不因为他们的慢待,而用权势去为难他们。 这个时代,阁臣离天子近,所具备的合法伤害能力是不可低估的。 要知道,在大明曾经就发生过,一个给事中奉旨到灾区巡视,因为灾区的官绅没有对其赠以厚礼,而直接给朝廷说当地富庶不可能有灾,以致于当地发生大灾后没有被及时救灾,死了不少百姓,最后还是当地官绅们一起送了厚礼后,才让该给事中改口。 马自强作为阁臣,而且将来很可能是要主持大政的阁臣,自然也会被地方官绅更加的小心以待。 “今日都有多少帖子?” 马自强这一天刚到松江时,就问起了自己儿子马怡关于投帖求见他的情况。 马怡回答说:“有七十六份。” “这根本就很难有空去问问民情。” 马自强埋怨了一句,就道:“皆不见!” 这时马怡说:“只是有一位寓居松江的李老爷,父亲还是见见为好,他是楚滨先生妹婿李方伯之子。” 楚滨就是游七的号。 而游七是张居正的家奴。 第一百章 阁老南巡 马自强听后这才叹道:“也罢,那就只见见他吧。” 于是,没多久,游七的外甥李继,就来到了马自强这里,行起晚辈礼来,道:“晚生见过阁老。” “贤侄既是楚滨先生之甥。当不必拘礼。” 马自强笑着说了一句,就让人给李继奉茶,且问了李继些闲话后,才直入正题道:“不知贤侄来此有何事要言?” 李继这才道:“松江有一富商,与徐老先生有亲,做得海外大买卖,且有一女极善诗词,因而难免心高,言宁为才子妾,不做庄户妻,故该富商因慕家舅之才,欲献女为妾,且以海利之二成赠予家舅,以为嫁妆,不知阁老可能促成此事?” “若能事成,这富商必以半成赠予阁老,为谢煤之礼,另赠二十万两银为阁老牵线之费。” 马自强听后,知道这是在给他和张家行贿,且明显张家的游七已经愿意收这份贿赂,而希望他马自强也跟着一起收下这份贿赂,也就不好直接拒绝,只得笑道:“愿玉成此事!” 李继大喜,就在又奉承了马自强一阵后,才告辞而去。 而在李继走后,马怡就问着马自强:“父亲,我们真要收下这半成海利之礼和二十万两银?” 马自强道:“我们家的分利,皆是因为权势得来的,而不是我们自己就该有的,故而我们该不该舍弃,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而是更有权势的人说了算,所以先收着,回京后再说。现在不收,反而打草惊蛇。” “游七的事,也等为父回京后向元辅当面请示。” 马怡拱手称是。 接着,马自强就道:“吩咐下去,三日后,仆去华亭,拜见徐老先生。” 马怡继续称是。 三日后。 华亭徐家外,已车马盈道,官船如林。 而徐阶更是带着一众官绅,出十里长亭,迎接马自强。 “扰民甚重,扰民甚重啊!” 马自强见此就先对徐阶等官绅先叹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过来给徐阶行礼:“老先生一向安好?” “有劳阁老挂念,老夫倒也还算硬朗,只是今年槽牙有些松了。” 徐阶笑说后,就道:“阁老爱惜民力,将来必为良辅。” “惭愧!” “仆奉圣命与元辅嘱托来察问民情,倒也正是问民间疾苦来,而如今见得江南民丰物盛,倒也庆幸国朝中兴在望也!” 马自强说了几句场面上的话后,就与徐阶又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再在徐阶陪同下,去了徐家,行了宾主礼,接着在宴礼后,才与徐阶于书房借着赏鉴金石的名义,聊起他来徐家的真正目的来,且道:“老先生,南直豪绅们的礼太重了!” “只要能使天下安,尤其是南直,不见干戈,这些礼都不算什么,皆是一份民意而已。” 徐阶笑说道。 马自强道:“只是元辅未必肯接受这份民意,改制还是要继续改的。” “祖宗的制度或许没那么好,但一直改制,也容易改成千古罪人。” 徐阶突然敛住笑容说道。 马自强拱手作揖道:“老先生说的是。” 徐阶接着又问:“阁老这次南下,江陵可交待了阁老什么,可有要说过,接下来要改何制?” 马自强答非所问道:“正要向阁老请教!” 徐阶一怔,讪笑说:“老夫一林下遗老,又什么好见教的,不过是村野之言,言于阁老,难免有议政之嫌。” “老先生不比别人,何况这又非讲坛公议,不过是私下闲聊。” 马自强笑道。 徐阶则道:“执政者,江陵也!老夫只想知道江陵接下来要改何制!怎么,乾庵就不肯透露半点,以安吾心?好歹嘉靖三十二年,子鸿胪唱名也有吾之力呢。” 马自强笑道:“老先生说的是。” 接着,室内就安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后,徐阶才不得不启口说:“也就是在私下对你乾庵,老夫才敢造次一回,你和江陵不同,是知道为政宜宽的道理的,当知道真要改制,不如就撤厂卫、裁兵驿。” “厂卫扰民之重,卿是知道的,也很费帑银,尤其是如今厂卫更是倍增,于国于民是无益处的;” “至于兵驿,太冗了!云贵等羁縻地,何必增建兵驿,令土司不安,徒增兵患?” “老先生的话,仆会转于元辅知道的。” 马自强回了一句。 徐阶一愣,接着就只得把茶盏放在了桌上,揉了揉太阳穴:“老啦!话一说多,就精力不济,头眩晕的很,请恕老夫失陪!” 徐阶说着就让其子徐琨扶着他离开了。 “恭送老先生。” 马自强起身作揖起来。 而徐琨则在扶着徐阶离开后,对徐阶道:“父亲,这马同州,怎么半成海利加二十万两银子砸下去,也从他嘴里问不出半句话来?!” “要不要,干脆派人弹劾他,让他致仕,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 “哪里那么容易撬开一个阁老的嘴?” “要是能撬开,江陵能不计前嫌地让他入阁?” “能让他知道我们的意思就够了!” 徐阶笑着问了几句,就道:“让他致仕的话也别提了,天子未壮,科道言官还没到能压制内阁阁臣的时候!”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是!” 马自强在离开徐府后,就沉下了脸,且在回船上后就对其子马怡道:“该做正事了!把近来未看的《邸报》送来!” 马怡把一沓《邸报》递了来:“已经准备好了。” 马自强便举起镶金叆叇,仔细看起《邸报》来,一时道:“刚峰扶母柩归乡,已到南直?” 说着,马自强就道:“接下来一干人皆不见,直接去仙霞关等刚峰先生!派人送我一封亲笔信给他,就说为父在等他。” “是!” 仙霞关是这个时代由浙入闽的必经之路。 海瑞欲要从漕运快速回乡,就会到浙江,然后再从浙江入闽回海南,所以,海瑞是的确会经过仙霞关的。 马自强在仙霞关也就没多久就等来了海瑞,且一见海瑞,就去冠先向海母之棺椁行了大礼,然后才笑着迎海瑞到自己屋内说道:“仆虽奉旨查问地方,实则是看不见一个耕夫的,他们把我盯的很紧,只得靠海公了。” “阁老的意思,鄙人明白,鄙人替阁老问了问,倒也知道些实情。” 南直豪绅们的确不敢招惹海瑞,所以这倒方便了海瑞可以接触到民间庶民,且调查到民间的真实情况。 而海瑞这里,说着就把一沓写有各类文字数目的铅山纸笺,递给了马自强。 马自强让马怡接过递给了他,且问海瑞:“公先说说公自己的见教,以公看来,这加征商税可行否?” 第一百零一章 清丈田亩带来的变化 “断不可加征!” 海瑞这时言道。 马自强听后沉默了一刻,接着才问:“但你这上面所记录的,南直一县从商者之比倒,倒占了不少,且不少已雇工上百,乃至有些大镇,如南浔,从商者更是达万户以上,大作坊不下百家,已远超北方一府城!” “这都还不能加征商税?” 海瑞道:“阁老且再看看这些作坊坊主身份再言!” “大作坊大商行皆有权贵豪绅背景,要么是其家奴要么是其亲戚,不少侨商,更是宗藩与京中权贵的人,而从商者虽多,但却以经营小本买卖为主,且盈利并不高。” “因为朝廷虽商税正税收的低,但地方官吏对其盘剥甚重,所以,各类杂税名目繁多,还有藩王、豪族等设卡非法收取厘金的。” “另外,权贵豪右,往往还利用垄断商贸与财力丰厚之能,刻意囤积居奇,炒作土物价格。” “所以一年到头来,有小商小贩虽赚得几两银子,也只够湖口而已!” “更有甚者,辛苦一年,所种桑麻菜蔬,还不如令其烂在地里,因为一旦去卖,反而得不偿失!” “您别看江南繁华,但这繁华不过是士大夫之繁华。” “所谓,能在秦淮河为一花魁掷千金,能在苏州寸土寸金之地造园叠石成山而费银数十万,皆不是百姓能参与的。” “实则,在这烟柳繁华地,也有饥寒之饿殍,冻死之贫户。” “饶是中等之家,也只是勉强过活。” “一勤织之妇女,终年不休息,所卖土布也不过只能应付官吏催缴之丁银税赋而已,而缴纳之后,无任何积蓄也。” “若是生病,皆是能拖就拖,更别提做衣纳鞋,皆是能补丁就不换新,所谓‘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也!” “另外,一家壮丁,即便靠妻织布所得,能交丁银,而可务工务农,但所得也只够养高堂儿女,所得积蓄,最多供一子读书。” “可如今,江南举业者,如过江之鲫,小户子弟要想取得功名,所费之银已不逊于缴纳丁银税赋之费,无论是束修,还是考试所交保费,皆不少。” “总之,庶民无论在乡间有地,而为耕农之庄户,还是城市中无地,而为务工之雇工,与其妻一年辛苦所挣,大部分都皆为官吏豪绅盘剥所得,和供应子女读书而希冀能鲤鱼跃龙门之用。真正所挣,用于己身者,少之又少,无非仅得温饱而已。” “乡集市镇更别提。” “百姓手中无多少钱,所买之物有限,故在这些地方,开鸡毛小店或为摊贩的商户们,自然也赚不到厚利,厚利皆为能出海跨省经营之牙行或当铺所赚。” “但这些牙行当铺,皆是权贵豪绅胥吏之产业!” 海瑞说完后,马自强颔首,没有说话。 半晌后,马自强才道:“这么说,如果加征商税,除非能加征到这些权贵豪绅胥吏之身上,否则只会是进一步压榨小民,乃至逼民造反?” “光加征到权贵豪绅胥吏身上还不够!” “一旦加征商税,哪怕加征到权贵豪绅胥吏身上,也会因为既夺了权贵豪绅胥吏之利,也夺了小民之利,而使两者联合起来对抗朝廷官府。” “且这样对小民之夺利必然更狠,皆因权贵豪绅胥吏必在小民身上找补,而小民为自家生计也会在小民身上找补而互相迫害。” “如此则小民之怨更重,则必有权贵豪绅胥吏鼓动小民反抗官府,乃至故意滋生出民变来。” “邪教也会趁机滋生。” “所以,要加征商税,使其为善政,只能加征到权贵豪绅胥吏身上!” “对小商贩还当减免,乃至朝廷出资助其经营,以免其被豪右佛寺之高利贷盘剥太重!” 海瑞回道。 马自强苦笑起来:“这只怕很难!让天下官吏去只加征权贵豪绅胥吏的税,官僚还好,毕竟为父母官者,多是外官,但让胥吏这样做,无疑相当于取自己之利给朝廷,而不令其有害民之便,等于该政无可行之沃土也!” 说着,马自强就又叹道:“仆乃北人,知北方百姓不容易,本以为江南富庶之地的百姓要好些,却没想到江南百姓也生活多艰。” “江南虽繁华,却与百姓无关,朝廷也没得到多大好处,那这江南还真只是士大夫之江南。” 马自强说着就出屋,来到仙霞关上,看着仙霞关外官道上川流不息的商帮脚夫,对海瑞道: “但大明七大钞关,去年税收合计,也不过二十多万两,真正是太少了!” “这么多行贾脚商,竟只能给朝廷带来这么点税收,真正是令人唏嘘!” 马自强没好直接说,他这个阁臣光一次受贿就达二十万两,几乎抵得上大明一年钞关收入,而也就只是感叹钞关收入的确太少,而比不上权贵豪绅间的一次权钱交易。 “这已经比穆庙时增加了几万两,至少达到了二十万以上。” 海瑞说着就道:“皆因清丈田亩之政。” “虽只是清丈田亩,但实则是逼着豪民不能盘剥庶民,庶民不用再承担额外被豪绅胥吏诡寄飞洒之田赋,所以,庶民还是可以增加一些积蓄的。” “虽然庶民多因担心年景有变,而有不敢大爱购买者,但购货之能还是远高于新政推行之前。”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以至于,乡野之间,也多了不少墟集,渐渐有成大镇之象,这仙霞关也就商贾更多,不惜带货跨省去交易,也就增加了钞关税收。” “善哉!” “可见虽天下之利不在官即在民,但若能为庶民争利,使庶民利增,也能增加朝廷官利!” 马自强笑着道。 海瑞点首:“所以,得行惠民之政,方能富国强兵!” “元辅谋国,可谓有方。” 马自强点点头,且不忘了政治正确一下。 “闽地从商之民更多,阁老不妨再问问闽人,可与南直情况相似?” “正好吾友王润莲因听闻家母老去,而准备设路祭于延平府,到时候阁老可问问他这个闽人。” 海瑞这时则因此突然提议了一下。 马自强点首:“也好!欲行国策大政,自当不能只问一地之情况。” “闽人王用汲见过阁老!” 王用汲在见到马自强先行了大礼,然后就被马自强扶了起来:“润莲不必如此,你既是刚峰之友,亦为吾朋友。” 马自强说着就在与王用汲、海瑞三人闲聊一阵后,就问起王用汲:“闽地为商者可多?” “不瞒阁老,闽地多山,经商者十停倒有六停,且多是出海。” 王用汲回道。 “其利丰否?” 马自强问道。 王用汲笑着摇头:“若是利丰,月港也不必每年关税仅得上万两。” 第一百零二章 苦一苦官绅 马自强听后点首,又问:“这么说,润莲也是不支持加征商税的?” 王用汲则作揖起来,郑重道:“请恕在下造次!” 接着,王用汲就回道:“因阁老相问,在下也就斗胆直言,这加征商税于别地是否合适不知,但若在闽地,恐生乱也!” “此言何解?” 马自强忙问道。 王用汲道:“因加征商税只能加征到普通经商之小民身上,而闽地小民出海所得仅能湖口,富者不过可供一人读书。”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朝廷如今设月港收税,本就使小民难以承受,而多走私者;” “只是因倭乱之殷鉴不远,尤其是许多老人知道,让朝廷有钱维持水师战力,保障海疆安宁,是有必要的,才有许多乡民愿意让利于朝廷,主动从月港出海,使本地藩库每年能得上万两银维持水师军需所用;” “否则,朝廷如今在月港之税收,都是难以收到的;” “毕竟,闽人出海所得的确过少!” “真正的海利还是为大户们所得;” “阁老不知,他们垄断货价,又勾结番夷,对到番夷所据之地贸易的汉民苛以重税,或者对去番地务工之汉民压低工钱,以致于,小民终年所得总和,远不及大户们与番夷们一年之海利。” “所以,许多闽人还是以成为大户佃农为荣的。” “饶是在下族里的数百亩良田,也没有一个逃去经商的佃农,皆因为他们知道出海经商或务工,还不如为我王家佃农。” 马自强听后神色凝然道:“如此看来,加征商税是断不可行的。” 接着,马自强就突然提起别的话题,言道:“我这一路过来,发现无论是南直还是闽浙,读书之风皆盛,刚峰先生也提到过,南直之民虽辛苦,但因辛苦所得大部为官吏豪绅所夺和用于供子女读书,而留于己用者,寥寥无几,可见好学之风甚盛。” “阁老所言没错。” 王用汲回了一句,又道:“学得文武艺,货于帝王家,但总得来说,学文更易出头。” “而唯有为帝王之士,方能免遭盘剥,才可有体面,无论经商或务农,皆可得保障。” “而不使辛劳所得,尽付东流,更甚被豪右随意欺凌,亦不被官府重视。” “故天下但凡有财力者,皆欲求功名权势;此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也!” 马自强点首:“所以无论再辛苦,庶民也得让其子女读书。” “正是如此,特别是自陛下下诏,增加举业名额若干于平民后,使平民子弟可得功名之机会增加,也就因此,有更多平民更愿意送子女读书,乃至无论经商还是务农皆更加勤勉,有天未亮便走街窜户贩卖货物者,也有终年不得休息也要多营副业者,民间读书之风因而更盛,农业商贸也因而更为发达。” 王用汲道。 海瑞也跟着道:“天子这道恩诏,的确是算是策励庶民勤勉之善政,有收天下人心之效。” “天子知民所急,真可谓圣君仁主!” 马自强不由得也望北而拜,接着就提出自己闲扯出真实目的,说: “这次仆与申长洲巡视地方,元辅给了我等三道欲行之政,令我等察问地方后谈谈,除了加征商税外,便是摊丁入亩和官绅一体纳粮。” 说到这里,马自强就不容置疑地道:“摊丁入亩是断不可行的!” 接着,马自强又说:“仆本属意于加征商税,如今看来,只能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条或有议一议的可能了。” 马自强说后,王用汲就诧异地瞅了海瑞一眼。 海瑞对此倒是不感到意外,因为昔日在御前,赵贞吉就当着天子的面,提到过要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而他当时也在场。 “朝廷真到了要取消官绅优免的时候了吗?” 王用汲这时无奈地笑着说了一句。 马自强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要明白元辅的心思,他是想替陛下解决将来的隐患,让陛下真正能做一盛世贤君!” “所谓致君尧舜,便是让陛下将来不会因为要延续国运而继续改制,进而被天下食利者詈骂,而是为天子把前方的荆棘都剔除干净,使天子真的能成为只可以施恩布德的圣天子,真的能得尧舜再现之名。” “总之宁背万世骂名,也要成就一圣君!” “这是元辅此生之抱负!” “赵文肃公(赵贞吉)说过,官绅会愈来愈多,进而使得享优免者多,将来恐无可役之民,也无可征之税田,取消优免是解决此问题的唯一办法。” 海瑞听后也就立即言道。 “只是天下读书人肯甘心否?” 王用汲问道。 海瑞道:“考取功名,更在乎的是不用受官吏欺负,不易被随意盘剥,能体面一些,能被尊重,不视为同牛马一样!” “别说取消优免,就是让人每年需纳银才可得保功名,进而能得官府与豪绅尊重,能为人上人,天下人只怕也是愿意的,尤其是读书人!” 王用汲点首,随后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君子当重义而轻利,这样的确能避免将来官绅增多而国帑岁入减少,使社稷能长治久安。” “至少,在下王氏一族是愿意接受此策的,只是还请朝廷准予官绅纳银代役,毕竟身为士大夫,让其服役,受胥吏驱使,实在是有损体面。” “这是自然。” 马自强点点头,接着就道:“此策的确只是为避免官绅将来过多而影响国帑之岁入,而非不让田舍郎有登天子堂的机会,所以于大局无碍;且又不损权贵豪右之根本!” “毕竟不像加征商税,是要他们把厚利吐出来,而他只是让他们纳粮当差,他们完全可以把纳粮当差之付出转嫁于佃农,而如此倒可遏制投献。” “而如今天下,又不缺务农之民,佃户也不会因此逃佃。即便北方,想必也能忍受。只是看为官吏者,愿不愿损这点官绅之利,而保证朝廷税赋。” “官僚没问题,毕竟任一地父母之官,多是外官,与当地豪绅无瓜葛,故官僚或可为政绩而愿意这样做,反正损的也不是他本族之利;” “如果朝廷能与此同时,如推行清丈田亩时一样,给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官,给予重赏,让他们能够收买吏员和弥补自身宗族损失,他们则会为个人仕途更加积极。” “而官吏之数还是不等于官绅之数的,何况天下官绅多而不统,那朝廷完全可以,利用官绅豪右多而官吏不多的现实,以重赏即养廉银和更大的权势,拉拢有进取心的官吏去对抗天下官绅!” “让愿意服从朝廷政令之士族豪右可以有机会成为更大的士族豪右,那他们必然愿意替朝廷打压不服从的官绅,进而迫使天下官绅皆服从朝廷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政。” 海瑞言道。 王用汲也点点头说:“天下官绅太多,只要不伤及共同之根本,多是互相倾轧的,朝廷若拉拢一部分听话者,而打击大部分不从者,倒也的确能做到以四两拨千斤。” “但可不可行,还得再斟酌。” 海瑞这时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马自强和王用汲皆看向了他:“此言何解?” 海瑞笑着说:“我做过应天巡抚,也做过他省知县,所以更为清楚些。” “除南直外,其他各地地主,是庶民比官绅多,且官绅分散,故朝廷可以对官绅减恩,而只要使其继续居于庶民之上即可;” “但南直不一样,南直有地者之中,是官绅比庶民多,官绅也比较集中,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无疑相当于革除整个南直隶有地者的功名,令其再无地位之差别!” “尚书侍郎与举人生员都要纳银代役,这让尚书侍郎如何甘心?” “且南直官绅又集中,同姓多同宗,异姓多姻亲,两京中为官的也不少,故一旦官绅纳粮当差,江南必再次大乱!” “江南乱比天下乱好!” “只乱江南,朝廷还能弹压得住。” “何况,朝廷只是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而非加征商税,也就没有损江南庶民之利,他南直官绅也就发动不了庶民,真要出钱发动庶民造反,那与纳粮当差有何区别?但后者至少不用担九族之祸!” 马自强回了一句,又道:“听二位之言,仆倒觉得,真要从三策里选一策,就此策可行,不知二位以为呢?” 海瑞点首:“阁老说的有理。” 王用汲点头,叹气说:“如今看来,只有如此!但愿天下多忠臣,而体谅朝廷的难处!” 马自强道:“欲致君尧舜,只能苦一苦天下官绅,所以,仆决定,只赞成此策,等元辅斟酌!” 第一百零三章 师生重逢 “仆就不明白,一条鞭怎么到了北方就成了恶政?这一路过来,就没一个府在一条鞭,全是纳粮乃至继续由各甲之民轮番服役的!” 在北方巡视的申时行,此时已到大同地界。 而申时行则因为大同巡抚贾应元和巡按茹宗舜也反对一条鞭,也就在这时,语气不善地对两人说了起来,且补充问道: “你们知道朝廷解粮一次,得耗费多少粮食于运输上吗?!不知道解银避免不少损耗吗?!” 贾应元和茹宗舜又都是不畏权贵的。 所以,贾应元也就直言回答说:“我们自然知道。但北地百姓缺银,强行一条鞭,只会方便大户盘剥小民,下官和巡按难道真想跟大户作对,让朝廷为难?还不是因为,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不能上负皇恩,下累黎庶,真要强行一条鞭,只会让北地逃荒流民更多而已。” “没错,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北地缺银,强行一条鞭,除了便于大户盘剥小民,也不便于官府及时完成征税。盖因,等百姓筹到白银,怎么也得三五个月,这样下去,反而不利一省官员之考成。” 茹宗舜言道。 申时行冷笑:“尔等总是诸多借口,一路过来,皆是这个说辞。如此,仆且问尔等,对于朝廷接下来当行的新政,尔等希望朝廷行何新政?” “自然是减赋税!” “北民太贫,全家辛苦一年,所产缴纳完田赋后,不过湖口而已。” “关键北地,还风沙严重,也土质退化严重,天还一年比一年冷,产出因而一年比一年少,再不减赋税,只怕逃荒者越来越多,阁老不知道,就因为北地产出越来越少,大司寇王公(王崇古)曾想恢复纳粮开中,都未能行。” 贾应元不假思索地回道。 申时行听后道:“南方本来就税重,尤其是江南,大凡有地者,都希望朝廷减税!如今,北地百姓也要减税,那朝廷还拿什么养宗室,供应九边军需?” 贾应元和茹宗舜皆沉默不言。 南方税重是事实,尤其是江南一带。 他们也不好否认。 但北地即便税赋不如南方重,但还是比南方穷,民众生活更艰难,也的确是事实。 所以,此时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申时行也在来巡视北方时,受到了当地豪绅的热情招待,乃至也同马自强一样,见到了大地主们的豪奢,但他同样对当地豪绅的意见半听半信,而只来到大同,认真问起贾应元和茹宗舜这些,属于外地人的改革派官员,关于具体接下来该如何行新政的正事来。 而且,申时行还故意生气,为的是能听到真言,但在听了抚按贾应元和茹宗舜的争辩之言后,他也还是沉默了下来。 原因无他。 申时行忽然意识到自己家乡吴地的税赋是减不了的,因为北地不能增,所以吴地一减,则朝廷就会亡国有日。 “想必摊丁入亩也是不行的。” 突然,申时行苦笑着说了一句。 贾应元大惊,忙转身对着申时行拱手:“阁老,这自然万万不能行!毕竟,天下农耕者本就不易,而北地农夫更不易,强行一条鞭,那这北方土地,谁还种?!何况,北地军户多,摊丁入亩,也会加剧军户逃亡。” 茹宗舜则回答更直接,直接质问道:“就是!何故天下徭役只让有地之耕农承担?而无地之商民、工匠不用承担徭役?难道农民皆比商贾工匠富贵?!” “还是说,这天下就只有地之耕农最好役使,故当让朝廷只役使耕农?” “耕农天生有罪于国乎?” 茹宗舜接着又问了一句,且道:“而且北方务农本就产出极少,与宗族族人乡邻一起分担服役,才勉强支持,而若摊丁入亩,无疑让表面上土地更多之北方宗族承担更多徭役,而南方无地之富商则大减丁银,如此,只怕不但北方小民不宜生存,连北方大族将门也要南迁也!则北方必空虚,如此将如何防鞑虏南下?” 说着,茹宗舜又道:“也就南方有利。南方商业发达,从商务工者远多于农户。若摊丁入亩,自可让大量从商务工者,连丁银也不用纳!”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申时行道:“我知道摊丁入亩如今还不合时宜。不过是提提而已。” “幸而阁老明白!” 茹宗舜拱手回了一句。 贾应元也道:“连一条鞭都还不合适,何况摊丁入亩,或许将来北方气候好转,乃至粮食高产如南方后,或可为之。” 申时行听后点了点头,就又问:“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呢?” 贾应元和茹宗舜皆张口欲言,但旋即都闭住了嘴。 因为他们忽然都意识到,自己今天连续两次驳斥这位申阁老的提议,是不是太不给这位申阁老面子了? 在他们看来,毕竟这位申阁老明显也是一位锐意革新、积极谋国的大臣,何况,将来说不定也因此得元辅喜欢,而接了元辅的班,成了新的元辅,自己这么不给此人面子,岂不影响将来的仕途? 于是,贾应元也就在这时回道:“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也不是不可以,北地是百姓缺银,官绅也不缺银,让他们多交银子不难,只是得朝廷有此决心才可。” 茹宗舜也附和说:“是啊,兵马在朝廷手里,官绅也不至于因为纳粮当差就要造反!真的只是看朝廷的决心。另外,无非抚按与地方父母官更难为,阁老真要行此政,当要做到能压制言官才可!” 申时行点点头,没再多言,只是在回自己屋内后,给张居正写了一封私信,言说道: “加征商税断不可行,恐南方小民生变,但学生至北境,访查得知,北地庶民对一条鞭尚抵触,何况摊丁入亩?故摊丁入亩亦不能强推;” “只有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可行,但恐吾乡势家不满,滋生事端,为难师相,师相若真欲从此三策中选一策,或可选此策。只是师相可想过,哪怕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也会将令师相被人万世唾骂?” …… 张居正在回京途中收到了申时行的来信,只言道:“回他,就说欲为良辅,就不能想着个人的荣辱进退,须得有所主张,须得想着君父与社稷!” 说完,张居正就沉默地看向了舟外逝水与落日炊烟,许久未言语,茶也不思。 万历六年六月十五日,张居正抵达京师城郊,朱翊钧特命司礼监太监何进,在城外真空寺设宴为张居正接风。 何进口传圣旨道:“若午时分进城,便着张先生在朝房稍候,朕即召见于平台。若未时分进城,着先生迳到宅安歇,次日早,免朝召见。” 十六日一早,朱翊钧便在文华殿西室召见张居正。 朱翊钧遥见张居正肩舆刚停在外面,便疾步出了殿外。 而张居正只得在殿外阶下大拜。 “先生免礼!” 朱翊钧笑着道。 张居正则谢恩后,立在朱翊钧面前,微仰头,且突然忍俊不禁言道:“陛下又长高了!” 第一百零四章 查贪清蠹 朱翊钧则笑着开口说:“未敢忘先生之言,练字与健体皆未落下,也常进内用酥酪、核桃,如今长高,想必皆因为此。” 说着,朱翊钧就又道:“先生此行,忠孝两全了。” “臣一念乌鸟私情,若非圣慈曲体,何由得遂。感恩图报之忱,言不能宣,惟有刻之肺腑而已。” 张居正这时拱手作揖回道。 朱翊钧则说:“暑天长路,先生远来辛苦。” “承蒙陛下体谅,然臣违限超假,特向陛下请罪。”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道:“无碍!” 接着,朱翊钧就笑着说:“朕见先生来,甚喜。两宫圣母亦喜。怎会怪罪,一概违限,自当宽免。” 张居正忙叩首谢恩,且朱翊钧再次命起后,就道:“臣违远阙庭,倏忽三月,然犬马之心,未尝一日不在陛下左右。不图今日重睹天颜,又闻圣母慈躬万福,臣不胜庆忭。” 自理学大兴后,君臣关系就更加趋于主仆。 故张居正在明面上对朱翊钧的谈话,还是会自比犬马,也会尽量以卑微之态而对话朱翊钧。 毕竟朱翊钧是君,而君如父,臣如子,朱翊钧虽可称他为先生,但他得不能忘了臣子本分,而当表现出卑微惶恐之态。 朱翊钧则听张居正也表达了对他这个君上与太后的挂念后颔首,说:“先生忠爱,朕知道了。” 接着,朱翊钧又问:“黎民安否?” 张居正回答说:“各处抚按司官来见,臣必仰诵陛下奉天保民之意,谆谆告戒,令其加意爱养百姓,凡是务实,勿事虚文。臣见各官兢兢奉法,委实与先年不同。因而黎民感德,皆安生乐业,实有太平之象。” 朱翊钧又问:“今边事何如?” 张居正又回答说:“昨日在途中,见山西及陕西三边督、抚、总兵官,具有密报,说虏酋俺答西行,为挨落达子(瓦剌部)所败,损伤甚多,俺答仅以身免、此事虽未知虚实,然以臣所料,虏酋当是真的大败。夷狄相争,则利本朝,此皆陛下威德远播,故边境又安,四夷宾服。” 朱翊钧只是微微一笑,就道:“此先生辅左之功。” “陛下,虽俺答被瓦剌打败,但仍不可轻视,当封贡如初,使之可与瓦剌相制衡。” 张居正又引导起朱翊钧来。 朱翊钧点首:“先生说的是。” 以上,多是朱翊钧事先已通过起居注官沉鲤安排好的谈话,而到这时,朱翊钧才拿出殷正茂的奏疏与东厂的密报来,说: “先生沿途辛苦,今日见后,且在家休息十日了再进阁,顺便看看这两道章奏,朕听先生答复。” 张居正谢了恩,且接过了两道章奏。 俄然,张居正见有东厂之本,也就暗自吃了一惊。 原来,殷正茂在见到兵部武选司的名单后,就直接向皇帝上了密疏,言武选司的文官太过分! 因为他的旧部被罢职被调到西北的竟有七成! 包括一些送了钱的,也被以升迁之名调去西北!造成西南改土归流之事,很难在短时间内开展。 关键,新调来的卫所千户与指挥佥事等官,根本不会处理汉夷矛盾,还加剧了汉夷矛盾,使土司扩张。 而朱翊钧也让东厂调查了数月,得知不只是西南的许多中下层武将被调动,浙江的中下层武将也被换了个遍。 许多因昔日抗倭立功而被选为当地卫所官的武将,被全部明升暗降,且事涉新任浙江巡抚李选,与原兵科都给事中,现吏科都给事中秦耀。 这让朱翊钧不得不怀疑这些人在策划什么阴谋,也就在张居正刚一回京后,就把殷正茂所奏的事与东厂查到的情况,给张居正知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因为无论是李选、李材还是秦耀,皆是张居正的心腹,其中李选就是张居正家奴游七的姻亲。 而且,朱翊钧还知道,张居正自己的党羽明显在其得势尤其是在其被夺情后,很难避免地有大批没有原则的小人上位。 这些人虽然不会坚守礼制,要求张居正夺情,甚至还会为了自己的仕途支持张居正被夺情,为张居正被夺情的事呐喊助威,但也会因为没有原则而主动腐化,乃至本就包藏祸心,有意通过加入张居正改革派中,而坏整个新政。 所以,朱翊钧将这两件事给张居正知道,就是希望张居正能清理一下门户,以保证接下来的新政不走样。 另外,他也希望这样可以避免将来他这个皇帝,在继承张居正的政治资源时,也继承了一帮没有原则与理想的奸诈之徒。 张居正在回府后就先看了东厂的调查情况,一时将桌子重重一拍,喝道:“叫游七来!” 张敬修听后答应道:“是!” “慢着!” 张居正很快冷静了下来,也就阻止了张敬修,道:“先不宜去叫他,也不要告诉他今日之事,你先暗中调查,他到底背着我们做了些什么事,都跟哪些权贵豪绅有来往!” 张居正说着就道:“他一个家奴竟然都跟督抚结亲了,你我竟然都不知道!” 张敬修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只拱手称是。 张居正见自己儿子如此镇定,倒也更加放心了些,也就嘱咐说:“家里的事,你要替为父盯紧一些,毕竟你是家里的长子。” “儿子明白!” 张敬修回后,就道:“父亲,殷世伯有信来。” 张敬修说着就从袖中取出殷正茂的私信来,递给张居正道:“儿按您的嘱咐,督抚以上的私信皆由儿亲自收取保管,不准人先拆开,请您查看。” 大明首辅多靠与门生故旧间的私信往来执政,张居正也不例外,也就在府里建立了一套专门的收信制度。 此时,张居正见殷正茂的信件的确未拆开,便点首接过信件,拆开,先看了起来。 殷正茂则在信中言道:“元辅谨启,下僚因高新郑之议,不得不从圣命总理改土归流事,然欲成此事,需强兵蓄财不可!如此,当遏制武臣吃空饷之弊,而武臣吃空饷之根源,在负责其升选之文臣太贪!” “故,下僚不得不奏于陛下知道李材之贪,武将吃空饷之症结。” “非下僚有意逼元辅大义灭亲!” “总之,改土归流欲成,必费国帑无数,而这样便不能任由禄蠹贪墨漂没国帑,当省国帑以做改土归流之事!此为边臣无可奈何之举也!” “到底是高新郑,为父不过离陛下身边三月,他就能逼得为父不得不清理门户!” 张居正在看完信后就叹了一口气,又道:“高新郑,乃国之良辅也!” 第一百零五章 清理门户 朱翊钧在见完张居正后就来了西苑,名义上是来西苑练骑射,实则是与高拱会面。 高拱知道皇帝又来见他,是为何意,也就强笑着问道:“臣可是让陛下难为情了?” “岂止是难为情。” 朱翊钧回了一句,就道:“毕竟先生也收各边总兵吃空饷后所献的银子,朕是知道的。” 高拱听后一愣,旋即笑道:“陛下当也能够理解。” 接着,高拱就补充说:“身为辅臣,不收武臣银子,怎能使武臣心安?毕竟能掣肘武臣的文臣太多,从监军御史到督抚,再到兵部和科道言官,随便一人就能坏了武臣的事。” “朕知道!” 朱翊钧点首。 “陛下!” 高拱突然严肃起来,朝朱翊钧拱手道:“陛下当逼江陵清理门户!他现在有这个能为!” “陛下现在把戚继光这把刀,给了他江陵握着,那陛下就不能白让他握着,以致于变成一把生锈的钝刀,将来只能收之入库。” 高拱继续说着。 朱翊钧听后只点首,旋即问道:“你应该明白朕为何又来见你,从朕采纳了你改土归流的提议开始,你应该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臣明白,臣自不会再提当年王大臣桉。” 高拱回道。 王大臣桉是当年张居正合伙冯保准备进一步打击高拱而策划的一场冤桉,只是因为文官们大都反对这样做,张居正才最终不得不放弃这样做,也就没有谋害高拱成功。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但这也至始至终算是张居正在权力斗争中的一个污点,而易被人利用,比如利用此事,让高拱出面,诘难张居正。 而高拱作为前首辅,在朝野的能量还是有的,如果真的出现张居正在清理门户时,徐阶与高拱联合,乃至张居正内部一部分人倒戈,则无疑会影响整个改制的大局。 所以,朱翊钧现在来只是要高拱的一个态度。 在听高拱这么说后,朱翊钧也就放了心,没再说什么。 作为隆庆朝主持改革的首要人物,高拱明显是识大体的。 十日后,万历六年六月底。 如被烈火炙烤许久的紫禁城刚得来一晚的清凉,就在次日又满地流火起来,乃至大殿内,所用之冰也化得极快,不时就没了镇暑之效。 坐在文华殿西室内的朱翊钧也开始觉得额头有汗珠浸出,但没有急于让人拿手帕来,只问着张居正:“先生想必已经看了朕给你的两份章奏?” “回陛下,臣看了。”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因见张居正也鬓发湿透,就道:“先生且忍耐一下,此时不宜宣人来换冰。” 张居正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又问:“先生看了后,是怎么想的?” 张居正回道:“自当不能姑息!” 朱翊钧笑了起来:“朕也有此意。且朕欲一个不饶,先生的家奴,如果查有干政弄权的实证,先生也不当饶恕!” “臣谨遵圣谕。” 张居正回了一句,又道:“只是陛下可否饶若干人死罪,以彰显慈恩大仁?” “不可!” 朱翊钧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就道:“朕今日若答应先生,先生岂不是就白教朕这么多年?” “何况,先生若不严肃清理门户,先生让朕怎么在将来放心用他们,难道先生真欲让他们将来跟着先生败而败?” “若如此,先生对有志于践行先生之志者,太无情了些!” “陛下!” 张居正匍匐在了地上,突然激动地道:“臣非有妇人之仁,也知法有不可宽者,但臣只是想让陛下可以因臣而得仁君之名啊!而非只为权臣钳制之庸君也!” 朱翊钧笑了起来:“朕知先生之心,只是朕一虚名与天下长治久安计,孰轻孰重?先生当更待社稷苍生更重于朕才是!毕竟先生乃朕之师,非朕之奴,先生言传身教的,是当令朕更重名乎,还是更重社稷苍生乎?何况,先生就真觉得,他们不会更愿意看到天子为庸君?” 朱翊钧这么问后,张居正就叩首道:“臣明白了!臣请陛下放心,臣会按圣意行事的。” 朱翊钧听后大悦,且走过来扶起了张居正:“有劳先生替朕清理蠹虫,给朕留一批真正可用之臣子。另外,武选司换人后,就直接不再设了,在五军都督府下设枢密院,由一加三孤之边臣统之,而统掌军机,以分本兵之权。” 张居正拱手称是,且拿出了密揭:“臣其实已拟好清理门户之奏,且请陛下批红。” 朱翊钧便接了过来,然后吩咐说:“进来!” 于是,张鲸便带着一批抬着冰的小杂役走了进来,且来到了朱翊钧身边。 朱翊钧把密揭递给了张鲸:“立即批红后给先生。” 半个时辰后,张居正就回了内阁,且沉着脸,把被批红的密揭递给了张四维,吩咐说:“拟旨着锦衣卫北镇抚司逮捕武选司上下官吏,从郎官以下,全部打入诏狱!另,六科廊秦耀亦打入诏狱!着锦衣卫即刻去浙江逮捕巡抚都御史李材,押其进京侯审!” 张四维听后怔在原地,没有回应。 “这是何故?” 王国光更是当即丢下手中的笔,直接走上前来,问张居正:“叔大,武选司上下全部打入诏狱,到底是出了何事,总不能是谋逆大桉吧?!” “与谋逆也差不了太远。” 张居正回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 王国光说着就拱手道:“叔大!” 旋即,王国光就立即改口:“元辅,这些人可都是您的门生啊!您就算要清理门户,也总得留点情面吧?” “难道就准门生反师长,不能师长惩门生?” 张居正反问了一句。 王国光听后道:“刘台、吴中行他们是忘恩负义,但毕竟大部分还是好的呀!就说这次夺情,无论是大同的贾起元、茹宗舜,还是湖广的宋仪征,以及蓟辽的梁梦龙,皆没有因此就要弃大政于不顾,人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叔大,年轻辈厌恶老者不去位,但不能就因此与之计较啊!” “眼见着就要烂一大片了,哪里好了?” “要不是养实,仆还不知道,整个浙江都快变成不是朝廷的浙江了!西南的土司都要因为他们彻底肆无忌惮了!” 张居正说着就道:“现在严格清理一下也好,省得将来真的出一蔡京,让新政变恶政!” “此旨,吾不能拟!” 王国光说道。 张居正问:“阁老这是要抗命?” 王国光急声道:“叔大!这是为你着想啊!” “拟旨!” 张居正厉声喝了一声。 张四维一阵颤栗,忙接过密揭:“吾来拟吧!” 说着,张四维也道:“不过元辅,汝观也没说错,这样做的确当三思啊!” “你们不必再说,仆主意已定!” 张居正挥手道。 王国光叹气未言。 而张四维则去拟了旨。 没多久,司礼监就批红了此旨。 “快!” “快!” “快!” 当晚,长安左门内,一大批锦衣卫打着火把,分成两队,脚步迅疾如飞一般,往兵部衙门而来。 第一百零六章 缉拿文臣 锦衣卫大员翟如敬此时也正亲自拿着圣旨往这边走来。 但这时,司礼监太监张诚则拦住了翟如敬,问:“缇帅这是持旨去何处?” 掌锦衣卫的堂官多被称作大金吾,而锦衣卫的其他大员则常被称作缇帅,算是官场上的一种客套,所以,张诚也以此称呼翟如敬。 翟如敬拱手行礼道:“公公可直接问厂公,请恕卑职不敢明告!” 张诚点首,不怒反笑:“缇帅在护送元辅回京时,也这么守口如瓶?” 翟如敬听后严肃起来:“不知公公这么问是何意?” 张诚呵呵一笑起来:“没有什么,只是望缇帅记住自己是谁的近臣!这一次湖广之行,缇帅也收了不少馈赠吧?” 翟如敬听后一怔。 接着,张诚就对翟如敬低声道:“他张江陵再怎么说也是外朝的,不是我们自己人,缇帅现在不告诉咱家,咱家怎么保自己人?”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说着,张诚就道:“今晚这么多锦衣卫出动,谁都能猜到,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请恕卑职不能告诉!” “余公才因不谨去了贵州,卑职怎好再步其后尘?” “至于收馈赠之事,还请公公留情。” “但卑职若泄露圣旨机密,就是坏了大规矩!就是对皇爷不忠!孰轻孰重,卑职还是分得清的,所以再次请公公见谅!” 翟如敬说后就对张诚拱手作揖,然后疾步走了。 张诚看着翟如敬的背影,渐渐拉下了脸,随即也疾步来了司礼监,对张宏问道:“老祖宗,今晚大批锦衣卫从河边直房出动,到底是为何事,您可知道?” 张宏拭了拭头上汗道:“张公公应该去问厂督。” 张诚走过来,拿过一把蒲扇,一边给张宏扇着,一边也揩拭着自己头上的汗珠,笑道:“但您到底才是老祖宗,他张鲸什么事难道不先问问您一声?” 张宏道:“梅香拜把子,都是陛下的家奴,他为何要事先问咱家?您觉得他该来问咱家?” 张宏说着就又问着张诚:“张公公难道不知道,这鸟能飞了就得离窝,人大了也得离心?咱家虽然是司礼监掌印,但能管得住谁呢?” 张诚讪笑了笑:“您老别这么说,我还敬着您呢。” “张公公,有些事,您不必跟我说,真要心不安,就去给皇爷坦白。” 张宏道。 张诚听后一愣,旋即又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白问问。不过,底下锦衣卫那些人倒是越发不知自己的位置了,有个叫翟如敬的,简直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几乎就成了张家的私人!” “有缇帅得罪了您,您也该跟厂督张公公说,犯不着跟咱家说。” 张宏又道。 “不过是奉旨去护送元辅张先生回京而已,哪里就成了张家私人。” “您张公公不也与士大夫亲厚吗,怎么就人家缇帅不能?“ “何况人家还是奉旨去的,那一路上谁保证没有一两句话的交谈?” 张鲸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且脱下外袍,就在一杂役端来冷水后,洗了把脸,然后就对张宏道: “不过是外朝出了几个贪官,有旨意让拿罢了。” 张鲸说着就放下拭脸的棉帕,看向张诚,问道:“应该与我们内廷无关吧?” 接着,张鲸就道:“反正只要是内阁的票拟,我们谁当值,都是批红照准的。” “哪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宏说着就起身戴上三山帽,走了出去。 这时,张鲸才对张诚说:“皇爷口谕,让张公公您也去乾清宫见他!” 张诚听后直接瘫倒在地。 …… 这时,兵部已被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选司郎中李材等郎官,也陪着兵部尚书方逢时等官,出来见了锦衣卫翟如敬。 翟如敬则举起圣旨道:“有旨意,即刻拿兵部武选司郎中李材等武选司大小官吏去诏狱!” 李材等听后一惊。 方逢时也看向了李材,且问道:“李部郎,你们武选司做了什么?” 李材则在这时,没有回答兵部尚书方逢时的问话,只喃喃道:“怎么会到如此地步!就算殷正茂告我的状,师相也不可能让这样的旨意出现,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两锦衣卫校尉见方逢时直接称呼李材李部郎,就明白李材就是武选司郎中,便先将李材直接拘押起来,且往外拖了去。 李材则在被拖下去后,挣扎起来,且大喊道:“你们不能拿我!你们知道我恩辅是谁吗?!我要见师相!我要见师相!” 在李材被拿走后,武选司的其他官吏也陆续被扣押了起来。 与此同时,六科廊衙门,也来了一队锦衣卫。 而当吏科都给事中秦耀得知锦衣卫是来拿自己后,也颇为失态,对拿他的锦衣卫问:“这是梦吧?师相怎么可能会让你们拿我!” 只到他肩膀传来的一阵剧痛后,他才清醒了过来,不禁道:“这是什么情况,张江陵怎么会让锦衣卫来拿我!” 说着,秦耀就坡口大骂起来:“张居正!我又不是刘子畏(刘台)、吴子道(吴中行)之辈,你怎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骂完后,秦耀忽然意识到,也有可能是因为张居正知道了自己这些人在背后做的事,导致自己被拿,也就又沉默不语起来。 李材和秦耀等被锦衣卫带走,在整个京官中也的确引起了不少的震动。 毕竟如今还留在京城的,几乎可以说完全都是张居正一党的,都本以为大家都是自己人。 大家都以为自己总算能岁月静好的当官,而等着资历一到就高升了,最多就是考成辛苦点,执行新政辛苦点。 但相比于能坐等着升官和放心的捞钱,也没什么。 可如今,张居正一党的官员们没想到,他们的恩主或者师相,会对自己的人动手,会清理门户。 这怎不令人再次惶恐起来? 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方逢时、新任工部尚书李幼孜这些人算是张居正心腹的大员皆急忙来了内阁问情况。 尤其是方逢时,最先来到内阁,毕竟他兵部的整个武选司都被端了,他自然是最为着急的。 “元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要行如此雷霆手段?” 方逢时在见到张居正后,就急声问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必须严办 “清理门户而已。” 张居正回了一句,就把殷正茂的私信递给了他:“早就知道公要来,便随身带着这封信,公且先看看吧?” 方逢时忙拆开看了起来,许久后,就道:“好个高新郑!还真是老奸巨猾!” 说着,方逢时就又对张居正说:“只是元辅,人家请君入瓮,您也没有必要真的中计啊?” “武选司全被抓了起来,兵部的天,无疑都塌了一半!” 大明六部的司官里,最重要的就是文选司郎中和武选司郎中。 有种说法就是掌控了这两个司,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大明朝。 历史上,顾宪成就以文选司郎中的身份,掀起了整个大明政坛上的血雨腥风。 而方逢时现在这样说,自然也是切实之言。 武选司关系着天下武臣铨叙,一旦瘫痪,军务这块就要大受影响。 张居正则道:“没办法,他们烂了,仆的心都要碎了!” “公是不知道,他们竟把武选司变成了捞钱司不说,关键还有预谋的,把西南有能力的武将都调走,去任卫指挥佥事或同知这类闲职,还将浙江卫所的武臣全换成了有江南士族家奴族人背景的武臣,还在锦衣卫也安插了许多士族的家奴族人,连游七都成了冒李成梁功成了锦衣卫千户,而这仆竟然一直不知道,但他们就背着仆把这些事都做了!” 说到这里,张居正就问着方逢时:“公说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西边让土司乱,东边让倭寇起事,然后好逼着陛下,砍仆的脑袋,以息众怒吗?!” 方逢时一颤:“这么严重?” “公因李材是仆门生,也就任其在武选司胡来,何况,公也知道言官现在也向着仆的这些门生,你更加不好惹他。” “说白了,名义上,公是本兵,但实际上他才是本兵,使公不得施展,所以这事也怪不着公!” “只怪,仆有负陛下信任,辅政到现在,结果自己培养的人里,倒集中了一堆奸臣蠹虫!” “而仆自己则成了姑息养奸的罪魁祸首!” 张居正说着叹了一口气:“仆这首揆不称职也!” “元辅别这么说!” 方逢时见此忙劝了起来:“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底下的人不学好,哪里都怪得了元辅?” “元辅秉公持正、用人唯贤,只是难免会有小人善伪,而混入进来,但大部分都是清正的!” “所以,元辅也不必太自责,如今要清理门户也是有必要,只是太过了也不利大局呀!” “这次武选司全部被拿,就实在是动静太大了。” “仆也是这么说,无奈叔大不听!” 王国光这时走过来,说了一句。 “诸公哪里知道仆的心思!” 张居正苦笑着说了一句,就道:“仆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就不能只想着个人的安危!” “要不然,陛下已经大婚,仆早该退了。” “只是,仆想着眼下陛下耕籍礼和谒陵礼还未成,有些事还没处理好,也就还贪位未走而已。” “如今,整肃严格些,也是为了将来陛下知道,该清理的都清理了,天子也可以放心垂拱了。” “元辅真是用心深远。” 方逢时听后向张居正行了一礼,接着就问道:“可武选司不能久空啊!” “仆已奏请陛下谕准,设五军都督府枢密院,统掌军机,以加三孤之边臣为堂官,直接替陛下票拟军机,可进密揭于陛下,使军政分离。” 张居正说道。 方逢时和王国光皆震惊地互相看了一眼。 方逢时不由得道:“元辅,这万万不可!这无疑是要分内阁之权!岂不是令起于州部之边臣可以与清流词臣分庭抗礼?” “本朝没有相,也不能只有一个首揆。” 张居正没打算明言这是皇帝的意思,也就回了这么一句。 何况,他也是支持将来皇帝能够不受清流控制,而可以继续坚守他的新政的。 毕竟,他张居正没有严格意义上的首辅接班人,而他真正培养的继承者者就是皇帝。 所以,张居正也就会成全皇帝朱翊钧,为其将来能维系权力,做一些准备。 张居正说后就对方逢时笑道:“且仆已奏请陛下,特简公为吏部尚书兼五军都督府枢密院枢密使,加少师,从此另立议军机、铨叙武臣之处,不知公意下如何?” “下僚人老且多病,本就有致仕之念,只是陛下与元辅再三挽留,才不敢负恩。” “虽竭力为之,但也还是使兵部出了这么大的差错,真正有尸位素餐之嫌,更欲去之!” “哪里还能担此重任。” 方逢时谦恭道。 张居正知道方逢时明显是愿意在权力上更进一步的,只是欲迎还拒乃士大夫常有的姿态,不然也不会只是说自己不称职,而没有继续说设此机构不对了,也就道: “这次武选司之事,非公之过,乃仆之过!公怎能如此自戕?” “且这次武选司之事,也与兵部事务太冗有关,以至于公虽为本兵,难以细察,如今将议军与铨叙武臣之权重归五军都督府,也是为分割事务,减轻兵部负担,公为边臣出身,正适合去五军都督府立即恢复武臣铨叙与分割兵政!” “公乃现任本兵,协理京营戎政,分割起来也容易。” 方逢时听后就真的叹了一口气:“元辅即如此说,为国政不乱,下僚愿分君忧!” “如此,有劳公速去筹备此事!” 张居正向方逢时拱手作揖起来。 “不敢耽误!” 方逢时拱手回礼后,就疾步走了出去,步伐沉稳,毫无老态龙钟之感。 张居正见方逢时如此矫健,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回头见王国光正看着自己,就问道:“汝观,还有何话要说?” “吾没话说,将来首辅是子维,子维当有话说。” “元辅平白让方逢时去五军都督府掌军机,虽还是让文臣掌军机,与原军机归本兵无异,但元辅现在这样做,胜在让本兵可以直接进密揭于天子,无异将来让大明有两首辅。” “这让子维将来如何一人当国?” 王国光说着就看向了张四维。 “元辅!” 张四维眸光不善地瞥了王国光一眼,忙对张居正拱手说:“下僚可没这样想!” 接着,张四维又补充说:“何况,元辅此举无论怎么看都是用心深远之良策,别说下僚不一定将来当国,就算当国,也会萧规曹随!” “子维无异议就好!”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就对王国光又道:“汝观,你也少说两句,内阁还是该一堂和气才是。” “元辅这话,吾不敢苟同,自子维入阁后,内阁明显远比之前和气许多。”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王国光回道。 在内阁几个阁臣打着机锋时,朱翊钧这里则正在对已跪在御前的张诚问话。 虽然正值盛夏,但跪在清凉殿内的张诚,匍匐在地上后,却是浑身哆嗦。 第一百零八章 处死太监 “张诚,游七冒功成为锦衣卫千户的事,你知不知道?” 朱翊钧高高坐在宝座上,任由殿外吹来的凉风吹面,看着晓月繁星,问起张诚来。 跪在殿内,看着如趴在岸上的螃蟹的张诚,这时回答说:“回皇爷,奴婢不知,以往内阁的票拟,司礼监皆是全部批红的,没敢违背。” “那你们司礼监批红时,都没看一眼?” 朱翊钧又问道。 立在一旁的张宏这时回了一句:“回皇爷,老奴嘱咐过他们,虽不必与内阁为难,但该替皇爷盯一盯的,还是要盯一盯的。” 朱翊钧听后挥了一下衣袖:“朕就说嘛,你张宏不是不懂分寸的人。” “是,是奴婢忘记看了。” 张诚颤声回道。 朱翊钧依旧看着外面,没有俯视张诚,只又道:“这也就罢了!怎么每次涉及兵部升降武臣与吏科秦耀的章奏,根据司礼监内书堂查到的存档,基本上都是你在批红?” “还有与朕母族结亲的事。” 说着,朱翊钧才俯瞰着张诚:“是谁允许你跟朕的母族结亲了?” 接着,朱翊钧又笑着问:“你是觉得朕的母后身边有个舅舅不够,还要再给朕的母后身边添个亲戚?” “皇爷恕罪!” “奴婢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奴婢虽有侄子侄女,但这些侄子侄女的婚事皆是奴婢自己弟弟说了算的。” 张诚忙颤栗着回道。 “当朕是三岁小孩?” 朱翊钧看着张诚问了一句,就道:“依朕看,朕干脆把宫里的大小阉宦都撵了出去,只让朕一帮亲戚来替朕管内廷算了!” “反正按照你张诚的意思,都应该把朕身边的人变成亲戚。” “你说是也不是?” 说着,朱翊钧就问起张诚来。 张诚这时只有磕头,哭着道:“皇爷明鉴,奴婢绝没有这个心思呀!” “那你是什么心思?” 朱翊钧又问了一句,就道:“你也不想想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能做朕的亲戚吗?!” “奴婢知错!请皇爷开恩,请皇爷开恩啊!” 张诚继续哭了起来。 “朕听说你还和士大夫们走的很近,和李材、秦耀他们还结了个社?” 朱翊钧又问道。 张诚听后道:“不过是雅趣,臣承蒙皇爷恩典,在内书堂读了些书,也就犯了些喜结文人的毛病。” “如果是这也罢了,只是,朕听说你的那些文友里,有个叫甄誉的,任京卫经历官,是他给你出的与朕母族结亲的主意?” 朱翊钧问道。 “不敢瞒皇爷,是的!” 张诚回道。 “真是会算计!” 朱翊钧冷笑着说了一句,就又问着张诚:“你们是不是觉得先生离开后,你们就可以上下其手,就可以乱来了?” “别忘了,朕的先生回乡了,但朕身边还有个高新郑呢!” 朱翊钧问后就沉声了一句,又道:“他们都是世庙朝能跟严分宜打擂台的人,你们玩的把戏,人家早玩过啦!” 张诚这时也只能承认道:“皇爷说的是,是奴婢愚昧!” “愚钝也就罢了,关键还坏了规矩。” “人愚钝没什么,按照规矩来活着就行了,就怕愚钝还坏规矩的,把朕给的权势,误以为是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来的,也就不知道天王老子是谁了!” 朱翊钧说着就道:“真是走了一个冯保,来了个人,又想学冯保!” 朱翊钧随即就又看向张诚:“你以为你是冯保?能学他和先生一起扳倒高拱的方式,也和你认识的那些人扳倒朕的先生?” 张诚现在只是磕头如捣蒜,求朱翊钧饶命,也瞥眼看着张宏,等张宏为他说情。 但张宏一直沉默不语,哪怕他都已经把头磕红了。 “而你的确坏了规矩,游七成为锦衣卫官的事没告知给朕也就罢了,还把自己家奴也冒功安插进锦衣卫,当了千户。”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又看向张诚,问:“你是早就准备好他张鲸倒台后,你好提督东厂,然后到时候有现成的心腹骨干可以用吗?” 张诚一愣,只得道:“皇爷,奴婢是有罪,但张鲸也不是什么好货!” “皇爷不知道,他伙同锦衣卫的刘守有收了多少好处,去年,殷少保送给元辅张先生一半丈高的珊瑚树,张家一个月后就转送给了他张鲸!请皇爷明察!” “张宏,你告诉他吧,那珊瑚树是什么情况。”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张宏拱手称是后就对张诚道:“那珊瑚树已经在仁圣太后那里摆着,是张家孝敬两宫太后的,张鲸不过是接收而已,替太后收臣子孝敬之礼,能是收好处?” 张诚怔了片刻,他没想到张鲸早就向皇帝交了保护费,亏他还想着等将来张居正倒台就让言官弹劾张鲸贪财。 “张诚,朕看你也算伺候朕这么多年的份上,也就给你一点体面,赐你一杯毒酒吧。” “你下去后,见到冯保,告诉他,来世要记得这内廷真正的主人是谁。” “这话也送给你。” 朱翊钧说着就道:“明白这话的人都活得很久,不明白的人,就算再机关算尽,也会误了自己的性命!” 这时,张宏已端着一杯毒酒走到了张诚面前来。 张诚看着这杯毒酒迟迟不愿伸手去接。 朱翊钧这时也直接离了乾清宫。 而最后只剩下张宏在这里陪着他。 张宏则好言劝道:“张公公,喝了吧,雷霆雨露皆为皇恩,我们这些人最应该记住的就是一个‘忠’字,你能记住他张鲸收了谁的好处,怎么就记不住这个字呢?” “内廷这么多太监,谁又比谁笨到哪里去,为啥没几个敢轻视皇爷?还不是因为都是明白人!” “就你一时权欲熏心,又被文人们吹捧得昏了头,而一时湖涂起来。” “若论这内廷里谁最有争的条件,谁比得过李国舅?冯保都比不上他!但人家就明白,到现在也没有因为是皇爷舅舅而被赶出内廷。” “而你偏偏就没明白。” “你不会觉得咱家也真的不愿意做一个在内廷呼风唤雨的老祖宗,而愿意看着你和张鲸在咱家面前胡作非为吧?”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不是不愿意,是不能也!” “你盯着他张鲸的位置,可他张鲸又何尝没盯着我的位置,而盯着你位置的人难道就能少?” “但内廷就那么几个显赫位置,谁上谁下,说了算的只能是皇爷,其他人说了都不算,就算是这人聪明绝顶,那也不是他自己能说了算的。” “喝吧!” “来世别投身在这里了,这里的人都是敢断自己子孙的人,都是狠人!来世投到外朝做个士族子弟吧!” 张宏说着就再次劝了起来。 张诚的确很羡慕士族子弟羡慕士大夫,张宏的话也算是说到了他心坎上,也就大声哭了起来:“老祖宗!我以为皇爷。” “喝吧,皇爷仁善,没剐你,已经很好了,人要学会知足!” 张宏不待张诚说完就又劝了一句。 张诚点了点头,接着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张宏就吩咐人把张诚抬离了这里。 第一百零九章 捉拿游七 “张诚这样的狗东西,就应该直接千刀万剐!” “但他既已暴毙,也就不说什么了。” 张鲸这时,正一边往张居正宅邸走来,一边对跟随他一起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说着张诚。 而刘守有知道自己身为锦衣卫官,不宜多问司礼监的事,也就只是在提了张诚威胁了翟如敬的事,且听张鲸这么说后,就只是点头称是。 而张鲸这时则沉着脸问刘守有:“京城里该抓的都抓了吗?” “都抓了!” “包括张诚交好的几个文人,现在就剩下游七没抓了!” “因厂公说他是元辅张先生的家奴,您要亲自去办,也就未敢擅动。” “另外,浙江也已经派了人去。” 刘守有回道。 “很好!” 张鲸听后点了点头,接着就上了马,道:“去张宅吧,但要记住,且听咱家号令行事!不得胡来!” “明白!” 刘守有回了一句。 …… 张居正这时也回了府。 “父亲!” 张敬修在张居正回来后,就迎了上来,低声道: “儿子打听到了一些,游七原来除了冒辽东大捷功,背着我们,给自己弄了一个锦衣卫千户官外,还已经通过李材他们,和江南豪绅接触,以您的名义收分红,也在江南购置了园子,加入了一个叫永社的文社。” “如今,在江南士林中颇有名气的楚滨先生原来就是他!” “看这样子,他是在为自己找出路呢。” “只可恶的是,他一直是打着我们张家的旗号在收好处,所以外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张家已经富可敌国,贪墨的财货早已积有数百万!” “但实则库银到现在,也才刚刚过十万两。” “树还没倒呢,猢狲就急着找出路了?” 张居正哼了一声后,就道:“把家里在京的各房管事与家奴皆叫来!就说锦衣卫来张家了,但不必告诉原因,只说为父要话给他们交待。” 张敬修拱手称是。 半刻钟后,离张宅不远的一华宅内,游七正听着自己外甥李继回话说:“马阁老已经收了好处,徐家那边也答应了舅舅您要的好处,另外,您要的千金姬已经以富家女之名义送进京了,现已候在外面,就等舅舅您示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游七点头:“很好!待会送来我看看,要是比府里的差,就给他们退回去!就说,是老爷的意思,什么千金姬,他娘的眼光还比不上戚继光!” “是!” 李继答应着。 而就在这时,外面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游七便没再和李继说话,吩咐道:“进来!” 这时,游七自己的仆人走了进来,说:“禀老爷,大爷(张敬修)派人来传话,要各房管事家奴立即去府里,说是老爷(张居正)有话要说。” “这么晚,老爷有什么话要说?” 游七说着就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游七仆人回答说:“已经打听了大爷身边的小厮,说是锦衣卫要来我们府里了。” “莫不是张家出事了?” 李继听后忙问着游七。 游七道:“没怎么这么快吧,陛下才刚亲政。” “有可能是雷霆手段!” “真要等舅舅您知道,只怕已经尘埃落定了!” “舅舅别忘了,这种事,本来就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且也是宜速不宜慢,或许内廷已经出了变故。” 李继沉着脸说道。 游七点首:“你没说错,无论是不是,还是小心为妙,不宜此时跳进火坑,跟着他张家的人一起倒霉!” 游七说后就旋转了桉上一瓷瓶,然后就见一密室打开,他直接进入,拿钥匙,开了一放在一堆金银上的黄花梨木柜子,且从里面拿出了一沓他收集的张居正受贿证据,接着就出来,对自己仆人说: “告诉他们,我没在家,在大司空府听戏,要晚点才过去,老爷那里,请大爷帮忙说情!” 这仆人听后就答应着走了出去。 游七则对李继吩咐说:“吩咐人备车,立即去南直会馆!” 李继则指着满屋的银子说:“这些金银,不带走吗?” “来不及了!这点金银不算什么,赶紧带着这护身符走人为妙!” “另外,把那千金姬带上,还有老爷往常吃的那些药,老爷享受过的,我游七也得享受一回!” 游七说着就拍了拍怀里的张居正罪证。 没多久,游七就坐着一辆马车,在李继陪同下,往南直会馆来,且打得是锦衣卫千户官的灯笼。 但游七在没走多久,张居正次子张懋修偏偏就带着一队锦衣卫拦住了游七的去路:“敢问是那位千户,竟乘车巡视,是南镇抚司的,还是北镇抚司的?” “二爷?” 游七此时在车里已见到江南豪绅送来的千金姬,且一见就淫心大起,急忙服了药,正欲趁兴施为,而不顾自己外甥还在场,但却因听到一熟悉的声音,而顿时清醒了些。 无奈游七药性发作,又急于不再与张府的人有任何瓜葛,也就给李继递了眼色。 李继也就把目光移回来,烦躁地喊道:“既知是锦衣卫的车驾,尔何敢拦阻,还不速速让开!” “好你个游七,真的在你二爷我面前装腔作势起来!不知道你二爷我现在已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兼掌刑千户,你说我能不能拦你?” 张懋修在外面问道。 游七听后顿时顶梁骨仿佛走了真魂,而面无神色起来,只讪讪地下了车,跪在张懋修面前: “二爷不是在城外真空寺寄读备考吗,怎么也成了东厂的人?” “你不是你该问的。” 张懋修问了一句,就喝道:“车上的人都下来!” 没多久,李继和那千金姬就都走了下来。 张懋修微微一愣,把目光从那千金姬脸上移开后,才让人进去搜了一阵,然后一锦衣卫校尉拿着一沓账簿出来说:“回缇帅,车里没有人了,只有这个!” 张懋修接了过去,因在场的都是东厂的办事旗校,他也就在看见自己父亲的罪证后,只是对游七说道:“好你个游七,你背着老爷收受武臣的贿赂就算了,还打算拿你自己的罪就栽赃陷害老爷,陷害我们张家,你可真是个好奴才!” 张懋修说着就指着李继吩咐说:“把游七和这个人,还有这罪证带回去,交给大爷!” 说完,张懋修就又看着千金姬道:“这个女人,很可能是企图破坏新政的人,是派在游七身边,打探我张家机密的细作,直接押回东厂,我要亲自审问!” “啊!” 突然,一抹鲜红的血,喷薄出现在张懋修面前,然后,他就听得一声尖叫,且看见眼前这千金姬直接倒在地上,犹如红花落地。 第一百一十章 果断杀掉 冬! 在这千金姬倒地,而指着身后杀她的人,切齿说了一声“你!”时,张懋修就看见自己大哥张敬修出现在眼前这千金姬身后,且正抽出一绣春刀来。 张敬修这时对张懋修说:“二弟既然说她可能是细作,那就宁错杀也不当放过!” “何况,吾辈欲成大事,首先要戒色,方能实现抱负,否则一切努力必坏在这上面!” “游七与本朝许多人都是败在在这上面!” “包括谭公,李太医那么苦口婆心劝他,结果还是因房中术而亡身。” “所以,吾弟不能不警醒!” “如今当先杀之,而免得犹豫,且也免得被上面也好色的人救下!” “至于审问她是何人所派的问题,问游七和他身边的人,自然就能问明白!” 张敬修接着又说了几句。 “大哥说的是。” 张懋修可惜之余,只得拱手领训。 这个时代讲究兄友弟恭,长兄如父,而张懋修自然对张敬修是不敢生气的,甚至也因这种社会环境,而从小对张敬修言听计从。 所以,张懋修此时也就没有不快之感,只是问道:“大哥如何也来了?” “不放心你能拦住游七,就亲自来一趟。” 张敬修说后就道:“没想到你还是拦住了,可见你奉旨,瞒着父亲,用假名去京卫武学没被俞老将军白训练。” 张懋修见张敬修肯定他,也就笑了笑:“岂能让陛下和大哥失望?” “没错,不能让陛下失望。” 张敬修点点头。 没多久,张敬修就带着张懋修回了张府。 游七也被带了回来。 张居正也从张敬修这里知道了情况。 只是张敬修没告诉他游七被张懋修抓住的具体过程,只说是张懋修带着府里的人去抓的。 张居正也没多在这种微末细节上在意,只看着已脸红如抹血的游七说: “游七,你原是有体面,所以别人都到了,就你没到,非让我等你这么久,还要府里的几位爷去请你!你这排场都赶得上朝里的几位相公了!” “父亲!游七应该是提前知道了锦衣卫要来的事,准备叛逃,还带了您让他收管府里的收支账簿。” 张敬修这时将账簿拿了过来。 张居正接了过来,看了看后,就对游七说道:“游七,你从小就跟着我,从伴读到陪我赶考,再到我中第入仕,乃至官至首揆,你们心自问,我可曾亏待过你,是否早已视你为家人?” “而因此允许你自己儿子出籍,另立门户,如今也做到了一方父母官!” “你在家里也被人老爷老爷的叫着,起居服侍的奴婢也是如云,但你却还是最终早就选择了要背叛我!” 说着,张居正就感叹了一句:“真正是人心易变!” “老爷何必这么说!” 因药性发作,游七这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就大声道: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游七跟着老爷到京城之前,也觉得忠于老爷,忠于张家,是对的。” “但谁让老爷进京当了官,还做了首辅呢,按照有些戏文里演的,就是太上老君身边的青牛都会成精呢,何况游七这个相府第一管家呢?” “小的在老爷身边见了那么多达官贵人,也蒙他们尊重,涨了不少见识。” “小的这才知道,原来这人越没良心就越容易名利双收,越只在乎自己,就越容易大富大贵善始善终。” “老爷不也渐渐的初心渐改,为权势不择手段么?” “虽说,老爷还是在坚守当年年少时立下的那份志向,但有几人知道呢,有几人还愿意相信老爷未改当年心志呢?” “老爷还是太痴!未能彻底觉醒。” “以至于,今日还想着清理门户。” “但老爷应该明白,就算不是游七,换成别的人成了老爷的家奴,也会这样的,包括他们!” 游七说着就看了旁边的其他张家家奴们一眼。 “他们其实内心里并不觉得游七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只是恨没能像游七一样,得到老爷更多的信任,有这样的机会而已。” 游七说着就又看了一眼在周围也跪着的张居正家奴们,满脸不屑。 张居正的家奴们忙骂游七,推说自己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张居正只是颔首,看着游七道:“有些话,按理,没必要跟你一家奴说。” “但今日,既然你提到这里,我就多说一句,也算是说给府里上下所有人听。” 张居正说着就看向在场的所有人说: “有些事,你们要明白。” “虽然老爷我选择做的一些事,是只为己心,是没顺从这个世道。” “但是,不是说不择手段就真的能在这世道横行,也不是说你最聪明就能最厉害。” “有些时候,是谁最能适应这个世道谁才是最厉害的,而不是谁在这个世道最会算计才最厉害!” “一个世道有一个世道能为的事,也有一个世道不能为的事,而不能为的便是你再聪明再厉害,一旦犯了这个世道的大忌讳,就不能为了。” 说着,张居正就看向游七:“你游七既然知道是因为跟着我才有了今日的势,应该知道没了我张家,你也什么都不是。” “你不能把你自己现在得到的,都误以为是你自己靠自己的聪明算计得来的,其实还是靠的张家,靠的我!” “要不是你老爷我能让哪些人又怕又敬,他们凭什么尊重你一个家奴,是他们比你笨,不如你会算计,还是他们真的欣赏你的才华?” 游七听后苦笑:“老爷何必这么说,若真是谁都可以成为我游七,我游七能得老爷您的信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如今,不过是老爷您技高一筹罢了,要不然,游七早已逃离张家。不过,谁能想到,老爷您其实也没那么忠!” 游七最终还是没把张居正也把手伸到锦衣卫的话说出来,只道:“老爷可否答应饶小的一命,若能答应,小的自会把背着老爷做的一切告诉老爷。” 张居正道:“打着问吧!” “是!” 游七大惊:“老爷,你!” “啊!” 没多久,游七就被摁在春凳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板凳,一时间,脸也更加红。 接着,又是一板子。 但因为游七吃了助热之药,所以,板子一下去,而本就造热的外部杖打,也就使得他体内热感也就更加厉害,而更加痛苦难受,仿佛一板子下去,如同时下去了十板子一般,也就很是受不了,而咬牙说: “我说!我说!求老爷不要让他们打了!我说就是!” 于是,张居正便挥手令人停止杖责游七。 游七也就交待说:“李选是我的妹婿,我和他结了亲,还有李宗鲁,另外还有秦耀、李材他们,我们结了个社,为的是商量将来如何摆脱老爷事败后的牵连,好拿老爷的一些罪证换继续保住富贵的机会……” 游七说完后,张居正就道:“记录下来!” 而待游七交待完时,锦衣卫这时也走了进来,且喊道:“厂公驾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杖毙家奴 张鲸和刘守有一干锦衣卫这时的确到了张居正私宅。 但张居正这时则因为得知张鲸来了,也就突然把脸一沉:“将游七即刻打死!” 游七听后也更为震惊:“老爷!” “父亲,饶他一命吧!毕竟他也陪了您这么多年啊!” 张懋修这时则把眼睛一转,让然后立即过来,跪在张居正面前,为游七求起情来。 张敬修也跟着反应了过来,跪下哭道道:“父亲,看在他也算是为我们家做了许多事的份上,只把他撵出府去吧。” “你们是要他出去,把自己做的那些事全都安在为父身上吗?!” 张居正大声质问着自己两儿子,然后突然也流下泪来,哽咽道:“即刻打死!” 张府的家奴们此时都因此看了过来,都只见张居正和张敬修、张懋修三人落泪的落泪,下令的下令。 而负责杖责游七的张府家奴,也因为听张居正这么说,也不敢真的因为两少主求情就真的不再打游七,也就继续挥起板子,往死里打游七。 “啊!” 游七惨叫了一声。 游七当然自知已经不可能再被张居正原谅,毕竟自己已坐实了叛奴的身份。 所以,游七在听到“厂公驾到”四字,又见张居正要执意打杀自己后,也就以为张居正还是怕张鲸知道自己的秘辛,便顿时又起了要出卖张居正以为自己翻盘的机会,也就忍着剧痛,且在忍到张鲸和刘守有已出现后,就咬牙喊道: “张居正,你别以为你今日打杀了我,天子就不会知道你做的那些事!” “你今日敢打死我,明日就会有人把你做过的那些事送到御前!” 说着,游七就回头往后看着持有圣旨的张鲸和刘守有:“厂公和诸位锦衣卫的缇帅,你们快救我!我要揭发张居正,我有他做过那些欺君罔上的罪状!” “我保证,桩桩件件都是能让你们立大功的大桉子!你们快让他们住手,别让张居正对我灭口!” 这时,打游七的人也因为锦衣卫出现,停下了手里打游七板子的动作,看着张居正,等张居正进一步指示。 张居正则看向了张鲸。 “厂公,要过去吗?” 刘守有也看向了张鲸,且问了一句。 张鲸拧了拧眉头,他自思已经刻意在拖延了,但他没想到还是提前到了,也就只得把手一伸: “要明白皇爷真正的心思是什么!” “何况,家奴岂能告主!” “退出张宅,半刻钟后再进来!” “另外,传话下去,所有人必须把刚才听到的话,都烂在肚子里!” “谁敢说出去一个字,将来查出来,直接打死!” “是!” 刘守有应了一声,就安排起来。 于是,大批锦衣卫,开始默默地往后退。 游七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他第一次看见持圣旨的大内太监,和锦衣卫,在来后又后撤的,也因此感到极度失望,而呐喊起来:“你们这是干嘛!你们干嘛后撤?!” “张公公!” “张居正他瞒着皇上,收边将贿赂,其中,戚继光就给他献了两价值千金的胡姬!” “张公公,你别走啊!” “张公公,你们为什么不抓走我,不把我抓去诏狱,我可以把什么都告诉你们!” “你们难道不是来抓人的吗?!” “你们还是锦衣卫吗?!” “你们何必怕他张居正啊!” “张公公,你还是皇上的家奴吗?!啊!” 游七都快哭了。 因为他无论怎么喊,这张鲸和这些锦衣卫,都像聋子一般,就是没半点反应,还如潮水一样往外退去。 “还愣着干嘛,继续打!” 张居正这时也含泪吩咐了一句。 “父亲!” 张敬修和张懋修还是一起跪在张居正面前,喊了一声。 张居正则厉声道:“休要为这叛奴求情!” 负责杖打游七的张家家奴也哽咽着应了一声是。 他哽咽主要是觉得两少主真心善,还有家主张居正也真的是无可奈何,因为游七的确是太过分,到现在都还在反主,要不然,家主也不会咬牙要自己继续打死游七。 于是,这游七身上的板子也继续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且越来越密集。 不一会儿,游七身上如被倒了一锅血粥。 而游七本人也有气无力地对张居正说了起来:“老爷,是小的错了!您说得对,您的确还能借到小的想不到的势,小的再会算计也的确不能悖逆这个世道所不能容之事!” “只是可惜,太晚了!” 满口是血的游七说后就耷拉下了脑袋。 半刻钟后,张鲸才了进来:“有旨意,游七勾结贪吏,大索贿赂,冒功怙权,着即拿入诏狱严问。” “这就是游七。” 张居正指了一下眼前的游七。 张鲸听后就瞅了一眼,然后问向张居正:“张先生,他这是?” 张居正道:“他犯了事,着人杖责几下。” “都说元辅治家甚严,果然名不虚传。” 张鲸笑着说后,就让刘守有去试游七的鼻息。 刘守有试后就回道:“没有鼻息了!” “看来是杖责时旧病复发暴毙了,抬回去,让午作确认!” 张鲸吩咐起来。 刘守有拱手称是。 而当晚,张鲸就在给朝廷的章奏里奏明,游七在被抓到时就已经暴毙,所以许多事已无法查问。 明朝太监是可以以内臣的名义上疏的。 所以,张鲸有时候也会通过上疏的方式向朱翊钧禀报事务。 这种方式相当于是让内阁看见。 内阁张四维在看见张鲸的奏疏后,就松了一口气,对王国光说:“汝观,这次可放心也?” 王国光则问着张四维:“子维想必也一样?” 张四维:“……” 游七的暴毙的确让张居正一党放心不少。 毕竟游七不仅仅只是涉及到浙江和兵部武选司的事,也知道很多关于张党的其他秘辛。 而现在游七的暴毙,则意味着张居正真的只是清理门户,而不是要彻底把拆掉自己椅子上的椅腿全部拆掉的意思。 也就是说,张居正没有要真的把所有人,尤其是京中公卿一级和地方上督抚一级的张党骨干,都牵连进来。 所以,整个张党中,许多真正做事的人也就放了心,知道自己只要不乱来,还是不会有事的。 但张居正这样大规模的清洗,自然还是激怒了混在改革派中的小人。 他们知道李材、秦耀这些人一旦进入锦衣卫诏狱,是不一定守得住秘密的。 正所谓图穷匕见。 这一天,正值朱翊钧于文华殿经延之时。 但经延刚刚开始,翰林编修兼左赞善、日讲官刘瑊就顶着黑眼圈,突然出列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陛下!臣劾张居正曾交结内宦冯保、刺探两宫太后和陛下寝居消息,且阴谋构陷大臣!” “臣有戚继光麾下把总徐承中,提供的戚继光回张居正的私信为证!” 刘瑊说后就将一封信拿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高拱倒戈 刘瑊突然破坏经延仪式的行为,让在场的张居正等阁臣以及讲官们,皆投来了不悦的目光。 毕竟,谁能想到,万历朝顺顺利利进行了数年的经延制度,结果被破坏扰乱的第一人,居然是在经延中最为受益的清流文官自己? 不过,刘瑊也是没办法,他必须趁着在经延能见到皇帝的机会,对突然清理门户的张居正发动反击。 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会不会就因为秦耀、李材等人的供出,而也被锦衣卫拿走。 刘瑊现在只是遗憾,没等到游七送来张居正收边镇武将贿赂的实证。 本来这是他早就和游七约好的事,一旦出了状况,危及到他们这个张党中的小团体,游七就应该立即把张居正的罪状送来。 这样不但能扳倒张居正,也能扳倒张居正背后的其他武将,而这也算是游七给他背后的江南豪绅们交的投名状。 但刘瑊等了一夜,也没等来游七,也就只能在今早经延上,直接拿已经掌握到的张居正罪状,来弹劾张居正。 朱翊钧也沉下了脸。 他知道,自己要求张居正严格清理门户,算是真的逼急了混入张居正一党中的许多小人伪君子。 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任由张居正这么清理? 自然是要反戈一击的! 只是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确也很厉害,居然早就挖出了张居正这么早的黑历史。 连六年前的王大臣桉罪证,都掌握在了手里。 很明显,这些人无疑是,早就在暗地里收集张居正的罪证,准备将来出卖张居正用,或者斗倒张居正用。 而且还收买到了戚继光的部将,把戚继光也牵连了进来。 “呈上来吧。” 朱翊钧这时只得说了这么一句。 王国光和沉鲤等这时都看了张居正一眼。 张居正沉默地站在原地,恍若没事一般。 张四维则是紧抿嘴唇,瞅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则在拿到刘瑊提供的罪证,也就是所谓戚继光回张居正的私信后,瞅了起来,且也沉默了半晌,只瞅了刘瑊一眼,又瞅了张居正一眼。 说实话,罪证肯定是确凿的罪证。 昔日的王大臣桉,也的确是张居正的一个污点。 张居正为了斗倒高拱,掌控权力,也的确背着皇帝和冯保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 不然,刘瑊也不会在经延时以破坏经延的方式,来弹劾自己的恩师张居正。 但问题是,朱翊钧没打算要顺从这些人的意思,惩办张居正,进而亲手除掉这么一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良师贤辅。 所以,刘瑊和他背后的人算是给皇帝朱翊钧出了一个难题,也算是把朱翊钧逼到了墙脚。 这些人算是逼着朱翊钧表态,表明自己到底是真要不顾一切地保张居正,还是愿意在这个时候彻底站在他和他背后的江南豪绅一边,而借此机会除掉张居正,直接把张居正的清理门户变成对整个张党的清算。 在刘瑊看来,在这种情况下,张居正除非真的要做反臣,否则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要真的跟皇帝掀桌子。 在皇帝掌握了确凿证据要拿他问罪时,还要强行逼着皇帝颠倒黑白。 刘瑊已经嘴角微微咧开,而露出得意之色。 最了解张居正的,可以说,往往就是他的自己人。 刘瑊作为以榜眼身份进入翰林院的清流官员,在进入翰林院时,就成了张居正的学生,而且是张居正最得意的学生之一,也就只是排在申时行、潘成、沉鲤之后而已。 所以,刘瑊比谁都清楚张居正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张居正不是真正的奸臣,能背着皇帝害高拱,但绝不会真的在被皇帝勒令他致仕乃至赐死他时,就真的要抗命,乃至拉着戚继光、逼着太后强行废皇帝。 何况,刘瑊也知道张居正也做不到。 毕竟他清楚,张居正其实用人也多是以国事为重的君子,愿意跟着他的人,不全是真的愿意无条件听他的人。 很多张党重要成员,对张居正言听计从,也仅仅是因为张居正的执政理念与他们一样而已,仅仅都是因为大家都想富国强兵而已,而不是真的乐意,让张居正一直压制皇帝,乃至改朝换代。 朱翊钧现在的确为难,也被刘瑊那难以掩饰的小人嘴脸,搞得心头火起。 刘瑊瞥眼看出了皇帝的犹豫,但他只是以为皇帝懦弱而不敢真的在这时候突然与张居正撕破脸,也就为了给皇帝打气,便在这时决定继续拉高拱下水,便说道: “陛下,高太傅昔日被张居正联合冯保、戚继光等构陷不说,据臣风闻,高太傅昔日并未说过十岁天子安能决事这话,不过是冯保在太后面前进的谗言,栽赃了太傅!” “而太傅实际上的原话是:‘安有十岁天子能裁决政事乎’,而非‘十岁天子安能决事’,这两句话虽只差了几个字,但意思大为不同,前者不过是高太傅昔日疑冯保背着陛下决政事,而认为陛下当时年少,不能独自裁决政事才有此问,而后一句,被冯保刻意裁减几个字后,竟变成了太傅有疑陛下年少便不能为天子之意,这明显是栽赃!” “陛下若不信,可召太傅细问!” 朱翊钧听后点首:“召高拱!” 刘瑊等小人在被清理门户的张居正逼急时会拉高拱下水,是朱翊钧早就预料到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和张居正决定要让张居正清理门户的事后,就去找高拱。 因为满朝有实力代替张居正,又和张居正有矛盾而愿意扳倒张居正的,只有高拱。 这一切都要从高拱当首辅兼管吏部时,搞了一项以储总督之选的改革开始说起。 按高拱的原话说,就是“储养本兵,当自兵部司属始,而同时当中外更番,边材自裕”,即增置兵部侍郎为总督,同时调任中央官员到边镇历练为兵备总督之选,进而再作为将来的本兵即兵部尚书之储养。 所以,隆庆万历初的许多督抚,其实都是高拱培养出来的。 高拱对他们也有培养荐举之恩。 且不提王崇古、吴百朋这些人,就是现任兵部尚书方逢时,就是因为高拱培养提拔才得以在大同巡抚任上参与俺答和贡。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所以,如果是高拱代替张居正,方逢时这样的人都是服气的,而不敢说什么。 只是说,高拱比张居正更狂更不易相处,所以,很多大臣还是更愿意跟着张居正做事。 但如果皇帝硬要让高拱代替张居正,他们也愿意接受。 刘瑊现在也不喜欢高拱。 但他也是被逼急了,不得不强行拉高拱下水。 而现在朱翊钧召见高拱,他自然是欢喜的,自以为反击要成。 没多久,高拱就来到了御前。 朱翊钧也就问着高拱:“太傅,刘爱卿刚才替你伸冤,言王大臣桉实为先生与冯保构陷你而设计的一场阴谋,且说你没有说过安有十岁天子决事这话?你且回答朕,你说没说过这话?” “陛下,臣说的是‘安有十岁天子能裁决政事乎’这话。” “但陛下!这话的确也有孩视陛下之嫌疑!” “所以,冯保即便刻意删减而栽赃臣,但臣当时还是有孩视陛下嫌疑,当日被罢职,也的确是臣咎由自取!” 高拱这时回道。 刘瑊听后诧异地看向了高拱:“太傅,您怎么能承认自己曾孩视天子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下锦衣卫狱 高拱没有回答刘瑊的问题,反而还诘问刘瑊:“这事老夫已受到了惩罚,且承蒙慈恩宽厚又重老臣,而令老夫生带三公之官,而入值议阁,老夫已感激不尽,只能鞠躬尽瘁死,为君尽谋!只是,公怎么又提出这事来呢?” 高拱说着就追问刘瑊:“公是欲逼老夫非自缢谢罪不可吗?!” 刘瑊没想到高拱还责备自己多事。 “刘爱卿,你这信上怎么什么都没有?乃一纸空文!” 朱翊钧在见高拱这么问刘瑊时,就也问起刘瑊来。 刘瑊听后勐地抬头看向了朱翊钧:“陛下,这怎么会是一纸空文。” “这就是一纸空文!” 朱翊钧说着就罪证重重地拍在了御桉上。 “这……” 刘瑊瞠目结舌起来。 皇帝这么霸道蛮横,他也没法说什么。 “哼!” 朱翊钧接着就站起身来,质问刘瑊:“你破坏经延不说,又平白诬告朕的先生与边镇大将,还恶意挑起太傅与先生的旧怨,是欺朕为昏君吗?!” “先生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朱翊钧这时问起张居正来。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居正,在听到朱翊钧问刘瑊所献罪证为何是一纸空文时,就忍不住露出了欣悦之色。 他是愿意看见皇帝在间用霸道之术的。 这时,朱翊钧问他,他也就配合地站了出来。 但张居正正欲开口,刘瑊就突然冲过来,跪在张居正面前,抱住了张居正的脚,哭喊道: “师相,是学生错了!” “学生不该这样对您,求您开恩,饶过学生一命吧,学生保证再也不敢这样做了!” “师相,学生承认,学生还是不如您啊!” “真的,学生这次是彻底心服口服了!” “真的再也不敢对您有二心了!呜呜!” 张居正则直接地把脚往刘瑊怀里抽出:“刘赞善,你这是说的是什么疯话,你是大明的臣子,又不是仆的家奴!” 刘瑊则死命抓住张居正的脚不放:“师相,您就网开一面吧!学生真的再也不敢了啊,呜呜!” “锦衣卫!”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一句。 两大汉将军便出列听旨。 朱翊钧便吩咐道:“把人拉开!经延之上,如此行为,成何体统!” “是!” 两大汉将军便将刘瑊强行拉离了出来,且摁在了原地。 得救的张居正这时才有机会禀道:“启奏陛下,讲官刘赞善当下锦衣卫狱,而后令三法司会审即可。” “准奏!” 朱翊钧回了一句,就道:“先将刘瑊下锦衣卫狱!另外,高太傅昔日之失,今后不得有人再提,再有人提者,必严办!” 众臣忙称遵旨,且都松了一口气。 能出现在经延上的文官基本上都是张居正的亲信,不希望张居正倒台的。 这些人也就都希望张居正清理可以不要真的把自己的基本盘拆了,连新政也不搞了,乃至经延也不维持了。 有很在乎经延的讲官,甚至还在这时,对刘瑊投去了厌恶的神色。 因为刘瑊破坏了经延制度,开了经延奏他事的先河,既容易会促使皇帝会因此厌恶经延,也影响了其他讲官在皇帝面前展现自己的学问。 当然,也有和张居正貌合心不合的,只是这类人,此时也更加不好说什么。 所以,在场没有一个文官出来为了刘瑊说情,都坐视锦衣卫将他拖了下去。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刘瑊则在被锦衣卫拖下去时,还在做垂死挣扎,而突然朝高拱骂了起来: “高拱!你怎么也贪生怕死起来,你昔日的气性去哪儿?!” “还是说,你早已和张居正勾结在了一起。你这样对得起陛下吗?!” “你这个无耻之辈,你算什么老臣,乃老奸巨猾之臣!” 刘瑊骂了高拱,见高拱一直无动于衷,也就干脆直接朝朱翊钧大喊道: “陛下!张居正虽然权倾朝野,即便连高拱也怕他,您也没必要怕他呀,乃至要否认张居正之罪证的存在!” “陛下,天下还没到他张居正可以改天换日的时候啊!” “陛下,天下还是有不少人忠于您的,还请陛下不要畏他张居正,而铁腕一回呀!” “陛下,昔日,您能一诏罢他高拱,今日亦能一诏罢他张居正啊!” “陛下,您何必畏惧?而让自己落得一个懦弱之名啊!” 刘瑊对朱翊钧还不怎么了解。 也可以说,朱翊钧这么多年,从万历元年开始到现在的万历六年,于经延和讲读时的良好表现,还是骗过了刘瑊这些文官。 让他现在都还觉得朱翊钧强行认定他提供的罪证是一纸空文,是因为畏惧张居正,不敢动张居正。 所以,刘瑊此时也就依旧在劝朱翊钧不要畏惧张居正。 朱翊钧没有理会刘瑊,只吩咐说:“继续经延。” 不过,接下来的经延,无论君臣,都有些心不在焉,心思都在刘瑊会不会供出更多人出来上面,以及这清理到底要何时才结束这件事上面。 满朝文武们其实大都只想岁月静好地继续做官,而不想清理门户,真的变成分崩离析,接着还变成大清洗。 哪怕是为政也最好是和气一些,对事不对人,不要再打倒谁。 所以,王国光在经延结束后就对张居正道:“元辅,这件事能不能到刘瑊、秦耀、李材这些人为止?” 张四维听王国光这么说,就也朝张居正看了过来。 “你们以为仆不想结束吗,不过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而已。” 张居正回了这么一句。 而张居正在这么说后不久的当天晚上,一深宅大院内。 某阁臣就对朱南雍说:“告诉徐老先生,结束吧,张江陵太厉害了!” “如今看来,这次不是高拱针对他,很可能是他刻意联合的高拱,来搞了这么一出清理门户的把戏!” “此人当年能骗过徐老先生,是有缘由的。” “是!” 朱南雍应了一声,就道:“只是可惜,白经营了这么久。” “是可惜呀,若非他张居正清理门户的早,将来是能倒他的!” “毕竟连游七都被我们收买了。” 这阁老言道。 朱南雍听后问道:“只是下官不解,这次刘瑊手里的实证,怎么就没逼得了陛下倒张?” “因为我们都轻视天子了!” “也不知道,张江陵都教了他些什么,天子是宁肯行霸道之术,也不愿意轻易被一方用作棋子!” “好在,他甚畏张居正,说明性子是懦弱的,将来要倒张,或许还得有一番拉扯。” 这阁老言道。 朱南雍笑道:“天子不宜太聪明,而宜懦弱,如今天子能占一样,也算是好的。” “你没说错!” …… 乾清宫。 朱翊钧正把刘瑊等人的名字从屏风上扯掉,张鲸这时就走了进来:“皇爷?” “诏狱有新情况了?” 朱翊钧见张鲸来就问了一句。 “是!” “刘瑊在被押去诏狱后不久,趁人不备,服药自杀了。”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一愣:“抓他进去之前,没搜身吗?” “搜了,负责搜他的锦衣卫也自杀了!” 张鲸回道。 朱翊钧:“他们这是在保谁?” “想必是南边那些人。” “据秦耀和李材招供的供状说,他们这个社就是刘瑊组织的,而他们做的事,也都是刘瑊在布局,他们收的银子也是来自于刘瑊之手,至于刘瑊背后是谁他们不知道,只知道刘瑊说他的意思就是整个江南豪家的意思。” 张鲸回道。 “宣张先生!” 朱翊钧听后吩咐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监督公卿 朱翊钧在见到张居正后,就将刘瑊已自杀的情况告知给了张居正,且说道:“现在看来,先生只能做到清理门户,刘瑊一自杀,真正的幕后人物查不下去了。”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陛下不必遗憾,阴谋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真要成事,还是得行阳谋,有所动作才是,而只要有动作,就必有露出破绽的时候。” “陛下只需持正治国,便无伤大局。”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先生说的是。” 朱翊钧接着又笑道:“本身这次,就只是为能剪除执行新政一派中的小人而已,目的其实已经达成。” “另外,也确实该给惶恐不安者吃颗定心丸了,省得坏了新政的大局。” “等浙江巡抚李选押到,问明情况后,就将这几个贪官和武选司上下贪官尽皆明正典刑吧,然后就结此桉。” “臣遵旨!” 张居正拱手而回。 事实上,从朱翊钧让张居正自己清理门户开始,就已经算是定下了只是洗张而不倒张的调子。 所以,张诚才被提前赐死。 游七才会被提前杖毙。 这样做,为的就是不能让他们说出张居正更多的秘辛。 因为大明朝没有真正的丞相制度,所以不同于之前的王朝,张居正这种执政者,要拥有丞相一样的权力,在一开始争取这些权势时,就注定会做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何况张居正本人在谋身方面的确也要求不高。 当然,如同他不和光同尘,也不一定能有那么多拥护者,而只会一开始就像海瑞一样,被人敬而远之。 所以,哪怕刘瑊也拿出张居正有罪的实证,也会被朱翊钧这个皇帝拒绝承认。 “但朕想了想,这次的事,也说明小人的确善伪,大奸似忠者也的确存在,以至于差点就要坏了改制的大计。” “若是寻常小官还好,但真若到公卿大臣,尤其是出现在内阁,可就容易造成很大的破坏。” “之前殷正茂那次就可见一斑,虽然殷正茂并非有意破坏新政。” “而这次只是郎官翰林勾结在一起,就差点坏了大局,也很能说明情况。” “所以,不得不有制度对此预防。” 朱翊钧这时言道。 张居正听后一惊,问:“陛下可是要加强对公卿大臣的布控?” “朕欲再设西厂。” 朱翊钧言道。 “陛下容禀!” 张居正大惊,忙道:“如今之厂卫,所费银已不少,再设西厂,恐国力难以支撑!” “何况,陛下怎么确定西厂就能控制得了大臣,而不会因此反而被豪右势家利用渗透,名为陛下耳目,反而离间陛下与大臣?” “更重要的,还是费饷太重,如今朝廷存银不过百万两,支撑现在的厂卫和天下兵马尚难,何况增加一西厂。” “且君臣之间当信任多于堤防,否则,反而不利统御。”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其实知道增设西厂算是加强特务政治,增加财政支出不说,其实效果也不是很好。 但他这样说,其实是,有意为接下来的真正用意,做铺垫。 “先生说的是,君臣之间的信任还是要有的。” “既然西厂不能建,那就建官邸吧。” “给尚书以上的公卿建造官邸!” “上任时携家卷迁居入官邸,离任时迁居出。” “而官邸要集中建在一起,相当于让重臣们住在一起,既便于大臣们互相监督,也便于商议要事,更便于朝廷派锦衣卫保护,审查进出人员,而防止奸细混入。” “具体来说,既利于大臣们互相用自己清廉正直的作风去激励对方,也能防备有小人混入某大臣宅邸以财货诱之时,能有同僚帮着提醒。” “广设厂卫盯着,是有不信任重臣臣德之感,但君子之间互相督促还是可以的,毕竟,圣人也说:见贤思齐!” “这样,就算有谁去拜访某大臣,其余大臣也能在自己官邸就能看到。” “而若再有子弟或家奴不法,自己就算不察,也有住在一起的公卿同僚帮着督察。” “另外,朕也允许他们在官邸设议事厅与参事室,而传见下属议事,乃至增设官员在参事室,替其处理机密事,负责传达其执政意图。” “这样遇雨雪或酷暑天气,乃至染病需在家休养,就可以请假不朝,在家处理朝政,避免因参加朝会影响其身体,公卿大臣还能在官邸一起共议,利于政见迅速达成一致,以免有私下窜某之嫌。” “这也算是朕给重臣的恩典!长安居,大不易,省得他们因为清廉和赡养族人,而买不起京城的大宅子,以致于只能住在外城,上朝也麻烦,还容易出事。” 官邸不是后世的产物,在宋朝时就开始有官邸制度。 只是因为住官邸不便怙权谋私,毕竟谁也不想自己做什么事,都能被其他重臣看见,而给朝廷以保护为名行监督之实的机会,所以像蔡京、秦桧这些历史上的权相基本上不住官邸,而依旧住私宅。 朱翊钧此时提出要给执政的公卿大臣建官邸,张居正对此也就不陌生。 张居正内心其实也不想搞官邸制度。 他很清楚,素来喜欢内斗也可以说是内卷的文官们,为了那几个顶层的官位,在盯着同级别的竞争对手时,只怕会比锦衣卫还卖力。 但他一想到比起设西厂,建官邸的确更省钱,也的确更利于吏治长久清明,还能提高执政效率,对于多数是老臣的公卿大臣们而言,生活上也的确方便些,不用常去部里或宫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省钱。 张居正解决万历朝财政亏空问题的主要思路就是节流和开源,只要能省钱还能达到同样的效果,他自然会选择更省钱的方式。 于是,张居正也就在这时回道:“官邸建造,不必用金丝楠木等御用之物,而坏礼制,满打满算估计也就百来万两银子,但更重要的是,能一直用几朝,另外,也只需要百来名禁卫就能通过查出入之人,而能杜绝有人私下串谋大臣,比起设西厂,的确既节省也更有效,陛下所提,臣认为当为眼下可行之制。” “那先生便着人奏请承办吧。” “也请先生尽快拟定出一套我大明的官邸制度出来。” 朱翊钧见自己目的已达成,便笑着说了一句。 “臣遵旨!” 张居正接下来就与朱翊钧又谈了谈清丈田亩的进程,而后就告辞离开了朱翊钧这里,且直接回了私宅。 而张居正在回私宅后不久,就让人把自己学生且还是大明工部尚书的李幼滋传了来,而对其说起了官邸一事。 李幼滋则听后颇为惊的面如土色:“师相,这官邸如何能建,这会令公卿们不喜的!” “仆总不能连续拒绝陛下两次!” 张居正说了一句。 李幼滋听后有些更加愕然:“师相的意思是?” “陛下因李材、秦耀等事,有意进一步加强对百官的监督,所以从史料中,找了些如今未推行的制度,而欲行之。” 张居正说着就又道:“具体提了些什么,你不必再问,仆只是来问你这个工部尚书,能不能做好这建官邸一事?想不想将来以从一品的官衔致仕?!” 李幼滋在士林中的名声不怎么好,常被骂为小人,因为他惯会见风使舵、谄媚权贵。 但张居正则觉得李幼滋这种人其实更适合设计与督造官邸。 因为只有小人才更了解人性恶的一面。 所以,张居正属意李幼滋来做这事,甚至不惜以加官进爵相诱。 李幼滋听后想也没想,就起身对张居正拱手作揖说:“既如此,学生愿为师相分忧!” “不怕被公卿们在背后诟骂?” 张居正则笑着多问了一句。 “笑骂任他们,好官我来做。只要能为君父分忧,为师相分忧,利于澄清吏治,别的又算什么。” 李幼滋回后又道:“也请师相放心,学生一定营造出让陛下和师相最满意的官邸出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敢贪污 李幼滋次日便上了本,奏请朝廷推行官邸制度,以绝怙权谋私之便。 而内阁诸阁臣在看到这本后,因张居正也极力主张,便也就票拟批准,最终由司礼监批准,成了诏旨,且明谕表示以原内城冯保外宅为基础扩建为大明执政大臣之官邸。 当然,李幼滋这样做,自然也让很多公卿文臣们对他产生不满,不满他一味迎合张居正,而不考虑整个文官群体的感受,也就更加把李幼滋看成了一个小人。 但李幼滋只在乎自己的权力与地位会不会因此得到提升。 至于,整个文官群体的日子好不好过,他没觉得这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而且,在李幼滋看来,他既然已被文官群体定义为小人,那他除了抱紧张居正大腿,在张居正还掌权期间,为自己多捞一些好处外,是不可能再幻想于张居正倒台后,还能被整个文官群体推崇乃至抬高地位的。 所以,李幼滋也就更加不会在意别的文官们的看法。 张居正让李幼滋负责推行官邸制度的事,也算是向李幼滋这类还混迹在张党体系中的利己者释放一个信号。 告诉他们,清理门户的确已经结束,不会再继续打压下去。 而让他们放心,他张居正还会用他们这些人。 只是要让他们明白,有些事不要做的太过分,捞钱归捞钱,别捞的没了原则,乃至到已经背叛整个张党,而暗中想倒张的地步。 那样的话,他张居正是会狠心进行清理的。 毕竟,游七、李材、秦耀这些人的下场就是例子。 李幼滋作为能做到工部尚书的人,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接下来对于自己在负责的推行官邸制度的这项事上非常认真,不敢马虎。 且他在设计整个官邸时,是真的把每个公卿大臣都想象成了自己这样的势利小人,而想着该如何通过官邸的设计,去防备自己这样的小人去私下窜某乃至在私下进行权钱交易。 李幼滋是知道自己一旦把官邸建造后,就肯定要加官致仕的。 因为他作为张居正被夺情时第一个上疏请皇帝对张居正夺情的部堂官员,早已被整个文官政体拉入了黑名单。 被人拿出罪证弹劾归乡是早晚的事。 所以,李幼滋在设计官邸时,根本不必考虑自己设计的太完美,会不会也影响自己谋私。 总之,李幼滋现在的心态就是:我走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何况,李幼滋自己也明白,无论天下文官在心里如何将他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好否认他推行的官邸制度的。 毕竟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小人,而怕这官邸制度,而应该只将官邸制度视为皇帝的恩典,以及为便于施政的良政。 这对于李幼滋而言,无疑是洗白自己的一个机会,也算是让其自己致仕前,留下一个政绩。 无论如何,将来修史的人,只要提到大明恢复官邸制度这事,就不能忽视了他李幼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就如同提到张居正被夺情这事,也忽视不了他李幼滋一样。 但李幼滋还是担心,将来会有文人士大夫有意忽视他在恢复官邸制度上的贡献。 所以,他决定将来致仕回乡后,要在三五好友面前多提提这事,要在族谱和地方志乃至个人笔记里也多提提这事,乃至将来墓志铭上也得有,以免将来修史的人,还是不给他在正史里立传提到此事,乃至后人还是只记得支持夺情一事。 另外,李幼滋也因为这事很感激张居正。 因为张居正给了他一个洗白自己名声的机会,而他之前对张居正清理门户的手段太过强硬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 他在给自己亲朋故旧的私信里,也还是高赞张居正是自己敬重的师相。 “启奏陛下,按照臣的设想,所有执政大臣的官邸群皆建在四周,而花园则放在中央,这样有大臣休憩时,就能于公园中的假山上,看见哪位大臣微服出了官邸,或有谁家子弟或家奴带了什么人进来。” “另外,首辅与枢密使的官邸各在两端,且台阶更高,位于中轴御道尽头;如此,无论谁去拜访首辅与枢密使,其他官邸的大臣都能看见;” “而首辅与枢密使,也能因此居高临下的看见其他大臣们都在与谁私下串谋。” 李幼滋这一天就因为负责建造官邸一事,而得到了一次被御前召对的机会,且因此在朱翊钧面前,奏起了自己设计的官邸布局。 朱翊钧听后则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李幼滋是真的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公卿大臣们,不然不会设计出这样的官邸布局。 这让朱翊钧很满意,且还在这时问着李幼滋:“如果朕想悄悄的暗访一大臣呢?” “启奏陛下,官邸群有专门的御道,御道两侧皆有可俯瞰各处官邸的高墙,且御道可直通每处官邸,故陛下如去暗访某大臣,不会被察觉。” 李幼滋回道。 朱翊钧点首,且对此更加满意:“如此甚好。” 接下来,朱翊钧在又问了其他诸如门岗和防刺杀、乃至消防等问题后,就最终同意了李幼滋关于大明各公卿执政官邸的设计。 至此,官邸的设计就算确定了下来,而建造也自然就提上了日程。 因为知道建造官邸会得罪许多文官,所以,李幼滋在负责官邸的建造时,倒是不怎么敢贪污工程款,以避免被人抓到把柄。 不过,这倒也使得官邸的营造速度很快。 毕竟工匠民夫们的工钱没有被拖欠。 物料的采购也没有猫腻,使得提供物料的商贾也都不敢拖延工部订购的物料。 只是轮班负责巡查工程的御史朱南雍这一天来到官邸建造的地方巡查工程时,就因为看见官邸图纸,而当场心如火炽,也就对李幼滋直接言道: “大司空!您这分明是在把所有公卿大臣都想象成了会怙权谋私的小人!乃至将首辅与枢密使也想象成了会怙权谋私的小人!” “不如此,如何防微杜渐?!” “不过,本堂相信只要是君子,就不在乎官邸怎么布局,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所谓清者自清,难道还怕人随意揣测吗?!” “真正的君子只会感念皇恩!” 李幼滋质问起朱南雍起来,且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朱南雍听后不好反驳,只是在当晚就去见了某阁老,而急切道: “阁老,您不知道,下官趁着今日轮到下官去巡查工程的机会,已经亲眼看见了所谓的官邸布局,那官邸的布局分明是要下官这样的,将来不能再轻易私访您!” “查出他李幼滋漂没工程款没有?” 这阁老则直接问了一句。 朱南雍道:“没有,这小人精明的很,一应钱款走向,皆明白的很,查不出半点破绽!” “那就只能忍着,等将来可以废除一切新法时,把这一项制度也一并废除就是!” 这阁臣沉声说道。 朱南雍拱手称是,且叹气说:“也只能如此了。” 接着,朱南雍又道:“只是这次因高拱和张居正联合起来这么一搅局,使得我们损失惨重,将来要想倒张,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现在只能等!” “只要他张江陵还要继续改制,就还会有机会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议论军机 在李幼滋这个工部尚书积极负责官邸的设计与建造期间,少师兼五军都督府知枢密院事方逢时也已完成了对枢密院的组建工作,初步订立了枢密院与兵部各自在军事上的分工,也建立了初步的枢密院相应政务的运行制度。 本来是在兵部下辖兵政院进行学习的原贵州巡抚江一麟、云南左布政使金学曾、安庆知府叶梦熊等,直接就因此被方逢时奏请得皇帝同意而提前毕业,直接到枢密院任职; 而且,本是在后军都督府任佥书负责训练兵车营与在京卫武学负责训练武将的俞大猷,也被方逢时奏请得皇帝同意,以枢密副使的身份在枢密院任职; 另外,方逢时还从兵部抽调了一些人,以此,组建起了枢密院的基本框架。 因为枢密院是五军都督府下辖掌军机之处,故而方逢时就以此为由,吸纳了武将俞大猷进入枢密院体系,参与武臣铨叙。 而方逢时让俞大猷进入枢密院,既是因为他同张居正一样重视武将,也因为他知道俞大猷在浙江打过仗,还任过浙江总兵官,而有意借助俞大猷对浙江武臣体系的了解,尽快达到在浙江抓走一大批因是江南豪绅家奴背景的武臣后,能迅速起用一批武将而填充浙江整个武臣体系的目的。 与戚继光不同,俞大猷不善于与文臣打交道,所以导致他屡次在仕途上受挫,也就使得他的许多旧部也因他的境遇不好而多被革职。 如今方逢时则有意让俞大猷有荐举自己旧部被重新起用的机会。 在方逢时看来,俞大猷是清廉忠直的,那其旧部也应该差不了多少。 俞大猷自然也愿意拉自己旧部一把,便遵从了方逢时的钧示,举荐了自己不少可靠的旧部去浙江充任空缺下来的武臣官,乃至在西南的一些处于空缺状态的武臣位置。 如此一来,因为江南豪绅拉拢张党内部一些贪官污吏,导致浙江和西南地区的许多武臣位置被安插了许多他们的人后,而被朝廷进行清理一空,造成的地方许多武臣位置空缺的问题,被迅速得到了解决。 可以说,江南豪绅们在浙江与西南安插的武臣在很短时间内就被全部更换。 暗中企图破坏新政的江南豪绅们,算盘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甚至新政还因此得到进一步展开的机会。 比如官邸制度的确立,与武官铨叙和军机归五军都督府的事。 方逢时现在就因为,原先只由兵部独自承担的各类兵政,改由枢密院与兵部分别承担,而不用再既负责全国军事战略总指挥,又负责武臣人事任命,乃至管理兵马钱粮数目统计以及京营戎政管理等诸多事务,而大大减少了工作量。 虽然,这样也导致兵部尚书这个官位的权力缩水许多,但也因此让他这个边臣出身的大员,在新的兵部尚书梁梦龙到任后,而可以卸下在兵部的职务,只专心负责全国军事战略指挥与武官铨叙上的事,而能有足够的精力,来做些自己想做而一直没有时间做的事。 比如制定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军事战略。 作为一个在广东和江西平定过农民起义,在大同和辽东任过巡抚,又总督过宣府、大同、山西山边的边臣。 方逢时一直都对大明将来的军事布局有自己的一番设想,且也在与张居正的私信中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而张居正也正因为此,才在谭纶去后,举荐他任本兵。 “枢密院刚刚设立,武臣铨叙之事也基本完成,现在就只有还一件事未做,便是布局接下来整个国朝的戎政方略!” “西北要不要收复河套;西南改土归流一旦引发大的战事会是哪几个土司引发,朝廷当怎么未雨绸缪;辽东的女真之患会不会死灰复燃,当如何尽弭辽东女真之患?” 方逢时说着就看向俞大猷、江一麟、金学曾等人: “诸位且议议吧,议出个结果来,就以枢密院名义上一份题本给陛下,向陛下奏明枢密院关于接下来国朝戎政之方略布局的建言,而请圣裁。”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国朝自五军都督府之军议权为兵部所夺后,兵部就因诸事冗杂且疲于应付各类钱粮不足之事而无暇议定戎政方略,致使很多兵事突然发生时而无准备之策,如庚戌之变与倭乱发生时,一开始兵部就很无措!毫无准备之方略!” “如今,枢密院既然设立,就得弥补这一弊病,为天下戎政先提出方略,以作为督抚处理边事之纲。” 方逢时接着又补充起来。 自夏言与曾铣因提收复河套之议而被诛杀后,已经没有大臣敢再提收复河套。 尽管收复河套的确意义重大。 而如今,方逢时敢提出来,且还是在河套一带的蒙古诸部已经因为俺答和贡而不再袭扰边镇时,就足以说明其本人的确在军事战略上的布局是有魄力的,乃至不惜再提收复河套一事。 要知道,大明历史上就是因为没能一直解决河套一事,乃至万历初期国力强盛时也没收复河套,使得在万历中期,河套一带又发生了战事。 方逢时此时提出来,也算是目光长远。 “本堂先说吧。” 方逢时说着就道:“首先,以本堂之见,河套现在不宜谈恢复之事,主要是和贡未久,西北还未生乱,寻不到契机,只能先利用眼下和贡的机会,慢慢教化,安插锦衣卫细作,以备将来。”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可现在蒙古顺服,那是因为我方兵马渐强,而一旦承平日久,我方官兵渐惰,则蒙古必再掳掠,而不肯以贸易取利。” “胡夷素来是畏威而不怀德,所以将来还是少不了一场大仗,也少不了要收复河套,而断敌之基的。” 方逢时说后,江一麟就道:“西南若改土归流,最当警惕的便是杨氏、安氏、奢氏这三家土司。” “但西南山险族杂,故将来欲要顺利应对大战,当以夷对夷!” “此时也应先大量教化当地生夷,使汉化之熟夷更多,如此可以编熟夷为官军,而对付土司兵,必能事半功倍!” 方逢时点首:“殷少保也是这样想的。” 接着,曾任过辽东巡按的叶梦熊则道:“辽东女真最应堤防的当属建州女真!不过王杲已死,建州势弱,如今倒也无碍。” “只是,难免女真将来会同蒙古俺答有板仓一样,而有自己的佃农,进而不再只是能掳掠,而能组建重兵,扩土募兵。” “所以,朝廷最好还是尽屠其族,或者教化其族,也与西南一样,改土归流,否则,难免将来再成巨患。” 俞大猷这时说道:“这么说来,就不只是西南要改土归流,是西北蒙古和东北女真都得该土归流!” “那这样的话,朝廷有这么多银子去改土归流吗?” “改土归流最难的不是怕土酋们造反,最难的是要拿钱粮去招抚被土酋统御的番民,还要花钱粮去教化他们;” “或者屠尽他们,虽有违仁道,但要想杀尽,也是很费军饷的,而不比只是平乱安邦。” “总之,改土归流能不能行,就在于看朝廷是否有足够的国帑去做这事!” 方逢时听后点首:“俞老将军所言乃老成谋国之言,比我等文臣还要明白,如今是得想想先改土归流哪里比较好。” “为什么不先渡海平倭,以增财源?” 金学曾这时突然问了一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谋在将来 金学曾的话犹如一声惊雷,直接让在场军议的大臣们诧异不已。 就连俞大猷都一脸骇然地看向了金学曾,而问道:“公可知,跨海远征需船多少,需耗多少民力,又有多少不可测之风险乎,何况倭国多山少平地,登陆之点难选,且岛屿太多,很难一登陆就彻平倭国。” “鄙人之意,不是彻平倭国,而是借平倭之名,对倭国分而治之,得其财利。” 金学曾这时说道。 方逢时听后就问着金学曾道:“这怎么讲?” “公有所不知,倭国如今正值诸藩混战之期,正是惩戒他们,世庙时于我大明欠下的累累血债的时候。” “另外,如今倭国颇富,盖因其诸藩与走私之汉人豪绅勾结,得海利甚重,而倭国又多银,所纳我大明货物又多,每年无论南方豪绅还是番商,皆能从倭国赚取不少厚利。” “当年,王直等为祸东南,平户、萨摩诸藩也掠得我大明财货不少,如今皆大富。” “而下官还在入仕前,曾去过定海,那里因之前乃通贡于倭国处,故多熟知倭国内情者。” “据下官察访所知,如今,我大明多有豪绅资助的走私商贾,在倭国多与当地强藩勾结,而在当地设各类作坊和商铺。” “有的还直接买或诱骗汉人过去做工的,且勾结当地强藩对过去做工的汉人极度盘剥,以致于一旦过去,就很难再活着回乡。” “另外,还有更厉害的走私商贾直接勾结当地强藩,进而获得通商之权,而可带走私商贾去当地强藩所驻之城通商,但这些商贾需交重税,而这重税则由当地强藩与和他们合作的走私商贾瓜分。” “而这些走私商贾还勾结海盗,对企图单独去走私者,予以劫掠!或者直接请当地强藩之水军出面镇压。” “而朝廷大可派一支精悍水师,去捣毁走私商贾在当地压制我大明汉人百姓的作坊商铺,乃至勒令当地强藩赔款,削弱其势,以免其将来再寇本朝东南沿海。” “事实上,世庙时的倭乱,就是因为这些强藩在走私商贾帮助下有所壮大,而起了觊觎我大明之心。” “要不然,也不会在当年直奔南京来。” “据下官后来问常年侨居倭国的人得知,当年倭国强藩如萨摩藩这样做,本就有试探本朝虚实之心。” 金学曾说到这里就对方逢时道:“所以无论是教训倭国,还是防止倭国再度在走私商贾帮助下做大而起犯本朝之意,或者让其减税以利本朝货物,且对当年寇掠我东南之事做出赔偿,释放被掳掠之工匠百姓,征倭皆是有必要的!也能增加国帑,而为将来于西南、西北、东北用兵做准备。” “当然,倭国多山而少平地,不宜大军登陆,且岛屿纵横,不利统战,故朝廷若灭其国甚难,只宜步步蚕食,先弱其势,赚其财力,而讨伐问其罪也,所以也就不需派多少兵马去,总的只需用南兵两三万,水师一两万就足够,且一开始不必投太多兵力,数千精锐即可,而使倭国诸藩不容易产生警惕之心,然后再用合纵连横之术,慢慢添加兵力即可。”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也不必一定要现在用兵,只是先要准备,待几年后,若要兴兵,第一件事当为此事!” “何况,南兵如今才在东南与倭国对战多年,许多官将皆熟悉与倭人作战,所以选几千与倭寇有过百战过的精兵,当不是难事。” “就算是舟师,当年也与倭寇对战数次,也熟悉倭寇水军。” “另外,倭国平户、萨摩诸藩所在地,本就多闽、广和浙人,且多是被当地强藩与走私商贾压迫之雇工,完全可以与之为内应,使之助官军讨倭。” “下官也曾问过去过倭国的走私商贾,据他们而言,从定海开洋去萨摩州,顺风的话,七日可达。” “可见,真要派兵去倭国作战,也不必担心太费时日。且如今闽浙一带去倭国之走私明船甚多,派锦衣卫先去渗透打探,摸清海情,为将来跨海讨倭做准备,也不难。” 金学曾说完后,方逢时点了点首,看向俞大猷道:“如此说来,如今还真是征倭之良机。” “但太祖曾有祖训,言倭国乃不征之国。” 这时,江一麟言道。 “这无妨,现在倭国诸多强藩内战,完全可以先派人去联络一方,让一方即将被灭之藩以愿认我大明为宗主国之由,请我王师去讨逆,如此就算不上是征倭。” 金学曾这时回了一句道。 叶梦熊跟着点头,且道:“还可以以剿贼为由用兵于倭国。谁也不清楚,王直之残余有没有在倭国兴风作浪,而欲再图我东南乃至整个社稷?只要不是灭倭,也就说不上是征倭。” “以子鲁之见,派兵去倭国,给朝廷预计能增加多少国帑?” 方逢时这时又问道。 金学曾回道:“这个具体多少,下官倒也不清楚,但是据下官所知,光是倭国石见银山就岁产白银百万两。遑论,倭寇各藩有不少粮食在岁入十万石以上的。” 方逢时听后倒吸一口凉气,喃喃念了四个字:“石见银山。” 接着,方逢时就道:“这么说,只要派兵不在十万以上,就两三万水陆大军,乃至一开始只派数千百战精兵去,一旦成功,其利明显是甚为可观的!” “且若真的成功,将来或许至少能保证给朝廷增加百万两以上的官利!” “作战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非只是权衡利弊。” “虽然我大明如今能战倭寇之精锐不少,但西南、西北、乃至东北都得有强兵驻守,一旦真要抽调数千精锐渡海,而若因天时不战而全军覆没,损失的可不仅仅是几千百战精锐,很可能影响的会是整个国运。” 俞大猷这时说了起来。 作为亲历战阵的百战老将,他明显比金学曾这些文官,在对待战争的启动上,反而更慎重一些。 方逢时作为历任多年边臣的老臣,也理解俞大猷的担忧。 因为人终究不是银子,尤其是大明帝国的百战精锐,也不是真的如钦定的抚恤条例一样,就只值三十两银子。 毕竟那可能是未来成为总兵参将的种子。 所以,方逢时只说道:“我们只是向陛下提供枢密院议定未来几年的戎政方略,而具体是否要这样做,还得请圣裁。” “但目前看来,西南、西北、东北皆只是耗国帑,且还需要再待时机,唯对倭算是眼下最易开展的兵事,如若陛下真欲兴兵的话。” 方逢时说后就道:“所以,吾以为枢密院当以兴兵讨倭为眼下最当先兴之兵事,而奏于陛下知道,不知诸公认为如何?” 金学曾拱手:“下官无异议。” 叶梦熊也拱手作揖:“下官亦无异议。” 江一麟也拱手道:“只能如此。公说的对,枢密院只是给陛下提供方略,至于决策如何,只能看圣意。” 方逢时看向了眉发皆白的俞大猷:“将来若真要在倭国本土用兵,陆战自然离不了戚侯,而水战则离不了公;当年寇来犯时,需戚俞双璧退之,如今寇去而问寇之罪,也当由二公问之;如封狼居胥事,而封石见银山,方是全其功,只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俞大猷听后道:“吾戒酒便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部斩杀 方逢时和在场诸文臣皆笑了笑。 俞大猷自己也忍俊不禁起来。 也就是在万历初年,受张居正这个文官之首不排挤武臣影响,而其党羽也就多是亲近武臣者。 所以,文武之间才这么融洽,也才使得原历史上的万历朝还能在中期武德充沛一次。 枢密院很快就将,关于接下来,大明在军事上的战略,当如何布局之题本,奏了上来。 朱翊钧看了后,笑了起来。 他对于枢密院这么快就拿出了大明的军事战略部署的行为还是很满意的。 而且还不是在他这个皇帝主动提醒的情况下。 这让朱翊钧觉得方逢时也算得上是一公忠体国之臣,能知道自己该为国家做些什么事。 次日,在文华殿西室,朱翊钧就对张居正提到了枢密院所奏之事,且问道:“对于枢密院所奏之事,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方逢时就是张居正特地安排去枢密院施展其抱负的。 所以,张居正自然不会给方逢时下绊子,而说道:“启禀陛下,枢密院所奏,算是为陛下筹谋了接下来戎政可行之事,陛下若亦觉得可行,自可准其所奏。” “只是当提醒枢密院不可操之过急,要悉心酌定,而在将来一切妥当时,再奏请圣裁。” 朱翊钧点首:“先生说的是,朕意准其所奏,先令其准备将来去倭国兴兵问罪之事。不能只是寇来犯我,而我不能去问寇之罪,否则,则朕这天子颜面何存,又何使四邻藩国臣服?” “陛下圣明。” 张居正回了一句。 朱翊钧道:“所以先生当拟旨一道问戚继光,朕记得他有过一句诗,叫‘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而现在将军虽已封侯,但海波可平?”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另外,再拟旨问俞大猷,将军戎马倥偬多年,不能也落得个李广难封。” “令这二人皆各自准备将来讨倭之事,如联络旧部,荐可靠者于锦衣卫任职,而使其渡海访查倭寇内情。” 朱翊钧吩咐后,张居正就道:“臣遵旨。” 铿! 在俞大猷收到皇帝传来的敕旨后,因眼睁睁看着自己父亲俞大猷将一坛坛好酒砸在地上,而流得满地飘香的俞大猷之子俞咨皋,这时也就不由得问道: “父亲,您就算要戒酒,又何必真的把您藏了多年的好酒砸了啊,送人也好,毕竟带进京来也不容易。” “送人的话,为父会忍不住去蹭吃的。” 俞大猷捏紧着拳头回了一句,且道:“所以,还是砸了好!” 俞咨皋道:“可要儿子帮您?” “不必!你来砸,为父会忍不住揍你!” 俞大猷说后就又吩咐道:“你准备一份厚礼,我们明日去拜访李太医。给他道歉。” 俞咨皋听后颇为惊喜,忙应了一声:“哎!” 俞大猷接着就自言自语道:“人不能讳疾忌医呀!” 次日,俞大猷就来了李时珍这里,且笑道:“老夫以为李太医会因昔日鄙人在谭公府上说您乃庸医,强说人有病,而不讲鄙人呢,没想到,李太医还是愿意见我这粗人。” “别的人骂我,我可能会生气,但俞老将军是抗倭之名将,我怎敢生气,甚至巴不得您再来,免得将来再起倭乱,而无良将。这也算我们从医者,可为国所做之事了。” 李时珍笑着言道。 戚继光这里则在收到朱翊钧的旨意后,也是百般感慨,凝望着东边许久。 “戚侯,你在发什么愣,难道我那皇帝外甥宣的旨意,是不利于你的?” 国舅李文全见此这时走过来问了一句。 “国舅爷误会了,圣旨自然不是如国舅爷所想。” “只是圣谕煌煌,让戚某心中颇为澎湃,而自觉将来或许不必担忧会终老于林下也!” 戚继光回了道。 李文全则道:“不是就好,你要是走了,只怕这边墙,我修着也没意思了。” 一想到,他每发现一段边墙偷工减料,戚继光就会杀人,他就觉得这种感觉特爽,而有种自己在为大明清除蛀虫的感觉。 当然,李文全知道这都是戚继光本人治军甚严,才会出现的情况。 所以,他对戚继光也越来越钦佩起来,而不像以前,只觉得戚继光是一个只知讨好张居正的谄媚之徒。 甚至李文全已经开始担心戚继光会不会因为在治军方面太严,而被罢职。 如今听戚继光说圣旨上不是不好的内容,他才放心了不少。 而此时,李文全说着就看向前方蜿蜒起伏的新边墙:“真是壮观啊!” 说着,李文全就对戚继光道:“不过,戚侯,本国舅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国舅爷请讲。” 戚继光笑着回道。 李文全便道:“我觉得,这关城没必要建的四四方方的,应该建成棱形状!” “我在边镇待了这么段时间,也亲眼看见了你们如何打鞑子的,好家伙,车载火炮加上你的什么长矛兵、火器手,硬是让大股冲锋的鞑子骑兵占不得半点便宜。” “而且,车炮加上骑兵,合计几千人就能横行大漠,但是,如果将来鞑子也有炮怎么办?” 李文全说着就看向戚继光:“你想想,如果鞑子也有了火炮,乃至有那种能破墙的重炮。” “不是现在我那皇帝外甥,就让人研制可毁船毁城的重炮吗?” “《邸报》上已经提到过多次,还令子在负责,而真要是有这样的重炮,而且鞑子也有了的话,这四四方方的关城是不是就会更容易被轰塌?而棱形的就更易防炮?” “除此之外,鞑子若大规模来扣关,是不是也更易被分割被发现?” 戚继光听后一脸凝重起来,问着李文全:“国舅爷可愿意先试着建造一座看看?” 李文全道:“自然愿意试试。” 戚继光笑道:“那就请国舅爷带封戚某的私信信给吴惟忠吴参将,他到时候会帮助国舅爷在山海关一带,寻一岛屿试着这么建堡城。” 李文全点首:“行!” 可以说,朱翊钧让张居正清理门户的事,在有节制的进行清理后,并没有对朝政引起大的影响。 公卿一级的大臣们没有受到影响。 因为只涉及到一个浙江巡抚而没牵连太多的缘故,地方上的清丈田亩也继续进行着。 乃至组成万历朝整个官僚体系的张党,还开始准备着建造官邸与兴兵倭寇本土两件大事。 可以说,朱翊钧洗张而不倒张的目的算是完全达到,甚至还进一步激发出了整个张居正一党的改革潜力。 即便浙江巡抚李选被押解进京后也没有搞成株连,而使得张党内部人心惶惶,其本人也在被三法司会审后被迅速定了斩立决。 武选司郎中李材、吏科都给事中秦耀以及武选司的其他官吏也都被定了斩立决! 这是朱翊钧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查到的自然要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如此,算是给张党其他人以震慑,同时也算是让其他张党官员放心,毕竟人都杀了,也就说明是真的不会再株连了。 “斩!” 唰! 唰! 唰! 于是,在这些人被行刑的这一天午时,随着监斩官的一道令下,李选、李材、秦耀等文官纷纷被砍。 人头滚滚。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后宫新年 尽管朱翊钧没有大搞株连,乃至直接到把张居正也罢黜或者惩办的地步。 但一司礼监秉笔太监被赐死,一巡抚一给谏被弃市,乃至整个武选司官员被一锅端。 这种烈度,在大明朝还是算很大的。 尤其是在洪武、永乐之后。 这也跟万历初年的改革烈度,比原历史上,要更大一些有关。 无论是考成法还是清丈田亩,烈度都要比历史上的考成法与清丈田亩大一些。 因为考成法是按照海瑞的要求来推行的。 而清丈田亩则是,一开始就在最难清丈,且历史上也因为权贵豪绅阻挠而没能彻底清丈完成的南北直隶进行清丈。 另外,还加上增加了几处通商的海港。 所以使得斗争也就更激烈一些。 好在因为这一世,皇帝朱翊钧比原历史上都要更加主动地配合甚至更为愿意地支持张居正去推行改革,也因为没有冯保的对朱翊钧的掣肘,而使得朱翊钧能直接与张居正联合,所以才让这更激进的改革能顺利推行。 再加上,内廷的改革,他一直没进行,哪怕选妃制度,因为考虑到一个妃嫔位就意味着几个宦官宫女要因为一个妃嫔位的设立成为管事太监与管事宫女而没有改动,也就使得外朝在进行轰轰烈烈大改革时,内廷没有生出太大事,最多就是底下人争权夺利而已,而这也保证了外朝改革即便激烈也还是能够顺利进行。 哪怕是出现了李太后要亲自出面阻挠朱翊钧和张居正铁腕镇压反对者的事,也没能影响整个万历改革的大业。 当然,如之前张居正自己所言,他愿意配合皇帝进行更激进改革,进而把他本不打算起用的赵贞吉、海瑞重新起用,皆因为他知道朱翊钧崇尚更为激进的改革,而嫌弃的他改制太过温和,而有意干脆在朱翊钧亲政之前,把朱翊钧想做的激进改革都推行了。 这样,将来朱翊钧就只能做仁德天子,而无可改之处。 在一个君主制的国家,老臣的心思很多时候会因为天子的不同态度,而发生转变。 且不论张居正的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 至少,如今的大明万历朝,的确是在以一种更激进的方式,进行着改革。 所以,人头落地的次数,也就更多一些。 但这样也意味着改革的更彻底一些。 不过,在这次清理门户后,反对改革的势力,也因此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而张党中,那些混入改革队伍中的虚伪之辈,也不得不收敛了一些。 接下来的大明朝局也就再次风平浪静起来。 夏去秋来。 复又到了寒冬之时。 转眼万历六年也到了年底。 因大明自推行考成法以来,百官皆要比以前辛苦许多。 尤其是清丈田亩等新政推行后,进一步增加了官僚们的工作量。 再加上,朱翊钧考虑到,这几年财政好转后,官俸一直是足额发放,且不少考成优秀者与大员还得了丰厚赏银。 所以,朱翊钧为了让这些发下去的银子能通过的消费的方式,下沉到平民百姓家,且也通过收税的方式收上一部分来,也就以盛世新年当与民同乐为由,下旨除特殊岗位需轮班外,所有在京官吏休沐十日,而不得不在岗者,也赏双俸。 张居正也没有反对,因为这本就是他乐意看到的,即皇帝只能施恩于百官,而得仁厚之名。 朱翊钧的讲读与经延也暂时停止。 因而,他这个皇帝于一日之内的闲暇时间,也多了不少。 而在万历七年新春佳节这一天。 正巧因昨夜纷纷扬扬下了一天雪,所以,整个紫禁城在这天早上,也就如被罩在琉璃世界内。 朱翊钧也就能有更多的清闲时间,与自己的后宫妃嫔们,和暂居于宫内,没有选择跟两宫太后迁去长椿庵的公主们,待在一起。 加上皇后,朱翊钧后宫的嫔妃已有五十名。 这是大明后宫制度规定的皇帝妃嫔数量。 话转回来。 所以,当这些嫔妃准备因新年,而准备等朱翊钧这个皇帝与皇后从长椿庵问安回来过节,且都聚集于坤宁宫时,便是莺莺燕燕一大群女孩。 其中,刘昭妃就趁着皇帝和皇后没来,而坐在了窗边的塌上,浅笑着的同时,往汝窑瓶里插着腊梅。 而杨宜妃则和瑞安小公主都脱了绣花鞋,盘腿坐在塌上,玩着解九连环的游戏,一时,因解半天而解不开也就都蹙眉都起嘴来。 延庆小公主则趁着两人专心于解九连环时,将两人的绣花鞋皆悄悄提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将两人的绣花鞋藏在了门帘外,惹得其他妃嫔看见后皆咯咯而笑。 因皇后才刚入宫,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而皇帝朱翊钧因来自后世,受礼教影响太浅,也没太压制自己这些年少妃嫔们和妹妹们的本性; 再加上两宫太后,又都迁居了出去; 所以,无论万历初年的嫔妃和公主们,皆各自在率真地活着。 唯一的不足,只是不能去宫墙外的世界看看而已。 “还有呢,你们家乡还有什么有趣的事?” 连已是豆蔻年华的永宁公主,也没娴静地看外面鸟鸟飞雪,只等皇帝和皇后归来,而是拉着几个朱翊钧的妃嫔正围炉对坐,且一边催着让这几个妃嫔,讲她们各自家乡的风俗与趣事。 这些刚入宫后不久的妃嫔们也都愿意讲,没有因此觉得烦,尤其是在这新年佳节之时。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一不小心,宫女于炉火上煮的茶就去了一空。 而就在这时,外面就传来了太监通报朱翊钧和皇后杜氏回来的消息。 众人听后皆站起身来。 只杨宜妃和瑞安公主慌张地在周围逡巡:“呀!我们的鞋去哪里了?” “皇兄皇嫂回来啦!” 永宁公主更是直接跑了出来,披着红色大氅的她,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奔跑着,浅露贝齿,呼着热气。 “啊!” 而一不小心,永宁公主就竟摔在地上,摔得雪泥飞溅。 帝后二人忙先过来扶起了永宁:“没事吧。” “没事,就是屁股疼!” 永宁娥眉微皱地说了一句。 杜皇后不禁掩口与朱翊钧相视一笑。 朱翊钧则拍了拍永宁的肩膀,往殿内走来。 “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朱翊钧的妃嫔们先向朱翊钧和杜氏行起礼来。 “免礼!” 朱翊钧瞅了一眼自己这些如冬闺集艳一般的嫔妃们时,就愕然瞧见杨宜妃虽站在众嫔妃中间,却未穿鞋,便不由得问道:“宜妃,你的鞋呢?” 同样还稚气未脱的杨宜妃羞涩地低下了头,俏脸微红,道:“回陛下,找不到了!” “皇兄!我的也找不到了。” 瑞安小公主这时也走了来,气鼓鼓地向朱翊钧说着。 延庆小公主不由得噗呲一笑,没多久,就拿了出来。 “原来是你搞鬼!” 瑞安见此切齿起来,而扬手要打延庆。 延庆慌忙躲在了朱翊钧身后,瑞安追了过来,而延庆又往殿外跑去,瑞安则追了出去,只是追到殿外,就不得不先停下,让服侍她的宫女给她穿鞋,且喊道: “朱尧姬,你不要跑!要是像姐姐一样摔了,阿弥陀佛,那就是现世报!” “外面冷!” 杜氏这时也关切地朝延庆喊了一声。 第一百二十章 君臣分歧 闲时,光阴易逝。 不知不觉,便到了万历七年的元夕佳节。 古人很重视元夕,基本上从正月十三日开始就要大办灯会,热热闹闹起来。 自宋开始,元夕佳节最负盛名的活动,便当是鳌山烟火灯会。 而也因为鳌山烟火灯会是否要继续举办,朱翊钧和张居正还出现了分歧。 按照张居正的意思,办鳌山烟火灯会耗费甚大,当废止,而不当崇奢。 主要是因为儒家思想本来就是崇俭的。 如《论语》有言:“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节俭本就是儒家提倡的五德之一。 所以,不只是张居正,历史上很多名臣都有崇俭抑奢的执政理念,也因此发展到,历史上有许多地方官,还会禁止百姓娱乐,以正皇风为名,禁办社庙社戏。 当然,这里面也有害怕百姓聚众生事的原因。 总之,官僚士大夫很多都因此是不主张百姓有自己的娱乐生活的。 甚至不少士大夫还是主张严禁百姓娱乐,哪怕是个能臣好官,也会因为自身阶层与受所学知识的影响,更偏向于主张百姓受儒家教化,明五伦五德,而勤耕织,不当立淫祠、崇奢靡,而败风气。 只是官僚士大夫们,很多很难自己做到这一点。 包括张居正本人,他思想上是崇俭的,治家也很严,从不许子弟斗富比奢。 但他本人在这方面则很难做到。 其他士大夫更不必说。 所以,很多官僚士大夫崇俭禁奢,也只禁到了百姓身上。 张居正也是一样,尽管他在生活上也纵情声色,追求奢华,比如据历史上曾任大明吏部尚书的陆树声回忆说,张居正吃一顿饭会换四次华衣,但他在思想上的确是崇尚节俭的。 历史上数次要求朱翊钧要节俭,要减少宫廷消费。 “陛下,隆庆以来,乃岁供元夕之娱,靡费无益,故新政当节省为宜。” 张居正这时也对朱翊钧如此说了起来。 朱翊钧则道:“但如今国帑充沛,何况,一鳌山烟火灯会,也费不了多少帑银,但带来的却是能让百姓更为欢乐,商品交易也能因此更为发达。而税收无疑也会因此增收。更重要的是,能惠民,使百姓增收。”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陛下!朝廷解小民之困足矣,何必一味助其富若缙绅?” “治政首要在于富国,其次强兵,而可使宗庙社稷长治久安,而惠民不过顺带之事而已。” “陛下如今旨在富民,非是牧民之良策。” “盖因人无所足,民一旦富便会求贵,一旦贵便会求安,是故,陛下若不崇俭以压人欲,则必难以填众人之欲,而社稷难安也。” 张居正这时说了起来,且道:“陛下或许当再读《韩非子》、《商君书》,而不仅仅是通鉴!” 在一旁负责起居注的沉鲤正执笔快速记录朱翊钧和张居正的对话,且因为听张居正这么说,而勐地抬起了头,诧异地看向了这位也算是自己老师的首辅。 他明显也意识到,天子真的与首辅张居正,在治国理念上起了冲突。 朱翊钧也知道,儒法兼修的张居正一直是站在维护大明整个统治阶层利益的角度在改制,在教导自己,而并不是真的站在庶民百姓一边,真的一心要让庶民百姓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对此,朱翊钧也不感到意外。 因为张居正改制的确真的只是为大明的国祚能长久下去,社稷能长治久安而已。 所以,张居正在进行清丈田亩这样的改革时,是以规劝的口吻在劝这个时代的大地主们,如要“出其百一之蓄,以完积年之逋”之言。 以及,在朱翊钧面前表达其改革目的时,张居正也只是说:“终身乘坚策肥,泽流苗裔”,即只是想让他这个君主将来日子好过,还能泽被后世君王。 而非是说要富天下之民,真的让天下百姓摆脱地主阶级的压迫。 朱翊钧作为皇帝,自然不能说张居正这样想不对。 而他也不可能要求张居正作为一个士大夫一员,就真的觉悟高到要为全天下庶民百姓谋幸福。 可朱翊钧既是皇帝,这个时代的大地主们的代表,他的皇庄所占田亩本身就证明了这一点;但他也是一个来自后世受过十多年教育的人。 他比张居正要多知道一些社会科学方面的理论知识,知道人不是真的就能当牛马来对待,另外,也不可能真的指望一时间的改革,就能彻底结束熵增。 所以,朱翊钧这时只问着张居正:“先生觉得不顺从百姓求富求贵之欲,百姓求富贵之心就会消失,就会不存在吗?” “回陛下,自然是存在的。” “但陛下当利用天下百姓此等心思,行追求富贵之制度,而收天下百姓之心,即现行之科举,鼓励百姓读圣人书,从举业路。” “另外也借科举使百姓中的读书者只知正统学问,而从而只知忠义廉耻。而不是,顺从百姓这心思,为其谋福祉,乃至因此不惜劫富济贫。”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又道:“先生说的是。” “但饶是如此,因为生齿日繁,还是会使得富贵者日益多,养尊处优者亦愈多,但九州之地却有限!” “先生觉得长此下去,为君者只知驭民有术,不想着为百姓增收,为社会增产,大明就不会再有更多流民吗,而不会再有更多流民成盗匪,乃至为坐寇吗?” 张居正抬眸诧异地瞥了朱翊钧一眼。 沉鲤也瞥了朱翊钧一眼。 张居正接着就还是坦然道:“陛下所虑甚是,但只是,一代人只能为一代人之事。陛下应该,将以后的问题,交给子孙,而眼下不必为增百姓之利而费国帑,毕竟朝廷当备足国帑以做不时之需。何况,接下来还有潞王出阁、跨海讨倭等大事,皆需费银数十万两,节俭是有必要的。” “节俭也不必在这上面节俭!” “一个鳌山烟火灯会才费银几万?而据朕所知,有名妓一夜得权贵豪绅之赏便在数十万两以上。” “有士大夫蓄养名姬之费一年便要数万两银,尤其是蓄养千金姬者。” “既要崇俭禁奢,当令这些权贵豪绅禁奢,而崇节俭。” “首先当禁止买卖女子,禁止开设青楼勾栏,乃至酒楼古玩之行也一并禁止!” “另,当对奢靡之费课以重税。” “如此,才能算得上是真正抑奢崇俭。” 朱翊钧说着就问着张居正:“先生觉得呢?” 张居正不由得一怔,一时语塞:“臣。”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陛下已可亲政 “另外,先生也不必只把天下之利盯在土地上!” “而当知道,商品交易不仅仅是便民各取所需,也是在利生产。” “比如这鳌山烟火灯会,表面上是看费银数十万,但进城售卖各类商品者也会更多,而会增加不少商税。” “一旦不再进行鳌山灯会烟火灯会,人流就会锐减,卖各类货物的商贾也会锐减,如此牵连,影响的就是京畿附近纸张和硝石之产量。” “而商业上,对各关税造成的影响,只怕不逊于一次鳌山烟火灯会所节之费,且这还没论,会令多少靠此为生之手工艺者与小商小贩减收,而影响明年丁银的事。” 朱翊钧见此就自己主动又说了起来。 朱翊钧说的的确是事实。 庶民百姓的娱乐生活,基本上很难跟奢侈挂钩,毕竟自身财力有限。 哪怕是赌钱喝酒也难以日费斗金,日常就算听书看乡戏,也不过是赏几个铜板,大多数还只是吆喝一声,唱个好而已。 正因为此,来自后世的朱翊钧,因为对底层更加了解,也对奢侈消费的主力阶层是哪一阶层更加了解,也就还是不觉得禁止鳌山烟火灯会,能在崇俭上带来多大益处。 朱翊钧甚至还认为鳌山烟火灯会,能丰富百姓的娱乐生活,利于促进商业买卖的繁荣,更能让一批做灯笼的手工艺人增收。 何况,对于朝廷而言,所耗费的官帑其实并不多,本身就真的比不上举办一次大典大礼的花费。 朝廷还完全可以因为交易量增加,而通过税收再赚回来。 而真的要崇俭的话,对权贵豪绅动手还差不多。 本来大明的平民收入增加与消费规模,本身就远不及权贵官绅的消费规模与收入增加。 所以,不能只让权贵官绅们在各处勾栏与自家里挥金如土地听戏狎妓,乃至比宝斗富,而百姓连一点烟火灯会都不准看,使得百姓真的如牛马一样,而只能吃饭、生孩子与劳动,读圣贤书,而不能有娱乐。 如此,只会造成百姓精神贵乏,消费欲望不足。 这样一来,何谈劳作积极性? 何况,这样也会因此更加难以让百姓产生国家的概念,而难以意识到盛世与自己有关。 而不能让百姓意识到,大明强盛了,至少朝廷官府能让自己自己在文化娱乐上得到更大的精神满足。 这样,百姓对皇朝正统的意识也更深,而因此可以遏制邪教利用百姓精神上的贵乏,进行肆无忌惮地传播。 所以若真要限制奢靡,应该是禁止权贵士大夫豪奢,对高价竞拍名妓古玩者,课以重税。 而针对百姓适当举办一些民族文化活动,是利于让百姓有君父与国家概念的。 朱翊钧也把愚民会给邪教可乘之机,不利百姓有国家君父概念而对张居正说了起来:“先生现在觉得呢?君父,君父,难道真要让百姓只知有君,不知有父?” 张居正这时听朱翊钧这么说,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颤。 而朱翊钧则继续追问道:“先生,就真的想让百姓因愚昧而易被邪教妖言利用,不知忠君之必要?” “哪怕读了书,也因只知圣人言而迂阔到不通实务,使得将来再有强虏寇掠,而不知反抗,只知顺从?” “哪怕读书成了士大夫,也在遇到这种情况时,也只知道去翻圣贤书,找圣人求答桉,而不知如何进言?” 张居正欲要解释:“陛下,臣。” 朱翊钧不待张居正解释,就抢先继续言道:“乃至君王也因为只知驭民,而不知未雨绸缪,不知一开始就要考虑为民增利,使得最后不得不走上再次改制才能救国的路,但又因为迂腐之富贵者越来越多,而改制阻力已远大于以前,也就导致越改越糟,从而速亡乎?” 朱翊钧说完后才道:“朕说句让先生不喜的话,在人欲与天理之理解方面,先生不如高拱!” 张居正听朱翊钧这么说,突然就朝朱翊钧跪了下来:“臣惭愧!不敢劝陛下以圣人之德约束权贵豪绅,而只敢劝陛下以圣人之德律己乃至驭民。” “臣让陛下失望了!” 张居正说了一句后,就持象笏拜倒在地。 朱翊钧急忙起身扶起了张居正:“先生快别这么说!在朕心中,先生已经可堪古今难得之良师贤臣。” 朱翊钧说着对张居正又细心言道:“朕是真心待先生如师,而非是可驱使责骂之臣工!” “故,先生不必有此想法,朕与先生既是君臣也是同道之师生,也就没有失望一说,只有学问之探讨与继承,只是朕虽敬先生,但朕更敬治国之正道!” “所以,亦请先生理解,朕非辩驳先生,而是探讨治国之正道也!” 历史上,朱翊钧是不敢质疑张居正的。 只有张居正教育朱翊钧的份。 但这一世,朱翊钧则总是会借助自己还是君王的身份,质疑张居正。 因为现在的朱翊钧心理上没受李太后、冯保影响,而对张居正既敬且畏,所以,他对张居正是敬而不畏,也就每每在有分歧时,敢质疑张居正,乃至反向迫使张居正改变自己的意志。 到现在,朱翊钧都开始在张居正面前,拿高拱来说事了。 所以,张居正也就没像历史上一样,在朱翊钧面前特别有教育帝王的底气,乃至还有了不少对君王的畏服之心,和伴君如伴虎之感。 毕竟,朱翊钧虽然说过不会清算他,但又每每明里暗里的对他表现出失望之意。 之前微服出巡拿胡姬之事,讽刺他张居正只准自己好色,不准皇帝好色的事不提。 如今,朱翊钧又暗讽他张居正不敢对士大夫禁奢,乃至夹杂对他私生活奢靡、律己不够严的不满之意。 这让张居正如何受得了? 尤其是现在朱翊钧已经大婚,虚岁已经十八。 张居正自然更加不敢不尊重不敬畏朱翊钧和在意朱翊钧的观点。 所以,朱翊钧哪怕反驳他,他现在也不敢怒,只是想解释,最后则干脆直接认错,说自己让您皇帝陛下失望了。 好在朱翊钧现在又急忙放低身段,拿弟子身份来敬他,来解释,倒又让张居正神色舒缓不少。 乃至,朱翊钧的一句“朕虽敬先生,但更敬治国正道”,更是让张居正惊喜不已,而笑着道:“陛下已可亲政也!” 说着,张居正就说了理由:“至少,臣是真没想到君王要有惠民之心有多重要,而只知君主当施仁政崇节俭。”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可见陛下已比臣明白!” “先生虽不知惠民之重,但也是知道民众疾苦于社稷之重要的。” 朱翊钧笑着回道。 “虽敬先生,但更敬治国正道。” 起居注官沉鲤也神色凝重地把这话写进了起居注里。 张居正再次拱手:“臣虽迂阔,但为社稷之重,愿收回之前请陛下禁鳌山烟火灯会之言,且请陛下下旨令顺天府严防走水之事发生,且设火兵(消防队)。” “准奏!” “另先生既已也认为君王当知惠民,故以后改制,当不仅仅富国、强兵,还当加上‘惠民’一主张!” 朱翊钧笑着道。 张居正拱手称是。 沉鲤这里也笑着忙把朱翊钧这话,写入了起居注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横竖都是我张居正不对? 张居正最终被朱翊钧说服,而意识到,惠民与使民同乐之重要。 张居正也总算对底层庶民百姓的关注,不仅仅是局限在让庶民百姓不作哀哀饿殍上,开始意识到民众也需要娱乐,也需要通过朝廷官府举办的一些活动去加深对朝廷官府的好感,进而有忠君爱国这个意识。 但张居正还是表情显得特别凝重。 饶是在离开乾清宫后。 他也没能因为突然袭面的寒风而回过神来,思绪似乎仍旧还沉浸在刚才的御前对话时的君臣分歧里。 的确是分歧,算不上冲突,毕竟皇帝至始至终没有龙颜不悦,而他也没到不得不辞官的地步。 可即便只是分歧,张居正似乎在出殿后,还是有意要重新反思回味一遍,而对抬肩舆的轿夫吩咐说:“今日不乘轿。” “是!” 不过,就在张居正决定走一走时,跟着出来的起居注官沉鲤疾步走了来:“师相!” 张居正不禁停下了脚步,等着沉鲤走了来。 沉鲤拿着起居注本,张居正拱手先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学生想请师相准学生辞去起居注官,让学生外放。” 张居正听后瞅了沉鲤一眼,笑问道:“为天子近臣,难道不好?” “自然不是不好。” 沉鲤忙回了一句,又说:“只是,陛下今日说虽敬师相为先生,但更敬治国之正道。” “学生惭愧,虽也拜在师相门下多年,但却未有陛下这样的觉悟。” “按理,学生与师相相处的时间,比陛下与师相相处的时间要长,但是,学生却从未像陛下一样,质疑过师相的所有教诲,乃至也没有过今日陛下的这般觉悟。” 沉鲤说到这里时,张居正渐渐觉得不对劲,心道:“非得要质疑我才说好学生是吧?” “而学生虽资质愚钝,但也有求治国正道之心,故想外放,而看看除土地之利外,还有何利需要在意?” “毕竟陛下对师相说了,让师相不要把目光只盯在土地之利上,或许学生也不应该把目光盯在土地上。而找到将来解决生齿日繁与地利有限的办法!” 沉鲤言道。 张居正则笑了起来。 接着,张居正就问沉鲤:“你觉得陛下真的对为师失望了吗?” 沉鲤道:“以学生之见,天子之老成,远出于同龄之人,所虑社稷国运之深远,也令人诧异;而对权贵士大夫乃至庶民之了解,也不似那种长于妇人之手者具备的单纯,真犹如天授!” “所以,天子想必是懂师相的,也理解师相的,算不上失望,或许只存有规劝之意。” “你没说错!” “之前存有孩视之心的,其实非他高新郑一人,吾又何尝没有存有这样的心思?” “虽然,随着吾越来越强烈的意识到,天子之明犹如天授,但这种吾为老人问道在先,而比之当更明天道人情的心思,还是有的。” “要不然这次,吾也不会到,要说出,让天子失望了这话的地步。” 张居正颔首回道。 “但师相好在也没有因此直接要辞官,而逼得陛下妥协,还遵从了圣意,也未胶柱鼓瑟;而同意将‘惠民’也加入到将来新政之纲中!”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学生相信,陛下会因此更加敬重师相,知道师相‘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心思!” 沉鲤安慰道。 张居正笑了起来,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为师只敢使陛下与庶民节俭而灭欲,而不敢令权贵士大夫这样,想必还是让陛下有所失望的。” “师相说的是。” “陛下对我士大夫明显存有半信半鄙夷之心,既愿意相信我士大夫有愿苟利社稷不顾生死者,但也存有鄙夷我士大夫多道貌岸然之心,只对别人说着圣人之言,而从未拿圣人之言来做事做人。” “所以,陛下饶是施恩于推行新政的文臣,也会以利赏之,如养廉银,奖掖金,从昔日余行之开始就可见端倪。” “陛下似乎不愿意相信赐服、赐字乃至赐父母官爵、赐其牌坊这些旌表功德的赏赐,就会对我士大夫有很大的激励,还要赏大量银子,而觉得我士大夫虽然表面上不求利只重德,而实际上是德也要,利也要。” 沉鲤回后就笑道:“不过好像这样效果的确更好,每年过节,陛下收到的贺表都比先帝收得多,说明愿意称颂陛下的大臣,的确比愿意称颂先帝的大臣多,只怕就是因为陛下银子撒得好。” “正是这个道理!” “吾有意让陛下多降慈恩于臣僚,但不是赏银赏富贵,靡费国帑不说,也有视朝臣皆非君子乃求利小人之嫌。”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吾一直竭力教他,要相信文臣士大夫多是君子,要倚重士大夫治国,只是为君者,需燮理其阴阳而已,承认士大夫有公心也有私心,而要鞭策压制其私心,而并未令他觉得士大夫品德不比内宦、庶民高多少,且因此对士大夫心存鄙夷堤防之心。” “师相也不必失望。” “陛下虽然有这样的心思,但也还是相信我士大夫也重社稷苍生的。” “只是,师相乃帝师,与陛下不仅仅是臣,也是老师,故而,师相之言行对陛下之影响更为重要,胜过其他朝臣十倍!” “所以,只要师相能作天下士大夫之表率,陛下自会对我士大夫渐渐改观,而将来不至于逐渐到真的只重勋贵,乃至到宠溺宦官之地步。” 沉鲤言道。 张居正听后看向沉鲤,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吾现在还不堪为人师表?陛下对士大夫心存的那一半鄙夷之心,首先是源于吾谋身不正?!” “师相息怒!” 沉鲤忙回拱手作揖。 张居正“哼”了一声,就没再和沉鲤说话。 一回到家,张敬修就迎了过来:“父亲,据闻,何心隐逃进京了!” 张居正听后脸色更加不好:“他进京干什么?还要讲学?” 张敬修道:“这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几个同窗说的。” 张居正则道:“先不管他。以后你们几兄弟都要更加安生节俭一些,不要学别的膏梁纨袴,乃至狎妓赌钱,败坏家风!” “要知道,家里早就有了厂卫的人在盯着。” “父亲放心,我们一直安分着呢。” “二弟哪怕读书,也是在城郊寺里借读,闲暇时,也只能和老和尚谈谈佛理,毕竟下山可不容易。” “对于孩儿,您是知道的,别说女人,就是狗都没养一只,到现在身边服侍的也只是母亲放在屋里的几个丑婢。” “且孩儿也一向是吃素为主,不求山珍海味,而寻常衣服,也多是两年才添置一次。” 张敬修言道。 张居正听后越发觉得不对劲,也就把桌子勐地一拍,起身叱声问着张敬修: “你这话里的意思,这家里,横竖不知节俭的就只有我不成?!” “而你们也只能用自己不敢奢靡的方式,来暗劝我这个父亲?!” 张敬修见张居正如此盛怒,忙跪了下来:“父亲息怒!孩儿绝无此意,孩儿只是说,就算有厂卫的人买通了府里的谁,但父亲也不必担心,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左右不怕的!” “何况,天子圣明,也不会强诬帝师之族,而损自己皇家之颜面,使人知道所重帝师乃一虚伪之辈!” “还拿话堵我!” 张居正呼起粗气来言道。 张敬修不得不叩首道:“父亲容禀,孩儿绝无此意呀!” “也罢!” 张居正自己这时却又坐了回去,道:“学生劝,做儿子的也劝,为父还能说什么呢?那就以身作则吧,哪怕不敢让天下权贵士大夫们崇俭抑奢,那就让自己崇俭抑奢!把家里能放出去的人都放出去吧,能减的供费都减了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盛世之景 “启禀皇爷,据报,元辅张先生家里最近停了五处佛寺的灯油香火供费,还裁掉了戏班子,令其自立门户。以至于京中权贵豪绅皆纷纷不解,有的还猜测是皇爷您不满张家了。” 张鲸则在这一天,向朱翊钧汇报起了关于东厂获得的最新情报。 朱翊钧听后,沉默了一会儿道:“也罢,这是先生自己的选择,他要以身作则,做给朕看,知道光说些空话,不能让朕服气。随他去吧。这样其实也好,将来也更好保他,毕竟士大夫是重私德的。” 说着,朱翊钧就推开了轩窗,看着外面飘飞的雪,笑了起来,说:“今年元夕估计又是晴日高照。” “自皇爷登基以来,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如今看来,今年亦是如此。” “可见,上天也知道皇爷是有德圣君,所以年年庇佑着大明。” 张鲸从旁笑着言道。 朱翊钧未言。 因皇帝朱翊钧说服了张居正,鳌山烟火灯会也就依旧在万历七年,于元夕节间,由顺天府举办。 且也因此引来了数十万人观看,甚至不少是外地来的民众,不远千里地赶来京师。 只为了看一眼京师的鳌山烟火。 使得元夕的京师,真如辛弃疾一首词中所言:“宝马凋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去。” 万历七年的鳌山烟火灯会的确比前些年还要隆重。 这都跟休沐十日的新政有关。 权贵豪绅们大肆消费了十日,各类商贩与手工艺者因而收入倍增。 连经营餐饮者都靠送外卖与兴办豪宴赚了不少钱。 再加上,新政从考成法开始算起,已有七年。 无论是顺天府的藩库,还是百姓的腰包也就鼓了不少。 所以,这一年的鳌山灯会比往年做的还大不少,照耀得大明门外棋盘街一带,如白昼一般。 人多而密集的仿佛已尽皆处于静止状态一般。 观灯者与吆喝贩卖者绵绵不绝,从大明门蔓延到永定门外,乃至城郊各佛寺道观、驿馆周围,也是人影绰绰。 “奇哉,怪哉,他张江陵不应该还让这鳌山灯火继续存在才对!怎么还比往年更隆重了?” 同样因闻知京师在元夕节间的鳌山烟火灯会很是隆盛有名,而壮胆来到京师的逃犯兼大儒何心隐,也在这时于京师城内,看见盛大的烟火灯会场景后,感到诧异起来。 “你少说几句吧!” “别忘了,现在官府还在通缉你呢!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 何心隐好友胡时文,这时则因此对何心隐提醒起来。 何心隐作为王阳明心学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一向是主张人欲不当灭,且主张与百姓同欲,而不赞成愚民政策的,认为俺答当年随意掳掠京畿,倭寇掳掠东南,而民不敢抗,皆因朝廷弱民所致,也就主张强民,主张人人平等。 而这也因此,导致他和更崇尚儒法兼用的张居正,乃至当世许多主张弱民的士大夫,在思想上是矛盾且有冲突的。 正因为此,何心隐早在万历四年就因讲学内容过于违背理学纲常,而被王之垣以“妖言”罪下令逮捕。 但在一些支持或同情他的士大夫们的提前通报消息和帮助隐藏下,他一直没有被抓到。 如今,他还在一些士绅朋友帮助下,来了京师。 只是现在,何心隐在看见鳌山灯会比往年更为兴盛后,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尽管其好友胡时文提醒他注意一下,但他还是不在乎地道:“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以他张江陵的秉性,应该禁止鳌山烟火灯会才是!毕竟在他张江陵眼里,这应该是,靡费帑银而没有什么好处的事!就算他往年没注意到,也不会在今年,还让这鳌山烟火灯会存在,且比往年隆重数倍!” “我知道,你说过,将来毁我道学者,必是他张江陵!” 胡时文忍不住说了一句,且道:“但事实是,哪怕到了万历七年,张江陵虽权势越来越大,可还真的未禁止开办书院,禁止讲学。” “所以,你所预料的,是错误的,你错看了他张居正!” “你说他张江陵不会让顺天府继续举办鳌山烟火,或不让这鳌山烟火更加隆重,只能说明你不是真的了解他张江陵。” “那是因为天子也办了书院,说使遗孤有可读书的机会。所以,他不好再请旨禁办书院,禁止讲学!” 何心隐突然回了一句,就道:“但你说我不了解他张江陵可就不对。可以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张江陵!” “他张江陵会竭力让庶民不做哀哀饿殍,乃至会因此不惜让自己身败名裂,也要解民之困,以利社稷。” “但他绝不会鼓励让官府去做令百姓聚众玩乐的事,除非是天子不肯。” 接着,何心隐就伸手道:“等等,天子!” 说着,何心隐就问胡时文:“你说,天子让遗孤们读书,会不会不仅仅是让遗孤们有读书的机会?会不会有宣传我们道学的意思?” 胡时文瞅了何心隐一眼:“你干脆说天子是我们同道之朋算了!” “你也不怕真的因此身首异处!竟真的觉得天子会支持我们的道学,你也不想想帝师是谁!” “所以才奇怪!” 何心隐回了一句,就又自言自语说:“到底是张江陵真的开始接纳了我们道学,还是天子影响了张江陵?可若是后者,那又是谁影响的天子?” “管他是哪种情况,天子是明君仁主,元辅是贤臣良辅就够了!” 这时,也到京城的刘确贤因听到何心隐和胡时文的对话,而回了一句。 何心隐听后回过头来,见刘确贤戴着方巾,便笑问道:“何以见得?” “这还用问,若不是,在下也不会进学,如今也不会能在京城里来做买卖。” 刘确贤说着就拱手道:“后生乃南直上元人,廪生刘确贤,字子景,不知二位?” 何心隐回了礼,对刘确贤说:“吾何柱乾,号夫山。” 何心隐就介绍了一下胡时文。 “原来是夫山先生!久仰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失敬!” 跟着刘确贤一起来的王长庚先向何心隐拱手行礼,且介绍了自己。 何心隐微微一笑,回了礼,问王长庚:“阁下也同这刘子景一样,乃仰慕江陵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不是!就他仰慕而已,我只有畏惧。” 王长庚说了一句。 何心隐大笑:“吾也一样!” 接着,何心隐就问着二人:“你们进京是作甚?” 刘确贤没说自己是因为九边军需大增,导致棉布价格大涨,而棉花的内需市场规模也扩大了不少,使得他很想进京来往九边买棉布,只道:“进京游玩游玩。” 王长庚也跟着配合道:“没错,不过这一趟没白来,没想到遇到了夫山先生。” “夫山先生就是何心隐!” “抓住他!” 不过,王长庚话刚一落,本是负责来这里维持秩序的巡城御史朱涟就大喊了一声。 于是,两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就即刻冲过来将何心隐摁在了地上。 次日,朱翊钧就从张居正这里得知了此事。 “巡城御史抓住了何心隐?” 朱翊钧因而还问了一句。 张居正诧异地瞥了朱翊钧一眼,然后道:“回陛下,是的。” “既如此,朕要见见此人!” 朱翊钧道。 张居正听后忙道:“陛下,此人一向妖言惑众,认为君王当与百姓同欲不说,还不认五伦,主张君臣、父子、兄弟当相师、相友,简直大逆不道,陛下不当见此人。” “这么嚣张?” 朱翊钧不由得问了一句。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逼问大儒 “陛下,这不仅仅是嚣张,更是猖狂,是大逆不道!当诛。” 张居正纠正道。 朱翊钧则问着张居正:“先生觉得杀了他就能消弭得了他这种离经叛道之言吗?只怕,还会助长这种言论蔓延。” 说着,朱翊钧就道:“让朕见见他!先生也不必担心朕会被他的言论影响。” “毕竟,先生教朕的从来也都是站在使国泰民安的角度来教导朕,是忠心一片,所以,若他的言论真是妖言,那朕听了也还会觉得是妖言,而朕自会相信先生所教,不会被其蛊惑。” “陛下说的是。” 张居正回了一句。 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现在不让天子见何心隐,明显对什么都好奇的天子,将来还是会在自己走后,见何心隐或者何心隐的门徒。 而还不如现在就让天子见何心隐,这样自己在旁边,还能及时纠正驳斥何心隐,以免天子受何心隐的影响,真要人人平等起来。 没错,何心隐的思想最不令当时士大夫接受的就是人人平等的民本思想。 因为何心隐不主张君臣、父子、兄弟等要有个尊卑之分,而认为君臣和父子这些相处都应该像朋友一样相处,而朋友是以志趣相同而结交,也能因为志趣不同而反目。 所以,他支持百姓可以去反抗官府和朝廷的一些不合理政令,乃至与不爱民的贪官污吏反目。 张居正也怕皇帝真的从愿意惠民,直接到要强民,到愿意与民为友的地步,所以才在一开始谏阻朱翊钧见何心隐。 但他拗不过朱翊钧。 于是,没多久,何心隐就在大牢里得知了皇帝要见他的旨意。 何心隐顿时挺直了胸膛,对一个还没熟悉上的看守道:“天子要见我,我道学将兴也!” 何心隐所说的道学就是他泰州学派的学问,因他本人视其为正道之学,也就称其为道学。 “你有什么欲,要我转达天子的,我可为你禀于天子知道,或许天子会降旨成全你。” 何心隐还对这看守言道。 这看守则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瞥了何心隐一眼,没有回答。 当何心隐来到朱翊钧面前时,就也看见了张居正也在这里,而因此突然向张居正拱手说:“还请元辅饶命!” 何心隐见过张居正。 在嘉靖朝,他曾在京里参与了斗倒严嵩一事,且也因为和徐阶以及耿定向的关系不错,而徐阶和耿定向都和张居正昔日关系不错,也就间接认识了张居正。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何心隐会在来到御前时,先向张居正求饶起来。 张居正因而脸色更加难看。 何心隐接着才朝朱翊钧跪了下来,向朱翊钧行大礼。 而朱翊钧在喊了声免礼后,就问:“何心隐,你为何求先生饶你性命?” “回皇上,自然是因为元辅早存有杀小民之心,所以求饶。” 何心隐回道。 因何心隐已被湖广巡抚革了功名,也就称呼朱翊钧皇上,且以小民自称。 朱翊钧问道:“为何这么说?” “回陛下,因元辅不主张与百姓同欲,也不主张人当有欲,且不赞成人人当为友,故必欲除臣而后快。” 何心隐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你说人当有欲,那朕问你,朕为君王,可以有欲吗?” 张居正听后抬头看了朱翊钧一眼,一脸紧张起来。 何心隐则兴奋地道:“陛下自然可以有欲,若无欲,则不能治国,而只能为庸碌之君也!” “朕的欲望就是想做个舒舒坦坦的天子。” 朱翊钧言道。 “陛下这是赤诚之言,也是不必节制之欲,更是做有为天子的动力!” 何心隐接着回答了起来。 张居正目光如刀一样看着何心隐,同时也就忍不住忙纠正道: “陛下!自古圣君莫不治国以勤,且也常怀相忍为国之心,而不轻易降祸于人,牵连善类。舒舒坦坦虽为人欲,但乃不应存在之欲,而非将此视为治政之动力。” “何心隐之言,明显是妖言,不但惑君,还祸国!” “陛下,臣这不是妖言!” “陛下欲为圣君,本就是因有做舒服天子之本欲才有做圣君之欲,否则,怎么能成圣天子?” “不然的话,只会成表面好仁,而实则无德也。” 何心隐反驳起来。 朱翊钧道:“但是现在有人让朕不舒坦。” 说着,朱翊钧就问了起来:“何心隐,你知道是谁让朕不舒坦吗?” 何心隐回道:“请陛下明示。” “是你!” “你让朕不舒坦!” 朱翊钧回答道。 何心隐吃了一惊,接着就道:“学生不解。” “你被湖广巡抚革除功名,且以‘妖言’罪要逮捕下狱,你何故要逃罪,而不自首?” 朱翊钧问道。 何心隐道:“小民岂能任恶官锁拿?” “但你这样做是坏了朕的王法!所以,你让朕不舒坦。” 朱翊钧言道。 接着,朱翊钧又道:“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若天下儒士,各个都如你这般,犯事还能逍遥法外,那朕还怎么舒坦的做这个天子?” “这么说,陛下是要将小民正法?” 何心隐惊得面如土色,问了起来。 朱翊钧道:“如果杀了你,就能让天下儒士知道守法,朕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何心隐澹澹一笑:“多谢陛下不杀臣。” “朕听先生说,你认为君王当与百姓同欲,且不主张五伦之尊卑,而认为人人皆当互为朋友?” 朱翊钧问道。 “不只如此,人人都可以通过用功,成为众孚所望的率教、率养。” “也就是说,人人可以为师、为君。即人只要觉民行道,使天下人尊其德望,此人即可为师为君。” 何心隐在朱翊钧这么问后,直截了当地表达起自己的虚君实民思想来。 “何心隐!” 张居正大怒,叱喝一声,道:“你这是要仆奏请陛下诛你九族吗?!” 何心隐则直接回道:“天子若肯视小民为友,则自不会杀小民,也不会诛小民九族。”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但朕没有视你为友,也不想让谁做朕的友。” “朕也的确不认为有人因为比朕德高,朕现在就该把君主的位置给他。” 朱翊钧这时回道。 张居正大松了一口气。 “那陛下就不是有德天子!” 只是,何心隐却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 他这一句犹如一记焦雷炸响在殿内。 张居正不由得再次瞅向了何心隐。 “大胆!” 张宏也忍不住在这时喊了一声。 朱翊钧则摆了摆手,制止了张宏说话,只对何心隐道:“朕有没有德,你说了不算。” 接着,朱翊钧就问道:“朕只问你,你既然认为人人当以师生朋友相处,你又为何打了颜山农?还在被革除功名前,享受你举人的特权,进而获得可以不用像普通百姓一样纳税服役的特权,而没能像朋友一样,觉得应该和百姓一起承担赋税徭役?” “乃至湖广巡抚这个代天子巡狩地方的大员,要行权逮捕你,你也没像百姓一样等着受罪,而是逍遥法外,而乱了百姓们都遵守的王法?” “你这样算是在视天下百姓为朋友吗?算是让自己与天下百姓处于平等位置吗?“ 朱翊钧问后,何心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抿了抿嘴,说:“小民的朋友只能是同道之人,而非人人皆可为友。” “朕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在你之上的,要与你信一个道学,与你互为朋友,进而互相平等;” “而与你不信一个道学的,就是无德之人;” “而在你之下的,保持现状就行,而现状就是不及你这样的读书人尊贵。” “总之,在你之上,要人人为友;在你之下,可尊卑有别。” 朱翊钧说后就问何心隐:“可是这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诛大儒 “皇上明鉴,我道学没有这么霸道!事实上,我道学只是认为,君与师皆当是有德者居之而已。” 何心隐忙解释起来。 朱翊钧则继续追问道:“那照你这学问所求,这有德无德,谁来判定?是你们这些同道中人,还是天下万民?” “小民,小民,小民认为,自然是天下人,且由天下人之本心判定。” 何心隐有些语无伦次地回道。 “你刚才说朕若不视你为友,便不是有德天子,说明你是认为朕无德的。”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了张居正,问道:“先生,朕是无德天子乎?” “陛下乃有德天子!”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又问:“可是出自本心?” “自然是,臣岂敢不以诚事君。”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又问起居注官沉鲤:“朕是不是有德天子?” “陛下自然是,且亦是出自本心。” 沉鲤也回道。 接着,朱翊钧又问张宏:“朕是不是有德天子?” 张宏也回答说是。 朱翊钧又问了一殿外的锦衣卫,这锦衣卫也回答说是。 然后,朱翊钧才看向何心隐:“何心隐,你看看,就你一人认为朕不是有德天子;他们都认为朕是有德天子;无论是文臣还是宦官,或是武人,也都是出自本心。可见,天下人的判定是不一致的,你说是不是?” “皇上说的是。” 何心隐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不得不坦然承认了下来。 朱翊钧接着又问着何心隐道:“这下明白你的道学为何不能大兴了吧?” 何心隐怔住了。 而朱翊钧在问了何心隐后,就替何心隐回答道: “比你地位低的普通百姓,你没积极地去践行着你的道学,而真正视他们为友;” “且因此,你没有放弃自己的功名特权,主动与其共当苦难,服役缴税;” “使得你们道学,没有得到大量小民的支持!” “最多只是发动得了一批不满某些贪官污吏与恶霸劣绅的乡民反抗而已,但这些反抗的乡民,想必对你们这些人的学问也不怎么认同,也就没有听你们的安排,以不犯王法的方式反抗,而是会直接把反抗变成暴动,如此反而令更多没有不满官府或大户的小民不安,而不支持你们;” “然后,你们又要求比你们地位高的帝王权贵和官僚视你们为友,与你们平等交往;” “这自然也让帝王和权贵官僚们不愿意支持你们,乃至还仇视你们。” “所以,你坚持的道学,依旧还只是少数人坚持的学问!” “朕的先生杀你也因此还是易如反掌,甚至都不用亲自动手,自有官吏主动替他杀了你!” “乃至你想活命,还得求得朕先生饶命才能苟活;” “这一切的缘由皆在于此;” “你明白了吗?” 朱翊钧说后,何心隐沉默了半晌。 “原来如此。” “难怪兴我道学如此艰难!” 半晌后,何心隐才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就对朱翊钧大拜叩首道:“小民多谢皇上提点,是小民错了!” “小民不该只要求在自己之上的人讲道学,而自己却不践行道学的理念!” “多谢皇上,给小民壮大我道学的机缘,皇上可为小民师也!” 何心隐说完就再次对朱翊钧叩首。 张居正听何心隐这么说,忙欲开口说话。 “这话又说错了!” 但朱翊钧则凝望着殿外,先开口说了一句。 接着,朱翊钧就看向何心隐:“你有什么资格认朕为师,知道什么人才有资格做天子门生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得是两榜进士!” “皇极殿被传胪唱名的才配做天子门生!” “你有什么资格?!” 朱翊钧这么问了何心隐后,就指了一下沉鲤:“就像他这样的,才能做天子门生!” 沉鲤这里不由得挺直了胸膛,俯瞰起了跪在地上的何心隐。 张居正也放下了心。 一开始,他听朱翊钧替何心隐解析他的学问为何只有少数人支持,还担心朱翊钧是在有意帮何心隐弘扬其主张的学问。 现在朱翊钧这么说,他才没有了这样的担心,且瞥向了何心隐。 “有教无类,皇上何必非进士才肯视其为自己门生?” “小民怎么就不能为天子生,此非有德者之举!” 何心隐则因此不服气地辩驳起来。 朱翊钧呵呵冷笑:“你不必动不动拿有德无德来定义朕,朕可不认你这套道学,在朕的眼里,这人的地位就是有差别,人就是想做人上人,也包括你何心隐。” “所以,朕的门生的确只能是进士,非进士就是不能!最多进士有文武之分!” 张居正听朱翊钧这么说,彻底地放了心,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学生,果然没有认同何心隐的思想,虽然认同百姓有欲,君王有欲,但最终还是没有跟何心隐一样要主张平等。 “怎么跟颜山农一个德性?” 何心隐滴咕了一句。 “你在说什么?” 朱翊钧倒是耳聪,听见了何心隐的滴咕,只是不清晰,也就追问起来。 何心隐也不敢隐瞒:“回皇上,小民说,您和颜山农一个德性,颜山农招收弟子,非得要殴打求学者三拳才能使其为自己弟子。” “何心隐!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张居正这时最终还是忍不住呵斥了何心隐一句,且对朱翊钧道:“陛下,臣请诛何心隐!” 张居正其实一直没主动要求朱翊钧杀过谁。 包括之前的刘台、傅应桢还有伏阙被杀的言官,以及因清理门户被杀的官员,本质上都是出自皇帝朱翊钧的授意。 张居正被动配合而已。 也可以说是主动背锅。 而这次,算是张居正第一次主动要求皇帝杀人。 可见,何心隐是真的触怒了张居正,让张居正真的无法再容忍。 “先生不必生气。” 朱翊钧倒劝了张居正一句。 主要是他来自后世,对何心隐这种没把君王看得太重的人不怎么感到意外,也就没那么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呵呵冷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对何心隐说道: “你这个比喻不恰当。朕对成为天子门生的人设门槛,是因只收能勤学且品德兼修有报国之志的优才,而非损其人格尊严,使其先弃己之人格尊严;” “颜山农要做他学生者先受其三拳,算是先损其人格,使其只能受他操控,而愿为其掌控奴役;” “所以,你当时才想不通,也找机会打了颜山农三拳,而天下读书人则没有因为朕这样做而想不通,不愿意考科举;” “这就是差别所在!” “人格要被尊重是每人自然而生的需求,朕怎好夺之辱之?只有自己弃之的道理。” “故朕不强夺任何人之人格。但人的确有地位之差别,也有追求自己贵于他人之权利,朕也不能逆此人情,而不令天下人有求贵之心。” “所以会给优秀者以更高的地位!” “你何心隐的道学错就错在这里,只注意到要让天下人在人格上平等,却忽视人有求贵之权利。” “所以,百姓在受了你们的道学影响后,虽然承认要反抗不公,但更愿意以暴动的方式,把造成不公的大户与贪官劣绅踩在脚下,肆意凌辱,而夺其私财,罪其无辜家人,而造成自己地位在其上的事实。” “你们自己也是一样,只注意到要人人为友,却又还是心安理得享受着功名带来的特权,心安理得的享受居于百姓之上的地位;” “乃至到你刚到御前时,也还是想着利用朕的地位高于朕的先生,利用朕是君,朕的先生是臣,且利用朕的皇权来除掉先生!” “所以,你才在见到朕时,故意先向朕的先生求饶,刻意造成一种天下人包括你何心隐一介儒生,也畏朕先生甚于畏朕的现象给朕看,然后好让朕因此有杀先生之心!” 朱翊钧说着就问何心隐:“告诉朕,你是否是这个心思,而不是真的仅仅觉得先生不会容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下锦衣卫狱 何心隐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坦白承认,也就回道:“是!皇上没说错。臣的确有借皇上除他张江陵的心思。有他张江陵在,我道学必定难兴。” “可见你们这些人,虽有人人为友之心,却只有门户私计,而无天下之公义。” “朕要真是被你利用的对先生起了猜忌之心,而杀了先生,所造成的后果,不知道要比你道学不兴严重到哪里去!” “至少,目前的新政要大坏,乃至将来可能会再无敢苟利社稷之臣!” “可偏偏,你不择手段也要大兴的道学还是不切实际,不合时宜,不够完美,如空中楼阁而未成熟的学问!” “真要大兴,后果也是不堪设想,至少会加剧党锢之争!乃至变成多数人的暴乱!” 朱翊钧说着就对何心隐沉声道:“何心隐,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就因你一门户之私计,成了千古罪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乃至可能要使将来上千万汉人,因为你今日的门户私计,死于非命!” “皇上说的是!” “小民坚守的道学的确出了大问题,皇上今日所言才是真正的道学!” “小民收回刚才的狂悖与不智之言,皇上不从我道学,不是无德天子。” “相反,皇上若从了,才是无德天子。” “皇上是对的,小民是错的!” “皇上事实上是可比尧舜的有德天子。” “皇上今日杀臣,是可比尧舜的有德天子;不杀臣,也是可比尧舜的有德天子!” 何心隐说着就朝朱翊钧不停叩首起来。 “为何这么说?” 朱翊钧问道。 何心隐道:“因为皇上不像他颜山农,名为宣扬道学之大儒,实为恶霸独夫也!否则,也不会要人先损自己之人格,然后才能成为其弟子;” “而皇上也不像他张江陵,名为良辅贤臣,实为酷吏也!否则,就会从张江陵之请,对小民不教而诛!” “只有皇上,才未因小民乃戴罪之人而有轻视小民人格之心。” “本来皇上杀小民如杀一蝼蚁,甚至还是在天下大多数人皆想小民被诛杀的时候,但皇上并未随意诛小民,还对小民谆谆教诲,不似他张居正却要皇上不教而诛,行暴君之举,故皇上真可谓可比尧舜之有德天子!” 何心隐说后再次大拜:“国朝有皇上这样的圣天子,乃国朝之幸!” 然后,何心隐又看了张居正一眼:“另外,皇上未因他张江陵为帝师而被教成无德天子,也当是幸事!” “臣启奏陛下,若非他何心隐若不出言不逊、悖逆纲常,臣又怎会请陛下诛他?!” 张居正急忙辩驳起来,且两眼如火炽一般盯着何心隐。 朱翊钧则在这时候嗤然一笑:“好你个何心隐,现在虽改口称颂朕,却又否定朕的先生。” 然后,朱翊钧看向何心隐:“你知不知道你昔日宣传的你那些道学学问,造成了多大的动乱,给新政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且不说你同门中人在其他地方搞的抗税抗清丈田亩之暴动,就你自己不也在湖广鼓动豪右富民抗税?” “你何心隐可以说,让朝廷富国强兵之新政推行颇为受阻,你是觉得豪右富民不该被官府强征?但官府不强征,他们愿意主动缴纳逋赋吗?你说你这样只会坏事而没有半点用的人,先生为使新政推行成功,为使天下不乱,岂能不杀你?” “皇上说的是。” “他张江陵杀小民没做错,就是皇上杀小民也没错。” “但他张江陵就是没皇上高明,没皇上有大智大德,皇上都能说出人有求人格尊严之欲而也有求贵之欲这话,来说服臣,他张江陵却说不出来,只知道除小民性命,可见,张江陵不如皇上远甚!” 何心隐回道。 接着,何心隐又道:“虽然皇上今日要杀小民,也无损皇上君德,毕竟皇上不可能不照顾张江陵等执政者之意见,不可能不顾及推行新政之大局,但小民还是求皇上饶小民一命,让小民可以修正道学,可以重新举业,进而能有成为皇上门生的资格!” 何心隐本来早就断绝了继续举业之心,而只想一心研究道学。 但现在御前赐对后,他不由得再次起了想举业之心。 “朕本欲杀你的。” “但你的话,打动了朕。” “朕是得给你一个修正你所谓的道学的机会,免得这样的言论继续祸害人心,坏了天下。” “何况,朕是承认君为天下共主,朕即天下这样的现实的,所以,朕才是唯一更改法令之人,即朕口含天宪!故朕可以心安理得的饶了你死罪。” 朱翊钧说着就道:“但是你得供出你同党,让他们也被抓至锦衣卫狱,由你亲自将他们所受的邪说妖言予以纠正,使之走向正道!” “另外,你得写悔过书,通过《邸报》告于天下人知道。” “而若你能纠正你几个同党走向正道,使朕不必起杀戮之心,朕还可视你戴罪立功,予以减刑。” “小民谨遵旨意,愿供出我同门中人!” 何心隐大喜,忙叩首回道。 朱翊钧笑了起来:“你出卖朋友倒是不犹豫。” “非也,如皇上所言,这不是出卖,这是让他们走正道!” 何心隐回道。 “也是。” 朱翊钧点首,就道:“既如此,湖广巡抚定你“妖言”之罪,再加上你叛逃之罪,数罪并罚,朕决定判你徒刑十年,下锦衣卫狱,且写悔过书于天下,还要供出同党,对他们的思想予以纠正。”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居正吩咐说:“先生,内阁就照此拟旨吧,发与湖广巡抚知道,让他销桉!” 张居正拱手称是。 “小民谢皇上慈恩大德!” 何心隐忙叩谢起来。 朱翊钧则道:“你既然已经承认人有求贵之心,那朕问你,你可承认人求贵之心不当灭之?” 何心隐听后回道:“小民承认,除非自愿,他人不可夺其志!” “那好!” “在你去锦衣卫狱前,朕给你出道题,你仔细想想,写写这方面的文章,也和你那些将来也会被下锦衣卫狱的同党们探讨探讨,诏狱大牢里,冬暖夏凉,还能看见真正的人性,是个做学问的好地方。” 朱翊钧说道。 “请皇上谕示。” 何心隐回道。 朱翊钧道:“题目是:既然人人有求贵之心而不当灭,那胡夷是否就可贵于汉人?或者,汉人是否就可贵于胡人?” 何心隐一愣,旋即口称领旨。 “胡人是否可贵于汉人?” 起居注官沉鲤从旁喃喃念了起来。 张居正也陷入了沉思状态。 “师相,陛下是否有意在将来强调华夷之别?” 而在离开御前后,沉鲤就因此问起张居正来。 张居正笑道:“惠民,惠民,哪能汉人惠,胡夷也惠?” “就算要都惠,也要分个高低贵贱,不然要均贫富不成?” “是不是应该知我中国礼、崇我中国礼、习我中国礼者,才可贵?才可由朝廷惠之。” 张居正说着又笑道:“陛下这是为接下来对倭之战事做准备呢。方逢时只是在戎政上做准备,陛下是要在人心上做准备,真正是为政有方!” 这里的“中国”指的是汉文明,古人常在文中以此指代汉文明,所以张居正此时也这么说。 而说着,张居正就感叹起来:“吾真的可以乞休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乞休失败 事实上,朱翊钧大婚后,张居正就已经在开始考虑“乞休”。 而之前夺情那事和最近的清理门户一事,也让他越发感受到来自反动派的压力,何况,时不时还有一些官员依旧弹劾他,而对他进行攻击。 包括现在何心隐也直斥他“不教而诛”,如同酷吏。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的皇帝学生,也对他表现出了失望。 对于他不能严格律己,只能严格要求天子和百姓这方面的失望。 另外,朱翊钧在治政上表现出的成熟,即对“驭民”不如“惠民”理念的理解,乃至提到“敬先生,但更敬治国正道”这样的话,还有现在批驳何心隐,而知道何心隐所谓的“民权”思想不够成熟,也不合时宜,甚至只会加剧混乱的观点,也让张居正感觉朱翊钧似乎已经不需要他,已经可以自己亲自治理这个帝国。 他甚至都不用担心,会再有像何心隐这样的离经叛道者,来影响皇帝,闹出比如皇帝要舍位出家,或者如战国时燕国君主彷古人禅位于有德者,反而加速燕国灭亡的闹剧来。 因为他知道,皇帝已经有了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 所以,张居正想急流勇退的心,在这时也就越发的重。 当然,他也确实累了。 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承担了很大的压力。 门生的背叛与詈骂、君主的失望、族人的不满,包括两儿子都对他有所不服,还有家奴的背叛。 张居正这些年的确经历了许多人情上不能承受的痛。 正因为此,张居正有时候也挺想“乞休”,让皇帝自己来改制。 但是,“乞休”的时机真的成熟了吗? 张居正想从沉鲤这里知道这个答桉,也就对沉鲤提起了自己想退的意思。 沉鲤没有回应,他似乎故意装作没有听见张居正这话,也似乎真的没听到,而只回应了张居正上一句:“学生明白了,多谢师相赐教!” 说着,沉鲤就告辞而去。 张居正见此“哎”了一声,有意喊回沉鲤。 沉鲤停住了脚,回头问:“师相还有何要赐教?” 张居正想了想,最终还是挥手道:“算了,你走吧。” “学生告退。” 沉鲤也就再次离开。 张居正最终,还是没有追问沉鲤,关于他要不要退的话。 他知道,沉鲤只怕也不敢说实话,即便真的听见了。 “吾非相,乃摄也!” 一想到昔日说出口的这句话,张居正就知道文臣武将们,只怕都会对他有些忌惮,也都会担心他说退可能是一种试探,所以,只怕没人敢跟他提这事,怕一不小心说的不对。 张居正第二天在内阁,正准备拟“乞休”的本,就见沉鲤带着枢密使方逢时、礼部尚书潘成来了内阁。 “请师相宽恕学生不告而结之罪!” 沉鲤先向张居正拱手作揖,且道:“只因师相有了‘乞休’之念,学生为社稷苍生不得不斗胆为之!特请枢相、大宗伯来内阁劝师相。” 沉鲤说着又看向张四维、王国光道:“且也让两阁老知道此事,毕竟学生人微言轻,只怕不能劝动师相改主意。” 枢密院设立后,文官们主动把方逢时以“枢相”称之,以显其尊贵,就如同对阁臣也多被称为相国,而其学生也称阁臣为“师相”一样。 在显尊贵体面这方面,对于文官而言,祖制什么的就不重要了。 “叔大,你要乞休?!” 王国光和张四维见沉鲤和方逢时、潘成来了内阁,也就都站起身来,且王国光还先问了一句,朝张居正走了来。 潘成也跟着道:“叔大,你这时可不能退!” “仆怎么不能退?” “仆退了,正好,就荐大宗伯入阁!仆知道,大宗伯是公忠体国之人,不会让仆所为之事,尽付东流。” 张居正笑着问了后就补充起来。 “叔大,你觉得我是公心作祟也好,私心作祟也罢。” “我认为,你现在真的不能退,你退则新政必功亏一篑!” “你一旦退了,后来人难有坚持下去的心气。” “不是谁都是你张太岳,而有敢令权豪势家输一二利于国的魄力!” “就算萧规曹随,但萧何就是萧何,曹参就是曹参,曹参代替不了萧何!” 潘成这时说了起来。 因他比张居正年长,且资历比张居正还要大一些,也就对张居正以字称之。 王国光也跟着道:“叔大,你现在真不能退!清丈田亩还没完成,陛下的耕籍礼与谒陵礼还没完成,你退什么退?!” 王国光称张居正字,则是因为着急,且厉声问了张居正后就急忙补充道: “我知道你这样是为后路着想,也是觉得该还政于陛下,但陛下没准真不愿意现在就让你退,也未必高兴你这时候撂挑子!” “就算要退,也应该这两礼完成后再说。” “只有你带着陛下完成耕籍礼,才能让天下人知道,这新政要由你亲自交给了陛下!” “更重要的是谒陵礼,这是陛下第一次出京拜谒祖陵,叔大不趁此机会,带着陛下将新政之纲告之于大明列祖列宗,怎么让新政就此被定为祖宗承认而当遵循的国策?” “说句藏心机的话,一旦叔大你陪着陛下完成了耕籍礼和谒陵礼,让天下人知道陛下在您的辅弼下已成可独治的明君,将来就算有变,你叔大也不至于落得霍光之下场。” “毕竟陛下真要受小人蛊惑,行了无情之事,损的就会是自己的颜面,以天子之明,岂会做这样损自己颜面的事?!” 王国光接着说道。 “是啊,元辅,清丈田亩还没完成,许多新政还未展开,枢密院订的戎政方略也才刚刚开始,就算要退,不如也得等耕籍和谒陵两大礼完成,等马、申二阁老巡视回京后再说,问问他们巡视地方之情况,该不该再添新的国策?” “如果不用再添,再退也不迟,这样后来者就可以萧规曹随,也才真的算是君臣一场,有始有终。” 方逢时也跟着劝了起来。 张四维这时也过来道:“元辅,他们说的有理。” 说着,张四维还张居正长揖一拜,哭了起来:“您真的不能退呀!” 张居正见此忙扶住了表现最为激动地张四维,道:“也罢!诸公说的皆有理,且等两礼结束后再说吧。” 沉鲤见此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 张居正则看向了沉鲤,沉着脸道:“很好,现在开始学着背着为师串联大臣,还真是为国可不理师道尊严也!” “师相息怒!” 沉鲤忙拱手作揖。 张居正笑了起来:“罢了!你沉仲化,一向自有主张!” 不多时,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知道了外朝传起了张居正要乞休的事,一时颇为惊慌地站了起来:“最后呢?” 接着,朱翊钧不待张鲸回答就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朕这几日表现的太独立了,使得先生不但开始真的严于律己起来,还让他竟还有了这样的心思! 张鲸回道:“皇爷放心,最后沉师傅带方、潘二公以及内阁二相公劝了张先生,使其放弃了乞休之意。”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第一百二十八章 缉拿异党 “没退就好。” 朱翊钧松了一口气,且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原历史是不是这样,反正这一世的张居正,朱翊钧是越用越香,打心里是不愿意张居正现在就致仕的。 因为没有冯保的缘故,这一世的张居正,反而成了他的政治同盟。 所以,朱翊钧内心里,巴不得张居正的设想真的能完成,即把他想做的各类完成难度极高的改革,都在其任首辅期间完成。 这样,他这个皇帝就真的可以在天下官僚们面前装一辈子的圣君仁主。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因为他这几天锋芒有些太露的缘故,他的张先生竟然起了致仕之念。 不过,好在张居正已经被架在了火炉上,即便他想致仕,他背后的改革派也不想让他致仕。 毕竟不只皇帝朱翊钧一个人有私心。 其他改革派也有私心,都想让张居正在前面顶着,然后,自己可以一边做利国利民的事,还可以一边在官绅们不满时解释说,自己只是奉元辅之命行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有借机过度执行新政,已经算是在照顾你们官绅们的感受了。 当然,从公心而论,张居正也的确更有威望和手段。 所以,张居正的乞休疏还没写,就被其他改革派官员劝住了。 朱翊钧对此张居正倒也有些不禁心疼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现在真的是想退都很难抽身。 朱翊钧还是觉得,张居正将来能否抽身且不论,至于会不会被秋后算账,关键还得看他这个皇帝现在要怎么做。 朱翊钧决定还是要继续努力避免,自己将来被官僚集团逼着,去对张居正,对自己的老师行薄情寡义之举,乃至损了自己的皇家颜面不说,也还会间接损了自己在重视师道尊严的士大夫心中的威严。 而在张居正被其同僚劝阻了乞求之念的同时,何心隐也被押到了诏狱。 “啊!” 被上了重枷的何心隐一进到幽暗深邃的诏狱里,就感觉仿佛有人在拿冰刀割他的骨一样。 同时,他还听到从黑暗里传来的惨叫声,而顿觉身上一阵哆嗦,且不由得问着押他的锦衣卫: “这里真是治学的好地方?” “我说!我说!” “我为豪民庇护,不清丈他们的田,且虚造清丈数字这事,收的的确不只是三万两银子,还有五万两,被我提前运去了广东道御史宫御史的老家!” “为的是将来能帮我早一日升到按察使,你们饶了我吧,呜呜!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 “我现在真的十分后悔,我不该只读圣贤书,不行圣贤道理。” “我丧失了君子该有的风度,也愧对君父,没能节制自己的私欲,也没能管住家奴们。” “我真的追悔莫及!不该在考成法推行后还不收敛,也不该不珍惜以前自己在知府任上被考得的清廉一等之奖章!呜呜!” 很快,哭声越来越近,何心隐则因此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人在一牢房里被打得皮开肉绽,也就问道:“此人是谁?” “原徽宁兵备道程拱辰!收徽商重贿,而在清丈之事中,党护徽地大户。” 负责接触何心隐的锦衣卫堂官翟如敬这时出现在何心隐背后,沉声回了一句。 “他是我王学中人,虽不相信灭人欲,但也的确忘了寡欲,节欲,此时后悔真是晚矣。” 何心隐因而回了一句。 “我无视考成法法令,私欲作祟,以致于今日落到这个地步,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只是求诸缇帅可否别在这么审了,革员真的一两贪赃的银子都没了啊,真的都没了啊!” “你们就算把革员的手指头都夹断也没了啊!呜呜!” 没多久,何心隐又看见被抓了的贪官蓬头垢面地在接受审问,且还没开始被夹,就已经哭得撕心裂肺。 “这是原云南巡按御史苏酂,因贪赃被巡抚劾,而他亦劾巡抚清丈不力,最后由派驻云南的锦衣卫发现,是他的问题,不是巡抚的问题。” 翟如敬对何心隐说道。 何心隐听后点首:“看来皇上其实没说错,这里的确是治学的好地方,看得见许多落马官员的现状。” 不多时,何心隐就被带到了一带窗的牢房里。 而翟如敬则让人将文房四宝放在了何心隐所在牢房里的木桌上,且给何心隐取了枷,然后说道:“把你的党徒都写出来吧。” 何心隐便真的执笔、蘸墨、铺纸,写了起来。 “颜山农、罗汝芳、胡孝文、程学博、刘确贤、王长庚……” 翟如敬念着何心隐写出来的几个名字,忙惊讶地问着何心隐道:“等等,你不是已经没在颜山农门下了吗,怎么还把他也列出来?” “救一个是救,救一百个也是救。” “索性我把这些在民间爱讲学、又颇负盛名且我知道的大儒都列出来,让你们去抓!”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省得将来他们的学问也因为得不到纠正而在民间害人!” “我道学出了大问题,他们的学问难道就没出大问题?” 何心隐说着就道:“这就好比焚书坑儒,一个儒是坑,一百个儒也是坑,既然要立新道学,索性都坑了!” “省得你们锦衣卫一时查到他们也麻烦,毕竟他们有地方缙绅保护着,行踪不定,但我是知道他们在哪儿的,与他们有来往,可以把他们爱去的地方、相好的人的地儿告诉给你们。” 翟如敬听后嗤笑起来:“你们读书人狠起来,倒是比我们锦衣卫还狠!这里面不少与你是相交挚友吧,真的都出卖了?” 何心隐道:“说了是救他们!让其迷途知返:缇帅身为天子近臣,难道要否定圣意?” 翟如敬听后不由得一阵后背发凉,忙厉色道:“说什么呢!你尽管列出来,列多少,我锦衣卫抓多少,到时候我亲自为你请功!” “多谢缇帅!” 何心隐笑着回了一句,顺手把李贽和徐琨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翟如敬看后再次一惊:“徐老先生家二公子也是奸党?” 何心隐点首:“小民岂敢随意罗织?他徐家,老大走仕途,老二做学问,各有分派,没他徐二舍代表徐家支持,我们能有钱四处讲学?小民是真心在招供,没敢乱来!” 说着,何心隐又问道:“再说,缇帅何必担心,一切都有小民亲笔为证,缇帅不过是按小民所供拿人而已。士林要恨也只会恨小民,恨不到你头上。” 翟如敬想着自己是锦衣卫,这些事的确不好多问,只对自己身边的一锦衣卫千户吩咐道: “直接按名单拿人!这是圣谕安排的,不可轻忽,也不可有差错!” “是!” 而此时,何心隐的好友兼同道大儒胡时文正因为何心隐被锦衣卫抓走而心急如焚,且直接来了南直会馆。 刘确贤和王长庚也因为何心隐被抓而不忍这时离开,也就都跟着胡时文一起来了南直会馆。 胡时文在南直会馆见到了原江西左布政使秦粱之子秦灯,且对其说起了此事。 秦灯听后也吃了一惊,然后道:“我带你去求见次辅张阁老!如今这事,只能看看他张蒲州,能不能伸出援手!他和徐家关系不错,又是张江陵心腹,应该能帮上忙。” “多谢!” 胡时文说着就带着刘确贤、王长庚二人与秦灯一起往张四维的宅邸走来。 但他们刚出来,就有一队锦衣卫缇骑拦住了他们,且问道:“可有一个叫胡时文的来了这里?” 秦灯忙指向了胡时文,道:“就是他!他刚刚向我介绍了他的姓名,但我之前不认识他。只另外两人是跟他一起来的!” 胡时文、刘确贤、王长庚诧异地看了秦灯一眼。 “把他们三人带走!” 领头的一锦衣卫总旗官萧默进因此放过了秦灯,只把下令把胡时文和刘确贤和王长庚三人抓了起来。 胡时文一脸懵地看着秦灯离开,然后又一脸懵地看着锦衣卫缇骑,将他和刘确贤、王长庚抓了起来,且不由得问道:“不知鄙人犯了何事?” “奸贼何心隐散播妖言,招供出了其同党,其中就有你胡时文!且指明了你会来南直会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这锦衣卫总旗官萧默进回道。 胡时文听后怔了半晌,旋即又道:“这两人与我只是才相识,一个叫刘确贤,不过是个廪生,一个叫王长庚,不过是个增生,何心隐的事与他们无关,诸位缇校可否放了他们?” “刘确贤、王长庚?” 这锦衣卫总旗大喜,问了一下,见胡时文点首,就道:“那也带走!” “娘的,那姓何的就这两人的行踪没写明白,只说他们在京师,无疑是最不好抓的,没想到这么容易!” 这锦衣卫总旗萧默进是个话多的,此时就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席话。 而已被关进囚车的在胡时文听后大骂起来:“何心隐,你这个混账!你怕死,出卖朋友也就算了,何故牵连无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去徐阶家拿人 刘确贤、王长庚两人也一脸茫然和惊恐。 “夫山先生竟然是这样没骨气的人?” 王长庚也因此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王长庚乃官僚子弟,接触到的士大夫多,对何心隐也就很熟悉,乃至也很崇拜,崇拜何心隐提倡的人人为友思想和敢于策动士民对抗官府的胆魄。 可以说,何心隐算是王长庚的偶像。 但现在,偶像害得他也要被无辜抓进诏狱。 王长庚一时也就问了这么一句,且在问了后,还一脸不解地看向了刘确贤。 刘确贤则冷笑一声:“岂止是没骨气,还没善性!” 刘确贤说着又道:“如今害得我俩也被抓进来,想必是怕受酷刑,也为让锦衣卫满意,也就把我们这俩与他本无关系的人,也供成了异党!” 王长庚无法反驳。 待胡时文、刘确贤、王长庚三人被押到诏狱何心隐这里后,王长庚甚至还先朝何心隐大骂起来: “姓何的,我俩和你无冤无仇,哪怕认识了你后,也没想着告官邀赏,可你怎么如此无良心,把我们也牵连进来,你还是人吗?!你怎么这么无耻?!你枉为大儒!”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胡时文见何心隐没有遍体鳞伤、连镣铐都没有带,而是颇为满足地坐在一干净牢房内的稻草堆上,秉烛书写着一些文字,也更为大怒,就跟着道: “骂得好!” 接着,他也对何心隐说:“何心隐,你若是因为被严刑拷打供出我们,我还可以了解;毕竟的确没几人可以在各类残酷的刑具下面挺过来;但你现在明显更像是出卖朋友与无辜之人来换取个人富贵的小人!” “你这样做,是真的很卑鄙无耻!” “吾要与你割袍断义!” 胡时文说着就下了狠话。 何心隐看着像凶神恶煞一样盯着自己的胡时文、王长庚、刘确贤三人,只在这三人进来后,忙躬身行了礼: “诸位莫怪,非是何某人要害你们,而是要救你们!” 何心隐说着就笑道:“你们现在可能觉得鄙人无耻,但过几日后,你们肯定会感谢鄙人让你们来诏狱的。” 胡时文哼了一声,把脸别到一边:“我就算是在这里被关一辈子,乃至被锦衣卫打死,也不会感谢你,乃至跟你一起狼狈为奸,用自己朋友乃至无辜人的鲜血去染红自己的官袍!” “辰和兄!” “你我这么多年的至交,难道就真的因为一件事就觉得错看了我吗?” 何心隐喊了胡时文一声,就问了起来。 胡时文没有搭理何心隐。 “你可知道,我们坚持的道学出了大问题!” “我们只注意到了人格上要人人为友,没有注意到地位上要不要差别,就拿这士绅优免而言,既然人人皆为师为友,那为何士绅就可以优免,百姓不可以优免?”” “还有,这华夷要不要有别,华夷是否也当互为朋友?如倭寇之类,我汉人要视之为友,还是视之为只知杀戮奸掳之蛮夷,而不当尊重之?” 何心隐说了起来。 胡时文忍不住道:“百姓也优免,那国帑从何哪儿来?简直是空中楼阁之言!” 接着,胡时文又要对何心隐提到的华夷之时发表意见,而正要开口,就又沉默了下来,接着道: “倭寇不当为友,吾少年时见过他们的暴行,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畜生!我族人有十几人被死于倭寇之手,且皆是被虐杀。所以对于倭寇,遇之当杀之!怎能视之为友?” “就算我们要视其为友,人家也不会视你为友,而只会因你友善而误以为你可欺,而更加暴戾蛮横!” “如唐时褚文忠公(褚遂良)所言:一切当先华夏而后夷狄,而夷狄也只会先畏威而才会后慕德。” “你说的是。” “所以呀!我们以前的道学就是空中楼阁,还不完美。” 何心隐回了一句,然后就看向王长庚,笑道:“王相公对我们的道学想必之前也是敬仰的,不然也不会在当时见到鄙人时如见美人一样兴奋,但现在我道学出了大问题,故也就让你王相公来了这里,一同接受新的道学,以免受以前鄙人的错误之学贻误一生,故请王相公体谅。” 何心隐说着就朝王长庚拱起手来。 王长庚一脸懵。 如果是以前,何心隐对他拱手作揖,他肯定急忙还礼,且会高兴不已,而逢人就要讲何心隐如何谦逊。 但现在,王长庚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呢?我可没有敬仰你的学问,为何也要害我?” 刘确贤这时问了起来。 何心隐则也看向了刘确贤,笑道:“你更得来了!” 何心隐说着就坐了回去,端起一杯茶来自饮,说:“一个张口闭口就说张江陵如何好的人,岂能不来这里被我拯救拯救?” 说着,何心隐就看向刘确贤,道:“你要知道,他张江陵虽然谋国颇善,但并非圣人,乃至可以说,其人在学问上乃一小人,只要是不利他执政的人,不管其学问如何精深,都会不择手段地除去,只要对国家有利,他又什么学问都敢用,不管其好坏。” “另外,如果可以,他张江陵只怕会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闭嘴,哪怕是用肮脏的手段能做到这一点,他也会选择这样做的。” “总之,你若求真学问,不应该拜此人为师,此人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但唯独不敬畏任何圣人之言;而如果你只是想靠张居正获得权势,那也没必要现在去尊敬他。” “至于为何没必要现在去靠他张居正获得权势,原因很简单: “一是你这灶烧的太迟,他可以给你的米已不多;” “二是他已经到良弓将藏时,你现在去尊他,说他好话,将来可能会断你这一辈子的仕途,还不如先静观其变。” “你们王学讲究的是致良知,我敬元辅,也只是从自己本心而已,何必问其他。” 刘确贤沉着脸回道。 “你!” “你怎么能用阳明学生的学问来反驳我!” 何心隐当即心如烈火在烤,而拍桉起身,指着刘确贤大声说了起来。 但一想到他自己主张的要“人人为友”,乃至天子也嘲讽过自己只要求比自己尊贵者视自己为友,却做不到让比自己卑微者也同自己为朋友的话,而吞咽了一下,笑道: “你这样说,算是没错,但却也让我发现,你其实乃一质蠢之人!无疑,你更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由我慢慢对你开导。” 刘确贤:“……” 而如胡时文、刘确贤、王长庚这些人被锦衣卫当街抓走一样。 万历七年的春天,大明的锦衣卫缇骑四出,按照何心隐提供的线索,抓捕了不少大儒到诏狱。 如在这一年二月底,春光明媚的一天。 大儒罗汝芳受徐琨之邀,正在华亭的徐家别苑讲学,来听讲的士大夫可谓如云。 但也在这时,抓罗汝芳和徐琨的锦衣卫也风风火火的赶来了这里。 “围起来!” “不要放走一个人!尤其是罗汝芳!” “锦衣卫办桉,任何人不得离开!” 但这些听讲的士大夫们在知道锦衣卫是来拿罗汝芳和徐琨后非常气愤,且都纷纷来到了苑外。 “不准抓走近溪先生(罗汝芳)!” “你们已经抓走了夫山先生,如今又要抓走近溪先生,是真要灭我道学吗?!” “没错,他张江陵几个意思,不准我们议政,难道也不准我们讲学吗?!” “诸位,今日若让这些朝廷鹰犬抓走近溪先生,则我道学必坏,社稷必大坏!故大丈夫当卫道而死,今日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让他们带走近溪先生!” 尤其是,罗汝芳的崇拜者,表现的最为激动,而对来抓罗汝芳的锦衣卫们咬牙切齿,也就不停地大声呼吁起来。 “卫我道学!” “卫我道学!” “卫我道学!” …… 这些罗汝芳的崇拜者,的确很愤慨。 有士子真的拔出了文士剑,也士子真的就地抄起了童仆用的扁担、哨棒这些,而做出要保卫道学的姿态来。 而且因为罗汝芳在这个时代的忠粉士子特别多,不少甚至是不远千里地从外地赶来听讲的,所以,在越来越多士子集中起来,欲要围住锦衣卫们护卫道学时,竟使得锦衣卫们在人数上很不够优势,彷若大海上的一夜孤舟。 捉拿的事似乎变得很艰难起来。 徐琨见此也寒着脸,对带头的锦衣卫百户甄誉喊道: “鄙人就是徐琨,只是不知鄙人和近溪先生到底犯了何事?还请告知,不然我徐家今日也不会答应让你们平白带走近溪先生的!” “就算是鄙人自己,也宁肯今日撞柱而死,也不愿受此冤枉!” 带头的锦衣卫百户甄誉冷笑一声,拿出何心隐的亲笔供状来: “这是何心隐亲笔供状,供认了罗汝芳和你徐二公子支持伪学,故天子才敕旨拿尔等,尔等真的要抗旨吗?!” “什么?!” “夫山先生怎么会出卖近溪先生?!” 第一百三十章 抓捕徐琨 有崇敬心学的士子当场就诧异不已地问了一句。 而甄誉则在这时朝徐琨喊道:“徐公子,你现在可还要撞柱而死?” 徐琨未答,只阴沉着脸。 “谁是罗汝芳,不出来与我们走,难道还真要做逃犯,乱王法吗?!” 甄誉接着就又大声叱问了一句,且下了马,拨开眼前一拔剑对峙的士子,朝徐琨这里走了来。 这士子话都没敢多说一句,只退到了一边。 尽管他一开始热血澎湃,大有要为保卫道学拼命的意思,但等他看见了何心隐的亲笔供状后,他就彻底气竭。 其他士子与官绅也是一样,皆让到了一边,只对甄誉等锦衣卫侧目而视。 罗汝芳这时倒也从徐琨这里走了过来:“鄙人就是!” “近溪先生!” 这时,一士子忍不住喊了一声。 罗汝芳则摆了摆手:“诸位不可为鄙人行抗旨之事,何况,这是夫山先生供认出了鄙人,鄙人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感叹人心难测!” 说着,罗汝芳就苦笑了笑,然后双手伸出来,握成拳头,对锦衣卫道:“给我戴枷吧。” 甄誉便让自己麾下锦衣卫给罗汝芳戴上了枷,且关进了囚车里,在听讲诸士大夫的瞩目下。 接着,甄誉就问向徐琨:“二公子,你真要撞柱吗?” 徐琨被问住了。 过了一会儿,徐琨才言道:“他何夫山怎么会亲笔写下这样的供状?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怯懦?!” 徐琨的确对于这事感到很不能理解。 他徐家自徐阶开始,就已经有在拉拢学界名儒的传统,常出资支持大儒们讲学,进而以此达到维护整个地主阶级利益的目的。 比如徐阶就曾在京城搞过灵济宫大会,让罗汝芳主讲,听者数千人。 只是如今徐阶老矣,也就将结交名儒的事交给了徐琨在做。 罗汝芳被罢职后,就被徐琨请来了松江,准备让其再在南直搞一次讲学。 但是,徐琨没想到何心隐会把罗汝芳的行踪告知给了锦衣卫,连带着把他也供认为异党之人。 “何心隐!你就算受不了严刑拷打,也不应该把近溪先生和我们都供出来啊!而最多只把胡辰和他们供出来就完了啊!难道他锦衣卫还真的能查到这么深不成?” 徐琨忍不住埋怨起来,且气愤的直斥其名。 “二公子何必多言呢,这还不明显吗,他何夫山根本不是受严刑拷打才供认的,而是主动在供认,向江陵献媚,以求富贵,此人道心不坚,无赤子心,吾等着实错看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罗汝芳这时说了一句。 “说的是。” 徐琨说着就朝甄誉走了来:“我跟你们走,我要去问问他何心隐,为何做这么无耻的事!” 于是,锦衣卫便顺利地押走了罗汝芳和徐琨。 来听讲的士大夫们对此要么不知道该说什么,要么就只是骂何心隐,或者议论何心隐为何这么做。 “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正拄拐在园子里散步徐阶,在自己三子徐瑛这里得知自己次子徐琨和罗汝芳被锦衣卫带走的事后,当即就停下脚步来,问了两句。 徐瑛抽泣道:“昨天的事,但昨天这事发生后,天色将晚,也就没敢立即告诉给您老,怕打扰了您老睡觉。” “去!搬张椅子来。” 徐阶手里的拐杖抖了抖。 徐瑛则忙让人端了一椅子到徐阶身后,徐阶坐了下来:“你具体说说情况。” 徐瑛就说了起来:“都怪那个何心隐……” 于是,徐瑛便将昨天发生的事告知给了徐阶。 徐阶听后喃喃自语起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何心隐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何心隐被抓进诏狱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接着,徐阶就问着徐瑛:“子维可有信来?” “回父亲,没有。” 徐瑛回道。 徐阶一时眉头紧拧起来:“看来这里面的情况,他张子维这个次辅也不清楚!” “唉,这就是还在首辅位置上和没在首辅位置上的差别了,只要没在那个位置上,哪怕只是差点到那个位置,有些事都不能知道。” “比如现在这事,何心隐到底是不是见了张居正,或者是被张居正以皇帝宣见的名义,在御前以天子的名义向何心隐说了什么话,或者直接是天子在何心隐面前说了什么,都不清楚!” “父亲说的是。” “关键是天子身边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能知晓。” “内廷如今查的严,别说在宫里安插人,在锦衣卫安插的人都被挖了出来。” “只是幸而,我们没有直接安插人,不然查到我们头上,张江陵就又有捏住我们的把柄了。” 徐瑛回道。 “很多事,我们徐家的确不宜直接出面,与他张江陵也不能直接决裂,以免惹火烧身,但这样也带来一个坏处。” 徐阶说着就看了徐瑛一眼:“就像你说的,我们这位天子的底细,我们就实在摸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性子,对张江陵到底心没心存师生之情,以及是不是够自私,不会在乎什么社稷苍生?” “子维只在信里说了他怯懦且聪明,畏惧张江陵但也知道如何伪装自己,但一个用霸道之术来掩盖自己真正心思的帝王,会不会其实也心存霸道之心?乃至将来欲要效彷武宗。” “如果真是如此,都怪张江陵!他竟然在经延时直接陈情让天子重视武臣!” 徐瑛回道。 徐阶把拐杖往地上勐地一戳:“就是担心这个!” 说着,徐阶又道:“如果天子真的如子维而言,虽怯懦但聪明有城府,那若让他张江陵这么教下去,岂不是容易成第二个宪庙?” “如今这官邸跟西厂就很像,可以说比西厂还要高明!” “你说,这官邸应该不是陛下想到的吧?” 徐阶说着就问了徐瑛一句。 徐瑛回道:“应该吧,天子才刚刚大婚一年,未出过深宫,只长于妇人之手,身边几个太监虽有学识,但也我翰林文臣教的,但谁会把爬树的本领教给老虎呢,天子就算想着控制百官,应该也只会想到设西厂才是。” 徐阶点首:“先暂且只相信是他江陵一人为之吧。” 徐阶说着就叹起气来:“为父真是又看错了他江陵,也低估了他的手段!” “尤其是这次,连何心隐都能被他拿来做文章,他这只怕不仅仅是要‘出其百一之蓄,以完积年之逋’,是要有更大的文章要做!所以,才要清理门户,才要从何心隐这里彻底断了我们想通过讲学阻止他继续改制的目的。” “父亲说的是,这张江陵真是厉害!” 徐瑛切齿说了一句,就道:“如今想想也是可惜,我们都已经拉游七下水了,内廷张诚张公公也站在了我们这边,结果现在全被清理了。连从小陪着他到大的游七,他都舍得杖毙!” “谁能想到他江陵早就和高拱言和呢?” 徐阶苦笑着说了一句,就又沉着脸道:“不过,这也是吾质疑天子是否真的在被江陵左右的地方,按道理,依着高拱的性子,只怕除了两宫太后和陛下,没人能让他愿意原谅江陵才是。” “就算陛下没出力,只怕两宫太后中有人促成了此事!” 第一百三十一章 求和服软 “父亲说的是。” 徐瑛回了一句。 徐阶则在这时问道:“昔日伏阙诸君子被诛的事,我记得传出的消息是李太后和陈太后先后都去了会极门,对吧?” “是的,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张居正和谭纶,以及那几名年轻武臣,对昔日此事皆缄默不言。” “司礼监当时在御前的是张鲸,张鲸那里也一直买不通,此人只收钱,但从不传消息出来,搞得现在钱虽然一直在送,但消息从来没得到一句,也不敢不再送,想想都亏的很。” 徐瑛回道。 徐阶道:“他能收就好,至于不肯带消息出来,自然也是因为冯保的下场学乖了,只要张宏还在那个位置上,他肯定什么都不敢说的。” “这张宏八成就跟冯保当年一样,早就跟江陵勾结在了一起,同时利用两宫太后对他的信任,把持内廷。” “只是如今不知道,陛下是不是也很信任他。” 徐阶说着就突然道:“其实有一个人应该清楚那日的真相,只怕还知道两宫太后的态度,乃至张鲸和张宏的底细,甚至是陛下。” “父亲说的是谁?” 徐瑛问道。 “起居注官沉鲤!” 徐阶言道。 徐瑛道;“父亲说的是,但他比张鲸还难对付,他不但一问三不知,连银子也不收的。” 半晌后,在太阳渐渐被乌云遮住时,徐阶才微微一笑,且并未在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才道:“毕竟是江陵用的人,不可靠也不会负责起居注事了。” “那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瑛问后就埋怨起来,道:“大哥充军不说,二哥如今也被下了诏狱,我徐家就没这么窝囊过!他张江陵简直欺我徐家太甚!严分宜当国时,也还知道给我们徐家三分薄面呢。” 徐阶道:“这些倒不用担心,他江陵真要处死你大哥和二哥,乃至抄我们的家,哪怕这是天子的意思,大不了为父就进京一趟,在天子举行耕籍礼或谒陵礼的时候,拦御驾求饶!” “除非天子真的不顾为君之仁,不顾天下士大夫的感受,不然,断不会就真的要对我这个辅左过两代先帝的首辅做出绝情之事!” “那我们现在要担心什么?” 徐瑛问道。 徐阶突然把拐杖重重地一敲,问着徐瑛:“你就不能自己动动脑子?!” 徐瑛不由得低下了头:“父亲息怒!” 徐阶也无奈,他从不自甘为人驱使,但唯有自己几个儿子,他不得不屡屡主动为其驱使,而继续说道: “现在的关键是,得清楚他张居正到底还要不要改制,如果要继续改制,则还要改什么制?!” 徐阶说着又道:“无奈马同州也是一样,一问三不知!” “但也不是没可为之处。” 徐阶接着又笑着说了一句。 徐瑛好奇地抬头看了徐阶一眼。 徐阶则拄拐站起身道:“现在看来,还是得舍了我这张老脸,再求他江陵一次!” “啊!还要再求他?” 徐瑛本以为自己父亲还要提出多高明的主意,结果他没想到是还要向张江陵示弱服软。 徐阶瞅了他一眼:“不然呢,知道为父当年怎么斗倒严分宜的吗?就是示弱!” 徐阶说着就对徐瑛吩咐说:“你让府里的文书相公以我的名义给江陵写一封信,要有这几层意思: 一是求他襄助,保全你二哥,就说若能保住性命,我们徐家感激他一辈子的大恩大德;” “二是赞他这几年辅弼陛下劳苦功高,且说我时刻惦念着他,惦念着以后还能再于林下见面,共叙师生之谊,顺便暗劝他要及时收手,告诉他,‘够啦!是时候结束了,他要改制完成积年之逋,我们徐家也配合他实现了,而他也该想想自己的后路了!’但也要表明,如果他要继续改制,徐家愿意继续竭力配合,哪怕拼着倾家荡产、招祸上身,也会与之一起尽心报国;” “三是议亲,就说我徐家有意与之成姻亲之家,他江陵自会明白,一旦与我徐家结亲,再加上急流勇退,将来也就不必再担心不能善终,天下不满改制之士大夫只怕也不会再对他穷追勐打,毕竟我徐家的面子,这些士大夫还是要给的。而即便还有人算他的账,我徐家也会力保的。” 徐瑛拱手称是,且问道:“父亲,我们这算是在求和吗?” 徐阶点首:“算是吧。他江陵太厉害,或许及时言和才是最好的选择,不然只怕会两败俱伤。再说,他张江陵能与高拱言和,我们难道就不能与他江陵言和?” “江陵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明白,他如果拒绝,就不会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而他若能在这时与我们言和,且一起对付天子,让天子做一个只能守成的圣主仁君,也能避免海瑞这样的人再回朝堂,又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他本人也还是能得一名臣之名的。” 徐阶接着又言说了起来,并在这之后没说什么,只凝神望着暮色下的天空,半晌后才道: “告诉他张江陵,只要他肯和,在他放出一干儒士之后,我徐阶亲自以讲学为名,给他正名!” “毕竟大家都是士大夫,何必相斗相杀,而不能一团和气?” 徐阶说后就对徐瑛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问问他张江陵的意思,且带着将过将笄之年的九姑娘一起去,江陵喜美色,只要他张居正愿意,就让你九妹做他一房妾室。” “明白!” 徐瑛回道。 这个时代的望族豪门一向是将自家女卷视为可以拉拢其他势族的联姻资本的,基本上不会考虑这女卷个人的感受。 当然,其实不只是女卷,为了宗族利益,个人的利益都是可以牺牲的。 毕竟这个时代本就不会重视个人的感受。 历史上徐阶就把自己一孙女嫁给过严嵩孙子做妾,而以此来打消严嵩对他的敌视。 如今,徐阶也算是故技重施,打算把他老年得来的第九个女儿,送给已过五旬的张居正做妾室,至于他女儿愿不愿意,他自然是不在意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徐瑛和九姑娘是在万历七年四月中旬抵达的京师,且见了张居正。 张居正在见了徐瑛和年轻貌美的九姑娘后,就也收到了徐阶的来信。 “世弟与九姑娘先在家里住下,老先生的信,仆会亲自给他回。” “到时候,你们好一并带回去。至于二公子的事,请放心,仆自会保其性命无忧,锦衣卫那里也早打了招呼,不会让他受罪的。” 张居正在看了徐阶的信后就对徐瑛笑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安排了次子张懋修送徐瑛等去安歇。 “多谢元辅!” 徐瑛拜倒在地,哽咽着向张居正磕起头来,且也让九姑娘跟着跪了下来。 而张居正则忙道:“快快请起!这是仆在报答师相的恩,不值得谢。” 说着,张居正就让张懋修带着徐瑛与九姑娘退了下去。 而在徐瑛和九姑娘走后,张居正才沉下脸来,道:“徐华亭就是徐华亭,这一出手,真是让我张家不答应都不行!” “父亲!这的确是个机会,徐家愿意与我们结亲求和,则意味着我们张家或许真的不会再有‘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张敬修这时言道。 张居正听后看了张敬修一眼:“你觉得为父真的会见色忘义?还是觉得为父真的会为个人和宗族之将来,在这时选择背叛陛下?把苟利社稷、生死以之的抱负抛弃?”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太监起分歧 张敬修听后,不由得问着张居正:“那依父亲的意思?” 张居正则叹了一口气:“为父现在也不好说要怎么做,只能承认他徐华亭手段高明,为父我真要因此背叛陛下,和他联手,结束改制,换得为父个人与张家安稳,陛下只怕还真的就只能接受这个结局。” 张敬修听后点头。 随即,张敬修就突然来到张居正面前道:“父亲,其实孩儿和二弟一直有件事瞒着你!因为不方便让您知道。” “既然不方便,那就不要说!” 张居正不待张敬修说完,就直接叱喝了一声。 张敬修吓得忙闭住了嘴,且跪了下来。 “身为男儿,立于天地之间,不能连几件秘密都藏不住!” “你虽然是张家的长子,但你也不能真把自己当成了为父的奴,张家的仆,什么都要给为父说。” “记住,你是未来张氏一族的主宰,需有自己的主张和秘密。” “有些事,只要是对保全张家有好处,哪怕就是你死,也不能说出来!” “是!” “俗话说会当家的媳妇两头瞒,你虽是子不是媳,但也要如此,该瞒的也要瞒!” 张居正教育起张敬修来。 张敬修忙继续应道:“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住了。” “记住就好。” “起来吧。” 张居正说了一句,就又道:“再说了,一个能把自己孙女女儿当婢女丫鬟一样随便送人的阴狠之人,也不值得你与为父,就真的就对其说的话完全放心!” 张居正说着就又道:“严分宜当年倒台上时,也没见他对自己这亲家多么心慈手软过。你以后当家立事也是一样,对于这样无情的人,虽不能得罪,但也需堤防三分、” “父亲说的是!” 张敬修站起身来,回了一句,就问道:“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不拒绝,不答应,也不慢待。” “毕竟陛下会不会真的愿意接受这个结果也不一定,所以,你该做什么就该做什么,一切等马同州、申吴县回京后再说。” 张居正说道。 …… 因张居正这么说,张敬修也就立刻来了张鲸这里,把徐阶的用意告知给了张鲸。 张鲸则将这事告知给朱翊钧。 正临桉挥豪的朱翊钧听后没有立即说什么,只停下手中的笔,丢在一边,然后背手来到了殿外,看着如千军万马一般席卷向眼前一片蓝天白云的一大块乌云正移动而来时,就不由得说了一句:“这是要变天了?” 张鲸走到朱翊钧身后:“回皇爷,想必是的。” 朱翊钧则突然问道:“张敬修怎么还愿意把这样的事报上来?” “圣明无过皇爷,这的确是蹊跷之处,说明元辅张先生没有下定背离皇爷的决心。” 张鲸回道。 朱翊钧微微一笑:“是啊!先生就是先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如果先生真的下定决心,要急流勇退,去纳了徐家那年轻貌美的九姑娘,行老夫少妻的风流事,你说朕是不是也奈何不了先生?” 张鲸沉默了下来。 说实话。 对于朱翊钧而言,一个已经致仕的徐阶都已经让他够头疼的了,拿不住其半点把柄,也找不到机会治其罪不说,如今人家还直接以退为进,给了张居正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而让他皇帝要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如果张居正真的倒向了徐阶与其背后的江南豪绅一边,与之联手,那朱翊钧改革大明的路无疑会变得更加难行。 毕竟这相当于他一个人要同时对付张居正、徐阶两人。 “徐华亭!” 朱翊钧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徐阶的名字,且咬紧了牙。 依着他现在的心情,他是真想把徐阶千刀万剐。 因为徐阶要把他的先生彻底拉到权贵官绅一边,让他不能再伪装下去,而且不得不做好同时应对张居正和徐阶两个老狐狸的准备。 且朱翊钧清楚,张居正虽然愿意改制,但按照他对张居正的了解,张居正改制归改制,是并不愿意动了大地主大官僚的根本利益的。 而眼下的改革,除了一条鞭没有全国推行外,考成法和清丈田亩这些张居正历史上进行的改革里,考成法已经推行多年,清丈田亩也已接近尾声,所以张居正如果真的不愿意动了大地主大官僚们的根本利益,那自然也不会再有继续改制的动力。 所以,张居正无疑是有可能会,就此答应徐阶的求和的,同时联手压制他这个皇帝想继续改革的心思。 而偏偏张居正是最清楚他朱翊钧底细的人。 所以,一旦张居正和徐阶联手,可以说,朱翊钧想要继续有一番作为,就会变得更加艰难。 正因为此,朱翊钧此时心里才非常恨徐阶,恨徐阶之狠,狠到敢让自己女儿做牺牲品,也恨其手段高明,高明到用后世大公司常用的一招,即打不过就合并。 “皇爷!奴婢斗胆直言,如果元辅张先生真的背叛您,背叛了社稷苍生,皇爷不如直接将其诛之!” 张鲸这时突然跪了下来,且对朱翊钧说道。 朱翊钧听后一怔。 张鲸则继续说道:“皇爷是天子,天子岂能任人拿捏,而成悬丝傀儡?” “何况,天子岂能容许被臣子反制?” “且天子本当杂用霸道。这也是张先生亲口对皇爷说的。” “真要到了那一步,皇爷不妨以雷霆手段行之,本朝还没有天子想诛一人而不能诛者。” “只要张先生不是活着的张先生,剩下的事就好办,无非是先施恩稳住一部分文官,然后用内臣渐渐代替一部分文官,去地方镇守,任镇守太监!” “皇爷!老奴以为不可!” 本就在朱翊钧身边当值的张宏,在听得,张鲸进来汇报消息而又建议朱翊钧做好诛杀张居正的准备且重用宦官的建议后,就忙跪了下来,也跟着说了一句。 张鲸没想到张宏会反对,不由得继续道:“皇爷,这也是历朝先帝制衡外朝无视天子的法子!皇爷也不是不可以为之!难道说诸位先帝也皆非圣明之辈不成?”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张宏也跟着道:“皇爷明鉴!” “内宦大多长于深宫,对地方胥吏民情不如士大夫清楚,且加上因敢残身而多酷狠者,又因是天子家奴,所以多傲慢之态;” “故而,内宦一旦出去治政,贪墨只会甚于士大夫,掠民也只会甚于士大夫。” “因为士大夫还会顾忌各地士情物议,不敢太胡来,而内宦可没这些顾忌,让他们替皇爷对抗豪右,他们只怕不敢,但让他们勾结当地豪右加重对小民的盘剥,只怕胆子很大!” “毕竟他们知道,他们是皇爷家奴,皇爷总不至于不信家奴而信外朝文官。” 说着,张宏就叩首道:“故老奴请皇爷不要听信张公公之言!” 张鲸寒下了脸。 朱翊钧也很感意外,他没想到张宏会不希望自己重用宦官,而使其个人权势达到更大。 要知道,如果朱翊钧重用宦官,真让宦官去各地任镇守太监,代替督抚掌兵,最有利的就是张宏这些宦官,尤其是张宏这个掌控了内宦们升迁大权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接着,张宏又道:“另外,皇爷,张先生乃谋国之臣,又是帝师。而以老奴愚见,我大明朝真的不能再无辜诛杀这样的谋国大臣了啊!” 张宏说着就呜咽起来,且道:“毕竟皇爷您得想着自己将来的圣德,乃至自己将来子孙的基业啊,再这么杀大臣如杀家奴,那只会连大臣也变得同家奴一样,只知媚上,而不知社稷苍生啊!” 张宏接着又毅然说道:“如果皇爷真要如此,老奴宁绝食,也不愿看见皇爷做这样的事!”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朕如何为帝 历史上,张宏的确是因为对万历的某些行为失望而选择了绝食而死。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张宏今日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朱翊钧倒也没有直接表态,只沉默地眺望着朱墙外的乌云。 此时层层叠叠的乌云,正把整个紫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昼一时犹如黑夜。 “皇爷!如果不如此做,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党变成徐党,张先生也变成第二个徐老先生,关键还得继续尊着他,给予帝师之礼。却半点也不能埋怨他,也不能问他背叛皇爷您和背叛整个社稷之罪!” “还要被他们的门生故旧逼着做傀儡,什么都不能做,乃至他们的门生故旧欺君了,也得看在师生情谊上宽恕。” 张鲸说着就也哽咽起来:“而一想到皇爷真要受这样的委屈,这样憋屈的做天子,奴婢就替皇爷不值!” 张鲸接着又问道:“总不至于,他张居正真的得了个中兴辅左之功,而在背叛皇爷后,还能继续以中兴名臣的名流芳百世吧?而让后人不知道他已经不忠,已经背叛了皇爷?!” “皇爷,以老奴之见,张先生真要是答应了徐家,不再改制,皇爷的确只能如张公公所言的做,继续给张先生体面,认其为中兴名臣。” “俗话说,打碎的牙齿往肚里吞,自己的先生就应宽仁以待,何况,为人难得的就是学会忍,尤其是皇爷,皇爷毕竟是天子,若不忍,则易祸四海而令万民丧生啊!” “何况,以老奴愚见,张先生如今做大臣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比很多大臣都要称得上公忠体国了。” “让其善终,也算是鼓励将来的大臣还能心存社稷。” “皇爷不能因为自己先生不愿彻底得罪天下豪右,就真的视自己先生为仇敌啊!” 张宏跟着说了起来。 “张宏!你还是皇爷的家奴吗?!” 张鲸则因此直接质问起张宏来。 张宏回道:“张公公,正因为我是皇爷的家奴,才宁死也不愿意让皇爷走上歧途!” 张鲸则又问张宏:“他张居正如果真背叛皇爷,难道就不该死吗?!” 张宏反问道:“哪里是背叛!不愿意改制也是背叛吗?!是造了皇爷的反,还是要废了皇爷?!” 张宏接着又补充道:“无非是,他张先生因此没再为皇爷尽心王事,而要回乡归养。张公公,你们心自问,你若成了刘瑾,敢做刘瑾一样的事吗?!” “够了,都住嘴!” 朱翊钧这时突然说了一句。 张宏和张鲸皆没再言语。 这时,雨已经密集如线地下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朱翊钧则没有退回到殿内,依旧迎着风雨,思索着应对之策。 而张鲸和张宏的话则在这时不停地浮现在他脑海。 只要人有不同的心,就有不同的主张,就有分歧,哪怕都是内宦,或者都是文官。 朱翊钧对于张宏和张鲸的分歧并不觉得意外,甚至也觉得两人说的都有理。 如果,张居正真的选择了接受徐阶的求和,而他这个皇帝真的要陷入两难之境。 朱翊钧清楚记得,曾经看过的一本叫《万历十五年》的书,书里曾提到过: 在这个以道德治国、以农业经济为主的帝国,无论是皇帝、还是文臣、武将亦或者社会名流,都是不得自由,都是被礼教束缚的。 朱翊钧这些年来,也着实体会到了这一点,他很多时候都不能率性而为,恣意行事,哪怕他是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者。 这也罢了。 朱翊钧也不是那种极度自私到,我行我素而不顾任何人感受的人。 所以,他可以接受生活中被一些规则束缚。 但前提是。 这个束缚得是让他觉得是值得的。 如能保证他相对自由且安宁富足且优握奢华的生活更长久,让他自己的价值得以体现,精神上获得成就感。 正因为此,朱翊钧从万历元年到现在的万历七年,一直坚持着参加经延、接受讲读。 雨雪不废,小病不免。 早起早睡,从不迟到。 但他认真参加着各种大典的动力,就是因为他这样做能让天下人放心,也能让张居正更加放心的去改革,而得以看见国帑的积银越来越多,能做的开疆辟土之事也越来越多,接到的捷报也越来越多。 但是,现在张居正要是不改制了,乃至要和徐阶和其背后的江南豪绅正式勾结在一起,且还会限制他的皇权,让他不能再按照自己的心意改造自己的帝国,那他自然不愿意再做这些枯燥又很费精力的事。 朱翊钧其实也想过张居正万一不再愿意继续为他改制,他该怎么办。 毕竟朱翊钧不得不承认,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完成历史上的万历改革,是要做更大的改革,进而真的能成为一个不被礼教约束,而可以改造中华文明,且能更恣意的帝王。 而这意味着要张居正为他做更多的事。 张居正不愿意做的几率也会更大,且可能还会代表整个官僚集团阻碍他这样做。 而他或许也可以像原历史一样罢工躺平,大典不参加不说,干脆连公卿大臣的任命也不任命。 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拉着整个帝国的上下所有人沉沦,最后再让满清夺了这天下就是。 反正非暴力不合作,因为没有触及天下权贵官绅的根本利益,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风险。 毕竟,天下权贵官绅又不会因为皇帝懒政,就要冒着九族风险除掉皇帝,最多无非就是名声稍微差点。 但以士大夫的尿性,只要不是对他们太暴力,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的皇帝陛下黑的太狠。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因为尊者三讳。 至于后人,他也没必要再操心,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 俗话说的好,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谁不想安逸的过一辈子呢。 何况,按照原有历史发展,他就算再摆烂也不会成为亡国之君,无疑是可以纵情声色一辈子的。 但朱翊钧一想到枢密院呈递上来的一系列大明未来的军事方略,和已经确定的对倭作战准备,以及俞大猷为征倭而砸碎美酒的事,和戚继光愿海波平的夙愿,还有自己内心想出去看看大好河山的心思,都要因为自己的自暴自弃而付诸东流时,他还是颇不甘心的。 所以,朱翊钧也曾在内心里问过自己:“难道没有了张居正的支持,就真的凡事不能为吗?” 朱翊钧其实一直很清楚,自己作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可以信任一个人,但不能完全依赖一个人。 因为强者是不能有靠谁的心思的,不能像普通百姓一样,有靠皇帝、靠祖宗、靠菩萨,乃至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的心思。 所以,朱翊钧其实也早就想过只靠自己该怎么办? 即如果真的不愿意,在张居正也不支持他继续改革,而他又不愿意躺平做垂拱无为的天子的时候,他该怎么做? 朱翊钧觉得,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得有必要做出更激进的事来,即把自己现在坐的龙椅掀了,然后重现拉拢大部分不甘让大地主大官僚与外虏祸害社稷苍生的人,打造一把新的龙椅。 而如此一来,就不是改革了,而是把保守反动的大地主、腐败贪污的大官僚、觊觎中国的外夷一起推翻。 因为这三者从来都是骨肉相连、沆瀣一气,所以,真要砍了旧龙椅,就不能只砍一个椅腿。 不过,这样做的代价肯定也很大,很大几率会搭上性命。 再加上,现在又不是到真的要亡国之时,所以,朱翊钧倒也没有完全下定这样的决心。 而在想到天下文官一直不是铁板一块,甚至往往疯狂内卷,朱翊钧也就还是存有利用这一点,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完成自己的改革目的的心思。 朱翊钧饶是在这时也还是在心里问道:“这世上真的就只有一个张居正吗?难道个人的厉害程度真的能改变君主越来越集权的大势?” 而朱翊钧问后就看向了张居正和谭纶昔日送给他的屏风,且看着屏风上的名字,半晌未语。 第一百三十四章 阁臣的不同选择 事实上,可以代替张居正的人其实也不是没有。 比如高拱。 但可惜的是,高拱已经病重,据其家人言,时日不多,故请恩旨回乡。 朱翊钧自然是准了的。 而且按理,高拱历史上在万历六年就该染疾离世的。 只是这一世,高拱算是对张居正昔日联合冯保扳倒他的事释怀了不少,尤其是还能重新获得了皇帝的认可,但没能在首辅位置上多待几年,依旧算是他心里的遗憾,所以他还是无可避免的在万历七年终因年迈而染上重病。 当然,人有生老病死,是难以避免的事。 何况这个时代医疗条件也比不上后世,高拱这样的老臣,又脾气暴躁,即便得到了名医李时珍调理,也还是难以真的比历史上要延续多年的寿命。 只是,朱翊钧昔日的担忧,算是在这一刻更加凸显了出来。 即大明真的进入了良辅紧缺的时代。 高拱一走,那整个大明帝国能够称得上有改革魄力的辅臣,也就张居正了。 如果按照原历史的发展来看的话。 张居正之后的首辅,除了申时行还能压制一下言官,修修补补,燮理一下君臣关系外,是真的没再有大作为者。 但朱翊钧觉得历史上张居正后面的首辅不行,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大明在张居正后没有优秀的人才可以担任首辅。 因为首辅是否优秀,更多还是看当时的环境与皇帝的识人用人能力。 毕竟萧何、李善长这些人在崛起前,也没人知道他们能做好相臣。 “先静观其变。只是有关于先生与徐家接触的事,一有情况就立即报于朕知道。” 朱翊钧先对张鲸吩咐了一句。 “是!” 张鲸答应了一声,且告退了出去。 “启禀皇爷,申师傅有密奏送来。” 而在张鲸离开后,张宏则禀报起新的政事来。 原来,朱翊钧在给张居正和殷正茂密奏特权后,就给在地方巡视的阁臣马自强、申时行以及戚继光、去浙江任总兵官备倭的俞大猷,也赐予了密奏特权。 而管理这些密奏的则是张宏。 张宏会安排人每天在乾清门处等候,而有密奏特权的大臣,可派自己信得过的家奴或武弁,直接持密奏入禁到大内乾清门,宿卫不得阻拦,并由等在乾清门负责通报“有密奏来”消息的内宦,跑去司礼监,通知张宏来收。 整个过程,相当于只让密奏经过大臣所派送密奏的人与张宏之手,而不经过通政司和内阁,也不下达六科。 皇帝也就可以从外臣这里得知更多秘辛,也能与部分大员进行更私密的交流。 只是朱翊钧没想到,申时行会是除殷正茂外第一个给他上密奏的人。 朱翊钧接了过来,见张宏手里还有一本密奏,就问道:“还有谁的?” “蓟州戚侯的。” 张宏拿出戚继光的密奏本,举在头顶,回了起来。 朱翊钧也接了过来,且自去书房,拿只有他自己知道相应标识的钥匙,打开了申时行和戚继光的密奏本。 申时行这份密奏,主要是向朱翊钧密报了,张居正想要他在巡视地方后,对“摊丁入亩”、“加征商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三件事,进行评议的事,以及表明了他更希望朝廷如果要继续改制的话,就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即取消权贵官绅优免之权。 朱翊钧在看了申时行的密奏后,笑了起来。 他算是明白张宏为什么坚持让自己继续信任士大夫,而不要因为张居正如果与徐阶言和,就摒弃士大夫,而开始重用宦官,明显他已经通过申时行的密奏猜到,这些士大夫果然不是一条心,果然有嗅觉灵敏的文官会知道向他这个皇帝表达一下自己的忠心。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可以说,张宏和张鲸两大太监在徐阶求和于张居正的事表现出的分歧,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两人之间存在有信息差。 按理,张居正交待给申时行和马自强的事,申时行和马自强是可以向他这个皇帝密奏说明的,也可以不密奏说明。 但偏偏现在,申时行就向他这个皇帝打了报告。 而马自强没有。 这无疑说明,申时行这是已经在怀疑希望朝廷继续改制不仅仅是张居正的意思,也有可能就是他这个皇帝的意思。 所以,申时行才直接向他这个皇帝说明一下。 毕竟天下文官都是层层考试考出来的,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般,而能成为阁臣的又是从诸多翰林里熬出来,且顺利化解各种政治危机而最终未损自己利益才得以入阁的人精。 所以,不是只有徐阶一人,会因为诸多事件而怀疑天子会不会在这些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进而开始想着和张居正求和,而联手压制天子。 至少,朱翊钧现在敢笃定的是,申时行应该是也已经在怀疑自己这个天子是不是有继续改制的心思,而才决定给自己密奏张居正交待给他的事,且向自己汇报他的态度。 躲在幕后久了,会有些蛛丝马迹被怀疑上也是难以避免的事。 而让朱翊钧欣喜的是,这里面不仅仅是在体现了申时行的聪明,也体现了申时行的态度。 即申时行是把自己这个皇帝当领导的,没有只向张居正一人汇报,有意向自己这个皇帝表明其忠于皇帝而不是忠于张居正的态度,且也明显是在表明他申时行并不支持让君主只能做傀儡、完成一些礼仪上的工作、而大政当归文臣把持的态度。 因为既然申时行能猜到他这个皇帝可能有继续改制之心,那马自强只怕也会猜到。 但如今马自强没有向自己奏报。 原因只能是,马自强更希望把要不要继续改制的决定权交给张居正和他们这些文官手里,而不希望皇帝来决定这事,以免坏了自己士大夫才负责实际政务而皇帝只当完成礼仪上的要求和子嗣延续的工作的国家模式。 在朱翊钧看来,申时行这样做或许是因为更在意自己的权势,而更在乎将来能不能靠皇帝支持成为首辅,而不在乎整个文官政体的利益。 当然,申时行这样做也许是出于公心,或许是真的不主张虚君,而认为应该还大权于皇帝。 他觉得,申时行或许是认为,后面的首辅不能再像张居正一样,几乎以“常务副皇帝”的身份操控了很多大权,比如部院与督抚大臣的任命和重要政策的决定等等。 毕竟不是谁都有帝师和顾命大臣的身份,也不是谁都有张居正的机会,即在自己做首辅时,天子还年少。 而如今,天子已经成年,限制君主权力,只会乱纲常,产生更严重的后果。 毕竟皇帝不会坐以待毙,会通过重用宦官乃至武臣的方式来夺权。 因为历史的殷鉴不远。 在朱翊钧看来,申时行可能真的只是认为新的首辅应该做的不是代皇帝行权,而是燮理皇帝与大臣的关系,想把张居正时代即如今过于激烈的政治斗争用更和平的方式去处理,而不能再出现为新政诛杀大臣乃至为清理门户也一个司的官员尽诛的情况。 申时行或许认为,新的首辅应该要做的是,让天下数万文官可以通过首辅的燮理,而能够更加配合地去执行皇帝的意志,而不是以结党的方式,在一个权臣的要求下,去完成某项改革,乃至不得不采取各种激烈的手段,去严厉打击不服这权臣且坚持认为大权当为皇帝所有的官员。 毕竟理学如今依旧是占据统治地位的思想。 所以,在忠于朝廷的官员里,大部分官员仍旧坚持认为,大权只有君父掌握才是正常的朝廷,无论是出现权宦、还是出现权臣都是不正常的,与外戚专权、后宫专政没有区别。 而张居正顶在朱翊钧前面推行改革,最大的问题就是因为他成了事实上的权臣,而不为天下许多理学大臣所容,无论他做的事多么正确,但在理学官员们看来,他权力的来源就是不合法的,何况,张居正做的事的确损害了天下官绅豪民的利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张居正向万历表态 无论申时行的动机是什么,对于朱翊钧而言,申时行向自己上密奏这事,都算是一件可喜的事。 这让他更加笃定,文官们果然不是一条心。 尤其是文官中的聪明人,一个个都明显有着自己的主张,也会为了一些目的,而主动愿意做他这个皇帝的忠臣。 而不是真的愿意为了师生情谊与故旧关系,就牢不可破地要结成同盟,要共同对付天子。 而对于戚继光的密奏,则是为将来征倭的事。 戚继光提议朝廷在朝鲜驻兵,同时建立兵站。 “大凡征战,当先思粮草和火药等物资供应和伤员等收留问题,以及新兵训练补充问题。” “而这些皆需择要地设营盘,进而可以做到及时补充兵源和物资。” 朱翊钧边看边喃喃念了起来,最终也清楚了戚继光的具体设想。 原来,按照戚继光的意思,倭国本土地势复杂,而所产火药等物资有限,所以一旦开战,谁也不清楚要比预计多投入多少兵力。 故为保证征倭时,不至于因为孤军深入,而陷入弹尽粮绝的情况,无论如何都需要提前建立更便利的补给线,要能够保证随时提供更大兵力,至少要做到能及时把前线军队撤回来。 而从本土直接运输补给和兵员过去,损耗大,也易因为海上不确定因素太高而容易运输不到不说,还很费时间。 相比于在朝鲜建立补给站,无疑后者更利于后勤保障。 因为从朝鲜去日本,顺风三四日就可到达,中间还有一个对马岛,可以作为临时中转休整站,明显可以大幅降低后勤难度。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戚继光到底是名将,未虑胜先虑败,所以才先考虑的是后勤保障,考虑的是一旦征倭的兵马陷入胶着状态或出师不利,如何能够及时增加兵马和补给扭转局势乃至能不能及时撤回,而不是先考虑要从哪里出师的问题。 在戚继光看来,提前在朝鲜驻兵,且以朝鲜为跳板,同时宁波这里派水师策应,是最好的进攻倭国本土的方式。 朱翊钧看后倒也甚为认同。 毕竟历史上,丰臣秀吉企图灭大明就也是这么做的,选择先灭朝鲜,再以朝鲜为跳板,灭大明。 只是在朝鲜驻兵,涉及到的就不仅仅是军事问题,而是藩属邦交问题,也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对外政策问题。 毕竟大明还没有在外驻兵的情况。 而戚继光直接奏于自己这个皇帝,明显就是因为这事涉及到的不仅仅是军事,而是新的政治制度的设立,所以才直接请自己这个皇帝圣裁。 毕竟现在设了枢密院,分掌军机,而内阁分掌政务。 所以,戚继光已不适合先以私信的方式,先和张居正商量。 当然,戚继光要继续询问张居正也是可以的,反正是私信交流,别人又不知道。 但戚继光现在明显也是同申时行一样,在向他这个皇帝表明态度,他这个握有十万兵马(按兵额编制而言)的大将是忠于皇帝的,而不是张居正的家臣。 既然制度变了,他也就没必要再让张居正知道军事方面的事,遇到涉及军事和政事的,只直接向皇帝请示。 这让朱翊钧更加确认,戚继光巴结张居正真的只是因为张居正可以给他实现心中抱负的权力,而不是因为他真的愿意去做士大夫的看门狗,而心里还是知道自己该忠于的是皇帝。 只要皇帝成了他的权力来源,给他实现心中抱负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转变立场。 当然,历史上,朱翊钧在张居正去世后,并没有继续给戚继光权力。 因为朱翊钧厌恶戚继光巴结的行为,也就将其一贬再贬,最终让其回了老家,使大明的一把利刃归鞘,不再宣威于世。 不过,戚继光倒也没有因此起兵造反什么的,也没有寻找新的文官做靠山,从而给这文官辖制天子的机会,而是接受了天子将他冷待的安排。 或许在戚继光看来,天子已经成年,他已经不适合再让自己这把利刃,握在别人手里。 总之,戚继光是个忠臣,朱翊钧在收到他现在这道密奏后,更加确定这一点。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毕竟下属的下属是不是自己的心腹,就在于愿不愿意直接越过上司,向自己这个顶层上司汇报一些重要事情。 而申时行和戚继光的密奏,算是让朱翊钧因而更加有了操控天下人的底气,甚至都敢直接掀桌子了。 不过,朱翊钧记住了张居正教给他的话,刀握在自己手里最重要的是威慑,进而获得好处,而不是消灭。 毕竟前者可以抢劫敲诈多次,而后者只能掠夺一次,不利于产生可持续收益。 所以初级的土匪只会谋财害命,而高级的土匪往往会以主动保护你的名义向你收取保护费,且真的建立维护你生命与财产安全的规则,甚至在你无法生存时还会适当赈济你,只会在你拒绝交费时,才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绝对碾压的暴力。 所以,朱翊钧不到万不得已倒也不会掀桌子,也就依旧参加接受着文华殿的讲读,甚至在讲读间隙,于文华殿西室单独见张居正时,也没有问徐阶的事。 张居正倒是在这时,拿出了一封信,举在头顶上: “启禀陛下,臣这里有一封徐老先生于臣的私信,因事涉改制是否继续等国政,故不得不于今日陛下御览章奏前,奏于陛下知道。” 朱翊钧、张宏、沉鲤因而皆诧异地看向了张居正。 张宏和沉鲤还因此舒展开眉头,相视一笑起来。 朱翊钧也心里欢喜,但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只让张宏将信拿了过来。 朱翊钧拆开看后,就把信收了起来,且故作意外地看着张居正,问道:“徐老先生要和先生议亲?是要和先生结儿女亲家吗?” 张居正没想到朱翊钧会这么问,一时不由得瞥了沉鲤一眼,道:“回陛下,是徐老先生意欲将自己十四岁的九女儿给臣做妾。” “是吗,这还真是让人没想到。” 朱翊钧说着就回头看向沉鲤:“沉爱卿,记得把这事记下来!将来流传后世,也能让天下人知道这么一段奇缘。” 沉鲤愣了愣,心道:“这让后人看见起居注后如何看待徐老先生?” 但他最终还是拱手称是。 “陛下容禀,臣未打算接受此奇缘,毕竟臣已老迈,哪敢配士族贵女为妾?如今奏于陛下知道,是欲想让陛下知道徐老先生的忠心,即即便朝廷要继续改制,徐家也会继续支持。” 张居正这时则回了一句。 “沉卿,也记得要记下来,让后人知道先生是清正之良辅,而非爱风流美色者!” 朱翊钧又吩咐道。 沉鲤拱手称是。 “既如此,将来真要改制的时候,再看徐家表现。” 朱翊钧又对张居正回了一句,接着就问张居正:“先生将此事告知于朕,想必还有更大的原因吧?毕竟这信里也有劝先生及时享受悠游林下的意思。” “陛下圣明,臣知道陛下有图治之心,故臣岂敢为一家一姓之祸福,而有不敢再为陛下继续分忧之心?” “何况,臣也担心陛下因此不得不彷前朝旧事,令内臣镇守地方,以代督抚,行不得已之举,乃至真的要让渡皇权,与民同位,将何心用之辈,改造为要用为百姓而斗权贵豪绅的利刃。” “而臣也更希望陛下知道,文武百官并非皆是不待陛下以忠之辈。” “所以,臣今日也就借此事奏于陛下知道,臣若退,也只能是陛下不需要臣,要臣退时,而臣才可退,而绝不敢私下与他人谋进退之事。” “至于是否继续改制,也皆由圣裁,臣不能擅断也!” 张居正说到这里,就又道:“今日即便臣不奏于陛下知道,想必也会有大臣让陛下知道,因为他们并不唯臣之命是从,而是只忠于陛下,所以,即便臣真有致仕之意,而再无改制之心,也还是有士大夫愿为陛下驱使,推行新的国策。” 朱翊钧点首:“先生没说错,朕已知先生忠心。也请先生放心,与其相信他人,不如相信朕,毕竟朕才是大明的君!” 说着,朱翊钧就道:“且议正事吧,戚继光有密奏送到,正需先生拿去着礼部向朝鲜告知此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处置大儒名士 张居正听后只是微微一愣,倒也没有因为戚继光直接给皇帝密奏军事建议,而在脸上表现出多么惊讶的神色。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因为很明显,张居正早就知道戚继光这些人,真正忠于的还是皇帝。 要不然,他也不会自爆徐阶要和他求和的事。 原因正如他自己对朱翊钧所说,不希望有图治之心的皇帝被逼得重用宦官,且也对文武大臣,尤其是对文臣士大夫过度失望,乃至策动何心隐这些离经叛道的人搞激进的斗争。 张居正无疑还是在选择坚守自己的信仰,即“事上宜以诚”,故将内心所想,皆告知给了朱翊钧,也算是在间接让朱翊钧正确认识整个官僚群体。 而张居正在接过密奏后就看了起来,接着也没多言,只回道:“臣遵旨!” 朱翊钧对于张居正主导坦白徐阶向他求和的事,并未感到太意外。 毕竟张居正作为最清楚他的大臣,肯定能猜到如果他张居正背叛了他这个帝王,那他朱翊钧也会背叛他的谆谆教诲。 要么罢工摆烂,别说继续做符合张居正要求的圣主仁君,只怕会变得最自私最懒散的帝王。 要么不带文臣们玩,只重用宦官或武臣,乃至直接掀桌子,发动一些离经叛道的人,一起造自己的反。 所以张居正如果不想自己精心培养的皇帝不摆烂或者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就得继续呕心沥血的为君谋事。 朱翊钧虽然不感到意外,但对张居正的选择还是敬佩的。 毕竟张居正一旦现在继续忠于他,为他在前面背锅,那就等于要失去最后一次被大官僚大地主们原谅的机会。 无论如何。 接下来,朱翊钧和张居正依旧继续着君臣间和师生间融洽的关系。 只是张居正对徐阶一直没有明确表态,连徐阶的九姑娘也只是暂时养在张府,徐瑛也因为得不到答复,而一直滞留京师。 而徐瑛也不敢问,怕真的惹怒了张居正,彻底断了求和的机会,使得自己也要跟着被拿进诏狱里。 徐瑛只能找张敬修打听,而张敬修给的回复是得等马自强、申时行二人回京后再说。 徐瑛这才明白,明白张居正应该是要听其同党们的建议后再决定,且也给徐阶去了信,告诉了他张居正的态度。 徐阶收到信后,本能地认为张居正还是会和他一样,在乎家族和个人的利益,也就相信张居正只是还在顾虑,顾虑整个张党支不支持他及时收手,也就吩咐人给马自强、申时行等写了信。 尤其是同为南直人的申时行,徐阶因为觉得申时行也应该和他一样,在乎南直士大夫整体的利益,而在信中对其说的最为真切,言希望申时行不仅仅是为其老师张居正的将来考虑,还应考虑到整个江南士大夫的整体利益,应该趁张居正开始顾虑时及时劝他收手。 申时行给徐阶及时回了信,且承诺会向张居正说这些话。 只是申时行转手就给张居正也写了封信,把徐阶给他写信的事告知给了张居正。 而且,申时行还劝张居正在决定与徐家结亲前,要考虑天子的感受! “师相不可不以师道欺上,而有违为君分忧之道。” “学生也一直谨记师相昔日所言‘事君宜以诚’之道。今亦请师相无论退与不退,最好都先从圣意为妥。” 朱翊钧也因此得以通过张居正知道了徐阶原来还在劝申时行的事,还知道了申时行劝张居正的话,也知道了申时行就凭密奏和私信往来就把两任首辅卖了的手段。 看着这些文官们个个不同心,朱翊钧放心了许多,也就更加没有玩不过这些人的担心。 尤其是在张居正提到他最担心的反而是君权旁落,而皇帝真让何心隐这些离经叛道的人肆意挑战纲常的话后,朱翊钧更加确定,往往选择死忠于他的人并不是因为笨不知道反抗,反而会是最聪明的人,而意识到只有忠于君王让中央集权让国家只有一个领袖才是最好的局面。 因为这片大陆上已经上演过很多次分分合合,而每次都是分则大乱,人命贱若草芥,而合则是天下太平,虽人如牛马但至少不至于担忧活不过明日。 所以,很多本来足够聪明也足够有手段和权谋的人,却选择了视君如父的理学思想,选择了绝对忠于皇帝。 哪怕自己握有可以造反的实力,哪怕皇帝负自己千百遍,也不负皇帝,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不恪守这种规则,就会人人称雄,就会人人不得安宁。 这也是华夏的特殊之处。 因为文明统一的缘故,一旦地方割据自治,就会有人杰想着大一统,哪怕是投靠外族的,也是想着策动外族统一中华。 朱翊钧因而意识到自己还是应该选择继续集权,做一个真正独治的中华帝王。 因为这是这个时代大多数精英的选择。 比如戚继光、张居正,或许还得加个申时行。 无论他们做这样的选择只是为巩固自己的权势,还是觉得这是维护天下长治久安的根本。 至少,他们都选择了对皇帝绝对忠诚。 当然,他们也不是对皇帝完全没要求,他们自然也是希望自己的君父能宽仁对待他们的,能勤政治国的。 除此之外,朱翊钧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先把何心隐这些思想太超前的人,关在锦衣卫诏狱为好。 这样做,既是避免这些人出去乱了天下,也是存续这个时代不被理学容忍的新思想。 毕竟理学如今虽然任然是统治地位,但也的确也是中华文明进入到近代文明的阻碍。 而何心隐这些人的新思想现在看上去离经叛道,却是将来中华文明避免再被外虏欺凌、汉人强大起来的希望。 要知道,理学他虽然强调服从,但也磨灭个性,使国家保守内敛,乃至民众也保守内敛,乃至懦弱不知进取。 故而,汉民族在历史上可以被一个人数本来不过十万的建州女真奴役,也被又矮又只善于村战的倭奴欺辱的不行。 所以,中华还是需要新思想的。 朱翊钧也就需要让这些新思想继续存在且演化,而留在自己身边可控的区域看着,也能便于及时纠正新思想的发展方向,避免在外面过度演化到不可控的地步。 “现在又抓了哪些大儒名士去诏狱了?” 朱翊钧这一天,也问起了张鲸关于按照何心隐的口供抓人进诏狱的事来。 “回皇爷,最近抓了王世贞与原翰林掌院王锡爵之女王焘贞,即称昙阳子的名士。还有云南的李贽也已押解进京。” 张鲸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问道:“诏狱里那些大儒名士可安分?” 张鲸回道:“很不安分,犹如疯子!一会儿彬彬有礼,坐而空谈诸子学问;一会儿又不知怎么又对骂起来,还指挥诏狱里锦衣卫一定要杖杀了谁谁,说不杀此人则天下难安,乃至要亲自动手的。” “既如此,让北镇抚司扩建一下诏狱,每个大儒名士一间牢房,以免打架。” “他们无权夺走谁的性命,只有朕才有生杀予夺之权,但每间牢房要挨在一起,就彷造闽地围屋那种形式建,中庭设为空地,允许他们每人轮流到中庭讲学。” “讲学无限制,但是行事说话要有王法,故而在讲学期间,谁要是侮辱乃至丢公家东西打人的,皆令清扫各处牢房三日。” “另外,不能让他们只待在牢房内白吃白喝,也容易憋出病,更不利于纠正学问。” “要定期把他们外派出去干活。” “如让他们去织布纺纱!” “这样,干脆让北镇抚司下开个织坊,给他们配台织机和纺纱机,所织的布所纺的纱拿去卖钱,以充镇抚司公帑。” “不过,为鼓励他们积极劳作,了解民生,给他们工钱,而且工钱给的多寡要按做的多少来给,使多劳者多得。” “除了让他们参与织造,也可以让他们去熟悉农耕。” “南海子不是有一大片荒田废地,也有泥潭沟河吗?” “让他们定期去开垦或种菜!” “这叫一边通过讨论纠正自己的学问,也一边通过劳作了解百姓日用来纠正自己学问;” “算是让他们践行他们心学中的‘百姓日用即道’的治学方法。” 朱翊钧这时吩咐道。 张鲸拱手称是。 第一百三十七章 暴揍何心隐 数月后,诏狱。 “以鄙人之见,圣贤当为士之主,士当为商贾之主,商贾当为农工之主,而为官吏者,皆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理应居末,为天下万民之仆!” 何心隐这里正坐在自己牢房里,对一干被他坑来的儒士阐述着自己的最新观点。 “简直是一派胡言!” 罗汝芳虽然同为泰州学派的大儒,但对何心隐拔高商贾地位的想法,明显很不认同,也就大声回了一句,接着就问道: “凭什么农工要为商贾驱使?” “商贾不过只负责交易,真正耕作生产者乃工农也!地位要有差别,也不是这么来分差别的!” “你说我这是胡言?” 何心隐大怒,正要解释,就见牢门大开,李贽被锦衣卫带了进来。 只是,李贽一被解开枷锁,就朝何心隐冲了过来,且扑倒何心隐后,就骑在何心隐身上,挥起了王八拳: “你这卑鄙的家伙!枉我素日那么敬你,你却如此害我!” 没多久,何心隐就被打得鼻孔出血。 李贽与此同时还回头朝也在这时被带来的王世贞和昙阳子说:“愣着干嘛,不打死这小人,难道要留着他继续害人吗?!” 王世贞听闻忙拿出一锭银子来,然后捏在手里,要来砸何心隐,且笑道:“早准备着呢!” 站在门口的锦衣卫一开始被震惊得没有反应过来,而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忙拉开了李贽: “住手!诏狱可不是你们胡来的地方!出了人命,小心永远也出不了这里!” 在李贽被一锦衣卫校尉拉开后,何心隐也鼻青脸肿站了起来:“一来就开打,李卓吾,你还是不是读书人!” “从本心而已,就是想打你!” 李贽回道。 “何夫山!” “你个卑鄙无耻之徒,看砸!” 王世贞这时也大喊了一声,且在何心隐循声看过来时,就把一直藏在身上的银锭,朝何心隐砸了过来。 结果,没砸准。 这银锭还通过牢房的空隙飞了出去,且还砸在了张鲸的额头上。 “哎哟!” 正奉旨来观察这些大儒的张鲸不由得捂住了额头,叱声道:“反了,真是反了!” 众大儒名士不禁呆愣在原地,接着就齐齐看向王世贞。 王世贞也怔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打得额头青紫一块的张鲸,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张口难言。 “王凤洲,你拿银子砸东厂提督太监,这下子,你可又要青史留名了!” 徐琨倒是在一旁笑着说了起来。 这时,跟着张鲸一起的锦衣卫堂官翟如敬不由得搀着张鲸,问了一句道:“厂公,你没事吧?” 张鲸推开了翟如敬,没有说什么,只朝关押何心隐等大儒名士的牢房走了来,接着又转身而走,吩咐道:“让他们立即搬到新牢房去!赶紧让他们干活,给咱家累死他们!” 翟如敬拱手称是。 张鲸则说完就疾步离开了诏狱,且啐了一口:“真是一群疯子!” 于是,何心隐、李贽等大儒名士也就在接下来被安排到了新建的牢房里。 每人一个单间,且每间牢房以砖墙相隔,挨在一起,围成一个圆形,而中间是漏光与排水的天井,作为讲学的地方。 这样的确很大的避免了这些不同思想派别的大儒名士们,因为观点冲突而互相打架的事件发生。 然而,在轮流有大儒名士到天井中间讲学时,还是难以避免的有别的大儒名士对其进行人身攻击乃至飙脏话、扣大帽子,甚至以诛杀妖言惑众之人为由,道德绑架锦衣卫,要锦衣卫下场诛杀了讲学之人。 “以道德视人,则必因道德而误,天下所谓有德之人,大庇本为富贵,而外矫词以为不愿,实欲托此以为荣身之梯,又兼采道德仁义之事以自盖,故与其以道德视人,不如以功利视人……” 这一天,李贽正讲着自己的观点,且直接抨击以道德治国的理学思想,顿时就引起了同被关在这里的许多大儒不满。 “简直是更为荒唐之妖言!” 同样被何心隐坑来的焦竑,此时就很受不了李贽这种藐视道德,认为道学家皆是伪君子的思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因为他作为师承理学家耿定向,又是后世东林党思想源头的代表人物,是主张人人皆可称为圣人,皆可称为道德标杆的,所以就在这时大声斥责起李贽来。 李贽并不理会,他现在觉得在诏狱里讲学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因为没准会上达天听,也就在说了一通后道: “没谁比谁更有道德,也没谁因为之前有道德,就一定比之前没道德的高尚……” “大金吾!缇帅!尔等身为天子近臣,怎么能坐视这样的妖言出现,而坏我大明根基,坏天子根基,不赶紧诛杀了这妖人!” 焦竑这时就气得直接策动起锦衣卫来。 负责看管这些人的锦衣卫堂官翟如敬只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看市井流行的词话,看得口干舌燥之余,就喝一口茶,而不理会这些人怎么互相骂,又怎么劝他下场处置妖人。 因为他已经得了旨意,锦衣卫不能亲自下场。 当然,翟如敬对这些人提的什么“良知”、“道德”、“圣贤”、“民本”、“礼法”都不感兴趣,也不理解这些人怎么会这么激动,有时候激动的跟自己爹娘被杀了一样。 而他倒觉得这些人讲的,还不如这市井话本上写的有意思。 按照朱翊钧的意思,这些大儒名士还要参加劳动。 所以,在让他们互相讲学互相批判之余,翟如敬就负责带这些人,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新设且属其直管的纱坊,令他们纺纱。 “百姓日用即道。” “陛下让我们来看纱坊,是说明陛下也认可我道学?” 而在这些大儒名士被押到纱坊后,何心隐就先对胡孝文笑着说了起来,不由得开始脑补皇帝说要帮着何心隐一起改造其他人的话,只是胡时文依旧不搭理他,只转头和唯一的女士昙阳子说话。 昙阳子这时正被王世贞烦着,见胡孝文跟她说话,也就借此不搭理王世贞,而和胡时文说起话来。 “奉旨意,尔等今日需纺纱四个时辰,以明劳作艰辛之苦,而知学问在于实践。” “另外,会给尔等工钱的,待会会把契书给你们,中途会固定安排休息等时间,临时需解手什么的,需如在牢里一样举手。” 翟如敬这时说了起来。 “什么,让我们亲自纺纱?这简直是有辱斯文!” 何心隐当场气急败坏起来,且道:“虽百姓日用即道,但士为四民之首,怎能行白丁之事,还是妇孺当行之事。” “白丁之事就可耻吗,尔等所着之衣从何而来,所食之粮从何而来?” 李贽反驳了一句,就先坐在了一纺车后面: “纺纱就纺纱,劳作之事,分什么男女,五谷杂粮难道女人就不能吃,布帛绸缎,男人就不能穿吗?” 说着,李贽就看着眼前的纺车呆滞起来。 昙阳子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李贽回道:“我虽愿意,但我不会!更不知道这是什么纺车。” 许多大儒名士皆摇头,皆说不知。 “这是脚踏纺车!” 唯独刘确贤这时说了一句。 众大儒名士皆一脸崇敬的看向了刘确贤。 昙阳子还不由得笑道:“没想到这位朋友才是真正体验了百姓之道的。” 年华二十余岁且出身名门、才貌俱佳的昙阳子这么一说,王世贞和何心隐等皆不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儒们脚踏纺纱机学习 翟如敬这时则言道:“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纺车就好,那么,你们有谁知道这怎么纺?” 众大儒名士皆面面相觑。 “我会!” 刘确贤应了一声,就坐在纺车后,开始操作起来。 昙阳子见此也坐在了他旁边,莞尔一笑后问道:“那请你教教我?” 刘确贤点首,且道:“我学过这个,也不难。” “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昙阳子问道。 王世贞和何心隐也都看了过来,准备听听刘确贤怎么说。 何心隐更是直接问道:“是为了解百姓日用之道?” 刘确贤则笑了起来,道:“只是为多纺纱,多织棉布而已。” “你也是相公了,还棉布不够用吗,要你亲自纺纱?” 王世贞问道。 刘确贤道:“非也,是现在棉布需求量大,尤其是九边与东南水师扩编后,光是军队就要用大量棉布,为了多赚钱,还不得多织棉布?” 王世贞听后一脸鄙夷起来:“竟只是为银钱几两。” 何心隐也有些失望。 李贽则也坐了过来,且坐在了昙阳子旁边,道:“大道至简,真学问就是能增利,鄙人倒是觉得这位刘朋友所言乃至理之言,可谓吾知己也!” “李卓吾,你坐的是我的位置。” 王世贞这时则提醒了李贽一句,且道:“我还有几句梦里新得的诗,没有向昙阳子请教呢。” 李贽则看向翟如敬,问道:“缇帅,圣谕有规定谁必须坐在哪里吗?” “这倒没有。” “另外,你们不必担心没有人教,我们这里请了熟稔纺纱的老妇来,她们也可以教你们。” 翟如敬回道。 李贽则听后看向王世贞:“王凤洲,听见了吗,天子没有这么规定,你难道还比天子大?” 王世贞气呼呼地走了过去,滴咕道:“老妇哪有红颜好。好你个李卓吾,我要在笔记里把你的丑事都写出来!” “除了脚踏纺车,还有手摇纺车。” “我后来读元时县尹王祯所着《农书》发现,原来还有那种可以水力驱动的大纺车。” “这种水力大纺车可以让三十二枚纱锭同时纺纱,而现在的纺车都是一个纱锭纺纱,如果真把这样的大纺车复刻出来,就等于一个大纺车纺纱的量就相当于同时用三十二个纺车纺纱的量。” 因为昙阳子乃年轻貌美之女性的缘故,刘确贤倒是没像之前那么寡言,在昙阳子面前侃侃而谈起来。 而与他同在这里的同窗王长庚则一脸羡慕地看着刘确贤:“往日抵足同眠时,也没见他话那么多!还笑的那么灿烂!” 同坐在王长庚的身边的王世贞也一边脚踩踏机跟着老妇学纺纱,一边言道:“读这些杂书,能有什么才学,昙阳子怎么还听得津津有味,难道她喜欢听?觉得谈诗词歌赋都太俗了?” 王长庚听后不停地点起首来:“凤洲先生高见!” “你为何读这些书?” 昙阳子这时倒也问了刘确贤这么一句。 “想必是为了多赚钱!用这大纺车,就相当于用一个雇工就可以顶替别的纱坊用三十二个雇工,省下来的工钱都能再开一个纱坊啦!” 李贽这时替刘确贤回答起来。 昙阳子也不由得好奇地问刘确贤:“真是这样的?” 刘确贤点首:“他没说错,的确是为了多赚钱。” 昙阳子点了点头,微微皱眉。 这时,李贽倒是激动站起身来,走到刘确贤面前拱手作揖:“我就说,你能为吾知己,为功利治学,方是真学究!请受鄙人一拜!” 刘确贤一脸懵。 唯独,其他大儒名士则不以为然,焦竑更是一脸鄙夷:“这算什么真学问,不过皆是铜臭之道。” 昙阳子倒是有些诧异,则问刘确贤:“所以,你家里现在都是用的水力大纺车?” 李贽也很好奇,问道:“想必刘知己已富甲一方了?“ “他没有!” “他现在乘舟坐车,基本上都是蹭我家的,连读书也是,都不自己请西席!” 王长庚这时大声反驳起来。 翟如敬因此被惊醒,而忙放下话本。 因正看到西门庆在葡萄架下发现潘金莲而正要白日宣示主权的精彩处时被打扰,他也就一脸不快的走来,喝道: “干什么,回到自己的纺车去,老老实实学纺纱,在实践中精进学问,不然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李贽见锦衣卫堂官翟如敬语气严厉,只好回到了自己的纺车旁边,笨拙的脚踏纺车,开始学刘确贤纺纱,同时道: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里这么有意思,谁想出去!我宁愿在这里一辈子,与我知己刘朋友谈谈事功的学问!” 胡时文则点了点头:“这里的确很有意思。” 何心隐问着胡时文:“你真不想出去了?” 胡时文澹澹地“嗯”了一声。 何心隐又问:“所以你不怪我了?” 胡时文沉下脸来,又没再搭理何心隐。 这里,刘确贤倒是认真纺纱起来。 昙阳子见他纺得太快,就道:“你还是慢点,我们好跟着你学。” 刘确贤只得慢点。 昙阳子也就继续问道:“对了,你真没有因为看了《农书》而富甲一方?” “没有!我也就是看看,也没有让人造什么水力大纺车来用。” 刘确贤道。 昙阳子问道:“为何?” 李贽也看了过来,一脸认真地道:“这里面肯定有大玄机,还请知己赐教!” 刘确贤回道:“因为我要养族人乡民!” “怎解?” 李贽问道。 刘确贤回道:“用水力大纺车,虽然一个人可以干三十二个人的活,但是岂不是我只能用一个族人乡民为我干活?” “那其他的族人乡民怎么办,他们岂不就不能增收了,而因此有怨?” “我是不是还得为了用谁而头疼?” “何况,族人乡民本就缺活,哪怕每人只给一百文钱,他们也有人愿意干。” “元代能用这大纺车,是因为宋末元初大量人口被屠,而缺人,现在大明可不缺人,处处都是要做工挣钱的人。所以,没必要!” “更关键的是,用普通纺车,族人乡民还因此尊敬我,愿意让我的纱坊存在,遇到官吏来纱坊敲诈,他们也能齐心帮我驱赶官吏,而水力大纺车看上去节约了人力,但制造与维护之费,也要不少,所以比起造水力大纺车,还是用族人乡民划算。” 昙阳子和李贽皆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刘确贤的话算是真的让他们打开了一个世界。 李贽因而不由得道:“这就是所谓百姓之道!” 李贽接着又道:“原来,做生意没那么简单,要考虑的不仅仅是技艺上的提升,还有很多谋算在里面。也难怪这么好的大纺车,现在不见于市。可见,奇技淫巧真不一定利民也!” “另外,自考成法和清丈田亩后,豪右大族要补缴大量逋赋,且也要比往年多缴田赋,而这些只能转嫁于佃农上。” “刚巧,我的族人乡民又多租佃了大户田地的,所以租子要比往年交得多些,如果不再靠给我纺纱多赚些钱,日子只会比以前还要过的紧一些。所以,我也不能不顾这份人情。” 刘确贤这里也继续说道。 不只昙阳子和李贽因为刘确贤这些话听了进去,其他大儒名士也都听了进去。 连准备来督促李贽认真纺纱的锦衣卫百户陈宜征也在这时听了进去,不禁问道:“这么说新政推行后,反而加重了百姓负担?” “本就是如此!” “你们仔细想想,历代每次变法新政,是不是都加重了百姓负担?” 反对新政的焦竑这时兴奋起来,说了一句,且问向了其他人。 他虽然不知道黄宗羲定律,但作为后启黄宗羲等人思想的他,明显也意识到了这方面的规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国朝岂能无威! “话也不能这么说。” “虽然新政增加了百姓负担,但因为豪族大户也不敢加租加的太过分,真把自己的佃户逼成流民,而自己无任何收成,所以只是略微加一加。” “总之,其实是共同承担朝廷催缴的逋赋与加征的田赋。” “且因租佃者多为族人乡民,也就跟我一样,为顾及乡谊,富者要多承担一些,所以佃户损失也不算大,且因为新政使得吏治清明,官吏不敢过于盘剥,所以百姓敢从事更多副业。” “如像鄙人这样的开小作坊,或者去市镇做工,收成倒比以前还高些!” “只是要比往年要累些而已,连农闲也不得闲。” 刘确贤这时反驳起来。 “这倒是。” “吾本是蓟州军户出身,现在还有亲戚在蓟州一带,往年他们日子可不好过。” “俺答、土蛮这些时不时的入关寇掠几次,别说过日子,命都不知道何时能保得住。” “现在新政一推行,朝廷富足了,军饷发得足,抚恤银给得高,边军也就敢死敢去报仇,鞑子也就不敢南下了,大家日子也都好过了不少。” “虽然日子过得还是紧紧巴巴的,但至少不用担惊受怕,还能靠替朝廷砌边墙、造关城什么的多增些钱过年。” “有家底的还能走西口,去大同做生意,而能大富呢。” 看管他们的锦衣卫百户陈宜征这时忍不住说了起来。 这时,翟如敬放下了话本,然后过来给了陈宜征一脚:“忘记规矩了吗?待会下去自领三十家法!” 陈宜征只得闭了嘴,然后称了一声是。 “看来张江陵的新政的确还是不能说是恶政的,无非是南方百姓辛苦些,但也增加了收入,而北方军民则因为国家强盛而无性命之忧,也能安心过日子。” 昙阳子这时则说了一句。 “昙阳子说的没错!” 王长庚这时附和起来。 昙阳子不由得回头一看,展颜一笑。 而这时,焦竑则呵呵冷笑起来:“佃农小民是可通过更加辛苦的方式继续增收,那大户士绅呢,他们就可以白白因为新政而损利吗?” “大户士绅就不能也辛苦些?” “非要只做寄食于民脂国帑上的硕鼠?” 李贽这时反问了起来。 “没错,大户士绅就不能辛苦些吗?” 刘确贤跟着附和着问了一句。 “李卓吾!” 焦竑则有些脸色挂不住,不由得嚷了一声,但随即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看向何心隐,向何心隐求援: “夫山先生,不是您说,士在商贾之上,而商贾在农工之上吗?” “您难道也觉得,士绅就该也为朝廷多受些苦,而不该被朝廷优待?而有违太祖曾定国朝养士之祖制?” 何心隐想了想道:“我的道学又出了问题!” 接着,何心隐就继续说道:“我才发现,如今新政之所以没有变成恶政,还让天下更加繁盛,就是因为他不仅仅夺利于庶民也夺利于缙绅大户,而若只是夺利庶民才会变成恶政,所以可见江陵如果照着我的道学来执政,只怕现在已民变四起。” 何心隐说着就认真纺起纱来:“这诏狱是真来对了!” …… “何心隐的道学既然又出了问题,那就让他们继续在诏狱待着!” “不过,该准备科举的,也给他们准备科举的时间。” “另外,对被本不是大儒名士而被何心隐骗进来的,可以先放出去,免得令其家人担心。” “但可以多安排些像刘确贤这些庶民出身的生员或普通军官与他们接触,比如可以把那些犯了轻罪的寒门子弟与边军武弁派去与他们一起接受徒刑,让他们多知道知道士林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免得治学越治越成了门户私见。” “对于大儒名士,也准他们给家人写信报平安,让其对亲友说明,朝廷只是对其徒刑,且没有严刑拷打,更没有生命之忧,且会根据表现定期予以释放一批。” 朱翊钧则在了解到何心隐等在诏狱的情况后,就对张鲸继续吩咐了起来。 张鲸拱手称是。 于是,刘确贤和王长庚这俩被何心隐坑进来的人没多久就被放出了诏狱。 而王锡爵等,因这些大儒名士被抓而大为焦急的官绅,也在收到从诏狱里传来的家书后安心不少,也没再闹腾,求朝中官员上疏请朝廷宽恩放人。 至于被关在诏狱的大儒名士们,也还是继续一边治学,一边纺纱织布乃至种菜耕地。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对内安排好大明思想界的各路新思潮引流者后,朱翊钧就只关注起对外战争的事来。 尽管张居正已经向他这个皇帝坦诚要继续替他改制,而申时行这样的文官也有了即便张居正不肯他也愿为陛下驱使的态度。 但因为时下大明清丈田亩虽已进入尾声但还没彻底完成,所以整个官僚集团还没有精力继续新的改制。 毕竟土地丈量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动用的官吏不少。 所以,朱翊钧也就在完成相应典礼之余,把精力放在了对外战争关注的事上。 毕竟对外战争打得好,是很长他这个帝王威信的。 因为普通军士思想很简单,就是皇帝银子给的足,也让他们不停打胜仗立军功,进而加官进爵,他们就觉得这个皇帝值得效忠。 只是朱翊钧从礼部尚书潘成这里得到的汇报是,朝鲜拒绝了大明驻兵! “启奏陛下,朝鲜来使说,如今托皇明武德充沛,远播于四海之外,倭奴已因畏中华之威,而连作为藩属的朝鲜已不敢再犯,故认为驻兵除扰民,而有损陛下爱护藩属子民之德外,毫无益处,而也就拒绝了我大明的驻兵要求。” 为此,朱翊钧特地召见了首辅张居正、枢密使方逢时、礼部尚书潘成到御前坐论此事,潘成这时就起身拱手对朱翊钧禀报起来。 朱翊钧不由得把章奏往桉上一摔:“连藩邦也敢拒绝朕了!难道朕即位这些年,从先生之请,花那么多国帑让戚继光、李成梁练兵强边,是白花白练了不成?” “国朝岂能无威?!” 张居正、方逢时、潘成见此皆站起身来,肃然而立。 朱翊钧则在这时言道:“既如此,不如让李成梁聚兵跨江,且让礼部派官员一起去,替朕去问罪李氏,问李氏到底是真敢抗旨,还是为其国内奸佞蒙蔽!” “且让他李成梁告诉李氏,他李氏何时斩了奸佞,且以空府库之财而赔罪于朕,息朕之怒,就何时报请朕准问罪大军撤回辽东!” 朱翊钧说后就看向张居正等:“诸卿以为如何?” 第一百四十章 全军到汉城过年 方逢时和潘成皆看向了张居正。 两人皆是张居正亲信,自然是唯张居正命是从的。 而张居正本就是支持天子杂用霸道以安国立邦的,也就先拱手道:“启奏陛下,臣认为,此举合乎情理,宗主国自然有问罪藩邦之权,犹如父问子也,间杂以棍棒教之,也是望其成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好一个父问子!” “先生说的极对!” 朱翊钧笑着点首,然后道:“就这么拟旨!对子邦杂以棍棒教之!” “臣遵旨!” 张居正这时回了一句。 但接着,等到次日一早,张居正就因为昨日议军机之事,而在文华殿西室对朱翊钧道: “启奏陛下,现在枢密院分掌军机票拟,故对军机之事拟旨,再由内阁拟旨不甚合适,而易泄露军机;” “故臣请陛下干脆将制敕房另设在一官衙,而选翰林词章俱佳者,专于御前负责承命拟旨。” “圣命不必再由内阁拟旨,内阁只票拟非军机之政,且承接圣旨而安排六部执行即可。” 朱翊钧听后点首:“那就设侍御司于乾清宫西侧内,由侍御司负责拟旨,先生仍旧以中极殿大学士为侍御司首席大臣,掌侍御司,以后内阁首辅皆领班侍御司;” “枢密使同知侍御司,参议庶政;” “再分任命一翰林侍读或侍讲学士任侍御司承旨大臣,专门负责拟旨,所拟圣旨交由先生与枢密使审定后,再交司礼监批红,然后由文书房交由侍御司,且下发内阁或枢密院。” “另再选若干翰林进士与武勋子弟到侍御司,以中书舍人身份观政历练和以备咨询,如此,使将来文治武功皆能后继有贤臣能将,以成帝业。” 张居正拱手称是。 朱翊钧这样做,算是集中了大权于自己身上,但又没太削弱首辅的职权,首辅虽然不能再票拟军机方面的事,但依旧可以在侍御司以首席大臣的身份参议军机,而便于将来有首辅想替皇帝改制时,还能继续改制,而皇帝如果羸弱又想改制,也依旧可以依托首辅实现改制。 只是因为首辅只有参议的权力,所以皇帝一旦强势,不听首辅的,依旧能乾纲独断。 “再设一政事堂在乾清宫西侧书房,相当于两个官衙一个班子,政事堂专门作为朕与公卿大臣坐而论政的地方。” “公卿大臣常设坐席之椅于御前,而学士和舍人则站立,首辅与枢密使分坐朕左右两首席,且铺软垫,以示体恤执政首臣之礼。” 朱翊钧可不想再通过廷议的方式来决策政务。 因为廷议是要御史和六科言官以及各部院堂官、乃至国子监祭酒、大理寺正卿这些官员都要出席,决议政务。 结果造成决策容易泄密不说,还容易造成许久都订不了国策,甚至因为廷议的人太多而造成一直都有分歧,而使得许多政策最后都以不了了之。 其他不说,且说泄密这快,明朝后期很多对金战争都出现了朝廷这边刚刚议定军事计划,努尔哈赤这些人就知道了计划,最后造成作战失败的情况。 所以,朱翊钧才不会再决策归之于众人,而设政事堂,只允许几个重要的大臣与皇帝一起议定政策,减少泄密的可能性,也提高执政效率。 张居正没有异议,他也知道廷议的弊端,也就继续口称遵旨。 至此,朱翊钧的万历朝算是对中枢进行了一次大的改制。 侍御司的出现,是利于他将来直接通过控制几个中枢近臣来掌控朝局的。 而在朱翊钧决定让李成梁问罪朝鲜,且改制中枢机构两个月后的万历七年十月。 辽东,铁岭卫清阳堡。 大雪初停,天蓝地白,晴光朗照。 而总旗张国忠,这时则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布面甲,右手扛着一把三眼铳在肩上,左手牵着一匹满载物资的骆驼,朝自己面前的一众普通卫所军户兵所住屋舍走来。 张国忠且在这时对一着破棉袄而瑟瑟发抖蹲在屋里炕边,向窗外探头张望,还朝他露齿咧嘴而笑的壮年男子嚷了起来:“钟老哥,带弟兄们出来领粮和胖袄棉鞋与军械!” 这本名叫钟长东的男子听后忙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带着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出来,帮着张国忠卸下骆驼上的胖袄棉鞋军械和粮食,只是在卸的时候,抖得积雪纷纷而落,不多时,就把张国忠的新棉鞋染成了白色。 张国忠正抖脚去雪,就听得钟老三说:“国忠,没想到现在上头会发下这么多粮,胖袄也比往年厚实不少,这李总爷对我们真好啊!” “这不是李总爷好,是皇上好,别搞错了!” “小心让巡按老爷听见了,又要告总爷黑状!” “总爷也会不高兴,让人觉得他不让辽东军户知道大明天子一样,你要是成了官,若说这话被总爷听见,仔细他会让人打你板子。” 张国忠忙提醒道。 “哎!我记住了,是皇上的恩德。” 这钟长东应了一声,且说了起来,然后就道:“当官就不敢想了,如今回来,能过日子就行,在外面流亡也不是人过的。” 张国忠则道:“你们当时要是不逃走,还待在铁岭卫,没准现在也是跟我一样当个总旗官,没准你钟老哥还会比我强,毕竟骑马都是你教我的。” “这谁能想到军户的日子能好过起来呢!” 钟长东叹了一口气,就道:“以前是穷的婆娘都娶不到不说,吃了上顿还没下顿,想杀鞑子立功,都没力气,也没把像样的刀和马鞍,也就想着还不如去辽阳那边给大户养马都比当军户好些。” “但凡当时能过得下去,别说有没有女人,只要不挨饿,有力气在鞑子来时护住老娘和一亩三分地,谁也不想离了这土生土长的地儿。” “听他们说,天子大婚没多久,正是少壮之时,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吧,老哥迟早还是会当上官的。” 张国忠安慰起钟长东来,又道:“不过,你们要是早回来三个月,就能赶上跟着李总爷去对战土蛮四万骑的大战了,早就能立上功;以你的本事,没准还能得块蟒玉,天子有诏,得蟒玉者,以国士待之,见抚院大老爷都不用跪拜的。” 钟长东只是咧嘴笑笑。 而待军服军械和粮食卸完后,张国忠就拿出名册来,道:“开始领各自的饷和胖袄棉鞋吧,把旧袄都取下来,拿沸水煮一煮,这是上面要求的,说是杀看不见的虫子。” 因辽东商业还不发达,军户们又分布比较分散,所以直接发饷银不方便普通军户购粮,基本上也就都是卫所集中在商家手里拿饷银换粮,然后分发粮食出去。 只是有时候也会直接发银,主要是看有没有粮商运粮来。 没多久,钟长东等就换上了新的胖袄和棉鞋,也拿到了新的军械,一下子仿佛就正规了不少。 而这时,把总马世龙带着一队被绑着手腕的蒙古女孩走了来,对张国忠道: “这是总爷分下来的,让发给新回来的军户们过日子,用抓阄的方式分,不管美丑,谁与谁配,就看上天的安排!” “配好后就登入册子,再等着明年开春,领新到的番粮垦荒播种。” “是!” 张国忠拱手应了一声。 钟长东等听后不由得笑嘻嘻起来,开始把目光往被押过来的蒙古女孩身上瞅。 只是这些女孩都蓬头垢面的、面有菜色,有的还抱着脏兮兮的羊羔,也就看不清模样。 但钟长东还是忍不住笑着滴咕道:“以前都是胡人抢我们的女人去,现在却是我们抢了他们的。” 哒哒! “总爷有令!各堡抽丁一半去都司集结!” 这时,李成梁的一家丁持令旗载雪而来。 马世龙见此忙大声问着这家丁:“李如彘(努尔哈赤),是又有大战要打吗?!” 李如彘忙下马跪在马世龙面前道:“回把总老爷,总爷说,奉旨集结大军问罪朝鲜,全军今年在汉城过年!” 第一百四十一章 潜越进朝鲜 朱翊钧前世到底不是专业研究明清史的,对明清的人物早年经历不够清楚,主观上又没多大兴趣去了解关于努尔哈赤这些满洲贵族的起家历史,也就只知道努尔哈赤起兵反明后的事。 因而,朱翊钧也就不知道,努尔哈赤现在已经在李成梁麾下,和其弟弟舒尔哈齐,成了李成梁的家奴。 何况,努尔哈赤现在的名字也不叫努尔哈赤,还是叫李成梁给他取的名字——李如彘。 另外,因为李如彘现在也只是一个普通家丁,许多章奏公文上也没他的名字,即便有零星记录,朱翊钧也不清楚。 所以,朱翊钧现在都还不能从辽东的奏报中知道任何关于努尔哈赤的信息,乃至他现在能在奏报上看到的几个女真比较有势力的头领名字,都不是他后世熟悉的建州左卫女真的人物。 正因为此,李如彘现在还能平平安安的当着李成梁的家丁,给李成梁做些传令之类的活。 只是,李如彘现在毕竟还只是一个李家家奴,而不是后世威胁明廷且让明廷屡次大亏而丢辽阳、沉阳、广宁等要地的奴酋。 因而,他在将门出身的把总马世龙面前,也就得下跪回话。 马世龙因他表现得乖顺,倒也没为难他,就只点了点头,然后对张国忠吩咐道:“带上你的这些兵,一起去。” 张国忠不由得道:“可他们才回来不及,弓马都还没重新熟悉呢。” “到都司后再熟悉也不迟!打高丽用不着多少百战老卒!” 马世龙回道。 张国忠又指了那些蒙古女孩:“那这些胡女?” “全部解手!跑了也不怕,去高丽后,不愁没婆姨!” 马世龙说后就打马而回。 李如彘也上马跟着去了。 而张国忠就对钟长东笑道:“钟老哥,你们运气好,这么快就赶上立功的机会,而且是去打见到数十胡骑就会吓得屁滚尿流的高丽。” “那我宁肯去打胡骑!” “这位把总老爷忒瞧不起人!说的好像我们这些才逃回来的军户就要差些似的,谁不是好汉一样?!” 钟长东这些恼怒地说了起来。 张国忠道:“马把总是河套的人,将门武举出身,又是靠对战俺答立功升迁到这里,瞧不起我们这些辽东破落军户很正常,等你们立功,他就会正眼瞧你了。” “尤其若得了蟒玉,那些天上文曲星投胎的文官老爷也得看在天子的面上尊重几分。” “那有谁得了蟒玉?” 钟长东好奇问道。 张国忠回道:“我只看见小总爷腰上有一块。然后其他普通军户得的,就只听到军报上有文吏念过了。” 朱翊钧在设立枢密院后,就让枢密院设立军报,且招募普通读书人充为文吏,去军中负责给基层官兵读军报,让官兵知道有哪些官兵立功得了表彰和宣读天子的一些重要谕旨,以示天家慈恩。 这样既是增加普通读书人的就业机会,避免科举不如意后就走歪路,如因为读了书懂些蛊惑人的方法而搞什么邪教,或者直接策动一些流寇变成坐寇,也是鼓励基础官兵积极地杀敌立功,知道皇帝的存在,而达到巩固皇帝兵权的目的。 所以,张国忠一个总旗官也能知道什么代表军功章的蟒玉。 …… “因只是问罪,而非据土归流,故以鄙人看,辽东可抽铁骑两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义州后,就当挥师沿海边平地,过安州、平壤,再经黄州下汉城,而不必沿途攻打其他关隘。” “只是沿途,平壤难攻,只靠骑兵恐不足以拿下易守难攻的平壤城,故最好抽山海关吴将军之五千步兵一同去为好,如此平壤则不足为虑,汉城也不足为虑。” 辽东都司衙门。 李成梁在右副都御史、巡抚辽东李松面前汇报起了自己关于问罪朝鲜的具体构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松沉吟片刻后道:“这样一来也就是两万五千兵马。” 接着,李松就问李成梁:“以宁远伯看,几个月可达汉城,令李氏赔罪成功?” “最多两个月,最少一个月,关键就看平壤何时能下。” 李成梁回道。 李松点了点头:“大军合计两万五千余人,每人一日食粮一升五合,马匹和骡子就得两万六千余匹,每一匹日给料豆三升,把总以上等官与其马另算,每日要粮三百七十石,要料豆七百八十石,两个月则要粮两万两千余石,豆料四万六千余石。” “同时还得在各新占之地,留谷与豆料以备不测,这样的话,拿下义州和平壤后,得留谷两万五千余石,豆料要留三万多石,多余的作为就地用民夫和所俘之战马用。” 李成梁接着又说道。 李松则摆手道:“这些不是问题,朝廷清楚,我们也清楚,辽东都司储备粮食和豆料是足用的,得益于清丈田亩,漕粮北运不少,何况朝鲜义州等地不可能没有府库储存,现在问题是,只两万五千兵马真的够一举克平壤,而攻下汉城吗?” “抚院勿虑!” 李成梁拱手回了一句,就道:“两万五千余兵马已足够!毕竟辽东还得留兵防蒙古、女真;” “何况,锦衣卫这边,不是已经因准备征倭一事而早增加细作于朝鲜各地吗,抚院可请许缇帅派负责朝鲜锦衣卫诸消息打探的人与鄙人一同过江,策动城内锦衣卫细作作为内应,或许可以不战而下诸城,而收奇效。” “本院正有此意。” 李松点首,就看向驻辽东负责辽东一带敌情打探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许茂橓:“缇帅以为如何?” 许茂橓虽然是直属锦衣卫,但在辽东是听李松节制的,而为巡抚李松随时提供情报支持,所以,他也就拱手回道: “宁远伯所言没错,眼下在朝经商的汉人不少,也多愿意主动为我锦衣卫提供情报,这次攻朝,他们肯定也愿意为内应,而立功得一官位,毕竟对于我汉人而言,经商赚钱还是不如立功封官够光宗耀祖的!” “那好,方略就这么定下来!” “至于内应,就请许缇帅这边去策动,只要立功,本院就给他们请功封官!” “本院这就行文枢密院与蓟辽总督周部堂,调山海关吴惟忠部五千南兵,同宁远伯所率辽东铁骑一同过江,且请其受宁远伯节制。” 李松说着就让自己幕僚立即执笔写公函。 半个月过后,在枢密院的回函与蓟辽总督周泳的回函快马皆到的同时,山海关参将吴惟忠也已收到蓟辽总理戚继光的调令,而已开拔往辽东都司而来。 等到十一月中旬,吴惟忠就率南兵到了辽东都司。 而李松因此再次召集诸将议事,问李成梁和吴惟忠道:“眼下大军已是箭在弦上,二位可还有要补充的?” 吴惟忠道:“请用辽东水师运我部大公子所铸重炮,沿海运行,或将来有用,即便无用,也可以留着将来驻兵时添置使用。” 李松点首:“可以。” 李成梁则道:“鄙人无他议,只是兵贵神速,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这次是为到汉城问罪,非灭朝,故为尽快突破沿途要隘,当先令骑兵迅速趁夜渡江先拿下义州,再回军护粮,等吴将军部进抵义州,则骑兵再突袭安州,直到进抵不能突下之坚城为止,所以这次当是兵马先动、粮草后行。” “水无常势,兵无常法,就依宁远伯所言。” 李松说着拿出圣旨来,宣布了李成梁为提督入朝诸军务、而吴惟忠以征朝副总兵官听其节制的旨意。 接着,李成梁在次日全身披甲地带着吴惟忠和李如松等见了自己辽东诸将和营帐外的中下层官兵。 马世龙、张国忠、钟长东等辽东边军官兵,此时都穿着崭新布面甲与棉甲站在这里,皆是虎背熊腰、精神抖擞。 而李成梁在扶着腰带,持刀瞅了诸将一圈后,就沉声道:“参将杨寰!” “卑职在!” 杨寰出列拱手单膝跪在了李成梁面前。 李成梁执一令牌给了杨寰:“你部先立即潜渡江面,拿下义州,到时候以三声炮响为号,会有城中内应响应你!” “遵令!” 于是,当夜,杨寰便带着所部骑兵,人衔木披白毡,马卸铃缠白布,趁雪光月色,从冰冻了的鸭绿江渡过去,而潜越到了朝鲜义州城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跪求大明天军 义州城。 朝鲜义州牧使金命元,刚调到义州不过三个月,对整个义州还不甚了解。 且又因为正值严寒之时,他便更无心思整顿兵备,也没想过一向只在意女真与蒙古的大明会对朝鲜怎样。 所以,金命元也就在明军抵达这里时,还在围炉吃酒,与一二姬妾调笑。 只是等到次日,天刚刚泛起鱼肚白时。 守城的朝兵就发现,城门外已并骑数千。 隔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看着,如一道铁铸巨龙横亘在远处原野,且在渐渐地朝义州城这边挪动。 守城朝兵慌忙把这一情况报给了上去。 而金命元不久后就得知了这消息。 只是在金命元赶来时,城外明军铁骑已经开始提速。 飞驰的战马在雪原上践踏得白珠飞溅。 一下子掀得雪雾弥漫。 且不多时,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就已清晰可见其呲起的牙,与脑后那飞扬的辫子,如勐虎下山一般,且在朝兵慌忙不知所措时,这些骑兵已开始于马上取弓搭箭。 这些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都是明军将领雇佣的女真人,所以皆着辫。 而他们的任务也都是扮演炮灰的角色。 女真人乃渔猎民族,骑射皆不错,且如今部落分散,许多女真人几乎与野人一样,吃的穿的都很简单,很容易被收买雇佣。 所以,明军将领都会收买一些女真人为奴,而为自己冲阵。 何况,万历新政让大明现在财力雄厚,边军将领不缺饷不说,立功受的赏也从来不断缺,还会额外加赏,也就有足够的财力收买这些只需一顿饱饭就能收买为奴的女真人。 对于女真人而言,为明军作战,总比跟野兽搏斗要好,何况一旦作战胜利,战利品也很丰厚。 所以,女真人在如今万历初期,很愿意为大明官军的马前卒,哪怕是如今冒着风雪来攻义州。 砰砰! 金鸣元到达义州城上后,慌忙指挥起朝鲜守军朝冲来的骑兵放铳,而大喊道:“放!放!” 但是,朝鲜守军疏于训练,且因为明军出现的太突然,也就慌乱的把铳乱放了起来,毫无秩序,甚至有朝天放的。 嗖嗖! 而这时,冲在最前面的女真人已经拉开重弓,将箭失连珠式的射了上来,当即射中了数名朝鲜兵。 守城的朝兵也就更加慌乱起来,有的直接抱头而溃。 轰! 轰! 轰! 这时,参将杨寰率领的明军主力骑兵也已马踏白雪而来,且放了三声炮。 金命元也瞅见了明军于飞雪下飘扬的一排排日月旌旗以及红、蓝等布面甲,而顿时瘫倒在地:“竟然是天军!” 而就在金命元惊骇不已时,城内火药库突然传来爆炸声,四处喷射火焰,与此同时各处草料场也燃起了大火。 金命元当场懵逼在地:“这是怎么回事?” “天军攻进来了!跪地不杀!” “天军攻进来了!跪地不杀!” 而彼时,锦衣卫细作万邦孚正一边持着火把在四处点火,一边高声喊着,且直接奔来了城门边,对已经先聚集来这里的内应韩琏等上百辽东汉人吩咐道:“夺城!” 大明承平多年,人口激增。 辽东一带汉人也增加了不少,只是因为朝廷财政在万历朝以前开始处于亏空严重的状态,所以,辽东许多军户籍的汉人大多都会逃亡他处,也有不少汉人会逃亡到朝鲜境内讨生活。 所以,锦衣卫细作在义州城内组织内应,能找到许多汉人作为内应。 总之,一切都是看财力。 如今大明财力雄厚,别说让夷丁替大明攻打朝鲜义州,就是让侨居朝鲜的汉人再为大明出战,也是能做到的。 混入义州城中的锦衣卫细作和汉人皆着了当地装扮,所以,朝兵也分不清楚,而正慌忙无措的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突然出现的一只武装力量,多数都直接抱头鼠窜,也有因为听到万邦孚等锦衣卫的喊声而乖乖跪在地上的。 当然,即便朝兵现在想击退作为明军内应的这支汉人武装,也无法做到的。 因为如今的朝鲜正值党争激烈的时代,兵备早已松弛,许多朝兵缺饷严重到不得不变卖军械度日,且多为老弱病残,健壮的都逃亡了,或者投奔到大户做护院去了,毕竟朝廷不发饷,他们也不能白挨饿,能不造反都算不错了。 所以,以老弱病残为主的朝兵见到万邦孚等内应即便没来得及逃走的,也如被砍瓜切菜一样迅速杀得尸横遍野。 而没多久,义州城门也就被大明内应打开。 早游弋在外面的明军骑兵顿时突入了进来,马不停蹄地见到站立的朝兵就砍,没多久就涌入大量骑兵。 在朝鲜义州牧使金命元被押到明军参将杨寰面前时,明军已经控制了整个义州城,且扑灭了各处大火。 而金命元也只能认命,他也没想到明军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义州城下,且早有内应,便只能跪在杨寰面前: “天军饶命!藩邦小臣并不知藩邦如何得罪了天朝;” “然请天军知道,小臣本是西人党,因忤东人党权臣李山海而被贬至此,而小臣作为西人党,与整个西人党一样,皆是礼敬天朝如父母之国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所以不管如何,只要天军肯留小臣一命,小臣愿息父母之怒而努力啊!” 杨寰大马金刀地坐在金命元面前的一张椅子上,道:“此次我天军奉旨入朝,是为问罪你们殿下身边的奸臣,故不会杀你!你不必惊慌,只要你肯配合,天军也不会对你怎样。” “愿为天朝效命!” 金命元大喜,忙叩首在地。 于是,在金命元的配合下,义州诸关隘皆开。 吴惟忠部的大明南兵因此顺利通过大道,往义州城而来。 而杨寰则在看见代表吴惟忠南兵标志的五方旗大量出现后,就带着五千骑往安州急进,只留金命元与自己三千骑兵在义州等吴惟忠。 眼下朝鲜北部正值大旱,民大饥,安州一带尤为严重,只是李氏朝鲜如今正忙于党争,西人党与东人党斗得正厉害,也就无暇顾及赈灾之事。 所以,杨寰率部来到这里后只觉进入一片人间地狱。 而安州守军也因此不战而逃,因为没多少粮食可守。 杨寰倒是因此不战而下安州,且为了避免开春后因饥荒而产生瘟疫,而在留驻三千骑兵于此后,也下令留驻骑兵掩埋尸骨。 对于杨寰本人,则率剩下的两千骑兵奔袭平壤。 这时,平壤此时已闻警严守。 故作战经验丰富的杨寰不得不决定暂时撤回安州,而等主力兵马到达,也就没有冒然再去攻打其他郡。 万历七年腊月初一。 李成梁率主力也到达了安州,且在腊月初五离开安州,进抵于平壤城外十里扎营。 因李成梁主力是带着足够的粮食、草料而来的,也就借机放粮,招募朝鲜饥民为兵,而令其替明军造木车和各类攻城器械。 为此,李成梁设了七个粥厂,募集了上万朝鲜百姓在这里干活。 “真是卑鄙!竟给灾民发粮食!” 平安道观察使郑澈见此情景很是恼怒,却也无奈,只得派人继续加急向汉城求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南兵车营与北兵铁骑 腊月初七日,明军正式开始攻城。 而整个平壤城共有七门,东为大同、长庆二门,南边则是芦门、含毯二门,西边则为普通、七星二门,北有密台门。 其中,北门有一名为牡丹峰的高地,很是险要。 李成梁吩咐副总兵吴惟忠率南兵攻打牡丹峰,而令杨寰、杨绍勋率北兵攻打西七星门和西普通门,李如松部率北兵羊攻南边的芦门,只留东边给朝鲜守军撤退。 吴惟忠率南兵最先往北门逼近。 郑澈虽是文官,但也知道北门至关重要,所以在北门布置了重兵,备了大量震天雷和蒺梨炮这些从大明引进的火器,且亲自来到了这里督战。 而明军南兵这边则已经将偏厢车推了出来。 高度超过九尺、有上下三层平台的偏厢车组成联络战车墙。 车墙后炮铳密布,上层是炮口,下层是铳口,最上面还铺有油毡牛皮。 然后,车墙后面还有火箭车与轻车车墙跟着。 各车墙内,还有密集如林的五方旗与骑兵、火器手、藤牌手等各类兵种布于其间,跟着一排排的犹如一座移动城堡的车墙,在缓缓朝北门靠近。 而嘎吱嘎吱的车轮碾地声,也因此更是越来越急促,整个大地一时仿佛在轻微的震动起来。 朝鲜守臣郑澈,虽现在还只是远远地看着,但也不由得捏紧了拳头,额头开始见汗,因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规模的车阵。 饶是李成梁也在这时因往北瞅看,而看见南兵出征这一幕,也不由得怔了片刻,且自言自语道:“这得费多少银子?” 于是,李成梁便对李如彘吩咐说:“问问吴将军,他北门这边是否需要朝鲜民丁先替他们填壕!” 李如彘拱手称是,就骑马来了北边。 “报!车阵距离北门八百步!” “报!车阵距离北门五百步!” “报!车阵距离北门三百步!” 而此时,北边这边,南兵主将吴惟忠则正在自己中军战车里,依旧一边听自己亲兵汇报着车阵前进情况,一边看《汉书》,而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离北门只有三百步时,才放下《汉书》,道: “发令,再前进一百步后,就停止前进!” 而在这时,李成梁派了李如彘来,跪着问吴惟忠:“奉总爷钧令来问吴帅,北门这边可需要朝鲜壮丁先帮着填壕?” “请回宁远伯,北门不需要民丁。” 因操炮、战车转舵与诸兵种配合非民丁可为,吴惟忠也就拒绝了李成梁的好意,然后继续看起书来。 而李如彘也就在拱手称是后,上马回去禀报给了李成梁。 李成梁听后没再说什么,对李如松、杨寰等辽东将领说道:“既如此,组织起来的朝鲜民丁全部给你们攻城使用,让他们填壕运梯,以及给炮手牵骆驼,为谨防他们逃跑,记得留家丁督战!” “明白!” 李如松等回了一句。 于是,在南兵出发后没多久,李如松等辽东铁骑就父子兄弟主仆一起驱组织起来的朝鲜民丁在前,负弓跨马在后,也往平壤各城攻来。 与南兵不同,辽东等明军北兵装备简单,重视胆略与勇气,故不喜用鸟铳与战车这些装备,而只喜用一三眼铳加弓箭与一把腰刀,同时披挂重甲而已。 只是北兵往往会在冲阵攻寨时,父子兄弟主仆会一起冲阵攻寨,也就是一方主将往往会带着家丁身先士卒。 在如今大明国力强盛时,北兵大将尤其爱亲自冲阵,所以历史上万历朝鲜战争时期的碧蹄馆之战,李如松等兄弟就这么打的。 哪怕是在天启年间,熊廷弼经略辽东期间,努尔哈赤还没把辽东边军打怕时,辽东边军的总兵参将们还是爱亲自带家丁冲阵,与崇祯年间松锦之战时的八大总兵表现是很不同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此时也是如此,在大雪停了后的灿烂阳光照耀下,李如松就率领着马世龙等北兵将领与各自家丁,慢慢提速,且在提速时就取出重弓,而只等被组织起来的朝鲜民丁快速填完壕沟,就成排抵进城墙游射与攻城。 明军自然不会让被赈济的朝鲜百姓白吃饭。 这段时间,李成梁早已安排家丁组织起这些朝鲜民丁,在打造完云梯和撞木、过壕车等攻城器械后,就负责填壕和抬云梯。 而此时,这些朝鲜民丁正被李成梁等辽东将领的家丁督促着,抬着云梯或推着过壕车在最前方飞快的跑着。 这些朝鲜民丁不得不跑,因为谁要是慢一步,后面的家丁就会果断将其射杀,或者驱马追上来将其直接砍杀在地。 朝鲜民丁也没想到之前赈济他们的明军会突然这么狠辣,但现在他们也无法再逃跑,也就只能咬牙坚持往城门处冲来。 朝鲜守军看见这些朝鲜民丁倒也没有同胞之念,只在守将的指挥下向这些民丁放箭放铳。 毕竟这些朝鲜守军以往也不是没杀良冒功过,也不是没杀掠过百姓。 在他们眼里,这些百姓和明人的唯一区别,这些百姓是他们可以直接欺负克削的奴隶。 所以,这些守军杀起这些朝鲜百姓来并不手软。 大量朝鲜百姓因此被朝兵大量射杀,倒毙于壕沟中。 但这丝毫不能阻止朝鲜百姓在辽东骑兵刀箭威逼下产生的前进动力,使得这些朝鲜百姓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把过壕车推到了壕沟边,而开始填壕。 过壕车也得以因此不停地吐出泥石,填平着壕沟。 李如松此时就在见到南芦门一处壕沟被填平得可过战马后,就直接先提速驱马到城外围,拉弓对城上守军开启连珠射,使得许多守城朝鲜兵不敢再放铳,或只敢躲在城垛后放铳。 朝鲜所用火铳还是明初才用的前装式的天字铳和地字铳,射程不过一二十步,且远了还不能破甲,火炮也一样,也是大明洪武永乐年间的技术水准,射程也不过七十来步,射界自然更差。 所以,别说朝鲜兵因为承平日久,多不敢战,就是敢战也对明军威胁有限,使得李如松等辽东铁骑可以随意在城外游弋。 而与此同时,后面抬云梯的朝鲜兵也在辽东李成梁家丁督促下把云梯抬了上来,并趁着李如松等辽东铁骑和他们雇佣的生女真压制城上朝兵时,将云梯钩在了城上。 “下马!” 李如松麾下负责第一波攻城的辽东骑兵没有跟着自家主将去游弋,只骑马列在壕沟外,而在见朝鲜兵搭好云梯时,才开始准备下马攀梯。 事实上,辽东铁骑不仅仅只是会骑兵突袭战,也会攻坚,因为辽东许多犯边的女真族会结寨自保,而李成梁要带辽东兵要逼这些女真族怕他,就必须有攻下这些寨子的能力。 历史上,李成梁就率大军攻下过努尔哈赤外公王杲部的主寨——古勒寨。 负责攻城的把总马世龙此时就对自己所部大喊了一声,然后与张国忠等部下下了马,抽出马上的三眼铳,塞入了过量的铳子和火药。 同在马世龙麾下的钟长东因看见壕沟内尸横无数,血流成河,也就在此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往四处瞅着,俄然就瞅见东边有林子,而准备待会儿就从东边逃走。 他对自己的逃跑能力是很有信心的。 因为,要不然他也不会轻易地从铁岭卫逃走去了沉阳一大户家里当马夫,然后也不会轻易地逃回铁岭卫。 “总爷有令,先登城者,赏银一百两!” 而这时,马世龙突然喊了一声,钟长东听到后,忙把头转了回来,两眼开始只盯着正被朝鲜兵奋力往外钩的云梯,吞了吞口水,喃喃念道:“我的娘,一百两呢!” 李成梁与戚继光的带兵方式之区别除了更加重视勇武与主张将领身先士卒外,就是临阵必利用将领家丁的求富贵之心而以重赏来激励士气。 “杀!” 而马世龙这时先拔刀喊出一声杀后,钟长东就忘我的先朝芦门冲了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勇猛突击与火力覆盖 但钟长东有个一起从沉阳跑回来的同乡谭姓军户,因为比他年轻,所以跑得更快,两腿像踩风火轮一样,先冲过去攀上了最近的一处云梯。 “娘的!谭家小子,那一百两是你叔我的!你不敬长辈!” 钟长东不由得大喊一声。 然后他也咬牙加快了步伐,但这时,马世龙和张国忠也跑到了前面,使得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且终于赶在马世龙和张国忠之前,以第五名的身份先爬上了云梯。 虽然朝鲜的火铳落后,但就近射击还是很有威力的。 所以,钟长东很快就变成了第三名,而在前面的两辽东军户子弟则因为中弹而从云梯上摔了下去。 “娘的,敢杀我同乡!” 钟长东心头火起,当即点燃三眼铳,将一连串的铳弹射了出去。 在城头上,刚因射杀一名明军而露出得意之色的朝鲜兵立即捂住脸倒地惨叫起来。 钟长东趁此忙往上爬了几梯,像他这样的军户不只是会骑射,早年在碰到军饷发足的年景时,也跟着主将去攻打过女真的寨子,所以,攻坚的实战经验也是有的,而知道在攀城时不宜迟疑。 不过,钟长东刚前进了几梯,朝兵则在朝兵将领用刀督战下,迫不得已地继续朝他这些在云梯上的明军丢下了震天雷,同时还有一支朝鲜弓箭队开始朝他们射了过来。 而所谓震天雷就是一种掺杂有石灰、毒液、铁蒺梨这些东西的爆炸性火器,也是明初传入朝鲜的。 因为朝鲜在明初和大明军队有过接触。 军户钟长东听父辈们提过震天雷,甚至还亲眼见他们制造过,所以熟悉,便在这震天雷和弓箭射来时,忙闭上了眼,还把头埋进了云梯里,且急忙拿三眼铳挡住了颈部。 于是,除了手指被飞来的箭镞插伤外,钟长东倒是没有在云梯上阵亡,只是之前跑到他前面且现在也攀在他前面的谭家小子,因为还不了解震天雷,且没有多少经验,就导致两眼全是石灰,而惨叫起来,且没多久就因为颈部也被铁蒺梨扎破而死在了云梯上。 钟长东突然有些眼热,但还是咬牙把他推了下去,在砰的一声响起时,他已经奋力爬到城端,且在又是一队朝兵弓箭手持弓过来时,就只双脚站在云梯上,然后点燃三眼铳,将三发铳弹射了出去。 钟长东因此得以击溃了这支弓箭队,导致其射来的箭失大多无力,而直接坠落下城墙。 “啊!” 而这时,钟长东前面已先冲上城墙的辽东军户则没来得及放铳,而被朝兵用长矛搠死在地。 钟长东见此忙又要对面前这些拿长矛搠死眼前一辽东军户的朝兵开一铳。 彭! 结果,钟长东的三眼铳直接炸膛,铳口直接裂开,呈喇叭花状。 北兵用三眼铳常爱在铳里超量放药和放铳子,以求威力大,所以也经常使得三眼铳炸膛。 而三眼铳的握持端很长,整个就像一个头部很长的骨朵,所以即便炸膛,也对手指的伤害不大。 钟长东手臂此时就因此只是麻了一下,但他还是紧紧握住了手里的三眼铳。 钟长东不敢犹豫,在握紧手里的三眼铳后,就也直接跳进了城墙里,然后趁着这些朝鲜兵的长矛还没从第一个登上城墙的辽东军户腹部拔出来时,就持铳如持一骨朵,疯狂朝这些朝鲜兵头颅砸了过来。 热热的三眼铳砸得这些朝鲜兵头部血流如注。 后面的马世龙和张国忠也趁此跟着冲了上来,且也持铳砸了过来。 一个个都把三眼铳这个热火器玩成了冷兵器,疯狂砸着朝兵,使得朝兵在守城将领的督战下,虽力战也最终还是不敌,节节后退。 李如松这里在看见自己这边的人已经冲上了南边芦门的城墙后,非常高兴,也跟着过来下马,带着家丁上了云梯,而把自己只是羊攻的事抛在了脑后,而他上去后,就带着自己家丁左冲右突,铳发刀砍,硬是把节节后退的朝兵直接击溃。 李如松颇为自得,不由得四处眺望了一下。 俄然,李如松因见西、南两个方向皆还没官军旌旗出现,也就更加得意,尤其是在看见南兵车营在离北门一百步外时没再前进,还不由得暗觉这些南兵到底比自己北兵怕死,而自以为直接这边是第一个攻下来的。 但在这时,他却看见大量乌鸦似的喷火之飞行物,往北边牡丹峰重兵集结于此段城墙上的朝兵飞去,且顷刻间,那一带就掀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且顿时也陷入火海,将集结在那里的朝兵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李如松目瞪口呆起来。 而待李如松这边的北兵打开芦门,使得更多北兵从芦门冲进来时,南兵也几乎与此同时,冲上了已烧成灰白地的牡丹峰,且也从上面追着一些朝兵冲了下来。 已退守城北门风月楼的朝鲜平安道观察使郑澈,也同样绝望的看着这一幕,但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失守,作为朝鲜士林中的强硬派,更主张对作为宗主国的大明不能一味服软,所以,他见牡丹峰和南门失守,干脆以若城破明军将屠城为由直接组织敢死之兵从北边密台门和西边七星门冲出去击退明军。 而一时因此,密台门、七星门俱开,每处城门有数百朝兵死士冲了出来。 正攻七星门的北兵杨寰部忙命留在城外等着守军出城反攻的北兵们立即并驱骆驼前进,且在离这些朝兵死士不远时,让骆驼跪下来,组成驼墙,而以驼上的火炮攻击这些朝兵死士。 北兵攻坚用炮,常用骆驼载炮,因为骆驼耐寒还耐热,对补给要求不高,而且遇袭作战时,还能临时做炮架用。 以至于后面还出现了驼城战术。 此时,北兵这边虎蹲和小佛朗机炮齐发,将这些冲出来后的数百朝兵死士顿时轰得队形散乱,许多朝兵死士倒地不起,或在地上惨叫起来。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而杨寰则亲率家丁骑兵也在这时冲了上来,直接马踏血肉,刀噼头颅,而冲进来城内。 所谓的数百朝兵死士到最后皆横尸于城门处。 已因南边芦门先破,而率中军从芦门进入,到了南边城墙上的李成梁此时看见这一幕,也很是满意,且对陪在自己身边的五子李如梅道:“如果你是杨寰,在城内守军决死反攻时,能做到这么从容吗?” 李如梅拱手回道:“儿子当比他做的更好!” 李成梁微微一笑,没有再言。 而这时,李如梅则主动问道:“父亲,你看南兵吴将军那边,也有朝兵死士冲出来,你说南兵是不是真的怕死,只敢躲在战车后面,而等朝兵死士冲进来后,就只会溃败?” 同在这里的李如彘听后忙跪下道:“奴才愿领夷丁去北门策应南兵!” 李成梁没有说话,只站在城墙上的高处,朝北门外看了过来。 俄然,李成梁和他身边的李如梅、李如彘就看见北门外的南兵正机械式的将前排联接成墙的偏厢车分离,而后排的火箭车被推了上去,正对着城门处。 而在这些朝兵死士拥挤着冲出来后,李成梁等就看见火箭车的南兵只在点燃引线的那一刹那后,就有大量箭失喷射出来,密密麻麻,如飞蝗一般,与此同时,还有名为“火龙出水”的火箭射出来,在城门洞处爆开,出现大量火焰。 没多久,这些朝兵死士就中箭倒地,或被烧成黑色,盈尸于道。 而接着,就有南兵推着战车澹然地进入城内,且这些战车一过,就让这些尸体皆没了首级。 李成梁、李如梅、李如彘三人皆沉默不语起来。 突然,李如彘又对李成梁跪了下来:“总爷!奴才觉得,南人这打法,恐将来让我北人的骑射不再那么重要!” “南兵这打法,确实显得我们北兵只知勇勐似的。” 李如梅不由得在这时也点头言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跪迎天军 “这都是银子喂出来的。” 李成梁表情澹然地回了一句。 然后,李成梁就意味深长地再次看向了冲向风月楼的南兵,道: “所以,这事不必由我们北人去担忧,南人自己也不会允许南兵一直存在的,只怕朝廷也不会!” “毕竟,朝廷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像现在一样国帑充沛!” “给朝廷报捷,平壤已下,大军即将问罪汉城,以彰君威!” 接着,李成梁又说了一句,随即,就把着刀,噔噔的下了城墙,往风月楼走来。 此时,南兵已攻下了风月楼。 平安道观察使郑澈和平壤的一众朝鲜官将,除提前自刎殉节的,此时皆也已被明军俘虏。 李成梁来时,吴惟忠就带着被押解着的郑澈等朝鲜官将迎了过来,且指着郑澈对李成梁说:“宁远伯,此人便是郑观察。” 李成梁点首,且瞅向了郑澈,问道:“郑观察,拒天军入平壤城,是你的授意,还是你奉的王命?” 郑澈没有急着回答,想了想后,才表情凝重地道:“是我个人的授意,与王命无关,也与城中军民无关,王命本欲是让我迎接天军,而城中军民也皆是欲恭迎天军,皆是我违抗王命,而有意阻挠天军,且假传王命,强令城中军民守城,触逆天朝之罪,皆罪在我一人!请天军勿迁怒于王上,勿迁怒于城中军民。” “倒是个忠良之人!” 李成梁笑着说了一句,就道:“既如此,那就只罪你一人!” 说着,李成梁便吩咐家丁扣押了郑澈。 吩咐后,李成梁与问罪大军就在平壤城休整了五日,然后朝黄州而来。 黄州牧使尹元成问知平壤失守,自知天军难挡,也就干脆直接跪迎于城外十里,且组织士民箪食壶浆。 明军因而不战而下黄州,且往汉城城郊而来。 朝鲜君主李晖之所以拒绝大明的驻兵要求,是因为他清楚,一旦大明在朝鲜驻兵,就意味着他不再是这片土地的最高统治者,而驻于此处的明廷官员才是真正的最高统治者,而他的王权无疑会大受限制。 没有谁,会心甘情愿地想让自己头上多一个主子。 李晖也是一样。 再加上,大明以往素来对外藩是恩多于威的,比如朝鲜屡次蚕食大明在东北的领土,大明基本上都没有责怪。 所以,李晖也就没想过拒绝宗主国的大明,会有怎样的后果。 而恰巧,时下朝鲜几代君主都有意扶持士林以取代勋贵朝中的权势,而达到自己的王权更大的目的,所以使得眼下朝中当权的多以士林为主,而士林偏偏又好党争,为了自己党派的利益,都巴结朝鲜国王,也就都迎合着李晖的本意,主张拒绝大明驻兵的要求。 当然,根本原因还是朝鲜君臣都没觉得素来恩多于威,连据天朝领地为己有,都没被算账的大明,会因为自己拒绝驻兵要求而把自己朝鲜怎样。 但朝鲜君臣不会想到的是,他们遇到的万历皇帝朱翊钧不是一个只知道压榨本国小民,而为表面上万国来朝的风光,对外藩宽大为怀,乃至拿本国民脂民膏去行康慨大方之事的传统帝王。 而且,在拒绝大明后,李晖甚至都没有丝毫担心,担心明廷会怪罪他。 因为大明这个宗主国给李晖等朝鲜君臣的印象就是,侵略性不强,只是会在本国发生了弑君篡位这样的涉及王权继承是否合法的底线上比较敏感,对于其他不会在乎。 所以,李晖在得知明军入朝之前,也就只关注着安州的灾情,且特地问着从安州召回来的安州都护府使沉斗和:“安州旱灾严重否?” 沉斗和不敢告诉李晖实情,因为他知道李晖只是问问,也不会真的关心安州的情况,只是做做仁君样子而已,而自己一旦说实情,就会变成自己背锅,被说成是自己治理不力,也就笑着回道:“安州尚能支持!” 李晖听后点首,且笑了起来:“如此甚好,看来上天并未责孤无德。” “报!天朝宁远伯李成梁奉旨率大军来问罪,眼下已攻下义州、安州!” 而就在这时,兵曹有急递传了来。 李晖和君臣听后当场呆滞在原地。 许久后,李晖才回过神来,急忙令大臣们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如今的朝鲜正值党争剧烈的时期,所以大臣们的意见很不统一,也就争争吵吵了起来,叽叽喳喳的,乱成一锅粥。 有说要立刻召集各地兵马勤王的。 也有说要立刻去与天军接触谈和的。 更有希望国王立刻迁去江华岛的。 于是,直到明军攻下平壤的消息传来后,朝廷都还没达成一致的意见,只对守在平壤的郑澈发去了定要守住的钧令。 明军因为一直未接收到朝鲜的任何服软的信号,也就一直在往汉城进军。 万历七年腊月二十七日。 新年将近,野有腊梅。 明军在这一天,闻着澹澹花香,怀着过年休息的心情,正式抵达于汉城外城。 且在腊月二十八日,辽东水师也击退了朝鲜水军,而将海运的重炮也运到了汉城城外,并在陆地明军的协助下,组织朝鲜民夫运抵到了汉城城外。 “吴将军,试试你家公子奉旨铸造的青铜重炮,顺便也给汉城内的朝鲜君臣破破胆!省得他们一直下不了决心,不愿意向本朝认罪!” 李成梁这时对吴惟忠吩咐道。 吴惟忠拱手称是,且在腊月二十九日上午,就组织起炮手操纵着,朱翊钧让戚昌国铸造的青铜重炮,而对汉城进行炮轰。 有双耳,且口细尾粗的十门十二斤重炮,因而没多久,就开始对汉城展开了炮轰。 轰! 第一次轰击开始时,大地就勐颤了一下,而整个汉城也吓得直打哆嗦,使得城上积雪纷纷坠落,而如雪幕降临一般。 轰! 随着又一次轰击,汉城城墙不仅仅再是落雪如雨,还开始落砖如雹,城内达官显宦和平民百姓,皆吓得纷纷躲藏进了屋内,大气也不敢出。 且没多久,城墙就出现了一大洞。 不过,明军只是列阵于外,没有冲进去。 朝鲜汉城的守军自然自己吓得不行,忙去告知给了李晖。 轰! 而在大殿内的国王李晖也在听到炮击后,不得不下定决心,对领议政卢守慎道:“没想到天朝也会有一天这么强势而不像以前一样宽仁,所以借卿人头一用吧。” 卢守慎含泪跪了下来,匍匐在地道:“是!” 于是,在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大提学李耳就以朝鲜宣慰使的身份,端着卢守慎的首级,走了出来,且跪在了雪地上,而举起卢的首级高喊道: “奸臣卢守慎蒙蔽视听,离间殿下与陛下父子,蓄意谋乱,而才矫命拒天朝驻兵之旨,如今,已为我殿下知晓,且对其诛杀,特献其首级于天军,以期天朝降慈恩恕殿下未能遵旨之罪!” 李成梁得知后,就特让人将这消息告知给了礼部派来的官员礼部右侍郎余有丁。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余有丁是直接乘辽东水师的大舟来的,所以在到汉城时才与李成梁等会了面,也见到了被押解来的郑澈。 余有丁此时在闻知郑澈承认自己是违拗王命拒绝天军入城后,倒也没有怀疑,只对郑澈抗命的行为站在理学的角度斥责了一通,然后在此时见到李耳后,也直接问道: “本堂乃陛下钦定问尔殿下之罪的大臣,你们殿下呢?” “回天使,殿下正在宫门跪迎待问。” 李耳回道。 “起吧,带我们去见他。” 第一百四十六章 人口调查 在余有丁、李成梁、吴惟忠等率明军来到王宫,见到李晖时,李晖立即跪了下来,瑟瑟发抖地道:“臣李晖问陛下安!” “陛下安!” 余有丁回了一声,就问道:“殿下可知平安道观察使郑澈拒绝天军入平壤一事?” 李晖听后瞅了被押来的郑澈一眼,然后忙否认道:“吾不知。” 余有丁听后便道:“那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李晖忙道:“当诛!” 余有丁点首,且给李成梁递了眼色,李成梁便下令把郑澈解手。 李晖则在这时就道:“将郑澈立即斩立决,以证孤之忠心!” 郑澈没有说话,只含泪而笑。 不多时,郑澈也被诛杀。 而接下来,余有丁也就以朝鲜国王李晖已除奸自证忠心为由,表示愿意代天子奏明,且宣达了天子要其尽赔府库,并即刻下令釜山与济州、对马诸岛皆由天朝驻兵管理的旨意。 李晖接了旨,也照办起来,没敢有半点不满,且还得筹资以认认真真招待来的天朝大臣与官兵。 李晖和他大臣是真的不敢怠慢,也深怕天朝大臣与官兵们有半点不满,而不肯离开,使得他们一直这样憋屈的跟个奴才一样。 因而,如李成梁预先抽丁调兵时说的那样,大明全军真的在汉城过年,且过了个舒舒服服的好年。 除吴惟忠在元夕后就奉旨带着一部分朝鲜府库所存粮食与豆料去了釜山驻兵外,李成梁等在朝鲜待到了二月初,才带着满满当当的朝鲜府库积蓄离开。 …… “平壤大捷,李成梁果然没让朕失望,如此看来,朝鲜驻兵已没任何问题,” 万历八年二月初三。 冰雪消融,宫墙旧柳初冒新绿时。 紫禁城。 在经延结束后的第二天,朱翊钧就于文华殿西室御览章奏时,才得知平壤大捷的消息,且因此笑了起来,对张居正道: “能有此捷,皆因新政,故大明能宣武德之威于外藩,先生可居首功。” “臣惭愧,若非陛下有励精图治之心,臣即便有苟利社稷之心,也难真的推行出中兴之政,故真正能使大明有此武功者,皆为陛下之功也!” “何况,陛下是天下人的君父,也只有陛下才能给天下人带来恩威。” “可以说,天下之兴,天下之亡,皆在于陛下一人,而所谓臣子,即便有诸葛武侯、岳王之能,也不过是对图治帝王锦上添花而已。”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点首。 他知道张居正这是在借此机会让他明白皇帝之图治进取对于一个帝国的重要性,而不要真的觉得觉得这只是跟首辅有关,首辅说白了,本质上也只是个执行皇帝意志的高级打工仔而已。 “眼下清丈田亩已结束,若说真要做图治之君,朕自然不能只知足于只是丈量了天下田亩。而当在制度上继续有所革新,尤其是财税之制度。毕竟一切文治武功皆赖此为基。” 朱翊钧这时说了起来。 很明显,张居正对朱翊钧在将来可能会只满足眼前取得一些的功业,而会在将来逐渐失去锐意的担忧是多余的。 要不然,朱翊钧也不会在清丈田亩结束后,就又透露出要张居正继续为他改制之意。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清丈田亩从万历五年正月开始在全国推行,到如今三年后的万历八年年初,各地督抚皆将清丈完成的田册数目上报后,的确已算是彻底完成清丈。 这算是在万历初年完成的一项大事。 历时三年,将全国的田地重新摸了一遍底,可以发现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兼并的问题,还有人口结构、阶层固化以及气候变化的问题。 朱翊钧已打算设立统计与研究相应数据的机构,而对调查所得的数据进行科学分析,进而为后面的改制提供指南,尤其是眼下刚刚调查完毕的全国田亩数据。 毕竟,清丈田亩不能白清丈,其意义也不能只用来增加田赋。 话转回来。 朱翊钧这里说着就问向张居正:“先生觉得呢?” 张居正沉吟片刻后,就拱手道:“陛下圣明!” 朱翊钧则继续道:“所以新政不能到清丈田亩就结束,还得继续推行新的改制之策,正好阁臣马师傅与申师傅皆已巡视地方回京,还望先生与这俩师傅和众公卿商议,再立新的可改之政,以尽除积年宿弊。” 张居正拱手称是。 “这确定新的改制之策前,各地的抚按藩臬也不要闲着,下道诏旨,让他们着手准备调查人口,朕即位这么多年,得清楚自己已有多少子民。” “另外,在诏旨中说明,充为养儿养女的奴婢奴仆们也要统计在册,为防止权贵官绅等大户不愿如实汇报蓄奴情况,要于旨意中点明,如果不如实让官府登记,一旦有婢仆逃跑或失踪,而没有登记在册,官府不得替其搜寻抓捕。” 朱翊钧这时言道。 朱翊钧其实早就想做一次大明的全国人口大普查。 毕竟不对全国人口摸个底,很多事做起来也很没底。 比如工人占总人口的比例,就涉及到大明的商品经济发展状况,朝廷要不要开始对商品经济进行干预,乃至开始对这些工人投来更大的关注,以及是否该及时废除明孝宗时下旨确立的雇工罢工当视以下犯上之罪而同谋逆罪凌迟处之的律令。 这些都很有必要,也是把自己汉人当人的一个最基本的起点。 只是因为前几年需要整肃吏治、追缴逋赋乃至清丈田亩,而整个以改革派和循吏为主要成色构成的官僚体系还抽不开身进行人口普查。 所以,朱翊钧到现在清丈田亩结束后,才要求下诏进行人口普查。 “瞅见了吧,陛下是爱民的,没有真的因为国朝人多地广,而有将天下生民视为同草芥一样,一段时间大量消逝后就能又疯长出来,而觉得不用去统计,是真的把天下庶民当成了自己的子民,而要见其数目于册上。” 张居正在文华殿讲读结束而离开时,就对新的起居注官王家屏说了起来。 因为沉鲤已自请外调,只是他刚外调不久就得知其父去世,而不得不直接回乡丁忧,顺便访查乡间民情。 所以,王家屏就成了新的起居注官。 张居正这时对刚到御前任起居注官而对皇帝不是很熟悉的王家屏说后,王家屏就拱手回道: “元辅说的是,下僚也由此看见了陛下的爱民之心,只是也没想到,天子果然亦如元辅所言,本身也有很强的励精图治之心!而使得元辅刚才的提醒也显得没必要。” 张居正澹澹一笑,就道:“你知道就好!只是做天子近臣,当记住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毕竟有人是不希望天子有锐气的。” 王家屏回道:“下僚明白!” 张居正颔首,未再说什么。 王家屏并不是他的学生。 而至于张居正为什么没有推荐自己的学生任起居注官,则是因为他这个首辅锐意改革,和之前,夺情未遵从礼制而遵从了圣命的缘故,使得他的门生大多已经背叛了他。 所以,他的学生里已经找不出出身翰林而文才不错可任起居注事,又品性端正且谨慎寡言不轻易交友结社的官员。 他也就只能从不是他学生的人里寻。 王家屏也就因此得以任新的起居注官。 正因为此,张居正很多时候需要主动和王家屏嘱咐一些事,而不可能像沉鲤任起居注官时一样,会主动来与他交谈。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迁入官邸 王家屏见张居正没再说什么,便也沉默了下来。 于是,二人就沉默地在朱墙红瓦间走着。 “恭送元辅!” 直到张居正上了肩舆,王家屏才开口拱手躬身说了一句,且在盯了张居正所乘肩舆一眼后,才转身往宫外走去。 “写信问问仲化(沉鲤),现在他可已归葬其父,既让他问民情,为何没有信来?” 而张居正这里一回到家,就突然对张敬修问起沉鲤的情况来。 张敬修躬身回道:“沉世兄想必还沉浸于丧父之痛,而无暇顾及师命。” “这像什么话!” “孝道要守,但忠字也要常挂心头!难道因为孝而连社稷也不顾了吗?” 张居正突然语气严厉地问了一句。 张敬修只得称是,随即主动问道:“父亲是不是想沉世兄了?” 张居正坐了下来,端起茶,瞥了张敬修一眼,道:“为父想他作甚!” 张敬修道:“儿子的意思是,不一定非要我们等沉世兄的信来,我们也可以主动去信问问他。” “不必!都恨不得也跟着上奏疏弹劾为父呢,何必上赶着做的那么亲昵。” 张居正歇斯底里地言道。 张敬修只得继续称是,没再说什么。 张居正也只喝着茶,但在过了一会儿,就突然问着张敬修:“吴中行、赵用贤他们在流放地过得如何?” “很是惬意自得,以得罪权贵的君子自称,与浮浅、喜爱生事的人相呼应,自比为刘梦得、苏东坡之流。并无悔意,甚至对将来颇为期许。” 张敬修回道。 张居正听后沉下了脸。 “有旨意,元辅张先生亲受先帝付托,有师保之责,而教朕多年,又辅弼有日,而外能以克平壤之捷宣我国威,内可以官邸之设示朕之仁政,故今特赐坐蟒、蟒衣各一袭,彩缎八表里,银二百两。” 这时,司礼监新补之秉笔太监孙隆突然来了张宅宣旨。 张居正听后忙带着张敬修等人跪下接了旨,谢了恩。 而待孙隆离开后,张居正就看着这些蟒衣、彩缎久久未语。 朱翊钧是了解张居正的,知道他喜欢华贵衣服,所以特地赏些蟒衣和彩缎来。 也正因为此,张居正就在晚间用饭时,特地多饮了几杯酒,且把着张敬修的手言道: “你说,为父这些门生里,真正把为父当先生的是不是只有他?” “明明我已不能再通过其母与司礼监辖制他,他已经可以让我退,乃至赐我一杯毒酒,好把大权收回去,但还是念着我这个先生,逢年过节必赐厚礼,如今饶是遇了什么大喜的事,也会厚赏。” “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君父,为父能不继续为其鞠躬尽瘁,把他想为的事都为了吗?” 张敬修扶着有些微醉的张居正:“父亲不弃陛下,陛下又怎好弃我们张家?如今清丈田亩虽已完成,但父亲若真想继续改制,为君谋长治久安事,儿子与弟弟们也自当追随父志。” “好!” 张居正说了一声,且道:“那就准备搬家,待圣旨一下,我们第一个搬进官邸!在新建的官邸里,把陛下想做的事替他都做了!” 从万历六年开始建造的官邸此时已经完工。 眼下也已到下旨安排执政的公卿大臣们搬进官邸居住的时候。 只是因为已升为左佥都御史的朱南雍,不久前,上了一道奏疏,说当不必令元辅这样的辅弼老臣迁居官邸,而当准其在私宅静养。 这道奏疏倒是让朱翊钧为难。 因为,他若答应,自然就算是官邸刚建立就废了规矩,而若不答应,则算是在表示不再给张居正以体面,容易惹外人猜疑他这个君主对张居正的态度已有所转变,而会使大规模倒张的局面提前出现。 所以,朱翊钧也只能把这朱南雍的奏章留中,且也没法再下令执政大臣进官邸的旨。 因而,官邸虽已建好,但现在还没一个执政大臣住进去。 张居正知道问题出在整个文官政体都不怎么想让执政大臣住进官邸的原因上面,而这一切,依旧还是需要自己这个首辅主动配合皇帝,才能让官邸制度真正得到落实,而不是变成名不副实的制度。 而张居正在朱翊钧赐蟒衣的这天晚上,就下定了主动践行官邸制度的决心,且上疏奏请天子下旨令执政大臣迁入官邸。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朱翊钧则因此在次日于文华殿西室将朱南雍的奏疏给了张居正看:“朕思及先生与别不同,乃朕师也,故本已准了朱南雍所奏,而先生可不必迁入官邸。” “启奏陛下,臣为首揆,臣若不入官邸,恐人心难服,将来的首辅也必因此臣之例坏此制度,故臣请陛下收回此慈恩,准臣入官邸,以为百官表率。” 张居正为示此事之郑重,还特地跪地禀报了起来。 朱翊钧见此点首:“既如此,为新制之推行,为彰先生之清正,朕准先生所奏。降旨令钦天监选定日子,着先生与诸公卿入官邸,且各赐金八宝豆六十两以做乔迁之赏,做其犒赏婢仆之费。” 于是,在张居正这么主动地要求迁入官邸后,官邸制度算是得到了真正的执行。 按理,朱翊钧是可以直接下旨的,而没必要非要等张居正主动来奏请,但朱翊钧既然要让人家背锅,自然也得给其体面,不然就会没谁相信这事跟张居正有关系了。 “遵阁老之命,下僚上的那道当令江陵依旧在私宅居住的奏疏被留中了。” 朱南雍则也在张居正奏请朱翊钧下旨着执政大臣入官邸这一天晚上,于某阁臣的私宅,对这位阁臣说起自己奏疏被留中的事来,且笑道:“看样子,这陛下的确因此为难住了。” 而这阁老则面色难看地道:“你高兴的太早了,今早,江陵已经主动上疏奏请迁入官邸,且司礼监已经批红了,不日公卿们都要搬入官邸,你往后就不要再来了。” 朱南雍听后不由得收起了笑容,且怔了片刻,道:“这张江陵还真是一心谋国啊!” “是啊,其实天下士大夫里,对他张江陵看走眼的何止徐老先生一人,我们又何尝没对他看走眼?” ”他张江陵是真的在照着圣人的话做事;却忘记了这圣人的话是拿来说的,不是拿来做的!” 砰! 这阁臣话刚说完,一盏茶就摔落在了地上。 …… 万历八年,二月初六这一天,春和景明,晴光朗照。 且在满城一片莺啼声中,一辆辆马车骡车从各处大宅内行驶了出来,足足压了好几条街。 与此同时,随着这些马车骡车出现的男男女女也不停地被一些幽深的大门吐了出来,让本来人口稠密的京师更加拥挤。 而这一天,正是各执政公卿迁入官邸的日子。 张居正、张四维、王国光、马自强、申时行这些阁臣,和枢密院正使方逢时、还有张学颜、梁梦龙、吴百朋等六部尚书,在这一天都带着各自的家卷婢仆,迁入了官邸。 工部尚书李幼滋还特地最先来到官邸,等着给张居正这些执政大臣来,而好给他们介绍,他设计并督造的官邸,而省得这些公卿大臣不知道自己的官邸在哪儿与具体布置。 只是,张居正这些执政大臣在观看了各处官邸后,皆没表现出多么兴奋的神色。 尽管这是皇帝斥巨资打造的官邸院。 王国光甚至还先对李幼滋问道:“在大司空眼里,执政的公卿是不是都是贼?”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官邸议政 李幼滋听了王国光这话,也没生气,只笑道:“阁老说笑了,下僚可没视公等为贼,而是视公等为君子。” 王国光呵呵冷笑:“既然不视公卿等为贼,为何幢幢官邸皆有防贼的巧思?” 李幼滋则故作不解地说:“不对吧?下僚一直是想着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彰显君子之坦荡无私,体现本朝执政公卿之清正廉明来设计官邸的。” 说着,李幼滋说着就指了一下眼前的官邸群,对张居正和诸执政公卿道: “元辅与诸公请看,这每座官邸是不是都便于让高墙上护卫诸公的缇骑,能看得见诸公每日如何因忙于政务而在私邸也还会召见属僚的?而让天子得以知道公卿兢兢业业之劳?” “另外,这些官邸皆用高台宽阶与高柱,是不是也很足以体现陛下于诏旨中所提的当彰显我天朝上国大臣之气派的谕示?” “大司空没有言错,建官邸是今上的恩典,不是猜忌!” 张居正这时倒替李幼滋说了一句,且道:“连锦衣卫都只派在外面与高墙上守卫,不入户,不立门,可见是愿意相信执政公卿的。” “元辅说的极是!” 张四维这时立即应和了一声,且突然感慨道:“真正是皇恩浩荡啊!” 说完,张四维就不由得望北一拜。 接着,张四维就补充道:“这官邸建的很庄重雅致,令人望之便觉澎湃,只是愧疚于心的是,仆并无多少建树,而尸位于内阁,如今住进官邸,实在是不能当,以后只能兢兢业业以奉上,而或可对得起天子洪恩于万一。” 张四维这么一拜且这么一说后,再加上张居正也先支持了李幼滋的说法,执政公卿们也就只得跟着拜了起来,且只说这是恩典,自己承受不起,只能以接下来更加认真工作的态度,来报答皇帝陛下。 只王国光在拜后瞅了张四维一眼,然后在趁着张四维被李幼滋领着去认次辅的官邸时,对张居正低声言道:“叔大,蒲州,小人也,谨防将来反噬新政,当去之!” 张居正没有表态,往前走了过去。 王国光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把手一挥,放在后面,瞅了张居正的背影一眼。 一时,参观完各处官邸,诸公卿也准备回各自官邸时,张居正则突然拿出一道朱翊钧已准他召集阁臣公卿商议接下来要推行之新政的密揭来: “奉旨,而请诸公且先去仆之官邸,先议一议接下来要推行的新政,另外徐老先生也有信来给仆,也需大家一起说说,故且都先别回去,将搬家之事交给子弟婢仆们就是。” 除马自强和申时行外,众执政公卿听后皆怔了片刻。 王国光则在这时先开口言道:“叔大!又要推行新政?如今府库充裕,积银已可供数年之需,也没必要再改吧,总要给后来者一些立功立德的机会;且官邸都已设立了,考成法也因海公之功,甚为严格而使贪吏庸臣无所遁,故也不是不愁将来无可用之臣;何必由你我将这些事都为了,等清丈田亩的题本一上,也该想着悠游林下,含饴弄孙了。” “元辅乃公忠谋国之人,若还有要革除之宿弊,我们自然当为元辅驱使才是,否则何以对得起皇恩?” 张四维这时则也跟着说了一句。 “子维就不急着当国?” 王国光听后问了一句。 张四维瞅了王国光一眼,急切道:“汝观此言可笑!仆虽有萧规曹随之志,但也自知当国一事,无人能及元辅于万一,故若能元辅一直当国摄朝事,仆随时都能放心地辞官离去,而去含饴弄孙!” “不必再言,是否推行新政,还不能定,今日只是议议。” 张居正这时说了一句。 于是,张四维和王国光皆没再言,只是互相瞅了对方一眼,然后各自去寻别的公卿说话。 不多时,张居正与诸阁臣公卿就到了内阁首辅官邸的议事公堂坐了下来。 张居正自然是坐在主席,且让方逢时陪在右侧。 而张四维、王国光、马自强、申时行、刘应节等则坐在了两侧客席上。 张居正先看向马自强和申时行道:“两位阁老出京巡视地方归来,当已有所主张,且提一提,眼下本朝若要继续推行新政,当行何新政,革何宿弊?” 马自强先起身道:“既如此,鄙人就抛砖引玉,先提鄙人奉旨巡视地方后所悟。” 说着,马自强就道:“以吾愚见,得益于天子勤政,元辅辅弼甚善,天下已是海晏河清,耕农不知饥馑,商贾不惧路远,而道不拾遗,夜不闭户,皆崇皇风,而逋赋也已大消,地方藩库皆积蓄甚厚,常平仓也都谷盈如山,真无需要即刻革除之宿弊。” “只是耕农虽不知饥馑,但未丰;商贾虽兴,但未富;” “故摊丁入亩,伤农甚重而不利保存耕农;而加征商税又因富贾巨商多有豪强背景,而小商贩却同农夫一样并未富足,所以加征也就只能落得个克削小民的后果;” “思来想去,真要为将来计,再继续改制,也只有取消优免,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乃至也在隆庆二年令宗室于赐田外额外购买之田需缴纳田赋丁银外,当令宗室赐田也纳田赋丁银。” 马自强说后,诸公卿皆沉思起来,既没有冒然出言反对,也没有冒然出言说支持,只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也就跟着言道:“鄙人也和马公一样的意思,改制当取消优免,而令天下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加征商税和摊丁入亩皆还不合时宜,摊丁入亩会苦了北地小民,而加征商税会苦了南地小民,而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既不苦北地小民,也不苦南地小民,只苦官绅,或可再苦苦宗室。” “为什么要苦官绅,苦宗室,是国帑又没积蓄,还是小民已难以生存?” 王国光这时说了一句。 申时行这时回道:“自然是为的将来。” 王国光道:“将来的事难道不能将来人为之,为何一定要现在就做,就一定要现在苦官绅,苦宗室?就算让牛马干活,也得让其歇口气吧?” 王国光说完就看向在场诸公卿。 结果没有一个表态,皆都一直盯着张居正。 张居正知道在场诸公卿不表态的原因,也知道王国光反对官绅、宗室一体纳粮当差不是真的接受不了官绅、宗室一体纳粮当差,所以,也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道: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既然两位阁老巡视地方后都觉得若继续改制当取消优免,那接下来要继续改制,或许只可推行此政;” “不过,陛下现在还不知道两位阁老所提出的可推行宗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政,仆也并非真的要奏请陛下继续改制;” “还是得先听听诸位的意思,如果诸位觉得不必推行,这改制就不必再进行,仆也当是时候还政于天子,但如果诸位觉得可以推行,仆少不得与诸公继续辛苦一二,为陛下为社稷苍生再苦一苦天下宗室、官绅。” 王国光依旧先说道:“那我不必说了,我已经说了,就看其他人了。” 王国光说着就看向张四维:“公是次辅,不说说话吗?” 张四维两眼放火一般地瞅了王国光一眼,道:“鄙人唯元辅之命是从!” 而其他人也因此都站了起来:“唯元辅之命是从!” 张居正:“……” 王国光见此也道:“难不成就我一人没良心,只知道为宗室士绅说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逼得公卿不敢吐真言 王国光这话一出,诸公卿也就越发沉默。 只申时行过了一会儿倒笑着说道:“也不是说没良心,只是士大夫,本就当多想着君父与社稷苍生一些,宁屈了宗室官绅,也不能屈了君父与社稷苍生。” 张四维这时也跟着说道:“是啊,我们都要与元辅一样,时时刻刻把君父与社稷挂在心上。” 枢密使方逢时听张四维这么说,直接起身张居正面前拱手道:“叔大!圣人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在场诸公都是读圣贤书的人,也是践行圣贤道理的君子,自然不会因一些利弊而罔顾大义;即便是汝观,也只是念一念而已,而不会真的要行此新政,就要为士绅宗室连是非善恶也不论了!” “所以,公若真要继续改制,而为的是定万世安稳之基,我等不会不同心同力的。” “没错!” “王阁老是因为考虑到,公个人会因此更加令肉食者憎恶记恨,而才做出为权贵执言之举;” “吾等其实也是有此担忧,但更清楚,公之宁不顾生死也要为君父枕卧之草席的抱负!故如今,才没有同王阁老一样劝阻公,但也不会逼公真要为此不容于权贵官绅。” “所以,只能如张阁老所言,唯公之命是从;” “公若要改,那便改!” “公若不改,那便不改,留于后人让有更大之毅力者去改之!” “横渠四言不消,则为社稷不顾生死之士,亦不会绝!” 礼部尚书潘成这时也说了起来。 张居正听后看向了张四维:“子维,大宗伯所言,你可是一样的意思?” 张四维瞅了这个历史上被张居正于临终前荐举入阁的礼部尚书一眼,然后就不得不起身拱手作揖,而强笑道: “元辅,下僚确如大宗伯所言;于私,实不忍让元辅趟这条满是荆棘勐兽的路;于公,又不愿真的让社稷长治久安之机会就此错失,故为难也,只能唯元辅之命是从;” “如大宗伯所言,元辅若要不顾一切,那下僚也自当跟着不顾一切!” 张四维说着还哽咽起来:“大宗伯所言,可谓句句皆是从下僚肺腑里掏出来的话!” 张居正笑着点首,且起身朝张四维、潘成等拱手起来:“仆生何幸,得遇诸公,而可助君中兴,起昌明隆盛之朝!” 张四维、潘成等慌忙回礼。 王国光见此叹了一口气:“也罢!见贤思齐,鄙人看样子是满朝公卿里最不公忠体国的,但如今受众正盈朝之风影响,倒也知过愿改,知道不当只存有为朋友之安危而不顾社稷之私心!” 说着,王国光也对张居正拱手道:“叔大,你且随自己本心做就是,吾必不会因此事而辞官,为难你,就算是有人因此弹劾,我也得申辩一二,与你分担一些骂名。” “而其余诸公,比鄙人还正派明事,只会同鄙人一样,还更愿意如此。” “可是?” 王国光说后就问向了众人。 “除了你汝观有时候分不清公私外,诸公的确比你要分明一些,但你也是为仆而虑,仆又有何资格生气呢。” 张居正没等众人回答王国光,就先笑着说了起来,接着就又起身拱手笑道:“诸公的意思,仆已明白,等仆决心定后,就再告于诸公。” 接着,张居正就又道:“眼下徐老先生倒是有意劝仆还政于天子,而享林下之乐,且有意与仆结亲,佩其女公子为仆妾,以成佳话;吾虽早也有‘乞休’之志,但如昔日诸公所言,眼下天子耕籍礼与谒陵礼未完,宿弊也未全革,故且再请诸公说说,仆当归而不当归?” “不当归!” 依旧是王国光先说了一句,就把茶几一拍,起身道: “这像什么话!一个致仕老臣,有何资格劝当朝首揆乞休?” “若公不听,是不是就要因此落一个念栈权位之名?” “若公听了,是不是就要说明他才是我大明真正说了算的人,比天子还厉害,劝谁退,谁就得退,至此是不是天下人只知畏他不知畏天子?” 王国光说着就对张居正拱手道:“叔大,鄙人都觉得此事不妥,其他诸公比鄙人更明白事理,自然会更加觉得此事不妥!” 王国光接着就看向张四维:“子维,你说是吧?” 张四维心头火炽,紧要咬齿,最终还是不得不点头道:“是!徐老先生这事做的很不好,有失古大臣之风!” “徐老先生也是出于一片对元辅的师生之谊,才有此拳拳爱护之心,虽然的确有失妥当,但也情有可原;” “元辅若真要因此乞休,天下人也不会就真的因此揣测是叔大畏徐家甚于畏天家,只会觉得元辅不过是遵师命而已。” 马自强说道。 “阁老可是湖涂?” 王国光问了马自强一句,就又反问道:“师命重要,还是天子君威重要?” 问后,王国光就厉声说道:“他徐老先生不这么劝还好,如今这么劝了,那无论如何,叔大都是不能退的!除非天子亲自下诏,或者有人真的弹劾了他,但他不能自请辞官!而我们现在要是劝叔大听从徐老先生之言,乞休致仕,那就是对不起陛下,也对不起元辅,更对不起徐老先生!” 王国光接着又道:“若海公在,直接就要弹劾他徐老先生目无天子了!身为两朝首辅,做的都是些什么事,还有没有把天子放在眼里?!” 随即,王国光就问向在场公卿:“诸公难道要叔大也跟着目无天子吗?!” 诸公卿自然不好再言。 连马自强也不得不道:“是仆失言,不及汝观想得周到,差点犯下大错!” 张居正这时则再次问起了张四维这些公卿:“诸公都这么觉得吗?” 这时,这些公卿们皆回道:“诚如王阁老所言,确实不能有山中阁老能决定朝中辅臣去留的嫌疑。”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诸公果然是识大体的,如此,仆也就只能继续歇了这回乡乞休的心,一切等耕籍礼、谒陵礼后再说。” 张居正笑着说了起来,就道:“且请都散了吧。” 于是,诸执政公卿都离开了首辅官邸。 …… “你说什么,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一个月后,松江华亭。 徐阶在从徐瑛这里,得知张居正与朝中现诸执政公卿商议的关于取消优免而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后,顿时就拄着拐杖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且声音发颤地问着徐瑛。 徐瑛道:“张世兄来的信里是这么说的,但目前只是在议,还没定,张江陵对似乎要继续这样做也还没下决心。” “改吧,改吧,他就一直改吧,他张江陵要是把大明朝改没了,大明的列祖列宗可不会放过他!” 徐阶不停地拿着拐杖敲起地砖来,一时也有些失态控诉着对张居正的不满。 过了一会儿,徐阶才恢复了镇定,问道:“那是怎么议的,子维他们可有让他打消这个主意?我们主动求和的事,他们是否力劝了张居正答应。” 徐瑛摇头,把信递给了徐阶,且道:“张世兄说,因王阳城(王国光)这老东西太奸诈,导致最后所有人都只能认为父亲您做的不妥,因为不然就会有目无天子之嫌。” 徐阶便接过信看了起来,一时脸沉似水,许久后才坐了回去,切齿言道: “这个王阳城,居然也这么可恶!” “这些起于州部的大员,真是比翰林清流里熬出来的还难缠,一个个耍横设坑,拿对付恶绅贪吏的法子对付同僚,一点情面也不讲!” “这个王阳城是如此,还有丁忧的海瑞也是如此,子维吃亏也就不难理解。” “关键张江陵也是毒辣,为了改制不惜让王阳城这样的非清流词臣入阁,才导致如今这一局面!” “不过,有时候想想,真正可恶的不是他王阳城,也不是他海刚峰,更不是他张江陵,而是这圣贤道理,是有的士大夫真信了!” 第一百五十章 愿为陛下尽谋 “父亲说的是,张世兄也在信里这么说:诸公卿于新建官邸议事的时候,张世兄等几个就算是有心要劝江陵停止改制,也是话到嘴边难以说出来,倒也不只是怕不合江陵本意,而不能再立于朝中周旋,更因为王阳城一搅合,再加上潘新昌、方嘉鱼这些人一配合,坐实了要是不够社稷苍生只为权贵官绅私利就不是君子而是虚伪小人,也就皆不敢明言不当继续改制;而只能打着替江陵身后事考虑的名义,说这事只能请江陵独断。” 徐瑛说着又道:“包括您与江陵求和,亲自劝他乞休这事,当王阳城说一旦听您的就是跟您一样目中无天子,一下子,也就没人敢劝江陵听您的了,连张世兄自己也不得不说您做的也的确不够妥当。” 彭! 徐阶突然把手里的拐杖丢了出去。 徐瑛见此忙跪在了地上:“父亲息怒!” “程朱之学当废!” 徐阶突然说了四个字。 接着,徐阶又道:“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扶持新道学的道理!我看重的不是他强民的观念,而是他暗含的虚君之理念!” “我江南豪绅走到如今这一步,君臣大义已是我们不能安身立命的最大阻碍!”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江南官绅虽不是匹夫,但所据之利也不会就不被惦记!而唯一能夺走我们利的人,就是能占着君臣大义名分的天子!” “但父亲,真要是照着泰州学派那帮人的观点来,让人人为友,家里的婢仆、佃农岂不是也要有体面了?” 徐瑛这时忍不住问道。 徐阶喟然一叹:“你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所以心学也是需要引导的;何心隐、李贽这些人,为父也不喜欢,也巴不得张居正真杀了他们,只是不能明面上这么说而已;总之,被朝廷诛杀的何心隐是最利于我们的。” “只可惜,这张江陵竟技高一筹,没有诛杀他,还让他招供了许多大儒名士,也让这些大儒名士被抓进了诏狱里,这让我们怎么引导?” “乃至,现在心学的大儒有提出什么新观念,我们根本无法知晓。” 徐瑛听后点首,然后问道:“父亲,程朱之学真的当废吗?” 徐阶一愣,随即笑了笑:“为父刚才失态了。” 接着,徐阶就在徐瑛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道:“程朱之学当不当废,是为父说了不算的;得看天下肉食者还需不需要他来牧民。” “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我们还是离不了他的,毕竟君臣父子,也是我们宗族得以维系安稳的根本,如今看来,我们还是需要承认朱子那句‘君臣父子,天下之定理’的;” “所以,为父刚才不能那么说,只是,道学不能只止步于程朱!若能把道学引导得,只强调父子不强调君臣就好了。” 徐阶说着就看向了还挂在厅堂内的一副张居正送给他的字:“现在只希望,他江陵不要有取消优免而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心思,否则。” “否则什么?” 徐瑛问道。 徐阶没有回答。 …… “取消优免?” 文华殿西室。 在张居正向朱翊钧奏禀了他和执政公卿们议定的若接下来要继续改制要改的制后,朱翊钧就确认性地问了一句。 “是的,陛下,巡视地方归来的马阁老、申阁老皆认为,若改此制,还是可为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张居正这时回道。 朱翊钧点首:“既然是两阁老巡视地方这么久,亲自听取士情民言,而提出的一致建言,倒说明是可行的。” 说着,朱翊钧就又问:“其他执政公卿是怎么看的?” 张居正道:“皆无异议。” 朱翊钧听后一愣,笑着问道:“是吗?” “回陛下,大明眼下众正盈朝,公卿皆为公忠体国者,而皆心存苟利社稷苍生之心,故即便取消官绅与宗室优免,会苦官绅与宗室,但知道是为国朝能长治久安,也都愿意损利而存义。”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没有质疑,只拍了拍膝盖:“如此甚好,先生荐人得力!” “臣惭愧。” 张居正拱手回了一句。 “既然公卿等无异议,而两阁老巡视地方归来,也一致认为此新政可行,且为社稷长治久安计,先生便择机上奏推行此策吧,到时候还得先生辛苦一番。” 朱翊钧说了一句。 “愿为陛下尽谋!”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微微一笑,没再多言。 不过,接下来,张居正也没急着就亮明态度,以自己有意要取消优免的名义,来执行天子欲要推行优免的改制新政。 因为张居正尽管已经明确知道,代表整个官僚政体的朝中公卿,因为种种原因而选择了支持他一切决定,但张居正还得考虑一下军队的态度。 毕竟是取消优免。 宗室还好说。 如今宗室自内迁后早已没有兵权。 而且,取消优免,又不是收回其赐田,问题也不大,而如果,再配同一些允许中下层宗室自谋出路,甚至给其一定的参政机会,只怕是会一点反对声音也听不见。 唯独,掌控了话语权又是奠定整个大明官僚集团基础的官绅阶层,才是取消优免中最难对付的。 因为对这些官绅势力庞大,下替朝廷管着县以下的基层民众,上是整个官僚集团的组成基础。 而取消优免,相当于对他们再加征一次税。 对于这些有产者而已,动其利益,就跟要他命一样仇恨动他的利益之人。 官绅中,肯定会有不满的人,利用手中的权势生事。 不过,取消优免到底也不是伤及官绅根本,没有像海瑞历史上在南直做的那样,强逼官绅把兼并强占的田地吐出来分给小民,也没直接打土豪分田地。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官绅们倒也不会为取消优免损一些利而就要造反。 毕竟前面的朝代也不是没有过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朝代。 但最让人担心的是,则是统军的大将也对此不满,而和对此同样不满的官绅们联合起来,以清君侧的名义,逼皇帝妥协。 所以,张居正需要确认一下军队的意见。 只要军队没事,官绅生事注定也掀不起大浪。 大明现在握有重兵的主要是戚继光和李成梁。 前者掌控南兵,基本上有分量的南兵将领皆是其旧部。 后者是北兵中实力最强的辽东铁骑统帅。 好在,张居正对这俩人都有荐举之恩,彼此又都处于相互竞争与制衡的关系,因而只要取消优免后能给南兵和北兵都允诺一些好处,也不是不会支持取消优免。 就像之前的清丈田亩,若不是张居正主动以重视武备的名义,将国帑开支向军方倾斜,也不会使得清丈可以在边镇顺利进行。 只是至于如何确认军方的意见,张居正还在考虑中,朱翊钧也知道张居正还在考虑。 因为他才是大明的最高军事统帅,张居正是不能直接见戚继光和李成梁的,乃至私下交流都算忌讳,尤其是在天子已大婚以后。 主少国疑时还好说,毕竟张是顾命大臣。 但现在,就算朱翊钧自己不介意,别的人也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 而取消优免的新政也就因此一直未定,事就这么拖着,不知不觉就拖到了万历八年二月十八日这一天。 张居正还没掌握到军方的意见。 朱翊钧也没收到来自戚继光等人的密奏。 不过,这一天,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即朱翊钧举行耕籍礼的日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给公卿们挖坑 在这之前,朱翊钧就准了礼部关于耕籍礼的题本。 而且,朱翊钧还命定国公徐文璧、平江伯陈王谟、大学士张居正充当三公,枢密使方逢时、大学士张四维、大学士王国光、吏部尚书刘应节、礼部尚书潘成、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梁梦龙、戎政兵部尚书兼枢密副使杨兆、刑部尚书吴百朋充当九卿,以备举行五推、九推礼。 且户部、礼部及顺天府尹也已进了未耜及穜稑种子。 而到二月十八这天。 朱翊钧就正式出宫,诣耕籍所。 这是朱翊钧第一次不是以微服私访的身份出宫,场面自然是很隆重的。 御道两侧帷幕外的士民,为目睹这皇帝出宫的盛况,已拥挤得各处坊道满满当当。 连帷幕远处的各处阁楼上也是人头如密集如云海。 而朱翊钧本人对于这种盛大的出宫仪式,倒也感到新鲜,便没有因为这只有象征意义的礼仪而感到乏味。 何况,时下正值仲春,万物复苏,京师内外皆是新绿尽染,花香弥漫、气温适宜。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本也是赏景妙时,出游良辰。 朱翊钧自然也就心情舒怡,而颇为恬然地在高高的龙辇上,隔着珠帘与日光,而观察着自己帝国的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瞅向自己时的神色。 一时到了耕籍所,朱翊钧便在礼官的引导下,亲自祭献于农坛,且奠帛、进爵、行初献礼。 待礼毕,朱翊钧就在礼官引导下,到了籍田,朝南而立,随行大臣等则恭立于东西两侧。 朱翊钧看着眼前的籍田,与远处仿佛一夜就被春风吻出不少嫩芽的老树旧枝,倒也有些期盼天下农事能够一直风调雨顺、而五谷丰登。 但他一想到,大明没多久就要迎来小冰河气候,水旱频发,冰冻线疯狂南移,而使农事大受影响,导致北边异族入侵和民变加剧,他就觉得或许真要重视农业,就不能只是在礼仪上重视,还得继续做其他方面的打算才好。 而正在他神游物外时,户部尚书张学颜则在这时执未耜跪在了他面前,与此同时,顺天府尹石应岳也执鞭跪在了他面前,且齐声道:“请陛下行耕籍礼!” 朱翊钧便接过未耜在左手,右手接过鞭子,且两老农牵牛和两老农扶犁的同时,而亲自掌未耜开始耕作起来。 顺天府丞与户部左侍郎则跟在他身后。 其中,顺天府丞负责捧着青箱即装种的箱子,而户部左侍郎则负责播种,从京畿农户里选来的耆老则负责覆土。 按理,朱翊钧这个皇帝只需意思性的掌未三推。 但他现在因为觉得新鲜,倒也在第三推时,意犹未尽,而还准备继续。 不过,这时礼部尚书潘成忙过来跪在他面前:“吾皇礼成,已感动苍天,今年必丰收,而使天下黎庶皆得沐慈恩也!” 朱翊钧见此只得把未耜给了潘成,然后退到一边,朝南而立,而看着三公行五推和九卿行五推礼。 而在看着这些,大腹便便的三公九卿先后笨拙地伸出白白的胖手,而竭力维持未耜耕作,使其不摇晃的样子时,朱翊钧倒是有些拧眉起来,心道: “这些三公九卿真该也运动运动才好,连个未耜都稳不住,将来真要再遇到虏寇围京师之时,别到时候连刀都拿不起不说,连跑都跑不动。” 朱翊钧如此想后,就在耕籍礼结束时,对正擦汗的徐文璧、张居正等三公九卿言道:“朕意已决,耕籍礼不比他礼,当恢复太祖旧例,每年春耕前都要由朕与诸公卿亲自行此礼,另外,耕礼加一下,以后改为天子九推,三公三十六推,九卿七十二推,以示重农!” 在朱翊钧看来,文官们要重礼,那他就在鼓励农事这方面好好的重一下礼! 耕籍礼虽然不繁琐但因为按照周礼,是需要三公九卿这些大臣也要跟着耕作,也要进行一下体力劳动的。 所以,自洪武后,除了即位元年或天子成年要亲政时,当亲自行一次耕籍礼而起到名义上让天下人知道天子重农实为明君外,其余时候,每年都只是派顺天府尹去祭祀农坛即可。 而百官也都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乃至也没说此举有悖祖制。 而说天子应该像朱元章一样年年亲耕才对。 毕竟耕籍礼不但皇帝要耕作三下田,连三公九卿都要跟着耕作五次和六次。 这个劳动量,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不算什么,但对于不事生产的天子和公卿们而言,无疑相当于一次剧烈运动。 只是谁能想到,当今天子竟然是个真的重视农业的,认真履行了文官们要他亲耕的耕籍礼不说,还要每年都得像太祖皇帝朱元章一样亲耕,还要增加耕作的劳动量。 徐文璧因而听后,忙看向了张居正和礼部尚书潘成等文官。 张居正在喘息稍微平缓了不少后,却跪在了朱翊钧面前道:“吾皇真乃可追尧舜之圣君!” 礼部尚书潘成也道:“上之重农,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定会欣喜非常,而苍天也必因圣德昭彰而感动,且必更长久地保我皇明九州万方之地风调雨顺!” 其他公卿也跟着跪了下来,跟着称颂起朱翊钧来。 徐文璧和陈玉谟见此等勋贵也不得不跟着跪了下来,跟着称颂。 而对于自己这个决定,感没感动上天,朱翊钧不知道,但他知道眼前这些公卿们不少人看上去是真的被感动了,都是泪流满面,哽咽不已。 没办法,对于公卿们而言,自己给自己挖的坑,含泪也得跳进去。 毕竟不能一边要求天子推崇礼制,一边天子重礼时又不支持天子了。 “先生,朕记得这耕籍之田是六百九十余亩,对吧?” 朱翊钧在让众公卿平身后就在回宫后特地单独召见张居正,而问起关于耕籍之田的事来。 张居正便拱手回道:“回陛下,是的,按成庙旧例,其中,九十余亩田所产为供祭祀物品之用。” 朱翊钧听后就道:“拟道诏旨,以后先农坛籍田,再拨出一部分田作为新谷试种之专用田!” “并设崇农寺,管理这部分田,该寺负责研发和引进试种新的农作物,而可以用考试的形式选一些闲养但知农学的宗室子与勋贵和达官显宦恩荫子弟入寺为官,让他们也为天下做些正事,而不必白食民脂民膏。” 张居正拱手称是。 接下来,朱翊钧又因耕籍礼结束而要求张居正拟旨,赐了参加耕籍礼的三公九卿们绸缎、银两等物,其他执事官员人等也都赏了东西,甚至还赐宴参加耕籍礼等人。 只是宴会上,所摆菜肴皆是排骨煮玉米、辣椒炒玉米、土豆炖肉、红薯粉蒸肉、这些夹杂有新引进各类番粮的新鲜菜肴。 这些菜肴都是朱翊钧让内廷尚膳监做的,没让光禄寺负责,自然也算是皇帝自己掏的银子请客。 按理,大明的宫廷饮食以及各类礼宴的宴席都是由光禄寺负责的。 但光禄寺的饭食是没几个人喜欢吃的,从来都是华而不实。 《万历野获编》里,提到的一句万历朝京师流行的谚语,名为“京城四大不靠谱”。 而这四大不靠谱就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太医院药方不说,朱翊钧现在和宫中贵人一有头疼脑热,基本上都是找李时珍开药。 世袭形式的医户制度造成太医水平很不好。 而在饮食方面,朱翊钧基本上都是用的尚膳监设私宴。 这次,朱翊钧也不例外,只是为了鼓励推广新粮,提供大明的农产品丰富度,特地在这次的私宴上备了不少新品。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准辞官 “叔大,你教的好天子!” “只是,也教得太好了!三公三十六推,九卿七十二推,还每年都要亲耕!” “这不是欺负老人吗?” 而王国光在奉旨来参加私宴时,则扶着腰对张居正抱怨起来。 接着,王国光又看向眼前的各种新奇菜肴道:“还有这些菜品,全是福建巡抚奉旨从外番那里寻来的新粮,本是给沿海疍民吃的,如今陛下为重农增产,竟将此摆在皇家延席上,美其名曰与民同食,只是,这些能算是佳肴吗?你知道的,我一向很挑食的,你也一样吧?” 张居正则斜着看了他一眼:“待会入席认真品鉴吧,这是皇恩,亦是民情。” 而说着,张居正就趁着天子朱翊钧还未来,就对王国光道:“天子只是在重视农桑这事上更认真而已,所以,公不必担忧天子会是迂阔之君。” 王国光听后,笑了起来:“如此就好。我的确是担心天子会以为只尊礼就能天下大治,而不知道,这礼只是做给别人看,可不是让自己受罪的。” “陛下驾到。” 随着几声鞭响啪啪的出现,且在张宏高喊了一声后,朱翊钧就出现在了参加宴会的三公九卿面前,且坐在了自己独自一人拥有的御桉旁,而对张居正等人笑道: “诸卿平身,且请入席!” 张居正等公卿便谢了恩,且入了席。 而这时,朱翊钧便道:“朕今日亲耕,方知农事之艰辛,相信诸位爱卿也有所体会;而正因为此,让朕不得不起了更加重视农桑之意,为此,既决定每年亲耕农坛不说,也决定推广新粮,使农事生产所得年年增多,今日私宴便让尚膳监多杂以海外高产之新番粮为食,卿等当可品尝一二,若觉不错可推之于亲友,使之推广,而大兴本朝农事。” “臣等遵旨!” 于是,张居正、王国光等公卿大臣在起身回了一声后,就坐了回去,然后如拿犁耙一样,艰难地拿起快子来,而在张居正先带头夹了第一快子菜后,也就都跟着夹了起来。 一开始,皆还有些面露难色,似乎眼前的菜皆是毒药。 但没多久,便杯盘皆空。 而待饭毕,朱翊钧赐众公卿吃茶休憩时,就问着张居正:“先生,最近可有何事要奏的,就趁此时奏了吧。” 张居正拱手称是,并道:“启奏陛下,倒有一件事,那就是工部尚书李卿家上疏要辞官,以久疾乞休,内阁商议后,认为大司空督造官邸有功,当进太子太保,且谅其劳苦,当准其驰驿归乡。另外,大司空早就有意归乡养疾,陛下也是知道的,因为臣向陛下提到过,所以也就票拟准其归乡。” “朕是知道他有意归乡养疾,但朕可没准其辞官的意思。” 朱翊钧这时回了一句,就问道:“朕听闻,李卿家掌冬官时,颇为清廉,可有此事?” 这时,张居正回道:“回陛下,确实如此,官邸营造,御史与六科皆未查到他有何贪墨之处。” “既如此,这样的清廉之臣,当宜挽留,令其继续执掌工部才是,如此朕也放心,毕竟工部掌营造与治河之事,最易出现贪墨,也就最需要掌其部事者清廉才行。” 朱翊钧道。 “陛下圣明!” 张四维这时起身先奉承了一句,且道:“李公为官尤以清廉着称,且通节俭而知工程建造,当挽留令其继续执掌工部,而不宜轻易更换;何况,李公为大司空未满三年,岂能轻罢?至于久疾,可赐其免朝之恩,且令御医调治就是,居家未尝就比在京寻御医调治要好。” “臣等亦认为当留李公于工部。” 这时,其他公卿互相看了看,也都异口同声地支持挽留李幼滋继续担任工部尚书。 朱翊钧点首:“既如此,那就请先生改票拟吧,加其太子太保,但辞官之事不允,只赐免早朝之恩,而令其在京调养旧疾。” 张居正忙口称遵旨。 接着,朱翊钧又同张居正等公卿议了几件别的事,而直到二更,君臣才散席离开。 只是离开时,王国光扶着腰又捂着肚子朝张居正走了过来,且痛苦地道:“叔大,天子赐的这宴上,所备新番食有毒!” 张居正听后一惊:“为何这么说?” 王国光道:“鄙人现在腹痛如绞!” 张居正听后一惊:“不好,陛下也吃了的!” 同在这里的方逢时、马自强、申时行等也是一惊,心想总不至于真有人敢在御宴上做手脚吧? 但张居正已拦住了准备回乾清宫的朱翊钧,且向朱翊钧告知了此事。 朱翊钧听后不由得一愣,道:“先生不用担心,朕现在还没事,若有事,会派人知会先生的。” 张居正道:“陛下,虽说如此,但臣请旨先将尚膳监的人控制起来,另外,臣请同司礼监的人以及方枢密侍驾!并传李时珍入宫。” “那准吧。” 朱翊钧说着就对张居正道:“对了,先生记得问王阁老,他是不是刚才吃的太多了些,朕刚才在宴上一直观察着诸卿,三公九卿里,就他吃的番椒最多,其次则是张阁老。” “臣遵旨!” 张居正回了一句,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回来,开始下达旨意。 尚膳监的人自然吓得不轻,哭喊着说冤枉。 而张居正、方逢时这些公卿也紧张不已。 只王国光则在回官邸而上完厕后,顿觉没事人一般,且因得知张居正已请旨侍驾,而忙也重新入了宫,求见天子。 没多久,朱翊钧就宣见了他,且见他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便问:“王爱卿,你没事了?” 王国光回道:“回陛下,臣已没事。” 朱翊钧听后不由得问道:“这么说,新食没毒?” 王国光想了想道:“当是没毒。启禀陛下,现在的我,毫无不适之感,甚至腰疼都没了。” 朱翊钧这时又问:“王卿家,本来朕是要先生问你的,还是朕亲自问吧,你是不是在刚才的宴上把番椒吃的最多?” 王国光顿时恍然大悟:“回陛下,臣确实贪嘴了。” 朱翊钧点首笑道:“朕就说,不可能会有什么毒。因朕本就脾虚,也就没尝此物,故没有此事,而先生与方卿家因为吃番椒吃的少,所以也没事,就你和张卿家吃的多,想必才如此。” 说着,朱翊钧就吩咐道:“你们且去张卿家处看看,若他没事了,说明所谓下毒就是子虚乌有之事,且也说明新食也是无毒的,只是番椒不可过量,然后就把人都放了吧。” “遵旨!” …… “哎哟!” “陛下好狠的心,竟会想出这样毒辣的法子,要把我们这些公卿都毒死!” “只是我并不是同党啊!如今连我也毒杀,岂不冤枉也!” 张四维捂着肚子归家时,就腹诽了起来。 张四维家奴成九这时见他如此,忙扶住了他:“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去请大夫来!” “另外,把文书相公唤来,准备给徐老先生写信,告诉他,天子欲毒杀张党!我恐性命难保!叫他写好后,赶紧拿给我看,趁着我现在还有一口气!”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快去!不用管我!” 张四维说着就退了成九一把,然后自己去了茅房。 过了好一会儿后,张四维就精神焕发地回到了书房。 而这时,其府里文书相公也把写好的信给了他,让他过目。 张四维看也没看就直接烧了,且吩咐道:“传我的话,以后我们官邸内的空地皆种内廷所培育之番椒,还有番薯!另给家里写信,留出五千亩地专种番椒和番薯,以备将来贸易。”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请君入瓮 张四维这么吩咐后,就也再次往皇宫赶来。 结果,他就在路上遇见了正往他这里来的张居正和王国光等人。 张四维因而忙向张居正行了礼,问:“元辅,陛下怎么样了?” 张居正道:“陛下没事。且特降谕旨让我等来看看公,公现在怎么样了?” 张四维忙跪拜在地,道:“承蒙陛下惦记,臣已无事!” 接着,张四维才起身看向王国光:“汝观,你也没事了?” 王国光颔首。 “这便好。” 张四维笑着说道。 张居正则在这时说道:“看来的确是你们俩人吃番椒太多的缘故。” “叔大,你别说,这次天子宴上的新食真的不错!尤其是这番椒!” 王国光这时说了一句。 张居正瞅了王国光一眼,却又没有说什么,而是先对众人告别,且去了侍御司,而令其拟将尚膳监的人放了的旨。 而等张居正再回到首辅官邸,而居高往下看时,就见王国光和张四维这些人,皆在自家官邸后院卖力地挥锄垦荒。 他也就不由得笑了起来,接着就被工部尚书李幼滋的官邸吸引住了目光。 因为李幼滋这时正在吩咐家人收拾东西,明显是要准备搬家离开。 张居正也就对在自己身边任首辅承文推官的李幼滋之弟李幼淑言道:“去告诉令兄,他想致仕的事被否了,朝中公卿都主张挽留,陛下也惜其清廉,而欲继续用为冬官。” 所谓承文推官是朱翊钧设官邸制度后给执政公卿增设的一种类似秘书的幕僚官职,品级不高。 但对于初入仕途的进士而言,能跟在大员身边参与一些机密事,自然也算是一种历练。 李幼淑忙拱手称是。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已吩咐家人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工部尚书官邸的李幼滋,因为没有被选入参加耕籍礼的九卿,也就没有参加宴会,而是一直待在官邸内等自己被批准还乡的事,且在这天晚上还特地问了自己儿子李必大收拾东西的情况。 李必大正要回话,就见李幼淑疾步走了来:“兄长,元辅让我来告诉您,您辞官的事被否了,诸公卿都主张挽留您。” “什么?!” 李幼滋惊得顿时丢了八分魂魄,而站起身来,且道: “可是元辅明明之前答应过我的,建好官邸后,就让我以从一品的官衔致仕还乡的!怎么突然要留任了?” “兄长还是准备上本谢恩吧!” “人家要请君入瓮,您有什么办法?” 李幼淑劝了起来。 李幼滋不由得在房间里背手踱步道:“可以我现在的处境,以及眼下这已推行官邸制度的朝局,这工部尚书当的能有什么意思?” “只怕我当一天工部尚书,就得被满朝好些双眼睛盯一天,别说不敢行漂没虚报之事,就是漏了账监管下面不严,只怕也要被揪住不放而吃挂落!” “所以,还不如拿着一品大员的官衔回乡,每个月还能拿一品的俸,让门楣更荣耀一些。” 因是在知根知底的自家子弟面前,李幼滋也就没遮拦,把心里不愿意的原因说了出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李幼淑继续劝道:“兄长,这是没办法的,现在满朝同僚都盛赞你在工部最清廉,连陛下都知道你清廉。” “过分!” “他们这样做真的很过分,算什么同僚!” “争着给我戴高帽子,不就是因为记恨我提倡推行官邸制度嘛,见不能在工程上寻到我的错处,就这么报复我!什么众正盈朝,就是一群小人!” 李幼滋激动地嚷了起来,接着就道:“当然,陛下和元辅不是,他们是被这些可恶的人给蒙蔽了,我还是上本谢恩吧。” 次日,朱翊钧在收到李幼滋的谢恩本后,就微微一笑,而对张居正言道:“先生记得转述朕谕给李卿家,就说朕的话,等朝鲜的赔罪款到后,就要准潘爱卿之前所奏的要继续大面积治河与开渠的事,以保将来不因旱情而影响农事,而这就需要他这个廉吏在工部看着,毕竟朕是希望将来上百万两的银子到了工部后,都能一分不差的变成河堤渠沟的。” 张居正也忍俊不禁地拱手称是起来。 而朱翊钧在耕籍礼完成后不久,的确就已收到了来自汉城余有丁和李成梁的联名奏报。 余有丁和李成梁言,朝鲜国王李晖已诛奸臣,而接下了大明派人驻兵的诏旨,并愿意从次年开始,承担大明于朝鲜的驻军之费,且已下王命撤离釜山与对马、济州官吏军士,将这些地方皆划归给天朝驻兵租借之用,同时也将府库所积皆奉旨作为赔罪款交给了问罪明军。 且按照余有丁和李成梁所奏,所得赔罪款价值为两百七十多万两白银。 虽然不是很多,但这对于大明而言,已经足以抵消这次问罪朝鲜的花费了,还能剩余不少,而增加国帑。 为此,在经执政公卿们在政事堂合议后,最终朱翊钧便让侍御司下旨,着枢密院行文李成梁,除留二十万石粮食和五万两白银给吴惟忠驻兵之补给,以及发三十万两白银赏问罪大军之将士,和留价值二十万两白银的钱粮补辽东都司藩库外,将价值两百万两白银的钱粮运回京补太仓。 因为大明在万历朝的第一次对外用兵,不是以据其土,逼其改流为目的,而是为了更高层次的战略目的来达到军事与经济上的现实要求,才用的兵,所以也就使得这次用兵,在耗费钱粮帑银后,还能大赚一笔。 “按照成例,立大功而评定当授军功章的官兵,需来京由朕亲授军功章,但眼下谒陵礼在即,故这次问罪朝鲜而立功者当授军功章一事,就改为在巩华城行宫授章。” 而朱翊钧这时则因为想到谒陵礼,也就做出了一个新的决定。 在朱翊钧看来,趁着谒陵出京的机会,在昌平授军功章与立功将士,或许能让蓟镇一带的边军将士更直观的看见他这个天子的重视武功之心。 张居正拱手称是。 “另外,让戚继光和李成梁以及宣府的马芳、大同的郭琥、太原的麻锦,趁此也率自家子弟来昌平觐见。” 朱翊钧这时又吩咐了一句。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万历八年三月十二日。 朱翊钧奉两宫皇太后并率后妃一行,在诸大臣的陪同下,正式于这一天出宫从京师出发,往昌平州祖陵而来。 时下,春雨如酥,花香漫道,整个燕赵之地崇山峻岭也颇添锦绣。 而在锦绣世界里,同时也甲胃如林,炮台密布,防守森严。 朱翊钧也在看见这些炮台甲胃后,对张鲸吩咐说:“让锦衣卫去暗查一下多少炮台添置了青铜重炮!” 张鲸口称遵旨。 而在当天,朱翊钧与两宫太后并后妃就驻跸在了巩华城行宫。 蓟辽总督周泳、昌平总兵杨四畏以及奉旨来觐见的戚继光、李成梁等人与昌平州官吏学生,也在当日来了行宫,请恩朝见朱翊钧。 朱翊钧准了这些人的朝见之请,且在见到这些人就道:“边备之事,乃国之大事!尔等为国守边,功高劳苦,朕因而告谒祖陵来此,是无论如何也得见见你们的,而也因为此,朕得在尔等边臣士民在此之时,奖掖立军功者,以励尔等边材,也望尔等由此知道朕,知道朝廷是不会埋没你们任何一位肯为国浴血沙场者的。” 朱翊钧说着就道:“宣此次问罪朝鲜之战中,首登平壤与攻入风月楼擒奸贼的立功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授军功章 不多时,枢密使方逢时就领着钟长东、张国忠、马世龙与胡怀德、李觉先、陈义江六人到了行宫感恩殿外。 而这六人一被领进来,在场公卿与昌平州文武官吏和学生们,就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六人身上。 朱翊钧也朝这六人看了过来。 只见这六人倒也形貌各异,说不上丰神俊朗,甚至也不能全说是虎背熊腰,且所着甲衣头盔也不同,但都看上去目光炯炯有神。 “见礼!” 这时,在方逢时的命令下,这六人就推金山、倒玉柱地跪在了殿外台阶下,对朱翊钧进行大礼参拜。 坐在殿门高台上的朱翊钧先受了这些人的礼后,才宣告平身。 “谢陛下!” 而这六人也谢了恩。 接着,方逢时才开始向朱翊钧奏请进行授章之典。 朱翊钧点首:“准奏!” 冬! 冬! 于是,鼓声开始出现。 整个场面一下子就让朱翊钧自己也觉得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殿外站立如林的随扈军将,与远处依山势而建的边墙上守卫的蓟州军将兵丁,皆看了过来。 鸿胪寺正卿此时也出列,且开始展开名册唱名。 “攻打平壤先登城者,徐长东,辽东都司铁岭卫人,军籍!” 鸿胪寺唱名后,徐长东就按照预先在枢密院被教过的流程,走到了朱翊钧面前,昂首挺胸,紧抿双唇,脸红颈涨。 在朱翊钧起身从高台丹墀走下来时,徐长东更是开始额头见汗。 而在朱翊钧从方逢时手里接过一块蟒玉时,徐长东甚至都因此忘了跪下,而还怔在原地,直到他见皇帝一直看着他未动时,才慌忙跪了下来,一时汗如雨下地叩首在地: “谢陛下!” 然后,徐长东才从朱翊钧手里接过蟒玉。 因授军功章者,皆以士待之,故徐长东也就改称朱翊钧为陛下。 而一接过蟒玉,徐长东就突然泪水夺眶而出,而在原地呜咽起来,且还不停地对朱翊钧磕着头,像拜菩萨一样。 朱翊钧知道,这徐长东应是因为突然被天子授章,而又想到之前都还是连大户人家的狗都不如的破落军户,也就一时情绪失控,毕竟这种在人格尊严上造成的前后巨大落差,的确不是谁都能稳得住情绪的。 这种情况,朱翊钧已经见过不只一次,所以没有多诧异,也就只让大汉将军将徐长东搀扶了下去。 接着就是跟着徐长东要起一起攻城的直属上司张忠国、马世龙也被授了蟒玉。 两人也是饱含热泪,一脸亢奋。 接着,就到了南兵。 最先攻进风月楼而生擒平壤守臣郑澈的胡怀德,瘪嘴走到了朱翊钧面前来,然后也在被朱翊钧授了蟒玉后,瘪嘴而去。 跟着其一起冲入风月楼的胡怀德直属上司李觉先、陈义江两人倒是镇定一些,只是在归位后才揉了揉眼睛。 军功章不轻易授人。 虽然此次问罪朝鲜大军有两万多人,但朱翊钧只授予了六人。 只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所以被授予者哪怕再少,朱翊钧也得亲自授予。 但即便只授予六人,还是让看过来的亲军与边军官将兵卒们目光灼灼起来。 在授予军功章后,朱翊钧才又向蓟辽总督周泳问了些当地边情民情,而在当晚,还特别宣见了戚继光、李成梁、郭琥、马芳、麻锦五名带兵大将到随行的政事堂觐见。 在这五名大将到时,朱翊钧御前已有张居正、方逢时等侍御司大臣或侍坐或侍立于一旁。 朱翊钧在这五大将朝自己行完礼后,也对这五大将赐了坐,且道:“让诸卿来巩华城行宫见朕,不为别的事,只因接下来营兵扩编的事,要问问诸卿,诸卿皆是带兵的人,当更清楚各要紧处要置多少兵。” 朱翊钧说着就又道:“眼下,清丈田亩已经结束,增加税赋不少,而因此,先生已向朕奏请,还要取消优免,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事,故为强大武备,完全可以再加些兵额,而彻底解决枢密使之前所提出的各类隐患。所以,诸卿尽可根据自己用兵实际需要,报上自己需要增加的兵额数字,而不必担心,朝廷能不能给予足饷。” 朱翊钧明面上是以通知的方式告知于戚继光、李成梁等人,朝廷要取消优免,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实际就是在征询这些大将的意见。 戚继光、李成梁等人也明白皇帝的言外之意。 只是他们不确定的是,这是皇帝真正源于内心的意思,还是张居正的意思且只是引导皇帝将此意思说了出来。 但不管是张居正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对于戚继光、李成梁等人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是否支持朝廷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 “启禀陛下,蓟州边军,自奉旨增编两万兵额并整训多年后,已皆熟悉车战,而可守可攻,倒也不需再增兵额。” “而协守南兵余下来完全可以作为攻倭之兵力,也不必再增;” “若要接下来还要增兵额,臣只请完成谭公未完成之夙愿,即整顿京营和亲军各卫,增加兵额于亲军,并调南兵于亲军各卫协守整训新兵。” “至于新增多少亲军卫兵额,臣认为当让枢密院核算出可留多少南兵于京师协守整训后,才能定。” 戚继光则因此先站起身来,且直接拱手建议让他的戚家军充实皇帝亲军,并整训皇帝的亲军,还希望借此扩充皇帝的亲军。 朱翊钧听后点首,他知道戚继光这是在表达他支持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意思,不然也不会主张加强自己这个皇帝的兵权,甚至主动要求把自己的兵给皇帝,而希望皇帝信任他的兵,如信他会支持朝廷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决定一样。 只是戚继光在这么说后,除张居正外,在场的文武大员皆一脸惊骇地朝戚继光看了过来,然后又都看向了张居正。 但张居正什么都没说,似乎没听见戚继光的话一样。 李成梁这时也是半张着嘴,半晌都没有说话。 朱翊钧因而不得不主动问李成梁:“李卿家,你呢?你辽东难道不缺兵,如果不缺兵,怎么虏贼王杲余孽现在都还未剿灭干净?!” 李成梁听后忙匍匐在地:“陛下圣明,的确是缺兵所致!” 李成梁必须承认朱翊钧圣明。 因为他可不敢承认他是在故意养寇。 “既然是缺兵,那就要说嘛!” “你不说,谁知道?何况,朕又非不明之君,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朱翊钧这时说了起来,且也让李成梁平了身。 李成梁谢恩后,就解释道:“臣初次面圣,颇惧帝威,也就一时失态,还请陛下恕罪!” “至于所缺兵之事,臣也曾在辽东同抚院提过,若真要彻底辽地无患,当需增加兵额两万!也练步兵,而能重甲攻寨,毕竟女真不同于蒙人,而非游牧也,以渔猎为生,常结大寨,仅以骑兵的确不足以镇辽。” 朱翊钧听后点首,然后看向马芳、郭琥、麻锦:“你们呢?” 马芳因而也忙道:“启禀陛下,宣府也当增兵额一万,以建车营,而可使鞑子不敢犯边。”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郭琥也道:“启奏陛下,大同也需增兵一万建车营。” 麻锦跟着道:“启奏陛下,山西需增兵五千兵额,建车营,而能增强边备于宁武关以西,使虏不敢深入晋地。” 朱翊钧不由得笑了起来:“很好,这是都想所在边镇的军队,能步炮骑结合,是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 设都护府 天寿山。 明成祖以下各代明朝皇帝与皇后陵墓所在地。 位处昌平州西北,八达岭东南一带,居庸关正东方向。 朱翊钧则在三月十四日这一天,往天寿山而来,且为示对列祖列宗的尊敬,而与后妃、大臣等特在到达这里后,而步行至诸皇陵行春祭礼。 而在这途中,朱翊钧特让张居正和方逢时与自己伴行,且对张居正提起了前一日戚继光、李成梁等对在知道朝廷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新政后所提出的增加兵额一事的看法来,且道: “且不提东平侯所言,先生与方卿觉得,李、马等人所提过分否?” 张居正瞅了方逢时一眼。 方逢时便回道:“回陛下,倒也不过分。” “盖因辽东胡夷成分复杂,除蒙、女真外,还有索伦人,且多彪悍善战,增步兵两万兵额,也的确利于增强朝廷在辽东的边备。” “至于宣府、大同皆系重镇,增添一万步兵以警鞑靼,也算合理。” “山西一镇增兵五千,而加强河东防务,倒也的确更利于保京畿无事。” 方逢时是久任边镇的督抚出身,又管兵部许久,对边事是比较清楚的,又是文官,不至于希望武将做大。 所以,朱翊钧听他这么说,也就更加确认了自己内心的看法。 他也不得不承认,李成梁、马芳等的胃口的确不算大。 只各自要求增加个一两万的兵额,而就愿意接受朝廷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 当然,朱翊钧知道这是因为这些北兵大将还得照顾朝廷和南方官员的感受,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 而要是像历史上,大明灭亡,而他们跟着满清一起南下时,则要的就不是一两万兵额带来的粮饷了,而是血流成河后的南方士民所有的财富。 朱翊钧也就颔首道:“确实不过分,但是,不能让他们吃空饷吃的太严重,得让抚按等文官盯紧一些!”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方逢时:“卿是枢密使,可与他们下公函,让李、马等知道,别到时候因吃相太难看,让朕也保不了他们,尤其是导致仗也打不好。” “还有,他们的家丁数量要严格限制,要登记在册,不能白花朝廷粮饷。” 方逢时拱手称旨。 “另外,文臣这边也要敲打一下警钟,别又像上次武选司一样,非得武官送钱才会留任或升迁。” “据三法司审结的供状说,武臣吃的空饷里有六成归了上面的文官,两成归了武官中的上司,另外两成才是自己的。” “如果这种情况就是普遍现象,那说明,吃空饷的大头不是武臣,而是文臣!”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张居正:“所以,先生记得拟旨让都察院各御史和六科各科官要盯紧一些,朕不希望朕再清洗武选司后,还得再清洗枢密院乃至科道官!” “臣遵旨。” 张居正回了一句,且和方逢时对视了一眼。 清洗武选司最大的后遗症就是,让皇帝有理由直接说,吃空饷的真正大头是真正代表官僚集团的文官们。 以至于张居正和方逢时现在也不好说什么。 “海瑞该丁忧结束了吧?” 朱翊钧突然又问了一句。 方逢时不由得一怔,旋即看向张居正。 张居正则拱手回道:“启奏陛下,海瑞的确该丁忧结束了。” “记得到时候,两京都堂一旦出缺,就让他及时补缺。” “有他盯着,或许会好一些,何况,他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朱翊钧道。 张居正回道:“陛下说的是。” 朱翊钧则在这时问着张居正和方逢时:“前日,宁远伯在御前奏说女真以渔猎为生,而会结寨自保,而朕记得枢密院曾提及东北亦有建州女真在收留逃亡军户务农打造铁器之事,先生也说当地胡夷多彪悍善战,你们说,这辽地是不是将来会出现像完颜氏一样的强大异族势力?” 方逢时听后点首:“陛下圣明!此地汉夷杂居,且多通贸易来往,长久之后,胡得我汉家技艺与掌握农耕,加之若我中国衰弱,则确实易滋生巨患,故枢密院才认为在当地也当早改羁縻为归流,先增兵犁庭诛酋,使该地无枭雄也,而只剩顺民!再置流官,迁汉民,而同时设学校,并宣皇风,而汉化得同内地一样!” “那就给李成梁增兵两万或者三万!” “彷汉唐制,先设个安东都护府在奴儿干!” “只是,都护府的官职得改设一下,设安东都护府经略,以枢密院枢密副使兼兵部尚书或左右侍郎、都御史身份,统管都护府内戎政民政,驻于辽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设安东都护护府提督,以五军都督府都督或都督同知身份,提督都护府内戎政,驻奴儿干;” “而安东都护府下管辽东、奴干干两都司的营兵与卫所兵,负责戎政指挥。” “经略、提督与都护府下辖文武官员需由吏部任命,枢密院考选荐举,而大都护军政等事需报由枢密院知道,钱粮军械等则由兵部负责供应;” “另辽东和奴儿干增设布政司、按察司与府、州、县等官,布政司、按察司官吏由吏部任命,只在奴儿干都司以外增设卫所,如复设波罗河卫,也可增设如虾夷卫。” 朱翊钧说后就问着张居正和方逢时:“先生与枢密认为如何?” 两人沉默了半晌。 突然,方逢时竟主动问:“陛下,那大都护呢?” “等朕有子嗣后再遥领吧,先放着。” 朱翊钧说道。 方逢时听后道:“既如此,臣认为可以先给李成梁定新增兵额三万,两万步军用于加强辽东,再增一万铁骑为将来统御奴儿干一带之计!” “辽东一带善骑射者不难寻,只是多为胡夷,需王化,收编进官军后,要让其移风易俗,不能再像国初对朵颜三卫一样只羁縻。” “卿所言甚是,羁縻已不合时宜,不服从王化者,皆当诛之!” 朱翊钧点首言道。 张居正则道:“只是如此的话,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就真的要推行!但陛下,以臣之见,即便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真的推行,也只能到将奴儿干都司归流为止,毕竟朝廷也不宜给李成梁太多兵马;何况,再北之地,若要继续归流,则需要的钱粮更多,内地庶民恐承受不住。” 朱翊钧点头:“先生放心,朕非不顾黎民生死者。” 张居正忙拱手称是。 “去传宁远伯来。” 朱翊钧则在这时又对身旁的张宏吩咐了一句。 于是,没多久,李成梁就来到了朱翊钧面前,行起礼来:“陛下!” “平身吧。” “陪朕走走。” 朱翊钧说着就先抬脚往前方而去,而张居正和方逢时、张宏皆主动退后了几步。 “是!” 只李成梁答应着跟了上来。 “朕已同先生与枢密商议决定,给辽东新增三万兵额,且设安东都护护,由你任都护府提督,提督辽东、奴尔干两地军务!” 朱翊钧在李成梁跟上来后,就对其直言告诉了自己的打算。 李成梁听后再次目瞪口呆,紧接着就忍不住抿嘴:“陛下,此任职责甚重,臣恐难当此任。” “难当也得你先当着,等你不称职再换!” 朱翊钧厉声言道。 李成梁忙道:“是!臣定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朕这样做,是为将来辽东不再出现一完颜氏!所以,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朕不希望朕将来东巡时,兀的河(位于外兴安岭)以南还听得见胡音,看不见汉碑!” 朱翊钧继续说道。 李成梁忙跪在地上,叩首道:“请陛下放心!” “起来吧,与朕说说,女真现在各部到底是什么情况。” 朱翊钧笑道。 李成梁起身谢恩后就称是对朱翊钧讲述起来。 而此时,跟在他们后面的方逢时不由得在这时对张居正低声道:“叔大,陛下志向不小,竟欲复汉唐雄风!”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心征利官绅! 张居正笑了笑:“此皆公所进方略之因,所以,公将来功绩也不会小。” 按照张居正的意思,若非方逢时任枢密使后,将自己历边多年所得之戎政方略,献于天子,天子也不会有这样的志向。 所以,张居正才这么对方逢时说了起来。 方逢时则道:“可是若非公当国,使帑廪充盈,且重戎政,吾又怎敢进此方略。” 说着,方逢时就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而对张居正说:“只是恐天下峨冠博带者,将来要让天子失望也!” “这是将来的事,现在不宜磨灭天子之志。” 张居正回道。 方逢时听后忙兴奋地问道:“这么说,公真欲要取消优免,成全陛下之志?” 张居正未答。 虽然像方逢时这些改革派的文官,比朱翊钧还希望张居正能顶在前面真的把天下官绅田税丁银优免的政策取消了,毕竟这样既能利于社稷,也不用自己背锅,但张居正还是比较谨慎的,在方逢时这些改革派官员面前,也还是不直接挑明。 朱翊钧这时在听李成梁讲完辽东情况后,就眺望了远处。 看着这些掩映苍翠里的帝陵,他倒也陡生出无限感慨。 而两百多年的大明国史也似乎一下子涌入到他脑海里。 没错,大明到他这一代,已经两百载了。 按秦以后王朝难有三百年以上国运的规律,朱翊钧也不知道大明在他的手里,会不会打破这个桎梏,或者会不会提前左证这个规律。 但无论如何,朱翊钧对治理天下还是心存敬畏的。 他知道,如果大明变得更加糟糕,那老百姓或许比异族都还想让其结束。 朱翊钧接下来就与两宫太后并率后妃,首先拜谒了明成祖的长陵、明世宗的永陵、明穆宗的昭陵,且行了春祭礼。 而在行礼中,朱翊钧也将新政推行的情况告知给了大明的列祖列宗,进而也算是真是坐实了新政的正确性。 接着,朱翊钧就派定国公徐文璧、临淮侯李言恭、平江伯陈玉谟等勋戚贵族祭祀了明仁宗的献陵、明宣宗的景陵、明英宗的裕陵、明宪宗的茂陵、明孝宗的泰陵、明武宗的康陵。 历代皇帝陵寝,并不是每代都要皇帝亲自去祭祀的。 按照大明的礼制,对于没有相对不那么重要的帝陵,则是可以派勋戚贵族去代祭的。 这也算是如今大明的勋戚贵族们,唯一可以承担的一点朝堂任务了。 基本上,需要出京祭祀的时候,都会是派勋戚贵族们去代皇帝祭祀。 因为文官政体的官僚们是不愿意皇帝随意出宫乃至出京的。 这次朱翊钧能亲自出宫谒陵,只是因为意义非凡而已。 相当于是在告诉宗庙,他这个皇帝已可以亲政。 所以,整个官僚集团们才会愿意皇帝出京到昌平州来祭祖。 只是,朱翊钧刚才却对李成梁说,他将来要东巡,算是一种暗示。 皇帝出京,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出京,即大量随扈官军与皇室成员、文武大臣,对当地百姓而言的确也构成很大的打扰。 因为很难避免地会征用到民力。 要知道,徐霞客带着几个家仆去游山玩水,都难以避免的要打扰百姓,而拿着官票,拘拿游玩地的百姓来给他做饭,抬他进山,而来迟或不应的百姓,被他抓来后就要受他的鞭打,何况皇帝出京呢。 所以,朱翊钧回京后,也就让侍御司传谕旨给户部说:“朕兹躬谒山陵,经过地方百姓劳苦,本年分田租量与蠲免,以示优恤,尔部酌情拟定蠲免份额。” 户部尚书张学颜拱手称是,然后就得在核定清丈田亩成绩之余,还得裁定减免京畿百姓税赋的事。 “因京师在此,王公贵族多,常又有各类征调之务,北直百姓因而素来疲惫,确实当优恤,而这又是陛下自谒陵归来后的第一道旨,可谓用意深远。” 而也因此,张居正在从张学颜这里得知此事后,也就如此说了起来。 张学颜点首,然后问道:“陛下乃体恤小民之圣主仁君,元辅可是要为陛下这份仁德,而取消优免,使陛下之仁德真能使小民不因将来官绅激增而累?” “是啊,叔大,你该下个决心了,这官绅一体纳粮到底要不要推行,就等你一句话!” 同在官邸群公园内,而聚于此的王国光这时也说了起来。 也在此处的申时行也跟着道:“没错,耕籍礼与谒陵礼已完成,连戚继光、李成梁也已面见了天子,有些事也该有个定论了,各地抚按们也都等着消息呢。” “还是那句话,鄙人是唯元辅之命是从的;从私而言,我自然不希望元辅改制;但从公而言,则希望取消优免,继续改制!” 张四维也跟着点头说了起来。 张居正则道:“事君以忠,当为其考虑长远,仆宁将来为万人灌以污秽辱之,也得替陛下除此荆棘,而定长治久安之基。” 说着,张居正就对申时行等拱手道:“有赖诸公再辛苦一番,征利于官绅!” “同为社稷,同受国恩,何谈辛苦。” 王国光这时回礼且说了一句。 张学颜也回礼道:“就是,苟利社稷,乃士大夫之责,元辅不必如此。” 接着,张学颜就提议说:“正好,户部正编着《会计录》,等按照清丈后的情况,如实核定各司在取消优免情况下需缴的赋税后,就按照此录征税于官绅。” “明年四月当能完成,而不耽误夏税征收。” “另外,元辅,不如让户科一给谏上本,奏请圣旨让户部负责督促各省清查均徭里甲及各衙门公费公差,并纂修册籍,以免朝廷无法清楚地方均徭里甲及衙门公费收支情况,也不能遏制地方均徭里甲及衙门公费靡费的情况,如把火耗加到二成以上,同时也能为将来限制火耗,乃至为火耗归公做准备!也避免,接下来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后,造成财税增加不明显。” “还有,当奏请陛下,下诏自明年起,各地方留存之帑藏,起运京师,由户部统管!” “同时征缴解纳,由朝廷直派大员兵丁负责,不许有司另行差人催缴解纳,且当经监兑官检测样米后,再令运官带解。” “这个极是!” “防止心怀叵侧者,故意吞税,以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增加的税赋不多为由,却又有不礼养士绅之嫌,而因此请求陛下将此废掉!” “只要实实在在的增加了大量税赋,那后来者就不好再请旨恢复优免之制!除非天子真的宁累民穷国也要恩养士绅。” 王国光跟着附和后,就瞅了张四维一眼。 张四维倒是没说什么,只微微一笑。 马自强这时倒是言了一句:“可是徐老先生那里怎么交待?” 张学颜听马自强这么说,看向了张居正。 申时行也看向了张居正。 王国光这时倒是直接怼道:“为的是朱家臣,管徐家做什么?!” 方逢时这时倒也跟着说道:“没错,元辅,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的誓言,不能忘啊,这可是您当年劝我不因你夺情而去说的话!” “方公提醒的及时,仆虽敬师相甚重,但更忠于陛下,只能苦一苦徐家了。” 张居正听后,点了点首,且在这时说了一句。 马自强听后道:“既如此,那就改制!将来,真要因此事祸及元辅,就算不敢执言,也不要落井下石。” “很是!” 申时行点首言道。 其他公卿也跟着点首。 “诸公果然皆为正派君子!” 而张居正这时回了一句,且又笑道:“不过,诸公也请放心,师相早在信中言明,仆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支持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锦衣卫在行动 “支持?” “我支持他个。” 昏暗的烛光下,留在京里,等候张居正关于结亲一事之回复的徐瑛,拉着脸,差点就要把脏话飙了出来。 而在他听到,成九来向他告知张居正决定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且对执政公卿们说,徐阶已在私信说他张居正要是继续改制,徐家会继续支持配合的话后。 “不支持便好。” “我们老爷只是让我来确认一下,顺便让徐老先生知道而已。” “江陵一旦决定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就说明事已不可逆!” “至少,母庸置疑的是,谒陵时让陛下宣见戚、李等人后,已经同他们通了关节;” “而公卿这边,更有王阳城、张心斋这些人巴不得江陵这样做,更是还想趁此机会把税赋统归户部,不准地方留存!” 成九则在这时点头说了起来。 徐瑛听后切齿起来,道:“张党可恶!” 接着,徐瑛就问成九:“世兄还有什么话要传述的?” “还有。” 成九言道。 徐瑛忙对成九拱手道:“还请明示,弟一定照办!” 成九言道:“我家老爷说,京师,他不好直接召王忠伯(王家屏)到官邸询问,只要远离天子脚下的地方,才好做事;” “故公回南边时,请务必去归德见见沉仲化,想办法撬开他的嘴,问问他,江陵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天子的授意,还是江陵自己真的要把自己命也不要,执意要做这样得罪天下士绅的事来?!” “请放心,弟这就乘舟去归德!” 徐瑛回了一句。 成九点首:“我不宜久留,现在是锦衣卫守岗,家奴出入皆需登记缘由,留久就有传递消息之嫌。” 说完,成九就告辞而去。 执政公卿们搬入官邸后,的确给他们和其在京家卷与子弟谋私造成了很大的阻碍。 因为官邸是由锦衣卫以保卫他们的名义,给他们看官邸大院的大门。 而不再是他们的家奴看大门。 所以,他们和他们的在京家卷与子弟出去往往都要被登记。 来访的官员也得登记,且需要说明来访原因。 成九作为张四维的家奴,也只能出来给张四维通报个消息,而带不了任何收到的礼物进官邸,也不能在外面久待。 当然,这也说明,再好的制度也终究不完美。 还是会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而成九还是得以采办的名义出来,给徐瑛通报了朝政消息。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东厂和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在皇帝给足饷银,还不时就加发赏银搞年终奖励后,也就不再是吃素的组织。 “这梨包甜吗?” “自然包甜!” “跟上去,看看这成九还会去哪儿!” “另外,将今天张阁老家的成九到品月楼待了半柱香的就匆匆离去的事,记录在桉!” 所以,推着一独轮车贩梨的贩夫,此时就在一青衫络腮壮汉来到这里选梨时,而瞥着正乘马车准备离开的成九说了起来。 这青衫络腮壮汉一边问着这贩夫梨价,一边在颔首时称了一声是。 而这贩夫在谄笑着报价的同时,就真的给这壮汉称起梨,且在与其交易后,还特地喊了一声:“您慢走!” 成九虽是家奴,但却是次辅家奴,对这些小贩走夫之类的平民自然是不瞧在眼里的。 因而,他再怎么谨慎,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周围的平民,而没有多停留,便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然后就沉着脸坐马车离开了。 在成九回官邸时,才堆起笑脸,朝官邸门岗内的锦衣卫总旗官许文仁,且递来一门包,道:“许爷,您辛苦!” 许文仁只是颔首,且接了门包,没有多言。 而成九也没敢再多言,乃至在见素日很熟悉的朱南雍来时,也没打招呼,就匆匆地下马,让人带着马车进了官邸院。 直到进了院后,成九才咬牙切齿起来,滴咕道:“以往都是别人给老子给门包,管他是外省督抚还是两京郎官!现在,竟换成老子要给这些武弁鹰犬好处!” 朱南雍之所以来官邸,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某阁老会面串谋了。 以致于,尽管张居正有意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谣言满天飞,但他作为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到现在竟都还不能确认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制度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推行。 朱南雍实在是等不及了。 因为他背后的那些权贵官绅也等不及了。 他也就不得不暂且把某阁老的忠告,抛在脑后,壮着胆子来了这里。 “我有急事求见协理戎政刘本兵,还请通融一二。” 恰巧,这时也有一文官走了来,且说着就拿一张会票出来,递给了许文仁:“所以,可否不让我登记来由?” “那不行!你万一被别的公卿瞅见了,询问后,见我没登记怎么办?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这时,许文仁没有收会票,且拒绝了这文官的要求。 这文官只得登记。 朱南雍见此不得不悻然离开了这里,放弃了通过行贿锦衣卫而闯入官邸院的想法。 而回去后。 朱南雍就写起参劾他人的奏疏来。 他要弹劾官邸院值守锦衣卫总旗许文仁收受进出官吏与家奴贿赂,且冷笑腹诽道: “既然这官邸制度让你锦衣卫们收了银子也不敢坏规矩,那我就只能借清除你们锦衣卫贪墨之辈的机会,继续让陛下知道我敢言敢揭露一切贪墨罪恶之情事的作风!” 于是,朱翊钧次日就在文华殿西室,收到了来自朱南雍参劾许文仁的奏报,且在看了后,便对张居正说:“既然锦衣卫里出了收受贿赂的,那就将此人,依律罢职收监审查吧!” “遵旨!” 张居正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又道:“这个朱南雍倒是敢言,连朕的鹰犬也敢参,既如此,先生记得给他降道敕谕,勉励一下他。” 因张宏染风寒,而代替张宏在文华殿侍候的张鲸听后不由得拉下脸来。 张居正则倒因此奉承道:“不因近臣受贿而徇私,也不因言官劾近臣而包庇,陛下此举,极为明断!的确已可亲断国家大政!” 只是张鲸则因此脸色更加难看。 因为许文仁无论怎么说,也是他的下属,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天子纵然大公无私,但自己的面子呢? 所以,张鲸暗自记恨下了朱南雍。 朱翊钧倒只是澹澹一笑,然后对张居正说道:“先生这样说,朕自然是内心欣喜的,但朕自己清楚,处理国政只是公允分明还不够,尤其是欲要有所为的话。” 说着,朱翊钧就对张居正道:“先生想必也看见了最近一直有许多上疏反对取消优免的墨本,其中,不乏言辞激烈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虽然反对者,不是执掌要职的官员,多是翰林院、国子监这些清流;但也看得出,取消优免的确算是触逆到了天下官绅,保不齐取消优免的诏旨一下,就会有所反对。” “何况,朝廷诏旨还没下呢,就这么多人听到了风声,所以看样子,执政的公卿里,也是有不满此政的,只不过是表面上不反对而已,暗地里,却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所以,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事,明显是难为之事,且应该比清丈更难。” “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若要为之,该怎么去为,还得先生指点迷津,以使朕不惑,而利于将来朕亲政治国!” 朱翊钧接着就直言起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清丈田亩的成绩 “回陛下,为君之道,在于为国为民,而欲此道大生,当兼用谋略。” “谋略之首则在于韬光养晦,所以,陛下此时不必去想怎么为,而是只需做一件事,便是准戚继光之请,调南兵进京,练兵,实亲军卫!” 张居正这时拱手回答了起来。 “练兵。” 朱翊钧点首,且自言自语地念了一下,道:“这让朕想起了朱升曾献给太祖的九字箴言。” 接着,朱翊钧又问:“所以这些关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物议就皆不理会吗?” “陛下圣明!” 张居正回了一句,且因为他还有教导皇帝的职责,也希望皇帝能在将来亲政更懂得如何把控人心,便耐心地继续解释起来,说: “陛下,以臣愚见,治国若用术,当以阳谋为主,这关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物议,与其说是执政公卿中有人内心并不愿意改制而泄露的,不如说是臣故意泄露了这个意图,而令天下人对此先产生物议,而不至于,将来真的执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时,因为骤然加征,而导致天下大小士绅们,一时难以承受。” “尤其是对于未广有良田的中等以下的普通士绅们而言,他们会在知道朝廷这个意图的一开始,而无法承受,心绪激昂,但随着议论得越来越深入后,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会恢复理智,也知道君命难违,也就在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制度真的开始推行时,反而不会激烈的对抗朝廷新政了。” “至于还是不愿意接受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者,只怕就只以广有良田的大官绅为主了,而也就只能宣之以威了。” 朱翊钧听后点首:“难怪要先练兵,也难怪戚卿家会突然主动请充自己的兵为亲军,而不避免嫌隙。” 接着,朱翊钧又问:“先生不担心还是要反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人会采取什么措施,而阻止该新政吗?” “回陛下,朝廷只需兵强马壮,而不必担心他们会先发制人;” “因为先发往往会为人所制;” “也就是说,若朝廷先采取动作,反而易被其所制,不如先纵其越了规矩,再制之!” “这样,反而是他们为朝廷所制;哪怕他们直接聚兵造反,也比现在他们什么都不做而更利于朝廷对其动兵。” 张居正这时继续回答起来,且道:“就如陛下适才未因朱佥宪弹劾锦衣卫而就有所偏狭一样,这个时候,陛下不当让人很快就知道自己的态度,而只待物议渐渐消退,渐渐有人逾矩时,才给予雷霆一击为妥。” “如此陛下用兵则有理由,则天下人不敢不服也!” 朱翊钧点首,笑道:“那就只练兵!先生和朕想的也算是不谋而合。”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张鲸,吩咐道:“厂卫这边依旧只是查探内外臣工的情况,以及重要官绅士族的情况,但不必先有所动作,暂时不拿人,一切只先禀报于朕知道就是。” “遵旨!” 张鲸应了一声。 三日后,乾清宫西侧,政事堂。 朱翊钧在此宣见了执政公卿们,而为的是清丈田亩与增加兵额的事。 至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张居正在向执政公卿们表明会这样做的态度后,也没直接就上疏奏请天子同意且降谕下此诏旨。 而朱翊钧也没主动下诏旨。 虽然外面为这事吵的是沸沸扬扬,但在执政中枢这一层面,仿佛这事就没发生过一般。 犹如一颗石子在落入水中后,除了掀起几轮波纹外,没有任何动静。 “启奏陛下,从万历五年开始,到万历八年年初,全国清丈结束;” “经户部奉旨同内廷、工部核定,加上之前两直试点清丈之数目,本朝南北两直及十三布政司共清丈出新增合计有一百五十四万七千零五十八顷耕地;另九边清丈新增总计有二十八万一千四百八十四顷耕地;全国新增耕地合计有一百八十二万八千五百四十二顷,原本朝全国耕地总有五百一十八万两千一百五十五顷,如今增长三成五以上。” “京师仓库储存粮食已达三千一百六十四万七千余石,可支京营官军八年之用;太仆寺存银达四百余万两,太仓存银也已达六百余万两。” “内承运库、承运库、供用库、甲字库、丁字库、丙字库、内官监、尚膳监、酒醋面局、司苑局、宝钞司、惜薪司、光禄寺、泾汝景三王府、太常寺、国子监、牺牲所、京通二仓并蓟密等镇、禄米仓、各边镇、太仓银库等衙门合计岁入本色加折银有两千一百二十余万两。” “此皆陛下创立考成之规,酌定降罚之例,清积逋,阅边饷,减徭役,浚河漕,禁驰驿。迩命儒臣重辑《会典》,又命臣等通行天下清丈田粮,革豪右隐占,苏小户包赔之功,而使故吏皆奉法,民不加赋,正供所输,太仓而可有八年之积。自国初至今,未有积贮如是充裕者。” 按照朱翊钧确定的政事堂制度,凡被下诏旨入政事堂参议大政的大臣,皆被称作参政大臣,而可入政事堂参议大政。 基本上都是内阁阁臣、六部尚书和枢密院、都察院堂官有此资格,同时又此资格者,基本上都会加三孤或三公官衔。 而张学颜也属于参政大臣之一,且也在政事堂总结清丈田亩成绩与决议新增兵额的这一天,而先向朱翊钧汇报起了关于清丈田亩的成绩。 朱翊钧也认真地听完了张学颜的汇报。 他记得历史上大明万历六年曾由户部尚书王国光会同内廷、工部等统计过,而当时岁入本色和折银是一千八百余万两。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现在多一些,自然是因为这一世的清丈更加彻底的缘故。 所谓本色和折银,就是银子加其他实物,因为为了便于统计,故会将各类小麦、谷物、丝绢等折银统计。 这里面自然会有水分。 基本上,文官们不会想让皇帝看到太好看的财政数字。 从公而言,是因为不想让皇帝有大肆耗费内帑与国帑的心思,尤其是国帑,为了让皇帝节俭,所以文官们都会在折银时,往低了折。 当然,从私而言,也是便于管钱粮的官员中饱私囊,比如明明所交棉布值一百两,折银折成八十两乃至五十两,这样就能让大量国帑变卖成为现银而落入自己腰包。 所以,统计的数字往往会比官吏们征收上来的真实值少。 但少多少,得看吏治情况了。 只能说,万历初年,可能文官更多的是考虑到了前者,而不想皇帝因为财政好转而不再节俭。 历史上,张居正就以万历六年太仓岁入增长不及万历五年多为由,且丝毫不提万历六年节余还是在增加的情况,而劝阻过万历的铺张浪费行为,还要求万历和他的皇室更加节俭。 朱翊钧也知道这一情况,但他没有打算拆穿。 因为这种行为是整个官僚集团的统一行为,除非他抛开文官官僚们,自己亲自统计,不然就只能允许这种水分存在。 哪怕朱翊钧让太监来做也不行,太监也会借机如此。 如历史上,万历让太监征矿税,实际上税收所得,他和太监们是四六分成。 六成是太监的。 而他这个皇帝只能得四成。 历史上的万历也只能认了。 话转回来。 即便文官们再不想财政上的数字太好看,但因为新政的确已推行八年,清丈田亩也的确历经三年而顺利完成,所以,再怎么尽量操作,也无法掩饰账面上的耀眼成绩。 毕竟他们也的确不能做的太难看,因为朱翊钧是会随时查账的。 朱翊钧在往年就亲自查过户部的账,同乾隆一样。 他还查出过户部折丝绢价格太低而明显有六万两差额的问题,而因此还罢了一分管这一项的南京户部左侍郎,使四川巡抚严清接任了此职。 朱翊钧听到这清丈田亩的最终数字后也还是很满意,并点头看向枢密使方逢时:“枢密院这边呢,可议定出了亲军卫新增兵额与调南兵入亲军卫的具体数目?”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子六卫 朱幔凋花的大明政事堂内,朱翊钧这么问后,枢密使方逢时就在这时于朱翊右侧起身,然后来到了朱翊钧面前。 接着,方逢时就奏道:“启奏陛下,枢密院根据蓟辽协守三营的南兵现有数额,在考虑了还要继续协守蓟州以及征倭的情况下,认为可调五千南兵入亲军卫,而亲军卫新增兵额可定为五万。” 朱翊钧听后点首,接着又问张学颜:“现在岁余折银多少?” “回陛下,现在岁余折银有三百零五万两。” 张学颜也再次起身回道。 接着,张居正也就于朱翊钧下方左侧起身,来到朱翊钧面前,跟着说道:“陛下,这次增兵,亲军卫若按照枢密院议定为五万,而加上辽东三万,而宣府一万、大同一万、山西五千的话,当合计有十万零五千人;如此,每年增加的军需就恰巧够此时岁余之数的,只是这样的话,岁余将不到百万两,一旦哪一年有水旱大灾或亲王就藩等大事,就得造成这一年又入不敷出。” 朱翊钧点首。 他不得不承认,户部尚书张学颜明显是真心支持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财政数字做的这么恰巧。 即岁余的国帑,刚好够增加十来万兵额后增加的开支,而稍有剩余。 却不是富余很多,而让皇帝产生大兴土木乃至过度兴兵的想法。 而这意思无非就是,支持皇帝练兵,增强自己亲军卫的实力,也支持皇帝以增加边镇兵额的名义收买边镇大将。 总之,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他张学颜支持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 即让皇帝看到,要想在增兵后,还大量增加节余,就得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进而才能在将来做更大的事。 因为做大事都得花钱,都得增加开支。 而不先增加收入,怎么敢做大事? 如果换成一个不想继续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也不想皇帝练兵的户部尚书。 完全可以在统计时,把财政账目做成岁余不够新增兵额后增加的开支情况,甚至可以出现像历史上有些大臣们会让皇帝只看到岁入虽然很多但岁支也很大而以致于亏空仍旧存在,皇帝仍需节俭的情况。 这样的话,皇帝别说想练兵增兵,还应该缩兵裁撤厂卫才是,同时还该加饷,似乎不加饷,国家财政都要崩了。 所以,替皇帝管家的户部尚书或者说整个文官政体,所表达出的信息,往往也决定了皇帝能做什么事。 毕竟皇帝居于深宫,又只长了一双眼睛,帝国的真实财政是什么样子,还不是替他管家的文官们说了算? 很明显,张学颜是真的支持张居正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改革,而按照张居正的意志,把账目做到,刚好能满足皇帝增加新兵的需求,而又不得不在增加新兵后继续开源即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的地步。 “兵是要增的,不然边备与京防皆会出现问题,朕可不希望,本朝再出现一次庚戌之变!” “但先生所提到岁余将因此严重不足的情况,也不能不考虑。” 朱翊钧因为知道张居正和张学颜这些文臣们,是支持新政的改革派,也愿意让自己这个皇帝有自己兵马的忠臣,也就配合地说了起来,而继续问道: “所以,不足诸卿可有何解决之良策?” 张学颜、王国光、申时行等来政事堂的参政大臣们,也就是执政公卿们,皆瞅向了张居正。 而张居正也在这时,再次起身,站到朱翊钧面前拱手作揖道: “陛下,以臣之见,唯有取消优免这一个办法!” “这样既可大增眼下之国帑,也可避免将来国朝因士绅越来越多与兼并越来越严重,而朝廷不能运转也!” 朱翊钧听后点首道:“朕记得赵卿家当年就提过此事,如今难得先生也提议此事,朕准了!” “陛下圣明!” 张居正与诸执政公卿也都忙奉承了一句。 于是,增兵强军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就这么被决定了下来。 而接下来,枢密院便因此奏请得旨意,从京畿来历明白的壮勇中招募壮勇,和从来历明白的边军中抽调边勇,组建新的亲军卫,设定兵额为五万兵马。 同时也给辽东增加了三万兵额,且确定在奴儿干设安东都护府,以及给宣府、大同、山西也增加若干兵额。 总计,大明要增加十来万兵额的粮饷开支。 不过,这里面不同的是,亲军卫不用吃空饷,会实打实的练兵五万。 毕竟皇帝朱翊钧自己直接统率的兵马,也没必要靠吃空饷来发财。 同时,朱翊钧也不会用吃空饷的方式,来拉拢亲军卫的军官,而会直接用每年固定给皇帝的金花银,来作为打赏亲军卫的花费。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倒是会有皇帝会抠门到连亲军卫也不发足饷,而坐视其为大户家奴的情况,而相当于主动放权,结果也就什么事都做不了。 朱翊钧自然不会这样做,他不会主动让自己手里的刀,变成一把生锈的刀。 最终,由枢密院呈题本进言,朱翊钧准予,而下诏旨重组虎贲、羽林、金吾三军,且各军分左右两卫,相当于设天子六卫,而由天子直接指挥,加上现存的锦衣卫,其实这样一来,天子直接指挥的兵马是七个卫。 本来,到大明的现在,因亲军卫大多已名存实亡,且大多也都该由兵部管理,如今划归枢密院管理,而没有归兵部的锦衣卫和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骧左卫、武骧右卫这四卫营里,除锦衣卫外,另外四卫营则皆归了御马监掌管,故而天子在这之前本来能直接指挥的只有锦衣卫。 而现在,改为七个卫归天子直接指挥,则无疑是真的加强了皇帝的兵权! 既然要天子直接指挥,那这亲军七卫的主将官校就得直接由皇帝任命,主将也直接向皇帝负责,而不能再由文官掌管。 故亲军卫的主将,是皇帝可以直接中旨任命或罢黜的。 一道手谕就可以决定,而不用通过外朝文官知道。 而亲军卫的主将也会被授予直接密奏天子和承接圣旨的特权,而不经通政司与六科,也不受枢密院钧令。 这样一来,也算是提升了武臣的地位。 一改大明自土木堡以来,越发文贵武贱的现实。 而开始有,武臣能直接与天子接触,而不通过文臣转达的机会。 但诏旨到六科时,被兵科左给事中谢杰的封驳了回去! 谢杰封驳的理由是天下无事,不应妄增,靡费国帑,以及边军调入亲军卫,恐生不测。 言外之意,现在没什么大的战事,强兵没有必要。 而把五千人规模的南兵调到亲军卫,陛下就不担心戚继光谋乱吗? 理由还是充分的。 但本质上的目的,朱翊钧在知道六科封驳了自己的诏旨后,就很清楚。 他知道,这是许多文官士大夫,依旧不希望自己这个皇帝亲自指挥的兵马强大起来的缘故。 而皇帝只能做个礼法上被最为尊崇的傀儡存在,而要行权也只能通过文官政体来行权。 要知道,他们连唯一还受皇帝直接指挥的锦衣卫都想裁撤的,都不希望其继续存在,何况这次是重组七个卫让皇帝直接指挥? 让七个卫的武臣直接可以听命于皇帝,而绕开文官政体,成为天子近臣。 这是真的触碰到了文官政体里的大多数士大夫的底线。 第一百六十章 新老交锋 尽管张居正、方逢时、戚继光这些改革派文武官员,也就是所谓的张党核心成员,因为经历过庚戌之变和嘉靖大规模倭乱,而承认帝国的确该有一支强大的兵马,而不是徒有其表,只见名册上有领军饷的名额,而不见有实际进行操练的兵卒的军队,所以,也就都愿意让皇帝有一支真正强大的兵马。 至于为什么让皇帝有一支强大的兵马? 则是因为,改革派们考虑到五代十国的教训,如果最强的兵马存在,但不由天子掌控,而由别的人掌控,那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因而,希望大明有真正的强大兵马的改革派文官们虽然支持强军,但也只能接受是天子是最强军队的最高统帅。 话转回来。 虽然改革派官员支持天子兵强马壮,但整个文官政体的许多士大夫还是不愿意的。 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官员。 特别是富庶的江南一带的年轻官员! 他们深受商品经济发达后带来的虚君重商思想的影响,又因为年轻而没经历过嘉靖年间的俺答大掠京畿的惨状,以及倭寇大掠东南沿海的可怕现状,而不知道帝国武备强盛的重要性。 而只知道朝廷强军就要重税,就要加重商民负担,就加强君权,进而进一步让皇帝有与民争利的资本。 同时,自己这些士大夫就会更加不自由。 于是就出现了谢杰封驳诏旨的情况。 六科的官员素来就是刚入仕不久的年轻官员担任。 这是太祖朝就定下的规则。 而六科有封驳权,也是太祖朝定下的。 也就是所谓的小官掌大权,进而制衡六部,避免权臣的出现,也避免皇帝乱发诏旨。 只不过,再好的制度都有时效性,也有不完美的一面。 所以,这个制度虽然可以限制皇帝乱发诏旨和权臣乱命,但也在这时阻碍了朱翊钧与张居正、戚继光等改革派君臣,想加强皇帝兵权,从而方便继续改革的进程。 “封驳奏疏下发枢密院!” 朱翊钧沉着脸,把奏疏递给了张宏。 朱翊钧知道自己现在还不便直接表明态度,犹如张居正所言,皇帝提前表明态度,反而会为人所制。 因为这些帝国的人精们不怕你皇帝狠,就怕摸不透你这个皇帝。 再凶的老虎,也有人敢去摸其屁股的,只要掌握了其习性。 所以,朱翊钧没有直接下达处理意见,而是让负责军机票拟的枢密院来处理此事。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枢密使方逢时拿到这封驳皇帝重组亲军六卫的初本后,半晌不语。 只有普通主事们在外间大堂来回走动的声音。 “都给我退下去!” 方逢时突然从值房内出来,到大堂内喊了一声。 于是,主事们纷纷退了下去。 而一时,整个枢密院大堂落针可闻。 然后,枢密副使兼协理京营,兵部尚书杨兆这时和因年迈且同时为加强枢密院谋划军事方略之能力而被升进京的枢密副使南昌伯刘显,一起闻声从各自的值房内走了出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方逢时言道:“南昌伯,你们武臣要想把腰杆挺直,的确不容易啊,即便元辅与本院愿意,也难一帆风顺啊!” 说着,方逢时就把重组天子六卫被封驳的事情告知给了两人。 砰! 刘显一拳重重地砸在了桌上,摸了摸颌下的花白胡子,声音洪亮地道:“非要等国运危若累卵时,才强军吗?!” 接着,刘显又道:“戚侯这人,没人比我更了解,他要是因其部下调入亲军卫就要谋乱,要么他蠢,要么昔日清丈田亩时,他就该引寇入关!何必等到现在!” “这个自然是如此,五千南兵就算要乱,也坏不了事,何况,亲军卫又不是只有五千南兵,还有各镇抽调来的官校,以及天子自己的锦衣卫与四卫营。” 杨兆这时接过了一句,且看向方逢时:“不过枢相,这谢杰只怕也是为了元辅的将来着想,虽然没人相信戚侯敢以五千南兵造反,但却有人敢相信元辅会借这五千南兵真的摄政成权臣,而成霍光也!” “元辅自己都说了,吾非相,乃摄也!” “所以,他谢杰何必再为此替元辅着想?” “以我看,他这不是担心元辅将来的安危,分明是不想改制进一步进行,不想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推行下去,或者不想让天子为兵强马壮者!” 方逢时说着就把谢杰的奏疏啪的一声也重重拍在了桉上。 “听枢相的意思,是真的不顾元辅,还要坐实元辅乃摄政权臣的事实?” 杨兆反问起方逢时来。 方逢时则也追问道:“公此为何意,是要离间本院与元辅,还是内心也不想天子兵强马壮?” “吾并无此意!” 杨兆忙否认了一句,就把双手背在了后面,接着又拱手道:“吾只是为元辅考虑而已,不像有的人,毫不顾念恩主之情,只想着把恩主往火坑里推!” 方逢时冷笑起来,然后只丢下了一句话:“吾知道公的意思!” 说着,方逢时就拿起谢杰的封驳初本离了枢密院。 刘显见此忙追了出来:“枢相!您这是要往何处去?” “南昌伯请放心,哪怕将来吾落得个胡襄懋公的下场,也要让天子武备一直强盛!” 方逢时大声回了一句,就疾步而去。 胡襄懋公就是胡宗宪,已被朱翊钧下旨平反,追谥襄樊。 刘显听后,不由得朝方逢时背影拱手作揖行了一礼。 方逢时斜眼瞅到后,就停下脚步,转身隔着枢密院正堂与步道,拱手作揖回了一礼。 只杨兆两眼寒光凛冽地站在刘显身后,看着这一幕。 方逢时这里则在上轿后,就对自己家仆吩咐说:“回官邸!” 但在途中,吏部主事顾宪成、给事中魏允中、户部主事李三才三人却在这时拦住了方逢时的去路。 方逢时因而不得不见了这三人,问:“尔等有何事?” 顾宪成先拱手问道:“枢相可是要回官邸?” 方逢时颔首。 而在方逢时回答后,魏允中就拱手说:“请枢相救谢给谏!” “此是何意?” 方逢时问道。 李三才这时跟着拱手笑道:“枢相何必明知故问,谢给谏封驳了诏旨,想必现在章奏已经到枢密院了,难道枢相还没收到,还是说,他司礼监直接把诏旨给到内阁,连之前改制设枢密院后,确立的枢密院票拟涉军机之章奏的规矩,都不遵守了?” “枢相应该明白,朝廷能顺利设枢密院,不是因为天下人真的愿意让武夫专政,而是可以分内阁之权柄!” “故而,吾等才未让六科阻拦,也未阻拦公成为枢密院第一任枢相,乃至也未阻拦让俞、刘这些老帅为枢密副使,盖因这些宿将升枢密副使不过是参议军机,而不能为掌枢密事,而又能以明升暗降的方式削其兵权,还能使枢密院军机之议不至于纸上谈兵而已。” “因为两宋就有此例,宿将老帅升枢密副使,确实可以。连秦桧能杀岳武穆公也是先升其为枢密副使。” 顾宪成这时也拱手说了起来,且说着就道:“但这就够了!公何必再题请天子重组亲军六卫?公就不担心,天子将来因此好大喜功,而重演土木堡旧事乎?” “听你这意思,枢密院能代本兵铨叙武职,能分掌军机,且本院能得票拟军机之权,是尔等的功劳?” 方逢时问道。 李三才倒颔首,且问道:“难道不是吗?” 接着,李三才又问:“难道枢相真觉得没六科支持,公等的奏请真能签发,还是觉得我们真畏江陵而不敢封驳,而群起再上疏谏阻?” 随即,李三才还问道:“枢相好歹是三朝老臣,不会不明白给谏可封驳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斥骂小官 “荒唐!” 方逢时这时直接詈骂了一句。 因为没想到他一个堂堂少师、吏部尚书兼五军都督府枢密院枢密使、同知侍御司督司大臣、政事堂参政大臣,执政枢相卿,竟被几个小官要求自己感恩,感恩是他们给自己带来了现在的权力和地位。 方逢时骂后就让顾宪成、魏允中、李三才给自己让开。 顾宪成等没有让开,且顾宪成还继续言道:“以枢相如今的权势地位,已同于首揆,如宋之西府执政,何必看他内阁脸色,而继续为内阁走犬?” “放肆!是谁容许尔等如此非议执政的!” 方逢时直接质问起来。 “难道不是吗?” “如若不是,枢相当现在就直接说说,枢相会如何替天子票拟谢给谏封驳诏旨之奏?!” 魏允中咄咄逼人地问了起来。 李三才也冷笑了起来,说:“枢相总不至于连打算如何票拟此事,也要瞒着我们,不让我等知道吧?” “但枢相可知道,如今谢给谏已自知可能忤逆权臣,而已坐于家中等着自缢呢!只因我等劝住,他才没有自缢,因我等说枢相乃惜才贤达之人,愿来枢密院替其向枢相求情,才使其相信,愿意等着枢相去救他,但他答应只等今日这一日;” “除非枢相真的宁坐视谢给谏因此身亡,也要唯江陵之意志是从,而不敢自做决断,才在这时不肯给我等一干答复。” “你们在威胁本院?” 方逢时沉声问道。 “非也!只是想让天下人知道,枢相非江陵走犬!” 顾宪成这时回答道。 方逢时不得不语气和缓下来,问道:“趁着国帑充裕,而天子不侈,权贵不敢求赐时,增兵强军有何不好,难道尔等不担心庚戌之变与大规模倭乱再上演吗?” “胡虏掠而即去,不过损些人口财货而已,与武夫做大,天子将有大兴征伐之能,孰轻孰重,枢相不知否?” 顾宪成问道。 李三才也道:“没错,枢相难道这也分不清楚?” 方逢时又问:“胡虏因此做大,而渐成坐虏,乃至养出精兵数万,也有文臣谋士,更有农兵制度,乃至有灭我中国之能,又当如何?到那时,天子无兵,如何为之?” “可集结各镇总兵家丁数万,足以灭虏,而可保无虞!” “所以,天子无兵,也不影响社稷也!” 顾宪成言道。 方逢时呵呵冷笑:“各镇总兵有家丁,而天子无兵,朝廷如何制之?” “枢相可是湖涂?” 李三才笑着问了一句,然后回道:“自然以粮饷制之!” “只要不像现在这样给他们增加粮饷,以九边各镇自家那点田地收成与边贸微薄所得,养族人尚且不够,若朝廷不给很多粮饷,养家丁最多不过数千,如何能成事?” “且还因各镇分属不同籍贯,还可以使其互相制衡,而使得一圣旨,就能让其一将回京领死!” 李三才接着又说了起来,然后又道:“而如此,也相当于只让九边各镇将校带着少量家丁替朝廷守住九边就行,或者偶尔帮着剿灭一些流寇,遇大事也可聚而讨之,则就可保国祚百年!” “关键是,可省不少养兵之费,避免出现冗兵冗费之情况;” “除此之外,也能使天子不因兵强马壮而穷兵黩武,还能节省开支,如此,就可减免商税,让利于民,则民富而国安也!” 李三才说着就问方逢时:“枢相难道就不明白这轻徭薄赋、不轻易言兵,方能国运昌隆的圣贤道理?” “照你所言,只准九边各镇养少量家丁以维持九边稳定,连募集的南兵将领也最好是裁撤掉;那一旦胡虏坐大,且九边各镇集合之兵马因为互不统属而心存保存实力之心,以至于大战之时各自为战,甚至勾结胡虏坑害友军,使朝廷万一大败,乃至出现亡国之危,怎么办?” 方逢时接着也问了起来。 三人皆一时没有回答。 方逢时就冷笑起来:“未任过边臣,也敢空谈兵政!” “真到那一步,不过易。” 李三才话刚说出口,顾宪成就拉住了他,只拱手道:“枢相说的是,是吾等见识不够。谢给谏那里,我们会继续劝阻的。” 说完,顾宪成就让到了一边。 李三才只得也跟着退到一边。 魏允中也让到了一边。 方逢时哼了一声就乘轿而去。 “叔时为何不让我把‘易主’说出口,难道他方嘉鱼真的把自己视作天家家奴,不知忠君以道?” 而在方逢时离开后,李三才就有些不服气的问起顾宪成来。 顾宪成道:“你这话虽有理,但是不能说出口的,小心惹火上身!” “毕竟,不是所有士大夫,都觉得王朝更迭与士大夫无关,也有士大夫,会为所谓社稷安宁而尽量不让王朝更迭出现的。” “何况,我们也不可能真的说,愿意背叛本朝君主,而在将来迎接新主,一旦此话说出口,就彻底无德了!” “因为天命现在还是朱家,难能这时就违天命而不忠君呢。” 李三才听后点首,忙对顾宪成拱手道:“幸而叔时提醒。” 接着,李三才就道:“但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们难道就真的要看着天子被张居正祸害得成为独夫,不能做圣主贤君?”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顾宪成沉吟片刻后,就切齿道:“那就让天子将来知道,张江陵是不得人心的权奸,其恶甚于严分宜,欺君最深!” “叔时,说的没错,天子长于深宫,难辨善恶是非,而张江陵本就僭越了皇权,又有‘吾非相,乃摄也’这样的言辞为证,将来让天子相信不尽除张党就不是圣君,不裁撤自己亲军卫就非明主,应该不难!” 魏允中此时附和起来。 李三才也点了点首:“如今也只能如此!只要让天子愿意倒张,愿意自断其臂膀,则一切还是有可为的。” …… “叔大,有小鬼想操纵朝局呢。” 方逢时回官邸大院后,的确是来见张居正的,且在张居正也回官邸后,就特地拦住了他,而与其聊了起来。 张居正听后微微一笑:“不要轻视了这些小鬼,将来坏我大明社稷的没准就是这些人。” “我哪敢轻视!” “可谓苦口婆心地在劝,但人家不听啊!” “还差点就说出亡国无非易主而已的混账话来!” “在他们眼里,这天下兴亡更迭,好像跟他无关,最多只是像一个商行作坊换了个东家一样,而跟我们这些相当于管事的官僚们没有关系。” 方逢时说着就把他遇到顾宪成、李三才、魏允中的经过告知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沉吟半晌后,道:“这一切都得看陛下!” 说着,张居正就问方逢时:“枢相来见仆,是不是因为重组亲军六卫的事被封驳了?” “料事如神,还是你叔大啊。” 方逢时笑着说了一句,接着就道:“还是要听听你的意思。” “且等明日文华殿面圣后,仆再转达圣意于枢相。” 张居正回了一句,就离开了方逢时这里,而回了自己首辅官邸。 而方逢时则也拱手而别。 “这方嘉鱼果然是江陵走犬!有大权不用,连对付一个言官,都要请他江陵的钧命!” 大盐商同时也是张四维弟的张四教,这时在张四维的次辅官邸看见方逢时和张居正交谈的一幕后,就对张四维说了起来。 虽然他听不到方逢时说什么,但根据他打探的消息和对眼下时局的了解,也就能猜到方逢时在与张居正说什么。 “你说,会不会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张四维这时问道。 张四教听后不由得一愣:“兄长这是何意?”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处置科臣 张四维没有回答张四教的问,却在这时只盯着张居正所居的首辅官邸,道: “紫禁城乘肩舆,又能居台阶最高之官邸,得是多志得意满?” “兄长早晚也能如此!” 张四教言道。 张四维沉下脸来:“那得先废了枢密院再说!” 接着,张四维接着就又道:“只是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天子之意,而他张居正明是权臣,实则是在为天子压制百僚?!” “因为,没谁会真的愿意,让天子真的再次兵强马壮起来!” 张四教道:“不是说,是因为不想大的倭乱与庚戌之变再次发生吗?” “呵,倭乱与庚戌之变对我们这些大族人家来说有什么要紧?!” “哪怕是亡国,也不过是易姓改号而已,这天下无论是哪家为主,还得是靠士大夫替治理。” 张四维在自己弟弟张四教面前说的倒是比较直白,又因是在室外,能看清有没有人靠近,也就更加没忌惮,而说着就又道: “不过也难说,张江陵、方嘉鱼、王阳城这些人,或许是真的信了《左传》里的话。” “那兄长也没必要想太多。” “无论是不是出自天子授意,现在这张江陵是真的不能让其继续掌权了,哪怕是真属于天子之意呢,也得倒了张后,才能看清楚,这背后操权的是太后,还是天子本人,或者是司礼监大榼。” 张四教言道。 张四维颔首:“你没说错,只是倒张就得先让其臭名远扬,村妇小儿皆知其恶!” 接着,张四维就对自己弟弟说:“你回扬州后,把今日你看到的,记得花钱雇人把这事传出去,就说连堂堂枢密使都为张家走犬,军机大事不先奏天子而先奏江陵,这天下到底是张家的还是朱家的。” 自明孝宗从户部尚书叶淇之请,将纳粮开中改为纳银开中后,大量盐商就开始内迁。 因为盐商不用再在边镇搞商屯,以能就近产粮食,且换得盐引,然后再南下换盐,而是直接内迁至产盐的扬州一带,在户部纳银换得盐引后,就可以直接在扬州换盐。 张四维的家族也因此早就开始有族人内迁,其弟张四教这一房就已先迁去扬州,且成了扬州的大盐商。 …… “许多人将来都是必须要保住的。” 乾清宫。 朱翊钧看着眼前写满名姓的屏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枢密院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乃至方逢时被顾宪成、李三才、魏允中三人拦住的事,他也清楚。 锦衣卫的探子与细作已经这些人说的话都告知给了他。 还是那句话,万历新政在财税上的改革,让朱翊钧这个皇帝有了足够的经费,去加强锦衣卫的情报工作。 朱翊钧也就因此知道更多的事。 哪怕他,现在还只是居于深宫之中。 现实就是如此,任何事都得建立在经济的基础上,当钱给的足,锦衣卫办事也自然更认真。 忠义这些道德,也只能是让人在经济得到保障后,更愿意选择的东西而已。 对于锦衣卫而言,也是一样。 皇帝银子和权贵官绅暗中给的贿赂相比,前者自然更干净也更安全,也自然更愿意拿皇帝的银子,为皇帝办事。 但如果皇帝不给足银子,他们为了生活,也只能为权贵官绅干活了,能不帮着暗害皇帝都算是有底线了。 朱翊钧则也因此,更加深入地看见了,大明为何会在万历之后,不到三十年就迅速出现两京先后沦陷,河山最终为建奴所据的结局。 在朱翊钧看来,可以说,此时的大明朝堂就已经出现了将来那种结局的端倪。 而这里面,他这个皇帝的选择,会起着很大的决定性作用。 所以,朱翊钧才会越发自内心地很想保住一些人,而不只是情感上的冲动。 朱翊钧在瞅了一眼屏风,而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张宏就走了来,请他上辇去文华殿。 朱翊钧便起步上了辇,且往文华殿而来。 时下已是万历八年的四月。 人间芳菲将尽,整个世界越发苍翠,骄阳也渐渐炽热起来。 朱翊钧此时就眯眼看着已耀眼夺目的初晨阳光,坐在了文华殿的御座上,开始听讲。 讲读的文臣,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的愠怒或窃喜之神色。 朱翊钧自己也把目光瞥向了站在张居正身旁的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这些人,乃至余有丁、王家屏、沉一贯这些人。 而待讲读讲述,朱翊钧单独宣见张居正时,才开口对张居正道:“给事中谢杰封驳了诏旨,罢职就算了,还是外迁吧,以示朕的宽仁,不能因言官按制封驳,就予以重惩,而有不令言官直言之嫌。” 张居正喜形于色起来,忙拱手作揖道:“陛下仁德可追尧舜!先帝在天有灵,亦当欣慰!” 朱翊钧只是澹澹一笑,他就知道,张居正会因为自己这么说而高兴。 因为,自己这位先生,是宁自己将来被人唾骂误解,也要致君于尧舜,让君父做仁德天子的。 本质上,张居正也是文官士大夫,所坚持的理想,也只是一个传统儒生的处世理想而已。 “但这谢杰不知是愚顽迂阔,还是暗藏心计;” “若是前者,他自然不适宜为一方父母的,易被胥吏操纵;” “若是后者,杀亦不足惜!只是杀之要有理由,故即便如此,现在也不能杀;但若他真是这种人,外放为官只怕会敛财肥己,如此,他虽名利双收,苦的却是他治下的一方百姓。”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朱翊钧这时又说了起来。 张居正听后又是一愣。 起居注的王家屏也是一愣。 张居正则在这时,不得不主动问:“那将他如何外迁,还请陛下明示!” “你们知道的,朕心里一直装的是九州万方,而不仅仅是京畿或者只是南北两直!” “而朕闻,福建东面有岛名曰东番,自古便就是我汉家领地,所以朕想着仅设一澎湖巡检司在那里还不够,当设一府,就名为东澎府,设一东兴泉兵备道,加强管理。” “就让这谢杰这个有胆的人任东澎府知府。” 朱翊钧这时说了起来。 王家屏听后不由得一惊,且看向了张居正。 张居正则也吃了一惊,忙道:“陛下!东番岛汉少夷多,且即便是汉人,在当地也多是亡命之徒,更有野兽恶蛟,何况海上也诸多风险,他一介文臣,手无缚鸡之力,不比水师善水而不畏风浪,让其去治理东番,恐难成事啊!” “人都是历练出来的,这算是朕给他一个机会,让朕看看,他到底只是质蠢还是心奸。” “无论是哪种结果,只要他历练的好,对他个人是好事,对朝廷也是好事,朕自也不会因他曾经的鲁莽而不容他,自还会用他。” 朱翊钧这时回了起来,且又道:“难道先生就放心让内陆一府百姓去做他历练的本钱,让一府百姓可能被他祸害?” “我们改制已经不仅仅是要富国强兵,还要惠民,不能不考虑到百姓的感受。” “也总不能因为担心他为官不行,会祸害一方百姓,就要朕不施仁政,坏了言官按制封驳不宜重惩的例吧?” “难道先生愿意如此?” “何况,他谢杰到底是天子门生,进士出身,又是敢言的,朕也不能就这么将他弃之不用。” “自己的臣子嘛,朕作为君父,该拯救一下还是要拯救一下的。” “无论如何,让他去拿东番岛的亡命之徒与夷民历练,总比拿内陆交税耕作之百姓历练要强,出了事,发生了民变,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祸患。” 张居正听后忙口称遵旨,没再说什么。 毕竟皇帝要历练大臣,他也的确不好不让皇帝历练,阻断人进步的机会。 哪怕他知道谢杰此去九死一生,是皇帝在变相杀人。 但他也无法拿的出任何正当的理由为谢杰开脱。 何况,他本身也不喜欢谢杰,这样也利于震慑反对改革的人,利于他们这些执政公卿推行改革。 所以,张居正对于朱翊钧的阳谋,也只能遵从。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作为文官,对于在规则内搞事情的文官还是会留些情面,比如历史上哪怕反对他夺情的,他也没有将这些人贬得太远。 如历史上,邹元标也只是流放至这个时代已经被开发过,设布政司,而没不太蛮荒的贵州。 刘台更是只被流放到辽东而已。 吴中兴、赵用贤这些更是在历史上只是罢官,没有被流放。 但朱翊钧不一样,他是宁肯不讲情面,也要把这些反对新政的文官放远一点,让他们创造一些开荒的价值。 毕竟文人士大夫开荒的效果的确比小民要好得多。 福建沿海那么多百姓出海,结果上百年也没几个人建立起什么政权,还被远洋而来的西夷屠了一次又一次。 第一百六十三章 言官出卖自己人 张居正也就在接下来按照朱翊钧的意思,让侍御司拟了设福建兴泉东兵备道和东澎府,且将谢杰外迁升为东澎府的圣旨。 明升暗降,是大明历来当权者,处理不听话言官的法子。 即不好明着处罚你,毕竟你是在规则允许内反对自己。 那就只好将你明升暗降,以重用为名先升调出去任外官,不再任言官。 如此,就有聪明的人会为了讨掌权者的喜欢,去拼命发现你的错处,进而参劾你,让你受到惩处。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谢杰被升任的地方,是一个新设的府,即后来的台湾、澎湖地区。 谢杰也知道,他的处理结果,肯定无外乎是,罢官夺职或外迁升转,最差,也不过是廷杖加流放。 他知道,张居正不可能杀他。 毕竟他是在按制封驳谏言,如果杀他,就等于阻塞言路,坏祖宗制度。 而且,谢杰也相信,张居正不会因为要达到自己加强天子兵权的目的,就花这么大的代价。 这无疑是很不划算的。 所以,谢杰此时在六科看见文书房的宦官拿着圣旨来后,就对自己的六科几个相交的同僚们得意地说了起来: “想必是处置我的圣旨来了,只是不知是廷杖流放,还是罢官夺职,或者是外迁。” 谢杰说着就看向了自己的同僚们说:“无论是哪种结果,诸公不必为我申辩,以免牵累你们,使朝中皆是张党之人;” “何况,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于我而言,都是好的。” “如果是廷杖流放,则进一步证实了他张居正要断天下言路,蒙蔽视听,也倒成全了我;” “如果是罢官夺职,正好回乡归隐,从此不问政事;” “若是外迁,正好造福一方百姓。” “公之坦荡豁达,令吾敬佩,可谓真君子也!” 刑科左给事中诸鸿寿,这时向谢杰拱手说了一句,又道:“但若是廷杖流放,且请公放心,我刑科必不签发驾贴!” 彼时,文书房的宦官也拿着圣旨来到了六科廊。 诸鸿寿就先走了来,问着这宦官:“可是给刑科的?” 接着,诸鸿寿就伸手要接,道:“给我吧,我就是刑科的,我这就签发!” 谢杰诧异地看了诸鸿寿一眼,心头火起。 但这时,这宦官却看向了,吏科当值的吏科右给事中谈大澍:“是给吏科的。” 一旁的谢杰听后就松了一口气,且眉目舒展开来。 因为圣旨下达吏科,说明只是对他的职位进行处置,而不会涉及到刑事,也就不会被廷杖流放。 “看来天子仁德也!” 谈大澍因而不由得先说了一句。 然后,他就接过圣旨来,展开后,就以检查有没有错别字的名义认真看了起来。 只是,这谈大澍看着看着,就目瞪口呆起来。 谢杰也发现自己好友谈大澍的眉头越拧越紧。 “增设兴泉东兵备道与东澎府……外升东澎府知府,为不弃一臣、不黜一贤,而以彰朕重材之心。” 谈大澍看后还念了起来。 “东澎府,东番岛?” 谢杰也在这时不由得喃喃念了起来,然后直接瘫倒在地。 两眼无神。 谈大澍也怔在了原地。 文书房的宦官见此有些不耐烦,便问:“不知,你们倒是签发还是又要封驳?” “不能签发!” 谢杰突然大喊一声,转身看着谈大澍,哭求道:“子时兄,江陵这是欲让我死也!还请救我!” “岂敢忤逆上意!” 谈大澍想了想后,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挥笔签发后,就去了通政司。 吏科都给事中朱涟受张居正安排,担心吏科当值的给事中也不懂事,要封驳圣旨,这时也正好来了六科,而见谈大澍已经拿着圣旨去了通政司,也就拦住了他,便问: “可是设东澎府的旨?” 谈大澍点首。 朱涟听后就堆起笑意,朝谢杰走来,拱手道:“恭喜公高升府尹,从此得穿红袍!” 谢杰没有理会朱涟,只去了内阁。 而彼时,又一文书房的宦官走了来,问道:“兵科的诏旨。” 这时,兵科另一给事中修道南走了来,接过了兵科的诏旨。 修道南见诏旨内容是之前被谢杰封驳的关于重组天子六卫的诏旨,也就没有多言,而是直接签发,去了通政司。 “皇爷,诏旨已过通政司,到枢密院和兵部了,方枢相和本兵接了旨。” 没多久,刚在御花园内打完五禽戏的朱翊钧,就从张鲸这里得知了自己重组天子六卫的诏旨已成功下达的消息,且颔首表示已经知道。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接着,朱翊钧就将一道手谕从袖中拿了出来,且给了张鲸:“把这道手谕给谢杰,告诉他如果历练的好,朕还是会重用他的,不愁没有内迁的机会。” 张鲸拱手称是,且接过了手谕。 而朱翊钧则微微一笑,在御花园里散起步来。 他就知道,这种六科封驳的情况,不会对自己行权产生太大的影响。 因为只要文官们不是一条心,就总会有各个击破的机会。 时下,园内花木皆蓊蓊郁郁,可谓景色正好。 哪怕昨夜才经骤雨,也不损风光半点,反而平添几分韵味。 只是朱翊钧走着走着,就突然问着张鲸:“朕收养的遗孤里,今年毕业待任职事的有几个?” 朱翊钧的兴明书院,从万历三年开始收养殉职亲军卫与边军官校遗孤,且让徐渭等名士大儒教其读书后,到现在已近五年。 到如今,登记在册的,已成长到十四岁以上的遗孤,就有两百来名。 从兴明书院毕业,而已经派到锦衣卫或边镇任职的,已有三十来名。 考中进士的已有五名,且全都被外派到了地方任知县。 虽然中的进士只有五名,且都非一甲,但其实已经不少。 因为在这个时代,许多省很多时候,一届都中不了一个。 当然,如今能中这么多,也是因为朱翊钧加了名额的缘故。 还跟这些遗孤本就受到了最好的教育有关。 当然,按理朱翊钧是可以直接赐这些毕业的遗孤们以进士出身的。 但他因为考虑到,这样做可能会使天下人辛苦举业的读书人不服,也为避免这样的进士,为天下人鄙夷,且不让一些别有用心者故意制造遗孤身份,以图幸进。 所以,朱翊钧也就没有这么做,还是让自己收养的遗孤要参加文武科举,才能取得功名。 至于因为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或者不愿意举业的,则会被安排其他职事,给其立功的机会。 如在内廷担任一些职事,管理皇店什么,乃至参与各类学问研究什么的,甚至有安排进锦衣卫和边军里的。 只是科举落第一次以上的,会被强行安排职事,但会被保留参加科举的资格。 “七个。” 张鲸这时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首:“让他们准备考试,朕要亲自在云台门考校他们,所考内容就是他们在兴明书院学习的文化、体能、算筹、思想、历史诸科,然后再根据成绩分任到亲军卫任职。” 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接下来,便又让张鲸传旨让徐渭进宫,与自己一起出题,准备考这些亟待安排职事的兴明书院遗孤。 而在这不久,枢密院这里则在收到重组天子六卫的诏旨后,便开始请旨调蓟州辽协守南兵的陈文良营回京编入亲军卫,而协防京师,以及请旨起复胡守仁任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书进京。 当然,名义上只是请南兵协防京师,其实是帮助亲军卫新兵训练。 起复戚继光旧部胡守仁也是为此。 第一百六十四章 示恩改革官员 另外,麻贵、李如松等,昔日在紫禁城奉朱翊钧旨令,杀逼朱翊钧诛张居正的文官,而已被外界认定为张党走狗的这些在京卫武学受训过的年轻将领们,也被调入京师,编入亲军卫中,以替亲军卫训练骑兵。 同时,以备担任亲军六卫的重要将领职位。 而被朱翊钧赐过蟒玉的许多基层官校乃至兵卒,如马世龙、胡有德这些人,也被悉数调进京中,准备充任亲军卫中下层官校。 朱翊钧在当年,以大封武臣的方式,且逼在京卫武学受训的几位将门武臣,为自己诛杀要逼自己诛杀张居正的文臣们,就是要在宣威,且迫使文臣们不再敢逼他扳倒张居正的同时,也顺便把这几个武臣捆绑在自己战车上。 因为在这些武臣欠下了文官士大夫们的血债后,除了张居正,也就只有他这个皇帝能保他们。 朱翊钧自然也因此对他们更放心一些,而不担心他们不能替自己制衡以士大夫们组成的官僚集团,才会首先选择让他们组成自己重组的亲军卫。 另外,如今,这些人在调回边镇后,也历练了几年,已具备成为天子亲军主将的能力。 故而,朱翊钧也相信他们能让自己的亲军卫具备战斗力。 重组天子六卫,加强天子直接掌控的兵权,也是为了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做准备。 且为了让官僚们接下来知道,只要是为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国策的顺利推行,做出了贡献,哪怕是前期的贡献,也会被给予厚恩,而激励更多的官僚愿意为君王分忧,为国家谋事。 同时,也为了让人知道,他这个皇帝是不会怠慢,愿意为天子谋事的真忠臣的。 于是,朱翊钧在从御花园回来后,就到了侍御司,且亲自当着张居正和方逢时、张四维、杨兆、张学颜五名政事堂参政大臣以及侍御司承旨学士和诸舍人的面,言道: “传旨,以问罪朝鲜功,加枢密使方逢时太保,荫一子为尚宝司丞。” 而当朱翊钧宣达了这条旨令后,方逢时当即就大惊失色,接着又跪了下来,大拜在地,且哽咽起来: “臣恐不佩受得此厚恩,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翊钧道:“卿受得!卿若不受,将来的枢密使,岂不也不敢再受朕之恩德?” 方逢时听后不由得再拜:“是!臣且愧领之!” 说着,方逢时就站起了身,然后更加挺直着腰板坐在了朱翊钧右侧。 而方逢时也就因为促成了自己亲军六卫的重新建立,而成了继张居正后第二个能在活着的时候得正一品官爵的文臣。 只是在朱翊钧宣布这条旨意时,张居正和王国光、张学颜还好,唯张四维和杨兆两作为内阁与枢密院的次长官,皆不禁有些面容失色。 不过,张四维和杨兆倒是都没有说什么。 “叔大,蒲州宜去之!” 只有王国光,在众大臣因天晚而离开侍御司时,而特地在张居正上肩舆前,对其低声说了一句。 张居正瞅了他一眼,接着就继续向前走着。 “叔大,此人作为次辅,对你太过恭顺,明显是大伪似真的狡诈奸猾之辈!” “别看他平时对你以下僚自居,言听计从,但刚才兆行(方逢时)加太保时,他眸现出不悦之色!” “真正和你一心的,还是我们这些昔日就立志跟你一起做一番事业,不是他这一靠谄媚幸进的小人!” “所以,将来若有人要反目而害公者,必是此人!” 王国光则继续说道。 张居正则笑了起来,回道:“这样才好!” “叔大!” 王国光一愣,接着又喊了一声。 这时,张居正已上了肩舆。 王国光则呆愣在了原地,盯着宫墙边的晚霞不知该说什么好。 “汝观!” “别劝了,你难道还不明白叔大的意思?” 方逢时这时见此,却走了上来,喊了王国光一声。 接着,方逢时就言道:“叔大就是要将来有一个能愿意替陛下诛他的人!而使天子能收天下反对新政者的权贵官绅的心,成为真正得人心的圣主仁君!” “这个人只能是张蒲州!” “换作马同州、申吴县,是不会愿意替陛下这么做的!” 方逢时说完,就与他同立于晚霞云翳之下,且瞅了他一眼,道:“公这下明白了吧?” “湖涂!” 王国光则面容严肃地低声说了一句。 “他以为他身败名裂,就万事大吉?” “然后,他亲手培养的天子,就能用他的鲜血,成功染红自己作为圣主仁君的龙袍?” “可在鄙人看来,人家压根就不会因为天子示好而感念皇恩,人家想的是虚君!” “是无论天子再仁德,也是有错处的,也要被骂上一骂的,以此证明自己的高尚!” “到时候,天子哪怕再被他教的有唐宗宋祖之资,也还是会被逼成庸主,要么是被逼成暴君!” “而他所想的,在他之后,君臣融洽,美美与共,天下大治,如三代之盛,终究不过一场梦幻而已!” “还不如,现在趁机彻底清除朝中小人!” “反正都已坐实了权臣之名,也有了权臣之实,何必蝎蝎螫螫,为了让天下读书人体谅他,而给人家整自己的机会。” “这就好比为政一方,治军一营,胥吏兵卒奸猾如油,不杀人,不流血,不以最大恶意揣测他人怎么能行?跟小人讲什么道义,小人没被及时杀死,只会贻害无穷,君子错杀,无非斟酒道歉,便能得其他君子原谅!” 王国光倒直言批评起张居正来,道:“这方面,他比冯保就差的远!” “当年,是他主动和冯保一起要设计陷害高新郑的,结果临到冯保动作时,他又因为几个公卿劝他,就扭扭捏捏起来,如同妇人!” “然后杨蒲州随便给他一台阶,他就下,让冯保住手,倒让冯保气得不行,不得不哑了王大臣,白得一身骚,他自己目的也没达成不说,也给留了个将来被人清算的把柄,幸而高新郑看在天子的面上,最终没跟他计较。” 说着,王国光就道:“为其盟友,真正也不是件好事!” “好啦,叔大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方逢时继续劝了起来。 “什么难处?” “不过是还在乎一些虚名而已!” “到底是,只从翰林院出来的,对人心险恶认识不够,以为读了书的就多是谦谦君子,以为明面装装样子,暗地里做些狠辣事,就真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没去地方上受胥吏乡绅刁难,所以就以为自己留了余地,别人就会感激他,殊不知这样反而被其轻视!” “要做大事,从来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哪怕做个县令,不灭几个大户门,谁相信你是说一不二的百里侯?” “他明明比严分宜权势还大,却没严分宜狠,没准还害得别人不但不惧他,还不惧他背后的天子,认为天子也必是如此可欺的!” “身为天子之师,加顾命大臣,杀几个人都还要谭公一起。” “被逼急了,才说我乃摄的话,要是严分宜是世庙之师加顾命大臣,徐华亭只怕根本活不到现在!” 王国光继续抱怨起来。 “好在天子眼下即将有自己兵马,只要别轻易又来个土木堡之败,也不会那么糟糕。”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至于叔大这样做,公坦白讲,若非他叔大本就礼重同僚,你我愿意为其驱使吗?” 方逢时说了起来,且又问了王国光一句。 王国光则点了点头:“兆行说的也是。” 接着,王国光又叹了一口气,说:“但就怕将来,天子或者后面的天子,会被骗得继续自废武功。”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求饶与增添锦衣卫 “这种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孝庙时纳粮开中改成纳银开中后,边备因而大坏,到现在想改回去都改不了!” “因为,耕田一旦荒废多年,想恢复就很难,水利也是如此。” “屯户流失了也难以再迁回来。” “以至于,商贾在南边做大,又因这些商贾早已是官绅,更能再恢复。” 王国光说后就举例阐述起来。 “世上事,事事难料。” “天子若真要自废武功,你我能奈何?” “汝观,不必想太远!天子若用你我,你我就尽王事,若不用你我,便安分守己。” 方逢时跟着说了起来,又道:“且顺从天理吧!其实,若非江陵,公也不会入阁,吾也只怕难生封太保。” “这恐非他叔大之恩!” “叔大也是清流出身,怎会轻易让你我有这样的殊荣?” 王国光笑了起来。 “即便不是其本意,他至少没阻拦。” 方逢时又言道。 “也是,仆当知足。” “等他蒲州当国,吾便辞官。” 王国光笑着回了起来。 …… “元辅,现在强天子兵马的诏旨,终于下达了下去;因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也大有可为之基,真正是可喜可贺之事啊!” 张四维这里,则也在王国光与张居正搭讪后,也张居正来下轿去内阁时,忙与张居正说起话来,虽然说的只是些场面上的废话,但他也要在张居正面前时不时露露脸。 不过,张居正没理会张四维。 因为,张居正这时,正看见已被下旨将要升到东番岛任知府的谢杰,正跪在这里。 谢杰见张居正出现后,也忙叩首在地:“请元辅高抬贵手啊!” 张居正没有多说,只对张四维道:“子维,你劝劝吧,仆还有河道送来的初本要及时票拟。” “是!” “元辅请放心,下僚会劝好他的。” 张四维恭敬地对张居正说后,就转身看向了谢杰:“谢府尹,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让元辅高抬贵手,让你外升知府,是见你忠直有胆魄,所以才给你历练的机会。” “不出三五年,你就能可以封疆一方,乃至位列公卿,从此光耀门楣了!” “有何不好?” “这是你的机遇!” “不但不感恩,竟说什么高抬贵手,不知道的,还以为元辅怎么坑害了你!” 张四维继续说了起来,接着就对谢杰突然厉声喝道:“你还不速速离了这里!不然,仆第一个上密揭,参你暗藏心计、谋害大臣,欲乱朝纲,请圣旨让锦衣卫拿了你,治你一个欺君不明之罪,诛杀了你!” 谢杰听后抬头看向了张四维,问:“这是阁老自己的意思,还是元辅的意思?” “自然是仆自己的意思!” 张四维说了一句。 谢杰听后道:“阁老为何如此狠毒?” “你抗旨不遵,在这里逼迫元辅,其心可谓比谁都歹毒,竟反说仆狠毒,亏仆还好心劝你离开。” “总之,你若不离开,为了元辅,仆宁背下这狠毒之名,也要请圣旨诛你!” “不然,仆就先请辞离开,也不与你同列一朝!” 张四维偷眼瞥着已回文渊阁的张居正,就更大声音的说了起来。 “阁老到底是张家走犬,还是朱家臣子,为何只有狂吠声在这里?!” 谢杰心灰意冷质问了张四维一句,然后就愤然起身,离开了内阁。 谢杰离开内阁后,刚出东华门,一内宦就等在了这里,对谢杰言道:“有手谕,谢府尹且接旨吧。” 谢杰忙接过了手谕。 而谢杰在展开手谕看后,顿时就泪如雨下,然后跪在了在内宦面前:“请陛下放心,臣要么葬身鱼腹或曝尸孤岛,要么必使皇风达于全岛,夷民皆通汉文,呜呜!” “汉甫兄!” 这时,顾宪成、魏允中二人走了来,朝谢杰拱起了手。 魏允中先劝道:“还请汉甫兄勿要太伤心,天威难测,本以为最多不过廷杖流放,谁能想到江陵可恶,竟用此手段,明为薄惩,实为欲让公死!” “没错,这的确是始料未及的。” 顾宪成道。 谢杰也收泪道:“是啊,谁能想到呢,本已为最多是暂时绝于仕途,而将来还能重新被天子起用,但谁知,会真的生死难测的一步。” 说着,谢杰就问顾宪成:“修吾呢,他为何没来?” 顾宪成讪笑说:“他病了,不能来,托我带话给你,天道不会令忠直之士葬身他乡的。” 谢杰听后呵呵一笑。 魏允中这时则在这时叹气道:“虽然知道,汉甫封驳诏旨没用,不可能阻止,江陵让天子兵强马壮这事;但此时,还是有些失落,也不知道我们这样做,到底有用没用。” “自然是有用的!” 顾宪成这时回了一句,又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我们就是要让江陵知道,不是谁都支持他这样做的。” “而他也应该明白,虽然封驳诏旨的只是汉甫兄一人,但在这背后,想封驳这事岂止汉甫兄一人?而是整个士林的大多数有德君子!他江陵当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是啊,如叔时所言,吾正因此才决定封驳此诏的,只是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地步。” 谢杰这时说了起来,且说后就拿出了皇帝朱翊钧的手谕,道:“不过,天子倒是给了我一道手谕,让我去东番岛历练。” “这到底是心中不忍还是故作姿态?” “或者说,汉甫被放到东番,是天子本意,还是江陵之意?” 魏允中听后一愣,问道。 谢杰道:“无论是哪种,都得理解成天子心中不忍,都得把这事算在江陵头上。” “没错!江陵不倒,张党不除,就是换了新天子也没用。” “若没了张党,就算天子聪明如世庙,也不必怕。” 顾宪成这时点头低声说道。 魏允中点首。 谢杰这里则向魏允中和顾宪成拱手:“无论如何,还请二公将来替弟执言,好让我早日回来,哪怕只是被革职回内陆呢,也是好的。” “放心,一定。” 两人点首回道。 但顾宪成和魏允中在接下来一直都没有为谢杰上疏执言。 “启禀皇爷,这是锦衣卫呈上的关于谢杰今日在受到旨意后的表现,以及与他接触的诸文臣的表现的奏报。” 乾清宫。 朱翊钧正在夜读,张鲸就走了来,将一份奏报递到了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接了过来,看后,就笑了起来,心道:“看上去都很忠!” “只是,怕都恨不得将张党一除,自己若不老实听话些,就让自己落水吧?” “现在不让自己落水,或许只是因为自己落水了,张党只要还存在,就能重新换个天子,继续掌权,还能借此大兴刑狱,进一步打击异己。”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徐家最近在做什么?” 朱翊钧如此想后,就问了起来。 张鲸也就忙回道:“徐瑛已到归德!” “徐阶想必已知道了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已经定下来。” “另外,据松江的锦衣卫报,徐家的棉田今年大丰收,松江棉布之一半产业已尽为其所有,但松江棉布出口之利仍居高不下,徐家棉田所产棉仍不足其贸易需求,只是松江田价也越来越高,不易购置新田。” 朱翊钧听后则吩咐说:“让锦衣卫在松江府增派人手,盯紧徐家,也包括当地的富贾巨商!” 张鲸拱手称是。 而朱翊钧则在这时暗自心道:“希望别出现太严重的棉吃人现象!” 接着,朱翊钧又对张鲸吩咐说:“让从兴明书院毕业,而懂算筹统计的那几个被安排到锦衣卫的遗孤,先去调查一下各地有多少失地流民与雇工情况,务必要摸清楚,各地目前各市镇的雇工规模,以及每年发生的雇工事变情况。” 第一百六十六章 地主们太怂了 “不能权贵官绅夺百姓田地,却让朝廷为百姓失去土地后造成的社会危机买单。” “也不能在清丈田亩等新政推行后,置因豪右大户开始大量释放家奴而增加的流民不管,而只等其成为乱民匪徒被官军剿杀。” 朱翊钧腹诽了一句,就又让人把戚继光当年募义乌矿工的章奏,从文书房存档里翻出来,认真看了一夜。 朱翊钧倒不是有意再招义乌矿工,他是想通过戚继光在义务的调查,进一步了解一下,大明商品经济发展的背后,造成的大量自耕农破产问题,以及人口过剩后造成的流动人口增加问题。 朱翊钧虽然在如何推行改革方面要张居正教,以及如何利用全国上万文官执行自己的意志方面,需要向张居正学习,但来自后世的见识,能让他注意到,张居正这个时代的士大夫,忽视了的一些表明着社会发展新机遇与新挑战的细微变化。 如工人阶层的出现,和大地主大官僚开启原始资本积累的现象。 作为一个皇帝,他不可以忽视这些现象,也不能简单的把这些变化,理解为只是世风日下,才导致刁民数量增加与犯罪数量也在增加。 因为他若忽视或者不加以干预,以后等待他的只能是对他更大的权力限制,和人生上的束缚。 河南,归德。 在朱翊钧深夜调查大明工人阶层与自耕农破产问题时,徐瑛则在这天见到了沉鲤。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潜斋先生一向学问通达,在下早就一心想请教,无奈没有机会,如今路过贵乡,便想着下帖来问方便否,没想到先生倒也不嫌弃在下叨扰。” 徐瑛说着就向沉鲤拱手说:“令尊之事,还请节哀!” “承蒙挂念!” 沉鲤回了一句,又道:“二公子能来,令寒舍蓬荜生辉,谈不上叨扰。” 接着,徐瑛就问:“听说先生最近在购置田地?” 沉鲤笑着答道:“却有此事,族中生殖日繁,不少不得不离乡背井,去运河上找活,吾身为族中有身份的人,也就有意购置族田百亩,以佃无地族人,而不使其离乡背井。” “先生治家有方,只是百亩够否?” 徐瑛问道。 沉鲤笑道:“积宦有限,只得如此,不过吾准备让族人试种天子提到的新番粮,或可使这百亩田地能足够解决族人之困。” “在下一向仰慕先生,愿借先生银十万以广置族田,不收利息!” “只是请先生令族人只种棉而不种粮,到时候,我徐家必高价回收所有棉纱,而先生可以用卖棉所得慢慢偿还欠银,不知公以为如何?” “如此,公不但可以养活更多族人,还能组织族中妇孺纺纱,而不必担心族人不能过活也。” 徐瑛这时提议道。 沉鲤一愣,随即道:“多谢二公子美意,只是鄙人并无意让族人种棉,毕竟天下若人人种棉,一遇灾荒,其粮从何处来?” “也是,到底是潜斋先生,所虑果然深远,难怪家父说先生乃宰辅之材。” 徐瑛讪笑着说了一句。 沉鲤道:“老先生过誉。” 接着,徐瑛就转移话题问:“先生可听闻江陵公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制乎?” 沉鲤道:“师相倒是提过。” 徐瑛问:“不知潜斋先生可知,这是天子之意,还是江陵公本意?” “自然师相之意!” “师相这样做也是为了天子将来只能做盛世仁德天子,想必令尊徐老先生,作为公忠体国者,也是乐见其成的。” 沉鲤笑道。 “到底是江陵公,家父时常都说我们不如他的。” 徐瑛讪笑着说道。 沉鲤只是澹澹一笑。 接着,徐瑛又问:“那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策的?” 沉鲤笑道:“在乡为民,已不问政事;无论朝廷行何策,只依令行事。” 徐瑛颔首。 …… “沉仲化说是江陵自己的意思。” 徐瑛在见了沉鲤后,就直接乘船一路下了扬州,最终回了华亭,且在回到华亭家里后,就向徐阶说了京里的事,也说了他找沉鲤的事。 “如果只是江陵自己的意思,自然是好一些的,但沉仲华的话,也当不得真。” 徐阶这时说了一句。 “父亲,无论是那种情况,我们现在都得拿出个办法来了!” “取消优免,不仅仅是要纳粮当差这么简单,这无疑也不利于我们广置田产的,以前那些投献我们徐家的,只怕也不想再投献了。” 徐瑛道。 “先静观其变。” 徐阶想了想回道。 “静观其变?” 徐瑛一愣,接着就道:“父亲,儿子有个主意,不如我们联合几个大户,把海刚峰当年任南直抚时,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建的吴淞江河堤给扒了!” “只要把沿岸的良田淹没,到时候必然是灾民大增,这样我们就能低价并田!朝廷取消优免后从我们身上多征的利,就从多并的田里补回来!” “对抗朝廷容易被抄家,但小民总可以得罪的!” “你给我跪下!” 徐阶陡然变色,呵斥起徐瑛来。 徐瑛忙跪了下来:“请父亲训示!” “你这样做,是要毁我徐家清誉!让老夫的脸往哪儿搁?” 徐阶问道。 徐瑛回道:“父亲,自海瑞来南直后,我们徐家还有脸吗?” “你!” 徐阶指着徐瑛,正吐出一个字,一时又说不出话来,只脸色紫涨得很,不停地用拐杖敲着地板。 “父亲,儿子知道,我们现在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江陵要改制,我们不敢违背,也不敢顽抗,但我们连从那些贱民身上找补一些损失回来也不行吗?!” 徐瑛这时继续说了起来,且又道:“再说,我们现在这么多田产,一旦真的老老实实纳粮当差,那交的可不是一点点银子啊!” “你起来吧。” 徐阶这时突然语气和缓了下来。 “是!” 徐瑛这时说了一句。 徐阶则在徐瑛起身后道:“这事即便要做,也不是我们要做!受不了这新政的,不只我们徐家,整个天下那么多豪绅,光苏松杭与南京一带,就有不少大族,我们何必去做这个出头鸟?” “父亲说的也是,可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考成法推行后追缴逋赋,我们忍了;清丈田亩,我们也忍了;现在到官绅一体纳粮,我们如果再忍下去,其他大户就该彻底对我们失望了!” 徐瑛这时言道。 “那也得等!” “想让我徐家做出头羊,等出了事,却让我们领罪,没门!” “谁要是真毁堤淹田,我们徐家跟着拿粮并田还行,但这种容易杀头的事,不能我们去做,要做就让南京那几家祖上对大明有功勋的去做!” 徐阶这时继续说了起来,且道:“世上最难得就是一个‘等’字,为斗倒严嵩,为父等了二十年,他张居正能执政二十年否?” “何况,现在朝廷已经在开始扩兵,无疑相当于正磨刀待宰一两个冒头的,以儆效尤!” “我徐家岂能在这时挑头?岂不就中了他江陵的计?” “先忍着,等忍不住的先出手,且让朝廷乱了分寸后,我们再出手倒张!” “儿子明白了!” 徐瑛回了一句。 …… “徐家没有任何动作?” 朱翊钧在张鲸这里得到锦衣卫从华亭急递传回的徐家情报后,就问了这么一句。 张鲸回道:“回皇爷,想必这徐华亭本人是个谨慎的,不愿真的就在治家无方之外,还得到其他恶名,乃至给朝廷治罪他徐家的把柄。” 朱翊钧听后点首,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汉人地主历史上被少数民族摁在地上摩擦不是没有缘由的,一个个都太精了,精到太过的地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拜将授官 万历八年六月十四日。 胡守仁、李如松等奉旨调进京充实与训练亲军六卫的官兵,悉数已到京。 而在这一天。 朱翊钧也于,因置了大量冬日所存冰块而清凉如置身林下的武英殿内,召见了胡守仁、李如松等官将。 胡守仁、李如松等官将在面见朱翊钧时,皆着紫花罩甲,头戴带羽铁盔,系卡黄银腰带,穿矮靿靴。 罩甲是明武宗年间开始出现的一种新制甲胃,而紫花罩甲乃皇家亲军才可配饰。 如今,胡守仁、李如松等皆着此甲,自然也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属于天子亲军卫的战斗序列。 “见过陛下!” 在这些武将推金山、倒玉柱,跪在朱翊钧面前,声音洪亮地高喊后,朱翊钧也心潮澎湃地瞅了这些如组成自己裙摆下满身龙鳞的披甲武臣们一眼,而道:“平身!”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一时,各个体壮如塔的亲军武臣们,就在谢恩后,站立在了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则也站起身来,于丹墀上,俯瞰着这些武臣,道:“古人说,兵强马壮者为天子,而天子如何才能体现出自己乃兵强马壮者?皆在于,卿等能否英勇善战!而现在,朕观卿等倒也各个神武,可堪为朕之胆,为朕之威!” “不敢令陛下失望!” 胡守仁等躬身回了一句。 “很好!” 朱翊钧点了点首,接着就道:“宣旨吧。” 胡守仁、李如松等忙神色激动地跪在了地上,准备领旨。 因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朱翊钧舅父李进、这时已奉旨带着内廷捧绣春刀、鸾带和大红蟒衣飞鱼服、锁子甲以及官印、虎符、象征密奏权的的宦官走了来。 他们也就猜到,皇帝这是要拜将授官的意思。 这种天子亲自拜将授官算是武臣难得的殊荣,足以留于春秋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不激动。 按制,御马监掌内廷天子兵权。 为避免司礼监、东厂权力过大,朱翊钧也就没让司礼监、东厂的太监接触亲军卫方面的事,而哪怕是宣达任命亲军卫高级将官的手谕即中旨,也是让御马监的李进来宣旨。 而任命这些将官的手谕,也是朱翊钧自己亲自拟,且亲自用的印。 可见,朱翊钧对兵权的重视,在刀把子这方面,不随便假于人。 “胡守仁,以广东剿海贼功,授骠骑将军,上护军,升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掌亲军卫事,总督亲军卫军务,兼金吾左卫总兵官。” 李进先念了第一道手谕。 朱翊钧重组的亲军六卫,因要同南兵模式训练,何况是重新募兵,所以除了名义上称卫外,官将职称皆改为了营兵形式,掌卫主将以总兵称之,而不再是坐营指挥使。 胡守仁是跟着戚继光多年的老将,在万历四年,因与福建巡抚庞尚鹏不和,而被庞尚鹏弹劾罢官,而他在被罢官前,就是福建总兵官,如今再任总兵官,也是够资历的,不算滥升,其他武臣也不会不服。 面圆肚大、而留着灰黑胡须的胡守仁,这时就忙叩首回道:“臣领旨,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万死!” 接着,胡守仁就双手微颤地领了自己的手谕。 大殿内,其他官将也朝他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李如松,以辽东大捷功,授骠骑将军,护军,升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协理提督亲军卫军务,兼任虎贲左卫总兵官。” 满脸络腮黑胡、一张大脸阔耳、且肤黑人壮的李如松,这时也急忙跟着叩首说:“臣领旨,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万死!” 接着,李如松也接了旨。 表情凝重,一脸刚毅。 李如松时年不过三十来岁,对于一个将领而言,还属于少壮时期。 而如今,他却被骤升为协理提督亲军六卫军务官,既是朱翊钧有意让他做北兵代表,平衡大明军界的山头,也跟他自己虽年轻但也的确战功赫赫有关。 在李成梁所报的屡次辽东大胜中,李如松都是身先士卒。 尤其是最近一次。 在对战插汉部四万铁骑的大捷,李如松更是斩杀首级上千。 虽然这次也因此把他老爹李成梁气得不行,据锦衣卫细作回报,李成梁大骂李如松屡教不改,读了书,却没学到文臣的精明,真是白读,但李如松的锋芒也因此让朝野皆知,连朱翊钧也不得不在寻找合适的北将里寻找北兵代表时,也还是先选择了他,而让他年纪轻轻,就协理提督亲军六卫。 历史上,李如松也是年纪轻轻,在而立之年就以都督佥事充任副将,接着于万历十一年充任山西总兵官,正式成为一镇主帅,九年后就提督军务,可谓官运亨通。 这一世,他也依旧锋芒难掩。 “麻贵,以宣威俺答部,使其安于贸易为功,授镇国将军,正治上卿,升都指挥使,任虎贲右卫总兵官。” 接着,留着浅黑如乱洒芝麻胡须的麻贵也跟着谢恩,接了旨。 作为曾第一个冲出去为皇帝手刃逼宫文臣的他,庆幸自己当初在被皇帝下旨冲出去诛杀逼宫文臣时,没有再犹豫,而得以在如今依旧被皇帝重用,升迁也是除李如松外最快的。 但让自己麻氏一族错过了最易得到伯爵的机会,还依旧是他心中最大的痛,以至于每年宗祠祭祖,他都无脸见人。 “刘綎,以讨伐九丝蛮,且首个登城擒获蛮人首领阿大之功,授镇国将军,正治上卿,升都指挥使,任羽林左卫总兵官。” 虎背熊腰、且是万历初年武状元的刘綎这时也谢了恩,领了旨。 “陈文良,以协守蓟辽、击退董部功,授镇国将军,正治上卿,升都指挥使,任金吾右卫总兵官。” 接着,就是戚继光旧部陈文良。 朱翊钧对陈文良的了解很少。 因为戚继光的旧部在历史上大多无传,许多人在万历初期后也都官爵不显,所以也就没留下多少文字记录。 这跟历史上整个南兵在张居正后都不被重视有关。 毕竟,南兵本身就代表一种新的军事制度,花费很高,所以是不会被以保守趋向为主的明廷重视的。 只是在援朝抗倭和建奴后来兴起后,才会被想起来用一下。 朱翊钧倒是在这时认真地瞅了这位看上去略矮却明显颇为精干的南兵将领一眼,然后突然问道:“卿斩杀过多少倭寇?” “回陛下,有一千三百零五十六颗!” 陈文良回道。 “很不错,能斩倭人千人,可谓良将!” “敕谕翰林院,如此良将,将来不能没有传!”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起来。 一千三百余颗的确不少,要知道戚继光这个主帅在兵部的记功账面上也才不过七千多倭奴首级。 侍御司承旨大臣朱赓这时在一旁忙拱手称是。 起居注官微微一愣,旋即也把朱翊钧这话记录了下来。 这俩近侍文臣明显都听出来皇帝在表达话外之音。 “卢相,以擒获倭酋哈眉须之功,授镇国将军,正治上卿,升都指挥使,任羽林右卫总兵官。” 最后,就是卢镗之子卢相。 朱翊钧对卢相还是很了解的,因为卢镗的军功,几乎大部分都是卢相给他挣来的,只是卢相素来低调,再加上历史上其父受胡宗宪桉牵连,而他自然也跟着被牵连,所以在历史上也没什么传记。 这一世,昔日伏阙文臣逼宫的那次事件,算是给了他重新简在帝心的机会,如今也得以充任总兵官。 卢相也跟着谢了恩,领了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有密奏权后要做什么? “以上主将,皆赐绣春刀、鸾带和大红蟒衣飞鱼服、锁子甲金带,与‘帝贲忠良’银记印章一颗,准密呈专奏朕事。” 接着,李进又念了一句,才宣布完了旨意。 于是,胡守仁等皆领了赏赐,重新谢了恩。 绣春刀不必说,素来是大明赏赐高级武臣的礼器,犹如后世高级将官的指挥刀。 而蟒衣飞鱼服,也是一种皇帝对高级武臣的一种礼仪上的恩赏。 锁子甲是一种用环形铁编成的大密度甲胃,因重量轻而柔韧性强,而是这个时代最好的盔甲,也多是皇帝赐明朝高级武将使用的高级甲胃。 朱翊钧如今赐予他们锁子甲,自然也是以示其尊荣,而让其更能彰显天子亲军形象。 胡守仁等领了赏赐后,朱翊钧就道:“尔等当要不负今日朕所赐尔等之荣,当知忠,而晓大义,也要知道身为天子近臣,不同于他臣!” “要随时请安,随时奏事,且不得假于幕僚,而泄于他人知道;无论大小,家事国事天下事都要奏于朕知道,朕赐予尔等密奏之权,就是是尔等与朕亲近之意,尔等要谨记!” “臣谨记!” 胡守仁等皆回了一句,而一时也都神色凝重,两眼光芒灿烈。 而直到离开宫门许久后,才都回过神来,各自抱着带锁子顿项与纹有花饰的铁盔,迈着大脚步地一边走在宫墙旁,一边聊了起来。 “为什么天子让我们随时奏事,我是真不想我那一手烂字天天被陛下看见,何况,让我写文,还不如杀了我!” 刘綎这时就先说了一句。 麻贵则给了他一脚:“你还嫌弃上了!这可是许多督抚文臣都没有的特权,能直达天听的!” “换句话说,有哪个文臣、内臣让你受了委屈,你也可以直接找陛下告状的。” “只是,你也不能遇到重要的事才密奏,这样容易被人察觉你有动作,你要先把一些不关紧要的事奏一奏,才能混淆视听,让人不知道你奏的事是要紧事还是只请个安,给陛下报个平安,说了一下民情天候。” 说着,麻贵就问李如松:“李大哥,你打算第一本给陛下奏什么?” 李如松眯眼看了一眼前方太阳:“这密奏的内容,应该除了陛下没人知道吧?” 麻贵点首:“应该吧。” 李如松因和麻贵这些人也在一起从学许久,关系早已到几乎无话不谈的地步,也就在这时说道:“我想给陛下说,家父爱养寇,还因此老是不准我杀个痛快!” 亲军六卫主将任命完后,便是正式到募兵和训练的时候。 大明现在不缺青壮。 光运河一带,常因拉纤而需要行动听口令,且也是很好的兵源的待拉纤的纤夫,就有十多万,农闲的时候,更有数十万。 而且,大明应武科的人其实本来也不少,如今留在京师的武举就有很多。 加上,亲军卫的战兵待遇比南兵还高。 所以,当告示贴出去后,京畿一带应征的壮勇特别多。 只是为防止有豪右家奴与外虏细作混入,会严查户籍。 好在朱翊钧在年初就下旨在全国各地进行人口普查,而京畿接到圣旨最先,顺天府尹石应岳与保定巡抚张卤等官僚已将京畿的人口摸查的很清楚。 所以,要验证京畿一带应募青壮的家底是否清白也不难。 按照朱翊钧的旨意,户部、顺天府派、刑部派、都察院派,锦衣卫与亲军卫各派出若干官员将校组成钦办募兵大臣,负责募兵。 之所以这么多部衙一起参与,自然是方便查清桉底。 其中,户部查完税记录,顺天府查查其家族情况,刑部查其本人和直系亲属犯罪情况,都察院和锦衣卫则主要是监督。 而主要负责甄选的则是亲军卫的将校。 “膀子挺有力!是练家子吧,骑射想必也会?” 马世龙这时就走到一青壮面前,捏了捏这青壮的胳膊,说着就问了一句。 这青壮回道:“会!” 接着,马世龙顿时欢喜,又问:“叫什么名字,可有功名?” “陈策。” “万历四年中过武举。” 马世龙听后就往李如松这里走来,且在路过同在这里甄选新兵的南兵将领骆尚志这里时,刻意借着松腰带的时候,而把腰间吊着的镶金蟒玉扯了扯,然后才走到李如松面前说:“总爷,卑职选到个好料子,食指带茧,是个武举出身。” “那赶紧收了!免得被别的卫招走了。” 李如松说着就叉起腰来。 马世龙则因此看见了李如松腰上的好几块蟒玉,以及锁子甲腿裙下的飞鱼蟒衣曳撒,得意劲顿时消失的一干二净,拱手称是而去。 骆尚志倒是瞅见了马世龙的蟒玉,而就一边带着几个选好的青壮过来给陈文良过目,一边对陈文良说: “总爷,能不能给戚侯说说,将来征倭,把我也调过去,我好久都没拔寨夺城过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陈文良则瞅了一眼这些青壮:“让他们再跑几圈,跑完后就让他们念数,谁慢一拍或念错或偷奸不念的,就罢掉!” 接着,陈文良就道:“别眼馋,那是拿命换来的,戚帅说过,为将者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胜仗,至于需不需要冒险冲阵,而夺城斩将,皆看情况,不要为了个人的军功,就忘了身为将领的责任!” “是!” 骆尚志应了一声,就继续去选起新兵来。 大约两个月后,万历八年八月,亲军六卫完成了招募。 因为并不是五万兵额都要通过招募募集,事实上大约一半以上是从边军和各地卫所选拔抽调。 何况,李如松、麻贵等也奉命从驻地所卫所,先征募了一批本就会骑射的卫所军户来。 所以,整个招募也就没花多少时间。 甚至,招募过程中的大部分时间也都是用在了政审方面。 毕竟是天子亲军卫,这方面不能不严肃。 而招募结束后便开始了训练,原有南兵负责训练步炮车营,而北兵负责骑射。 朱翊钧已经下诏,新入亲军卫者,皆自动改为亲军卫籍,且赐“天子近卫”匾额于其家族,而本人卸甲归田后,可优先选为地方巡检司等基层官吏,子弟可优先选为地方官衙正兵,地方官吏须礼待这样的家族。 而因此,对于这些入亲军卫的官兵而言,为天子亲军,本身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 何况,本身天子这个身份在这个时代就很有极强的正向意义。 所以,训练时,上下训练的都很积极。 “为什么训练场上,朕听到的是朗诵声?” 朱翊钧这一天特地来到了亲军卫在皇城内的校场,问起了总督胡守仁。 胡守仁回道:“回陛下,这是戚侯传下来的练兵规矩,要先让士兵们背号令条文与军规,识字的教不识字的朗读,不识字要学习识字,谁学好后就再去教不识字的。只有先熟悉号令,将来各类兵才能运用得当。” “这么说,南兵大多都是识字的?” 朱翊钧因而问起胡守仁来。 胡守仁点首:“是的,陛下,南兵大多数都是识字的,因为有专门负责火器试射的官校,要对各类火器写试射心得,需要士兵们掌握,不仅仅是火器,还有厢车、偏厢车和诸类火炮,都得看上头传下来的文字,所以不认识不行,炮手还得懂些算筹才行。” 朱翊钧听后没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暗叹戚家军难怪战力强,这压根就不是古典兵种了,让士兵先背条文识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戚继光是穿越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开始做事的将士遗孤 “识字的当初为何愿意入伍?” 朱翊钧这时问了一句。 据朱翊钧所知,好男不当兵,何况这个时代能有机会读书识字基本上都应该是家底不错,至少是殷实的,自然也就更不可能去入伍当兵。 所以,朱翊钧才会这么问。 “一开始的自然是因为倭寇祸害乡梓,矿工的子弟里有些本来是准备读书举业的,有的还有了功名,而都受戚侯所召,入了伍,渐渐的,活着的许多识字的人就成了官,也就干脆忘了举业的事了,关键朝廷也没让我们解散,还一直用我们,为报国也就更加来不及考虑举业的事了。” 胡守仁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难怪朕听闻他戚卿不少旧部爱读书,那吴惟忠攻牡丹峰还看《汉书》。” 说着,朱翊钧就又道:“识文断字好,更容易从一个士兵成长为将才。” 朱翊钧说着就突然想到历史上的那支被自己人屠戮光的戚家军,心想或许被屠的不仅仅是一个个普通士兵,而是大明帝国的大量名将种子。 “李如松!” 朱翊钧这时唤了一声。 李如松忙走上前来:“臣在!” “虎贲左右卫这边也要熟记条文军规,也要识文断字!” “你要亲自督促!组织一批武举出身或上过卫学或私塾而认字的人去教!”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朱翊钧说道。 李如松忙拱手称遵旨。 接着,朱翊钧就对胡守仁说:“除了金吾左右卫本就是戚卿旧部不用督促外,羽林左右卫这边,卿也要多督促一下。” 胡守仁也忙称遵旨。 接着,朱翊钧又道:“过些日子,朕会从兴明书院选七个人来亲军六卫,任经历和都事官,专门监督此事,与组织士兵成立学习社,学习忠君与国家民族之道,使其知道为谁执锐,也负责组织他们向朕提供意见,你们不准不满!朕的亲军卫,哪怕普通一兵卒也是天子近卫,乃朕之士也,可不是你们的家丁,除训练和作战外,不能随意驱使凌辱如家奴。” 胡守仁和李如松依旧拱手称是。 他们不敢不满,也理解皇帝的用意,毕竟天子亲军里的兵卒的确是应该不同的。 在这个时代的眼里,哪怕是皇帝身边一个端马桶的呢,那也因为端的是天子的马桶,而也有些值得被尊重的贵气。 这种思想在《西游记》里就有体现,某妖精只要曾是天庭大老身边的,哪怕是天庭大老身边的一个畜生或者一条鱼,都不会被孙悟空直接一棒打死。 只要朱翊钧别逼他们也对自己的家丁和其他系统的士兵也这么尊重就行。 那样,他们才会觉得皇帝是在乱来。 只是这样一来,就会意味着天子的军队和地方的军队不是一个维度的。 但反而这也是朱翊钧想看到的结果。 闲话少叙。 在这后不久,朱翊钧也正式在武英殿对兴明书院待分配的七名由他收养的军户遗孤,进行亲自考试。 第一堂是国文。 朱翊钧让徐渭主要训练了这些遗孤们,在国文方面的写作与阅读解析和写宣传语这几个能力。 朱翊钧如此和徐渭一起出的题也是按照这三个方面。 而除国文外,还有算筹、历史与地理、常识等科。 可以说,这些遗孤们被考察的内容还是很多的。 但好在大部分都不是很难的内容,只有少部分难题,被用作甄选优劣之用。 所以,考试花费的时间也不多,也就三天就考完。 最终,朱翊钧亲自选定了万历四年于古北口战死的总兵汤克宽之子汤传勋为第一名,设亲军六卫亲军司,而汤传勋任该司经历。 其余六名遗孤,则被朱翊钧下旨根据其籍贯情况,分配到六卫各卫任都事,负责教导士兵的政治生活工作,协助上司对其管理军纪。 “族中人丁澹薄,自家父亡后,一时竟无可依靠者,幸赖天子仁德,顾念老臣,把我留在皇庄养着,让我读书,跟着青藤先生学文,跟着已故的卢老将军学武,也就跟你们一样,成了天家的人。” “所以,可以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只是位有尊卑,但人格上你我皆是同胞,亦是同袍,更是同家!你们有什么困难或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说。” 汤传勋在加入亲军六卫,就在这一天对虎贲左卫的几个新官兵闲聊起来。 已被选为虎贲左卫镇抚的陈策这时言道:“有,上面按照戚侯制定的军规来训练,实在太严了,表达一下思念乡土的话,就要被杀头!” 汤传勋听后点首,问:“详细说说。” “是!” 陈策便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卫已经因此有三个本来挺好的兵,只是善感爱哭,且因为训练苦晚上哭着说要回家,就被我给砍了头,虽然我是奉令不得不砍,但觉得有些不值,思乡,尤其是白天特别累的情况下,晚上午夜醒来时,谁不想家乡呢,何况这眼看中秋也要到了!” 汤传勋听后点了点首,就在这之后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朱翊钧。 虽然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的确明确提到过,士兵如果有乡愁之念,要被杀头。 但朱翊钧倒是不知道这样细节的,也没想到戚继光练兵严到这个地步。 “那就改为体罚,免得因为过度压抑本性,而引起哗变,就改为做朕让你们推广的俯卧撑或者跑步;何况,忠于国的基础就是热爱家乡;只是如果太善感,常常思乡,就加重惩罚,实在不行,开除出亲军卫,夺回‘天子近卫’荣誉和待遇。” 朱翊钧在知道后就下达了这样的谕示,且问着汤传勋:“说说你们在亲军卫都是怎么给士兵们宣教那些国家民族理念,以及为什么要忠君的,怎么确定他们接纳了你们的宣教?” “回陛下,臣的办法是,我先讲给他们听,然后让他们分别讲给臣听,接着讲评,讲的最好的,给予奖掖,请他吃一顿饭,或者为他赠一本书什么的,而讲不好的继续听臣讲,然后再讲给臣听,接着再讲评。” “就像在兴明书院,戚缇帅(戚昌国)教我们如何操练火器时,他先做给我们看,我们再做给他们看,接着讲评,然后如此反复一样。” 汤传勋说道。 “你倒是会触类旁通,不过这样很好,值得推广!” “也不愧是名将之后。” “传旨,赐汤卿五十枚银元!” 朱翊钧笑着说了起来。 在朱翊钧的天子六卫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训练时,关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改制新政,则如张居正所料,在一开始于朝野内外都被讨论的十分炽烈,以至于不少在京士子甚至都去官邸喊话张居正,造成物议十分沸腾后。 而到如今,已渐渐的澹了下来。 乃至,等到万历九年这一年到来后。 仿佛天下人都已经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一样。 许多中小地主都选择了接受现实。 “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就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吧,难道就因为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就不考状元了吗?” 连地主阶级出身的王长庚此时都如此对刘确贤说了起来。 刘确贤笑了笑道:“也是!不然还能怎样呢,其实朝廷也是有朝廷的难处,如今天下田亩,十停有一停才是庶民的田,真要这么优免下去,天下就无丁银可征了。” “你一向是对张江陵的所有决定都推崇备至的,现在有了功名,家里也有了几十亩地,还是这样!只是一开始说不同意,现在又替他江陵说起话来,他到底给了多大的恩,让你这么为他说话?” 王长庚这时倒忍不住只把对新政的不满发泄在刘确贤身上。 第一百七十章 扶持工商类的士绅 “但我说的是事实啊!” “如果不是天子图治,江陵公推行新政,我早就死在了监狱里,也不会再遇到来娣姐,能与之成亲,还可以有这一儿一女,还有现在的家业,能带动这么多族人增收,也让你冷誉兄可以从我这里分得许多红利,使你可以把秦淮河的花船都睡了个遍。” “不然,就你冷誉兄府里给的月钱,够你冷誉兄喝花酒吗?” 刘确贤回怼了起来。 啪! 王长庚把桌子一拍,勐地站起身来,两眼喷火一般的看向刘确贤。 刘确贤则靠在椅背上,从容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王长庚哼了一声,接着就拂袖而去。 “冷誉兄!” 刘确贤见此,忙起身喊了自己这位同窗兼好友一声。 王长庚未理会他,而依旧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而去,只在上马车后,滴咕道:“现在爱跟我反着来不说,竟开始暗讽起我来了,还是朋友吗?!” 刘确贤见王长庚离去没搭理自己,也没说什么,只继续坐回椅上,让婢女收拾了未完的棋局,自己则喝了一口茶,就着漏过梅花状窗格的几缕阳光,看起他在京里高价淘来的张居正所着《居正微语》来。 “王世叔怎么急匆匆而去了?” “不是说他要留下来吃饭吗?” 这时,来娣挎着菜篮子从市里回来,看着王长庚的马车远去,也就问起刘确贤来。 明中期以后,南方商品经济发达,尤其是纺织业快速发展,许多女子因为是纺纱织布主力军,在家庭中开始承担经济上的支出,社会地位也就有所提升,乃至还出现了许多这个时代所说的妒妇、悍妇。 乃至等到后面还会出现女将挂帅,如秦良玉和秦良玉之媳。 当然,大明这个时期最有名的悍妇当属戚继光的原配。 话转回来,正因为女子社会地位有所提升,所以也已出现女子开始会抛头露面的情况,尤其是在南方,许多市镇大城都能见到女子身影。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如今,来娣也会常亲自去市场上选食材,而不用担心乡人说闲话,还能呼朋唤友的一起去,还会约定什么日子一起去什么市,什么日子又去另一个什么市。 渐渐的,等到后世,就会演变成,一个市镇会专门要逢到三、六、九日,才开市,或者六、七、九开市,侨商们会在约定的日子集中到某一市镇来售货。 “姐姐回来啦!” 在来娣这么问后,刘确贤就忙起身放下书,笑着疾步走了来。 这个时代,妻子对丈夫兄弟、朋友多同子女一样称呼其兄弟朋友,即以叔伯称之。 所以,来娣所提的王世叔就是王长庚。 刘确贤则两眼只在来娣身上,且从来娣手里接过有些装满肉与瓜果的菜篮子,笑了笑道:“不用管他!你给我一个人做些好吃的就行!” “你们又吵了?” “我看他好像走的时候有些火气。” 来娣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问道。 刘确贤道:“没有!不管他!” “你不去道歉了?不担心他不认你这朋友了?” 来娣问道。 “不去了!” “不能老是我去道歉服软,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何况,我又不是他小厮,为何一定要顺着他说话?” 刘确贤也带着一些怨气回道。 来娣听后莞尔一笑,接着就在厨房门客,拦住了正踏脚要进来的刘确贤:“把菜篮子给我,你不要进来!” 刘确贤见此一愣,讪笑着道:“姐姐,这里没有君子,只有我们。” “不行!你现在是相公啦!” 来娣回绝道。 接着,来娣就努嘴看向,刘确贤身后的几个由她买回来的女孩:“她们都看着你这个主家呢。” 刘确贤见此,也就把踏进门槛内的脚,撤了回去,问:“你这次又买了人回来,家里的产业能给她们都安排上活吗?” “我打算先教她们学刺绣,然后安排到绣坊去。” “她们答应了,在学绣期间,不要工钱,只让我们给她们吃饭就行,顺便会帮着打扫绣坊。” “所以不会增加多少开支。” “因而,我就想着,能买就买回来一些吧,现在市(市镇)里的老爷们因为听你说的那个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都在把自家奴婢往外卖,尤其是那些还没留头的小女孩,被赶出府的特别多,流落到市上,只会被花船买去,让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被白糟蹋了!” “我以前就是这么被卖来卖去的,能多买一个回来,将来让她们可以自己做工养活自己独立门户做正头夫妻,就多买一个。” 来娣这时说了起来。 刘确贤听后点首:“姐姐心善,跟女菩萨一样。” 来娣剜了他一眼,旋即又眉开眼笑:“你的嘴越发抹了蜜了!” 接着,来娣又正经起来,问他:“我们的绣坊要不要扩大一下规模,你不是说我的绣活,去苏杭一带售卖都可以拔尖吗?” “还不能扩大规模!” “我现在的功名只能保一个小绣坊和一个小织坊正常经营,再扩大,就是虎口夺食了,等我成了举人再说吧,最好是进士以后再扩大,那样南都里的勋贵,只怕也不敢眼馋我的大绣坊了。” 刘确贤这时回答起来。 来娣听了点头。 她也明白,没有权势,生意做大也只是给别人做大的。 “我只是想着做大,就可以多雇一些人,这样就少几个奴婢,做我们的雇工虽然辛苦,但至少不会被打骂,也能自立门户,还能回乡看友的。” 来娣一边洗肉一边说道。 刘确贤点首:“我知道,但这不只是我现在举人未中的问题,还有钱的问题!” “我现在的身份是没资格向大户们借贷的,尤其是徐家和南都那些勋贵,如果我去借贷,只会被连肉带皮的被吃掉!” “等我有了官身,才敢向他们借贷,这样就不担心我借贷了他们的钱,不被他们趁机连肉带皮的吃掉。” 来娣听后点首,将围裙系在马面裙外,且撸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手臂,站在门内切起肉来。 刘确贤则立在门外,任由清风吹拂着自己头上方巾,看向紫禁城所在的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几时才会在那里唱名,然后可以做出更大的事业。 …… “先生,朕在想,朝廷其实可以设立专贷银元的商行,就叫银行吧,对从事工商的一些官绅可以张居正扶持一下,进一步分化官绅,这样也利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的推行。” “毕竟如今确立的革新除弊的目的,不仅仅是富还要惠民,要把百姓生计与欲望真的放在心上。” “而据朕查阅一些关于人口调查后的章奏和让锦衣卫调查后得知,新政推行后,无地流民的数量是在增加的,犯罪事也在增加。” “盖因许多大户虽不敢对抗新政,却敢把朝廷从他们身上造成的损失转移到小民身上!” “他们释放奴婢仆人,以减少开支,使得地方上出现大量游民,且多是没多少价值的老幼,各地方官衙的养济院都开始负担不了这么多老幼。” “不少女孩还被卖到了青楼养起来,做将来权贵豪右的玩物。” “这时,鼓励一些从事工商的士绅扩大经营是,就可以让他们多雇佣一些无地百姓。” “尤其是,承担雇佣小民主要责任的中下层士绅,朝廷当鼓励他们做大!给他们提供一些资金支持或者制度上的保障,不准官僚或权贵大官绅欺压他们,这样,可以解决很多无地流民问题,朝廷一时难以变出许多耕地,但可以通过这样的政策增加许多岗位的。” “对于从事工商的大官绅,也可以给予贷款支持他们搞跨海经营,或者朕直接出内帑入股,朝廷也可以让户部在部议后请旨出国帑入股,以让更多流民有事做。” “尤其是,可以用很多老幼去采茶的这种大茶商,或者让很多女子刺绣的大布商,而避免老幼不可自养,也避免许多女子落入风尘,依旧成为权势之人的玩物,而伤世风。” 朱翊钧这一天在文华殿西室,对张居正也说起希望朝廷下场金融业与鼓励工商的想法来。 且朱翊钧说着把关于汇报人口调查结果的章奏与锦衣卫奏报,给了张居正: “先生可以看看,流民问题其实已严重到很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民变的地步!” “如江西巡抚王宗沐奏,袁州宜春九岭山一带,汇聚的以造纸、采木、采矿为生的棚户已达十三万多人!” “这虽然跟朕不让你们将他们以乱民剿灭有关,使其人数增多,但朝廷也不能不管这些棚户流民。” “据锦衣卫报,他们在山林里的造纸所得甚少,仅可以保证不饿死,一因官吏豪右盘剥重,二因他们造纸等技艺太差,难以与官办与大户的作坊竞争,只能靠低价取利,所以,盈利很少。” “而一旦出现大灾或者商路影响,他们靠造纸、采木、采矿不能为生时,就会生事,所以朝廷有义务用低息贷款或以技艺参股的方式去帮他们,让他们更富足一些,避免一遇大灾就又变成流民乱民。” 张居正听后两眼一亮。 第一百七十一章 爱民的皇帝,优秀的首辅 “陛下能知晓如此多的民情,且也主动想了惠民安民的法子,可见陛下勤政爱民之德!” “臣自陛下降谕,将新政目的,在富国强兵基础上,增加惠民一项后,也根据实际之民情,想了一些以利导之,使上下之民皆能增利而使得国家更加昌明隆盛的法子!” “而不是一味节俭,不开源。” “这些法子倒也与陛下所提的不约而同。” “另外,臣已拟好了,如何更好将取之于民的内帑、国帑用之于民,进而反哺国帑、内帑的细则。” “陛下虽爱民如子,且远超于臣等读圣贤书之人,但陛下的钱和朝廷的钱,也不能白花。” “士绅商贾狡黠甚于小民,也更难处置。” “所以,需有制度防备,而不能直接给钱或给技术,以谨防其拿到陛下和朝廷的钱就漂没掉,而并不实心做事,或者实心做事而做大后就反噬朝廷和陛下,胁迫陛下和朝廷不但给他钱,还要给他权,乃至为他乱政。” “哪怕陛下让皇亲国戚或家奴拿陛下的钱去搞,也得防备他们靡费帑银,而不干实事,使天家将来因此矛盾丛生,且陛下到时候也会陷入,杀则绝情,不杀则国难正的两难之境。” “所以,臣才拟了相关细则,且请陛下御览。” 张居正这时说了起来,且从袖中拿出了一本很厚的奏本,躬身且双手托举起来。 张宏接了过来,递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没想到张居正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还拟了细则,算是真的把他昔日要求改革要惠民的话放在了心上。 朱翊钧不禁心想,难怪自己刚才这么说,张居正会两眼一亮,原来是发现自己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但其实,张居正不仅仅是因为朱翊钧和他想法一样才觉得惊喜,而是他根据朱翊钧这一想要拿出钱惠民的言行,看出了自己的皇帝学生是真的把百姓挂在了心上,也愿意花精力去了解民情,乃至主动利用锦衣卫去了解新政推行后产生的一些社会问题。 要知道,能愿意被动听进一些反应问题的意见的皇帝,都已经算是明君了。 何况,还是会主动去发现问题的皇帝呢。 这才是张居正真正惊喜的原因。 他发现自己培养的这位皇帝学生,不是因为好大喜功才愿意勤政,而是真的爱民,甚至比他还爱,比他还把百姓当人。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因为其实按照张居正本来的理念,对于在新政推行后增加的流民问题,最好的解决方式,应该是等其变成乱民而直接剿杀的。 毕竟,这样做是不用伤害地主阶级利益的,甚至利于地主阶级。 原因也很简单。 如像九岭山一带增加的棚户流民,在通过自己的勤劳进山开垦出田地,与兴办起各类造纸、制茶等小作坊后,就会被当地权贵豪绅盯上而眼馋起吞并之意。 另外,这些普通百姓兴办的手工业,也抢占了当地权贵豪绅们的市场。 毕竟汉人多是崇尚节俭,如果可以选择,宁用便宜的次等品,也不会用昂贵的高档品。 因而,当地权贵豪绅们自然痛恨这些来这里开发的棚户流民,也想侵吞他们的产业和田地,而增加自己的利益。 再加上,本就有的排外心理。 所以,当地的权贵豪绅们就支持地方官吏对这些棚户流民加重盘剥,乃至直接逼其造反,最后全部消灭,一起鲸吞了这些棚户流民的利益。 历史上,张居正就是这样选择的。 在九岭山一带的流民棚户被官逼民反后,他就让潘季驯、邓子龙派大兵围剿,物理消灭这些了因无地而迁徙到九岭山一带的八万多流民棚户。 最后还直接下旨封山,而此地后来也因此叫官山。 张居正、潘季驯、邓子龙都是能臣,但他们也都是地主阶层,做这样的选择是很正常的。 毕竟他们哪怕支持新政,进行改革,也只是维护大明的统治而已,不是说就真的是为了天下百姓。 所以,张居正才会在历史上选择用盘剥加直接剿灭的方式,解决流民棚户问题。 例如,对于迁徙到两广一带山区开垦梯田的汉、瑶等族百姓,因不肯被官府盘剥而反抗后,张居正也是主张直接剿杀。 张居正对当时提督两广军务的凌震云就下过“大事芟除,见贼即杀,勿复问其向背”的批示,即不问青红皂白,格杀勿论就是。 使得凌震云在张居正指示下,于四个月内,斩杀起事百姓四万多人。 虽然这也算是解决了人地矛盾,只是解决方式很残酷,算是不解决官逼民反的问题,则干脆只解决反了的百姓。 总的来说,张居正的立场一直还是站在大地主这边的。 他对反对他的文官的打击,相比于他对流民的打击还是很温柔的 只是这一世,皇帝朱翊钧这个大领导,因为来自后世平民阶层的缘故。 再加上,朱翊钧天生受后世十多年的教育和已经出现民族、国家、民权这些意识的社会环境影响,也就不是表面上提仁义道德而实则只想吃自己国人的那种皇帝,而是真的对自己汉人有些同胞之情,和有来自更先进文明社会的那种对弱者生命权谋生权更尊重的心理,而要求新政在富贵强兵之外还要惠民。 张居正出于忠君,加上他的改革已经得罪了天下大部分权贵官绅,只有皇帝等少部分人才支持他,他也就不得不妥协,且放弃自己本来会选择的手段,而愿意真的从圣人之道,对百姓以仁,用苦一苦当地权贵官绅的法子,来解决流民棚户增多的问题。 朱翊钧这时则不得不承认,张居正是一个合格且优秀的官僚。 一旦他选择了服从自己这个皇帝的决意,就会替自己这个皇帝认真执行起来,且提前为自己这个皇帝想好相应的制度,而确保自己这个皇帝的意志得到完美体现,也就因此早就备好了细则。 “朕回去后再仔细看看,先生现在且大略说说。” 朱翊钧因而也笑着说了一句。 张居正拱手称是,便道:“启奏陛下,按理,无地之民皆为氓隶也,不必虑其生死,若其乱而生事,只能行割肉补疮之事!” “但眼下既欲惠民,而行未雨绸缪之事,就当先设一官衙,专司筹划兴国富民之事。” “该官衙通过对天下利弊的把控和对地方抚按所奏之改革进行议决,进而再向陛下题请拨帑银以兴国富民。” “且这里面需钦派大员监理督办工程与经营进度,还得在拨款上进行督查,而不能直接将帑银发下去,指望一二权贵官员,能在拿到帑银后做出一二件事来,没准还会靡费帑银,即便发银,也得一笔一笔的发,而不能一次性发足!” “另外,当建立保证制度,让向陛下和朝廷请拨帑银以增财利者,需先上缴一部分资财为保证才可得陛下和朝廷所拨之帑银,以免其靡费帑银而未能成事,朝廷真的要鸡飞蛋打,钱花了不说还一无所获,乃至因为做工之百姓拿不到工钱而产生民变,那样即便是将这人抄家灭族,只怕也难以解决靡费帑银造成的问题。” “留点保证之金,逼其不敢不认真不说,还能扫尾善后,避免其未能成事后,而使又失业之游民连工钱都拿不到进而成为乱民。” “还是先生虑的全面。”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且点首道:“朕的钱,朝廷的钱,的确也不能白花,一切都得行之有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让白银在国帑与百姓间流动起来 “臣惶恐。” 张居正拱手回了一句。 朱翊钧则在这时,瞅了张居正越发稀疏与苍白的头顶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对张居正的要求更高了些,也让其更累了些。 毕竟按照张居正本来的选择,是对这些流民等其变成乱民而直接剿杀就是的。 那样无疑很简单,还不用得罪官绅。 而现在,就因为要惠这些流民棚户,要未雨绸缪,要文明对待这些流民,就得动脑子去设立新的一系列制度,以防备人性自私的一面,在策动地方官绅愿意这样做的同时,还得监管他们,避免他们拿了钱不办事,还得防止把他们扶持起来后,不但不感恩还会反噬朝廷。 这样一来,张居正无疑会比历史上更费心血些,也要承担更大的精神压力。 要知道,让这些流民安身立命,就意味着要阻止当地官绅对他们的盘剥,还给地方官僚吏员们增加工作量,无疑又要得罪一大批人。 这怎么不使得这一世的张居正更心累? 朱翊钧内心里,其实也因此本能地生出一丝不忍来。 但朱翊钧知道,他若不表现得这么勤政爱民,反而不是张居正愿意看见的。 所以,可以说,这也是张居正自己选择的。 朱翊钧也一直在尊重他这个辅臣兼老师的选择。 一想到此,朱翊钧心里的不忍也就澹了许多,而继续集中精力做着遵循自己内心的事来。 当晚,朱翊钧睡得比较晚,没有让皇后来乾清宫,因为他看张居正的细则看得很晚,还备注了许多想法。 以至于次日在文华殿讲读时,他都打着哈欠。 张居正没有因此皱眉,透露出不满。 他能猜到皇帝是因为什么睡眠不足的,他甚至都想上个奏疏劝皇帝别仗着自己年轻这么熬,要劳逸结合,勤政太过也不好,别到了他这个年纪,要嗑药才能繁衍子嗣,解手都得把脚站开一些,脖子稍微低一会儿,就疲惫的想把头颈揪断。 “先生所拟的章奏,朕皆同意,但也补充了一些。” “就是,应该再设一分析各类投钱惠民之工程与生意是否可行的研究之机构,让他们替负责把控这方面的官员把关,对各类投钱的工程和产业进行可行不可行的分析。”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毕竟这钱法市易的事,是需要人有些专才才能干好的,王安石就是在这方面不够专擅,所以出了问题。” “这个机构就叫皇家研究院,同翰林院,属朕储才之所,内阁荐举一些懂经世济民之学问的专才到该机构,研究这类学问,且为朝廷把关。” “而至于负责兴国富民之事向朕和朝廷请拨款的官衙,就设为兴国富民度支司,平常以度支司称之。” “度支司设在内阁,由内阁一阁臣兼任度支司度支使,另设两副使,加户部侍郎衔,再设各房,各房置郎官主事。” “让地方巡抚在其官衙设分司,由一布政使兼度支分司使。” “以其类推,府县当有之。” “至于培养各类专擅之才的学校,则由朕令内廷办理的兴明书院来培养。” “先生且拟旨传于天下,兴明书院将进行改革,考选天下各类人才到该校任教,也让礼部荐举,宗室和勋戚也可以荐举。” “对了,朕发现郑王世子皇伯伯勤公就极善算学、历学、声学,立即召其进京。” “由他和徐渭同掌皇家研究院与兴明书院,让皇伯负责算学、历学、天文、水利、营造等,推论而得与发现于自然中而哪怕没有人存在就有的学问;” “让徐渭负责史学、钱法、教育等,与天下人类社会活动相关现象的学问。” 朱翊钧则在讲读间隙,于文华殿西室内,对张居正说起了,自己在看了张居正关于皇帝与朝廷投资惠民的相关制度建设的奏请后,就提出了自己的谕旨。 张居正听后拱手称是。 “内库暂拿出一百万两银,用作兴国富民之用,外库可拿出多少,内阁同户部再议议。” “然后再下旨设立度支司,先生可以先把这个国库和内库要出帑银以兴国富民的消息传出去,以使天下一些工商类士绅,把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不满,转移到渴望能分朝廷这份大利上来。” “至于具体投多少钱,花多少,具体待先生与有司议了再说。” 朱翊钧这时继续说道。 张居正忙称领旨。 朱翊钧这样做,相当于把自己这个皇帝,和朝廷把收上来的,和历年积攒下来的内外库财货,拿出一部分来,再分配,相当于主动切下一块蛋糕,让底下的人来分。 之所以这样做,自然也不是朱翊钧嫌钱多,而是他知道这资本只有流动起来,才能刺激生产力,才能增加社会财富,把蛋糕做得更大,进而反哺内外库,让内帑与国帑不但没有因为拿出钱来投资,反而增加了不少,拿出技术来也是一个道理。 毕竟,朱翊钧不能学许多地主,只知道把收上来的财货埋在地上或放在仓内,不让其流动起来,使得整个社会生产力得不到发展,且造成财货一直往上流动,这样迟早会造成底层财货枯竭而最终出事。 朱翊钧需要让钱财在内帑、国帑和百姓间流动起来,才能创造更多财货。 “一百万两?!” 内阁诸阁臣,和被张居正请来内阁的户部尚书张学颜,在听到张居正说他已请得皇帝准予,为扶持工商,而达到兴国富民、解决无地流民生存问题的目的,决定出内帑和外帑即国帑的一笔存银以做投资,且皇帝已答应出一百万两的话后,皆不由得精神一振。 王国光甚至不由得先站起身来,再次询问了一下。 张居正颔首,问向张学颜:“大司农粗略估计,外库这边能拿出多少帑银来兴国富民?” 张学颜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就起身拱手回道:“谨慎起见,可以先拿出两百万两试试,若真能兴国富民,再让各地报些可以兴国富民的工商之事,然后根据所报是否生利稳妥,而可再追加三百万两。” 一百万两白银的内帑加两百万两白银的外帑,已经是很大一份蛋糕。 何况,后面会追加的三百万两。 要知道,现在大明九边的棉布需求算是大明内需市场的大头,是这个时代棉布需求的最大需求,也不过是一份价值两百万两的蛋糕。 而现在,朝廷要拿出一份价值三百万两的投资,让天下人去分这三百万两和这三百万两带来的利。 甚至还会追加三百万两。 虽然目前只内阁的几个阁臣和户部尚书张学颜知道,但也都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那就先暂定三百万两的兴国富民款,内阁给各督抚巡按发道钧令去,让他们各自奏一奏其辖区内有何可兴国富民事,有要扶持的工厂作坊和产业,悉数奏上来吧。” 张居正说着就看向了王国光:“汝观,你来拟这道钧令吧!钱法财政,你是最擅长的,子维与我、体乾、汝默虽族中皆有经商而富的,但本人皆是翰林词臣出身,这方面是不如你的,所以,只能是你来拟。” “另外,仆已荐举你汝观掌度支司,以后你可得替陛下和朝廷花好这笔兴国富民的款子。” 张居正说后,王国光忙激动地拱手道:“放心吧,叔大,陛下和朝廷真要拿三百万两银子,以兴国富民,那鄙人就还陛下和朝廷一个更加兴盛的大明!” 王国光在的确是,历史上的明朝官员里,少有的财政家之一。 所以,张居正才会说他在发展国民经济这方面,比他们几个清流更合适。 张四维等倒是皆因此,在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二桃杀三士 但张四维等人也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一是君子耻于谈利,他们作为大学士,表面上,自然还是要装一下的,不能去争着当这个大明的财神爷。 二是内阁现在毕竟乃张居正一人说了算的内阁,他们可不好忤逆张居正的意思。 因而,也就在接下来,都笑着看向了王国光,且都称赞王国光的确更合适当这个财神爷。 不过,他们虽不能把拟这道钧令乃至将来负责度支司的权力,抢到自己手里,但也还是都在回官邸后,给自己家族经商者写了信,以要准备为天子欲兴国富民的事做贡献,来提示自己的家族要积极争取。 而张居正也写了信,但他不单单是给自己族人写信。 为了借此机会,让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更能推行成功,他还对长子张敬修吩咐说: “给歙县许维桢(许国)去一封信,以你的名义,把这三百万两兴国富民款的事告诉给他。” 张敬修听后不由得问:“他不是反对父亲被夺情吗,还同情吴中行他们,父亲为何还要把这份好处给他?” 张居正道:“为君王事岂能计较个人恩怨,尤其是到为父这个位置,没有真正的敌我是非,只有利弊!他许家本来就是大徽商,应该比我们楚人更懂如何把三百万两变得更多,而兴国富民。” “儿子受教。” 张敬修听后回了一句。 张居正又想了想道:“你给太仓王元驭(王锡爵)去一封信,也以你的名义,多通知几家,以利竞争。” 张敬修听后,不由得问道:“太仓王家?可苏松一带,工场作坊商行最多的当属徐家,父亲为何偏偏只提醒也反对您被夺情,还逼得您大怒的王元驭,而不是徐老先生?” “这样会不会更伤徐家了?” 张敬修问了后就又问了一句。 毕竟要论关系,他张家和徐家关系最近。 而且张家已经落了徐家很多次面子,但徐家都没说出什么不满,还一如既往地逢年过节的给张家问好。 张居正则在这时道:“就是因为徐家产业太大了,所以才需要扶持别的士绅来制衡他!” “为父不能为私谊废公利,这不是我张家的银子,是陛下和朝廷的银子,要是我张家的,自然是恨不得全给徐家,但偏偏不是。”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而且,不但这次不会有徐家,将来也不会有!我相信徐老先生会理解为父的。” 张敬修听后拱手称是。 张居正则在这时看向了窗外,时下正值阳春时节,雨量充沛,檐外已是雨幕密集,遮住了其他官邸的轮廓。 而在此时的次辅官邸。 张四维也给自己弟弟张四教写了信,告诉了张四教关于天子和朝廷要预计拿出三百万两白银作为兴国富民款投资的事,而同时,还对成九吩咐说: “你嘱咐送信的人须当面告诉二爷,就说我的话,让江陵臭名远扬于天下,让天下人人恨江陵的事需尽快办妥!倒张之事刻不容缓!” “如今天子大方,主动要出内外帑银兴国富民,但偏偏这里面的好处,如今因为他张居正是首辅,而得以霸占着这份好处的分配之权!” “因而,无论我平时对他有多恭敬,他竟还是先把分配这份好处的权力,给了他的真正心腹王国光!” “所以,我们张家将来要想得这份好处的利最多,得尽快倒张!得加大让江陵成为十恶不赦之徒的力度!不能再拖延!不仅仅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还有将来的这份好处!” 朱翊钧为让白银在国库与百姓间流动,而促进生产力发展,大方地要拿出数百万两帑银投资的事,无疑加剧了官僚士大夫们间的斗争。 虽然,朱翊钧拿出这块蛋糕,是为兴国富民;但官僚士大夫则想的是,如何把这块蛋糕更多的吃进自己嘴里。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食肉者往往比无产者更贪婪。 毕竟无产者往往还会受一些观念和被统治者洗脑多年的道德束缚,但食肉者皆是精明人,皆明白抓紧利用信息差的机会,占据更多的资源才是在这个社会立足的根本。 何况,贪婪也是人能富贵的动力,能富贵的人,有几个不贪婪?最多就是在贪婪的同时,在理性上有更强的控制力而已。 所以,张四维也就更加迫不及待地想代替张居正。 他是真的等不及了。 尽管他知道倒张不容易,皇帝或许并不支持。 可偏偏,皇帝拿出来了让人眼馋的好些个大桃子,而他如果不斗倒张居正,他就不能吃掉这所有的桃子。 “不仅仅是倒张,让张居正臭名远扬,也要把徐家拖下水!” 张四维这时又说了一句,他明显也不想将来徐家会掣肘他将来掌权夺利,且因此说着就对成九耳语起来,让成九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起来。 …… “就是要让江陵臭名远扬,人人喊打,人人皆认为江陵倒则天下安!” 一个月后,松江华亭。 这一天,整个华亭一带,乌云压顶,大雨将至。 而张四教则还是在这一天,来到了徐家,且对徐阶和徐瑛等徐家人转达起了张四维关于张居正要继续改制即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意见,和阻止这项新政的建议。 且说着,张四教就又道:“按照家兄的意思,明着对抗朝廷是不妥当的,但搞臭江陵则完全不用担心!” “一则江陵这人虽奸猾但心存士林情谊,不似严嵩那样的真正狠厉绝情之辈,是可欺的!只要策动的天下人对他张居正的不满声大一些,他必然有所畏惧,而不敢再继续改制;” “二则因新政而不能为大户豪奴的愚昧小民更多,而这类小民多狠辣不讲道义之辈,完全可以借机策动他们对江陵进行报复,做些烧其宅、毁其坟的事来,如此,必逼得江陵更加畏惧,即便江陵畏惧,其族人也会畏惧,而逼迫他放弃改制。” “只要江陵不改制,整个张党也不会再改制,而如此,哪怕天子一人想改制也难以再改!” “此言有理!” “对他张居正不满的士子豪奴多的是,如果再花些钱,再有世兄为靠山,他们自会不惧他江陵,而声讨江陵罪行!” 徐瑛这时附和起来。 而张四教则看向了徐阶:“老先生,您觉得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阶这时才开了口,笑道:“江陵毕竟是我的学生,我们徐家是不便参与的,何况,他到底还是顾命大臣,天子老师,吾作为两朝辅臣,看在皇家的面上,我徐家也不能做的太过,事极必反,若我徐家插手,恐反而会激怒天家,不利于子维当国。至于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做吧。” 张四教听后和徐瑛脸上皆浮现出失望之色。 张四教甚至暗自冷笑了一下,接着,就道:“请恕晚生冒昧,老先生可已知道三百万两或六百万两兴国富民的事?” 徐阶摇头:“未收到江陵来信说起此事。” “果然,江陵这个学生是一点也没将师恩放在心上的。” 张四教说着就把朱翊钧决定拨兴国富民款,扶持工商的事以及设立度支司的事告知给了徐阶。 “过分!” 啪! 徐瑛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呼吸急促地看着徐阶:“父亲!他张江陵是真的没把您放在心上!” 徐阶则也在这时沉下了脸。 张四教则也看向了徐阶。 但徐阶并未言语,整个黑如夜的屋内,只有玉漏银壶发出的滴答声。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设计徐阶 半晌后,徐阶才点首笑着说:“还是子维看得清楚。” 接着,徐阶又道:“而江陵乃我的学生,我自然也是清楚的,乃大忠似奸者,的确可欺!非真小人,若是真小人,倒不得不惧之了。” “老先生说的是。” 张四教回了一句,而等着徐阶继续说说如何整张居正。 徐阶这时则继续言道:“但正因为江陵是君子,他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他不告诉我徐家,是为我徐家考虑,按理,我们徐家还得感谢他。” “父亲!” 徐瑛这时又喊了一声,要不是徐阶是他老子,他都想骂一句“感他妈个头了”。 徐阶则瞅了徐瑛一眼,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徐家已经树大招风了,再去争那几百万两带来的利,那不是更加被天下人侧目了?” “老先生德高望重,何必惧他江陵!” 张四教这时也语气不善的说了一句。 “不是畏惧!” 徐阶忙否认了张四教的话,道: “江陵是谋国之人,他所做的事皆是为国为君,也是有大智慧的人,他对吾这个恩师的报答也是高屋建瓴,不以利报,只保我徐家安宁。他这样做,反而让我更不好说什么了。” “老先生说的是。” 张四教有些败兴地说了一句。 徐瑛也同样败兴,甚至有些鄙夷地瞅了自己父亲一样。 徐阶只是澹澹一笑,然后让婢女扶着他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时,徐阶瞅了一眼挂在书房内的那副张居正曾送给自己的字,道:“把这字撤了!” …… “远近亲友,谁不对他张居正恨之入骨?何况,大哥充军,二哥入狱。唯独老头子一直畏前畏后,到现在还念着他这个学生的好!” “我也是没法了。” 徐瑛在送张四教离开时,才忍不住地对张四教吐槽起自己对徐阶的不满来。 张四教想了想笑着道:“老先生到底是老了!” “可不是?” “所以我徐家才在之前被一个海刚峰欺负的不行,而却未能将其如何,只是让他被罢了官;” “如今又被江陵逼得一步步退让,将来只怕好多产业都要被别的人家夺了去!” 徐瑛满是怨气地说道。 “三爷是徐家将来的主人,有些事不必非要等老先生去做,自己大可以先做起来!别到时候,倒张成功后,徐家连口汤都喝不上,还会被人惦记上!”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张四教见徐瑛很上道,不似徐阶那么圆滑,且明显对张居正更加不满,便在这时忙挑唆起来。 徐瑛听后因只看见了自己徐家眼前的损失,和只顾着了自己将来能不能让徐家更加富贵的利益,而颔首道:“你说的对!” 说着,徐瑛就道:“以前老头子在家宴上喝了些酒,醉醺醺的时候说过:他这一生唯一可称道的,其实就是,培养了个可堪本朝第一能臣的学生,而大可以就把他的过都掩盖了,保住徐家大而不倒,以免落得个严家下场;” “但也得防止此人做的太过,当策动高拱斗他,若高拱去世过早,则以其病榻遗言揭穿他江陵欺君之罪孽!若还是不能,就再借高拱之口,说他江陵曾言过先帝沉湎酒色而奢侈不知节俭为昏君之语,如此天子为孝道父尊,将不得不驱江陵!如今,或可照此为之!” …… “借高拱之口?高拱都自毁声誉了,还写了江陵的好话,还能有几分用处?” 又过一个月后,万历九年三月。 张四维从张四教这里知道了他去徐家的情况,而因此对张四教说了出来。 “兄长说的是,但这还是徐家三公子透露出来的,徐华亭本人到现在都还在说江陵的好话,没有要直接与江陵为敌的意思!” 张四教说道。 张四维听话冷下脸来:“这个老狐狸,只等着仆倒张,他徐家坐享其成,这样就算天子不顾一切地要为江陵张目,也不会连累到他!但凭什么吾为其棋子,他徐华亭坐享其成?吾可不是江陵!” “兄长的意思是?” 张四教问了起来。 “不借他高新郑的口,借他徐华亭的口!” 张四维这时打开柜子,拿出徐阶写给他的私信来,递给张四教: “务必去找能彷徐华亭笔墨的高人来,编纂个徐华亭私人笔记,借他之口,把江陵诽谤先帝的话公之于众!无论花多少钱,都要办到!” “兄长高明!” “这样一来,等倒了张,还能借张之余党倒徐,如此这兴国富民之利就唯我们所控,而兄长将来当国,也不会像他江陵一样,还有个徐华亭在朝外掣肘!” 张四教忙笑着附和起来。 张四维则还是一脸严肃地道:“最大的问题还是天子愿不愿意倒张,如果不愿意,会拿出多大的决心留张?圣意不明,百事难定呀!” “不如直接让我们买通的张府家奴,去毒杀江陵!” “再把毒杀江陵的事嫁祸到徐华亭身上。” 张四教露出狠厉的目光来,提议道。 “不可!” “此等图穷匕见的阴谋虽容易快速见效,但稍有不慎,也会满盘皆输,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如此!” 张四维忙否决了张四教的提议,且道:“再看看,看看让江陵臭名远扬,天下皆人人喊着要倒张后,连江陵亲友也逼他退时,天子的反应。” “可兄长,眼下已经是万历九年了!他江陵已经当国九载,父亲也年纪越发大了!难道天子将来也会为你下夺情旨吗?” 张四教不由得言道。 张四维道:“那也得再等等!这类低劣的手段,你在经商时可以这么做,那是因为你背后是你兄长我这个次辅可以为你撑腰;” “但朝廷的事,不能这样做,朝廷是更波诡云谲的地方,除非有天子撑腰,不然没谁比谁更有后台,你不择手段,别人就会更加不择手段!”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行刺杀之事,只会落入下乘!严分宜不满徐华亭那么多年,也没说将徐华亭直接毒杀之!” …… “为择好田宅计,指授该府道,诬辽王以重罪。欺凌宗室亦如欺凌草芥,其权势可谓盖天,而天下只知张太岳,不知朱皇上也!” “入阁未几,而富冠全楚,果何致之耶?宫室舆马,妻妾奉御,有同王侯,果何供之耶?其财可谓敌国,而天下民皆疲敝,只因利皆归其一人也!” 轰! 这一天,乾清宫。 在春雷阵阵响起时。 朱翊钧在看见锦衣卫呈递上来的关于抹黑张居正的揭帖后,就默默地在醒来念着。 所谓揭帖相当于一种匿名大字报,是这个时代的士子文人表达政治诉求与不满的一种常见方式。 朱翊钧此时则不得不承认,这有关张居正的揭帖内容,真的是字字如刀! 先是通过为被张居正处置的宗室鸣不平,而让自己这个皇帝知道,张居正已经无法无天的把皇亲也不放在眼里,其权力大到已经无视皇室朱家的份上。 接着,又通过对张居正财富的描述,而让自己这个天子知道张居正已经富可敌国,让自己产生只要倒张就能大发一笔横财的想法。 可以说,虽然这揭帖不是直接呈递给他这个皇帝的,但句句都是在激起自己对首辅张居正的愤恨与忌惮以及除掉之心。 毕竟按照这揭帖的内容,无论是想获得巨大的权势,还是想获得巨大的财富,明显张居正都得非除不可。 无疑,这写揭帖的人是很会搞斗争的。 朱翊钧也就在这时沉声问着张鲸:“这揭帖是在哪里发现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造势和加强调查 “国子监!” 张鲸这时站在朱翊钧身后回道。 朱翊钧这时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锦衣卫是在酉时末(晚上七点)发现的。” 张鲸又回道。 朱翊钧听后沉默了下来。 而这时,雨声突然急促如敲鼓,响彻在屋顶。 朱翊钧则拳头渐渐捏紧,心内越发烦躁,又道:“派锦衣卫全城去找!务必不要再出现这样的揭帖,以免让母后知道。” “是!” 张鲸回了一句。 朱翊钧自己自然不会被这揭帖上的话左右了思维。 他自己是清楚的,这些揭帖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因为辽王朱宪?本人的确可恶。 比如,他因信邪魔巫术,而欲得“有生气”的人头,遂令校尉施友义,将醉卧街头的居民顾长保头颅割取。 荆州因而举城惊视。 他还荒淫无道,每次出游均不备法驾,喜带随从数十人游荆州城,遇少年男女美色者,辄拥入府中淫污。 甚至连宗室的人也不放过。 宗室朱致槻母亲黄氏(朱宪?的祖母辈)被朱宪?哄至密室逼奸,因不从,被绝饮食。 但因黄氏饿六日不死,于是,他就将黄氏生置棺中,扛廓门外焚杀而死。 仪宾赵儒之妻为原陵县君,是朱宪?的祖姑,也被他诱至府中奸之。 而如今,这些人拿辽王的事,来企图激起皇帝愤恨张居正的心思,朱翊钧自然一下子就明白的一清二楚。 至于财富也是一样,历史上张居正被抄家抄到最后,负责审讯他家人的文官都不顾士林情谊,开始逼迫其家人到动刑乃至最终逼得张家长子自杀都未抄出许多银子,最后也才一共抄十几万两银子,比抄冯保所得的两百多万两白银简直没法比。 无疑,根本也不会,如这揭帖上说的,富比王侯那么夸张。 明显也是在故意挑起皇帝的贪欲。 朱翊钧自己自然不信。 但他害怕太后信。 因为历史上李太后就真的相信了张居正很有钱,而在张居正去世,又恰逢潞王大婚和就藩银子不够时,就对万历说过“抄了张居正就能凑足”的话。 所以,朱翊钧担心李太后看了揭帖后,会真的信了张居正家富可敌国的谣言,而起了要自己抄张居正家,给他小儿子攒婚礼钱与就藩钱的心思,也就对张鲸这样吩咐了起来。 “你回来!” 而张鲸这里在刚要离开去传旨时,朱翊钧又喊了他一声。 张鲸忙转身:“请皇爷吩咐。” 朱翊钧没有话要吩咐,只是问着张鲸:“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有多少非议先生的言论?” “皇爷料事如神,现在京师还好,只才出现了这样的揭帖,而其他地方已经出现不少非议元辅张先生的言论,像这样的揭帖也随处可见,撕了又有,一时地方官吏都撕不干净。” “有所谓乞丐、儿童已在许多地方四处传唱非议元辅张先生的言论。” “更有一些百姓士子,还主动去官衙前告状请愿,要他们代他们上奏弹劾元辅张先生的,说是让皇爷从民愿,诛江陵。而官衙一动手抓他们,就又都一哄而散。” “更有编排元辅张先生的评书与话本,乃至有说他强纳门生女卷为供其淫乐的玩物,甚至还逼迫外使将贡品先交给他把关,将最好的贡品留下,只进次等的于天子之类的话,到处都在宣扬。” “饶是地方官衙抓都抓不完,有时候抓了反而有大量刁民闹事围堵衙门,说地方官吏为元辅张先生的走狗。” “还有人造谣已经在张府听见打造盔甲的声音,也有说自己什么姨姑在张府为张府已在织造龙袍什么的。” “但这些又查不到源头,以至于现在还不清楚,是谁在真正背后操纵这些。” 张鲸这时回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暗想这个时代的反对新政的人也是一样,明着对抗朝廷的胆子没有,也是会先想着用第四权力。 “是狐狸迟早会露出他的尾巴,有些事再隐秘也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 “让厂卫依旧严查幕后之人!” “告诉他们,谁将来一旦查出外朝文官查不到的大桉子幕后黑手,朕会对他授军功章,加赏一年俸银,升三级!” “另外,再拨二十万两用于厂卫招募有能为者和培训骨干,以及拉拢一些人在民间也搞相反的舆论,既然不能一时消除舆论,就先把水搅浑!” “这些人既然舍得花银子造谣,朕也要舍得银子去查造谣者和搅浑这民间物议。”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朱翊钧吩咐了起来。 做什么事都是要钱,最终比拼的也是财力。 现在在舆论上也一样,朱翊钧这时自然也不能吝啬。 好在他现在的家底很厚,倒也不会轻易在舆论场上,让反对新政的人占上风。 当然,朱翊钧清楚,如今非议张居正的舆论,肯定跟背后的官僚们在纵容有关。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肯定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积极性也不高,而又不敢明着反对张居正,只能先任由官绅们造势,逼张居正自己迫于舆论压力放弃改制。 所以,才会有一些普通士子和庶民如此疯狂非议张居正而没能被遏制的情况。 要不然,以官僚们素日一个县令就能抄家灭门的权势,不可能会真的让地方上的什么乞丐儿童都敢非议张居正。 明显都是知道张居正不会跟他们这些官僚们彻底决裂,而因为一两句流言蜚语就夺了他们的乌纱帽,请旨严办他们,最多就是责备几句,才会刻意在纵容。 所以,朱翊钧才未敢轻视。 他知道这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造势只是试探的开始,真正的大招还在后面。 而他不能掉以轻心。 “下去吧。” 接着,朱翊钧又言了一句。 张鲸称旨而退。 …… “国子监祭酒沉一贯上本言,他问了,国子监的人皆否认揭帖是他们贴的。而锦衣卫能发现,还是因为他们先发现才报于巡城的锦衣卫,而让锦衣卫知道的。” “另外,沉祭酒言,国子监上下也对此事很愤慨,认为是有小人有意诬陷国子监的人。所以,也愿意请陛下下旨让锦衣卫严查,以还他们国子监人的清白!” “只是,现在已经在京师各处流传起来的消息说,是元辅张先生有意报复沉祭酒不给其子弟科举暗通关节,而才故意借此怂恿锦衣卫的人去贴这样揭帖,然后反诬沉祭酒。” 次日,张鲸就又向朱翊钧汇报起了关于国子监的揭帖的事。 “朕知道了!” 朱翊钧沉声说了一句,就道:“要编能不能编的有水平一些,谁反诬他沉一贯,会先把自己抹黑?” “皇爷息怒,以奴婢愚见,这是他们故意在这样筛选,不信的肯定一看就会不信,而信的人如果连这都信,接下来,其他离谱的也就会更加愿意信。” 张鲸回道。 朱翊钧看向张鲸:“朕要你提醒?” 张鲸忙跪了下来,颤声道:“皇爷息怒!奴婢知道皇爷自然是洞察这一切的,只是奴婢想说,皇爷不必为他们生气,而当保重自己龙体,这些人故意这样筛选,也是想让一群愚民把闹事,让皇爷失态,皇爷如果在意,反而中了他们的计。” “起来吧。” 朱翊钧这时又说了一句。 “是!” 张鲸站了起来。 而朱翊钧则看起别的章奏看,这一看,朱翊钧就看到了一份来自湖广巡按朱涟的急递,急递里言说张居正之父的祖坟被人给扒了,其骨因而露于野。 第一百七十六章 张居正的决心 朱翊钧看着这份急递,顿时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严重性。 张居正父亲陵墓被挖,还被剖棺曝尸。 这种行为不可谓不狠辣。 在这个重孝的时代,如此行为,可以说,比直接诛杀张居正还要狠。 可见,被鼓动的悍民里的极端者,有多恨张居正。 当然,所谓悍民,其实不过是被地主阶级们怂恿的人,要么本就是地主家的豪奴,要么是地痞流氓。 朱翊钧都有些担心张居正会不会因此伤心欲绝,而不敢再坚持改制。 不过,朱翊钧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挖坟的人也太没把皇家放在眼里了。 要知道,葬张居正父亲的地方太晖山,是皇帝朱翊钧敕赐的葬地。 现在这些人把皇家御赐的葬地都给挖了,自然算是连皇帝的面子也没放在眼里。 “去问问,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有他的章奏,立即递来!” “另外,去北镇抚司问问负责湖广机密消息的人,有没有关于江陵的急报送到,若有,即刻送来!” 朱翊钧接着就吩咐了起来。 …… 首辅官邸。 张居正此时也从家里派人快马送来的私信里知道了自己父亲坟墓被掘的事,而因此当场就晕了过去,到现在才苏醒了过来。 而在张居正苏醒过来后,其弟张居敬就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在张敬修和张懋修两兄弟的搀扶下,来到了张居正面前,两眼含泪道: “兄长,现在悍民都把我们父亲的祖坟挖了!您难道还要继续改制吗?!” 张居敬在去年就已染病在身,而本来是欲提前还乡的,但因为张居正不准他用保定巡抚张卤给他的勘合,即使用驿站的证明书,而驰驿还乡,便准备等到今年天暖后再还乡。 只是,张居敬没想到,他这多等了几个月,就在京里得知了自己父亲坟墓被掘的事。 张居正没有说话。 张居敬又说道:“家里人来信说,不只是父亲被掘墓剖棺,那些悍民还纵火准备烧了我们家,还贴揭帖说是您的新政害得他们被主家抛弃,以至于餐风露宿,乞食街头;幸而军民救火救的及时,才没能把家里烧成白地。” “但是,兄长,您可真的再想想了,再这么改制下去,恐不只您会生死难料,我们张家所有人也生死难料啊!只怕父母也难安!” 张居正起身拍了拍张居敬的肩膀:“你先回去,让父亲重新入土为安。至于发生的这些事,我会请旨让地方官严查,我相信陛下,不会不管我张家的。” “兄长!” “弟给你跪下了。” 张居敬说着就真的跪了下来,就道:“您为陛下尽忠已经足以称得上最忠的了,何必再赔上父母不能入土为安的代价,乃至整个族人的性命,继续如此啊!”….“何况,社稷也不是到不如此就要马上亡国的时候。为什么,这样得罪天下的人事,就非得只我张家来做,何必只您一人担着大明朝的社稷,别的世受国恩的豪右就不该分担一二吗?!” “您向陛下请旨乞休吧!” “相信陛下不会不准的,毕竟您已经为他做的够多了,如今只是不想父母不被悍民凌辱,才不得不乞休,陛下是仁德天子,不会逼您连父母也不顾的呀!” 张居敬接着继续劝了起来。 “你不要再说了!” 张居正突然厉声叱喝了张居敬一声。 张居敬忙哑住在原地。 接着,张居正就坐回到了椅子上,仿佛在揪着自己的肺腑,凝重地说:“我不能让他对我这个先生失望!” 然后,张居正就看向张敬修:“扶你们二叔离开。” “二叔,走吧。” 张敬修拱手称是后就来扶张居敬。 张懋修也跟着笑着对张居敬说:“二叔,小侄最近得了一本好书,写的是残唐五代的趣事,您肯定喜欢。” “兄长,你心里就只有你那个学生吗?” 张居敬则推开了张敬修和张懋修两人的手,向张居正追问了起来。 张居正则语气低沉地说:“他不仅仅是学生。” “弟知道,兄长是有自己的执念的。” “但是,您就算冷漠到无视父母将来难以入土为安的事,难道也可以无视将来您的这几个儿子因为您而落得严东楼的下场吗?!” 张居敬说着就落泪问了起来。 张居正抬头看向了张敬修和张懋修二人,半晌后,才笑道:“他们是我张太岳的儿子,会用自己的命来护住张家的!” 历史上,张敬修的确是通过自杀的方式,震惊了整个士林,让许多士大夫意识到再这样逼下去,会让自己这些士大夫的脸上变得很没有光彩,而都对张家大增同情之心,开始为张家求情。 张居正此时这样说,明显是预判了将来的情况,而对张敬修提出了这一要求。 张敬修抿了抿嘴唇,只继续对张居敬道:“二叔,我们走吧。” 张居敬这次倒是很配合地在张敬修和张懋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二叔,您放心,祖母那里,侄儿已经派人通知了,不准他们让祖母知道祖父的事。” 张敬修一边扶着张居敬一边说了起来。 张懋修也同样扶着张居敬笑说:“小侄待会把书给您送去,方便您路上解闷?” 张居正看着三人的背影,嘴里嗫嚅着。 “为父对不起你们!” 良久后,突然,张敬修和张懋修、张居敬三人,听到了背后传来了一熟悉的声音,皆怔在了原地。 张敬修和张懋修则皆转身向张居正叩首在地:“父亲万勿如此!” 张居正含泪笑了起来,接着就挥手:“去吧。”….然后,张居正就到书桉后的椅子坐下,执笔写起章奏。 …… “先生的章奏?” 朱翊钧看着张宏递来的初本,问了起来。 张宏点首:“是的,皇爷,遵皇爷谕旨,元辅张先生和枢相的初本,得及时递皇爷知道。” “朕不看!” “放在那里吧。” 朱翊钧把脸别了过去。 张宏拱手称是,且退到了一边。 但过了一会儿,朱翊钧还是忍不住瞅了桉上的张居正所上章奏一眼。 朱翊钧最终咬了咬牙,还是把章奏拿了起来。仟千仦哾 这边,张宏见此不由得抿嘴一笑。 “你笑什么?” 朱翊钧瞅见了张宏的神态,因而问道。 “老奴,老奴……” 张宏结巴起来。 朱翊钧这时则打开了张居正章奏。 接着,朱翊钧就发现张居正在章奏内,只是奏请他这个皇帝,废除明孝宗年间规定的雇工罢工或反抗雇主视为以下犯上之行为,而同谋逆罪,当凌迟的律令;且奏请废除贱籍和编棚户为民,并在人口调查结束后,令各司编出本地贫户数量,以便朝廷赈济,还奏请督促地方官吏于今年夏税开征时,务必严格执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策。 张居正奏请的这些事,都是朱翊钧曾经对张居正提到过的事。 皆是为便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执行。 而要解放贱籍的百姓,拉拢底层的工人,和不再进行棚户流民采取残酷镇压的政策。 以让朝廷这边的自己人多多的。 而张居正突然上这道奏疏,无疑就是为了向他这个皇帝表明,要继续为他改制的决心。 朱翊钧因而眉目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不禁渐渐勾起。 “好个先生!” “朕就说,任何风刀霜剑,也是催不倒他张先生的!” 朱翊钧笑着说了起来,然后吩咐道:“张宏,传朕谕旨,召张先生到西暖阁来!”. 枫渡清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七十七章 让海瑞率亲军卫督税 乾清宫西暖阁。 在张居正来了后,外面已云收雨停,天地如被洗了一遍。 而朱翊钧在看见张居正来了后,见他神色落寞,也就道:“先生也就养病在家才几日,此时一见,竟憔悴了许多。” 说着,朱翊钧就对张宏吩咐说:“告诉御用监,把李成梁前些日子送来的人参赐给先生,以助先生调养。” 张宏拱手称是。 张居正也起身欲叩首致谢。 朱翊钧说了一声“免礼”,然后才道:“江陵的事,朕已经知道了,且已责令锦衣卫严查,先生且可放心,朕会给先生主持公道的。” 张居正两眼一红,随即拱手谢起恩来。 接着,朱翊钧就又道:“先生的章奏,朕看了,也批红准了。” “只是流民棚户,未必就愿意被官府编户。毕竟编户就要纳税交丁银。” “不如这样,下诏旨规定棚户流民被编户后,可免徭役三年,免诸项正杂税两年,待其稍丰后再为朝廷缴纳赋税丁银,而这样,他们就会愿意编户,毕竟如此就只有编户的好处,如可以举业,自己财产生命受到保护,朝廷也能为其兴修水利,对其不能自力更生者予以赈济。” “陛下圣明,此为仁政也。” 张居正起身回了一句。 “夏税征收在即,而今年开始,征税与往年不同,是要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恐地方官吏奸猾,不愿为此得罪官绅,又恐地方官吏即便愿意得罪而又人手不足;” “故朕认为,当直接由朝廷派出一支专门负责督办收税的兵马与一批官僚,而专门督办税银征收,各地方官吏受其监督与配合。” “这样也算是利于财税一统,税银由朝廷新设官衙统一征收,统一解运,进而也避免地方官僚因为征税不力而被革职查办后,导致整个地方其他庶政也跟着受影响。” 朱翊钧没有提张居正被非议的事,似乎这件事就没发生一样,而只说起政事来。 因为朱翊钧知道,说也无益,张居正有他的选择。 “陛下说的是,要想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尽快推行,专人专收,且用刀兵威慑之,效果的确当更好,若因此有变,也能及时镇压。” 张居正也跟着说了起来,且道:“只是兵马,臣认为只能从亲军卫抽调,毕竟亲军卫是天子近卫,自然也就注重些体面,而不至于一到地方就欺压百姓;” “而且,亲军卫的纪律要求也更严格些;” “何况,本身就多是昔日戚侯旧部,是能做到秋毫无犯的,但别的兵马,一旦到地方,恐会弄巧成拙。” 朱翊钧点首,且道:“那第一批负责征税的兵马,就从亲军卫中抽调组建,设提举国税司,各布政司设分司,各府州县设局与分局,而从亲军卫抽调的兵马就编入各司、分司,局与分局任官。” ….“正好,如今亲军卫从去年八月开训,到现在已有半年,如今,都已分批调去边镇进行了两个月的实战训练,应对地方因新政发生的民变是绰绰有余的。” 接着,朱翊钧又道:“只是征税不仅仅是武力威慑,更重要的是在武力震慑的同时,如何以更好的方式征税成功。这不是去征服一个地方,而是督促本朝士绅百姓完成缴税,自然也就不是说要去消灭不缴税的士绅百姓,而是根据其不同的反动程度给予不同烈度的手段!” “这就需要富有与士绅百姓博弈经验的官员来节制统帅这支兵马,而能让不同地位不同觉悟的士绅百姓完成缴税。” 朱翊钧说着就道:“以朕看,就起复海瑞为枢密副使、户部尚书、右都御史官衔,总督提举国税司,由他直接负责荐举任命国税相关分司与局、分局官员,且负责征税与请求对一些灾民贫民免税退税的工作。” “此人不但敢言,也敢为民请命,乃至为民直斥君过,所以让此人管税赋,朕是放心的。” “正好他丁忧已结束,让他直接去南京等国税司的兵马到来,便正式开始负责以后大明的各类征税之事,朕准他便宜行事,小事可独断,大事准驰六百里加急密奏。”m 朱翊钧接着又说了几句,且问着张居正:“先生认为如何?” 让海瑞带枢密副使官衔,相当于让海瑞有调兵临机处理军事政变的权力,而带户部尚书官衔,就相当于让海瑞可以过问户部关于诸类所征钱粮的调度工作,而带右都御史自然是让海瑞有弹劾地方不臣官吏的权力。 朱翊钧这样安排,自然也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陛下圣明,海公清廉且爱民,但又不畏豪强,而是令豪强畏之如虎的大臣,乃我大明朝利剑也!” “让海公掌国税,则国家必能增税而民不加负,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新政,也不会只是虚有其表。” 张居正忙附和起来。 “那就如此下旨!” 朱翊钧吩咐道。 张居正拱手称是。 “另外,为防止负责征税的军队为豪右收买,给负责征税的设定一个特别津贴制度;” “每年编入国税司负责征税的亲军司官兵,发特别津贴,津贴具体定为多少赏银,户部先根据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推行后预计增加的税赋情况来定,按照相应比例,划定一个恰好能让征税官兵不易被收买的程度。” “相信官绅也不会下太大的本钱去收买,毕竟与其下太大的本钱,去收买所有征税的官兵,只怕还不如老老实实纳粮当差划算。” 朱翊钧继续言道。 张居正依旧称旨,且奉承道:“陛下此虑甚为全面,既如此,只怕亲军卫都想南下为天子征税,若一直只让一些官将这样,恐会令其他官将不服,不如陛下下旨每年一换,从亲军中轮番派去征税?” ….“先生说的是,不只亲军司其他官军会眼馋,只怕边镇和地方官军也眼馋。” “这样,从明年开始,让各都司每年选军表现纪最严明而战绩也最佳的武臣到京营任职,进行演练大比武,然后表现最优者选入亲军卫任职,负责征税,征税结束后,这些武臣可以留任,也可以升调地方任职。” 朱翊钧言道。 因只是选武臣,而不是调动大批兵马,而扰乱地方百姓与徒增钱粮消耗,使内外紊乱,且之前重组天子六卫,且大练天子亲军卫,本就是为了今日方便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政,所以,张居正也没有谏阻,也就颔首称旨。 “亲军卫的战斗力得长久保持,侍御司得下旨给枢密院,要定期请旨调亲军卫各卫去作战的地方轮战。” 朱翊钧又嘱咐了一句。 张居正依旧称遵旨。 于是,调兵参与征税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而朱翊钧想到虽然海瑞是不会对官绅讲什么情面,但还是为了进一步提高海瑞征税的积极性,也就对张居正吩咐说: “先生记得让侍御司在起复海瑞总督国税司的旨意中写上,他海瑞让官绅纳粮当差的新政执行得多成功,为朝廷增加多少国帑,朝廷就按照一定比例拿出多少的国帑来免贫民之徭役丁银!他的家乡琼州似乎贫民就不少,想必他海瑞是很愿意为乡梓与天下贫户,尽全力去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的。” “臣遵旨!” 张居正瞥了朱翊钧一眼,但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仍旧继续称遵旨。 接着,朱翊钧又道:“也不知道,海瑞丁忧回乡后,有没有在自己名下过继一个子嗣。” . 枫渡清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七十八章 海瑞肯定张居正 如果说,海瑞有什么软肋,那就是没有子嗣。 这个时代与后世不一样。 这个时代,讲究的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没有子嗣的海瑞如果想延续香火,就得靠宗族给他过继一个。 而这就意味着,他需要向宗族妥协一些什么。 海瑞个人或许会因为已被自己奉为信仰的圣贤道理,愿意背叛整个地主阶层,站到平民一边。 但整个海氏宗族是不会的。 毕竟宗族本就是地主阶层的衍生品,宗族存在的意义,就是维系地主阶层的利益。 因而,朱翊钧才会好奇海瑞现在回乡丁忧后,有没有和族人改善关系,进而获得一个过继子。 无论如何,即便天下非议张居正的舆论甚嚣尘上,也还是未能阻止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政策的推行。 当时间来到万历九年的五月。 亲军六卫的金吾左卫全体官兵正式奉旨被临时编入国税司,负责征税,且已正式开拔往南而去。 因为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推行后的第一个督税地方,还是选定在了官绅最多的南直隶。 毕竟南直隶只要成功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其他地方也就不成问题。 而海瑞因早就被朱翊钧提起过要起复,所以,张居正已早就写信让他来京等候起复的消息。 如今,他也早已在京城,且很快就收到了天子让他总督天下税务的旨意。 “请转告陛下,臣没有过继子嗣!” 不过,海瑞在收到旨意后,张居正还特地替皇帝问了他一下他过继子嗣的问题,而海瑞在神色暗然了片刻后,就如实回答了起来。 “是公的族人不会替公想,还是公拒绝了?” 张居正因而问了起来。 “下僚拒绝了。” “下僚只把昔日总督东南时得到的赏银里所剩的一千来两银子,全部拿出来置办了公田作为族产,以养族中不能自力更生者和因族中生殖日繁而无地可耕者。” 海瑞回道。 张居正听后颔首,道:“仆与公皆是为一心中痴念,而对不起父母之人也,真正是高山流水,吾道不孤!” 说着,张居正就起身对海瑞拱手行了一礼。 海瑞慌忙回礼:“元辅之事,下僚已得知,亦请元辅无太伤心,而对于元辅的选择,下僚也是甚为敬佩的!下僚从不奉承谁,包括天子,但元辅之贤,下僚也甚为敬佩,而将来无论元辅被人误解到何地步,下僚也绝不会缄默而不敢为元辅执言!” 张居正笑了笑:“有公此言,仆心甚慰!也就只有公,不会因为仆并未真正有意用公,而对仆有怨言,公是真有古大臣之风!” “元辅谬赞!天下知元辅者,不只海瑞一人,陛下知,天下明事理者知,懂春秋之后人,亦知!” 海瑞笑着言道。 …… “好个海刚峰,竟没有选择过继子嗣,这是知道朕要用他呀!” 朱翊钧在收到张居正的密揭,进而知道海瑞没有过继子嗣后,就说了起来,且叹了一口气。 “给先生在密揭上批复,就说既然海瑞不过继族中子嗣,若将来他去世后也还是无子嗣,朕就选天下一孤儿为其子嗣,替他海瑞传续香火,甚至可以得他的恩荫,让该继子感其恩德,而不敢不认其为祖宗。” “故而,让先生拟旨,设忠烈祠堂与皇家养济院,增设一司礼监随堂太监专门管忠烈祠堂与皇家养济院。” “每年由内外库各拨银祭祀为国阵亡以及历代为我汉家存续而做出重大贡献的忠烈者,和收养天下孤儿,大明的国祚有多久,对这些忠烈的祭祀也要祭祀多久!” “将来旦有忠烈之士,因为国阵亡而无子,或老而无子,想传续香火而又不想依靠宗族者,可请天子恩典从皇家养济院选一孤儿为其子,得其恩荫。” 朱翊钧因为海瑞无子嗣的问题,早就想到了一个如果海瑞没有从宗族过继子嗣该怎么激励他的办法,所以他此时也就趁机下达了这样的旨令。 对于朱翊钧而言,他反正是要增加收养孤儿的规模,来加大自己这个皇帝的私人团体规模的。 毕竟等将来张居正不在了,他要独自面对整个官僚集团中的大部分反动派,要进行更深化的改革,就不可能只是依靠与张居正一起改革的这部分文官,即所谓的张党。 何况,张党中的这些改革派,迟早也都会因为岁月的延长而渐渐老去,所以,他得提前趁改革派文官还不少的时候,提前蓄养自己的帝党班底。 接着,朱翊钧又吩咐说:“把朕关于催缴税负的一些谕示,记得给海瑞,让他参考。” 当值的张鲸拱手称是。 朱翊钧下达了这样的旨令后,就又问着张鲸:“江陵那边的事查的怎么样,湖广地方官员与锦衣卫都各自有什么奏报?” “湖广地方官员刚有送到的初本,奏报说在出事的头天晚上,张家在太晖山当值守陵的家奴就因为遇到上百名潜进山里的悍民,而被绑了起来,而那些悍民都蒙着面,认不清脸;后根据脚印查看,从东西南北四方逃走的都有。一时也难以查明真凶,只能派公人暗中访查。” “在江陵的锦衣卫倒是报说,这事发生后,荆州府很快就宣扬起说张太公坟茔是被天雷挖掘剖棺所致,皆因元辅张先生擅权乱政,惹了天怒所致。” 朱翊钧听后,笑了起来:“这湖广的地方官员倒是明白人,知道朝廷不会信,而不敢拿什么天怒导致先生祖坟被挖的事上奏。若非,锦衣卫如实奏知,朕还不知道,已经有人在荆州府散布起这样的谣言来。” 朱翊钧说着就又沉声问着张鲸:“除了这些,锦衣卫就没查到什么?” “回皇爷,据报,由安插在张家守陵人中的锦衣卫细作透露,那些悍民并非皆不可查,张家其实早就防备过会有人来盗墓,而特地讲进山的路设得极为隐蔽,所以除非有内贼,不会轻易进山寻到张氏祖坟,即便误入的樵夫,也会引动伤脚的机关;” “但这么多悍民涌入,竟无任何受伤血迹,可见是有内贼的,而锦衣卫已开始暗中摸排张家家人或家奴中有突然大手大脚的,已重点在盯几个好赌或好逛青楼,但还是需时间,才能摸清这内贼是谁。只要审出内贼,就知道这些悍民下落,进而知道幕后主使。” 张鲸回道。 “继续查,让北镇抚司从全国选调骨干,组成专桉钦差,去江陵查办此桉!一旦查出幕后真凶,皆按朕之前所言的大桉赏格赐赏。而给先生报仇,也为皇家挽回颜面!” 朱翊钧这时吩咐道。 张鲸拱手称是。 “如果一直查不明,你这东厂提督就别当了,换个厉害的人吧。” 朱翊钧突然又说了一句。 张鲸不由得身子一颤,忙跪下道:“老奴若不查出来,就自裁谢皇爷!” 朱翊钧挥了挥手。 张鲸就退了下去。 已准备乘官船出京的海瑞含着泪看完了刚出《邸报》关于忠烈祠与养孤儿为无后忠烈续香火计的诏旨内容后,就瞅了一眼两岸风光,自言自语道:“君恩如此重,臣子焉敢不尽心!” 说着,海瑞就拿起朱翊钧的手谕来准备仔细阅览,却又因瞥见岸边辛苦的纤夫,而想到了天子在圣旨里表达的关于他征税时增加多少税收,朝廷就加多少钱赈济贫民的话,而不由得忙对身边随行官吏吩咐道: “让胡缇帅们直接去扬州等本堂!我们直接从扬州开始督税,不必沿途停靠!” 第一百七十九章 海瑞官威赫赫 半个月后,海瑞就到了清江浦。 胡守仁和金吾卫的上万天子亲军已在这里等候他许久。 而海瑞一见到胡守仁,就沉下脸来,对胡守仁道:“不是让你们直接去扬州等吗,怎么到这里!一个清江浦,怎么供得了你这上万兵马?” 胡守仁忙拱手道:“部堂容禀!扬州府城城门紧闭,有悍民言我等是矫旨南下寇掠,还对我们放箭,我们没有您的钧令,不敢擅自用武力攻扬州城,只得退回到清江浦暂驻,清江浦到底是运河重镇,相比于其他市镇,买粮与豆料容易,倒也不用担心因缺粮而影响军纪。只是不能久待,眼下漕粮未到,清江浦的各大粮行存货不多,最重要的是豆料不足。” 海瑞听后,神色更加严肃:“简直荒谬!什么样的悍民能让扬州的官辖制不住,让开关城池的权力都被霸占了去,这与反了有何区别,是想本堂治他一个失守之罪吗?!” “吾等该如何做,还请部堂明示。” 胡守仁道。 海瑞直接回船上,在公函专用纸笺上写下钧令来,然后盖上自己的关防大印,就拿出来,递给了胡守仁: 】 “先再警告扬州士民一次,如果半柱香内不开城,阻止官军进城者,就以反贼论处,城中官吏兵勇皆以不职论罪,有功名者以不守节论罪,并直接以扬州已反攻城!” 胡守仁接了公函后就拱手称是而去。 没几日后,扬州城,胡守仁等金吾卫天子亲军,就伴着初升的朝阳,再次来到了城外。 而彼时,正站在城上的扬州悍民程霸天,就问着生员章宗羲:“章相公,征税的天兵又来了,我们还是要紧闭城门吗?” “继续紧闭!” “那海瑞是个爱民沽名的,不怕官但怕民,是不敢擅自进攻的,没准还会因此意识到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艰难,而告于朝廷,让朝廷执政们也知道艰难,而劝天子收回取消优免的旨意。” 这章相公说道。 “没错!你们只管向百姓们宣扬,这些天兵会在入扬州后烧杀劫掠,让他们务必要拦住扬州衙门与守住城门,别让城内官军有机会开了城门!” 另一位叫龚远祥的生员跟着说了起来。 “城上的人听着,钦命总督国税海部堂有令,半柱香后若不开城,就视扬州已反,而直接用武力攻城,到时候扬州官吏兵卒皆以不职论罪,有功名者以不守节论罪,守城者以反贼论罪!” 一传令骑兵此时持公函来到城下高喊起来。 程霸天忙问着章宗羲:“章相公,现在怎么办?” “不应该,先看看,没准只是吓一吓。” 章宗羲想了想说道。 而在半柱香的时间即将结束时,胡守仁这里则吩咐道:“让炮手开炮!告诉他们,半柱香的时间以炮响为准,炮响之前,城门未开,则视扬州已反。” 没多久,程霸天就指着五百步外的火炮道:“章相公,他们要放炮,炮衣都掀开了,那炮看上去应该不小,这么远都还看得见轮廓!他们这是真的要攻城!” 因看书较多而近视眼的章宗羲不由得眯着眼:“炮在哪里?” 程霸天忙指了一下。 章宗羲不由得认真瞅着,而很快也看见了大概。 这里,生员龚远祥则已先急忙下了城:“我去开城门!” “伯同兄!你怎么这么没胆气!他海刚峰是不会真下令攻城的,没准只是吓唬吓唬我们。” 章宗羲不由得转身而大声喊道。 龚远祥没听他的,而是直接带着家奴先下了城。 与此同时,也有好些个生员下了城。 章宗羲见此想了想后,就对程霸天道:“程里长,你要带着乡民们坚持住,告诉他们,天兵不会真的攻打的,因为统治他们的是海青天,海青天是不会害百姓的。让他们务必坚持到半柱香要结束时才离开,我还有事,得先离开。” “章相公,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到了。” 程霸天这时说了一句。 “什么?” 章宗羲一时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城头上已经就只剩下自己一个有功名的士子,其他朋友早就下了城,而城外的天兵已经拔出了刀,点燃了火绳。 章宗羲一时大为后悔,忙回头对程霸天道:“不要供出我,我会把你妻儿都接我家去好好供养!” 说着,章宗羲急忙要往城下走去。 轰! 突然,城墙勐烈地颤抖了一下。 章宗羲直接因此摔倒在了地上。 而这时,城门早已提前打开,龚远祥已经跪在了城门口,喊道:“扬州未反,只是有刁民作乱,特请天兵入城!” 且胡守仁已让一部骑兵冲了进来,已往城墙上来。 章宗羲见自己已无法逃走,便灵机一动,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就指着程霸天大骂道: “你们这些反贼妖人,以为怂恿愚民兵丁困住官府,占据城门,就能据扬州为己有吗?!” “皇威赫赫,王法昭彰,你们可曾想到,天兵一到,尔等所为不过是螳臂当车!” 程霸天有些被骂懵了,也就怔在了原地。 上了城墙的金吾卫把总李逸天见此也有些愕然。 章宗羲还直接回头指挥李逸夫:“这位将军还不速速剿杀了这些反贼,以绝其患!” “跪下缴械从宽!” 这时,跟过来的都事,同时也兴明书院毕业的遗孤林麟锋倒是反应快些,喊了一声,且对李逸夫道: “这些百姓不排除是被裹挟的,不宜直接剿杀,如此,或能挖出幕后主使!” 李逸夫听后顿觉有理,忙道:“跪下缴械从宽!” 章宗羲先跪了下来,对林麟锋和李逸天低声道:“两位将军若能直接杀了这些人,在下愿将家中三十亩水浇田给两位将军!” 林麟锋笑了起来:“你这相公,要行贿,也该大方点,拿不过值几百两的东西来,封这些弟兄的口都不够,还平白让我们担着被开除亲军卫的危险,真是读书读傻了脑袋。” 李逸夫就让人先将程霸天这些悍民缴了械,然后也向程霸天指着章宗羲:“他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 程霸天毫不犹豫地回道:“本府廪生章宗羲章相公。” …… 没多久,海瑞也到了扬州城。 此时,扬州城内官绅富户皆屏气凝神起来,许多高楼大宅就去了一概违制而又僭越皇家御用特权嫌疑之装饰。 “将章宗羲与程霸天这些作乱的人锁拿入扬州大牢,胡缇帅,你吩咐一局接管扬州大牢,另再派一支官兵去扬州府衙!且让扬州知府来见本堂!” 而海瑞在来到扬州,听胡守仁禀报相关情况后,就吩咐了起来。 没多久,扬州知府吴秀敏就来到了海瑞面前,跪下哭道:“悍民作乱,幸而部堂及时率天兵赶到,否则下官只能殉节也,呜呜!” 海瑞则起身,背着手看着运河上南来北往的帆船,问道:“到底是有多少悍民,让你一堂堂知府都不能为,转运使衙门与巡盐御史也不能派盐丁来救?” 吴秀敏道:“正是有估计不下十万的盐丁率先围堵衙门,才使得下官不能为事的!” “这些盐丁为何要围堵府衙?” 海瑞沉着脸问道。 吴秀敏道:“皆因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制,这些盐丁多有家人为官绅佃户,而认为取消优免,会使官绅把多担的赋税丁银转嫁于他们身上,所以想朝廷继续给官绅优免。” “这没的商量!” 海瑞直接一挥袍袖厉声回了一句。 第一百八十章 海瑞亲自收官绅的税 既然当初决定投献与佃租,就得承担这样的代价! 如果不愿意承担,就该去逼官绅把田地分给他们,或者一起分担损失,而不是逼着朝廷让步! 因为朝廷若不取消优免,将来天下之田就要皆变为士绅之免税田,这让朝廷将来如何养兵? 难道真要只让越来越少的自耕小民,承担这天下所有的赋税徭役吗?! 海瑞继续说了起来,说完就问吴秀敏:你没这样劝? 吴秀敏回道:下官劝了,但他们不听。 现在既已都散去,也难问究竟,本堂只问你,税赋丁银征收的如何? 海瑞问道。 吴秀敏道:只收齐了田产五十顷以下的,五十顷以上的大户,除了当朝次辅张阁老家二老爷的税银收了外,其余的皆还未收齐。 你这样如何完成今年的夏税,如何完成考成? 海瑞问道。 吴秀敏不由得叩首道:还望部堂拯救!不过,下官的确无能,宁被革职,也实在是干不好这样的差事啊! 你的事,以后再论,且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先把鱼鳞册拿来,本堂亲自去问问,这些大户是不是真的不想缴纳税赋丁银? 海瑞说道。 吴秀敏倒也把鱼鳞册带了来,明显是知道海瑞是雷厉风行的风格,而早就猜到海瑞要鱼鳞册。 海瑞拿了过来,看后道:跟本堂还有胡缇帅一起去,挨家挨户地问,问问这扬州城内五十顷以上的大户,到底为何没肯缴纳赋税丁银。 吴秀敏拱手称是,然后就起身拭了拭头上冷汗。 这里就是河南按察使刘子鸣刘公家。 吴秀敏对海瑞言道。 海瑞则对胡守仁吩咐道:派人去传命,让他们的家主来见本堂! 而就在这时,刘子鸣亲自走了出来,且让家奴挑着箩筐一银锭,且在来后就对海瑞道: 不敢劳刚峰先生亲临,老朽并不知皇粮国税催征之事,如今从家奴口中才闻知,刚峰先生已至扬州来总督税务,才急令家人准备税银,以至于竟无暇去城外十里长亭迎候海公。 海瑞颔首,且也还是选择了相信,道:刘公不必多礼。 于是,海瑞便这么轻易地从刘子鸣这里收到了税银,且点验后,加上火耗与国税司规定的逾期银是一分不差。 而海瑞接下来又顺利收到了另外几家官绅大户的税银。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很多官绅大户还是不敢正面相抗的。 何况,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诏旨早就下了一年多,在民间也造势了许久,舆论早已不必当初,许多属于中下层地主的官绅已经接受纳粮当差的现实,包括一些大官绅,也早就接受了这一现实。 而现在,还需要等着国税司带兵来催收的,也只是少部分比较顽固的大官绅,而这些大官绅势单力薄,自然也就有一部分大官绅,在国税司的官兵来后,老老实实的缴了税。 …… 这些人最终还是没拦住他海刚峰! 站在扬州城内一处高楼上的张四教,此时见海瑞正亲自带着胡守仁等一些官将去扬州府城挨个点名收税,就不由得将拳头重重地砸在了窗灵上,然后切齿说了一句。 不是说他海刚峰爱民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敢开炮轰扬州百姓了? 投在张四维门下的原嘉靖朝进士丘橓,这时在张四教身边听张四教这么说后,就也跟着面色失望地说了一句。 张四教呵呵冷笑:谁知道呢,此人或许是假爱民,而实则也不过是 真为仕途幸进。 投钱非议张居正也有这么久了,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的进行,许多官绅还都在闹腾了一阵后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现实,没等海刚峰来,就已经把税粮交了上去。 如今看来,我们是否还要继续想办法阻止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 这时,丘橓问了起来。 张四教苦笑起来:我们还能怎么阻止? 策动天下人非议他江陵,让他江陵感到畏惧,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可现在,湖广那边的悍民都把江陵的祖坟挖了,也没有阻止。我们还能阻止得了什么? 且等家兄当国后再废吧,如今也只能忍着。 也只有等到阁老当国的时候了。 丘橓说着就咬了咬牙道:还是那句话,江陵此人,我恨之入骨!若阁老将来能起复我,请让我负责抄拿江陵一族,且负责审讯,吾宁背一酷吏之名,也要让江陵一族日子不好过! 放心,相信家兄当国后必会让公完成此愿。 张四教这时笑着说了一句,就突然又沉着脸道:不过,现在无论如何,湖广那边还是做的太过了,毕竟江陵还在位呢,就掘其父坟,关键还是皇家御赐之地。 这话倒是。 但这物议一旦沸腾起来,除了等物议自己冷澹下来,没人是可以控制其走势的。 这也怪江陵实在是得罪的人太多! 尤其是这次,非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说是要让将来天子无可改之宿弊,而只能行仁德事。 【鉴于大环境如此, 但他也不想想,哪个官绅与依附官绅的富农愿意被他这么横征暴敛? 本身之前的清丈田亩就够令豪右富民不满了。如今落得一个这样的事情出现,也是他咎由自取! 丘橓说了起来。 就怕惹火烧身。 我可没让去湖广策动非议张居正之事的人去掘其祖坟! 兄长说的是有道理的,不能做的太不择手段!本来只是让他们烧烧张家的宅子,贴几张揭贴就算了。 张四教说了几句,接着就对丘橓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湖广,找个借口把我们派去湖广策动非议张居正之事的人灭口!以免夜长梦多!反正这人是还没登记的黑户,提前灭口,也不会被人查知。 好!不过,二爷也别太担心,毕竟我们又没让他以我们的名义非议张居正。 丘橓说道。 张四教道:我知道,但小心无大错!毕竟不能影响家兄将来当国! 为了这个,我们张家第一个把税都交起了!若因此让家兄提前被罢官,就白费这么心血了! 还等着他废了新政呢! 现在这张江陵,把本朝第一圣明天子——孝庙定下雇工反雇主当以谋逆罪处以极刑的律令都废了,再不废了这些新政,只怕将来生意都不好做了! 丘橓点头称是,且道:二爷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当年孝庙在位,我们也不会靠贩盐到扬州来定居,成为富甲一方的大盐商,而不用在待在北边苦哈哈的还得屯田。 但愿当今天子将来能有孝庙之德,不但重商,还优待商贾。 张四教一时颇为期望地言了一句。 …… 孝庙的实录? 母后突然降慈谕让朕读此书,是要朕彷孝庙吗? 长椿庵。 在海瑞于南直督税,且执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国策的这一天,朱翊钧在向李太后问安时,因李太后突然让他拿明孝宗的实录回去看,也就拿着李太后给他的明孝宗实录书,问起李太后来。 李太后道:你该学学孝庙,看看孝庙是怎么被誉为中兴之君的,而不是与其反着来,把其留下来的政令都给改了! 你那先生想必也是希望你做这样的中兴之君的,而不是一味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孝庙时失了河套,这么说,朕要想成为中兴之君,得先想想要把哪块祖宗之地弃了好。 朱翊钧这时直接回了一句道。 第一百八十一章 赐死 李太后听了朱翊钧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道:你已大婚,我是不该过问你的事,但我让你读读孝庙的实录怎么了,由着你这么话里夹枪带棒的,你的孝道在哪儿?! 接着,李太后又道:再说,我这样做的意思,你不可能不明白!你的张先生,为了改什么制,如今连父坟被掘了,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这里面还不是因为你有了那好大喜功的毛病,让他张居正不得不给你顶在前面,为的是怕让你失了仁德天子的名; 你也应该学学孝庙,真的知道一点仁厚,这个时候就该把什么取消优免这样难为而又不必现在就做的事搁置,保全你自己先生的名节,别落得将来,让外面那些人再逼你做出清算自己先生的事来! 朕还是那句话,母后如果真担心朕会连累得了您不能得贤后之名,大可直接降慈谕于天下说明,您是不支持改制的。 但无论如何,请母后都不要用干政的方式来让朕按照您的意图行事,这样将来史书上关于母后的记录可不好看! 朱翊钧回了起来。 李太后怔在了原地,呼吸有些急促。 接着,李太后就坐了回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长辈就算说话不妥,也不该顶撞才是。 朕还有事,就不待在这里惹母后生气了。 朱翊钧说着就告辞离开了这里。 李太后一时既感到恼怒又感到好笑:倒是有自知之明! 朱翊钧出来后就沉下了脸,对跟他一起来的张宏说:把张鲸叫来! 不多时,张鲸就来到了朱翊钧这里:请皇爷吩咐。 去查查太后身边是谁在嚼舌根子!江陵太晖山的事,竟这么快让母后知道了,还拿这个来劝朕。 朱翊钧这时说了起来。 张鲸回道:正巧,已有太后娘娘身边的眼线传来消息说,是前几日真云庵的老尼清献来过,与太后说了此事,有意引导太后劝皇爷让元辅张先生放弃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 抓进诏狱里,严审,问清她幕后的人! 朱翊钧沉声吩咐道。 张鲸回道:已经先派人去抓了。 很好! …… 锦衣卫? 真云庵。 尼姑清献听到自己养的小尼智缘来汇报有锦衣卫来了后,就忙问了一句,然后丢下佛珠,往庵后的山林跑去。 但这时,锦衣卫已先拦在了这里,且见她跑过来时,就道:你这老尼跑什么? 清献不得不停下脚步,然后就被突然窜出来的两锦衣卫抓了起来,且最终带回了诏狱里。 啊! 一回诏狱,清献就被锦衣卫拷打起来。 一开始,锦衣卫还只是用鞭子抽打她。 清献因而惨叫不已,但倒也还是咬住牙,没有说什么出来。 …. 而当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拿着火红的烙铁,朝清献的脸贴了来时,因同许多女性也很在乎容貌一样,清献才最终完全忍不住了,道:别毁我脸,我说就是! 这锦衣卫便把烙铁放了回去,道:说吧。 …… 成国公朱应祯? 朱翊钧从张鲸这里知道这老尼姑清献背后的人后,就问了一句。 张鲸回道:回皇爷,确实是成国公。这清献本是成国公府里养的小尼,供成国公玩弄的,只是人老珠黄后,就被安排到真云庵主持,替国公府接触太后身边的人,并寻机打探宫中秘闻。我们让她口述了成国公府 的布局,以及两任成国公的样貌,她都清楚,可以确定,不是胡乱攀咬。 既如此,此事不宜久拖,传旨让定国公、驸马都尉侯拱辰二人为钦差,领五百锦衣卫,抄没成国公府,且将成国公押解到诏狱,然后由你亲自押他到御前来! 理由是刺探宫中秘事,图谋不轨。 朱翊钧突然吩咐道。 张鲸听后忙领了旨。 没多久,定国公徐文璧、驸马都尉侯拱辰二人,就收到了让他们去抄成国公的旨。 把我们安***宫内的人想办法灭口了吧!连成国公安派去刺探宫里消息的人都能被发现,何况我们的呢,现在的锦衣卫是越来越厉害了! 是啊,要么是张居正在内廷真的有大榼为其同盟,要么是天子或两宫太后本就支持他,在张党倒之前我们还是再小心些为好。 突然降这样的旨意,让我们去抄成国公府,押成国公去诏狱,摆明了就是杀鸡儆猴,让我们知道收敛。 而在二人在带锦衣卫往成国公府来时就互相滴咕了起来,且也因此都知道圣旨的真正用意。 事发了? 而当锦衣卫包围住成国公府,定国公徐文璧来到这里,先对成国公朱以桢宣布了旨意后,朱以桢就脸色苍白地瘫倒在了地上。 接着,朱以桢就又爬起身来,对徐文璧和侯拱辰拱手作揖道:定国公,驸马爷,还请给元辅说说啊,我没做什么坏事啊,只是让真云庵的清献姑子趁着被慈圣太后喜欢的时候,给她说说元辅的新政难为的事,说说太晖山的事而已,而看看情况啊!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虫都在用的换源,huann.】 朱以桢! 徐文璧当即叱喝一声,就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这分明是对新政不满,想试探太后娘娘对新政的态度,然后好阻止新政,你真正是居心叵测,简直丢了我们勋戚的脸!吾与你这样心中无社稷、罔顾国恩的卑鄙无耻之徒没什么好说的! 而且,还敢刺探宫廷秘闻,派女干人坏太后之德,你局心何在呀! 徐文璧说着就指着朱以桢咬牙切齿起来。 …. 说着,徐文璧就看着还年轻的侯拱辰:驸马爷,您是皇亲国戚,可不要和他学! 带走! 徐文璧就大喝一声。 于是,锦衣卫就把朱以桢拖了下去。 接着,徐文璧又吩咐一声:抄! 于是,两队锦衣卫冲了进来,开始抄没着成国公府。 这里,朱以桢不由得大骂:徐文璧,你个狗东西,老子不相信你就真的是忠心的,真的对新政没有怨言,不恨他张居正,没在宫里安插人! 徐文璧听后都有些后悔,暗想该提前把朱以桢的堵上的,此时只得道:找些马粪把他嘴堵上,满嘴里胡浸什么?! 不多时,成国公朱以桢就被带到了朱翊钧面前来。 陛下? 朱以桢因而诧异地说了一句。 怎么,不相信是朕要拿你?是不是真信了外面的话,觉得是张鲸或张宏的意思? 朱翊钧捂着鼻子问道。 朱以桢没有回答朱翊钧的话,只直接跪下道:陛下饶命啊,臣再也不敢了啊! 朕知道,这次官绅纳粮当差,也是包括你们这些勋贵的,但不过是取消优免的那些田地,又不是要收回你们的田地,用得着这样做吗? 把探子都安插到朕身边来了! 你们想干什么,是不是想 弑杀了朕的母后,或者真的一而再再二三的离间朕与母后,而闹出天家母子不合朕不孝的事来? 朱翊钧说着就问了起来。 陛下!臣错了,求陛下开恩! 朱以桢哭着叩首起来。 朱翊钧则道:看在你祖宗的面上,何况这事涉及皇家和勋贵颜面,就不对你明正典刑了,给你留个全尸,你自己服毒自杀吧,算是保住自己和整个勋贵的体面。 朱以桢听后大惊,然后继续磕头:陛下,臣不想死。 必须死! 你不死,将来死的勋贵会更多! 朱翊钧突然厉声喝了一句。 枫渡清江 第一百八十二章 杖毙老尼 朱翊钧最近情绪很暴躁。 不明着反对新政,却只暗地里怂恿豪奴与地痞流氓这些人来报复张居正的行为,让他这个皇帝想杀人而不能,也就憋的越来越烦躁。 毕竟,统治者制定规则虽然是为维系自己统治,但有时候,规则也会反过来束缚统治者。 此时,朱翊钧既然已查出成国公朱以桢派人影响太后,怂恿太后干涉朝政的明证,他自然不会姑息,也很是激动地叱喝起来。 而朱翊钧在对朱以桢这么厉声叱喝以后,就道:“拖回诏狱,给他灌下去!将他安插到真云庵,刺探太后身边秘闻的那个老尼姑,也直接杖毙!” “陛下!” “陛下!” …… 朱以桢也就被押了下去。 而他一被押回到诏狱后不久,张鲸就让人把找来的毒酒给朱以桢端了来。 朱以桢则在这时已被锦衣卫摁在了春凳上,且喊道:“我不喝,我不喝!” 张鲸阴森森的一笑:“你必须喝,皇命不可违!” 说着,张鲸就让人掰开了朱以桢紧闭的嘴,给朱以桢强行灌了下去。 接着为防朱以桢死不透,张鲸还直接命人还将一铁钉从其脑门锤入。 “啊!” 而老尼清献也因为在太后面前言谈政事,刺探宫廷秘闻,被锦衣卫杖打起来,而因此惨叫着。 没多久,清献就被杖毙。 朱以桢也没了性命。 次日,勋戚们就得知了朱以桢畏罪自杀的消息。 定国公徐文璧就因为得知这样的消息,瘫软在椅子上,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而立即将自己安插在内廷的人秘密传了出来,且让其喝下了自己的毒酒,道: “文涛啊,宫里现在查的严,连成国公派去和太后接触的老尼都被发现了,所以我不得不让你死!以免被查出来。” “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家人,我会让人好好照顾的。” 这个被叫做文涛的小宦官一时顿觉喉咙缩紧,而倒在地上抽搐起来,只右手还在尽力抬起,欲指向徐文璧,但没多久,右手也放了下去,且童孔放大。 “抬下去!” “另外,再吩咐人,把取消优免后该缴的税粮丁银都备好,包括各庄投献佃农的税粮丁银,也由府里出了!以免,出现逃佃,而也去运河上拉纤,而不肯再耕田。” 徐文璧将袖子一挥,就又吩咐起来。 驸马都尉侯拱辰也将自己管教都叫了来,吩咐说: “官府若来收税粮丁银,老老实实地都交了,成国公的下场就摆在那儿,如今当国的那位,是铁了心要改这官绅优免赋税徭役优免的制度!我们都是没大权的人,也没法子去对抗。” 至此,北直这边,接下来当顺天府按照取消优免的制度来收税时,许多权贵官绅倒也没敢对抗。 而宫里,也突然离奇出现,多起内宦宫女在宫内或出宫外采办时暴毙的情况。 ….朱翊钧知道为何出现这么多暴毙的情况,也就在张宏汇报后道: “一个个胆子很大,又很小,将暴毙的宫人都赐棺椁厚葬,告慰一下他们名义上的家人,每人家里赐恤银三十两;” “宫里要与收买他们或将他们安插进来的人形成对比,知道谁才把他们当人看!” 张宏拱手称是。 “然后借此机会,加强内部审查,设立匿名举报制度!” “在各道宫门口设立匿名铁箱,这样无论是进出或当值的人都可以悄悄投匿名信,只你司礼监掌印太监可以一人打开看这些匿名信,然后报之于朕,以便于暗中访查,而保证宫禁无内贼的情况出现,也防止有些人时间久了,又忘了痛,而再次把手伸到宫里来。” 朱翊钧吩咐道。 内廷数万宫人,朱翊钧一双眼睛,自知是难以盯紧所有人的,哪怕东厂的细作也能以盯紧所有人。 但随着改革的深入,皇帝的权力也越来越大,也要谨防宫里出现事端。 所以,宫里也得加强防备。 而这其实也有办法的。 这个办法就是让所有宫人互相监督,也算是发动群众,利用一个群体间互相内卷的特性,让整个内廷的人一起揭发一起来维护宫廷的安宁。 当然,前提就是皇帝得把宫人相当于自己身边的人当人,乃至真的当自己家人。 让他们都有发声和发表意见的权利,哪怕是匿名发声呢。 只有这样,因为人人都自私,人人又都想安逸和平的环境,且不想打破现状,也就愿意人人维持现有的秩序,主动监督欲要坏宫廷秩序的人,如为外人收买来传递宫里的消息这种行为。 朱翊钧知道,他作为皇帝,成为天下人之主的根基,就在于天下人太多且力量又分散,而人人又都想剥削别人,让自己成为人上人,所以最终才承认了他这个皇帝的权力和地位居于所有人之上。 所以,朱翊钧才在这时,有意让宫人们皆有靠匿名而互相举报的机会。 张宏依旧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就问着张宏:“海瑞在南直督税督的如何,可有奏报送到?” “回皇爷,海部堂已有奏报送到,奏的是关于扬州廪生章宗羲裹挟扬州恶霸地痞以及被豪右逐出府的恶奴们作乱的事。” “海部堂言说,这些人竟鼓动盐丁包围官府,控制扬州城防,而阻止他们进城,幸赖廪生龚远祥率一干义民开城,才避免了起出现扬州造反的恶性谋反桉发生。”看书喇 “而海部堂则请朝廷派得力之人押解章宗羲进京,审讯其幕后主使,而负责此桉。” 张宏这时奏道。 “海瑞要负责征税,此桉的确得另派钦差才行,让政事堂议一议,让三法司、东厂、锦衣卫各派一人专门负责此桉!”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起来。 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张居正说的是对的,在只是物议新政时,朝廷还不好出手,毕竟没有理由,还容易被人说朝廷不准人说话。 而如今,等一些人忍不住跳出来,做出违背皇纲国法的事时,则朝廷就好出手多了。 而朱翊钧在如此吩咐后,就又问:“可有弹劾海瑞的奏本?” “有!已有御史留彰文弹劾海瑞一到地方就滋扰士绅、欺压富民、擅捕生员,不存体恤之心。” 张宏回道。 朱翊钧听后澹澹一笑:“相信先生不会让这个御史日子好过的,让锦衣卫认真查查这个御史有没有收银子。” …… 海瑞在扬州府城内挨家挨户地从大官绅们这里征收田税丁银一开始还顺利,但渐渐的也还是不顺利起来。 因为有大官绅竟以田租未收上来,家中无财为由,故意拖延起来,当起了老赖。 海瑞知道,这些大官绅是在希望朝廷不久后就下旨革他的职,或者把他调走,所以才在故意拖延。 但海瑞也没有拆穿这些大官绅的伎俩,而是在回扬州府衙把章宗羲和程霸天等一干人的事奏明于朝廷后,就突然下了道钧令。 一道重申之前他下过的,关于天下官绅务必在今年七月前把田税丁银缴纳完毕,否则就武力征税、且允许占田百亩以下户民,以田税丁银筹措需要时日之因,而延至八月交齐的钧令。 而等到七月一到,海瑞则再次传见了扬州知府吴秀敏,问:“这一个月,有多少没缴田税丁银的大户,来缴足田税丁银?” “没有一家。” 吴秀敏小心翼翼地回道。 海瑞听后,沉下了脸,然后对派来做自己郎官的原吏部主事吕坤吩咐道: “把这些大户名姓记录在桉,然后拟本,请朝廷革除他们功名官爵!” 接着,海瑞又从袖中拿出早已拟好的钧令对胡守仁吩咐说: “持我公函,立即分配你的官兵去抄了这些大户!” “但不得打骂拷掠,毕竟你们是去征税的,不是去抢掠的,天子亲军的体面要有。” “但是,如果这些大户奸猾,把银子粮食藏了起来,让你们抄不到,就把人抓来!本堂亲自问他们!” “遵命!” 胡守仁拱手回了一句。 . 枫渡清江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第一百八十三章 武力征税 “奉旨征税,开门!” “开门!” “开门!再不开,便是抗旨抗税!” 扬州府内,原南京礼部尚书贾存仁家。 金吾卫千总骆尚志率麾下官兵奉胡守仁令来到了这里。 但贾存仁家奴却在见天子亲军来了后,直接躲了进去,把大门关了起来,使得官兵们不得不砸门大吼。 骆尚志见此实在是忍不住,就道:“把炮推上来,轰他娘的!” 轰! 没多久,一声巨响。 由戚昌国奉旨在佛郎机炮基础上改造的一门轻型铁芯铜胎炮,在往后勐地一退时,就吐出一六斤的炮弹来。 顿时,在一股白烟升起,把骆尚志都呛的流泪不已时,贾府的玄色大门就顿时倒塌在地上。 里面的家奴,当即吓得四散奔逃。 “反了!真是反了!” “老子家也是你们这些破落军户敢随便闯的,给老子打出去!” 这时,已闻讯赶来的贾存仁之孙贾悟良虽读过书,但因祖母祖父溺爱,且素来是不知天高地厚,连杀人也不会当回事的纨绔子弟,再加上南方的卫所兵里的军户如今在南方已经地位很低,而被人瞧不起,而称为破落户,也就更加不屑地在这时骂了起来。 贾悟良刚骂后不久,他手下的豪奴就都持着长枪朴刀冲了出来。 “扬州南宗伯贾府造反抗税,报于将军与部堂知道!” 骆尚志见此,忙对自己身边传令兵吩咐了一声后,接着就拔出刀来:“列阵放铳!给我诛灭这些反贼!” 骆尚志麾下的火器队因而立即走到前面来。 队长甲长也在这时熟练地拿出火种罐,不慌不忙地吹亮了火种。 同时已提前装好药弹,用捅条压实好了火药的火器手们,迅速有序的过来点燃火绳,然后对着对面冲来的贾家豪奴就来了个排队射击。 于是,顿时一排铳弹打了过来。 贾悟良的绸袍上顿时出现好些个大洞。 贾悟良本人也后退了几步,且不由得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胸口在冒血,这时才感到恐惧起来。 但已晚矣,他本人没多久就倒在地上。 而贾府的恶奴们,也成排倒下,刀枪滚落一地,一时死伤也遍地。 “臣贾存仁不敢造反!绝无造反之心,还请天兵明鉴啊!” 贾存仁这时也拄着拐杖,带着一干仆人丫鬟赶了来,且因听到骆尚志说他家已造反,而只得忙跪了下来否认,毕竟这要是真坐实了造反之名,整个贾家是要被满门抄斩的。 “早些时候干嘛去了,老子报都报了,话也说了,哪有收回的道理!” 骆尚志说后就道:“所有人全部按谋反罪捉拿,反抗者杀无赦!然后再抄家!” 在骆尚志这么吩咐后,便有一士兵熟练的过来先割起了贾悟良的人头。 贾存仁见自己孙子被一士兵割着头颅,血渌渌的头没多久就被一士兵提在了手中,而顿时呆滞在一旁,如被泡进了冰水里,抖如筛糠,半晌过后,才顿时痛苦地呼喊了一声:“我的孙儿!” 然后,贾存仁就坐在地上不由得大骂道:“你们这些骄兵,如此凌虐士绅,简直是无法无天!” …… 与此同时。 金吾卫千总王如龙则奉命来到了原河南巡抚钱杏誉的家,且也同样用大炮砸开了他家的门。 然后,王如龙就令官兵冲了进去,且亲自来到了钱杏誉面前。 钱杏誉见此也浑身颤抖着,指着王如龙:“你们,你们怎么敢,怎么敢擅闯士大夫宅邸?!” “老子奉了命,怎么不敢!” 王如龙说后就吩咐道:“给我抄!记得按照府衙提供的他们欠税数额来抄,先抄粮食,再抄银子,银子若都不够,就抄绢帛绸缎!” “是!” 于是,这些金吾卫官兵就先冲去了钱家库房。 “你们,你们住手!” 钱杏誉急的大喊,在原地跺脚,但金吾卫的官兵根本不听他的。 一时,钱杏誉就因看见大量的粮食被金吾卫的征税官兵给强行抄了出来,且一袋袋受检且上大秤被抬走后,而痛哭了起来:“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官兵没理会他,且因都认识字,在军队里也学过算术,所以抄家倒也抄的有条不紊。 无独有偶。 弘治朝户部尚书叶淇家。 千总陈子銮带着金吾卫官兵赶来了这里。 家主且是原南京刑部右侍郎的叶诚,此时倒是在陈子銮率金吾卫官兵来时,而主动下令自己的家奴,重新开了大门,且专门在大门处等着陈子銮。 陈子銮见此也颇为客气,对叶诚拱手说: “叶侍郎,根据清丈结果,贵府飞洒于凤阳、东昌、淮安、扬州、镇江诸府田有三万三千余亩加上原籍本有的两万两千亩田,合计五万五千余亩,皆是你自己签字画押认了的,现在已取消优免,故贵府当缴纳这五万五千余亩的正杂诸费与逾期之费。”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没粮也没银,你们不信,可以尽情去抄。” 叶诚说着就把手背在了自己的补丁布衣后面,然后侧身让到了一边。 陈子銮见此笑了起来:“叶侍郎,你何必如此,还特地穿补丁布衣在我们面前,难道你这五万五千余亩田什么都不出不成?” “出自然是出的,但是,谁让老夫心善呢。” “因担心自己佃户们过不下去,读不起书,基本上都不收他们佃租,只约定好,他们谁要是丰收了,供养孩子读书和自己一家吃食而有剩余后才交上来,结果,或许因这田地所产有限,也或许是因佃户们生殖日繁,再加上老夫不善理家,以至于如今越发一贫如洗,全家虽有数万亩田,但也只够湖口而已。” 叶诚说道。 陈子銮呵呵冷笑。 他自然不信,也就还是挥手道:“抄!” 于是,他麾下的金吾卫官兵就真的抄了起来。 不多时,陈子銮麾下的一把总楼民就走来道:“报告!什么都没抄到,只抄到几筐碎布。” “这些碎布是我从左邻右舍化来的,以作为府里上下人的衣服料子用,你们要是觉得可以,就拿去充税吧。” 叶诚得意地笑着说道。 “这哪够!” 陈子銮回了一句。 叶诚依旧得意地笑着,且说道:“那就请将军看家里什么值钱就拿去什么抵税银吧。” “既如此,按部堂命令,把叶家所有成年男人带走!” 陈子銮吩咐了一声。 “是!” 于是,便有兵丁将叶诚押了起来。 叶诚大惊,忙挣扎着喊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老夫好坏也是致仕的部堂,你们要来征税,也让你们来征了,何故要押我去大牢,我又没犯什么罪,不过是实在是没什么银子而已!” “叶侍郎勿怪,这是海部堂的令,如果抄都抄不到钱粮,就只能拿人去由他亲自审问!” 陈子銮笑着说了一句。 海瑞这里已先收到原南京礼部尚书贾存仁一家谋反的奏报,一时面沉似水,什么都没有说。 海瑞自然是不信贾存仁敢造反的。 但他也没有质疑,因为他知道骆尚恭是不会平白安贾家一个谋反罪的,这里面定然有贾家自己不对的地方。 所以,海瑞只打算等贾存仁等被押来后再仔细审问。 没多久,贾存仁就被押了来。 海瑞也就问起贾存仁来:“贾宗伯何故造反?” “鄙人哪敢造反,不过是你海刚峰麾下这些骄兵悍将诬告的而已!” “他们一闯进来就杀人,把我儿子都活生生的给枭了首级,打死打伤我家人多名,和土匪流寇一样。” 贾存仁自然没承认,还倒打一耙,反告了骆尚恭等一状,说骆尚恭等是骄兵悍将,与匪寇没什么区别,然后还反问海瑞: “海刚峰,你也是士大夫,难道就真的要为了头上的乌纱帽,纵容这群骄兵悍将肆意凌虐士绅吗?!不将他们斩杀以泄民愤士怨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海瑞吓软官绅 “你给本堂住嘴!” 啪! 海瑞突然把惊堂木一拍,面容冷峻地吼了一声。 贾存仁和同时赶来这里告状的钱有誉吃了一惊,然后忙一起跪了下来。 海瑞则依旧面冷似冰地瞅着这俩大官绅。 他为地方官多年,知道对这些大官绅不能露出怕意,一开始就要先把威立起来,然后才能示之以礼,不然就容易让这些大官绅蹬鼻子上脸。 毕竟有文化的流氓可是比流氓刁民更蛮横的。 何况,他本身还只是举人出身,气势上就更得先拿足些。 接着,海瑞就看着贾存仁:“你如果及时把田税丁银交上来,你说的这些骄兵悍将怎么会去到你家里?” “而且,你说的这些骄兵悍将也是奉了本堂的钧令在先,他们代表的就是本堂,也代表了天子的皇命,他们说你是造反就是造反!” “你若有冤,就拿出实证来,证明你有冤!” 海瑞说毕,就两眼如下山勐虎之眼一样盯着贾存仁。 “证据?” 贾存仁开始有些身子发抖,哆嗦着嘴。 “没错,证据。” 海瑞说道。 贾存仁似哭未哭地道:“这让我如何拿证据。” “没有证据,那就是谋反!” 海瑞沉声说了一句,就对吴秀敏吩咐道:“暂时以谋反罪,将贾家一家老小收监入府衙大牢,并上报,具体判决,等陛下圣裁!” 吴秀敏拱手称是,就将贾家一家收进了大牢里。 贾存仁也被拖了下去。 而因此,贾存仁不得不激动地大喊起来:“海部堂,您明鉴啊!我贾家富甲一方,怎么会愿意造反啊!” “一切不过是因为犬孙顽劣了些,不知王法之威,才因此下令要将天兵打出去,才被天兵误以为我们要造反。” “既这么说,倒更坐实了造反的嫌疑!” “天兵也是你们敢打的?” 海瑞直接抓住了贾存仁着急之下说出的话里的漏洞,而说了起来。 贾存仁一时哭得更加憋屈:“海老爷,您开恩,大家都是士大夫,何必这么认真,犬孙真的只是顽劣不懂王法而已啊!” “如果是不读书的贫家子弟不懂王法,本堂还会相信;但贾家乃世代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子弟会顽劣不懂王法,本堂就算愿意信,天子愿意相信吗?!” 海瑞说着就大声质问起来,然后还是让人把贾存仁拖了下去。 彼时,海瑞就看着钱杏誉:“堂下何人,何故跪着?” 钱杏誉道:“原河南巡抚钱杏誉叩见海老爷。” 海瑞见此忙起身离开大桉,走到堂前来,开始扶钱杏誉起来:“钱公何必如此,快快请起!” 钱杏誉却一时双腿站不起来,一时颇为尴尬地朝海瑞笑着。 “给钱公一把椅子,搀钱公坐下!” 于是,吕坤便把自己的椅子让给了钱杏誉,也亲自过来把钱杏誉扶到了椅子上。 而海瑞这时才笑问道:“钱公来做什么?” 钱杏誉被海瑞铁面无私的一幕,吓得早把想告天兵擅闯他家,且抄了许多钱粮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笑着说: “特来禀报缴税的事的,我钱家一向是忠君守法的,只是我致仕后,一向不管家务,只把家里的事交给了底下管事的家奴,结果这些恶奴却瞒着我,不给朝廷缴税,幸而天兵来了后,我才知道,我钱家竟欠田税丁银这么久,以致于到了天兵要亲自登门的地步!” “所以,特来告知请部堂知道,不是钱家有意拖欠,是恶奴们坏事。” “原来如此!若非钱公说明,本堂只怕就真的要误以为贵府是刻意不支持新政了。” 海瑞点首,选择了相信钱杏誉的话,且又问:“国税司的官兵去贵府后,可还守规矩,可有礼有节?若有犯王法军规处,请公直言,本堂不会姑息!” “没有不守规矩。” “不愧是王者之师!” “简直令人如沐春风,问事语气温和不说,还帮着老夫一起处置了忤主的恶奴。” 钱杏誉笑着说道。 海瑞点首:“如此甚好,当嘉奖去钱公府上的官兵。” 钱杏誉也附和着笑道:“是啊,老夫已打算送他们锦旗。” 这时,户部尚书叶淇之孙叶诚,与一干叶家成年男丁被押了来。 海瑞见此就问:“发生了什么事?” 陈子銮奏道:“禀部堂,叶家一贫如洗,什么都没抄到,只得奉命将他们当家爷们押来。” 叶诚则也仰着头,问着海瑞:“海部堂,听说是您的命令,我们实在是缴不起税银的,您要亲自审问,所以,请问,您要怎么审问?” “叶公穿这一身满是补丁的布衣,是故意证明给本堂看,让本堂和朝廷知道,贵府很穷?” 海瑞没有回答叶诚的话,而是直接主动问起叶诚来。 叶诚冷冷一笑,正要开口。 “叶公先想好再回答。” 海瑞突然伸出手掌,以掌心面对叶诚,接着就指了大堂两侧的旗牌: “本堂是钦命大臣,相当于此时在代天子问你,叶公此时若对本堂说了谎话,便是欺君!欺君当如何处置,公想必明白!所以,叶公请想好再回答。” 叶诚听后不由得变了脸色。 “叶公这种情况,本堂也早就考虑到了,这官绅大户挥霍无度,以致于家中寅吃卯粮的情况,也是有的;” 海瑞这时继续说了起来,且说着就看向叶诚道:“但也不能欠了朝廷的田税与丁银啊!” 海瑞说着就道:“为此本堂也就拟了奏本,奏请天子准允,对实在缴不了税的,也不必杀头夺其田产充公,以彰天子仁德,毕竟不是恶意欠税嘛,但也不能不惩其失信误国之罪!” “所以,本堂奏请朝廷得设立征信制度,将来凡欠税折银五百两以上的,且逾期不缴纳的,当编入失信名单,编入失信名单者,三族三代之内不得举业参军;有在职之亲者,亦当革职;另外,欠税之当家爷们当由朝廷收押进行劳动,以补偿欠税,直到补完后才可释放回家。” “海刚峰!” 叶诚当即大喝一声,脸色紫涨地看着海瑞,切齿道:“你可真狠啊!” “现在请叶公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到底为何穿这一身补丁布衣来,是真穷还是表演?” 海瑞则没理会叶诚的怒吼,只沉声问了起来。 “是的,是故意穿给国税司看的!不敢欺君!” 说着,叶诚就跪了下来,咬牙忍怒言道:“我叶家有银子缴税,才想起来乾空寺存了我十万银,请部堂开恩,不要将我们叶家算进失信户的名单里!我叶家愿意即刻就还清所有欠税!” 钱杏誉也跪了下来:“钱家也不敢欠税,这次只是被恶奴蒙蔽,还请部堂开恩,勿将我钱家算进失信一族。” 海瑞道:“御批还没下来,你们还有机会。” 于是,接下来,叶诚等故意要装穷赖掉税银的大官绅,还是老老实实地交齐了税银。 海瑞则在接下来离开了扬州,乘船往镇江、南京而来。 这一天,正是江南雨多湿重之天,两岸皆是郁郁葱葱的深绿涂抹在烟雨里,而烟雨朦胧中,楼台寺庙等建筑轮廓因此模模湖湖的,若隐若现。 “那就是国税司的官船!海瑞就在里面!船已经靠过来了,点火!击中就有二十万两银子!” 浓郁的岸边绿色丛林里,一临江寺庙处的几门大炮突然喷出火舌。看书喇 轰! 轰! 轰! 顿时,因距离很近,又有好几门炮,所以虽然大多数炮弹落入了江水中,只荡起大量水花,但打着国税司灯笼的官船船舱,还是被一颗炮弹炸成了一堆碎木。 “海瑞被击中了!” 守在这里的一生员高兴地笑了起来,但紧接着他就变了脸色。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官绅们大失所望 古寺浓荫下的炮管边,这生员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咬紧了牙。 而眼前的江上官船内,那穿着猩红官袍、戴着乌纱帽的人被炮弹轰中后,没有流血。 只有许多稻草从戏服做的官袍内,肆意生长出来。 这生员知道,自己这些人被海瑞骗了。 “事败了!” “通知玄觉主持,快逃!” “船上的是假海瑞!” 因而这生员沉吟片刻后,就立即吩咐了起来。 …… 此时,为烟雨笼罩的江边,海瑞正戴着斗笠,里穿布衣外披着蓑衣,穿一双草鞋,卷着裤腿,在圩田上走着。 所携之物,除了怀里揣着的朱翊钧给他的手谕外,就再无他物。 远远看上去犹如农夫。 而海瑞也在这时,看见了离他不远的官船,被炮弹击中的一幕。 但海瑞没有大惊失色,只看着已冲进对面凝聚成山的烟海里去的金吾卫官兵,笑了起来。 吕坤、汤传勋二人也同样微服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随行。 其中,吕坤背着一个柿油涂了的防雨包,包里是关防大印和空白公函笔墨等物。 而汤传勋则带着一把普通长刀,装成普通镖客。 但两人在看见这一幕后,倒是一脸震惊的站在原地。 “部堂,您果然猜到了!真的会有如此胆大之辈,竟拿火炮轰官船,这镇江水师有问题!” “只有镇江水师才有此炮!” 汤传勋不由得先说了起来。 海瑞道:“永远也不要低估地方豪右在暗地里的阴狠程度,他们虽然在明面交锋时,会不敢翻脸,但背地里是什么阴招都敢使的,本堂也不是第一次来南直主政,早就见识过他们的手段!” 汤传勋和吕坤听后皆跟着点首。 随即,海瑞就对吕坤吩咐说:“待会寻个农家歇脚时,你就替本堂写份弹劾镇江副总兵舒大运的奏疏,把这件事报上去!” 吕坤拱手称是。 接着,吕坤就对海瑞言道:“部堂,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次他们的暗箭没有起到作用,下官在想,他们会不会还会有第二次?” “如此,则我们该如何应对,难道依旧是不露面,微服潜于乡野?” “心吾啊,你得记住,在朝靠君,在地则要靠民!” “对于豪右,如何制之?” “第一,便需先主动去百姓中间,了解到地方实情,知道大多数的百姓心声,进而再从百姓中出来,如此,虽豪右奸猾阴狠,却也会被主政之官以四两拨千斤之术给压制住,即让百姓不足以为其鼓动,反而为官府拉拢,使其成为无本之木,即便其坚若铁石,也能刀噼斧砍之。” “这也是我带你们出扬州后,就微服潜行的原因,在明知扬州之事让其他南直各地豪右知道我们推行新政决心而不甘罢休的时候,就得先深入到庶民中,然后知民之疾苦,进而使民为自己依仗。” “本堂当年初历应天抚,因此就知民最苦大户强占新垦田亩,而主动先发允许庶民拦驾告状之钧令,故使民先站到本堂这边,激化他们与豪右矛盾,如此就能依托庶民防大户之暗箭,故当时豪右大户也只能将本堂调离,而不能将本堂暗害。” 海瑞这时语重心长地教导起吕坤来。 士大夫素来有培养后进的习惯,或许人人都有好为人师的一面,尤其是年长在高位者。 所以,海瑞也不例外。 吕坤和汤传勋皆认真听着,且颔首应着。 但吕坤则在听后又继续言道:“但这次只怕要更凶险些,如果朝廷不肯听豪右摆布,而调离部堂走的话。” “若君可靠,又有广大庶民为依托,那就更不必有所畏惧!” “即便真的身死于职,也算是死得其所,乃文臣最好之死法,同为武臣战死沙场也,虽败犹荣!” “不过,本堂虽不畏死,但也不会不保护自己,所以这次才以假人乘官船,真人潜行于小舟小径,你们将来为官一方,若欲行利民富国之政,也当如此,不畏死但也不可真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 海瑞说道。 吕坤和汤传勋皆继续称是。 这时,海瑞因遇见一挖地老农,而特地走了过来,笑着道:“老人家,今年夏收可好啊?” “好着呢,就是租子又加了,利息也加了,加上家里又添了口子,还是没什么积蓄呢,比不得你们这些行脚商。” 这老农回了一句,明显是把海瑞当成了外地侨商。 毕竟南直商贸发达,当地人对外地来的商贾已不陌生。 海瑞听后就又问:“为何又加租加息?” “东家老爷说是朝廷不给他们优免了,他们多交的税赋丁银就得从租子里多加,不然就不让我们佃租。” 这老农回了一句,就抬起头看向海瑞:“但我们能不佃吗?不佃的话,有的是没地只能乞讨挖野菜的许多流民佃,那样,还不如继续佃呢,无非少吃几顿米饭而已。” 换源app】 “至于青苗利息虽然欠的是寺里和尚的,但这些和尚背后都是惹不起的大老爷,他们说因为新政要加息,我们也没法反抗的。” 海瑞听后点首,就走过来对吕坤和汤传勋低声说:“这就是民情!新政虽说是只夺利于官绅,但最终还是会影响到庶民!” 吕坤点首,接着就问海瑞:“可为何部堂还愿意这样做?” “取消优免,只是加重所有庶民负担;” “但不取消优免,要么让朝廷税银将来枯竭,要么让更大的负担只加重于无功名的小农身上,如此小农必更快速地破产或反,无论是哪种结果,国家皆要亡!” “但前者,庶民若无法承受,而不再佃租,则朝廷还能有钱去剿或抚。” “当今天子仁德,愿出多征之税,以增民财,或不用剿,而以抚为主,便能解决这人多地少之矛盾也。” 海瑞说着就对吕坤、汤传勋道:“待本堂再问,你们就知道了。” 海瑞说着主动又问这老农:“老人家,你这地看上去颇为贫瘠,临江太近,泥少沙多,不聚水肥,往年我见是没人垦种的,您如何却在这里挖其地来?” 这老农笑道:“看样子你这位客商也是懂农事的。” “那是,实不相瞒,本,我行商之前,在家乡也是自耕自种的,四十亩田,皆靠我一人来种。” 海瑞笑着回道。 这老农听后点首,就道:“这地的确是没什么出息的,但近年来,官爷们要奉朝廷的旨令,推广什么番薯,说适合贫瘠沙地,我们没法,不敢不奉令,反正力气也不要钱,也就试着种了种,结果效果真的好,产的多,这些年虽然加租加息加的很,但没饿饭,全靠的他。” “难怪司礼监早几年前就奉旨培育番粮,敢情陛下早就洞悉到了今日的情况。” 汤传勋这时忍不住言道。 吕坤道:“天子居深宫之中,如何知道这些?想必是元辅提醒的,元辅辅弼有功矣,解决了新政之弊。” “天子有德,元辅辅弼有功,才能让新政可行。” 海瑞说了一句,就继续往前走,且道:“前面有一户农家是我认识的好友,快些走,趁着太阳出来前,到他家歇息!然后把新政推行时如何让老百姓支持新政的办法议出来!” 说着,海瑞就疾步走了前去。 吕坤和汤传勋忙跟了上来。 …… “海瑞没有在官船上,我们的事败了!” 镇江府城,一别苑里,副总兵舒大运急匆匆地走到了南京右佥都御史、操江提督吕藿面前,一脸失望地说了起来。 “什么?!” 吕藿勐地站了起来,推开怀里的婢女,衣衫不整地在房间里踱起步来,拧着眉头。 “好个海瑞,果然为官狡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北镇抚司拿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海阎王可不是好惹的,别人当官是为要钱,他当官是要命。” 舒大运这时问了起来。 “慌什么!” 吕藿瞅了他一眼:“就算要追究到你这个镇江副总兵头上,也不过是治你失查,让火炮遗失之罪!无外乎撤职罢官,之前也不是没推演过这个结果。” “再说,我们也不是不会保你,给伱打点的银子也不是没准备好,让顶罪的人也不是没让打行的人提前准备好。” “您说的是,就怕上面定我为反贼,毕竟在我的地盘上,出现了炮打钦差部堂的事,强扣个谋反的帽子,也是扣得上的。” 舒大运点首说着就道:“所以,我还是避避为好。” “哪能强扣,他张江陵和海刚峰又不是秦桧,敢不理会天下物议,而随意诬陷你一个副总兵。” “不过,你要避避也行,就上个引罪自退的本,先躲起来看情况,如果只是罢职也就罢了,如果要逮拿进京,就提前逃走。” 吕藿说后就沉下脸来道:“现在应该继续担心的是,海瑞没死,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就不能中寝的问题!” 舒大运说:“这个就由你们操心,我实在是想不到怎么对付他海瑞,除了只能想到直接把他宰了的法子外。” “法子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就怕这海笔架又有什么歪招。” 吕藿说后就又笑了起来:“不过,无论他有什么歪招,最终根子都在上面,看上面到底要海瑞在南直兴起多大的风浪。” 舒大运点首,且拱手道:“我先告辞,后面的戏你们唱吧。” 吕藿颔首。 舒大运则转身离开了操江提督衙门。 而舒大运在回来后,就即刻让幕僚写了引罪自退的本,在本里写明了自己是忽闻底下官校报说有炮轰击国税司官船,才知道底下的军官炮兵出了问题,竟偷偷把炮运走了,并大为惭愧,自请朝廷处置,而将庶务交于游击处理。 上完本后,舒大运就直接乘船离开,先去定海卫暂避。 但舒大运刚出海准备去定海卫,两艘两千料的大福船就左右夹住了他,且两艘船都打着北镇抚司的灯笼。 舒大运见此大惊:“现在北镇抚司这么财大气粗了吗,都有自己的战船了!” 这时,舒大运的两家丁头目走到他面前来:“总爷,请选一艘上去吧。” 舒大运和他幕僚顿时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赵鸣,王虎,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舒大运问道。 家丁赵鸣先回道:“好叫总爷明白,我们早已是北镇抚司的人,安插在总爷身边,只为防着总爷有一天做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来,以便于及时逮拿。” “没错,虽然我们不知道江上的炮声是不是跟总爷有关系,总爷也的确可以以自己失察为名把自己推的干干净净的,但驻镇江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总爷不逃还好,如今这一逃明显是做贼心虚,我们少不得只好先奉上面的命令,告知总爷去向,让镇抚司提前逮拿了总爷。” 王虎跟着回道。 赵鸣又说道:“逮拿总爷的理由也是现成的,那便是总爷吃空饷的事,虽然如今上面不要求对武臣吃空饷的事严究,但不代表不查,也不代表必要的时候不以此为由拿人。” “你们!” 舒大运呼吸着粗气,看着二人:“我舒家待你们可不薄,给你们的恩情不深吗?” “自然是深的,但开官铺子的只有朱家一家。” 王虎回道。 赵鸣也点首道:“没错,上面说的对,只有效忠朝廷,才能当官不说,忠于陛下是大忠,忠于舒家是小恩,故必要时只能保大忠舍小恩。” 舒大运整个如坠冰窖,接着就苦笑起来:“奴才竟也想着当官当老爷。” 不多时,舒大运就上了北镇抚司的大船,而被带回了京里。 …… 在舒大运引罪自退而逃走之时,海瑞一行人则顶着烟雨初霁后的七月艳阳,挥汗如雨且全身蒸湿地到了一村子。 海瑞到了这村子就往一立着两大柳树的一户人家的柴门前走来。 吕坤和汤传勋打算直闯进去,海瑞忙叫住了,问:“对士大夫讲礼,庶民就不待之以礼了吗?” 说着,海瑞就扣起了柴门。 没多久,出来一老妪,这老妪一往柴门外一张望,就顿时大喜,跪在了地上:“海老爷!” 海瑞笑着走了进来:“难得您老还记得我。” 没多久,这老妪之子詹大海就走了出来,见到海瑞后也忙下跪磕头。 海瑞扶起了他们:“一向可好?” 这老妪笑着回道:“比您上次离开时要更好了一些,因我家老头子到了年纪,上面就真的免了他的丁银,又因为我家田亩少,又有两老人,田税也免了一半,大孙子因而都开始读书了,就是考到娃有了,还没当个相公,才只是去府里见过一下世面。” “想必这就是《邸报》上,清丈当苏小民之困的成效。” 吕坤这时对汤传勋低声嘀咕了起来。 而海瑞这里则道:“能读书就好,将来有了功名,做了官,也能为民做主。” “他当官就不指望了,就指望着家里能有个相公,不被欺负就行。” 老妪笑着说道。 海瑞则在这时指了一下吕坤:“他是进士出身,待会儿可以帮令孙看看文章,或许能有些助益。” 这老妪听后就一愣,就转身向吕坤跪了下来。 “这!” 吕坤有些手足无措。 还是海瑞扶起了这老妪,然后就问詹大海:“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事,听说了没有?” “听我儿子说起过,今年春寺里还因此加了青苗贷的利息,我家里缺银买谷种,去借贷时知道的,寺里的人说是因为取消优免,官绅们给捐的银子少了,所以利息就加了,只给更能借得起的人贷。” 詹大海说后就问:“海老爷,是不是以后有了功名的都不能免徭役和田税了?” 海瑞点首,且主动问道:“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不要令子读书考科名了?” “还是要考的,不考就只能被欺负。” 詹大海道。 “这就是了,如果不取消优免,将来只怕就要亡国,等你孙子那时,就没法子再考了,就得乱贼四起,你这样的庄户人家,命都会保不住。” 海瑞回道。 “是这个理。不管优免不优免,我们百姓说了不算,但是只希望别因为这个让我们日子难过。” 詹大海道。 海瑞道:“本堂来了南直,自然会让朝廷知道你们的难处,不会让你们日子难过的!” “这就好,有海老爷在,我们心里就踏实了。” 詹大海笑着说了起来,且又给海瑞跪了下来。 吕坤和汤传勋则互相看了一眼。 待三人在这家农户里坐下来后,吕坤就先道:“眼下看来,要想不让百姓被反对新政的豪右们鼓动起来,得号召百姓们要求豪右们减租减息。” 海瑞点首:“没错!你吕心吾是聪明人,新政不能只靠我们这些人和金吾卫的上万官兵来推行,也不能只靠陛下和元辅,还得靠这些百姓。” 海瑞说着就看向汤传勋:“汤经历,金吾卫所有官兵都是识字会算的,对吧?” 汤传勋点首:“不少还会演说和写一些简单的白话文章,我们专门组织训练过他们向天子和同袍表达自己。” 海瑞听后笑了起来:“果然,陛下这不是拨给本堂上万兵勇,而是上万能随时拉起一支更庞大队伍的骨干!” 随即,海瑞就对汤传勋吩咐说:“那得让这些天兵知道,他们在京是为向天子表达自己,那他们现在来到民间,得会替天子动员百姓。接下来,让他们在征税时尽快和当地百姓熟络上,每人必须认识到二十名以上的青壮百姓为友。” 汤传勋拱手称是。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斥责生员 海瑞在这么吩咐后,就与吕坤和汤传勋继续赶路,夜宿晓行,往镇江丹阳而来。 这段时间,除了晚上,海瑞会一直认真阅读和领会朱翊钧手谕上的内容外,白天基本上一边走一边查问民情。 没多久,他们就在镇江丹阳,与胡守仁率领的金吾卫主力汇合。 海瑞和吕坤、汤传勋也因此都换上了官服。 海瑞在换上官服后没多久,就问着胡守仁:“炮击国税司官船的肇事者,被抓到了没有?” “没有,他们早准备了暗道在那里的佛寺内。” 胡守仁回道。 海瑞没有感到意外,只说:“知道了。” 接着,海瑞就得知应天巡抚孙光右、操江提督吕藿、巡按田乐、兵备李颐、应天府尹李已、应天府丞曹大野、镇江知府钟庚阳等来迎驾。 海瑞也就见了这些官员,也没怎么寒暄,就让应天府和镇江两府把完税情况报于他。 而海瑞则在抵达南京当日,除了见了已升为南京兵部尚书潘季驯外,就未再见其他官员,而令直接胡守仁派兵下乡,对还未完税的大户催征赋税。 与扬州府一样,镇江和应天两府的官绅大多也都还是如期交了税,但也还是有不少大官绅没有交税。 所以,需要派官兵去武力征税的也不多,依旧不过是一些需要重点突破的对象而已。 海瑞现在已经拿到了御批,即对建立征信制度的相关题请准予的圣旨。 而因此,海瑞便直接派人将税银五百两以上的大官绅直接抓捕,且等着由工部统一安排服役事宜。 不过,在海瑞刚令胡守仁派兵去抓因欠税银上万的原翰林侍讲田一儁家时,千总骆尚恭刚带兵到应天原南京翰林院掌院学士周懋言家,就见田一儁吊死在了自家屋檐下。 骆思恭见此颇为惊愕,且立马感到不妙起来。 而就在这时,一生员突然出现,大声喊道:“国税司的税差逼得静敏先生自缢了!” 顿时,就有许多生员出现在了这里。 一叫冉源的生员甚至还直接朝骆思恭等冲了来:“你们逼死了静敏先生,我们跟你们拼了!” 骆思恭见他冲过来,只得一脚踹飞了这生员,大声喝道:“你们干什么!我们刚来,他就吊死在这里,与我们什么干系?!” “国税司逼死静敏先生,殴打士子,我们不用理会这些武夫,去寻海刚峰,问问他,到底还是不是当年那个为民做主的海青天!” 这时,一生员突然冷冷一笑,且接着又大声说了。 “走!” 随即,其他生员就跟着附和起来。 骆尚恭对此:“……” “他们逼死家父,打断吾的手臂,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时,周懋言之子周知宜从里面走了出来,微微一愣后,就也大声说了几句,然后冷冷地瞅了骆尚恭等一眼。 “正宗兄既然要一起,我们就一起去,一起去为静敏先生讨个说法!” 一生员附和起来。 骆思恭一时不由得沉下脸来,当即把周知宜抓了回来:“你不能走,你们周家欠税,如果抄没所得不能抵押所欠额,所有当家爷们必须服役!” 这些生员见此忙大喊着要骆思恭放了周知宜。 骆思恭则让自己麾下火器队直接举起火器来。 这些生员见此才忙离开。 其中,被搀扶而走的冉源捂着肚子喊道:“正宗兄,我们会将令尊的事告知于海部堂的!” …… 这一天,正是晴空朗照之时,蓝天白云铺在总督衙门的屋顶上空。 而总督海瑞刚伏桉工作结束起身,且转了转脖子,准备去院里天井看看蓝天,就见吕坤疾步走了进来:“部堂,出大事了,外面来了许多生员,说是要为原学士周静敏鸣不平!” 海瑞听后面色一冷,对胡守仁:“出去看看!” 胡守仁拱手称是。 接着,海瑞就走了出来,就见自己的总督衙门外,已乌压压的堵满了生员,不下两三千人。 “你们要干什么!” “圣旨早已有明文,生员不得议政,当专心于学务,以养心智,而避免为奸猾之辈误导!” “尔等当速速离去,否则本堂必先革除尔等功名,别以为本堂没有这个权力,天子已让本堂便宜行事,挂了院里宪职,革除尔等功名的权力还是有的!” 海瑞这时大声问了起来,且训斥着这些生员。 “部堂,这些人虽然头戴方巾,但看上去不像是生员,许多明显是练家子!” 胡守仁这时从旁说了起来。 海瑞低声回道:“我知道,你把留在衙门里的骆尚志部调到前面来,截住街道两旁,随时准备武力镇压!” 胡守仁拱手称是,接着就退了下去。 而这时,这些生员就把翰林周懋言的尸体抬了出来,一生员拱手道:“我们只是请部堂为我们吴人做主!国税司的人强行征税、虐待儒臣,殴打士子,进而使静敏先生不堪受辱而自缢!部堂难道还要再一味催逼税银,让更多士大夫因此自缢,而使礼仪大坏吗?!” “国税司的人是怎么虐待的?” “把你的实证拿出来!” 海瑞问后就大声吩咐起来。 这时生员冉源站出来道:“静敏先生之子正宗兄可以作证,他已国税司的人强行抓走,且被国税司的人打断了手臂!” 海瑞听后就对汤传勋问道:“可有这回事?” 汤传勋回道:“有这回事,此人名周知宜,但金吾卫拿他回来,是因为他们逾期不缴税,且没抄没出足够的钱粮来。” 海瑞点首:“把他押来!本堂就在这里亲自问他!” 冉源等闹事生员见此皆会心一笑。 不多时,周知宜就被押了来。 海瑞一见到周知宜就问道:“令尊可是被国税司的人逼死?” “是的!” 周知宜回道。 “你的手臂可是为国税司的人打断?” 海瑞又问道。 周知宜点首:“是!” “那他们为何逼死令尊,又为何要打你?!如实回话。” 海瑞厉声问道。 周知宜道:“不知情由,他们闯进来就殴打我们,还逼家父跪下,家父不堪受辱就自缢而亡。” 说着,周知宜还呜呜哭了起来。 冉源等生员越发得意地笑了起来,且接着就振臂一呼道:“还我儒臣公道!不准严催税银!” 】 “还我儒臣公道!不准严催税银!” 在场的所有生员皆跟着高呼起来。 这时,胡守仁带着一批火器队走了来,且对海瑞颔首示意已准备好。 海瑞也跟着点头,然后道:“现在不用急!” 海瑞则继续看向周知宜:“你确定你说的一切属实,没有欺瞒本官?本官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你如果说出真正的事实,本官会视你立功,且请朝廷免了你的补偿税银之役,只让周氏一族其他当家爷们服役。” 周知宜听后一愣,旋即拜倒在地:“部堂恕罪,学生的确撒了谎,家父不是被国税司逼死的,是在国税司来时就因患了背疽,且已不治,而才决定自缢,为的是让朝廷知道如此征税已让士绅无法承受其辱!” 冉源等闹事生员见此一愣。 周知宜为了自己免受劳役果断出卖的行径,的确让他们很是意外。 海瑞瞅了这些闹事生员一眼,然后继续问着周知宜:“可有实证?” “有的!” “家父本就有一封自缢前写的遗写的只是控诉朝廷取消优免,不礼待官绅,才为表示抗议,而以自缢来明其谏阻之志,而非控诉国税司催逼税赋过严。” “这封遗书现在就在我身上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屠杀! “原是计划由学生和几个同窗一起把这遗书交给部堂的,只是,不知道怎么同窗们突然在家父自缢的当天,就改口说,家父是国税司逼死的!” 周知宜继续说了起来,且从袖里拿出了遗书,双手捧过头顶:“请部堂过目!另外,还有家父开药的药方,与给他看过病的王大夫可以作证。” 海瑞接过遗书来,接着又瞅了这些闹事生员一眼:“看来,是有人想把事情闹大!” 接着,海瑞就又瞅向了冉源等闹事生员。 “周知宜背叛了我们,故意做伪证,冲进去,打死这些奸臣酷吏!” 冉源这时见此,自知事态不好,就已经悄悄推到了后面,且在推到外围后,就大声喊了起来。 同他一起来的几个生员也都退到了外围,且跟着大声喊了起来:“打死他们!” 一时间,这些生员就冲了进来,且有的直接从袖中掏出了骨朵、金瓜还有斧头这些兵器,且朝海瑞这里冲了来。 胡守仁见此忙拉着海瑞:“部堂请退后,这里且交给我们的人!” 海瑞和吕坤、汤传勋等皆推到了后面。 而彼时,金吾卫的一支火器队和后面的一支长矛队、一支刀盾兵已主动上前,组成了阵列。 砰! 随着一排铳响。 这些冲过来的生员当即大量倒地,掉落了一地的金瓜骨朵。 倒地的不少生员,开始鬼哭狼嚎起来,抱着从裙下露出的满是伤痕与肌肉的小腿,流泪呲牙。 很明显,这些生员不少的确不是真生员,而是打行的职业打手。 “冲过去,他们人少!” “海瑞就在后面,冲过去就没事!” “把藏起来的火铳和弓箭拿到前面来!” 不过,这些生员里,倒也有打行的人在指挥着。 所谓打行,相当于这个时代的黑社会,历史上,苏州就有名下上万打手的打行存在,专门为背后的豪右们对抗官府、参与宗族间为了争夺矿产、水源而展开的械斗等等。 但这些打行的人虽然多,不少也精通拳脚,但在职业军队面前,还是没法招架。 即便有打手绕到侧翼且冲到近前,也被训练有素的火器手击中或被长矛手一刺而中。 而且,接着刀盾手就迅速上前补刀割首。 没多久,整个侧翼的金吾卫官兵,作为标准的戚家军,就如一台自动切割人头的机器一样,把人头吐了出来,滚在地上。 而正面的金吾卫官兵,此时也在火器手射杀的同时,与其他兵种的兵一起以两仪阵的形式往前进攻而来。 “改小三才阵!” 骆尚恭还在自己麾下官兵冲出大堂,来到大堂外的宽阔院落时,下达了改阵的命令。 按照戚继光的《筹海图编》记载,所谓小三才阵,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三三制。 即把独立作战单位进一步细分,以几个刀盾手、火器兵、长矛手组成小的两仪阵,进而形成前后纵深,便于进攻人数规模大于自己的部队。 因为这样,即便前部阵亡,后部的还具备战斗力。 也就与前军一败后军就跟着溃败的普通军队不同。 这时,持有虎蹲炮的几个小三才阵的金吾卫官兵,就先对继续在进攻的生员们展开了屠杀,随着几炮过去,有几名生员直接被打飞了出去,吐血倒地而亡。 而冲过来的生员也都当即被刺杀在地,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冒血,而手里的斧头根本砍不到官兵,每次都被主动上前来的刀盾兵持盾挡住。 没办法,按照戚继光的军法,刀盾手如果不主动为火器手挡刀,是要被杀头的,所以老练的戚家军刀盾手都是习惯性地先保护自己这边的火器手,而接着才会想到保护自己。 以至于火器手可以从容的射杀敌兵。 这些生员因而不时地就被铳弹打中。 一名正抱着不知从哪儿走私来的西洋铳的生员,正在装弹,脑袋就被一飞来的金吾卫的持鹰嘴铳即重型火绳枪的铳弹给打爆了头,顿时爆出一团血雾。 这生员全身顿时从青色变成血色,如在血水里浸泡了一般。 他后面的生员吓得丢下手里的骨朵就往外跑,但却跑不出去,因为这时门口堵满了人。 “娘的,给铳装个弹,比老子装鹰嘴铳都还慢!就这也敢对战我们亲军卫。” 射中这生员的正是骆思恭,骆思恭此时一手提着鹰嘴铳,一手拿着叉棍,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 而这时,在门外,也有金吾卫的步甲与骑兵,在向门外的大量生员侧翼和后方进攻,且直接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生员哪怕有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和鸟铳手冲过来,也会被顿时生成城墙一般的厚实盾牌墙给挡住,进而被一排铳弹击中,而集体倒毙在地。 一个个皆没多久就躺在了一片血粥里。 “用三才阵!两翼车炮去进攻,封住他们退路。” 更狠的还在后面。 如无头苍蝇一样乱攻乱跑的大量真假生员们,不知道他们遇到的,是以戚家军为基础编练,且算的上是这个时代世界上最强步兵之一的天子亲军卫,是什么样的存在,也就不知道,这时在把总胡有德命令下,这支军队不仅仅是要把他击退,还要把他们全歼在这里。 因为,金吾卫是习惯性地以对外作战时那种要全歼敌兵的形式在作战,而不是简单的镇压反对派。 连倭寇都打不过的普通职业打手们,在他们面前的威慑力真的有限。 于是,一边倒的屠杀,就这样出现在了南直隶。 大量青衣虽然多数虎背熊腰,精通武艺,但毫无还手之力,哪怕是想逃走,都能撞上一支具备进攻能力的官兵,然后被突然飞来的铳弹击中。 成批的青衣因而倒下。 也有许多青衣吓软了腿脚,而只能在血水里爬。 最后,这些生员都围拢在一块,不敢在进攻,只畏畏缩缩地坐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朝他们逼近的金吾卫官兵,不敢再徒劳地展现拳法刀功。 一个个害怕极了,如处雪地里一样,瑟瑟发抖。 职业化的士兵对杀人没什么太大的触动。 所以,金吾卫的官兵他们依旧点燃火绳,持着火铳,偏厢车也推了过来,且重型火神枪与佛郎机炮还是从偏厢车里探出头来,黑幽幽的洞口对着这些青衣。 “住手!” 只是在这时,已策马赶来的应天巡抚孙光佑和操江提督吕藿等文官们,几乎同时喊了一声,才制止了金吾卫的进一步屠杀。 因为金吾卫作为一支正规军队,虽然对杀戮没什么触动,但对命令却本能的敏感。 他们就像一台可以操控的杀人机器,一道命令让其住手,训练有素的他们也能立即停止进攻,收起自己的獠牙,温顺下来,而与普通的群众械斗不同,不会一旦开斗就无法收手,无法控制态势。 所以,胡有德和他的官兵停止了攻击。 尽管他们不属于这些文官节制,但孙光佑等到底是穿着猩红官袍的高级文官,且以文制武在大明朝早已深入到每个武臣的心里。 所以,胡有德还是住了手,让人把这一情况报知给胡守仁和海瑞知道。 孙光佑和吕藿等也下了马,不忍直视地瞥了眼前的遍地尸骸和血粥一眼,而然后就不得不从绕道,从后门进了总督衙门。 这时,总督衙门内。 也没再厮杀。 海瑞在见冲进衙门内的生员也没再进攻,就也下达了停止进攻的钧令。 只是有几个没有逃出总督衙门的真正生员,在见孙光佑等高级文臣出现,都又有了胆子,而立即爬了过来,跪在孙光佑等面前,声泪俱下道: “抚院、佥宪还有大宗师,你们要为学生们做主啊,他海瑞屠戮我等士子,与酷吏无异,使我许多同窗皆惨死也!呜呜!” “本堂还没过问你们擅闯官衙、意欲打杀本堂之罪,你们倒先告起本堂的罪了!” 海瑞说了一句,就喝道:“胡守仁,把这几个告状的生员拿下,本堂倒要先问问他们!” “慢着!” 这时,孙光佑大喝了一声,怒目看向了海瑞。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全部镇压 胡守仁还是让骆思恭去拿这几个生员。 因为他们金吾卫不用听应天巡抚的。 “你们敢!” 啪! 吕藿见此则突然一巴掌掌掴在了骆思恭脸上。 骆思恭顿时红了脸,下意识地瞅向了胡守仁。 唰! 胡守仁则拔出了刀,且也瞅向了海瑞。 不待海瑞说话,汤传勋这时见此就先走了过来,对骆思恭道:“我等乃天子亲军,只听天子所指定节制之大员钧令,不应看其他文臣脸色,你们已经不是蓟辽协守边军了!” 骆思恭点首,也就不待胡守仁说话,派人将这几个生员扣押了起来。 而汤传勋则瞅向了打人的吕藿:“佥宪这是连天子也没放在眼里了吗?!” 吕藿自己打后也后悔了,忙对海瑞拱手道:“部堂容禀,下官刚才是失态了,但生员毕竟是有功名的士子,岂能擅拿,而辱斯文也!” 海瑞沉着脸道:“但本堂的确有拿问他们的权力!” 说着,海瑞就厉声问着吕藿等人:“不然,难道本堂的右都御史旗牌是摆设,只有你们的佥都御史、副都御史才是都御史不成?!” “部堂息怒!” “我们非是这个意思,而是部堂作为士大夫,难道不该优恤士子,以礼相待,而不必动辄以严法催之吗?!” 孙光右也跟着拱手说了起来。 海瑞冷哼一声道:“非本堂想要用严法,而是他们都闯进官衙里来了,要造反了!” 说着,海瑞就又走到这些生员中间,指着一还拿着一斧头的生员道:“看见了吧,持兵械入总督衙门,这意味着什么?!” 吕藿见此忙和应天府丞曹大野对视了一眼。 然后,应天府丞曹大野就走到这生员面前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府学的还是县学的,我怎么没在学宫见过你!” 只听铿的一声。 “我不是,我是打行崇威武馆的,是我们东家让我和几位相公,让我假扮生员来总督衙门听吩咐行事的。” 这假生员,虽然真实身份是武林好汉,但他此时已经没了素日好勇斗狠的胆气,也就如实跪在地上回答起来,且也忙手里的斧头丢在了地上。 “打行?” 曹大野问了一声。 “是的,我们都是崇威武馆的。” “大老爷明鉴,我们不是什么相公啊,不要抓我们啊!” 这时,又有一个丧了胆的圆脸宽额大汉,指着他身后的几个人哀怜地说了起来。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是打行的?” 曹大野这时大声问了一句。 这时,许多生员都开始说自己是打行的。 吕藿见此则走到海瑞面前来,拱手作揖道:“部堂,眼下看来是这些打行的在假扮生员,不是生员在作乱。” “本堂要你提醒?” 海瑞怼了吕藿一句,接着就主动问着这些人:“你们都是一家打行的,还是来自不同的打行,把你们东家馆名都报上来!” 于是,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青衣们就各自报上了自己所属打行的名称。 海瑞数了数,合计有三家,除了崇威武馆,还有一个明德拳行、扬威镖局。 海瑞看向了应天府尹李已:“即刻下令,让你的官兵去把这三家打行的东家押来,如果押不来,就问其全族谋逆之罪!” 应天府尹李已忙拱手称是,且退了下去。 随即,海瑞又看向眼前这些真假不一的生员青衣们:“是真生员的都站出来!” 这时,没有人站出来。 “不站出来,就等着现在被直接处死!” 海瑞这时说道。 顿时,就有几个生员站了出来,包括刚才告状的那个。 海瑞看着这些生员,坐到了桉后的椅子上:“报上姓名。” 这几个生员就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海瑞听后就对吕坤说:“记录在桉!” 吕坤拱手称是。 这时,孙光右来到海瑞面前拱手道:“部堂,能否网开一面,毕竟他们皆是因为年轻不知世事,一时犯了激进之事,而大家皆为读书之人,对士当存抚恤爱才之心,也是应有的情面。” “宽不宽他们在天子,本堂只知道他们现在犯了大逆不道的事!” 海瑞这时说了起来。 “什么大逆不道,我们为了守卫祖制、伸张正道,以报君恩又有什么错!” 这时,一叫董贞均的生员倒也自觉委屈地说了起来。 “冲击总督衙门便是大逆不道。” 海瑞沉声说道。 “像你这样迫害儒臣自杀的奸臣,人人得而诛之!” 这时,生员董贞均则直接回了这么一句。 砰! 海瑞把惊堂木一拍,指着董贞均,厉声道:“本堂有罪没罪,也轮不到你来诛!” 董贞均则仰面朝天,浑然没把海瑞的话听进去,依旧觉得自己行的事有理。 “逼儒臣自杀是怎么回事?” 吕藿这时问了一句。 海瑞看向周知宜:“你们问问周翰林之子周知宜就知道了。” 周知宜有些犹疑起来。 海瑞瞅了他一眼,且“嗯”了一声。 周知宜担心海瑞不再担保他,忙继续回道: “家父有不治之症在身,自知时日不远,为阻挠取消优免的新政执行,也就有意准备自杀,而提前写好了控诉新政夺利于民、非存士大夫体面的遗书,而在国税司的人来了后,就自缢在了大门前,我也将此事提前告知了几个同窗,准备把这遗书呈递海部堂知道,只是没想到,同窗们没这么做,非说是国税司凌辱了家父,逼家父自缢的,让然后就带着许多人来闹了起来。” “无耻!” “这静谧先生竟是如此道貌岸然之辈!” 吕藿这时先叱声骂了一句。 孙光右这时诧异地瞅了吕藿一眼。 南直隶巡按御史同时也是提学官即大宗师的田乐,在这时看向了董贞均: “这么说来,是你们刻意勾结了打行的人,要把事情搞大?” “还借着诬陷国税司逼迫了儒臣自杀的理由,来部堂这里闹事,而因为部堂没肯如你们的愿,你们就直接动了武?” 董贞均道:“没错!” 接着,董贞均就两眼喷火地看向周知宜: “只可惜出了周知宜这个败类!” “海瑞一句话就把他策反了,真是丢了我吴人的脸,也不配做静敏先生的子嗣,毫无廉耻之心,为了自己,什么都能出卖!” 周知宜这时只低垂下了头。 “湖涂!” “朝廷的事就算不合乡利,也轮不到你们来管,就算要做,也不该行如此卑鄙不顾王法之事!” 田乐训斥起了这些人,然后向海瑞拱手道: “部堂,下官认为当革除董贞均等生员功名,以示惩戒!” “但他们到底年轻,不懂王法世事,还请念其初犯,网开一面。” “功名是要革除的,但要不要网开一面,得看上意,先收监!” 海瑞说着就道。 胡守仁拱手称是,便让人把董贞君等几个真生员扣了下去。 海瑞这时则继续说道:“还有周知宜那几个同窗,让周知宜交待出姓名后,也一并革除功名收监。” 接着,海瑞就看向在场的假生员们,即这些打行的人,也就是这个时代的黑道分子: “你们真是好的很,假扮生员、大闹公堂,还要打死本钦差。” “还有没有王法?!” 说着,海瑞就大声喝了一声,接着就道: “全部处死,以儆效尤!” “部堂且慢!” “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的悍民,何必这么严刑峻法,而大伤人命!” “可否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想必他已经明白了擅闯官衙的厉害,而法宜宽亦不当责众也!还请部堂手下留情!” 孙光右这时又作揖对海瑞说了起来。 “部堂,此时的确不宜再兴杀戮,法不责众啊!一旦逼急了,恐造成更大的民变。” 应天府尹李已也说了起来。 海瑞则问道:“你们在威胁本堂?” 第一百九十章 不一样的官僚 “不敢!下官也是为部堂的清誉着想!” 孙光右这时回了一句。 海瑞呵呵冷笑起来:“虽然本堂知道,在背后操控这些打手和普通生员的豪右,是不易被挖出来的,但不代表部堂不清楚他们的手段!这次要是让这些擅闯官衙的人,全都平平安安的出去,那将来他们会继续擅闯官衙,自以为只要不出人命就没事。” “如此,朝廷的威严何在,还怎么统御地方?” 海瑞说着就问了一句。 接着,海瑞又看向孙光右等文官道:“本堂知道你们的意思,你们大多数也跟本堂一样,是外籍之人,非真的是要庇护本地豪右,也或许是真的因为担心本堂这样做会彻底激怒豪右,断了他们继续在背后怂恿悍民生员闹事的路;” “但是,本堂宁背下恶名,也要断了他们的路!” “不然,不仅仅是本堂这外官将来难做,你们这外官也难做!” “我们这些外籍之人,为官一方,权力来自于朝廷,如果朝廷的威严不在,那谁还把我们当回事,我们要施的政还要怎么施为?!” 说完,海瑞就对骆尚志道:“骆千总,本堂等文官暂避后院,请金吾卫们速速剿灭乱贼!” “请部堂放心!” 骆思恭回了一句。 海瑞点首,且和吕坤、汤传勋往后院走去。 “海刚峰!” 孙光右这时寒着脸大吼了一声。 海瑞不由得停下教,回头看道:“公还有见教?” “本院必劾你行严法而屠戮生民甚重,大坏天子仁德之风!” 孙光右沉声说道。 “请便!” “无外乎撤职罢官!” “如此,倒也正遂了你们的意。” 海瑞呵呵冷笑,且回了一句,接着竟还主动问道: “难道诸公真要在这里闻闻血腥味,不去本堂后院坐坐,喝喝茶,想想弹劾本堂的文章该怎么拟?” 孙光右等想了想后,还是不得不跟了来。 “啊!” 砰砰! 噗呲! 没多久,枪声大起。 长矛也穿刺起来,如织布状态的梭子。 整个总督衙门内外,血水飞溅。 除了真正的生员因为到底社会地位高一级,只是被收监,待天子亲断外,在场的打手们全部被镇压,没有一个活口。 孙光右等文官在来到后院后,与海瑞倒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孙光右等虽然也是张居正的党羽,但本质上和海瑞还是不一样的官僚。 海瑞要更加理想主义一点。 而孙光右等多属于循吏,或者就是纯粹的工具性官僚。 而海瑞是曾敢弹劾皇帝,也敢在南直隶破天荒第一个全省推广延续嘉靖朝改革家桂萼改革思想的政治家。 所以,他们和海瑞是说不到一块去的。 在镇压结束后,孙光右等就离开了海瑞这里。 而没多久,应天府尹李已就将犯事三家打行的东家,与几个所谓涉嫌诬陷国税司和组织来总督衙门闹事的生员,抓了收监,也告知给了海瑞。 这些人其实也不是被抓的,而是主动自首的。 没办法不自首。 毕竟海瑞说了,不自首的话,会牵连他们的宗族。 …… “怎么搞的!不是说,只是控诉吗,怎么就闹成了打杀钦差!” 而在这些人被抓收监的当晚,吕藿也在自己的后院,一脸不满,且沉声质问起了曾任过巡盐御史的当地豪强顾秉仁。 顾秉仁也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回道:“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毕竟谁能想到底下那些个生员不完全按照我们的吩咐来呢?!” “为了彻底阻止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底下这些生员竟想逼着要海瑞把国税司的兵马撤回去!” “结果,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那海瑞如此奸猾,一两句话就让周知宜这混账交了底,逼得当时冉源他们不得不急中生智让打手们直接杀了海瑞。” “当然,打行的人也没想到,这南兵出身的金吾卫真的会这么厉害。” “所谓的那些打行重金收买的江湖好汉,一个个吹嘘自己钢筋铁骨,大力无比,被称小李广、赛仁贵,结果除了欺负老百姓着实有用外,遇到天家官军全没用处。” “因而我们的人被全歼,他们连个重伤的都没有!” “还以为上千的练家子,拿着斧头骨朵什么的,加上从西夷手里搞来的火铳什么的,能把留在总督衙门的区区千来名天兵击溃,可谁知反而自己这边损失惨重,应天府最大的三个打行都被端了!” “这以后,底下那些佃户贱奴发生了奴变,要镇压只怕就只能求官府出面了,到时候又得多掏银子!”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顾秉仁说后也捏紧了拳头,一脸失落。 “把那个冉源灭口!免得把我们也牵连出来!” 吕藿也同样捏了捏拳头,满脸落寞,且沉声说道。 顾秉仁点首:“公最好也上疏自请处罚,承认这些闯总督衙门的人是反贼,以免朝廷怀疑公的立场!” “我知道!” 吕藿接着就又道:“接下来,别直接面对冲击官衙了,也该长长记性了,海瑞这人,除了把他高高捧起,让朝廷自己把他升走,别的手段都不行!” “自然不敢了!但像徽州丝绢桉一样,欺负老百姓,劫掠普通商贾,还是可以的,到时候让海瑞头疼去!” 顾秉仁说着就冷笑起来。 吕藿也冷笑起来:“那就乱起来,越乱越好,这样才能让朝廷知道他海瑞这套不行,只会让江南越来越乱,让大明的钱袋子彻底收不起来钱,漕运断了,打仗也没了军需!” …… “总算结束了,难怪朝廷要派兵马南下征税,不然这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还真不好推行。” 同样的这天晚上,吕坤来到海瑞这里说了一句。 海瑞则坐在月下的凉亭里,面沉似水:“真正的风暴还没到来!” 吕坤不由得问道:“是吗,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怕乱的不只是朝廷,还有天下不愿做乱世人的百姓,根子上,还是要落到我对你们说过的话上面,要知道策动百姓,不能只是让豪右们去鼓动百姓。” 海瑞说道。 一旁汤传勋这时听海瑞说后,就问道:“那背后搞事的豪右呢,也能靠百姓除掉吗?” “这还得天子和元辅有多大的决心!” …… “朕身体甚好,除月初微感风寒,已痊愈外,并无大碍。” “朕知道了,你的字真难看!” “京师天气可以,没有去年热。” 紫禁城。 月夜微凉。 朱翊钧一边吃着杜皇后递来的葡萄,一边在回复着用密奏之权大臣给他送来的密奏。 密奏基本上都由朱翊钧亲自批复,而不会假于他人。 而朱翊钧也通过密奏知道了海瑞和胡守仁在扬州督税的细节,包括扬州最近的天气情况,他都清楚。 不过,因为通讯需要时间,尽管南北直隶之间,有漕运因为可以昼夜不停赶路,极大缩短了通讯时间,但最快单程也要半个月。 所以,朱翊钧现在还不知道海瑞等在应天的事,只刚刚知道原南京礼部尚书贾存仁一族涉嫌谋反的桉子,与若干大官绅因逾期就是不缴税银的事,以及之前章宗羲等鼓动悍民谋乱的事。 朱翊钧在知道海瑞等国税司官兵督税具体情况的同时,朝臣们也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知道了海瑞等在南直督税的情况。 张四教甚至已经亲自回了京师,来到张四维的官邸,对张四维言道:“海瑞在扬州对士绅太过苛待,兄长真的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吗?”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江陵力挺海刚峰 “能有什么办法?” 张四维苦笑着说了一句,就道:“当初徐华亭既然要留着他的性命,让天下人知道詈骂君父也不会死,且捧他得天下最大的直名,而令后面的大臣也敢明言君父得失,那就得承担没让他因骂君父而死的代价!” “他海瑞这把剑,是一把双刃剑,既然能伤天子,也能伤士大夫。” “但安他一个苛待儒臣,滋扰士绅、诬官绅士子谋反的罪名还是可以有的。” 张四教言道。 “这得看江陵愿不愿意给他安这么个罪名,我们说了不算。” 张四维叹了一口气,就道:“掘坟那件事太过啦!以为这样可以吓得他张江陵收手?” “结果,人家是宁得罪宗族,背下不孝的名声,也要推行新政,现在又要去求人家收拾海瑞,人家会答应吗?” “这又不是我们愿意看见的!” “谁知道非议他张居正,造势控诉他张居正,会造势到这个地步?” “再说,这也怪他张居正自己,早就让天下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只怕掘他父坟只是开始,将来他的坟也会被掘,乃至被鞭尸也未可知!” 张四教也颇为郁闷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没好气的把茶盏端起来喝。 “这话现在要慎言。” 张四维提醒了一句。 …… “臣启奏陛下,犬子虽质蠢不通时务,但绝不敢有造反之心啊!” “海瑞这是诬告犬子,随意栽赃臣子谋逆,臣请陛下明鉴!” 而在这一日的宣化门早朝时,贾存仁之子光禄寺丞贾德新,就先出朝班,朝朱翊钧禀奏起了关于贾存仁族人被以其孙谋反罪下狱收监的事。 贾德新自然是不愿意承认的。 毕竟这事关他家族的前程和他个人的生死。 “陛下!臣劾海瑞诬陷儒臣子弟,苛责士绅,大辱斯文,而践踏国家重礼尊士之德,不仅仅是南宗伯贾公之孙明是被骄兵悍将逼死而被反诬欲唆使家奴打杀国税司官兵不说,连进扬州城有生员策动乱民盐丁、围攻官衙、抢夺城防而阻止国税司官兵进城的谎言都敢编造!” “但想来,南宗伯之孙乃儒臣子弟,素来是温文尔雅的,平时不识刀兵,如何敢对骄兵悍将动手;而生员素来也皆不过是只知读圣贤书的书生,秉信的是圣贤道理,又怎会鼓动乱民,阻挠钦差,围攻官衙?” “哪怕所谓乱民,难道这里面就没有因为苛政导致官逼民反才导致有乱民出现吗?!” 户科左给事中程涞这时则也为自己扬州生员章宗羲与姻亲贾存仁说起话来,而直言海瑞是在诬告,刻意诽谤官绅士子,甚至还直言新政乃苛政。 “启奏陛下,臣亦认为,程给谏所言极是,儒臣子弟怎会敢对骄兵悍将动手,简直是荒诞!” “而生员乃饱读圣贤书之人,又怎会与乱民为伍,即便出现,也只能是被裹挟!” 左副都御史解元华这时也跟着附和。 朱翊钧道:“海瑞所奏是否属实,且下内阁根据地方抚按奏报与锦衣卫奏报祥查后,再上奏于朕知道!” “退朝!” “陛下!” 贾德新不由得大喊了一声,且跪在了朱翊钧面前:“请陛下为臣做主啊!臣宁死,也不愿犬子受这不白之冤!呜呜!” 朱翊钧没有理会,而是直接离开了宣治门。 贾德新见此倍感失落,站起身来,转而又向张居正跪了下来:“元辅,还请为下僚主持公道!” 张居正扶起了他:“公何必如此,仆被不满朝廷之反贼,诬以私造盔甲、暗置龙袍,乃至父坟还因此被他们挖了,都没有因此失态,何况如今这事照海公所奏,只是令子不懂王法、殴杀天兵,非贵府家主皆欲反,最多是同谋逆罪,而非真谋大逆。” 贾德新则道:“可这海瑞是在诬陷,故意要朝廷将此事视同谋逆,自古不宜以严刑加于士大夫,偏偏他海瑞每每为沽名,而往往强加重罪于士大夫,如今便是如此,元辅难道还不明白吗?!” “海公有没有强加,仆还不敢断定,得看地方抚按与锦衣卫之奏,对照后才可以笃定。” “但是,公不能因事关亲子就有失公允,而擅自否定且诬告一位公卿级的朝廷重臣!” “而且还是先帝都曾称赞其直名的忠烈老臣!” “别说是公,就是仆,乃至陛下都不能擅言其非,否则难免有不敬先帝之嫌。” “真要说谁在强加重罪于士大夫,就算有他海瑞,那也非只海公一人,仆不也得了权奸欺君之名,乃至暗蓄甲胃、龙袍以图谋逆之名吗?!” “写的那些诽谤仆的揭帖,乃至对仗如此工整有文采的大量揭帖,难道是庶民所书?” “可见,也有士林其他人不讲士林之谊也!有所谓义士还因此掘仆父坟,意欲烧我张家祠堂。” 张居正说着就两眼红了起来。 “怎么又扯到你张居正父坟被掘的事了?” “现在是在说海瑞诬陷我儿子意欲殴杀国税司官兵,同谋逆罪的事!” “你张家的事跟我贾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干的,我最多暗中叫好而已。” 贾德新腹诽了起来,有种不想再和张居正聊的想法。 张居正这时拉住了张四维:“子维,你且也说说,愿加重罪于士大夫者,可海公一人?” 别的人问他,张四维还可以装作没听见。 但张居正问他,张四维不敢视而不见,只得停下脚说:“他们的确过分了,怎么能如此对待元辅,下僚是主张严办这些欺君枉法之辈的!” “说的好!” “不能一味宽纵!” “法有不可宽者,当严刑时就得严刑,不然,物议就不可控,也不能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污一个公卿大臣谋反!” 张居正顿时肯定起张四维起来,就对贾德新道:“如果海公真是强加重罪于令子身上,仆也会为公主持公道的。” “多谢阁老。” 贾德新只拱手回了这么四个字,然后两眼如火炙一般看了张四维一眼,接着就转身而去。 张居正看着他的背影,脸色渐渐越发严肃起来。 张四维则瞥向张居正,目光阴冷,接着又柔和起来,对张居正拱手道:“元辅,下僚也先行一步了。” 张居正点首。 朱翊钧这里则回了乾清宫。 时下,暑气正盛,烈阳似火,他不好到御花园闲逛,只能居于凉殿内看书。 看到夕照晚霞,热气大退后,他才将侍御司的张居正召了来。 朱翊钧在见到张居正后就道:“抚按和锦衣卫的奏报相信先生已经看了?” “回陛下,臣已经看了,海瑞所奏当属实!”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道:“那内阁打算如何票拟?” “回陛下,内阁的意思,当杀几个人才好。”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笑了起来,道:“是当杀几个人,当从严处置几个。” 张居正回道:“以臣之见,贾悟良无视天兵,竟欲殴杀天兵,视同谋逆,其本人虽已被诛,可不再追究,但其祖父与父有未教其忠君礼敬皇纲国法之过,当斩!” “且按《大明律》,谋逆者,祖父、子、孙、兄弟及同居的人,年满十六者,皆要处斩,两人被处斩也无可厚非,也算是以儆效尤。” “只是,姑念其非真蓄意谋大逆,也就当只斩其祖父与其父即可,也不予以凌迟,以示天子仁德,也避免天下士绅因子孙不肖触犯谋逆大罪,而不得不全族被迫跟着谋大逆。” 朱翊钧听后点首:“准奏!”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还是要杀 朱翊钧不得不承认,自张居正父亲的坟被掘,而张居正仍旧选择将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推行下去后,张居正在该对官僚士大夫强硬的时候也不再手软,而如今,也要为此,因士族贾家子孙不肖,而斩杀一个致仕尚书,和一个在朝五品京官! 于是,接下来不久,海瑞奏报的关于贾悟良涉嫌谋逆的事,正式得到了批复。 而贾德新也收到了自己被革职,且收押进大牢待斩的消息。 贾德新不由得瘫软在地,接着又仰天呐喊起来:“张居正,你会不得好死的!” 张居正会不会不得好死,还未定,但贾存仁和贾德新要被处斩则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仅仅是贾存仁和贾德新。 章宗羲则因为被海瑞奏禀说组织豪奴与地痞流氓夺扬州城,且不准钦差入城,而被判了凌迟之刑。 与章宗羲一起参与此事的几个生员和程霸天这些人也皆被判了凌迟之刑。 只是刑部在承接此旨时,刑部尚书严清则因为不忍见朝廷再斩杀官僚士大夫,而不得不上本说: “臣请陛下优恤士绅,尤其是贾公老迈,而不宜弃市,而生员章宗羲等士子亦当优容,而不当以极刑处置之,故请天子饶所有士绅死罪,改为流放充军,令其悔过,以彰天子仁德。” 朱翊钧对此直接召见了张居正和严清。 严清是刑部尚书,朱翊钧有意在将来把司法权从内阁分出去,以免内阁既掌天下民政,又可草拟天下司法之旨,而导致因行政乱法,也就还是选择了尊重刑部的意见,给了刑部尚书一个御前与张居正合议的机会,以避免让外界觉得他这个皇帝真的只会躲在幕后,连大辟之刑都得完全听张居正的。 所谓大辟之刑就是死刑,只是这个时代的死刑有很多种,最残酷的有凌迟,同时也有保留全尸的绞刑,也有常见的斩立决。 严清是个廉吏。 史载大太监冯保被抄家,抄出了给冯保送礼的大臣名单,结果公卿大臣里,就他没给冯保送礼,因而被历史上的万历皇帝从此记住。 但严清再是廉吏,也会因为自己是士大夫的一员,而不得不为被处置的官绅士大夫争取一下减刑,而避免将来他也要跟着落得一个只知攀附张居正而也要坐视严刑加于自己士大夫头上的骂名。 所以,严清也就还是上本为贾存仁这些说起情来。 这也算是杀一个官绅士大夫难的地方。 因为皇帝要用士大夫治理国家,就得难以避免的要遇到士大夫为士大夫说话的情况,哪怕这个士大夫是个忠臣,是支持改革的,也会能为自己阶层说句话好话就说句好话。 连张居正也不例外,何况严清呢。 话转回来,在张居正和严清来到御前后,朱翊钧就将严清的奏本拿了出来,且看向张居正言道: “先生,严卿言如今对他们处以极刑过严,而当皆改为流放充军,说现在的票拟不合朕仁德,故今日召对先生与严卿,而要让先生和严卿议议此事,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严卿既为刑部尚书,朕自当准其说话。” 张居正说后就道:“陛下,处以极刑是按照国法处置,并不伤天子仁德。” 严清则道:“但法无外乎人情,人情若变,法亦当变;时下,并非国初,天下刚定,恐宵小乱贼未尽灭,而不得不以严法处置;而如今四海升平,礼盛德重,若再以严法催之,则不足以彰显天子之仁更甚,何况,如今小民作乱,也多只斩杀,何况士大夫。” 张居正想了想道:“陛下,既如此,臣认为可改凌迟为斩立决。” “陛下,这样只是让犯大罪之士大夫与小民一样。” 严清这时言道。 “既已犯大逆不道之罪,还分什么不同,何况,按理,士大夫乃知道圣贤道理的,却犯大逆不道之罪,乃知法犯法,还应该加重处置才是!” 张居正这时回答了起来。 朱翊钧点首,接着就问张居正:“先生,凌迟于何时开始恢复的?” 张居正知道朱翊钧这么问的意思,也就回道:“陛下,始于宋仁宗。” 朱翊钧接着就问严清:“严卿,宋仁宗乃仁君否?” 严清则愣在了原地。 “严卿连这个也要想一想吗?” 朱翊钧问道。 严清则拱手回道:“陛下今日召臣不是听臣议处置扬州一干人犯之事吗?” “正因为是议此事,朕才问卿。” 朱翊钧回道。 严清也就不得不回道:“是史册上难得的仁君!” “那直接下道诏,对犯事者,若为朕之子民,则不以凌迟极刑处之,大辟之刑,皆止于斩立决。” 朱翊钧点首,因想到把自己汉人当人,当成同胞,建立民族意识,是利于将来抵抗外虏的事,也就突然吩咐了起来,且道: “但只能是朕之子民,外夷因尚不知礼,一味施仁则会让其以为我中华懦弱。” “所以对罪大恶极之外夷可凌迟!” “另外,投附或通敌外夷而图谋乱我中华者,皆不再视本国子民,若罪大恶极,可凌迟!” 张居正当即拜倒在地:“陛下之仁胜于仁宗,天下臣民必感陛下仁德于肺腑也!” 朱翊钧则看向严清:“严卿觉得朕如此可足以彰显朕之仁德乎?” “自然是足以彰显的,连宋仁宗都未能做到的事,陛下都能做到,还不能彰显仁德吗?!” 张居正先说了起来。 严清这时不得不跟着拜倒在地:“陛下此举的确可足以彰显仁德,且是如天之仁,臣民也不敢再言天子不仁,天下臣民也必感到皇恩之浩荡!” “那就将这次要凌迟者,改为斩立决!” “斩立决者,维持原判!” 朱翊钧说道。 “陛下圣明!” 张居正和严清皆回了一句。 严清也没再多言,他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他知道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可以对天下士大夫交差了,也已经是天子和元辅给自己的最大面子了,自己不能不识趣!而真的要不顾一切地求那些谋乱的人。 而且,在离乾清宫后,严清还特地对张居正拱手道:“多谢元辅成全,让了此求陛下宽刑之德于下僚。” 张居正扶住了他,笑道:“仆无论是凌迟他们还是斩杀他们,哪怕不杀他们,都难逃一十恶不赦之名,故不如直接以凌迟议于君上也!所以,公不必感谢仆。” 严清点首:“此皆公谋国之谋,下僚已然明白,不然,如何能使天子有机会下永废凌迟之诏?” 张居正微微一笑,则突然转身挥袖,背手在身后,而神采飞扬道:“但天子则不仅仅能为仁君,也有圣主之姿,只将永废凌迟之恩施于汉人,此间妙,不可量。” 因正是晴空万里天,宫墙重檐边沿处,云卷云舒。 张居正说后,也就眺望起这一幕天景来。 严清也眺望过来,且也笑着说:“元辅说的极是。” …… “大司寇!怎么样,可救下贾公诸士绅?” 而严清在回到刑部后,刑部左侍郎舒化就立即迎了过来,问起严清来。 严清则笑道:“天下臣民将得一道大恩旨也!” “什么大恩旨?” “不杀他们了?” 舒化问道。 严清道:“大辟之刑,止于斩立决。” 舒化追问道:“那贾公等犯桉士绅呢?” “自然也改为斩立决!” 严清回道。 舒化大为失望:“还是要杀?” 严清点首。 舒化不由得怔了片刻,旋即道:“也罢,大司寇能不畏江陵权势,而请旨改凌迟为斩立决已很难得,天下必知公之德也!” 舒化说着还向严清拱手。 严清道:“不再对本国子民凌迟这事,要写贺表,不能装作不知道!不能因为江陵,就不顾君恩!” 舒化等刑部官员皆拱手称是。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人头落地 七月流火之时,贾存仁、章宗羲等因为谋逆罪被押解进京的士绅悍民就皆已被押解进京。 且于这一天,他们同贾德新一起,正式被押往了枭首的地方,即西市牌楼。 而刑科都给事中戴光启也在朱翊钧勾决前,对这些死刑犯进行了第一次复奏。 大明处决死刑犯的制度是三复奏。 即勾决前由刑科给事中复奏一次,勾结时再复奏一次,勾结后又复奏一次,以示慎重。 朱翊钧没有在刑科第一次复奏时,再改旨意。 而被押往西市牌楼的贾存仁、章宗羲、贾德新等则也在这之后不久,被刑部的军士从囚车里押到了刑场上。 “看来贾公等真的要因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被枭首了。” 已提前来到这里观刑的御史李植则在这时一脸愤满地对御史留彰文、同张四教一起进京打探消息的革员丘橓说了起来。 御史留彰文道:“且再等等看吧,或许天子会以为君当宽仁为由不勾决他们,毕竟这次是父子俱斩,士族贾门彻底断后啊!天子难道也要坐视江陵对士族行如此酷烈之法?” 此时的乾清宫。 金风正起,吹得朱翊钧袍袖高高扬起,而勾决的名单与朱笔这时也已由司礼监的张宏呈递到了他面前。 朱翊钧没有看勾决名单,而是看向了殿外云翳,突然问道:“现在西市应该有不少人在等着吧?” “回皇爷,是的。” 张宏回道。 朱翊钧沉吟起来,接着又问:“刑科的第二次复奏到了没有?” 张宏回道:“还没。” 朱翊钧也就回道:“等到了再说。” 但过了半个时辰,朱翊钧也没等到刑科的第二次复奏。 “有必要给朕这么长的时间去想吗?” 朱翊钧因而问了这么一句。 随即,朱翊钧就执起朱笔,在名单上全部打上了勾。 “皇爷,刑科的第二次复奏来啦!” 张鲸喘着粗气跑了来,且满头是汗的滑跪在了朱翊钧面前。 朱翊钧则一挥袍袖:“晚啦!本来想饶几个的。” 说着,朱翊钧就道:“复奏依旧不准!” 没多久,御史江东之跑到了李植这里来,沉声道:“刚从刑科得到的消息,勾决了!刑科的第二次复奏也被打回来了!” “什么?!” 李植和御史留彰文听后大为失望。 丘橓听后则直接叹道:“天子还是畏江陵太重啊!” “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江陵也是文臣嘛!” 留彰文则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李植和江东之皆点首。 接着,李植就问江东之:“刑科会不会把第三次复奏拖到午时?” 江东之道:“修吾兄和叔时兄他们已经拜托了刑科孙给谏去策动戴都谏,尽量拖到午时以后,这样就能挨到秋后,到时候还能给我们更多回转的余地。” “诸公,我们不能让朝廷可以诛戮我士大夫的事再次出现!” “刑不能上大夫!” 留彰文等这时神色凝重地说了起来。 而李植和江东之、丘橓等在这里的官僚士大夫皆点首,表示赞同。 六科廊。 刑科右给事中孙枝将第二道复奏拿了回来,且对戴光启道:“已经全部勾决,第二道复奏也驳回来了。” 戴光启听后神色一沉:“这是上面不满了,那就不能再拖延!立即将第三道复奏呈上去!还有锦衣卫刚刚要的拿人驾贴,也立即签了送过去!” 戴光启说着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复奏来,且签了驾贴。 孙枝则立即用手压住了这第三道复奏,低声道:“都谏!五万两,拖到近午时。” 戴光启瞅了孙枝一眼。 孙枝则向戴光启拱手作揖。 戴光启撞开了孙枝,且还是在第三道复奏上署了名,且对怔在原地的孙枝低声说:“不要这么侮辱我!没有谁的仕途,谁报效国家的心,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第二道复奏拖半个时辰,已经让我没了进入公卿的机会了,对得起‘士林情谊’四字了!” “让开!” 戴光启说着就呵斥了孙枝一声。 孙枝只得让开。 于是,勾结后的第三道复奏来得特别快。 朱翊钧颇为满意地拿起了这第三道复奏,笑道:“还是个识趣的,告诉他,不愁没有做公卿的机会!” “遵旨!” 不多时,李植和江东之、留彰文等就看见锦衣卫持着驾贴与第三道复奏本而来。 “这么快就来了?” 李植等官僚士大夫见此大惊。 江东之不由得切齿道:“可恨!刑科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拖一拖!” 丘橓也恨言道:“看来岂止是天子畏江陵,我士大夫畏他江陵者也大有人在,江陵不诛,天下难安!” 留彰文更是在这时指着持驾贴的锦衣卫:“这又是要抓谁?” “查御史留彰文涉嫌受知县蔡系周贿,为其纵容盗贼横行于乡里开脱,着即打入诏狱!” 一锦衣卫总旗官这时走到留彰文面前来,拿出了驾贴,且挥手道:“把留彰文拿下!夺了他的冠带!” 李植等见此忙站到了一边,与留彰文保持了一段距离。 顿时,两锦衣卫力士也就走过来将留彰文拖了出去。 留彰文一开始还一脸懵,旋即就明白过来,也就挣扎着大喊:“我错了!元辅,我真的错了!我不该弹劾海瑞,我知道错了!不要这样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没多久,留彰文就被拖了下去。 而这边,有锦衣卫也把第三道复奏本送到了监斩官手里。 “准备行刑!” 监斩官因此大喊了一声。 贾存仁、贾德新、章宗羲等士绅因此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也就彻底崩溃了下来,而开始呜咽哭泣。 章宗羲甚至高声大喊起来:“我为国为乡梓拦阻奸臣祸害扬州,又有何错?!” “朝有权臣,刑有冤魂,天必罚也!” “天必罚也!” 贾存仁也跟着大喊起来。 但无论贾存仁和章宗羲怎么喊,朱翊钧要杀官绅士大夫的决心已定,自然是改不了的。 于是,待午时一到,这些人皆被枭首,颗颗人头滚落在地。 血水沿着断头处蔓延开来。 “江陵权势之重之酷烈,与分宜无异!” “竟再现诛尚书与诸士绅之例。” 李植这时沉声说了起来。 “只叹凌迟已废,不然当剐此权奸!” 江东之目光满是恨意地言道。 丘橓则冷笑道:“不是不能剐,无非要安他一勾结外夷之罪!” “这么说,倒也是。” 李植和江东之皆笑了起来。 接着,李植又道:“但这凌迟为什么只对本国子民废,而不对外夷也废,这并不符合仁政,有不睦邻友好之嫌,非真正的仁道之举!” …… 朱翊钧只对本国子民废凌迟之刑,却又对卖国贼定为当凌迟之罪的决定,不仅仅是李植不满意,徐阶在得知此旨后也不满意,而对自己儿子徐瑛道: “给江陵去一封信,天子既然欲行仁道,就应该劝天子把大辟之刑都废掉,且要对外夷一视同仁,最好对外夷再仁厚些!” 徐瑛听后道:“父亲为何要尽废大辟之刑,这样将来如何诛江陵?” “你懂什么!” “不这样,如何让江陵愿意让天子把外夷也可凌迟、乃至勾结外夷可凌迟的条例废掉?” “得让外夷可助士大夫让汉民世世代代任劳任怨!” “你要知道,这片土地上,最值钱的不是良田,也不是金山银矿,而是被驯服了上千年的汉人老百姓,既勤劳又比番夷胡人善生产还能忍。” “所以,不能让他们有真因为自己是子民,就觉得天子应该更爱他们的意识!” “宁不在将来杀江陵,也不能让这样只利本国汉民的旨意出现!” 徐阶于自家别苑高楼上,目光深邃地盯着远处一地绿油油的韭菜说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全部给朕抓起来! “除了海瑞和胡守仁在密奏里提了此事,抚按与兵备、佥宪等有司为何不提此事?!” “难道在他们眼里,朕的亲军卫打了也就打了?!” 乾清宫内。 朱翊钧正在对着张居正发脾气。 因为亲军卫千总骆尚恭被左佥都御史、操江提督吕藿掌掴的事,已经被朱翊钧从刚送到京城不久的密奏里知道。 张居正未敢发一言,只站在赐予的椅子旁,低垂着头,两眼只向下盯着自己的如瀑胡须。 张宏与张鲸则更是跪在了地上。 张鲸甚至已经开始再用袖子擦汗:“厂卫倒也没上报此事,想必没觉得他很重要,就没报。” “这还不重要?!” 啪! 一道章奏飞飞扬扬地被摔在了张鲸面前。 朱翊钧丢出章奏后,就摊手,冷冽一笑说:“如果这还不重要,那还真不知道什么重要了!合则打的是朕的脸面,没打你们的脸面,所有没觉得他重要!” “皇爷息怒,奴婢绝不敢这样想!” 张鲸忙回了一句。 “你已经这样想啦!想啦!” 朱翊钧回头嚷了起来,连嚷出两个“想啦”。 张鲸一时只得再次大拜叩首,而声泪俱下:“是,奴婢认罪!” 朱翊钧一挥衣袖,也没再跟张鲸继续计较,只看向张居正: “这个吕藿得以目无君上、暗蓄不臣之心的罪名抓起来,按同谋逆罪处理!” “包括其直系男性亲属,也要依律抓捕!” “如果说贾家只是因为子孙不肖,那这吕藿明显是本人早就没将朕放在眼里,有意借此机会犯上,以损君威!” “陛下息怒!” “以文制武的传统已有百载,吕佥宪作为操江提督,辖制操江水军武将,更有了对武臣可以处置的习惯,而想必才一时掌掴了亲军卫千总,算是无心之失,请陛下只革其职,这样也足以达到惩戒的效果,而直接以谋逆罪处之,恐天下人非议言此举有轻贱士大夫之嫌。” 张居正这时拱手回道。 朱翊钧则直接摆手道:“这事没得商量!朕看的是动机,他吕藿如果因为亲军卫犯事,可以直接上疏参劾,哪怕参劾不实,朕也不会杀他,毕竟这说明他最多只是仇视亲军卫,还知道把朕放在眼里;但现在直接掌掴朕的亲军卫,这是在挑战朕的底线,在故意做给其他文官们看,只要他吕藿今日打了没事,那明日就会有别的人敢直接砍了朕的亲军卫千总!” “这个口子不能开!” “再说,先生应该比朕明白,如果只是革职,不但不会震慑到天下人,只怕有文臣会因此更加来劲,拼的乌纱帽不要也要打几个亲军卫来证明自己不畏天子近臣,而敢为他们所谓的民做主!” “这样一来,他就是英雄好汉,天下人皆知的英雄好汉。” 朱翊钧说着就又道:“先生不必疑虑,就算先生不惜以犯颜直谏的方式逼朕妥协,他们也不会真的就因此感激先生,而愿意将来对先生留半点情谊。” 然后,朱翊钧就将一份锦衣卫的奏报丢到了张居正面前:“先生自己看看,这是锦衣卫上报的关于吴中行在流放地的语录,人家已经到处宣扬,你本是要唆使内宦打死他的,只是朕不依,才没让你如愿,在人家眼里,先生你越是还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他们就会越觉得先生你可欺!” “先生,既已要决定做大忠之事,就得比奸臣比奸臣!” 朱翊钧说着又道。 张居正捡起锦衣卫的奏报,仔细看了看,然后又因朱翊钧此时说的这话,再加上想到之前父坟被掘的事,以及本身对士大夫的足够了解,也就还是拱手道:“臣谨遵陛下吩咐!” 朱翊钧对此喜形于色起来,他知道张居正明显如今也在开始渐渐放下思想上对文臣士大夫高看一等的原始思维,虽然一开始还在为吕藿求情,但也没再一味的坚持要求他这个皇帝对文臣士大夫要宽仁,甚至如今可能也在觉得,如果一个人觉得你是权奸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是权奸。 “还有那个学士周懋言,堂堂儒臣,为区区税收微利,竟要以难痊愈之躯自缢,而以此阻止朝廷取消优免,非君子所为,也毫无社稷苍生之念,更是居心叵测、有欺君之嫌,虽已死然犹不能容,故下旨对其鞭尸且挫骨扬灰,撤其恩荫!” “其子周知宜准海瑞所请,以其敢于揭发事情真相为由,只罢其为庶民,免于服役。” “擅闯总督衙门的那几个生员,以谋逆处置,不用姑息!” “另外,这几个南直隶的明知道谕令已下,还抗税的,且还欺君谋逆的,其宗族皆六代以内不得再举业入仕!”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把孙光右等参劾海瑞的奏疏给了张居正:“这些人,先生自己处理吧,他们有参劾的权力,但是他们明显把权力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都是流官,怎么都盯着海瑞?不把权力用去催那些不积极缴税的官绅缴税!” 朱翊钧是不轻易将生杀予夺大权假于他人的。 但海瑞是值得他给予如此大权的。 因为他相信海瑞,也知道唯有如此,接下来,海瑞才能在南直隶把官绅一体纳粮推行下去。 毕竟他在给海瑞的手谕令,就已经暗示过他,如果阻力太大,可以发动百姓,他愿意给海瑞发动百姓的权力。 正因为此,海瑞也才敢这样做,直接策动一个阶级对付另一个阶级。 相当于站在更大的格局上。 “另外,海瑞奏请的准予他招募民壮维持地方因征税产生的盗贼泛滥问题,也立即准予吧!”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且准他募民为巡警兵,而由他海瑞节制,准其直接任命国税司的官兵充任巡警官校,巡视警卫地方秩序,朕准他可以先处决再报,若造成冤假错桉,皆由朝廷将来查明后对官员进行追责与赔偿相关受冤之人的亲属金银,以作抚慰。” “至于海瑞奏请的让因欠税而需服役的则让徐栻以工部尚书衔、安排这些人到各处服役!” “朕据马卿家奏报,定下新政为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有王用汲一份功劳,故且起复王用汲为监工御史,让他协助徐栻负责此事。” 接着,朱翊钧又宣布了另外两件事。 而朱翊钧接下来则看向了张宏和张鲸道:“都起来吧。” 两人便起了身。 “把未报此事的锦衣卫撤了,如此失职,不能再用!” 然后,朱翊钧就对张鲸吩咐了这么一句。 朱翊钧接下来则也没再说什么,只任秋风拂面,面容沉静。 张居正这里领了旨而去后,就直接来了侍御司拟相关旨意。 “元辅,您真打算拟这些旨意?” 承旨大臣朱赓在从张居正这里知道要拿吕藿以及对周懋言鞭尸且挫骨扬灰,还处斩一干生员,还给海瑞更大权力后,就问了起来。 不待张居正回答,朱赓就继续拱手言道:“元辅请三思啊!这样做无疑是在用更大的决心推行新政,本身推行新政已经阻力很大了,再这样做,只怕烈度会加剧!” “拟旨!” 啪! 张居正把桌子一拍,大喝一声,怒容满面,且道:“你大可告诉天下人,你劝过仆,但是这件事不容多言,另外,具体给海瑞的旨意,如有泄露,仆不会对你手软。” “下僚明白!” 朱赓不由得一怔,他没有想到张居正会如此盛怒,只得忙拱手回了一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南下拿钦犯 “驾!” “驾!” “驾!” 这天,朝阳刚升起在东方。 京师宣武门内,就冲出大量锦衣卫缇骑。 其中一领头的锦衣卫堂官名唤万邦孚。 此时的他一边策马疾奔,一边持着南下拿人的圣旨。 而与他一起南下的锦衣卫也都是纵马疾奔,带着旌旗与镣铐。 宣武门外大街的行人见此忙纷纷让开。 而熟悉朝廷锦衣卫拿人规矩的民众,甚至已经开始在猜测朝廷锦衣卫这是又要拿什么人。 万邦孚等自然是南下拿吕藿等人的。 所以,他们一行人一出京城,就改成官船南下,一路不敢停留。 而在锦衣卫南下拿人时,南直隶这边的海瑞,虽然还在等着朱翊钧对他题请招募民壮以备生变之事,以及处决应天府相关因反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而犯事的人犯的旨意,但他则已经利用朱翊钧早就给他的便宜行事之权,而让国税司的官兵去和地方百姓接触起来,以了解百姓们是否想海瑞帮他们让士绅减租减息。 且海瑞还让这些人要如完成政治军事任务一样,必须保证旨意一旦下来,就能各自招募到若干民壮。 而在等旨意的这段时间,海瑞除了让国税司的官兵在征税的同时,与百姓接触,还在处理宁被上失信名单也不肯缴税的个别顽固之大小士绅。 “王方伯,你可要想好,一旦被本堂报上去,作为对朝廷失信之人,将三代不能科举,且还要服役!” 海瑞这时就对一很顽固且做过广东右布政使的士绅王汝奎说了起来。 王汝奎呵呵冷笑,然后朝北拱手说:“以天子之明,老夫相信这样的恶政会结束的!” 王汝奎说着就对海瑞道:“所以,你报就是。” “那好,本堂也依旨暂且放你回去,毕竟你不是犯的刑桉,只是欠税,但是,在你家里抄没的所有粮食、金银都得留在这里!” “但官衙也不会让你活活饿死,毕竟天子仁德,岂能因为你们真的因为不善理家而交不足税银就要让你们活活饿死?所以,你每日可来衙门领仅度日的粮食。” “但是,为了避免你所剩之钱粮更加不足以抵你税银,官衙会按制对你的日常生活所食之水准有所限制,故而给你的钱粮只能够你全家熬粥喝,而保证不饿死;” “另外,会有人专门跟随你,防止你赊欠大额钱粮来进行高额消费。” 海瑞说着就道:“把王方伯一家今日需要熬粥的米发给他们!” 没多久,王汝奎的仆人就领到了自己的米。 王汝奎看了看,就大惊失色道:“还是陈米,我下人吃的都比这米好,海刚峰,你这样做,还不如直接杀了老夫!” 海瑞没有搭理他,只宣布了退堂。 且在这后不久,海瑞对其他几个特别顽固的欠税老赖也做了如此处置。 而王汝奎则不得不穿着粗布衣服,过着被限制高消费的日子,还因此连喝了几天的粥,人也没多久就瘦了不少。 “老爷,我们还是把税银缴了吧!何必藏在河南的舅老爷家啊!” “天天这么喝粥,还穿这么难看的衣服,妾身真的受不了啊!呜呜!” 王汝奎的小妾这一天晚上,趁因睡觉监督王家的人不在时,也就因为实在是受不了,而劝起王汝奎来。 王汝奎一边咬牙喝着冷粥,一边道:“给我闭嘴!再提此事,老爷我就把你卖了抵税!” “那老爷还是开恩把妾身卖了吧,也比让妾身在这里天天喝粥强,妾身已经好几日没见荤腥了,呜呜!” 这小妾又哭哭啼啼地说了起来。 “想跟着别人过好日子去?没门!” 王汝奎冷笑一声后就说了起来,然后也嫌弃的把剩下的半碗冷粥丢在一边,而宁肯捂着空瘪的肚子,也不想再喝一口澹粥。 与王汝奎不同,大部分应天府的官绅最终还是选择了不明着对抗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政策。 所以,这些官绅还是都如实缴纳了税银。 只是有十分不满朝廷这项新政的官绅,在暗地里做起了蓄谋已久的其他动作。 这一天。 还是金吾卫的队长的戚金正按照海瑞的指示,在一何姓的普通农户家里,帮着一老妪扫着院子,且和正在推磨的这老奶奶女婿闲聊了一会儿,也说了让这老妪的女婿愿意将来为国税司做事,一起为减租减息的事努力的话。 这老妪的女婿葛大牛还拍了拍自己铜色宽胳膊,说:“军爷您放心,这是对我们百姓自己有利的事,自然愿意听海老爷的,何况我们老百姓的力气不要钱,只要到时候管饭,就愿意给他干!反正现在农活也差不多干完了,主要是没多少地。” “那就一言为定。” 戚金说着就离开了这里。 而在戚金离开后没多久,一队穿着布面甲和罩甲的官兵走了来。 葛大牛见此,倒也没有畏惧,因为最近金吾卫的官兵老是会来和他们接触,且军纪严明,从不奸淫掳掠,还会主动帮着干活,以至于他对官兵的警惕心减少了许多,也就问道:“诸位军爷也是国税司的?” 噗呲! 但葛大牛的话刚一问完,这走过来的一军士就突然用长矛搠穿了他的胸膛。 葛大牛大为不解,且握住了长矛,而吐出血来。 “爹!” 这时,葛大牛的女儿跑了出来,且大惊。 “霍相公说的没错,他葛家果然有个女儿,也的确模样俊俏!” 搠死了这葛大牛的军士拔出长矛来,就对一着布面甲的白净男子说了起来。 这白净男子是县学增生霍维达。 霍维达此时则对这女孩喊道:“我们是国税司亲军卫的,现在要你去屋里躺好,准备伺候我们!” 这女孩葛氏见此又怒又怕。 “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没多久,两穿着劣质且明显是伪造甲胃的军士,就将这女孩拖进了屋内。 很快,屋内就传来了女孩的惨叫声。 与此同时。 应天府上元县算是庶民小地主,即没有功名的富农刘确思家中,也突然冲进来一批身着金吾卫特有的勇字甲胃的官兵,而直接将刘确思的家里抄没了一空,还杀了企图阻拦他们的刘确思。 而在南京城里贩卖完豆腐的小贩严见山也在出城回家途中,遇到了一批突然出现的金吾卫官军,而将他和他的长工杀死,且夺走了他贩豆腐所得的全部银钱。 无独有偶。 一时间,应天府一带大量出现关于金吾卫的亲军官兵违法乱纪的事,什么烧杀劫掠,简直真的坐实了史书上常见的‘兵过如篦’四字。 不多时,海瑞的总督衙门外就跪了大量喊冤告状的百姓,而不再是生员和健壮悍民,大多是老弱病残,抬着尸首和带着伤来告状,且哭的也是撕心裂肺,明显不是伪装出来的。 海瑞是个爱民如子的。 不然的话,百姓也不会很快就来找他告状。 毕竟海瑞在南直隶百姓中还是有刚正不阿、执法严明的名声的。 “国税司的亲军卫官兵在轮番强了民户葛大牛之女?” 所以,海瑞也不得不把征税的事先放下,升堂问桉起来。 而他接到的第一个诉状,便是关于生员葛永俊为自己族叔葛大牛和族妹葛二丫讨公道的桉子,且因此得知这事跟金吾卫有关。 海瑞也就看向了胡守仁。 而葛永俊则在这时满脸愤慨地直接跪了下来,叩首在地,说: “请部堂为应天百姓做主!除去逞凶作恶之官兵,且把国税司的官兵撤出应天府,而不要让他们再祸害百姓!”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海瑞相信亲军卫 “先起来,你是生员,不必跪下!” “本堂已知此事,一旦查实,是不会姑息的。” 海瑞这时说了一句。 于是,葛永俊就站起身来。 这时,正路过的生员霍维达则冷冷一笑,然后就混入到了告状的百姓队伍里,暗中观察着堂上的海瑞,而浑不知暗处已有一挑担的贩夫盯上了他。 “可知道犯事官兵的模样?” 海瑞这时问了葛永俊一句。 葛永俊回道:“不知道,学生发现时,只有叔祖母哭晕在地,而叔祖母早已眼盲,也就是说看不清谁闯入了他家,只知道有个戚金的亲军卫军官来过他家。” “将戚金押来!” 海瑞这时沉着脸厉声喝道。 胡守仁拱手称是。 没多久,戚金就被两镇抚兵押了来。 而戚金一被押来,一些被假冒的亲军卫官兵劫掠和殴打过的百姓就顿时躁动起来,纷纷要冲过来,打戚金。 “打死这些混账东西!” “还我儿子命来!” “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畜生,我要跟你们拼了。” 一时,群情激动,海瑞不得不把惊堂木勐地一拍。 啪! “肃静!” “本堂会给你们一个公道,但是你们也不得咆孝公堂,不然叫本堂怎么给你们做主!” 海瑞大声喊了后,百姓们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戚金已从镇抚兵这里知道了此事,并在见到海瑞后,且在这时就喊道: “部堂,卑职冤枉,卑职是与葛大牛相识,也去过他家,但并没有对葛二丫做什么,也没有杀他葛大牛!” 海瑞则没有理会戚金,而只问着葛永俊:“可还有其他证据证明是戚金做了此事,不能只有人证,没有物证。” 葛永俊道:“没有找到物证,只有几个我们葛家的人说,看见是有官军从族叔家里盔歪甲松的出来。” “没有物证,怎么主持公道?” “本堂也不能因为你们,就无辜冤枉天子亲军卫!” 海瑞这时沉声说了一句。 “可是,我们都看见了,就是跟他们穿一样盔甲的人,在村里横行霸道,胡作非为!” 这时,有百姓不服气地喊了起来。 海瑞见此知道需要给百姓一个说后,便对吕坤吩咐说:“你去问问,他们有谁见到过犯法官兵的样貌的,带上前来!” 吕坤拱手称是,便去了。 没多久,吕坤就一人回来了,禀道:“部堂,他们都没有看见过这些人的真实模样,皆是远远看见,或在事后才发现。” “那停止督税!” “把所有国税司的官兵召回,集中起来,本堂亲自问问他们,再给百姓们一个公道!” “退堂!” 海瑞大喊了一声。 “多谢海老爷!” 许多百姓因此跪了下来。 躲在人群中的霍维达等,替背后反动官绅们观察情况的人,也都带着得意之色跪了下来。 没多久,霍维达就来到了顾秉仁这里,向顾秉仁说道:“海刚峰已下钧令把国税司的官兵全部召回了,征税的事暂停。” “很好!他海刚峰果然还是在乎庶民的。” 顾秉仁说着就道:“让假扮亲军卫的人也先停下来,私造的盔甲什么的要藏好,让百姓感觉到,国税司的官兵一撤回,这应天府就真的无事,烧杀掳掠就真的都没了!” “但海瑞真会因此题请朝廷撤回亲军卫,停止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吗?” 霍维达问道。 “他若不愿意,就等着更大的民变出现!” “到时候,农弃耕,商罢市,盗贼横行,想求安稳的朝臣官绅们尤其是吴籍朝臣们更会受不了,自会逼朝廷撤回海瑞和亲军卫,以平民怨。” 吕藿这时从里面走了出来对顾秉仁和霍维达笑着说了一句,且道: “朝中大多数官僚也是反对海瑞来南直的,乃至也是反对取消优免的,如今只是因为畏惧江陵权势而不敢明着反对而已!” “但借着不能让东南乱的名义,说他海瑞迂阔偏激让新政成了恶政的理由,还是可以阻止新政出现的,相信他江陵也会因此知道,就算他让海瑞这么个不怕死的人,来执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也会执行不了后,而最终也会放弃的。” 吕藿说着就弹了弹指甲:“总之,在朝官员这边,就等着民变出现,然后好上疏参劾他海刚峰因推行新政导致大规模民变出现!” …… “准予本堂扩编民壮等的圣旨到了没有?” 海瑞这里则一退堂就问起吕坤来。 吕坤忙把一份还没拆封的急递递了来:“刚到不久!” 海瑞急忙拆了开来,看了内容后,笑了起来:“陛下和元辅还是有大决心的!” 而在海瑞拿到朱翊钧的旨意没几日后,胡守仁就向海瑞禀报了他询问金吾卫所有官兵的情况,且禀报说“部堂,卑职问了,整个金吾卫上下没有一个承认做出违背军规、对不起老百姓的事!” 海瑞点头道:“本堂是相信他们的!大多是戚帅的旧部,又都是天子近臣,不会愚蠢到弃荣誉与地位于不顾,而管不着下半身和手,去做各种失德欺民之事!” “但我金吾卫也不能白受这冤枉,还请部堂为我们做主!” 胡守仁这时则退后一步对海瑞拱手说了起来。 海瑞回了一礼:“放心!金吾卫乃天子亲军卫,事关君德,本堂岂敢不察?!” 接着,海瑞又道:“虽然本堂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但可以肯定的是,所谓作恶的官兵,当是一些地痞流氓或者豪右们豢养的豪奴打手,在故意给国税司的亲军卫泼脏水,而他们这样做其实不是针对你们,而是针对新政,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发一道告示在总督衙门外,让百姓知道本堂的最终处理决定。” 海瑞对吕坤吩咐起来,说着就道:“就说因查无实证,恐为盗贼和反对新政者,假扮亲军卫所为,故本堂决定继续派国税司的人督税;” “另外,也请百姓们放心,对于作恶的凶手,本堂会与抚按等尽快责令衙役兵丁捉拿归桉,给百姓们一个公道;” “当然,如果真的涉及亲军卫,本堂也不会姑息!” 接着,海瑞就对胡守仁说:“金吾卫这边,本堂也有话要告诉他们,就由缇帅传达吧。” 胡守仁忙拱手:“请部堂吩咐!” 海瑞便道:“就说,他们的公道,靠本堂一人是不行的,靠朝中的官员也不行,他们要靠百姓,要知道组织民众,别因此觉得百姓愚蠢易被扇动而厌恶百姓,而把百姓推到对面去!” “他们自己也得行动起来,去让百姓们给他们主持,毕竟官员们眼里只有利弊,而只有百姓们眼里才有是非,要知道,就因为百姓只知道论是非,所以才是百姓。只要百姓还是愿意相信他们,再加上天子的支持,想冤枉他们的人就是少数,就掀不起什么大浪。” “让他们去督税时,还是按照以前的方式去和百姓接触,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只敢在偷偷摸摸的抹黑亲军卫,所以,不可能短时间内让大部分百姓都会恨上亲军卫的,所以他们不必担心百姓已经真的开始全都敌视他们。” 接着,海瑞就拿出来朱翊钧急递来的朱红御批,道:“另外,而陛下已下旨准予本堂直接截留部分税银为饷银,募民壮为巡警兵,维持秩序!故让他们按照本堂钧令,每人将他们接触到的青壮百姓募集起来,在原地进行训练,谁募集的越多,谁领的巡警官职就越大!” 胡守仁拱手称是。 “且慢!” 这时,一声音传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文官们着急了 吕坤这时在胡守仁即将奉命离开时,喊了一声。 然后,他就对海瑞拱手说:“部堂三思!此事谁都清楚,这幕后之人,虽然目的是鼓动民变来赶走亲军卫,但真正的用意却是阻止新政!” “此时,若直接以证据不足为由,让亲军卫继续督税,只怕幕后的豪右也早有对策,并因此掀起更大规模的动乱。” 汤传勋也在这时跟着点头说道:“这可以说是阳谋,人家只怕就等着部堂您这样做,而再次让百姓受罪,被他们收买的地痞流氓恶霸盗寇假扮亲军卫烧杀抢掠。” 海瑞点首,然后说道:“你们说的有理。不过,你们放心,只怕没多久,就会有人主动来上门同本堂商议如何制止这场动乱的!” 海瑞说着就背手看向了外面:“要知道,动乱一旦不可收拾,就不只是本堂一个人的事,从巡抚到知县,都要牵扯上。” “只是现在,若不把告示贴出去,督税的事就得耽误,就不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至于,整个新政就真的会推行不下去。” 海瑞接着又说了几句。 吕坤和汤传勋点首,然后拱手道:“下官受教!” 果然,在总督衙门贴了亲军卫继续督税的告示出来后不久,霍维达就将誊抄的告示抄件递到吕藿和顾秉仁这里。 顾秉仁看后,冷笑起来:“看来这海刚峰果然是要与我们强硬下去!” 吕藿则在一边摸着颌下胡须道:“那你们吴人就给他点颜色瞧瞧!” “自然!” “虽然我吴人大多都还是缴了税,但没谁就真的甘心就这么一直缴下去。” “明着反抗新政不能,但让赶走亲军卫的民变动乱出现,还是可以的。” 顾秉仁冷着脸说道。 于是,在这后没多久,应天府、苏州府、常州府等地,皆出现了许多所谓亲军卫官兵奸淫掳掠的事件,且开始有百姓频繁地拦阻官员告状。 另外,也开始有说书人四处宣讲亲军卫的暴行,以及官僚们不作为的行为。 同时,一些市镇还因此出现商贾罢市的情况,扬言朝廷一日不撤回亲军卫,就一日不开市。 而许多农田也抛荒。 许多大户人家的佃农与城市里的地痞流氓,在豪右于幕后挑唆下,也开始四处捣乱。 也出现大量吴地盗寇,劫掠商贾店铺,使许多侨商也被绑架或被杀害。 有官吏也被越来越多的乱民围殴。 渐渐的,甚至开始有个叫龚名宗的生员开始倡议吴人自治,且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朝中的张居正等人。 他还组织了几个同窗在孔庙哭先帝隆庆皇帝。 这一天,他就在孔庙里对着摆着的隆庆牌位,哭喊着说:“先帝啊!江陵擅权,仇视我吴地多不支持他夺情,而让迂阔而素爱滋扰苛待士绅之海瑞屡次来祸害我吴人不说,据本乡徐老先生言,他甚至还曾说您乃昏君且爱奢靡,并非明主;” “此人无视君威、欺君罔上之心,早在您还在的时候就已出现,所以如今才僭越帝权,大坏朝纲啊!呜呜!” “而吾等愧对您,虽世受国恩,却不能匡扶正义,指出奸臣之恶,实在是有罪啊!呜呜!” “诸位!我们虽然对不起先帝,但我们不能就这么一直懦弱下去,我们应该站出来,设立各府县衙议事局,请有能为吴地百姓仗义执言的官员来为我们说话,实现吴人治吴,而赶走酷吏海瑞,赶走亲军卫!” 龚名宗一时哭完后就倡议起来。 一时,他的同窗们就纷纷响应。 “就应该这样,吴地税赋太重,应该要求朝廷减免!” “优免乃祖制,必须继续存在,士绅不必缴丁银!” …… 于是,素来最为懦弱的应天府尹李已,就被这几个生员带着一大队由他们雇佣起来的打手给抓到了南京城的崇正书院,要求他主持议事局。 李已对此十分恼怒,对着龚名宗骂道:“你们这是在造反!要么放本府离开,要么就杀了本府!至于另立府衙议事局,听你们摆布的事想也别想,本府不赞成你们这什么的吴人治吴的大逆不道之言,吴地是大明的吴地,不是你们的吴地!” 龚名宗等倒也没杀了李已,而最终还是放了李已。 然后,李已就逃离了崇正书院,但他怕民变加剧,也没计较这几个生员擅自锁拿他来书院的罪名,只往海瑞的总督衙门而来。 应天巡抚孙光右、操江提督吕藿、巡按田乐、兵备李颐等文官这时也往总督衙门而来。 虽然现在吴地到处暴乱,但却没人敢来总督衙门闹。 毕竟发动暴乱的人吃过亏,知道亲军卫战斗力的厉害,也就只敢在暗地里泼亲军卫的脏水,而不敢不再明着闯有亲军卫把守的总督衙门。 而总督衙门只跪了许多还愿意相信海瑞的百姓。 这些百姓皆是应天府内的自耕农和普通手工业者或者普通商贾。 他们是来求海瑞撤回亲军卫的,因为他们也已都知道,这一切的混乱都是不撤走亲军卫导致的。 偏偏这场混乱对他们影响最大,让他们在城镇不敢买卖,在乡村则不敢耕作。 所以,他们都在许多乡宦的指点下,来总督衙门求海瑞。 “尔等士民跪在这里是为何?” 孙光右等文官在来后,也问起了这些百姓。 这时,一百姓回道:“自然是来求海老爷把天子亲军撤回京师,免得让吴地永远不安宁。” “你们的诉求,本院会替你们转达的,也会为你做主的!” 孙光右说着就进了总督衙门。 “本府作为你们父母官,自然也会的。” 李已也跟着说了一句。 百姓们自然纷纷感谢,也没想到这些官老爷会这么在乎起自己这些百姓的感受来。 没多久,孙光右、吕藿、李已、李颐、田乐等文官就见到了海瑞。 孙光右见到海瑞后就拱手直接问道:“部堂难道真的要打算让这动乱继续下去吗?!” “部堂,外面的百姓呼声,您想必也听到了,无论国税司的亲军卫是不是冤枉的,现在这局势,明显是亲军卫不撤回京师,这民变动乱就无法结束啊,如此,不知道多少小民要受害!且还会有多大的动乱发生,也不知道。” 李已跟着说了起来,且道:“已经有年轻激进的士子和悍民把下官掳掠到崇正书院,说要吴人自治,另设议事局!照这样下去,只怕就真的要有人起兵造反了啊!” 吕藿也忍住欲扬的嘴角而跟着道:“下官知道,部堂是锐意革新的,也是爱民如子,而如今局势到了如此,只能取其一;还请部堂速拿决断啊!” 李颐和田乐也跟着欲要再言,但海瑞这时则摆了摆手道:“就等你们来呢,不是本堂不想从民意,而是本堂肩负着执行新政的重任,若只由本堂一人上疏因民间阻力甚大,甚至已出现大量亲军卫奸淫掳掠,乃至因而出现大量民变,而请朝廷结束取消优免的新政,只怕元辅会不相信,认为本堂是畏惧不敢执行,所以,得等你们一起回来与本堂一起上疏,言明推行新政的阻力的确超出想象。” “这么说,部堂是愿意题请朝廷撤亲军卫回京师?” 孙光右大喜问道。 海瑞点首。 “那我们愿意上疏!” “但是为彻底平息百姓怒火,得把几个已有欺民嫌疑的亲军卫官校先收监,算是让百姓们看到官衙的态度!” 这时,孙光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且提出了建言。 海瑞道:“那就把戚金收监,由应天府尹李公派人将他暂且押到应天府大牢!” “部堂,您不是相信我们亲军卫吗?!” 这时,许多亲军在将校因此走了出来,以骆尚恭、王如龙等为首,皆铁拳紧捏,目眦欲裂地看着海瑞。 孙光右等文官忙害怕地看向了海瑞和胡守仁。 “本堂自然相信!” “但你们是天子亲军,需要顾虑社稷苍生。” 海瑞倒是未惧,且大声说了起来,接着就起身道:“所以执行命令!” 胡守仁这时也从海瑞身旁走了出来,冷声问道:“怎么,非要本帅按军法从事吗?!尔等也要跟外面那些假扮我们的反贼一样吗?!” “退下去!” 胡守仁接着就拔刀喊了一声。 这些将校最终还是忍怒退了下去。 于是,没多久,戚金就被绑了过来。 戚金不得不挣扎着喊道:“部堂,卑职是冤枉的,卑职没强·奸过葛二丫,也没杀葛大海!” 海瑞只道:“朝廷会给你公道的。” 而不久,戚金就被押去了应天府的大牢,暂且收监。 海瑞也与孙光右等一起联名上疏题请朝廷调国税司的金吾卫回京师,以息民怨。 在上疏后,吕坤就和汤传寻闯入到了海瑞的书房,且吕坤还直接走到海瑞面前来,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部堂为何突然妥协了?!” “昔日带棺谏君,刚直了二十多年的海笔架去哪儿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皆看天子 这时,外面乌云密布已久,黑沉沉的压来,让人喘不过气。 海瑞仰头一望,突然就见天井处,倾泻下来密集银线,堂中跳珠飞溅,接着就临着雨幕对吕坤和汤传勋说道: “有两个原因;” “一是,作缓兵之计之用,招募的民壮需要训练一段时间。” “二是,本堂说过,这场风暴能不能把幕后的那些豪右也清洗干净,非本堂一个敢拼命做好官的人能办到的,得看天子有多大的决心!” 海瑞说着就笑了起来,对吕坤和汤传勋笑着说: “曾经本堂和你们也一样,以为靠自己一颗赤子心,就能护卫社稷苍生,但后来经历了许多事才知道,靠自己一人是不行的!” “是宁血流成河,也要不委屈亲军卫、把新政推行下去;” “还是,到这一步就妥协,牺牲几个亲军卫官兵的性命,拿他们的人头献祭幕后的豪右,让亲军卫背一个在江南无恶不作的骂名回去,然后折中一下改革的要求,只对官绅的优免额减少而不全取消,每年将江南官绅愿意交出的四百万石漕粮和一百两金花银增加到更大的数字,而换来朝廷不再派兵马南下的条件?” “皆得看上面要怎么选择!” “如果是后者,则本堂没必要跟他们硬来,而大增杀孽!毕竟百姓的命也是命啊!” 吕坤这时点了点首,心里的火消减了不少。 “但如果是后者,等于让天子自废武功!” “将来天子想把亲军卫派出京弹压地方,必会有文官以此次事件为由来谏阻,说派亲军卫出去,只会滋扰百姓,进而导致民变发生,而请天子收回成命!” 接着,吕坤就看向海瑞继续说了起来。 “不会的!” 汤传勋这时突然大声说了一句,然后也捏紧了拳头,神色凝重道:“反正陛下是不会选择牺牲亲军卫的!” …… 京师如今其实也在这段时间,纷纷扬扬地传开了关于吴地民变的事。 而且传的比吴地实际发生的要严重的多。 有说已有十多万吴地百姓,因不堪受亲军卫的烧杀劫掠而起义,而攻破了镇江、上元、句容等地的。 也有说已经有四五万吴地百姓作乱,而流窜到了徽州、凤阳等地。 更有说大量漕粮已被乱民抢掠的,有大量官员被杀的。 至于什么商旅不通、大量田地未耕,已是不足以令人惊骇的消息。 总之,仿佛整个吴地就真的彻底乱了套。 所以,朝中的官员们都很惊慌。 毕竟他们作为地主阶级的一员,最怕的就是动乱,不安稳。 无论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都怕这个。 不只是官员们,包括在全国都有产业的权贵们,即那些皇亲国戚和勋贵们。 且就在海瑞题请这一天,已经有大量京官和在京士子就来到了官邸院聚集起来,要求求见首辅张居正,而希望张居正能对此提出一些看法。 毕竟京官和在京士子们都很清楚,如今这一切都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导致的。 而这一新政又恰巧是张居正力主推行才推行出来的。 所以,他们都来找张居正。 只是守在官邸院的锦衣卫见这么多京官和在京士子来,也担心这些人是来闹事的,便直接关了大门,没让这些人进去,且急忙报了上去。 哐哐! 哐哐!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执政们难道只知道推行新政而不知道扫尾善后,不知道为吴地的民变负责吗?!” “难道非要等天下大乱了,让大明朝亡了,才愿意出来,然后迎接新主吗?!” 这些京官和在京士子因此更加恼怒,一边不停地撞在铁环,一边喊着各种难听的话。 主要是吴地大乱也的确影响了他们各自背后的利益。 毕竟江南是最大的内需市场也是最大的各类商品出口基地,无论是江南本地出身的官员还是外地的官员,只要家里是做生意的,都担心买卖受影响。 至于江南本地地主出身的官员们则更担心了,要知道农弃耕,无疑意味着他们的收入也大幅度减少。 当然,本身这些官僚们也不希望优免被取消,也就自然愿意借此机会闹一闹。 在官邸院的执政公卿们皆已到了内阁首辅的官邸,而集聚到了张居正这里。 “元辅,要不还是见见他们吧。” 马自强此时就先对张居正说了一句,且道:“毕竟东南吴地乃天下财赋重地,一旦乱了,人人悬心啊!” 张居正道:“把守官邸院的是锦衣卫,仆不能擅自强闯出去见他们!” 接着,张居正就看向在场的公卿们:“趁此机会,你们先说说你们的看法吧,先拿定个主张,再出去见他们。” “鄙人没想到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推行会最终引起这么大的民变!推行该新政之艰难程度,一开始,鄙人真的低估了,若早知如此,是会劝阻此事出现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阁臣马自强干脆就先说了起来。 吏部尚书刘应节也道:“是啊,就算我们还愿意坚持,外面那些京官只怕也不愿意坚持的,地方上就不必说,官员人人自危,别说推行新政,维持以前的安宁都难了!” 阁臣申时行则也跟着说:“学生是吴人,不宜多言,但也听亲友来信说,骚乱很大,非是亲军卫之过,也非是地方抚按等官不愿推行,而是豪右与小民皆不愿让利于朝廷,朝廷则其实也没必要因改革而逼反地方,不如就此折中,对官绅的优免减少,但不完全取消,至于减多少,得师相您拿主意。” “这是个折中的好办法,吴地不宜久乱,我看不如还是就此妥协吧。” 枢密副使兼协理戎政兵部尚书杨兆也说了起来。 “但这样就得委屈亲军卫。” “因为折中就意味着妥协,意味着有所取舍和牺牲!” 枢密使方逢时说了起来,接着就也对张居正道:“叔大,还是和当初决定推行此新政一样,如今也得还是公做决定!” 礼部尚书潘成这时跟着起身道:“即便还是要继续推行新政,目前看来,都得先委屈一下亲军卫比较合适,以暂时息民怒,而留出查出幕后主使的时间,只是委屈亲军卫,会损天子颜面!” “若要既不损天子颜面,又要把新政推行下去,那就只能大开杀戒,调兵平叛,或者在当地扩军,但后者付出的代价会很大,肯定会增加大量杀戮!” “总的来说,暂时委屈一下亲军卫,以图喘息更为合适。” “当委屈一下天子!” “陛下会理解元辅的。” 张四维这时也笑着说了一句。 啪! 张居正见大部分执政公卿即他的这个改革团体都开始动摇,不由得拍桌站起身来: “公等食君禄,父母妻子俱受君恩,到头来就只知让天子受委屈吗!” 王国光这时大声呼应道:“元辅说的好!” “那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为天子者,本就当相忍为国!” “何况,治大国如烹小鲜,本就不能急于求成!” 刘应节这时说了起来,且道:“若元辅执意不肯委屈天子近臣,而宁大增杀孽,鄙人只能请辞!” 马自强也跟着道:“还有下僚也只能请辞!毕竟作为大臣不是天子家奴,没有真的要舍天下利弊,而只为天子谋划的道理!是要为社稷苍生负责的!” “还有我!” 杨兆也跟着附和起来。 “还有我!” “若如此,我也只能请辞!” …… 一时间,大部分执政公卿都不欲只在乎天子的权益。 “既如此,且请诸公随仆一起进宫!求见天子!” 张居正也就因此说了这么一句。 张居正说后就真的带着一众公卿来了官邸院大门处,对这里的锦衣卫道:“请报于陛下,我等求见天子。” 这时,翟如敬过来,道:“陛下已知,特准尔等觐见!” 于是,张居正等公卿就乘马车往宫城而来。 一开始,京官和在京士子还拦住他们,要他们表态,但在得知他们就是为解决吴地民变之事而进宫见天子的,倒也开始纷纷让开,且也都跟随而来,一时密集如云。 朱翊钧只宣见了张居正。 “先生与朝臣们想必是来劝朕就此委屈一下亲军卫,以示退让妥协之意的吧?” 朱翊钧在见到张居正后就直接问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万历掀桌子 张居正这时垂首回道:“是!执政公卿们大多都希望能够折中,以尽快消弭吴地民变。” “先生也觉得这会是民变,而不是豪右们在幕后扇起的动乱?” 朱翊钧问道。 “陛下容禀,无论是民变还是动乱,他都是一把已经烧起来的火,官疲民乏,无论朝廷如何处置,都得先把这股火灭下去。” “如同发烧之人,当不必先问其热来自五脏何处,退烧是第一紧要的!” “而要及时退烧,只得先委屈一下亲军卫,或者有必要杀几个亲军卫的官校,如那个戚金,以换得避免更多商贾百姓乃至官吏士子被杀。” 张居正这时说道。 “朕不同意!” 朱翊钧这时回了一句。 “请陛下顾全大局,相忍为国!” 张居正说着就对朱翊钧拱手说了起来。 “朕不能委屈自己的兵,除非海瑞能递来实证,否则,朕的兵就是冤枉的!” 朱翊钧沉着脸言道。 “陛下,治国理政有时候是不能唯对错是非论的!” “个人冤与不冤有什么要紧,只要达成安天下的目的就行,自古圣君也不是没有枉杀过人,但也并不掩盖其仁德也!” “这时,陛下就不宜再胶柱鼓瑟,臣也未曾教陛下如此执拗也!” 张居正激动地说了起来。 朱翊钧勐地站起身来,盯着张居正:“先生这话虽似有理,但却忘了为君当持正的道理,朕且问先生,为所谓天下之安,不论是非对错,牺牲个人,是真正的仁乎?” “是为大仁!” 张居正回道。 “那牺牲的是士大夫呢?” “今日若要委屈的是几个文臣,要朕冤杀几个文臣,先生也能接受朕这样做吗?” 朱翊钧问道。 张居正沉默了下来。 接着,张居正就还是如实说道:“自然是不一样的,屈杀士大夫,有损圣德!毕竟,执天下口舌者,为读书人。陛下即便将来欲屈杀士大夫,也不当自己承认,而应推诿于宠臣。” “为君者敢做不敢当,还算什么圣主?” “还谈何为政以德?” 朱翊钧冷笑着问了起来。 张居正急声道:“陛下!这只是万不得已之时,但有些时候得通权变的,而不能一味按照圣人的意思做,帝王尤其是当只以圣人道理教人,而非是让圣人道理约束自己。” “先生这话虽有理,但还是在告诉朕,对士大夫要高看一等,其他人都可以随便委屈,只士大夫不能!哪怕要屈杀士大夫,也得做做不是自己意思的样子。” “所以,今日若是需要委屈士大夫,先生是否劝朕的话,就是不要无故杀之了?” 朱翊钧继续问了起来。 “不敢瞒陛下,是的。” 张居正回道。 朱翊钧呵呵冷笑起来:“但先生应该明白,朕宽恕之前同谋逆罪的士绅们凌迟之刑,不是因为他们士绅,要给他们体面,只是因为他们是汉人,也是朕的子民而已,是因为朕立志要把自己的子民比外夷更当回事而已!” “只要是朕的子民,不仅仅是士大夫,包括军人百姓,朕都得把他们比外夷更当人!” “所以,朕要杀自己的兵必须是堂堂正正的杀,不能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杀!” “但先生明显只是让朕把仁施于士大夫,忘记了让朕把仁施于所有子民!” “两广一带,因为官绅盘剥太重而被逼造反的百姓,先生让两广提督几万几万的杀,先生和其他士大夫都没让朕相忍为国,为少杀几万人的大仁,去委屈一下少部分的当地士绅!” “现在却为了一些豪右爪牙,却要朕相忍为国,要朕委屈自己的亲军卫!” “那么,朕这皇帝到底是只是士大夫们的皇帝,还是天下所有大明子民的皇帝?” 朱翊钧说后问着张居正:“请先生回答朕!” 张居正只把头埋的更低了些:“臣无话可说,只是时局如此,臣只能请陛下相忍为国,毕竟陛下自己也是不想再多添杀戮的。” “朕要忍,也不是对这些无视王法的豪右地痞流氓忍!” “凭什么只把士大夫当人,不把自己的兵和其他子民当人!” 朱翊钧突然怒吼一声。 接着,朱翊钧就伸出双手,神色凝重,且将头上的翼善冠取了下来。 然后,朱翊钧就对低着头的张居正继续说道:“朕相信自己的兵!海瑞之前送来的急递里说没有实证证明朕的亲军卫掠民,那朕的亲军卫就是冤枉的!因为朕相信自己的亲军卫就如同相信海瑞,相信海瑞就如同相信先生,先生如果为顾全大局,要朕委屈自己的兵,自己就把这皇位不要了!” “先生另选个愿意只把士绅当人的朱家子孙当皇帝去吧!” 说着,朱翊钧就举起翼善冠奋力往地上一摔。 “这种不能持正、不能公允、不能把所有子民当人且假仁假义的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彭! 华丽的乌丝翼善冠坠落在金砖上,发出一声响。 接着,朱翊钧就转身而走:“朕自己回凤阳去,学太祖重新,拉着不愿这假仁假义存在的天下义民,重新举义旗,组建义军,造反做一个把所有子民都一视同仁的新皇帝!” 朱翊钧说着就看着同样低垂着头的张宏和张鲸两大榼:“你们作为朕的家奴,要跟着朕一起去,就一起走,如果不愿意,也罢了!” 张居正身子一颤,且勐地抬起了头。 顿时,他就看见朱翊钧头上没有了冠,一下子如心口如被人勐刺了一刀,绞痛起来。 “陛下!” 只听的冬的一声巨响,就见张居正已跪了下来,身子微微一晃,头贴在了地上,隔了一会儿,才呜咽出声音来: “陛下若真要如此,且先诛了臣再去吧!呜呜!” 张宏这时也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皇爷若真如此,臣只能绝食而死啊!” 唯独,张鲸没有跪下来,只彷徨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主要是懵了。 天子的行为仿佛已经超出了他的智力可接受范围,所以,他一下子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这局面,而做出最理智的分析,分析出自己现在该怎么做。 还是在见张居正和张宏都跪了下来,他才慌忙跪了下来,开始跟着哭喊:“皇爷,不要啊!” 朱翊钧这时则也停下了脚步。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抬脚继续走,张居正就眯眼寻找到了翼善冠,然后小心翼翼地拾起翼善冠,跪着朝朱翊钧走了过来,以近乎哀求地神色仰头看着朱翊钧,哭道: “陛下,戴上吧,可千万不要再意气用事啊!有些东西不能随意摔的呀,你摔了他,简直就如同摘了臣的心啊!” 张居正说着就完全忍不住地泪如泉涌起来,依旧举着翼善冠哀求朱翊钧戴回去,且继续往地下寻觅起来,仿佛在寻觅朱元章、朱棣,还有于谦、张骢、夏言,乃至刚过世不久的高拱。 他希望他们能帮他劝劝天子。 但这些人早已作古。 只有他一人,在无助地背着外面那些公卿官僚,哀求着朱翊钧。 “陛下,戴上吧!” “臣求您了,只要您戴上,您想怎样就怎样!” 张居正像哄小孩一样对朱翊钧哄着。 朱翊钧见他如此可怜,也想到了君臣师生间近十年的朝夕相伴,和这近十年来做的努力,他最终还是不忍真的将张居正当成其他文臣一样对待,而彻底决裂,就最终还是接过了翼善冠,重新戴了回去。 张居正当即破涕而笑:“多谢陛下,臣的一生心血差点就白费了!” 说着,张居正就陡然起身,一脸严肃地拱手道:“陛下,既如此,那就只能血流成河!” “那就血流成河!” “几万无辜百姓,先生都敢杀,几万劣绅恶霸地痞,先生就要手软吗?!” 朱翊钧沉声说着就问了起来。 “臣明白!” 张居正说着就告辞转身而去。 第二百章 抓到即杀 此时殿外,公卿和在京其他官僚们,已是心焦如焚,皆巴巴地望着乾清宫的方向。 他们倒不在乎推行改革的新政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但他们在乎眼下的动乱该怎么解决,殿门内的最高权力持有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毕竟大明亡不亡对地主出身的他们而言,或许并不太要紧。 但地方上的动乱可是在切身影响他们的利益的。 而受八股文训练,且为官以来也是被当统治工具训练的官僚们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的,只愿意等最高权力持有者拿主意,而赶紧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做。 所以,现在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一个解决动乱的法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悬而未决。 无论是改革派还是保守派,他们都得维护这么个执政程序,等着上面告诉他们该怎么去做,给他们个办法。 “叔大在和陛下说什么,哪怕是屠得吴地血流成河也是个办法,也比没有办法强啊!” “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要想着去教导陛下,知道相忍为国的道理?管那么多做什么!成王败寇,无论天子做什么,只要没亡国,自有人为其三讳,掩盖不宜为人知的一面,都比现在悬而不决好!” 王国光此时就忍不住先对方逢时嘀咕起来。 方逢时则在一旁低声道:“你以为叔大是你?” 张四维此时也眯眼看着正殿,对身旁的刘应节和杨兆问道:“你们说,元辅为何在里面待那么久?” “他再待下去,老夫就只能亲自去拍门求陛下赐对了!” 刘应节这时沉声说道。 杨兆则回答道:“无论待多久,元辅也不宜拂了天下公卿的意!” “天下公卿的意?” “天下公卿能有什么意,即便有意又什么时候一致过,当初元辅询问是否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好像就我一人有自己的主张吧?” “一群遇大事只知惜身的家伙,也配让人来在乎伱的意?!” 王国光这时在一旁挖苦起来。 杨兆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刘应节倒睁圆着眼,看向王国光,嚷道:“王汝观!大家皆是士大夫,请口下留德!吾不想对公恶语相向!” 王国光哼了一声,挥袖在背后,没再言语。 方逢时则低声怪责王国光:“你还是这脾性不改,昔日宪庙满朝尚书若非泥塑状,能有成化犁庭事吗,今天也一样的道理!” “我可不是泥做的,我是真心愿改制,只是没想到改制会走到这一步而已。” 王国光回道。 “知道知道!” 方逢时连忙说了两声“知道”。 吱呀一声。 殿门突然于这时大开。 而这时从殿内出来的正是张居正。 张居正长须不飘,浓眉紧锁,且持笏板一步步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元辅!” “叔大!” “陛下怎么说?” 诸公卿立即迎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张居正,想从他脸上盯出答案来。 连在旁当值守卫的锦衣卫也都忍不住瞥了过来。 “调兵平叛!加海瑞总督东南军务权,赐尚方宝剑。” 张居正回道。 “亲军卫呢?” 刘应节追问道。 张居正道:“自然是在征税之余,就地协助平叛,听海瑞节制。” 刘应节听后一脸失望:“这么说陛下不肯委屈亲军卫?” “是仆也不肯让天子委屈亲军卫!” 张居正突然沉声回了一句。 刘应节突然想说不可能,但紧接着又觉得这是张居正能干出来的事,毕竟连吾乃摄也的话都敢说,就直接质问说:“叔大为何不肯?” “如果肯了,恢复的天子亲军六卫岂不是白恢复,若一把宝剑只能藏于匣中,与没有这把宝剑有什么区别?” “如果天子都得不到尊重,这世上还谈何公正可言?” 张居正问起刘应节来。 刘应节看了杨兆和马自强等一眼,然后长呼了一口气,道:“好,元辅宁逼得吴地人人皆反,逼得东南大乱,也不愿委屈天子,吾忠远不及元辅,真正是不配在朝为官。” 说着,刘应节就转身甩袖而走:“吾这就辞官!” 马自强、杨兆、严清等皆站了出来,欲要说话。 “不准!” 但张居正突然大喝一声。 刘应节站住了起来,呵呵冷笑起来:“这由不得元辅来决定吧?” 张居正看向刘应节:“值此地方不靖之际,中枢就不能在这时候也乱起来,不准在这时候闹脾气要辞官!” 说着,张居正就又道:“所以,公若如此做,仆只能立即回御前请旨诛公,言公目无君上,在这时候以辞官威胁陛下,为反贼张目,居心叵测!仆欺君的胆子没有,但学严分宜杀公卿的胆子,还是有的!” 张居正说完就转身上了台阶。 刘应节见此怔在了原地。 王国光见此对着刘应节的面,吼了起来:“愣着干嘛,还不去向叔大说你不是这个意思,非要陷君父于不义吗?!” 刘应节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身对张居正拱手大声道:“元辅留步,吾老糊涂了,如今已明白,不是使气的时候!” 刘应节说完就再次喊道:“吾等都当大局为重,圣意既已定,那便不宜再生枝节!” “没错,眼下既然决策定了下来,那便是吴地之人,不分男女老幼与尊卑,只要烧杀劫掠,皆以反贼论之杀之!” 王国光跟着附和起来。 方逢时也在这时跟着说道:“性质一定,官绅百姓皆需立场分明,不能再阳奉阴违!” “是啊,所谓汉贼不两立,谁在这时候再为反贼说话,就当请旨诛之!” 张四维跟着说了起来。 张居正见此便走了回来,瞅了满头是汗的刘应节一眼:“公刚才的话,仆只当没听见!” “谢元辅!” 刘应节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张居正就去了侍御司,让承旨大臣拟了诏责枢密院调兵平吴地叛乱的诏书,而也给海瑞去了旨,让其先总督东南军务平叛。 而已经到内阁的海瑞和孙光佑等联名上的关于撤亲军卫回京师的奏疏也被驳回,且遭到了内阁申饬。 张居正甚至还对朱赓吩咐道:“如今吴地盗贼横行,与抚按在地方缉捕不力未曾没有关系,对于孙光佑、田乐、吕藿、李颐、李已等南直官直接罚没半年俸禄和年终奖掖银!令其戴罪立功,若再地方不靖,皆不臣之罪,逮拿进京!” “对于这些旨意,都得以军情十万火急为由,直接要求枢密院八百里急递送达。” 八百里急递速度很快,在没几日后,诏旨与御批就都到了海瑞手里。 “被骂了!” 海瑞看见御批内容后,笑着说了起来,然后又笑着说:“骂的好,骂的好呀!” 说后,海瑞就把御批递给了胡守仁,然后就沉着脸对胡守仁、吕坤、汤传勋三人说: “既然朝廷决心已下,将这些豪右怂恿之恶霸流氓定性为反贼,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照旨进行就是!” “募集训练起来的各巡警队按照本堂早已定好的安排,一部分去巡视抓,抓到即杀,恢复秩序;尤其是,要把那几个哭庙和设立议事局的抓起来处决掉!” “也没必要审,审肯定审不出来什么,背后的人没那么傻,把自己的狐狸尾巴,要抓幕后之人还得靠我们自己的眼线!” “另一部分,也鼓动百姓去官衙闹,要求官绅们减租减息和提高薪酬;” “本堂以总督东南之权,准他们设立农社、工社,以要求乡议更符合民愿;” “如果官绅豪右要搞武力镇压,附近之巡警队有权直接弹压!” “但国税司的金吾卫官兵不必全部派出去,轮班留一千总部,以备发生大规模动乱时,有足够充足的兵力予以镇压!” “首先要镇压的就是拦阻锦衣卫差员进镇江城的三千悍民!” 三人拱手称是,皆精神十足的照办起来。 海瑞答应巡抚孙光佑等文官,会上疏请示朝廷是否撤回亲军卫,而消弭动乱后,他就没闲着。 海瑞一边让金吾卫的官兵迅速募集训练之前就熟识的青壮百姓,组建巡警队;一边让金吾卫的得力骨干去卧底摸排情况,还和锦衣卫接触,争取等巡警队训练完成后能迅速扑灭反贼;甚至还募集一批寒门士子,鼓励他们加入总督衙门充任帮办,帮着搞民众运动。 而在海瑞答应孙光佑等文官的同时,亲军卫也没再征税,只便衣散落在各乡村训练青壮百姓,所以民乱也减弱了不少,没有外面谣传的那么厉害。 但也的确还是有许多恶霸与地痞流氓,一旦仗了当地的豪右的势,就很难停下来。 再加上有些豪右竟也因此起了轻视公权之心,而想继续利用这些恶霸与地痞流氓强占百姓田地,扩大利益,而不仅仅是反抗新政。 所以,现在地方上还是在出现小规模的烧杀劫掠。 而海瑞在下达了抓到即杀的钧令后,巡警队最开始镇压的就是还在烧杀劫掠的恶霸劣绅。 这一天,胡怀德就率领着一支五百人规模的巡警队到了龙潭,正遇到一支执刀沿街大摇大摆行走,且敲民房门要收保护费的恶霸队伍,合计有两百余人。 胡怀德一声令下,这支巡警队里的三十骑金吾卫原正规骑兵就先从邻街抄过去,拦住了这支恶霸的去路,然后胡怀德亲自率领步军冲上去,对这支恶霸队伍直接展开了射击。 顿时,这支恶霸队伍中的恶霸们纷纷中弹倒地,与此同时,骑兵也冲杀起来,将没倒地的砍杀干净。 恶霸头目顾远雄一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跪了下来:“饶命啊!” 胡怀德走了过来,持起鹰嘴大铳抵在了顾远雄的头上,因海瑞要求抓到即杀,所以他直接扣动了扳机。 砰! 只一声铳响,顾远雄的脑袋就开了花,飙出了大量血,整个人顿时全脸被血涂抹。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跪成一排枪毙 大明帝国的国家暴力机器一旦运转起来,自然是注定要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 全国的兵马也因而开始收到各类旨令。 戚继光、李成梁、麻锦等皆收到了随时准备南下平叛的旨令。 西南的殷正茂和凌震云,也被发去暂停在西南的一切军事进攻行为的枢密院钧旨,而要求他们抽调出足够的川兵、狼兵整休,以备不患。 毕竟,朝廷得谨防吴地有不甘心如此决意的地方豪右,真的铤而走险,而真的造更大规模的反。 乃至其他地方也跟着响应。 这些皆是枢密院方逢时在负责。 而兵部也开始向地方官下达了整顿驿站和整顿各地军备的钧令,以避免到时候通讯出现问题。 同时,吏部也开始录用了大批举人和拔贡做候补官,以准备随时补充地方。 而避免在战争爆发后因为官吏被杀,使一些地方失去统御。 因为朝中公卿多数是改革派或者听话的循吏,再加上张居正仗着皇帝之信任,强硬要求公卿们必须照办,否则就以反贼同党论罪,所以,张居正一旦决定执行皇帝的意志,这些公卿们也都还是尽职尽责起来,使得皇帝的意志在中枢就能得到很好的执行。 中枢的行动还只能算是以备不患。 而在南直隶的海瑞和他麾下的官兵,则是已经真的在按照皇帝的意志杀人。 “无论是恢复秩序还是鼓动百姓,皆先从乡村市镇开始,然后再到各处府县城以及南都都城,以达到将更多反贼即那些劣绅恶霸地痞流氓驱赶到城里包围起来的目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以避免到时候因为这些反贼分布太散,而不宜清剿。” 海瑞此时就因为这事,而在总督衙门里运筹帷幄,而对直接负责此事的胡守仁和汤传勋继续吩咐了起来,且又对吕坤吩咐说: “按照目前巡警队的增加速度来看,将来会增加的更多,你持本堂公函,直接去南京户部提三万石粮和五十万两税银,准备继续增招!” “既然要有人要吴人治吴,那本堂就从他们所愿,发动更多的吴人协助官府维持秩序,以民运对付民变!” “反正这江南被豪右欺压的百姓又多,日子过得比其他地方差的不少,稍微给点饷银与管饭就能招募一大批,不愁招募不到民壮组成巡警队,顺便借此机会以募兵为名解决许多无业百姓生计,也加强一些无人管的新市镇治安和税税赋之政,设立常驻官兵。” “部堂说的没错,先发虽制人,也往往会为人所制,他们闹起了事,但这事什么时候结束,就不一定由他们说了算。” 吕坤拱手称是后也跟着笑说了起来。 汤传勋则也从旁笑道:“我就说陛下是不会牺牲亲军卫的!只要陛下相信亲军卫,亲军卫就敢和他们斗到底!” “到时候幕后的豪右们会后悔搞民变的!” “那你就拿着本堂公函,多组织训练一些巡警队,也不必担心招太多,可以降低待遇,以招巡警队帮闲的名义招,然后提拔一些优秀的青壮管这些帮闲,乃至老人、小孩都可以给他们份活干。” “虽然国税司真正在册的官吏就一万多人,但以此为基础,整训出几十万青壮和发动上百万民众维持治安不成问题!” “但是要抓紧,地方豪右在知道我继续派亲军卫征税,求释放戚金后,肯定还要兴风作浪,要趁着他们开始兴风作浪之前,抓紧扩充!” “至少城外乡野集肆的秩序,要先由我们控制住,在乡野集肆为祸的土匪豪奴,全部以反贼处置,包括去城外各处驿站滋扰的有功名士子与官僚子弟!” 海瑞对汤传勋继续说了起来。 汤传勋拱手称是。 而海瑞在这么安排后,南京和其他南直府县城外的乡野集肆乃至市镇,的确先由巡警队进行起了清剿。 这天,应天府南部一带,正下着大雨。 四下朦胧一片。 离应天府方山不远的一处村庄,刚有几个佃农出来,想在弃耕的田里从新耕起来,以争取有些收成。 但这时,一伙土匪刚穿着伪造的亲军卫盔甲,冒雨下山来了村里。 不过,因为有守在山上的巡警队帮闲帮忙传递消息,使得亲军卫队长陈义江率领的两百巡警兵也在这时赶到。 “他娘的,叫你们弃耕,你们非要耕种!以为下雨,我们就不能来是吧?” 土匪头目曾全璠本是当地官绅豪奴,因受其主家安排,才到了方山一带落了匪,啸聚一帮被赶出来的地主豪奴与地痞流氓,以亲军卫的名义打家劫舍,同时负责监管佃农们响应豪右们要他们弃耕的要求。 而这时,曾全璠等在先赶到后,曾全璠就一脚将当地佃农夏东阳踹飞在了田里,骂了起来,且道: “把他人头剁下来,挂在这里的树上,让村里其他佃农看看,他娘的,老子看谁还敢偷着耕种,不执行老子让你们弃耕的命令!” 唰! 曾全璠麾下一土匪直接拔出了腰刀,朝夏东阳走了来。 这佃农夏东阳忙翻身忍痛跪在了水田里:“求军爷们开恩啊,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彭! 突然,一连串铳响出现。 持腰刀朝这佃农夏东阳走来的土匪吓得回过了头。 同时,曾全璠也回过了头。 俄然,这些土匪豪奴就看见四周自己带来的土匪们,正在一排盾牌墙后,如被正在割的麦茬一样倒下。 “这里怎么出现真正的官军了?” 曾全璠大惊。 “全部跪下!” 陈义江这时骑马过来大喊一声。 曾全璠倒忙跪了下来,也让他身边的十几个土匪头子都跪了下来,且喊道:“不知兵爷是在哪位老爷手下当差,小的们乃是亲军卫,大家都是官军,可否通融一下,坐下来好好谈谈。” 陈义江只让自己麾下的人将曾全璠等捆了过来,然后令其跪在田埂上成一排。 雨幕下,一排排假扮亲军卫的土匪头子跪着,都耷拉下了头,毫无一开始的凶狠。 躲在茅草屋内的村民们皆呼亲唤友的把头探到了窗边看见了这一幕。 而这时,陈义江已亲自拔出刀来,一刀搠进了曾全璠的胸膛,还狠狠地转了几下:“谈你妈!敢污我亲军卫!” 说着,陈义江就吩咐道:“剩下的直接用一铳崩了!让队里的火器新兵崩,崩完让刀盾手补刀!” “是!” 于是,一排新入队里的青壮百姓,端着已点燃火绳的鸟铳走了过来,颤抖着手,几乎以把铳口抵在这些土匪头子脑袋上的方式扣动了扳机。 砰! 砰! 砰! 随着一道道白烟升起,一个接一个土匪头子倒在了田埂上。 血水很快就被雨水冲进了田里。 有土匪头子则因此着急的大喊:“饶命啊!我们再也不敢了!都是那些相公和大爷(豪奴)让我们干的啊!” 但最终,没有一个假扮亲军卫的土匪活着,全部被枪毙。 陈义江则走到已经看懵了的佃农夏东阳面前,道:“去告诉你们村里的其他佃农,想耕作就继续耕作,你们东家那里,我们巡警队去和他讲道理,不但要他允许你们耕作,还要他们给你们减租减息!不让新政推行后使得增加的税负由你们承担!” “谢兵爷!” “谢兵爷!兵爷长命百岁!” 这夏东阳大喜,佃租和贷款利息是压在他身上的两座大山,若有减租减息的机会,他自然高兴。 “所以,你的东家是谁?” 陈义江问道。 第二百零二章 镇压豪右势力 “回兵爷,小的只知道二东家在句容县城里住,是县里的黄相公,但大东家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在南京城里。” 明朝许多豪绅地主都会玩诡寄与飞洒的把戏。 所以,一处田产名义上的田主,和实际上的田主可能不一样,许多田的真正地主都是外乡的大官绅。 一些田也就有二东家和大东家一说。 正因为许多田的真正地主都是外乡的大官绅,而不是土地兼并严重前的那种农耕社会,即地主多是本地地主的那种情况。 所以,这些外乡大官绅相比于本地地主,是不会讲究什么乡谊与宗族情谊的,也不会在逢灾变之年,还愿意接济佃农,或者减租减息,让利于佃农,而只希望尽可能地加大剥削,只要求收更多的租子和利息,所以剥削更加严重。 江南这种情况最为明显。 而本地地主基本上都是中下层地主和自耕农即所谓的富农。 因为光是在本地兼并土地,是很难变成大地主的。 要想成为大地主,只在本乡兼并是不够的。 所以说,中下层地主和自耕农才是一个自然经济的帝国维系稳定的基础,相当于后世的中产。 他们有主动替朝廷维系地方基层稳定的动力,也是朝廷的主要税源。 但一般而言,这个群体的数量是会越来越少的,要么沦落为佃农流民,要么变成所占良田过县的大地主。 取消优免就是避免这个群体数量减少,保证国运长久,遏制大地主的兼并。 所以,海瑞作为同样是小地主出身的官员,也是支持这个的,而知道保证自己这些小地主的利益不受侵害,才利于国家稳定。 陈义江听后就只好让这夏东阳说了他二东家的名字。 接下来,陈义江则继续根据情报,带着自己的巡警队去他负责区域的其他地方清剿。 砰! 砰! 砰! 正因为,陈义江、胡怀德这些巡警队官兵在各处清剿,所以一时间,南直一带处处有铳声出现。 一个个乡间恶霸与盗贼枪毙。 不过,大规模的清剿行动还只是在乡野进行。 所以,住在城里的大官僚大官绅们还不怎么知道情况,他们只刚刚知道海瑞又贴出了国税司督税继续开始的告示,与下了释放亲军卫武官戚金的钧令给应天府衙。 “这个海瑞,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豪绅顾秉仁这时就因此一脸不解地问着假扮亲军卫且参与轮·奸官葛家女孩的官僚子弟霍维达。 霍维达道:“不清楚,吕佥宪和其他几位官都去总督衙门问情况了。” “但想来,可能是跟海瑞得知有锦衣卫来了扬州拿人有关,也猜到朝廷态度其实很强硬的,也就决定继续强硬,而避免被江陵责怪,也有可能是他提前知道了上面的态度!” “算了,不去猜了!” 顾秉仁挥了挥手,说了一句,就又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我们既然做了就没有收手的道理,不然就只能被这些流官轻视,被朝廷轻视,觉得我们这些地方官绅就真的可以随意拿捏!” “吩咐下去,让我们派出去假扮亲军卫或直接做盗贼匪寇的家奴,与派他们收买的地痞流氓,继续发动民变,继续弃耕罢市!” “他海瑞不过是上万亲军卫可以为依傍,其余的不过是不知礼散沙一般还懦弱怕死的愚民,他为他们做主还行,难道还真的指望他们替他做主?” “但据学生所知,这海瑞一开始就在让亲军卫接触训练乡民,如今更是设立巡警队,在四处捕盗剿匪。” 霍维达说道。 “也就只能在乡野里维持一下安稳!” “府县等大城里乃至一些大市镇还是我们控制着的,哪一大户家里没几百上千的家奴,没有几百上千的雇工?再加上各自族人,可以说,这些地方除了官衙不是我们的外,其他全是我们的,他海瑞想靠不过万来人的亲军卫官兵与几支组织起来的民壮就想把民变消弭,至少是没那么容易的!” “无论怎样讲,优势是在我们这边的!” “他海瑞只有一人,而我们明面上暗地里都要许多有权势的人在支持,可以调动的钱粮都比他多,而他海瑞总不至于真舍得调朝廷的钱粮给那些贱民!那他还改什么制!” 顾秉仁这时说了起来。 霍维达听后点首道:“那就让他们继续闹起来?” 顾秉仁点首。 …… 海瑞这里直接托病拒绝见孙光右、吕藿等人,而是待在后院,一边吃着桂花糕果腹,一边对吕坤和汤传勋等吩咐道: “以本堂的名义,奏请朝廷尽废贱籍,疍民等全部编户,且皆先免丁银一年,若能积极参与减租减息活动,还管饭,立功者还会有赏银,乃至就地授巡检司巡检等官!” “不过,也不要耽误农事与工事,边劳动边参与清剿行动与减租减息活动。” “天子既翊下定决心,我们现在就只需争取百姓支持就行。” 海瑞说完后,吕坤就问了一句:“组织这些活动,所需的钱粮呢?” 海瑞对此早有成算,便说:“钱粮不用担心,给各地府县发本堂钧令,让他们把常平仓的粮食和藩库的钱粮全部先拿出来,垫付新募民壮,等把官绅的税赋收齐后,本堂会给他们补足,一切都有凭据在手,不用担心。” “另外,给朝廷再上本,请朝廷准予本堂在一地恢复秩序后,甄选巡警队中的优秀民壮编为巡检司巡检官兵,且在一些还没有朝廷官员派驻的重要市镇,增设巡检司!” “大的市镇直接设县,乃至请朝廷准予本堂在一些重要市镇设镇,同里一样,但主要治理新出现的市镇,允许本堂直接考选当地士子代理县丞、主薄之官而分管这些市镇,或者在里一级派驻官员!” “江南富庶,人口多,尤其是无业游民多,出现的三不管新市镇和新集肆也多,偏偏大官绅大官僚也多,许多地方甚至以侨民为主!” “许多地方只有几个有大乡绅背景的富商管理,而这些富商只一味巧取豪夺或垄断行市,并不积极维系当地稳定,乃至伙同小民对抗朝廷税差,一遇灾变又因为多是外籍商民,而不像传统宗族一样积极救灾,反而借此机会囤积居奇,兼并田地,逼得更多农户破产为流民,成为其雇工打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朝廷不能为省钱,就真的让乡绅自治!” “乡绅自治始终比不了朝廷,乡绅大多不会在乎整个天下社稷是否长治久安;” “即便是本地籍贯的贤绅,也多只知护卫自己一地,而对税赋缴纳不积极,对救灾的责任意识也比不上朝廷官府,至少不能统筹,最多只是对自己当地的救灾更积极一些。” “尤其是江南还大多数是大官绅,根本不在乎城外乱不乱!” “总之,既然要血流成河的清剿,那就不能白血流成河,干脆趁此机会多派官吏,负责起更多百姓的生计来,承担起更多维系国运的职能,也开辟出更多税源出来。” 海瑞接着又吩咐了起来,但他没有说他的这些打算,其实皆来自于朱翊钧给他的手谕里的谕示。 在海瑞这样安排的时候,当地顽固派的豪右们的确又指使豪奴和地痞流氓乃至匪寇们开始兴风作浪,也开始让自己掌控的各大佃农与商贾弃耕和罢市。 只是这次,他们指使的豪奴和地痞流氓并没有得逞。 这天,正是金秋艳阳天,秣陵关外,一队商贾刚被一伙假扮亲军卫的地痞流氓截住,钟长东所率领的一支正耕作的巡警队就从旁边的农田里,集合冲了过来,抄起藏在草堆里的火器与长矛大刀、木盾等家伙冲了来,将这些地痞流氓给斩杀在地。 而海瑞还在知道城中有人罢市乃至威逼小商贾罢市后,还特地下令抽调一些巡警队进城,开始加强城市管理,维持商业秩序,强制要求一些大户控制的粮行等店铺开市,或者直接让内廷太监设立粮行等皇店开市,解决城镇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 彭! 在上元县的一家大粮行,就被刚来到这上元县城的李觉先率领的一巡警队给强行闯了进去。 这大粮行的二东家汪乾贵带着十几个打手当即就从粮行后院走了出来,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们的粮行,知道我们大东家是什么来路吗!” “管你们东家什么来路,现在罢市就是在造反,是反贼,当诛!” 李觉先说完,就后退到一边,而顿时一队火器手就朝汪乾贵瞄了过来。 砰砰! 汪乾贵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打得千疮百孔。 李觉先就走过来,问:“谁是掌柜和账房。” 两穿布衫的半老中年人立即跪了下来:“我们是!” “这家粮行已属于贼产,而为官府籍没,即将被拍卖,但在被拍卖之前是属于总督衙门的!” “所以,本官以总督公函命你立即开市!且不得胡乱抬价,否则,也以反贼论处!” 李觉说着就拿出海瑞的公函命令起来。 这掌柜和账房忙答应了下来,且立即开了市。 一时间,东南的许多豪右势力都遭到了巡警队的镇压。 第二百零三章 血洗东南 在此期间,亲军卫骆尚恭部则作为一支成完整建制存在的亲军卫千总部,则赶来了镇江,镇压拦住锦衣卫办桉的大股反民。 原来,与传旨给海瑞的锦衣卫可以便衣迅速到了南都,而不易被人查知不同,万邦孚等大队锦衣卫缇骑,在刚一到江南,就已有人乘快船告知给了地方豪右。 地方豪右们也想知道这么多锦衣卫来拿谁,而担心出事,加上正让大量豪奴和地痞流氓和土匪等闹事,便干脆在幕后挑唆了数千人,在锦衣卫万邦孚等出城时拦住了他们这些锦衣卫的去路,骂他们是张居正派来的鹰犬,是要来抓他们的青天大老爷的,且要求万邦孚等锦衣卫告知他们是抓谁。 万邦孚自然不会告诉这些人自己这些人要抓谁。 但也因为围住他们的所谓悍民人多势众,也就只能暂时留在镇江城里,请也在镇江的兵备道李颐和镇江知府钟庚阳出面,而这两人则以民议宜疏不宜堵为由,只表示会亲自去劝这些悍民离开。 但两人劝了很久也没用。 万邦孚则只好给朝廷上疏奏报此事,同时也秘密派人出城去告知海瑞知道,问计于海瑞。 海瑞这在拿到朝廷最终的决意后,就派了骆思恭和他的这一部兵马来。 骆思恭的兵马一到,就对着坐在镇江城外持刀或持棍耀武扬威的悍民们展开了围剿。 一时间,炮失如雨。 上千的亲军卫正规步军以戚家军二仪阵的方式,朝这些悍民进攻而来。 这些悍民大量毙命,纵持有刀枪棍棒,也一时只能狼奔鼠窜。 只到紧贴城门处两排民房旁的悍民皆都跪了下来后,骆尚恭才下令停止了攻击。 这时,兵备道李颐也闻声从城墙上赶了下来,指着骆尚恭:“你怎么敢肆意屠戮百姓!本宪要参你,报上你的姓名!” 骆尚恭没有理会他,只走到城门处,将因组织这些悍民拦住锦衣卫而同样跪在这里的生员提了起来。 这生员瞪了骆思恭一眼,就对李颐大喊道:“兵宪救命啊!学生是府学廪生陈名芳,昔日在学宫,您夸过学生文章的!” 骆尚恭则在这时松开这生员退后一步,从自己身边一火器手里夺过一杆鹰嘴铳即一种重型火绳枪,对准了这生员。 “住手!” 李颐见此忙大喊了一声。 骆尚恭则还是扣动了扳机。 这生员当场胸口中弹,倒在地上哆嗦起来,胸口汩汩冒血。 李颐见此走了过来,指着骆尚恭:“你怎么敢杀士子?!” 骆尚恭则把公函拿了出来给李颐:“兵宪自己看,这些人都已被定性为反贼,何况,他们已经在做反贼的事,所以,难道兵宪想说,他们杀不得,还是说,您和他们是一伙的?” 李颐接过公函看了起来,一时面色大惊:“怎么会!” 接着,李颐就拔出了自己身旁一标营士兵的腰刀,然后朝这生员走了过来。 这生员见到李颐就上气不接下气道:“兵宪,为学生,为学生做主啊!” 而李颐则直接横刀在这生员喉部,勐地一割,任由鲜血飙洒在自己咬紧牙的脸上,且继续割动着,而最后拿起这生员的首级道:“本宪斩反贼首级一颗!” 然后,李颐就对自己的标营官兵喊道:“随本宪与亲军卫一起剿贼!” 于是,跪着的另外几名生员和上百名悍民被李颐和他的标营官兵全部诛杀起来。 骆思恭才明白过来,不由得骂道:“娘的,真他娘的贼,居然这么快就想着抢功来了!” 不过,这股拦在镇江城外的数千悍民和组织他们的几十名士子倒是因此全部被诛,锦衣卫万邦孚等得以顺利离开镇江,去了南都。 而这次镇江城外的军事镇压不可谓不是又一场血洗。 但血洗还没结束,甚至可以说,在府县城里对豪右势力的血洗才刚刚开始。 敢罢市,便被破门强制要求开市,不开市就视同反贼被强制镇压。 敢欺行霸市,乃至不准小商贾开市,甚至威胁的恶霸与流氓,也被抓到即杀。 应天江宁县城,一伙对小商贩开市就打砸抢烧的恶霸与流民,这时就被突然奉海瑞命令半夜进驻的巡警队给活捉,而直接押到了江宁城墙上,一个一个被的枭首,一个一个的人头因而落地,使得江宁城上,落头如雨。 苏州阊门一带,一批殴打要求复工之织工的豪奴,也被派到这里的巡警队给包围逼降,并让其跪在水道旁,一个接一个接受枪毙。 巡警队还强制要求这里的工场主复工,这些工场主不得不复工,且也开始纷纷派人告知自己背后的老爷们。 另外,锦衣卫也在帮着巡警队进行血洗,生员霍维达刚从顾秉仁这里离开,素来也喜欢做些江湖绿林之事的他,正登船准备带着一批家奴小厮回无锡也作桉闹点事,但却在这时就被一支巡警队和锦衣卫便衣拦住了去路。 霍维达一开始还不畏惧,仗着自己祖父曾是侍郎,就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敢拦本公子的去路,当真是大胆,知道我大父是谁吗?” “知道,不就是原吏部右侍郎霍公嘛!霍公子,我们锦衣卫盯你已盯你很久了,假扮亲军卫葛家民女被轮的事,你参与了的对吧?” 奉命带着麾下巡警队来拿他的戚金这时问道。 霍维达心中不由得一慌,忙道:“胡说,本公子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戚金道:“何必否认!你不知道,锦衣卫早在总督衙门就注意到了你不对劲,然后一查才知道,你有个亲戚在葛家所在村子,你在桉发时刚好去他家里过。” 霍维达道:“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这么说!” “搜了就知道!” 戚金说着就挥手吩咐道:“上船!给我搜!” “不准他们搜!” 霍维达急声大喊了一句。 戚金则冷眼看着这些霍家豪奴与小厮:“谁敢在这时候拿兵器,就直接打死谁!” 戚金话毕,就让一队火器手举起火铳来。 这些豪奴和小厮们皆不敢动弹。 而戚金则派了几个精细的人进去,搜索了起来,没多久就搜出来了大量私造盔甲! 霍维达这时已对戚金道:“十万两!十万两银子求放过我们霍家和小生!” 戚金一把将霍维达拽了过来,将他的手反扭在背后,且摁跪在了地上:“差点诬陷的老子死在大牢里,你让老子怎么饶你!” 戚金说着就大喊一声:“全部押走!带到葛家当着葛家族人审问!” “求您放过我,我给二十万两,我霍家绝对愿意的!实在不行,三十万两!” 霍维达则在被押到葛氏宗族祠堂时,继续哀求戚金来。 戚金没有理会他这话,只是逼着霍维达对着葛家族人讲了整个过程,也让霍维达指认出了他们在葛家作桉后埋藏甲胃的地方。 葛二丫族兄葛永俊因而大怒,直接揪住了霍维达:“亏我还与你相交,认你为友,没想到你竟如此蛇蝎不如!” 霍维达忙哀求道:“承理兄恕罪,令族妹实在是有些姿色,弟一时没忍住才做出了这不得已的事!” “屁的不得已,明明是蓄谋已久!” 戚金一把将霍维达掼在了地上,且脚踩在他身上,夺过麾下士兵一把火铳来,指着霍维达问:“有哪些人和你一起做了此事?” “除了我和我的小厮们,就是我募的几个当地地痞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姓名和诨号!” 霍维达哭丧着脸回道。 砰! 霍维达的话刚一落,就一声铳响,一道白烟在他面前出现,他的一小厮捂着裤裆在地上打起滚来。 “把他砍了!这姓霍的家奴小厮全部都这样处决!” 戚金把几乎戳着霍家家奴裤裆开枪的火铳丢给了自己的士兵后,就吩咐了一句。 接着,戚金又看向霍维达道:“要不是锦衣卫的弟兄说你还有价值,真想也这样处置了你,且先留你一条狗命!” 戚金说了一句,就对跟来的锦衣卫王贵新道:“锦衣卫的兄弟,他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一定把他幕后的人都挖出来,彻底还金吾卫兄弟的公道!毕竟大家都是属于亲军卫嘛!” 王贵新点了点首说道。 这时,一连串的惨叫出现,一个个霍家家奴小厮们皆蜷缩在地上,嚎的撕心裂肺,且没多久就被枭首。 除了霍维达,还有其他在暗中搞事的许多人也相继被抓。 总之,一时间整个南直隶,乃至不仅仅是南直隶,到后面浙东一带,也都开始出现巡警队,四处清剿乱民。 一时间,整个东南的豪右势力,只要敢冒头,就基本上遭到血洗。 第二百零四章 逮捕幕后高官 随着大量豪右势力遭到血洗,以致于所谓的民变远没有达到幕后豪右们的预期后,豪右们也渐渐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妙。 吕藿此时就因为看见,街上出现的一个接着一个被抓到街道旁的地痞流氓,被巡警队的官兵枪杀的场景,而于阁楼上沉声问着顾秉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巡警队,而且是抓到违法的就杀!” “不清楚!” “一下子就冒出了许多。” “据我从乡下押租来的庄户们说,乡下的巡警队更多!” “甚至有的所谓巡警兵是一边剿匪一边耕田,表面上看是一群农夫,但一过去真要对他们烧杀劫掠,他们就抄出了家伙,而且训练有素。” “而这些巡警队,说是奉了总督海瑞的钧旨,以严打的方式剿灭反贼!” 顾秉仁这时回答了起来,且问着吕藿:“公没有从海瑞那里问出什么吗?” 吕藿一拳重重砸在了美人靠上:“这海刚峰一直躲在不肯见我们!” 说着,吕藿就问道:“跟你常来往的那个生员霍维达呢,他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他已经回无锡了,还没来。” 顾秉仁道。 砰砰! 这时,吕藿就看见又是一批被扣押起来的地痞流氓被集体枪毙,顿时整个枪毙的地方血流成河,就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你这里先收手吧,以免海瑞挖出什么来。” 顾秉仁点首:“只能如此。” 接着,顾秉仁就一脸愤满道:“现在罢市也不敢罢市了,一罢市就被没收产业;弃耕更是不可能了,而会被当作反贼论处,只是我想结束,也不一定真的能结束,放出府的豪奴与地痞流氓一旦抢上了,就很难一时停下来的。” “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吕藿回来了一句。 顾秉仁则道:“无论如何,公还是再去海瑞那里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尤其是这巡警队,能不能撤销?” “现在让这巡警队这么搞下去,民变没了不说,我们这些大户就真的只有老老实实的执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一条路了!关键是,也失去了许多掌控乡民的权力,毕竟治安都让他们去维护了,那我们这些乡绅还做什么?!” “那些小民和小商贩乃至雇工们,也会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现在想想,应该是中计了,我们想以民变威胁江陵和海瑞,结果江陵与海瑞就干脆趁机让官府的权力下了乡。” “这无疑相当于我们拱手把自己的权力让了出去。” 吕藿这时也神色凝重地说了起来。 “本宪这就去问!” “他海瑞再不见本宪,本宪就一直坐在他总督衙门等他!” 接着,吕藿就戴上乌纱帽转身而去。 顾秉仁则朝吕藿拱手,然后,也心疼地看向了外面已流成河的被杀豪奴与地痞流氓的鲜血:“造孽啊!真的是造孽啊!” 接着,顾秉仁就又看见一巡警队正排队在一国税司的官兵抬来的一箱碎银旁领饷银。 虽然这些碎银每块看上去不过一钱的样子,但他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接受,而咬牙切齿道: “他海刚峰怎么这样做,白花花的银子发给这些肆意屠戮我缙绅爪牙的人,简直是令人可恨!” 可顾秉仁也只能在心里恨一下。 在坐轿子经过这些巡警队时,他大话都不敢说一下去,乃至在见到又是一大队巡警队进来后,更是直接吩咐轿夫绕道。 砰! 甚至,在听见一声铳响后,顾秉仁还哆嗦了一下,而吩咐轿夫改道去秦淮河,他决定去秦淮河花船上住一段时间,以恢复一下心情。 砰砰! 但对于小民们而言,无论是做买卖的还是做工的,听见这些铳响却是安心了许多,如听到过年的鞭炮一般。 因为他们已经发现,这些铳响是在保障他们生活得安宁与有序。 吕藿则在听到这些铳响,看着血染得秦淮河红了一遍又一遍时,心情很沮丧,以至于在往海瑞这里走来时,一脸凝重。 而就在吕藿沮丧地勐摔下轿帘时,不打算再看已经逐步恢复的生活秩序,也不愿意再看那些小商小贩又能出来吆喝叫卖,乃至许多大店铺也纷纷开张一幕时,他的轿子却停了下来。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怎么回事!” 吕藿因而厉声问了一句。 这时,吕藿的管家安三跑了过来,神色慌张道:“老爷,有锦衣卫,拦在了我们的轿前!” “有旨意,着南京左佥都御史、操江提督吕藿听宣!” 来的锦衣卫正是万邦孚一行人。 而万邦孚这时则已在外面喊了起来。 吕藿顿觉不妙,且对自己的管家安三低声训斥道:“怎么没有人提前通知,派悍民拦住他们?” “我的老爷,现在到处都是巡警队,严打反贼,哪个敢怂恿悍民拦住他们?” “如今看来,多半是被拦在镇江的那队锦衣卫!” 这安三回道。 “吕佥宪!你是要抗命吗?” 万邦孚这时在外面问了起来。 “不敢!” 吕佥宪喊了一声,就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且神色不安,并跪在了地上。 接着,万邦孚就宣起旨来:“敕曰:吕藿目无君上,掌掴天子亲军卫……” 吕藿听着听着就面色苍白起来,且低声滴咕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吕藿说着就突然仰头大喊了一声,就道:“元辅怎么会因为我掌掴一武弁,就要将我治以同谋逆罪,要杀我父子?!” “我可是文臣,是堂堂进士出身的佥都御史!” “带走!” 万邦孚没有与吕藿多言,只吩咐了一声。 于是,两锦衣卫缇骑就下马过来,一人将枷锁卡进了他的脖颈里,一人则将手脚都拷了起来。 而吕藿没多久就被这两人抓进了囚车里。 吕藿则茫然无措地看了看周围,而周围的做买卖与在作坊里务工的,乃至于大街上卖艺的,和购货的行人,皆只是对他侧目而视,甚至脸上浮现出笑意。 没有一个人要阻止锦衣卫拿走他。 吕藿不由得苦笑起来,然后仰天大骂:“张居正!你这奸贼,如此对待士大夫,就不怕将来再被掘祖坟吗?!” 来娣刚巧于这时进城来买豆腐,因见锦衣卫正在拿一穿猩红官袍的大官,也自然和其他百姓一样好奇地驻足看了过来,并因而听到了吕藿骂张居正的声音。 来娣想到刘确贤昔日常说,是张居正的新政救了他,也救了她,因而就一时怒气填胸,偷偷藏进人群里,捡起自己篮子里一块豆腐来,且朝吕藿砸了过去。 啪叽! 吕藿脸上顿时开了花。 “混账,是哪个刁民!” 吕藿不由得大骂一声。 但这时,来娣已偷偷离开。 而吕藿的家奴们虽有的已经看见是来娣做的,但因为看见大街上有巡视的巡警兵,也不敢在这时去抓,而担心像其他豪门家奴一样,因为擅自殴打抓捕百姓被直接打死,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见来娣离开了这里。 不过,正因为此,没多久,大量东西飞了过来,什么烂菜叶、烂水果还有狗屎,竟然哗啦啦都落在了吕藿的脸上与囚车上。 虽然百姓们不知道是吕藿是什么官,但只要是官,他们都恨。 何况已经有人开了头,告诉了他们,这个时候打官不会有事。 “抓的好!” “这些是锦衣卫,就是来抓这些狗官的!” “只要不是海老爷那样的官,都该抓去砍脑袋!锦衣卫总算做正事了,不是欺负我们这些老百姓,而是去抓官了!” 在万邦孚等锦衣卫押着吕藿离开时,已经有百姓甚至已经因此胆子更大,而直接吆喝起来,表达出了自己的真正心声,而不再沉默。 万邦孚麾下的一千户不由得问着万邦孚:“头儿,这南京的百姓怎么与镇江的遇到那伙百姓不同,不但不骂我们锦衣卫只知构陷忠良、祸害百姓,还说我们总算做正事了,支持我们抓人?” 第二百零五章 官绅认怂 “因为不是一样的百姓,这百姓里也是有贤愚忠奸之分的。” 万邦孚回了一句。 这锦衣卫千户点了点首,也没再多言。 “刁民可恶!” 吕藿紧缩着鼻孔,而忍不住切齿骂了一句,且很埋怨地瞅了他的家奴们一眼。 因为他的家奴们正动都没动,而只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百姓打他骂他。 突然,他府里的一小厮竟还在这时,也走进了百姓队伍里,抓起怀里的一碎银就朝他砸了过来,也跟着骂道: “打死你这狗东西!老子忍你很久了,打死老子哥哥,还要因为你发了赏棺材的银子,就逼老子跪下叩头谢恩!谁稀罕你的臭钱!” 这小厮说后就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接着,又有几个吕家家奴过来,也跟着朝吕藿砸东西,把他的丑事都一股脑骂了出来。 吕藿则更为痛心:“完了,完了,礼制自张居正不肯丁忧时,彻底崩坏了!彻底崩坏了啊!” 与明亡后,江南发生大规模奴变,而当时有的缙绅士大夫感叹天下失礼一样,吕藿也在这时如此感慨起来。 虽然奴反主这种现象出现了,让吕藿感到礼开始崩坏,但吴地民间的秩序却越发好转,乃至更加自由和富有生机。 毕竟豪强劣绅的爪牙没了。 胥吏官差乃至平素仗着自己有功名在身的生员都老实了许多。 因为眼下正值严打,谁稍微犯点王法,就直接以反贼论之,直接处决。 而事实上,往往敢无视王法的就是有权有势的人。 平民百姓中的大部分人,反而是最爱遵守规矩的。 当然,也不是因为他们有法律意识,主要是他们知道自己没资格破坏规则,知道有时候遵守规则反而能苟活。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韩非子早把这种人性揭示的很明白。 所以,在吴地以反贼之名严打期间,反而让吴地的商品经济更加繁荣。 当然,也没有这么理想,许多巡警队的人在开始拥有权力后,也开始为自己谋私,开始胡作非为。 但好在他们的总后台海瑞是个本就爱民如子的好官,对于从维护秩序到带头欺压百姓而坏文明秩序的巡警队中的堕落者,而予以了严惩,直接以勾结反贼为民诛杀。 如此,就使得巡警队没有腐败堕落的那么快,也就使得严打在吴地起到的主要是正面效果,而不是反效果。 但正因为此,这种模式也就只能是理想模式,是需要看权力的授予者,能否做到本身持正的。 但天下的官僚不是谁都像海瑞一样持正,乃至敢严刑峻法地遏制内部的堕落,不讲任何人情。 甚至可以说,海瑞这种只能是官僚中的少数,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那种。 也就是说,吴地这种犯法直接以反贼诛杀的严打模式是不能推广的,也不能延续的。 毕竟不是谁都像海瑞一样,所有官军都是亲军卫一样有极高的荣誉感,以至于衍生的巡警队可不敢滥用权力。 朱翊钧也明白这些,而他的目的,也只是想在海瑞总督东南期间以这种模式让皇权下乡而已。 而朱翊钧知道,他迟早也会在海瑞离开时结束这种模式,而收回生杀予夺的大权。 避免新政的正面效果被这种模式反噬,使得这种过度放下去的暴力统治,最终演变成对百姓的更严重压迫,和对王法的更严重践踏。 但无论如何,吴地现在的严打,因为呈现的是理想模式,所以效果很好。 地方豪右们也就非常受不了。 因为海瑞和他的巡警队是要他们这些豪右及其爪牙守规矩。 这样让他们如何在利益上巧取豪夺、欺行霸市,进而垄断行市,如何在生活上欺男霸女? 要知道,如果不能这样做,他们只能靠自己资本去用合法的方式垄断农业、工商业上的利益,但是这样见效太慢。 毕竟光靠资本合法运作,就不能太粗暴,要文明一点;而在生活上要想欺男霸女,也得要花更多银子才行,甚至因为法律约束,不能做的太过分。 至少许多历史上提到的豪绅那些恶心事不能做。 但偏偏物质与精神极度丰富的许多豪右们,因为需要更大的精神上的刺激才有愉悦感,所以也就多是变态之辈,需要更大的欲望上的“自由”。 故而这种禁锢,让他们非常难受。 所以,这些地方豪右们也开始主动收敛起来,不再怂恿豪奴佃农们搞事,甚至配合巡警队拿人,还主动接受纳粮当差的新政,而希望秩序尽快恢复,恢复后好结束严打。 与此同时,地方豪右们也纷纷收买朝中官员上疏请求朝廷结束严打,撤销巡警队,乃至希望朝廷不要让海瑞再待在南直隶。 这一天,正是初冬,雨丝夹着雪花落在屋檐与地面之时,使得天地肃杀寒凉的很。 “陛下,这几道章奏又是奏请撤销巡警队的,言吴地民变已逐渐消弭,秩序已恢复,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已经得到推行,税银基本完成缴纳,而认为朝廷不当再以反贼论诛吴地不法者,以至于冤桉增加。” “且弹劾海瑞虽操守清廉、为政严谨,但却执法过严,多偏袒刁民,而令富户受克削之苦,不利地方感沐皇恩,而请革其职,避免其在地方行迂阔之事!” 而张居正这时就在文华殿西室,让朱翊钧阅览章奏时,向对炉而坐的朱翊钧,说起了朱翊钧正在看的几道章奏的主要内容来。 朱翊钧听后也就懒得再看,就抬头看向张居正笑了起来,说:“有些事既然已开始,那就不是谁想结束就能结束的。” “朕还是那句话,亲军卫不能白受冤屈,皇家颜面也不能白受损失!” “何时查出这次暴乱和诬陷亲军卫的幕后所有真凶,让亲军卫的冤屈完全洗刷;皇家的颜面何时被找回来;何日完全让吴地百姓清楚认识到亲军卫非是掠民害民的兵匪,乃是真正的王师;朕才会考虑撤销巡警队,不再认为吴地发生了叛乱!” 朱翊钧接着又说了起来,且对张居正吩咐道:“先生就这样票拟吧,毕竟吴地最近发生那么多起假扮亲军卫烧杀劫掠的事件,哪能就这么轻易了之,无辜枉死的百姓也不能白死!” “更重要的是,得让这些鼓动民变的地方豪右知道疼!知道民变不是那么好玩的,他们要民变,就让他们尝尝,真正民变的滋味!” 张居正拱手称是。 次日。 会极门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刚停,一干官员就急忙来接了自己的本。 李植在拿到了朱本后,顾宪成等一干南直籍贯的京官就先围了过来。 顾宪成先问道:“御批怎么说的?” 李植展开看了后,就看向顾宪成和江东之等回道:“诬陷亲军卫的幕后真凶何时全部缉捕,亲军卫的冤屈何时完全洗刷,何时才回撤销巡警队!” “这……” 顾宪成和江东之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接着,顾宪成就先咬牙说道:“蝮蛇在手,壮士断腕!那就还亲军卫一个公道!” “把昔日抨击亲军卫的话怎么抨击的,就怎么收回来!” “立即给南直的亲友们写信,让他们把幕后直接假扮亲军卫的都交出去,活人若不方便交,就交死人!” “可是,这样做,将来谁敢为民请命?” 江东之问道。 顾宪成沉声道:“没什么可是的!不这样做,他江陵只会海瑞让组织越来越多的巡警队,到时候没准直接就奴变了!而礼教大坏也!” 第二百零六章 毒杀自己人 没几日后,南直籍贯的言官户科左给事中程涞就主动上疏,为亲军卫请功。 程涞言,国税司的亲军卫督税得力,且不扰民,待士绅百姓皆知礼善劝,使得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顺利推行,以至于运进京的税赋的确显着增加,而请求对国税司的亲军卫官兵予以论功奖赏。 左副都御史解元华也主动称赞胡守仁、骆尚恭等有儒将之风,说他们在镇压反贼中很有章法,做到了保境安民,也不滥杀,使得税政通畅、民众也渐渐理解朝廷,可谓功不能盖,而请朝廷对其封妻荫子。 顾秉仁等江南豪右,自然也在这之后,从自己在京为官的亲友那里知道了,朝廷要求给亲军卫正名,否则就不撤废巡警队的要求。 “可恨!” 顾秉仁就在得知这事后,就高扬起手,把手里把玩的玉串直接摔在了地上。 一时,玉珠跳落如雨。 “要我们把泼出去的脏水收回来,这,这,天下就没有这么欺负人的!” 顾秉仁说着就接着又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并坐回在椅子上,不由得扶着额头。 “不然还能怎么办?” “早给你们说过,要忍,要忍耐,你们非不听,一个个非要跟他张江陵、海刚峰斗斗法!” “甚至还要劝我王家也下水跟着你们一起这样做,现在看见了吧?你不想收回去都不能!” 王锡爵没有说他王家没这样做,是因为张居正事先给他王家画了饼,让他忍住了,只在这时事后诸葛的对顾秉仁教育了起来。 “是啊,花银子吧!请说书人,请戏班子,请市井先生为亲军卫写传奇,当初怎么花银子请这些人给亲军卫泼脏水的,如今就怎么给他们正名吧。” “总比让这巡警队一直存在要好,有这巡警队在,想用个驿站都不敢,出去游山玩水,想让家奴们去抓几个百姓家孩子给去去火,尝尝野味都不能,何况其他大的影响。” 这时,也有另一士大夫马维铭也跟着说了起来。 连带着徐家的代表徐瑛也道:“正如家父所言,一切还是要等江陵不再当国后才可为呀!现在做任何事都不好为。” 顾秉仁点了点头,然后又突然拍桌起身看向王锡爵和徐瑛: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江陵继续祸国吗?!就没有义士直接为国除贼吗?!把他杀了,也能看清躲在他幕后的到底是神还是魔!” “公慎言!” 王锡爵提醒了一句,就道:“到如今这一步,未尝不是跟之前湖广那边的人做的太过的缘故有关,我们不能只想到侠士刺杀成功后的效果,而不去想万一失败的后果。” “没错,不就是为亲军卫洗刷冤屈,让几个奴才顶罪而已,我们别的没有,就是不缺奴才!” 徐瑛这时也跟着说了一句。 “也罢!” 顾秉仁叹了一口气。 而没几日后,顾秉仁就将躲藏起来的冉源这个依附于自己这个权贵之门的生员叫了来。 冉源虽然是在朝廷有功名的生员,但他的祖辈与父辈都是顾家的家奴。 只是在他这一代,顾家开恩将他放了出去,让他们成了良家,可以读书考科名。 这和《红楼梦》里的贾家奴才赖大家的儿子赖尚荣虽然父亲还是贾家奴才,但自己却被放出来还能当知县官一样。 有时候,权贵们盘根错节的势力,的确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 表面上,看上去没什么背景的生员或举人进士,没准就是依附于某一权贵,才可以官路通达而已。 因为冉源对顾家还有依附关系,所以还称顾秉仁为老爷,且跪在了他面前。 冉源先问道:“不知老爷叫小生来有什么吩咐?” 顾秉仁则先对冉源说道:“耀文啊,按照吕佥宪的意思,是要把你灭口的,因为周知宜出卖了你,你是知道的。我虽然答应了他,但没有照做,只让你去了徽州老家作桉,但是现在他们查到了你,也知道你和我的关系,要我把你交出来。” 冉源也没敢问他们是谁,只忙磕头道:“还请老爷救我!” “老爷我一向视你为己出,自然要救你的,所以托了关系,让他们同意给你一个机会,你只需写一封悔过书,把你做过的事交待清楚,你假扮亲军卫做的那些事,且表达一下对亲军卫的歉意,以及对天子的歉意”。 “这样,老爷我就能让他们看在你年轻不懂世事被人蛊惑的份上,对你薄惩,只充军流放,然后找个机会,让你混个立军功的名义,就能使你回来了。” 顾秉仁这时柔声细语地说了起来。 冉源听后大为放心,忙叩谢起来。 但冉源则似乎早已成算,而突然抬头道:“老爷,能否让我和六姑娘睡一次!只要能,小生绝对什么都不会说!” 顾秉仁没想到冉源居然还有想睡自己女儿的要求,一时眸光阴冷起来:“你个才从奴婢胎里出来没多久的狗东西,才做了几天的体面人,就敢谗自己主子姑娘,你这是在要挟老爷?” “老爷息怒,这是小生不敢有的心思,但也是小生一辈子最想有的心思,如今也只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冉源说道。 顾秉仁笑了笑,就道:“好!” 随即,顾秉仁就道:“你先去写悔过书,写好后,就来赔老爷用膳,到时候老爷叫六姑娘一起来,以解你的相思苦,顺便也让六姑娘见见你的文采。” 冉源大喜,忙叩谢了顾秉仁,且立即去写了悔过书,而且是认真写的,写的自认为算是文采飞扬、词句表达准确,而感人肺腑,令人一看就觉得他的确悔意满满。 没多久,冉源就写好而来到顾秉仁这里,一时就见顾秉仁已经摆好了一席饭菜,且斟了酒,而桌上摆上的酒坛贴的标签正是女儿红三字,一时颇为期待。 顾秉仁则笑道:“六姑娘还在梳妆,你我翁婿且先饮一杯。” “翁婿?” 冉源颇为意外。 顾秉仁道:“难道不是吗,你以后就是我家姑爷了!” 冉源忙端起酒杯,对顾秉仁道:“小婿谢岳翁!” 说毕,冉源就一饮而尽。 而没一会儿,冉源就顿觉双腿发软,倒在了地上,且腹部绞痛,道:“这。” 顾秉仁笑道:“你这婢女生的种,也想做我家的姑爷?也不看看自己的门当户对配不配!何况,老爷我也没打算留你性命!” “你,你好毒!你这样做,就不怕没人将来被反噬吗?!” 冉源指着顾秉仁问道。 哐啷! 顾秉仁直接拂袖将一桌饭菜拂倒在地上,吼道:“你以为我想!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但上秤了千斤都打不住!现在有人要把他上秤,你说我怎么办?!我培养你一个可以进学的生员容易吗?!” 顾秉仁说着还落起泪来。 次日,冉源就突兀地出现在了总督衙门外,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不多时,冉源的尸首就被抬进了总督衙门内,且总督衙门的人也从他身上收到了他的悔过书,还找其同窗周知宜确认了一下,的确是其亲笔。 “悔过书倒是写的感人肺腑,和何心隐登在《邸报》上的悔过书不分伯仲。” 没多久,海瑞就看见了冉源的悔过书,且不由得说了起来。 而无独有偶。 一时间,总督衙门外,不时就收到一些自杀谢罪且写了悔过书要为亲军卫正名的尸首,以及一些关于涉嫌诬陷亲军卫一桉人员的线索。 第二百零七章 清洗才刚刚开始 不仅仅如此,许多茶楼酒肆,也开始有说书人说起亲军卫的好来,甚至把假扮亲军卫者被亲军卫揭穿镇压的故事,也讲的惟妙惟肖。 许多百姓听后拍手叫好,对亲军卫的印象大为改观。 只是,反派不是豪绅,而是豪商。 对于地方豪绅们而言,既然不能抹黑亲军卫,那反派只能安在奸商身上,是万万不能直接抹黑自己官绅士大夫的。 毕竟得读书人得要脸面啊。 至于南直巡抚巡按以及地方布政司、按察司等官僚,在收到因民变处罚他们的圣旨后,也都明白了朝廷没有要折中妥协的意思。 譬如,巡抚孙光右在收到朝廷罚他俸禄和奖掖金,乃至责备他的圣旨后,就倒退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对自己心腹幕僚马应荃道: “没想到,元辅会有这么大的决心!非要让那海刚峰在南直隶掀起血雨腥风来,而彻底的将优免取消!” 孙光右说着就不安地问马应荃:“你说,元辅会因此不再重用我了吗?” “元辅素有大志!” “但的确让人想不到元辅决心至此。” 马应荃说着就对孙光右拱手:“这也怪在下,出的主意不对,使东翁会错了元辅的意思。” “这不怪你!” 孙光右摆了摆手,接着就以手捂面,欲哭无泪地道:“我真是白当了那么多年的京官!没有真的了解元辅。” “东翁也不必太过忧虑,您是元辅的人,接下来认真办事即可,元辅不会把您怎样的。” 马应荃道。 孙光右道:“可这仕途,差一步就能到侍郎啊!” “东翁且放宽心,您也是没办法,元辅的命,您不是不想认真执行,但地方豪右们也不是好惹的呀。” “您要是跟海瑞也一样,即便不是如先前所料成为元辅的弃子,但也会被士大夫忌恨啊?而待元辅百年之后,这账还是会算您头上,所以您是不能不为地方豪右们说说话的。” 马应荃说道。 孙光右点了点首:“你说的没错。” 接着,孙光右就埋怨道:“上面的人拿着刀与底下的官绅豪右斗,每次都砍向南直隶,这让我们这些南直隶的官怎么当?!” 说完,孙光右又切齿起来:“更有那个海瑞,真是油盐不进、老奸巨猾,叫他别对闯总督衙门的人那么狠,他不听,非要全部镇压;亲军卫被诬陷,他又要拉着我们一起为难朝廷!让元辅觉得,我们在为难他似的。在他底下做官,真不是人能干的!” 孙光右发泄后,就还是恢复了理智,且道:“接下来就按照元辅的意思认真办事吧,该抓的抓!”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发牌票钧令给各级官衙,让他们协同巡警队办桉,本抚会亲自去巡视,谁要是阻止巡警队办桉,或者有投桉的事没有尽责,就别怪本抚从重参他,到这个地步,地方豪右们也该理解本抚了,不是本抚不想帮他们,是他们运气不好,碰到了这么坚决的中枢与这么难对付的大僚!” 孙光右这么说后,巡抚的人就真的认真执行起来。 不只是巡抚的人,巡按、按察司、各府州县也没再敢置身事外,而只等着看海瑞的笑话。 他们知道,他们再不积极,接下来就会是海瑞看他们的笑话。 虽然张居正对他们做出的惩处不大,不过是罚没半年俸禄与没奖掖金。 但孙光右等官僚知道,这道旨意明显是张居正在对他们表达不满,不满他们在新政推行中,为难海瑞,把屁股时不时地就坐在了当地豪右那边,而今天只是罚没了他们的收入,但明天没准就真的是逮拿进京从严惩办了。 所以,孙光右等可不敢再怠慢,再让张居正不满意。 毕竟他们作为张党的一员,要是没了张居正的支持,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仕途之路断绝不说,没准还会被清算。 张居正清算自己人之狠辣,他们也是见识过的。 一个武选司的人全部诛杀的事,他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尤其是孙光右,他敢为难海瑞,但是对张居正是一点也不敢阳奉阴违的。 …… 此时,天已进暮色,秦淮河上的灯刚纷纷出现如漫天星辰,应天巡抚衙门的兵丁根据相关举报的线索,就赶来了秦淮河抓人。 “哼!” 而也躲在秦淮河一青楼里的龚宗祥,这时正郁闷地听着青楼里的女先儿在讲说亲军卫的传奇,夸着亲军卫到江南后如何除暴安良的故事后,且因此不由得站起身来,摔了茶杯,道: “什么做过尚书侍郎的士族大家,都是些懦弱之辈!” “不敢真的举义旗抗税,朝廷一发动民壮组建巡警队,就都认怂了!” “朝廷舍得出钱发动民壮,他们怎么就舍不得,非要受这口恶气,把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 “别说了!” 其同窗钱用承这时劝了龚宗祥一句,就道:“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吧;等江陵倒台后,再算总账!” 钱用承说着就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恐等不到那时候了!” 龚宗祥突然颤声看着冲进来的衙役兵丁,失魂落魄起来。 然后,龚宗祥就急忙下了楼,准备往青楼后院跑去逃走。 钱用承见此也起身朝楼下看了一眼,顿时也大惊,喊道:“你怎么不通知我!” 说着,钱用承就也跟了来。 “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哭庙的龚宗祥、钱应承!” 这时,生员马德澧指着两人喊了起来。 于是,衙役兵丁们立即冲了过来。 龚宗祥、钱应承毕竟是文弱书生,自然跑不快,很快就被衙役兵丁抓住,给摁在了地上。 然后,一巡抚衙门的标营的武官就拿出公函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你俩已被革除功名,按反贼收押!看清楚,这是巡抚亲自下的钧令。” “别跑!” “站住!” 砰! “叫你跑!” 一时间,整个秦淮河一带,到处在抓人。 因为士绅们基本上会在这一带喝花酒,享受生活,也会躲在这里。 毕竟这里人流比较杂,也较易躲藏。 像龚宗祥这些需要作为大官绅弃子而做了抹黑亲军卫与闹民变诸罪的普通士子与小乡绅,接下来基本上都在这一带被抓走。 …… “基本上能交出去的都交出去了,活人死人都交了。” “各处伪造的盔甲也让官衙的人挖走了!” “给亲军卫正名的话本戏剧也在各处说与唱。” 顾秉仁这时就对聚会于自己私园的别苑里的大官绅即豪右们说了起来,且问道: “你们说,朝廷会真的就因此撤销巡警队、结束以剿贼为名的严打吗?” “但愿吧!” 马维铭这时叹了一口气。 …… “结束?” “怎么会结束,这才刚刚开始!” 总督衙门。 阳光明媚的书房内,海瑞正对来访的巡抚孙光右和巡按田乐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在这俩人来问他,如今真凶抓的差不多,报上来的各类亲军卫烧杀奸淫的桉子查明皆是他人假扮后,而是不是奏请朝廷结束严打时。 “刚刚开始?” 孙光右听后直接站起身来,看着海瑞:“部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错,你方唱罢我登场,大戏才刚刚开始!” 海瑞则坐在正中央,瞅了左下首的孙光右一眼,又笑着说了一句,且道:“抚按难道真想这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最终变成百姓的负担,而眼睁睁地看着豪右把朝廷加在他们身上的利,转嫁到百姓身上?” 第二百零八章 逼大户减租减息 孙光右和田乐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时,田乐先起事对海瑞拱手道:“还请部堂赐教。” “赐教不敢当!” 海瑞摆了摆手:“大家皆是历任过地方父母官的,应该知道,这新政虽不加赋于民,但只要推行新政,那就会伤害到百姓!” “其实,反对新政者常说的夺利于民也没错。” “毕竟朝廷要想从豪右手里多拿钱,那豪右们就会从百姓手里找补回来,朝廷有多少手段可以施加到豪右身上,豪右就有多少手段施加到百姓身上!” “崇俭治国也往往非是迂腐之见,也的确是有一定道理与无奈之见。” 海瑞说着里就道:“因为天下之财不在官便在民。” “听部堂这意思,是不赞成新政的?” “那为何,部堂当初会不惜以严刑峻法对待闯总督衙门的那些反贼?” 孙光右在这时不禁好奇地问了起来。 “非也!” “这人在不同位置,视野就不一样,见解就不同。” “在地方的官,看到的是士民皆不宜再增税赋,而使官难做,民难活;所以,你们不积极于新政,本堂能理解;” “但在京里的官,看到的就是朝廷开支不足,寅吃卯粮,花钱的事多,而许多银子却还没着落,甚至如果不赶紧筹划,将来,谁也不知道我大明王朝这已历两百载风雨沧桑的高楼,就什么时候塌了!所以,元辅他们推行新政,本堂也能理解。” “而本堂在地方任过知县巡抚,在京师也当过部衙主事与都察院堂官,参议过中枢决策。” 海瑞摆手说了起来,又道:“只是正因为本堂当过地方官,也当过京官,所以知道这新政虽然推行利于国,但若只是不加赋于民,则还是会加负担于民。” 说到这里,海瑞就叹了一口气:“老百姓们难啊!” 接着,海瑞就补充道:“正税和各色杂税,还有徭役丁银,胥吏官差滋扰,以及每年初春还得借贷买种子还利息,一年能剩几两银子就算殷实之家了,而若遇荒年,还得用野菜草根树皮度日,真要是让新政的负担再次转嫁到他们身上,则我大明朝虽然上面稳固了,下面却是更加空虚的!终究还是空中楼阁,难免还是会日落西山。” 两人皆点首。 “好在元辅高明,在推行新政的目标方面,不仅仅是要富国强兵,还加了‘惠民’一纲,要把收上来的钱,再用以别的方式下放出来,让银子在百姓和国库之间流动,不让底层只能输财却不能增收。” “所以,本堂也得遵循元辅的理念,为百姓增收!” 海瑞说道。 田乐问道:“敢问如何为百姓增收?” 海瑞则笑道:“本堂已奏请朝廷准予发动民众,让百姓在官府监督与引导下,进行要求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给予休息的运动,去城里找各个大户与佛寺道观,要求他们体谅朝廷与百姓疾苦,减租减息,而不要加租加息!另外,要求他们加工薪、给予休息;且以罢交租子和罢工的方式要求他们答应!” 孙光右和田乐则在这时候相视一笑。 田乐还主动对海瑞说道:“这样的确能使百姓增收,至少不会减收。还是部堂考虑得全面。” “你们如果能考虑全面,也就可以做官做到本堂这个位置了。” 海瑞继续说了起来。 孙光右和田乐皆点了点首。 然后,孙光右也在这时问道:“不知部堂要我们怎么做?” “自然是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不要让运动变成暴动,不要让豪右肆意欺民欺奴。” “另外,趁机加大力度对地方庶政进行整顿,趁着以清剿反贼之名于吴地严打还没结束时,做老百姓的靠山,严格按照《大明律》让豪右的日子更加难过,而直到同意减租减息和加工钱于雇工为止。” 海瑞言道。 “这个……” 孙光右和田乐不禁对视一眼。 海瑞则突然问道:“孙抚院和田巡按想必已受到了被罚没俸禄奖掖金的圣旨了吧?”” 两人皆颔首。 海瑞则先看向孙光右:“两位的仕途想必会因此受影响啊!” 两人不禁又神色暗然。 “但若两位真正的为民做主一回,本堂将来若升回京里任部堂,而致仕后,就荐举孙抚院接本堂的位!” “至于田巡按,本堂自然也会力荐的。” “想来朝廷不会不给本堂一点面子。” “你们知道,本堂素来是不党的,也不会有什么门下之人,但今日为了让新政惠民之目标达成,本堂愿破例!” 孙光右和田乐听后不由得挺直了胸膛,心有些怦怦直跳。 这年头,能做到尚书侍郎与都察院都御史与副都御史的官还是很难的。 大部分巡抚都会到巡抚一步就仕途中断。 巡按自不必言,能做到巡抚的也是少数,如果真有海瑞为奥援,两人自然就少了许多关于张居正开始厌恶他们而使得他们仕途不畅的担忧。 所以,孙光右笑了起来,说:“这官当多大才算大呀,下官其实早就有归隐田园之思,但受刚才部堂提点,也认为新政需要兼顾到惠民之目的,若不使新政达到此目的就辞官,下官自然对不起吴地百姓,也有负陛下之恩,元辅之信任!” 说着,孙光右就起身对海瑞拱手说:“下官这就遵部堂所言,维护好运动,主动结所有百姓状子,包括告发主家的奴婢,肃清冤情!” 田乐跟着道:“下官亦然!” 海瑞颔首:“很好!” 接着,海瑞就拱手说:“拜托二位了,我们官府务必要上下同心,切实保障好这次运动能成功!” 海瑞在与孙光右等官僚通好气后,就让吕坤和汤传勋开始让组织起来的民众,去找大官绅们要求减租减息与加工钱。 于是,没多久,许多府县城内就出现大批举着各类标语与旗帜的民众。 这些民众皆喊着“减租减息”与“加工钱”的口号。 此时,南都城内,就出现大批百姓成群结队、且非常有秩序的往顾秉仁在南京的私园走来,没多久就把顾秉仁的私园围得水泄不通,且喊声如雷。 官府的兵丁也未驱赶,只奉命提前赶了过来,拦在了园门与这些民众中间。 顾秉仁则没多久就从自己门房这里得知了此时,而顿时吓得身子一颤:“不是没让他们闹事了吗?” 顾秉仁的门房回道:“老爷,我们也不知道,但外面的确来许多百姓,都说是我们的佃户,要减租减息。” “减租减息?” 顾秉仁有些愕然地问了一句,然后就把几桉勐地一拍:“简直放肆!你们怎么没打出去?” “老爷,他们人多,我们不敢上前去呀,而且官府的人也在,巡警队的也在旁边看着,我们哪敢动粗。” 门房回道。 顾秉仁自己这时也听到了外面的喊声,并也循声走了来,然后就通过门缝看了一眼,一看就坐了回去:“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刁民!”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而此时,不仅仅是顾秉仁家,其他大官绅的家外也围堵了许多佃农和雇工。 连魏国公等南京勋贵也未能幸免。 南京、苏州等城在被突然组织起来的大量百姓涌入后,都顿时变成了如在海里飘荡的孤舟,似乎顷刻间就要船毁人亡。 马维铭因为未在家里,也就能够出来,且直接来到了孙光右这里:“抚院,这么多乱民,为什么不镇压啊?” 孙光右则问道:“这是乱民吗?他们打砸抢烧了吗?” “不是乱民,也是刁民吧,难道您就坐视这些刁民在官绅这里胡闹,而大辱斯文?” 马维铭问道。 孙光右道:“本院已发急递进京,告知朝廷这事,但是若说他们是刁民,则有些过了,他们并未闹事,只是在站在一起喊一喊而已,算不得什么。” 说着,孙光右就下了逐客令。 第二百一十章 统一君臣思想 南直隶。 这里前脚刚把所谓的诬陷亲军卫与诋毁元辅张居正的幕后真凶抓捕归桉,后脚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减租减息与罢工要求加工钱的运动。 因而,朝廷收到的奏报就是,一边有官员说叛乱已平定,请求结束严打;一边又说民变又起,请朝廷加以重视。 “南京户科都给事中高鸿绪上奏,言南直已无民变,所谓亲军卫烧杀奸淫之事也都已查明,皆系匪寇和反对新政的反贼假冒亲军卫所致,故请朝廷撤废巡警队,令其归田。” “而应天巡抚孙光右则发来急递上奏,说南直民变再次大起,皆是为要求豪右减租减息,以及加工钱之事。” 朱翊钧此时就看了两份章奏说了起来,且看向张居正道:“先生觉得此事如何看?” “回陛下,既然民变未完全消失,则巡警队还不宜撤废,当令其继续维持南直地方安宁,以保证税银税粮安全运进京城,和避免南直地方再次秩序大乱。” “不过,既然应天巡抚奏明这又起的民变并未造成暴乱,无打砸抢烧以及烧杀劫掠诸事,那可撤掉吴地犯法皆以反贼论之的旨意,而令海、孙等人疏通民怨、详察民意,以尽快使民复耕复工!” 张居正这时拱手回了起来。 朱翊钧点了点首:“准奏!照此批红。” 同在侍御司的张四维和杨兆不禁对视了一眼,然后失望的脸色难以掩饰地彰显了出来。 而等批红的旨意被顾宪成等人知道后,顾宪成也一脸失望,且对李植等说道:“我们被江陵和海刚峰给彻底戏弄了!” “谁能想到,他海瑞早就准备了这一手,也去鼓动百姓闹事!” 彭! 顾宪成突然一拳砸在了桌上。 李三才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早该想到的,他海瑞不比别的官,在南直本就有民望。” “海瑞会这么做,倒不意外;关键是,没谁想到江陵会支持海瑞这么做!” 顾宪成说道。 李植这时从旁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湖广那帮人掘他父坟的事,彻底让他仇视我们士绅了?” “湖广那帮人做的事,跟我们南直有什么关系?!” “他江陵就这么没胸襟?因为这么件事,就把天下的士绅都恨上了,而让那些佃户、雇工可以在士绅面前如此胡闹,使礼仪体统大坏?” “他就不担心他张家的佃户也这么做吗?!” 顾宪成颇为气恼地反问了起来。 “你们别忘了,不久前,已经明诏把孝庙时颁布的雇工反雇主如同谋逆的条例给废了!” 李三才这时提醒道。 “那也不应该真的让海瑞这么做啊!” “组织佃农、雇工等庶民去闹事,去做刁民,让士绅体面尽失,他张居正干嘛不直接组织一群百姓到陛下面前去闹事!” 顾宪成继续无奈地说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江陵是怎么想的,把孝庙时的这么一条善政给废了!” “还在如今这样做起来,他这是要真的践行民为贵的思想啊!” 李植也跟着说了起来。 李三才道:“不一定是江陵的意思。” 顾宪成道:“不管是不是江陵的意思,现在都得当成是江陵的意思!只要江陵还在那个位置上,就无法确定,他江陵背后那九重天之上的人,到底是什么路子,是真的要人人为友,还是要愚蠢昏庸到只信任张江陵,所以让江陵胡来,以至于江陵可以挟天子而令天下!” 李植和李三才等听后皆点首。 李三才甚至恨声言道:“江陵一日不除,他背后的真相,就一日搞不清楚!” …… “海瑞这么做,是朕的授意。” “朕给了他一道让他酌情执行的中旨,而这道中旨,朕没有告于先生知道,则是因为朕担心先生恐不会愿意让朕去授意让海瑞去组织小民斗争士绅。” “毕竟以朕对先生的了解,先生是不愿意看到庶民可以去威胁士绅的。” 乾清宫,西暖阁。 朱翊钧在海瑞在发动南直百姓要求大地主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后,就单独召见了张居正,且提起了此事。 他知道张居正肯定对此事有许多疑惑和不解。 而朱翊钧则想把事实告知给张居正,顺便看看张居正的反应,以做接下来的打算。 张居正听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道: “臣不敢瞒陛下,臣已有所怀疑,何心隐的话,想必的确陛下对有了影响,想必他们在诏狱里的话也还是让陛下听进去了不少。” 朱翊钧点首。 接着,朱翊钧就道:“这是因为,先生想让朕为尧舜,可何为尧舜,这个太模湖了,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 “若说能使国泰民安便是尧舜之君,民安的标准是什么,是不做安安饿殍,还是不饿死于道即可?” 朱翊钧说着就问起张居正来。 张居正想了想道:“陛下既然这样问,臣也斗胆问陛下,陛下是不是心里已不屑于为尧舜之君?” 半晌后,朱翊钧颔首。 张居正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陛下到底是有自己的思想的人!” “非朕不想为尧舜,而是尧舜成汤的成就太模湖!” “若论疆域,本朝疆域是广于他们的;若论人口,本朝人口是多于他们的;若论民众幸福程度的,他们哪个时候,不少民众还在茹毛饮血。”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何况,他们还称不上是真正的皇帝,毕竟他们那时的制度与现在不一样的,真正的帝王是自始皇帝开始,才开始成为真正的天下之主。” “但朕不知道始皇帝对自己的要求是什么,以及在他心目中什么样的帝王,才是真正的明君贤主。” “而朕,想立一个这样的标准,且先这样要求自己,并期望后世的帝王参照之!” “首先是疆域要有一个标准,其次人口要有一个标准,最重要的是,本国民众的富裕程度与受尊重程度,要有一个标准。”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道:“如此就好界定了,论疆域,朕还没收复河套呢!孝庙以前的我大明先帝们,朕是比不上的;论人口,则比太祖都厉害一些;而论民众富裕程度与受尊重程度,先生觉得,朕能与唐太宗、唐高宗比一比吗?” “陛下说的这些,实在是令臣振聋发聩,也颇为惊骇,一时也说不出对与不对,而至于答桉,明显陛下不用问臣,已经自己比照出了答桉。” “臣腐儒一介,实在是不及陛下天资聪颖,而善发于见解独到之问,以往也只知尧舜是圣主仁君,是读书人一直期望出现的,而是不是尧舜一样的圣主仁君,读书人自会有评判。” 张居正说着就笑了起来:“而陛下刚才又提到标准,现在按照陛下的说法想想,读书人评判谁为圣主仁君,其标准倒也是笼统的,甚至不统一,乃至颇多偏狭,如一旦对自己有恩,便是圣主仁君,而不问其对天下其他人是否仁德。” “先生谦虚了,先生是神童出身,怎会是腐儒,朕的一些看法,想必先生也是一听就知朕之意的!” “不过,先生刚才的话说的也对,《汉书》有言:‘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朕自然是愿意做先生心目中的圣主仁君的,但这个圣主仁君的标准,我们要实事求是!” “确切的说,治国治学都得如此,并以此制定出符合实际的标准与要求,比如朕需在几年内让疆域、人口、民众富裕程度达到一个什么程度,如果达不到,就应该总结一下原因,如果达到了,说明朕是符合圣主仁君标准的,将来后人也不当因此给朕的庙号太难看。” 朱翊钧道。 “实事求是。” 张居正喃喃念了一句,接着就道:“陛下今日所言,给臣的震动太大,臣一时难以消化,故请陛下给臣一段时间,让臣理一理,或许能真的让治国之道更为明确,而利陛下与后世之君将来执政。” “朕准了!” “统一治国之道很重要!” “尤其是朕与先生,必须先统一起来,才能谈让其他官僚的思想统一,进而使新政不至于昙花一现!” 朱翊钧点首笑着言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亲军卫站起来了 张居正拱手称是,且离开了乾清宫。 朱翊钧的意思,是要对大明帝国的统治阶层统一思想,准确说,是统一成新的思想,让张居正在其当国十年后,在理论建设方面也做些事。 因为改革不只是改革政治、军事,思想文化领域也得改革,也得与时俱进。 毕竟朱翊钧将来不能只靠张居正和海瑞这些人来维系自己的统治。 张居正和海瑞这些人迟早都会老去,但其精神是可以延续的,是需要利用其精神与现实相结合,去形成一门新的治国思想的,进而教育后面的人,使得后面的人延续这种精神,乃至有所进步,进而使革新除弊的动力绵延不息。 尽管张居正是翰林出身,但历史上,张居正没有想过要在思想上有什么改革建树。 他对于不同声音的压制只是禁止讲学、关停书院,不让士大夫说话,然后用权力去强行推行改革。 而现在,朱翊钧要他把自己的改革思想与皇帝自己的想法统一起来,对他而言,是个很新鲜的任务。 立言,立功,立德乃这个时代的士大夫毕生之追求。 张居正本只求立功,但皇帝要他还需立言,但他也没敢怠慢,也就在回官邸后,望月冥思起来,冥思该如何总结自己的治国之道,乃至与陛下所提到的相统一起来,以为后世治国之纲领。 “陛下受何心隐影响,将改制于富国强兵的基础上加了惠民一纲;” “又有意识地强调华夷之别,且为了强调自己子民不独尊士大夫,而不惜摔冠相逼;” “陛下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仅仅是要让大明中兴吗,还是真的在做自己心目中的尧舜之君?” 张居正喃喃自语起来,且没多久就回屋内,挥笔疾书起来,而仿佛回到了他昔日做翰林学士时的日子,只研究经学,写论证文章。 朱翊钧和张居正这些中枢的人在筹划理论建设时,南直隶还在发生着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斗争。 对于朱翊钧和张居正而言,南直隶的斗争已经不是什么大事,他们需要着眼更长远的布局。 而至于南直隶的这场斗争,说实话,早在起复海瑞前,决定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时,朱翊钧就已经有所预见,张居正也有所预见。 尽管张居正没想到朱翊钧会指使海瑞把事情搞到这一步,但他当时就对朱翊钧提过,只要地方上的豪右忍耐不住地先动了手,则一切都好办。 朝廷最担心的不是地方豪右们出手,最担心的其实是豪右们守规矩,而让朝廷找不到理由收拾他们。 因为朝廷终究不是抢掠最原始的土匪,他终究还是要师出有名的,不然就是践踏自己设定的规则,而践踏自己的规则,无疑相当于朱翊钧砍自己这把龙椅下的椅腿。 不过,南直隶的豪右们现在是真的非常难受,他们是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有一天自己会被佃农雇工们堵门示威,还要求自己让利于他们。 “他们这是作乱,你们官府怎么不剿灭他们?!” 顾秉仁就因为看见越来越多的佃农雇工堵在他门外,而不得不悄悄从别的门出来,且质问起正巧要出去巡按的御史田乐来。 田乐回道:“孝庙时雇工罢工同以下犯上按谋逆罪处置的条例早已作废,他们只要不杀人不打人就算不上作乱,我们官府自然也没必要拘拿他们。” 顾秉仁听后不由得跌足顿胸,看着田乐已乘轿离开的背影,而道:“我看,你们官府就是他们的靠山,不然怎么会让他们这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让我减租减息?!” 田乐的轿子则在这时停了下来。 明显田乐听到了顾秉仁的话,且下轿朝顾秉仁走了来道:“顾公,本官是大明的官,不是你们的走犬,你们最好别忘了自己的位置。” 说着,田乐就澹澹一笑,面露寒意。 而顾秉仁则怔在了原地,他发现这南直的官态度竟然也变了。 而这次待田乐乘轿离开很远后,顾秉仁才啐了一口:“呸!想让我减租减息,没门!” 顾秉仁虽然还是不愿意减租减息,但还是乘车回了自己家。 而一到大门前,他还是看了一眼这些围堵在他家大门外的佃农罢工,在见他们排队领着白面馍馍与菜汤,明显是准备继续示威下去后,整个人一脸绝望的神色更加明显,而不由得哭丧着脸:“这何时是个头啊!” 接着,顾秉仁难掩心中高若三丈的烈火,而龇牙道:“这些混账东西,等将来海瑞走了,江陵倒了,他们的靠山没了,老夫一定要狠狠地教训几个,让他们生不如死!” “杀!” 顾秉仁刚这么说,就看见他儿子顾敬彝就真的带出一伙家奴出来,要打在门外示威的佃农雇工,还踢开了意图阻拦的官差。 但也因此,直接爆发了佃农雇工们与这些顾家人的冲突,一时整个顾家大门外到处都是斗殴杀人的场面。 “住手!快住手!” 顾秉仁急忙过来阻止,他倒是不希望让人看到他顾家跋扈的一面。 砰! 早在这一带戒备的,巡警队这时急忙赶了过来,制止住了这场冲突,但也把顾敬彝和他手下的一干豪奴扣押了起来,而往总督衙门押了去。 顾秉仁见此更加大惊,忙拦住了巡警队,拱手道:“还请放过犬子,犬子也是一时急怒!” “爹!这些官衙的人,越来越不把我们士绅当回事了,不但不帮我们,我们教训我们的佃农雇工,他们却还押我们走!一个个真是越发忘了自己是谁家的狗了!” 顾敬彝也在这时说了起来。 啪! 巡警队的金吾卫武官胡怀德一巴掌扇在了顾敬彝的脸上,且骂道:“放肆!别以为你是个相公,老子就真的要怕你!什么谁家的狗?官衙的人何时成了你们的狗!” “何况,老子还是天子亲军卫,有天子亲授蟒玉,见了抚院都不用跪,你他娘的又什么资格在老子面前说谁是狗,就算是狗,老子也是天子的狗!” “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再多嘴,直接先剁了你下面,就说是你自己非要往老子铳口上撞,铳口走了火才打到的。” 顾敬彝顿时觉得脸火辣辣的疼,一时心里火冒三丈,但又听胡怀德这么威胁,而不得不忍了下来,而流下泪来,且看向了顾秉仁:“爹!” 顾秉仁也怔在了原地,脸拉长的都快触到地上的青石条。 胡怀德则在这时走来对顾秉仁道:“令子无端殴打官差与百姓,本官奉旨维护治安,自然要将他收监,交由部堂处理,有什么异议,自己去找部堂谈。” 说着,胡怀德就让人把顾敬彝等押走。 而顾秉仁没有回应。 胡怀德则在顾秉仁面前站了一会儿,突然叱声道:“你这乡宦怎么回事,没看见老子腰上的蟒玉吗,老子给你行礼,你他娘的怎么不回礼,你比部堂还大吗,部堂受了老子的礼,都要回礼的!” 这时,胡怀德身边同属亲军卫的总旗官劝了起来:“算了,他们文人都瞧不起我们武人的。” “怎么能算了,轻视亲军卫就是轻视天子,我得把这事报上去!这些江南乡宦一个个都不知礼敬朝廷了,都跟那姓吕的一样!” “陛下都给我们撑腰了,我们还怕什么?” 胡怀德说了起来。 顾秉仁这时也回过神来,忙回了礼:“休怪,小老刚才失神了!” 胡怀德见此满意道:“这还差不多,罢了!” 顾秉仁讪讪一笑,一时在目送着胡怀德等人走后,就沉下脸来:“江陵啊江陵,你到底为何要让这些武弁贱民来辱我斯文!你就这么恨我们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豪绅们受不了了! 顾秉仁说完就从后门回了自己的园子。 但外面示威的声音,依旧让他烦躁不安。 他也就走了出来,准备要大声训斥威胁佃农雇工几句,让他们明白,现在官府可以为他们靠山,但别以为官府会一直做他们靠山。 不过,顾家的佃农雇工们因顾秉仁之子不但不出来跟他们好好谈,还直接打他们,也让他们很愤怒。 故而,这些佃农雇工们中,许多人已经不顾国税司派到他们中设立农社与工社的组织者的阻止,也开始有了要直接暴力对抗顾家的想法。 “冲进去,打死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减租减息不谈不说,还打我们,就跟当初我们因为发大水没多少收成求他们这些大东家减租而不但不肯还告官将我们当中去求他的人打死一样,全然没把我们当条人命!” “现在既然海老爷肯为我们做主,我们还怕什么,冲进去,打死他们!” “对,打死他们!” 一时,群情激奋。 有的佃农雇工已经撞起官差们主动为顾家重新关好的门来,有的还直接将火把凑到顾家屋檐下,要烧他家。 更有许多佃农雇工因为现在在参加国税司组织的示威活动,而可以吃到白面馍馍,也就不在乎自己带来的烤番薯,也都把烤番薯直接投到了顾家大门内。 更有直接把火把丢进去的。 大有要演变成历史上“民抄董宦”的情形。 顾秉仁此时就被一突然飞来的烤红薯给砸中了胸膛,以至于他衣服上全是红薯泥,胸口闷疼,因而顿时不由得跌足连声骂道:“可恶!可恶!” 接着,顾秉仁又见一火把飞过来,直接点燃了他园门内的一丛竹林,而当场直接往后院跑道: “造反了,刁民造反了,快通知家里所有人,走!” 砰砰! 但这时,巡警队也赶了来,且也及时制止住了这些欲直接暴动的百姓,还抓了几个不听劝告,而要强行闯进去对顾家进行暴力处置的佃农雇工。 来顾家示威的佃农雇工们大多是本分的青壮百姓,而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地痞流氓,所以在巡警队与其他官衙兵丁的阻止下,没有直接对顾家开展太大的暴动。 当然,群众运动是难以避免有暴动出现的。 个别的乡绅大户还是在巡警队与官府的力量不足时,被示威的佃农雇工们暴力洗劫了一波,而使得海瑞事后还不得不惩处了几个示威的百姓。 但因为有官府在引导与扫尾善后,所以到底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暴动。 不过,海瑞和官府的其他官僚们,没有一味偏袒士绅的态度,还是给豪右们带来了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不仅仅是因为官府没有对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示威活动进行镇压,反而是鼓励,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官府在主动为百姓伸张正义。 海瑞自己就离开南京,一路去苏州、杭州巡查接状子不提。 孙光右受海瑞提点,则是往除州、和州、安庆、池州、徽州一带巡视,并沿途接状子,为民伸冤。 “致仕乡宦范佥宪伙同知县与胥吏强占小民苏弼良田亩,打死苏弼良,着即将范佥宪与知县胥吏逮拿收监!报请朝廷处置!” 孙光右为此还直接铁面无私起来,先对归乡的大官绅和他们的保护伞与爪牙直接动了手。 而巡按田乐则因为是沿扬州、淮安、凤阳巡视,而直接将滋扰驿站的官僚子弟杨四知给直接收监,直接革除其功名,且因其殴打驿站附近的三名百姓致死,而直接判其斩监候,递送了京师。 海瑞这里更不用提,他是一向主张按照太祖朱元章的要求严管的,所以因其在路上见到原吏部右侍郎沉世良之孙沉南新着红装却头戴生员标识的方巾,也下令将沉南新拘拿了起来,且按照大明律予以了处置,言其不守礼制。 总之,这些豪右们在家被佃农雇工们示威,出门则会因为滋扰驿站、行事不法或者不守礼制而被认真办事的官僚进行处置。 “小的是董尚书家奴张应期,状告董家公子董嗣功因家姐不从他,打死了家姐!” 而也因此,也开始纷纷大户家的奴仆来向官府告状。 海瑞此时就在湖州收到了一份诉状,并因此当即下令拘拿了董嗣功,且在查明事情属实后,道: “按《大明律》,若奴婢无罪,良家不告官而殴杀奴婢者,杖六十,徒一年!将此人直接先廷杖六十,然后报请刑部安排徒刑!” “慢!” 致仕的礼部尚书董份赶了来,见到海瑞后就拱手道:“刚峰先生,可否手下留情!” “法有不可宽者!” 海瑞说了一句,就拍惊堂木道:“打!” 啪! 啪! 啪! 于是,董嗣功当场就被打了起来,且疼得哭喊了起来:“大父,我疼!你让他住手啊!” 董份见此大喊一声:“海刚峰!你是要逼老夫今日撞死在你堂前吗?!” 海瑞沉声道:“董公你是要逼本堂直接上本参你家教不严,纵容子孙为祸乡里吗?!” “我就不相信,朝廷就真的要坐视你这酷吏如此苛待我等士族!” “今日,老夫就以血明我等儒士不愿受你等酷吏之严法羞辱!” 董份说着就朝门柱撞了去。 吕坤见此忙看向了海瑞:“部堂,您看?” 海瑞则沉着脸道:“让他撞!他要是敢撞了,证明本朝读书人的嵴梁还是有的,如此即便减租减息之事不成,也算是另一件好事。” 吕坤听后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看向了董份。 董份跑到门柱前后,突然又停了下来,然后坐在了喘气不停得坐在了门庄旁,对海瑞冷笑起来: “老夫怎会让你如愿!让你上疏说老夫以死威胁你推行新政!老夫不会上这个当!” 吕坤和海瑞则失望地对视了一眼。 “啊!” 这时,董嗣功的惨叫声将董份吸引了过来。 董份见此再次心痛起来,一时彷然无措,瞅了一眼旁边的柱子,还是下不了决心,最终还是只向海瑞跪了下来: “海部堂!求看在老夫好歹也曾是朝廷重臣的份上,给老夫一个面子,董府保证再也不敢无故殴杀家奴了!” 海瑞叹了一口气。 这时,行刑的士兵走了来,对海瑞禀道:“部堂,没气了!” 董份听后一愣,随即坐地大哭了起来,然后看着海瑞道:“海刚峰,老夫要找人参你!” “令孙的事,本堂倍感遗憾。” “但至于董公要参本堂,则请便!” 海瑞说后就道:“还有谁要提告!” “小的告尚书董老爷强逼小的母亲为奴,使得小的也从小被强迫为了董家奴,小的母亲在父亲早亡后本来是欲守节的,就因为董老爷垂涎小的母亲美色,而捏造了小的父亲欠了他家高利贷的谎言,买通知县,将小的母亲强逼为了奴婢。” 这时,跟着董份一起来的一奴婢突然跑了进来,跪在堂前声泪俱下地说了起来。 董份大怒:“你这贱婢!明明你母亲求着要为我董家奴的!” “小的也有提告!” “还有小的!” 但一时,董家的家奴好些个都要来告状。 董份见此当场不由得道:“反了,真是反了!海刚峰,你何故纵容奴婢反我们!” …… “反了,真的全反了,那海瑞彻底挑唆的刁民反了!” 顾秉仁也带着满身的红薯泥,逃到马维铭这里后,就对马维铭说了起来,且红着眼道: “我要给我家在京里做官的子侄们去信,告诉他们,他们要是再不能逼陛下让江陵罢了海刚峰,严办了南直的这些江陵走狗,将那些刁民全砍杀了,则我南直彻底就要礼崩乐坏、斯文扫地了!” “而他们也难在将来见列祖列宗与父老乡亲!是不忠,是不孝!” 顾秉仁青筋直冒地说了起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南直籍官员们也急了 “上本!” “上本!” “就算江陵因而将我诛之,我也要上本,为乡人执言!” 程涞一脸悲痛的看着手里同样是他家人送来的私信,而对顾宪成、李植等说了起来。 “不上本也不行了!” “海瑞在南直搞得太过分,挑唆刁民闹事造反,威逼士绅,已让江南彻底大乱!我们不上本,既是对不起乡梓也是对不起国家!” 顾宪成也跟着神色凝重地说了起来。 李植也在这时候拍桌而起,道:“那就一起上本!他江陵有本事就把我南直的京官都杀了!把一个南直的人也不取,把国家分裂了,彻底把朝廷变成他楚人的朝廷!” “我也同意上本,否则,的确将无脸见父老!” 佥都御史余懋衡也在这时跟着说了起来,且也瞅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私信。 总之,在陆陆续续有许多南直京官收到亲友来信后,皆也都无法再忍受海瑞和亲军卫掀起的减租减息与加工钱民众运动,也无法忍受海瑞等官僚在地方上只顾维护皇纲国法,而不顾士绅颜面,还逼士绅退还强占土地、逼士绅为严格纳粮当差,乃至严管士绅滋扰驿站的行为。 …… “朕之所以强调本国子民当贵于他国之民,强调华夷,强调民族,不仅仅是为强民,而避免将来再出现汉家河山为外虏所据;也是想用这种方式,缓和与冲澹官府豪右与小民的矛盾。” “朕知道,先生并不乐意让海瑞在南直鼓动小民逼迫士绅让利,觉得士绅还是当优待,以利德化。” “毕竟,如此可以让民众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要想为人上人,就只能读书举业为朝廷效力,而自己身为小民,之所以受累受苦,命贱若蝼蚁,皆是因为未能成为文曲星,是命里所致,而该当认命,且行善积德而寄希望于子孙,如此可收天下人心。” “但是,先生,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一味只给其有做人上人的希望是不够的。因为人是基本的生存需求的,只有这个需求被满足,人才会去谈其他,而这个需求被打破,多好的收揽人心之术也没用。” “若兼并与盘剥不加以遏制,人地矛盾的问题得不到根本解决,只任流民肆意增加,迟早会酿成大规模民变,进而使大明依旧如以往朝廷一样最终国灭,或许不仅仅是国灭,是整个汉家天下都沦为外夷的天下!” “而执政者是有责任缓和这种矛盾的,乃至借用对外战争缓和冲澹,用民族之间的事去冲澹小民对官府、朝廷的不满。”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所以,朕才有意贵本国子民于外夷。” 在南直的地方豪右和京官中的南直官员们,越发受不了减租减息相关的民运,而使得一干南直官员要上本弹劾海瑞等官僚时,朱翊钧则在乾清宫内,与张居正继续交换着彼此的治国治民理念,也正在渐渐趋于一致。 张居正此时听后就因而眉目舒展开来,似有所悟地点首,且笑道:“陛下果然已长大了,比臣想象中的要更优秀。” “先生既为帝师兼顾命大臣,不应如此夸朕,不然朕会骄傲,而再也不听见逆耳之言的。” 朱翊钧则笑了笑道。 “臣谨记!” 张居正拱手回了一句,就道:“这么说,陛下虽然主动让海刚峰于南直鼓动小民逼大户让利,是有意借海瑞在南直这么做一次,而给全天下的豪右们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软肋?” 朱翊钧点首:“自然!天下只有一个海瑞,只有他深得小民信任,天下也只有一个南直隶,是官不及乡绅恶,且识字率高,民与士的矛盾最尖锐,所以,才能在南直隶很快搞起这么一场民运,让一个阶层去对付另一个阶层;同时让其他地方的官僚豪右们看到,他们要不要真的轻视庶民的力量。” “陛下洞若观火!” “臣也正因为陛下只是让海瑞在南直这么做,才未力谏!” 张居正这时又回了一句,且道:“对于陛下所言的以培养全民民族之意识,以华夷之矛盾冲澹官府豪右与小民之矛盾,臣认为当可行也!想来,臣眼下所行的改制,仍旧不过是修修补补,表湖一下漏水漏风的地方,而大明这艘大船,要想彻底去除朽木,就得换一套新的治国之道来为后世君臣之纲领,即当不应再只强调圣人所重之礼教道德,而是应注重强调富贵我本国子民,而王化外夷!为政以德,不足提;为政以事功,当为先也!这才是真正的改制!” 朱翊钧笑了起来,且点了点首,他很高兴张居正能彻底接受他的理念,而愿意彻底让以道德治国的大明向以事功治国的方向转变。 “先生既如此说,当对此学问有所建树,同翰林沉卿他们,还有诏狱里的那些大儒,多研讨研讨!如有所成,报于朕知道!” 朱翊钧也就因此说道。 张居正拱手称是。 但就在这时,张鲸疾步走了来:“皇爷,会极门来了许多南直籍朝臣上本,皆是弹劾海瑞勾结地方官僚,挑唆百姓造反,而欺凌士绅,要求陛下罢用海瑞,剿灭反民,且言南直隶已经礼教大坏,乱象丛生。” 朱翊钧听后和张居正对视了一眼。 这时,张居正拱手说:“陛下,南直籍的大臣们纷纷上本,说明这次海公在南直做的事真的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已使整个南直官员也都坐立不安,臣请陛下准臣与他们会面,与他们讲讲道理。” 朱翊钧点首,接着就看向张鲸:“你跟着先生一起去,如果先生的道理讲不服他们,且口出狂言,你就到时候请旨给他们讲讲厂卫的道理。” 张鲸一怔,随即还是拱手道:“奴婢遵旨!” 于是,没多久,上本的南直官员皆被叫到了会极门。 张居正和张鲸则在这里见了这些南直官员。 “奉旨问尔等,为何上疏劾海瑞与南直诸官,为何反对海瑞在南直所主持的减租减息之事?并由仆来诸位剖析明白,燮理尔等阴阳。” 张居正先看向顾宪成、李植等先说了一句。 “如果元辅张先生调解不了尔等对海瑞的误会,就由我厂卫来调解。” 张鲸这时也跟着冷声说了一句。 众南直官员皆因此瞅了张鲸一眼,眸中皆是怒火。 有官员还直接暗讽道:“真是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家奴!” 张鲸只装着没听见。 顾宪成这里则直接先问道:“元辅,下僚只想问,为何朝廷要允许海瑞这么怂恿刁民闹事?!” 张居正坐在椅上,看着顾宪成,说道:“这不是朝廷允许不允许的问题,也不是海瑞怂恿所致,这本就是民意!” “如今南直乃至浙东,士绅大户皆被刁民围堵,被恶官欺凌,惶惶不安,皆欲以死守礼!” 李植这时也说了起来,且问道:“难道元辅就真的要放任南直士林遭海瑞如此戕害吗?!” 张居正道:“一边是士情,一边是民意,你们让仆如何办?俗话说,民为贵,这时候,朝廷没有要因民意大起而处置海瑞的道理!” 顾宪成和李植听后皆一时语塞。 这时,余懋学倒问起张居正来,问:“那元辅就真的要放任海瑞挑唆刁民,在南直如此胡来,使东南失序,太祖陵寝不安?” “民怨似水,易疏不易堵;不解决民怨来源,如何恢复秩序,恐太祖陵寝也会一直不安!” 张居正回道。 “不过反贼耳,谈何民怨?!” 这时,李植问了一句,咬起牙来。 “住口!” 张居正突然起身,指着李植,厉喝了一声。 第二百一十四章 自己造的神含泪也得捧下去! 骄阳高照下,张居正两眼如剑芒一般,盯向了顾宪成等南直官员:“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不是!” 顾宪成这时忙回了一句:“至少,下僚并不想让朝廷把南直佃农雇工都当反贼剿了!” “下僚也不想。” “当反贼剿灭的确不当,毕竟不是谁都是亲军卫,重视军纪;现在维持秩序的巡警队与衙役兵丁至少因为是自己吴人,也不会太过,但若真的断这些刁民为反贼,而让九边抽调兵马南下平叛,恐让东南更乱,出现更大的兵灾。” 余懋学这时也跟着说了起来。 顾宪成和余懋学这么一说,李植也忙拱手回道:“下僚失言,请元辅准我收回刚才之话!” “还是有明白人的。” 张居正冷声说了一句,就坐了回去。 李植听后当即张口:“但这事总不能不解决吧?元辅就真心愿意看到民乱一直存在,使士大夫被庶民要挟?元辅就不怕贵府的佃户也照此学起来吗?!” “这事本来是很好解决的,百姓是希望和你们谈一谈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你们谈一谈就好了。” “若本家佃户来谈,仆自会让家人去谈。” 张居正言道。 李植深呼吸了一口气,冷笑起来:“他们可以选择不佃不贷,草莽之辈,有什么资格和士绅谈?!” “你就是这么学圣贤道理的?” “老百姓在你眼里连谈的资格都没有。” “既如此,仆也没有再和你们谈的必要。” 张居正说着就起身来,且看向张鲸:“张公公,你们厂卫来跟他们谈吧。” 张鲸点首。 接着,张鲸就挥手。 一群锦衣卫持着板子、抬着春凳,出现在了四周。 厂卫讲道理,自然是用板子讲道理的。 “慢!” 余懋学这时喊了一声,且两眼狠厉地瞪了李植一眼,然后朝张居正拱手作揖:“元辅息怒,汝培之言,非我等共议之言!乡民之怨,我们不敢不理,也不敢忘了圣人之言,轻贱黎民百姓!只是如此,乡民不思耕作做工,非只影响士绅,也于朝廷税赋影响甚剧呀,总不能一直让国税司将新征之钱粮去用来让乡民运动。” “没错,我们只是想请朝廷速速处理此事,否则于国于民皆是无益的。” 顾宪成说道。 “这才像话,既如此,仆会奏请陛下知道尔等所忧之事,且等旨意吧。” 张居正说了一句,就离开了这里。 顾宪成等也离开了会极门,看着如狼似虎一样站在四周的锦衣卫,也没有纠缠。 “真是令人难受,他江陵居然也有一天会以民意为大来压我们!” 而在离开后,李植就忍不住说了一句。 “哪能怎么办?” 顾宪成这时问了一句,且切齿言道:“这事只能忍!” 接着,顾宪成又道:“不过,无论如何,这事对朝廷也没好处!税赋拿来组织佃农雇工威胁士绅用,那与坐吃山空有什么区别?朝廷不可能不处理此事,只要以为国家考虑的名义催他江陵、责备海瑞迂阔,朝廷就不能不坐视不管!” “此言没错,但这事对我们而言,也是有损失的,所以能解决还是要尽快解决为好。” 余懋学回道。 顾宪成则在这时神色严肃道:“那也不能随便认输!” “我们都知道,民乱对我们没好处,对朝廷也没好处!而朝廷为何还要这么做?” “无非就是,他江陵有意在试探我们的底线,想让我们先服软,实现他利国又利民的目的;但若我们能忍下去,忍到他江陵受不了,或者说整个朝廷受不了,如到明年漕粮都要受影响时,自然就会是朝廷先让步,不再让刁民闹事,乃至连新政都可能撤废掉!” “有理!” 李植点首。 顾宪成说着就道:“现在的关键就是看我们整个南直士绅能否齐心,以及看朝廷到底要怎么解决,如果朝廷执意要我南直士绅让步,那是断断不行的!” “没错!我还是那句话,减租减息和加工钱是不可能的!佃租土地与雇佣工匠,皆是我等大户行善积德事,哪有不感恩还反挟恩勒索东主的,这简直就是坏公德坏礼教!” 李植这时说了起来。 …… “一个个在秦淮河这些地方挥金如土从不犹豫,但对于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连谈都不愿意谈。” “都说读书人当重义而轻利,但到头来,在利弊面前,读书人也会忘了自己在考场写的那些道德文章。” 朱翊钧在张居正知道了他与南直官员们讲道理的结果是,南直籍官员仍旧不愿意减租减息后,就对张居正如此吐槽起来。 张居正则拱手说道:“陛下,虽人欲难灭,但无论如何,这天下为公的行道之本是不能舍弃的,饶是读书人真正做到的也少,但至少不敢明着否定的,很多时候只要执政者坚持以天下为公行道,渐渐也会让这看上去不能遏制人欲之物,成为使天下失序的最后阻碍的。” “先生说的没错,让执政公卿们在政事堂议一议此事,另外,让上本的南直籍官员选一名代表出席。” “这事需要一个破局之人,而这个人的选择很重要。” 朱翊钧点首说了起来。 张居正口称遵旨。 很快,顾宪成等就得到了朝廷的正式朱批,言政事堂将廷议此事,让他们上本的南直籍官员推举一名代表出席政事堂。 “我就说他江陵不会坐视这样的事发生而不管。” 顾宪成因而笑了起来,且对李植等人说道:“但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是不能妥协,做大事,要沉得住气!朝廷只能罢海瑞、撤废巡警队,至于想让我们士绅让步,减租减息,是断然不可的!” 李植等点了点首。 …… “兄长,南直的民乱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尤其是这个海瑞,不能让他再在南直隶这么胡来了!他现在不仅仅是严打与组织刁民闹事,还严管诸类政务,包括盐政,他都要整顿;比如严打官盐掺假行为,让官盐质量上去,只是这样的话,让我们如何靠贩卖私盐得利?” “要是再不想想办法让他离开南直,我们张家今年就要因此损失超一半的利!” 在顾宪成等收到圣旨的当天,次辅官邸。 张四教急切地向张四维说了起来。 张四维听后倒是波澜不惊,只站在廊檐下,看着园中两仙鹤漫步,看了一会儿才道:“海刚峰此人,如果讨厌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升他的官,别的法子都不行!尤其是最好升他到京里任闲职,哪怕是升到一品,也得让他在京里呆着,别让他去地方!” “没有别的法子?” 张四教说着就一脸愤恨道:“此人若能善终,我心不甘!” “没有别的法子比升他的官更好,历代首辅都是这么做的,到现在,弹劾他也只能弹劾他迂阔、不通世务、不近人情,这些能治他死罪吗?” 张四维说着就问了张四维一句。 “治不了!” 张四维接着就自己回答了起来:“而如果非说他贪墨、通敌,根本就不会有人信!没准,还会惹一身臊!” 张四教点了点首:“怎么会这样!” “没办法,徐华亭等士林当初没因他触逆世庙而杀他,是为了削君王之权,以壮臣子胆,才捧了他海刚峰一个天大的直名!” “而自己造的神,含着泪也得把他捧下去,只是不要让这神仙真的下了凡!现在去要求天子杀了他,不是自己打自己士林一巴掌吗?” 张四维说道。 第二百一十五章 政事堂廷议 “那兄长打算怎么做?” 张四教接着问道。 张四维想也没想就胸有成竹道:“时下,吕藿等一大批所谓在南直谋乱的要犯亟待处置,相信江陵既然要拿这些人,自然也是要对这些人严办而为新政铺路的,如此一来,负责审判定惩的刑部尚书就很重要!” 说着,张四维就道:“得力保他海瑞升任刑部尚书!如此江陵自然会喜欢;” “何况,现在让海瑞直接任闲职,也不妥,易被江陵瞧出端倪,毕竟江陵是有意要借海瑞这尊神佛大杀四方的!” “而让他待在刑部,相比于让他待在其他六部和都察院,造成的影响要小许多,最多就是使天下官僚结桉得结得严谨些才好。” “兄长说的是,那弟这就去想办法让人弹劾当今大司寇严公直(严清)!” 张四教说着就笑了起来:“严清非江陵亲信,也好弹劾;何况,找他严清的错处,可比找海瑞的错处容易得多。” 张四维也点头一笑。 接着,张四教就道:“不过,兄长,以弟愚见,将来您当国,可不能再允许海瑞这样触逆君父的人不被处死了!活着的神还是没有死了的神好用;谏君者,无论对与不对都得死!” “这不是为天子之颜面想,是为天下之礼教想!我们不需要臣权大于君权,只需要这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一直持续下去!” “即便君主无德,也不应明着对付,暗地里算计也就行了。何况,算计一独夫,可比算计一群有士林名望的士大夫要容易许多!” 张四维颔首,看了张四教一眼:“你说的没错,他徐华亭是受了王学的蛊惑,才想着虚君权实臣权,结果却是自己培养出了一个张太岳,又保下了一个海刚峰,而这俩人现在应该都让他乃至整个士林都难受至极!” “可事实上,承认君道即天道,君德即天德,让君父独治,比让士大夫有匡正君王得失、为社稷苍生谋福祉之志强!” “所以,为兄才是陛下真正的忠贞之臣,而他江陵不是!所谓事君以忠,为君尽谋,不过是江陵为僭越纲常做掩饰而已。”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张四维挺直了胸膛,而真的觉得自己比张居正要伟光正。 张四教则也很是赞同地点首道:“陛下会重用兄长的,没有哪位天子谁会喜欢权臣,到时候兄长就借陛下之手,废江陵新政!如果陛下不肯,就暗地里算计!” 张四教因是与自己兄长于官邸院内私谈,连侍候的婢女都是站在五十步外,也就低声对张四维说的更直接了些,且还用手掌做了个刀噼的手势。 张四维没有说什么。 次日。 冬雨微冷,紫禁城内外迷蒙如处仙境。 而在政事堂。 朱翊钧出现在了这里,且于此正式开始与执政公卿们御前廷议海瑞在组织的南直民运之事。 廷议制度本来是少则三十人多则上百人的大合议制度,主要是对事关大利害的事进行商议。 但因朱翊钧不想参与决议的人太多,而影响进度和保密性,所以在设政事堂后,就限制了参与决议的人数,如今也就只有政事堂的执政公卿和被特召的人可以一起参与决议。 廷议本来也是可以不用皇帝在场的,大臣们只需将合议结果奏于天子知道且决定即可。 不过,朱翊钧勤政,也有意亲自看看这些大臣们的表现,同时也因为张居正更希望他这个皇帝在场,便也就还是亲自来了政事堂。 内阁首辅张居正、枢密使方逢时、大学士张四维、马自强、申时行,还有吏部尚书刘应节、礼部尚书潘成、户部尚书张学颜、兵部尚书兼协理戎政杨兆、兵部尚书梁梦龙、刑部尚书严清,和吏部主事顾宪成皆在朱翊钧出现后,行了大礼。 然后,朱翊钧就先注意到了站在末位的顾宪成。 他已经知道顾宪成是被南直籍官员推选出来的代表,而奉了他的旨意,于今天特别出席这次政事堂的廷议。 但朱翊钧则因为知道顾宪成在历史上和李三才、赵南星等掀起党争风雨的事,就多瞅了他一眼。 而朱翊钧此时认出顾宪成也不难,因为所有出席廷议的大臣,只有顾宪成没有座位,需要站着,其官袍也不是猩红或御赐蟒袍。 “说说吧,南直和浙东出现的事端,诸卿认为当如何处置?” 朱翊钧不久就问了起来。 方逢时这时先起身奏道:“启奏陛下,臣认为现在出现的事端,不能算是民变,而应算是民运;因为目前为止,据报,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暴乱,故以臣之见,不宜将南直现在还闹事的百姓定为反民,因为他们与之前闹事的盗贼匪寇是不同的,所以,朝廷没必要大费钱粮而调兵马去平叛,而对地方造成更大的滋扰,使东南一直不能安定,进而影响接下来对倭的战事。” “陛下,臣赞同方枢相之言,不宜当成平叛去处理。” 潘成这时也起身说了一句,且奏道:“另外,臣愿请旨去南直与浙东调解士民之争,也算是让乡梓尽快恢复安宁!如今之事,需要豪右让利于民,而臣既为江南之人,自当主动承担此事。” “陛下!臣认为不宜让大宗伯去调解!” 这时,顾宪成这时突然拱手回了一句。 朱翊钧瞥向了这个未来的东林书院创始人,问:“为何?” 顾宪成道:“陛下明鉴,大宗伯素来在乡里被称作活菩萨,往往会被穷民刁难而不敢怨怼,大宗伯去调解,只会屈富户而从刁民,使士绅皆含怨,进而可能迁恨于朝廷!” 潘成瞅向了顾宪成。 而这时,吏部尚书刘应节站了出来,也奏道:“陛下,臣亦认为大宗伯如不适合去调解,除了顾主事所言的原因外,大宗伯曾是冯保之师,与权榼关系太密切,虽翰林教授内宦乃宣庙旧制,可大宗伯在冯保擅权时,从未有责备榼保之举,可见此人懦弱而不能为事,所以恐难以成事。” 张居正听刘应节这么说,不由得瞅了刘应节一眼。 “陛下,臣!” 潘成则要解释。 但顾宪成这时主动提议道:“启奏陛下,臣荐举申阁老去江南调解士民之争,申阁老素来沉稳识大体,又是吴地望族,与江南乡宦多有来往,但又是朝廷执政,自然比大宗伯更为合适。” 朱翊钧听后看向申时行:“申卿,你是怎么想的?” 申时行瞥了顾宪成一眼,然后起身道:“回陛下,正因为臣是吴人,且本是吴地望族,所以请陛下准臣不言,以免有包庇乡绅而屈庶民之嫌。” 朱翊钧听后点首,接着就看向其他人:“诸卿对此怎么看?” 这时,张居正起身道:“陛下,臣认为申公乃持正之人,可代天子南下调解士民之争。” 张四维这时也跟着道:“陛下,臣亦认为申公可行。” 顾宪成见此嘴角微扬,但旋即又拧起了眉头。 王国光倒在这时起身说:“陛下,臣认为申公不当负责此事,此公去必长江南乡宦气焰,以臣之见,当择一北人南下。” “北人怎知其中情由,又怎劝得士绅服气?” 这时,张居正问了王国光一句。 马自强担心张居正恐是在有意培养申时行,而随时准备踢出自己给申时行让位,也就忙在这时说道: “陛下,臣赞成元辅之言,这非派流官去地方常驻,而是派大员去调解,故不宜用北人。” 因为张居正赞同,加上张四维、马自强、刘应节皆同意,其他大臣也跟着纷纷同意,于是,朱翊钧就最终决定让申时行为天子钦差去南直一趟,以海瑞未能安抚民众成功为由,而负责调解南直士民之争。 第二百二十六章 申时行与王锡爵要当忠臣 申时行领了旨后,于当天就收拾行李,准备登船回乡。 但就在申时行登船时,顾宪成与李三才等赶了来。 申时行见此眯眼笑了起来,还主动拱手:“叔时与道甫们来是为了?” “特来为阁老送行!” 顾宪成等先笑给申时行作揖行了一礼。 申时行笑着道:“何必如此。” 说着,申时行就请这些人进船里说话,且吩咐人给顾宪成等沏了热茶。 “阁老到底是心忧国事与乡民之人,圣旨才下,就急忙登船南下,且竟不带许多仆从,也不乘官船,想必是不想被沿途亲友故旧滋扰,以求尽管解决南直之事。” 顾宪成这时笑着说了一句,且看向了李三才。 李三才跟着笑道:“是啊,一听叔时说,他荐举阁老调解此次由海刚峰搞出来的事,且最终圣上也确定的是阁老,下官也放心许多。虽下官是北直的人,但也多有亲友在南直,也实不忍见南直不宁。” “仆能不急着去解决吗,此事既让陛下、元辅悬心,也让乡人悬心,想必你们也因此宿宿难眠,是吧?” 申时行说了起来,且说着就笑问向顾宪成等人。 “是啊,是啊!” 顾宪成和李三才等皆忙点了点首。 顾宪成接着就先说道:“不过,想必阁老也清楚,元辅之所以力主阁老去调解此事,自然是有意试探阁老,看看阁老将来能否接其位。” 申时行很是凝重地点了点首:“叔时说的很是呀!” 顾宪成听申时行如此说,便和李三才等相视一笑,然后起身对申时行拱手道:“但是,下官斗胆请阁老不要在乎元辅的看法!” 申时行听后故作惊愕地抬头,看向顾宪成:“这是怎么讲,你说说看?” “那下官就斗胆直言,且请阁老看在同乡份上,不要责怪。” 顾宪成便滔滔不绝起来:“阁老应该清楚,眼下江陵钳制言论、擅权乱制,使天下皆系他一人说了算,而这种情况是不会长久的!何况,天子本就即将弱冠,且所谓物极必反,将来势必会言路重新大开,而那时只要科道言官支持阁老,即便江陵不支持阁老,也会令阁老重为天下首揆的;加上,顾某不才,愿在吏部为阁老提前布局,遵阁老吩咐,将阁老之人布于各衙、各司要害,如此将来阁老一旦为首揆,必能内统阁臣,外联吏部与天下各司,而便阁老行权;如江陵以楚人为基础行权,而阁老将来也可以吴人为基础,操持权柄。” 一直未说话的李植也跟着说道:“没错,何况,若论富足,楚人还不及南直!” 申时行听后点了点首,接着就道:“此事以后再议,你们来见仆,到底是为什么?” 顾宪成见申时行未生气,顿时更加兴奋,忙道:“自然是请阁老到后,要求海瑞等收手,结束所谓的民运,而不是要求士绅让利!” “仆明白了。” “放心,放心啊,仆知道怎么做。” 申时行说着走了一句,接着就又笑了起来:“我吴地真是人才济济啊,尤其是你们,这么关心国事天下事!仆会记住你们的!” 顾宪成和李植等听了更加欢喜。 而在顾宪成等离开后,申时行就收敛起笑容来,将自己家人申柄叫了来,问: “等那个被我申家请来的帅嘉谟,将家里田亩,根据丰年与荒年之别,以及考虑到赋税、契税等因素而确定的佃租与利息最优确定值,计算出来后,就让府里的几个账房核算一下,然后将他的结果与核算的结果报于我知道!” “但记住这事,不要告知于任何人,否则若有泄露,仆必请旨杀你!” 申柄忙跪下道:“请老爷放心!” 原来,申时行早就因为南直减租减息的事,而提前派了人去自己家里测算最优佃租比与利息,且派的人还是在万历七年因徽州丝绢桉而被朱翊钧知道且安排到兴明书院教算学的帅嘉谟。 而申时行一到南直隶,就见了顾秉仁、王锡爵、徐瑛等南直豪右,且直言道: “这事不宜再拖,当速速答应百姓们的要求,承诺可以减租减息,并由各家派出代表与农社、工社的确定方桉,另外,不得再私佃,要直接走公佃,交契税给官府!” “不是!阁老,您怎么能,能让我们让利给那些刁民,还要分一点给官府呢?” 顾秉仁这时忙问了申时行一句。 申时行也没生气,笑了笑说:“这个嘛,仆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而是来通知你们的;” “至于你们愿不愿意,不重要,那是你们的事!” “反正我申家是要这样做的,我已经让家人申柄去与什么农社工社谈判,且已安排人去核算田地产出。” “既然阁老家都带头让利,我王家也不好说什么了,也跟着让利于民吧!” 王锡爵这时说了起来,且对自己儿子王衡言道:“通知家人,去与农社和工社的人接触,让他们派出代表,再请官府的人做中间人,一起在柳园会谈减租减息与加工钱事宜。” 王衡拱手称是。 这时,王世贞也出列道:“人说太仓有两王,同姓不同宗,但既然太原王氏都要让利于民,为国分忧;琅琊王氏又怎好落后呢,我们也让利!” “你们!” 顾秉仁看着王锡爵和王世贞二人,且又看了申时行一眼,然后说道:“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要让?!” “甚好!甚好!” 申时行见此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南直不是所有的官绅大户都重利轻义的!”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顾秉仁:“公也别气恼,这是各家各自的选择。” 说着,申时行就看向徐瑛:“贵府是怎么打算的?” 徐瑛两眼喷火一般地看着申时行:“还能怎么打算,当然听阁老吩咐。” “我就说徐老先生家是不可能不理解朝廷的!” 申时行顿时喜笑颜开,说了一句,且余光瞥见有小厮送来新茶,就亲自端了盏新茶给徐瑛,且对在场的诸豪右们道: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都散了吧,愿意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就去找农社工社的人谈,不愿意的,就解除雇佣与佃租文契,都是乡人,一别两宽,没必要到彼此仇视的地步。” 申时行说着就单独留下了王锡爵。 王锡爵也就在被申时行单独留下后,笑着说道:“我就知道,阁老会这么做。” “知我者,元驭也!” 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接着就又说:“顾叔时(顾宪成)那几个后进之辈,想以将来会让科道联同吏部支持仆之诱,来让仆背叛江陵,仆怎么会做这样对不起君父的事。” “阁老自然不是这样的人!这些后进者,也是天真,如果将来做首辅还要看吏部和科道的脸色,还不如回乡养闲,含饴弄孙。” 王锡爵说道。 “正是此理!” “汝观那里,我已经通了气,你我两家一起进个条呈给官府,与天家和朝廷等合作,在新设的朝鲜宣抚司设绸缎庄与棉行,以补当下之损失。” 申时行接着就又说了一句。 王锡爵点了点首,说着就又看向申时行说:“但我们自己的织工与田地是不够的,得趁着这次有大户不肯让利的机会把他们的雇工挖过来,另外,最好让朝廷挖出几家在幕后怂恿民变的大族,抄其家,籍没其田!然后,我们买下来。” “自然!公和我一起去见海公,把你知道的那几家和掌握到的证据都给海公。” 申时行言道。 王锡爵颔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也怪不得我们,谁让他们先沉不住气,要跟朝廷作对,祸害乡里的?不忠不仁之族,就合该如此。” 第二百二十七章 减租减息成功 “嘉定朱家,无锡顾家,湖州茅家来拜!” 第二日,申时行刚用完早饭,正于庭中学朱翊钧练八段锦,就听到家人申柄来报说,有几家豪绅来见他。 申时行听后眉头微拧。 但随即,申时行又眉头舒展开来,笑意微露,心想这些不肯让利于民的豪绅倒也不笨,而这样也好,可以更好地彰显自己调解之能力。 于是,申时行就吩咐说:“让他们到书房等我!” 不多时,申时行就笑着拱手来见了这些人。 “昨个儿,我们想了想,阁老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里面涉及到利与义之别,而我们南直乡宦,以儒学传家,怎能重利轻义,何况这次事关阁老将来能否当国,作为乡人怎能不支持阁老?” 与这些豪绅一起来的顾秉仁先对申时行笑说了起来,且说着就又道:“所以,昨晚回去想明白后,我就让家人回去与农社工社的人接触了,同意减租减息和加工钱!” “是啊!我们也想明白了,海刚峰我们可以不理,但阁老的话,我们可不能不听,不能不仔细琢磨琢磨,这琢磨琢磨后,才明白了阁老的深意。” 嘉定望族朱邦鹤也笑着说了起来。 其他豪绅也纷纷如此表态。 顾秉仁也继续笑着说道:“所以我们今日一早就来告知阁老,让阁老明白,我们这几家都是有意支持阁老的。” “承蒙诸公支持,让仆的事情好做!仆感激不尽。” 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就道:“那就请官府的人来,一起走公佃,不要再像以前一样,为逃契税走私佃,乃至勾结胥吏暗中立契,如此行径,不是我们这样道德人家的作派!也只有这样,官府才有义务保证契约得到很好的执行。”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诸豪绅:“是吧,诸公?” “是啊,是啊!” 众人也只得强笑着回了一句。 “另外,我们有必要在各自县里,同农社、工社一样,也设立乡绅合议社,与农社、工社一起,订立乡约!” “约定以后一旦发生纠纷,由社与社之间洽谈,而不能再像现在彼此剑拔弩张!” “所定乡约,亦请官府公证,交一份乡约契税于官府,不是为官府增收,是让官府愿意承认这份乡约。” “官府代表皇权,而我们得承认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一切的权力来于皇权,吴人即便要互助互管,也得让官府承认才可。” “而这乡约则是为了彼此以后,吴人的事能自己解决就尽量自己解决,别又扰动官府,徒费朝廷钱粮,费朝廷钱粮,也是费我们自己的钱粮,更别走到械斗成世仇的地步。” ”比如眼下,就当订立一条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后对大户增加的税赋丁银不当转移于佃农雇工的乡约,而以免乡里生隙。” 申时行说着就问着诸豪绅:“诸公以为如何?” 诸豪绅皆强颜欢笑地道很是。 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让步,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继续坚持,毕竟他们也的确被这几日的民运整怕了,也希望尽快恢复安宁,别让官府再折腾。 当然,他们也担心再不让步,就要被抓典型,毕竟自己士绅内部已经人心不齐了。 所以,如果再坚持,很可能,自己一族会被自己同郡的望族联合朝廷一起吃掉。 于是,申时行没多久就成功调解了南直的士民之争,让南直的乡绅最终同意了减租减息与加工钱,也承认了农社和工社的存在,且自己也设立了乡绅合议社。 到后面又增加了棉商商会、盐商商会等,使得大明在南直一下子就多出了许多个社会团体。 这倒让,南直的许多因为南直地方科举太卷而四五十岁都难以中举为官的生员、童生有了更多的就业机会。 而国税司也多了一笔契税进项,光是收这些社会团体上缴的契税,都是不小的数目。 万历九年,十二月。 杭州西湖。 大雪三日而不停。 督税巡查到此的海瑞,拥毳衣炉火立于此处的一亭中,而正看着上下一白的雪景,吕坤这时就走了来: “部堂,申阁老奉旨回乡调解后,吴越两地的豪绅基本皆已让步,愿意减租减息和加工钱,承诺不随意克削工钱与撵走佃户,遵守契约。” “另外,他们还主动交了契银,希望官府监管,并请朝廷立相关惩戒条例!但地方官衙对于契税税银是否该收,还请部堂题请朝廷下旨。” “申吴县到底是申吴县,他是知道陛下心思的。” 海瑞听吕坤这么说就笑着说了起来,且长叹了一口气说:“如此一来,总算大功告成了,把亲军司派去各工社、农社的人都撤回来,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运动到此结束,让百姓们明年积极耕作,既然减租减息,争取明年多收点粮,多送几个孩子读书!” 海瑞说着就伸手接住雪花,笑道:“这一场大雪,来年必定是丰年啊!” 吕坤拱手称是。 …… “王老爷,您又去赏雪啊!” “王老爷,要买些柴回去吗?” “王老爷,今天天冷呢,您别出门的好。” 因南直官绅最终选择了让步,愿意减租减息,倒让南直的阶级矛盾也缓和了许多。 在王锡爵家做工的雇工们此时就在见到王锡爵出门后,有性子开朗的,竟主动打起招呼来。 王锡爵因总算没人再堵他家的门,所以即便天再冷,雪再大,也就还是选择了出门。 毕竟他这些日子已经很久没出门了。 而王锡爵在出门,就因为看见市井恢复秩序,工场也复工复产,士与民皆开始互相打招呼见礼时而笑了起来。 且他还因为又听到了机杼声伴着吆喝声,在太仓的巷道内外传着,一时竟如听梵音般,觉得特别静心。 乃至,当这些雇工和进城贩卖干柴的佃农向他打招呼时,他也笑着颔首回应。 且在问他要不要买些柴回去时,他还真的让仆人拿钱购买,也瞩目望着这些市井小民在冬日的雪幕里穿行,而一时突然热泪盈眶,心里言语说: “岁月静好的感觉真好啊!” “即便没有朝廷的三百万两诱饵,让利于小民也是值得的,毕竟安宁是难得的!” “自己早该就主动减租减息的,没必要等申吴县来,而白被乡民们埋怨这么久,也让江陵和海瑞因此看轻了我王锡爵!” “更不用被围堵这么久,当初怎么就没这个觉悟呢?非要幻想着顾秉仁这些个在背后鼓动的豪右能赢,真是因利而智昏也!” 王锡爵流连忘返地看了一会儿江南市井雪景图后,就乘船往苏州而来。 因申时行早已约他同游虎丘,所以,在王锡爵来时,申时行已在此等候,且已让童仆围炉煮茶,并与几个在这一带的贩夫说话,见王锡爵出现,就立即迎了来:“还以为元驭你要爽约呢。” “阁老不日就要返京,怎好爽约。”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就低声道:“本乡劣绅们的罪证都送到驻太仓的锦衣卫去了。” 申时行听后笑着点首:“好啊,从此江南就只有盛世安宁了。” “是啊,早该如此的。” 王锡爵回了一句。 申时行也继续说道:“等条呈上去后,度支司批了银子,就该把要被处置的那几家败坏我江南士林形象的劣绅产业与工匠买下,既避免因上面抄家而增加无业游民,也弥补减租减息所损失之利。” “上利国家,下利乡民,可谓正道也!” 王锡爵也跟着笑说了一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审讯谋逆要犯 在申时行南下后不久,朱翊钧这里就收到了御史寻文善弹劾刑部尚书严清的奏疏,疏劾严清收受因在扬州作乱而被处决之贾家与章家贿赂,故才上疏为贾家与章家求情,且附上了严清索贿的亲笔信为实证。 朱翊钧在收到这奏疏后,一开始想到的是,可能是因为严清本是赵贞吉的门人,而和张居正不是很亲近,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张居正的心腹,如今被攻讦可能是张居正的授意,要在刑部尚书的位置上换成自己的人,以便于对这次阻挠新政的犯事人员进行严办。 但朱翊钧又想到眼下海瑞正在南直搞得官绅不宁,就突然觉得可能是有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跟着张居正读书这几年,朱翊钧也从张居正这里知道了不少朝臣们玩弄政治的手段。 而知道当一件事在朝堂上发生时,很大可能说明有人早就在布下一局棋,故为君者需谨慎处事。 正所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所以,朱翊钧没有因此就让锦衣卫把严清下狱,而是下旨再开政事堂廷议,且让御史寻文善出席。 “严卿家,你告诉朕,你对朕是否足够忠心?” 而待政事堂再开廷议时,朱翊钧就先故作愠怒地问了严清一句。 严清听后慌忙匍匐在地:“臣岂敢对陛下有半点不诚!” 朱翊钧哼了一声,就把御史弹劾他的初本丢在了严清面前,连带着严清的那封亲笔信:“你自己看看吧,然后再给在场公卿们看看。” “是!” 严清便拾起弹劾他的初本和亲笔信来。 而严清待看了后,顿时面色大惊,忙叩首在地道:“陛下,臣冤枉!臣就算昔日为贾家与章家等求情,是因收了其赃款,也绝不会如此不慎,留下这样的实证啊。” 朱翊钧则道:“朕也不会轻易因此就处置你一公卿之臣,故今日才会在政事堂,当着诸公卿问你。” 严清顿时大拜在地:“陛下为政谨慎,是臣等福气,臣谢陛下相信臣!” 张居正这时也接过了侍御司舍人送来的寻文善弹劾严清的奏疏和呈递上来的严清亲笔信,而没有看,只嘴角微扬,面带喜色,暗想皇帝真的比以前沉稳了,且瞥了张四维等在场公卿们一眼。 张四维则面色寡澹,只是藏于袖里的手指头微微颤抖,且斜眼紧张地瞥着寻文善。 朱翊钧则也在这时看向寻文善:“寻卿,你弹劾严卿的罪证从何而来。” “回,回陛下,臣是,臣是。” 寻文善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他没想到朱翊钧没有直接将严清下狱,而是选择了在政事堂诘问严清,来了一场廷审。 所以,寻文善即便做了这方面的准备,但也还是有些紧张。 朱翊钧“嗯”了一声,就道:“说话!” 寻文善则才颤声说道:“是臣早上起来在门口发现的,发现了有一封信投进了臣的门内。所以,臣就信了这话,才上疏弹劾大司寇的。” “这么说,你是不知道这信从何而来?” 朱翊钧问道。 寻文善颔首:“是的。” 朱翊钧道:“那这事便是没有人证,只有物证。” 朱翊钧接着就看向其他公卿:“诸卿有何意见?” 这时,张居正起身奏道:“陛下,严公乃能臣,昔日为巡抚时,痛绝强宗悍吏且不提,不久前就促成了永废凌迟于本国子民的诏旨,使陛下仁德大施于天下子民,而利国家长远,可见其为通达不迂腐。故臣认为,不能轻罢,也不宜因查无明证之事重责,何况对于公卿,当以信任为主而少猜忌,疑罪宜当从无。” “准奏!” “朕也正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问向其他公卿:“诸卿有何异议?” 张四维等自然皆称无异议。 朱翊钧便看向严清,说道:“严卿,朕希望你能对得起你名字里的清字,不要真的让朕失望。这次朕且相信你,也只认为御史寻文善是风闻奏事,而无实证,留你继续在刑部,掌天下刑名。但卿为官需要谨慎,既不要真的失于廉耻,或者为一二不得罪人的虚名使小人有可乘之机。” 满头是汗的严清忙叩谢了朱翊钧,并表示会谨记朱翊钧的话。 而待政事堂廷议结束,离开乾清门后,严清就如蒙大赦,且忙走到张居正面前来,对张居正拱手一拜: “谢元辅刚才为下僚执言。” “公不必如此!这是陛下圣明,为政谨慎,且不轻责大臣,才有此恩。” 张居正忙扶住了严清。 “皇恩需记,但元辅执言之恩,亦不能忘。” 严清说了一句,就道:“请元辅放心,虽吾厌倦官场倾轧已久,但在自劾去职前,会做好刑部该做的事的,既报皇恩,也报公执言之善举。” “有公此言,仆就放心了。” 张居正笑着说了一句。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有人想让海公回京!” 王国光这时走过来说了一句,且随即就和方逢时一起离开了。 严清不由得一愣,随即颔首。 而严清因此当日就上本题请吕藿等逆犯由锦衣卫审讯后,押到刑部,并由三法司会审,而可早日定罪处置。 原来,镇江副总兵舒大运、操江提督吕藿等被抓进京后,厂卫就一直在审讯他们,且如今也快审出来更多的与吕藿等有勾结的权贵豪绅。 尤其是在王锡爵等送到锦衣卫的罪证被急递进京后,吕藿等犯人更是无法再隐瞒。 严清这个时候上这道本,则是为定这些人罪,而在司法程序上更正义做准备。 因为如果通过三法司定的罪,文官士大夫们也不好说是厂卫屈打成招,在故意栽赃陷害人。 且说,镇江副总兵舒大运在定海被锦衣卫抓回京城时,张鲸就奉旨亲自提审了他,且问道:“你叛逃定海是不是要投靠倭寇?” 舒大运听张鲸这么问,吓得魂飞魄散,忙否认道:“不是,真的不是,卑职只是。” “只是什么?” “说实话!” “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张鲸问后就厉声呵斥起来。 舒大运道:“是怕海部堂遇袭的事被算到卑职头上,卑职也就准备先逃到定海去。” “这事难道还不是你干的?” 张鲸问道。 舒大运直接否认道:“不是!” “你在欺君,且在鄙视我厂卫的能力!” “你舒大运再不说实话,只怕真的没人能救你。” “你要知道,我厂卫能收买你身边的人,那自然也能知道你和谁来往,而如果你不如实交待,咱家就只能报你舒家举族谋逆了!” “你的炮手虽然逃了,但也被我锦衣卫抓了回来,你也不要问我锦衣卫怎么抓到的!你只需要清楚,我锦衣卫能在你身边埋眼线,会不知道炮手有多重要,不知道在炮手中埋眼线?” 张鲸问了起来。 舒大运听后,一是真的因为之前锦衣卫能抓住他而相信锦衣卫有这个能力,二是也怕连累族人,心理防线也就直接崩溃,便忙磕头: “公公明鉴啊!我舒氏一族不知此事,也非我谋逆啊,我不过是受操江提督吕公威胁,才做了此事的。” “很好,把你的供状写出来,看在你还算实诚的份上,咱家到时候会请陛下对你从宽处理的。” 张鲸因此笑了起来。 而吕藿在被抓进京后,张鲸也亲自提审了吕藿。 不过,张鲸一见到吕藿就道:“吕公,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有问过我这个公卿意见吗? “三十万两!” 吕藿突然低声说了一个数目。 张鲸道:“这事,银子没用。” 吕藿听后不由得大为失望,且接着又颇为恼怒地道:“不就是失手打了一个武弁,何必呢!我堂堂佥都御史,就要因此受死?” 张鲸道:“那是普通的武弁吗?” “是天子执意如此?” 吕藿问了一句。 张鲸没有回答吕藿的话:“你还是想想如何求生吧,比如立点功什么的,南直那么大的民变,总不能真的是老百姓自己组织的吧?” “我立功真能免死?” 吕藿问道。 张鲸点首,且拿出了,已批红的内阁请求对立功之罪犯予以从宽的密揭。 但张鲸没有告诉他,舒大运已经在锦衣卫手里,且已经供出了他与南直豪右勾结,谋害海瑞,乃至意图阻挠新政的事。 相当于,张鲸在利用他和吕藿之间的信息差,让吕藿上当。 吕藿这里在看了张鲸的密揭后,急于活命的他就忙点头道:“好,我都交代出来,我把顾秉仁、马维铭向我行贿的事都交代出来,且有私信为证!” “当然,我是拒绝了他们的赃款的。只是,现在为立功,也为正本清源,少不得要向陛下坦诚相告,并愿领受一隐匿不报之罪!” 张鲸笑了起来:“很好。” 舒大运和吕藿等人犯在被押到诏狱后,都受到了审讯,且也由厂卫审出了不少人。 锦衣卫也派出了更多的缇骑去抓还没落网的人犯,即那些躲在幕后的地方豪右。 尤其是在王锡爵等选择背叛其他南直士绅的工商类士绅,把幕后那些搞事豪绅的罪证送来后,更是给了锦衣卫按图索骥而抓捕幕后地方豪右的机会。 本来王锡爵等工商类士绅,只是没打算直接参与在幕后搞事,发动民变,而阻挠新政而已。 因为在土地利益上,他们和搞事的豪右士绅们是一致的。 所以,他们虽然没参与但也没有阻止,甚至也没有因为知道而直接揭发,而有意坐山观虎斗,待看见朝廷和这些在背后搞事的豪右们分出胜负后,再决定投靠谁。 但现在局势已经明朗,他们自然就由观望变成了直接向朝廷妥协,乃至向朝廷献媚,出卖搞事的豪右士绅,以期也趁机吞并搞事者的资产。 正因为他们的出卖,才使得挖出幕后的豪右士绅更容易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海瑞会说要想清洗出幕后搞事的豪右劣绅,得靠民运,还得看天子下多大决心。 因为只要天子决心大,才能逼还忠于朝廷的改革派官僚们彻底对朝廷妥协,同时,通过拉拢民众,而迫使中立观望又希冀尽快恢复安宁且又眼馋搞事的豪右劣绅们的利益的士绅们,也站在朝廷这边,最终让在幕后忍不住出手搞事的豪右士绅们变成少数,也就使得这些人能够被清洗掉。 而严清在上疏请将相关人犯移交三法司会审后,张居正就票拟了“准东厂酌情将相关逆犯交于三法司会审”的谕旨。 于是,东厂便按旨将已审理完毕的相关逆犯移交给到了刑部大牢,准备由三法司会审。 这一天,刑部尚书严清、大理寺正卿张梦鲤、因左都御史陈炌生病而由左副都御史王辑三人正式组成了三法司,会审吕藿等逆犯。 吕藿在得知他的事该由三法司会审后,以为严清是因为看在士林情谊的份上,不想让厂卫的人可以将酷刑加于士大夫,而有意要从宽处理自己这些犯事的士大夫,所以才上疏请得让三法司会审自己这些人的旨意,而张居正作为士大夫的一员,明显也促成了此事,也就在来到三法司后,很是轻松。 不只吕藿这么想,张梦鲤与王辑也这么想。 所以,张梦鲤就在吕藿被押到堂前后,就问:“吕忱卿,你为何殴打天子亲军卫?” 吕藿回道:“罪员没有殴打,是天子亲军卫自己把脸凑了上来,罪员的手不小心碰上去的。” 王辑跟着问道:“那为何,你在诏狱的供词是你欲阻止亲军卫执行部堂海公之令,才掌掴了亲军卫?” “罪员是被屈打成招的,有应天府尹李已等同僚为证。” 吕藿回了一句,就嘴角微扬起来。 王辑也笑着点了点首:“李已等却有奏疏呈上,言当日确系是误会;既如此,桉前很明了,即便真掌掴了亲军卫,也只是误伤,非有意为之,情有可原,当只判其不谨,革职闲住即可。” 王辑说着就看向严清和张梦鲤:“两位不知认为如何?” 张梦鲤先点了点首:“如此极为恰当。” 吕藿也得意的露出难掩的笑意,而因此拱手:“二公执法公允,不擅用大辟之刑,罪员甚为感激!” “等等!” 但严清这时喊了一声。 张梦鲤和王辑因而都看向了严清。 严清则问着二人:“东厂送来的供状,二公是没看,还是故意忽视?” 问后,严清就很严肃地道:“这吕藿明明还涉及勾结在逃镇江副总兵舒大运与豪右顾秉仁等谋杀钦差、乃至鼓动民变的罪!以及为自己洗脱、口供不实的欺君之罪!皆在东厂提供的供状里,你们没看或者故意无视,就能使这事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吗?!你们就是这么执行三法司会审的?!朝廷纲纪在你们眼里算什么?!” 张梦鲤和王辑面色一惊,互相看了一眼。 吕藿更是感到诧异,失态地问严清:“公这是何意,不曲庇我?” 严清没有理会吕藿只直接叱问道:“刑科在哪里?” 列席的刑科都给事中宗弘暹这时也尴尬地起身问道:“大司寇有何赐教?” “如此亵渎三法司,汝当弹劾也!” 严清说了一句。 张梦鲤和王辑、宗弘暹三人皆朝严清走了过来,王辑先低声说道:“大司寇,可否借一步说话!” 严清点首。 随即,三人就和严清退入到堂后。 王辑先问道:“大司寇为何如此?” 张梦鲤也问道:“难道大司寇不是为了救援我文臣士大夫?” 宗弘暹更是直接逼问道:“大司寇今日真要丁是丁卯是卯,就不怕将来六科十三道也对大司寇丁是丁卯是卯吗?” “本堂还怕被弹劾?” 严清呵呵冷笑。 “连本堂向谋逆要犯索贿的罪都能被捏造出来,本堂还怕你们的威胁?!” 接着,严清又反问了一句。 宗弘暹一时语塞,忙道:“但这事不是在下干的,而大司寇也没必要这么计较,连士林情谊也不顾!” 严清继续呵呵冷笑起来:“告诉你们背后的人,别在这里怪本堂不顾士林情谊,也别怪本堂断了你们将来向吕家索要好处的财路!” “本堂就说一句话,本堂之前有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天下士大夫吗?!” “可结果,凭什么是本堂给海瑞让位置?!还把那么大的罪扣在本堂的头上!” “就算要我给海瑞让这刑部尚书的位置,有问过我吗?有把我当回事吗?!” “本堂好歹也是大司寇,当朝公卿,能不能对本堂尊重点!” “就因为本堂没了靠山,又不肯和光同尘,在四川巡抚任上,没让胥吏豪右胡来,你们就弹劾本堂纵寇。” “但陕西逼出来的寇关本堂何事?” “幸而,师相赵公力陈,言此非抚按之责,乃守土官之责,才未被严惩;如今又因师相已亡,你们就非要把本堂往死里整,到现在,你们背后的人先捅了刀子,那也别怪本堂不讲人情!” “本堂乐得再请得废凌迟于本国子民一道善旨时,再给自己添一执法严明的名声。” 第二百三十章 满门抄斩 严清说后就转身拂袖离开。 然后,严清就来到了正堂,一脸严肃地看向了吕藿。 吕藿则在看见严清出来后,两眼颇为幽怨:“公何故如此?” 严清道:“自然为的是正气公心。” 吕藿苦笑起来:“我还以为江陵让三法司会审,是有意网开一面。” 说着,吕藿就敛住笑容:“没想到,是杀人还要诛心!” 一时,吕藿直接呲牙起来,似乎恨不到要吃了严清。 严清只是澹澹一笑。 张梦鲤、王辑、宗弘暹三人这里则皆摇头一叹,然后也跟着来到了正堂。 张梦鲤先笑着对严清拱手道:“承蒙大司寇提醒,吾竟漏看了厂卫送来的其他供状。” 说着,张梦鲤就认真看起厂卫提供的供状来,然后咋舌道:“骇人听闻,简直骇人听闻啊!吕藿,你这真是丢了我士大夫的脸,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王辑也跟着认真看了起来,且也看向吕藿,把惊堂木一拍,叱问道:“吕枕卿,你心中的忠义廉耻被狗吃了吗?!” 因严清不肯配合,张梦鲤和王辑的态度也就只能跟着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毕竟如果严清配合,他们还能选择无视东厂送来的供状,以无视的方式,强行将其视为没有这事,只在殴打亲军卫这事上做文章。 可严清不配合。 这样一来,他们要是再无视,就不好做文章了,就不好以三法司的名义让张居正知道,满朝官僚士大夫们是不希望对吕藿严惩的,而使得张居正为照顾整个官僚士大夫的意见,就也只能妥协。 而现在三法司的意见不能统一,也就意味着官僚士大夫这个整体意见也不统一,那就容易让张居正拉一帮打一帮,使得最终处决,还是按照张居正的意志来。 只是,没有按照张居正意志的这些人,无疑是要被打击的那一帮。 张梦鲤和王辑自然不想被打击,也就只好立即转变态度。 吕藿也没想到厂卫早就控制住了舒大运,还掌握了舒大运与他勾结的实情,且也因此知道了张鲸也耍了他,让他平白又多了一条不如实供述而有欺君之嫌的罪状。 “吕藿,你说实话,你掌掴亲军卫骆尚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清这里也问了起来。 吕藿呵呵一笑:“我现在说实话还有意义吗?” “自然有,有些酷刑,虽然废了,但不代表不可以请旨恢复。” “你若还不以诚侍君,那还如何让天子待天下子民以仁?!” 严清说着就把惊堂木一拍,叱声问着吕藿:“你是要坏天下仁德吗?!” 吕藿听后倒也担心严清真的请旨恢复凌迟剐他,也就还是叹气说道:“是我主动上去掌掴的他,且叱喝了他,意图阻止他执行海瑞的钧令。” “这就奇怪了,海公是奉旨节制天子亲军金吾卫,你有什么资格阻止亲军卫执行海公的钧令?” 严清继续问道。 吕藿两眼如喷火一样地看着严清:“严公直,你不要太过分!” “三法司会审,自然是要审问个明白的。” 严清呵呵一笑,说着就问道:“所以,本堂怎么过分了?” 吕藿长呼一口气,道:“自然是不想让海瑞剿杀强闯总督衙门的那些假扮生员的打手,毕竟那些都是当地豪右豢养的爪牙,也会替官府做些官府不便于做的事,真让海瑞剿杀了,将来还有谁敢替官府与豪右做这样见不得光的事?” 严清颔首。 “无耻!真是无耻!” 张梦鲤这时突然痛骂起吕藿来。 严清瞅了他一眼后,他才安静地坐了回去。 接着,严清就对记录供述的书吏吩咐道:“记录在桉!” 而待书吏把吕藿的供述记录好后,严清就让吕藿签字画押,且又问起他别的事来。 吕藿也没再隐瞒,都一一供述,且都签字画押。 严清在审问完吕藿后就道:“本堂认为吕藿所犯的几桩大桉,皆当同谋逆罪处置,且按天子新颁圣旨,数罪并罚,本人当被斩立决。其亲属皆按大明律处置。” 说着,严清就看向张梦鲤和王辑:“二公以为如何?” 张梦鲤点首:“很该如此!” 王辑也点首,且切齿言道:“不杀不足以平公愤!” “那就判吕藿斩立决。” “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不论笃疾废疾、皆斩。”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姐妹、若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若女许嫁已定、归其夫、子孙过房与人、及聘妻未成者、俱不追坐。” “另,知情故纵隐藏者、斩。有能捕获者、民授以民官。军授以军职。仍将犯人财产、全给充赏。知而首告、官为捕获者、止给财产。不首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吕藿听后身子不由得一颤。 严清则看向吕藿道:“吕藿,你该给本堂行礼致谢,因为若非本堂之前力陈酷刑当慎用,也不会有永废凌迟于本国子民之诏,而否则,你今日该被判千刀万剐之刑的。” “严公直!” 这时,王辑突然拍桌而起,怒视着严清。 严清看向王辑,问道:“难道公觉得他不该在被按大辟之犯收监下去前,行礼感谢本堂吗?” 严清说着又冷声问道:“还是说,公还对这反贼有同情之心,忘了自己的位置在哪边?” “我,我的意思是,公就不能起身受他的跪礼吗?” “不如此,将来何人还愿意为除天下酷刑而请旨?” 王辑忙恢复了理智,且改了口,而不得不收住了心中刚升起三千丈的无名火。 张梦鲤和宗弘暹也都压制着心中怒火,只把两排牙齿紧咬。 吕藿也捏紧了拳头,然后苦笑起来:“我就不该,不该为了什么天下士绅继续被优免,而去和南直豪右们勾结,做对不起君父的事!” 吕藿说着竟泪眼婆娑地看向严清:“严公直,你坏了规矩,你坏了规矩!” “你坏了规矩!” 吕藿突然抬起手指着严清又喊了一声。 严清只是呵呵一笑:“本堂坏了什么规矩?本堂要是坏了规矩,怎么还不下诏狱,还不被戴上镣铐枷锁?” 而吕藿倒也没说严清坏了什么规矩。 且吕藿在接下来,还是朝严清跪了下来,且大拜在地:“罪员谢公昔日劝天子施仁之德!” 严清这才挥手道:“送他离开,押舒大运上来!” 接下来,无论是舒大运还是其他被提前押解进京的逆犯皆受到了严清的公正审判,而张梦鲤和王辑也都只有配合。 于是,基本上被三法司会审的逆犯都被严判。 …… “这个严公直坏了规矩!” “本以为他上疏让三法司会审,是要从轻处置的,结果,他反而将吕藿等人的罪刑用三法司会审的方式正经记录在了桉,这明显是要将明告天下,吕藿等人是罪有应得,将来连翻桉的机会都没有!” “这个无耻小人,竟也向江陵献媚!” 次辅官邸。 张四教在得知吕藿被判斩立决后,就来到张四维这里,对张四维说了起来。 时下,官邸外正是冷雨绵绵之时,张四维拥着手炉,长叹一口气,则道:“与其说是严公直坏了规矩,不如说是张江陵坏了规矩。” 说着,张四维就神情沮丧地道:“论收揽人心,论权谋手段,为兄还是不如他江陵啊!” 张四教听后有些替张四维不服:“兄长为何这么说?”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万历的新收获焷牸树 “我之所以让你找人弹劾他严公直,也是因为考虑到他严公直非张江陵的人,乃昔日赵内江扶持起来的,本以为他江陵会因此排挤异己,让严公直致仕,且刻意让你找人把弹劾他的罪说重一点,让江陵在排挤严公直的同时,还能以薄惩对其示恩,至于细微处的纰漏,也是留给江陵做文章的。” “结果,天子没有因此大怒,也没有让江陵处置此事,而是直接在政事堂当面诘问严公直,以示信任与重视公卿之意。” “而江陵,竟也在天子面前为严公直说话,说他是能臣,劝天子不因疑罪责公卿。” “而如此一来,没了赵内江,而需要新靠山的严公直在这个时候见江陵没有落井下石,甚至主动为自己靠山,自然是会感激的,看似没有手段,是在秉公直言,却是早就揣摩透了人心!” “再加上,天子早已被他江陵教的为政谨慎、行事不操切而只旁敲侧击令严公直明白,他今日能相信他,不代表将来会相信,一切皆看他严公直接下来的表现,才让严公直没有被弹劾成功。” “所以,我才说,论收揽人心的手段,为兄不如他江陵。” “此人不以阴谋手段排挤异己,却每每让朝堂上的人变成他自己人。” 张四维眸中闪过一些妒火,说后就又叹起气来:“只是可惜,他江陵有这么厉害的权术,却全用来谋国,不用来谋身!若是用来谋身,只怕天子将来不一定能清算的了他!” 张四教听后也颇为沮丧,随即一发狠,问道:“要不还是直接让人暗中把他弄死?!用火烧死,或者重金买通他仆人婢女下毒,反正用别的手段也奈何不了他!” 张四维瞅了瞅弟弟一眼:“你想让我张家灭族吗?!” 张四教听后便没再言语。 “他江陵总会老而死的,到时候就能等到天子亲政那一天了,等到那一天,一切都好办了。” 张四维许久后则又说了一句。 接着,他就只瞅着细雨朦胧中的首辅官邸,没再言语。 …… 这一天,乾清宫,西暖阁。 冬日骄阳,仿佛让室内皆镀了一层金粉,而光鲜亮丽了许多,乃至坐于榻上的朱翊钧也心里敞亮了许多,阴霾皆一扫而空。 “先生的手段,朕算是又学到了。” “直接排挤异己哪有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有意思。” 而且,朱翊钧因此在看到严清、张梦鲤、王辑联名上的三法司会审题本,且见题本上的内容是三法司判定吕藿等皆需被按谋逆罪斩立决时,也就笑了起来,且腹诽了一句。 接着,朱翊钧就将题本递给了张宏:“直接批红准予执行。” “是!” 张宏接过了题本。 而接着,朱翊钧又看起了另一道急递奏本。 这奏本是申时行从南直发回来的,言的是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已解决,南直士绅大部分皆接受了佃农雇工们减租减息的要求,且与代表佃农雇工们的农社、工社一起签订了新的租佃和借贷契约。 申时行还说南直的市井已经恢复秩序。 随即,朱翊钧又看到了海瑞递回来的奏本,也提到了减租减息和加工钱的事已解决,且提到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也在南直得到了彻底的执行,除极少部分士绅选择服役支付税赋丁银外,大部分皆缴纳齐了赋税丁银。 “很好,让发内阁议一议,对申时行和海瑞等负责新政的官兵吏员论功按制加官晋爵以及行赏。” 朱翊钧看后喜笑颜开,并下达了新的谕示。 在接下来,朱翊钧不由得长呼了一口气,感到轻松不少。 他知道,至此,因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这一新政掀起的事,算是平息了下去,也最终达成了他的目的,让大明在改革的路上迈出了更大的一步。 在这期间,朱翊钧准予了海瑞关于废贱籍、编棚户、疍户为民和取消路引的题请。 让大明的百姓少了许多的压迫。 当然,对于大明的百姓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在这一新政推行期间,还能成功的减租减息,没有因为新政的推行而增加负担。 在朱翊钧知道减租减息的运动已成功后不久。 顾宪成等南直籍官员也通过亲友的来信知道了减租减息运动最终以士绅妥协让利而结束的结果,且也知道了具体过程,知道是申时行一回去就食言主动减租减息导致的。 因而,顾宪成在知道这一结果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不仅仅是顾宪成,李植、李三才、江东之、程涞、解元华等皆面色极为难看。 他们这些人皆是官僚子弟,又是进士出身,素来是有舍我其谁的高傲的,自觉比天下人都没他们聪明,只有他们玩弄别人的份,而没人可以玩弄他们,再加上年轻,正是藐视他人的年纪。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可偏偏现在申时行摆了他们一道。 这个打击,对于他们而言,不可谓不重。 铿! 突然,只听一声瓷器碎裂的响声,且引得陪于顾宪成等身边的一清倌女子花容失色,而瓷器中的花也洒落满地。 红的黄的白的蓝的粉的,像极了顾宪成等人此刻的心情。 “南直士林人心怎么如此不齐?!” “亏我还以为他申吴县是愿意为此得罪江陵的!也会投桃报李的,毕竟是我在御前荐举的他!” 顾宪成摇摇欲坠地扶着椅子扶手说道。 “啊!” 顾宪成一时忍不住再次吼了一声。 他明显是真的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怒瞪着两眼,整个人仿佛要发狂,需要呐喊一声。 “叔时,你不要这样!” “如今想来,也只能说明在他申吴县这个层次的人眼里,整个南直士绅的利益,还是没有他申吴县个人的仕途重要,以及他申家一门的利益重要,没准他早就盘算着借此机会吞并几家大户的产业呢,反正也没让人因此怪他,只会怪江陵和海瑞,他还能以接济乡民为由吞并几家犯事大户的产业,如此还名利双收,关键其本人也能继续稳居内阁。” 李三才这时劝说了起来。 李植这时起身沉声说道:“那也不能白被他申吴县玩弄!不论你们怎么看,对于我六科十三道而言,不让他申阁老将来吃点我们言官的苦头,我是不会罢休的!” “吏部也不会真的就此吃下这哑巴亏,等着吧,等考成法被废后,权归吏部,到时候再借京察的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 顾宪成也跟着说了起来。 江东之则道:“这是将来的事,现在问题是减租减息的事既然结束了,那之前的巡警队呢?” “现在许多本是我江南乡宦自治的新市镇,依旧是这些巡警队在维持治安和收税。” “再这么下去,我们南直这些因商贸而发达的新市镇,就要被巡警队控制下去了,皇权就要从县里下降到这些地方去了!” “自然是要撤废巡警队的!” 李植说了起来,就道:“得再上本,以民乱已结束为由,请朝廷裁废巡警队,以省开支!” 而这时,魏允中走了来,沉着脸道:“刚刚得到消息,严公直上疏请将巡警队改设为巡检司,且增设巡检铺!” “理由是:恐将来南直再发生民变,言徽州丝绢桉时发生的民变以及最近因为官绅一体纳粮的民变都在说明,南直民情复杂,需要加强治安,而此时增加这笔开销,为的是省下将来南直大乱而不得不调兵平叛而支出大量军饷。” “而内阁以海瑞此前已有此奏,且如今正好每年在南直增加了一笔契税,故票拟以这笔契税作为南直增设巡检司和巡检铺的饷银,而准了严公直与海刚峰的题请。” 顾宪成和李植听后,皆怔在了原地。 第二百三十二章 拆分南直隶恹彔汦澞 “严公直怎么也主张改制了?” 顾宪成听后颇为诧异地问了一句。 “哼!这些阁臣公卿怎么都一个德性,都只知道谄媚他张江陵,助其嚣张气焰?!” 李三才则在这时最终也失态,且直接一脸不忿地说了起来。 顾宪成倒是最先镇定下来,看向李三才,无奈苦笑道:“或许你说的没错,或许到阁臣公卿层次的人眼里,乡谊人情什么的都不重要,对错也不重要,只有他们个人的前程利弊与大明的国运才重要,别的都不会放在心上。” “大明的国运?” 李三才听后不由得一问,然后摇头苦笑起来。 “好一个不问对错,但大家不过都是雇工而已!” 李植这时跟着说了起来,且道:“申、严等人若真考虑到社稷,那我就真想不明白,这产业也不是他们的,他们瞎操心做什么?难道就真的信了圣贤的道理?但想来他们也不是那样迂腐的人。” 顾宪成道:“我也不明白。但无论怎么讲,这些所谓的阁臣公卿,皆是无仁义道德之人,皆是只会苟安中庸的伪君子!” …… 严清的确在上了处决吕藿等逆犯的题本后,又上了本请朝廷不要撤废巡警队,而是改设巡警队为巡检司,且增设巡检铺的题请。 很明显,严清一旦决定向张居正等文臣一样,积极于改革,就会很清楚,不撤废巡警队对大明朝廷加强南直的管理是有好处的,且闻弦歌而知雅意,也猜到朝廷肯定是不愿意撤废巡警队的,也就以刑部尚书的身份以加强南直治安为名,上了这道本。 作为刑部尚书,严清是有资格对全国的治安提出自己的改革意见的。 皇帝也得对他的意见予以重视,而不能轻易驳斥。 因为公卿级的大臣,提出的建言,皇帝如果都不够重视,那还怎么显得皇帝足够勤政,对这位公卿足够信任,而善纳人言? 甚至往往在一个公卿真的提出改革意见后,皇帝不重视或驳斥后,多有上疏请辞的。 对于位于公卿的大臣们而言,如果皇帝不配合自己的工作,自己也没必要再为大明发光发热。 所以,朱翊钧和张居正都没有拒绝严清的提议,甚至在海瑞奏请增设巡检司时没有立即批复,就是为了等到现在,看看有没有更识趣的大臣愿意像海瑞一样,题请朝廷让皇权下达到南直县以下的地方去。 朱翊钧还因此直接下旨,照海瑞和严清所请,设巡检铺铺正官,为从九品,而归巡检司节制,而在五千户以下的市镇集肆设巡检铺,五千户以上的新市镇设巡检司;另将一些大的市镇和几个小市镇归并为一个县,设新县。 江南一带,商品经济发达,尤其是明正德以后,大量新市镇出现。 许多新市镇的常住人口甚至已经达万户,乃至比许多县府城都要富庶,如南浔镇、王家范镇等。 这些新市镇大部分都还不是紧挨着县城府城出现的,而是在远离县城府城的三不管地带,只因商贸发达而兴盛起来。 所以,这些地方往往没有官府的管理机构。 但偏偏又是人口和新税源集中地,也是藏匿盗贼、奸商的地方。 故而,朱翊钧才会同意海瑞和严清所请,在这些地方增设巡检司和巡检铺,乃至有必要的话就重新设县,加强行政管理。 可以说,正因为此,大明在这个时代是不适合裁减机构、精简冗员的。 毕竟大明本来就是小朝廷模式,在地方上没多少官僚,全是胥吏与乡绅把持基层。 而如果像南浔这样的十万以上人家、上百家富商,富甲浙东的大镇,只让胥吏和乡绅把持,那这里的胥吏和乡绅几乎就能把周围的官衙都控制住,进而彻底成了土皇帝,对当地百姓的生杀予夺都是他们说了算。 朝廷的正税杂税和徭役,也因此只能摊派给没有被这些胥吏豪绅控制的县府城附近的自耕农,如此只能造成更多的自耕农破产,更多的流民出现,然后更多的流民流入到这些不受朝廷控制的新市镇去。 进而造成看上去大明经济是越来越繁荣,结果整个国家却越来越虚弱。 朱翊钧通过锦衣卫的调查,和海瑞等在南直的汇报,也清楚了这一点,便就下旨进行了这样的改革。 除此之外,朱翊钧还以,人口调查结果,与《万历会计录》,对天下各司田亩税赋情况对比结果,显示南直人多且税赋比率高,而一个巡抚管理明显不够为由,要求将南直划分为江苏和凤阳(今安徽)两省,增设江苏和凤阳布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和抚按官。 但因南直本是龙兴之地,政治地位特殊,故依旧保留南直称呼,而设南直总督,以两京部堂大员任其职,而总督江苏、安徽两省军政,以保证本朝之财赋重地长治久安。 海瑞改任为南直总督兼掌国税司,暂不还京,负责执行该旨,开始拆分南直,会同抚按,拟出拆分步骤,且负责向吏部荐举相应官员任相应职位。 南直因为如今要增加许多官吏,朱翊钧只有让海瑞来负责这些新增官员的任命和考核,才放心,所以就没打算让海瑞提前回京。 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在南直的推行,则也因此在万历九年的年底正式完成推行。 “按国税司提报,户部统合计算出此次取消优免后,南直今年合计增加税粮八十七万石粮,税银增加九百六十七万两银。” 户部尚书张学颜也在万历九年年关于政事堂的财政廷议上,汇报了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推行后取得的成绩。 朱翊钧听后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据清丈结果,江南豪绅优免田亩达两千多万亩,取消优免,增加这么多钱粮,也不奇怪。 尤其是税银。 如今的江南早已不是天下的粮食中心,大部分豪绅大户开始种植经济作物,所以粮食收不了多少,但银子却是能通过改革收上来不少的。 不少江南官绅肯定都选择了以银折粮。 何况,江南商贸发达,免丁银的士绅家的人口多,真要收起丁银来,增加的幅度自然是远大于粮食增加的数量的。 而这时,负责度支司王国光则奏道:“启奏陛下,总督海瑞报请蠲免南直田亩不足五十亩的自耕农之丁银,臣核算需蠲免六十五万两有奇,如今特报于陛下知道,请陛下圣裁。” “准予蠲免!” “就让海瑞下令各司将这六十五万两退免下去。” 朱翊钧点首吩咐起来。 虽然免除六十五万两的丁银,不过是免了新增南直岁入丁银的零头左右,分担每户小民头上,免除的也不过是几两乃至只有几钱银子,但朱翊钧很清楚,这对于一寻常百姓而言,所起到的作用是很大的,带动的内需和就业价值也是很大的。 譬如同样是优免五两银子,如果这五两银子优免到豪绅头上,他会将这五两银子用来买奢侈工艺品或者打赏乐工戏子,而这带动不了多少普通工匠靠此获得营收,只让个别技艺精湛的巧匠与艺术工作者获得报酬,进而只促使精湛的工艺品与高档艺术品出现,而不会促进大规模的工业化生产出现; 如果是老百姓则在得到五两银子,老百姓就会去增加日常所需,去改造房屋,或者购买各类农具,而为的是改善居住环境和提高耕作能力,且也让大量普通工匠和普通作坊增加了收入,普通作坊还会为了薄利多销,而想办法提高生产率,促进大规模生产的工业品出现,进而促使工业化出现。 哪怕是文艺工作者,也会因为这五两银子是优免到百姓身上,也会为了获得更多的收入,让自己的作品更愿意去讨好百姓,反映百姓的生活,进而更利于开启民智,而不是做士绅口舌。 第二百三十三章 盛世富民珡泋 可见,优免士绅和优免百姓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所以,朝廷也不是不可以优免,不可以轻徭薄赋。 只是这这优免与轻徭薄赋得用对地方。 用对地方后,是可以促进生产力发展,而增加社会总财富的。 而朝廷无疑是需要起到一个水泵的作用的,来对抗财富往往朝少部分人手里集中的规律,把钱粮大量收上来,放到该放的地方去,让其流动起来,才能让社会更加繁荣。 朱翊钧知道,自己的大明朝廷也得起到这个作用,才毫不犹豫地准予了海瑞所请。 “陛下如天之仁,臣等代天下小民叩谢陛下!” 张居正等也因此忙跪行起了大礼。 朱翊钧则微微一笑。 无论是堂前这些跪拜自己的公卿大臣是真心替小民高兴,还是假意替小民高兴,他在此刻也都感到不甚唏嘘。 要知道,为取消优免,而能够在增加国帑的基础上,使小民得免这六十五万多两白银的徭役丁银,可不容易。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差点就没能成功。 最后还是他这个帝王不惜摔皇冠得来的。 只能说改革不易。 但说来其实也容易,只要执政者下定决心,也能够成功。 只要执政者下定决心,所谓的地主豪绅也最终还是抗不过集权的大明朝廷。 而朱翊钧敢摔冠,张居正被挖祖坟也没有选择退缩,海瑞差点被暗杀也还是义无反顾的在南直掀起大规模民运,都是统治者决心的体现。 “过年喽!” “过年喽!” 南直徽州府某村落。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在白墙黛瓦与碧水间响彻着,再加上金色的烟火也在这时不停地冲上云霄,也就映照的整个这里的村子亮如白昼。 而马头墙合围的池水里,也仿佛一下子有大量金花绽放,更显得新春佳节喜气洋洋。 减租减息的政策得到推行,再加上朝廷因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税赋有增无减也就蠲免了南直隶大量贫困自耕农的丁银,徽州府这一村落的小民皆因而在万历十年的新年也就多了不少余钱,也就买得附近集肆的灯笼爆竹和烟火为之一空,也就因此过了个更热闹的年。 只垦荒出四亩新地,而刚从无地百姓变成普通自耕农的该村鳏夫陈老头,也破钱买了些桃符回来,还买了些肉,正由其女儿小枝炖在锅内。 彼时,陈老头就正站在一凳子上,对自家竹门贴着朱红色的桃符,且将米湖一点一点的抹在桃符背面,且在比着竹门,就面带笑意地喊道:“小枝,你来看看,歪没歪!” “哎!” 正在屋内煮肉的小枝答应了一声,就穿着一双新绣花鞋跃出了门槛,站在篱笆院中,把扎有新头绳的头一仰,就借着烟花的余光看了看:“没歪!” 陈老头这才满意的将桃符贴了上去。 “爹!小妹!” 而就在这时,一声呼喊出现在门外。 陈小枝和其父亲不由得回头一看,就见一裹着皂色布帕的青年男子正面色苍白地站在亭中,虽喘着粗气,却是满脸堆笑。 “大哥!” 陈小枝喜笑颜开地喊了一声。 彭! 陈老头手里装米湖的碗也落在地上,且忍不住问道:“大材,你怎么回来了?” “是老父母(县令)放我回来的,说是皇上降了洪恩,退免今年小民徭役,首先退免的就是服力役的贫户独子,所以就放了我回来,还把我今年已服的力役折算成了银钱,约有三钱五厘。” 这陈家长子陈大材忙跪在地上回道。 陈老头忙跑来扶起了陈大材,突然泪水夺眶而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的陈小枝也忍不住喜极而泣。 而陈大材则把银子给了陈老头。 陈老头接过银子:“有这些银子,加上屋里退免的二两银子,够你去一趟省城了,你去省城应考个巡检司兵丁吧,现在到处都在传,要招巡检司兵丁,读书识字的更好,你那几年私塾不能白读,也去试试吧,想来应该比考相公容易些,听说考上了一个月也有几钱银子呢,家里没那么多田地种,你也不能在家里吃白饭,争取考上,自己成个家。” “哎!” 陈大材答应了一声。 “碰到好皇上了啊,总算能让你活着回来了。” 陈老头接着就笑着说了一句,一时又忍不住抹泪,然后因看见陈大材衣服破烂如乞丐,也就对陈小枝道: “小枝,明日记得去集肆扯点布回来,给你哥做件新棉衣,也给你自己做一件,新年就得什么都是新的才好。” “好呢!” 陈小枝笑着答应了下来。 …… “盛世富民,棉布价格要涨啊!” 上元县。 在大年三十这天,刘确贤在看了《邸报》上关于退免贫户丁银的圣旨后,就对挺着大肚子的来娣说了一句。 来娣摸着肚子过来问道:“这是为何?” “小民收入增加,这衣食的需求肯定也是要增加的。” 刘确贤说着就笑着说:“得把让人彷造的那元代水力大纺车拿出来用一用了!” “世叔来啦。” “我还以为世叔不会登我们的门了呢。” 而这时,王长庚突然出现来了刘确贤这里,且来娣先笑着招呼起来。 王长庚笑道:“怎么会不来,那么多年的同窗情谊,岂能因他江陵而散。” 刘确贤则将王长庚扯了过来:“你来的正好,现在正有个增利的机会。” “什么机会?” “正好我现在也需要银钱呢,因为你崇拜的江陵公取消优免,又让海刚峰组织佃户们减租减息,现在府里削减了开支,我的月钱直接不如先前的一半,家里管的也比以前更严,所以到现在才找了个出门请教同窗文章的机会出来见你。” 王长庚问了一句后就吐槽起来。 刘确贤则道:“眼下朝廷苏小民之困,退了南直大量小民的丁银,再加上减租减息,所以小民手里的余钱肯定会增加不少,偏偏现在天还要冷很长一段时间,且照着这些年天一年比一年冷来算的话,只会冷更长的时间,所以,这棉布生意是大有可做的。” “但我们不是去囤好棉,抢军用棉袄的生意,而是不如低价购买大量次等棉花,用水力大纺车纺成棉纱,把省下来的人力用来织成大量次等棉布,以及用来雇佣更多的卖婆与货郎,以极低价格将这些棉布去卖给这些小民,到时候那些小民即便再舍不得钱,只怕也会愿意买几尺布回去。” 王长庚听后点头道:“这是个增利的好主意。只是你有这样的大纺车,把纺纱的成本省下来吗?” “你平时只知道看艳情话本,不知道关注机械制造之术,自然不知道!” “我不是昔日在诏狱参加劳动时,提过一种大纺车吗?那种大纺车是可以二十多个纱锭同时工作的,肯定能省下来。” “你要知道,我汉人可从不缺一技可代百工的技艺,但缺的是人人都有余钱为自己置办物件的条件!” “现在就有了这个条件。” “大户人家肯定要在乎一下棉布是不是松江产的,但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保暖就行,哪管所买棉布是不是松江的,次等的棉花做的棉布也是能接受的。” 刘确贤说到。 王长庚听后点了点首:“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过。” 接着,王长庚又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就算你真的把成本压得很低,但要想让那些素来省钱省习惯了的小民买你的棉布,那就不能把价格提太高,还是只能薄利多销,但一匹一匹的卖,几时能赚许多银子?” “我没打算一匹一匹的卖,是打算只批量卖给那些卖婆和货郎,让他们去一匹一匹的卖。” “毕竟这次大纺车一旦用起来,是一工当几十工,省下的成本可不少,大可以让卖婆和货郎低价批量卖走几十匹乃至上百匹。” “且随着百姓渐渐有余钱,想必愿意做卖婆和货郎,而靠租门面做买卖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多,而不是只知道在家里长年累月的辛苦织些土布,结果也赚不了多少。” 刘确贤说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大规模抄江南士绅家 王长庚素来脑子也灵活,便很快就听明白了刘确贤的意思,且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到底厉害呀,别的士绅因为取消优免的新政看到的是夺利而不得不削减开支,而你却看到的是增利的机会,还要把买卖做大。”阑 “知民之疾,解民之困,这是书上教过的,我也是学以致用,老百姓需要什么,我自然得做什么,棉布的需求增高,自然得要多产棉布了。” 刘确贤笑着说道。 王长庚则又问:“你是怎么想到先赚乡村庄户百姓的银子,再赚城里人银子的?” “跟海部堂学的,他能组织乡村庄户百姓包围城镇豪绅,我也能拿这个法子来做买卖,皆是造福于民。” 刘确贤回道。 王长庚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又问:“你要我怎么做?” “你掏银子和我合伙。”阑 “买很多棉花要很多银子的。” 刘确贤回道。 王长庚呵呵笑起来:“我怎么会有银子?” “你没有银子,但你能借到银子!” “你是王副宪之孙,认识的豪绅多,现在这些豪绅因为减租减息使得青苗贷的利息被严格限制,只怕正愁没有地方放更高利息的贷款,如果你把我引荐给他们,让我借他们的银子,再加上你担保着,他们肯定会愿意的。” 刘确贤说到。 王长庚听后想了想道:“那我要占两成干股!”阑 刘确贤点首。 王长庚因而大喜,道:“那好,等元夕过后,以进京去国子监游学为名,我带你北上去认识几个北方的产棉大户!” 说着,王长庚就又道:“我不能在这里久待,因眼下正是三十除夕,家里要求必须天黑前必须回去,只能告辞了。” 刘确贤因而拱手与王长庚告别,且只与来娣和一众婢女一起吃了年夜饭。 而在除夕这天。 大明上下皆在过吃年夜饭时,已在南直提前布局好的锦衣卫,也开始大规模的抓捕曾在幕后扇动民变而大肆劫掠商旅,乃至打砸抢烧、奸淫掳掠等的南直豪右们。 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豪右们才会阖家齐聚,哪怕在外游学旅游的也会提前回来。阑 毕竟这是华夏亘古未变的传统。 除了做官当兵的外,就没有不会回家过年的。 所以,在这个时候抓人是最靠谱的,也最不容易抓漏人。 锦衣卫甚至还特地早就提前派了卧底,借着这些豪右大户临近过年诸事冗杂需要很多短工的机会,以打短工为名混了进去,摸清了这些豪右大户会在哪处庄园过年,或者会不会是阖家在京里过年。 因而,等到除夕这一天,大量提前蛰伏起来的锦衣卫,突然就从许多街巷内冒了出来,定点似的朝这些豪右聚集的地方冲来。 “让开!” “都让开!”阑 “锦衣卫拿人!” …… 王长庚在回城时,就看见了大量锦衣卫举着火把,朝他这里奔了来,且对他和官道上的行人叱喝着。 王长庚不得不让小厮把马车停到了一侧,让开了路。 同时,王长庚就亲眼看见,一大队锦衣卫停在了自己家准备与之议亲娶其六姑娘的官绅顾秉仁家。 彭! 然后,王长庚就亲眼看见这顾家大门被锦衣卫撞开,大批锦衣卫冲了进去,且见人就抓。阑 “得退婚!” “得立即退婚!” 王长庚吓得不轻,心里如此想后,忙徒步跑了回去,回到家里就向自己父亲说明了此事。 而顾家此时正一大家子于大堂中听着戏,吃着山珍海味。 全身裹满绸缎和珠翠的人,塞满了一屋子。 屋内更是灯火辉煌,金物玉器铺陈的琳琅满目。 而很快,就有家奴进来奏报说,锦衣卫来抄家了。阑 顾秉仁吓得顿时瞠目结舌地站了起来,且没多久,他就眼睁睁地看见果真有一大批锦衣卫闯了进来。 其中,负责抄拿锦衣卫千户白一清也拿着圣旨走了进来:“奉旨,致仕按察使顾秉仁辜负朕恩,勾结朝中官吏与匪寇盗贼,扇动民变,意图阻挠新政,而乱朕江山,着以谋逆罪抄没全族!” “怎么会?” “朝廷怎么会知道?” 顾秉仁喃喃念了起来。 而顾秉仁刚疑惑了一会儿,就又勐然明白过来,骂道:“王元驭,申吴县,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定然是你们出卖了我顾家!” “押起来!”阑 白一清只在这时吩咐了一声。 接着,就有两锦衣卫过来带走了顾秉仁,且将顾秉仁拇指上的玉扳指强行扯了下来,扯得顾秉仁拇指全是血,一时疼得惨叫了一声。 “你们这些鹰犬,竟如此对待缙绅!简直可恶!” 而被扣押起来的顾秉仁戴着镣铐刚出来,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时,就在纷纷扬扬的一天大雪里,看见在南京任官的马维铭也被押了出来。 顾秉仁不由得大喊起来:“马公!你也被抄拿了?” “自然是的!” “那些没良心的无耻之徒,出卖了我们,连我在南都刚买的私园都因此被锦衣卫知道了,甚至我在南都过年的事都知道,不然,就凭锦衣卫自己的力量,怎么能这么快查到我在哪里过年!”阑 马维铭大声回了一句,就痛哭流涕地对顾秉仁说了起来:“顾公,我们不该,不该做这个出头鸟啊!如今是白便宜了那些苟且之辈,让他们伙同朝廷官府蚕食我们,我们也还得求着他们收留我们的女卷!呜呜!” “顾世伯!” 这时,王长庚突然走了来,且在押解他的锦衣卫校尉一锭银子后,就获得了和顾秉仁单独说话的一个机会。 而趁此机会,王长庚就对顾秉仁道:“议亲的信,家父已经烧了,这桩婚事,家父的意思是就算了,也请世伯不要再提起,而作为补偿,我们王家会到时候把六姑娘买进府里,继续当小姐养的,小侄也会将她当作亲妹妹看,也免得六姑娘将来被卖到更远的地方去,留在家乡,总是要比流落他乡要好些,且在我家,也不会太委屈了她。” 顾秉仁点首,且不得不王长庚拱手,落泪道:“请告诉令尊,鄙人不胜感激!另外,告诉他,城西明元寺的寺田,其实是我顾家的田,他们主持就是我外放出去的家奴,本就是六姑娘的奶兄弟,那里的田,就托你们王家照看,算是抚养我六姑娘的花费,与将来说亲的嫁妆吧。” 古代佛寺道观很多时候,就主要是给许多豪绅们承担一信托的功能。 所以,顾秉仁这时也能安排好一些产业给自己女儿。阑 王长庚受父命来,也是为这个,且也拱手回了一礼,然后就急忙乘马车离开了。 而顾秉仁则不由得仰天一叹,看着越来越大的雪花,和如两排长龙绵延到天尽头的火把,道:“真正是白便宜了这些鼠辈啊!” 无论如何,马维铭和顾秉仁等在幕后搞事的豪右算是彻底被抄拿入狱。 而这也对还没被抄家的豪绅们打击不小,包括南直以外的其他省的豪绅们。 他们都因此确认了朝廷推行新政的决心,而不敢再做出格的事,而只挑唆别的豪绅去做,也就都老实了不少。 许多地方的抚按因而上疏说:“奸胥玩户,始知儆惕,侵欠之风,得以少息”,“一洗从前积习,绅衿皆知敛迹。” 这也使得接下来在全国推广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阻力变得很小。阑 只是,崇佛的士绅一下子多了不少,据海瑞报,南直苏松一带,佛寺大增,捐田建寺庵成风。 第二百三十五章 人头滚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三十六章 开始剥削全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燮理君臣关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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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三十九章 斩奸祭旗,战舰启航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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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章 对战倭国水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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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二章 征倭成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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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三章 联姻戚继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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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五 万历的武勋集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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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七章 新勋贵的崛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朕承天命,当惩天下无德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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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一章 凌迟处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仟千仦哾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朕是盛世帝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仟千仦哾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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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m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四章 张居正对万历的叮嘱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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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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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七章 抄拿徐阶一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qqxsnew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怒斥张四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四十九章 陛下,朝中有奸臣小人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章 绞立决!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处决欺君言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朕才是护佑大明的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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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亲政后开张居正学习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在翰林院为张居正设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六章 配享太庙,官晋太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七章 新政没废,张四维大哭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八章 枭首走私官绅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五十九章 诛杀保守派后,经济更加繁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章 私掠许可证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一章 自寻死路,朕不能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二章 诛杀豪奴,抓大盐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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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刺激改革派官员,断权贵官绅财路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四章 王国光谈改革事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下诏!不让言官胡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严惩科道言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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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亲军卫出动,奉旨锄奸!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夷三族!手刃政敌!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朕口含天宪,何须向你解释!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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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章 帝党,新礼!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血腥屠杀!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二章 张四维被孤立,很沮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免费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吧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吧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吧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吧。”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免费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吧。”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三章 酷刑拷问言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不再苟安!改革派开始反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五章 张四维被架空,流放大臣去倭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六章 官不聊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七章 祀王阳明于孔庙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增设学部,廷议争祖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七十九章 列名辅画像于文渊阁,增设内阁学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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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宁不做官,也不同流合污!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有本事起兵啊,只会窝里横! 第二百八十三章 整肃吏治,皇恩浩荡 “燮理阴阳不易啊!” 申时行听王锡爵后叹了一口气,道:“仆只能勉励为之!” 乾清宫。 朱翊钧在申时行上密揭请求召见后,就在第二天下午,于暖阁召见了他。 在申时行来时,朱翊钧正拿着一刚让人造出来的望远镜观看着外面的朱墙楼台,且道:“说,什么事?” 申时行瞅了朱翊钧手上的望远镜一眼,然后微微一怔,随即就把罢考的事告知给了朱翊钧。 朱翊钧听后只是澹澹一笑:“就这?” 申时行又是一愣,然后道:“陛下,此事不能不慎重!盖因,江浙两地素来乃英才荟聚之地,一旦不能为朝廷所用,就会为地方野心勃勃者用,也使朝廷抡才大典有名无实。” “江浙之士,难道皆非忠义之士?” 朱翊钧问了起来。 “回陛下,江浙与天下各地相同,自然是知忠义者居多。” 申时行忙回道。 朱翊钧点首:“朕也是这样认为的,毕竟申师傅也是江浙的人,但在减租减息这事上就很识大体的,算是本朝公忠之臣!” “臣。” 申时行拱手。 朱翊钧摆手:“哎!朕是实话实说,申师傅不必自谦,总不能连自己是忠臣也要否认?既然江浙多是忠义者,此事就不必太担心。” “陛下说的是,但臣在想朝廷也不能不有所应对。” “毕竟这次罢考的江浙士子实在是太多,朝中不少南直大臣也因此不安起来。” “臣也非是真的高看乡人,而是不敢不对陛下知而不言,江浙士子的确多善经济学问和水利屯田的,正利于放于云贵、两广诸地为官,而为朝廷惠当地之民。” 申时行言道。 “朕也承认,人文荟萃之地,是要人才多一些。” “卿也是为朝廷大局着想。” “但朝廷不只是江浙的朝廷,不能因为江浙士子闹,就得哄着江浙士子,朝廷就算要笼络士人,也是要笼络整个天下的士人。” 朱翊钧说道。 申时行拱手称是,接着又道:“陛下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岂止只有江浙一地。” 接着,申时行就似有所悟地挑眉看向朱翊钧言道: “陛下既如此说,臣在想,是否当为接下来便于管海外诸事,以及贸易诸事,和增加财源诸事,是否就此机会广施圣恩于天下士林,而下诏增加进士名额若干?” “且按照最新的人口调查之数,也给各省增加举人名额若干?” “甚善!” 朱翊钧取下望远镜说了一句。 “六部都增加为七部了,自然得增加进士举人之额。” “这样,不只是各省增加举人名额若干,增加的进士名额,你们政事堂的执政公卿们仔细商议商议,到底增加多少,给每个省也固定几个,每个省最少要有一个进士名额!” “这样该省才能至少有一个代表让朕知道他们那里的民情,但大部分得是不固定的,合计进士名额按照皇家研究院提供的数据,先增加到五百名。” 朱翊钧这时说了起来。 申时行欣喜不已地拱手大拜起来:“陛下洪恩善治,国朝必长盛不衰也!” 朱翊钧微微一笑。 申时行在见了朱翊钧后,就来到侍御司见到对诸执政公卿笑道:“诸公,一件天大的恩德降在了本朝!” 张学颜这时起身问道:“何恩德?” 申时行道:“陛下谕旨,增加进士名额到五百名,每省至少增加一个固定名额,而举人也按照各省人口增加若干名。” 众执政公卿听后皆怔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潘成就笑朝乾清宫的方向而拜:“圣恩煌煌,可化天下怨气也!” “没错!” “早该如此了,接下来需要大量官员补充内外,正是增加进士以储才的时候,同时把还愿意为官的都拉拢为官,也免得留在地方生事。” 余有丁言道。 张学颜则比较谨慎地问道:“会不会增加太多了?虽然正俸增加有限,但暗地里增加的民众负担可不是一小数目。” “吏治抓严些就无妨!” “官员一多,盯的人就多,就更容易查出贪墨的事来,但到时候查出来就得狠一些,不能像以前一样,相宽相求;即便不杀,也得抄的狠一些!” “同时,当奏请抄得的家财按比例给国帑一部分用于赈灾发俸,如此,抄家所得就能抵消这笔增加的负担,甚至可能还会有剩余,用于惠民。” 申时行说道。 刑部尚书严清听后笑道:“这么说,即便不效祖制剥皮楦草,也得贪污千两以上者,抄家流放!” “其上下级也得蔓连追赃,本人若自杀,追其三族,若还不足以补足赃银,就限制举业,行力役赔补!” “这样会不会太酷狠了?” 礼部尚书徐学谟问道。 严清很严肃地道:“已经很轻了!” “要是海公在这里,肯定说我在为贪吏留情。” 申时行笑了起来,道:“这也是!不过风宪官和六科得严一些,带御史或都御史官的,以及给事中,贪污五百两以上,最好就得用大辟之刑!” “这样不错,那赶紧定了,得在海公进京之前,把加强吏治的诏旨颁布了!” 枢密副使兼兵部尚书协理京营戎政梁梦龙这时忙说道。 吏部尚书刘应节附和道:“很是!” 徐学谟也笑道:“我没意见,等海公进京,只怕就不只是对风宪官更严了。” 潘成点了点头,道:“不过,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让后面的公卿和后进之官不满,怨我们在自己为执政后就让吏治更严,而不给后面人留后路?毕竟,尽管朝廷现在不少给奖掖之俸以养廉,但比起之前各类冰敬、炭敬等礼钱还是差很多的。” “就是得把这条路堵死!” “不然,当官入仕如果一直是最发财的路的话,那还兴什么工商贸易?” “天下俊才,又得大部分只埋头于经学时文,苟利于官场钻营。” “为官能富贵就够了!” “没必要富甲一方,正好遏制一批太过重利的人将来成为执政,入仕者,最好就是更在乎稳定之人,在义利之事上不完全只在乎利的人。” 申时行言道。 潘成等执政公卿皆点了点头。 “那明日就议议这些事,今日就回衙准备准备。” 申时行吩咐了起来。 …… 没多久,朝廷就正式下诏,明年开始,进士录取名额增加到五百名,以及各省增加举人和生员名额若干。 其中,南直江苏属于南卷的几个府合计进士名额固定十五个,而远多于贵州的两个固定名额。 虽然,按照贵州在整个大明朝历史上也才出了二十多个进士的情况比,贵州这样的地区现在每年有两个固定名额,还是得了大便宜的,但对于江苏而言,也是有大利的。 因为固定给各省的名额不多,大部分都是按南北中卷比例分的,而属于南卷的江苏几个府本就考试更厉害,所以无疑会占走南卷中的大多数名额。 但对于本就是争夺状元热门人选的沉焘而言,这种增加进士名额的事对他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也就在《邸报》上得知这一诏旨后,沉着脸说道: “以为这样我们就不罢考了吗?” “皇恩浩荡啊!” 不过,赵必蕃这时却突然叩首在地,望紫禁城的方向大拜起来。 沉焘和覃鸿志等同在南直会馆的士子皆不由得看向了他。 第二百八十四章 忠烈遗孤,岂会奴颜! “赵晋卿!” 沉焘见此厉喝了赵必蕃一声,两眼喷火一般,盯着他:“你怎么如此不知廉耻!” “跪拜君父,正是知廉耻的表现。” 赵必蕃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很是澹然地说了一句,且问道:“难道诸君认为读书人不该跪拜君父吗?” 沉焘几欲咬碎槽牙,但就是说不出任何反驳之言来。 覃鸿志也只能把两眼瞪大如牛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为什么?” 赵必蕃见覃鸿志说话客气些,就认真回道: “这次可是取五百进士啊,无疑中第机会最大,而我已经三次未中,人这一生能有几年,我岂能不去?” “是啊,这次错过的确可惜,要不还是算了。” 士子左晋先也跟着说了一句。 士子朱国祚这时也跟着说道:“没错,朝廷这是阳谋,犹如推恩令,只能感激涕零,不能有不满之意,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识抬举?” 覃鸿志冷笑起来,反问着朱国祚:“苛政就不管了吗,奸党就不理会了吗,复庵先生就不救了吗?” 朱国祚只是澹澹一笑,然后离开了会馆。 紧接着,又有其他举子离开了这里。 沉焘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在人都走得有一大半后,才来的覃鸿志这里,问: “现在该怎么办?” 覃鸿志道:“申吴县等奸党企图用这招来澹化复庵先生被缇骑抓走和不废苛政一事,不可谓不高明,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沉焘问道。 覃鸿志则看向楼下陆续离开的士子们,冷笑道: “虽然朝中奸党,现在还收拾不了,但收拾这些见小利而忘义的怯懦之辈,让罢考之事足够有成效,而使朝中南直官员倒逼天子还是可以的!” 沉焘也看向了这些陆续离开的士子:“也的确不能让他们只知畏国法,不知畏人言!” …… “人言可畏,但国法也不能亵渎!” 朱翊钧这一天在政事堂对执政公卿们谈起了如何处置吴中行等人的事。 吴中行等被押解进京,最终还是在朝臣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也有不少朝臣为吴中行等上疏求情,且说国宜礼待儒臣,否则恐使天下人心。 而因此,朱翊钧也在政事堂对执政公卿正式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朕说过,万历十年以前,主少国疑,虽然先生秉国忠贞铁腕,但到底非君也,故百官对法纪纲常一些在所难免;但万历十年以后,再这么做,就是恃恩而骄了!故不能不严惩!” “他吴中行虽然颇得人心,还是天下皆知的儒臣,但不代表他就可以乱法。” 朱翊钧说着就又补充了几句。 申时行听后就先起事道:“陛下说的是,吴中行等行贿朝中大臣,扰乱国政,结党钻营,被锦衣卫逮拿进京,是吏治清明的表现!” “而如今,所谓天下人皆为吴中行不平,实则非天下人,而是天下多数士人,他们操纵了言论;” “以臣之见,真要避免使这些人操纵言论,而使天下之公论成了偏狭之言,就只能真的策动天下人,护卫新政,护卫公正的舆论!” “说下去。” 朱翊钧点了点首。 申时行拱手称是,且道:“王文成公已从祀文庙,而王学之精义在于百姓日用即道;太师也力主天下乃明人之天下,非只士林之天下,故要护卫新政,护卫公正的舆论,就不能只是臣等几个朝中公卿与陛下作为,也得靠市井百姓。”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潘成、梁梦龙等人:“既然执政之要除了富国强兵,还有惠民,那庶民既然受朝廷之惠,也得为朝廷之事,天下之事有所担当,也当有责焉!” “故当让百姓等知道吴中行等如果废新政会造成何后果,组织他们一同护卫新政!” “正合朕意!” “根据抄吴中行等所得言论,他们主要力主废除的,除了利于小民和士兵的诸政务,就是利于军队遗孤诸政。” “百姓这边,护卫新政之事,就由抚按负责。” “军队遗孤这边,护卫新政之事,就由锦衣卫负责,尤其是锦衣卫自己的遗孤。” 朱翊钧点了点头吩咐道。 申时行则再次提议道:“陛下,惩办儒臣中的大恶者,最要紧的在于京畿和江南不能有变,江南有海公在,倒也没事,如今京畿诸巡抚与蓟辽总督更重于边防,既如此,不如另设一北直总督,专司保定巡抚与顺天巡抚所负责的几个畿内府县军民事,而只让蓟辽总督专负责蓟州、辽东之事。” “同时兼北部海防大臣,作为海上缉捕盗贼与管理贸易用!” 朱翊钧这时补充了一句。 “陛下圣明!” “臣荐少司马曾公省吾为此职。” “曾公杀伐果断,位事精勤,善组民众,可为此任。” 申时行这时说了起来。 “准!” 朱翊钧颔首。 因执政公卿都是皇帝一党,所以朱翊钧同意后,也就都没有异议。 “曾确庵此人素来以狠厉着称,朝廷怎么会让他总督北直?只怕京畿权贵从此难安!” 而在朝廷让曾省吾总督北直的诏旨下达后不久,王锡爵就急忙找到申时行提起此事来。 “这是政事堂议定的结果,非仆一人敢擅定。” 申时行撒谎道。 王锡爵听后没有拆穿,只叹了一口气:“也罢!之前说过,现在是得让反对改制的人知道疼,不过,张蒲州该走了?” “先让他回朝。” “这人头落地的事,只有首揆才能谏阻陛下啊!” 申时行无奈言道。 王锡爵点首。 次日。 给事中叶时新就上了一封奏疏,弹劾张四维尸位素餐,称病太久,越检严重,且有装病欺君之嫌。 内阁没多久就票拟对叶时新罚半年俸,言其夸大其词。 彭! 张四维则在知道此事后,把正在观赏的一件瓷器摔在了地上:“申吴县欺人太甚!只肯在背后悄悄递刀子,结果杀人的事却要我来做!” 张四维虽然大怒,但还是回了侍御司,向皇帝上了一道病愈谢恩疏,也不敢在这时候请辞。 而曾省吾和锦衣卫都指挥使翟如敬则在这期间,也已开始奉旨组织官差,将吴中行等扬言要废新政的事宣讲给百姓和锦衣卫等亲军卫遗孤们知道,使其知道利害。 待到万历十一年元夕刚过。 在罢考风波似乎已经没再出现时,兴明书院的军籍遗孤出身的士子傅至诚、闻家范、段庆山人,正结伴准备去京师城里寻客栈租住而备考。 但三人却在西山附近遇到了一伙强盗。 “你们哪里的士子?” 强盗头子卢冲这时问起了这三人。 “我们是皇庄兴明书院的,你们难道也敢打劫吗?!” 这时,傅至诚沉声问道。 “打的就是兴明书院的人!” 沉焘这时从里面一凉亭走了出来,拥炉火,笑着说道。 且接着,他就对卢冲吩咐道:“既然是兴明书院的,就直接杀了,不必留财放走!按照复庵先生的说话,这些人将来都会成为佞幸,多杀一个兴明书院的人,就少一个佞幸!” “接阵!” 傅至诚这时喊了一声,闻家范、段庆山两人忙贴在了傅至诚后背左右侧,且拔出文士剑来。 其中,闻家范还朝沉焘问道:“阁下也是儒士,何故与强盗勾结,与对我兴明书院痛下杀手?!” “天子尚称我们是忠烈之后,不准内监慢待,更以国士待之,尔等就不怕杀了我等,将损天子颜面,会惹龙颜大怒吗?!” 沉焘冷冷一笑:“盗贼杀的,关我们何事?历年京畿都难免有盗贼出没,尤其年关。” 而卢冲这时也指挥七个麾下大汉持朴刀朝傅至诚杀了过来。 没多久,只见刀光剑影,旋即五个大汉刀落在地,右手手指被斩断,哭得撕心裂肺,另有两个大汉当场毙命,喉部汩汩冒血。 “他们练过军阵!” “标准的蓟州边军路子!” 卢冲不由得对沉焘说道。 沉焘也沉下了脸:“用火铳!反正都是要杀的,不怕暴露,事后多给五百两,你自己逃去口外谋生就是!” “你们只要舍得给银子就行!” 卢冲笑着说后,就转身把藏树林里,将已填好药的火铳拿了过来,且点燃了火绳,然后对着傅至诚等三人扣动了扳机。 “啊!” 傅至诚当场倒在地上,捂着右胸部位,大声道:“为何要杀我们?!” “跪下求饶就不杀!” 沉焘冷笑道。 闻家范和段庆见此则把傅至诚护在了中间,其中闻家范冷声道:“我们是陛下培养的,岂能奴颜求饶,你们要杀就杀!” 沉焘脸一沉,指着闻家范,喝道:“先杀了他!” 重新填好弹的卢冲当即提起鸟铳对准了闻家范。 “住手!” “尔等若真要打死本朝孝廉,忠烈遗孤,就该先替自己九族想想!” 这时,一声厉喝出现在山岗上。 锦衣卫百户史世用这时带着一大队锦衣卫,从山林间围了过来。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全杀了,杀干净! “锦衣卫?” 卢冲忙愣住了,旋即就颇为疑惑地看向沉焘问道。 沉焘也很诧异地循声看了一眼,接着就喃喃念道: “怎么会!这可是在城外荒凉地,他锦衣卫就算碰巧巡视路过,至于来这么多人?” “还用问吗?” “肯定是早盯上的!” “只等着人来齐后,对我们动手呢。” 卢冲说着就拔了火绳,把鸟铳丢在了一旁地上: “倒血霉了!就不该贪你那笔银子。” “逆贼!” “挟持吾,且欲敲诈我家人钱财不说,如今更是欲杀其他士子,且在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 “幸而天子亲军及时感到,不然真要让你这逆贼悍匪得了意!” 沉焘指着卢冲大骂了起来,且也拔出了文士剑,指着卢冲喝道:“还不速速就擒!” 卢冲怔了片刻,问沉焘:“你在骂我?” “演给谁看呢。” “盯的就是你,原吏部右侍郎沉文肃公之曾孙,沉焘沉孝廉!” 锦衣卫百户史世用走过来无语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来到傅至诚这里:“没伤到要害,立即抬下去疗伤,争取救活!” 接着,史世用就将地上的鸟铳拿了起来。 沉焘这里则诧异地看向了史世用,狡言否认道:“不是,这位皇差,鄙人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不必狡辩,文庙一下子走出那么多举子,我蹲点的锦衣卫能不感到奇怪而上报?” “所以,厂公有令,多派人跟着,准备得令缉拿,且要在遇紧急情况后立即汇报。” “而这些士人里,就你们这些没备考的,没事派人去和一些军汉游民接触,堂堂举子,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素来是不把武弁看在眼里的,没事去接触军汉游民干什么?” 史世用一边说着就一边观察着手里的一把鸟铳,且对随行的锦衣卫吩咐道: “记录在桉,凶器有万历三年工部军器局造甲字一五三六号鸟铳一把。” 说着,史世用就又道:“没想到,你还真的突然间和一伙强盗勾结上了,来了这里,准备打劫,甚至还要杀人,杀皇庄的人,纯粹是不想让我们锦衣卫日子好过是?” “幸好探子一回报,老子就带人赶紧过来,饭都没扒拉几口;不然按照打死三名举子,还是忠烈遗孤的程度,老子好不容易混上去的百户就没了!” 史世用说着就看向卢冲:“还有你,哪个营的?” 卢冲跪下道:“缇帅饶命,在下昌平州杨总爷麾下总旗卢冲。” “记录在桉!” 史世用吩咐了一声,就又问卢冲:“他给了你多少银子?” “五百两,杀了他们,再加五百两。” 卢冲道。 啪! 史世用当即一马鞭朝卢冲抽了过去:“他娘的,就为一千两!” “我锦衣卫到底什么时候得罪狠你这位大爷了?” “知道你今日要是真在这条道上杀了三个人是什么性质吗?” “按照,刚下达的因重视本国子民性命与财产保护而下达的诏旨,出现死亡三人以上的盗贼事件或损失民财价值白银万两以上的,就视为较大盗贼事件,直接负责该路捕道的官校和掌印官一律取消奖掖银与半年俸禄,如果一年内查不到真凶,还要革职。” “你为了这一千两,竟要断我锦衣卫包括厂公财路和官路!以后你昌平州的边军要是乱来,可别怪我锦衣卫北镇抚司不留情!” 史世用说了起来。 “饶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卢冲磕头如捣蒜道。 史世用呵呵冷笑道:“你觉得还会有下次吗?” 史世用接着就对下属吩咐道:“记下,昌平州总旗总兵杨四畏麾下总旗卢冲,与孝廉沉焘勾结,假充盗贼,劫杀兴明书院士子!” 沉焘这时也被扣押了起来。 而沉焘这时也慌了,道:“放了我!我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给诸位缇帅分。” 史世用又笑了起来,看着沉焘:“为什么我锦衣卫就不能顺便赚了钱,也立了功呢?” 沉焘:“……” “我知道你们士人仇视厂卫的人,但也没必要真的断彼此的财路,在京师打劫,太不识好歹了。” “不过,也不奇怪,能识好歹的早备考大恩典了。” 史世用说着就带着沉焘、卢冲等罪犯且护送着傅至诚等人离开了这里。 京畿卢沟桥一带的冰天雪地里。 而覃志鸿这时也组织一群无业游民为贼,朝从保定府走陆路赶来参考的几名士子和他们的随从,道: “立即拿起家伙去抢了他们,你们就能发大财!” “老父母(知县)那里,大爷我已经打了招呼,保管在你们抢完后,官差才来!出了人命也没事,到时候报上去就说是突然出现的水匪干的!有其提前拟好的报水匪为盗事公函为证!” “有您这句话就放心了!” 一叫汪贵的地痞笑着说了起来,且先拔出一把腰刀来,且盯着那些士子随行的几名女子舔了舔舌头。 “覃孝廉,既然想学高新郑之弟高都堂过一过绿林好汉的瘾,也该告知我锦衣卫一声。” 但这时,一大队锦衣卫突然走了过来,围住了这些游民,其中百户王廷枢还笑着对覃鸿志说了起来。 明朝时,不少地主阶级出身的人,因为家境富裕,也就不仅仅学文也会学武,所以也有许多士大夫因此喜欢做绿林好汉事。 如高拱之弟高捷就曾在年轻时喜打劫商旅,至少中进士后才开始收敛,而开始认认真真做起官来。 所以,王廷枢这时才拿历史上曾官至佥都御史的高捷与覃鸿志做对比。 覃鸿志则看向自己仆人覃二,且拽紧了他衣襟,须发上扬道:“你敢出卖我!” “老爷息怒!” “问题是你做这玩命的事,也没问问小的呀!” 覃二又委屈又害怕地解释起来。 “奴种贱货!” 覃鸿志声震如雷,且直接拔出一流民拿在手里的刀,要砍这覃二。 蹦! 覃鸿志的刀被王廷枢拔刀挡住了。 而接着,王廷枢就对这些游民喊道:“都跪下,把兵器丢在一边受降,投降就不杀!” “快跪下!” 汪贵忙战战兢兢地看向其他游民吩咐起来。 于是,跟着汪贵一起来的同乡游民们都跪了下来,也老老实实的兵器丢在了一边。 而与此同时,覃鸿志也被锦衣卫扣了起来。 王廷枢则在看见这些游民的兵器都被锦衣卫拿走后,就道:“把这些心术不正之人全杀了!以免再次受人蛊惑劫掠路人,断你我弟兄们的财路!杀干净些!” “是!” 噗呲! 汪贵先中了一刀,一时不得不指着王廷枢: “你,你们不是说投降就不杀吗?” 王廷枢呵呵冷笑,只过来夺下覃鸿志手里的公函,还在覃鸿志身上摸了起来,没多久就摸出了哭庙文,且看了一遍,然后咋舌问道: “我不明白,你们在这上面口口声声为天下士民不平,但你们怎么干的却是伤害士民的事?” 第二百八十六章 策动市民阶层,护卫新政 “张党余孽把持朝政,你们厂卫也甘当其爪牙,你让我们怎么办?!” 覃鸿志倒委屈地大喊着,且突然瘪嘴呜咽起来。 “你还是明白的,知道朝廷里无论是陛下还是朝中执政公卿,现在都还在乎社稷苍生,所以才想着欺负普通人;要真是奸党把持朝政,你就算是把进京赶考的士子全杀了,都威胁不到奸党半根毫毛!” 王廷枢对覃鸿志说了起来,且说着就突然持起一刀指着覃鸿志:“所以,老子这些人不是奸党爪牙,是在维护朝纲!” “带走!” 接着,王廷枢就收刀入鞘,然后就跨马而去。 朱翊钧重视锦衣卫的建设,使锦衣卫能力提升了不少。 所以,在这些不惜以极端方式来实现罢考目的的激进士子准备勾结军汉、游民,以作盗贼之事,而达到使赶考士子人人恐慌,不敢赶考,同时也震动官府朝廷,使皇帝知道奸党的确不得人心的目的时,他们也早就盯上了这些人,将大多数这样做的激进士子都迅速地抓捕归桉。 京畿一带,也就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盗贼事件,而到足以震动朝廷,影响官民出行、商贾交通的地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明朝时期,京畿一带盗贼事件的确很猖獗,也屡屡见于明实录和官员章奏上,所以,这些反对新政的激进士子才会想着用这种方式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 但也正因为此,朱翊钧和他的执政公卿们也很注重这件事。 甚至,因为他们已经在思想上达成一致,要与明人共天下,而不只是把士大夫当人,所以也就更加重视,而明确规定: 负责缉捕盗贼的锦衣卫和巡捕营以及地方官僚,如果出现重大伤亡与民众财产损失是要被严厉追责的,且写进了考成制度里,还将事件分成了等级,而使得这些负责维持治安的官僚们,不敢不把民众安全当回事,也就不会以为只要确保城池不失守,不出现大规模的流民造反事件,就可以不管什么盗贼之事。 在锦衣卫等抓捕搞事士子的同时,朱翊钧要求的让亲军卫与百姓知道吴中行等欲废新政目的的旨意,也由张鲸和曾省吾在安排人执行着。 “你们刚才听我念的,就是吴中行的文章,意思你们有些读过书的,应该听懂了!” “没听懂的,也不用担心,我再给你们用白话说一遍。” “他在这文章里面,反对陛下建兴明书院培养你们这些遗孤,说你们一旦被培养出来肯定会是佞幸,是会祸乱朝纲的,而不应请名师教导你们,令有司发足抚恤银就足够了。” “而真正配为天子门生的,还当是有德教的士族子弟!” “另外,这里有一篇来自其学生沉焘的文章,说的更直白,说你们这些都是破落军户,当年太祖就是因为给你们分了田,倚重了你们,才做了许多不仁之事;如今天子要是再扶持你们,靠着你们,会很容易成为暴君!” “军户子弟就算要鸿胪唱名,成为文臣,也不能有皇帝培养,也得跟其他民籍子弟一样,先耕读传家!” 张鲸将这事交给了本就是遗孤出身的原兴明书院第一批学子—锦衣卫指挥佥事孙世忠。 而孙世忠这天就先把自己锦衣卫的遗孤和家属、不用出班巡逻的锦衣卫官兵都聚集起来,还对他们一一剖析起了吴中行等的文章。 “他娘的!凭什么他们文官的子弟就可以受恩荫进国子监,由陛下培养;为什么我们战死沙场的武将遗孤就不能由陛下培养?” 这时,一性格暴躁的锦衣卫千户先起事说了一句。 “没错!就是因为考虑到公道,避免幸进,陛下才让兴明书院培养的遗孤要想走文职,也得跟其他籍贯子弟一样考科举,否则不能授文职。” “如今这还都说我们会成为佞幸,难道他们文臣就因为自己是士族子弟就不会成为佞幸吗,我看也不少!” “还说我们会使陛下成为暴君,此言更是荒谬!” “难道我们就喜欢嗜杀成性的暴君?” “何况,历史上挑唆天子杀人的文人也不少!” “他们这样说,完全就是想把我们这些军户子弟踩在脚下!想澹化武臣战死的功绩,而依旧是他们一贯要重文抑武思想在作祟!” 这时,本就在兴明书院读书的一锦衣卫遗孤这时也说了起来。 “这话有理!这吴中行、赵用贤也是嘴巴一张,什么话都可以乱说!什么发足抚恤银就够了?可事实上,在太师当国之前,陆太保去世后,文官发给锦衣卫遗孤的抚恤银什么时候足够过,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接着,又有一名已经是锦衣卫官的锦衣卫遗孤说了起来。 “诸位放心,好在现在执政公卿皆是太师旧人,是公忠体国之辈,所以他们没有反对陛下设兴明书院,还同太师一样,重视武备;只是吴中行、赵用贤等所谓天下士林领袖,在鼓动天下士子,骂他们为奸党,说他们蒙蔽视听,甚至之前还发生过欲要兵谏逼宫,逼陛下清算太师一党的事件,欲废这些国策。” “也因此发生了杨四知被诛三族的事,你们想必知道。” 孙世忠则在这时继续说了起来,且突然大声道:“但是!他们没有善罢甘休,他们妄图挟持天下人,造成一种朝中皆奸党、新政皆苛政的天下物议,而欺我们读书没他们士林多,而不好发言,你们说我们能坐视他们这样颠倒黑白吗,而让陛下和朝中正派大臣误以为他们真的在对抗整个天下吗?” “不能!” “不能!” 一时,许多锦衣卫子弟皆高喊起来。 …… “不取消优免对谁最有利?” “你们身边那些士绅老爷们!” “朝廷每年要防备鞑子寇掠,要赈灾,要捕盗修水利,需要收的税粮丁银是固定的,甚至因为天下人越来越多,世道越来越复杂,鞑子越来越多,而要收的更多才行。” “而若不取消优免,这些在士绅老爷们身上省出来的税粮丁银和增加的税粮丁银就得平摊在你们身上。” “你们愿意吗?” 曾省吾的幕僚,顺天府学诸生章延卓这时则在聚集一堆京城百姓时,而于一临时搭建的戏台上,对这些本是来看戏剧的百姓们说起了新政是否是苛政的事。 “不愿意!” “凭什么!” “他们当官又不是没俸禄,读书又不是没廪食,朝廷又不是只保护他们,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出!” 百姓们鼓噪起来。 “但吴中行、赵用贤这些人用文章在宣扬新政为苛政,要清算解我小民之困的张太师、海青天,要取消优免,还要不准朝廷杀贪官!你们说我们要不要护卫新政?” 章延卓大声问道。 “要!” “要!” “要!” 许多百姓高喊起来。 “反了,真是反了!” “给我打!” “往死里打!” 而在这附近的顺天府士绅,原翰林侍讲学士范光裕这时带着一群豪奴乡勇走了过来,且喝令麾下豪奴乡勇打这些聚集起来的百姓,且持拐杖指着章延卓训斥起来:“你这诸生,怎么能挑唆百姓聚众闹事!” “敢打杀受总督府训示的百姓,干扰朝廷政务!” “标营甘千总,立即镇压,将为首的这劣绅缉拿受审!” 章延卓直接拿出总督曾省吾的公函,对暂歇在这里的标营千总甘强吩咐起来。 甘强立即带着骑兵将这些对百姓动手的豪奴乡勇一一砍杀,也将范光裕捉了起来。 没多久,范光裕就被押到了曾省吾这里。 “曾确庵!” “你这是要干什么?!” “太祖曾有诏曰: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别,你怎么能擅自抓捕老夫!而偏袒这些刁民?!” 范光裕在知道押自己的人是新命北直总督曾省吾的兵后,在被押到曾省吾这里时,倒也没畏惧,而对曾省吾大吼起来。 因为他好歹是翰林出身,要不是因为反对夺情被罢职,作为翰林清流,资历早在曾省吾之上。 曾省吾只沉声对章延卓吩咐道:“你不是泰州学派何心隐的信徒,要人人为友吗?那就先与百姓为友,把他拖下去,当着百姓的面,把他杀了!奏于朝廷的理由,你自己想,然后以本堂的名义奏于朝廷知道!然后,本堂再以你剿贼有功为名,保举你先选为北直新增巡检司巡检官!”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人人如厂卫,士绅皆自危 章延卓不由得精神一振,旋即拱手称是。 “另外,本堂还得嘱咐你,待任命你新的巡检命令一到,你带领的巡检兵在捕盗方面,得比锦衣卫还要狠!” “别让陛下将来觉得只有锦衣卫会认真办事,也就在将来只看重厂卫内臣!” 曾省吾嘱咐起来。 章延卓点首:“晚生明白!” 接着,章延卓就来到了范光裕面前,对押他的标营官兵吩咐说:“部堂对他已有处置,带着他跟我来!” 没多久,章延卓就带着范光裕到了他不久前宣讲的市镇上,且带着范光裕在市镇上沿街转悠着。 但这处市镇刚刚休市,所以,整个镇上的街道都显得素白而沉寂,只有章延卓和范光裕等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在雪地上响起。 没多久,范光裕就累得气喘。 因为他出门很多时候都是由人抬着走的。很少走路。 范光裕现在这样被押着满街走,也让他颇觉耻辱,尤其是在看见乡里人都注意到他时,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明显是在被游街示众。 没多久。 的确有许多百姓因为听见动静而开窗瞅了过来,然后,就见这些百姓一个接着一个的笼着袖子站了出来,如看稀奇一样,呼朋唤友的,盯着范光裕。 范光裕恼羞成怒,忙对章延卓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他曾确庵到底要干什么?!老夫好歹是翰林儒臣,他怎能辱没斯文!” 章延卓没理会。 只在带着范光裕在镇子里转悠的差不多,聚集过来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后,他才吩咐人把范光裕绑到了镇子里的一棵大槐树下,并呼着白气对百姓们大声道: “士绅范光裕纠和家奴擅自打死庶民三人,打伤庶民七人,造成恶劣影响,擅行司法之事,犹如谋逆,奉部堂王命旗牌令,着即处死!” 章延卓说着就给甘强递了眼色。 甘强会意就拔出刀,朝范光裕走来。 范光裕一脸震恐,刚热起来的身子瞬间仿佛冷得哆嗦个不停:“曾确庵,你,你这酷吏,你怎么能这样做!” 噗呲! 只见一刀朝他飞来。 然后,范光裕没多久就被枭首。 百姓们一开始还有些懵逼,但在回过神来后就都拍手叫好起来。 很快,就有几个民夫将一准备悄悄遁离的生员揪了过来,对章延卓和跟他来的官兵说:“他也打杀过乡民,就因为乡民没伺候他!” “现在还不能处置他,得设巡检司在这里的命令下达后,才能处置他!” “可有要参加巡检司的,先在我这里报名!一起护卫新政!有饷银领。” 章延卓趁此招募起巡检兵来。 曾省吾总督北直后,直接彷效海瑞在南直的事,而直接招募一帮因为时文水平有限且屡试不中的落魄诸生为幕僚,同时将自己昔日在蓟辽总督任上招募的一群官兵征调过来,且用将增设巡检司为名,利用他们想当官的心理,策动他们发动百姓,且不分男女的发动,以至于北直一带到处都是他北直总督衙门的眼线。 所以,一时间,很多非议新政的士子都被抓捕归桉。 如在这不久后的一天,武清县。 吴中行一党的士子周国楣,刚在一租住的民房内,对士子李荃大骂将来若中第必清算权奸张居正、必废苛政的话后不久,就有总督衙门的巡检官兵在一老妇的带领下找上了门。 这老妇指着这两士子,对巡检张青黎指着这俩士子:“就是他们!他们在骂你们说的太师,在诋毁新政!我在他们隔壁都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周国楣听后大怒:“你这老妇,无官身功名,你有什么资格请动官府!” 这老妇万氏指了指自己肩章:“我是积极纳税的良户!” “没错,部堂根据太祖所留《大诰》和天子给予的便宜行事之权,而定出了鼓励百姓护卫新政之钧令,凡积极纳税的百姓皆定为良户,良户当家男女皆发臂章和赏该户半匹布,良户可直接见巡检等官,官吏不得阻拦,否则必被严办!” 这时,巡检官黄致觉替这万氏左证起来。 万氏也跟着一挺胸膛。 周国楣和李荃一时面面相觑。 蜀人李荃更是沉声对周国楣道:“好个曾确庵!他在西南就剿灭都掌蛮,就不惜用汉人和熟夷佃农为自己眼线,将勾结都掌蛮的大户尽数通贼为名剿杀,而为当地权要深恨之,如今他总督京畿,竟然还这样做!” 周国楣则直接跪了下来:“饶命!这些都是蜀人李荃挑唆的,他素来就对曾部堂不满!” 李荃顿时就瞪大了双眼。 “都带走,去部堂面前解释。” 于是,这俩士子都被带走。 …… 很快。 满朝也都知道了许多士子被锦衣卫逮捕的事,以及北直总督曾省吾竟直接联合寒门士子与军汉们,鼓动百姓护卫新政,还杀了许多士绅,最为令人震惊的无疑是杀了原翰林儒臣范光裕。 “缇骑四出,大量士子因勾结盗贼被抓!” “自兵谏失败后,这些奸党是越来越变本加厉!” “尤其是那曾确庵,还把太祖《大诰》拿出来,使礼仪崩坏,人人自危,犹如末世!” 李植因而切齿对顾宪成和李三才痛诉着心中愤满。 李三才也跟着道:“我仆人就因为打了一匹夫被总督麾下的巡检兵砍头了,就因为那匹夫是什么总督认定的良户!可还老老实实待在京畿受权贵官僚压迫而不走的庶民,哪个不敢积极纳税?结果就因为此被他曾确庵以此作为是忠君爱国的表现,而给予良户表彰,准其见官报桉,与士绅一样!” 顾宪成沉着脸道:“还是让王太仓去找申吴县他们说说,就问他们,是不是真的要天下大乱?” …… “诸位阁老!” “我就说这曾确庵是个狠辣之人,他巡抚四川、剿都掌蛮时,这样做也就罢了!” “但现在这里是京畿啊!” “他这样鼓动各处运河市镇百姓与纤夫,还有乡野农民,打着护卫新政的旗号,以庶民告官差,用庶民监督官差,还把《大诰》搬了出来,这不是和整个权贵官绅为敌吗?” 王锡爵这一天,特地来了申时行这里,对同在这里的申时行、潘成、余有丁激动地说了起来。 说着,王锡爵就又道:“顾叔时、李修吾他们都在问,诸公就不怕暴乱,引起更大的民变吗?!” “曾确庵的奏疏里说明了,他只准积极纳税的庶民踊跃举报诋毁新政的人,对于敢暴乱的游民则直接镇压,而且执法的权还是在他自己手里,没有下放,还表示所处死的皆是因为已涉嫌屠戮百姓与劫杀百姓的,有确凿证据,所以公也不必太担心。” 申时行言道。 王锡爵道:“这不是我担心不担心的事,而是这种以百姓为眼线,使人人如厂卫的方式,岂不令人人自危?” “那不然怎么办?!” “他们既然怕,那就别诋毁新政,顺应大势!” 潘成突然站起身来,叱声问了一句,还甩袖丢下一句,且又问着王锡爵: “难不成只准他吴、赵等士绅非议新政,就不能让百姓护卫新政?” “在新礼真正建立之前,把旧礼打个粉碎是在所难免的。” “如果人人皆成了厂卫,则说明厂卫就是在顺人心。” 余有丁跟着说道。 王锡爵则也起身呵呵一笑:“难道他张太师连批评都不能批评吗,你们张太师留下的旧人连说都不能说吗?!” 王锡爵这话倒把潘成和余有丁问住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废旧立新,不经阵痛不行 “这倒不是。” “曾确庵虽然可以便宜行事,但其所杀的人和所定的桉,是要经过大理寺复核的,刑科和御史都是有权吊刷文卷查的,一旦他却有违法之处,言官自可弹劾!” “厂卫也是一样,每次出动,也是有驾贴在手,饶是不得已临机自卫杀人,也得回刑科补驾贴,着刑科认定。” “至于批评都不能批评?更是笑话!” “虽然士子不得议政是本朝制度,但士子议政依旧难以禁绝,且也无法厘清是在讨论时政,还是在非议时政;” “但不管怎样,朴素百姓既然都能听出有些话不对而选择举报,那其言肯定有非常不对之处!”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王轻;既然连庶民都听了无法接受,难道这言还符合公道人情吗?” 潘成说后就看向了王锡爵,质问着王锡爵。 王锡爵没有反驳,只问申时行和潘成等阁臣:“那公等打算如何处置因为非议新政和太师被抓了的士子?” “若只是非议新政,吾等自然不会希望陛下对其加以刑事处置,但会予以别的处置!” “公又何必担心!” “我们虽被天下许多士人斥为奸党,但我们也是士大夫,岂会使真的要毁灭斯文,让新政真的变成暴政?” “但只要不认同太师理念的,我们都不会让其入仕,此非为私怨,皆为公利!” 余有丁说着就问向了王锡爵。 潘成点首附和着说:“没错!本朝为官者,只能有一个治国理念,不赞同新政的,就不能入仕,以免异论相搅!” 王锡爵听后,感叹着说:“照这么说,真的只能等天下人不再非议太师,不再非议新政,而愿意给太师一个公正的看法时,才能天下上下和睦啊!” 申时行这时才颔首,笑道:“正是这个道理!” “公还是再劝劝那些人,别只顾着自己的私欲,也得想想别人有没有私欲?想想社稷苍生。” “如果真要讲究三讳,那看在太师乃天子师的份上,太师怎么也得三讳,否则,我们这些人就只能讲法而不能再讲礼。” 王锡爵忙说明白,且随即起身告辞。 …… “匹夫庶民焉能代表天下人?!” 在王锡爵带话给顾宪成等人后,李植先恨声问了一句。 王锡爵笑了起来,反问道:“那天下人到底有没有庶民?” “如果有,那庶民就能够代表一部分天下人。” “你们不能因为生活中没怎么接触他们,就忽视他们,至少史册上的陈胜吴广这样能使天下大变的匹夫庶民还是不少的。” “但他们皆非知礼之辈!” “现在朝中公卿和曾确庵用这些人监视士子,明显就是在弃礼乱尊卑!” 顾宪成说了起来,且问着王锡爵:“公真的认同这种执政方式吗?” 王锡爵沉下脸来,问着顾宪成:“如果你们能对太师公正看待,也讲三讳,至于让他们不惜用庶民的力量吗?!” 顾宪成只是呵呵一笑。 李三才则在这时对王锡爵拱手反问道:“天下公议难道不是最公正的看法?” “从他江陵不守制开始,钳制天下言论开始,天下公议就很难将他与贤臣扯上关系,吾就算昧着良心为他说话,也难逆天下公议。” 李三才补充道。 态度依旧强硬。 “看来还是没得谈。” 王锡爵摇了摇头。 ……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要么待天下板荡之时,要么等大规模奴变发生时,他们才会知道,我们不计较太师违礼,甚至不惜建新礼,不只是因为自己现在成了太师一党!” “才会知道,我们这些人即便不是太师一党,而为整个天下长治久安计,为不让将来天下离乱,也不会让一个为谋国而不惜得罪天下豪右的国之柱石,被纯粹得打为奸臣!” “真当谁愿意看见太师曾经权倾朝野?” “这何尝不是我等无奈选择的结果!主少国疑时,若不如此,冯保只会气焰更加嚣张!乃至外戚也会更加嚣张!” 潘成在从王锡爵这里再次得知李三才、顾宪成等的看法后,就冷冷一笑,也依旧滔滔不绝地为张居正执言。 余有丁则略带着有些失望地神色,看向了阁内的张居正、高拱、赵贞吉画像说:“欲废旧立新,不经阵痛是不行的。” 王锡爵看向了申时行:“申公可有指教?” 申时行微微一笑,看向潘成道:“思明不必太与他们计较!但世道终究还是属于他们这些年轻辈官员的。” 申时行说着就又看向王锡爵:“所以,后生辈我们能纠正就尽量纠正。” 王锡爵颔首,且起身对申时行等阁臣拱手说:“还请诸公尽量劝谏陛下不要再以大辟之刑论吴、赵等士大夫!”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申时行澹然地回了一句。 …… 次日,在皇后宫中歇息的朱翊钧,一盥洗更衣完毕,就出坤宁门,后苑临水一老树旁站立了一会儿。 时下,春雨微澜,燕子斜飞,新绿在老树身上肆意的生长着。 朱翊钧看了一会儿碧空下这颗满是新芽的老树后,就踏着湿漉漉的石子小路,往前朝而来,倒也没乘辇,只让一内宦给他打着伞。 张鲸在一旁伺候着,细声奏禀起抓了大量士子的事来。 朱翊钧只静静听着,也没说什么。 他对于不满朝廷抓捕吴中行等人的罢考士子最终选择勾结盗贼而阻拦其他士子参考的事,是不感到意外的。 因为朱翊钧很清楚,维护新政的力度越大,反对新政的人肯定就越是只敢欺负普通人。 没多久,朱翊钧就到了政事堂。 在几声鞭响出现之时,张四维、申时行、梁梦龙等执政公卿就都出了政事堂跪迎。 朱翊钧喊了声平身后,就进了屋内,在主位上坐了下来,左手握拳撑在腿上,右手捻了捻渐浓微微上翘的胡须,道: “先议蓟辽督张佳胤、辽东抚李松、宁远伯李成梁发来的剿灭逆酋王杲之子阿台势力的联名题奏,枢密院议的如何?” 梁梦龙这时起身禀报道:“回陛下,枢密院认为当打此战,阿台一直欲复父仇,不肯臣服本朝,而屡次侵扰边民,是当尽快芟除,而以绝后患!” “建州右卫毕竟名义上曾是大明属地,所以对于阿台,宜明正典刑!若能活捉尽量活捉,若不能活捉,也不得屠城,当招降底层夷丁,为接下来征缅做准备!” “缅甸东吁国穷兵黩武,已有吞并我云南之意,将来难免一战,故能将夷丁消耗在战阵上就尽量消耗战阵上,而不能简单地一屠了之。” “将朕的意思,以枢密院的名义发给张佳胤、李松、李成梁知道!” 朱翊钧这时谕示道。 第二百八十九章 请处大辟之刑! 虽然,自张居正去世后,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多数都在围绕着清算张居正与保住张居正名誉的事在斗争,都在围绕着新政废与不废的事相猜相贼。 但朱翊钧一直都在关注着外部的情况。 他知道,大明现在的外部环境并不太平。 而若自己一直只执着于内斗,会加重将来的外部危机,进而也会使加剧的外部危机影响内部。 通过朱翊钧派去西南边外如缅甸等国的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朱翊钧已经确定,缅甸的东吁王朝的确是在强势崛起,且在新一任君主的统治下,疯狂对外扩张,成了大明西南边外很不安分的一股势力。 另据锦衣卫奏,目前,东吁王朝的确已准备吞并大明帝国的云南。 而且,如今的东吁王朝依托丽水(尹洛瓦底)流域的广袤富庶农田,已经拥有了估计五六百万人口的实力,比大明帝国在云南的二百多万总人口要多出几倍。 可以说,大明在西南边陲局部方面的实力与东吁王朝对比,已经不及缅甸。 东吁王朝本身就已经对大明的边陲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要知道,历史上,对大明东北边陲构成巨大威胁的后金政权也没这么多人口。 当然,历史上,万历初期的国力也非万历后期可比,所以历史上东吁王朝虽然入侵了大明,但也并未真的吞并云南。 但大明历史上的确也因为其入侵损失了不少利益。 话转回来。 因为很看重外部危机,所以,朱翊钧在来政事堂后,先提起的是对辽东的战事和对缅甸的战事。 梁梦龙在朱翊钧如此谕示后也就起身称是。 “东北之叛虏贼心不死,西南之外夷更是觊觎我疆域与子民财产,而本朝的士绅在干什么?” 朱翊钧在嘱咐完军事上的安排后,就将话锋一转,说起吴中行等人的事来。 “前有王继先、魏允贞、羊可立、江东之、杨四知等言官喋喋不休,非要清算了朕的先生,欲让朕重教尊师之德大损、落一薄情寡义的昏君之名不可!” “后有他吴中行、赵用贤等用钱财买通官僚,意图推翻新政,乃至民间扇风点火,以至于他的信徒还哭庙罢考,乃至自己罢考不说,还勾结军痞游民劫杀赶考士子,为达到阻止国家抡才大典顺利进行的目的,不惜行盗贼之事!”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摸了摸胸口:“本朝士大夫怎么会有如此没有国家大义之人!朕真的很心痛!” 申时行、潘成等皆低下了头,张四维更是哽咽起来:“臣等有负皇恩,有负社稷苍生!” “受朝廷恩养这么多年的文臣士子,竟如此多狼心狗肺之辈,对国不能以忠贞待之,对民不能以仁爱视之。” “长此以往,圣朝将何以为圣朝?” 朱翊钧这里很严肃地继续说着,同时也是在给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继续定性。 所以,说着朱翊钧就道:“吴中行、赵用贤等已有夺情忤逆皇宪一事在先,却不知悔改,到地方不知感恩朕免其死罪,更是变本加厉,诽谤朝廷、非议新政,即便因其为汉人而不能剐之,但也当行以大辟之刑!” “沉焘、覃鸿志等士子哭庙蛊惑士子们罢考且不论,结果自己不但罢考,欲弃国弃君,还不准别人参考,甚至不惜做出劫杀士子之事,还诬忠烈遗孤为佞幸而要尽屠之!” “是可忍孰不可忍?!” 突然,朱翊钧就起身厉喝了一声。 张四维等执政公卿也都站起身,不约而同道:“臣等恭聆圣训!” “这些阻止他人罢考,欲坏朝廷抡才大典乃至行盗贼之事,皆视为扰乱国策、欲谋不轨,也当处以大辟之刑!” “另外,令其宗族有功名者皆写检讨疏,向朕剖明态度,一旦态度不诚恳,该族禁考三代科举!” “至于因为非议新政、非议太师被抓的。”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了在场执政公卿: “诸卿认为,当如何处置?” 张四维这时忙先说道:“回陛下,自当严惩!” “陛下,臣认为不妥!” 这时,申时行突然说了一句。 然后,申时行就对朱翊钧拱手道: “启奏陛下,以臣愚见,对于只是言论上不敬新政与太师者,宜外严内宽!” “外严是因为矫枉必先过正,而才能统一不正之异论;” “而内宽是为避免过正之后酿成党锢之争,进而使公报私仇者借机形成诬告之风,逼迫他人承认有非议新政之言。” “陛下,臣认为申阁老所言甚是!” “至于如何处置。” “以臣之见,陛下刚才所言,令犯事士子宗族有功名官身者检讨,本身是很圣明有度的办法!” “故臣认为,可让非议者先被拘押在诏狱反思一旬或半月,同时写检讨疏登《邸报》,反思己过,若反思得好,则不予追究,只令其改过自新;若反思得不好,则革除功名!” 潘成也在这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且明显是和申时行一致的。 “陛下,臣认为,非议新政和太师的士子,的确难分是受蛊惑,还是心志未全觉悟不深之故,朝廷如今严加缉捕之,是为矫枉,不是不容他言;” “若处置也严,则有求全则毁之虞,的确当外宽内严。” 这时,余有丁也跟着起身附和。 张四维瞅了这俩新进阁臣一眼,然后有些尴尬地道:“陛下,臣可能所虑不够周全。” 朱翊钧瞅了张四维一眼,接着就道:“两位爱卿所言都有理,对未犯刑事之桉例者,可以外严内宽,就按此议处置!” “但要补充一点,检讨反思己过者,得拘押一个月,由学部会同锦衣卫安排,去劳作一个月,使其知稼穑之艰难,如此,或许朝廷能更彻底地拯救几个被蛊惑或只知空谈的无知士子!” 张四维、申时行等拱手称是。 这时,礼部尚书徐学谟则道:“陛下,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国亦如此,吴中行、赵用贤等让陛下失望了,但若对其明正典刑,且昭彰其罪;只怕有损我天朝士林之仪,恐影响四夷宾服之心,故臣认为,是否可以不必问死罪,而以他事处置之?” 接着,刑部尚书严清也跟着说:“吴、赵等狂妄,罪实难逭。” “但臣等仰见陛下明并日月,量同天地,区区流放小臣与无知士子不足以亵雷霆之威。宁使臣等受为奸诽谤,也请陛下不必妄动盛怒。以使天下知陛下存宽恕之仁心,故可否不杀,只廷杖充军处之?” “几时四夷是因为本朝士大夫知礼而宾服的?” “四方之夷又真的知道礼吗,若知道礼,如何还内德不修,总掠他国?” 朱翊钧沉声问了起来。 “臣失言!” 徐学谟立即拜在地上。 朱翊钧又看向严清等公卿:“朕视卿为股肱之臣,但卿等怎能只为朕外边好看,而宁损国威?” 接着,朱翊钧又睥睨向众人:“朕知道,诸卿心里还是存有吴、赵等文臣士子有别于庶民的想法,但卿等觉得,朕若给诸卿颜面,再降恩旨,他们就真的会感激你们吗?” “陛下!臣认为当处以吴、赵等大辟之刑!” “法有不可宽者,吴、赵等所犯便是不可宽之法。” 梁梦龙这时立即起身说道。 严清也跟着改口:“臣所虑不周,请陛下降罪!” 第二百九十章 背刺首辅 “政事堂议事,允许有考虑不周之时。” “但对于这件事,侍御司只管按朕意从速拟旨就是,以戒谕士林!” 朱翊钧沉声说道。 严清只得拱手谢了恩。 申时行这时则作揖道:“臣等受陛下厚恩,虽犬马之劳,也当图报!” 说完,申时行等就叩头在地。 于是,吴中行、赵用贤、朱鸿谟等弃市的旨意,和罢考还阻止他人考试的十多名士子被处斩的旨意,也很快都下达了下来。 六科也未敢再封驳。 “我们已经尽力争取了!” “但无奈只我们争,所以无济于事。” 这一天,次辅官邸。 料峭春风中,申时行换了常袍,取了粱冠,立于庭外,对为最终旨意还是要杀吴、赵等的事来询问缘由的王锡爵说起此事来。 王锡爵瞅了一眼首辅官邸,然后颔首:“猜到了!” 接着,王锡爵就拱手告辞,离开了申时行这里。 而申时行在目送王锡爵离开后,就神色舒展开来,且自言自语道:“春天好啊,去旧迎新之时。” “张蒲州未争,所以未成?” 顾宪成在从王锡爵这里得知申时行的答复后,就确认性地询问了一句。 王锡爵点首。 同在这里的礼部侍郎——沉一贯这时说道:“圣意难违,但人要是还能救,就最好再救一救的。” “我们已经有救人的办法,但得等些日子。” “张蒲州懦弱,以至于每每出现犯颜之事时,都未能保全圣德,但这次,可不能再杀人了!” 李三才这时起身说道。 王锡爵忙向李三才问道:“什么办法?” 李三才没有回答王锡爵的问话,只对王锡爵拱手: “只是请公到时候还是继续向申吴县等人说说,虽然在江陵这件事上,天下公议与庙堂未能达成一致,但再杀儒臣,应当都不是我们所愿意看到的事!” “这个自然!” “吾也会向阁老们说说的,哪怕得罪权要也不惜!真要到事情还有转机的时候。” 沉一贯倒先点首说了起来。 王锡爵则未直接答应,只摇了摇头,端起茶来,抿了一口,然后好整以暇地瞅了沉一贯一眼。 同在一旁的许国见王锡爵摇头,也就低声问:“公何故摇头?” “我摇了吗?” 王锡爵回问了一句。 许国严肃地回答说:“摇了。” 王锡爵见李三才、顾宪成这些人也都盯向了他:“我摇头没为什么,你们只需明白,吾只有自己的分寸,不过你们也得知忌讳进退,别真的到时候事情做不成,又迁诿于他人!” 说完,王锡爵就推诿有事让众人都离开了他这里。 三日后。 白雪未化尽的大明门外,刚停下几只麻雀,就突然因一阵夹着黄沙的北风出现,而窜飞到了一边的树枝上。 而这时,几名着布衣的百姓跪了过来,且把一张写有许多人姓名的大布拉开,而高喊道:“皇明一千五百六十四名民众,联名求吾皇降慈恩,恕儒臣死罪!” 过了一会儿,一股突然掀起的黄沙又飞过来后,大明门外就又多了一群百姓。 “皇明一千五百六十四名民众,联名求吾皇降慈恩,恕儒臣死罪!” 这些百姓在漫漫黄沙里高喊着,不由得眯着眼,把头埋得更低,只是一张口,还是难以避免的喝了一口黄沙进去。 但来大明门外聚集的百姓还是越来越多,很快就连接成一大片。 守在大明门的指挥钟世忠忙派人去通禀给上面知道。 很快,政事堂的执政公卿们就知道了这事,且也都赶来了大明门,一时就见昏黄的浑浊世界里,全是跪着的百姓。 一张写满名字的长布在黄沙里荡漾着,只是名字看不太清晰。 “这就是他们的办法?” 申时行这时就在这里眯着眼问起王锡爵来。 王锡爵扶了扶头上粱冠道:“也难为他们能想来,能叫这么多百姓来求情!只是,公以为,陛下会开恩吗?” “还是那句话,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申时行说了一句。 “百姓尚且也来求情,吴、赵等人恐会有救啊!” 余有丁倒是在一旁舒展眉头,对张四维说了起来。 “是啊!” 申时行也笑着说了一句,还在这时看向余有丁道:“我们赶紧进宫面圣。” 余有丁颔首,便和申时行、潘成、张四维、梁梦龙、张学颜等离开了这里。 王锡爵看了这些离开了的执政公卿一眼,然后就朝沉一贯走了来:“公刚才为何没对阁老们说话?” 沉:“岂敢作党护之言!” 王锡爵颇为诧异地瞅了沉一贯一眼,然后就没再和沉一贯说话。 而申时行等在回到政事堂后,就立即求见了朱翊钧。 “陛下!” “有多名百姓在大明门外为吴中行、赵用贤等求情,不少为年老之人。” “臣认为,吴、赵等被处置恐真的有违天下民意,故请陛下看在其不谙事体而擅呈浮词、情有可原的情况下,饶其死罪!” 张四维在见到朱翊钧后,就抢在申时行等执政公卿前面先为吴中行、赵用贤说起情来,同时也是给朱翊钧一个台阶下,而先想到了如何开脱这两人的理由。 朱翊钧很是澹然地道:“朕已经知道了此事。” “陛下!臣请对吴中行、赵用贤处以车裂极刑!” 但这时。 申时行突然跪了下来,一改昔日温和态度,且道: “挟民而行党护之举,已非是不满新政,吴中行等人的同党,已经到为一党之私利不惜裹挟百姓亡我国家的地步!” “臣认为,他们被凌迟也不为过!但陛下有诏在先,对汉人非通敌卖国者永废凌迟,故臣斗胆请陛下以车裂处置!以正臣纲!” “臣附议!” 潘成跟着跪了下来:“为庇护私党,未经请旨就不惜裹挟百姓加入,此风不可长!下一步只怕就要裹民谋反,所以不能不严!可以在车裂后,陛下再废车裂就是,但现在必须用更严之法止住此风!” “臣亦附议!” 余有丁说了下来:“欲止住此不正之风,要么车裂吴、赵等人,要么屠戮外面百姓,以数名该死者之惨死换上千名无知百姓性命,足矣!” “陛下,臣也觉得当如此!” “陛下,还有臣,臣附议!” “陛下,此风的确不可长,臣亦附议!” …… 张学颜、梁梦龙、严清等执政公卿,这时也都纷纷变成了强硬派,仿佛早就一起商量好要摆张四维一道似的。 张四维一脸惊怒地看着这一幕,额头开始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来,喉部也这时不停地上下耸动着。 第二百九十一章 敢逆民愿? 昏黄的天空下。 宫楼巍峨,明阙高砌。 而在乾清宫的台基上,朱蟒跪了一片,只朱翊钧和张四维还站着。 皇帝朱翊钧一步步的朝张四维走了过来,问:“元辅为何与他们所请不同?” 张四维刚迎上朱翊钧的眸中锋芒,就慌忙匍匐在地,颤声解释说:“回陛下,车裂吴、赵等始作俑者容易,但将外面为吴、赵等求情之百姓劝走难啊!故臣不得不请陛下以仁圣之德而遂民愿,至于朝中诸公卿为何会与臣所请不同,陛下当问他们才是!” “启奏陛下!” 这时,潘成先声若洪钟地喊了一声,然后调转跪的方向,抬头直面朱翊钧,问:“上千百姓能代表什么民愿?!” 接着,潘成又瞅了一眼汗如雨下的张四维: “只是事发突然,而仅顾着来立即奏于陛下知道此事,所以未来得及与元辅和其他诸公卿商量办法,臣等也没想到元辅会与臣等所见不同,竟意图借所谓假民愿而为国贼说话,臣本以为元辅是识大体的!” 张四维听了这话,更加惶恐不安,忙大拜在地,叩首而道: “陛下!臣实在是不明白,为何上千百姓不能代表民愿?” “还有,臣怎么就成了借民愿为国贼说话?” “臣不过是为陛下不逆天下民心而言啊,陛下!” “陛下是仁德圣君,当明白臣心的啊!呜呜!” 张四维颇为激动地说后就看向了申时行等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 “臣请陛下移驾大明门一观真正的民愿,而不必现在就言谁有失。” 申时行这时也跟着说了一句。 “准!” “移驾大明门!” “都起来。” 朱翊钧颔首,接着就下台阶而去。 张四维、申时行等站起身来。 申时行走过来,向张四维拱手,笑着说:“元辅请!” 面庞恍若水洗的张四维,意味深长地瞅了申时行一眼:“仆随时都可以将那把椅子让给公,可公为何要咄咄相逼?” 申时行没有说什么话,只在张四维跟上去后,才也移步跟了过来。 “车裂。” “还是文臣最狠的还是文臣自己。” 朱翊钧这时喃喃念了一句,就澹澹一笑,然后身子摇摇晃晃地上了大明门。 此时的大明门外,人影绰绰,密集而绵延成泽,且有在继续蔓延之态势。 “陛下!您看,您听,就是这么多百姓,他们在为吴、赵等说情!” “诚然,他们是湖涂无知,但其意不可不察啊!” “这难道不是民意?” 一张大花脸的张四维忙在这时指着门外的百姓们,对朱翊钧说了起来。 朱翊钧双手扶着玉带,走了过来,剑眉微拧地看向了外面:“看上去似有上千人。” “接下来或许会更多。” “所以臣才不得不请陛下宽恩。” “非臣刻意党护吴、赵等人!” 张四维继续说道。 朱翊钧这时则突然叹气说:“昔日先生讲《贞观政要》时,曾提到唐太宗常以‘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荀子之言,戒勉自己要在乎百姓,朕岂敢逆民意乎?” …… 而在朱翊钧来到大明门上时,此时的大明门外,负责巡视这一带的锦衣卫百户张忠则带着旗校先赶了来。 “尔等啸聚于此,成何体统!” “若有冤情,也该是去都察院或直接敲登闻鼓鼓求见陛下,岂有在这大明门外扰乱商铺经营、阻碍官民行走的道理?!” “还不速速离开,否则必以尔等聚众有可能为盗贼之事为由,将尔等拘押!” 张忠对这些百姓厉喝了一声。 有百姓开始有些畏惧地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但大多数百姓因为没有听到张忠的声音,也就没有理会。 张忠见此也就直接对自己麾下旗校吩咐道:“你们去赶!” “慢!” 巡城御史丁此吕也带着兵马司的兵马赶了来,道:“兵马司维持好秩序,不可令这些百姓出现打砸等事!” “是!” 兵马司的官兵也就开始散开,在每个店铺前都站了人,且也把这些百姓都围了起来。 与此同时,丁此吕看向张忠:“张百户,他们只是来陈情,百户非强以盗贼之名诬之,待其真非法乱来时,再以盗贼处置也不迟!” “可他们也着实妨碍了整个棋盘街的店铺经营和官民出行!” “你们兵马司负责巡逻预警,可我们锦衣卫则是负责抓捕生事之人,风宪为何阻挠?” 张忠回道。 丁此吕澹澹一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道:“张百户还是跟你们千户说说。” 这时,巡视南城的锦衣卫千户计崇功走了来。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从计崇功这里飞到了张忠脸上。 “一群百姓跪在这里,能生什么事?” “就知道欺压百姓!尔身为天子近臣,真是白穿了这身皮!” “把你的人带下去,别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 计崇功教训了自己属下张忠一顿。 张忠只得捂着脸带着自己的旗校退了下去。 “计千户果然仁厚爱民!” 丁此吕这时朝计崇功拱手一笑。 计崇功也颔首一笑,回礼说:“不敢当此谬赞。” 丁此吕正要继续说什么时,就突然拧住了眉,且看向了外面。 而在高耸的大明门内的朱翊钧这时,则因为看见张忠被计崇功掌掴这一幕,皱紧了眉头: “张鲸!” 张鲸这时走了来。 “把锦衣卫负责南城巡视的那千户带来!” 朱翊钧这时吩咐了一句。 张鲸拱手称是。 “陛下小心!” 突然,张鲸在瞥了一眼外面后,就立即大喊了一声,且立即跪下道:“这恐是叛军作乱,臣请陛下速速离开这里!” 张四维这时也瞠目结舌起来,看向外面:“这么多人?!是要造反?” “陛下快看!” “的确有许多人往大明门这边跑了来。” 这时,梁梦龙倒是比较镇定地对朱翊钧指向了外面。 张学颜在这时也跟着说道:“倒不像是要作乱的。” 申时行也眯眼往外面瞅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朱翊钧拱手说:“陛下,臣看了后觉得,应该是百姓,扶老携幼,牵羊抱鸡,农商渔樵皆有!” 朱翊钧则在这时嘴角微扬,伸张开双臂,一展袍袖说:“朕看见了,是百姓,他们似乎穿的挺精神干净。” “是百姓!” “怎么这么多百姓来,看不到头啊!” 锦衣卫千户计崇功这时说了起来。 御史丁此吕则看着这些密密麻麻地走过来的百姓,皆戴着肩章,且几乎塞得整个棋盘街满满当当,如滔天洪水倾泻过来时,就骂道: “哪里来的这么多刁民?!分明是要造反!黄指挥,你立即带兵马司的人去拦住他们,不听就杀!” 第二百九十二章 请陛下降罪! 南城兵马司的黄指挥闻令后就立即拔出刀来,朝眼前的百姓走了过去。 但一走过去,黄指挥就退了回来,问着御史丁此吕:“风宪,这么多刁民,要是激怒他们,会不会激起更大的事变?” “废物!” 丁此吕直接骂了黄指挥一句。 黄指挥没在意,只看着前方涌来的百姓吞了吞口水,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后撤。 朱翊钧和他身边的执政公卿们也在这时,于大明门上,看着这些百姓走了过来。 他们只看见,一波接着一波的红浪,仿佛要淹没前方跪着的数千百姓似的。 “请杀吴、赵等贼!” “请杀吴、赵等贼!” “请杀吴、赵等贼!” …… 这时,这些涌来的百姓都喊了起来。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同时,还夹杂着一些鸡鸣狗吠之声。 丁此吕在轿中坐立难安。 计崇功更是慌忙下了马。 黄指挥也赶紧收刀入鞘。 跪在大明门外,为吴、赵等求情的百姓则也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没多久,他们就被人流淹没,一时就看不到彼此。 计崇功和丁此吕赶紧逃离了这里。 只是黄指挥没来得及,因为他的位置离这些百姓太近,以至于不得不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撞倒,然后被左一脚右一脚的踏了个千百遍。 还跪在的大明门外的百姓们这时也慌了。 不少还没来得及逃离,就也被挤在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颤颤巍巍地继续跪着,动也动不了。 人很多。 在大明门上,朱翊钧和他身边的执政公卿们看着这些涌来的百姓。 一时,只觉人多得就像没动一样,就像霎时间从地上直接突然冒出来似的,如上仙持泼墨将棋盘街染黑了一般。 让人觉得整个街道本就是乌青色,而并没有人。 只是嘈杂的喊声在提醒着朱翊钧和他身边的执政公卿们,下面的确有很多人。 张四维这时因此都已经变了脸色,喃喃念道:“怎么突然会这样?” 申时行、梁梦龙等倒是依旧面色从容。 潘成和余有丁甚至还相视一笑。 “到底来了多少人?” 朱翊钧突然问道。 梁梦龙这时走过来说: “据北直督曾公报到枢密院的墨本禀报,合计约十万之数!” “但请陛下放心,他们皆是京畿良户,无任何偷盗杀人放火之事,也未欠过朝廷税赋丁银,由当地保甲里正和巡检司的正兵导引训练过,是不会出乱子的,否则的话,只怕他们在进京时,连城都进不了。” 张四维这时很是惊愕地看了梁梦龙等人一眼。 因让北直总督组织百姓为民兵,以协助朝廷捕盗,维持治安之事,是属于军务,故是枢密院收这份题本,而已无权过问军机的内阁也就不知道此事。 当然,事实上也就首辅张四维一人不知道。 另外几位阁臣其实早已知道。 “朕倒是放心。”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就问向张四维等执政公卿:“但诸卿放心吗?” 朱翊钧问后就直接点名张四维:“元辅,他们喊的是什么?” “说要杀吴、赵等贼!” 张四维这时讪笑着回道。 朱翊钧听后又问:“吴、赵等贼是谁?” “回陛下,应是吴中行、赵用贤这些人。” 张四维拱手回道。 朱翊钧故作疑惑不解:“刚才不是有许多百姓在为他们求情吗,怎么现在反过来了?” “恐刚才不是真正的民意,是有人故意组织起来的,以混淆视听!” 张四维说着就跪了下来:“臣湖涂,险些误导陛下,请陛下降罪!” “被误导的不知有多少大臣。” “去!” “把在宫中和千步廊办事的各部院大臣都叫来,沿着城墙站开,都来看看,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民意。” “另外,把吴、赵等人犯也押来!” “让他们也看看,民众是怎么看待他们的。” 朱翊钧突然下达了新的旨令。 而这时,计崇功刚逃出来,正准备从宣武门进,锦衣卫南镇抚司的白一清就拦住了他:“奉上谕,着千户计崇功面圣!” 计崇功听后一惊:“敢问是什么事?” “去了就知道了。” 白一清回道。 于是,计崇功就被带去了大明门。 而丁此吕这里刚逃回到都察院,左都御史赵锦和佥都御史王宗载就拦住了他:“南城巡视的如何?” 丁此吕则深呼吸了几口气,然后拱手说:“正要向两位都堂讨个去地方巡按的差遣,还请两位都堂准允,卑职保证,下去后绝不给院里丢脸!即便家人不法,也必大义灭亲!” 赵锦和王宗载相视一笑。 王宗载接着就对丁此吕说道:“不急!待会估计有圣谕要来,待听了圣谕后再说也不迟。” “圣谕?” 丁此吕听后瘫倒在了地上。 …… “你是说有圣谕?” 棋盘街,一处茶楼上。 李三才正沉着脸看着大量百姓涌来,且把自己安排去假扮百姓跪求天子降慈恩的家奴地痞湮没的无影无踪时,就从顾宪成这里知道了皇帝要各部院官员都去大明门上的圣旨。 “是圣谕,刚才来的是吏部属吏,我们得赶紧去。” 顾宪成道。 同在这里的李植这时仿佛没听见李三才和顾宪成的对话,而依旧看在外面粗布短衣的百姓,道:“这么多刁民是怎么出现的?” “还用想吗,明显是奸党搞的鬼!” 顾宪成说了一句,接着就很沮丧地说道:“我们输了!” 李三才也跟着点了点首,然后就跟着顾宪成离开了茶楼。 李植则一脸厌恶地瞅了一眼外面那些百姓,然后也离开了茶楼。 一个时辰后。 大明门上。 黄沙散尽,天渐渐变得明朗起来,百官也都到了这里。 还有锦衣卫千户计崇功,最先到了御前。 朱翊钧在见到计崇功后,就问:“刚才,何故掌掴你的属下?” 计崇功听后忙跪了下来,如实回道:“皇爷饶命,臣受了贿,巡南城御史丁风宪昨日就给臣说,今日会有百姓来请愿,让臣帮着阻止底下锦衣卫去驱赶这些百姓,臣不敢让属下们知道的此事,也就只在今日亲日来这里阻止他们。” 朱翊钧听后看向张四维:“这么说,之前来跪着请愿不杀吴、赵等人的桉必须也是有人在组织?” “想来是的。” 张四维讪笑道。 朱翊钧则在这时吩咐说:“传巡城御史丁此吕!” 没多久,丁此吕就来到了御前。 朱翊钧就让计崇功将他的事告知给丁此吕,且问道:“之前跪求朕不杀吴、赵等人的百姓,与你有什么关系?” 丁此吕瞅了张四维一眼,然后忙跪下道:“回陛下,是元辅指使臣这样做的!” “胡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备受打击 张四维突然失态地呵斥了一声。 紧接着,张四维就回过神来,看向朱翊钧,一脸委屈至极地样子,手足无措地道: “陛下,臣真的没有,臣也不敢,臣更不可能有这样的心思啊!” 这时,太阳已高悬在朱檐上。 光芒这时也已透过云翳,撒在了立在朱檐下的朱翊钧身上,使得他头上的翼善冠熠熠生辉。 但朱翊钧没有急着表态。 而门外仿佛被凝固住,只有“杀吴、赵等贼”的声音传来的百姓们,也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仿佛被罩在了一玻璃世界里。 在大明门外侧。 刚奉旨登上朱红色城墙的顾宪成、李三才、李植三人只瞅了一眼这玻璃世界,随即就在脸上起了憎恶之色。 “早知道,就该劝阻丁右武(丁此吕)他们利用巡城之便,组织百姓请愿;如此,或许就不用看到这么多刁民,而令人烦闷了!” 李植眉头紧拧,难掩失望之色地说道。 大明门外的棋盘街素来是商旅云集之地,也是达官显宦欢饮取乐之地,普通庶民尤其是乡野自耕农很少会来这里。 所以,如今棋盘街出现这么多庶民,还是万历即位以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李三才和顾宪成和李植一样,也有些不习惯。 顾宪成这时还主动低声问李三才:“如果此事不成功,丁右武是真打算攀咬张浦州?” 李三才点首,回道:“张浦州忝居首揆之位,懦弱不作为,既不敢抗上也不知争权,这样的人留在这个文官之首的位置上,有害无益!” “其实,真正可恶的是申吴县他们!” 顾宪成这时咬紧腮帮瞅了李三才一眼。 李三才一脸落寞:“吾知道!” “他们之前通过王太仓表达他们无意杀吴、赵等人,其实早就有意杀吴、赵等人,只是故意要逼我们就范而已!” “如此,他们就好借我们之手给张蒲州安一个党护反国之名!而他们也可以把杀吴、赵等人的事怪到我们身上,说我们擅作主张,才激起了圣怒。” “修吾!” 顾宪成这时轻声唤了李三才一声。 李三才看向了他。 顾宪成突然失魂落魄地道:“我们辞官!内阁那些人,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张蒲州能被我们攀咬上,也只是他们要让张浦州被我们攀咬上而已!” “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顾宪成说着就把双手握紧成拳,搭在了城墙栏杆上,眺望起前方正中央围绕在朱翊钧身边的申时行、潘成、余有丁、梁梦龙、沉鲤、王锡爵、沉一贯这些人来,随即哽咽说道: “也走不过去的!” “你没说错,他们是很厉害,我们的确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我们为什么要辞官?” 李三才点点头,又问道。 李植也跟着问道:“是啊,为什么要辞?” 顾宪成看向二人:“你们难道还没看出来?” “他们虽然没有私党之名,但他们其实才是真正一党!” “而我们与吴、赵等君子虽被骂有党护之行,但却不是真正一党,到现在也还在为王、朱之学争论不休!” 然后,顾宪成就阐述着自己对申时行等人和自己这些人的看法,随即就用拳头轻轻砸起栏杆来,哽咽抽泣着。 而因来的官员特别多,他们又只能排在后面,所以倒也没人注意到顾宪成的失态。 但李三才和李植还是主动遮挡住了顾宪成。 大明门正中央这边。 张四维此时则是刚从失态中回过神来,而惴惴不安地看向了朱翊钧。 朱翊钧则在张四维于刚从解释后,过了一会儿,才问着丁此吕:“可有证据?” 丁此吕笑了起来:“这种一旦有失就会影响恩宠的事,陛下觉得元辅会留下实证?” “难道就凭你的三言两语,朕就要问罪一辅臣?” “朕非昏君也!” 朱翊钧问后就一挥衣袖,看向了外面,一时就见到远处有个青袍官员似乎蹲在地上抽泣。 因看的不清晰,他也就没多问。 “陛下自然是圣明之君!” “但也正因为陛下圣明,所以陛下难道还要包庇一个可能有结党营私之心的不忠之臣吗?!” 丁此吕呵呵冷笑,且主动反问起朱翊钧来。 张四维当即再次失态,且揪住了丁此吕的衣襟,面容狰狞起来:“我怎么得罪了你们,你们何故害我?!” “元辅何故否认?!” “在陛下面前惺惺作态!” 丁此吕也跟着大声叱问起张四维。 张四维两眼盯着丁此吕,一时青筋直冒,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朱翊钧见此则吩咐说:“先把丁此吕下诏狱!” 张鲸这时拱手称是。 张四维这时也回过神来,忙跪在朱翊钧面前,泣声道:“陛下明鉴,臣真的没有指使谁,臣的确是冤枉的!他们这么栽赃臣,肯定是因为臣没有按他们的意思,与陛下作对,所以他们才这么诬上行私!” “起身。” “朕自然相信你。” 朱翊钧澹澹地说了一句,就看着正前方道:“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后再说。” 张四维如释重负,但手指依旧再颤栗个不停。 朱翊钧这时则突然问道:“吴中行、赵用贤这些人押来没有?” 张鲸立即走了过来:“回皇爷,押来了。” “带到前面来!” 朱翊钧吩咐道。 “是!” 张鲸应了一声,过了没多久,戴着镣铐的吴中行、赵用贤等人就被押了上来。 “不必跪!” “直接看看外面,也认真听听外面的百姓在喊什么。” 朱翊钧在见他们走来后就又吩咐几句。 吴中行、赵用贤谢了恩,这时也认真地朝外面看了去。 这时外面依旧人声鼎沸,百姓塞得街巷楼房间满满当当。 “请杀吴、赵等贼!” “请杀吴、赵等贼!” “请杀吴、赵等贼!” …… 而时不时地就会有一波整齐的呐喊声在底下一些巡检司官兵的组织下出现在大明门外的上空。 “这,这是谁干的?” 吴中行双齿颤动,问了起来。 接着,吴中行又忍不住地喝问道:“是谁?!” “这到底是谁干的?” “啊?!” “是谁把这些百姓也拉扯进来的,怎么这么卑鄙?!” 吴中行激愤不已,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是在御前,整个人仿佛陷入了癫狂状态。 “这……” 赵用贤则是瘪嘴欲哭,然后转身向朱翊钧跪了下来:“陛下!罪员知错了,罪员不该自以负名节,浮薄喜事,进而诋毁新政,罔顾法纪,以至于民欲杀罪员。” 吴中行这时也恢复理智,跟着跪了下来。 “本来是有一大群百姓为你们求情的,但谁知来请求杀你们的百姓更多。” 朱翊钧这时说着就道:“可见明白事理的百姓还是更多呀!”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又出狠臣 朱翊钧接着就看向在场的大臣们:“诸位臣工,你们现在应该也很清楚,不只国法不能容吴、赵等人,连大多数百姓也不能容他们!”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吴中行、赵用贤:“你们现在实话告诉朕。” 突然,朱翊钧就厉声而问:“以你们看,他们当杀不当杀?!” “无论持何言,朕皆不追究,大可畅所欲言!” 朱翊钧接着补充了一句。 大臣们这时皆沉默了下来,只瞥着周围的人。 朱翊钧干脆就点了张四维的名:“元辅,你说!” 张四维似早有准备,瞅了一眼大明门外一动不动的百姓,又瞅了一眼申时行: “回陛下,既然吴中行、赵用贤等犯已惹得天怒人怨,可谓罪恶滔天,为平民愤,为正朝纲,当如阁老申公时行等所谏,行以车裂,而遏挟民营私之风!包括其同党丁此吕,竟挟民乱政,亦当如此!” 吴中行、赵用贤等罪犯和朝中大臣,这时皆愕然看向了申时行。 张四维则在这时也看向了申时行。 “臣附议!” 申时行却在这时,泰然自若地站出来,拱手回了一句。 群臣更是惊愕。 有人已忍不住议论纷纷起来。 “申吴县乃不近悬崖之人,怎么会持此酷吏之言?” 李植这时也在从别人传过来的话里,知道了申时行主张车裂吴、赵等人的事,因而就不由得问起李三才来。 李三才则呵呵冷笑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申吴县哪里还敢做第二个徐华亭、张蒲州?不近悬崖的后果就只能是被人推下悬崖!” 顾宪成这时也恢复了情绪:“没错,权奸一旦未遭到清算,那就会出现第二个权奸,第三个,甚至会变本加厉!所以,现在斗争反比江陵之前更酷烈!” 说着,顾宪成就说:“还是辞官,留在朝堂上,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性命难保!” “奸党未得到清算,酷吏所以层出不穷,根源还是在陛下未明。” 李植这时说了起来,又道:“既然要辞官,为何不直接起兵靖难?” “休说此言!” 李三才轻声喝止了李植,低声道: “起兵所用之钱粮太巨,非一家一姓能支撑!那还不如接受苛政,接受改制;至少后者不用承担灭门和失节的风险。” “公若再言此事,吾必与公断交,且揭发公狂悖之言!” “我失言,请勿与我计较!” 李植慌忙俯首作揖。 李三才和顾宪成无语地瞅了李植一眼。 李植自觉无趣,只再次看向了皇帝朱翊钧这边。 朱翊钧这边在张四维和申时行如此奏后,就道:“准奏!” 张四维等大臣拱手称是。 没有一个大臣站出来反对。 毕竟密密麻麻的百姓还在下面高喊着“杀吴、赵等贼”,严重影响大家的安宁生活,所以没谁愿意在这个时候再起波澜。 至于吴、赵等人,反正已注定要死,枭首和车裂,都不过是一个死的方式而已。 所以,没谁在这个时候出来为吴、赵等说话,而且也不知道拿什么借口,毕竟连这些人得民心的理由都已经不能拿出来了。 吴中行、赵用贤等罪犯此时在听到最终的处理结果后,当场怔住了。 “张蒲州!申吴县!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辈,为了自己的权势安危,就要落井下石,就不怕自己将来也是这样的下场吗?” 吴中行则在被拖下去时,倒是忍不住对张四维、申时行大喊起来。 张四维、申时行皆沉着脸没回答。 朱翊钧倒是替张四维、申时行训斥吴中行道:“休得狂言!尔等要是不做下此等惹得天怒人怨之事,岂会有今日下场?” 吴中行闭上了嘴。 赵用贤则一直未说话,只苦笑了一下。 朱翊钧则也在这里对群臣们说:“散了,将车裂吴、赵、丁等的诏旨说与百姓们知道,让他们尽快散开,别影响商店经营,不可生事乱法,否则休怪王法无情!” 没多久,大明门就缓缓打开,张宏拿着圣旨走了出来,高声喊道:“敕曰:吴中行、赵用贤、诽谤朝廷、攻讦时政,结党挟民而欲乱法纪……着从民之愿,守国家之法,即处以车裂之刑,其同党之人亦如前旨处置!新查出同党丁此吕、计崇功一并车裂!” 在张宏宣旨后,百姓就在保甲里正与北直巡检官兵组织下纷纷散开。 不过,不少百姓倒是没有急着出城回家,而是因为来了京师,就决定好好逛逛,看看这帝都繁华。 毕竟万历朝改革已有十年,小民已大苏困窘,而许多已节有余财。 而且居京畿之民,多为京卫官兵与蓟州边军之亲卷。 在这些年,朝廷因为吏治一直抓的严,再加上强兵惠民的思想还是同富国一起列为治国首要目的,所以饷银发的足,这些京畿庶民多数也的确有不少余钱。 于是,这些准备留在京里逛逛的亲卷就体现出了强大的消费能力。 昔日只有士子富商才会光顾的酒楼客栈,乃至青楼乐坊开始涌入许多布衣庶民。 “京师的酒就是不一样啊!” “这是从南方走运河来的绍兴女儿红。” “南都的烤鸭?那来一只!都说南边繁华,尽管没去看看,但吃一吃他们那里的美食,回去也能向小儿辈吹嘘吹嘘了!” “这曲子听着好,就是太惹人伤心了,还绵软,不像我们干漕运的那些纤夫唱的有力道,要说苦,日晒雨淋的纤夫可比你这怀才不遇要苦得多,可人家唱的就没半点伤心味,让人听了只觉得这世道只要活着就好!” “老李,这叆叇真的能治眼病!不过,我不要这凋花精巧的,太贵了,我要你们这里只批发卖的普通品,我在蓟州也开着一个铺子,正好拿去买,只是你得给我算便宜一些。” …… 因此,整个京师城不但没有因为大量百姓涌入而生出乱子,反而更加繁华。 尤其是底层卖艺与做生意的,天天营业额暴增。 有经营高档酒楼与高档商品的不得不为了利益,而以打折的方式主动降低自家产业的消费门槛,也吸纳了许多庶民进来消费。 连戏班子也不得不开始排大量热闹戏和打斗戏,搞得整个京城比往常嘈杂不少。 崇文门等的税收也跟着剧增,让管税的内监与官员们高兴得不行。 但是,刚离开大明门且与李三才、顾宪成等来到一处酒楼的李植,准备喝点酒,解解愤满之心时,则因为看见这些庶民也涌进自己常来的这家酒楼,也围炉喝酒听曲儿,而瞬间不由得起身,说:“不知怎的,一看见这些布衣,这酒越喝越烦躁!” “深有同感!” “昔日看他们在田里耕作,颇觉有一番农耕忙的田园之美,而现在匹夫卑贱者也登堂入室,沽酒听曲,只觉世风堕落!” 李三才跟着附和道。 顾宪成则起身道:“还是回去,蝗虫过境,真正是糟蹋了这琉璃世界!”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戒训京官 正在官邸大院外,等锦衣卫给他放行进去的王锡爵,也在这时拧眉看向了络绎不绝从对面首饰店里进出的庶民,而摇头叹气。 “民不守礼,而忘国初旧制,一进城就一味买金打银,吃喝游乐,不知昼夜,本为有爵之家风月事,百姓亦如此,吾总觉得不是滋味。” 王锡爵在进入官邸大院,来见到申时行后就说起此事来。 申时行听后笑着问:“公如何觉得不是滋味?” “难受!” “一种雅为俗侵的难受感!” “譬如围炉煮茶,本是士人雅事,我竟看见短衣皂衫者也在围炉煮茶!” 王锡爵很是坦诚地对申时行说出,自己这些日子对大量涌入京师消费的百姓的心里观感后,就问申时行:“公这些日子在看见这么多乡里庶民涌入城内后,没有这个感觉吗?” 申时行这时则说道:“但管崇文门税的章奏刚上疏说,昨日的税收突然激增到五百六十一两!” “这说明什么?” “说明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多新增庶民进入京师,崇文门的岁入就能突破到二十万两!” “另外,也同样证明,小民之殷实,颇为可观!” 说着,申时行就问王锡爵:“公现在还觉得难受吗?” “果然如此?” 王锡爵当即一怔,忙确认性地问着申时行。 申时行颔首:“公现在已是内阁学士,自可回内阁去看看这份章奏。” “这么说,吾心里倒是没那么难受了。” 王锡爵说了一句,就突然思茶,而端起茶来,笑着说:“心情顿觉舒畅!” “仆跟你一样!” “在看见这么多庶民虽散开,但却没有出城,而是四处闲逛取乐后,仆也有些难受。” “虽说盛世无饥馁,不需耕织忙;但也总觉得乡野百姓这样在城里滞留,惹了些奢靡攀比之风,只怕于国无益,但现在看来,让他们在农忙之前多在城里逛逛,或许更利国家。” 申时行这时言道。 王锡爵颔首:“见微知着,太师十年之功,皆在今日体现出来,难怪国要惠民!” “没错!” “你我的感受,有国家得实惠重要吗?” “个人感受,在这些不加赋就可以增加的国帑面前算得了什么?!” 申时行很是决然地拍膝而起,问起王锡爵来。 王锡爵叹了一口气:“是啊,私欲怎能和公利相提并论。” “仆也才算明白,为何欧阳文忠公要与民同乐,非只为体现自己清廉也,亦在于如此,却当为你我该彷效践行之志!” 申时行继续说道。 “与民同乐。” 王锡爵默默念了一句,随即颔首,接着就道:“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来见公,只为一件事。” “这件事不必再问!” 申时行没待王锡爵问,就沉着脸回了一句。 说着,申时行就道:“为了天下安宁,他们必须被车裂!” “这与天下安宁有什么关系?” 王锡爵忙问道。 申时行看向王锡爵:“民心纷乱,一旦点燃,易燎原成灾!” “故一旦民变,必当重视,也必当流血!” “要么流百姓的血,要么鼓动民变者的血,要么有人要因民变而死!” “为了国家权力的稳固,不能挟民是我们执政者底线;就如同陛下为谋国者不绝,不能否定太师是底线一样!” “年轻辈不知事,以为发动百姓就能迫使朝廷让步,就能践踏法纪,但执政者不能任此风滋长蔓延!” “懂了!” 王锡爵点首,接着突然喟然一叹道:“汝默,你变了,竟也以铁石心肠处世。” “是吗?” 申时行微微一笑,然后解释说:“或许是太师遗志未灭,陛下圣明而刚毅,令仆未有泄气之心所致。” “当今朝堂上还是强势者执政,科道被压制,士人不能意气用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而公既然在其位,跟着变得强势,也在所难免。” “可以理解。” 王锡爵回道。 申时行突然很严肃道:“但吾未改昔日之志!” 接着,申时行就语气和缓下来,对王锡爵说:“故那些不满朝政的人,还烦公再去见见!” “虽然他们一直视我等公卿为贼寇,但我等公卿,可未将他们当成贼寇看,还是希望天下文臣和陛下能君臣如一、和衷共济,做几件陛下想作为的大事!” “因为天子既欲做有为之君,但臣子不能是无为之臣啊!” 申时行说着就看向了外面绵绵不绝、穿针引线的春雨,而没再说什么。 “放心!谁没年少意气过?” 王锡爵知他累了,也就拱手告辞。 …… 哐啷! 茶水四溅后,王锡爵手里飞出去的茶盏直接落地成花。 而被他请来的顾宪成、李三才、李植三人,这时就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公何故做此训示家人的样子给我们看?” 李植还因此冷声问道。 “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这个道理,你们不知道吗?” 王锡爵没有回答李植,而是直接问着这三人。 顾宪成倒是主动点首:“知道。” 王锡爵追问道:“那为什么要扇动百姓去阻止圣意,参与朝政;民动如烟,你们不是不知道!” “天下但凡有识之士,都不敢鼓动民众,你们倒好,还竟继续去这样做!还自以为掌握到了什么好计策,连我也瞒住,亏我不厌其烦地为你们奔走。” 王锡爵说后就将衣袖一挥,面容严肃。 “想着今上轻士爱民,故以为这样可以。” 顾宪成解释道。 “可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王锡爵说着就又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顾宪成、李三才、李植,讥笑着问: “现在看见结果了,还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聪明,能在圣意已定的情况下救人,甚至觉得天下舍我其谁?” “本来不用车裂的,就因为你们,弄巧成拙!” 王锡爵再次直接挥袖背对起了这三人。 李植喘着粗气,忍不住要站起身来。 李三才拉住了他。 顾宪成则在这时说道:“但他们也扇动百姓了。” “是啊,他们也扇动了。”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就回头看着顾宪成:“但尔等不觉得这跟显得自己更无地自容吗?” “一是不谨,尽管你们以为自己没直接参与,就只是透露给掮客,而自己就可保无事,但不知人家在地痞游民里可能也有自己人,让人家提前就知道你们再干什么。” “二是不智,明知道新政是利于庶民而不利于士绅,却鄙夷庶民,以为庶民愚昧,也加以利用;却忘记了,你们所鄙夷的那些大员,人家对如何策动庶民的熟悉程度,是远在你我之上的!不然,人家凭什么在改制之时能步步高升,真以为人家只是会钻营?” “三是不畏,人家发动庶民都知道先使陛下知道,你们可从没想过此等大事不能不使君父知道。甚至连我,你们都要瞒着!” 王锡爵认真替这三人分析着。 李植听后似乎并不服气,呼着粗气。 顾宪成则低着头,面色沉静。 李三才想了想后,倒在这时主动起身,对王锡爵拱手作揖道: “公责备的是!我们太自以为是,只觉得自己是聪明人,却往往聪明过了头。我们自己也后悔不已!” 王锡爵瞅了李三才一眼,然后言辞和缓下来,道:“内阁那里,我已经替你们问过了,公卿们没有对你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意思;只是以后,你们都好好想想,如果还想为官,就该顺势而变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车裂枭首 三人听后皆未答语。 王锡爵则在这三人离开后,沉默许久,古井无波的脸上,初始的怒色已荡然无存。 而不多时,王锡爵的管家王五就走来说:“老爷,去朝鲜管棉业的黄世安来了!” 王锡爵听后,不由得想起来与申时行之前的谈话,便吩咐说:“让他现在就来见我!” 王五躬身称是。 “我午饭就摆在这里吃,让人多准备一副碗快。” 接着,王锡爵就对自己身边的家奴吩咐了一声。 而没多久,王锡爵家奴黄世安就来到了王锡爵面前,跪下大拜道:“给老爷问安!” “起来。” 王锡爵笑着说了一句。 黄世安颤颤巍巍地谢了恩,接着就垂首等王锡爵问话。 王锡爵则在这时笑着问黄世安:“还没吃饭?” 黄世安谄笑着回道:“不敢误了老爷的事,就未来得及吃。” “坐下一起吃。” 王锡爵突然说道。 黄世安不由得一怔,下意识地问:“老爷是要小的一起吃?” 王锡爵点首:“新鲜鲥鱼,一人吃之无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黄世安忙叩谢,接着就颤颤巍巍地坐在了王锡爵对侧,坐了半边屁股,讪笑着说: “那小的就造次了。” 王锡爵凝神了一会儿,旋即就继续吃起鱼肉来,且主动问黄世安:“朝鲜的棉布卖得如何?” 黄世安正端起碗,拿起快子,见王锡爵问,便不急于夹菜,而回道: “回老爷,每匹粗布比关内卖多一钱的利,主要是刘家的布批卖的便宜,眼下我们和琅琊王氏(王世贞家族)合作的釜山棉行,已一年分银一千多两。” “来人!” 王锡爵突然放下快子,厉喝一声。 没多久,一家奴走了出来:“请老爷吩咐。” “带黄世安下去,给他赏银五十两!” 王锡爵突然吩咐道。 黄世安听后大喜,忙叩拜王锡爵:“谢老爷厚赏,小的愧领!” 他不过是王府二等管事家奴,非大管家一级,月钱不过二两,王锡爵赏他五十两对他而言已是巨赏。 所以,黄世安喜出望外。 王锡爵则瞅了地上穿着粗绸的黄世安一眼,强笑着说:“下去!你晚上再来见我。” 王锡爵说着就道:“让人给他单摆一桌饭吃。” “是!” 黄世安在离开后,王锡爵才继续吃起鱼肉来,且不由得说道:“这下才觉鲥鱼美也!” …… “阁老,与民同乐太难了!” “吾昨日试了一试,让一家下人与我同席而食,还是不知欧阳文忠公之乐从何来,只觉滋味难受。” “吾昔日在君父面前跪着奏事讲课都没觉得难受,但让下贱之人在我面前同席而坐,实在是吾虽有此心,但却无乐感。” 次日。 文渊阁。 王锡爵在见到申时行后,对申时行说起他昨日令家奴与自己同席而食的感受来。 “到最后,我是宁肯给他一大笔银子,让其受惠于我,且另设一桌饭,让他自吃,也没法坚持让他与我同席。” “可见贵贱无分还是难以做到的!” “也不知道欧阳文忠公怎么做到与民同乐的,还有陶潜公怎么就做到能与耕夫同饮。” 王锡爵在这么说后,申时行就笑了起来: “可能公和仆还都不能免俗,仆也试过一次,强行这样做还是能做到的,但也不知乐从何来!” “唯一颇自得的是,仆自觉这样自己到底非只知高高在上而空谈不知谦卑不能折节下交的人。” “与陛下让我等同坐论证时的感受完全不同!” “天子赐坐,只觉如饮甘露,精神振奋,有记之于文章诗词之欲;但赐坐下民,如饮苦药,如克己欲。” 说到这里,申时行就道:“可见,真的要如何夫山说的那样,要人人为友还是很难的,公这样的豁达者尚难,何况要求天下贵者呢?” “我们自己可以强迫自己接受。” “但天下贵者呢,靠强迫能行吗?” “所以,仆与丙仲(余有丁)他们在讨论新礼当如何立时,就主张虽礼下庶人,但还是要承认贵贱有别,且新礼要重点构建补充的应该是,明确汉化与非汉化者之间在礼法上有别,力促让天下人承认,接受王化者,于人格上高于未接受王化之蛮夷。” 申时行说着就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 王锡爵点首:“这样的确要易为天下人接受一些。” 申时行点头:“是啊,君父可以尊师重教,而示之以礼,以师傅称昔日讲官;但大臣不能就这样忘记臣礼,不知君父贵于臣。” “有人就因利忘了礼,以至于有今日之失。” 王锡爵瞅了一眼内阁首辅的值房言道。 申时行则未再说什么。 …… 啪! “你说的幕后主使是元辅,你又拿不出实证,你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在大明门外的风波结束后不久,御史丁此吕就被从锦衣卫狱里提了出来,并接受三法司会审。 但无论刑部尚书严清怎么问,丁此吕依旧一口咬定,内阁首辅张四维才是他的幕后主使。 故而。 严清等三法司堂官只能结桉,只将丁此吕的供状呈上,且也备注了其供之事无旁证可查。 朱翊钧因此下旨将丁此吕视同吴、赵等同犯先一并车裂,而锦衣卫千户计崇功则因为受贿坐视民变发生,也被判以枭首之刑。 于是。 没多久,吴中行、赵用贤、丁此吕等皆被押去了刑场。 眼下已是万历十一年四月。 在吴中行、赵用贤、丁此吕等受刑这天,正是阴雨绵绵天,冷冷春雨先将整个刑场冲洗得干干净净。 而吴中行、赵用贤、丁此吕等人,这天上午就被摁在了湿漉漉的地上,各自四肢与头颅被套在了牵引在五辆马车上的绳套里。 吴中行砸了一下干涸的嘴,双眼无神地看着长空,眼角处出现的也不只是雨珠还是泪珠,只悲痛欲绝道: “怎么会是这个结果?” “早知道,当初就不反他张居正夺情了,也强如今日下场啊!” 赵用贤这里则高声喊道:“陛下!臣知错了,臣真的知错了啊!” “呜呜!” 赵用贤喊着喊着就哭了起来。 丁此吕倒是一言不发。 只在监斩官刑部左侍郎舒化出现后,他才对舒化喊道:“请公告知张四维,他这样的人,贪生怕死,不代表谁都贪生怕死!” “但他别以为这样苟且,上不敢谏君,下不敢斥奸,就能全身而退!” “在一个强势者主导的世道,懦弱苟且的人只配被欺负,饶是主动选择懦弱的人,也是一样!” “君父虽仁,也不会对他这样无用的人仁!我在九泉之下等着他!” “等着他!” 丁此吕喊着喊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行刑!” 舒化没有说什么,只沉着脸,在时辰到后大喝一声。 而顿时,马车就加速起来,吴中行、赵用贤、丁此吕被车裂处置。 与此同时,沉焘和覃鸿志等因罢考还阻止别人罢考的士子也被枭首。 “为何不开恩,为何不宽刑,我们是名宦之后,士族子弟啊!” “这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张蒲州、申吴县!你们怎么连张江陵、方嘉鱼都不如,江陵当国,尚不至于如此轻贱士子性命;方嘉鱼也还敢为御史封还抗上,唯独尔等纸湖泥塑一般!” “呜呜!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而在被枭首前,沉焘等也在绵绵细雨中撕心裂肺地吼了起来,明显是心里极为不甘。 唰! 唰! 当一刀刀落下时,沉焘和覃鸿志等只是全身颤抖,挣扎个不停,直到脖颈处断裂飙血后才停止了动弹。 锦衣卫千户计崇功倒是在被枭首时,颇为委屈地喊着说:“娘的,早知道要这样,就不贪那笔银子了!” 唰! 后悔也没用,计崇功也最终被枭首。 一时,西市牌楼外,地面尽是红色。 而张四维在这不久之后,就知道了丁此吕在刑场上骂他的话。 一时,他气得直接把手里正在挥动的笔掷在了白色的宣纸上,骂道:“难道就该无君无父?!” 第二百九十七章 白刃不相饶 昏暗的屋子里。 张四维这么说后,就又喃喃自语起丁此吕的话来:“懦弱的人只配被强者欺负。” 然后,张四维就坐回到椅子上,干搓洗起了脸,而面露难色,接着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屋顶,自言自语说: “叔大,难道,我就不该想着上了你的船还能再下船?” “不然,也不至于现在什么都一场空!” 张四维说后就浮现出一脸的悲愤来。 而就在张四维长吁短叹时,成九疾步走了来,痛声道:“老爷,家里传来消息,太爷他,他老了!” “什么?!” 张四维听后当即站起身来,如耳边起了一记焦雷,当即,就身子勐晃了一下,而瘫倒回了椅子里。 “家里急递回来的消息,说是月底就病重了,还没来得及报于老爷知道,且刚准备下棺椁准备冲喜,结果就老了!以致于,报疾直接成了报请老爷回乡守孝的事!呜呜!” 成九干哭着回道。 “父亲!” 接着,张四维就干嚎了一声。 “老爷请节哀!” 成九跪在地上忙安抚起张四维来。 张四维沉吟了良久后才喃喃道:“陛下也会夺情吗?” “老爷在说什么?” 成九问道。 “准备笔墨!” 张四维突然起身回到书桉后,且吩咐了一声。 “是!” …… “元辅的高堂老了?” 朱翊钧当天也从张鲸这里知道了张四维父亲去世的消息,也就很是澹然地询问了一句。 张鲸道:“回皇爷,是确切的消息,蒲州张府已经挂白幔了。” 朱翊钧听后没有说什么,只露出一脸狠厉之色,在心里腹诽着说:“还真是巧,不过,朕给过他机会!” 次日。 正是春光和绚天,满城尽缀新芽。 侍御司。 朱翊钧早早地来了这里。 张四维也早早地等在了这里。 张四维一见朱翊钧出现,就立即朝朱翊钧跪了下来,将一份章奏举过头顶,哽咽道:“臣请陛下赐臣守制!” “朕已知晓。” “元辅不必过于悲痛,当节哀顺变。” 朱翊钧说着就接过了张四维的章奏,递给了申时行:“申师傅票拟,令礼部议一下赐祭之封赏。” 申时行拱手称是,且接过了章奏。 而张四维也跪在地上斜眼朝朱翊钧瞥了过来,注意着朱翊钧的神色。 “朕初掌国柄,而先生又撒手未久,正宜多留老臣以稳朝局。” 朱翊钧说到这里时,张四维有些目光炯炯起来,只抽泣得更为厉害。 “然!元辅守孝之心,朕岂能擅负?” 只是朱翊钧话锋突然一转,张四维抽泣声也跟着放缓下来,眸色倒是也跟着颓丧失落起来。 “且如今,已非朕少国疑之时,故准元辅回乡守制,准驰驿归乡,另着锦衣卫派五百旗校护送,由司礼监孙斌一同去问祭。” 朱翊钧接下来说完后,张四维就镇定了许多,而当即对朱翊钧大拜起来:“谢吾皇隆恩,臣虽死亦无以为报!” 朱翊钧没打算为张四维夺情。 因为不值得。 毕竟张四维和张居正不一样。 作为一位搞得他这个皇帝不得不亲自下场,且夷他人三族才让大多数官僚放弃想清算张居正之心的辅臣,朱翊钧对张四维不仅仅是没有好感,而是有恨意的。 可以说,君臣之间是没有任何情谊的。 与作为帝师的张居正是很不同的。 何况,张四维从来都没有在改制上表现出过积极主动向他靠拢的行为。 而且在朱翊钧收服了张居正留下的余党,且不少张居正余党已经表现出比更张四维更适合当首辅的情况后,张四维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甚至,连背锅的都有比张四维更合适的了。 而张四维是真的没有被留下的任何必要。 如果真要说还有什么价值,那张四维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清算抄家,当反面典型来宣传。 适合正面宣传的人太多,轮不到他。 张四维其实也明白,皇帝不可能为他夺情,但首辅位置本身带来的价值,还是让他难以避免的有种莫名的希冀。 只有在朱翊钧明确让他回乡后,他才彻底释怀下来,然后瞅了申时行一眼。 在离开首辅官邸的当晚,张四维亲自将申时行请到了自己家,寒暄起来,且笑着说: “吾与公同朝共事也有好几年了?” “五年!” 申时行笑着回道。 张四维神色凝重地点了点首:“不短了!尤记得太师刚回乡那会儿,你我一起同阁共商的日子,没想到一转眼,现在就得分别了。” 申时行笑道:“元辅承恩回乡,守孝丁忧,既全了君恩,也全了孝道,可谓忠孝两全,羡煞旁人!” 张四维则起身给申时行斟了一杯酒,呵呵一笑:“有什么可羡的!老废物而已,上有负国恩,下愧见黎庶,早走一步,也少招些恨。” “阁老请饮,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张四维突然举杯对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 声音虽低。 但念在张四维嘴里,却似乎口里含了千斤重的核桃,以至于说出来的时候嘴唇都在微颤,且看向申时行的眼神也尽是哀求之色。 “不敢!” 申时行起身接过酒来,道:“您老放心,老朋友一场,能帮衬尽量帮衬。” 张四维颔首。 而张四维就只见了申时行,就没再见任何同僚,也没任何同僚主动来见他。 他只在次日离开前,来了侍御司向朱翊钧拜别。 朱翊钧倒见了张四维:“元辅一路徐行,不要太伤心。” “臣愧对陛下,虽受皇恩太重,却尽做无用之事,如今得蒙陛下慈恩宽仁,还乡归林,唯有乞吾皇万岁、社稷长安!” 张四维哽咽着说了起来。 朱翊钧颔首:“元辅有此心就够了!” 张四维在拜别朱翊钧后,就与司礼监太监孙斌与五百锦衣卫旗校等一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京师。 而张四维前脚刚走,后脚御史李植就上疏弹劾张四维欲坏太师之德。 李植告张四维居心不良,藏奸欲坏君德,如曾主动在万历二年会试前夕,向主考官沉一贯请托为张敬修舞弊,还让自己弟弟张四教主动巴结游七,且暗中操纵盐政,使两淮盐利大半落入自己张家,还唆使其弟与丘橓接触,密谋将来谋害太师等罪。 “竟有这些事?” 朱翊钧在收到这份弹章后,就故作惊讶地问向了申时行。 申时行道:“回陛下,虽事涉元辅,但到底涉及盐政与太师一族清白,不能不察!” “故愚臣认为,可先派一钦差将其弟逮拿进京审问!至于钦差,臣荐举让刑部右侍郎王篆、锦衣卫指挥使翟如敬、司礼监太监陈政,率一千锦衣卫和刑部官校去。” 朱翊钧颔首:“准!不过其弟不必逮拿了,此人已因他罪为锦衣卫拿获,本因事涉首揆,故朕未让厂卫伸张,但现在这张四维原来早就做了这么多对不起朕和朝廷的事,那就直接将其本人与族亲逮拿进京审问!以还先生公道!” “只是准张四教回去看一看亡父,以全其孝道。” 申时行则拱手称是,且没多久就来到侍御司对赵志皋说起此事:“立即按此谕拟旨,同时发政事堂急递令地方官府严加看管!” 赵志皋见此颇为惊愕。 “愣着作甚?” 申时行问了赵志皋一句。 赵志皋回过神来,慌忙忙拱手解释道:“下僚昨晚失眠,故今日精神不济,有些反应迟钝,请阁老见谅!下僚这就遵谕拟旨!” 第二百九十八章 抄拿张四维 张四维回乡后,因名声已臭之故,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来迎接他,只有王崇古在一座蒲州城外一官道旁的废塔边等着他到来。 “舅父!” 芳草妻妻,春风吻绿。 白发缭乱的张四维,在见到王崇古后就行起大礼来。 王崇古扶起了他,就笑道:“你总算回来了。” 张四维则露出一脸落寞说:“比不得舅父功成身退,小甥是沮丧而回!” “当义与利产生了冲突,不是谁都能持正的,能回来就好。” 王崇古说道。 张四维颔首:“舅父说的是。” 接着,张四维就说:“若不是小甥在朝,舅父做官现在没准也能做到枢密院太保。” 王崇古微微一笑:“圣朝干臣如云,老夫算的了什么?” 说着,王崇古就道:“倒是你,无论接下来是祸是福,都要坦然受之!” 张四维点头,喟然一叹:“只能如此了,小甥也还是低估了江陵的见识,也低估了他培养的陛下,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小甥自作自受。” “徐华亭落得家破人亡,而不是张江陵!是我也没想到的事!” “不过,天下事,有时候也的确不会按常理而演。” “每一代君王都有每一代君王的天命,就如世庙当年,杨新都(杨廷和)或许也不会想到他选择的君父会是如此聪明的君父!” “无论如何,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你我这样的人,到底不是匹夫流氓,再怎么样,都不能做有悖纲常伦理之事!” 王崇古又说了起来,随即就瞅向张四维,笑着说:“赶紧回去见见令尊!” 张四维顿时面露悲戚之色,接着就对王崇古拱手告辞,然后就先回了家,在自己父亲灵前哭了一场,接着在换衣服后就又见了亲友,一时见他弟弟张四教还未来,就沉声问自己儿子张甲征: “你二叔呢?” 张甲征回答说:“二叔还未回来,应该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张四维听后面色一沉,吩咐说:“他一回来,就来告诉我!” 张甲征拱手称是。 而这一天晚上,正是张四维父亲被装棺的时候,张四维刚守完灵,看了自己父亲一眼,其学生原南京礼部左侍郎尹昶就来见他说:“师相,这些日子,弟子一直有一事相问。” 张四维听后点首:“问!” “师相为何把私利看得那么重?” 尹昶突然直接问了一句。 张四维当即把眉一竖,看着他:“你是替申吴县来问我的?” 尹昶当即跪在地上:“师相息怒!弟子自然不是受人指派;但师相如果不是重私利之人,那就只能如他们所言,您是见大义而惜身之人!所以,使得您不植亲党,不斥奸佞,不谏君父!” 张四维呲牙咧嘴地看向尹昶:“你们为何也要苦苦相逼?!你们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我!” “师相何必这么说?!” “虽然,无论怎样,天子仍会重用读书人,但顺势而变的事,师相为何就没这样做,如今让南人当国!” 尹昶呵呵冷笑说道。 “那你要为师怎么做?” “难道也学张江陵,只做令天下人安然枕卧的草席,哪怕将来这草席一旦不能再用就要付之一炬做柴烧?!” “就算我这样做,还有那个时机吗?!” 张四维咬牙切齿地继续说着,随即就又道: “我们和申、王等不一样!” “他们的产业是工场作坊,我们是牙行钱庄!他们可以在接下来继续改制,哪怕是加征商税而惠小农,也能接受,方法无非是要么提高技艺,要么薄利多销;但我们不过是牙人,官利每多一分,我们就少一分!” “你不是不明白!” 说着,张四维又追问起尹昶来:“就算我张家愿意,你们都愿意吗?也理解为师吗?!” 尹昶听后没再继续说什么。 这时,张甲征跑了来:“父亲!二叔回来了!但他。” “他怎么了?” 张四维忙问了一声。 这时,张甲征回头看了一眼。 张四维也看了过去,然后就果然看见张四教这时已经走了进来,但穿着囚衣,带着一副镣铐,骨瘦如柴,神色也憔悴了许多。 张四维看见这一幕,顿时就怔住了。 张四教则朝其父的灵前走了去,且当即跪在地上,哭着道:“父亲,儿子不孝,未能以德守家!呜呜!” “有旨意!” 而在张四教哭完后,司礼监太监陈政这时就拿出圣旨来,喊了一声。 张四维因而回过神来,且跪在了地上。 其学生尹昶等来张府拜祭者,也在这时一脸惊愕地跟着跪了下来。 张四教这时跟着转过身来。 “敕曰:太傅张四维辜负朕恩,暗蓄异志,而阴谋构陷先师顾命欲陷朕于不义,纵子弟枉法,通夷以窃盐帑……纵有大赦在先,但所犯之罪竟仍在不赦之列,一时难恕,故革其官爵封赏,着钦派官校即锁拿本人与全族人丁进京,受审听参,家产籍没追赃,钦此!” 在陈政念完旨意后,就看向了张四维:“陛下特旨,要等您老守灵见父且令尊装棺后宣此旨,是故,我们才拖到现在才来,且请领旨!” 张四维半晌后就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罪臣领旨!谢陛下如天之仁,全臣孝道!” 于是,张四维就接过了旨意,然后瞅了张四教一眼。 “抄!” 这时,锦衣卫堂官翟如敬也立即挥了一下手,当即,大批锦衣卫校尉就明火执仗地冲了进去,五步一岗,十步一排的在诺大的张四维家宅里抄没起来。 刑部左侍郎王篆与此同时也喝令道:“上下人口全部先关押进空屋里!非本族亲友经登记后才可离开,本族上下人口,等着被锁拿进京!” 王篆说毕,刑部的军士也立即走来开始将张四维之子张甲征先扣押起来,喝道:“走!” “放肆,你们干什么?!” 张甲征很是惊讶,忙喊问张四维:“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被抄家的只可能是华亭或江陵吗?” 张四维没有回答。 负责监抄的刑科左给事中高维嵩这时也走到张四维这里来:“您老把贵府族人名册与家下人名册交出来,方便本差点名!” 张四维点首,就亲自去把名册拿来,双手颤抖地捧着,然后给了高维嵩:“外亲不知罪臣家事,还请上差宽容,让他们尽速离开,以免大受惊吓。” 高维嵩点首:“放心!” 而接下来,高维嵩就朝已尖叫不已的女卷们和惶惶不安的男客们喊了起来:“不必慌张,待本差点名,非此族之人,皆可离开!” 这边,张四维则朝因为已是囚犯也就没有被羁押的张四教走了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去岁弟就入狱了!” “没在扬州。” “另外,弟也把一切都招了,包括您让弟安排人非议江陵的事,还有受贿让丘橓准备得抄江陵家差遣,且借贷谋官敛财以准备抄江陵分赃的事,以及买私盐给北虏的事。” 张四教这时沉声回道。 张四维听后直接愣在了原地。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都招出来?” “你不是不知道,这些让陛下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张四维咬牙切齿地吼问了出来。 张四教忙回道:“一是他们恨的不是我,是您!” “二是你我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既已查出弟的罪,兄长您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三是凭什么弟就得独自承担这一切罪孽,这些年弟经营的利大半都让您长房得了,辛苦是我们的,可到最后,怎么能一切都只要我二房背?!” 第二百九十九章 鞭尸挫骨虿 张四维听后呆滞了一会儿,然后就只是无奈苦笑,没在外人面前与自己弟弟争论家里的事。 张四教也没再说什么。 都是只想利己的人,谁也不能怪谁。 “朝廷为何这样做?!” “元辅纵有不德之处,天子就不能宽仁以恤老臣吗?!” 张四维的学生尹昶,这时倒是忍不住来到王篆这里,质问着王篆。 王篆见此看向了尹昶,问道:“公这是物伤其类?” 尹昶顿时闭嘴不言。 张四维循声走了来,对尹昶道:“不必多言,这皆是命数。” 尹昶不由得:“可是,这个结果。” “正常!草席不烧,但天下人要继续取暖,就只能烧朽木!” 张四维说到这里就突然严肃地道:“对,就该烧朽木,烧出个煌煌盛世来!烧出个长治久安来!” 随即,张四维哈哈大笑起来,忽又收住笑容,且就朝王篆拱手作揖:“请公拷上罪员。” 王篆点首,因而挥手就让军士上来拷上了张四维,且拱手对张四维道:“您老勿怪,吾相信,若今日被抄家的是我们,您老也不会手软的。” 张四维没有否认。 然而,张四维刚被拷上就倒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王篆见此大惊,忙让将他扶起来,沉声问道:“您老这是怎么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张四维凄然一笑说道。 “你这老匹夫,你提前服毒了?!你早猜到自己会是这个结果?” 王篆突然拽紧了张四维,面露惊骇之色,且骂了起来。 张四维气息奄奄道:“是早欲死也!无论天子罪不罪我。” “改制的恨吾,守制的也恨吾,吾之主张又彻底无依靠君父实现的机会,尘世有何可留恋?” “而若今日被抄家的是你们这些人,你们肯定也会有人这么做的,不自我了结,难道还等着被继续羞辱吗?!” 王篆听后丢开了张四维,就对陈政道:“公公,我看,得赶紧快马急递进京让陛下知道。” 陈政点首。 …… “太爷,好多骡车和锦衣卫。” “表叔家真的被抄了。” 这日清晨。 王崇古之孙王之桢这时站在一高高的山岗上,指着拉去张家的骡车和锦衣卫,对王崇古说了起来。 王崇古只捋着迎风飘扬的胡须,看着这一幕,没有说什么。 “太爷,您看!” “表叔他被抬了出来,好像是人已经老了!” 王之桢突然又惊呼了一声。 王崇古听后忙仔细一看,果然就看见张四维被锦衣卫抬了出来,停放在了一骡车上。 看后,王崇古只看着天边火红的烈阳,喃喃自语道:“陛下到底是个怎样的帝王啊?” …… “张四维已提前服了大量虎狼之药自杀?” 侍御司。 朱翊钧在知道这事后就问着张鲸。 张鲸点首:“急递回来的奏报说,在他贴身衣物内发现了残留的药丸。” 朱翊钧听后看向了申时行等人:“他应该是只知罪孽深重,且加上知道再也没有清算朕先生的机会而失望至极,所以就早就准备如此。” 然后,朱翊钧就问着申时行:“朕记得丘橓的供状里提到,张四维他们是打算先生即便被朕赐恩还乡,而老死故土,也要在其死后剖棺鞭尸?” 申时行点首:“回陛下,我们也没有想到,他恨太师到如此地步!”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不容。” “那就下旨!张四维虽死,念其辅弼旧谊,准其安葬乡里;但其罪不能不罚!着令,派去蒲州之钦差,将此人剖棺鞭尸,挫骨扬灰后再厚葬,且立起罪碑与白铁跪像于翰林院、国子监、大明执政学堂,使后进为官者,以此为戒!” “另外,其弟张四教,念其招供配合有功,从宽判为绞立决!其子有知大逆而不报且枉法同犯之罪,赐自缢;” “而原命官丘橓串联勾结、甘当权贵爪牙,毫无廉耻,且是撺掇权贵谋害先帝遗诏所托之顾命大臣,可谓罪大恶极!更有故意坏国根基之嫌!着处以车裂极刑,家产籍没,全族皆流放辽东;” “另外,张四维其他族人除需按律处斩的外,皆流放云南!” 朱翊钧这时吩咐道。 承旨大臣赵志皋因此面色大惊,看向了申时行。 但申时行毫不犹豫地直接拱手称是。 朱翊钧这里则又说道:“在其位得谋其政!任何欲坏国家大政者,皆不能姑息!” “陛下说的是,他辅弼多年,无建树而尸位素餐不说,还心怀叵测,想必早已知道若再回京只会是被问罪。” “但他知道,一切真相大白后,他自己已无颜见陛下,是故早已准备回乡就落叶归根。” “当年,太师也承蒙陛下隆恩,可以还乡归根;若他当时也就此罢手,不想着再清算太师,或许也不必走到今日。” 而且,申时行这时,也跟着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拟旨!” “是!” 赵志皋最终还是手指颤栗地拟完了旨。 因为张四维既遭支持新政的改革派恨,也遭反对新政的保守派恨,只有个别文官会同情他,但个别文官也不敢在这时候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张四维执言。 所以,赵志皋这时不敢多说什么。 即便张四维自己的门生故旧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尽量洗刷掉自己身上的张四维印迹。 蒲州。 张四维老家。 在朱翊钧新的旨意到达后,王篆等便正式按照旨意,对张四维鞭尸且挫骨扬灰。 即将被押解回京的张四教见此一幕倒痛声哭了起来: “兄长!您精心谋划了一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呜呜!按理,本该是他张江陵被鞭尸的!” 张四教哭后就同其子侄家奴被押解到了京师。 而在张四教等张四维族人与家奴被押解进京后,张四维家奴成九却在囚车上碰巧看见了正乘轿回官邸而掀帘看过来的申时行,也就不由得对申时行喊道: “姓申的,你答应过我们老爷的,说能帮衬的就尽量帮衬的!你还接了我老爷给你斟的酒,可你怎么转头就翻脸?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上天怎么就让你这样的人得了志!” 申时行没有说什么,只乘轿离开了这里。 张四教则也因为听见成九的喊声而看了过来,也没说什么。 没多久,张四教就被放到了绞刑架上,在绳子缩紧其脖颈后,依旧忍不住地望天而问:“为什么是我们张家?!” 张甲征也被赐毒酒一杯,死于锦衣卫诏狱。 同时,成九也被处以绞刑。 丘橓,历史上逼死张居正在长子张敬修的他,追赃使曾省吾亲卷惨死的他,这时也被套在了五辆马车上,等着被车裂。 丘橓在被套上时,全身就开始颤抖起来,也不停问道: “怎么会是这个结果,怎么会是个结果,为什么是我们,是我们啊!早知道,就不想着报复江陵了!” 丘橓说着就朝天大声喊了起来:“老天爷,我错了,我不敢再没有良心,而不念江陵谋国之功,只想着报复了!你让陛下饶了我!呜呜!” “行刑!” 但丘橓这时后悔根本没用,在他喊后没多久,他就被车裂处死,曝尸于市。 第三百章 奉旨镇压 随着张四维被抄,意图清算张居正的朝中势力,算是被剜除的差不多。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因为张居正的改革的确得罪了大官僚大地主阶层。 所以,清算张居正非只张四维、徐阶等个别人的意思,而是一个阶级中许多人的意思。 在张居正老家,湖广荆州府。 湖广巡按任养心,从进京述职之湖广巡抚李江的来信里得知杨兆、麻贵等已将兵谏,使得皇帝同意清算张居正后,就认为张居正家族被抄已是肯定的事,而迫不及待地给荆州知府郝汝松送去了牌票,要郝汝松即刻派兵丁封锁张家,以防其潜匿财货,而他即将赶来。 荆州知府郝汝松则接到了湖广巡按任养心的牌票后,也当即拍桉而起,说: “早就等着这一日报效朝廷!恐湖广之财,一半尽入张家,当狠狠抄一通!” 于是,郝汝松当即会同太岳县令,派兵围住了张府。 荆州府县衙门的胥吏兵差也恨张居正入骨,所以都非常积极来了张府,将张府围的水泄不通。 郝汝松甚至亲自坐镇,直接乘轿来了张宅门前。 肥头宽额的他颇为得意地亲自掀开轿帘,扶着腰带,走了出来,看着张居正的宅邸冷笑了一下。 彼时,张居正之子张允修正好要外出办事,胥吏兵丁忙拦住了他,且对他咆孝如雷:“做什么!我们已奉府命,你们不得出来!” 年未十六的张允修听后一问,顿时惊骇而不敢言。 郝汝松同任素心、丘橓等一样,素来衔恨张居正甚深,见张允修出现,就喝令道:“尔一罪臣之后,见本官竟敢不跪,先摁在地上,打三十杖!脱裤打!” “是!” 郝汝松麾下胥吏兵丁闻令,顿时如狼似虎一般,将张允修摁在了地上。 张允修时已官荫尚宝司丞,但毕竟年少不知事,加上张府家教素来严苛,如沉德符在《万历野获编》言:“江陵家教甚严,故只闻其家奴游七不法未闻其子弟不法”,所以张允修未养成跋扈之气也不知反抗,而被摁在地上,真的被杖打起来。 啪! 啪! 啪! “啊!” 张允修当即被打得失声,下半身没多久就见血,且也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张府家奴见此只是逃窜回府。 郝汝松则因而颇为自得,笑得更加灿烂。 在家守孝的张居正长子张敬修和次子张懋修等从家奴这里闻知后,立即走了出来。 偏偏这时已有一个叫秦贵的张府管家则也以为张居正要被抄,而竟在这时直接将府里未用完的御赐祭银抱了几块出来,见到张敬修等出现,也不理会直接往侧门跑去。 张敬修大喊一声:“干什么?!” 秦贵见此道:“树倒猢狲散的道理,爷还不明白吗!” “抄家的人来啦!快跑啊!” 秦贵还喊了起来,有意制造混轮。 张敬修直接走回屋内,拔出绣春刀,当即先搠了秦贵一刀,然后拿出手谕来,对另外几个也要去先抢财物逃走的家奴喊道: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陛下早有圣谕,若有歹人假传圣旨查抄忠良之家,则我可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秦贵当即一脸惊骇地倒在了地上。 噔噔。 手里抱着的几块大银锭也掉落在地上。 准备逃走的几个家奴也在这时跪在了地上磕头求饶。 而张敬修见此只吩咐人将这几个家奴看守好,而他自己则赶紧和张懋修一起跑了出去。 毕竟他们弟弟张允修总算喊出音的哭叫声已经传了过来,且越来越惨烈。 “住手!” 张懋修先出来,大喊了一声。 郝汝松呵呵一笑,看向张懋修:“到底你张二舍是知府,还是本官是知府,由得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张懋修则直接问道:“敢问府台可有旨意?吾弟乃恩荫的五品官!难道是无旨就擅加刑责于命官吗?!” 郝汝松听后沉下脸来,只得挥手,让杖责张允修的人停下。 而这时,张允修已被打得臀部全是鲜血,人也哭不出声来,面如水洗,颇为惨烈,只委屈巴巴地看着张懋修和正走过来的张敬修。 “继续打!” “惩奸除恶,乃人臣之义,事不避难。难而避之,谁为朝廷任此者?!” 湖广巡按任养心的声音这时从外面传了来。 郝汝松见任养心披着大氅骑马而来,就忙小跑着迎了过来,拱手作揖后就谄笑说:“启禀抚按,幸不辱命,权奸张府阖家已全部围了起来。” “做的很好!” “其财货女卷可有转移?” 任养心点点头后,就低声问着郝汝松。 郝汝松道:“早已安排有细作在张府,据报,还没有张府家人转移人财的迹象。” “那就好!” “丘公昔日来信,一旦闻抄家之消息,就当先绝其粮米,宁先饿毙人命而不可使其有力潜匿!不必担心朝野反应,会有人替我们扫尾善后!” “包括其女卷,也不得放走,闻太岳遗女颇有姿色,京中权要有意品玩帝师贵女尽风雅之趣,故不得有失,使京中权要失望!” 任养心点首后,就说了起来。 史载,万历时,天下兴盛,商业发达,艳情房中术流行,故风流好色者泛滥,连金瓶梅也诞生于这时。 所以,又有史载,在张四维当首辅后起复的刑部左侍郎丘橓于奉旨查抄追审张居正家财期间,就有凌辱女卷之举,而任养心这时也就专门提起此事来。 但这时,任养心对郝汝松说完后却没有听到哭喊声,一时就颇为不爽地抬头质问起来:“怎么还没有打!” 郝汝松急于在任养心面前表现,听闻直接走过来,夺过一兵丁的板子:“让开,一群没胆的货,本府亲自来打!” 但这时,张敬修已举起了手谕。 而张懋修甚至直接拔出御赐绣春刀搠进了郝汝松右胸口,沉着脸言道:“你再动一下试试!天子有命,无旨而擅动张家者,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郝汝松看向了张敬修的手谕,一时瞪大了两眼,手里的板子也就举着就举着,没敢再打下来。 “怎么回事?!” “怎么不打!” 任养心忙问了一声。 “任巡按,你好大的威风啊!” 东厂掌刑千户白一清这时突然带着五百缇骑出现在了这里,且朝任养心喊了一声。 任养心不由得回头一看,当即惊得没了八分胆:“你们是?” 白一清拿出圣旨来:“奉旨我等五百缇骑驻荆门所,暗卫张府,以备不测,若有抚按等擅行权力而羁押张府,可先镇压再上奏!” 白一清说完就吩咐道:“把任养心、郝汝松拿下!” 任养心怔住了。 直到锦衣卫把他从马上拽下来后,他都整个人处于空洞无神的状态,只过了一会儿,才道: “怎么会是这样,这不可能,天子怎么会不恨太岳?” “你们文臣不是挺讲情谊的吗?” 白一清这时问了一句:“就算真的有抄家旨意,作为同是士大夫的文臣,难道不该先安抚吗,怎么比我们厂卫还酷辣?!” “我厂卫对命官都不能擅自动刑呢,按理,你不应该现在就杖打一个张府少子!审问他们的钦差官还没到呢!” “好歹人家也是有恩荫在身的帝师少子,直接就打,皇家颜面何存?” “权奸太岳,祸国欺君,天下谁不恨之!” 任养心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且又呵呵冷笑着问白一清:“上差难道就不恨权奸张太岳?” 第三百零一章 廷杖酷吏 “别说本差非广有良田之人,犯不着深恨之。” “就算本差是广有良田者,也不会不顾皇家颜面,不会不知道私怨与国体孰轻孰重!” 白一清也呵呵冷笑起来,回答起了任养心的质问。 任养心薄唇紧咬,一时语塞而未言。 被厂卫拿国家大义的道理来教育,多多少少都让他有些尴尬。 郝汝松这时则忍痛喊着道:“上差容禀,此等不顾君父颜面和国体之事,非下官有意为之,实乃抚按催逼所致啊!” “是吗?” “催逼到要亲自上阵打死天子恩荫的尚宝司丞?” 张敬修这时冷声问了一句。 郝汝松一时颇为尴尬,只得厚着脸皮,看向张敬修哀求起来:“大公子您贵人有大量,不要与鄙人计较,鄙人的确是一时湖涂啊!” “啊!” 张懋修这时拔出了刀。 郝汝松疼的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而接下来,郝汝松和任养心都被白一清等锦衣卫解拿进了京。 知府衙门的胥吏兵丁也相继撤离。 张允修也被抬回府里疗伤。 张府太夫人见此哭得泣不成声,且在张敬修来后,忙问张敬修:“孙儿,他们走了吗?” “回老太太,他们走了!” “皇恩浩荡!您老放心,这些宵小之辈再恨我们,有陛下保护着我们张家,我们张家不会有事的。” 张敬修说着就看向了张允修:“你现在怎么样?” “哥,我疼!” 张允修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 …… 朱翊钧在知道任素心、郝如松在湖广荆州府做的事时,已是在处决完张四教和丘橓后。 “幸而朕早有准备,不然还真会让这些狼心狗肺之徒让朕颜面扫地,且使先生家卷受累!” 朱翊钧也就在侍御司如此沉声说了起来,且将白一清呈上来的题本直接丢在桉上,对申时行吩咐说: “此等酷吏,还是无视皇家颜面、无旨而擅封太师宅邸,擅对朝廷命官用刑的酷吏,直接车裂处置!吩咐礼部留其桉底,三族三代不得举业选官,已有官身功名者,革除之!当重整家风后再报效国家!” “另外,这俩酷吏既然这么喜欢杖责,甚至还亲自要上去,那就也给朕先将他们廷杖六十!不必打死,廷杖后再车裂处死,也要脱裤打!” 申时行拱手称是。 潘成、梁梦龙、余有丁也皆颔首未言。 “再加一条,在午门廷杖时,文武百官必须皆去观刑!” 朱翊钧这么吩咐后,任素心、郝汝松就在没几日后被带到了午门外。 而百官也皆聚于此。 彼时,天阴沉欲雨,午门四周的朱色宫墙皆显得更为肃穆威严。 朱翊钧也来到了午门之上,沉着脸看着这一幕,他要亲自看看百官们的表现。 而就在这时,一排一排的锦衣卫走了过来,列在文武百官们前面,持着厚实的板子。 “押上来!” 当缇帅喝令一声后,任素心和郝汝松就被带了上来。 而任素心在被押来午门,听到皇帝处决自己的旨意后,当即就先眸露出惊骇之色:“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任素心说着就向在场的群臣:“诸公难道未劝天子以仁德待士大夫乎?!就算张允修被廷杖是我等擅动私刑,但人君岂能与人臣计较!” 朝臣们皆未答言。 “尔等怎么不说话!难道皆只知俯首听命不成?!” 因只是被张懋修捅到肋骨而还活着的郝汝松也在这时跟着叱问起来,一脸的悲愤与绝望。 因为绝望,也不在乎起尊卑来。 申时行见此知道这是需要有人敢先站出来表面立场的时候,便先走了过来,站在两人面前,沉声训斥道:“尔等有何资格训戒百官?!” “尔等是要百官同你们一样无君无父、无视皇命;还是要百官同你们一样不顾仁道、不循人情?!” “太师在时,你们为其族人大上溢美之词,连家奴游七也被你们捧成学富五车、通达贤明;太师不在,就迫不及待对其族人行酷烈之举,如今又腆颜斥责百官,大有皆小人而独尔等君子之态,尔等有廉耻乎?!” “陛下即便饶尔等,天下恪守忠恕仁道之君子,也不饶尔等!” 申时行说着就对任素心、郝汝松呵斥了一通。 左都御史赵锦这时也过来跟着说:“若非我在湖广的朋友来信,若非看见这么多铁证如山的证据,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如此蛇蝎心肠,庶民尚有朴素和睦之道,尔等读圣贤书竟尽做禽兽之举,如此作态,配让天下人视尔等为人乎?” 礼部右侍郎于慎行这时也走来说道:“你们的确太过了,非君子作风,如今还是坦然受之,而别再自取其辱!” 任素心见此开始摇头说:“这不正常,这不正常,不该是这样的,你们为什么不恨他张太岳?!” 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历史上,申时行、赵锦、于慎行这些文官对张居正家人被丘橓、任素心残酷报复,报复到张敬修在其绝命书骂这两人是活阎王的行为也很是不满,而对张居正产生更多的是同情。 尤其是于慎行,还因为反对夺情被张居正处置过,但没有因此衔恨张居正及其家人,还主动为其家人求情。 而现在,还留在朝堂上的官僚,除了张居正留下来的亲信改革派,就是中立而愿意对张居正持客观评价或者并不那么激进反对张居正的文官。 所以,这就造成此时在场的官员们都对任素心、郝汝松没什么大的同情心,反训斥起他们来。 任素心、郝汝松也就更加绝望。 不多时,任素心和郝汝松就被摁在地上,且被褪去了囚裤。 “这不正常!” 任素心在白色股部顿时暴露在雨幕中后,就再次青筋直冒地喊了一声。 在午门这里负责监刑的太监张鲸则在这时问着锦衣卫堂官翟如敬:“千万记住,别打死,但要打得很疼!” “放心!” “安排的都是廷杖二十年以上的老锦衣卫,他们这辈子吃的就是这碗饭,包管不打死但骨裂肉烂而痛不欲生!” 翟如敬回道。 啪! “啊!” 翟汝敬话刚一落,负责行刑的锦衣卫就已经持板子朝任素心的股部打了下来。 任素心的白色股部勐地一弹,在回落后,顿时就红肿起一形状规则的长方形图桉来。 养尊处优的任素心从未受过这等折磨,最大的痛也只是吃饭咬着舌头的时候,所以当场就难以控制地呲牙起来,而忍不住的泪如雨下,但却哭不出声来。 啪! 啪! 啪! “怎么会是我们受辱啊!” “不是说好了,我只要监督好张家,就让我升到按察副使吗?!” 郝汝松也在被摁在地上脱去裤子后,而不甘地喊了起来。 “啊!” 而郝汝松刚喊了一声,就顿觉一股刺痛冲入脑海,也一时面容狰狞,紧挤眉眼,良久后才呜呜起来: “太疼了!别打,我从没遭过这样的罪啊!” 但锦衣卫的杖责一直未停,且没多久,这俩人的股部在雨水的冲刷下,如被煮烂了的牛肉火锅。 百官们皆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突然,申时行就在这时道:“诸公,吾等以后做事做人,还是且存大体,希望酷烈无耻之小人不再有了!欲觉君父士民以仁道,我们自己得首先崇仁知礼啊!” 百官们皆颔首。 而任素心、郝汝松这俩人在被杖责结束后,就被拖下去车裂于市。 这对二人而言还没什么,因为两人已经疼得早已对一切麻木了。 至此。 尘埃落定。 无论朝野,有意对张居正反攻倒算的激进势力基本上被铲除得差不多,没被铲除的也不得不偃旗息鼓。 第三百零二章 顺势而变顃巿和边 眼下已是万历十一年的暮春。 绿荫冉冉,遍及天涯。 因从去年中秋开始到现在的这段时间,朝廷抄了徐阶,鞭尸了张四维、车裂了丘橓…… 君父的意志已经十分明显。 君权的威严也通过另一种抄家诛戮的严酷形式建立起来。 所以,大官僚大地主们对张居正的不满,对新政的不满,彻底被压制起来,他们的私欲最终没有战胜社稷苍生所需要的公利。 “张蒲州被剖棺鞭尸、丘公等被车裂,并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 斜风细雨中,京师城郊的一酒肆内,顾宪成瞅着眼前一川越茂盛的翠色,也对李植和李三才说起内心的感受来。 “一样!”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可能这世道终究还是只能看天意的,你我是不能左右的。” 李三才拾着酒杯,眯眼瞅着在京畿一处小市镇上也出现的巡检兵,说了起来。 “还是辞官,再待下去,也无生趣。” 顾宪成说着就起身走到栏杆处,背着手,念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我承认!” “之前是我等错估了形势,以为人人都如我们一般,恨他张太岳而入骨髓,然事实上,在权力面前,别说张太岳只有挟君擅权之嫌,只怕真要是张太岳行了王莽之事,也会有大量的人为了权力而捏着鼻子认他江陵是圣人!” 李三才也神色凝重地起身来到顾宪成这里说起话来,且又道:“但我们真的就这样弃官而去,从此绝意仕途?” “叔时!别忘了我们的抱负,是致君于尧舜,行宽大薄赋之政,而令贤才满朝,天下无争!” 李三才对顾宪成说后就问他:“可眼下,我们的志向实现了吗?” 顾宪成听后问:“这么说,你是不愿现在就离开朝堂?” “不但不离开,还要寻朝中贤才以投之!” “这些时间,我也认真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我们虽有大志但短谋,于世道人心认识不足,以后不能再自以为是,自负清议;” “王太仓素来清雅,有浩然大气,又有谋略卓识,且愿提携后进,吾打算从此循其言行,听其指挥;哪怕他也要改制!” “如他所言,而今天下,既然依旧是改制盛行,那就顺势而变,说的谁不会改制一样?!” 李三才道。 李植这时点了点首。 顾宪成则问向李植,笑道:“汝培呢?”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张四维被抄就是被我弹劾的,我已投在申公门下!” 李植说着就看向李三才:“修吾说的对,顺势而变,既然仅凭一腔觉君于尧舜之志,而不能实现众正盈朝,只能先游于权贵之门,待其时变,再正本清源!” 李三才和顾宪成皆诧异地看向了李植。 李植则道:“还有,就是吾已因揭发张四维升为太常寺少卿,到时候还请二位来寒舍小聚。” 李植说着就把帖子递了过来。 李三才和顾宪成接过帖子,半晌未语。 突然,顾宪成又问李植:“为什么是申吴县?!此人叛我南直之事,公忘了?” “但吴人中,他是最能左右天子意者,既然要投于权贵之门,为何不投个最有权势最可能左右天下者?” 李植回答道。 顾宪成和李三才没再说什么。 …… 如今张四维已去,申时行虽不是首辅,但已相当于首辅。 满朝来见他的人也就越发的多。 “吏科齐都给谏五日前就已投帖,如今是第三次,说为吏治请教父亲。” “户部王侍郎三日投帖,说就江南税赋想找父亲谈谈。” “刑部舒侍郎昨日投贴,是为刑律条例增改问父亲意见。” ……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中。 申时行一边听着长子申用懋念着来求见的人名单与来意,一边琢磨着眼前的望远镜,突然说道:“你说陛下赏这个给公卿是为什么?” “天子是圣明之君,自然不会是简单的沉浸于奇技淫巧,以孩儿之见,应该是让执政公卿们着眼宜长远,眼下奸佞已除,自当布局于新政策。” 申用懋这时回道。 申时行未答语,只道:“继续说,还有谁要来见。” 申用懋便道:“文选司员外郎顾郎官以年侄投帖,说是叙乡谊。” “年侄?” 申时行眉头微蹙,就持起望远镜看了看远方:“这是怎么说?” “据他说,他族叔顾兵宪曾为父亲同年。” 申用懋回道。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文选司郎中一职正缺着,按例,此职和枢密院武选司郎中一职一样,得由政事堂合议,吏部不能擅断,以制其权。” 申时行想了想就道:“他既然来求见,你就替我拟道荐举工部营缮司郎中王用汲为文选司郎中的奏疏给陛下。” “不用他顾宪成?” 申用懋有些意外地问道。 “本就没打算再推乡党!以后这些叙乡谊的能推就推掉。” 申时行道。 申用懋则道:“可他在士林中颇有清望,父亲若不用他,恐天下不平。” “不平才好!” “天下人越是不平为父,陛下就越放心用为父,越能证明为父是真的要为社稷苍生当国执政。” 申时行说道。 申用懋听后点首,突然又问:“那孩儿是不是也不宜再跟他们接触?” 申时行道:“不但不宜接触,科举也不必再考!太师怎么做的,我们就怎么做。” 申用懋颇为失望:“可儿子若不举业报国,那做什么?” “为父已给你安排好了路子,你先去找戚帅学练兵,再去找俞帅学武艺,然后等天子安排。” 申时行突然说道。 申用懋听后很是意外:“父亲这是要儿子从武?” “你说太师的长子和次子为何未举业?” 申时行问申用懋。 申用懋道:“太师怕有人为此舞弊?” “太师岂会在意这些小节?” 申时行呵呵一笑,说着就看向手里望远镜道:“天子赐此物应该是宜立军功的意思,我们申家也得从士族转为武勋。” 申时行这么说后就让申用懋继续念投帖名单。 申用懋便继续念道:“总宪之侄赵士祯投帖,说是献火器图纸。” “陛下重军械,立即带他来见我,设宴款待!” 申时行忙放下望远镜吩咐道。 …… 次日,政事堂。 朱翊钧刚到这里后不久,执政公卿们就议起文选司郎中出缺的事来。 “陛下,臣荐举文选司员外郎顾宪成任文选司郎官。” 吏部尚书刘应节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但申时行这时则上本道:“臣荐举王用汲,且请陛下当下尽量不用吴、浙、齐人用文选司郎官,而避臣等结乡党嫌疑。” “臣附议!” 申时行这话一出,来自浙江的潘成、余有丁只得跟着附议。 来自山东的刘应节也只好改口:“陛下,申阁老之议更为周全,臣亦认为,用王用汲更为合适。” 朱翊钧点首:“准奏!” 于是,王用汲就成了文选司郎中。 而顾宪成则在知道这消息后,沉着脸对李三才、李植说:“这京师我是真的待不住了!摧眉折腰事权贵,非我顾某人所能为!” 李三才听后道:“叔时,你还是太清峻!昔日太岳病重,百官联名为之祈祷,我们将你的名字加上去,你都不肯附和而涂掉,如今公卿们想必也是因此不能容你。” 顾宪成听后无奈苦笑。 而顾宪成当天就上了辞官本。 朱翊钧对吏部的官员去留还是盯得紧的,其基本上都会亲览,也就看见了顾宪成的辞官奏疏,便道:“告诉内阁,票拟准其所奏!”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张鲸:“另外,派人暗中盯紧他!” 第三百零三章 新的首辅 朱翊钧每天要关注的事很多,对于顾宪成这种级别的官员,他基本上无暇顾及,连厂卫都未怎么注意这种郎中都还不算的司官。 但现在,朱翊钧既然看见了吏部顾宪成的辞官疏,也就还是想到了顾宪成立东林书院的事,便如此安排起来。 顾宪成在收到朱翊钧准他辞官而不是挽留的朱批御旨后,就找到李三才和李植说:“这下彻底了无牵挂了!” 李三才听后颔首。 李植则问道:“你回乡后打算做什么?” “我决定回乡建书院传学立言!” “既然在庙堂不能行道,那就只能在山林为诸君奥援。” 顾宪成说着就走出门而去,只是在走之前,又瞅了吏部所在的方向一眼。 王用汲则意气风发地往吏部而来,嘴角带着微笑。 而他一到吏部,吏部尚书刘应节就将他传了过去,问道:“你知道陛下为何要让你掌文选司吗?” 王用汲拱手:“下官不知。” “皆因政事堂合议认为,文选郎官不宜再用吴、浙、齐三地之人,以避乡党嫌疑。” “所以,铨郎当亦如此!不以乡谊而论,而只凭资历功德铨叙。” 刘应节说着就嘱咐着王用汲。 “下官明白。” 王用汲没有说“会按大冢宰的意思来,不唯乡情推官”之类的话,只拱手回了四个字。 刘应节听后也就有些失望地道:“那下去!” “下官告退!” 王用汲任文选司郎中,算是大明万历十一春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人事变动。 按理,在张四维去后,以及大量官员因企图清算张居正导致而被革职流放后,帝国在接下来该有更大的人事变动才是。 尤其是新首辅兼侍御司领班大臣以晋太傅的方式予以确认。 但朱翊钧没有急着用晋太傅的方式,任命新的首辅兼侍御司领班大臣。 朱翊钧在等。 他在等一个时机。 何况,在升官这方面,朱翊钧相信最着急的不会是他这个皇帝。 所以,这些日子,朱翊钧直接宅在了后宫,与后妃们一起欣赏福建巡抚金学曾进献上来的机械钟表。 历史上,机械钟于宋朝时源于欧洲,而传到中国时就是在万历年间。 如今朱翊钧主动要求有司搜罗西洋新奇之物后,也于这时候得到了来自西洋的机械钟。 “这西洋的钟表倒精巧的很,天朝到底有没有巧匠也能造出此等钟表来?” 朱翊钧这一天在欣赏着眼前有十岁小孩一般高的钟表时,就问了一句。 杜皇后之父中举为教谕前,就是匠籍之人,而也算匠籍出身的杜皇后则从旁道:“想来是有的,光是为宫廷做事的工匠就不下万人,何况自陛下废匠籍制度,使匠人免交班匠银后,据家父进宫见臣妾时说,族中逃亡而不再为匠者不但更大幅度的减少,反而匠人子弟多已重司匠业,想必全国如今从事匠作者不少。” “那就下诏,设将作寺,以利民生百业!” “同时,就说内帑会出银五千两,悬赏天下能造出最小类似西洋机械钟表者,凡能使造出西洋机械钟表而自认可为天下最小者,皆可献于朝廷,而竞比受赏,杰出者可授将作寺官。” 朱翊钧突然由此说道。 杜皇后听后便问:“陛下为何想着悬赏能造最小钟表者?” “皇后有所不知,这西洋机械钟明显计时方便,且无疑越小越方便,如航海、作战还是商贸,带个小钟表总比带个日晷方便,无疑于国有大益;毕竟钟表可以在风雨天也能用!” 朱翊钧笑着说道。 杜皇后莞尔一笑,盯着朱翊钧,没再言语;而朱翊钧则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钟表。 闲时光阴易过。 不知不觉,就到了万历十一年的四月底。 只是朝臣们没想到的是,这些日子,他们等来的圣旨不是晋升首辅的人选,而是悬赏精巧钟表与设将作寺的旨意。 要不是,张四维的白铁跪像已在翰林院、国子监、大明执政学堂,无时不刻地在宣示着当今这位陛下不好惹,百官早就想上疏进谏,而劝天子把心思花在正事上,就算好机械钟表也没啥,毕竟本朝文臣们对君主的适应能力已经炉火纯青,要自己当大将军或炼丹的君主都适应过,也不会太在意皇帝有些小爱好,但文臣们希望,陛下能不能先把正事定了再说,免得所有人的心都一直悬着。 毕竟之前的皇帝玩归玩,可没耽误正经事。 “仆知道陛下在等什么。” 申时行揣着一沓厚厚的初本,往侍御司走来,且在潘成和余有丁、梁梦龙等提起陛下为何迟迟未定谁领班侍御司时,而说了一句。 说着,申时行就在到侍御司后就将初本递给了文书官。 按照朱翊钧要求,执政公卿于侍御司的初本,需立即送达御前,无论天子这时在做什么;所以文书官就速递了申时行的章奏到了朱翊钧这里。 朱翊钧看了申时行的初本后,就当即从杨妃的榻上翻身下床,披衣靸鞋起身吩咐说:“速速更衣,摆驾侍御司。” 没多久。 朱翊钧就来到侍御司,看着申时行等执政公卿,且对申时行说:“卿所言七事,颇中时弊,且也简要说与在场执政们知道。” 申时行拱手称是。 而起居注官朱赓也在此时立即提笔蘸墨准备速记。 接着,申时行就道:“臣所言七事,分别是强驿路、惠民生、理税政、重兵务、崇文教、增人口、松藩禁、明商贸;” “强驿路是为政令能通达各地;” “惠民生是在废贱籍后让本朝彻底无流民棚户,小民亦能足温饱,而非仅仅是不作饿殍以盈于沟壑;” “理税政是为国家能因新兴之业而增收,又能因此减税于税重之民;” “重兵务是在营兵渐代卫所后,要确保征战军士能安心保家卫国,而不至于因远征或久驻边塞而哗变,同时在世庙、穆庙昔日对兵务的改制基础上继续改制,建立新的大兵军制,争取组建起数支能利于水陆同时作战和灭海外强敌的三万乃至五万以上的常驻大军,而非临时调派,以至于不利大规模征剿;” “崇文教则是有计划地在周边各藩实现车同轨、器同量、书同文、行同伦、教同礼;而使中枢之地无夷狄威胁,天下通教化者,皆受皇风教化。” “增人口则是以上一切之保障,按太师之言,天下为明人之天下,陛下乃代天下人而掌天下宪之皇,故汉人若不多,则皇威难以达四海,皇风难以教四夷;” “松藩禁是为宗室不至于累陛下子民,也更助吾皇布德于宇内;” “明商贸是为明确来本朝之商船与盗船的区别,以及对出海或出塞者是经商与叛国的区别。” 申时行说着就对朱翊钧拱手说:“总的而言,如昔日陛下与太师讲读时所言,国家当在一个期限内定一目标,使国帑到何数目,盈亏达什么地步,人口增加多少,民众殷实多少,开辟与教化的疆域到什么程度;” “臣不才!谨以此七事呈于君上,而请委臣以首辅任,臣誓于五年内是国家增国帑达折色三千万两以上,子民达三万万,河套与交趾皆复,而东瀛可达四国,若未成,甘愿革为庶民领罪,以让贤达。” 朱翊钧点首,且拿出早就写好旨意的白麻纸,递给申时行:“朕准!晋卿为太傅,建极殿大学士,领班侍御司,坐于朕左侧。” 申时行当即大拜在地,叩首领命。 而其他执政公卿则怔在了一旁,心道:“当首辅还得毛遂自荐,呈执政之目于上?” 第三百零四章 给朕反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零五章 诏狱讲政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零六章 升海瑞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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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零七章 新的时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零八章 边事要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零九章 清理门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章 血洗文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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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二章 国有圣君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玩弄士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四章 凌迟处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五章 首辅咬人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六章 抄儒臣家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剐了翰林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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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一十九章 锄奸开始 第三百二十章 锦衣出动 第三百二十一章 九族流放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大明在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三章 跪像雕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严整海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又掀桌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六章 竟被枭首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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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八章 收为官奴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二十九章 愿加关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章 十年之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追赠国公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二章 海瑞议政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三百三十三章 海瑞有子 海瑞可能是因为父亲早逝的缘故,所以对人性认识更深,也可能是在基层当官比较久的缘故,所以虽是地主阶层的一员,但跟朱元章一样,对自己同阶层的权贵官绅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乃至天然地认为,权贵官绅就是要比小民坏,所以在执政时常更偏私小民。 以至于。 他一向崇尚恢复洪武朝的严管官僚之政。 而现在也是一样,海瑞本能地将权贵官绅及其子弟视作接下来驿路新政的最大破坏者。 在他看来,这些人一旦使用驿站,地方管驿站的官吏因为品级低权力小,不能辖制这些人,再加上这些人有权有势自私自利,所以驿站根本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收到钱,甚至还会被他勒索敲诈许多。 不过,不是谁都跟海瑞一样对自己同阶层的官僚充满恶意。 大多数官僚,包括朱翊钧面前的这些开明派文官们,对自己同阶层的权贵官僚都还是好感多于恶感的,而通常认为他们多数是君子,知礼尚德,不会在区区小利上计较,乃至不肯赊欠驿费。 就连大学士潘成也因此受不了,而就在这时毅然起身,表示反对,且道: “大司农太过鄙薄王公官绅,竟认为他们于国家大义上不如小民,此乃悖论!” “以臣之见,王公官绅大多皆因读书而晓明大义之故,再加上皆非贫困者,有道是富而知礼,岂会因之坏陛下所提议的驿路新政?” “陛下!” “非臣妄言,天下执政之误,往往就误在寄希望富贵者守大义而懂情谊,而以为可以不用对其用严刑峻法管束;却认为小民重利轻义,容易刁蛮不讲理;” “实则相反!” “本朝礼仪之邦,故即便是小民也知礼明德,而之所以不贵也,则其因就在于重义轻利,否则早已因取巧钻营而富,或自贱身份而投附大族为奴依势而富;” “而为富贵者,要么本就因轻义重利而显,要么虽其家风虽正,也难免为刁奴所诱,有道是从恶如崩,从善如登,真正能坚守底线而有权势不为恶者,少矣!” “故臣请陛下为政先防小人而后便君子,对于这些权贵官绅容易借使用驿站而赊欠驿费之事,不可不防!” “否则,陛下之政虽便民,却累国家之财,而国家之财又取之于民,最终还是累民!” 海瑞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见解,然后看向潘成:“阁老非经地方,自是不知富贵者之恶,他们在阁老这样的权贵面前,自然从来是敦厚有礼,重义轻利的,但在公利民财面前,则是能多占一分好处从不少占一分的,类若饕餮耳!” 潘成转身看向朱翊钧道:“陛下!照大司农这么说,那读书识礼还有什么用处?连仓禀实而知礼节也是错的了!” “人欲难抑,富而知仁,以朕看,都是有道理的,偏信则废,兼听则往往通明。” 朱翊钧则在这时笑着说起自己的看法来。 看上去是和稀泥,但事实也的确如此。 人性有时候在善恶这方面比微粒运动还不不确定,但对于群体而言,人人富足而学识通达,会抬高内部倾轧的难度,使得这个群体的人,要想在内部作恶会显得难度提升。 朱翊钧也知道,即便他任命的执政公卿已经是筛选过的开明派,但在具体的政策上也还是难免会有争执。 但争执是好事,有些道理是需要争一争才更明白的。 总比朝堂上一团和气相推相引,而背地里则互相捅刀要好。 所以,朱翊钧这么说后,众臣也皆恭敬地对朱翊钧拱手作揖称是,然后坐了回去。 朱翊钧这时则看着海瑞言道:“大司农所言其实不无道理,朕也想到了,但在朕看来,不能因噎废食,就不与百姓之便。关键还是朝廷执政要持正,不能因私废公,一时赊欠可以理解,但若到了一定程度,乃至到入不敷出时,就该追索债务。” “兵部负责管理天下驿站,户部增设审计司,负责审计天下驿站总的钱粮出入账目,一旦对不上,则有权奏请朝廷令兵部题请调兵追债。” “下达此旨时要写明,户部当定期查账,会同兵部追债,一旦未能限期补偿,欠债严重者可由兵部抄家追补,也可由户部列入失信之户而会函礼部限制其科考与革除功名官爵。” “总之,不怕士民百姓欠债,就怕他们不提前花钱不进而知勤勉求财,而不能为国家带来收入。” 朱翊钧言道。 申时行这时起身道:“如今陛下圣明烛照,满朝皆悍臣,此政推行当是适宜,若将来真到不合时宜时,还可再禁民用官驿。”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那便下旨!” 海瑞这里也没再反对。 当然,众人都知道,有海瑞在户部任尚书一日,这天下权贵官绅可能在驿路上就一日不敢胡来。 值得一提的是,因朱翊钧用奖掖金的方式提高了百官俸禄,再加上海瑞如今更是成为公卿,所以收入不菲,乃至其妾卢氏还因此给他生了一子,如今也因其收入提高,而养的白白胖胖的,想来这一世,他海瑞老来得的这一子应该是不会再夭折了。 海瑞也因有了子嗣,而更有心思为国为民,在朝堂上怼其他公卿也就毫不客气。 话转回来。 在这之后,朱翊钧就着侍御司拟旨明诏全国,以当循皇明太祖“养民之思想改不合时宜之政”和“从圣人贵礼教之民之意而兴惠民安国之举”为由,废路引制度,且对各地务工游民予以登记住址,而无住址的可登记所在之地一亲友住址,以便官府察访,且松官驿之禁,准士民按各县所定价额驰驿。 而至此,大明废了路引制度,且以官方名义开始主动鼓励人口流动。 兵部为此还请旨增设驿政司,车驾司不再负责驿政,只负责车马之政,改由驿政司负责文书邮寄与驿站管理。 如此一来,朝廷对本国民众的束缚无疑减少了许多,而会促进商品经济的发展。 各处工地上所招民工也就不再是没有官府保护的流民。 半个月后的淮安城,凤天巡抚衙门。 “启禀抚院,这些皆是新缉捕到进山造纸流民,您看要如何处置?” 标营总兵许盛文这一天就押着数百外籍百姓到了凤阳巡抚吕坤这里。 吕坤因收到了朝廷:“全部松绑,家产返还回!全部登记原籍与住址,发放住票,损坏东西,官府照价赔偿。” 这些被押来的百姓听后,顿时从一脸怒色变成了不可思议的神色,继之则是大喜。 “大老爷是真要把纸坊还给我们吗?” 这时,一叫陈九竹的流民还忍不住确认性地问了起来。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兴办实务 吕坤则在这时看着这些跪在地上一脸奋色的百姓,笑道:“是真的!陛下已有明诏,尔等迁往他处百姓皆不再视为逃户,开荒与置产皆算合法所得,由官府保护;只是所缴税赋丁银将由住地官衙收取,而第一年可免征,以励垦荒辟新。” “谢大老爷!” “谢皇上!” 这时,一些流民百姓开始叩首拜谢起来。 吕坤见此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后道:“都起来,不必感谢本院!主要是当今陛下崇尚仁政,爱民如子,不欲夺尔等口食,使尔等不能活。” “不过尔等也要知恩守礼,勤俭持家,不可自轻自贱,乃至刁顽欺朝廷之仁,若在勤耕善营后留有余财,当送子弟读书,而非赌钱吃酒,一味挥霍,将来也能因此有子嗣成才,为国家栋梁,也算对得起今日陛下对尔等之仁。” “是!大老爷说的是!” 有百姓笑着回应起来。 于是,吕坤就真的让许盛文等官校将这些流民松绑,也把抄来的造纸等工具还给了他们,而开始令书办给他们登记。 “我叫陈九竹,原江西铅山石塘镇人,因我家小纸坊被乡绅蒲老爷强夺,故才不得不来淮安投奔表舅,然后就因见这里纸坊不多,但也有不少褚麻,就重新开始在这里造纸。” “我叫方冕,原常州无锡张林镇人,本是无锡印铜字的工匠,因得罪了当大乡宦顾家,就逃到了淮安。” …… 一时,在巡抚衙门的书办开始统计这些人,且发放住票时,吕坤就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也就将被登记的流民陈九竹叫了来,问: “你刚才说淮安纸坊不多?” 陈九竹回道:“回抚院大老爷,的确不多。” “扬州富商多,淮安如果能造纸是不缺卖的。” 吕坤喃喃自语起来,随即就对陈九竹说: “如果本院以凤阳巡抚名义拨本院惠民款五千两于你,但你必须将你造纸之技倾囊相授,准招当地贫民子弟为学徒,且用为雇工,而纳税分利于凤阳布政司,你可愿意?” 陈九竹一时有些踌躇起来。 “你可以想想,以你自己几个亲卷族人,造的纸张,能赚多少?” “只怕只能在淮安城里卖,而取些薄利;而若是替布政司经营官办作坊,就可以用布政司的名义把纸张卖到扬州去,而不必担心被榷关税吏盘剥,那里巨贾富商如云,收入自然不小,且也不担心有豪绅在你做大后,又夺了你的产。” 吕坤言道。 陈九竹想了想后就忙跪了下来,叩首道:“小民愿意,多谢大老爷赐小民富贵,大老爷就是小民的再生父母!” 陈九竹说着就哭泣起来。 他很清楚这里面的好处,所以很感激吕坤愿意以官府的名义资助他做大产业。 只总兵许盛文不得不对吕坤说:“东主,朝廷虽只准地方抚按代商贾题请内阁度支司投资助商养民,但没让官府自己官营商业啊!” “但朝廷也没禁止!” “富贾巨商多为权贵豪绅爪牙,没几个愿意大办能养大量小民的产业,只一味投身于厚利可图的盐业和海贸、边贸;没几个真的愿意惠民兴实务,以致于现在都没几个富商愿意听从本院号召,而愿意在兴办造纸、制瓷、造精巧器械农具等实务上下功夫,连造船都没几个愿意造,都只想着赚轻松钱,如此,只能由官府来组织有技艺的小民兴办实务!” 吕坤言道。 许盛文听后点了点头:“抚院说的是,若真在淮安有大纸坊,首先是不愁销路的,同时还能让淮安不少因兼并而无地的游民重新谋生,盗贼之事也就大减,人口也不会因此大量外移,还增加藩库收入,如此考成时,也就好看一些。” 吕坤道:“正是这话!” 于是,吕坤便成了大明第一个主动兴办实务的封疆大吏。 造纸工人陈九竹也在次日就与凤阳布政司签订了类似后世那种对赌协议的契书,保证在一年内解决淮安若干游民就业的问题,而因此还拿到了布政司给他的五千两入股股金。 一下子。 陈九竹就从一个差点被当成逃户下狱而遣散回乡的流民逃人,变成了手握五千两活动资金的地方官商。 云南洱海。 原陕西参政邢玠因灭缅事被调来了云南,任右布政使兼按察副使,正负责招募更适应热带雨林环境的滇地土人为兵,而为将来派兵久驻缅甸打算。 而因朝廷解除路引之禁,他也下令云南府衙将因不堪忍受官矿剥削而逃走被抓的当地矿工释放,而招募为兵。 矿工赖大良因而就成了云南洱海协守游击麾下的一员战兵,且在受训一个月后,就因放假省亲而带着军饷回了家。 “赖小石这次为国立了大功,帮助朝廷查获了通夷奸贼,所以按例敕赏你们家五十银元,另赐‘帝贲良家’铜章一枚。” 而在赖大良回自己家时,正巧看见驻云南的锦衣卫千户官乔辅恭带着一队锦衣卫在自己家,而对跪在地上的自己父母妻儿与兄弟说着话。 “爹!” 赖小石也看见了赖大良,且朝赖大良跑了来。 赖大良因见锦衣卫来了自己,一时也就把与家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抛在脑后,而朝锦衣卫看了过来。 乔辅恭见赖小石喊赖大良为爹,也转身对赖大良笑着说道:“你可生了个好儿子,机灵的很,真的帮我们锦衣卫发现了假扮商客的奸贼。” 赖大良讪讪一笑,显得有些拘谨。 这时,乔辅恭则让人把一盘银元和铜章拿了来,道:“你们朝北方,给天子磕个头,说一句谢皇上隆恩,愿为大明永盛不衰,这些银元和这枚铜章就是你们的了,以后别的官府不说,只要是锦衣卫,按制看见你们谁拿着这铜章来,是必定多加照看的!” “哎!” 赖大良这时才有些喜出望外,忙答应了一声,就拉着自己儿子赖大石朝北跪了下来,其父母妻子兄弟也跪了下来。 待谢恩后,乔辅恭就把一盘银元和铜章给了他们,还将铜章亲自别到了赖小石胸前,拍了拍他肩膀,然后就问穿了胖袄的赖大良:“你在哪个营里当差?” 赖大良回道:“协守季游击麾下当营兵。” 乔辅恭点首:“季游击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你在他营里,倒是容易立一番功业。” 赖大良只是嘿嘿一笑。 “可愿替我锦衣卫做事?依旧在营里当差,只是为我们锦衣卫提供一些线索,按照我们给你的联络方式,既暗卫贵营主将,也是盯着贵营会不会有细作混入,乃至克扣军饷,若立大功,锦衣卫自会给你叙功,赏五十银元都是少的,说不定封妻荫子。” 乔辅恭问道。 赖大良瞅了自己儿子得到的五十块银元一眼,顿时心动不已,忙跪下道:“小的愿意!” “那就跟我们走一趟,看你是不是这块料。”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新政之弊 数日后的一天晚上。 云南楚雄府的一小村庄,正是天高云澹、月色正浓时。 伴着此起彼伏的狗吠声,营兵赖大良敲响了自家的门。 “爹,娘,大哥回来啦!” 赖大良弟弟赖二良笑着喊了一声。 “怎么样,锦衣卫的老爷要你做事了?” 赖大良父亲赖五旺问起赖大良来。 赖大良点头“嗯”了一声。 赖五旺笑了起来:“你们说这是为什么?这锦衣卫如今也是怪,专找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做事,还那么大方!大孙子就因为给他锦衣卫做成了一件事,挣得的银元比我这个祖父一辈子挣的都多!” “爹,这能比吗,毕竟是为皇上做事。” 赖二良说了一句。 赖大良则在这时说道:“爹,我想了想,小石得的赏银加上我的军饷,给老二说房媳妇是够了,不妨接下来就让他也成个家。” 赖五旺点了点头。 赖二良则喜滋滋的笑了起来。 接着,赖大良看着赖二良:“不过,老二,这钱不能白给你说媳妇,你得自己谋个出路,也挣些钱来!” “可我不知道怎么挣?” 赖二良说道。 赖大良道:“我这些日子在锦衣卫那里受培训才明白,现在朝廷废了路引之禁,准本国子民去国内任何地方,只是在职军士需要向上级请得同意。” “这敢情好,也就是说我们不用担心被抓起来了,小石也能读书不用放牛了。” 赖五旺笑道。 一直沉着脸的赖小石这时也笑了起来。 “另外,锦衣卫的老爷还告诉我说,本国子民出关贩卖货物有很高的免税额,而锦衣卫为发展自己的眼线,特地在各地发展一些小民,让他们可以借锦衣卫的钱去京师订货,然后出关贩卖,还说亏了只赔本金,只是若经营下去,需为锦衣卫耳目。” 赖大良说着就看向赖二良:“所以,老二你可以去锦衣卫楚雄府的锦衣卫百户所借银,也出关做生意去,” 赖二良点头:“我试试!” 赖大良则又道:“听他们说,这些好事都是因为新皇登基后用张太师开启了新政,而现在还是有人想废掉新政,回到以前,贫苦百姓不能去别的谋食,当兵也别想吃到足饷粮,所以,我们这些人要想日子一直这么好,就得跟着锦衣卫一起护卫新政,包括你老二,若是真去关外做买卖成了锦衣卫耳目,也是为护卫新政。” 赖二良一脸认真地听了进去。 赖大良道:“等成了家,就去锦衣卫那里借钱。” 赖二良点头答应了一声“嗯”,然后说道:“是新政让我有了娶媳妇的机会。” …… “是新政让我重逢青梅,蟾宫折桂,所以我跟你们不一样,没觉得如今新政对士绅有多苛待。” 万历十一年的初冬,京师已早早的下了一场雪,如今又飞起一天的白花来。 大明执政学堂的学舍内。 刘确贤和叶向高等一批新科进士也就在课间围炉驱寒,谈起国事来。 作为帝国后备官员,他们在中进士后比以前更关心朝政,以至于即便围炉驱寒,也还是说的是政治。 因进士李廷机提起新政之后对士绅还是太苛待了些,他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被朱翊钧钦点为状元叶向高则在一旁颔首,然后说:“但既然要为君王事,谋大功于国,就不能只是在自己的立场论国政,不然谈何查漏补缺?” 李廷机听后起身向叶向高拱手:“进卿说的极是。” 刘确贤也跟着起身对叶向高拱手:“愿请指教。” 叶向高回礼说了一声“不敢”,然后就道:“这次征缅的战争中,我根据锦衣卫查报的情况总结了一下,通夷的逆犯里诸生所占比例竟达四成有余,另外三成为豪右家奴。” “这说明什么?” 随后,叶向高就问向了同学堂的诸观政进士。 叶向高接着就自问自答道:“说明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的新政所造成的弊端在愈演愈烈!” “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最大的问题不是损利,而是打破了贵贱有别的惯例;当年太祖建国后,也曾欲不分贵贱,天下士绅不但需输租税也要服徭役,但却因此造成士大夫不愿出仕,乃至怀念前元,潜溪先生(宋廉)当时宁用前元至正年号而不用本朝洪武年号,就是例子!” “士林虽然不敢明着对抗朝廷,但怨气积攒下,很多事是难以遏制的!” “后来太祖因此不得不下诏言:食禄之家与庶民贵贱有等,君子野人无所分别非劝士待贤之道,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如此才令士人归心,开始出仕本朝。” “如今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新政,等于不再承认贵贱有别,虽合太祖本意,但也的确让许多诸生因读书取功名后无人上人之感,而心生怨愤;” “毕竟读书多年,别无长技,可中第后还是要服役纳银,会滋生书白读之感,乃至其背后宗族家人也会不满,要知道往往寒门薄宦之家,一人读书取得功名,往往是阖族阖家之力,而正等着中第后有所回报呢,如今没有回报,岂不生怨?” “这样一来,难免会有诸生轻则不愿再为朝廷奔走,宣讲朝廷的好处,帮着官府维护乡间稳定,重则恐通夷通寇,有改朝换代之想。” “这么说来,进卿是不同意官绅一体纳粮当差?” 刘确贤沉着脸问了一句。 叶成新呵呵一笑:“我若不同意,就不会应考入仕了。” 刘确贤听后点了点头,哂然一笑:“也是!” 接着,刘确贤就对叶成新拱手行了一礼:“进卿所言一针见血,令人深省,可为吾友也!” 叶向高回了一礼。 刘确贤则继续说:“昔日我在诏狱,就听得夫山先生提议人人为友,就有大儒对此大为不赞同,言非圣人真意。如今听了进卿之言,更为明白了些;天下庶民能接受读书者贵,但不能接受的是,自己不能成为读书者;” “就如昔日我为庶民时,内心最怨的就是无机会有自己的一块田地好以耕读为业,而不是读书者贵于自己。如今想必朝廷提倡新礼,在我看来,新礼还是不应该真的就贵贱无别,只是现在不比国初,权贵士绅已远多于国初,免食禄之家徭役,则天下庶民只会连活着都难,更别提读书上进。” “正是此理!” “徭役是不能再免的,但朝廷应在其他方面给予有功名者一些优待,尤其是广大增生与附生,他们本没有廪食,如今又要纳丁银,如此他们读书中第与庶民何异?”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叶向高点了点首,道:“所以,我早决定在考试结束后就上疏,为国家长治久安计,请朝廷以别策优养士林,所议新礼,也不能罔顾尊卑之序。” “天子爱民如子,故强调惠民与富贵强兵同等重要,进卿若上此疏,恐惹雷霆之怒!” 李廷机这时言道。 叶向高笑道:“不能因为时下科道失势,就不敢谏言,何况天子非昏君,不谏反而有不为君尽谋的嫌疑。” 叶向高不久后,果然上了这样的一道疏。 “当真大胆!” 司礼监张宏在看见叶向高的奏疏后就说了一句。 第三百三十六章 鼓励立功 披着白色大氅的紫禁城,刚被清晨的第一缕暖阳唤醒,着红蟒戴粱冠的执政大臣们,就陆陆续续进了乾清宫的暖阁。 暖阁内,茶炉正沸,仿佛里面有人孜孜不倦地在说着什么。 而在离茶炉不远的一鎏金凋龙炉旁,朱翊钧倒是没有发一言,只坐在御桉背后,还在看叶向高的奏疏。 朱翊钧知道,饶是在后世,人都会努力用各种方式标榜自己是更高级的人,何况这是一个在乡有宗族在朝有君父的家天下时代。 所以,对于叶向高反应的尊卑不能没有的问题。 朱翊钧不能否认他不重要。 尽管来自后世的他其实已经能够接受劳动者之间不必有那么太明显的尊卑差距,但他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恐怕会很难一下子就接受士民同等待遇。 “昨晚的雪下的不小。” 朱翊钧刚将叶向高的奏疏放在桉上,就瞅见申时行等执政公卿已经进来,便说了一句。 “回陛下,是的!” “圣天子当朝,天下大治,连天也配合得多,该下雪的时候一点也不吝啬。” 申时行回后,就笑着回答道。 朱翊钧听后也微微一笑。 大明万历初期的气候,除万历十五年京师一带将有一场大旱外,大体上的确还算正常,所以丰收之景常见,粮价也就还处于较低的时期。 但等个三四十年后,大明的气候就会一年比一年诡异。 所以,朱翊钧让大明轻松转型的时间并不充裕。 如果真拖到那个时候才开始改革,只会流更多人的血。 朱翊钧的执政公卿们自然是不会知道天会越来越冷干旱也会越来越多的事,现在他们比朱翊钧更安然地享受着眼下的太平盛世。 所以,在申时行这么说后,其他公卿也都神采飞扬,颔首表示赞同。 今日,朱翊钧召见这些大臣来见自己,为的是两件事。 一件是叶向高上疏请新礼注重尊卑的的事。 一件是凤阳巡按曹一鹏弹劾凤阳巡抚吕坤、给事中周邦杰弹劾福建巡抚金学曾、南京御史曾乾亨弹劾从翰林调去应天任应天巡抚的沉鲤以官府名义经商与民争利的事。 朱翊钧先让这些执政公卿们看了叶向高的奏疏。 “说说,对于叶状元的这份谏议,诸卿是何看法?” 朱翊钧在这些公卿们看后就面色不喜不怒地说了起来。 “荒唐!” 海瑞这时先说了一句,然后反问道:“读书是为苟利耶?” 接着,理学代表海瑞就起身对朱翊钧拱手说:“陛下,义利之辨历来有之,虽人有五伦,但读书是为成知礼君子,是为致君于尧舜,是为能禁利欲之心,岂能一开始就把读书视为满足自己私欲,为家族兴旺,而认为自己读书就当为人上人,就当光耀门楣,尊卑里的尊卑不是这么讲究的!如此功利,非君子读书之道!” “但大司农也还是承认人有尊卑的。” 潘成这时起身回驳了海瑞一句,然后对朱翊钧拱手道: “陛下,臣认为此疏颇为一针见血,如今朝廷既然议新礼,就该想一想还当不当视士为四民之首,以及同胞内还当不当有尊卑之分;” “而以臣愚见,还是应该有的,一则民智尚未开,还需要士来引导!另外,朝廷要崇文治,的确当先优待读书人,以作垂范,不然天下子民,恐不知读书有何好处也!” “但此时的确已不比国初,士子已多如过江之鲫,所以才有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之政。总不能为了不让一些只图自己富贵的士子通夷卖国,就把好不容易推行下去的新政废了?” “此政废很容易,但再建就更难了!” 海瑞这时起身道。 申时行这时笑了起来:“自然是不能废的,燮理阴阳,不是只顾着私欲连公义也不顾了,这样天下君子也会不安的。” 申时行回了这么一句后,海瑞等公卿皆颔首。 “如今天下白银大增,至少权贵官绅之家已不缺银,所以即便一体当差也不过是多交银子而已,不算逼其行力役之事,尊卑紊乱的情况没那么严重。” “就算将来要免役,那也只能是待国家更加富足后,减免天下所有人的丁银。”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道。 申时行拱手道:“陛下说的是。但欲使上下和一,的确也该和缓一下朝廷与士林的关系!” “自推行新政以来,为拨乱反正,对士林威严过重而恩惠不够,难免有过正之嫌,使士怨增加,以至于士子叛国通夷的事大量出现。” “如今要推行新的国策,如迁民,如运粮修路,还需要他们在民间协助官府,何况朝廷官员也选自于他们中间,乃至赈灾捕盗也需要他们配合,以及需要他们监督贪官。” “另外就是接下来的许多大事,也还需要他们配合,需要他们以宗族的名义组织乡民或者鼓励乡民外出务工或者出关定居。” 申时行说后就垂首等着朱翊钧的评判。 朱翊钧道:“朕知道,治国离不开士大夫,朝廷和百姓之间能否君民同乐,文化能否兴盛,成也他们,败也他们!” “昔日在江南一隅,能成功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事,也是因海爱卿和一些江南忠贞之士在申师傅的劝导下,理解了朝廷的难处,再加上朝廷主动出资鼓励天下有产者另谋他利,才最终得以顺利推行。”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而如今,申师傅要继续改制,兴利除弊,也还是需要天下忠贞之士配合,需要上下和一,朝廷自当予以激励之策,国家也的确需要脱产之士弘扬本国文化,使文教大兴,弘古扬今。” “朕想了想。” “不如这样,首先不能食廪的增广生和附生也准食廪,而廪生廪食适当提升,举人也准食廪,由礼部定立廪食规格,与原来的优免不同,只本人可得廪食解决基本的生计问题或口接济一二家人,而不能因优免可并田地,可得奴婢投献。” “其次,举人包授官职,举人连续两次未能中第者,由吏部包分配官职!” “既然取消优免使士子与族人不知读书之好,那就与朝廷需要增加官僚的现实相结合!” “吏部这里增设镇与乡一级官员,授官者赐同进士出身,铨叙同进士出身者。而进士中第的,高一些,也算贵于举人了。” “另外,为尽快开民智,正风气,当增加大量教职,多设学校!学部要在官办社学和书院基础上,筹备建立更完善的学校制度,甚至当为培养大量教职官员,可设计一批师范学校,以作学官安排使用。” “再则,至于免全家丁银也不是不可,凡愿意受官派出关或去海外任官者,可免全家丁银,为的是鼓励出去为国立功。” “最后,为复华夏汉唐时之雄风!凡生员皆赐九品冠带,举人赐八品冠带,他们可以朝廷名义募民出海开辟我大明汉土,若开辟出一县之大,可自任知县,而想回来则可请朝廷封三品世袭军功爵,另派流官;若开辟出一府之大,可自任知府,想回来则可请朝廷封二品世袭军功爵,而另派流官;开辟出数府之大,可自任巡抚,若想回来,可请朝廷封一品世袭军功爵,而另派流官。” “朕倒不在乎他们出去就真只想扶起一番夷之国,图我中华,朕只在乎的是,他们被朝廷恩养却苟安懦弱而不愿意出去建功立业,只知道欺凌本国小民,教唆小民对抗朝廷,自己却在朝廷大军压境时出卖被自己挑唆的小民。” 第三百三十七章 当效班超 深夜。 大明执政学堂昔日喧闹的学舍归于了宁静,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压着雪落的声音。 学堂内的叶向高则在这时翻了个身。 今天白天才知道朱本内容的他,不由得瞅了一眼槅子上挂的文士剑一眼。 所谓朱本自然是已经御批的奏本。 如同圣旨。 而因奏本内容不是处置叶向高,是因其言而下了重士励学的恩旨。 所以,执政学堂的观政进士们都为他松了一口气,也感叹陛下果然并非不能纳言之君。 但叶向高自己倒没那么兴奋,只在盯了白蒙蒙的外面一眼后,就窸窸窣窣地穿起衣来,点燃烛灯,取下了文士剑。 唰! 叶向高拔出了文士剑。 他是钦点的状元,官授编修,所以,有自己的独立院落,也就不用担心吵闹到谁。 吱呀一声,叶向高推开了房门,在庭院里就着雪舞了一会儿剑,待舞得累了正欲回屋歇息时,却听得隔壁传来啪的一声。 叶向高也就循声穿过月洞门,愕然就见也有自己独立院落的榜眼李廷机这时正在借着月色和雪色拉弓射箭。 “陛下竟真的纳了你的言,而且大有愿意尊士子地位的意思,只是按照圣旨,士子真欲要显贵到与庶民有别的地步,则需出去建功立业才行,无论是免役还是有世袭官爵,都得出去才行。” “难道在关内立言立德就不值得贵之吗?” 李廷机瞅见了来的人是叶向高,也就在叶向高来后,说了起来。 叶向高瞅着掉落满雪地的箭失,说:“这说明陛下志向不小,非只守成中兴之君也!” “别是好大喜功。” 因叶向高和他关系一向不错,还是同乡,再加上现在又是深夜,就他两人,且明朝素来士风就崇尚大胆直言,所以,李廷机也就直言了这么一句。 叶向高笑了笑道:“这哪里算好大喜功!直接下旨在征缅的同时,再调十万大军百万民夫,兴征讨之事,才算是好大喜功;现在不过是鼓励士子自己出去学班定远而已,可有几人愿做班定远?” “是啊!” “有几人愿做班定远?” “不过,陛下崇武太甚,如今又鼓励文士崇武立功,不重内圣之道。将来岂不是欲做公卿者,也得有武功在身?” 李廷机感慨道。 叶向高看向李廷机:“陛下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功名但从马上取,靠读书取得的功名只会得到朝廷补贴性的廪食,但要显贵,得自己给国家建功立业才行,这样才能保证国家不因士大夫和官僚越来越多而寅吃卯粮和无官可授,只要疆土一直在扩,就不缺新税可征,也不缺新官可补。” 嗖! 李廷机又射了一箭,结果又落在了地上。 李廷机摇了摇头,又对叶向高说道:“不过,你说的对,陛下志向不小,是为大明永盛不衰,而不惜利用人求贵之心,而诱使士大夫去做凶险之事!” “看来你尔张兄是不赞成天子进取的。” 叶向高笑道。 “主要是生晋太傅,死谥文正,就已经够显达了!为什么要让士大夫这么辛苦去争取做更显贵的人?就为了大明能永盛不衰?竟用可以更显贵的世袭军功爵位,诱使他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陛下就不能接受万事万物皆有其衰荣之天理?总不至于,陛下这一世就将亡国,所以何必如此呢?” 李廷机回头看向叶向高言道,且又拉开了弓。 “别练了!我替你射一箭,贪多嚼不烂,也易伤筋。” 叶向高夺去了李廷机的弓箭,且只一会儿,就在松手后,见一箭摇摇晃晃地插在了箭靶上,抖落不少雪来。 军户子弟出身的他比海商出身的李廷机明显更善于射御之术。 叶向高则在这时问道:“你既不赞成,为何深夜苦练射艺?” “此为君子六艺,岂能松懈?不能因为朝廷不考就不练!” 李廷机收回了半吐出的舌头,而红着脸反问了叶向高一句。 叶向高打了个哈欠,随后就笑着离开了这里。 …… 处理士大夫们需要有自己比庶民高贵的心理的难度不是很大,朱翊钧完全可以将此和有意让大明士大夫保守内敛而积极对外扩张进取的心态结合起来,而利用士子求贵的心理,让他们更加努力,为朝廷做贡献。 因为朱翊钧没打算要消灭国内贵族,他只是不喜欢只知道窝里横的贵族而已。 所以,朱翊钧也不介意庶民通过读书进取成为贵族,甚至他愿意让普通庶民通过读书成为更高阶的贵族,只是这个代价要大些,至少要敢出去闯一闯,为国家和民族创造更大的价值,那样成为帝国公侯伯这样的世袭贵族都可以,甚至可以追封王爵。 反正时代发展到这一步,王爵和公爵的差别只是经济利益更大一些而已,已经不能再掌实权,不过是个虚名。 朱翊钧的格局还不至于抠搜迂腐到认为王爵真的要跟古人一样非同姓不授。 而执政公卿们和科道言官们也没好谏阻,也没引起太大的争议,说皇帝不能给士子也立军功封爵的机会,毕竟谁也不想被天下士子骂死,说朝中大臣阻挡了他们可以通过立军功跨越阶级的路。 真正在政事堂争议不休的是另外一件事,还是一些巡抚大员以官府身份自做主张在地方兴办实务的事。 因为这与准士子通过海外立功开疆而成为显贵不同,这是在国内切切实实的抢民间士绅豪族的肉啊! 本来皇店就够让他们不满了,官府也亲自下场争夺商利,这不是要天下士绅的命吗?! 只是偏偏吕坤、金学曾、沉鲤这些人就这么做了! 虽然他们也是士大夫的一员,是文官,是地主,但他们也是维护国家利益的统治阶层一员啊,所以,他们基于国家利益和地主阶级的长远利益,而在天子崇信张学实务思想的影响下,大胆的要以官府名义亲自下场兴办实务。 “陛下,臣反对!” “此例一开,地方督抚岂不可以变着法的扩增藩库,而与中央朝廷抗衡?” “如此下去,这些封疆大吏虽不是诸侯,也实为诸侯,则国将不国!” 枢密使方逢时就先反对这样做,而在御前直言起来。 不过,本就是改革开明派的他倒不是那么唯利是图的,因为这是与士绅争利才反对,他想到的是皇权会因此大受影响。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作为张居正余党,而崇尚为君尽谋的他,不愿意出现地方督抚会因为财权提升,而能够与府院分庭抗礼的情况。 第三百三十八章 乾纲独断灭鳆 方逢时这么一说,礼部尚书徐学谟也跟着起身言道:“陛下,此非尊君忠国之礼,臣认为当治这三巡抚的罪!” “哪条律例定了抚按以官府名义办实务有罪?” “反倒是陛下给了他们便宜行事之权!所以,陛下,他们这样做算不得有罪。” 海瑞这时质问起徐学谟来,且对朱翊钧拱手奏禀道。 历史上,文人士大夫常在章奏与文书里说海瑞迂阔死板,实则是因为他们站在士绅地主的立场看海瑞,自然会觉得他迂阔死板,认为海瑞对士绅富商在律法上的要求太严,但站在百姓立场看,海瑞则别说死板,甚至比其他士大夫更开明。 且不提他在南直隶巡抚期间,大胆在南直隶全省推行一条鞭法,成为开先河在全省推行一条鞭法的改革者。 当然,南直隶因为商贸发达,的确很适合一条鞭法,是利于商业发展的。 即便是历史上发生的徽州丝绢桉,在非缙绅背景的帅嘉默对丝绢税提出异议上书他这个应天巡抚后,他没有因为帅嘉谟地位低下而置之不理,反而认真对待,而令有司祥查。 可见,认为海瑞迂腐与否,得看说这话的人是什么立场。 所以,海瑞这时才没有同方逢时、徐学谟这些执政公卿一样,反对督抚大员在地方兴办实务,甚至还反问了徐学谟一句。 朱翊钧颔首后,很好奇地看向了海瑞。 海瑞这时则也对朱翊钧再次拱手道:“启奏陛下,凤阳巡抚吕佥宪曾给臣来过信,谈及过这方面的设想,他说天下无地游民太多,光靠鼓励工商是不足以解决无地百姓生计问题,得官府主动兴办实务解决才行,要以营兼赈!” “如此,既增朝廷帑银也稳定民生,臣当时就支持他可以试着这样做,且称赞他比臣更善庶务;如今他这样做,自然也是早有主张,而非一时起意,更非欲谋己权!” “就算他们没这意思,但难保将来他们成此地方权重之势,且让官进民退,使百业萧条下来。” “盐业便是例子,凡产业由官营不但损朝廷威信,也会阻碍天下之兴盛。” 大学士刘应节也在这时跟着反对起来。 但张学颜则在这时说道:“陛下!臣不赞同刘阁老之言,虽然官营难免损民利,但关键是民间商贾多重利轻义,而无国家大义,一旦有暴利可图,必蜂拥而至,乃至借贷无数,以至于最后因势变而大多数倾家荡产;而对于大益于国家且利在将来的事业,有多不愿折本经营,而担心血本无归,如此官营正好补此不足。” “陛下,官府可以引导,但的确不易自己兴办实务,如此必滋生腐败!” “陛下,本朝制度为便于赈灾,故设藩库,就算不办实务,也还是会因藩库积银太多而生腐败,不是说兴办实务就更容易腐败。” “若藩银亏损过多,以致地方需要朝廷拨银怎么办?” “难道朝廷就不能审查吗?” …… 关于是否允许地方官府兴办实务,公卿们一直吵了好几日,最终都没吵出个结论来。 待到最后,甚至还出现一方要求诛杀另一方的。 朱翊钧眼见此不得不下令停止堂议此事,待过几日后再论此事。 而过几日后,又论其此事时,依旧因此事不能达成一致。 同时,争论也从执政圈延伸到了整个朝堂,几乎两千多京官都开始议论此事,且也渐渐分成了不同派别。 官僚阶层就是如此。 即便大家都是文官,都是士大夫,但因为来自不同的区域,又来自不同的出身,有官宦世家的,有庶民地主出身的,有普通商贾出身的,再加上一个个都太人精,给点光就灿烂,只要皇帝准他们开口,稍微纳谏如流一些,他们就各自能扯出一番大道理来,也就导致两个人就有三种主张。 哪怕都是同意改制的,也有激进的,也有温和的。 “吕、金、沉这些人,怎么就会想着兴办实务,他们作为巡抚,还确俸银吗,奖掖金那么高!” 翰林院掌院学士沉一贯这一天就在上朝时与太仆寺卿石星提起此事来。 石星呵呵冷笑道:“还不是拜如今朝廷推崇张学所赐!强调事功,改不合时宜之政,他们自然就敢如此大胆!以致于竟自辟财源,与商民夺利!就该逮拿进京严办!” 沉一贯听后瞅了石星一眼,但只是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 “启奏陛下,臣请将凤阳巡抚吕坤、应天巡抚沉鲤、福建巡抚金学曾逮拿进京!” 这一天,宣治门内。 朱翊钧刚驾临此处视朝,就有文官户部郎中韩取善上疏直接建言将吕坤、沉鲤、金学曾三人逮拿进京。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敢问韩部郎,这三巡抚所犯何罪,而要逮拿进京,如此进谗于上,是欲陷君父于不明吗?!” 礼部侍郎高启愚这时质问起韩取善来。 韩取善这时则突然道:“陛下,少宗伯高启愚乃其同党,素来与沉鲤等来往甚密。” “退朝!” “执政公卿皆到政事堂议定此事!” 朱翊钧在看清楚许多官员的态度后,也就没打算再拖,而宣布结束早朝,且将执政公卿们叫到了政事堂。 而一到政事堂,朱翊钧就先问着申时行:“对于此事,申师傅是何意见?” 申时行则道:“陛下,臣认为可以先观察一下,观其利弊到底孰大孰小,如太师所遗之言,凡是宜实事求是,因为大臣做了一件没做过的事就急着喊打喊杀不是用人之道。” “陛下,待其出现问题时再处置已晚矣,治国当未雨绸缪!” 方逢时这时反驳道。 海瑞则道:“陛下,至少目前看来,是利大于弊,故朝廷不当阻止,以免有因噎废食之嫌,如此也是不切实际的!” “大司农,到底是举人出身,见识果然还是不足的。” 方逢时冷声说了一句。 海瑞不禁脸色紫涨起来。 骂人别揭短,方逢时明显戳到了海瑞痛处。 而方逢时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转身对朱翊钧拱手:“陛下,臣失言!” “陛下,臣认为枢相并未失言,海公到底有失于偏狭,重民不重商,却不知商若为官侵,伤的还是民。” 徐学谟跟着说道。 “陛下,这全是奸邪之言,为民为国岂是偏狭之见?!” 做过辽东巡抚,上阵杀过鞑子的张学颜气急败坏,捏紧了拳头,怒目圆睁,似乎要打徐学谟,而上演全武行。 徐学谟见张学颜浓眉倒竖也有些惶恐起来。 申时行这时则忙对朱翊钧拱手道:“臣等不能意见相统,故请陛下圣裁!” 其余大臣也纷纷拱手:“请陛下圣裁!” 朱翊钧则在这时站起身来: “宣旨,召三巡抚立即进京述职,其巡抚事由左布政使代为署理!”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对于新事物不能只凭自己的理解去判定利弊,你们不是让朕广纳人言吗,那就让主持此事的进京,问问他们为何这么做!先别急着杀头问罪!” “陛下圣明!” “臣等遵旨!” 申时行趁着其他公卿还没反应过来,忙跪下来代表官僚集团接了旨。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新政新民鰮熛 虽然,地方督抚兴办实务对于朝廷公卿们而言,是个很大胆很新颖的事物,但朱翊钧对于地方督抚兴办实务这事并不陌生。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他清楚记得,人类文明在进入工业革命后,华夏就也出现过汉人官僚为主的统治阶层以官府名义大兴工商业的事。 不过,当时是受西方主导的工业革命影响,才开启了地方督抚大员大办工商业的情况,所以叫洋务,不叫实务。 而现在,因为主要是明朝内部实学思想在朱翊钧借张居正之口发扬后,才让地方督抚有了以官府名义大办工商业的想法,所以也就只是被称作了实务。 故其名曰,是与空谈性理相分开,做的一些经世济民的实事。 所以,朱翊钧没将这视为洪水勐兽,以致于像方逢时一样,认为这会导致国将不国。 汉人中的士大夫因为本身就属于农耕文明中思想方面比较走在前列的知识掌控者,所以不少开明的汉人士大夫会做出一些创新之举,对新鲜事物也愿意尝试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尤其是吕坤、沉鲤、金学曾这些在南方为官的人,则因为资本主义萌芽,就更容易滋生这些新想法了。 故而,朱翊钧知道出现这些也不奇怪。 总的来说,正因朱翊钧对这些不陌生,也就只是下旨让三巡抚进京,而没有选择将吕坤等当成大逆不道的罪犯处置。 淮安府清江浦。 凛冽的北风在豆绿色的黄河上呼啸着,没多久就送来一川白雪,纷纷扬扬卷的漫天都是。 而住在岸边一棚屋内的平民叶阿贵,则在这时呼着白气,将立即码放在外面的树皮搬进了屋内。 叶阿贵妻子王小草见此说道:“如今又不吃这些过冬了,还搬进来作甚?” “虽然不吃他,但当柴烧也可以的,免得冻着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叶阿贵笑着说道。 原来,叶阿贵本是在清江浦靠别人搬运货物打闲工而活的流民,但自从他和陈九竹一起被抓去巡抚衙门,而一起被登记为住民后,他就被陈九竹召进了官办纸坊内,成了一名官办纸坊的雇工,而因此有了稳定的收入,还靠此将在清江浦拉纤过活的王纤夫之女王小草娶到了手。 倒也没费多少什么彩礼,只是用第一个月的工钱之一部分,让即将在这个冬天饿死的王小草活了过来而已。 因为运河每到冬天,总会冻死饿死一批流民。 所以,其父亲就因此觉得不用多养活一个人而求着叶阿贵做了他女婿。 “阿贵!陈九爷叫你跟我一起去扬州运货,来回一趟,多得五钱银子,你去不去!” 叶阿贵回头瞅了王小草一眼。 他不是陈九竹是的奴仆,是正儿八经的官营雇工,所以他跟陈九竹没有人身依附关系,算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自由工人,自然是可以拒绝陈九竹,不去赚这趟好处的。 也正因为陈九竹和叶阿贵这些工人没有人身依附关系,所以不能随便役使,尤其是在这种大雪天,也就需要额外给工钱才行。 “五钱银子呢,你去,我去我爹娘那里待几天。” 王小草摸着大肚子笑着说道。 叶阿贵想了想,也点了点头,然后把木墙上的一袋米和一咸鱼给了王小草:“别让老丈觉得你是去吃白饭的,把这袋米和鱼拿去。” 王小草“嗯”了一声。 “哎!我这就去!” 叶阿贵便忙喊了一声,然后冒着漫天大雪,顶着寒风,朝自己的同事跑了来。 这时,陈九竹正在清江浦的一艘打着凤阳布政司灯笼的舢板上,干搓着手,拧眉看着前方渐渐花白的枯树枝丫,和那枯树下正剥着树皮的一老纤夫。 陈九竹已经通过巡抚衙门的人知道了凤阳巡抚吕坤被弹劾的事。 这让他不由得担心会不会因此导致他替官府开的纸坊再也开不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眼前那老纤夫一样,不得不回到需要和着树皮野菜才能度过寒冬的日子。 “小心着点,看着搭在上面的油布!别让雪落进去,坏了里面的纸,那可是运进扬州城给相公老爷姑娘们写字画画用的上等纸。” 陈九竹正想着的时候就嘱咐了运货上船的叶阿贵等几句,他答应了凤阳巡抚吕坤要多招无业平民,利用官办纸坊解决一些百姓的生存问题,所以如今他的纸坊虽然开张不久却规模做的很大,招了许多工人,以至于为了增加盈利,我他不得不这个时候也往扬州运货去卖。 但陈九竹也在这时不由得想到,如果朝廷不准布政司官办纸坊,那这些在纸坊里讨饭吃的人该怎么办,关键是这些人已经开始因为稳定生活而成家立业,比不得以前单身的时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钱师爷,朝廷真的不会再让大老爷开这纸坊?” 陈九竹因此不由得问起吕坤派来与送货的师爷钱秉图。 钱秉图拧眉道:“能不治罪就万事大吉了!毕竟大老爷这样做,是断了很多豪绅财路的,尤其是江西那边!” “难道就准他们夺我的产业,不准官府与他们争利吗?替他们说话的那些朝中官员也太不讲道理了!” 陈九竹有些不满地问道。 “朝堂上就不是讲道理的地方,等这批货卖完,先别进麻了,等大老爷回京后再说,现在朝廷只是让他进京述职,至于是什么结果,倒也难说。” 钱师爷言道。 陈九族点了点头。 …… “爷,布政司名下的官铺又进货了!” 扬州城。 一商铺阁楼上。 蒲进魁正背着手看向外面,其仆人蒋二就对他指着前方陈九竹等人和车说了一句。 “我看见了。” 蒲进魁沉着脸说道:“那人就是陈九竹!没想到,他果真逃到了这里,还借着官府的名义又经营起纸坊来。” “爷您不知道,他们的纸因为路程近,质量又好些,再加上打着官府的名义,税吏也不敢十分为难,所以抢了我们铅山石塘纸的很多生意!现在扬州大户都不用我们的纸了。” 蒋二一脸愤满地说道。 蒲进魁道:“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进京打点,好些京官已经答应为我们说话,判他吕抚院一个与民争利、借机敛财、败坏官府声誉的罪,他吕抚院就会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这淮安官造纸自然也就开不下去,到时候你就去找站在我们这边的曹巡按让他办陈九竹一个唆使官府与民争利、谋不轨的罪,充军流放!” “是!” …… 吕坤这里的确已经接到了朝廷召他进京的内阁急递,也从许多在京同僚那里知道朝堂现在正因为他和金学曾等人的行为吵的不可开交,以至于有人扬言当诛杀他们的。 所以,他此时正站在北上的官船上,看着两岸白茫茫的世界,就皱眉苦思起来。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是何结果。 但他在看见一大着肚子的年轻孕妇,虽着百家衣,却提着一印有凤阳布政司纸坊字样的袋子,笑嘻嘻在一棚屋前给一老人所捧陶罐里倒着白米时,而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自己在凤阳巡抚任上让布政司开的纸坊。 第三百四十章 离间公卿糎帉 在凤阳巡抚吕坤启程进京后,应天巡抚沉鲤和福建巡抚金学曾也相继开始启程进京。 与吕坤开官办造纸作坊不同,沉鲤是在苏州开了官办器械作坊,专造更先进的搅车以及商船出售给平民和普通商贾。 因为自进一步开海后,大明与周边的贸易量增加,天下对大明更先进的器械需求量也增加,偏偏苏州又是各类技术工匠最集中的地区之一,又是流民最集中的地区之一;所以,沉鲤为解决流民的就业问题,就以官府的力量集中了一批工匠专造器械和研发新器械,而不像以前那样,让各工匠在不同的作坊内单打独斗。 对于金学曾,则是见出海经商的福建平民太多,尤其是在朝廷对本国商贾采取税务保护后,就有更多的人出海去濠镜出货。 但出海的则多是有大船的豪右,而平民大多买不起大船出海,所以出海出事的风险很高。 故而,金学曾便趁着如今海疆无事,就调出一部分战船成立了官船招商行,专门招揽需要出海经商的普通商民,定期运他们去濠镜、安南、日本、占城等地,而这些普通商民只需交不等规格的船费即可。 这样一来,买不起大船,也请不起许多专业水手的普通商民也能出海经商,而官府也能通过收船费增加收入,关键战船提供的保护能力还更优质,可以更大的避免海寇威胁,另外水师也能通过给这些船上商贾提供一些增值服务而增加收入。 乃至都出现了不同等级的船舱,如果钱给得多,还能享受到由船行专门招来培训的倭女提供声色服务。 于是,官船招商行一开,照顾其生意的客户特别多,甚至不少富人还将此作为一种旅游娱乐的方式,哪怕不是为了经商也会上一些装饰豪华的大船去濠镜、东瀛等地游览一次,反正官船保障了生命安全,他们自然不怕。 与吕坤一样,沉鲤和金学曾的做法都损害了地方豪绅大户的利益。 本来先进器械和能出海的大船在除了官府外,就是被豪绅大户们垄断的生产资料。 所以,在吕坤、沉鲤、金学曾等官僚没让朝廷官府的力量下场以前,无论是内贸还是外贸,哪怕是用合法手段,哪怕豪绅大户不巧取豪夺,普通商贾都竞争不过豪绅大户,但现在官府一下场,把官府直接掌控的先进生产资料以合作或租借的方式给了普通商民,自然就使得这些豪绅大户失去了优势,而提高了垄断市场的难度。 这一天。 已是万历十一年的腊月,冬意更浓。 枯枝败叶落满首辅官邸的庭院,只有腊梅早早地吐了芬芳,香的申时行认真嗅了嗅。 “元辅,沉、吕、金三人所作所为是在坏天下根基啊,也非君子行径,哪有官府经商与民争利的道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而申时行一边嗅着就一边修剪着腊梅枝条,还听着太仆寺少卿李植在耳旁聒噪。 “本朝重商也没多久,很多制度还不够成熟,所以汝培啊,对于新出现的现象,别太急着排斥,没准他表面上看是与民争利,其实呢,是与民方便。” “毕竟我朝庶民太多,饶是经商这块,小商小贩也占了很大一部分,他们既不能被朝廷克削太重,但也需要朝廷助他们成为富贾巨商,不然,以他们自己的势力,恐辛苦一辈子也成不了富贾巨商,而能成富贾巨商的只能是家中突然显贵起来的。” “所以,朝廷既然要重商,就不仅仅是在商税上于小商小贩们方便;还得由官府给他们提供借贷、技术、制度上的方便,甚至得以官府的名义组织他们引导他们,别过于只想着投机钻营,忘了从商之本在于诚信在于守法。” 申时行语重心长地对李植说了些话。 李植听后一脸失望地瞅了申时行的背影一眼,想了想后就道:“可是劝农桑才是根本,这样会不会使得天下官僚只知重商取利敛财,而忘农桑之事,乃至驱耕夫离田野进工坊。” “农桑不必劝,耕夫自会勤!至于官僚们会不会因此废农重商,自是看朝廷如何把控,也看农商带来的帑银多寡,若商业上的收入正好大于农事上的税赋,正好轻徭薄赋,以助农桑。” “不必杞人忧天,要相信天下的官员,毕竟大家都是士林之人,如果连我们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怎么让陛下相信我们,百姓相信我们?” 申时行说后就澹澹一笑。 李植拱手称是,然后握了握拳头,两眼狠狠地瞪了申时行后背一眼,随即就语气恭顺地拱手说:“下僚告辞!” “申吴县怎么说?” 李三才在李植于当晚如约来与自己相会的一清倌别苑后,就忙问起李植来。 李三才垮下脸道:“这老货摆明了是支持这三巡抚的,表面上看是要静观其变,其实就是在有意纵容!就跟他纵容王学发展一样。” “怎么会这样,他族里不也看经商起家吗?” 李三才很失望地问道。 李植道:“这就不知了,不过他长子今年不但没参加大比,还拜在了蓟国公门下。” 啪! 李三才突然拍桉而起:“难怪近来颁布了鼓励士子出关出海博取显贵功名的圣旨,这申吴县为迎合天子好大喜功之性,可是真的用心良苦啊!” “我决定去找方枢相,改换门庭。” 李植言道。 李三才听后一愣,看向李植:“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帮着方枢相扳倒申吴县,方枢相是不主张督抚办实务的。” 李植言道。 李三才想了想说:“还是要慎重,改换门庭是大忌。” “这有什么,良禽择木而栖。” 李植不听,且特在方逢时回官邸的这一天拦住了方逢时,而请求方逢时单独见他一次。 于是,方逢时便带着他进了自己官邸,且问他:“公有何事?” “昔日公为存圣德而封还一事,得天下人人称赞,下僚也深敬公胆魄,也深知公才是本朝股肱、国之柱石,而为公不被奸臣所害,故特来告知公,申吴县有意让言官齐世臣等同党参你,使公因此次督抚兴办实务的争议被弹劾而去,让蓟国公掌枢密院,以成独相!” 李植说了起来。 方逢时听后眯了眯眼,看向李植,半晌后才起身走到书架前翻着书籍笑道:“这样也好,老夫早就有致仕之意,而蓟国公虽是武臣,但并无跋扈之气,且知兵有韬略,掌枢密院也合适。不过,你的好意,我领了,你回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 第三百四十一章 腰斩李植鹎氵 李植怔在了原地。 方逢时看了一会儿书后,见他还未走,只得厉声道:“送客!” “慢!” 李植喊了一声,就走到方逢时身边来,低声道:“公,三十万石白米,您就算要致仕,也总得给族人带些积宦回去。” 方逢时听后笑了笑:“公这话什么意思?” 李植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把袖中一封信拿了出来:“这是南边跟下僚定好的事,下僚已经和他们定好了约,公看了便知。” 方逢时看后抬眼瞅了李植一下:“把信留在这里,我自会尽力替你们促成此事。” “公不诓我?” 李植问道。 方逢时反问道:“你不把信留在这里,我怎么敢把你当自己人?!” 李植想了想,一咬牙就把信放在了方逢时的桉上:“好!下僚愿对公毫不保留!” 次日。 朱翊钧不情不愿地在张嫔的榻上起了身,一时盥洗更衣用完早膳后,就打着哈欠往侍御司来。 这时,屋外虽已破晓,但天地却肃杀的很,彤云压着紫禁城,直把寒风往宫墙里灌。 但一想到,他已经有几日没来侍御司,朱翊钧也就没有要打道回宫,继续与后妃们厮混的意思,坚持做一个勤政的皇帝。 而朱翊钧一来到侍御司后,刚一坐下,就问着方逢时和戚继光:“缅事如何?” “目前还未有新的战报。” 戚继光这时回道。 朱翊钧点首,然后又问申时行等人:“三抚进京了没有?” “回陛下,还有些时日。” 申时行这时回道。 朱翊钧听后只问道:“那可有他事要奏?” 左都御史赵锦这时突然出列:“启奏陛下,臣请治太仆寺少卿李植之罪!” 众人一愣,独方逢时微微一笑。 申时行则在这时瞅向了方逢时。 朱翊钧也看向了方逢时,然后问着赵锦:“治其何罪?” “受贿结党,离间公卿,乱政欺君,谋不轨!” 赵锦沉声言道。 接着,赵锦就把李植交给方逢时的那封信拿了出来: “方枢相昨夜来见臣,将太仆寺李少卿欲离间元辅与枢相的事说于了臣知道。”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臣因而得知,这李少卿在方枢相面前编造谣言说元辅欲指使言官参他,而将他贬黜出京,然后他在见方枢相表示宁被黜也不与元辅争后,就又利诱方枢相,说南方有奸商愿厚利贿方枢相让方枢相帮着阻止官府兴办实务一事,方枢相为此不得不假意答应,且以需要使其留下信件而才能相信其不会出卖枢相为由,让李植把其与南方奸商联络的亲笔信件留了下来。” 在赵锦这么说着的时候,信件就已到了朱翊钧手中。 朱翊钧看了后就瞥了一眼方逢时:“方卿,赵卿所言可是属实。” 方逢时起身拱手道:“回陛下,赵总宪所言确切属实!臣即便与元辅在政见上有分歧,乃至到相猜相贼的地步,也断不会坐视这种小人挑拨离间,搅乱朝堂!故臣请陛下严惩这类奸邪小人,以正风气!” “卿到底是公直之臣!”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就道:“这样很好,政见有分歧很正常,但不能因此让小人钻了空子,搞坏了风气!” 朱翊钧说着就一脸严肃地对吩咐说:“既然人证物证俱在,那便拟旨,将李植革职下诏狱,缉拿其同党,问刑定罪!” “臣等遵旨!” 申时行忙先回了一句。 其他公卿也皆跟着起身拱手。 而申时行则在说后就感激地瞅了方逢时一眼。 方逢时这时只双目微闭,没有帮了申时行的洋洋得意之色。 申时行自己倒是在离开侍御司时,脸色难看起来。 “公不必太恼恨,这个李汝培是把朝堂上的事想的太简单,以为仆知道你要弹劾仆就真的要对你不满!” 而恰巧的是,方逢时又在离开侍御司后主动与他说起话来。 申时行听后这才笑了起来,说:“既幼稚又无耻!” “下诏狱?” 李植跪在地上听了朱翊钧降给他的谕旨后,就诧异地看向宣旨的太监邱福。 邱福笑了笑:“公若不信,可以看看圣旨原文。” “是中旨吗?” 李植问道。 邱福道:“自然不是,是总宪弹劾,元辅票拟,侍御司承拟的旨。” 李植听后栽倒在了地上。 “方嘉鱼!” 接着,李植就仰天大吼了一声,然后哭诉说:“你何故戏弄我!你这样做,将来谁敢再投你,向你通报消息?!” “快领旨,李汝培。” 跟着邱福一起来的锦衣卫官陆铎说了一句。 李植不得不重新跪好,领了旨,然后就被下了诏狱。 而在李植下诏狱后不久,申时行就开始在官邸召集诸公卿商议起如何处置李植的事来。 “挑唆大臣党争的风气不可长,这个李植当车裂!因为这是欲坏我大明社稷啊!” 申时行在召集诸公卿先言道。 刑部尚书杨巍听后道:“会不会太重了?” 申时行则更想通过严酷的方式,让他的门生故吏看看,背叛他的下场。 在他看来,张居正就是对背叛自己的门生故吏太仁慈,导致他的门生故吏不把恩主当回事,还拿弹劾恩主这事刷名声。 同时,申时行觉得这样也能让皇帝满意,照顾到皇帝想严办不臣者又想立牌坊而不令自己处于危境的心理。 在申时行看来,之前的张四维就是因为没有给朱翊钧带来这样的需求,才导致皇帝不满的。 所以,申时行在杨巍说后就呵呵冷笑:“重什么?今天离间公卿,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离间君臣,乃至离间两国,欲乱国家?不车裂,如何能向陛下证明,我们这些文臣大多数都和他李植不一样,比锦衣卫还憎恶这些小人?” “这个时候谁不对深恶痛绝这种行为,保不齐锦衣卫下一刻就会说这人是同党!” 申时行说着就用一种威胁的话语又说了一句。 杨巍不由得一颤,担心申时行真的能指挥锦衣卫搞牵连,便忙道:“有理!” “那就联名如此题请!” 申时行提议道。 其他执政公卿皆点首。 “太重了!” 不过,朱翊钧在收到申时行等联名上的奏疏后,倒是说了这么一句。 “陛下,对奸邪者太过仁慈,便是对忠臣的残忍,慈恩不当加于这些人!” 申时行反驳道。 其他公卿皆道:“臣等附议!” 朱翊钧道:“还是定为腰斩!以作惩戒!” “是!陛下仁德如天!” …… 李植在诏狱供认出向他行贿的同党后不久就收到了要将他腰斩的旨意,一时大惊:“怎么会?!” “圣谕煌煌,难道还有假?” 刑部尚书杨巍说了一声,就把惊堂木一拍:“押去行刑!” “你们这些奸臣,你们不能这么严酷!大家都是士大夫啊!” “我要见陛下!” “我要陈词,痛诉你们这些奸党不顾圣德!” 而李植也就突然大喝起来。 杨巍未理。 李植则在接下来被押赴了刑场。 “斩!” 当铡刀落下后,李植就大喊了一声:“不要!我还没升到巡抚呢!” 李植话刚一落就被分离于市。 李三才闻知后于庭院中沉默良久。 第三百四十二章 帝要图治尣鞊髋 “我劝过他,改换门庭是大忌!” 李三才无论怎样控制自己不去想李植被腰斩这事,但还是控制不了,且在这一天,还对光禄寺卿陈与郊提起此事来。 陈与郊听后则抿嘴欲怒道:“但也不该处以腰斩之刑啊,没想到,申吴县比太岳还狠!”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皆是张太岳未遭清算导致的后果。” 李三才沉声说道。 陈与郊颔首,且感慨道:“权臣层出不穷,地方上的督抚也开始与民争利,如此下去,官进民退只会愈演愈烈!” “公说的没错,但无奈今上受太岳影响太深,所以才有如今之情势。” 李三才道。 …… “陛下受太师讲读十年之教,爱民如子,志向远大,所以,尔等做的只要真的利国利民,陛下自不会因此怪罪尔等!放心去见陛下,有什么就说什么。” 沉鲤等三巡抚没几日后借到了京师。 而在沉鲤、吕坤、金学曾三人到京而觐见朱翊钧的这一天,申时行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特地先见了这三人,申时行还先笑着对他们嘱咐了一番。 方逢时也沉着脸说道:“元辅说的没错,如果你们真能说出一番道理,自不会拿你们怎么样。” 三人皆拱手称是,然后就跟着申时行、方逢时等进了宫,来到了侍御司。 啪! 待几声鞭响过后,朱翊钧也来了这里。 申时行等皆在这时躬身肃立。 朱翊钧先瞅向了沉鲤、吕坤、金学曾三人一眼,然后就笑着说:“因为你们三人,朝堂可是起了不小的风浪!” “现在你们既然到了京,就再说说你们自己的缘由,为何要以官府的名义办实务,难道不知道这里面的忌讳?” 朱翊钧说着又道:“不过在说之前,你们先听听公卿们是怎么看的。” 这时,方逢时便先起身道:“陛下,臣还是坚持认为,地方官衙不能擅自辟财源,如此下去,恐生大患,人一富必生奸计,而推之于朝廷也是一样,地方若富可敌国,则必起二心。” 海瑞则在这时道:“陛下,臣认为地方上的官府需要造福百姓,而不能真的垂拱而治,至于地方官府若因此富可敌国而起二心,根本就是不值得考虑的事!盖因皇明幅员辽阔,各布政司相制衡之下,再富可敌国,也只能从于朝廷!” 持不同意见的执政公卿再次各自发表了一通意见,也驳斥了对方一番。 而在这之后,朱翊钧才开始让沉鲤、吕坤、金学曾三人说话。 沉鲤则先说道:“自陛下即位以来,惠民之善政常降,故臣主政应天时,见应天诸府市民果比臣旧年所见更为富庶,富民可谓日益多!” “而从其他地方来的侨居贫民也日益多,都等着有活干;” “但是民富足后所求的不是扩大经营以养更多贫民,而是买田买地乃至求取官爵!” “故使得更多土地集中于富民之手,靠务工而活的百姓更加多;” “可偏偏商贾们往往做大后就不再认真兴实务,所以,如今江南富足后反而工坊减少,乃至连技艺也不做提升,故臣为应天抚时,为使商贾富贵后不只知兼并土地,也让本朝技艺一直在进步,而不被番夷赶超,且让更多小民可以因器械之便有闲暇读书而开民智,知道一味只求土地与乌纱帽并不能求得永世安宁,而知道天下太平在于实业不衰,就干脆让官府也办实务!” “这样一来,就由官府来主持技艺研发,与一富足就满足现状的商贾工匠竞争,以免他们在与地方豪右勾结后就只琢磨兼并土地的事,不琢磨实业兴邦的事!同时也增加藩库收入,以大兴水利和学校。” 朱翊钧听后点首。 “陛下,臣与沉公原因类似,不过臣更多的是为解决凤阳诸府流民多的问题。” “凤阳诸府靠近运河,故从南来北往的流民大多聚于此地,以至于盗贼丛生。” “偏偏凤阳诸府,尤其是靠近运河的淮扬一带,富贾巨商只愿经营盐利与粮食等贸易,不办实务,所以虽富甲天下,却没养多少百姓。” “他们是宁肯花高价用江西运来的瓷器、纸张,四川、浙江运来的锦缎绸布,也不在本地纺织造纸,乃至船、铁器都是从福建、广东花高价买来。” “故淮扬一带,常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之景象。” “这个时候,如果朝廷不组织流民办实务以求生存,就没人能组织他们了!” “而他们就只能靠漕运谋生,而在每年漕运衰败的冬季往往就会饿死冻死一批,或者新增一批盗寇。” 吕坤这时跟着言道。 朱翊钧看向了金学曾:“沉卿是因为促使商贾富后不只知买田买地而苟安;吕卿是对不注重实业的富贾巨商感到失望,认为实业兴邦只能官府来引导,那爱卿呢?” 金学曾想了想后就拱手道:“回陛下,臣也有他们的原因,不过臣办官船招商行,更多的是因为福建虽然出海经商的士民多,但大多势力单薄也没有多大的航海能力,所以大多只能近海做些买卖,不能出海,即便大着胆子出海,也常因船小而遇还是妖风出事或者被西夷劫掠;” “而臣想到陛下已有惠民之旨,故臣便开办了此行,由官府组织战船运输这些商民出海买卖,若遇西夷来掠,则以水师击之,若在海外经商时有西夷刁难,也能以水师威慑之,同时也增加藩库收入。”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更多商民更愿意出去了。”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 “是的,陛下!” 金学曾回道。 朱翊钧接着就看向了在场的公卿:“朕不知道你们听了是什么想法,但朕听了这三抚臣的,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这惠民兴实务的事还是得国家得朝廷来组织啊!” “无论是朕还是天下官僚,想垂拱而治、袖手谈心性是不行的。” “一来,因为士民富足之后囿于求安的思想,使得他们发达后只热衷于兼并土地求取功名;” “二来实务辛苦,虽利国利民却不及投机倒卖轻松而见效快;” “三来本朝权贵官绅因广有良田所以不必亲自出海,而只与外夷合作就是;小民出海则因为本身势单力薄,以至于出海常遇危险,也使得外夷海寇称霸海上,所以需要官府予以更大的支持。” “陛下说的是,本朝地大物博,故权贵官绅易耽于享乐,安于尊荣,所以才有大兴之朝往往到数代之后积重难返、无运筹帷幄者,进而国灭世乱!” “欲要惠民而兴长治久安事,不能指望地方豪强,关键首先是天子要图治,其次群臣既然代君亲民,则也要有躬身立行,惠民于实际,而非嘴上空谈。” 申时行这时附和了一句。 朱翊钧点首,然后看向方逢时:“方卿认为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明确相权 方逢时起身持着象笏,沉默了一会儿,只幞头两侧的乌翅微微晃动着。 随后,方逢时才对朱翊钧拱手道:“陛下是爱民之君,元辅是谋国之臣,故陛下所忧在民因实务不能大兴而富,元辅所忧在国会因实务不能大兴而衰;于民于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似乎非准地方督抚兴办实务不可!只因本朝是上下一统之国,强者在官,弱者在民,欲惠民强国,还是得官来唱主角。” “哪怕臣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也得接受!只是臣还是想问,如果地方督抚因此渐操巨款,而可聚大兵,可笼络各方势力,如此,朝廷则当如何如使臂指?” “地方兴办实务,为何中央朝廷就不能兴办实务?” 朱翊钧这时直接问了方逢时一句。 方逢时一时抬眼瞅向了朱翊钧:“这……” “论财力,论控有的先进技艺,论拥有的人才,中央朝廷弱于地方布政司否?” 朱翊钧继续问了起来。 朱翊钧接着又道:“昔日所开皇店,与牙行没有区别,只能与民方便,乃至相当于征税,所以内廷宦官就能管理;也没有产生多大惠民兴国的效益;但若是以国家名义办实务,难道就不能惠民利国吗?” “以朕看,有些实务也的确需要国家来办才可!” 明朝的皇店起源就是因为起初来北京的商货没有地方存放,所以常发生被盗掠的现象,朱棣便因此下旨建造一些房屋专门给运货北上的商贾提供仓库存放功能,后来还变成代为销售,而商贾则需要缴纳存放的服务费与代为销售后给予分红。 所以,朱翊钧这里才说皇店和牙行没什么区别,还不算什么实业,而希望中央朝廷也能主动兴办实务,尤其是在军工与船舶、车辆制造、矿冶方面,的确朝廷来办更为合适也最有实力。 因为制造这些的技艺基本上还是垄断在朝廷手里。 在财政还没崩溃的大明,拥有先进技艺的工匠基本上还是官匠,甚至是宫匠,毕竟稳当,钱饷也给的足,还会带有官职。 如赵士祯在历史上就因为在万历朝火器研制的好,被授予了官职。 但对于一向崇尚以礼治国的大明官僚士大夫而言,朝廷突然要以利治国,强调实务强调经济效益,还是让他们当中许多人难以迅速转变过来。 不过,能到御前的大臣,也没几个真的是迂腐愚笨之辈,有的比朱翊钧还能洞察将来。 所以,方逢时这时还是神色轻松下来,而道“陛下所言令臣顿开茅塞!” 接着,他又说:“既然地方办实务,那朝廷也办实务,而且一些重要行业,臣认为,只能让朝廷来办!如同盐业;但是,朝廷若要办实务,主要目的还是当在于惠民,在于谋国,而不能贪一时暴利,得与小民经商不同。” “陛下,臣附议枢相所言!” “同时,臣认为,还有一个办法可以避免地方督抚兴办实务后而所掌之财足可敌国后而有不从朝廷之意,那就是给为地方官府兴办实务的商人也授官!也给为中央朝廷兴办实务的商人都授官,官员升迁罢黜皆由陛下亲掌,如此自可辖制各实业。” “另外,督抚当常换,而当定期限,考满不升也得转!还有,总督当常设,不然,一巡抚统管军务、民政、又要办实业,诸事冗杂,恐难以周密,也不利于相制,若一地有总督统筹,再有巡抚、巡按分掌,自比巡抚统筹,就一巡按官相制要强,毕竟巡按虽权重但官阶小。” 申时行这时拱手跟着说了起来。 “甚是!” “那就设立商部,由商部统管朝廷官府所办实务。” “总督改为常设,廷议一下,确立常设哪些总督,其权责划分与考满年限,与升转限期。” 朱翊钧道。 申时行拱手称是。 朱翊钧则在这时笑着说:“学而优则仕,商而优也入仕,技艺也是一样;天下百业,只要有所长者,皆当成官僚也!” “陛下忧虑的是,只怕将来人人都只会做官做臣子去了!”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一旦朝廷办实务,立商部,那官若还只是从士林中取,那恐坏大事,如令文官统兵一样,让他们办实务,只怕除个别表现卓越,大多数可能依旧只能袖手谈心性听从于幕僚家奴,而这些人只会敛财,不会为国为民做实事!” 吏部尚书张学颜一针见血地提出了可能存在的问题。 “就算百业都得由官员去管,那也得让官僚专业化技术化,懂些实际的学问,所以以后选官得多在实际的才能上多加甄选,也得多设学校予以培训。” 朱翊钧点头说了几句后,就笑道:“果然,要想惠民强国,要做的事是不少的,也很劳神,难怪天下大多数尊荣富贵者,多愿意因循守旧,哪怕旧礼败坏到已经没多少人遵从,都没有多少人提出建新礼,也只有余爱卿等少数几位卿家提出要建新礼。” “最难的还是陛下!” “常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能不翻,也不能随意乱翻,而天子是掌勺之人,自然需要把握其中分寸,而这里面,最便宜的自然是不翻,即便国家积重,也还是能靠节俭延续短暂国运而得一守成之名;唯独真欲要惠民强国,可谓难也!” 申时行这时感慨了几句。 朱翊钧听后抬眼瞅了申时行一眼,长吁一口气:“所以还需元辅与卿等替朕把控火候。”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臣不敢负陛下所望!” 申时行拱手回了一句。 其他公卿皆拱手作揖。 接着,朱翊钧就又道:“这样,内阁增设制策司,由首辅直接统管!以后百官之言经部议后,部里认为可行就移送制策司核审,由制策司题请在政事堂合议推行何新政。” “遵旨!” 朱翊钧这是要首辅能真的能左天子治国,而有宰相之实。 毕竟大明政治制度的缺陷就是相权没有明确下来,以至于首辅有时候比皇帝都有权利摆烂,而可以美其名曰,不擅部权,故只票拟“下部议”三字,然后交司礼监批红。 现在朱翊钧设制策司,就是让首辅开始有责任平庶政、左天子,而别想摆烂,当然如果政策推行不当,也得分担责任,就不能只是皇帝和各部尚书背锅挨骂了。 这对愿意干事的首辅而言,是好事。 对只想混个首辅名位的而言,自然是坏事。 “可还有对兴办实务有话要说的?” 朱翊钧这时又问了一句。 众执政公卿这时互相看了看,最终皆拱手回答说没有。 朱翊钧点头,然后就道:“既如此,就准地方督抚兴办实务,另外朝廷也设商部,且筹办国家级的实务,应天巡抚沉鲤、凤阳巡抚吕坤、福建巡抚金学曾为政勇展长才,循良德政,可谓督抚表率,当予以旌表,皆加为副都御史。” “谢陛下!” 第三百四十四章 清洗士绅 扬州城内。 随着初晨的雾霭渐渐散去,湿漉漉的青石板开始接续铺展开来,集肆也渐渐浮现出黛瓦灯笼构成的轮廓,而各处的门市也都打开,被阳光透射得明净澄澈。 陈九竹经营的官办纸行也开始取下门板,扫去槛外残雪,继续营业起来。 “新到的本地褚纸,价廉物美,来看看!” 叶阿贵笑着替纸行吆喝了一声,在见五六个书生走来后,就忙推着鸡公车,去了后面的库房。 而在隔壁不远的一阁楼上,客居此地的乡绅蒲进魁见此则沉下了脸,问着自己仆人蒋二:“你说的是真的?” 蒋二回道:“是真的,朝廷鼓励督抚们兴办实务,凤阳吕抚院还因此加为副都御史!另外两个巡抚也加了一级!不日就会有《邸报》登载此事。” 蒲进魁听后脸色更加难看:“花这么多银子,居然得到还是这么个结果!” “可不是?” “听说太仆寺李少卿还因此事入狱了!” 蒋二回道。 蒲进魁当即转头看向蒋二:“你说什么?!李少卿入狱李?” 蒋二忙垂首回道:“小的不敢瞒爷,确切是有这样的消息。” “会不会查到我们身上?” 蒲进魁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接着,蒲进魁又问蒋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二赶紧回道:“据闻是总宪赵余姚与枢相揭发的他,这李少卿有意利诱方枢相,结果反被方枢相设计陷害!” “方嘉鱼!” 蒲进魁切齿说了一句,眸里骤起一抹恨色,接着就又问:“他不是反对督抚办实务吗?” “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这方枢相虽然反对督抚办实务,却又把李少卿给卖了,谁也不知道这些大人物到底是怎么想的。” 蒋二回道。 蒲进魁听后拧眉道:“会不会是故意设计?这些奸臣,素来是卑鄙至极的!”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爷说的是,只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纸还卖不卖了?” 蒋二附和着就问起蒲进魁来。 “不卖了!” “回江西,把府里新得的那些地都还给那些刁民,他们要种番薯就让他们种去,省得被他们闹的心烦!” “反正如今府里的纸业扩张不下去了,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淮扬一旦有自己的纸业,就可以仗着运河的便利,把江南到京师的纸利都变成他们的!” 蒲进魁沉声说后,就背手下了楼,然后站在门外再次目光阴狠地瞅了一眼正招呼客人的陈九竹。 陈九竹也发现了他,且也怔了片刻。 而蒲进魁则朝他走了来,对其低声道:“别得意的太早!” 陈九竹听后问道:“蒲相公此话何意?” “天下终究是士大夫的天下,庶民就是庶民,靠着官府得到的富贵也长不了!你若真要富贵,就当先读书取个功名,成了荣贵之官绅,再想着来取这生意上的利!” “不然,只会是给他人做嫁衣!庶人只能靠几代人努力读书而贵,这是前面数代人早就总结好的经验,为你们这些布衣设计好的路,怎么一个个都不明白,非要另辟蹊径,坏天下规矩!” 蒲进魁言道。 陈九竹澹澹一笑:“但在下的确不会读书,只会造纸做买卖。” “那就该认命,让你儿子读书,靠子显贵,别想着靠自己做人上人。” 蒲进魁道。 陈九竹脸色一沉:“凭什么做不了文人士大夫,就不能富贵?!手艺人辛辛苦苦经营家业,就不能富贵吗?!” “铅山生员蒲进魁可是在这里?” 哒哒! 突然,一队锦衣卫缇骑突然从街市两侧奔来,且一锦衣卫总旗官还立马停在了蒲家纸铺前。 蒲进魁这时面色一沉:“怎么回事?” “他就是蒲进魁!” 陈九竹大声吆喝一声。 这时,锦衣卫总旗官王庆钧循声看了过来,顿时指着蒲进魁:“把他拿下!” “是!” 立马有两锦衣卫缇骑翻身下马,把刀朝蒲进魁奔了过来,且当即一人一脚踹向了蒲进魁膝盖处,然后又擒拿住了他的肩膀,而使其跪了下来。 蒲进魁本人也大惊失色,喊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犯了什么罪!” “奉上谕,诸生蒲进魁行贿朝中大臣,欲乱朝纲,罪大恶极,着革除功名,押解进京定罪,其族家产籍没!” 王庆钧喊了一声,就吩咐道:“带走!” 于是,蒲进魁便被押了下去。 陈九竹见此一幕突然想到自己家产被蒲家强夺的一幕,而突然热泪盈眶起来,突然道:“今日纸张全部打七折,由鄙人拿分红补足亏损!” 陈九竹有经营权,再加上又拿自己的钱搞活动,负责监店的钱师爷也就没有说什么。 而顾客们闻之后纷纷加大订购量,一时生意更加兴隆。 不只是蒲进魁,李植的入狱,造成了很多因为反对地方督抚兴办实务而不惜贿赂官员意图左右朝政的士绅被捕入狱。 “冲进去!全部拿下!” 比如在这不久后,福建漳浦县的致仕学宪严庭兰府里就突然被赶来的锦衣卫包围了起来。 而在锦衣卫百户刘起元的喝令下,一大批锦衣卫冲了进去。 严庭兰见此惊吓得不行,整个人站都站不稳,只得撑着桌桉,问:“你们何故来此?” “奉上谕,原湖广提学副使严庭兰行贿原太仆寺少卿李植与给事中郑复仁,污蔑抚院金学曾勾结内宦,敛财于商,故着即押解进京严办,家产籍没入官,以作赎罪之用!” 刘起元念后就挥手道:“拿下!” 彭! 严庭兰当场晕厥在地。 无独有偶。 原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苏州乡宦陆希卿也被押解进京。 “申吴县,方嘉鱼,你们虽为公卿,却实为奸臣,倒行逆施,允贪臣墨吏与民争利,甚至纵容缇骑四出,而令天下惶恐,将来不会有好下场的!” 陆希卿在被抓起来后,倍感失望之余,还大骂起申时行、方逢时来。 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被查出来,应天巡抚沉鲤兴办实务的事没有被阻止,是跟方逢时前后不一有关,也跟申时行明显有意逢迎天子支持沉鲤有关。 朱翊钧和他的执政大臣们所做的决定的确让很多权贵官绅很失望,尤其是在李植被抓后还清洗背后的人,更是让他们既失望也愤慨,愤慨皇帝不肯宽仁对待他们,还要穷追不舍。 但这份不满又不能直接表达出来,最后只得以他事来进谏以控诉对君上的不满。 这一世因为朱翊钧当时明言,再反对夺情就判死而没有反对张居正夺情而能依旧做到吏科给事中的邹元标因而就愤然上了《谏好大喜功疏》,直斥朱翊钧好大喜功,先是违背太祖不征日本之诏而伐日,如今又不惜调动大兵灭缅,而不施仁政;还说申时行、方逢时、戚继光、潘成、张学颜等身为公卿,却只知逢迎天子,为满足陛下穷兵黩武之欲,不惜纵容地方督抚与民争利!且坐视士绅被涂炭而不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朕骂人了 内阁。 邹元标谏言皇帝的奏疏在经会极门被送进宫后没多久,就忙被司礼监令文书房按例发到了内阁。 而内阁诸阁臣在看见邹元标的这道奏疏后,皆没有说话,只各自坐在椅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和天穹下正簌簌落在朱檐上的雪。 “元辅,还是你说句话。” 潘成最终打破了宁静,看向了申时行。 申时行这时正看向窗外乾清宫的方向,在听潘成这么说后,就转回头来说:“杀!” “杀?” 内阁学士许国这时很惊讶地问了一句,且从外间走到申时行身边来。 申时行不紧不慢地饮了口热茶,还让为自己做事的中书舍人余孟麟给自己研起墨来,接着才说:“不但要杀,还要车裂!” 潘成和刘应节皆忙站起身来,看向申时行,两人眸里皆透着陌生感。 潘成先说道:“问题是谏言君父得失本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没有理由因此杀他!元辅当时行取他到六科,不就是看重他敢言吗?他现在言了,若真杀之,岂不真的坐实了我们这些公卿要阻塞陛下言路的意思?” 明朝铨选官员有三种方式,一是廷推,二是行取,三是年例。 其中,廷推不必言,自然是重臣需要朝中大臣推举人选。 而行取则是指从地方上选取推官、知县到朝内担任给事中和御史这样的科道官。 年例便是每年将科道官中的一部人推转到地方任参政或副使佥事等官,或者推转到六部任职。 如今因为六科主要是在由内阁考成,所以行取官员到六科,基本上都由内阁行取。 “没错,再怎么说,他也是言官,而且是未逼宫也未受贿的言官,无法从法理上杀他。” “而且,就算要杀他,那也只能是陛下杀他,我们定其死罪,就真的要坐实我们是奸臣了,可我们至始至终到底奸在了哪里?!” 刘应节跟着言说了几句,说后就摊开了手,一脸不解地看向申时行。 申时行面向外面凛冽的寒风,道:“这个邹元标,为邀直名,竟诬君父,不杀不足以平臣子愤!” “元辅!” 许国这时也忙对申时行拱手,且道:“就算要处置他,也只能说他迂阔,而犯上过激,这种罪,充其量也只是革职流放啊!元辅执意如此,让天下人如何看元辅?” 申时行嗤笑一声:“笑骂任他们,忠臣仆来做!” 申时行说后就又道:“你们不必再说,仆意已决!” 这时,余孟麟也有些犹豫地将笔蘸墨给申时行递了过来。 啪! 但申时行刚要去接,突然就啪的一声,潘成竟将笔打落在地,而看着申时行:“公虽为首揆,但也不能如此不顾众议!”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申时行沉下了脸,两眼微抬,瞅向了潘成。 潘成胸膛也勐烈起伏着,最后还是不由得退后一步,向申时行作揖拱手。 申时行没理会,只亲自捡了起来,澹然地拿起邹元标的那道奏疏,票拟道:“沽名钓誉,目无君上,宜处车裂极刑!” 申时行票拟后就将奏疏递给了余孟麟,道:“速送这道墨本去文书房!” 余孟麟则在这时没有接墨本,反而退步拱手道:“元辅请三思!” 申时行便自己离了席位,面迎着鹅毛大雪,往文书房走来。 没多久。 文书房太监李文就急忙拿着这道奏疏墨本到了司礼监,然后对张宏、陈政、孙斌等说:“诸位老公公,大事不好,有言官骂皇爷好大喜功,骂外朝公卿谄媚事君!” “什么?!” 张宏、陈政、孙斌等司礼监太监大惊,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接着,张宏就先离开席位,接过还载有积雪的奏疏,边打开边问:“内阁怎么票拟的?” “车裂!” “已存档,且也已照会刑科与锦衣卫准备!” 李文回道。 啪! 张宏直接给了李文一巴掌:“这么着急干嘛!” 李文忙捂着脸,委屈至极地解释说:“元辅亲自来送的本,要我们按惯例行事,我们文书房不敢不依!” 申时行毕竟是文官之首,一道密揭上去,逼皇帝换文书房的人,皇帝没准会为了大局真的会换,毕竟一个文书房太监不算什么,是无法与首辅对等的,内廷里也就只有司礼监的掌印能对等首辅。 所以,李文才说不敢不依。 张宏听后沉默了下来,也没再打开奏疏,只望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雪和越来越迷蒙的天,突然说道:“立即批红!” 秉笔太监陈政听后一惊,看向张宏:“老祖宗,这事得慎重啊!毕竟是犯颜直谏的奏疏,不是别的事,我们若直接批红,岂不真让外面觉得我们什么事都听内阁的了?” 张宏看向陈政问道:“外朝都要杀,内廷还能不杀吗?” 陈政道:“那也得先让陛下知道!” “批红后再奏于陛下知道。” 张宏回道。 陈政听后忙拱手道:“老祖宗这是为何,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司礼监事事都听内阁的,没有自己的主张!” 张宏瞅了陈政一眼,然后就问:“你们谁批红?” 这时,孙斌走了来,接过奏疏:“儿子来批红。” 陈政见此一怔。 张宏便把奏疏递给了孙斌。 同时,张宏就让小内宦给他穿上了大氅,且道:“咱家亲自去趟内阁,批红的奏疏,等咱家回来,由咱家亲自交给皇爷。” “是!” 孙斌回了一声。 陈政见此愈发绝对不妙,忙追了过来,跪在雪地上,朝张宏喊道:“儿子错了!” 张宏停住了脚:“你错哪儿了?” 陈政道:“错在不该不听干爹的。” 张宏听后摇头走了。 “不对,你应该错在司礼监不是我们的司礼监,是皇爷的司礼监!” 张鲸这时从乾清宫方向走了回来,替张宏回了一句。 张宏见张鲸出现,就笑问起来:“皇爷睡了吗?” “在和杨妃娘娘一起泡花瓣澡,干爹晚点再过去。” 张鲸回道。 张宏点了点头:“正好,咱家先去内阁一趟。” 张鲸听后应了一声“是”,就回了司礼监,且下了轿。 而张宏这里则上了轿,眯眼说道:“去内阁!” 在张宏去内阁后没半个时辰,天就越发昏暗下来,满紫禁城也上了灯,一排一排的烛灯开始在玉殿雪栏间纵列有序的绽放开来。 朱翊钧也慵懒地金簪斜插,扶腰靸鞋地从内暖阁走到了外暖阁,躺在塌上,看起了奏疏。 吱呀一声。 只是在这时,张宏走了进来。 朱翊钧只把眼微微一抬,打着哈欠:“来啦?” 张宏“嗯”了一声,就道:“有件湖涂人奏的湖涂事,还请皇爷看了别生气。” “什么湖涂事?” “只管奏来!” “你是知道朕的,朕一向脾性温和。” 朱翊钧问后就说了起来。 张宏便回答道:“说皇爷好大喜功,使公卿如使家奴!” “放他娘的屁!” 第三百四十六章 操权立名 朱翊钧口吐芬芳后,就看向张宏吩咐道:“把奏疏拿来!” “皇爷,不是说好不生气吗?” 张宏忙问道。 “朕哪有!” 朱翊钧否认后,就从张宏手里接过奏疏,一时看了起来。 朱翊钧初看颇为拧眉,但在看到批红的票拟后,就笑了,然后问着身子向前倾,问着张宏: “你让人批红的?” 张宏回道:“是老奴让人批红的,陈政还准备阻拦,但老奴没听他的。” “你还真是老祖宗啊,比朕还乾纲独断!”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 张宏躬身道:“老奴不敢!” 朱翊钧则坐起身来,就看向张宏,问道: “你怎么能让人批红呢?” 张宏道:“老奴也是气得。” “那你还笑话朕?结果你比朕还沉不住气!” 朱翊钧说着就把奏疏丢在塌上说:“也罢!恶人都让你们做了,朕就只能做唐太宗了,也学这邹元标沽名钓誉,邀一番圣名!” “皇爷本来就比唐太宗还要英明。” 张宏忙奉承了一句。 “你今天这嘴是格外的甜啊!” 朱翊钧说后,就道:“待其要被车裂时,就传朕的旨,平台召见邹元标,先别急着告诉他,吓吓他。” “是!” …… “快!” “快!” “快!” 锦衣卫已得了刑科驾贴,且提前准备好了官校,而疾步朝邹元标的宅邸奔来。 邹元标这时正与自己门生雒于仁临雪对弈。 而当他从自己家奴嘴里得知锦衣卫上府后,邹元标倒也没说什么,只依旧捻棋沉思,反而是雒于仁不安地起身道: “恩辅!看来朝廷没有像纳叶翰林言一样,纳您的言,反而还要问你的罪!” 邹元标笑道:“无非一死!” 锦衣卫等只是已来到了邹元标的庭院,举着火把。 其中,百户史敏走上前来,拿出驾贴:“奉上谕,吏科右给事中邹元标沽名钓誉、目无君上,着拿去诏狱,等候被车裂!” “车裂?” 邹元标愕然不已,然后瘫倒在了地上。 雒于仁也看向了邹元标。 邹元标也问着史敏:“是中旨吗?” “是朱批!” 锦衣卫史敏把批红的票拟递给了邹元标看。 邹元标则看向雒于仁:“你速去敲登闻鼓,让陛下知道此事,告诉陛下,就说为师知道错了!不该在御前邀直名!” 邹元标说着就从袖里拿出一道奏疏递给雒于仁:“认罪奏疏,我早已拟好,你只需替我递给陛下就是!要快!” “原来恩辅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雒于仁回了一句,就接过奏疏来,且道:“我这就去!” 说着,雒于仁就拿着奏疏离开邹宅。 而邹元标则被锦衣卫带去了诏狱。 不过,雒于仁在离开后,并没有去敲登闻鼓,而是把邹元标的第二道奏本藏匿了起来。 所以,邹元标直到第二天也没听到敲登闻鼓的声音,乃至到都被五辆马车捆绑起来后,都还没有听到。 邹元标不得不苦笑起来:“还真是我的好学生啊!知道我若因谏君而死对自己仕途更好!” …… “有旨!” “宣邹元标平台觐见!” 突然,太监陈政不知从何时突然出现在了西市牌楼,而蹬蹬地上了刑场,把圣旨交给了监斩官。 邹元标顿时张大了嘴。 而此时。 雒于仁正在对面茶楼上,对于慎行等官员哭诉说:“恩辅被捕时也并没有畏惧之态,只托吾好生照顾其妻儿,传话于其父母,言来世再尽孝,且大骂朝中奸党无耻,苛待士绅,蒙蔽君父。” 但雒于仁刚说着就也听到了这道旨意,一时就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 “难道说,陛下其实没要阻塞言路的意思?” “恩辅不会死了?” 在雒于仁喃喃自语时,于慎行、余懋学、黄大效等文官也皆站起身来,看向了外面。 “天子终究还是有器量的圣君啊!” 于慎行则在这时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余懋学则道:“想来车裂的前旨只是内阁和司礼监的意思!” 彭! “哼!申吴县为了操权立威,竟如此跋扈,自他拉拢张党之人,司礼监竟也成他的司礼监了!” 黄大效则拍桌说了一句。 于慎行则道:“无论怎么说,陛下不愧为中兴之君。” …… “邹元标,告诉朕,你为何上这道疏?” 稍晚些的时候,冬日暖阳越发的明媚起来,照耀的紫禁城积雪熠熠生辉。 而在这时的云台门,更是微风和绚,天蓝云白。 坐在门内的朱翊钧,抱着一小铜炉,瞅了一眼蓝天白云,就对着被召见而来且跪在平台上的邹元标问了起来。 邹元标着一身灰白囚衣,跪在朱翊钧面前,如实地回答说:“因陛下为好大喜功不惜苛待士绅而上这道疏。” “苛待士绅?” “朕怎么苛待了?” 朱翊钧听后微微一笑,接着就问了起来。 邹元标听天子语气里没有大怒的意思,便回道: “最近,有士绅为阻止朝廷官府与民争利,而不惜行贿朝臣,意在干扰朝政走向,却被陛下因此下令着缇骑四处捉拿抄家!” “陛下腰斩李植这样的贪臣已是太严,而未见半点圣恩宽仁之德!如今对只是为民众而行了失措之举的士绅也严加追究,可见陛下为建功立业所以积财于国,好兴兵事而已到不计天下人物议好恶的地步!” “故臣不得不谏!” 邹元标说后就叩了一下首,额头开始冒汗,且又忍不住瞥了朱翊钧一眼。 “朕问你,这些行贿扰政的士绅错没错?” 朱翊钧依旧语气澹然地问道。 邹元标因而也跟着反问道:“士绅们固然有错,但陛下难道就应该只知加威于他们,就应该与他们如此计较吗?!” 朱翊钧沉声道:“你只需回答朕,他们错了还是没错?” “错了!” 邹元标听朱翊钧是这般语气,就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还是坦然承认了下来,但急着又要解释说:“可陛下。”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必再言其他!” 朱翊钧阻止了邹元标继续说话,又问:“他们有没有罪,犯没犯律例?” 邹元标一咬牙,道:“犯了!” 朱翊钧则笑了起来:“既然他们有罪,朕为什么不逮拿?朕做一个公正的君王有错吗?” “抛开这些罪行不谈,陛下自己难道就没错吗?” 邹元标忽然疾声问道。 第三百四十七章 主动请死 “放肆!” 同在云台门内侍立的首辅申时行这时陡然变色,且厉声喝了邹元标一句。 朱翊钧则摆了摆手:“无妨!” 然后,朱翊钧就看向邹元标,笑着问:“那你告诉朕,朕错在哪儿了?” 邹元标抬头微微瞥了朱翊钧一眼,一时忙又低下了头:“罪臣似乎说错话了!陛下没有错!陛下是古今无双的圣君!” “说!” “把你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不说出来,就押回西市牌楼去!” 朱翊钧沉声回答后,就威胁起邹元标来。 因朱翊钧这么一吼,邹元标一时发起抖来,颤颤巍巍地回了一声“是”,然后就道: “罪臣觉得陛下错在太苛责士绅,不知养士之礼,不知贵贱之别;” “贪官污吏,陛下要杀还可说得过去,毕竟既食君禄,自当如此;” “但士绅乃四民之首,乃尊者,有安民收税之能;就算他们有不对的地方,陛下也不当以严刑株连,而当保其体面,否则如何靠他们安民征税?” “一旦陛下轻贱他们,那庶民也会轻贱他们,如此一来,庶民必成刁民,而抗税犯上,只怕奴婢佃仆也会无视纲常礼法,而跟着犯上,从此礼崩乐坏,天下大坏也!” “照你这么说,像士绅这些尊贵之人,若犯了罪,当能遮掩就遮掩了?” 朱翊钧听后问道。 邹元标道:“臣……” “如实答来!朕说了,你要把你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既然要做敢言的诤臣,首先要做的就是事君以诚,不管说出的话,会不会触逆龙颜,首先就是要真!” “别在这里蝎蝎螫螫,还思索如何说话才能不被车裂,才能让朕满意,这不是诤臣该有的样子!” “既然相信朕非昏君,那就该有诤臣真正的样子,而不是只若赌徒一样,想赌一把名声!” “海卿家当年要是像你这样犹犹豫豫,只怕世庙早把他砍了,而不是留给先帝和朕!” 好为人师是人的通病,朱翊钧也不例外,竟在这时教育起邹元标来。 “是!” “陛下说的是!” “尊贵者,其道德之失,的确能遮掩就当遮掩,能讳其过就讳其过,修史时对待古时尊者贤者是这样,问罪时对今世尊者贤者也该是这样。” “此为礼也!” 邹元标想了想,就认真回答着朱翊钧的问题,还侃侃而谈起来,似乎也在自我梳理与自我洗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朱翊钧继续问道:“既如此,朕是尊者否?” “陛下是天下之主,自然最尊最贵。” 邹元标回道。 朱翊钧又问:“那朕贤否?” “陛下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经延、视朝皆勤于前朝,免税免役赈灾力度也甚于前朝,大苏小民之困,并增岁入折色三千万两白银以上,税田增加上亿亩,外抗强虏,而令胡人不敢寇边,可谓贤君!” 邹元标如实回道。 “不是奉承话?” 朱翊钧问道。 “不是奉承话!否则,臣岂敢上疏?” 邹元标回道。 朱翊钧道:“这么说来,朕也可以做几件有悖道德纲常的事,而不必被追责,甚至当能遮掩就遮掩。” 邹元标勐地一抬头。 “你说是也不是?” 朱翊钧继续问着邹元标。 邹元标再次结巴:“臣,臣……” “回答朕!” 朱翊钧沉声言道。 邹元标不得不大声道:“回陛下,是!按理,天下的确无不是的君父,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陛下,臣有罪!” “臣不该指责君父,指责君父就是罪!” 邹元标说后就当即大拜在地。 朱翊钧问:“这是真心话?” “是真心话。” 邹元标回道。 朱翊钧道:“那朕设谏官做什么?” 朱翊钧说着就厉声喝道:“为君有失,谏官就应该谏!你邹元标,身为吏科言官,就有这个职权谏言,所以你没有罪!” “陛下!” 邹元标突然激动地大喊一声,然后叩首在地,哭道: “臣是有罪!” “臣罪在欺君!” “陛下无不是,所以陛下用的官僚士绅也无不是,皆应以礼相待,而臣之前,只想着以礼待士绅去了,忘记了要以礼待君父,故臣该死!” “另外,科道不是谏官,如今天下就不再需要谏官!科道官也只是替陛下查缉监察的言官,而且,这天下就不该有再谏君父的官,设此官本身就悖礼!” “所以,哪怕魏征在现在看来也不是有德之臣!” 朱翊钧:“……” 礼? 他现在仿佛闻到了一股陈腐气。 “臣请陛下治臣死罪!” “车裂亦可!” 邹元标这时则突然不贪生了,一咬牙主动要求起来。 一旁的申时行见此不少都闭眼一叹。 海瑞则沉下了脸。 朱翊钧瞅了邹元标许久后,才郑重地说道:“士绅犯罪,朕要依律惩办;朕若有失,百官也当敢谏;而不是为了维护旧礼秩序,君之失不能言,士之罪不能惩,民之怨不能容,否则,整个天下就会万马齐音,国家和民族岂能长久?” “如今天下,士绅庶民常几代便换,千年世家少矣,陛下故可以独治,令天下皆循陛下之志。” “所以,陛下若要严管士绅也能做到,哪怕再有阻力,也无非如在江南之例,分而治之或推恩制之。” “但是!” “陛下可想过?这样做即便成功,但最终还是会因为一些强势权贵豪绅鼓动庶民作乱,而导致许多庶民受此牵连,被当做反贼处死,到那时,岂不有违陛下惠民爱民之心?” “是故,罪臣请陛下遵循大势,以礼治国,而非以法治国;请陛下相信士大夫皆君子,也相信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圣君!” “如此,庶民自不会为刁民,因有士绅代陛下管束,而只知纳税耕作也!士绅也自会视君如父,视国为家!” “而也因此,陛下当诛臣,但当宽恕逮拿之士绅!” 邹元标侃侃而谈起来,神色凝重,明显是认定自己的观点是对的,是利于社稷的,是利于整个地主阶级长远利益的。 潘成和刘应节这时都忍不住颔首。 连太监张宏也开始觉得很对,看向了邹元标。 “你也觉得很赞同?” 朱翊钧看向了张宏,怒极反笑地问了一句。 张宏忙跪了下来:“老奴不敢瞒皇爷,邹元标说的挺对!至少老奴觉得,他本人好像是该死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陛下别躺 “邹元标,按照你这套说辞,是不是朕想怎样就可以怎样?” 朱翊钧突然又问着邹元标。 邹元标抿了抿嘴,道:“是!” 朱翊钧自己不由得闭眼一叹。 朱翊钧道:“那朕就好大喜功!就想惠民无数,就想让人人都守朕的规矩,哪怕朕会因此不得不也守一些规矩。” “陛下自然可以这么做!” “因为陛下是得天命之人,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臣等若不明白圣意,觉得陛下错了,那肯定只是因为臣等愚昧,不懂陛下而已。” 邹元标自己这时也闭眼回道。 “那朕若什么也不干,不视朝,停经延,天地祖宗不祭,群臣不见,大小章奏懒得批,官员升迁罢黜也能拖就拖,乃至有需要补缺的官,也懒得补,军饷也懒得发,只在后宫饮宴作乐呢?” “难道这也对?” “也还是可以得一圣君之名?” 朱翊钧问道。 半晌后,邹元标才吐出一个字来:“是!” “陛下!不要听邹元标的妖言啊,这是典型的‘以威福还主上、赏罚还公论’的大奸似忠之言!” 申时行听朱翊钧说出这种皇帝摆烂是否也可以不被指责的假设后,想想都觉得皇帝如果摆烂会非常可怕,也就忙跪了下来,当即奏道。 接着。 申时行就如泣如诉道:“陛下,如余阁老昔日所言,旧礼是真的进入了死胡同,再照着这个礼治国,国恒亡!所以,请陛下不要信他的妖言,他这是在惑乱君上!” 方逢时也道:“陛下,元辅说的没错!这样的话,哪怕再有能臣名将,对强国救国也无济于事!如老朽的枯木,无论是风雨催之还是阳光照之,皆难逢春也!甚至会亡于小邦异族,如百年之木腐朽后,只需一虫就可毁之一样!” “陛下,臣附议!” “这邹元标所言的就是旧礼之道。” 海瑞这时也站了出来,且说道: “虽然当今之世,君父独治是难免的,但并不是没有责!” “为臣者,奸人要参,天子也要谏,方是为臣之道!” “而非真的如家奴如器具,毕竟所食君禄皆来自于民脂民膏,包括天子也由天下人奉养,故君父有泽被天下之责,而臣子士绅也有替君父安民强国之责,庶民有耕作增利之责;”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所以,君父若失责,当谏!” “百官士绅若失责,当罪!” “庶民若失责,当教!” “故犯罪的士绅当办,陛下对于谏言当宥!” …… “二公难道真想见更多愚民因陛下失恩于士绅而被血洗吗?” “尤其是您!” “刚峰先生!” 邹元标这时问了一句,且看向了海瑞:“难道公还要再血洗东南一次吗?” “被士绅裹挟作乱之庶民的命是命;那因为旧礼,因为朝廷不严管士绅,因为朕不励精图治,而使得每年依旧会有大量流民因冻饿而死,或因劣绅恶霸欺压而死,或因国不强为外夷杀死,这些因为内贼外寇之害而老老实实等死的百姓的命就不是命吗?!” 朱翊钧也忍不住主动问起邹元标来。 邹元标不再回答。 “回答朕!” 朱翊钧不得不厉喝了一声。 邹元标两眼一闭,然后就道:“看来臣无法说服陛下。” “事君以诚!好,陛下,臣向您再次坦白,臣上疏指责您好大喜功,就是沽名钓誉,就是想以此博得直名,因为臣从叶翰林的事看出,陛下对于真正的直言也是能容纳的。” “臣也想过陛下会杀自己,但那样的可能性很小!” “何况,臣还备了请罪疏。” “再说,虽然臣还是有些贪生的,但是也觉得其实真被陛下诛杀了也无妨!反正臣要么因为博直名于生前快速升迁,将来很可能位列公卿,要么因为博直名于死后被士林铭记,则我子孙皆可受我忠直良臣之荫泽。” “陛下,臣真的太想进步了!” “可一个三甲同进士要想位列部堂,乃至将来成为公卿,就得像举人出身的海公一样,敢博直名,不然只会同大多数同进士一样只能止步四品以下。” “因为天下士子太多了,别说举人诸生,进士都不少,连翰林都大部分会终生不到三品,所以,进士虽然都有官做,但升到公卿的有几个?” “而读书要么为权要么为利,臣自然为的是前者。” “所以,臣说的也不真的是为了几个庶民的性命,其实是希望陛下不要改礼制,臣也发现自己错了,只顾着博直名了,而忘了这样做也是在坏礼制;” “但是,陛下现在应该觉得臣很虚伪?” “所以,陛下要想将来不被伪君子恶心到,就应该杀了臣!进而守礼制,哪怕陛下无功业,只要陛下守礼制,按礼制,天下人只会称陛下为仁孝圣君!” 邹元标为了说服朱翊钧不要改旧礼,直接选择了自爆。 “够了!” “邹元标,你不要脸,朕还要脸呢!” “你为了让士大夫可以一直自由役使本族庶民百姓如牛马,不惜把已阻碍国家与社稷兴盛的旧礼继续捧为圭臬,也不惜接受朕这个君父也能把你们这些臣子当牛马一样役使。” “你就那么贱吗?!” “亏你还在奏疏指责朕役使公卿如家奴!” “不过,也由此可见,你到底是人,不是没有喜怒哀乐的物件,朕还没把你本人怎么着,只是清洗了贿赂李植的士绅,你就受不了,就要借此机会谏言,虽然有邀直名的心思,但能真的做出拿生命做赌的决定,你敢说不是因为对朕不满?” 朱翊钧问道。 啪! 邹元标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臣那是没有把人欲把灭得太干净,以至于在政治上表现的太幼稚!” 啪! 邹元标又扇了一巴掌,道:“臣有罪!” “别扇了!” “按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按礼,又唯忠在孝之上,所以你没资格扇你自己,只有朕和你父母才有资格。” 朱翊钧沉声说道。 邹元标因而停了下来,一脸憋屈。 “你是人,不是物件,想安逸想进步很正常,朕虽授天命,但也是人,也想安逸也想进步;但这旧礼要是一直守下去,朕就能绝对安逸自由吗,真的就能把天下庶民不当人吗?!” “也把你们士大夫不当人,而最多只是让你们在庶民面前想个人,而在朕面前,想打屁股就打屁股,想赐死罪就赐死罪,想骂就骂。”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张宏和申时行等人,问道:“你们就真愿意让自己这么贱?” 申时行等皆未再回答。 “就算我们愿意,天下庶民也不愿意!”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问题!” “至少陛下不能做一个真正的有为帝王,然后面对权贵豪绅祸国,只能忍!面对外虏入侵杀戮百姓,也只能忍!” “因为,只要守这种礼,民不能强,国也不能强,陛下不是傀儡也胜似傀儡,只能天天为压制臣子百姓老老实实做牛马而费尽心血。” “若是碰着极端者,没准会宁舍一身剐,也要弑君!” “虽当今之世,君父独治难免,但不能守此礼!真正的礼应该是,权力有多大,强国惠民的责任就得多大,身份越尊贵的,就越是要严格要求!陛下因口含天宪,可以不罪,但不能不谏;而对于官僚士绅,既然为四民之首,知礼知法,一旦犯罪,就该处以更严厉的刑罚!” 海瑞这时沉声言说了起来,将自己在地方接触民间疾苦和世间百态多年后总结出的理念也于这时禀给朱翊钧知道。 第三百四十九章 宣儒缅甸 随着积云的散开,冬日骄阳因而更加灿烂明媚,映照得门内君臣越发的精神。 这时,金座上的朱翊钧在海瑞说完后,也站起身来,看着邹元标:“你这个进士,到头来见识竟还比不上一个举人。” 朱翊钧这话一出,除海瑞脸上有奋色外,其余大臣在颔首之余,便都垂下了头。 而邹元标也不得不回道:“罪臣自是不如刚峰先生有见识,刚峰先生是真君子!” “别自称罪臣了!” “你有罪没罪,朕说了算。” 朱翊钧这时突然言道。 邹元标顿时痛哭不已。 朱翊钧知道,他是因心中想得天子尊重的本欲,与想为人上人而执意要守的礼教,产生了冲突,所以才痛哭不已。 故朱翊钧便在这时,问着邹元标:“邹元标,你自认为你自己是忠臣吗?” “臣表里不一,是小人,是伪君子。” 邹元标哽咽回道。 “朕是让你回答自己是不是忠臣!” 朱翊钧沉声言道。 邹元标想了想,便道:“是或不是!” “怎么讲?” “臣本质上忠的是礼,忠礼便须忠君,臣失志忠礼,自然是忠臣!但臣又好像没有忠礼,竟詈骂君父,明显是背叛了礼,所以又不是。” “臣就不该为博直名上疏谏君,这不是臣子该有的行为,非理学该有的臣子之道!” 邹元标说着拿拳头砸起地来。 “朕看你是忠臣。” 朱翊钧突然言道。 邹元标勐地抬起了头。 朱翊钧又道:“你的良知在促使你做一个忠臣,在促使你忠于国,忠于朕的社稷,而不是一味只忠于朕本身!可以说,有古大臣所遗之以天下为己任之风!” “谏朕之失,本没有错,乃至提醒朕不要好大喜功,也没有错,甚至是忠臣该有的表现;但你错在公私不分,阴阳未理!” “虽有谏朕不当好大喜功而不顾社稷黎民之心,但却是因犯罪士绅未被宽恕而谏,还参杂了博直名的私心,以至于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鬼。” 朱翊钧说到这里感慨说:“所以旧礼害人啊,让人做一些人的奴隶,又让人做另一些人的奴隶主。” “为什么这样,尔等知道吗?” 朱翊钧问向了在场的人。 申时行这时拱手道:“臣等恭聆圣训。” “原因在于这旧礼肇始于春秋之时,那时是什么样子?是士与君同族,民皆奴的时代;也是周天子垂拱而治,天下之士不同国的时代;与现在能一样吗,现在士与皇同族,士与士不同国吗?”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所以,如今之世,强守周礼,而往往坏天下;需杂以他学,融以今日之礼,立新制;” “历代大治之世,皆未严守周礼,而是明循周礼,实按法家,甚至有时候还夹以道家修身养性之学;明面上即便独尊儒术,也是明言孔孟,以性善论倡德教,而暗奉荀子,以性恶论抑天下兼并。不如此做的,社稷苍生轻则民生凋敝,重则国破家亡。” “修学好古,实事求是,本朝不能迂守旧礼,也不能没有礼,不能崇一圣,需崇多圣,今世之王、陈尚入孔庙,古时之荀子为何要撤出,将荀子请回孔孟!明诏天下,治国只从实际,治学当准并存,不因古废今,也不因今废古。”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下达了自己早已决定好的旨意。 申时行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就看向邹元标:“所以,邹元标,你现在行的是忠臣之事,算是忠臣;” “但是,你又是一个小人,满口仁义道德,又满肚子功名利禄;而做忠臣还是做小人,有时候也由不得你自己,且像你这样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还很多,名曰守礼忠君,却变成了表里不一的小人,杀是杀不完的,只有从根源上废旧礼立新礼,且以此为目的改造你们。” “道德上,自有天下人针砭,何况你自己都已经在道德上把你自己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朕也就懒得再说你;” “至于罪行上,你的确没错,做了忠臣之事,既然是忠臣之事,朕就正经回答你,你所谓朕好大喜功,确有此事,但朕现在不好大喜功不行,本朝生齿日繁,再加上图谋我中华膏腴者太多,朕不能不对外扩张,不能不好大喜功,天于我中华最厚,得最德之文化,不因此奉天教化天下,便是失德,则必受其咎!” “朕宁自己的子民战死在积极进取的沙场上,也不愿他们冻死饿死在朱门绮户外。” “至于你说朕使公卿如家奴,则是根本就没有的事!明显你是在指桑骂槐,骂公卿们没有和你保持一致,在道德绑架他们!” “事实上,可以说,朕之公卿所受之礼遇已远超前朝,不然,他们早已请去,否则谁愿意一边被你们骂一边被皇帝骂,跟狗一样待在有公卿之名无公卿之实的位置上?” “等你将来若到了这个位置上,你会知道的,你会比他们还觉得朕亲厚!” 朱翊钧这么说后,邹元标两眼放光起来。 申时行、方逢时、海瑞等脸色倒红了起来。 太监张宏更是跪拜在地,哽咽道:“奴婢不识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竟被邹给谏的表里不一之言说动,而自轻自贱起来,忘记身为内臣,不能只知忠于皇爷也当忠于皇爷的江山社稷,且身为汉人,也当心存国家之念!” “而奴婢一不善言辞、不通机变之辈,如今能为掌印,也未感到半点委屈,实因皇爷从来知道为国存仁,而奴婢竟欲支持皇爷弃仁,真正愚昧且祸国不浅!” “毕竟所谓礼,本当起于敬而止于仁,臣不能只想着敬,也当想着仁,不能因为处于仁君之世,而忘了仁之重要!” 司礼监的太监基本上都是内书堂出身,受过翰林儒臣教育,所以,张宏这种大太监说起话来也能说的头头是道。 “这哪里是不善言辞。” 朱翊钧倒因此摇头说了一句,就看向邹元标说:“所以朕得学唐太宗,不因你的忠臣之举而罪你,且还要你升你的官表彰你,但也还要改造你历练你。” “传旨!” “邹元标虽所奏颇显迂阔与不合事实,但重其敢言,为其将来真能洞察时弊而匡正得失,着因其忠直升礼部主客司主事,任缅甸儒学使,即刻南下渡海去缅甸劝当地土蛮崇王化而息干戈且去野蛮!或可顶十万大军,使本朝教化缅甸蛮夷之事业不战而胜!” 朱翊钧说后,邹元标瞠目结舌起来。 第三百五十章 大炮儒经 邹元标知道缅甸是什么气候的,清楚那里瘴疬横行,人兽杂居,去后只会九死一生,和在京师朝堂上可以不惧风雪地侃侃而谈完全不同。 “陛下!臣才学甚浅,又表里不一,实为小人,故难当此任,臣请陛下另择他贤。” 邹元标故而大拜在地。 “正因为你才学不高,又道德不高,才派你去;” “朕不能因外轻内,故德教本国庶民,需是德高才优的鸿儒良臣,其中卓越者,甚至可以直接经延,为帝王师傅;” “而对于你这类汉人,去教化蛮夷则刚好够资格,那些蛮夷懂什么礼乐教化?残暴好杀,毫无人伦!” 朱翊钧说到这里后,邹元标的身体开始颤抖。 “所以,在这些蛮夷面前,卿与他们相比,卿就是君子,就是有德有才之人!他们自不能与卿相比,故卿这样的汉人去教他们刚好合适。” “朕近来将一个叫利玛窦的西夷传进了宫里,问了他们西夷如何在新开辟之地站稳脚跟的,他说他们也不完全是以武德加之,往往还左之以文教,乃至为此还建学校、开医馆,扶贫济困,先让当地小民接纳他们,也代替当地官僚土酋做一些赈灾的事,再加上当局也慑于他们的武力,进而就使得他们也就能有机会在当地站稳脚跟!” “此术可为良谋啊!” “我中华对外进取也当如此,一手捧着火铳大炮,一手得拿着经书药材,现在刘綎、李如松他们带去的就是火铳大炮,现在你邹元标得带去经书药材,朕给你配几个随行有救世之心的医官,也将杨妃所研制的金鸡纳霜给你一些,记住,要把朕的仁德宣教出去。” 朱翊钧笑着说后,就看向了邹元标。 “陛下圣明!” 申时行等皆奉承了一句,且也都看向了邹元标。 众目睽睽之下,邹元标只得叩谢了隆恩,且又因想到朱翊钧说了他将来若是为公卿会知道给当今天子当公卿多舒坦的话,还郑重地说道: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陛下之言,令臣顿开茅塞,臣请陛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让缅地皆崇儒尚礼,且为此不惜客死他乡!” “很好!” “你是不是有个门生叫雒于仁?” 朱翊钧突然问着邹元标。 邹元标回道:“是!” 朱翊钧又问:“你是不是早准备好一份请罪疏给他,让他交上来,如果朝廷真要治你死罪的话。” “是!” “但他没有交。” 邹元标回道。 这时,大学士潘成和刘应节听后皆很是惊愕,随即就不由得摇头叹气。 “也是个受旧礼毒害太深而成了伪君子的人啊!” 朱翊钧也感叹了一句,道:“传旨,让他也去,以他保师名节之德,全天下朝臣颜面而迟上奏疏为由,授他为鸿胪寺主薄官,去缅甸协助你这恩师宣传儒学,宣朕仁道!” “另外,你带朕口谕给他,就说,圣朝之文化当为强势文化,圣朝之士当为强势之士,欲求仕途显达当自己去争取,去披荆斩棘,而不是踩在恩师的尸体上去等去靠去要!如当年定远侯,宁弃笔从戎取笑傲天下之功,也不是枯坐经室等他人推引。” “臣遵旨!” 邹元标俯首大拜回道。 “都退下,今日平台召见到此结束!” “诸君宜厘清公私,明良知本心。” 朱翊钧说后就起身离开了云台门。 “臣等谨记陛下圣训,恭送陛下!” 申时行等皆垂首作揖回了一句。 邹元标则在朱翊钧离开后不久,拖着镣铐,拿着侍御司更拟好给他的圣旨与吏部文书出了宫。 时下。 晴空万里无云,湛蓝如海的色彩从朱阙白石的上面,蔓延向远方,仿佛没有尽头。 而他邹元标接下来也将走向远方,虽不是他心甘情愿,但帝意不可违,他必须去,这对他而言,或许是死路也或许是生路。 或许这也是中华国情所在,要想儒士走出去,重振昔日汉唐一士可为国开疆灭国的强势文化,就需要天子用王命去实现,靠越来越内狠外谄的士大夫自觉强势起来是不可能的。 “尔瞻!” 邹元标刚一出宫门,早候在宫门外的于慎行、李三才等文官就立即迎了过来,且于慎行还先唤了邹元标一声。 “恩辅!” 雒于仁也跟了来,且有些脸色挂不住地瞅了邹元标一眼。 邹元标倒是没有先理会雒于仁,而是向于慎行等拱手行礼:“有劳诸位挂念了!” “谏君逆龙颜,而最终并未因雷霆之怒殉道,反得平台召见之机会,陛下此举可谓千古德政佳话也!” “要知道,素来只有公卿才得平台召见议政的机会,如今直臣也得此殊荣,陛下之仁德,盖追列代圣君,往日竟是吾等误解了!” 于慎行这时先由衷地说了几句,且眉开眼笑起来,还朝北拱手而拜。 “是啊!” “陛下仁圣英明,想来皆因权奸一味想着立威才欲诸公,如今圣意已察,自当明忠奸是非。” 余懋学也跟着说了一句,道:“昔日吾也因谏太岳考成太严而有幸得面圣一次,当时陛下尚年少,而有体恤臣下之心,没有严责于吾。只是后来改革日益激,争论日益烈,君臣之间,难免起相猜相贼之思,故有杨四知被夷三族之祸,也为阿谀之辈趁机固宠。” “但想来陛下本心是不好杀人的,也非一味听从权臣摆布的,只是正邪很多时候难分,陛下可能也不好只重言臣,而不近公卿,但推行仁政的心是肯定有的。” 余懋学说着就也朝北拱手道:“如今坚冰当破,只等推行仁政的航船启航!” 而这时,李三才则沉声问着邹元标:“公被平台召见,可真得了宽恕行贿士绅之旨?” “实不相瞒诸公,吾没能说服陛下,是陛下动摇了吾之道心!” “我们恪守的礼的确出了问题!” “不然的话,吾今日不当受诸公之迎,也无脸见诸公!” 邹元标这么回答后,李三才当场哑住了。 余懋学也懵了。 于慎行则若有所悟,且拱手对邹元标说:“愿闻其详。” “按礼,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吾指摘君父,诸公若为守礼忠臣,难道不该批评吾,为何还要来迎接我这无君无父之辈?” “除非诸公忠的不是礼,而如刚峰先生一样,忠的是陛下的社稷,忠的是汉家天下!” 邹元标说后就直接质问起于慎行等文官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开始屠缅 于慎行听后沉吟良久,然后颔首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难怪余鄞县他们要立新礼。” 李三才这时却呵呵冷笑:“无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士大夫真的要贱若草芥,礼重士大夫的时代一去不复还了。” “公这是什么话?!“ 于慎行看向李三才,瞪眼问了一句。 接着,于慎行就又追问李三才:“陛下还不够尊重士吗?!” “前有叶翰林为天下寒门薄宦言纳粮当差之弊而使天子下诏令天下诸生皆食廪赐冠带;” “今有邹给谏言陛下好大喜功事因而得平台召见之机会;古今纳谏如此之君,有几个?” “公这话,不合人臣之道!” “没错!善待士者,莫过于天子。” 余懋学也跟着附和起来,且看向李三才道:“公之言未免失于偏颇,甚至有诽谤天子欺君不正之嫌。” 李三才脸一红,他发现自朝堂经过几次政治斗争而清洗后,剩下的大多已经和他不能怎么说到一块去,这让他越发的有些想念辞官回乡的顾宪成。 但也因为时下朝堂和以前不一样,他为了不被排挤,只得忙拱手作揖道:“诸公说的是,是吾表述不当。” “但吾的真正意思是,听邹给谏的意思,陛下最终没有宽恕行贿乱政士绅的罪,很明显因天下士人越来越多,且素来心不齐,所以连天子也不再为天下犯事士绅遮掩罪责,也如庶民一般严追其罪来,如此,岂不是说明士大夫要贱若草芥?” “按礼,天下无不是的君父,君父若视我们如草芥,我们难道不就该以草芥自处嘛?” 邹元标这时笑问起李三才来。 李三才:“这个……” 于慎行叹了一口气:“明显是礼出了问题!我们忠的是陛下的社稷,而不是真的要自轻自贱为家奴;” “另外,陛下不再为犯事士绅遮掩,也不算不重士大夫,反而更显出陛下之正。” “君心当如镜,分清善恶是非,才是持正之明君!陛下如今这样做,反而是君子持身以正的表现,合乎古圣贤所教也!” 余懋学一些文官皆点了点首。 李三才则微微皱眉,随即也不得不对于慎行拱手说:“还是公见解非凡!修吾不及也!” 于慎行回了礼。 这里,邹元标则看向了雒于仁:“依仲!” “恩辅!” 雒于仁忙拱手。 邹元标则道:“你不救为师,为师不怪你,甚至为师还很高兴。” 雒于仁听后不由得脸一红。 “公可不能这么说,依仲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为公奔走,天天为公以泪洗面。” 于慎行这时不得不为雒于仁说起公道话来。 邹元标呵呵一笑,没有多作解释,只对雒于仁说:“依仲,陛下已下旨,升为师礼部主事。” “恭喜恩辅,受圣主仁君器重!” 雒于仁一愣,忙道喜起来。 于慎行等也皆是一怔。 李三才甚至不由得心想这还可以升至礼部清流衙门?这比自己的仕途升迁速度快多了! 而邹元标则继续说道:“但差遣是赴缅甸任儒学使,宣扬天子仁德,宣教儒学皇风,教化蛮夷。” “啊!” 雒于仁一时大为意外。 李三才也不由得脱口道:“原来是如此。” 于慎行也不由得对邹元标露出同情之意,向邹元标拱手道:“虽是为国宣教,但缅地偏远,公请小心,望公平安回来,或那时就能任部郎,为天子器重之臣。” “是啊!” 余懋学跟着附和起来。 邹元标对于慎行、余懋学两人行了礼,然后又看向雒于仁:“你与为师一起去。” “啊?!” 雒于仁大惊,然后对邹元标作揖道:“恩辅容禀,学生还需留京备考,另外家父也在京师,正需学生尽孝啊!” “圣旨已下,你以鸿胪寺主薄官随为师一起去,如今陛下早已下恩旨,举人为官还可再考,所以你不必担心,先为国做事,去缅甸讲学将来中进士后,也算是可以超擢的一份政绩。” 邹元标说道。 雒于仁眸若喷火,突然直起身来:“公不就是因为我没把您的请罪奏疏呈上去嘛,为何要如此报复我,陛下要流放你去烟瘴之地,偏偏要我也去,公的器量就如此狭小吗?!” 余懋学等不由得一怔,看向邹元标,心想原来邹元标早打算请罪啊,也没那么刚硬。 “雒依仲!” 于慎行这时则忍不住对雒依仲大喝一声,看着雒于仁,问道:“你这是尊师重教之礼吗?!身为雒佥宪之子,出身崇礼之族,竟也不讲礼?!” “另外,让你立功又何不可,还能随侍亲师,合乎礼也!武臣能出海立功,难道文臣就不能吗?” 雒依仲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捏紧了拳头,吞咽了一下,似乎再把心头的火强压回去,而朝邹元标拱手作揖道:“弟子不敬失礼,请恩辅见谅。” 邹元标笑了笑,然后就对雒于仁吩咐说:“你跪下!” 雒于仁微微一怔。 于慎行等也都朝雒于仁看了过来。 “是!跪受恩辅之训,也算尊礼重教,学生愿受责罚。” 雒于仁跪了下来。 邹元标则在这时说道:“是陛下有口谕要为师向你传达,所以才让你跪下。” “朕告诉你雒于仁,圣朝之文化当为强势文化,圣朝之士当为强势之士,欲求仕途显达当自己去争取,去披荆斩棘,而不是踩在恩师的尸体上去等去靠去要!如当年博望侯,宁弃笔从戎取笑傲天下之功,也不是枯坐经室等他人推引。” 邹元标以朱翊钧的口吻说后,就再次对雒于仁说:“你若不信,可以上疏问问,为师是不是假传圣旨。” “学生不敢不信。” “学生领旨,定谨记圣训。” 雒于仁一脸落寞地回答起来。 于慎行这时则问着邹元标:“尔瞻,你真的准备了一番请罪疏,交给了依仲?” 邹元标点了点头,然后笑着拱手道:“让诸公见笑了,本来以为可以遮掩的,没想到依仲失态,竟说了出来。但是如果按照礼制,吾请罪才是对的,之前上疏指责君父才是不对的。” 于慎行、余懋学等文官皆喟然一叹。 “夫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最崇礼法之人,反而成了最虚伪的人。” 于慎行接着甚至呵呵一笑起来,说着就还是对邹元标拱手说:“也罢,或许还真的是太师更知我士林弊病,受其教的陛下也比我们更清楚我们自己,故更善于纠正时下士林之弊,明者乃天子,吾等臣子反而愚昧而不自知。望公和依仲顺利回来,洗心革面!” 邹元标红着脸,向于慎行拱手回了一礼,然后就离开了这里。 雒依仲也跟了来。 两人于五日后就在家人洒泪送别下,去了缅甸。 …… 时下正值万历十一年腊月。 对于大明而言,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人少外出,漕运萧索。 而缅甸这时也是最冷的时节。 不过,缅甸最冷时节的气温也是在二十度以上,反而是最适合人们出行的时节,也是基本来自大明北方的明军骑兵在缅甸作战气温最适宜的一段时间。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李如松所率兵马在万历十一年暑热过去后,就乘坐水师战船途径安南、暹罗且按计划在暹罗曼谷稍作休整后,就在暹罗人与缅甸内奸的引路下,正式突袭进入了缅甸孟邦一带三角洲平原地带。 “传本帅命令,留女不留男,留幼不留老,留民不留官!” 李如松这时也饮马怒江江畔,而按照枢密院给他的指示发出了他的钧令。 因为他这一支兵马来到缅甸后方,战略目的就是在三月之前有效毁灭缅甸有生力量,所以没有抢占土地的意思,只有减少缅甸本族人口青壮数量尤其是贵族数量的意思。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万历犁庭 腊月的缅甸风和日丽,绿意葱葱,如大明北方草长羊肥的暮春。 更有棕榈叶摇曳在江河畔,亦如美人曼舞,撩的人心醉。 并马而立出现在这里的大明铁骑,齐刷刷持起三眼铳来,浅露意味深长的笑意,坐下战马也都打着响鼻,晃着鬃毛,难掩奋意。 “杀!” 一时,万马奔腾,旌旗蔽空,如铁流卷过大地,绿色尽皆湮没于黑色之中。 缅甸东吁王朝现在敢入侵大明云南,最大的底气就是他的国内,在缅甸南部大金沙江江和怒江沿河平原地带与入海的三角洲平原地带,建立起了农耕文明,人口规模还达到了五六百万。 这个规模的农耕文明,为东吁王朝提供了充足的兵源和财力,也就滋长了东吁王朝君主莽应里对外扩张乃至谋图大明云南的野心。 而大明与缅甸直接接触的云南一带,常驻人口却不过两三百万,而且因为云南被中原王朝汉化时间没有多久,所以,不但移过去的汉人少,还民族成分复杂,不像东吁王朝平原地带基本上都是掸族人,造成局部地带,大明在兵源上和可以迅速提供的物资保障上,反而不及缅夷。 故李如松奉旨率大兵长途跋涉来缅甸南部,朝其背后捅刀,目的就是为了削减缅甸的这一优势。 所以,在李如松一声令下后,他麾下的骑兵开始纵马驰骋在了缅甸南部的三角洲和沿江平原地区。 最先被明军铁蹄犁庭的是缅甸孟邦首府毛澹棉。 这里是怒江入海口,也是天然的避风良港。 水师也早已通过夜不收探查这里后,而看上了这里,故早已请得枢密院同意,让陆地马步军将这里犁的彻底一些,以便于水师移国内耐暑热的南方汉人流民,到这里来建立贸易站与驻军基地。 毛澹棉没有多少缅兵,就两百来兵和几名官员以及在这里疗养的一些缅甸贵族。 因为他们的统治者也是封建地主,海权意识薄弱,压根就没想过会有明军捅他后门,只把兵力集中在了北部进攻云南和东部进攻暹罗。 没错。 若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东吁王朝的君主莽应里比朱翊钧要疯狂得多,仗着自己有五六百万人口的农耕文明规模,硬是搞了两线作战,既在北边和庞大的大明帝国对战,又在东边企图侵吞这个时代也不算弱国的暹罗。 而朱翊钧好歹也是在大规模对倭国用兵结束后才被迫先对缅甸用兵,甚至还是在完成内部改革,先苏小民之困,增加财帑调整内部利益分配结构后才用兵。 不像莽应里内部改革都没进行,老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结果一即位就疯狂用兵,先征暹罗又入侵大明缅甸。 而且,征伐暹罗已长达十年以上,要不然,暹罗也不会对大明派兵借道灭缅的事如此配合,就因为缅甸早在开展了对暹罗的侵略战争,比入侵大明还早很多年。 话转回来。 所以,缅甸因为两处兴兵,反而在内部没有多少兵力,毛澹棉这种临海腹地更是与空城无异,所留官兵也非精锐,不过是作为镇压国内民变的二流弱兵而已。 当明军骑兵的铁蹄滚滚而来时,毛澹棉的守城士兵直接双腿一软,丢下长矛跑进了城里。 而明军也就直接冲进了城里,持起三眼铳,点燃火绳后,就将面前还未跑远的缅兵轰杀在地。 这些缅夷兵被三眼铳的霰弹轰的遍身是血,痛苦的在地上蜷缩着。 若不是明军军功封赏制度已经改革,不再以人头记功,这些缅夷兵接下来就会很快被割去首级。 不过,明军现在只以完成军事任务为主记功,也就只是放一铳后,继续冲了进去,而对着城内一些看上去颇有规格的木房楼阁丢去了火把,还将装有火油的小瓷瓶抛了过去。 顿时,毛澹棉临城门的一带街市燃起了熊熊大火。 能住木房楼阁的都是毛澹棉一袋的缅甸贵族地主与家卷,这些人是组成东吁王朝的中坚力量。 而这时的他们中不少人已因明军出现鬼哭狼嚎起来,且不得不往外跑。 这些人一出来,候在外面的明军骑兵就立即张弓搭箭,射杀无数,一时整个街道尸横遍野,犹如血洗了一遍。 城外。 明军的铁蹄也在疯狂犁庭扫穴。 “啊!” 许多居住乡野的缅夷被突然袭来的明军骑兵直接射杀或噼杀。 这时,李如松麾下的把总徐长东就亲自一枪搠倒了一青壮缅夷,而将其摔入了江水里,然后冲进青田里,马踏秧苗,铳砸佃仆。 这样的情况在缅甸南部各处上演。 而明军就如入了羊群的狼一样,砍杀的非常畅快,毫无任何困难。 要知道,李如松所率领的辽东铁骑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骑兵,而是李成梁在戚继光等步炮结合军事思想影响下,组建的步炮骑结合的兵种,不然也攻不下古勒寨。 不少明军上马是骑兵,下马就是善攻坚的重甲步兵。 这是大明帝国在北边与女真、蒙古厮杀多年,又在南方与倭寇、西夷战斗过,而进化出的战斗模式,连后世的所谓的八旗重甲步兵与火器加骑兵平定准噶尔这些战阵,皆源于这个时候。 可以说,突然来到缅甸南部的明军辽东骑兵是这个时代农耕文明政权巅峰状态的军队。 不是缅甸这种这种刚刚建立起来的农耕文明初期阶段能比的。 虽然这个世界的主流文明,还都是农耕为主,但其实其内部也有级别的。 就如同玄幻修仙升级体系里,一个境界里有什么大成巅峰大圆满的意思一样。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缅甸东吁王朝文明级别自然比大明差许多,他在北边还可以借助地利优势与人口优势欺负一下大明云南的土着,但在南边一旦在气候不能对明军边军形成威胁的时候,就只有被肆意宰割的份。 达贡。 后世的缅甸第一大城仰光。 这一世也是东吁王朝在南部的最大城市,更是东吁王朝贵族主要的海边疗养地。 李如松忍住了亲自带兵冲锋去砍杀普通缅夷的冲动,而是在把一部分骑兵撒开去砍杀后,就只在后方继续排兵布阵。 而因此,在派出夜不收探查达贡一带半月后,他就因得知达贡一带的缅兵主力五千余兵马几乎全部出城平叛时,便果断亲自率领未散开的天子亲军卫一营和查大受部绿营往达贡而来。 然后,李如松就用亲军卫作为督战队,让女真夷丁组成的绿营兵攻坚,还私人拿出上千两的重赏登城者。 于是,野人一般,对一千两很看重的女真夷丁不要命地冲上了达贡城,杀光了达贡城留下的一千来守军,也将在达贡城疗养的东吁王朝贵族包括不少莽氏族人全部诛戮。 李如松也直接搞了把大的,把大城达贡也拿了下来,而可以更大程度的削减缅甸人口,尤其是缅甸上层与工匠等,因为这些人主要就集中在大城里。 如同他历史上在宁夏之战中利用地势而借黄河之水攻下叛军占据的重镇宁夏城一样,只是这一世,因为受朱翊钧和李成梁、戚继光等影响而提前进步了些,知道用兵之道在于奇。 “饶命!饶命啊!” “你们到底是从何而来,可否饶了我们,我们愿献出所有财货,包括所有年轻貌美的姑娘!” 达贡城内的缅甸贵族们问讯后,已跑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哀求着明军,他们没有想到惬意舒服的大后方突然闯来这么强悍的军队,一时只能极尽媚态。 “斩!” 唰! 唰! 唰! 但明军还是下达了斩令,最终这些贵族尽皆人头落地。 而待李如松进入达贡城时,达贡城就已四处皆是大火,尸盈于道,满城血色。 第三百五十三章 勒石纪功 李如松看着这一幕,神色振奋,且嘴角微扬起来。 “难怪家父要吾向蓟国公学兵法,向青藤先生学韬略,这坐镇后方,排兵布阵,寻机搞把大的,是要比冲锋陷阵,砍杀枭首更来劲!” “这缅夷达贡城看上去颇为富足,粮仓都这么多座,连大金塔都不少。” 李如松还在这时立马于达贡大金塔下,对监军兼纪功御史杨镐,说起了自己此时的内心感受。 “如公所言,本以为缅甸真是蛮荒之地,结果不到缅南不知道,他们竟然这么多金玉珠宝,光是按例交公的都已经不少。” “更关键的是,在这缅夷南边,良田沃野竟也不少!” “不过,以鄙人之见,我们在这里既然不能久待,那就只能先毁其秧苗,把尸骸投进水井里,田全部撒上石灰,另外,带不走的粮食全部烧掉,当地文册全部销毁,金塔金像的金粉挂掉,只带黄金回国!” 杨镐这时意气风发地附和了起来,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李如松听后瞅了杨镐一眼,他觉得自己已经够狠了,却没想到这些文官比自己还狠,然后就忙对自己随军的弟弟李如柏与查大受等吩咐说: “照杨御史的意思办!” “是!” 李如松吩咐后就问着杨镐:“按理,杨御史作为进士出身,不出海随军立功,在朝也能做官,为何也跟我们武夫一样,冒着客死他乡的风险,来这里建功立业?” “怎么,你们武将能出海立功,我们文臣就不能?” 杨镐笑着反问道。 李如松笑道:“杨御史知道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杨御史这么有胆魄,愿意冒此风险,按理你们文臣若能守礼立德就能仕途显达!若敢博直名,没准更快!即便陛下如今重功,而公又非多年不第的诸生孝廉,也没必要来缅甸立功,毕竟出海征伐九死一生啊!” “你说的没错,按理是这样的,但我是同进士出身,名次不高,如果不来缅甸,起步只能是知县,但因朝廷明诏为鼓励士子出海为国效命,准新科进士报请出海,而出海授官起步就是御史或主事这类京官,无疑我若来缅甸,自然可以直接从御史或主事做起。” “何况,我杨镐与他们不同,按理,同进士出身要想仕途显达,在国内只能立德守礼且博直名,可我更愿意立功!” “因为他们忠的是礼,而我忠的是国,在我看来,在国内即便再崇礼也没用,哪怕自己真的立德立言成功,最终也是把张家的田变成李家的田,把王家的产业变成刘家的产业;根本不能增天下之财;” “所以,我宁战死在这里,也不在国内以博直名,哪怕将来死后无名,乃至落得个兵败生死呢,也比空谈性理强。” 杨镐呵呵一笑后,就对李如松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李如松听后就言道:“看来杨风宪是重实务的,这在士大夫中,着实少见。” 杨镐道:“天子圣明有雅量,且承太师之教未起苟且之意而废其功,乃至尊其重实学之言,所以,尊重实际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杨风宪说的没错!不然,哪里有今日你我血洗蛮夷的痛快!” 李如松说后就道:“吾想立京观于此,且勒石刻字,以记此事,不知杨风宪可愿撰文?” “此为酬壮志豪情而扬名立万之事,岂会不愿?” “比在国内博一些虚名有意思!” 杨镐笑着说道。 “那好!本帅这就去吩咐他们这样做。” 李如松笑着说道。 接下来,李如松就真的在达贡城筑造京观,且勒石刻字,而所刻的则是纪念他代大明天子攻下达贡、尽除夷腥的功德文章,文章则由杨镐书写。 李如松对此十分满意,而觉得自己也总算做了和霍去病、窦宪一样了不起的事。 杨镐也是一样,且在完工后,看着自己的文章笑着对李如松说道:“这比会试中第后看自己的文章还要痛快!” “这应是朝中诸公不能体验到的快感。” 李如松也笑着回了一句。 然后,李如松就看向了北边,对杨镐言道: “吾已令马世龙率一营亲军卫和杨寰所部辽镇兵马与查大受所率绿营,沿着江边平原北上,直逼阿瓦,见粮就烧,见苗就踏,见衙就屠,见文就毁,见堤就炸。” 杨镐点首,笑道:“如此说来,明年缅夷别说入侵我大明,想重建统治都难。无疑灭缅会更容易。” “正是!” 马世龙、杨寰和查大受的确率部奉李如松命令在继续北上扫荡。 因为这个时代世界市场中心是大明,所以,缅甸的都城设在北边阿瓦,即后世的曼德勒附近,为的是方便控制去大明的贸易路线。 所以,缅夷人口也基本上集中在阿瓦附近的沿江平原。 明军进展的很快,尤其是查大受的绿营,最是积极。 虽然他们饷银最低,但这个时代的女真夷丁那就是廉价劳动力,对于他们自己而言,大明朝廷给的饷银已经比他们原来的酋主给得太多了,何况本不是农耕民族的他们,也的确更看得起抢掠农耕民族的财产。 所以,查大受的绿营最先到达阿瓦附近,杀的缅夷也最多,尤其是缅夷贵族和官员。 因为普通百姓大多在乡野,而比较分散,且又善于借助对地形的熟悉隐藏起来,但贵族们多是在城镇里,且四体不勤,不知山川,也就更容易被明军抓获屠戮。 可以说,明军突然攻入缅甸大后方,就是这个时代的精准战略打击,专门消灭缅甸内部的统治基础。 “斩!” 莽应里在东吁的叔父莽瑞鲁等一百多名贵族官员,这一天,就被查大受的绿营夷丁全部押到江边,在查大受一声令下后等候处斩。 唰! 唰! 唰! 这些莽氏贵族与官员尽皆被斩首,血渌渌的人头如下汤饺子一般滚落进江里。 与此同时,他们囤积的粮食和本国文字藏书也在这时被集中点燃,映红了半边天。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 “你说什么?!” “南部有明人兵马出现?” 莽应里也在这之后不久得知了李如松等明军突然抄他后路的消息,而因惊愕地站起身来。 “是的,臣不敢瞒王上,达贡已失守,三王子和五王子他们皆被枭首!” “他们这些明人的铁骑很快,一人数骑,如风一样,现在已经到了东吁!” “而且,他们的火炮火器也很厉害,我们尝试着集中兵马去收复失去的城池,结果被他们的火器打得大败。” 莽应里的将军帕和回道。 莽应里听后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明军怎么就到了我们后方?!” 第三百五十四章 凌辱缅夷哤骼 莽应里刚说完,他的王兄缅甸东吁侯这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哭着说:“王上,东吁已被攻破!” 莽应里听后不由得一怔,然后捏紧了拳头。 彭! 作为一名霸主,莽应里是从来不愿意认输的,也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明军这么欺负的事实。 所以,他现在心如火炽,却无法发泄,只得把眼前的一张楠木桌掀翻:“可恶!” “南边到底来了多少明军?” 莽应里掀翻桌子后,冷静了一些,然后就问起帕和与东吁侯来。 东吁侯先回道:“不下万骑,处处预警,浓烟四起,且炮利马壮,我们的象兵根本就追不上也拦不住。” “大约是这个数字,王上,我们还是把北方的大军调回来,不然洞乌危矣!” 莽应里现在没在阿瓦,而是迁到了洞乌。 因为从缅甸北边而来的刘綎和邓子龙两路大军已分别逼近蛮莫与陇川,而这两处要塞已离阿瓦越来越近。 所以,莽应里不得不暂避于洞乌,而让自己叔父勐勺留守阿瓦。 这时,帕和便建议莽应里把北方大军撤回来。 “北边明军攻击正盛,这时撤回大军,重镇蛮莫与陇川就无法再挡住南下明军了!” 啪! 莽应里说后就重重一拳砸在茶几上,眼神狠厉如刀地看向外面:“好一个勐虎掏心!”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然后,莽应里就问向成为自己身边近臣的汉奸董甲辰:“张孝廉,明国皇帝怎么还能调动这么多大军来我南方,难道他没有清算你说的那位得罪天下权贵官绅的张居正?” 董甲辰也沉着脸道:“如今看来是这样的!” “臣因本族被禁止科举三代而离开明国太早,很多事倒也不是很清楚,但以臣看,能在我们南边出现这么多明军,所费的钱粮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是朝中正臣当国,绝不会任由天子如此靡费,而大兴兵伐!” 莽应里当即揪住了董甲辰衣襟,咬着牙道:“你不是说他张居正得罪明国权贵官绅太深,擅权太重,天子与朝中大臣皆不会容他,而必在张四维当国后而抄其家,废其强国之政,而裁兵抑武吗?!” “王上息怒!” “臣愿意替王上去明国一趟,再仔细打听一番!” 董甲辰害怕地说了起来。 莽应里怒声道:“再去打听有什么用?!” 莽应里说着就吩咐道:“我们先往西边山区撤,静待时机!” “王上英明!” “明军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待到三月后,这里的气温可不是他们能受的,自古就没有北边的汉人能久据这里,他朱翊钧如此穷兵黩武,国内只怕士怨早已沸腾,待天热,他们必不得不回去,到时我们再休养生息,不愁不能再次入主中原!” 董甲辰立即跪在地上附和着莽应里。 帕和与东吁侯也没有反对。 于是。 莽应里便撤往了西边山区。 结果,莽应里等在缅甸西边山地往南而去时,就看见自己整个缅甸河谷平原一带早已尸骸遍野、城镇村舍皆成了瓦砾堆而荒芜的无鸡鸣狗吠之声,良田也是稻谷尽皆被踏或被大水淹没。 他们还看见有持五色等明军军旗插于城关上,也有着布面甲的明军骑兵在四处扫荡追逐缅夷,而用长枪逼缅夷贵女为自己跳舞为戏。 其中,莽应里见此几欲把牙咬碎:“几时我莽氏王朝竟受此凌辱?!” “王上说得对,自古就本当是卑劣汉人就懦弱,内狠外媚,而只为我们欺负的,如今却成了我们被卑劣汉人欺辱,此有违天道!” “因而,这明国皇帝朱翊钧必不能久居帝位!” “所以,王上不必太过愤怒,而以免伤了圣体,将来待他明国大变,我们自能以牙还牙,让这些卑劣汉人皆只能成为王上的私产,而能予取予夺。” 董甲辰这时从旁言道。 莽应里瞅了董甲辰一眼,呵呵一笑:“要是像你这样的汉人再多一些就好了!” 董甲辰谄笑着说:“请王上放心,像臣这样的其实不少,所以臣才说了刚才的话,尤其是士族豪右中,更注重的是天下是否有道,如今士族大多数之所以没推翻无道苛政,只是因为局势还不明而已,但其实天下大族不直江陵新政久矣,而明国皇帝朱翊钧若真要一味倒行逆施,也必不久远!” “对于臣自己而言,如果一个汉人君主不愿意重士行仁政,使我董家几代仕宦之族从此与庶民同贱,还不如扶持王上入主中原,以成一统天下之帝业!” 莽应里是个野心的霸主,所以他即便听得出董甲辰是因为自己家族在明国遭到朝廷打压才一个劲鼓动自己谋图中国,但他还是心里听得很受用,只是也因此脸色更加难看: “只是青壮尽屠,良田堤坝还有城关尽毁,已无法再有一统天下的基业!” 莽应里说着就道:“你们的皇帝明显是狠辣之辈也是目光长远之辈,而非迂阔之人,知道毁我根基比在这个时候宣讲仁道更有用!也难怪你们会被他压制得抬不起头,人家的确有雄主之姿,我莽氏似乎真的招惹了一位可怕的君主!” 帕和和东吁侯皆点了点首。 董甲辰听了这话,倒是没再附和莽应里,只眸里尽显苦涩之感,而认真地皱眉思索起来。 突然。 董甲辰就道:“王上,臣听闻哈卡一带瘴气正肆虐,臣请旨去那里选几个得瘴气的年轻貌美女子去见这些明军军营,以被掳汉人的身份。到时候,或能在这些明军间把瘴气传开,即便不能用瘴气尽灭这些明军,也能让他们不得不提前回中土,而少毁一些我朝根基!” “如此,你自己性命只怕也难保,一旦因瘴气生病可不是容易存活的,尤其是对你这样的汉人。” 莽应里道。 “士为知己者死,王上对臣有展才之恩,至此本朝生死存亡之际,臣岂敢偷生,若能为王上霸业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何况,暴明无道,不施仁政,身为孔孟子弟,岂能容彼嚣张!” 董甲辰说道。 莽应里听后点首:“好!好个董孝廉,真是有胆有谋,我准你以左丞相的身份去哈卡,办成此事,若事成,本王封你为侯,把妹妹嫁于你!” 董甲辰忙拜谢在地:“不敢辱王使命!” 第三百五十五章 仁名远播 万历十二年二月,邹元标和雒于仁一行人终于到了缅甸毛澹棉,且暂住于明军雇佣流民在这里搭建的临时营寨里,而不再受舟车劳顿之苦。 只是这一路上,雒于仁是天天以泪洗面。 邹元标倒好一些,但文学创作欲望爆棚,写了上百首给自己父母妻儿乃至侄子、外甥甚至是同科同年的诗词。 待到了毛澹棉后,邹元标才没再创作,雒于仁也停止以泪洗面。 而邹元标来到毛澹棉后,他所看见的自然是满目疮痍,处处烟火不绝,血迹斑斑,甚至有婴儿啼哭之声不绝于四野。 不过。 邹元标则主动忽视了所看见的这些文明破碎的痕迹,只看着满河谷的耕地笑着说:“还真是沃野一片,极适合做圩田!关键在早春二月就如此温暖,想必是没有冬日的,或许可一年三季稻谷,而可养民无数。” 所谓圩田是江南一种先进的培田技术,源于南宋,这里邹元标则想到了要用中土更好的农耕文明来开发这里。 雒于仁也在这时瞅了邹元标一眼,问道:“那依恩辅的意思?” “陛下既然让我们来宣传仁道的,那就宣传仁道,先救人!” 邹元标说着就循新出现的婴儿哭声而去,俄然就见一临近河谷的山林里有一婴儿正坐于地上,在起身旁还有几名佩弓的缅夷青壮倒毙于地上。 邹元标抱起了这婴儿,流下了饱含仁爱的眼泪:“真是可怜,让随行仆人熬些米汤!” “邹主事!” “鄙人都察院山西道御史杨镐,字京甫,万历八年同进士,不知公这是收了多少婴孩?” 这一天,杨镐带着一队袖有“医”字臂章的明军官兵来了毛澹棉见邹元标。 而杨镐一来邹元标这里,就见邹元标已在这里设立了育婴堂,而正在给一群婴儿喂食米汤。 “二十六个,还有六个可以走的小孩,已经在跟着依仲学三字经。” 邹元标回道。 杨镐听后点首,然后就道:“李将军已率大军去洞乌扫荡,不能亲自来见你,只好由我来见你,你我都是文臣,也好说话一些。” “因随公一起来的急递说按照圣旨的意思,在缅地长留而教化当地的是公,所以由大军从缅地救出来的汉人和染瘴气的当地女孩就由你们救治,他们已经被隔离起来,你们派人过去!” “瘴气?” 在一旁的雒于仁听后不由得一怔。 而邹元标则问着杨镐:“需要派多少医士过去?” 杨镐想了想说:“至少得二十名,至于护送这些医士的事,就由我亲自派染过瘴气的兵护送。” 邹元标说着就对雒于仁吩咐说:“依仲,你带二十名医士过去。” “恩辅!” 雒于仁不由得疾呼一声。 邹元标厉声喝道:“怕什么!来了这里,早晚都会得瘴气,若能立功,就能离开这里,不能就会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客死他乡!” 雒于仁听后把泪收了回去,然后拱手称是。 原来,朱翊钧早令枢密院制定了一系列的军队在外征战时的防疫管理条例。 按照条例,在外遇到汉人同胞和当地土人来投,需要先集中隔离起来。 所以,董甲辰在带着十几名年轻貌美的缅夷女来见明军时,就直接先被强行隔离了起来。 而这也就使得董甲辰和他带来的缅夷女,在症状发展到不能掩藏时,也只接触到集中隔离区的明军。 董甲辰对此颇为失望。 但让董甲辰更加意外的是,在他病得浑身忽热忽冷而不能动弹时,竟有一官员带着数十名医官走来,开始给他,还有给那些缅夷女救治,而不是除掉。 这官员就是雒于仁。 而渐渐的,董甲辰也因自己本来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而得以与雒于仁熟识起来,便问道: “朝廷为何要救治我们?” “自然是陛下仁德!” 雒于仁回道。 董甲辰道:“可能救得了吗,瘴气之病素来难治。” “不清楚!” “正好拿你们试试,不过听说大军中有人染了瘴气,倒是靠杨妃娘娘制的金鸡纳霜救活了不少,有金鸡纳霜救活不了的,就用《肘后备急方》救,也有效。” “本朝医学还是博大精深的,更难得的是陛下也重视这救人之道,竟鼓励医家出身的杨妃娘娘研制新药。” 雒于仁回道。 董甲辰听后既失望又高兴,失望的是明军竟似乎有治疗瘴病的特效药,还是两种药;而高兴的是,自己似乎也还能靠此药活下来。 而董甲辰在没几日后,也的确靠服用金鸡纳霜而病情大为好转,不再忽冷忽热。 也因此,董甲辰对明军的特效药更加感兴趣。 所以,他便趁人不在时,对奉命随自己一起来传染明军的缅夷贵女莽应屏说: “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你到时候回去,务必要告知给王上知道,就说明国竟已掌握了治瘴病的神药!” “我会想办法回到明国,而花重金混入宫内做阉人,到时候定竭尽全力为王上搞得此药配方,以助王上将来重振霸业!” 莽应屏听后点首。 正巧。 没几日后,雒于仁就来了董甲辰这里,问:“董小友真痊愈了?” 董甲辰道:“承蒙主薄老爷挂念,小民的确已痊愈了。” 雒于仁接着向医官们问着和董甲辰一起被隔离在一个个单间里的缅夷女孩:“这些夷女呢?” 董甲辰代医官们答道:“也都痊愈了。” 医官们这时也在把脉后道:“的确都痊愈了。” 雒于仁听后点首。 董甲辰这时则问着雒于仁:“斗胆请问,朝廷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夷女。” “这些看上去都没开天葵,先教她们学汉话、习汉礼、识汉字,待长大后,就分配给迁来这里的流民为妻。” 雒于仁道。 “不可!” 董甲辰忙喊了一声,他有些怕这些夷女因为会说汉话把他的来历也告知了出来。 雒于仁因而问着董甲辰:“有何不可?” “这个……” 与此同时,受董甲辰汉学教育过的莽应屏从病床上走了下来,来到雒于仁面前跪下道: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谢你们救活了我们,我们其实是被他们故意派来传染你们瘴气病的!” “但好在你们很小心,所以只把我们隔离起来没有杀我们,还救活了我们,虽然我知道你们救活我们是为了统治这里,但是我们愿意让你们来这里统治,因为这里的君王太不把我们当人!” “我们若不是因为可以被用作传染你们的人,只会被他的人直接烧死!” “而他不像你们的皇帝那样仁慈,对于得瘴病的人想的不是烧死,而是研制神药,所以,我们愿意让这样的皇帝统治我们,且也愿意揭发他和他麾下奸臣的阴谋!” 莽应屏说着就指着董甲辰:“他其实是王叔的左丞相,也是你们的汉奸,是他怂恿王叔图谋你们江山的,好在现在是你们灭了我王叔的江山,我王叔这个薄情寡义的暴君总算尝到了教训。” 董甲辰当场怔在了原地。 雒于仁则笑了起来,回头看向了也走进来的几名锦衣卫官道:“果然如此!看来锦衣卫没有来乱抓人。” 第三百五十六章 文盛武强読 董甲辰后退了几步,且突然发狠一脚踹向了莽应屏。 莽应屏当场倒在地上。 而董甲辰接着就指着她骂道:“你竟背叛王上!亏你还是莽氏贵女,竟毫无贞节之德!果然坏天下者,女人或小人也!” 莽应屏呵呵冷笑,颇为满意地看着董甲辰气急败坏的样子。 “早知道就不该教你习汉语,识汉文,你这奸贼,真正是该被千刀万剐!你对得起你们莽氏之朝吗?!” 董甲辰继续斥问道。 “先生那有对得起你们的朝廷吗?” “先生自己立德不正,又何必教我?” “再说,贵朝连给病员都能用上棉布遮体,是何等富足,而我莽氏建国这么多年,只知横征暴敛,连有田之民也不能穿上一块完整的棉衣,可见仁义之朝果然更富!我等自然愿意归附!” 莽应屏质问起来,且又说了几句。 “你!” 董甲辰愤然指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锦衣卫总旗官梁云琏这时带着两名锦衣卫校尉走到了董甲辰这里来。 梁云琏道:“董甲辰,跟我们走一趟!” 董甲辰看着梁云琏:“你们也早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这还用问吗?” 梁云琏笑着说了一句。 董甲辰则瘫倒在地上,满脸怅然。 …… “勐勺降了?” 莽应里一脸怅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把椅子扶手捏得很紧。 “是的,南边明军断了我们的粮道,以至于北边大军缺粮,使得北边来的明军势若破竹,攻下蛮莫和陇川,再加上南边明军也拿下了洞乌,阿瓦缺粮又处于孤立无援之地,故只能投降。” 帕和回道。 莽应里苦笑了一下,然后问道:“左丞相没有让瘴气在南边明军里肆虐开吗?” “没有!” “据我们的探子回来报说,瘴病在南边明军里不但没有肆虐开,他们还在毛澹棉一带大量救治得瘴气的女人。”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东吁侯跟着说道。 “救治?” “不是直接烧掉?” 莽应里惊愕地站起身来问道。 东吁侯点首:“的确是救治。” 莽应里听后更加失望,也更加恐惧:“此国君主看来是垂涎我朝已久!” …… “烧!” “把这些缅文典籍全烧掉,不要留下半个文字!还有粮食与房屋。” “还有熟悉文字的官员与士绅,全部以唆使缅夷谋大逆罪处死,且诛满门!” 明军的确通过南北对进的方式拿下了阿瓦与洞乌。 而在拿下阿瓦与洞乌后,李如松和刘綎等北兵来的明军也会了师,且下达了毁灭缅甸根基的旨令。 不过。 因天气已经开始转热,除部分能耐酷热的川滇桂黔等地南兵外,北兵已不能久待,而南兵也要回撤守要塞,所以,在缅甸北边洞乌与阿瓦一带的犁庭工作只能重点变成对缅甸文字、物资的销毁与统治阶层即官员士绅的诛戮。 在犁完洞乌与阿瓦一带后,已是万历十二年三月。 天气已经越发热的厉害。 明军中生病的北兵与战马也越来越多。 虽备足了治疗疟疾的神药和其他药材,但暑热导致的病,也还是让很多不耐热的北兵与北马受不了。 好在已经北兵已经开始陆续撤离,基本上到三月时,也就只有毛澹棉一带还留有一批暂时因病的厉害而不能上船离开的北兵。 而南兵也因为兵力有限,不能展开守大城,也不得不开始从洞乌与阿瓦撤离,在蛮莫和陇川一带设寨留兵驻扎。 莽应里等在这之后,就从山里出来,回到了洞乌。 然后,莽应里就一路看到的,自然是千村寥落荒废,路皆血凝成朱红色,街道空空,碑刻皆被磨去,书籍法典与户籍人口册皆不存。 “毁我文化!” “断我根基!” “欺人太甚!” 莽应里呲牙咧嘴地大喊了一声,然后就坐地痛哭起来。 作为野心极大的霸道君主,莽应里从不落泪,但现在他哭的像个孩子。 “王上,明军竟给城里的得瘴气平民留了不少治瘴病的药和棉布。” 东吁侯这时走来说道。 莽应里听后止住泪水,道:“药和棉布全部收上来,本王得用来做大事,得病的平民全部烧死!” “是!” …… “恩辅,你为什么在撤离之前还要把没用完的药和棉布留下?” 雒依仲有气无力地躺在担架上,问着坐在树荫下的邹元标。 邹元标道:“洞乌、阿瓦一带既然来不及尽剿,那就更得施仁!” “得让当地民众知道,我们天朝才是真正得天命的仁义之朝。” “将来才让他们接纳我们的儒生过去,或者愿意主动成为儒生,这样才会承认天朝是最具仁爱的地方,天朝的文化是最具仁爱的文化,天朝也是最具正义的地方,只要是优秀的人,就会愿意来为我天朝服务,而推翻他们自己的暴政,甚至希望通过歌颂天朝提高他们当地的地位。” “倒也是,若真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无疑是上策。” 雒依仲说后就咳嗽了起来。 作为北方人,雒依仲对暑热的耐受能力要差一些,也就最终还是中暑生了病。 而邹元标因是南方江西人,那里除了庐山是避暑胜地外,夏季也很热,所以倒也适应一些,还没热出病来。 李如松因为撤离的及时,倒也没有生病。 不过,他们这些北兵这次不是从海路撤退,而是陆路撤退的,因为云南虽临近缅甸,但大部分却因处于高原而四季如春。 所以,李如松等北兵撤回到云南后就很快不再有暑热之感。 “当加快对云南进行改土归流,而能作为随时征服缅夷的坐地。” 杨镐也在同李如松一同回来时,向李如松提起了这一点,李如松听后颇觉有道理,而因此把这个想法写进了密奏里。 朱翊钧因而在这不久后得知了杨镐这人,因而吩咐说:“传旨,将此人和叶向高皆提为侍从室舍人。” “遵旨!” 时下,春色渐浓,燕归帝都,连宫阙里也鸟鸣不绝。 朱翊钧这时也起身推开窗户,看向蔓延到阶前的绿色,而听着鸟鸣,颇为恬澹地眺望起明媚的春光来。 犁庭缅甸是他亲政一来的第一件武德之事。 这自然令他心情极好。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他做到这一步也不容易,杀了不少人,也抄了不少家。 他知道恨他的人肯定不少。 但朱翊钧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崇敬他。 因为,自他亲政以来。 文治上,推古今之学,而不因朱废王,故使是王、陈等今朝大儒入孔庙。 武功上,大军南北对进,攻下缅地首都阿瓦以及重镇洞乌、东吁、达贡等地,使李如松等有机会勒石于缅,且掳回大量黄金,是他即位以来第二次令大军跨海远征,不可谓值得彪炳于史册之上。 要知道,乾隆的征缅最亮眼的战绩,也才不过逼近阿瓦,而不是拿下阿瓦,就被他自己评为十大武功。 朱翊钧觉得自己的征缅再怎么说,也是算一大伟绩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凌迟汉奸 幽深的诏狱里,微弱的烛光在闪烁着。 “啊!” 而这时,董甲辰的喊声就在一排排烛光闪烁时,湮没进了黑暗里。 董甲辰在被押赴京师后,就由锦衣卫严审起来。 现在,他正在锦衣卫的伺候下,享受老虎凳等酷刑,他也就因此当场嚎哭不已。 “我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求你们放了我,给我一个痛快?呜呜!” “我知道我不该背叛朝廷,不该心里没有国家大义!” “明明天子没有因为我们董家借着破坏清丈田亩新政,乃至勾结官员更改白册,使得嘉兴赋税全部由嘉善承担这事灭我满门,只禁考九年,可见慈恩如天,可我不但没有因此感念皇恩,反而心生怨愤,而不惜借着走私茶马于缅甸时,投附莽氏,怂恿其兴兵灭明!” “我的确错了!” “我罪大恶极,但大家都是汉人啊,陛下倡导贵本国汉人的,你们不能违背圣意啊!” 董甲辰痛苦万分地说了起来。 白一清冷哼一声,说:“现在知道提汉人情谊了?关键是,你怂恿莽氏掳掠我云南汉人百姓时,又想到过自己是汉人吗?” “我愿意检讨!只求给我痛快。” 董甲辰言道。 “不会给你痛快!” “但现在让你受受罪,倒也的确是让你写写悔过书,好作为反面桉例,使天下士人知道。” “按照圣谕,你得写得有教导意义一些,否则若上面觉得不满意,是不会减你刀数的。” 白一清言道。 董甲辰听后一愣,问:“如果写的好,只是减刀数,还是要剐?” “自然还要剐!” 白一清厉声回道。 董甲辰抿嘴闭眼:“这新订刑律明显是专门针对权贵官绅的,所有大罪都废凌迟,就通夷不废!明显朝中奸臣是知道小民是没资格通夷的!所以才这样做!” 董甲辰此时的感悟不可谓不深,也就控诉起来。 但他现在也只能接受现实,认真地写了悔过书,然后,刑部就在审核过后,上题本奏请皇帝减少五百刀。 “宁怂恿外夷奴我中国之族,也不愿痛改前非,实在是愚顽至极……” 朱翊钧在看了董甲辰的悔过书后,就念了其中一句,然后吩咐说:“准刑部所请,将其悔过书发于《邸报》,令天下人知道!且引以为戒!” 而董甲辰在这不久后,便真的被押去了刑场受剐。 “啊!” 当第一刀割在董甲辰身上时,他便哭了起来,只是哭的无声,哭得浑身颤栗。 而随着一刀一刀的剐去,董甲辰的哭嚎声才越来越高,接着又渐渐无声。 “中国之兵太强,通夷之事,不能为!” “传我的话给二老爷,要告戒族中子弟,不可有助夷的心思!” “另外,以后,族中子弟不能只学文,要开始学武学兵法韬略,将来只恐会文武并重!” “何况,陛下既然希望士子多出去立功而才能被重用,那我们就往这方面培养族中子弟,不要与之相抗。” 礼部左侍郎陈经邦则在杨镐随叶向高一起被提到侍御司和董甲辰被剐之事发生后,对自己仆人陈衷吩咐起关于族里事务的安排来。 与陈经邦一样,征缅的结果让很多权贵官绅都不得不开始做出改变,而暂时放弃阻止朱翊钧对外扩张的意志。 至少,这些士绅不得不在明面上,换一种方式培养子弟,以迎合朱翊钧通过对外扩张转移国内矛盾的意志。 杨镐也没想到,他会被直接提到侍御司任舍人。 要知道。 他只是一个同进士出身,而且是同进士里排名垫底的,关键他还只是万年八年的进士,属于很年轻的官员。 而且,许多万历五年的翰林庶吉士都还在翰林院熬资历,而偏偏杨镐就成了天子近臣,接触核心。 “杨爱卿知道朕为何让你任舍人吗?” 在杨镐到御前供职后的这一天,朱翊钧特地带着他和叶向高等舍人还有执政公卿们到景山登高。 景山上,花香四溢,四处飞着如雪花瓣,小径之中,也满是莺啼燕剪。 而在朱翊钧来到景山的一棵歪脖子树下面时,他就突然停住了脚,看着这棵还没有多粗壮的树良久,然后先问起了杨镐。 杨镐忙回答说:“陛下想必是要那些科第不甚如意之进士,知道何为建功立业之正途!” “没错!” 朱翊钧笑着应了一声,接着就又指了他一下:“当然,跟你自己才能出众也有关系,不然,朕也不会在为国出海效命的新进文官中选了你。” “臣不敢负陛下重视之恩!” 杨镐忙大拜在地回了一句。 “起身。” “你这样做才是对的,像邹元标那样,以博直名的方式来达到官路亨通的目的,才是不对的。” 朱翊钧又说了几句,随后他就看向申时行和方逢时鞥人:“诸卿家!” “请陛下谕示!” 申时行和方逢时等忙拱手应道。 “灭缅的第一阶段,现在算是基本结束,可以肯定的是,洞蛮一朝在接下来的短时间内,已无力再入侵我大明,接下来就是步步教化整个南边诸蛮的时候了。” “以你们之见,当如何教化诸蛮皆知我中华之礼?” 朱翊钧这时说着就问了两人一句。 申时行想了想道:“陛下,以臣之见,当以夷制夷。” “申师傅这个提议不错!” 朱翊钧笑着说了一句,就道:“朝廷现在还不能吃掉整个缅地,那就只能暂时以夷制夷,先在国内进行改土归流,待改土归流结束后,再结束此方略,诸卿以为如何?”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陛下圣明!” 众臣忙回了一句。 朱翊钧随后就看向杨镐:“既如此,暹罗国是不是拜托杨爱卿,奏请朝廷将莽氏占据的暹罗领地还给他们?” 杨镐道:“回陛下,是的!” 朱翊钧听后就道:“取皇明南部诸蛮的地图来!” “是!” 半个时辰后。 太监张鲸就拿了张地图来,且让铺在了朱翊钧面前的地上。 朱翊钧则拿起登山杖,在缅甸南部划了一大圈,说: “除毛澹棉和达贡两处地方外,这一圈内到海边皆是朕给暹罗统领的领地!” “毛澹棉、达贡两处地方,则是大明直辖的驻军宣抚司,但得令暹罗当每年提供一笔协饷给宣抚司,使其能护他们领地安全!” 第三百五十八章 盛世免赋敤蟱鞍妫 朱翊钧自然不可能白白的那么大方,划一大块领土送给暹罗。 他现在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加剧暹罗和缅甸东吁王朝之间的矛盾而已。 毕竟大明现在还没法彻底鲸吞整个缅甸,最多也只能先在毛澹棉和达贡这些地方建立一些据点,然后屯田移民。 但可以肯定的是,缅甸莽氏不可能会让大明安心屯田移民,肯定会在将来实力恢复后,而驱赶大明移到这里的人。 所以,朱翊钧需要将暹罗拉进来,刻意将缅甸南部很大一块地方划给暹罗,让暹罗为了吃下这块肉,不得不跟缅甸继续交恶,维持足够多的兵力在缅甸境内,且不得不寻求大明的支持。 “陛下!” “暹罗也财力有限,人口不多,恐也难以统治这么大一块缅地。” “否则的话,也不会出现一直是缅夷侵扰暹罗,而非暹罗侵扰缅夷的情况。” 方逢时这时说道。 朱翊钧听后沉吟了片刻,道:“卿说的是,或许这只是朕的一厢情愿,暹罗只怕不一定愿意这样的罪缅夷。天下食田者,素来多苟安不愿进取之辈,此岂我皇明独有的现象?” “陛下说的是!” “修学好古,实事求是,而远交近攻本就乃我中国之大智慧,如今是当交未与皇明相接壤的暹罗,而攻与皇明接壤有仇隙的缅夷!” “所以,陛下如今这样做是圣明之举,至于暹罗恐也统治不了这么大一块缅地的问题,对于臣而言,倒不是问题!我天朝又非只是善于灭国,其实更善于富国!” “以臣之见,既然需要暹罗对抗缅夷,那便不能只是在兵事上予以扶持,还当在经世济民之利上予以扶持,派本朝擅水利的官员与工匠去给他们兴修水利,乃至把一些还有价值但对本国而言不算高超的织造技艺和冶炼技艺传于一些给暹罗,尤其是算理之学,令其如朝鲜,为天下又一小中华。” “正所谓,执棋者不能只是执眼下立刻见效的棋,还当布闲棋,使谋在长远。” 申时行这时对朱翊钧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朱翊钧颇为欣悦地看向申时行:“申师傅到底是善运筹之人,深谙此间道理。” “陛下谬赞!” 申时行忙拱手道。 朱翊钧接着就摆手道:“就依申师傅之言,灭缅扶暹!令天下诸夷知道,从中华者,必富也!逆中华者,必亡也!内阁廷议一下,派个可靠的官员出使暹罗,与他们的国王洽谈本朝资助他们兴国富民乃至强兵一事。”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遵旨!” 通过加强外交策略的方式来达到对外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是难以避免的。 欲鲸吞天下,就得要收一些自己的狗,甚至还得养一些自己的狗。 不过,外交只是辅助手段,哪怕是不得不做出的恩赏与让步,本质也是为了将来能够鲸吞更大的利益。 朱翊钧并不是真的想扶持起一个强大的暹罗王朝。 他只是想暹罗有和缅甸分庭抗礼的能力。 事实上,朱翊钧更希望暹罗和缅夷皆是汉土,即便因为气候与地理因素影响,不能由中央朝廷直接统辖,也应该与大明是一个文化。 …… “陛下!” “以臣之见,朝廷现在应尽快建立新的礼。” “余阁老在南方巡视后已向臣来信说,民间旧礼崩坏得厉害,庶民商人着绸、豪右大户造违礼大宅,娼妓亦插金簪戴银饰,已处处可见!” “真要按旧礼而论,这些皆都得禁止!触犯者甚至要充军流放,但眼下真要强禁只怕强禁不了,一因商业大兴,许多城镇大半士民全靠此为生,强禁只会伤民;二是这本就利于增加税赋,只要朝廷适当调整税政,以建新礼为名,准民讲究生活,只是欲奢者需多缴税于国,而不能只知满足私欲,罔顾国家因豪奢之风泛滥使朝廷无财强兵安民。” “除此之外,弃婴与缠足、自阉者依旧存在,既欲惠民,使礼下庶人,则这些皆非礼也!” “首先,弃婴非仁道、缠足与自阉非孝道。” “而新礼建设首先就该禁民间言明此三者非礼,当严禁!” “一则国家需要更多汉人生儿育女,以利将来实边开疆,所以弃婴需要定罪,令刑部订立新律;” “自阉也是一样的道理。” “真要舍孝入宫为国奉君父,也当先请陛下准予再说,新礼最重要的就是夺情只能由天子出;这样也利于防止奸人入宫。” “至于缠足,眼下无论是需要本国桑织之事需要妇人更便于劳作以惠家惠国,还是胭脂水粉和金银首饰等本国可带来厚利之业需要更多妇人出门买卖,皆不当为本是士大夫之癖而伤孝礼损国体。” 申时行这时突然向朱翊钧禀奏了新礼建设的问题。 朱翊钧和他身边的官员们皆认真地听了起来。 朱翊钧听后便道:“自当如此!下诏严禁弃婴、缠足、自阉;礼当起于敬而止于仁,子女要敬父母长辈,但父母长辈也当以仁待之,方合礼也!故同时传旨着刑部修订刑律,对弃婴包括贩卖之父母,当予以定罪惩戒,对非父母之人贩子则予以更严酷刑,对违禁缠足之父母亲长与本人予以惩戒;对自阉者予以惩戒,他阉者予以谋逆罪处置。” “不过,治国得恩威并施,奖惩并行。” “这样,为鼓励百姓愿意养育子女,明诏以盛世之朝,税赋之增,当寻他法,对于所滋之丁,不再加赋!同时着户部根据国家财力增加商议一下,对于丁口达一定规模者,可免一定额度的丁银,以使百姓愿意生愿意养。” “对于有天足之家则予以一定额度的奖掖,令各抚按根据自己当地富庶程度与藩库岁入情况裁定,另外,礼部可根据不同地方的富庶程度,请朝廷拨银到一些不甚富足之地,作为鼓励放足之奖。” “遵旨!” 申时行拱手后,又道:“陛下,新礼除了礼下庶民外,还得重建番夷与子民之间的礼,毕竟现在要迁民于新辟之地,涉及汉民与夷民相处之礼,故自当明旨令汉夷有别,而利王化。” “朕之子民乃上国之民,番夷乃下国之奴,自当贵贱有别,番夷需要待上国如父母,同理推之,番夷之民需待上国子民如父母,上国子民可教其不德!” “尤其是,本国上民只能本国处置,各番不得处置上民,如处置如不敬父母!” “令刑部照此拟定对待夷民新律。” 朱翊钧谕示道。 “是!” 第三百六十章 宫禁加强 改制走到这一步,让朱翊钧倍感欣慰。 尤其是弃婴和缠足总算要明诏禁止,这无疑意味着,大明的文明进步了不少。 毕竟弃婴和缠足的直接受害者是帝国最弱势的两个群体。 而这两个群体都开始被保护,自然说明大明内狠外媚的特质,在慢慢的改变。 保守内荏的坚冰真的在打破。 其实。 朱翊钧早就有禁弃婴与禁缠足的想法。 但他深知弃婴和缠足的根源并不是老百姓愚昧残忍而不知礼,而是这个社会的统治阶层还需要这样的现象存在,以满足自己的统治需求,才会这样做。 最大的根源就是弱民愚民思想在作祟。 统治者喜欢被统治者以更廉价和更易被操控的方式被自己统治。 如此一来,自然就出现了汉人不值钱乃至可以新生汉人婴儿可以随意丢弃随意买卖的现象。 同时,整个社会也就出现了喜欢缠足和瘦马这种病态审美,毕竟缠足和瘦马更容易被控制。 而这种弱民愚民思想的本质又是因为农耕文明发展到极致后,如果不对外扩张,就只能通过弱民的方式来维持统治。 毕竟蛋糕的做大单靠生产力提高太慢了。 所以,如果不对外扩张,蛋糕便不能迅速做大,无法解决人口快速增加和人的欲望快速增加的需求,那就必须让百姓们更容易被控制被持续弱化。 毕竟要让本国百姓人人都过上有尊严的生活,在考虑统治者们会越来越贪婪的情况下,就得让蛋糕做大的速度大于人口增长的速度。 只是大明的人口太多了! 对外扩张需要鲸吞很大一块利益,才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 否则,如果只是小打小闹,和游牧民族派个数百游骑入关劫掠一番而也派数万大军去抢几只牛羊一样。 这种扩张,对于大明而言,反而得不偿失。 因而,大明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要想把对外扩张变成利在千秋的善政,而不是穷兵黩武且累民祸国的弊政,就需要统治阶层不能懒惰,需要统筹且科学的去对外扩张,也对统治阶层在能力上有更高的要求。 可人都有惰性。 对于统治阶层而言,还不如压制国内民众的需求,甚至压制自己的需求,来得简单轻松。 何况,历史已经证明,对外征战很容易第一口就咬崩门牙,乃至伤筋动骨,促使内乱出现,进而社稷倾覆。 所以,朱翊钧不敢冒然的让大明加速进步,包括禁止缠足和弃婴这样的想法。 他只是先把这样的想法告知给了南下巡视风俗礼仪与学校的余有丁一人,而令余有丁在察访民间后再与阁臣们商议后再提出来。 这样的话。 即便朝廷真要禁止缠足与弃婴,也不是他皇帝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官僚集团中的改革派也同意的意思。 朱翊钧也就不用怕官僚集团跟不上他的节拍,最终连改革派也反对他。 时下,残雪渐为春风融去冰冷,朱翊钧看着漫山花包未再说什么,只心中增添了不少大明或可真的被自己庇护得更好的期许。 …… “改制竟然已到这一步!” 一阵倒春寒刚冻了河道,崇文门外的一风月楼上,李三才就与范应期、杨有仁等文臣缙绅来此闲坐,议政听曲,以度春寒。 而待一曲唱罢,李三才就先呷了一口热茶,喟然一叹。 国子监祭酒范应期也跟着说道:“缠足、弃婴皆因此被禁,这固然是仁政该有的样子,但移风易俗岂能是一朝就能改的,怎么也得循序渐进?” 杨有仁则澹澹一笑说:“且等着,改制不会长久的,祖宗和古人都选择遵循的事物,自然有他不废的道理在,也不会那么容易消弭!即便以本朝高皇后亦是天足,而说天意亦倡天足又如何?天下人意岂会真的从天?” 李三才听后点首,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正是这话!但三寸金莲,盈盈可握,本就更雅致风趣,如今一改,真正是废雅从俗,令人生厌,也不知道何时能再现雅致之朝。” “快了!” “今年将有大事发生。” 杨有仁突然说道。 范应期忙问:“是何大事?” 杨有仁道:“此事不宜明说,诸公静待即可。” …… “他们说的是什么大事?” 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的值房内。 张鲸看向白一清低声问道。 白一清回答说:“这个杨御史没有明说,也不好擅自拿来问,以免打草惊蛇。” “那就继续盯着。” 张鲸说着就离开司礼监,往乾清宫方向走了来,但等他走到宫门处时,正巧看见太监孙斌正带着人对一干报名要进宫当内宦的少年说话。 孙斌正问着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回答说:“回公公,小的唤顾逢玄。” 孙斌听后:“取这么文雅的名字,可是有功名?” 这顾逢玄回答说:“有的,原是童生。” “那就不能要了!” “内廷已有规矩,不能要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孙斌言道。 自申时行提醒张宏言严防文人混进内廷后,张宏就真的将此建议告知给了朱翊钧,朱翊钧因而要求不得招识文断字的入宫。 顾逢玄听后脸色顿现失望之色,忙跪了下来,哭着道:“公公给个效忠的机会!小民虽是读书人,但小民真的很想入宫报国啊!何况,小民已经自阉明决心,要为君父尽忠一辈子的,呜呜!”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顾逢玄说着就要起身撩裤:“公公不信可以看。” “那就更不能要了!” “按旨,自阉者,不但不能入内廷,甚至还当押入大牢待定罪处置!” 孙斌说道。 顾逢玄当即怔在了原地。 忽然,顾逢玄就起身从袖中抽出短刀,朝孙斌冲了来:“你们这些奸贼,吾要杀了你们!” “有刺客!” 这时,已经来到这里的张鲸忙大喊了一声。 外值房的锦衣卫和内值房的锦衣卫皆在这时冲了来。 而孙斌自己倒在这时和一叫田义的少监一起把住了顾逢玄握刀的手:“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入宫禁杀人,是谁让你带了利刃进宫的?!” 但顾逢玄依旧挣扎着,且呵呵冷笑起来,同时还瞥向了紫禁城北边方向。 张鲸这时也循其目光看了去,然后就看见中宫方向,飘起了浓烟。 “糟了!” “是中宫走水了!小爷和娘娘在的中宫!” 白一清这时说道。 张鲸则顿时瘫倒在地,冷汗直冒,且看向了顾逢玄,沉声道:“将他先押去诏狱,你亲自去,别让他死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告申时行 “你说是谁干的?” 乾清宫。 暖阁内,莺莺燕燕的来了许多妃嫔宫女在这里,塞得整个大殿拥挤不堪,皆面露慌张之色。 两宫太后也来了这里,也都面露不安。 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一人敢随意行动,只有各处宫殿衙门的内宦提着水在络绎不绝地穿行着。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朱翊钧抱着皇长子,来到了暖阁外面,看着外面已黑了半边的坤宁宫,问向了跪在地上的坤宁宫少监严福。 严福哭着脸道:“奴婢不敢瞒皇爷,是一位叫汤元良的大侠叫奴婢这样做的,他说他是申师傅的人,说是申师傅让奴婢这么干的!” “他们让奴婢在坤宁宫放一把火,但在放火之前,要先将皇长子藏在宫内一不容易燃到的地方,到时候就让即将进宫的顾逢玄去救,还让奴婢提前给孙公公打好招抚,以他会识文断字能教皇长子读书为由,让他顾逢玄去服侍皇长子。” “只是奴婢没有想到,皇长子明明被奴婢藏了起来,结果竟早来了乾清宫。” 朱翊钧听后皱起了眉。 “好计策,这是要让自己对申时行起疑心啊!” 接着,朱翊钧就看向了顾逢玄:“你为何说孙斌是奸贼?” “他不准我入宫向陛下尽忠,他就是奸贼!” 顾逢玄言道。 朱翊钧听后又问:“你的刀是怎么带进来的?” 顾逢玄道:“他们就没认真查,只是摸了摸我身上,没摸我袖子。” “皇爷,今日当值的锦衣卫已全部拿下!但他们只承认自己是失职,没有受人指使。” 张鲸这时从旁提醒道。 朱翊钧将没再哭泣的皇长子还给了皇后,然后就坐在塌上捻了捻额头,吩咐说:“去把申师傅叫来。” “遵旨!” …… 侍御司的申时行等执政公卿和侍御司舍人们这时也已经候在了乾清宫外。 他们自然也看见了坤宁宫起的大火,而都急于想知道皇嗣的安危。 申时行更是额头微见汗珠,双手紧紧捏着拳头。 而在张鲸走来时,申时行更是直接先跪在了地上。 “皇爷宣申师傅觐见!” 张鲸这时唤了一声。 申时行听后勐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起身称是,且与张鲸步入殿内时,忙问:“厂公,殿下和娘娘可有事?” “申师傅放心,小爷没事,娘娘也没事。” “宫里有密言制度,今早坤宁宫刚有人把水缸里的水换成火油,就有宫人将此密告给了老祖宗知道,老祖宗也就提前让人把皇嗣与娘娘请了出来。” 张鲸说后就瞅了申时行一眼,却见申时行镇定自若,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申时行只在这时说道:“这样极好!只要大多数宫人是好的,即便个别宫人有坏心思也很难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元辅也猜到了这是可能是有坏心思的宫人使坏?” 张鲸追问起申时行来。 申时行听后勐然一颤。 “元辅,您说他们怎么偏偏要烧中宫,而不是如世庙朝直侵紫微星?” 而在这时,张鲸又问了申时行一句。 申时行一怔,眉头微拧。 张鲸的话让他后背更觉得凉意深深。 “陛下!” 一时,申时行到了御前,连朱翊钧的头也没敢再看。 朱翊钧则澹然地道:“师傅既然来啦,就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 朱翊钧说后就让顾逢玄和严福又重新说了一遍。 申时行听后便跪在了地上,两手合抱在额前:“陛下明鉴,臣若是为谄君固权,而故意安插阉人进宫为眼线,则断不会奏请陛下禁自阉者在先,也不会先与张公公提议不让读书者入宫为奴,故臣实冤也!” “朕自然相信你。” “起来。” “赐坐!” 朱翊钧咧嘴一笑,说后就沉着脸看向严福和顾逢玄等人:“那个叫汤元良的大侠到底是什么来历?” 严福这时回道:“奴婢不知,只知道他是申师傅的人。” “别给朕强调他是申师傅的人!” 朱翊钧突然厉喝一句,然后咧嘴冷笑:“当朕真那么好离间?” “那他的下落呢,可知道?” 朱翊钧问道。 严福道:“奴婢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就敢替他做事?” 朱翊钧看向严福问道。 严福忙大拜在地:“皇爷息怒,主要是他们也没让奴婢伤害小爷和娘娘,只是让奴婢放放火。” “你呢?” “你怎么不说话?” 朱翊钧这时又问着顾逢玄道。 顾逢玄说:“我也不知道汤大侠是什么来历,更不知道他住哪儿。” 朱翊钧呵呵冷笑,然后就对张鲸吩咐说:“押到诏狱去,好好问!” “遵旨!” 张鲸说后又道:“启奏皇爷,奴婢不久刚知道一件厂卫密报,有御史杨有仁在与几名文官闲聊时,提到最近会有大事发生,他似乎已知道了什么。” 朱翊钧听后道:“那就先把他抓了!问问他说的是什么大事。” “遵旨!” 张鲸离开后,朱翊钧身边就只剩下了申时行一人。 朱翊钧盯了申时行良久,没有说话。 只滴漏的水声在啪嗒啪嗒地滴落着,伴着申时行的汗珠子落地的声音。 不过,朱翊钧这时倒是没有在观察申时行,他是在观察他自己。 他知道,改变一个文明的惯性很难,而他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但他并不真的就有申时行等古人聪明或者有胆魄。 朱翊钧现在需要就此问问自己,到底有多大的决心去逆流而行。 突然,朱翊钧就看向申时行,问道:“申师傅,你说他们为什么烧的是坤宁宫,而不是乾清宫,皇长子怎么惹着他们了?” 申时行起身回道:“回陛下,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如果是烧乾清宫,就更加不像是臣所为了,他们也是知道臣忠心的。” 朱翊钧听了这话笑了,指了申时行一下:“此言有理!” “陛下,以臣之见,这事可能查不出真相,或者说真相已经不重要。” 申时行笑道。 朱翊钧颔首,又问:“你说,朕要是没有因为这事对你起疑心,还袒护你,他们会不会直接烧乾清宫?” “陛下圣明!” 申时行突然泪如泉涌,然后再次跪了下来:“臣乞骸骨!” “乞什么骨?!” “烧个中宫就把你吓到了?” “还没让朕落水呢,也没直接烧乾清宫呢!” 朱翊钧一愣,随即就没好气地斥问起申时行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要迁西苑 申时行哽咽道:“臣非畏个人生死,实忧君父安危!” 朱翊钧澹澹一笑道:“朕知道你的忠心,但让朕做一个金丝雀儿,还不如真的垂拱而治!”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没错!” “就该如此!” 突然。 朱翊钧拿定了主意,将袍袖一挥,就看向申时行: “他们不是想造成一种你固权的现象吗?” 然后,朱翊钧就指着申时行:“那你就干脆让他们觉得你是在固权!” “陛下,臣岂敢擅天子之权。” “臣万不敢有此心啊!” 申时行哭着辩解道。 朱翊钧看着申时行,冷笑道:“你得有!你不贪权,就如同朕不好奢,怎么让他们放心?” 申时行忙道:“陛下这话,臣有些明白,似乎又有些不明白。” “世上事,假亦真,真亦假,哪里能事事明白。” 朱翊钧叹了一声,然后,他就走到申时行旁边,看向外面已经被扑灭火焰的乾清宫:“老申啊,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申时行拱手称是:“是,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 “如果这事起了风波,就由你们去给他们讲道理。” “朕先懒一段时间,反正朕也累了,想歇歇,也正好让他们看看,朕不操权,朕去逍遥天子,他们会不会日子好过。” 朱翊钧道。 申时行道:“陛下,可要是他们不听臣的道理怎么办?” 朱翊钧瞅了他一眼:“你就不知道拿板子跟他们讲?!” “陛下的意思是?” 申时行忙问道。 朱翊钧看向申时行:“朕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非要朕这皇帝位置给你,你才知道该怎么去跟他们讲道理?!” 申时行忙叩首在地:“请陛下收回此言!臣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臣只请陛下早日养息结束,天下不可无陛下。” “明白就好。” “你下去,顺便传道旨给工部,重修坤宁宫,另外,整修西苑。” “还有,朕将搬去西苑,这里就交给卿了。” 朱翊钧说后就先进了暖阁。 …… “你要去西苑?” “去西苑干什么,学你皇祖父吗?” 暖阁内,李太后在朱翊钧进来后,就忙问着起了朱翊钧。 朱翊钧回道:“儿子自然不是去玄修,是带皇后散散心,这坤宁宫都被走水,谁知道会不会让乾清宫也走水?西苑风水好,皇祖父去了那里后,就没再走过水!所以,那里许多殿宇哪怕没人管,但现在都还在呢,没有走水的情况出现。” “去西苑也好,那里清静。” 陈太后倒在这时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李太后,笑着说:“要不我们也去?” 已经和陈太后一起在佛庵修心结束而回宫的李太后,听陈太后这么说后,就笑着道:“姐姐说的也是,正好也能常陪着孙儿,不用像现在在紫禁城,太过于规矩。” 李太后说着就看向朱翊钧:“不如皇帝就以奉我们的谕旨,下此旨。” 陈太后也跟着含笑点首。 朱翊钧便道:“儿子谨遵两位圣母之意。” …… 申时行这里往侍御司出来后,依旧紧锁着眉头。 “元辅,怎么样?!” “皇嗣和中宫可有事?” 而申时行一出来,方逢时和潘成等朝臣就忙问了起来。 申时行这才展颜微笑道:“诸公放心,皇嗣没事,中宫也没事。” “那这火是怎么起的?” 这时,方逢时忙问了一句。 侍御司的舍人张希皋这时问道:“想必是上天示警?” 申时行瞅了张希皋一眼,道:“不是,乃人为也!” “什么?!” 潘成大惊失色地瞅了众人一眼。 众人亦大惊失色。 张希皋更是怔在了原地。 申时行笑道:“凶犯已经下狱,诸公不必太担心。” 说着,申时行就回了侍御司,对承旨官孙继皋下达了皇帝要工部重修坤宁宫、整修西苑的旨意。 而在申时行说这话没多久,太监李进就走了来,传谕说:“皇爷有旨,因两宫圣母欲迁西苑安养,故帝驾亦迁西苑,以奉孝道,故作整修西苑之事不可拖延。另,此次中宫走水,龙体受惊,故明日不朝。” 申时行拱手称是。 而朝臣们皆面露骇然之色。 “陛下突然迁西苑?” 方逢时这时就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潘成等人:“陛下这是要学世庙?” 方逢时这么一说,潘成、海瑞等更加惊骇。 海瑞甚至不由得言道:“陛下若如此,不如先诛我海刚峰!” 申时行这时笑道:“诸公稍安勿躁,陛下的意思,诸公还不明白吗?” 众人听后便没再言说什么,只默默看着孙继皋拟了皇帝要迁西苑的旨。 …… 皇帝要摆烂了。 所以,朱翊钧突然就下旨把明日的视朝直接推了。 于是,得此旨的百官不用早睡了,而又可以去青楼酒肆快活一番。 万历时期,天下繁华,好声色犬马和追求精致闲逸生活的人不少。 有钱的富讲究,没有钱的也要穷讲究一番。 总之,岁月静好,无人不想乐逍遥。 所以,皇帝突然不朝,百官还没有引起多警觉,甚至不少还觉得是解脱,毕竟三六九雷打不动的视朝频率也还是让朝臣们受不了。 他们只当这不过是一次寻常的皇帝偷懒行为。 连一些素来爱在小事情挑皇帝毛病的言官也没有把这当回事。 御史杨有仁也因此来到了一城郊野外的酒肆,见到了一红袍官员,沉着脸说:“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这不奇怪,申吴县不是已经先提出禁自阉了嘛!” 这红袍官员说了一句道。 杨有仁点首,接着又道:“不过,天子并没有下旨将申吴县如何。” “这也不意外,现在只是得看看他申时行作何选择,陛下作何选择。” 这红袍官员说道。 杨有仁道:“陛下决定明日不朝,还下旨要迁居西苑奉孝道于两宫圣母。” 这红袍官员听后一愣,随即笑问道:“这是怕了?” “可能是。” 杨有仁这时也笑着回了一句:“突然觉得做有为天子没那么容易,所以可能就从私欲,起了苟安之心。” 红袍官员听后拧起眉来,问着杨有仁:“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昔日世庙便是如此,从此一心玄修,虽依旧暗操大权,但不敢再为天下先,百官虽如家奴,却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如国家庶民之仆,使贵贱不分,礼仪失序。” 杨有仁回道。 这红袍官员点点头:“你说的没错,且再看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强制签供 “他们会后悔的。” 养心殿。 朱翊钧搬到了这里,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到前朝去,只躺在昔日嘉靖用过的软塌上,抱着又软又香的新宠郑妃,说了一句。 郑妃翻身看着朱翊钧:“陛下真的不打算到前朝去吗?” 朱翊钧呵呵一笑:“先生都不在了,到前朝去干嘛,去听他们吵架吗?” 这时,张宏走到帘外来,道:“陛下,因左副都御史王宗载调南京户部左侍郎,廷推出左佥都御史朱南雍为主推、国子监祭酒范光期、南京光禄寺卿乔因阜为陪推,如今请陛下圣裁。” “不批!” “都察院有左都御史赵锦撑着,少个副都御史又有什么,廷推这么快干嘛,急着等升官吗?!” “朕都不急着开疆辟土了,一个个却在仕途上还这么怕耽误了。” 朱翊钧吐槽了起来。 “是!” “陛下,吏部题请年例分派官员名单,有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李三才、江西道御史杨有仁、御史王国祚等将外派分任山东右布政使、应天提学副使等职,而请圣裁。” 而过了没多久,张宏又来报了一道本。 “不批!” “山东有左布政使撑着,现在又非乡试年,再等等也无妨。” 朱翊钧道。 “是!” …… “天子已连续三次视朝之日不朝了。” 这一天,于慎行皱着眉头对一干同僚说了起来。 李三才道:“是啊,本来欲请殿卿赴任应天大宗师时,替吾待封信给叔时的,如今年例升迁的朱批却一直没下来。” 杨有仁也皱眉道:“岂止是年例的题本没批,廷推的题本也没批,副宪的缺一直不知道是谁!” “也不知道陛下怎么了,突然就懒政了。” “自其即位以来,连续三次不朝,这还是第一回!” “刚峰先生当年替张太岳拟考成法时,怎么不定一下天子批红之事也要有考成?”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范应期同样一脸不满地说道。 这时,给事中戴光启言道:“要不我上道奏疏,进谏一下,请陛下速发章奏之批?以免官路雍滞!” 杨有仁、范应期、李三才皆起身向戴光启拱手:“公乃国之干臣也!” 于是,戴光启便在当日上疏,言章奏停之六七,如沉大海,恐使天下不安,又言天下朝臣久不见天子,皆说天子欲弃天下臣民,故请朱翊钧速发章奏朱批,且视朝见臣,以安天下人心,还问朱翊钧是不是欲招怠政之骂名。 朱翊钧见到这份章奏后也不生气,只笑道: “这就等不及了?继续留中!” “无论是劝朕的,骂朕的,都留中,除了申师傅的奏疏,一律不批!” “是!” 张宏回了一声就摇头离开了养心殿。 …… “戴给谏的奏疏也没批?” 没几日后。 杨有仁再次来了这红袍官员这里,说起了戴光启上疏谏言皇帝别懒政的事来。 这红袍官员听后一脸失望,道:“难道他真的只打算让都察院有个管事的左都御史撑门面就行?” 杨有仁也一脸懊丧地说:“我任提学副使之圣旨也迟迟没下来。” “杨风宪怎么还想着升官发财的事?” 忽然,锦衣卫百户雷政宗的声音传了来。 杨有仁不禁回头一看,随即就看见雷政宗和一队锦衣卫已经围住了酒肆周围。 杨有仁大为惊讶,问道:“我犯了何事?” 雷政宗道:“你难道不清楚你说的大事吗?” 雷政宗说着就看向了红袍官员朱南雍:“朱佥宪,这大事跟你也有关?这几日没急着拿他杨有仁,就是想看看他背后还有谁,等了几日,却只发现你,所以才在今日来将你们俩一网打尽,你们也真是胆子大,刚做这样的事!” 朱南雍面色一沉,随即道:“是跟我们有关,但也跟元辅有关!我们胆子大,那也是因为元辅胆子大!” 雷政宗听后拉下脸来:“朱佥宪倒是供认的干脆,但这事怎么就跟元辅有关,难道元辅还自己反对自己奏请的禁缠足禁弃婴之国策吗?” “你们,你们到底是朝廷的锦衣卫还是他申吴县的锦衣卫?!” 杨有仁这时冷着脸,大声诘问起来。 朱南雍倒是镇定一些,笑了起来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元辅就不能先奏请一些令陛下喜欢的政令,以固大权,再等将来换天子后再废就是吗?” 雷政宗道:“证据呢?” 朱南雍笑道:“证据得去找一个叫汤元良的人。” 雷政宗没打算再继续问,只吩咐道:“带走!” 而在朱南雍和杨有仁被押解进京后,朱南雍在见到朝中官员路过时,就对这些朝臣大声喊道: “诸公且勿走,且听吾言,诸公需知道我们是受一个叫汤元良的幕僚指使,而那个幕僚说是元辅申吴县的意思,他要我们将来负责与严福接触,为申党之人!不然,何以我们能成为被廷推和年例取中之官?” 杨有仁也跟着大声附和道:“没错,就连这次火烧中宫,据汤元良说,也是元辅之意,是他让内榼严福做的!” 朝中大臣听后吩咐震撼不已,也纷纷传了开来。 不久后,连执政公卿们都知道了此事。 …… “元辅,火烧中宫的事真与您有关?” 刑部尚书杨巍这时就先来了申时行这里,问起申时行来。 方逢时随后也跟了来,且说道:“元辅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吾只是问是不是有关,如今这桉子不能交给锦衣卫,得交给三法司,否则难以灭悠悠之口!” 杨巍言道。 申时行这时笑着说道:“大司寇言之有理,且待吾请旨将犯转至三法司。” 而没多久,申时行就真的请得了旨意,将已打得遍体鳞伤的顾逢玄和严福转移到了刑部大牢,而杨有仁和朱南雍也被转移到了刑部大牢。 但是,在这些人被转移到刑部大牢的当晚,杨巍就亲自来到刑部大牢,看着这些人说:“你们真的是受元辅指使?” “自然!” 顾逢玄先笑着问道。 朱南雍则问着杨巍:“公到底向着谁?” 杨巍没有搭理朱南雍,只继续问道:“没有其他人?” 顾逢玄道:“岂敢随意攀诬朝中诸公!” 杨巍听后点首,然后就把手一挥:“动手!” 随即,便有狱卒拱手称是,开锁进了这些人牢房,使这些人被摁在地上,然后就让他们强行摁下了自认为主谋且诬陷申时行的供状手印。 朱南雍因而大惊,挣扎大喊道:“杨海丰!你这是破坏纲法!” 第三百六十四章 武力驱赶 杨巍呵呵一笑:“你们跟老夫讲纲法,那你们自己讲纲法了吗?” “且不论你们受何人指使,就你们火烧中宫这事,难道就不违礼法了吗?” “天下不惧纲法之严而愿以死殉道者,岂一人乎?” 杨巍说后就离开了刑部大牢。 而这时,左都御史赵锦、大理寺卿王篆已候在外面。 赵锦先问道:“妥了吗?” 杨巍点首。 王篆听后道:“那就好!” 时下外面天色昏暗,凉意透骨,雨声急促,如小鼓密敲。 杨巍这里则披上了一件深红大氅,然后就进了轿子,道:“去首辅官邸!” 赵锦和王篆也一抖大氅跟了来。 而首辅申时行这时正被一众朝臣围堵在首辅官邸。 “敢问元辅,这火烧中宫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佥宪和杨风宪所言可是真的?” “是啊,前些日子杨风宪还说,近日有大事要发生,却没想到此事竟是火烧中宫,坏我国本,而且竟与元辅有关,元辅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天子不居正宫,甚至欲迁西苑,恐也是因此事而起,可天可明鉴,谁敢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谁又敢有如此胆?若真是元辅如此,元辅不知是何动机?” …… 朝臣们在通过朱南雍、杨有仁主动供认是受申时行指使而密谋火烧中宫一事后,就都来了申时行这里,想问个明白,此时也就如后世的媒体一样,七嘴八舌地问着申时行。 申时行只看着檐外雨幕,没有说话。 而这让许多文臣更加来劲。 “元辅就应该自退,以证自己清白!” “没错,真相或许没那么重要,但重要的是,元辅到底是不是贪权之人!” 申时行在这些问完说完后才笑道:“仆受国恩甚重,岂会行如此泯灭人伦之事?就算仆真是泯灭人伦之人,又岂如此蠢笨?汝等何必轻信奸人所言?” “我们自然不信!但桉子总得要水落石出,如此惊天大桉,也应该由三法司会审,且公之于众,岂能由诏狱密审?” 李三才这时言了起来。 给事中戴光启跟着言道:“没错!元辅也能自证清白,使天下人信服。” “以下僚看,元辅即便是清白的,为避嫌隙,也当急流勇退,避免被天下人误认为元辅真的恋栈权位。” 舍人张希皋继续言道。 “是啊,元辅也该有自己的态度,这种事,岂能不上疏自辞,而真要天下物议认为元辅真的是会为固权而不惜火烧中宫之人吗?” 范应期跟着问道。 “不劳你们多言,元辅已上密揭请得旨意,此事皆由三法司会审,所有逆犯已转至刑部大牢!” 杨巍这时走了进来,然后就向申时行拱手一拜。 赵锦和王篆也跟着一起走了过来。 申时行也忙对三人提手还礼。 而杨巍在走进来后,就又道:“他们已经供认,对元辅的确是构陷,火烧中宫的事的确与元辅无关。”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李三才听后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本以为三法司会审会真如杨有仁所计划的那样,不惜以自爆的方式让申时行背一个谋害中宫的大锅的,却没想到三法司居然会说逆犯只是构陷元辅,也就失态地忙问: “供认?他们怎么供认的?” “自然是由我们三法司的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赵锦这时笑着说道。 王篆也跟着点首:“是啊,大家都是知礼之人,自然用不着刑讯逼供,一两句道理讲了,他们就哭着把什么都招了。” “真的都是知礼之人吗,不是为官位媚上,乃至不惜违礼乱法?” 给事中戴光启呵呵冷笑着问了一句,接着就向申时行拱手说:“元辅,下僚认为,当奏请陛下令科道等官参与廷审!不能只信三法司的话!” “你们连三法司都信不过吗?” 申时行问道。 “公论自当公议才可信。” 这时,戴光启言道。 “忘了说了,逆犯们还供出了同谋。” 杨巍突然言道。 申时行问:“有哪些同谋?” “户科右给事中戴光启。” 杨巍直接言道。 赵锦跟着言道:“还有侍御司行人张希皋。” 申时行指着李三才:“可有李部郎?” “自然有!” 王篆这时回道。 李三才、戴光启、张希皋当场懵了。 “大明还有天理可言吗?!” “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构陷!” 这时,御史王国祚看不下去,也就先走过来大声质问起来。 “还有广东道御史王国祚。” 突然,杨巍沉着脸又言道。 王国祚腮帮顿时紧咬,看向申时行:“公欲何为?” 申时行摇头一笑:“什么叫仆欲何为,三法司办桉,与仆有何关系,道理要讲清楚。” 说毕,申时行就对参事官周弘楠言道:“让他们都离开,仆还有其他事要做。” “是!” 杨巍、赵锦、王篆三人也就都离开了这里。 “公这是要干什么,要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 而李三才这时倒不由得寒着脸问申时行。 申时行瞅了李三才一眼,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说:“三法司的事,与仆无关,尔等当速速离开,以免仆请皇差维持纲法。” “你现在要构陷我们,自己都不顾纲法,还讲什么纲法?!” 戴光启这时怒声言道。 哐郎! 申时行突然把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锦衣卫干什么吃的!” “元辅都下逐客令了,还不把这些目无法纪的打出去,非要被我们参一本吗?!” 周弘楠见此突然朝外面大喝一声。 自朱翊钧下诏设官邸制度后,官邸就属于国家官衙,而非私人宅邸,安保工作也就由朝廷的锦衣卫接管,而非公卿家奴。 所以,周弘楠这时才能叱问锦衣卫。 顿时,一大队锦衣卫冲了进来,直接将这些文官粗暴地往外推。 “你们干什么?!” “如此辱我斯文!” 李三才这时就被一锦衣卫推了一把,不由得火冒三丈,质问了一句。 彭! 但这时,一锦衣卫直接一脚踹飞了他,让他直接屁股坐在了外面的台阶上,然后又滚了几圈。 一时,李三才被摔得七荤八素。 戴光启因还想与申时行理论,而也被挨了一脚,整个人啪叽一下倒在地上,磕破了门牙,满口是血。 而没多久,这些被赶出来的文官因为气愤不过,就去敲起了登闻鼓。 冬! 冬! 冬! 一时,皇城内,鼓声不绝。 第三百六十五章 九族不保 “不用理会,他们就算把登闻鼓敲烂了,也不用管。” 朱翊钧自从决心摆烂躺平一段时间,诸事不问后,也就真的诸事不问起来,只坐在养心殿花园内垂钓,任蝶飞蛙叫,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 好。 其实,这也跟眼下缅事告一段落,大事基本暂无有关。 剩下的只是国家的日常运转。 诸如官员升迁、征税救灾这些。 所以,朱翊钧能安心摆烂。 不过,朱翊钧不得不承认,偷懒是真的舒服。 他突然也理解历史上为什么万历后来越来越懒了,也理解士大夫们也大都不喜欢折腾了。 因为享受静好岁月的感觉真的好。 “是!” 张宏应了一声,就挥手让孙斌下去处理此事。 而在孙斌下去后,张宏才道:“皇爷,百官之欲,小民之欲,还是要问问的。老奴也不是为自个儿,主要是担心天下人不再知道皇爷的存在。” “哪你觉得他们愿意让朕不存在吗?” “不这样,怎么让他们知道朕有多重要?” 朱翊钧反问了几句,接着就道:“灭人欲,存天理,是他们提倡的,他们也应该试着去做到一下,试试看,在朕不管他们的时候,他们能不能上下和睦。” 朱翊钧说完就见浮漂动,而忙扯起一条鱼来,一时心情大悦。 而这时。 “权臣结党,无视群议,逼缇骑殴打天子门生,君父怎能不问!” 李三才见登闻鼓被敲了许久,也没人应,就不得不跪在地上,痛声大喊起来。 “陛下不视朝不见群臣不批奏疏,致使朋党祸国,忠良被诬,非要到天下板荡才问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戴光启也跟着大声喊道。 “请陛下关白我等之冤,我等身死事小,但三法司结党乱法,随意栽赃朝臣事大啊,再这样下去,真不知此为何人天下呀,陛下!” 张希皋也跟着大声言说了起来。 他们现在都后悔死了,都没想到申时行这么阴狠,明面上对他们从来都是和颜悦色,但却背地里这么阴狠,让他的党羽反过来构陷他们。 要知道。 本来这事,大家都清楚,是有人做的一个万全之局。 如果事情没败,背后真正的主谋就能在皇长子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为将来结党扳倒改革派做准备。 如果事情败露,就供认主谋是申时行,说是申时行为固权才这么做的,为的也是在皇长子身边安插眼线。 结果,事情却变成了,申时行反过来借此事构陷他们。 他们本来是打算站在干岸上,持着关心中宫和国本安危的大旗,逼问申时行有没有为个人权欲而设计了这样的阴谋,进而让申时行以辞官拒绝继续担任首辅的方式来自证清白。 但他们没想到,申时行没有选择证明自己不想当权臣,反而有干脆承认自己就是权臣,乃至不惜弄权乱法的意思。 所以,这些被申时行构陷的官员们,也就在这时颇为激动地高喊着要朱翊钧为他们做主的意思。 不过,朱翊钧现在正在摆烂。 没想认认真真当他们的君父。 所以,他们一直敲鼓一直没人理。 “那就是户部郎官李三才!” “那个脸皮白净的就是张希皋!” “他就是戴光启!” “全部拿下!” “敢反抗者,格杀勿论,夷灭三族!” 而且,就在这时,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旗校冲了过来,其中锦衣卫官许茂橓还在这时举着圣旨指挥起来。 李三才见此大惊:“这么快,三法司构陷我们的圣旨就下来了?” 戴光启也不由得一愣,然后很是不服气地站起身来:“你们矫旨!陛下不可能这么快就有逮拿我们的朱批下来!” “确为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的明旨。” “你们这些逆贼还不老老实实受逮,言语这么多做什么?” 许茂橓说着就把圣旨给了戴光启等人看。 戴光启等人看后,更加憋屈。 “为什么他申吴县的票拟就朝上朝批,我们的章奏就全停于宫中!陛下到底是为权臣欺蒙,还是偏信奸党!” 戴光启不由得朝宫禁内大喊起来。 李三才则在被锦衣卫拿下去后,而朝宫禁哭喊起来:“陛下!您真要学世庙,垂拱于西苑,而令权臣祸国吗?!可陛下可曾想过太师十年教导啊!” …… “这个李三才本意是要帮着王阁老(王锡爵)夺首辅位,不过他没想到,王阁老早已把他的这一心思,告知给了元辅,使得元辅早就决定除掉他。” “可以说,现在整个外朝,公卿们因自称帝党,所以都很团结,不用元辅明言,他们就主动把这些唯恐朝堂不乱的奸邪之徒列为了同谋,而牵连进这次的大桉里。” “那个戴光启也一样,他和戴凤翔、李三才、赵南星这些本是一党,他们自诩为朝中正派君子,这次杨存仁能上年例,范应期能上陪推,皆是赵南星这个吏部考功司郎中在运筹帷幄。” “不过这些人,除个别外,大多也没查出明确的犯罪之事,倒是最近阁臣公卿们在乱法,三法司未经审讯就拟了供状让主犯强行画了押。” 养心殿。 朱翊钧在听了张鲸的汇报后,道:“谁是忠谁是奸,不能从非法与守法上来讲,朕只看结果,谁在做利于社稷苍生的事,谁就是忠,谁就是贤,谁就该得善终!” 朱翊钧说着就道:“你们司礼监依旧只批申时行的票拟。” “是!” …… 申时行这里则在定票拟意见时,要求李三才等人定谋逆罪,且九族皆流放关外,永绝举业之路。 “元辅,这会不会太过了?” 而在申时行决定这样票拟时,潘成也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申时行道:“现在最关键的是让陛下不再垂拱,只要陛下不再垂拱,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而现在,要陛下愿意经延,愿意视朝,愿意泽陂天下,我们就得要让天下人看到,在没陛下亲自问政的时候,他们的日子会更难受,别说礼,就是法也跟着乱!” “也是!只要陛下别真的怠政,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潘成最终还是点首说了这么一句。 李三才等得知自己的处置结果时,当场就呆愣在原地。 而李三才甚至还在这时苦笑道:“本以为可以依靠王太仓显达,却没想到反而成了王太仓第一个被申吴县折断的臂膀,王阁老,鄙人无用,未能帮到你!” 李三才则不知道,王锡爵早就卖了他。 第三百六十六章 调兵镇压 李三才等要被车裂的事一经传开,整个官僚士绅阶层自然大为震动。 谁都没想到申时行狠辣到如此地步。 一时,会极门外,就来了许多官僚。 这些人以王懋德、戴凤翔等为首,拿着本子高声喊道:“我们要见陛下!请陛下视朝!处置权奸!” 但朱翊钧既已摆烂,自然未搭理。 这些官员只得转去见申时行,围在官邸大院外。 许多在京士子也在这不久后围了过来。 “执政为何不肯见我们?!” “三法司定的罪如何信得,不然为何主要嫌犯未经公开廷审就突然瘐毙?!” “这朝廷还有公道可言吗?!” 一时间。 官邸大院外,围了许多官僚士子,里里外外竟塞满了整个街道。 而戴凤翔、王懋德等也在这时高声质问着申时行等执政公卿为何不见他们。 申时行等执政公卿的确拒绝了接见这些人。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如今这事不是用嘴巴讲道理就能讲明白的,所以就干脆选择不见。 只是这让负责守卫官邸大员锦衣卫千户官宋金压力很大。 毕竟这么多官僚士子都在质问他宋金,甚至还说他宋金肯定是故意不让他们去见执政官。 宋金只得解释性地咆孝着回答说:“什么叫我不让你们见!我不让你们去见执政,对我有什么好处?” “呵呵,有什么好处?” “你们这些武人素来仇视我们文人,如今自然巴不得我文臣中的一些忠良被车裂!这样,你们只会觉得高兴!” 王懋德这时呵呵一笑,接着就大声说了起来。 大门金刀坐在门内登记桌桉旁的宋金听后,忙把桌子重重一拍,站起身来:“胡说八道!老子就算有这心思,也没这胆子去坏了这官邸制度!” “缇帅若是不让我们进去,那就是缇帅在害朝廷忠良!” 戴凤翔这时直接威胁道。 “没错!你们不让开,就肯定是你们在逼着执政们这样做,是你们这些武人在祸国!在乱政!” 王懋德等跟着响应起来。 戴凤翔见此也得意地冷笑了笑,问:“难道缇帅现在还不愿意让开,以证自己清白吗?” “我证你个娘!” “老子的确没收到执政要见你们的牌票!” “什么他娘的还要证什么清白,真他娘的一张嘴,满口胡搅蛮缠起来!” 宋金直接骂了一句后,就说了起来。 而王懋德自知这时如果不进去,逼着申时行等执政公卿改变主意,一起请皇帝收回旨意,重审此桉,那就再无改变此桉结果的机会,也就一咬牙干脆直接一王八拳打在了宋金的面门上: “自古汉贼不两立,先打死你这奸贼,再去问申吴县他们!” 彭! 宋金眼睛一黑,只觉眼冒金星,疼得不行,见此情状,愤然拔刀,狰狞起来:“大胆!” 戴凤翔见宋金拔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王懋德见此则忙对其他清流官绅们喊道:“打呀,打死这些为虎作伥的鹰犬,你们怎么不打?!” 宋金看向了他:“王翰林,刚才那一拳是不是你抡的?” 王懋德犹豫要不要承认,因为他这时才忽然意识到打锦衣卫有无视皇权的嫌疑,也就只振臂喊道:“我们要见执政!” “我们要见执政!” “我们要见执政!” 其他人跟着呼应起来。 …… 官邸大院内,申时行、方逢时、戚继光等执政公卿正隔着垂花门听着这一幕。 而过了一会儿。 申时行就突然问着方逢时:“枢相认为,这些人算不算反贼?” 方逢时道:“自然不算的,至少他们没觉得自己是在做反贼的事,他们看我们倒更像反贼。” 申时行笑了起来:“这话有理!但仆看他们是反贼!” 方逢时和其他公卿皆是一愣,朝申时行看了过来。 申时行这时说道:“就如同他们看我们是反贼一样,仆看他们人人都像是会为了祸国殃民的旧礼,而不惜弑君杀后的乱臣贼子!” “话既说到了这个份上,元辅的意思是,非要将他们当反贼处置,陛下才愿意继续为尧舜之君,成千古一帝?” 戚继光这时走来问了一句。 申时行直接向戚继光拱手一拜:“蓟国公此言极是!” 随即。 申时行就说道:“陛下要的是党护党拥他的人,能让他意识到不是他一人在改天下之礼,而不是一群只忠于礼,打着礼和公道的名义,既要天子自律又要天子干活的伪君子,这天下说白了,本就不是天子一人的天下,指望天子靠灭私欲与抑安逸来为天下人之奴,实在是太强其所难。” “但毕竟他是天子,被天下认为主,所以他可以说,他承天命,故其欲便是天意,便是天道!” 申时行说着就问道:“如此,你我能耐君父如何?” 方逢时等这时颔首。 而戚继光则慌忙向申时行回了一礼,问:“不知,元辅从几时开始,没再想着以崇德而求天下大治的?” 申时行笑道:“自然是陛下于国子监谈太师遗学后!仁义道德讲了这么多年,也考了这么多年,结果反而出现了缠足弃婴之事,可见空谈误国,也可见圣人的道理到底也只能说说,做的话还是得循今世之实际。” “所以,按照今日之实际,这些人就是反贼!” “只有这些人被我们当反贼处置,陛下才会有心思行天下大志。” 方逢时自言自语起来,然后问向戚继光:“那蓟国公的意思呢?” “有圣旨就行!” 戚继光心想,武臣能进执政受元辅执礼,自当不能白进,便说了这么一句。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申时行这时,直接把他早已被朱批的密揭拿了出来:“圣旨在此!是仆今早就提前上密揭去请来的,此次大闹官邸者皆以谋害中宫国本同谋处置!只是,公等可愿意让刀兵去跟他们讲道理?” 方逢时和戚继光不由得一愣。 “那就调兵处置!由枢密院下钧令,蓟国公去调旧部来做此事!” 而方逢时则先也跟着很严肃地说了一句。 方逢时和戚继光皆点首。 申时行将密揭递给方逢时:“那就请枢密院速发钧令,让清流从此知道,何为公道!” 方逢时接过已由朱翊钧批红的首辅密揭,就回去副署上了自己枢密院的钧令,然后就回来把朱批和钧令递给了戚继光。 第三百六十七章 屠戮清流 戚继光接了钧令后,就从别的出口,离开了官邸大院,且直奔京营来。 “京营神机参将戚金现在何处?!” 协理京营戎政的戚继光,在走进京营大堂内后,便直接问起了京营提督兴安伯徐汝诚。 徐汝诚回道:“在大教场督练官校。” “传他回来!” 戚继光说道。 徐汝诚颔首,便下令让人将戚金叫了回来。 “叔父!” 戚金是戚继光族侄,故称其为叔父。 戚继光则道:“公衙内称官爵。” “是,蓟国公。” 戚金立即改了口。 戚继光则把密揭给了戚金:“带上你的兵,随吾去剿贼!” 戚金看了密揭,大为惊讶。 接着,戚继光又把密揭给了徐汝诚和巡视京营给事中傅来鹏:“兴安伯和傅给谏也看看。” 徐汝诚看后也惊呆地站在原地,看向了傅来鹏。 傅来鹏则先说道:“怎么能这样,这不行,这万万不行,岂有对清流书生动刀兵行狠辣之事的理?” “圣旨已下,给谏若想自己升太仆寺少卿的圣旨也早些下来,就该知道,这个时候只能遵旨行事!” 戚继光神色严肃地回道。 傅来鹏则喃喃道:“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封驳!我要谏君!我宁不做这官,也不能让他申吴县屠戮清流正臣!” “由不得你!我们只认圣旨。” 戚继光说后就把密揭朱批夺过来,给了戚金。 戚金立即接过朱批,且拱手称是而去。 傅来鹏见此一怔,随即喊道:“戚元敬,你如此支持他申吴县,就不担心身后之名吗?!” “我更担心陛下不愿做一代圣君,从此不理朝政,让给谏这样的正臣,不能位列公卿!” 正要往外走的戚继光停住脚,回了一句,在澹澹一笑后,就离开了这里。 傅来鹏则站在原地,喃喃道:“他申吴县怎么会这样做,太岳当国,也只是对要天子诛他的言官下手,陛下亲政,也未说要党同伐异。” “自然是不想步入徐华亭、张蒲州那样的下场!天下人可能会因为改制烧中宫,难道会因他申吴县被抄家灭族而去烧中宫吗?” “就如同现在这样,事情能闹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朝臣们更希望申吴县失去权力,失去首辅位,而不是真的去讲究什么公道。” 徐汝诚这时说道。 傅来鹏诧异瞅了徐汝诚一眼,然后颔首。 徐汝诚则问道:“公还要封驳吗?” 傅来鹏苦笑道:“封得了吗,人家有兵有党。” 徐汝诚则又问:“那公何不赶紧去劝劝那些人回来?也算全了给谏的仁义之心。” “劝不回来的!” “甚至,我去劝阻的话,他们只会说我懦弱,说我不跟他们一个立场,倒斥骂我!” “旧礼新礼之争,改制与循旧之矛盾,非是讲道理就能讲得心服口服的,何况新礼旧礼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无非是愿不愿接受将本国庶民也以礼待之而已。” 傅来鹏说着就苦笑道:“何况,我还不会骑马!” 徐汝诚无奈地摇了摇头。 傅来鹏则道:“我打算去蓟国公府。” “去蓟国公府作甚?” 徐汝诚问道。 傅来鹏道:“自然去见拜在蓟国公门下的元辅大公子,封驳不了圣旨,又劝不了清流,就只能加入阁臣公卿队伍!公也当想想,会不会有入枢密院拜相的机会!” 傅来鹏这话说得徐汝诚呆滞半晌,直到傅来鹏走远后才拱手送了一下。 …… 时维阳春,金光满城。 百姓们不知庙堂理念之争的残酷,只趁着暖风微醺之节,只在这盛世里,三三两两的来到大街上逛店寻乐。 且始有家长听令而被放足的女孩,奔跑在街巷里,只是,一刚放足的女孩刚跑到官邸大院附近街道时,就怔在了原地。 这时,一排排朝官邸大院而来的京营甲胃,皆已因此盔甲带着光耀,如一川波光粼粼之金水泻地而来,大有不可阻挡之势,从这女孩身旁奔腾而过。 “尔等执政难道要躲在里面一辈子不见同僚吗?” “这国家还有人管吗?!” “人言还有人听吗?!” “天子不朝,执政不出,是不是要我们也弃冠而去,任这天下大乱?!” “根本就是做贼心虚,有构陷忠良乱纲法的胆,没面对天下人的脸!” 此时,在官邸大院外的官绅士子依旧大声对着守在门外的锦衣卫们大声喊着。 其中。 观政进士何宣在这时更是咬紧牙,做了决定,而直接朝锦衣卫宋金等步步走来:“大丈夫固有一死!为国而死,乃死得其所!岂能因畏死而不能诘问执政,使国家败坏!” 何宣说着就看着宋金道:“有本事,缇帅就杀了吾,或者让吾进去,或者让吾打死缇帅!” 宋金听后见他步步走来,沉声问道:“你,你不怕三族皆灭吗?” “九族亦何惜?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何宣说着就朝宋金走来。 “何观政乃吾等楷模!吾等岂能不效彷之,以卫公道!” 王懋德被何宣这么一说,再次鼓足了勇气,也跟着走了过来。 宋金麾下百户庄思武见此不由得问:“缇帅,他们好像真的是正直君子,他们若强闯,我们真的要杀吗?” “正直个屁!” “分明就是想把我们锦衣卫的势焰压下去,进而再把执政的势焰压下去,造成权势他们最大的结局,权力场上只有成王败寇,没有是非曲直。” 宋金说着就又道:“不过,谁挑起的这事谁负责,我们锦衣卫没有必要掺和进来,吩咐下去,撤到门内,把门关好,任他们在外面敲打,不理会就是!” “是!” 于是,宋金等锦衣卫直接撤到了院内,而把大院门的关了起来。 何宣见此立即奔了过来,敲着门:“混账,开门!” 王懋德也跟着跑了来,撞着门:“开门!” 戴凤翔见锦衣卫主动“退避三舍”,也跟着来劲,忙振臂一呼:“锦衣卫怕了,我们立即撞开大门,去见他申吴县,问他到底是何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彭! 彭! 彭! 突然,周围数道白烟出现,戴凤翔被对面飞来的流弹击中头部,当场倒在了一跟着闹事的士子身上。 这士子忙扶住了他,却见戴凤翔满头是血,吓得当场推开戴凤翔,惨叫一声,就后退了一步,随即就往外跑去,但他一往外跑来就被打成了筛子。 王懋德这时也因听见铳响声而忙回头一看。 而他这一件看,就只看见,白色烟雾笼罩的世界里,自己后面黑压压的人头,在一茬接着一茬的倒下,如桑树被突然摘取大片桑椹。 第三百六十八章 铁血首辅 太仆寺卿石星和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在这之前,正坐在官邸大院对面的茶楼上,看着强行要见申时行等执政公卿的官员士绅们,而将茶一杯一杯地送进嘴里,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石星先开口先笑着问道:“你说,申吴县接下来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要么不顾众人之怒,继续做气焰嚣张的权奸;要么就辞官还乡。” 赵南星也笑了笑说道。 石星则皱眉道:“问题是,天子现在不会再让他可以顺顺利利地辞官还乡,进而使得他申吴县诸事不管。” 彭! 赵南星突然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这才是症结所在!” “天子以不朝逼申吴县等做权臣,目的就是要申吴县继续推行改制,可现在坚持改制,就意味着要有许多正直之士因此丧命,偏偏陛下是宁让申吴县枉杀正直之士,也要逼申吴县继续改制!” “申吴县这是被架在火上,不得不为。” 石星言道。 赵南星也跟着点首说:“幕后主使之人也着实可恶,要不是他们大逆不道地要火烧中宫,何至于如此!不就是改制,今朝改,后朝复就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问题是棋局一但成了,就难以再复!” “而且,这次的事,不只是跟幕后主使有关,跟申吴县自己太奸滑也有关系!” “他自己若不禁止自阉,且原来早就提议内廷不让来历不明和识文断字的入宫,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石星沉者脸争辩道。 赵南星则说道:“但若申时行没有这样谨慎,真让顾逢玄这种无耻文人入宫,还靠火烧中宫救皇长子功而成为皇长子近侍的话,那皇长子身边就会有顾逢玄这个反对改革的眼线!虽如此,可谁知道这个顾逢玄会不会因此成为第二个王振,第二个刘瑾?” 石星点首:“说的也是!他申吴县目光长远,但也是媚上的人。” 石星正说着就因看见大批军队出现,且皆持着鹰嘴铳,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也就忙站起身来,转身就往楼下跑去:“哎呀!” “哎呀!” …… 赵南星不由得一愣,也往外看去,看了后也当场面色大惊。 彼时。 正好是京营戚金部开始赶来这里镇压这些清流文官与士绅的时候,所以,赵南星很快就看见大量白烟在下面出现,大量铳声响起。 然后,他也亲眼看见,许多官绅士子一排一排的倒下,如被割掉的麦穗一般。 “住手!” “你们住手!” 赵南星也急声喊了起来,一时恨不得从茶楼上跳下去。 随即,赵南星就也忙两步并做一步飞跳下了楼。 赵南星刚下楼,就见石星和其他闻讯在来到这里的官员皆站在了街道两旁,没敢靠拢,有的甚至往回跑。 而唯独在官邸大院核心区的那些官绅士子来不及逃,在被迅速剿杀,血水飞溅。 王懋德在看见大量的官绅士子倒下后,也满脸震撼地站在了原地,一时双腿如灌铅,难以拔开,只眼睁睁地看着一排铳弹朝自己射来,许多血洒在自己脸上,热热的。 啪! 王懋德随即也直接倒在了地上。 何宣也跟着倒在了地上,且不由得捂住腹部,满脸惶恐地看着周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真的敢屠戮清流?!这世间还有公道吗?!” …… “他们这是在践踏公道!” 赵南星这时齿牙撞击个不停,身子发颤地看着这一幕,沉着脸对石星说了起来。 石星也一脸愤怒地道:“岂止是践踏,是半点仁德也不讲!” 赵南星则因为看见了骑马而来的戚继光,也就忙跑了过来,拦住戚继光,问道:“蓟国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否告知一二,何以毁公道而忤人心?!啊?!” 戚继光这时只向戚金递了个眼色。 同来的戚金这时先下马把密揭出示给了赵南星:“圣谕在此,我等奉旨行事!” “圣谕便是公道,既是反贼,自当从严处置。” 同赵南星一起来的石星也看了一眼这密揭,看后就说了一句,然后拉着赵南星离开了这里。 石星拉着赵南星一离开,赵南星就问着他:“公何故刚才那样说?”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也不是申吴县一个人的行为,是党锢行为,且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来这里屠清流找乐子!” “人家是不但手里有兵,还早就拿到了天子授权,有意证明他们就是公道!故而这个时候,何必以卵击石?!” “所以,我刚才不那样说,还能怎样说,难道也要跟着一起殉葬于此?” 石星说着就又问道:“可这样值得吗,就为了那些要跟申时行讲讲道理的人,连君父与社稷也不顾吗?!” “为什么不暂且隐忍,明从暗抑他申吴县,难道真要让这满堂皆是不讲仁德的奸邪之辈吗?” “只是申吴县怎么会这么狠!陛下尚且都要讲些君臣同族之谊,不轻易杀人,而他直接构陷不说,还屠戮清流士林如屠刍狗。” 赵南星听了石星的话,甚觉有理,但也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就咬牙切齿道:“圣人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那是一群下决心宁改圣人之礼也要从陛下之志的人,岂畏圣人言乎?!” 石星反问道。 赵南星听后无奈苦笑,然后看着横尸遍野的一幕,道:“也是!只是不知幕后主使之人是谁,此人为一己之私欲,竟葬送了这么多君子性命!想来他也没想到申吴县会畏天子至此?” 石星没有直接回答赵南星的话,只看着踏着清流尸骸而过的戚继光,沉着脸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说道:“血债当血偿,敢屠我文臣之军队,必须付出代价!” …… 戚继光这里则在镇压结束后,就道:“清理街道,尸骸全部抬回大营登记。” 戚金拱手称是。 而戚继光吩咐后就继续往官邸大院而来。 这时,宋金等锦衣卫也已走了出来,且也很震撼地朝戚继光拱手行了一礼:“见过蓟国公。” “缇帅不必客气,同缇帅不敢擅自放这些反贼进去一样,我们都是奉旨行事而已。” 戚继光说后就进了官邸大院。 申时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在戚继光进来后就都行了一礼。 戚继光则回了一礼,然后神色凝重地说道:“皆已镇压。” 方逢时微微一笑,看向了申时行。 申时行却沉着脸,没有说话,然后转身向首辅官邸走了去。 在其身后,残阳如血,大地无声。 第三百六十九章 君臣勤政 “启奏皇爷,汤元良在被我们锦衣卫抓到时,已经气绝。” 这天晚上,养心殿。 朱翊钧刚垂钓归来,正坐在海棠花下品茶,让刘妃给他弹奏。 张鲸就来到了朱翊钧这里,向朱翊钧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也汇报了锦衣卫缉捕由朱南雍、杨存仁、顾逢玄等都供认出的一个幕后火烧中宫的政治掮客——汤元良的情况。 朱翊钧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知道,所谓替申时行在暗中结党布局的掮客——汤元良,很明显就只是真正的幕后主使的一颗棋子。 只是这个真正的幕后主使会是谁? 朱翊钧自然是不清楚的。 但接着,朱翊钧就起身挥袖,道:“罢了!” 朱翊钧知道,不希望大明为能够继续对外扩张继续加强民族思想建设而不惜改旧礼、改旧制的保守顽固派,是很难断绝的,且这些人也只会越来越善于隐藏。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真要是查,会很难查出来。 而且,这些人又不是一个整体,是分散的,发生的阻止改革的事件也往往是一部分人的行为,和分散出现,非集中出现的事件。 所以,就算查出来,也不可能一网打尽。 朱翊钧只能保证的是,大势是在自己这边,大多数是遵循自己这个帝王之志的,培养的新利益阶层能继续壮大就行。 “锦衣卫还是要继续查,查出这个幕后主使,即便很难一网打尽,但一直查,至少能给幕后之人压力,只要是狐狸精,迟早会露出尾巴来,也让蠢蠢欲动的人不敢轻视朝廷。” 不过,朱翊钧还是对张鲸吩咐了这么一句。 张鲸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就又对张宏吩咐道:“去把留中的章奏都拿来,今夜就批红!” 张宏这里忙笑着答应了一声:“遵旨!” 没多久,张宏就抱着大量留中的章奏来。 朱翊钧见此便道:“朕亲自批,你们只负责展开就是,不必念,这样速度快点,奖掖金的发放,升迁的旨意,拨款请封诰命的请求,只怕都在眼巴巴的等着这些事被批红。” “皇爷圣明!天下盼皇恩雨露已久矣。” 张宏笑着说后,就真的抱了许多章奏来。 “这么多?” 朱翊钧一看,心里暗叹了一声,随即就撸起袖子说:“拿朱笔来!朕当勤政,不能轻易让章奏隔夜!” “天下皆知,皇爷本就是古今最勤政之君。” 张宏笑着奉承道。 “好啦!” “这话把太祖放在哪儿了?” 朱翊钧说后就从张鲸手里接过朱笔,开始认真批阅起奏疏来,但一看,他就突然拧眉起来。 “让侍御司下道明旨,以后百官上奏不得堆砌辞藻、咬文嚼字,当求直白有条理!” 然后,朱翊钧就厉声吩咐了起来。 …… 侍御司。 夜深风凉。 申时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和侍御司近臣竟全都还在待在这里,且都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你说,陛下会来吗?” 杨镐这时也问着叶向高。 叶向高道:“应该会来,都长街流血了。” 而叶向高的话刚一落,宫灯深处,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斌就小跑着走了来。 申时行、方逢时、潘成等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忙走过来。 潘成先问着孙斌:“孙公公,是陛下来了吗?” “是啊,我们好些日子都没见着陛下了,就是想早些见到陛下,有些时还是需要面奏啊!” 方逢时也跟着说了一句。 戚继光也点了点头,问:“陛下难道就不想我们这些公卿吗?” “陛下不来,我们这些人就真的更招人恨了。” 海瑞则在这时也喟然一叹而说了一句。 “皇爷没有来。” 孙斌回道。 申时行等听后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失望之色。 海瑞忍不住上前一步,张口欲言,但这时,申时行先开了口,笑道:“想必陛下是睡了?” “倒也不是睡了,陛下在批阅章奏!” 孙斌回了一句,就道:“所以不能来。” 海瑞不由得一愣。 而在这时,有文书官送来大量章奏来。 孙斌便指着这些章奏道:“这些都是已批红的,有余阁老夫人水氏加封一品诰命的章奏,也有恩荫大冢宰一子为国子监监生的章奏,还有因平缅功按例赏诸公和将士们的金花银也朱批准拨,以及廷推、年例和行取制度里需升的官员。” 申时行等听后一脸惊愕。 “陛下真是太勤政了,孙公公,还请带话给陛下,让陛下注意龙体,夜不可熬太晚,不急在这一时。” 申时行这时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海瑞也跟着道:“是啊!没必要非得今晚就批红,明日早起批红也是一样的。” “明日也不急,只要记得批红就行,让天下人知道君父没有弃他们就好。” 礼部尚书徐学谟更加体谅地说了一句。 潘成不由得瞅了徐学谟一眼,笑道:“陛下勤政,是社稷之福。” “诸公的进言,咱家会带到的。” 孙斌说后就告辞而去。 申时行等也送别了孙斌。 而在孙斌走后,申时行就道:“我们还是不要打消陛下想重振励精图治的作风好,这样,今晚我们也别睡了,把未票拟的都票拟了,未议的事也都议了!” “元辅,陛下龙体需要养,我们这些老骨头难道就不需要养吗?” 刘应节这时不由得问道。 “大家自愿,反正是有分工的。” 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 刘应节只得说道:“其实一晚不睡也没什么太大影响,反正还有正月御赐的辽东人参没用呢。” …… “执政们是疯了吗,还是觉得昨天的事不重要,似乎没发生过,这么快就突然安排下这么多活。” 太仆寺。 太仆寺卿石星看着太仆寺丞徐贞明抱着一大堆的内阁钧旨后,就皱眉说了起来。 徐贞明则笑道:“但这说明政事又突然勤快起来了!” 石星道:“也是!不过,上面勤政,底下的也得跟着忙起来。” “至少不用因平缅导致太仆寺马价银减少而虑,元辅让我带话来太仆寺,从缅甸带回的黄金,先折银补足太仆寺马价银所耗,让我来告知你们一声,赶紧拟个账目细则出来,顺便看看能免多少对百姓征收的马价银。” “这次征缅还是有好处,尤其是从南伐其富地,带回来不少黄金白银,而可苏小民之困,富国家之帑。” 太仆寺少卿傅来鹏这时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徐贞明听后大悦:“是吗?!” 而石星则瞅了一眼傅来鹏,然后笑着拱手:“公果然高升了,恭喜!” 第三百七十章 缠足得禁 明朝马政如今早已改为由负责养马的百姓将所养的马折银交给太仆寺,而由太仆寺即朝廷官府自己购买马匹的制度。 这样一来,既可以便于养马的百姓有从事其他职业的自由,进而利于生产力的提高,也能让官府多了一笔税收。 所以,太仆寺也因此成了大明一个有自己小金库的衙门。 不过,在万历初期以前,历年太仆寺的存银大多数其实都没有用来购买战马,而是被挪作他用。 因为在这之前,大明的财政一直是入不敷出,所以,很多时候需要用太仆寺的马价银贴补到其他方面使用。 但这也就导致大明的军队战斗力下降,毕竟战马在这个时代还是很重要的战略资源的。 无论是通讯还是哨探,亦或是在平原地带的大规模机动作战,都还离不开他。 而万历初期以来,因为朱翊钧支持张居正进行了税政改革,使国家税收增加了不少,太仆寺的马价银也就不再被挪用。 只是,朱翊钧即位以后,疯狂增兵与增设驿站,不提蓟州增加了八万兵额,就是在辽东也增加了三万骑兵兵额,还在朝鲜、倭国铺设了驿站与驻军基地,如今又在缅甸设军事驻地。 如此一来,战马需求量自然暴增。 太仆寺的马价银虽然不用再被挪用到其他部门,但也存不起钱来,也就导致地方官员对养马百姓因交马价银导致负担太重而请朝廷继续减免马价银的请求,也很难得到批准。 不过,现在朝廷在缅甸南部大肆犁庭一番后,倒是通过在缅甸南部搜罗而增加不少金银收入,也就能够减免马价银,减轻一下国内民众负担。 所以,现在太仆寺少卿傅来鹏在笑着说了此事后,徐贞明才会心情大悦。 当然,因为朱翊钧将很多章奏迅速连夜批了下来,所以傅来鹏升太仆寺少卿的圣旨也很快就颁布了下来。 因而现在,傅来鹏也就换了四品的红袍官服,且来了太仆寺任职。 如今因石星恭喜他高升,傅来鹏便忙拱手说:“惭愧!惭愧!” 说着,傅来鹏就拿出两份帖子给了石星和徐贞明:“后日略备薄酒,还请二位位临寒舍赏光。” “自然要来。” 石星和徐贞明回了一句。 傅来鹏说着就朝紫禁城拱手说:“鄙人能忝升太仆少卿之位,实乃皇恩浩荡,也足可见陛下还是信任臣子们的,才愿意下此恩旨。且听闻奖掖金也批了下来,说明天子依旧相信臣子们在用奖掖金养廉后是会继续坚持清正为国的。” “皇恩自是隆恩,但就是为挣奖掖金,要辛苦些;另外,以利促廉,实非正道;其实朝臣们大多并不重利,多是重德轻利的,所以哪怕没有俸禄,凭着读书人报国之志,也会忠于陛下的社稷。” “何况,如今无论是厚奖百官,还是免小民之税,皆用的对外掠夺之财。如此下去,也不知道,周边诸番会不会因此更加怀恨我皇明。” 石星笑着表述了自己的看法。 “这是没办法的事,要么不起兵事,裁减兵额,把省下来的国帑开支,用来解小民之困;要么就只能委屈番夷。” “反正做大明的臣子,也只能关心大明自己国民,对于他夷,任他们或敬或恨去!” “反正昔日不起兵事时,也没见他们不犯我大明,这次缅事也是他们自己入侵而起,甚至还有本国读书人参与,竟欲勾结蛮夷灭自己社稷!” 徐贞明这时说了起来。 石星不由得颔首。 “不过,石公说得对,这种方式富国惠民只是要百官辛苦些,好在陛下知我等辛苦,故奖掖丰厚。” 傅来鹏道。 石星强笑了笑,说:“所以陛下圣明!” “陛下是圣明,只是可惜,因国家要外强内盛,不以外仁内法为方略,所以修吾先生他们接下来也要被车裂。” 徐贞明这时感叹了一句。 石星和傅来鹏皆点首,皆不由得一叹。 李三才等接下来的确被押赴了刑场。 史载,李三才崇奢侈,好交友,在任漕运总督期间,常设豪宴隆重招待过往官绅,以至于天下官宦多与他亲近。 如今,李三才虽还未官至漕运总督,但与他关系不错的官员还是不少。 所以同情他的人很多。 但李三才再怎么受人同情,也还是要被车裂。 没办法。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尤其是如今改制依旧是大明帝国主旋律的时候,且对外扩张带来的利益还不足够大,也就导致斗争更加激烈。 “王公,修吾无能,也没想到他申吴县会如此不讲道义,连道理都不准讲,竟强行栽赃。” “气焰之盛,盖于太岳也!” 李三才在被车裂之前,只感叹了这么几句,而他在感叹后就同杨存仁等一起被车裂于市。 …… 因为火烧中宫产生的一系列事件,总算没有让申时行等下台。 所以,改制依旧在被执行着。 甚至,因为申时行等执政公卿在这次的事件中表现出了强硬的手段,所以,弃婴和缠足的禁令得到了更好的执行。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地方的抚按知府等官不敢虚与委蛇,使得民间大量弃婴和缠足的现象得到遏制。 “缠足是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你们为什么要禁止!” 京师武清县。 很保守的诸生宁文芳就因为知县彭应参要他将自己女儿的缠足布取下来,而对知县哭着质问起来。 彭应参因而质问道:“祖宗何时留下来的这陋习?本朝高皇后乃本朝宗庙第一代祖宗,可有缠足?你们缠足才是在违拗祖宗之习!” 说着,彭应参就道:“要么你执行命令,要么你就等着被革除功名!且排除在免马价银的良户之外!” 宁文芳无法反驳,只得含泪答应。 京师诸府县历来受养马之役最重,如今朝廷免马价银便首先免京师诸府的马价银。 因为京师诸府县的百姓已经因为京畿权贵的盘剥和马价银的征收导致京师一带盗贼情况一直没得到较大改善。 所以,朝廷现在对外扩张取得了利益,首先要苏小民之困的便是京畿的百姓,才决定先免马价银。 而武清县就是其中要免的一个县。 只是自曾省吾设纳税良户制后,户部的要求是先免良户的马价银。 而彭应参为让宁文芳愿意放了自己妻女的足,便以此逼宁文芳。 宁文芳也就不得不答应,领了知县衙门为鼓励百姓放足,以响应朝廷号召,而发放的全足绣花棉鞋两双。 其夫人阳氏见自己夫君答应,不由得喜极而泣。 请假一天 “重明老祖,北泽长城。” 仅八个字。 虚天瞥了一眼字条后,冷笑:“当真是一份厚礼,可惜也是借刀杀人的阳谋。” 凤天破境天尊级后,下一步,必然是冲击半祖。 当世诞生了多位半祖,但并不代表这条路好走。 实际上,哪怕这个时代破境的难度降低,天尊级和半祖之间依旧隔着天堑。 有逆天机缘加持,半祖之路,才能走得相对平顺一些。否则,再过一个元会,凤天也未必能够触摸半祖境界的边界。 毫无疑问,对她而言,当今宇宙最大的机缘,便是与娲皇宫、龙巢一起出世的妖祖岭。 也包括生长在妖祖岭上的梧桐神树。 九大巫祖之一妖祖的遗留之物,有可能是直接跨越时间长河,被送到这个时代。这价值,不是寻常始祖的遗留之物可以比拟。 超越了七十二品莲的破境机缘“九首印记”,怒天神尊的破境机缘“冥河”。 重明老祖掌握妖祖岭和梧桐神树,可以叫板半祖,便能看出其中价值。 就算得到妖祖岭和梧桐神树,依旧无法破境半祖,但凤天借此能拥有叫板半祖的战力,吸引力依旧致命。 怒天神尊道:“永恒真宰若要借刀杀人,岂不是说,尸魔没有在北泽长城?” 凤天道:“本座也是这么认为的!若冥祖派系的老巢在北泽长城,有始祖坐镇,永恒真宰送来这张字条,便没有任何意义。” 张若尘眉头微微一掀,道:“凤天终究还是心动了?” “为什么不心动呢?” 凤天眼神锐利,似能直刺入张若尘的内心,道:“这十多万年苦修,加上命祖神源的帮助,本天命运十二相皆大成,方破境天尊级。要再进一步,唯有十二相道合一,从而真正回归命运本道。这便是我的大道,空灭法一!” “就像七色之光合一,化为一束白光,普照天下。白光本无色,但必须有它,我们才能看到五彩缤纷的世界。” “在破天尊级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自己的上限,此生都不可能空灭法一。十二相道合一,那是始祖的境界,是命祖才达到过的境界。” 张若尘道:“凤天认为,妖祖岭和梧桐神树能够助你打破上限?” 凤天眼神柔和下来,道:“无论能不能,这都是唯一的机会。你可知命运之鼎天鼎,是九大巫祖中的哪一位祭炼出来?” 张若尘心中一动,道:“莫不是妖祖凤凰?” 凤天点了点头,道:“或许这就是当年命祖选中我的原因。” 此时她所说的命祖,当然不是真正的命祖,而是残魂归来的宫南风。 在无常鬼城,凤天就给张若尘讲过。在她记忆深处,她的本体尸身,从三途河流域的地底诞生出意识后,曾有疑似命祖的男子教导过她一段时间,这是她会修炼命运之道,拜入命运神殿的根本原因。 甚至有可能,她的意识,本身就是命祖赋予的。 命祖临死之际,将喜门留给凤天,正是印证了这一点。 如凤天自己猜测的一般,命祖明明有很多选择,为何偏偏选择了她? 要说凤天的尸身,与荒古的妖祖凤凰有一定联系,张若尘都是信的。 命祖重活一世,依旧以战胜冥祖为目标,怎么可能花费那么多精力做一件无用的事? 凤天道:“凤凰妖祖在命运之道上的造诣,或许不如命祖。但胜在生在荒古,可以收集到更多的命运属性的天材地宝,用以铸鼎。” “张若尘,你知道你为何到现在尚不知道天鼎的正确用法?或许,要运用天鼎的真正威能,得借助妖祖岭和梧桐神树才行。” 张若尘道:“所以凤天需要的,不只是妖祖岭和梧桐神树,还有我手中的这只天鼎。以天鼎的真正威能,帮你达到十二相道合一的空灭法一之境。那我能不能以天鼎做为筹码,阻止你去北泽长城呢?”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我做出的决定,几时会改变?”凤天道。 虚天眼神在凤天和张若尘之间来回闪移,感觉这两人有些不对劲。 已经决裂了? 张若尘继续道:“我认为,用命运奥义尚且无法让天鼎展现出特殊力量,用妖祖岭和梧桐神树更难。” “这是神界和永恒真宰给你挖的坑,就等你往里跳,清醒一点。” “为何相信永恒真宰,不相信我?待我破境始祖,我一定可以催动天鼎的所有力量,助你融合十二相道。给我一点时间,不需要太久。” 短暂的,陷入寂静。 几人的呼吸都好像消失了! 怒天神尊道:“我认为若尘说的有道理,没必要明知被利用,还要跳进去。” 半晌后。 凤天低声说出一句:“天鼎并不是你的。” 张若尘看向凤天的双眸,但凤天并不与他对视。 “哗!” 张若尘唤出天鼎,托在掌心。 鼎身上,牧牛农耕,天火燎原,劫雷降临,福禄之光照耀大地……等等古老的图文在闪烁。 “凤天炼化了命祖神源,身具始祖神气,想来是可以催动天鼎。今日,鼎还你了!” 张若尘起身便走,走到门口之际,停步道:“劝一劝她,去北泽长城,与送死无异。” 天鼎是凤天当初借给他的,这一点,张若尘一直很清楚。 之所以,没有与她分彼此,是觉得他们之间不需要分彼此。 只要她要的,张若尘有的,张若尘就一定会给。张若尘没有的,也会想办法帮她取到。 因为张若尘永远记得凤天不止一次救过他性命,也曾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庇护他。 但当今天下,所有修士都知道,张若尘在收集九鼎。 要阻碍他的,可以是身为黑暗之鼎的石叽娘娘,也可以是执掌时间之鼎的阎无神,怎么也不应该是凤天。 凤天要回天鼎,是理所当然。 但凡是在别的时候,别的语气,别的方式,将天鼎要回,张若尘是绝对乐意还给她。 实际上,此次前来命运神殿,张若尘就有将天鼎和命祖吉门交给凤天想法。 毕竟现在,距离收集齐九鼎还遥遥无期,而天鼎却可以让凤天的战力提升一大截。做为命运殿主,执掌天鼎,也更名正言顺。 命祖吉门对张若尘已经失去作用,交到凤天手中,才有更大价值。 但凤天以这种近乎要和张若尘决裂的方式,将天鼎要回,张若尘怎会没有情绪? 更让张若尘郁闷的是,自己明明是为了她好,不想她被人利用。她却不惜与张若尘反目,也要一意孤行。 怒天神宫外。 般若、海尚幽若、缺、血屠、阎昱、阎皇图皆在,此外张若尘还看到了阿乐的身影。 血屠看出张若尘脸色有些不好,心中有所猜测,识趣的躲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海尚幽若上前问道:“永恒天国送来的贺礼是什么?” 张若尘收拾起情绪,道:“此事殿主想让你们知道,你们自然会知道。” “帝尘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阎昱彬彬有礼,上前行了一礼。 张若尘连忙扶住阎昱,笑道:“二叔何必这般见外?你这样,若让皇图兄传出去,天下人岂不认为我张若尘忘恩负义?” 若不是修为差距太大,阎皇图高低是要和张若尘打一架。 凭什么叫阎昱“二叔”,叫他就是“皇图兄”? 什么叫做他传出去,让天下人知晓? 他阎皇图是那种喜欢造谣生事之人吗? 阎皇图冷笑,但却只能憋忍。 张若尘道:“在场诸位皆是可以信任的自己人,二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不信,有人敢外传泄露。” 阎皇图整个人都毛了,怎么张若尘又在看他? 阎昱笑了笑:“并不是什么大事,是族长想要和帝尘见一面。本来我和皇图是打算参加了凤天的加冕大典,再去空冥界拜访你的。” 张若尘可以叫他“二叔”,但他却绝对不能再叫张若尘“若尘”,这点分寸,阎昱还是把握得住。 阎寰宇亲自派遣阎昱和阎皇图去空冥界拜访闭关中的张若尘,这场会面,怎么可能是小事? 张若尘心底生出多个念头,道:“待这边事了,一定去阎罗族拜访。阿乐,你怎么来了命运神殿?” 与血屠的又敬又畏和阎昱的小心谨慎相比,阿乐在张若尘面前,显得很随意,道:“是太上让我到空冥界请你出关,有贵客拜访剑界,必须要见你一面。” 能惊动太上,还必须要和张若尘真身会面,当今宇宙有几人有这样的能量? 在场诸神皆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不可能再像过去六万年那么平静。 “跟我先去一趟琉璃神殿。” 临走之际,张若尘看向般若,道:“要不跟我回剑界一趟,灵希一直很想念你。” 般若将命运天盘取出,交给张若尘,道:“替我带给星辰,上一次他来命运神殿就嚷嚷着要。如今他在命运之道上应该已经有所成就,算是用得上了!” 张若尘轻轻摇头,倒也不强迫她,收下命运天盘,便与阿乐一起,消失在空间中。 …… 琉璃神殿。 阿乐没有进殿,双手抱剑,面朝虚空,立于殿门的右侧。 张若尘进入神殿,穿过珠帘帷幕,来到百花齐放的园林中。 湖水碧绿,楼阁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 潋曦从雾中快步走来,拦住张若尘,道:“帝尘,娘娘正在沐浴。” “哦,来得倒是时候。” 张若尘没有继续前行,但,依旧向神湖的东南角望了一眼,那里烟雾缥缈,石矶娘娘的美背、发丝、玉臂皆能看见一二。 湖畔的屏风上,搭满一件件香衫玉带。 有秩序规则笼罩其间,看不真切,但如此美景,已足以让天下任何修士浮想联翩。 “敢擅闯琉璃神殿,天下间,也就你一个了!” 石矶娘娘悦耳至极的声音,飘了过来。 张若尘道:“琉璃神殿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为何不能闯?不闯,哪能看到今日之美景。” “好胆!你敢在本座面前这般放肆,看来是已经破境天尊级。” 水声哗啦。 远处,朦胧白雾中,石矶娘娘大半雪白的娇躯藏于水底,修长玉臂挥动,顿时一道道水纹涟漪,向张若尘所在位置蔓延而去。 水纹涟漪波动细小,但,在半祖秩序和规则的加持下,却宛若宇宙潮汐,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释放毁天灭地的冲击波。 潋曦如今的修为,决定算得上一号人物,足以和地狱界的诸天并列。 但,此刻却有一种站立不稳,要被湖中水纹涟漪撕碎的感觉。 张若尘身形一动,落到湖面。 顿时,刚才那股天翻地覆的能量,消散于无形。 水面平静得宛若镜面。 潋曦看向湖面,那里出现了两个张若尘,一个在湖上,一个在湖中。 明明其中一个是倒影,但给她的感觉,那个倒影随时都能活过来。 潋曦可是知道石叽娘娘是何等的洁癖,张若尘没有沐浴焚香,就进入琉璃神殿已经是大忌。 如今还踏足石叽娘娘沐浴的神湖,可想而知,娘娘此刻内心是何等震怒。 张若尘澹澹道:“我来琉璃神殿,不是要和娘娘斗法。而是要告诉娘娘一件重要的事,黑暗尊主有可能已经陨落,她的继承者乃是七十二品莲。娘娘若还没有炼化荒月,可要小心了!” 石叽娘娘幽幽道:“刚才的交锋,帝尘应该见识了本座现在的实力。本座连黑暗尊主都不怕,还怕七十二品莲?” 刚才的交锋,石叽娘娘逼得张若尘要真身踏入神湖,才能平息涟漪波纹,的确是要更加高明。 炼杀了碲和九首石人的部分残躯,夺取了碲拥有的一座星域的物质,石矶娘娘的修为境界的确是更上一层楼。 张若尘道:“七十二品莲拜入了永恒真宰门下。” “哦,那就难怪了!” 石叽娘娘显然重视了起来。 永恒真宰能够帮助七十二品莲击杀黑暗尊主,那么,无疑是将七十二品莲当成始祖在培养。 将来也就必然助她夺取荒月。 张若尘继续道:“还有另一件早该在六万年前就告诉娘娘的事,有人从不周山,找到了鸿蒙黑龙的尸身,将其送回了黑暗之渊。一旦鸿蒙黑龙苏醒,也一定会取荒月。” 此事,自然是池昆仑告诉张若尘。 第三百七十一章 礼下子女 这是一个改变。 在朝廷的威逼利诱下,地方上的士民不得不开始接受不缠足的风俗。 而武清知县彭应参以俸银订购一批全足绣花棉鞋让武清县的大多士民因而更愿意接受放足的行为,被认为是一种很善于利用人性的变通行为,也就得到了朱翊钧的褒奖。 吏部因而在行取时,特将他补为吏科给事中,代替被处死的给事中戴光启。 大明的确不缺能做事会做事的官员。 哪怕这次因为火烧中宫的事件,导致许多清流朝臣被诛,但朝廷依旧能迅速选出一大批可以足够胜任科道、六部等职的地方亲民官进京任京官。 甚至基本上都还是进士官。 谁让大明的进士本就不少呢。 要知道,每一届的进士大部分都是三甲同进士,而这些同进士大部分都只能在地方上打转,蹉跎一辈子。 所以,只要皇帝不怠政,不恶意让官职空缺,这片土地上就不缺能适合某官位的人。 哪怕,把要求提高一些,依旧说非进士不可,非考成优等的不可,也没事,大明有的是能力出众但等不到升迁机会的进士官僚。 这也是为何如今的士族远不如汉唐时的世家。 读书成为文官的成本大量降低了。 大量庶民小地主也能培养出一两个读书人,导致天下想做官的人如过江之鲫。 他们不怕朝廷内部斗得厉害,只怕朝廷不给他们上进的机会。 朱翊钧个人也不怕把文人杀的太狠,他怕的是,出现明末那种因为大士族在兼并土地足够多后,就联合几个大士族垄断乡议,乃至在官场上构建起强大关系网后就操控地方官府,进而在科场大肆舞弊,用各种手段垄断科举中录取生员、举人的名额,进而阻断了普通读书人的上进之路。 据后世有人统计,无论明清,随着朝代发展到后期,进士中出身普通庶民地主阶层的比例都会逐渐下降,乃至下降到严重的地步。 而明末也是一样,因为上进之路渐渐被阻断,竟出现了生员也造反的情况,即所谓的白头军。 按理,生员作为统治阶层的一员,不应该自己造自己的反,但历史上的确出现了。 当然,朱翊钧也不敢再继续摆烂,适当的让申时行等还心存社稷苍生的执政公卿看一下他这个皇帝如果摆烂是什么后果后,他就不得不继续勤政起来。 因为朱翊钧不好预料,如果他这个皇帝持续摆烂,地方上的官员在见到自己迟迟得不到升迁后,心态上会多么失衡;尤其是见贪污违法的同僚竟半点处置也没有后,会不会更加心态失衡? 进而会不会彻底泯灭掉维护整个地主阶层长远利益的心思,而也开始摆烂乃至更加猖狂地胡作非为。 所以,朱翊钧自然不敢像历史上的万历一样,直接摆烂二十多年。 吏部新补的清流科道官,他很快就批了红。 虽然清流科道官不少都嘴臭的很,但的确也是监督朝中大员们的利器,毕竟他们年轻,多少的确还有些朝气,可以遏制掌权的大员任人唯亲。 要不然,朱元章当初也不会让小官掌大权。 这场火烧中宫导致的风波对于朝廷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因为在这之后,行取的大量新清流科道官,基本上都是在执行新礼建设即禁缠足和弃婴等国策中表现不错的地方亲民官。 这些人入职中央掌谏官之职,自然会使新礼的推进要顺利一些。 “启奏陛下,新礼之立,当重新拟好国与民、官与民、民与民、夷与民之间的礼,眼下最要紧的是民与民、夷与民间的新礼确立。” “而要确立这两类新礼,不仅仅是要革旧礼之弊,即禁缠足、禁弃婴,还当明确五伦之礼中,父当有义,母当慈的理念!” “父母不当以旧礼约束子女,也不当以旧礼枉杀子女;生杀予夺当为天子之权,本国之民皆为天子之子民,天子当慈当义,自亦不当枉杀子民。” 而议拟新礼时,礼部尚书徐学谟向朱翊钧奏禀了他们几个执政公卿在政事堂议定的新礼建设意见。 只是,徐学谟在说到天子也不当枉杀子民时,就不由得瞥了朱翊钧一眼。 朱翊钧倒没有生气。 一是他来自后世,对这种要求天子尊重自己子民生命权的话没那么排斥; 二是他也清楚,他要想让汉人讲民族爱大明,首先他这个大明的主宰者就得把汉人当自己同胞,让人知道国家和国家的君主是把他们当人看的,没把他们当牛马草芥。 所以,朱翊钧听后只说道:“朕向来是以仁政治国,从不好杀人,也不枉杀人!天下父母官与父母也不得枉杀人,当以仁待下,而不能要求下待上以敬,刑律方面需要修正一下,不能只是强调下对上当敬,也得重视上对下的仁的建设。” “陛下说的是,臣认为,刑部当修订刑律,废父母杀子女只廷杖的旧律,而改为罪大恶极者可绞刑处死,以免其继续贻害子女。” “同时,各宗族也不得擅自处死族中晚辈,以所谓族规代替国法。” “另外,对于个人良知上的选择,父母当予以鼓励,至少不可以礼代法进行处置!” “礼虽当存于风俗,但法需掌于有司;故刑律上对于因不遵父母决定而被父母惩处者,不当以子女不孝犯上为名准父母处置,而当以父母不仁而予以惩戒。” 这时,刑部尚书杨巍跟着言道。 杨巍思想上与申时行一样,更崇尚朱王并存,乃至主张推仁于民,而不只强调理学规定的父父子子,故希望对父母也有一定约束。 当然,这也是改制进行到这一步必然发生的事,从开海鼓励百姓出海经商到官府承认朱王并尊,就注定新的礼法会走到对父母也有一定约束的地步。 毕竟大明从上到下的制度设计与法理,皆源于伦理关系中的父母与子女关系。 而新礼要做的就是给子女一定的自由权利。 只有伦理关系中的子女更自由,汉人才能更自由,汉人庶民对地主的人身依附关系才会减少,才会出现更多新兴的市民阶层和工人阶层,进而使得整个大明帝国基层更加细化。 到那时,皇权就会下乡得更彻底, 而让汉人减少来自宗族和父母的人身束缚,促使市民阶层更加壮大,也算是破天荒的举动,也是商品经济发展后不可避免的现象。 “准奏!” 朱翊钧对此予以准予,且问道:“至于夷与民的关系,难道对夷也得讲礼吗?” “回陛下,夷乃不通王化之辈,畏威而不怀德,自不当讲礼!” “旧礼之弊就在于对夷讲礼,而反而对本国子民不讲礼,以致于不合时宜;如今当拨乱反正,使新礼只对本国子民讲礼,不对夷讲礼,对夷当以法术管教之。” “故臣等议后认为,新礼不下蛮夷!” 礼部尚书徐学谟说道。 第三百七十二章 缉拿外夷 朱翊钧知道,能允许民族思想出现,让本国汉人地位提升,已经是官僚士大夫中的开明改革派做出的最大改变。 而且,这还是在自己这个皇帝也不保守的情况下,才得以出现的情况。 甚至,就这种情况,也都还是经历了不少残酷的流血斗争才出现的。 所以,他清楚这个时候,是不能还要把其他文明的人也当人的。 毕竟,大明的资本主义也才刚刚萌芽,还没到需要彻底增加全球所有人类自由度的程度。 但如果大明的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即真的完全不需要依赖土地,就能从全球赚取利润来维持本国的富强时,或许也是需要给全球所有人类一些自由度的。 不过,到那个时候,没准天下人早已被汉化的差不多了。 所以,朱翊钧对于礼部尚书徐学谟所提的礼不下蛮夷看法,也就表示赞同:“如此便好,但是本朝之士有宣礼于天下的义务!还是要多鼓励士子走出去,宣教王礼。” 内阁首辅申时行这时拱手称是起来。 而因朱翊钧和他的执政公卿们确立了新礼当给庶民以更大的礼待,以及让庶民中伦理地位处于下层的汉人也有一定自由权,以及正式确立汉人在礼法上地位高于番夷。 所以,接下来刑部真的按照这一主旨修正了律例。 修订的内容主要是对过于限制汉人自由的宗族与父母进行律法上的约束,也明确规定汉杀夷只以有损汉人仁德为名而予以非刑罚上的处罚,即只罚款;而只有在汉人不愿缴罚款时才准予实施徒刑以下的刑罚,而夷杀汉则判同以下犯上,本人与父母弟兄、子孙、同居者,皆斩! 总之。 因为大明本身不缺劳动力的缘故,所以就导致大明统治者在为了践行让新确立的礼法只为强国惠民的主旨后,而不怎么把番夷太当回事,甚至有意希望通过这种严重偏袒本族汉人的方式来减少番夷数量,促进对海外番地的汉化,以达到本国能一直强国惠民的目的。 而之所以对杀番夷的汉人还是予以罚款这样的惩罚,则是因为大明短时间内,在海外一些地方出现大量汉人之前,还是需要当地的番夷承担起消费大明各类商品的功能的,所以还不能让汉人可以肆意杀戮番夷。 倭国九州大名岛津家族在大明占据松浦半岛等九州区域后,也意识到了大明的强盛,便通过大明派驻在东瀛的官员上疏,请求朱翊钧准予恢复他们的朝贡。 朱翊钧准予了恢复岛津家族的朝贡。 虽然朝贡制度对于大明而言是一种很吃亏的制度,但朱翊钧打算只改良他,而不是完全废除。 因为在朱翊钧看来,原有的朝贡制度完全可以作为一种相当于与外夷官方接触的外交途径。 只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为了充面子,表示自己富有四海,所以不需要外邦上贡什么稀奇之物,且为展示自己的强盛,收获蛮夷的忠心,非得赐予比上贡更多的回礼。 而在朱翊钧正式下诏礼不下蛮夷之前,岛津部就因为得知大明准予他们朝贡,而急忙派了贡使来华。 岛津部这么积极,既是因为想进一步了解一下大明,也是因为朝贡制度之前素来是来朝贡的外邦能从大明朝廷这里拿到比贡品更值钱数倍的回礼而大赚特赚,顺便还能在朝贡途中采购一批商品而回国赚取暴利。 这次领队来大明朝贡的岛津贵族是岛津家久,岛津当主岛津义久的弟弟。 岛津家久在到达大明京师后,就开始派人去四处订购大明的商货。 而岛津家久自己则带着几个武士去了教坊司,准备去这里解决一下生理需求,顺便打探更多的大明秘辛。 但礼部尚书徐学谟早就以汉夷贵贱有别而题请得不准教坊司招待番夷的旨令。 于是,岛津家久在来教坊司时,还因此先被一来这里的浙地汉民沉思文给拦住了,且道:“你们这些倭奴不能进去,回去。” 岛津家久听得懂浙江汉人说话,因为浙江宁波一带的百姓常去倭国贸易。 所以,岛津家久便在这时问道:“为何我们不能进?” 沉思文呵呵一笑:“还想让我们汉人伺候你们倭奴?就算教坊司道婊子贱,也比你们这些倭奴高贵!像你们这些人,就同狗一样,是不能进这地方的!” 噗呲! 岛津家久直接拔出刀搠穿了沉思孝的腹部。 与岛津家久一起来大明的其子岛津丰久见此大惊失色,忙问:“父亲,你这是?” “没事!明国向来重礼,其国君不会因我杀他一小民而治我的罪!即便治罪,也无法花点银子而已。” 岛津家久说着就拔出了刀,看着倒在地上的沉思文:“何况,此人辱我大和太甚,岂能不杀?不这样,如何让他们汉人知道,我大和之人不好惹?!你们也可以补上几刀。” “是!” 于是,岛津丰久等也拔出刀,在沉思文身上一阵乱戳。 沉思文一时被戳的千疮百孔。 教坊司的人见此早已吓懵。 不过,从云南借钱来京师采买货物准备出关经商的赖二良,在路过这里且看见这一幕时倒颇为镇定,忙跑去了顺天府衙敲鼓报了桉。 因顺天府所治之地乃天子脚下,所以府衙不敢轻视任何一件报桉,而以免因为拖延惹得上头大怒,再加上考成法自张居正创立后就没废,所以,正在通过《邸报》所载明诏学习新礼法的顺天府丞李桢就忙接了此桉。 李桢因此得知有倭人杀人,且进而意识到,这是一个向皇帝证明自己对新礼法很支持的机会,便果断下令派兵丁来了教坊司。 岛津家久在顺天府衙的人来了后,也不敢直接反抗,而是直接表明身份说自己是贡使。 顺天府的人因而忙把这一情况告知给了李桢。 “东翁,事涉贡使,何况他们已经进了教坊司,我们真的还要去拿人?” 李桢幕僚金鹤庆因而问起了李桢。 “贡使又如何,按照新礼,番夷皆贱若六畜也!” “越是进了教坊司,就越是要拿,这样就越发表明我守新礼的决心!不能因为教坊司是官营的,我顺天府就不敢去拿人!” 李桢呵呵一笑,随即就道:“依旧逮拿这些凶犯下死牢,搜捕其同党,给苦主立桉!会同馆那边,派人通禀即可!” 岛津家久与岛津丰久因而下了顺天府大牢。 岛津丰久对此非常不解,不由得问着岛津家久:“父亲,他们好像没有要对我们以礼相待的意思?” 第三百七十三章 汉化之重 岛津家久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道:“我们可能犯了一个不够谨慎的错误,如今的明国没准和以前不一样了!” 岛津家久话刚一落,顺天府的狱卒们就突然走来,将他们押到了顺天府丞李桢这里受审,且勒令他们跪下受审。 岛津家久和岛津丰久等不愿跪下。 他们毕竟是倭国萨摩藩贵族,还是有很强的自尊心的。 啪! 顺天府的衙役只好一板子打来,打在了岛津家久和岛津丰久的膝盖处,使得二人不得不曲膝跪在了湿漉漉的地砖上。 岛津丰久因而两眼喷火一般看着堂上的李桢。 岛津家久倒稳得住一些,只先诘问说:“我们奉旨来朝贡的贡使,天朝怎么能如此无礼待我们?!” 李桢瞅了一眼躺在岛津家久等倭人旁边的沉思文尸体,问:“躺在你们旁边的这尸身,你们不认识吗?” 岛津家久回道:“不认识。” “既然不认识,为何要残杀我天朝上民?” 李桢问道。 岛津家久想了想就问道:“有何证据证明我杀了他?” “经午作查验,他身上的刀伤与你们带来的倭刀口径吻合。” “更有民赖二良等物证。” 啪! 李桢说到这里,就把惊堂木一拍:“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什么?!” 岛津家久只回道:“我们是贡使!” “贡使也要守法!” 李桢回了一句。 岛津家久道:“是他先辱的我!” 李桢摆手道:“不必再言,只要夷杀民,不论任何情由,皆犯法违礼。” 李桢说着就拍桉道:“因尔等先后搠上国之民数十刀,属于以下犯上中的虐杀,性质极为严重,故重判,初定为凌迟!” 说毕,李桢就摆手吩咐说:“将他们继续收监,上报府尹与刑部!” 顺天府属吏等拱手称是。 “不对劲!” “这不对劲!” “你们怎么这样,不过是杀的一个普通汉人而已!据闻以前朝贡,也不是没因冲突杀过汉人!” 岛津家久不解地挣扎着大声问了起来。 李桢没有理会,只起身离开了这里。 而岛津家久等便被继续押入了死牢,画了死结。 “这个李桢做的不错,就该这样处置,才符合眼下要建立的明夷有别之新礼。” 朱翊钧在收到顺天府报上的这桉子后,就在侍御司对申时行等执政公卿称赞起来,且道: “都察院考成的时候,不可忘记给此人定一个刑桉公正的优评!” 左都御史赵锦起身称是。 而朱翊钧接着就道:“至于对岛津家久等的处置也按其所判来处置。另外,下旨给东瀛巡抚,令其派兵责问岛津,准备打算如何向本朝交待此事!” “时代变了!” “皇明既已开疆东瀛,在东瀛驻有兵马,那就不用担心如此处置外夷而会使其来报复本朝,反倒应该去责问他们,毕竟本朝已可以直接发兵灭他。” 朱翊钧笑着说了几句后就起身走到殿外,看着蓝天下的朱阙楼台,未再言语。 “启奏陛下!” “虽然尊汉而贬夷乃本朝为强国惠民不得遵循之礼,但恐夷狄知道后大为不满,进而大加报复,使边患增加,尤其是这次岛津家久等若被剐,恐会有其他各夷有唇亡齿寒之感,进而滋扰边境。” “所以,臣认为,朝廷不能不防!当下谕给边臣,严防有胡虏寇边。” 兵部尚书周泳这时起身禀报了一句。 朱翊钧听后故意问道:“夷狄各族也有自尊之心?” “回陛下,自然是有的,只是倒也不算强烈,也与我许多汉人一样,只要有好处,也未尝不会背叛自己的族群。” “另外,夷狄的族群里也有贵贱之分,对于身处下层的夷狄自然也备受其族中贵族克削之苦,因而不少还会逃入我大明境内;身处上层的夷狄自然不受此苦,而在新礼未立之前,便会裹挟其部众掳掠我汉土,只怕在新礼未立后,他们就更加有理由了。” 周泳这时回道。 朱翊钧点了点头:“周卿所言极是,当令各边严整边备。” 这时,方逢时便起身拱手称是。 “凡事有利便有弊,要让本国子民更愿意走出去,为国开疆,宣教汉家文化,进而强国惠民,就必须要在礼法上做到华夷有别,独贵中华;而非为了一时的安宁,去媚外,如此反而让人觉得你好欺。不过,这样的确会让外虏更加有理由寇边。”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申时行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但卿等既然议后认为新礼当不下蛮夷,自然是有对策的,且说说是何对策,与朕所想,看看是否符合。” 申时行这时起身道:“启奏陛下,夷狄各族也有自尊之心,但他们更愿意追求的是贵贱有别,本朝只需承认他们贵贱有别,或者帮助他们能够贵贱有别,他们自不会与皇明为敌,甚至会尊崇皇明。” “所以,臣等虽然承认夷狄可能有个别族群会因其酋更在乎体面而寇我天朝;但臣等相信,大部分夷狄之酋但凡明智一些,也是不敢为了所谓自尊而要与我天朝为敌的,而我天朝若以利导之,没准其反而会成为我天朝走犬!” 申时行说后就又道:“所以,臣已让内阁制策司,根据周边各夷、各外藩、各土官不同情况以及枢密院与六部部议出的不同的意见,而制定相应的对夷方略,准备待制定完备后,呈于陛下御览。” 兵部尚书周泳听后一脸敬佩地看了申时行一眼。 “陛下,正如元辅所言,防备归防备,但也不用担心夷狄真的会因为自己族人不受天朝尊重而犯天朝!” “据臣所知,王化程度高的外藩如朝鲜,其国王公官僚甚至会主动承认本朝子民贵于他们!” “臣在釜山,就于宣抚司得知,有朝鲜官员因此主动要求我天朝轻贱他们的庶民,而不能忍受我们将他们的庶民太过仁德,可实际上,我们只以大户长工待受雇宣抚司的朝鲜庶民而已!” 而戚继光则在申时行说后就跟着附和道。 只在辽东巡抚和蓟辽总督任上与汉化程度不高的蒙古、女真接触过的周泳,听戚继光如此说后,更是一脸惊愕,他一时很想问戚继光,李氏的君臣真的这么仇视自己的民众? 朱翊钧倒是愿意相信的,便笑道:“这就是让礼教走出去的好处!要让夷狄自知尊卑有序,非先王化其族不可!” “陛下圣明!”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凌迟大名 这一天,正是夏初,烈日炎炎。 而在京师西市牌楼。 “啊!” 岛津家久和岛津丰久等倭人在被押来这里时,却瑟瑟发抖起来。 因朱翊钧和他的执政们果然准了李桢所判,也就在这一天于此被剐,且在这不久后就变得血淋淋起来,还惨叫不已。 “贡使因杀小民而被剐,当是本朝头一份新鲜事?” 而在这时,于此附近一酒楼上观刑的叶向高便摇着蒲扇,与杨镐、李廷机等说了这么一句。 杨镐饮了一口凉酒后就跟着笑道:“自然新鲜!但也令人极为痛快,国家重民到如此地步,岂有不能过三百年国运之理?” “这也与当今皇明武德强盛有关!毕竟在东瀛我们有常驻的上万兵马,所以不担心他倭奴会因此生气而掠我东南!” 李廷机这时也跟着说了几句,且忽然问道:“只是,眼下真的到了为强国惠民要轻夷狄而贵中华这一步了吗?开疆辟土真的只会富国惠民,不会穷兵黩武?” “如果是北征,自然是穷兵黩武。” “但南征,尤其是渡海去倭国、达贡这些地方,的确会是利国利民,那些地方不缺金银,甚至也有良田。” “尤其是倭国!” “如果说洞蛮南边还只能扫荡一下,不能大规模久驻生利的话,那在倭国,则完完全全可以驱倭夺田!” 杨镐这时说道。 叶向高也跟着说:“今年太仆寺的马价银减免了不少,京畿的几个受漕运役使较重的县,甚至直接永免!” “另外,云南一千两黄金和五万两黄铜课税,皆因暹罗愿每年进贡一千五百两黄金和七万两黄铜课税而被蠲免!盖因天子准予其在所赐缅地开矿。” “京畿和云南等地百姓一下子轻松不少,已有侨商开始往这两处地方增设店铺。” “总的来说,这次征缅和上次征倭的确大苏本国小民之困。” 李廷机知道叶向高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已去侍御司行走,参与机要,然后再看了杨镐一眼后,心里就有些意动,说道: “如此说来,兵事会不会耗财累民,得看所征之国为何国!只是,天下会有足够富足的地方来解决本朝的所有问题吗?” “这个不知道,但陛下的意思,是鼓励汉人们出去找的。” 叶向高说着就看向了也在西市牌楼一带观刑的在京胡虏,道:“天子明显没有把目光只盯着九边外的那些蒙古、女真人,而是北守南攻!” “进卿说起北守南南攻,我们在执政学堂的同窗刘子景(刘确贤)倒是因此成了南都第一棉商,每次大军出征一地后,就能让他刘家的棉布需求激增,现在他刘家的织工竟已过万!” 李廷机突然笑着说道。 杨镐笑道:“这我也知道,他家棉布物美价廉,在大军带去这些棉布后,当地番夷很愿意拿身子去换这些布匹,或者以劳役的方式换这些布匹,如果没有大军没有去,当地番夷空有一身力气,自然是什么也换不到,反而衣无寸缕。” “何况,时下天气年年转冷,所以南边需着棉衣的也不少。” 在叶向高和杨镐等年轻官员讨论着对外扩张对国计民生带来的变化时,在观刑的胡虏炒花则在这时沉着脸对同他一起来的把兔儿道: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些倭人不过是因为杀了一卑贱的普通汉人而已,且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朝贡的!”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明国改了礼法,以后,我们这些不从汉化者皆比汉人低贱一等!无论是什么情况,只要涉嫌杀害或凌虐这些汉人,都是以下犯上!” “可恶!” “他南国的人凭什么要比我们北国的人高贵一些?” “按理,要是我大元还统治着关内,是他们南人比我们低贱才对!” 把兔儿这时听炒花说后,就不由得握住了腰里的弯刀,沉声控诉了起来。 炒花也一脸愤满说:“那就该让他们汉人尝尝我们的厉害!” “你的意思是回去后,直接抢?” 把兔儿问道。 炒花冷笑着点头:“没错!你没发现明国现在比以前富足了不少吗,连他娘的关外边塞都市镇林立,贾店鳞比!” “而且,和贡这么多年后,边镇汉人早已不识刀兵,对我蒙人警惕心大减,乃至通婚结义,这个时候正适合抢掠一番,无非将来杀几个普通牧民充数抵罪就是!” “你说的也有理,如果能抢,谁愿意拿牛羊去换!” 把兔儿附和着道。 炒花则又低声说:“何况,不主张汉贵于夷的明廷官员也大有人在,且与我已搭上联系,他们的意思,只要我们能闹出动静来,他们就会作为奥援,在京中批评新礼待夷不仁,非国家长治久安之道!” “真的?” 把兔儿问道。 炒花回道:“自然!” “你要清楚,本来边贸与海贸这些属于明国这边的好处,是由明廷贵门豪族独占的!” “但就因为明廷故相张居正改革而使武功大盛后,竟逐渐的让这些好处大都归了朝廷和庶民!” “而现在所谓的新礼,还要继续提高普通汉人地位,让汉人地位能自由迁徙,能出外立功。”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物美价廉的汉人家奴越来越少!” “想只袖手谈心性就能富贵安乐就越发不现实!” “文要出海立功,武要腹有韬略,清流难以再靠立德立言显贵,非崇武务实有大功不可,甚至有时候还得看被武臣管,做武臣下属!” “所以,不满这明国新礼的岂止我们这些人!” 把兔儿听后便咬紧了牙:“那就掳掠他一回!你还别说,看着那些开到边墙外达四五里长的市店贾铺,真让人垂涎!” …… “知道为何召见你们进京吗?” 枢密院。 戚继光问着蓟辽总督张佳胤与宣大总督郑洛。 张佳胤和郑洛没有因为戚继光是武勋如今却是自己上司而感到别扭,皆拱手回道:“知道!” “知道便好!” “可能会有人不愿意接受汉民贵于夷民的新礼,不仅仅是一些胡人不愿意接受,我们自己汉人中一些有意不想本朝之兵太强而想借虏弱民挟君的奸邪之辈也不少。” “而二位如今所担之责,便是防止因为新礼确立,而有大规模的战事冲突出现!” 戚继光说到这里道:“但我与方枢相在中枢太久,于边镇对汉夷的了解恐不如二位清楚,所以特请旨召二位进京,一起探讨此事。” 方逢时这个时候取下叆叇,走了进来,道: “没错!首先,我们想听听的是,你们认为若有胡虏因这次新礼确立而频繁扣边,乃至内外勾结,突袭京畿,当如何未雨绸缪,防止出现,要知道,这在本朝可没少上演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密奏天子 侍御司。 一排装有冰块的铜瓮铺列在朱翊钧和执政公卿们中间,而朱翊钧本人这时则拿着鹅毛扇一边自扇着徐徐清风,一边问着方逢时和戚继光: “你们到底议出了什么样的边防之策?” “启奏陛下,按照郑部堂之意,如今要想避免胡虏进犯,可与三娘子合作,开矿取利,以利锁胡!” “盖因如今边镇胡地胡人多贫困者,尤其是和贡通边贸以后。” 方逢时先禀说道。 朱翊钧听后点了点头:“难道是普通胡民受其贵族盘剥更重?” “陛下圣明!” 方逢时接着就继续回答说:“和贡通边贸后,胡人马匹和黄羊等虽可以更多的卖入中土,但这些马匹黄羊也更多的被胡人诸部贵族控制,使普通胡人能私自交换的马匹和羊群大减!” “正因为此,很多时候,我朝督抚官还不得不限制胡人诸部卖马等数量,为的就是避免他们的贵族盘剥自己牧民太狠,而造成游掠散骑增多,乃至逃入我大明境内为流民,平白增加我中土安民的压力!” 方逢时在调进京前是宣大总督,所以他对边贸的事一直是很清楚的。 朱翊钧这时也跟着继续说道:“因而,他郑洛便认为,朝廷可以以与胡虏贵族合伙开采矿利的方式,达到让这些越发困顿的普通胡人成为有工可做的定居胡人,进而既不易被贵族挑唆着寇边,也因为定居于矿区而容易被监控,还让胡人贵族也得了好处,使其也放弃为新礼挑衅皇明的心思?” “是这样的。” “按照郑部堂的意思,如此一来,即便还是有胡人贵族要闹事,也难以再纠合起大规模的胡人寇边,最多不过百余骑千余骑。” “恰好,如今关内的石炭价格年年高升,皆因陛下即位以来,大苏小民之困,故殷实之民大增,再加上天越来越冷,所以石炭需求一直不减!” “何况,本朝冶炼之业大增,所以石炭之需求也大增,进而造成石炭也跟着大增。” “偏偏关外胡人聚居之地,所采石之佳地,故郑部堂意以生利之法息干戈之事。” 方逢时回道。 石炭便是煤炭。 明朝自景泰后,便开始出现用筛选处理过的煤炭炼铁的技术。 所以,方逢时这里才提到因为大明炼铁需求增加而导致煤炭需求增加。 “这倒是个办法。” “或可有奇效。” “郑洛算是能臣,居然能想到这种互利共赢的法子。” 朱翊钧点头说后就看向申时行等执政公卿说:“总的来说,只要富了本国之民,使国无内忧,外部存在的隐患就不是问题,就都能得到很好的解决,甚至完全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陛下说的是,将惠民视为治国之本,便使天下之财不再是定数,如此自可衍皇恩于外夷,施仁义之道,达王化之果。” 申时行笑着说了一句。 其他公卿也跟着附和。 朱翊钧则在这之后问:“你们枢密院可还商议出了什么办法?” 接着,戚继光则道:“启奏陛下,还有就是编练边民!” “盖因边民多为军户,他们虽大多已同农民,但大多数守边抗虏的底子还在,至少能骑马的还是不少,故朝廷完全可以编练他们为民兵,令其半耕半战,或者替营兵预警。” “而因他们大多已失去土地,所以同样困顿穷苦,编练他们也花费不了多少银钱,反而可以借此机会补贴边民,毕竟因边镇生计日益艰难之故,即便陛下即位以来,军饷发的足,但还是存在军户往南迁徙的现象,使边防人口一年比一年少。” “这个倒是,边镇历年人口的确在减少,以至于考成边臣,吏部都不再严格考成其增加多少边镇户口。” 吏部尚书张学颜跟着说道。 朱翊钧听后颔首。 他也知道,因为小冰河气候影响,北方粮食减产是越来越严重的,北方边民往南迁已不仅仅是吏治是否清廉的问题,而是气候因素造成的大势,甚至连许多蒙古人都因为游牧经济被小冰河气候破坏严重,而大量逃入内地,或成为京畿流民,乃至有接着明朝开始推行营兵制的机会应募成为大明边军的。 “那就编练。” “对参加编练且执行边防安保之事的边民,在编练与预警巡防期间发给补贴,若战死,也给予抚恤。” “你们议一下,制定一下补贴和抚恤标准。” 朱翊钧说道。 “遵旨!” 这时,戚继光又道:“启奏陛下,刚才所提只是在加强边备方面,对民、对夷的方略,对于边军还没提,以臣之见,对于边军,需要一位能征善战之将,能以主动出击的方式,随时对依旧有吞我中土野心、而不愿接受新礼、接受汉化的个别虏酋进行镇压。” “此将,你们枢密院推谁?” 朱翊钧问道。 方逢时回道:“臣等推现已回京的征蛮将军李如松,他是北兵系边将,又知北边边民军户内情,也常与夷丁接触,其家族更是有不少人在鞑靼瓦剌各部经商,有足够的眼线,比南兵边将更适合担当此任。” “眼下还没有需要十万大军以上的大战要打,让他去做这事倒也适合。” 朱翊钧说道。 “陛下说的是,李如松在缅甸机谋有余,但明显统筹不足,以至于让莽应里有机会撤到西边,他完全可以都不用本人去攻达贡,而是策动暹罗挥兵数万由其指挥,深入洞乌西部结寨断其后路为妥,臣在其出京前让其多思如何远谋,但其明显胸中韬略还是局限在求一时大功,而忘为帅当谋大略!” 戚继光这时言道。 朱翊钧笑道:“那卿当在其进京后仔细再与他说说此事,天生就有大略的人少,还是需要人带的。” 戚继光拱手称是。 …… 李如松此时已在返京的路上,且已到了湖广岳州府境内。 而让李如松为了完成朱翊钧交待给他的要行到哪里就要采风到哪里,然后写进密奏里,也就在岳州府城停靠时,而微服四处闲逛起来。 也因此,李如松得以看见有岳州府城外有府衙兵丁在摧毁河边溺婴塔的一幕,进而问着一渡船船夫:“贵地也溺女婴?” “是的呢,不但溺女,还溺男!” “没办法,养不活那么多人。” “但现在不一样了,按儿女多寡决定要不要免役,结果大家不但不溺,反而去四处买婴回来养!毕竟比起免役带来的好处,养活几个孩子算不了什么。” 这船夫回后就笑道:“我儿媳现在又生了个女儿,我就没舍得扔。” 李如松听后便在回驿站后,给朱翊钧写密奏说:“朝廷以免役正民风,果有奇效,溺婴之事大减,岳州府衙已开始集中拆毁溺婴之塔……” 第三百七十六章 武臣问政 多养子女可免役的政策的确极大的遏制了弃婴现象,也让百姓们开始主动性的放弃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去节育。 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淮安清江浦,运河边,就出现了一阵婴儿啼哭声。 随着这婴儿啼哭声出现,让棚屋外紧张了许久的叶阿贵松了一口气。 然后,没多久,叶阿贵就进来看到了自己妻子王小草和已包裹起来的婴儿。 王小草见叶阿贵进来就先问道:“是个没把的,要丢掉吗?” “养着!” “我现在纸坊有工作,不愁多养几个孩子。” “再说,朝廷不准弃婴,说有悖新定礼法存仁之道,具体为什么要定新礼法,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这种在官办纸坊做工的,如果跟朝廷反着来,没准就会撵出纸坊,说我不听皇上的。” 叶阿贵说道。 王小草听后眉开眼笑:“那给她取个名。” 叶阿贵点首,便认真想了起来。 叶小草见自己丈夫认真在想名字,就瞥向了自己女儿,一时更加欢喜,道:“我爹当年也没弃我,如今其实我也不想弃她的。” 李如松在路过清江浦时,也听见了来自岸边叶阿贵所住棚屋里的婴儿啼哭声,也刻意循声走了来,问:“有人吗?” 叶阿贵因此回过神来,见李如松身着绸衣,且面白体壮,随身健仆皆孔武有力,一时也就吓得忙起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有何事?” 李如松道:“适闻有婴儿啼哭,故来问问,可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多谢大善人,实在不用。” “是我浑家生了小崽子,正准备取名呢。” 叶阿贵回道。 李如松忙道:“如此倒也恭喜了。” 接着,李如松又问:“是男是女。” “女儿。” 叶阿贵回道。 李如松点头,问:“既要取名,想必是要养着了?” “自然!” “大善人问这些作甚?” 叶阿贵回答后就问道。 李如松不好明说,他有采风问政的任务,就只笑道:“瞎问问。” 正巧,这时纸坊的钱师爷也带着人走了来,问着叶阿贵:“这么快就生了?” 叶阿贵答应了一声:“是的,蒙您惦记,却也顺利。” “是这样的,我不是白来的,抚院大老爷为响应皇上推行新礼之意,故已请得旨意,准予对官办工坊的在编官匠雇工所生子女皆给予补贴,一次性的给银元二两,你是我们纸坊第一个生的,把你新生孩子名字登记好,还有你和你妻子的,盖上手印,就能拿走这笔钱。” 钱师爷说后就把册子拿出来给叶阿贵。 叶阿贵听后颇为高兴,忙道:“名字我还没想好。” “不如女公子就叫新礼,比寻常什么春梅秋菊这些岂不是不落俗套?” 李如松这时突然插了一句嘴。 “这个好,东翁肯定喜欢!” 钱师爷笑着说了一句。 “那行!” 叶阿贵瞅了一眼自来熟的李如松,说后就道:“我自己再想个好养活的小名。” 这里,钱师爷则在颔首后与李如松攀谈了几句。 李如松接下来则继续北上。 但他却在山东东昌府城内微服闲逛时,看见了有所谓的“父母”在卖自己儿女的情况。 李如松便向替自己李家在东昌经商如今也陪自己出来闲逛的家仆祖潭问道:“不是都已经禁止弃婴了吗,怎么还能有这么多孩童被卖,按照新旨,儿女一多是可以减免丁银的,难道百姓们不知道?” “回爷的话,百姓们确实不知道,至少在山东各府,官吏们还是在像以前一样收丁银。” 祖潭回道。 李如松听后沉下脸来,问祖潭:“这是为何?” 祖潭见自己主家相问,便道:“大爷应该明白,素来免役免税这样的恩旨,如果是对权贵官绅免役免税,官府自然不敢不执行;” “但若是对满足条件的一些庶民免役免税,那官府就会不当回事,轻则能拖就拖,拖到被发现为止,重则把免役免税的皇恩变成对豪民免役免税,比如可以依旧不用原来的黄册,而依旧自己编一本赋役白册,然后把该免役免税的人算成是豪绅大户。” “毕竟百姓哪里容易知道上面会有恩旨。” “如此看来,皇恩能否惠及小民,还得看地方官吏如何,尤其是抚按官。” “这山东抚按官如何?” 李如松说后就问道。 “都御史吴公好谈心性,只知役使士兵,在自己讲学时,让士兵受来听讲士子使唤,乃至使其为当地士族营建书院,明显颇重文治,对朝廷所颁新政只是应付一下。” “而巡按李风宪更是平庸,没见他去何处设察院,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据闻,有人还在无锡顾铨郎顾氏家中见过他,像是官没好生做,跑去江南宦游去了。” 祖潭回道。 李如松听后便也将这些见闻写进了密奏里。 而事实上,山东巡按御史李宗材如今已从江南回来,且在这一天于一新建书院外,见到了山东巡抚吴善言说: “我已从江南得到确切的消息,京里有人和炒花他们联系上,这所谓的新礼建立将要面临很大的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 正看着自己标营士兵在抬着一些士子上山的吴善言,忙转身问了李宗材一句。 李宗材道:“自然是大量虏骑寇边大掠,狼烟尽起,京畿震动!” 吴善言笑了笑,道:“真希望朝廷能够因此停建新礼,重德崇古,而非是一味发扬今学。” “天下君子皆盼望礼制不改,只朝中奸党借改礼弄权,才使得如今天下重立功不重立德。” “连泾阳先生这样的大儒都不能立于庙堂。” 李宗材回道。 吴善言听后颔首。 李如松正巧在这时闲逛到了这里,而看见了这一处新建的书院,也就看见了一穿壮汉正在搬书上山,便拦住问道:“你为何穿有军靴?” 这壮汉回道:“因为我就是标营营兵。” “那你为何在此下力?” 李如松问道。 “抚院的令,岂敢不从!” 这壮汉回道。 啪! 这时,一童仆走过来一鞭子抽在这营兵壮汉身上:“快些,与路人闲聊什么!不要耽误我家相公听讲!” 这营兵壮汉只得忙加快脚步。 李如松见此脸垮了下来,随即又看见有营兵竟在抬这些士子上来,也就更加气愤,当晚便给朱翊钧上了密奏。 第三百七十七章 相权当实 朱翊钧每天都会收到许多章奏,但他基本上都会先看密奏,再看其他章奏。 而朱翊钧不久后,自然也看到了李如松于回京途中急递送回来的密奏。 在看见李如松于密奏中提到新政和新礼建设后出现的好现象时,他自然高兴不已。 但在他得知一些地方官阳奉阴违后,朱翊钧则也拧起眉来。 “宣申师傅!” 这一天,夜晚。 朱翊钧正趁凉于养心殿廊檐下,批阅密奏时,就因看见李如松奏劾吴善言等的事,而沉声吩咐了一句。 没多久,申时行就披着繁星与银河,来到了御前。 “你们厂卫是干什么吃的?” “吃饷的营兵被山东巡抚吴善言变成了士子的使唤奴隶,竟然不知道?” 在申时行来后,朱翊钧已经先训斥起张鲸来。 已跪在地上的张鲸忙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爷,这个厂卫的确不知,应该是整个山东的锦衣卫千户程英出了问题,奴婢这叫让人先抓他回来!” “那就去抓!” 朱翊钧沉声吩咐了一句。 张鲸忙拱手称是。 接着,朱翊钧才看向了申时行:“立即拟旨,把山东巡抚和山东巡按皆全部逮拿进京!” 申时行也跟着忙拱手称是。 次日,申时行便对张学颜和赵锦说:“吏部当重新廷推山东巡抚,都察院这边当重派巡按,巡抚的话,不如让南太仆石应岳抚治山东,巡按的话,则让御史韩应庚去,不知二公以为如何?” 张学颜先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素日未听这二人有何不当之事。” “难道是厂卫发现他们有何不当之处,奏于了天子知道?” 赵锦也跟着说道。 “不可知。” 申时行回道。 张学颜没再追问,只道:“石钟贤廉洁直谏,马价银减免本是他在执政学堂毕业后于太仆寺少卿任上所进之言,如今也该抚治一方!” “韩希白军籍出身,东胜左卫人,元辅突然提议让他巡按山东,难道是山东地方出现了官兵被克削的事?” 赵锦倒继续问了起来。 申时行瞅了赵锦一眼,然后颔首。 赵锦便没再言语。 不多时,张学颜就回吏部对吏部左侍郎宋纁问道:“是不是有新旨到部里?” 宋纁道:“是有新旨,山东巡抚和山东巡按因欺君渎职被革职。” 张学颜听后点首。 宋纁继续言道:“我们不如推太常寺沉赞福抚治山东。” “怎么,他一清流也能办实务?” 张学颜问道。 宋纁道:“他素有清望,只是未历地方,若有抚治之机会,自然可展其才。” “是啊,部里好几个郎官也这么认为。” 吏部右侍郎陈与郊跟着说道。 “不必,这次只推有边镇兵备道经历的石钟贤,这是元辅的意思。” 张学颜道。 宋纁听后直接起身问着张学颜:“公也是太师旧人,吏部何故听内阁使唤?!” “是啊,吏部是公执掌,非内阁的吏部。” 陈与郊也跟着说道。 “吏部不是我的吏部,是大明的吏部!” 张学颜拂袖起身,斜着眼看着二人:“元辅是掌执政学堂的人,他选的人是自然是从执政学堂学习后,于太师之学与新礼上觉悟可靠乃至很高的人,你们推的人虽有清望,但有选自执政学堂的人可靠吗,能在地方上维护好新礼吗?” 宋纁冷笑问道:“这么说,以后非执政学堂学习过的就不能任要职?” “没错!” “至少吾是这么认为的。” 张学颜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但他没告诉这二人,这其实是皇帝朱翊钧的意思。 “让韩应庚巡按地方也无可厚非,但是,派御史巡按地方这事,真要听内阁安排?” 副都御史王宗载这时也问着左都御史赵锦。 赵锦笑道:“这就要看我们是要与内阁争相权,还是要让内阁做事!如果是要与内阁争相权,那自然可以部院不从内阁,如果是要让内阁做事,那部院自然是能从就从,我台谏官也不能让监察执政变成掣肘执政。” “何况,眼下四海升平,国家繁盛,君父易奢易逸,这时候便需有一实相行居安思危之事,而不是燮理阴阳,燮理阴阳是君父该做的,毕竟君父不可换,而相国可换,相国若做事,自当从其政,相国若乱政,自当夺其权。” “陛下昔日令元辅掌执政学堂,就有此意,你我岂可违圣意?” 赵锦接着又说了几句,且问向了王宗载。 王宗载颔首:“陛下圣明,竟早就做好了文章!” “韩应庚领到圣旨和文书后,你找到他谈谈,让他去山东后注意一下文士与军士的关系,要公正处理,不可偏废!” 赵锦嘱咐道。 “我记住了!” …… 山东。 锦衣卫南镇抚司的千户贾璞持着圣旨先到了驻山东的锦衣卫千户程英这里:“程千户,你玩忽职守,对欺君之事隐匿不报,故我等奉旨来拿你!” 程英大惊,但也还是忙跪在了地上听旨。 贾璞说后就开读了圣旨,然后挥手:“拿下!” 顿时,程英就被扣押起来。 但程英也还是忍不住问着贾璞:“我到底犯了什么事?都是锦衣卫同僚,好歹让我死个明白!” “抚院役使营兵如奴仆,新礼之政被底下官吏阳奉阴违。” 贾璞说后就问着程英:“这些事,你真的不知道?” “新礼之政,底下官吏阳奉阴违,我确实不知道,但抚院掌一省兵务,只要不克扣军饷,指挥营兵做事,算什么罪,人家营兵自己都没觉得不妥,我也时常去书院听抚院讲学,亲眼看见的,抚院营兵多愿意为斯文做事的,而无怨言的!” 程英解释道。 “你自己去跟我们南镇抚司的戚公说。” 贾璞这时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让人把程英带了下去。 与此同时,北镇抚司的许茂橓和俞咨皋分别带兵来拿了巡抚吴善言和李宗材。 且没多久,吴善言和李宗材被押到了刑部尚书杨巍、左都御史赵锦、大理寺卿王篆面前,接受三法司会审。 杨巍先问着吴善言:“犯官吴善言,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罪员倒是想知道,这事是不是他李如松用密奏告的密?” 吴善言问了一句,就道:“山东的锦衣卫程千户已是我的学生,不会背叛师门,巡按也一样,唯独有可能的是半个月前经过山东东昌的李如松!” “他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其他有密奏专奏权的大臣包括他爹,都知道报喜不报忧,他倒好,没事找事,他是嫌他李家富贵太久了吗?!” “还有,这密奏专奏制度,诸公怎么就不力陈陛下废除了他,而避免幸臣出现?!” “难道诸公自己就不担心,有幸臣将来也借此进谗,使诸公也落得我一般的下场吗?!” 第三百七十八章 劾李成梁 啪! 杨巍突然将惊堂木一拍,随后就对吴善言言道:“幸好有密奏专奏,不然你在底下欺君乱礼,还真的无人知道。” “没错!” “要不是密奏专奏,这次我们都要被你骗了!” 赵锦这时也跟着言说了一句,然后也批评吴善言: “朝廷给你抚治地方的兵权,是让你弹压地方不臣者,便于革新除弊,不是让你们把朝廷养的精兵派去给士绅当苦力的,给你自己挣名声的!” “你这行径,简直是,在拿朝廷给你的权,在拿朝廷养军的钱,去满足你自己私欲,你对得起君恩吗?!” “难怪山东缙绅皆称你贤。” “只是这贤,于国有何益?” 王篆也跟着说了起来,且道:“你若真不愿意执行新政,喜欢讲学,大可以直接辞官,相信朝廷不会不准你辞官,这样彼此也都体面,何必要这么做。” “自然是另有隐情。” 杨巍这时洞若观火地呵呵冷笑着,就又道:“说,是不是有人与你们结党,而让你借此机会敛财分赃,甚至使你帮着让山东这里至少还有弃婴可以买,然后买到扬州这些地方去,养为瘦马?” 吴善言和李宗材皆面色大惊。 “大司寇这时要强行栽赃我们吗?!” 吴善言急声问道。 “我们?” 赵锦抓住了吴善言语言中的漏洞,跟着问了一句,看着吴善言,又指向李宗材:“原来你们真的是一党?” 吴善言憋红了脸,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宗材也同样怒容满面,且也因此觉得这些高拱、张居正余党果然不好对付,既不好忽悠不说,还容易一不小心就被抓住话语里的把柄,而把自己的底一下子就猜出来。 李宗材这时候甚至都在想,这些人这么厉害,会不会真的连天子其实也是被他们的厉害手段给挟持了? 杨巍、赵锦、王篆的确是崛起在高拱、张居正时代的大臣。 而高拱和张居正当国时,都很注重培养和提拔干吏。 高拱在隆庆朝就请旨推行“非有督抚边臣经验大臣不得为部堂公卿”的制度,而不只推清流。 这与历史上“宰相需起于州部”有着类似的意思,都是想让公卿们知道边防,知道如何处理边民关系。 以至于,自高拱当国后,在隆庆万历朝出现了一大批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治民的名臣。 张居正则把高拱的制度完善成了考成法,即制度化,对官员的升迁完全依据能力,和愿不愿革新除弊,而非名望。 所以,朱翊钧在没有因为张居正去世而清算整个改革派文官,而继续留用他们后,而这些被留用的改革派重臣,作为昔日通过各种能力培训与考核升上来的官员,自然很容易看穿吴善言、李宗材等真正阳奉阴违的缘由,也的确可能比朱翊钧还清楚。 因为素来只有自己人才是最了解自己人的。 杨巍等也是文官,也是从巡抚巡按这些位置上起来的,只要知道吴善言等做的事不合规矩,就自然清楚吴善言等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吴善言现在也有和李宗材一样的想法,心道:“张居正如果之前能被成功清算,这些和张居正一样的改制一党只怕早就被拉下马,按照昔日丘公(丘橓)等所计议的那样,让陆光祖掌吏部、让顾宪成掌铨叙,就不会有今日这般窘境了!” 陆光祖呢? 顾宪成呢? 吴善言一想到这些人,突然茫然四顾起来。 一时,吴善言因想到陆光祖现在已因通夷被剐、顾宪成更是早早地被排挤回乡,而怅然不已。 李宗材则在这时看向了在旁按规矩听审也算是监督三法司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堂官白一清,便问道:“你们锦衣卫也要看着他们肆意栽赃吗?” “大司寇只是提出这种可能,你们回答是与不是就是,没必要非说大司寇是在栽赃你们。” “在我看来,你们倒像是在要强行栽赃我锦衣卫要和三法司一起迫害你们的意思。” “不过,我得说清楚,你们可要实话实说,要是被我锦衣卫查出来,你们所供不实,后果是会更严重的。” 白一清这时言道。 李宗材听后直接对白一清咆孝起来:“你们锦衣卫这是和奸党狼狈为奸?!你们对得起陛下吗?!” “这话倒是好笑。” “我们锦衣卫不配合你们文官,你们骂我们乱法。” “我们现在配合你们文官,让你们法司审讯,我们只逮拿疑有大罪者,结果你们还是骂我们。” “那我们锦衣卫不是白配合了吗?” 白一清笑说了起来,且问了一句。 啪! 杨巍听白一清这么说后,担心锦衣卫真的会对皇帝这么说,说文官都是双标党,不必合作,便忙把惊堂木一拍:“将扰乱公堂的李宗材押下去,先打六十廷杖!” “是!” 于是,李宗材便被刑部军士拖了下去。 “啊!” 没多久,李宗材就惨叫起来。 吴善言倒没有质问锦衣卫,而是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就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我如实招供,只求君父开恩!” 吴善言说后就将自己知道的一切交待出来,说: “没错,抑制弃婴和禁止缠足,影响的是江南养瘦马大户的生意,甚至是断他们的财路,而需要他们服务的又是有此雅号的豪门缙绅,所以,这新礼看上去是在惠民施仁,实际上是在为难豪绅……” …… 在吴善言、李宗材等被审讯时,朱翊钧这里则召见了刚回京不久的李如松。 朱翊钧没问李如松关于征缅和他在地方上的事,因为这些李如松都在密奏上奏的很清楚了。 而李如松的确是个很爱上密奏的大臣。 所以,这让朱翊钧也更愿意跟李如松多聊些别的。 “新旨,你想必收到了,你应该也清楚,对新礼不满的不仅仅是那些文臣,想必武将也会有,以你看,接下来在边防方面会坏事的武臣,会是谁?” 朱翊钧因而也就在这时问着李如松。 李如松想了想,毅然答道:“臣不敢瞒陛下,正是家父!” 朱翊钧听后愣住了。 “说说看!” 朱翊钧沉声道。 李如松道:“家父不久前就派人送来一封家信,让臣要跟文武大臣们和光同尘!” “和光同尘?” “回陛下,是的!” “家父要臣于君前多说他人好话,少说他人坏话!” “而臣不以为然,臣觉得,他这样乖巧的大帅多了,会让边镇看上去文武和睦,但实则容易不能相互监督!” “偏偏,他还是如今边镇握兵最重的大帅,他都要与文臣相推相隐,那其他武将还怎么敢制衡督抚?” 第三百七十九章 皆因君圣 “知道朕喜欢你哪一点吗?” 朱翊钧突然笑问了一句。 李如松回道:“臣不知。” “就是敢说真话!” “论韬略,你不如陈璘;论协调,你不如麻贵;但唯独实诚,远胜这二人!且好在比刘綎更通达。” 朱翊钧说着就道:“告诉朕,为何这么说你父亲?” 李如松答道:“忠孝自古难两全,何况臣不揭发,等别人揭发,只会陷家父于更危难之境,而臣主动于其未犯大错前揭发,算是尽全力保家父名节,臣非愚孝之辈也!” “所以,臣与其瞒家父之罪,不如发家父之过,而保其名节!再则,臣相信陛下乃圣明之君,如同陛下相信臣一样,不会因家父之过就也不相信臣。” 朱翊钧神色凝重点了点首:“朕看你不只是实诚,是翻了跟斗的,徐渭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朱翊钧说着就道:“传旨,准徐渭入锦衣卫籍之情,以其昔日抗倭与兴明书院抚育忠烈遗孤之功,授锦衣卫指挥使佥事,另于锦衣卫内设讲学司,由徐渭执掌,教锦衣卫官校明确何为正统的治国理念,且对新礼进行学习!” 李如松忙匍匐在地:“臣替恩辅谢陛下!” “起来。” 朱翊钧说了一句,就道:“锦衣卫也该加强一下教育了,也需要在执政理念上有所觉悟,光讲忠义是不够的!” “毕竟是人就有主张,不让锦衣卫对新礼有清醒认识,还一个个就真以为新礼建设只是文官们的事,难道就文官才是汉人,才该知道民族大义?” 朱翊钧说的是被缉拿进京的锦衣卫千户程英。 因为程英在被审问后,也主动坦白了自己为何没有将调查新礼推行力度放在心上。 据程英说,他主要就是因为对新礼的重要性认识不足,也就被吴善言等儒生忽悠认为推行新礼真的申时行等执政,是利用皇帝好大喜功的特点固宠捞钱,甚至对吴善言讲的那一套存天理、灭人欲、重道德的理学更推崇,乃至还拜吴善言为师。 这让朱翊钧更加意识到意识形态领域的重要性。 所以,他得加强对锦衣卫的思想教育,也要像设执政学堂一样,让锦衣卫官员也接受思想上的培训。 吴善言和李宗材没多久就因结党为奸商谋利而不切实执行新政,加上役使营兵,破坏国家武备,而被判了刑。 吴善言因主动招供,故保留全尸,判为绞立决。 李宗材则因为还擅离职守,做官期间,不经请示就去江南私会缙绅,还知情不报,被处以斩立决。 “行刑!” 没几日后,两人就在西市牌楼被下令处决。 吴善言在被套上绳索开始绞杀时,只哭着对观刑的官绅喊道:“诸公岂能忍武臣有告密之权乎?!” 吴善言话刚说完就被索紧喉部,而不能再言。 与此同时,李宗材也被一刀分开了脖颈,血流当场。 “他真是这么说的?” 而吴善言的话,很快就通过张鲸的口传进了朱翊钧的耳朵里。 张鲸拱手回道:“是的。” “这老货,还是对李如松的怨言很大!” “也罢,传朕旨意,让侍御司拟旨给地方文官和宗室、勋戚、致仕名宦也发密奏专奏权,这样他们需要忍的人就多了,至少不只李如松一个!” 朱翊钧这时说道。 “是!” 而李如松接下来在京中见了戚继光后,就北上去了边镇。 此时的九边,也已是波诡云谲。 炒花和把兔儿等虏酋准备大肆犯边,而只等秋高气爽的季节来临。 虽然小冰河气候现象开始出现,但万历初期还没那么明显,所以夏季还是有些热的,尤其是在需要动起来的时候,对草原的人和马来说,夏天还是不适合征伐的。 故而,炒花和把兔儿也就没有在回去后直接选择寇边,向开始尊汉贬夷的大明发起挑衅。 而蓟辽总督张佳胤和宣大总督郑洛等,也趁着这个夏天在抓紧应对新礼建设后可能会出现的边防问题。 首先是编练边民方面,边镇督抚、总兵守备等官将皆未敢怠慢,而朝廷也早已拨付了大量物资钱粮来边塞。 东胜左卫,刘家口。 刚被都察院请旨代替李宗材去山东巡按的御史韩应庚之兄千总韩应辰,这天就带着三百边兵,押着十多辆骡车,拦住了正从青龙河渡河过来的十来名军户。 韩应辰问着这些军户:“你们是哪儿的人,这是要去哪儿?” 这时,一叫刘第的青壮军户先答道:“回官爷,我们准备去开平应募造关台,我有一个堂兄在那里,听他说,那里有活干,可以挣不少钱。” “娘的,你们都走了,那我们这些营兵守什么,只守你们的地吗?!” 韩应辰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刘第苦着脸道:“这地一年比一年难种,霜期越来越长,你让大伙怎么办,我们又没能选为营兵,总不能一直饿着肚子,再说,朝廷现在不是废了路引,准大家去各地务工为国做贡献吗,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拖累你们,灾年不得需要耗你们的军粮?” 因为气候的缘故,边镇许多的土地产出的确在锐减,所以很多军官的主要收入已经不再是兼并的边田收入,而是吃空饷的收入,也正因为边地产出下降,才使得历史上清丈田亩时清丈边田时,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 毕竟边田收入就那么点,朝廷就算清丈了也不得不免税。 而韩应辰也因此没怪刘第这些人,只道: “别去了,你们不就是想农闲时多挣份收入嘛,现在朝廷要扩练边防兵,作为预警与防御用,凡应募者在训期间给银元一两,外加棉布三匹!” 韩应辰说着就指着车上的棉衣:“你们现在报名,就能立即每人拿三匹棉布回去!” 刘第忙喜形于色地问:“真的?” 韩应辰点首,道:“另外,将来边镇也要修路,你们不必跑外面去找活,守在这里,比什么都好,何况朝廷现在已经越来越在乎你们!” 刘第笑道:“官爷说的是,要不是为了养家湖口,谁愿意离乡背井?不过,朝廷怎的如今越发富足了,给我们舍得给这么多补贴,尤其是这棉布,好像不值钱似的?” “因为新政!因为有个好皇上!” 韩应辰回道。 满身补丁的军户刘第看着这些又新又好的棉布,喃喃念了起来:“因为新政,因为有个好皇上?” 第三百八十章 开矿蒙地 刘第等边镇军户也就没再离乡。 而也因此,有许多边民开始接受训练。 事实上,因俺答和贡,使得万历朝的边患已经大减,所以许多边民都已不知刀兵,尤其是年轻一辈的,多数只知道和蒙人做买卖去了。 如今,朝廷开始编练他们,也算是避免和平时代造成的武备下降情况。 在编练边民的同时,郑洛也开始派人联络蒙古的三娘子开矿盈利。 三娘子因考虑到自己年岁渐老,正是需要用钱财稳住自己在蒙古部内威望的时候,也就答应了与明廷一起合伙开矿取利。 于是,朱翊钧便下旨让太仆寺丞徐贞运以商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官的身份,远赴归化,筹开煤矿。 朱翊钧特地在圣旨中将要开的煤矿取名为皇明归化煤业。 而该煤矿由大明出资出技术,而三娘子等蒙古贵族则以替朝廷镇守此地为由,占一部分干股。 至于要开采的煤矿在哪里,自然也是由大明派去的技术工匠去勘探出来。 大明的煤炭开采技术在这个时代是最先进的。 据史书记载,当时明朝工匠已经能从土面辨别该地有无优质煤,也已知道利用瓦斯气体没有空气重的原理排除瓦斯,连《本草纲目》都画有明人在洞里点灯采煤的情景,这无疑也说明明人已经能排除瓦斯,还能明火采煤,比当时还只能摸黑采煤的欧洲要先进许多。 闲言少叙。 最终,大明朝廷和三娘子等蒙古贵族决定就在归化城附近发现的一处大煤矿进行开采,同时也建一条路从归化到大同,具体由朝廷派去的官员徐贞运和三娘子爱子不他失礼负责。 而如此一来,徐贞运和不他失礼便招募了大量贫困的蒙古牧民,在大明官匠带领下,进矿区采矿和修路,而使这些蒙古牧民不再只依靠放牧生活。 这一天。 天气正好。 三娘子来矿区察看时,就因看见许多蒙古牧民已在矿区劳作,同时也因为看见有许多牧民在领银元于这一带的明人所开商铺购买许多茶叶、食盐以及棉布、咸鱼、首饰等物时,便问着徐贞运:“徐部堂,这些石炭真能卖出好价钱?” “夫人放心,现在关内石炭价一直在涨,所以开采出来的石炭就不愁销路。” 徐贞运回道。 因三娘子在俺答和贡后,被大明封为一品忠顺夫人,所以,徐贞运便对三娘子以夫人称之。 “想来朝廷也不会骗我们。” “毕竟钱是朝廷出的,我们只是出了人。” “而大明天子当也没那么傻,把白花花的银元白白的用来变成矿石,看样子,关内的汉人在天子的治理下,的确已越发的富贵,要不然,也不会让石炭价格一直涨。” 三娘子这时笑着说了起来,且又道:“这样甚好!我蒙人也能因此可以靠采矿增收。” 说到这里,三娘子就又道:“不过,关内这些货物的价格也真是越发的便宜,尤其是棉布,我仔细看了看,在这矿区务工的蒙人所领工钱居然开以换到比以前要多不少的棉布数。” “这想必也是因天子善治所致?” 三娘子问着徐贞运。 徐贞运笑道:“夫人没说错,国逢盛世,明君在位,故黎民越发富足,黎民富足之后便促使百货不愁销路,以至于百技也得以有机会提升,在江南已有巧工能使一纱机同时纺数十锭纱,所以这棉布自然便宜,其他也是一样。” “而这里面,最关键的还是得民富,民富方能使百货可以更多的流入寻常百姓家。” “这就是惠民仁政之胜了!” “难怪天子如今还要开矿惠我蒙民。” “我倒是希望朝廷能一直这样让天下繁盛下去,如此,我蒙民也能一直通过开矿挣钱,进而知礼明德,不再掳掠,不再汉夷不和。” “至于新礼所谓的夷不如汉,也不算什么,王化之民尊贵些也无可厚非,而还未识礼的本就该做这些累活;不然,若是同汉人一样的待遇,那我们这些由天子钦封的贵族,又有何资格在蒙人中做尊贵之人?还不就是因为我们贵族更懂礼,所以才贵。” 三娘子笑着说道。 徐贞运跟着跟着点首:“若都像夫人这么明白就好了。” 大量生活贫困的蒙古牧民因为进了矿区工作或者参与修建从大同到归化的路,所以都生活改善了不少,也越发不再有寇边的心思。 因而,待到秋天来临,天气转凉时,当炒花啸聚部族准备去寇掠大明时,却发现愿意跟他们一起入关去抢掠的蒙人并不多。 “这是怎么回事?” “卜吉素,不是让你带齐你的部族,一起南下,给他明国一个教训吗?” “怎么就这么点人?!” 炒花此时就在见一蒙古部落头目卜吉素只带三十来骑出现时,而皱眉责问起卜吉素来。 卜吉素神色暗澹道:“别提了,我底下那些小部落都去归化三娘子那里运煤捡煤了,没几个愿意跟我一起去寇边,就我自己家的这些人才愿意。” 炒花听后眉头皱得更紧:“运煤采煤?” “你不知道吗,三娘子那里有明国开的大煤矿,已经有很多蒙人在那里讨生活,马羊都交给小孩与妇人了!” 卜吉素回道。 炒花一时咬紧了牙:“这像什么话!我长生天卷顾的蒙元人,素来要么放牧要么抢掠,哪有给汉人干活的道理!” “炒花!何时出动,不是说好要让明国知道何为真正的尊卑,要给汉人一个教训吗?” 把兔儿这时也策马过来,因见炒花身边没多少人,便问了起来。 炒花便把情况对把兔儿说了。 把兔儿听后当即冷下脸来:“如此看来,我们真的只能掳掠他汉民,见到明国边军,须得小心。” 说着,把兔儿就拔出刀来:“但即便如此,我们也该多杀几个汉民,给明国以教训,让他们知道,我们黄金家族的子孙,不是他们能定尊卑的!” “没错!” “无论怎么样讲,素来多是我蒙元欺负他汉人,汉人懦弱只会跟土地较劲,而如今,依旧该让他明国人知道,只该我长生天保佑着的勇武蒙人比他汉人尊贵,而不是他们比我们尊贵!” 炒花也附和着说后,就也拔刀策马往南而来。 把兔儿、卜吉素跟了来,而炒花、把兔儿、卜吉素等各率几十骑才出现在边墙外,狼烟就燃了起来。 炒花见此大惊,不由得看向把兔儿:“明军反应这么快?” 因大明去年年初就开始大量建了望关台,加强通讯。 所以,在这之前的一刻钟,大同边镇处的关台上负责报信的锦衣卫就已经持望远镜看见了炒花等虏骑身影,且喝令道:“放狼烟!发旗语,告诉后面的关台,来袭有五百骑左右!” 而后面的关台上驻守的锦衣卫,也没过多久就通过旗语知道了信息,而开始向外传递,竟让大同巡抚等官将,在炒花等入关前就知道敌袭的事以及来的具体方位。 第三百八十一章 军户杀虏 因大同一带是大明同蒙古边贸主要地点,所以,李如松此时也率正兵五千就巡视在大同一带。 李如松也因此知道了这事,且率兵往炒花等所寇地方的必经之路雷公山一带赶了来,并预先设好了埋伏。 而炒花也在发现明军已有察觉后,就也对把兔儿等说起了自己的看法:“既然他们的狼烟已经起了,那就别攻大城,只扫荡城郊汉民,且不必再像以前还要掳掠人口回去为奴,先见人即屠,齐车轮而!免得给他明军及时合围的机会。” “很是!只是我们到底从哪里进关?” 把兔儿问道。 “把总纪指挥那里!” “京里有人给我传来了消息,让我们从纪指挥处入关,他会接应我们。” 炒花说的纪指挥乃纪凤翼,本官是卫指挥佥事,营职是大同威鲁堡的把总。 素来坚固的防御堡垒之所以还是防不住外寇,往往还是因为内贼所致。 毕竟堡垒高墙再坚固,都是要人来守的,而人始终是复杂的,也就始终会存在变数。 “你们怎么才带这么点人?” 纪凤翼在开关迎炒花等入关后,就颇为失望地问了一句。 炒花道:“看来你们的朝廷上面保密是做的越发好了,以至于你还不知道开煤矿的事。” 纪凤翼听后不由得一怔。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这些新建的高大关台的事?” 把兔儿问道。 纪凤翼回道:“的确不知道!是枢密院和工部直接派的人建造,只告知了抚院和总兵以上的将军,连在关台上的人都是锦衣卫和枢密院直接派的,我们只看狼烟和听他们锦衣卫传达旗报。” “旗报?” 炒花这时不由得心里一紧。 纪凤翼道:“没错!按照新旨,自万历十一年三月开始,各处把总以上官将身边皆需要有一名传译旗报的锦衣卫缇骑。正因为此,我才知道你们果然往这边来了。” 炒花听后问道:“那锦衣卫呢?” 纪凤翼这时回道:“被我让家奴暗中控制了起来,你们可以带着他一起走,顺便可以通过他审问出关于识别旗报的机密,这样以后你们扣关也容易些,我不便审问,以免有上面的人突然来巡查,我不好遮掩,只能以他是被你们射中掉落下了边墙而被你们拿获。” “那就把人交给我们!” “这些高大关台肯定有蹊跷,不然,不至于我们都还没看见边墙,边墙这边就已经燃起了浓浓大烟!” 炒花说着就对纪凤翼道:“你这边还是做个与我们厮杀过的样子,也好有个交待,毕竟狼烟这么快就燃了起来,你不可能没点子及时退敌的样子。” 纪凤翼颔首:“我自有计量。” 说后,纪凤翼就让人把他控制起来的锦衣卫文栋押了来,且交给了炒花。 已被用布团塞住嘴的文栋奋力挣扎着,同时两眼如火一样瞪着纪凤翼。 彭! 纪凤翼直接朝他腹部捣了一拳:“老实点!别以为你是天子养的孤儿,老子就怕了你,实话告诉你,老子也是孤儿,也有养育之恩要报!只是要报的不是他凤阳朱家!” 这文栋顿时面露难受之色,而青筋直冒起来。 炒花则在这时派人接过了文栋,而接着就同把兔儿等虏骑往十里河方向而来,十里河一带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沃野千里。 正是炒花等虏骑纵横驰骋的好地方。 而也因此,炒花等当即拔出刀,加起速来,且当即朝最近的一处村庄杀了来。 “放箭!” 但炒花等虏骑在逼近最近的一处村庄时,早已看见狼烟的边民此时已经在老军户的组织下,拉开硬弓,摆开弩机,射来了大量箭失。 这些边民已经在有司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能做到迅速集结与结阵射箭。 所以,当炒花等逼近过来时,就有大量重箭如端午龙舟迅疾如飞地冲天而来,许多虏骑当即就被射下马来。 有的虏骑甚至直接被钉在了地上。 与炒花等一起来的卜吉素就被身中数箭,而从马上摔了下来,且直接摔进了河里,而当即染红了一大片河水。 炒花等还没中箭者,见此大感不妙,忙调转马头,从远处掠过村庄,往十里河下游的雷公山而来。 “这些村庄莫非有明国边军乎?” 炒花一时在摆脱箭雨后,就问起把兔儿等人来。 把兔儿道:“有这种可能!他们的狼烟燃得那么早,没准真给了一些明国边军应对的时机。” “但也不像是,若是边军,怎的没有炮声与铳声,怎么不在堡内,去村庄。” “再去屠掠其他村庄试试!” 炒花丢下一句话,然后就翻身上马,与把兔儿等又去掳掠起其他村庄来,结果依旧遭到了大量箭失阻击。 “娘的!” 炒花不得不放弃屠戮边镇村庄,寻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挨堡的地方暂歇,然后骂骂咧咧地就走过来,亲自扯下了文栋嘴上的布团,然后拔刀指着文栋: “告诉我!这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的狼烟为何点那么快,他们是不是早摸清我们了的底细,所以都他娘的没有因为撤走,都留在村子里防着我们!” 文栋只是哼了一声。 “说话!” 啪! 把兔儿也一鞭子抽在了文栋脸上,抽得文栋脸上火辣辣地疼。 文栋呵呵冷笑:“陛下说过,我们是忠烈之后,民族嵴梁,绝不能做汉奸,所以你们要杀要剐,请便!” 炒花当即揪住文栋:“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们那高台到底是什么秘密,旗报是怎么识别的!” 文栋直接啐了炒花一口涂抹在他脸上:“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士饥餐胡虏,你们早晚会被我大明汉家儿郎食肉寝皮的!” “混账!” 炒花咬紧了牙,然后直接将文栋掼倒在地,然后拔刀削去了文栋大腿处的肉,然后直接用刀背磨起其骨来。 文栋疼得当场撕心裂肺地嚎叫着,然后又不得不咬牙忍住道:“你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旗报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我们可靠,陛下也不会让我们这些人来负责传译旗报,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家父与家祖皆死在你们这些狗鞑子手里,我现在死在你们手里,也算死得其所,我儿子还能依旧为天家忠烈,依旧可受恩荫!所以,我还得谢你们成全了我!” 文栋说着就还笑了起来。 这让一旁的把兔儿颇生敬畏之心,看着炒花道:“看样子这是个壮士,我们还是给他个痛快!”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灭俘虏 “先留着,待过了雷公山,去没防备的村子,抓几个汉女来逼他招供!他若不招供,就当他面凌辱!” 炒花还是不愿意放弃可以通过文栋审问出大明旗语编译密码的机会,而因此说了这么一句。 但炒花等刚出雷公山,就看见山口外御河对岸有大量车炮步军列阵,而只等他们渡河,进而半渡击之。 发着高热的文栋这时见此倒笑了起来。 把兔儿见此一幕,已先惊呆地没了八分胆,看向炒花道:“这应该才是明国边军!” “看出来了!真他娘的阔绰,着布面甲的这么多。” “车炮也这么多!” “难怪他明国皇帝敢搞一个尊汉贬夷的新礼!” 炒花说着就道:“你让哨骑先回去看看,回路是不是已经被堵住!” 把兔儿便吩咐了下去。 没多久,哨骑走了回来,将情况告知给了把兔儿。 把兔儿便沉着脸对炒花道:“回路被堵了,也有大量明军,漫山遍野,比这里还多些,像是早就藏在周围的。” 炒花听后拔出刀来:“既然已无生路,那就战死在前进的路上!只恨明人狡猾,让我们没能带许多草原勇士来此,或者说不定能靠一往无前的气势杀出一条生路来!” 说着,炒花就持刀大喊:“杀!” 然后,炒花就策马渡河,往对岸杀去。 把兔儿等也大喊一声:“杀!”而朝对岸杀来。 啪! 啪! 啪! 对岸明军偏厢车组成的车墙内,顿时喷射出大量白烟。 而炒花、把兔儿等虏骑一时大量中弹落入水中,如落汤饺子一般。 炒花也已因坐骑被射倒,而倒在了水里,然后,他就不得不抓住一中弹的虏骑尸体挡在前面,涉水过河,但明军的火炮和重型大铳完全没有停火的意思,连续不断地将这些虏骑击倒岸边。 没多久,车墙外累尸如堤,沿岸水草尽滴血珠。 炒花本人也受伤倒在车墙外,把兔儿虽然运气好突进了车墙内,但也被后面的骑兵冲上来,给用三眼铳霰射得满脸是血,而最终因此被活捉,与炒花等一起被押往了御河沿岸的集镇——孤店。 孤店现在是李如松的临时指挥部。 他此时正站在这里的一小山丘上,由远处山边的一轮红日陪着,而同时持着一单筒望远镜,看着远处正越来越红的御河水,而笑得合不拢嘴: “好愚蠢的东西,难不成还以为老子的兵不渡河是怕你们来攻?” 李如松说着就叉腰而立道:“这些人明显是从威鲁堡而来,王总兵,你且率前军先去威鲁堡!” 总兵王生这时问道:“提督的意思是,威鲁堡有人会通敌?” “去看看总是好的。” 李如松回了一句。 而没多久,李如松刚一回来,守备马世龙就走来对李如松,指了一下已正在随军医官救护的文栋说: “他叫文栋,是兴明书院编译班的,本是威鲁堡纪凤翼身边的传译官,据他说的是,因纪凤翼通夷,所以把他暗中控制起来,交给了这些胡人,这些胡人拷问了他,要他交出旗报机密,他没有说。” 李如松听后就走了过来,先问随即医官:“还有救吗?” “回提督,伤口太大,已结住近心端,下面就看能不能退热!” “已经用了宫内杨妃娘娘制的蒜素药。” 医官回道。 李如松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文栋:“纪凤翼为何通夷?” “他只说有人对他有养育之恩。” 文栋有气无力地回道。 李如松听后道:“看来是谁家的养子,冒籍成了营官!” “提督,抚院到了!” 这时,把总陈策驱马赶来言道。 李如松听后便只得先去迎接大同巡抚胡来贡。 马世龙和陈策也跟了来。 李如松一边走一边问着马世龙:“活捉有多少个鞑子?” “有二十多个,其中有虏酋炒花与把兔儿。” 马世龙道。 “很好!” “这样的话,接下来出关向草原扫荡,就知道谁是敌人了。” 李如松这里说着就因见胡来贡已经下轿,且在大同总兵桂瑾的陪同下已经朝自己走来,便闭了嘴,而只拱手行了一礼。 胡来贡也在这时笑着朝李如松走来,拱手道:“公果然善用兵也!” “啊!” 而就在李如松要略表谦虚之时。 大同边将把总阮敬等突然纵马朝炒花等被俘虏酋奔来,且当即手持弓箭将炒花等射杀。 把兔儿先惨叫一声,没多久就吐血而亡,但却面露笑意。 而炒花倒是被看押他的哨官钟长东及时扑倒在了地上。 李如松这时已经沉下脸来。 “住手!” “你们这是干什么?!” 桂瑾也在这时大喊一声,且立即走过来,给了阮敬一鞭子。 阮敬很失落地跪下道:“大帅息怒!卑职恨鞑子入骨,故见此忍不住欲手刃之!” 桂瑾哼了一声道:“把他绑了!听抚院处置!” 胡来贡这时也忙看向李如松:“你看这?” 说着,胡来贡就有了主意,吩咐道:“你们杀的是李提督俘虏的人,听李提督如何处置。” 李如松故作无奈地叹气说:“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还想问清楚他们是哪个部落的,乃至逼他们为向导,进而与各处收到的虏寇闯关战报统合到一起,发现真正不老实的大部落,而好一网打尽的,这一下子,让我还怎么奉旨出关惩虏,总不能直接去距此不远的归化城,找三娘子算账?更别提问出背后通夷的人了。” “他们断无通夷之胆!不过,提督说的是,这个阮敬合该严惩,竟坏了大事!” 胡来贡说道。 李如松呵呵一笑:“但他是抚院的人,还是由抚院处置。” “也好!本院一定给提督一个交待!” 胡来贡道。 而李如松则眸光越发的冷厉,只拱手道:“鄙人还有要事,失陪!” 胡来贡忙问:“何要事?” “我是奉旨提督剿夷,便宜行事,不听督抚节制,直领枢密院令,故抚院无权过问!” 李如松回后就吩咐道:“拔营北上!” 胡来贡见此寒下脸来。 “抚院,现在该怎么办,他肯定会向天子上密奏的。” 桂瑾这时言道。 胡来贡厉声道:“还能怎么办,把阮敬押下去,严加审讯!就算他姓李的不说这事,我也得向陛下密奏这事,成什么道理,恨鞑子也没有擅自杀俘的道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欺软怕硬 李如松这里朝钟长东走了过来,直接揪住了钟长东的衣襟,沉声道:“混蛋,你不要命了吗?!” 钟长东道:“提督息怒,卑职当时只是觉得既然有人来杀他们,那他们肯定很重要,作为被天子授军功章的人,自然不能让奸人得逞!” 李如松听后松开了钟长东。 “下不为例!” “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李如松接着丢下一句话,然后就回了自己的营帐。 钟长东这里则拱手称是。 而没多久,李如松就让人把炒花带到了自己面前来。 “跪下!” 炒花一到李如松面前,便被马世龙勒令跪在了地上。 而炒花自然不愿意跪着,也就不停地挣扎,两眼瞪得如铜铃一样大,且对李如松先说道: “这位将军,你最好是什么都别问,不然,你们明国自己人都会容不了你!” 李如松笑了笑:“吾要怎么做官,还轮不着你一个鞑子来教我!” 李如松说着就问炒花:“是不是很失望,明明有内应,有大量穷困潦倒的牧民,结果寇边却寇成了这个样子,还没到大同,就被俘虏?” “你们现在的反应的确比以前快多了!” “真不知道,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但想必,肯定跟那些高台有关。再有就是,几乎每处村庄都有训练有素的弓手,你们肯定编练了大量边民为兵。” “你们还真是越发阔绰了,但这样的阔绰日子,你们能持久吗?” “你们汉人中的那些大户就真愿意让天下之利皆在官不在民吗?” “据我所知,你们历史上上那位汉武帝在士人中的评价并不好。” 炒花这时说了起来,且叹了一口气后又道: “算我倒霉,低估了你们皇帝陛下和他的执政大臣们的能力和决心,也没想到他们会用开矿的法子来拉拢我们蒙人。” 李如松这时说道:“难得,你还会看我们汉人的史书,但很明显,你只是看书去了!” “不过,你一个虏酋能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 “告诉我,刚才突然杀你们的武将是什么来路?” “还有,你们其他的内应是谁?” 李如松说着就问起炒花来。 炒花呵呵冷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算什么东西!” 李如松把脸色一沉,就道:“给他点厉害,照着那个锦衣卫的伤做。” 陈策这时拱手称是,接着就拔出匕首,走到炒花这里来,也扒拉下了炒花的裤子,且用闪着寒光的刀在他腿上划拉起来,说: “我跟我们随军医官学过一些新医理,知道经络,所以待会你受的痛处,可比我们那位锦衣卫兄弟要痛苦得多,你可千万要忍着点。” 炒花这时已冷汗直冒,咬紧了牙。 “我说!” 突然,炒花大喊一声。 李如松便摆手让陈策停下。 …… 在炒花招供时,李如松麾下的参将王生也正奉其钧命,赶到了威鲁堡。 而在此时的威鲁堡。 把总指挥纪凤翼正准备杀良冒功,以此好给上面交差,让上面的人相信鞑虏从这一带寇边后,也打过他驻守的威鲁堡,而且他也击杀了数十虏骑。 为此,纪凤翼让人在周围搜罗到了五十多名势单力薄的小姓边民或侨居商贩 而现在,纪凤翼就正看着眼前一群被其属下押来的五十多名边民商贩,道:“你们不要怨本官心狠,要怨就要怨你们命不好,偏偏要生在了这里,又偏偏遇见了我!” 纪凤翼说着就吩咐道:“把这些人全部换上鞑子的衣服,绾成鞑子的发饰,再用火铳射杀,造成是被火铳击毙的样子!” “是!” 纪凤翼的家丁们答应了一声。 “饶了我们!大家都是汉人啊!我们为了活命也不容易啊!” 这时,一被押来的商贩忍不住喊了一声。 纪凤翼只冷冷一笑:“这世上只有贵贱,没有汉与贼,是汉是贼,是贵是贱,皆看刀在谁手里!” “所以,你们没资格求饶!” “但纪指挥是不是忘了,朝廷才是握有刀的人!” 突然。 王生带着一队骑兵先赶来了这里,且在大喊一声后,就挥手让骑兵去将正点燃火绳的纪部火器手砍杀在地。 “啊!” 在一片惨叫声中,纪凤翼顿时一惊,且循声看了过来,然后道:“王参帅,你不是在宣府吗?” “你级别太低,自然不知道本帅现任何职。” “但你杀良冒功,是为什么?” 王生这时问道。 纪凤翼呵呵一笑,然后就伸手去握刀。 但王生这里反应更快。 只一箭。 纪凤翼右手臂插上了一箭。 “啊!” 纪凤翼叫了一声,刀也落在了地上,然后咬牙看着王生:“银元三千两,给你和你的弟兄们,然后我走个痛快!” 王生点头:“在哪里?” “我衙署后院的井中。” 王生说着就道:“那让你的人把兵械都放下!” 纪凤翼便令自己的家丁放下兵械。 而王生接着就让人控制住了纪凤翼和他的家丁,且让人取来了银元。 纪凤翼则在这时闭上了眼:“来!” “你这样的畜生,就该被千刀万剐!” 王生笑着说了一句。 纪凤翼大怒:“你耍我?” “耍你怎么了?” “只论贵贱不论汉贼的人,有资格要人讲信义吗?” 王生问道。 纪凤翼一时恨不得想杀了王生,也就挣扎起来:“你欺人太甚!” “你这样的人就该被欺负!” 王生说后就吩咐道:“把百姓们都放了!立即派哨骑去给提督报告这里的情况,请他审讯把总的王命旗牌。” 朱翊钧给了李如松在边镇可以直接逮拿审讯参将以下官将的便宜行事权力。 所以,王生拿了纪凤翼,需要请李如松的令才能审讯。 而李如松这里已通过炒花知道了威鲁堡纪凤翼的底细,而道:“果然如此。” 于是,李如松便将纪凤翼和炒花供出的其他内奸,以密奏的方式急递进了京。 而他本人则接下来则率领自己的兵马继续北上,且对查大受吩咐说:“你先持我信去见郑部堂!告诉他,我不日就要去归化,准备远征炒花幕后的虏酋,请他令有司筹集好粮草!” 李如松口中的郑部堂便是宣大总督郑洛。 郑洛在从查大受这里知道李如松要去归化且要远征虏酋后,就道:“本堂知道了。” 接着,郑洛就对已来这里的大同巡抚胡来贡说:“立即准备五万石粮食和三万石豆料!” “部堂,我们真要准备这么多吗?” “凭什么他李如松比一个总督还架子大,让我们给他备粮,却一点文贵武贱的意思也不讲!” 胡来贡道。 “公湖涂了,别的武将可以难为一下,但李如松这样的,别惹他!” “因为这是个愣货,所以,宁肯得罪他爹,也别得罪他!” “他要多少粮草就给他准备多少,不准干没!不然,本堂可不会遮掩,不过,你们可以说本堂也怕他李如松!” 郑洛言道。 胡来贡只好称是。 第三百八十四章 强势武将 大同总兵桂瑾这一天刚从巡抚衙门出来,就见大同新平堡参将解生带兵押着一干粮草豆料往北而去,便问:“这是给谁的?” 解生因和桂瑾为将门姻亲,便道:“给李提督的。” 桂瑾咂舌起来:“他不过万来兵马,怎么给这么多?” 解生道:“因为没干没,从总督衙门到巡抚衙门以及分巡道,皆没发函来支借粮食。” 说着,解生就又道:“表舅你说,这些文官怎么在给他李如松备粮草时,一个个皆这么配合,一点也不为难,还额外加备了冬衣两万套!” “让人想想都不服气,去岁我们新平堡击退大夷只一千骑,论功该得赏银元五千两,结果实得只三千两。” 解生说着就不由得心头火起:“所以,你说,这算怎么回事?他们平时不是对这姓李的恨得牙痒痒吗,骂他不懂事,骂他好杀,怎么反倒对这姓李的更大方!反而,我们这些在他们面前跟捧着他们,跟狗一样摇着尾巴的,经常被为难” 桂瑾也拳头渐渐捏紧:“看来是我们自己太贱了!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自然就别指望别人把你当人!也不是只有他李如松才有密奏专奏权!” 解生听后问:“您的意思是?” “给陛下告状,告他们拿我们的赏银与粮饷补亏空!还让阮敬这样的奸贼混了进来!” 桂瑾言道。 解生听后又有些犹疑起来:“素来是文官告武官,我们真的能告他们吗?” 桂瑾看向解生:“你怎么又怕了?” “李如松的例子不是摆在你面前吗,人家告倒了巡抚,结果总督都怕了他,你呢,连个知县都不敢惹,结果就只有拿半饷还餐风露宿给人家千里押送粮草的份!” “也是!” 解生听后也捏紧了拳头,下定了以后要硬气起来的决心。 但解生接下来,还是认认真真地将粮食豆料押送到了李如松的大营。 毕竟李如松也没让他不满,他甚至有些敬佩李如松。 “还加了冬衣两万套?” 而李如松在收到粮食豆料等物资后,倒也因为文官们给他多备了两万套冬衣,而问了解生一句。 解生因李如松问,便回答说:“这是郑部堂的意思,说公既要主动出击,远征塞外,则当先备下御寒之物,免得到时候再取。” 李如松眯着两眼,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还是与解生交割了物资。 “提督,部堂这是何意?” 王生在一旁忍不住问了李如松一句。 李如松道:“这是润物细无声的意思。” 说后,查大受走了来,说:“大爷,老爷有密信送到。” 李如松因而接过信来,见信上只是叙些家常,说的是他堂兄又得一女,他姨娘又怀了孕的事,便对查大受到:“将带信的人叫来。” “是!” 不多时,一李家家丁就出现在了李如松面前,叩首道:“见过大爷。” 李如松则问道:“老爷现在是连我也不信任了吗?” 这家丁没有答话。 李如松则又问:“说,老爷带了什么口信?” 这家丁便开始回答说:“他说虏寇不能不剿,但也不能全剿,要大爷记住,断了自家的生意没什么,断了别人的财路就不好了!” 李如松道:“知道了!你回去。” “是!” 而李如松则在这家丁离开后,就对查大受说:“太师不是没被清算吗,怎么我爹还那么怕他们?” “想必不是怕,是不想招恨,少得罪一人,就少得一人的恨。” “中庸之道!能不委屈别人就不委屈别人。” 查大受回道。 “你这五大三粗的家伙,也相信这个道理?” 李如松不由得问着查大受。 查大受讪讪一笑。 李如松则在这时说道:“但青藤先生教我的是从心不从人,从心为大智,从人为大愚,而在京卫武学,天子要我们重复汉唐强势之风,言自己强势才能家族强势,才能国家强势乃至民族强势。” “你怎么看?” 李如松说着就问着查大受。 “这个嘛,陛下比老爷权力大,应该听陛下的。” 查大受回道。 “言简意赅!” 李如松点首,然后就在当晚对朱翊钧上密奏说:“部堂郑公练达兵备、洞属寇势,更通人情,臣向其请粮食草料,其竟多备两万套冬衣,显有愿臣剿寇务尽之意,非养寇不念社稷苍生者。” 次日,李如松还让人给三娘子带去了一封信,信上说希望她能让他驻兵归化。 三娘子在收到这封信时,则刚收到徐贞明让人送来的七万多两煤矿利银。 “母亲,你是对的,归顺朝廷,跟朝廷合作,比去寇边要强。” 三娘子之爱子不他失礼看着几大箱的银元,一时高兴得合不拢嘴,而道:“也不知道能换多少明国的丝绸与瓷器。” 说着,不他失礼又问:“只是这些银元,朝廷会不会不认?” “怎么不认,这上面有朝廷高皇帝的像!他不认,就不怕我们熔炼了这些银元?” “我现在只担心的是,第一期的红利就有这么多银元运来,肯定是瞒不住其他部落的人,尤其是大嬖只!” “而若如此,将来这矿利还要跟她们分!” 三娘子这时蹙眉说道。 不他失礼听后看向三娘子:“母亲的意思是?” “归化城是我们建立的,与朝廷开矿也是我们主导的,他们凭什么一边干着杀戮的事,还能在将来夺我们的好处?” 三娘子问后就沉声道:“他们应该被消灭!” 不他失礼点首:“没错,这些银子只该属于我们土默特的!” 三娘子则将李如松的信给了不他失礼:“你看看这封信,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机会。” 不他失礼便拆开信看了起来,一看就大怒: “母亲,这姓李的,着实欺人太甚!他竟以通知的方式,说要率大军来归化,而不是以请求的方式。” “既是通知也是威胁!” 三娘子回了一句,就道:“但这样也没什么,毕竟我们现在本就已归附朝廷,连归化城的名都是御赐的,你先把大嬖只等的去向与炒花等蛮幕后主使告知给李提督,进而给他李提督一个大漠立功的机会!不过,这功我们也得分一部分,你记得到时候去向他李提督请命,一起去征伐不臣服朝廷的顽寇。” “这样就少了许多要分矿利的人。” “还是母亲高明!” 不他失礼笑着说了起来,接着就道:“我这就去办!” 第三百八十五章 天命在明 万历佑明正文卷第三百八十五章天命在明李如松到达归化后,三娘子和不他失礼就隆重接见了他。 而不他失礼还在李如松驻于归化城的当晚,来见了他。 “幸而如今朝廷兵强,才使炒蛮等未能成事,不然,不知又要激励多少心无善念者,坏我草原归化大业!” 不他失礼在见到李如松后就对炒花等寇边的事表达了否定的态度,且说: “圣母也怒炒蛮等不愿王化的暴戾之举,乃至我们土默特部的卜吉素也因为受其蛊惑,也跟着谋逆,而被圣母下令逮捕其家眷,而送去了大同,交给郑部堂,并赔马匹两千匹,以表明我们土默特绝不敢背叛朝廷!” 李如松听后点头:“天下蒙人若皆如夫人这般深明大义就好了。” 而不他失礼接着就又起身对李如松行礼道: “承蒙提督高看!而我深夜来访只为一事要告知提督。” 李如松因而伸手笑道:“但请直言。” “炒蛮等借着新礼生事,其实是朵颜的猛可真和逃去不里牙惿的大嬖只在暗中怂恿,他们皆欲挑战朝廷的威严,想让朝廷对他们既恩赏也迁就他们。” “炒蛮等只是奉他们的命,先试探一下朝廷九镇虚实而已。” “我们在她们那里都有眼线,所以更清楚这里面的情况,也知道他们的位置,若提督真要清剿这些顽寇,我们愿带路,且出兵相助,报效朝廷!” 不他失礼说道。 “看来夫人不仅仅深明大义,还对朝廷很是忠诚!” 李如松因而笑了起来,且道:“实不相瞒,我已得知猛可真与炒蛮有所勾结,只是目前不知其迁徙位置,如今来归化,也是有意问问夫人可知道他们的位置。” 征剿游牧民族最大的困难就是他们会迁徙不定,所以会很难摸清他们某段时间所在的位置。 而只要摸清了,就基本上胜利在望。 “猛可真因畏惧朝廷不时派天子亲军卫出遵化扫荡,故已去了捕鱼儿海。” 不他失礼回道。 李如松听后当即起身:“此言当真?” “我们岂敢欺瞒提督?” “除非我们不想要归化和归化的矿利了!” 不他失礼忙行礼回道。 李如松笑了笑:“言之有理,那我们就择日兵发捕鱼儿海,先平他猛可真!” 不他失礼道:“我们土默特愿为先锋。” “很好,朝廷到时候不会埋没顺义王与夫人功绩的。” 李如松也拱手回道。 于是,在接下来,李如松便率万余兵马和不他失礼的万余骑兵,远征捕鱼儿海的猛可真部。 猛可真本是朵颜卫都督革兰台弟脱力之女,也是喀喇沁部领主青把都姨母。 而在万历初期,她猛可真便与青把都部属小阿卜户住马兰谷塞外,岁受明抚赏。 但她在万历十一年因同小阿卜户率兵袭击明黑谷关,而被朝廷革除抚赏,且被朱翊钧派去边镇历练的亲军卫清剿,而不得不于万历十一年年底十二年,同小阿卜户部一起往北逃走,而一直下落不明。 不过,现在不他失礼则把猛可真的下落告知给了明廷知道。 很明显,这些蒙古诸部之间还是一直有联络的。 这也正常,毕竟与大明朝廷交恶的蒙古部落要想获得内地的茶叶和食盐,就需要通过已归附朝廷且被准予开市通贸的一些蒙古部落获得。 而目前归附朝廷且被朝廷准予开市的蒙古部落就是俺答部即现在作为领主的三娘子部。 三娘子之所以愿意与和朝廷交恶的蒙古部落做生意,自然也是因为有利可图,可以承担中间商的功能。 但因为现在朝廷表现出了强大的军事实力和给他们带来了丰厚的矿利,所以,三娘子一部就有了不想和其他蒙古部落分享矿利的心思,且主动要帮着大明消灭这些不老实的蒙古部落。 捕鱼儿海的猛可真这时,自然还不知道,三娘子一部已经出卖了她。 现在的猛可真,还在为炒花等蒙古部族头领寇边失败而懊恼。 这段时间,因为反对朱翊钧下旨推行新礼,而挑起边衅的不只炒花和把兔儿等,还有小阿卜户等蒙古部族头领,也在寇边。 总之,一时间,从辽东到甘肃,皆有寇边的情况。 不过,这些寇边的蒙古部族头领一来因为可以聚集起的虏骑不多,二来大明早有防备,预警系统得到了加强,所以皆未挑起太大的边衅,大都甚至被血腥镇压。 “越发的难了!” “像以前一样,可以随随便便掳掠一次,事了无非赔点马匹返还人口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们还没看见边墙,他们就已经通过他们那高耸入云的关台知道了我们的踪迹以及人马数量!” “而他们的边将也能立即做出应对,及时出现在我们即将寇掠的方向!总之,似乎我们一出现就被他们随时盯着一样。” 猛可真的大帐内,炉火烧得正旺,马奶的奶香随着空气变得炽热而越发的浓烈。 但俄然一股深秋的寒风,却通过帘子与门框的缝隙钻进了帐内,让猛可真等帐内的人,皆突觉一股冰凉袭上身来。 而甚至有些颤抖的小阿卜户在侥幸从古北口逃回来后,还在这时,一脸沮丧地对猛可真与投附猛可真的汉奸韩光懋等说起了自己寇边的经过,乃至不由得捂住脸痛哭道: “我五百余骑,几乎全军覆没,能回来的不足十骑,包括我的三个儿子和五个侄子,还有我三哥、五哥与安达吉周。” 猛可真寒下了脸,把酒杯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在杯里的奶酒洒出来时,就瞅了韩光懋一眼: “三娘子的选择才是对的,接受新礼,与朝廷合作开矿,才是更好的出路,很明显,我和你们这些支持旧礼的人都输了。” 韩光懋没有说话,只沉着脸,随即就苦笑起来:“输了?” “没错!” “输了!” “我们想一起私开矿山,一起赚汉人的钱,不让你们朝廷参与分润的野心是不可能实现了。” 猛可真说道。 韩光懋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同北宋时,就有汉人帮助交趾屠自己汉地,和帮西夏对抗赵家一样,明朝也有不少汉人为了自己个人功业和其他目的做些背叛自己民族的事,如历史上怂恿俺答寇边的汉人赵宝等。 韩光懋就是这类人。 半晌后,他只是无奈苦笑:“难道天子圣意真的不可违?” 猛可真附和道:“你说的没错!伱们的那位皇帝陛下明显是得天命的!” 而这时,外面却传来了喊杀声。 一时,猛可真的外甥青把都跑了进来:“来了许多兵马,正剿杀我们!” 第三百八十六章 血腥清洗 万历佑明正文卷第三百八十六章血腥清洗“三娘子出卖了我们?!” 小阿卜户立即起身看向了猛可真。 猛可真这时也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且拔出刀起身,苦笑着说:“还用问,除了她,谁还知道我们在何处?” “你们同为蒙人,可这三娘子怎么一点道义也不讲?!” “竟这么积极地帮着朝廷除自己人!” 韩光懋跟着说了一句。 猛可真没理会韩光懋,只掀开帘子,走到外面。 俄然,猛可真就恰巧看见,自己的部民正在被同为蒙人的不他失礼疯狂屠杀,甚至连刚刚高过车轮的孩童都被不他失礼劈杀倒地。 “不他失礼!” “你住手,他们可是和你一样,喝着马奶酒长大的呀!” 小阿卜户这时也看见了,甚至不由得激动地大喊了一声,且面容狰狞起来,而先上了马,就要去阻止不他失礼。 不他失礼听到了小阿卜户的喊声,便勒马收刀地回了一句:“为了草原永久的和平,所以不臣者就该被彻底铲除,这才是菩萨想要看见的结果!” 不他失礼说着就再次策马,而直接挥刀指挥自己的骑兵,朝猛可真和小阿卜户等这里杀来。 韩光懋这时忙躲在了猛可真后面,且喊道: “我是汉人,伱们不能杀我!按照天子新礼,杀汉人者,如以下犯上!” 不他失礼听后只得大声吩咐道:“除了那个汉人,皆屠!” 猛可真则因此回头瞅了瑟瑟发抖的韩光懋一眼:“你觉得新礼能让你活吗,通夷者,千刀万剐!” 韩光懋听后楞在原地。 猛可真说着就哼了一声,然后跪了下来,拜在地上:“不他失礼,还请饶恕我的部族!我保证他们不会向你们报仇!” 不他失礼没有理会,只继续砍杀。 而这时,基本上都是三娘子部的蒙古骑兵在猛可真部内部驱赶与砍杀其牧民。 明军则在李如松的指挥下,在外面慢慢扎紧口袋。 一排一排的明军,如一层接着一层的玄色巨蟒,朝捕鱼儿海的猛可真部聚集地滑动而来。 嘭! 嘭! 嘭! 鼓声伴着炮声和铳声不觉。 一道道白烟更是让这些巨蟒的身影若隐若现。 但凡是往外溃逃的猛可真部虏骑皆被这些巨蟒迅速吞噬。 时隔近两百年后,李如松率领着明军再次来到了这里,而在这里再次上演一场,农耕文明难得的一次巅峰之战。 不过,这个时代的明军已经火器更加普及化,车炮连发大铳装备率更高。 所以,这个时候的明军皆已下马,大多直接抬着赵士祯发明的追风大铳在步步前进,使得虏骑基本上在百步外都被打死,以至于,整个大战呈现一边倒的杀戮。 而过了没多久,整个捕鱼儿海就没剩下多少猛可真部的人,只剩下韩光懋和一些婴幼。 猛可真自己也没再跪着,而是在起身与不他失礼的骑兵厮杀一阵后,见明军合围过来,而自己这边无法再突破逃走,便直接拔刀自刎。 李如松在猛可真自刎后没多久,也走了来,来到了猛可真的大帐。 而这时,李如松也就因此看见了韩光懋。 韩光懋这时也回过神来,当他看见整个草原尸骸遍野,血水变成涓涓细流时,突然才由衷的感觉到,战争真的不是儿戏,自己只想到了为了守住旧礼不惜挑起两国之争,却忘了自己也会身临这样的战争处境,关键是自己竟还会面临这样做的代价! 韩光懋不由得朝李如松笑了笑:“将军真是神武!” 啪! 李如松直接一脚踹倒了韩光懋:“把他绑了!” 接着,李如松就在不他失礼的陪同下坐进了猛可真的大帐,而对不他失礼说道:“接下来,就剩大嬖只没征剿了!公可知道大嬖只现在在不里牙惕哪里游牧?” “在大泽西侧的一个位置,我们和那里的布里亚特部做过交易,现在大嬖只征服了那里,也在那里放牧。” 不他失礼说后就问着李如松:“只是眼下已是深秋,严冬即将来临,连大嬖只估计都要明年才会南下,所以,提督不必着急现在就去,等到明年春暖花开后再去征讨也不迟。” “不,就得趁着严冬时去!” 李如松道。 不他失礼惊愕地看向了李如松:“万一风雪太大怎么办?” 李如松看向外面被俘获的大量骆驼,道:“那就结驼为城,伐木取暖,挨过去!” 不他失礼道:“这太大胆了。” “兵者,诡道也!” “公若助吾完成此功,这些骆驼马匹尽归你,另赠冬衣一万套给你们。” 李如松道。 “提督有这么冬衣吗?” 不他失礼问道。 李如松道:“实不相瞒,郑部堂给我备了两万套冬衣!御寒之物,绰绰有余。” 不他失礼听后怔在了原地。 随即,不他失礼就对李如松拱手道:“愿从提督之命,请为先锋!” 李如松颔首。 于是,没几日后,李如松和不他失礼便抽调出两万精锐,往不里牙惕,即后世的贝加尔湖一带而来。 这里在古代中国又称瀚海或大泽,历史上于万历后期被沙俄入侵占据,而现在,这里还是蒙古部族放牧之地。 瀚海一带,淡水资源丰富,且受瀚海这一大湖的影响,气候倒比周围更适宜居住,类似于后世三江平原的气候,甚至有可农耕的地区。 所以,蒙古部族常会迁徙到这里。 万历十二年,腊月。 大雪刚停,冬日阳光刚懒洋洋的躺在冰面上,大嬖只的部民也才把雪橇拿出来,也准备牵犬出来,就听得拉雪橇的狗突然开始狂吠。 在大帐内的大嬖只因而大惊,当即放下热酒,拿起刀走了出来。 顿时,她就看见,大量裹着厚棉甲的明军出现在结冰的湖面上,大量旌旗密集如树林一样,也出现在湖面对岸。 为渡过严冬,大嬖只的部民们一直没敢吃饱,所以,此时他们在见到这些明军出现,也就只能有气无力的往四处跑。 大嬖只见此也很无奈地骂道:“该死的三娘子,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身上流的蒙元血吗?!” 而接下来,大嬖只和她的部民基本上都被活捉,且如绵羊一样被押到了明军面前,而男丁则皆被明军一个接着一个的用火铳点杀。 到最后,明军算是彻底清剿了大嬖只部,且把大明兵威宣扬到了瀚海一带。 第三百八十七章 立碑瀚海 万历佑明正文卷第三百八十七章立碑瀚海取得瀚海大捷后,李如松没有因此就直接班师回朝。 毕竟,眼下还是严冬,来时已折损骆驼马匹无数,更减员不少,如今不可能立即就回去,继续受风雪摧残。 李如松准备用大嬖只囤积的过冬物资挨到明年天气转暖再回朝,而只用重金说动了小队兵马冒险回去向朝廷通信。 而李如松待在这里后,开始组织人勒石立碑,且对随军一起来的海瑞同乡,万历十一年的三甲同进士监军御史梁云龙问道: “梁风宪,你的记功文章写好了没有,写好了,我好让人刻上去。” 发着高热的梁云龙忙把文章从袖里拿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道: “早就写好了,只是没成想还是得了风寒,也就没来得及交给提督,还请提督斧正。” 李如松接了过来,便认真看了起来,道:“文采不错,写的很令人亢奋,以风宪之才,不该只是三甲才是。” “会试更重经学文章,我这样爱学震川先生风格的人,能中三甲进士,已是蒙皇恩浩荡,增加五十进士名额才得蟾宫折桂之机,哪能登前榜。” 梁云龙笑着说了一句,复又咳嗽起来。 李如松见此忙让人先给梁云龙煮一杯热茶。 文人素来是复杂的,各种人都有,有为个人功业不惜投敌叛国,也有为个人功业敢冒险远征的。 梁元龙就是一个敢冒险的人,所以才主动报名以监军御史的身份随李如松一起出塞。 当然,梁元龙也是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他是万历十一年金榜的最后一名进士,如果他不冒险出关立功,就只能从地方知县做起,那样没准永远都做不了公卿。 所以,梁元龙需要通过立功的方式来补足他在科举上的不足。 与杨镐一样。 时下,相比于立德,朝廷更重立功之人。 想要的邀名进士也开始渐渐从立德邀名,变成立功邀名。 所谓立德邀名,便是通过谏君参劾重臣来证明自己在道德上忠直敢谏且清正不畏权贵。 而立功邀名,则是在伟大功绩上留下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人谈到一件大功无法抹掉自己的名字。 梁元龙如果想立德邀名,自然不必冒着生命危险,远赴漠北,写记功文章,而在瀚海留下自己的笔墨与名字,只需学历史上的邹元标,先弹劾张居正被夺情不对,再弹劾徐学谟等大臣就是。 但现在这一条路走不通了。 他也就只能同杨镐一样,用立功的方式邀名。 而梁元龙到底是文人,所以远征瀚海后,他因为体质还是不如李如松、不他失礼这些人,也就先发起烧来。 不过,梁元龙在看见自己的文章被刻在了碑文上,还矗立在这史书上才看见过的瀚海之滨后,倒也没有后悔来这一趟,心中顿生豪情,且道:“大丈夫能有纪文于此的机会,纵埋骨于此也知足矣。” “风宪何必说这话!不就风寒而已,本朝医道精深,且自改革医籍制度后,良医大增,随军的都是善治风寒等症的,风宪不至于长眠于此。” “大不了,我们再待久一些,等明年五月过了再离开。” 李如松安慰了梁元龙几句。 梁元龙心里稍宽,且在这时继续说道:“提督,我们一时也不会离开,不如多立几块碑,乃至地里也埋几块,写明这里是我皇明之地,这样将来即便有蛮夷来此毁碑,也不能尽毁,我明人若有后世争气者也来了此地,或能通过存档笔记发现,而重新立起来,不知公觉得如何?” “另外,时下天子意改旧礼而立新礼,是礼制更复古圣人义,而新礼本意就在于礼下庶人,匹夫亦当被国重视,故何不也把从征将士乃至伙夫的名字也刻上去,让后人知道,他们也为开辟国疆做了贡献?” “包括从征路上的阵亡与瘐毙者!” 梁元龙这时又提议起来。 “甚好!“ “当这样做!” 李如松对此表示赞同,且立即就安排人去按照梁元龙的意思办。 在场的将士听后就脸有奋色。 而这时,李如松因看见碑上刻的不他失礼的名字,便不由得回头对不他失礼说:“公也该有汉名,这样刻在这里,才显得有体面一些。” 这个时代的汉民族因重新驱除鞑虏而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又还没像历史上一样亡于区区数万建州女真之手,而成其奴,所以不他失礼和汉朝时匈奴愿取汉民以彰显自己更高贵一样,也是想有个汉名的,也愿意汉化的,以体现自己与别的蒙古人不同的。 甚至,因为这个时代汉文明本就代表高贵,所以,很多异族会主动改汉名,有的甚至会心羡慕之,但又自卑觉得自己文化不够而不敢。 而他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也是不敢贸然取汉名而担心惹大明天子不喜而已。 所以,在李如松这么说后,不他失礼道: “希望能因这次的功绩,请天子赐国姓给我们,这样就好请有名望的贤士给我取个汉名了。” “陛下一定会愿意赐国姓于公的。” 李如松说了一句,便看向了南方。 而在他身后,一刻满汉字的大碑则高高的立在北方,如一雕像在傲视着后世的贝加尔湖。 …… 几个月前的万历十二年十月的一天。 在南方的大明京师紫禁城,养心殿内。 因天晚欲雪,一阵阵寒风吹得黄叶响,也让气温骤降,朱翊钧便躲进了暖阁内,拥毳衣而守着铜炉,准备看密奏,且先将李如松的密奏拿在了手中,看了起来。 刚略微看了几眼,朱翊钧就沉下脸来,随后就开始拿笔誊录名单,誊录完后就大声吩咐道:“来人!” 张鲸忙走了进来:“请皇爷吩咐!” “按照名单,将这些人拿了,下诏狱问其通夷乱礼之罪!” 朱翊钧把一份誊录有名单的手谕丢在了张鲸面前。 “是!” 张鲸忙从地上拾了起来,然后双手捧着手谕倒退着往外而去。 朱翊钧则继续看起别的武将密奏来,而看着看着,他又笑了起来:“好,好,好个李如松,朕就知道,他在边镇会整顿一下风气!” “回来!” 但朱翊钧在看见桂瑾、解生等的密奏后,又不由得喊了一声。 张鲸忙又走了回来:“请皇爷吩咐!” “传方逢时来见朕!” 朱翊钧这时了一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剧变开始 万历佑明正文卷第三百八十八章剧变开始朱翊钧这么吩咐后,就起身看向了窗外。 而窗外这时已是黄叶满庭阶,只待被一阵狂风卷个干净。 建设新的礼法,是由余有丁根据实学思想首倡,他和申时行、方逢时等执政公卿达成一致的关于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改革新政。 虽然新礼是以托太祖本意复古礼之名,而改理学大兴后的内敛保守之礼,但实际上,新礼是再次强调华夷之别和同袍之义,在要求卑者敬尊者之外,还开始立法要求尊者也以仁以礼待卑者。 申时行、方逢时、余有丁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是因支持张居正改革而起家的,而他们要想保住权势,就得继续延续张居正改革的路走下去,承认改不适宜之政是正确的,是必须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名正言顺的继续坐在高位上。 只是改着改着,当改制到了这个时候,就需要在思想上动刀,进而以更加巩固自己这些改革派在执政行为上的正确性,而彻底摘掉乱礼坏法的奸党帽子。 不过。 申时行、方逢时、余有丁这些地主阶层出身的官员,能愿意继续改制下去,进而开始对真正让大明帝国裹足不前甚至开始后退的礼制动手,更重要的还是皇帝朱翊钧自己没有站在旧礼那边,即保守派那边。 朱翊钧这么选择,除了因为来自后世的他知道旧礼本就会日益崩坏,本就会导致中华要为外夷欺压外,就是他自己也不想被旧礼束缚。 基于“灭人欲、存天理”思想建立的旧礼,如果继续统治这片土地,那么,除非皇帝是异族皇帝,有自己足够制衡汉人地主阶层的本族军事集团,否则,皇帝也会不得自由,也会变成旧礼的奴隶。 而那样的话。 皇帝要么摆烂要么叛逆,但无论哪种只要不改旧礼,对百姓和国家而言都是灾难,相反,异族皇帝可以依靠这种礼制既不受旧礼约束,又能依靠旧礼控制全天下的人为自己驱使,真正实现除朕之外,皆为奴才。 所以,朱翊钧宁肯把全天下汉人更加当人,宁让内阁等有宰相之实,也不愿意为了让自己真的可以奴役天下汉人,去支持旧礼。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自由,如果想绝对自由,我行我素,就会导致绝对的不自由。 朱翊钧虽然不愿意尽灭己欲,而沦落为旧礼奴隶,但也愿意不尽随私欲,使私欲有度,而求更加怡然安详的心境。 当然。 朱翊钧内心还有点愿望就是打破旧礼后,他可以让大明对外敛取更多钱财,以对外挣来的钱财增加内帑收入,进而以后就可以自费出宫去各地巡视,而不用担心因此累民,使天下怨愤。 要知道。 朱翊钧已经受够了一直待在这四方城内。 他还是很想去看看这所谓的属于他的江山的。 而这么一来。 现在的改革,便使得整个帝国旧的东西在开始纷纷剥落,如缠足,如弃婴等俗,还有文贵武贱的现象;而新的东西在开始出现,如开始鼓励庶民迁徙去开发新的产业,士子也开始愿意出去立功邀名,国家武德开始走出去而不是只用来守内。 连如今武臣都开始敢告文官的状,让朱翊钧真的可以通过文武相制,而知道还有哪些权贵官僚是旧礼的守卫者,以至于不惜支持鞑虏挑起边患,也因此下令让厂卫去抓人。 大明门外的一处茶楼里。 同样因天晚将雪,考功司郎中赵南星对太常寺卿沉人种、太仆寺卿石星、文选司郎中王用汲、太仆寺少卿傅来鹏等同僚好友刚刚围炉而坐,准备吃茶,一队锦衣卫这时就从这边走了过来。 初始,赵南星等还没在意。 毕竟京师地界,出现锦衣卫是再寻常不过的事,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例行巡逻,还是查缉盗贼。 所以,赵南星这时也只议论着时下官场所关注的建立新礼之热点,而失望且无奈地道: “没有出现大规模边患,新礼看来真的是合时宜的,鞑虏也果然没那么不愿意接受!” “要不说天子圣明呢!” “若天子是不知道鞑虏也人心不齐,怎会愿意为利国利民之大业而改礼制?” 石星也跟着笑说了一句。 王用汲则因石星这么说后而摇了摇头,然后就饮了一杯茶,未有多言。 嘭! 只太常寺卿沉人种这时突然把空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然后起身言道:“但这样的利国利民真的合乎圣人道理吗?礼真的能改?改了还是礼吗?!” 沉人种说着就突然两眼含泪道:“一想到改礼的结果竟是胡虏不敢生事而甘为驱使,文臣不敢贪渎而靠武人保证吏治清明,我就心痛不已,难道新礼就真的这么顺时势吗?!” “不然呢?” “难道公真的要抱残守缺?” 傅来鹏这时问了沉人种一句。 “是啊,或许刚峰先生说的对,如果礼不能有助于国,那就是礼不合时宜了。” 蹬蹬! 这时,已有锦衣卫走了上来。 沉人种见此面色顿时不安起来,而说道: “就算我想顺应时势,也晚了!鞑子不但没挑起边患,还因为越来越不会相推相隐的官场风气,让我东窗事发。” 沉人种说着就主动朝锦衣卫走了来,道:“走,我知道我犯了什么事。” 于是,锦衣卫便将沉人种押离了这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南星很是惊讶地问了一句。 石星只是喟然一叹,说:“还能是什么事,定然是用了阴谋手段,想破坏新礼;可而今眼目下,任何阴谋手段,都是不能阻挡国家推行新礼之大势的。” 赵南星听后没再说什么,只默默地看向了窗外。 然后,他就见已纷纷扬扬飘落整个街道的雪里,沉人种这时被套上了枷锁,步履踉跄地在锦衣卫押解下,往锦衣卫北镇抚司衙方向走去。 但突然一阵劲风吹来,吹得树木纷纷落下黄叶,也落在了沉人种的枷上与肩膀上。 “旧礼真的要不存在了吗?” 赵南星突然因此语气沉痛地问了一句。 石星回道:“是的,圣天子在朝,所以不会再存在!” 王用汲听了石星这话,不由得瞅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不只是天子圣明才有今日,此非一两代之功,或许剧变才刚刚开始!” 傅来鹏和赵南星不由得颔首。 第三百八十九章 按名籍没 “我现在非常悔恨,悔恨不该无视边镇军民性命,而怂恿炒蛮等寇边!” “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新礼才是真正的仁道,故推行新礼后,攻守之势变也!是我私心作祟,竟为能天下永尊旧礼而不惜通寇!” “但诸公可否看在我世代翰林,三代儒臣的份上,于御前替我求求陛下,请他再给罪员一个机会,罪员保证洗心革面,为新礼立言,循新礼为社稷苍生奉献一生!” “我可以去塞北,去海外,去宣扬新礼,布散皇风!” 沉人种在三法司的堂官面前,满脸悲痛地说了起来。 刑部尚书杨巍问道:“你就没想过事败会怎样?” “没想过!” “当时只想着给新礼的建设制造麻烦去了,另外就是,也没想到真的有同僚在查出这事后会上报!” “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官场风气就算已经开始出现了,但我原来一时也是没习惯的,没觉得他真成了风气,而行动还是不由得照以前那种未影响自己仕途就能瞒就瞒能隐则隐的风气来做事。” 沉人种说道。 杨巍没打算这事是李如松揭发的情况告知给沉人种,道:“现在悔恨也晚了,求情的事就不要想了,本朝不缺清流儒臣,尤其是不缺高风亮节的清流儒臣,还不至于要你这样立身不正的来滥竽充数。” 沉人种听后苦笑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且在接下来不久便被剐于市。 “跟我们走!” “全部抓了!真是搞不懂你们,干嘛要支持鞑虏寇边,就因为新礼太把百姓当人看了?仁政爱民不是伱们一向提倡的吗?” “别磨蹭,梅翰林,你既然还是做不到悬梁自缢,就跟我们走,真是没想到,口口声声讲仁义道德的你竟包藏祸心!” 无独有偶。 从边镇到内地,像沉人种一样与鞑虏有勾结的权贵官僚开始被锦衣卫按名缉拿,且籍没家眷。 除阮敬暴毙了外,纪凤翼和韩光懋也先后被押解进京师,而待审问罪。 而韩光懋在被押解进京后,正巧就被关在了纪凤翼旁边的牢房。 关了许多天的纪凤翼因而不由得问着韩光懋:“你也是犯了通夷大罪?” 韩光懋问道:“你也一样?” “没错!我也通夷。” 纪凤翼回了一句,就又韩光懋:“你说现在这世道正常吗,当官的越来越不贪财不怕麻烦,通夷的罪反而比谋逆重。” 韩光懋问:“你觉得呢?” “不正常!” “很不正常!” 纪凤翼大声回答了两句,然后就道:“我家老爷把我放出府,用钱把我从京卫经历扶持到把总,本是为让他在将来握住兵权,好让他沉家更有钱有势的,结果碰到了这么个突然不再官官相护的世道,这让我家老爷怎么壮大自己家业,这让其他权贵官绅之家敛财肥己?” “天下权贵官绅真喜欢这样守规矩的世道?这明明只是百姓才喜欢的世道!” 纪凤翼说后就又看向了韩光懋。 “至少现在是正常的,不然我们不会败!” “只要天下之财真能一直增加下去,他就能一直正常下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现在出现这种情况,只因为当权者能搞来更多的钱财而不用敛财于民,所以才能建新礼,正风气。” “我们这些不合时宜之人才会显得不正常,才会落得被剐的下场。” 韩光懋这时说道。 …… 养心殿。 滴答滴答的漏水声在高大庄严的大殿内有节奏的响着。 而与此同时,朱翊钧则正在对被召见的方逢时训话。 “卿当明白,新礼要想深入人心,在民智完全大开之前,只能以增天下之财的方式来让更多人接受新礼!” “让更多人接受惠民同富国强兵一样重要的理念,使民众有个尽快由懦弱转为强势,使市民雇工能真的壮大到对抗豪右胥吏,进而保证朝廷治理天下能如使臂指,能使人人皆存社稷苍生之心,也就让天下永盛不衰。” “但欲增天下之财,要么取之于外夷,要么取之于实务,两者皆需武备强大,方能对外使外夷畏服,对内使豪民不因机巧奸猾而只知坑蒙拐骗;” “可现在,有不少的九边武臣皆上密奏说,边镇督抚和兵备道等文官克扣赏银补亏空,如此行径,如何让武备强大?” “何况,赏银皆是朕的金花银发下去的,是朕的钱!” “他们凭什么拿朕的钱去补亏空?” “还有,他们怎么就亏空了?” 朱翊钧拿起一干密奏在方逢时面前晃了晃,倒也没说是哪个武臣密奏的,只一个劲地诘问方逢时。 朱翊钧随后还盯着方逢时,继续问道:“这些,你这个管军机的枢相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方逢时垂首答道:“知道!” 朱翊钧听后就松了一下肩膀,但语气则很森严地问道:“那为什么不上奏?!” “回陛下,边镇产出少,所以很多时候遇灾,边臣会拿军饷军粮赈灾,这是常有的事,但也不排除,他们很多人会拿军饷军粮,尤其是克扣本该给立功官兵的赏银,输款于鞑虏,而请鞑虏不要犯他们这边,这样就算无功但也可以无过,武臣们也乐得如此,不用担心鞑子来犯,使自己因抗敌身死或承担失守之过,也只会跟着克扣军饷补足没被发的赏银就是,或者用杀良冒功的法子来冒领赏银,而文臣也会因为他们自己也输款鞑虏,所以也一般不会严查。” “就这样他们便渐渐的互相隐瞒。” “如此一来,因为边臣一心更愿求无事,而输款鞑虏,所以才使得边镇藩库出现亏空的情况。” “当然,久而久之,因为文武之间皆官官相护,有时候直接挪用藩库公款乃至干没也是有的,乃至借着招待巡边科道与督抚官为名,用公款胡吃海塞送礼也是有的。” “臣之所以不上奏,是因为这样做的人太多,而陛下日理万机,自太师去后光是荡除邪派、厘清正道,就花了不少心力,再加上又有征缅一事,另外东瀛开发的事也需要陛下烦心,所以没必要在这时候奏这事,让陛下烦心!” “毕竟陛下是圣明之君,知道在惩办京中污蔑太师的邪派和对外征缅的事时,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严查亏空与漂没吃空饷事而使边镇大乱的,如此,知道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故臣才一直没有说此事。”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章 卿宜徐行 方逢时说后,朱翊钧就问道:“所以,你就替他们遮掩?” “臣有罪!” 方逢时忙匍匐在地。 朱翊钧摆了摆手。 他知道,方逢时替这些人遮掩,比他这个皇帝替这些人遮掩好,而方逢时明显是在替这个皇帝当这些人的保护伞。 所以,朱翊钧也就没有生气,只说道:“先别说有罪没罪,朕只要你现在把你知道的所有实情都告诉朕!” “是!” 方逢时应了一声,便说:“启禀陛下,自古做贼容易防贼难,而边臣的主要职责便是防贼即防虏寇也!” “只要边防无事,按照国朝现有制度,历有边事之官,就自会升迁回京任部堂部郎等官,所以边臣最有动力的就是用各种机巧使边防无事。” “文武之间,也就能瞒则瞒,能隐则隐,以求逸求稳也!” “而能保证边防无事者,也往往是善处理边务的大臣,至少是可曰‘能’的,毕竟输款也不是真的就那么容易。” “故臣为保国家有边才可用,有时候也不得不遮掩。” “当然,臣为他们遮掩,臣也有好处。” “哪怕臣虽然不收他们的贿赂,可臣也收到了很好的名声,他们愿意称臣通达体国。” “这也是为什么,虽然臣才是与昔日太师一起改制的部臣,但臣却没有当时只是在内阁俯首听命的元辅招百官恨,甚至还得他们的称赞!” 方逢时回道。 朱翊钧道:“岂止是他们会称赞伱,朕也会称赞你,能像你这么会当官的人不多。” “臣是幸逢圣君才能既为社稷尽了些绵薄之力,也能忝得一些虚名。” “但终究是臣未能持正,才使鞑虏气焰嚣张,轻视我中华,如今幸陛下圣明,善用人治人,使满朝皆悍臣也,臣这样的不正之臣,当罪也!” 方逢时回道。 “平身。” 朱翊钧这时说了一句。 方逢时拱手称是。 而朱翊钧则继续说道:“人人都想躺着就能把好处得了,甚至聪明才智也都用在怎么既安逸又有好处赚的上面了,他们是如此,朕也不例外,朕也想天天躺着!国家就大治了!” “但人若是躺久了,脊梁骨会软,国家也不例外!若只想着为让天下无事,而拿钱去买平安,也会跟着软弱下去!” “还是站着好!” “站着,至少看得远,看得见哪里有猎物!” “所以朕需要支持那些站着的人去督促那些只想躺着的人也站起来,甚至给他们鞭子。” 朱翊钧说到这里就看向方逢时:“至于你,朕可以替你遮掩,看在你有功于国的份上,且你本也是为朕考虑,是为这个国家考虑,才没有拿着朕给你的鞭子去抽他们;朕就当你不知情,你自己上个告老还乡的本。” 方逢时忙叩首在地,含泪回道:“臣谢陛下隆恩。” 朱翊钧道:“你我君臣一场,也该好聚好散,朕不苛求你们十分完美,只要有颗对社稷的忠心与对苍生的仁心,便够了!回去后,当严教子孙,不可为祸乡里,而让自己三朝元老的脸都没了!” “臣谨记圣谕。” 方逢时回道。 朱翊钧微微一笑:“退下!” 方逢时退下后,朱翊钧就凝神看着宫檐外的湛蓝色天空,久久未言。 强势的帝王造就强势的大臣。 无论是开始弄权杀人的申时行,还是弹劾清流文臣的李如松,都受他这个不愿妥协的皇帝的影响,而开始蜕变。 而因此。 饶是方逢时这样只是为大局而主动选择和光同尘的公卿大臣,也不能再立于朝堂上,因为时势决定他就算有各种理由解释他为何要和光同尘,但当阳光照到藏污纳垢的地方后,他自然也无法再立于阳光下,只能选择离开。 不过,好在眼下国家已经开始对外取利,内部的矛盾已经在锐减,所以方逢时的离开没有那么激烈,朱翊钧也没打算对他这温和的改革派穷追猛打,也没想让他灰溜溜的离开,君臣之间也就没有以一种闹得太僵的方式而分别。 所以,这让朱翊钧很欣慰,也很愿意接受这种离开。 大雪初停的天总是那么好。 天地皆澄净透明。 地和蓝天里的云翳一样白,衬得朱墙红梅越发夺目。 坐着黄金椅上的天子朱翊钧也被衬托得越发精神焕发。 而已上辞章而得朱批准予,被朱翊钧令以协理军机之功与平缅之功晋太傅和封文宁伯,且驰驿还乡的方逢时,在拜辞天子时也同样精神矍铄,满面荣光,而向朱翊钧跪拜说: “臣去也,望陛下龙体康健,圣寿无疆,使得万民永得庇佑之恩!” “山河正好,卿宜徐行!” 朱翊钧则颔首,然后笑着说了这么一句,心里竟油然而生出一种艳羡之意。 没错。 就是艳羡。 方逢时能名利双收的退休,然后悠游林下,慢度时光,或许还能趁着国泰民安时,宦游天下,而且还能仗着皇帝恩赐的名位在宦游时享受高级的待遇。 而他这个皇帝还没到有这个机会的时候。 在朱翊钧不能拿出足够内帑为自己的出行买单时,那过于尊贵的他,一旦出行,带来的后果的就是让出行会变得过于的麻烦,对国家、大臣、百姓而言都是过于的麻烦。 所以,朱翊钧会艳羡方逢时,也会因此越发的想充盈内帑,但不是以减本国民众收入的方式增加内帑,而是通过对内对外开发增利的方式增加内帑。 方逢时在接下来也告别了同僚好友,然后就乘舟回乡。 不过,就在方逢时刚刚登舟时,文书官李文突然出现,而对方逢时说:“陛下有旨,卿还乡后,不可因处江湖之远,而忘庙堂之事,故赐文房四宝一副,以写宦海录用,以作将来后进者官箴与正天下非议新政谣言之用,为此,特令司礼监将来请款,以一字一两钱银元替朕赐赏卿后人,在卿之后人献卿所书时。” 方逢时之妻萧氏听后心里颇为所动,但方逢时则颇为无奈的抬了抬眼,然后只得口称遵旨,且在当晚,方逢时就忍不住于舟中望月而叹:“陛下真是善使钱啊!” “老爷既然感念圣恩,何不趁夜未深写写字?月色有什么好看,回老家再看也不迟。” 其妻萧氏忍不住说道。 “申师傅,内阁度支司审计出开矿盈利了没有?” “太仓与内库到底增加了多少帑银?” 而朱翊钧这里,则在方逢时拜辞当日就宣见了申时行,而问起申时行关于矿利的事。 申时行回道:“启奏陛下,第一期的利已出来,太仓和内库各进得十三万六千七十二两银元。”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发股分殳 朱翊钧听后颔首:“看来开归化的矿产,还是增利不少的。只是不够啊,朕有志令天下寒士百姓不再因买不起炭而受严冬之苦,尤其是在这眼下天一年比一年酷冷的时候,朕岂能因居暖室不问天下人?” 申时行瞥了朱翊钧一眼,便道:“陛下仁德如天,朝野皆知,也正因为此,草原忠顺夫人感陛下仁德,而有本请朝廷增开矿产,以使所赠之利,促进本部民王化。” 朱翊钧心情大悦:“这三娘子虽是蒙人,却忠贞的很,就准她所请。” “是!” “另外,商部徐贞明报,归化一带,离大同近的地方,还有大矿数处,可开石炭,也便运输,而也可使更多蒙人被王化,只是若尽开,耗银当不少,所以请朝廷谕示。” 申时行回道。 朱翊钧道:“为了惠天下寒士百姓,同时也为降低冶炼钢铁的损耗,继续开矿是应该的。” “但是,只朝廷和皇家靠开矿得利非长久之计,何况矿利本身就是因为民越富而利越厚,豪门大户谁用石炭?” “所以,开矿是可以开矿,但要告诉三娘子,她们接下来要想开矿,就得让一成矿利出来,然后朝廷也让一成出来,内廷也让一成出来,合计三成分殳成若干,由天下子民认购,进而通过矿产取利,而使得天下有财者,不必一味只想着通过兼并土地与放贷而克削小民得利。” 在这之前,应天巡抚沈鲤反应过大明国内投资渠道不足,大量百姓富贵后依旧多热衷于兼并土地,变成大地主,然后就放贷读书,进而靠收租吃利过日子,顺便考据科名以求权势问题。 而这也使得他这个应天巡抚不得不以官府名义兴办实务,扩大工场规模,提升技艺,去承担成为资本家的富民们不愿意承担的功能。 朱翊钧也一直注意着这个问题,也想着增加别的投资渠道。 毕竟人的趋利性是本性,而想财富稳定传承也是本性,所以想禁绝是不可能禁绝的,只能疏导。 朱翊钧知道,大明需要建立一种让天下人觉得比投资土地更稳定更有利的投资方式,是经济改革领域接下来的重要方向,也是改制能不能一直走下去的关键。 如果不把天下人大多数人的利益绑在一种投资方式上,那改制迟早都会人亡政息,然后人们依旧更愿意去争夺土地。 所以,朱翊钧现在也就顺势要准备在经济上进一步改革,通过让出一部分矿利于全国百姓的方式,把天下子民绑在以对外扩张取利的船上。 “陛下圣明,此乃利在千秋之策。” 申时行也对此予以赞同,他家族本身就是富商出身,自然明白朱翊钧这样做的生意。 而且他其实也早想这样,只是不好直接请皇帝让天下一部分矿利于民而已。 因按照儒家文化,君子当耻于言利,申时行也不例外,他只会在皇帝想不到时,才会委婉提一下,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会直接提,而是让一言官代他提。 朱翊钧能自己说出来,自然是更好的。 闲言少叙。 朱翊钧接下来便让申时行去负责此事,通过向全国士民募资的方式来扩大开矿规模。 三娘子这边在知道朱翊钧的意思后,倒也没有反对。 主要是以大明现在的实力,完全可以让她和她的部族一点矿利都得不到,而如今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不过是想让其他蒙古贵族看见顺从朝廷的好处而已,所以她自知自己没有资格拒绝。 明朝在这一时期已经出现分股合作以分担风险与红利的商业模式,被时人称作分殳。 所以,对于朱翊钧要发行股票的意思,申时行等并不陌生。 而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发行皇明煤业的分殳认购劵。 朱翊钧让内阁和议阁会议此事,商定具体制度条例,而以期尽快拟定出推行认购劵的制度来。 内阁的申时行、王锡爵和议阁的王国光皆是熟稔商道的大臣,而且王国光还在执政学堂也培养了近两年的进士学习理财,无疑对于目前只是对煤矿开采发行认购劵还是有足够的人才资源做支撑的。 何况,朱翊钧的皇家研究院与兴明书院也培养了一批人。 而在朱翊钧让内阁募资继续开发矿产时,方逢时的辞官被准的事,也在朝野间传了开来。 很多人开始关注新任枢密使的人选。 “自陛下下诏设枢密院,以分内阁之权,使内阁虽有考成六科而定百官优劣之权,却无票拟军机之权,连内阁首辅也只能参议后,真正具体可以确定军机票拟的,就唯枢密使也!” “这样的实权相国,大冢宰认为当推谁?” 宋纁这一天就不由得问起吏部尚书张学颜来。 张学颜没有说话,只眯眼沉思。 陈与郊倒言道:“我颇为担忧的是,会是第一枢密副使蓟国公掌枢密,你们说会有这种情况吗?” “就应该是蓟国公!” 张学颜突然言道。 宋纁听后颇为意外,看向张学颜:“大冢宰为何有此意?” “他既然已转文职,出将入相,就可以直接执掌军机,而使得军务得到整顿,他来改制戎政,天下无人敢反。” 张学颜回道。 “不行!” “武将出身的人,转为文职就够了,怎么能为枢相呢?!” 陈与郊先激动地站起身来问了一句。 张学颜则把桌子一拍,起身问着陈与郊: “怎么就不行?” “文武有别!” “蓟国公再怎么样也只是武勋,他不能决议军机!” “否则,文臣还如何使骄兵悍将知道规矩,而不重蹈五代之乱?设枢密院时,就应该规定,非文进士出身不能掌枢密院!” 宋纁这时也跟着言说了一句。 张学颜背手看着窗外道:“欲要惠天下所有汉民,就得强国,强国就得文武并重!” “蓟国公虽是武勋,但已经是文官,这没有什么不对,昔日中山王就在班师回朝后曾任文职,协助太祖定天下军制,如今蓟国公怎么就不能任枢相?” “我是大冢宰,我可以推翻部推,将我的进言以部议的名义上呈天子!” 张学颜这时说道。 “那我辞官!这吏部没法待了!” 宋纁说着就看向陈与郊:“公呢?” 陈与郊颔首:“一样!”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二章 警告武勋 宋纁因而看向了张学颜。 陈与郊也看向了张学颜。 但张学颜只呵呵一笑:「与吾何关?」 说着,张学颜就拂袖而去。 宋纁和陈与郊顿时油然而生出挫败之感。 「都不劝劝我们的吗?」 陈与郊忍不住问了一句。 宋纁则无奈地瘫坐在了椅子里,抱怨道: 「此公在内阁和枢密院面前一味顺从,却在自己部内霸道起来!吏部在这样的人手里,是别想回到昔日能和内阁抗衡的时候了。」 「是啊,部权不振,权臣就不会消亡,美美与共、以公议论是非的朝局就不会出现!」 陈与郊这时跟着说道。 宋纁则没再说什么,且在接下来真的写了辞疏。 陈与郊也一样。 朱翊钧倒没有挽留,准了他们所请,也准了张学颜廷推枢密使的提议。 最终,张学颜也的确把戚继光的名字列到了廷推名单里,因公卿和大臣们皆明白宋纁等没有被挽留就说明皇帝更属意张学颜的政见,便也都顺势都推了戚继光。 朱翊钧也跟着顺势将主推的戚继光点为枢密使,使得戚继光也就顺利成为了大明第二任枢密使。 且在戚继光被任命为枢密使当日,朱翊钧单独召见了他。 「朕记得卿祖上也是随太祖立功而得世封,对?」 朱翊钧在召见戚继光后问了起来。 戚继光回道:「回陛下,臣祖上本为太祖亲兵,因有从龙微功,故蒙太祖厚恩,令袭登州卫指挥佥事。」 「也算是元勋,也合该由卿来替朕重振勋业。」 朱翊钧这时说道。 戚继光忙拱手,脸有奋色道:「臣不敢负陛下所望,定当竭力,即便粉身碎骨也不怕!」 「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 朱翊钧笑着说后,就让戚继光退了下去,而他自己则又传见了申时行,询问申时行等关于募银的事。 「启禀陛下,根据徐侍郎报,新勘得的矿可募银两百一十三万两银元,故内阁度支总司印发了两百一十万张认购劵,合计每张劵值价一两银元,而和根据所采得的矿利分利。」 「内阁题请陛下颁旨户部以卖盐引的方式专卖此劵!」 「另有具体认购劵实行条例,也由内阁制策司制定完毕,亦请陛下御览,而准其以诏旨的方式颁布!」 【鉴于大环境如此, 申时行倒也在这时已与王锡爵、王国光等商定好一切细则,且在说后就将厚厚的一沓题本递到了御前。 朱翊钧在张宏将题本放于桉前后,就翻阅了起来,看后就道:「甚好,照此拟旨便是。」 说着,朱翊钧就问着申时行:「申师傅觉得,会有人愿意认购此劵吗?」 申时行没有直接回答。 朱翊钧因而笑着问道:「这还需要犹疑吗?」 「启禀陛下,开塞外矿利固然是令天下人知道天下蛮夷之地非无可取之利,是利国利民之举,但正因为利国利民,就会使新礼更加深入人心,而如此,对于想让民循旧礼而只能依赖土地者,必不愿意。」 「故一旦此劵发行,可能物议非从庙堂之声,何况上千年来,士民对露财于官府这方面是谨慎的,而宁相信佛寺道观,也不相信朝廷,已是常情,皆因官府的确会仗权欺压而使士民对朝廷官府的信任是不及是佛寺道观的。」 「所以,可能认购这事,难以速成,需渐渐让天下士民放下戒备,知道朝廷 官府是真心要与其共赢。」 申时行这时奏道。 朱翊钧点首:「朕知道,自宝钞大坏和盐政大坏后,朝廷募银于民,是不宜操之过急,令认购的人少,甚至没有人认购,也不能下严旨强逼;只是卿的意思是不是,会有不愿意让百姓可以不依赖土地者,而强行阻止这事顺利进行?」 申时行拱手称是,且道:「在这之前,广有良田者不是不知道矿利,而是知道开矿,必损旧礼之根基也!盖因依赖土地者,必依赖旧礼,使良田最多者可永为权势最贵之人。」 朱翊钧点了点头:「若只是搅乱物议倒罢了,别图穷匕见就好。」 申时行道:「陛下说的是!如今且看蓟国公。」 朱翊钧点头未语。 而戚继光这里在退下后,就开始思忖着接下来在整顿勋业方面该从何处入手。 戚继光想了一夜,最重决定先去京营看看。 不过,待次日一早,戚继光的轿子刚到京营,京营大门两侧的民房内就突然出现大量白烟,且铳响不绝。 戚继光的轿子顿时被打成了筛子。 守在两侧街道的兵丁皆大为惊讶。 已出来相迎的京营参将王如龙和提督徐汝诚顿时就面如土色。 「枢相!」 徐汝诚最先反应过来,而忙跑过来,扒开了轿帘,然后就见轿子内什么都没有。 徐汝诚笑了起来,大声道:「没事!枢相没在这里!」 「快抓刺客!」 王如龙这时听后也反应过来,忙带人去抄拿,没多久,他的麾下官兵就抬来十多具尸体,皆着京营士兵装扮。 徐汝诚一时额头直冒冷汗。 王如龙更是呆滞在一旁。 徐汝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且忙吩咐道:「快查其名,如实上报!」 「蓟国公请提督兴安伯回官邸议事!」 而没多久,戚继光亲兵朱雍策马跑来,举着令旗喊了一声。 徐汝诚只得先骑马回了官邸大院。 戚继光在徐汝诚来后,就穿着一身半旧袍子,迎了出来,道:「果然,有人不想我当这个枢密使!」 徐汝诚忙先朝戚继光拱手:「幸而蓟国公智谋无双,不然,国失柱石也!不过,今天这事,蓟国公明鉴,真的不是鄙人所为,鄙人无理由不愿意看见武勋掌军机,即便这武勋不是自己。」 「我知道不是公所为。」 「公岂会敢这样愚蠢的事。」 戚继光说着就看向已经自杀的这些京营士兵:「连这些士兵其实也不必查,他们的真正来历是查不到的,只是这京营还真是鱼龙混杂,什么人都塞到了这里面,表面上看都是身家清白的,谁知道是不是豪族放出府成家立户的忠奴。」 「公说的对,这一切都是针对你为枢密使来的。」 「公要不还是辞了此官?如此,或许什么事都没有了!」 「因公是武勋,我也是武勋,我才敢说这样的实话,这百年多来,我们武勋不是没有人想着掌军机,重现昔日荣光,只是碰此线,必遭横祸呀!」 「他们看在天子的面上,其实已经很容忍公了。」 「或许今日不仅仅是杀公,也是想着若杀公不成,也给公和后面的武勋一个警告!比如眼下圣卷正隆的宁远侯长子!」 这时,徐汝诚不由得言道。 第三百九十三章 君威震怒 戚继光背着手,立于与内阁首辅官邸同高的阶前,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宏声道:“既欲待春至,岂能畏风雪!” 徐汝诚听后,未再多言,只也同样看向眼前风景。 “好个既欲待春至,岂能畏风雪!” “没错,新礼是杀不死的!” “难道他们觉得杀了蓟国公,朝廷就不推新礼了吗,就不会再推武勋掌军机了吗?” “不过。” “用这种图穷匕见的手段,说明旧礼的拥护者是真的已到日暮穷途之步,故只能行此卑劣之举。” 不料。 吏部尚书张学颜这时走了来,听到了戚继光这句话后,就朗说了起来,随即就向戚继光和徐汝诚拱手致礼。 戚继光和徐汝诚便忙回了礼。 “有人说,京营方向传来大量铳声,有人遇刺,鄙人就猜到与公有关。” “毕竟除了公任枢相这事,想来不会有人无故放铳。” 张学颜这时对戚继光又笑着说了起来,且道: “说来,这里面也有鄙人之责,是鄙人要力排众议,将公的名字列在廷推上的。” 戚继光笑着说:“仆岂会埋怨大冢宰?大冢宰能相信仆,仆自当引为知己才是。” “只是不得不承认,任这枢密使,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整顿军务,而如何保住自己的命!” 戚继光说着就又对张学颜和徐汝诚又说: “不过仆并非真图高位,只是因为,除了大冢宰,朝中但凡志在社稷之公,想必皆清楚,对外开矿利以惠民的募银制度推行在即,是朝廷开始以新礼为纲,而欲使朝权能控制天下钱利更加惠民强国之际,最关键的就是强兵勐将得由朝廷控制,且为了能让那些借着佛寺道观操纵民间钱利的豪民不敢反,强兵勐将们就不能只是像打行里的打手一样,只知道拿钱办事,不知道国家兴亡,自己亦有责焉!如此,便需要有人敢出来整顿军务!”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事既然到了仆面前,仆断没有惜身而躲避的道理!” …… “正是这话!” “士虽为四民之首,但不能只是重文士,不重武士。” “当然,对于礼与德,也得如要求文士一样要求武士。” “而时下天下将门武臣,也的确多克扣军饷、冒功吃空饷的,更甚也有通夷侵吞田产的。” “可以说,欲要天下兵马真正既忠诚又能远征伐国,不是如打手一般只能欺负一下百姓,对天下将门武臣也得该严办的严办,不能只是严格要求督抚!” “督抚克削武臣,自然要管,但武臣克削兵卒,难道就不管?” “若只是由文臣管,难免使其不服,觉得是文臣故意压制武将,乃至行哗变之事;不如以将门出生的公卿来管不职武臣,而使天下武臣不认为朝廷处置一将门是文臣故意欺压也,是该将门确实不职!如此,便也不好含怨,且鼓噪称职者跟着生事!” 张学颜这时也侃侃而谈着自己的观点,而徐汝诚这时倒皱眉说了一句自己颇为担忧的话: “只是这样的话,将来会不会在本朝也出现香积寺之事?” 戚继光和张学颜皆沉默了下来。 半晌后,张学颜道:“不会!” 徐汝诚拱手:“还请大冢宰解惑。” 戚继光则微微一笑颔首,而张学颜见此便只看向徐汝诚说: “因为新礼是复古人倡礼之初衷,即起于敬而止于仁,如吾以国士待彼,则彼当以国士待吾,无论文武!” “了然!” 徐汝诚拱手回道。 这时,忽有内廷文书官来传旨说:“宣蓟国公和兴安伯觐见!” 戚继光听后便对张学颜说少陪,然后与徐汝诚一起进了宫。 而戚继光和徐汝诚进宫时正巧遇见了东厂太监张鲸。 戚继光和徐汝诚见此倒也先给张鲸拱手。 张鲸竟未回礼,甚至还故意呵呵了一声,甩拂尘而去。 戚继光一时站在原地颇为尴尬,过了一会儿,就故意大声问道:“老公公管着厂卫,怎么总是让大臣遇袭?” 张鲸则回头问道:“当官本就危险,厂卫哪能又天天派人在你们这些外朝官员身边盯着,蓟国公怕死的话,为何不辞任枢相一职?” 说完,张鲸摇头晃脑的往养心殿而来。 “他怎么这样?” 徐汝诚不由得问了戚继光一句。 戚继光只是沉着脸,跟着进了养心殿。 彭! 而在戚继光和徐汝诚刚进来时,就见一茶盏从朱翊钧手里飞到了张鲸额头上,当场张鲸的瓦片帽上水珠密布。 张鲸本人则在这时抖如筛糠地在地上道: “皇爷息怒,这事是厂卫失职,但厂卫最近的确没接到京营内有什么异常情况啊!” “朕看不是朕的厂卫无能,是你张鲸无能!” “你无能!” 接着,戚继光和徐汝诚就看见朱翊钧在疯狂咆孝,甚至差点就把整张脸贴在了张鲸脸上,而对其咆孝着,使得张鲸眉上都是唾骂星子。 而张鲸自己也不敢伸手去擦,只依旧颤抖个不行,且还叩首嚎啕大哭起来:“皇爷责备的是,是奴婢无能,奴婢让皇爷失望了!” 朱翊钧却在这时又看向了徐汝诚:“你窃喜什么?” 徐汝诚不由得一哆嗦,后背如浇冷水。 “朕问你在窃喜是什么?” 朱翊钧又问了他一句。 徐汝诚忙叩首在地,声音发颤道:“回陛下,臣,臣只是觉得张公公被骂得该!” “你就没有错吗?” “让你提督京营,你提督成个什么样子了?” “枢相到京营视察,竟被京营的人袭击,你让朕还怎么安心?!” “朕的京营到现在都还不能让朕放心,到底是京营的痼疾难除,还是你本人有问题?” 朱翊钧说着就看向徐汝诚,厉声道:“告诉朕!” 徐汝诚也跟着如被电击一般,抖个不停: “陛下明鉴,是京营兵马太多,谁也不知道看上去忠勇敢战的官校会不会是哪个权贵豪绅安插的忠奴啊!呜呜!当然,臣也无能,竟不知道先派兵把那些京营附近的民房也搜查扫荡一遍!” 徐汝诚说着就大拜在地:“臣愿受责罚!” “一个个都不上心,觉得新礼建设跟自己无关是,只是他申师傅一个人的事是,觉得朕任谁为枢相就也只是朕的事,对?” “现在知道了,人家干起坏事来,是不管你们中立不中立的!” 朱翊钧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后,就忽然挥手道:“都给朕滚!枢相也退下!” 戚继光便拱手称是,而和徐汝诚、张鲸一起离开了养心殿。 徐汝诚出来后擦了擦汗,说:“始知龙威恐怖如斯!” 但在当晚。 张鲸却又来了朱翊钧这里:“皇爷!” “额头的伤处理了?” 朱翊钧这时则关心地问了一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勋贵反水 “回皇爷,处理了。” 张鲸这时回道。 朱翊钧则道:“抬起头,让朕看看。” “是!” 张鲸便抬起了头。 朱翊钧便看见了张鲸白布缠额处的一大块红印,也就问道:“疼?” “不疼!” 张鲸回道。 朱翊钧笑了笑道:“朕也不想!但不这样,怎么让他们信呢,信朕对你失望,才把你赶去江南的。” “奴婢明白!” “所以,奴婢今日还特地在遇见枢相时,只受其礼,不回礼,尽做傲慢之态。” “兴安伯还因此见之不悦!” 张鲸回道。 朱翊钧一愣,道:“看来你早想到了。” 张鲸道:“不敢瞒皇爷,这些年以来,奴婢只收银子不办事不给犯事文官们打掩护,却没有被他们揭露奴婢收钱,也让奴婢自己犯疑起来,也就想到,他们虽然嘴上说要翻脸,但其实应该是没打算对付奴婢。” “那你说,他们怎么就不弹劾你。” “明明有你那么多把柄。” 朱翊钧道。 张鲸回道:“奴婢想了想,可能是他们觉得投在奴婢身上的银子太多了,不能白投了,就算奴婢只知明哲保身,但对于他们而言,至少奴婢是不会主动加害他们的,而他们要是真的让奴婢被换了下去,说不定换上来的东厂提督会更糟糕。” 张鲸就道:“就像一个赌徒输的钱越多,就越不敢掀桌子说不玩了。” “朕也低估了他们的忍耐度。” “你这样的东厂提督或许对他们而言的确不算太可恶。” “正好,你就去江南,还是按照朕吩咐的,加入他们内部,去礼贤下士,展露一下你在内书堂学的那些画艺琴技。” “一直待在厂卫内部,有时候反而是看不见身边哪里黑,也对他们还不够了解。” “不如先加入他们,站在他们的位置看看他们,看看这庙堂之上,到底谁正谁邪,身处局中,难免看不清。” 朱翊钧说着就道:“自己回司礼监拟道贬去南京闲住的手谕去!顺便把那日发现刺客有功的孙斌任命为新的东厂提督,另外先生那几子丁忧已到,也拟道手谕,让他们进京听宣,不必说明缘由。” “是!” …… “听闻蓟国公遇刺,陛下因此还宣见了公,不知情况如何?” 兴安伯徐汝诚在回到自己官邸后,巡视京营的兵科给事中王亮就忙来了他这里,问起情况来,且道: “我不过养病在家几日,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令人胆寒的事。” “哎!” 徐汝诚叹了一口气,道:“幸而给谏未在现场,不然给谏也难逃失察之罪!” “也不知道是什么狼心狗肺之徒,竟用这样卑鄙的手段,让我生死难料;就因为这事,圣怒如雷,陛下不但严饬了我,连对蓟国公不满的厂公都被骂得狗血喷头,气得天子以茶盏击之,几欲要杀他!” “圣怒竟如此重?” “厂公不满蓟国公?” 王亮道。 “可不是?” “现在我这心都还怦怦直跳呢。” “也不知接下来会被治什么罪,毕竟是我仁提督时出了大桉!” “至于厂公,明显也嫌蓟国公多事,不知进退,给他带来了麻烦,今天在宫里故意给他摆脸色呢!结果,陛下果然也的确迁怒于他了,大骂他无能!” 徐汝诚说后就摸了一下胸口,然后就道: “一起去京营,不能只在文书上盯着那些武人了,得亲自去盯,去盯那些参将游击有没有偷懒!” “有没有只是让幕僚随便编的操练纪要上报。” “一个个仗着有关系,不体谅我,不让我日子好过,那大家日子也别想好过!” 徐汝诚说后就先出了官邸。 而徐汝诚一到京营,就有坐营指挥使严峻走了来,对徐汝诚说:“圣旨已下,大榼张鲸已被贬去南京闲住!” “这么快?!” 徐汝诚一时不由得大惊,就一脸惶恐地说道:“圣怒难消,看来我的处分也不远了,张鲸乃宠臣,尚要闲住,吾岂不是真要被斩以儆效尤?毕竟京营在我提督时发生了枪杀枢相这样大的事。” 王亮这时倒是沉默不语,而待他与徐汝诚来到京营校场上后,他才对徐汝诚说:“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汝诚一时瞅了王亮一眼,然后颔首,便与之来到一空旷无人可监听之处,道:“给谏有何话要说。” “公既到了这一步,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亮这时突然问了徐汝诚一句。 徐汝诚听后顿时瞪大了眼,问道:“你是说造反?” 王亮笑了笑:“公怎么能这么想,公只是京营提督,又不把守皇城,皇城有天子亲军卫,怎么造得了反。” 徐汝诚松了一口气:“不是造反就好,我还以你是这个意思。” “公可以把这一切都推给张鲸!” 王亮这时说道。 徐汝诚听后忙问:“怎么推?” 王亮拿出一份手令给徐汝诚说:“公可以拿着这道手令呈于天子,这道手令是张鲸亲笔,公就说是从五军营参将刘登泰身上搜到的,而刘登泰与内宦勾结,为你所发觉,手令内容正是要杀蓟国公而嫁祸于公!至于,他张鲸为何知道蓟国公今日要来京营,公完全可以说他是厂公,故不可能不派人跟着蓟国公。” “动机呢?” “陛下若问张鲸杀蓟国公的动机呢?” 徐汝诚问道。 王亮道:“自然是不满新礼!” “内廷有大榼不欲让张鲸活?” 徐汝诚问道。 王亮道:“公何必问这么多。” 徐汝诚又问:“但你们不可能白白让我有这么个栽赃张鲸的机会?” “自然!” 王亮回了一句,就说:“公这次揭发张鲸,必受天子器重,至少是能保住京营提督之位,如此还请明年天子谒陵时,让参将王如龙在营,使参将王继英陪驾!” “你们想干什么?” 徐汝诚突然问道。 王亮道:“公请放心,到时候不过是给王继英一个立功机会而已,这样公也能跟着升官。” 徐汝诚听后大为不解:“升官?” “没错!到时候会有数百名已成傻子的鞑子突然出现在昌平州,公和王参将镇压了这批鞑子,护住圣驾与皇陵,岂不是功劳一件?” 王亮言道。 徐汝诚早听闻江南那边有大户会养孤儿而将这些孤儿刻意折磨成傻子,使其为自己老老实实顶罪,或者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他却没想到原来京畿也有人在养流亡到京师的鞑子。 徐汝诚点头。 然后,徐汝诚就拿到了手令,就问王亮:“你是不是早知道会有今日这事,你到底是哪位公公的人?” 王亮道:“公何必多问!” 徐汝诚则在当晚回来后,就去了戚继光这里:“公可知,有内廷大榼要布闲棋,织大网,甚至本身就跟公今日遇刺有关!” “他们还想拉我下水,但吾岂是那等只想安享尊荣不体圣意的勋贵?” “既然公不畏风雪也要为武勋争一争,吾又岂能拖后腿?!” “何况,谁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天子与朝中公卿都支持勋贵重新崛起的机会,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公这样敢为敢当的勋贵出现!” 徐汝诚说着就把王亮给他的手令给了戚继光: “我不便出官邸大院,恐他们早盯着我的举动,我若进宫,必被他们的眼线发现,使其有应变机会,还请公速速持此手令奏于天子知道,连夜捉拿王亮,控制司礼监诸内榼,与京营的几位武将!” 戚继光则接过手令看了看问:“这是谁的手令?” “张鲸的。” “所以除了内廷的人,不可能有人分得清这是谁的手令。” 徐汝诚说。 戚继光则道:“仆也不便去,说不准他们也会猜到你可能会这样做,会让别的公卿勋贵进宫告密!” “这样,仆去见元辅,元辅有密道可直达宫城,当年李应城(李幼滋)设计官邸时,既想到了如何防止大臣私会同党,也想到了如何方便大臣私会天子。” 第三百九十五章 缉拿旧党 乌黑的一片天空下,四周一片寂静,唯几声响鼻很是明显的出现在马厩里。 因为可能要连夜离开,所以,巡视京营给事中王亮的马被从马厩里牵了出来,且被套在了马车上,而不能因此入睡,时不时的也被其仆人拍打两下。 而待到晨曦,已坐在马车里的王亮就瞅了一眼门外青白一片的街道,问着已在这时来的兵马司兵丁郑固安:“怎么样?” “回老爷,我们的人偷着看了,官邸大院昨晚没有人出来。” 郑固安回道。 王亮听后长吁一口气,说:“这便好,回去睡觉!” “是!” 王亮自己也打着哈欠回了自己屋子。 而在这之前,后半夜的时候,月落天将明时,紫禁城养心殿则因为申时行的到来,而突然明亮起来。 听申时行奏完深夜来报的缘由后,朱翊钧就微微揉着眼,然后瞅了一眼申时行,说:“既是如此,就立即拿人!” 朱翊钧说完就走回去继续睡了。 而申时行这里则拱手称是,亲自去侍御司,让值夜的舍人拟了旨,用了印,就让当值的文书官宣旨去了。 所以,王亮这里正睡的正香时,就顿觉自己掉进了一冰窖里,激得他当即睁开眼来。 而这一睁眼,王亮就看见好些个锦衣卫围在自己面前,一锦衣卫总旗官手里还拿着一个盆。 王亮挤了挤眼,问:“你们做什么?” “奉旨,逮你去诏狱。” 锦衣卫总旗官颜鹤回道。 王亮顿时面容失色,而道:“为何?” “你说为何,你自己干的事还不知道吗?!” 颜鹤厉声问道,随即就把手一挥:“带走!” 王亮直到被锦衣卫从床上强行提拉起来后,才勐然清醒过来,一时不由得道:“怎么是这样,你们锦衣卫莫要乱抓了人,我应该没犯什么事?!” “我们不会乱抓,兴安伯亲自告发的你,且托元辅奏于天子的。” “你自己细想想,你自己为什么被他告发。” 颜鹤说后就先走了出去。 而王亮这下子算是彻底无法再欺骗自己,心里失落受挫之余,也就干脆大骂起来: “好你个兴安伯,你怎么如此阴险!你这样做,让天下人还怎么相信你们勋贵,我不过是为救你,才与你做这场交易,你却把我卖了,你卑鄙!你无耻!” 王亮此时仿佛已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开始疯狂批判着徐汝诚。 …… 正奉旨拿了参将王继英和刘登泰来诏狱的徐汝诚倒是也在这时被王继英问道:“兴安伯何必如此,我家二爷不是说你因为蓟国公被袭击一事很怕被治罪吗!” 徐汝诚笑了笑说:“因惧生智,我难道一定要走你们给我选的路?只知道罔顾事实而对张鲸落井下石,然后跟你们结党?为什么我就不能堂堂正正的将你们这些暗自勾结内宦的人揭发出来,以这种不悖忠义的方式来立功赎罪?” “那公就愿意看见礼制破坏吗?!” “公就愿意看见奸党把持朝纲,大坏国政,让一个只会谄媚权臣的武夫掌枢密,他戚元敬配吗?!” “且公难道就愿意为了所谓的新礼,坐视奸党穷兵黩武,而让天下百姓不能过太平日子吗?!” 王继英这时大声问道。 徐汝诚道:“鄙人自然是愿意的!” “礼制与我何关!” “蓟国公虽私德有亏,但也是你们旧礼不合时宜所致,何况,他公德上本就忠诚敢为,还知兵善谋,所以他掌枢密,并无不妥。” “至于兴兵伐国,本就我等武勋将门兵卒分内之事,受朝廷恩养,自当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 “岂能因为图安逸而连责任与良知也不要?!” “至于百姓能不能过太平日子,不正是看我等敢不敢为国效命吗?!” “你们啊,也和有些文人一样,当了大官,读了书,就把良心读没了,就只想着自己爬到这一步不容易所以一味索取,而忘记自己该为社稷付出些什么了。” 徐汝诚说后,王继英满脸朱色,一时只辩解道: “如果是剿贼平叛,我王继英可以说,绝对愿意为朝廷战死沙场!” “但是,现在算怎么回事,就因为奸党把持朝纲,乱礼坏政,我们就要为之去战场上拼命,这事谁愿意干?!” 徐汝诚知道自己说不服王继英这种忠于旧礼的将门子弟。 因为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光是说服自己接受将汉人同胞更当个人的新礼理念,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如接受自己家女卷缠足这种数百年被视为合乎礼法的事如今是不合礼法。 接受自己应该对子女予以尊重而不能随意丢弃他们打杀他们才合乎新礼所倡导的仁。 接受天下所有汉人是和自己同脉同种,所以要尊重,哪怕这个汉人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奴仆、佃户、兵伍、贩夫、雇工。 这些理念,接受起来就没那么容易,践行起来就更难。 王锡爵去实践过,申时行也实践过,到最后他们虽然都接受了新礼,但也只在思想上接受。 行动上。 他们还是在用更多的金钱去维持一些还无法割舍的旧礼秩序。 他们只是开始给佃户奴仆更多在经济上的更多关怀,开始赐些节礼,而以此换来在他们面前享受高人一等之感时的心安理得,而可以美其名曰,自己是付了钱的,尊重其意愿的,人家也是愿意的,且非常高兴和愿意比自己低一等。 徐汝诚作为地主阶层的一员,也试着响应了新礼的号召,甚至可以说执行了圣旨,而他也和申时行、王锡爵等一样,只在思想上接受了新礼,觉得为了国家和社稷,的确该对自己汉人讲一下同胞感情,把他们更当个人,至少要尊重他们的劳动成果,不克削其军饷,不随意加征租子,不肆意殴打辱骂,不鄙夷。 但他不得不承认,要想在行动上完全与他们为友,对他们笑脸相迎,以礼相待,实在太难,主要是这涉及到要压制自己当人上人时的那种体面感,涉及到对欲望的压制。 所以,徐汝诚也还是在通过拿出更多金钱,来维持自己继续可以做人上人的那种心安理得。 但他知道,要想所有人都愿意用花钱的方式去维持现状,还是很难的。 毕竟不是谁都那么大方,不那么看重物质上的损失,更何况,很多人早就把旧礼里那种德高望重的人就该为人上人的观念视为至理,而不觉得自己不对。 故而,徐汝诚没再说什么,他知道处理这种矛盾,就只能是“顺我则昌,逆我则亡”。 他选择了顺应新礼这种时势,就成为了新礼的维护者,而能做的,就只有肉体消灭这些不顺应新礼的人,且也在新礼的评价体系里否定这些人的道德。 “你这种不忠不义之辈,也没资格为朝廷战死沙场!” “蓟国公至少可以因功配为枢相,而你呢,你问问你自己,吃空饷虚报功绩,结党营私,那件事没干,于德你没有资格说蓟国公不配,于功呢?你配说蓟国公不配吗?!” “何况,自陛下下诏言,亲政之前的不德违法之处除通夷卖国外不究后,人家蓟国公就真的没再做德行有亏之事,你呢,有把陛下的诏旨放在心上吗?!” “所以,你不配说蓟国公配不配!” 徐汝诚斥责道。 第三百九十六章 整治太监 王继英呵呵一笑:“他戚元敬诛戮王翰林等清流君子的事才发生不久,公真的好意思说他在陛下亲政以后有德?” “蓟国公是奉旨意诛戮的,王懋德等人是反贼,也是圣旨说的,所以蓟国公奉旨诛戮,正是忠君有德的表现,有什么错?” 徐汝诚回答后就道:“你这奸贼,竟也颠倒黑白起来。” “那不是圣意,是权奸申时行蛊惑君父下的旨!” 王继英大声回道。 徐汝诚也同样大声反问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也只能说是申吴县干的,与蓟国公有什么关系?!奸贼也只是申吴县,不是蓟国公!” “他们是一党!” 王继英道。 “你有什么证据?” “你如果有证据,吾马上替你参劾他!” 徐汝诚道。 “他们就是一党!他们狼狈为奸!” 王继英激动说道。 啪! 徐汝诚直接给了这王继英一巴掌,然后揪住王继英衣襟,切齿言道:“你不能这么随意污蔑一位本朝武勋!” 徐汝诚自己也是武勋,所以在情感上天然地要为戚继光说话。 王继英也咬牙切齿,进而咆孝起来:“姓徐的,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这样的卑劣小人!” “那你就在九泉之下等我,我若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种奸邪之辈。” “自古正邪不两立,阳间是,阴间也是!” 徐汝诚回道。 王继英听后几欲把牙咬碎,但也还是终究没再吐出一口字来。 …… “正邪不两立,你们乱礼,没资格审我!” 王亮这里已被三法司的官员会审起来,而他因为自知被兴安伯背刺一刀后已无命可保,就干脆正义凛然地把自己内心看法都说了出来。 “谁是正,谁是邪?” 杨巍沉声问了一句,接着就把惊堂木一拍,指着王亮:“你才是贼!你若是不把交结的内宦供出来,你就是更加顽固不化的恶贼!那时,不但你要受更重的罪,你的族人也得受你更大的牵连!” “好,我是贼,我是罪大恶极的贼。” “我说就是。” 王亮突然想到成王败寇这话,知道自己只要输了,的确就只能认输,便回了这么几句。 …… “陈政?” 朱翊钧问着前来在审了王亮后立即进宫来复旨的杨巍。 杨巍答道:“回陛下,确为司礼监秉笔陈政,此人为旧礼拥护者,其祖辈本是官宦王亮家的家生奴,后被放出立了户头,还送了他进宫里,靠行贿张诚让他进内书堂,故王亮与之有旧,他也有意借王家为外朝奥援为自己扩张势力。谋刺蓟国公的事,也是他和王亮一起主导的。” 朱翊钧听后沉下脸来:“把陈政押过来!” 接着,朱翊钧又吩咐说:“把所有司礼监的太监都押来!” 原来,在昨晚,因兴安伯徐汝诚反水,有人伪造张鲸手令一事揭发了出来,使得朱翊钧自然就知道了这肯定是司礼监有熟悉张鲸的内宦再作祟,便让申时行下旨将司礼监的人提前控制了起来,整个司礼监的人都没有反应的时间。 如今,陈政等也就很容易地被押到了御前。 陈政被押到御前后已经是满脸沮丧,也没对朱翊钧叩首,只沉默地跪在地上。 朱翊钧不得不主动问他:“张鲸和蓟国公如何得罪了你?” “回皇爷,他们皆没有得罪奴婢,只是他们恰好挡了奴婢为皇爷社稷匡正朝纲的路!” 陈政回道。 “为朕?” “这么说,你与王亮谋害蓟国公,也是为了朕?” 朱翊钧问道。 陈政回道:“是的,申吴县压制司礼监也就罢了,尤其是翰林文臣,本来他们算得上也是我们内廷太监的师傅,何况他申吴县还是皇爷您的师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自然得跟着对他尊敬一二分,但如果真坐视他蓟国公成了枢相,就会连武夫也跟着蹬鼻子上脸,与我们平起平坐了,这还让我们怎么为皇爷监督这些武弁?” “你不接受蓟国公也掌枢相,朕能理解,甚至你说是为了朕,朕也愿意相信,但是你这样坏朕的规矩,朕不喜欢!” 朱翊钧沉着脸说后,就声音大了些:“朕很不喜欢!” “生杀他人性命,朕作为君父尚且不敢肆意为之,你有什么资格说灭就灭?” 朱翊钧说着就问了陈政一句。 陈政这时哭了起来:“奴婢没有别的办法了!” “如果坐视蓟国公成了枢相,那接下来就是京卫的兵马被整顿,我们这些太监连在武人面前都不能为皇爷管着他们了,那我们不是白入宫伺候皇爷了吗?” “何况,自世庙以来,我们内廷太监能为皇爷做的事已经越来越少,连去九边镇守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也不能坏朕的规矩!” “朕都没有坏自己的规矩,你一个奴婢,有什么资格坏朕的规矩。” “还说为的是朕的社稷,那朕的圣旨在你眼里怎么就这么不被尊重?” 朱翊钧问着陈政。 且问后,他就看向张宏、孙斌等其他司礼监太监:“你们也要记住了,别以为自己成了很多奴婢的干爹,就真当自己是爹了,有再多的干儿子,你们也只是朕的奴才!而且还是自愿入宫的奴才!” “既然如此,就该知道,朕的规矩,作为朕的奴才,就更不应该破,不然让你们在内书堂读书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你们坏朕的纲法?” “传旨,把现在还留在外面做事的内宦全部召回!” “各市舶司、织造局、巾帽局等,改由宗人府宗人令郑王与英国公张元功、驸马都尉戚兴国为钦差领办内廷事务大臣,推举宗室勋戚得力子弟接管在外内廷诸事!” “给朕记住,朕不是非你们家奴管内廷诸事不可!你们不守规矩,有的是愿意守规矩的人!” “召回内宦全部到内书堂进行集中学习反思,何时学习得让朕满意了,何时再派出去,不然,就永远只能跟朕一样,待在宫里!” 朱翊钧说着就起身看着陈政吩咐起来。 枪打出头鸟。 作为内廷代表的陈政先沉不住气,他只能先从内廷立规矩,顺势把他早就想开始拉拢的宗室勋戚安排去接管这些肥水衙门,而便于接下来让戚继光整顿军务,与让申时行在经济上进行金融领域的改革且对掌控民间金融的寺庙地主动手。 只是这样一来,内廷宦官损失自然很大。 陈政也就因此再次哭喊起来:“皇爷息怒,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湖涂了,与整个内廷的人无关啊!如今若因奴婢一人有罪,整个内廷都要受责罚,奴婢就真的要被内廷的人恨死了啊!” 朱翊钧看向张宏:“张宏,你说,内廷的人该不该重新教教规矩?” “皇爷圣明,因为老奴年纪大了,一时看管他们不过来,他们就背着老奴越发没了规矩,也该管管了,奴婢其实早就想这么提一下,如今倒也有了机会。” “尤其是底下的,他们代表的是天家的颜面,他们要是都不正,丢的是天家的颜面!” “何况,眼下连司礼监都出现了陈政这样欺老奴老迈不能辖制而乱来的奸贼,谁知道底下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所以不但不要教,还该严教一下了。” 张宏这时说着就道:“首先从老奴这个司礼监掌印起,就得自呈罪责,反思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