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个骑士斗恶龙》 第1章 亲爱的日记 亲爱的日记: 来到这片大陆已经八年了。 对于原来的生活,原来身边人的名字,都在我的脑中渐渐模糊。 在这所学校也有一年了。 老实说,穿越到这里以后我做的唯一一件对得起这具身体的事情,就是凭自己的努力考进来吧。 尽管有一所更精英的早就预约我了。 但在听说我“疯了”之后,收手的速度也是快呢xddd~ 不过,现在就算他们再来找我,我都会拒绝。 因为现在的我就读的学校,是她毕业的母校。 莫朵绝对是重生大军中及其失败的一员。 在魂穿后醒来的一瞬间做的并不是暴起左顾右盼,而是躺回去补觉。 在意识到自己重生后果断崩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闹绝食,并差点自杀。 像是“顺其自然”一类看似轻松的描述,在她身上完全不存在。 她穿到的可不是原来唯物主义的天-朝啊!是有背上喷水的不明生物在天上飞手上冒火的人儿在地上追的异世界啊! 是义务教育九年高中三年学的知识都无用武之地的异世界啊! 是连三观都要重塑的异世界啊! 一开始莫朵几乎把在原来世界不会作的死都作完了,成堆的负面情绪虽是被发泄完了没错,但换来的是原宿主名声的全毁以及几乎没一个人鸟她的窘境。 原来的“莫朵”是个属性上天的天才少女,早早被预定好了大半条顺遂的人生道路。 当然这些都在重生的那一天被清了零。 对于摆在自己面前的一堆需要重新学习的魔法定律和重新梳理的人际关系,莫朵打心底里就是拒绝的。 好在原来的自己出生于小镇里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培育植物的园艺家,母亲是擅长料理和调制魔药的家庭主妇。 他们对于自己“天才”的身份,都是顺其自然的心态。 在知道女儿病好后的第一件事,是欣喜于她终于能跟正常孩子一样生活玩耍;而不是为了她天才能力的消失而捶胸顿足,为将要到手的财富飞走而愧疚。 莫朵在刚穿过来的时候对他们说了不少过分的话,对此她一直是心有愧疚的。 后来了解到,这具重生的九岁身体在这之前都是体弱多病的一挂,几乎没有出去玩过,隔几天就要靠母亲熬制的药汤治一下身上的毛病。 因为“大病初愈”,刚开始时莫朵是着实被镜子里干枯的卷发,苍白的肤色以及瘦小的身体吓了一跳。 在适应之后,多亏于母亲的悉心照顾和闲的没事每天往外面跑的疯劲,莫朵算是渐渐好转了。 胖了一点,脸上也红润了,一头卷发经过细心的打理更是光洁顺滑了不止一点。 但这些跟与周围孩子已经破碎的朋友圈来说,弥补的功力只是杯水车薪。 毕竟在刚开始拒绝见任何人还自残还神经质地大吼大叫什么的,足够给很多小朋友留下“怪物”的印象了。 再加上,到了哪个世界都不会变的,家长的碎嘴…… 所以,当莫朵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并一脚踏进小孩子的社交圈——户外的小运动场时,收获到的便是齐刷刷的惊恐眼神以及骑着小扫帚迈着小短腿作鸟兽散的声音。 只剩下一个女生,坐在没有链子的秋千上,荡来荡去地,吹泡泡。 金色的短发,蓝色的眼睛,白皙的面孔,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莫朵以十几年的经验判断,这类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货。 ——不是冷漠得生人勿近,就是高傲得不可一世。 要不然就是恶霸一样的孩子王。 于是那天她一直在离女生方圆几里的距离外,自己跟自己玩飞来飞去的皮球。 而后的第二天,莫朵再次屁颠屁颠地跑来时,小运动场上的小朋友已经少了很多。 依然是,见了她就跑。 而那个女生,依然在。 莫朵依旧怂,揣着十几年的自知依旧不敢靠近她。 就这么看似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三天,终于,霸凌的情节来了。 那片活动区域里面真正的孩子王找上了莫朵,带着一群小跟班,一下就把她掀到地上再团团围住。 他们手中握着咕嘟咕嘟的炸泡泡的紫色药瓶,呱呱叫的不明生物,里面被灌满颜色的石头……一个个的脸上或嬉皮笑脸或呲牙咧嘴。 莫朵被围在一小片区域,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先一步地被吓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坐在一边吹泡泡的女孩子走过来,抓住孩子王正要往莫朵身上招呼的手。 莫朵在那时才清楚地看到,她的模样。 碧蓝的眸子,淡金色的头发,以及略为中性的眉眼;近看有点像小男孩。 在仰视的角度下,有点隐隐约约的英气。 “伊……伊莱……你难道不会看她不爽吗?”孩子王有点惊讶,却低声下气。 她没说话,出手在对方胖胖的脸上就是一拳。 其中用劲大到莫朵可以听到拳头砸到脸颊的声音。 孩子王被揍出一段距离,鼻血流出,他身边的小跟班们看着,瞬间瑟瑟发抖。 “你们也想像他一样吗?”女孩握着拳头,把其中扭曲出骨节的声音,半是威胁半是冷漠地说。 “不…不想……” “那就离莫朵远点。” 诶?她认识自己? 一群小孩屁滚尿流地拖着他们流鼻血的老大跑了,只留着莫朵一个人跪在原地,呆滞着。眼泪鼻涕干涸在脸颊。 女孩蹲到她面前,伸出手,帮她擦泪。 “你为什么不理我呢?” “诶?” “我的爸爸妈妈跟我说,你的病才刚好,要我多照顾你。” 自己以前跟她认识? 但为什么没有一点记忆? “啊……我们前几天才第一次见面是吧?因为周围的人一见你就跑,而你又一直不理我,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的。”女孩笑笑“后来我去问了爸爸妈妈,他们说你才刚刚痊愈,精神状态并不好…” 不是不好,是非常不好啊……莫朵腹诽。 “总之,我叫伊莱恩,是最近几天才搬来这个镇子的。” 女孩把莫朵扶起来,顺便自我介绍。 “我爸爸是月照骑士团的骑士,妈妈是里面的医生。” 当时的莫朵还不知道,月照是个多厉害的存在。 “我的梦想是成为骑士团的一员哦。” 更不知道,这句话在她以后的人生路中,激起多大的水花。 只知道的是,在午后的阳光下,眼前的女孩子,几乎与耀眼融为一体。 炽热而不暴戾,温暖而不模糊。 让小小的莫朵,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这里挺没劲的,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去那里玩吧。” 伊莱恩抓住莫朵的手,出了运动场。 她的手心是温暖的,像藏着一抔阳光。 “你的手好冰哦。” 莫朵低着头,不自觉地,脸颊中涌上热流。 搞什么……自己在过去十几年都没经历过这些啊。 无论是遭遇意外,还是重生,还是崩溃,还是被排挤,差点被霸凌…… 还是……被一个女生解围,再在被她拉着手时脸红成这个样子。 “伊莱恩…”莫朵小声呢喃道。 “嗯?”对方回头。 在微风中身上的白色衣服飘扬,金色的微卷头发被轻轻摇曳起来,蓝色的眼睛里面如同玻璃珠一般清澈,还未脱开稚气的圆脸上是粉粉的颜色。 “你,你走慢一点吧……这么跟着我有点累。” “好啊。”伊莱恩一口答应。 而后瞅着莫朵的脸,有点奇怪: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哦,是不舒服吗?” “没,没事……” 莫朵急忙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撤出来,放在脸前面不住地摆动。 搞什么啊…… 居然会被一个小女孩撩到。 “莫朵!” 开门的声音把沉浸于回忆中的莫朵惊了起来。 简甩着长长的大辫子,大踏步地走过来,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成功让莫朵整个人差点弹起来。 “怎么,又在温书呐?” 对方按着莫朵的肩膀,把头越过去看她身前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笔记本。 “嗯……因为魔法阵绘画课的老师说要给我开小灶。” “哈?你说的是琉斯先生吗?难得诶,他不是出了名的冰山吗?” 简睁大猫一样的竖瞳,表情夸张地对着莫朵道。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在这一课里面,我的成绩最差吧。”苦笑。 这可不是敷衍的话。 莫朵的绘画能力就算重生了一遭还几乎是零,加之本身记忆力就没那么好,所以对着魔法阵这种一笔画歪都翻天覆地的玩意完全是懵的。 在两个或几个同心圆里面画上各类咒文的图案,写上咒术的文字什么的,真心难。 就算努力到现在,还是只能勉强保证不把同心圆画歪。 “噗…你上次把小型爆裂阵型画成目标洪流阵型的事迹确实挺极品的哈哈哈哈哈!” 一想到琉斯被喷了一身水,长发湿透整个贴完半张脸,长袍被染深几个色号还一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简忍不住大笑起来。 老实说莫朵对于自己室友这开朗到有点不矜持的性格,是有点拒绝的。 但是接受的速度远快于拒绝。 顺带着的,还有她那略自我中心的大条性格。 “好啦好啦,陪我出去一下可好?你总待在房间里要发霉了啦!” 一个大力,就把莫朵从椅子上拉了出来。 “顺便跟你分享一下我打听到的新消息!” 简的骨架比莫朵的大一些,肤色微黑,笑起来的时候可以看见两颗明晃晃的小虎牙。 她所属的种族常年居住于这片大陆的边境,受到那片区域所盘绕的魔力的影响,在外貌上内心里或多或少都具有野兽特质。 不过,在莫朵看来,旁边喋喋不休的这位,明显的,只是在模样上有点受种族影响吧。 在被她拽起来时,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幸好。 那便是把笔记本下面的日记本塞得更隐秘。 第2章 不适与不死 “跟你说哦,最近我从老爹那里打听到了一件事情。” 在学校的餐厅里面,对面的黑发少女用吸管搅动着饮料里的冰块,对莫朵说。 饮料的颜色是自深而浅的紫,有点葡萄汁的感觉,随着吸管的搅拌而融成均匀的一杯。 但喝起来的感觉并不是甜的,而是酸中带涩的怪味道。 对于莫朵的味蕾来说,这玩意儿就像药一样。 然而简却爱死了这个,说里面有他们种族喜欢的“最原始的味道”。 莫朵对此各种理解不能,在简对她热情推荐时自然是推脱的。 “什么?” 为了避免又被抓到空子倒饮料,莫朵连忙答道。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事情啦……但如果是的话,那真的很好哦!” 对面的女生因为兴奋而睁大眼睛,站起来,半个身子往前倾到莫朵脸前。 “那是……?” “月照骑士团的人,要来我们学校咯。” 听到“月照”两字,莫朵心里咯噔了一下;而后被忽然揪紧了一块。 “你说……月照?” “是啊,还是总团哦。” 不是分在每个地方的支团,而是被这片大陆的皇室掌管的总团? “我说……他们来我们这干什么?”莫朵表情僵硬,嘴唇颤抖机械地吐出这句话。 “喂,我们这里虽然比不上在皇都的那几所,但好歹也是排的上前五的好吧!?你是对我们这多没信心啊!” 听到这话简果断有点炸了,对着莫朵就是分贝超大又情绪激动的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莫朵慌忙摆手,对简的表现有点不知所措。 ——她忘了简是校长女儿的这个事实。 “是,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因为有认识的人可能在里面所以……” “哦?那是谁呢?” 绿色的竖瞳眯起,简的脸挨得更近了。 莫朵对于这种被压迫的感觉是很不适应的。 但是,如果推开的话,又不大礼貌…… 只好…… “啊啊我最近有点不舒服,简你有什么可以喝的东西吗?” “哈?”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这种饮料有治疗的功效是吧?给我喝一点应该不介意吧哈哈哈哈!” 表情夸张地将玻璃杯一把夺过来,往自己身前的瓷杯里哗啦啦地倒下满满一杯。 “等…” 奇怪的味道扑鼻,没等简阻止,莫朵就把它仰着头喝下一大半。 午后的阳光通过餐厅的落地窗洒了进来,向外看去,底下是用花草种出的校徽图案。 蓝色的鸟儿背着身子,展开翅膀,朝着远方的蓝天飞去。 翅膀间是云朵的图案,小小的,比翅膀的颜色深一点,却还是白。 纯纯的白。 就如同莫朵被腮帮子里面的味道恶心到眼前冒出的颜色,是一样的。 “所以我说你要转移话题也不带这么拙劣的好不好……” 莫朵躺在宿舍的床上,把手放在额头上的毛巾上,装尸体。 “我又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你不想答的话就别答好啦,用得着这样吗?” “但你刚刚……真的吓到我了啊。”气声。 “好好好,对不起。”简把毛巾拿过来,往冷水里面浸了浸。 “好在我在你吐之前把你拖到了传送阵去,要不然你应该知道要真在餐厅里吐的话那里的阿姨会以多可怕的眼神瞪你。” 把毛巾放回莫朵额头上后,简低头看了看表。 “今天和温妮他们约了打球,就先走咯,你好好休息。” “嗯……”莫朵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对方起身,走到镜子前,在被蓝色的光芒萦绕全身之后身上的衣服瞬间换了一身。 本身垂在身后的大辫子变成了高扎的样式,身上的衣服也从原本墨绿色的校服裙变成了更为清凉的衣服。 莫朵有时候也会感叹,在这个世界里,尽管原来世界里的高科技都不存在,但都可以被魔法恰到好处地代替。 还可以与物质上的存在,融合得那么好。 这里光景的一部分类似于原来世界的中世纪,有城堡,有骑士,也有穿着黑袍的巫师。 还有一部分和莫朵原身存在的世界的光景相似。 虽然刷不到微博扣扣什么的对于刚穿越来的时候的莫朵来说是煎熬的,但时间久了倒也是觉得无所谓了。 尽管对于再也不能追在原来世界喜欢的偶像的这件事,是时不时的心酸啦…… 但什么事情都不能尽如人意啊是不是…… 莫朵翻了个身,额头上的毛巾掉到了枕头上。 造化弄人,就是生而为人的标配啊。 慢慢的,她又陷入了回忆。 伊莱恩说的那个地方其实是几座小山后的一片空地。 空地上的草是松软的,还有类似于芒草的植物在上面随风摇晃着身子;随手一扯把草放在手心,就会如灰先一样先是消失再是飘散往空中。 “这种草叫‘灰绒’,是灰尘中残存的魔力与普通的草混合出来的植物,所以兼具草和灰尘的特质。” 莫朵往手里抓了一大把,放在掌心慢慢揉捏。 果然,在植物的触感之后就是被碾碎了的柔软感觉,那种感觉慢慢消散,最后被一阵风吹得远远的。 “要是没了根的支持呢,就会很快地被吹走……不过是真的很松软啦,不管是躺在上面睡一觉还是铲一大堆做肥料都是很好的。” “这样……不会脏吗?”莫朵不自觉地缩起身子。 毕竟是灰尘变过来的啊…… “不会的,上面黏着的只是魔法而已哟。” 伊莱恩的声音很温柔,之中又带着丝丝明媚暖意,不算嗲也不算粗,但听起来就是舒服。 “那群家伙一定会再找上来的,以后,就来这里玩吧。” “那你会陪我吗?” 反射性地,莫朵来了这么一句。 当然在说完之后她就有点懊悔自己的神经质了。 这才认识一天啊…… “会的哦。” 很自然地,伊莱恩微笑着,回了这么一句。 这句话轻轻的,却如同骑士对于主人许下的诺言一般。 有力而坚定。 在当时的莫朵心里,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一下。 令她的心脏,在伊莱恩眼前,悄悄漏了一拍。 开朗,明媚,温柔,健康。 这是最开始时,伊莱恩给她的第二印象。 至于那第一印象呢? 大概在伊莱恩救她的时候,就被飘散得无影踪了吧。 后来的日子过得很快,慢慢的,莫朵的身体好了很多,也到了上学的时候。 因为身体的虚弱,她入学的时间比同龄孩子晚了不少,面对很多东西几乎是从零开始的。 要说这个原身给她留下了什么,就是能够看懂听懂这里人们说的话并把它们转化成自己熟悉语言的能力吧。 她几乎连怎么控制自己魔力都不会。 更不用说类似于漂浮术一样的“基础”了。 再加上,和那些坏孩子还是同校的…… …雪上加霜得丧心病狂啊。 在一开始莫朵可没少受打击,课堂上的各种测验扑得不忍直视就算了,亲眼目睹老师的眼神从期待变成平淡再变成失望最后直接无视的过程真可以称得上是年度最惨了好吧! 那个孩子王果然也是没放过自己,每天变着法子找她麻烦,小到让她的东西不见大到朝她身上招呼各种过分的恶作剧;每次几乎都快把莫朵的泪腺弄得崩溃。 不过幸亏有伊莱恩,这种罪她也没遭多少。 但疏忽的时候,总是有的。 特别是在施暴者学聪明了以后。 那天伊莱恩因为家里有事而请了一上午的假,却几乎把整个上学时间都耗完了。 当她急匆匆地跑回学校时,在空旷的教室里看见的是缩在墙角哭得惨兮兮的莫朵。 衣服上都是墨黑的污渍,啪嗒啪嗒滴着水,脸上头发上都是颜料,脏乎乎的几乎皱成一团,因为哭泣而变得更丑了。 见到伊莱恩,莫朵马上一把抱住她大哭起来,身体剧颤。 “我…我好怕……伊莱……伊莱……” 已经哑了的声音从她的喉间冒了出来,扯得伊莱恩心里就像被狠戳了一下般凹陷下去。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伊莱恩先是回报过去,轻抚莫朵瘦小的脊背,安慰性地拍拍。 “先…先是把我的笔盒搞不见,再是在我找的时候故意放水让我摔倒……还,还有……” 莫朵哭得一抽一抽的,鼻子红红的,连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在体育课的时候,说要是…要是让我陪他们玩的话就还我东西……” “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呢?” “我,我不会啊……来到这里什么都没了,对于你们来说简单的魔法我都一窍不通……” 莫朵抓紧伊莱恩的衣服,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在哭诉的时候糊了上去。 “下午上课的时候……老师一直很嫌弃地看着我……然后…就没再管了……同学们也没上来问我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吗,当时我真的好难受,也好害怕啊……呜呜……” “刚刚出教室的时候,一桶水还直接泼了下来……” 伊莱恩两只手伸到莫朵身后环住她的整个身体,凭着身高的优势,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此时莫朵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剩下沉闷的“呜呜”声。 伊莱恩转头,瞥到不远处被揉皱的的一张白纸。 上面潦草地写着“怪物女去死吧”的字样,旁边还给画了一个狰狞的脸。 蓝色的眼瞳暗了暗,但对于只比莫朵大一点的伊莱恩来说只持续了几秒。 “不哭了哦,莫朵,不哭了。” 她用温柔的声音缓缓地在莫朵的耳边说道。 “我会帮你想办法的……别怕。” 别怕。 后来伊莱恩把哭累了的对方搀着回了莫朵的家,她的爸爸妈妈听闻这件事后很震惊,第二天立刻去学校找了校长。 莫朵也因为这次的事件没有去学校,把自己再次闷在房间里,17岁的心智里是一团乱麻。 在那期间她总盯着指间捻着的一朵小蓝花发呆,来回旋转着它,呆呆地看着花瓣的轮廓在空气中描绘出的轨迹。 这是伊莱恩跟她一起回家时,从口袋里面掏出来给她的。 她说这是“不死花”的一种:常年艳丽,香气不停,是北方特有的植物。 在作为家乡的南方,几乎没有。 当然莫朵并没有心情听这些,还有点抗拒。 却没想到……伊莱恩把它给放到自己口袋里了。 虽然说是不会枯萎没错,但还是注意点吧…… 这么想着,莫朵从桌上拿了一个小玻璃杯,把水接上,将花插了进去。 纤细的茎是嫩绿的,娇嫩的头是蓝色的。 一杯透明被放到了窗台上,放大了绿色的花梗,放大了蓝白的一片天空。 莫朵仰头看着,黑色的眼瞳中映着蓝色的花朵的样子,只觉得心情在层层阴云中勉强扒开了一条灌满金色的缝隙。 第3章 过往与未来 那之后莫朵重新去上课了。 一切好像都是没有变的样子,在课堂上依旧不大受老师待见,跟同学的关系也就那样。 要说唯一的不一样的话,大概就是那帮孩子再也没来找过自己麻烦了吧。 后来跟伊莱恩说过这件事情,换来的是对方的一句“因为被我教训过了。” “你不会又去打他了吧?” 虽然这么做对于莫朵来说无疑是大快人心的。 “没有啦,我这次有好好去跟他说。” “好好?” “嗯,得知他也学剑术之后我就跟他说要比了。“伊莱恩伸手把莫朵颊边的头发理好,“要是我赢了的话,他就再不能找你麻烦。” “他…他会答应吗?”莫朵有点担心。 “别看他那个样子,其实自尊心是蛮强的,毕竟富人家的大少爷嘛;几句话刺激下去就同意了。” 所以这几天那群孩子才没再来招惹自己了…… “谢,谢谢。”莫朵低头,脸颊上有些微热。 “我说过会陪着你的嘛。” 伊莱恩的手在莫朵的头上揉来揉去,语带笑意。 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二人站在学校的走廊上,趴在并不高的栏杆上仰望天空。 “那个……你送给我的的花……”莫朵忽然想到了这个。 “很好看,谢谢。” “它开得好吗?”伊莱恩在问完之后眼睛里马上点上光彩。 “啊……我忘了,它会一直开得很好。”然后自顾自地捂脸低声笑出来。 同时一阵微风刮来,把莫朵的裙角伊莱恩的衣摆掀起,轻微的弧度。 这是这个世界的冷笑话吗?莫朵汗。 “它会开多久呢?”忍不住问。 “嗯……很久啊,可能几百年,也可能几千几万年;除非外界因素影响它们是不会谢的。” 这倒让莫朵想到了她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 这不死花倒是和假花有点像。 “我当…见过一种跟不死花差不多的花诶。” 这马上引起了伊莱恩的好奇。 “它们……是人造的,叫假花。” “假花?”听到这个伊莱恩皱皱眉头,“那东西……有香气和花期吗?还是被做出来的。” 莫朵听得出来其中的惊奇与略带不适的情绪。 看来在这个世界里是没有的对吗? “闻起来没味道,但就是好看啊,花朵可以被做成画上那样好看的样子,所以会被拿来当房屋装饰。” 伊莱恩脸上的厌恶之情越发明显,在瞥见之后莫朵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往下说: “不过这东西是邪物啦,虽然好看但会给主人家招来不幸哦,比如说遇人不淑什么的。” 毕竟在原来的世界里有“风水”这种魔法在,虽然莫朵对这个不是很信。 伊莱恩脸上的表情有点释然下来,而后出了口气,说: “我就说啊,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好的嘛。” 倒是并没有追究莫朵是在哪里看到的这回事。 当然莫朵也没打算胡诌一个地点抑或就这么告诉她自己是重生者的事实。 伊莱恩虽然比自己的这具身体大三岁,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不过只是这么小就这么可靠还得体有气质,长大了得通吃多少男女啊…… 九岁身体里面十七岁的意识为自己本身比她大了这么多还会被吓哭感到一阵阵脸红。 “对了,莫朵。”伊莱恩再次伸出手,摸摸莫朵头顶软软的卷卷棕发。 “你有想过自己未来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 被问到这个问题,莫朵并没有马上答过去。 而是先把思绪抛到了以前的时光里。 在原来的那个人生里,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原来的样子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常年的齐肩短发,啤酒瓶底眼镜,穿着的总是那么几件,裙子比裤子少了不知道多少条。 在对于少年来说最灰暗最迷茫的几年里,也并没有因此而停止过幻想。 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一个杂志社的小编辑,日常排排版审审稿同时催促下作者什么的。 有时候在端详过自己课间写的东西后,会经不住脑补往后要真得了什么奖的话致辞是什么,背后vcr中放的代表作又是什么。 有时候只会自暴自弃地希望只要过了未来要面对的那场大考就好…… 对于会遭遇意外,还会实践一次重生情节,并再也到不了原来那个自己的未来这件事,她是怎么都没幻想更是没有脑补过的。 那座理想中的大学永远到不了了。 期待中会遇到的人再也遇不到了。 一直在心中的家人朋友们再也见不到了。 这些在最开始几乎把莫朵逼疯,让她几乎偏执癫狂地拒绝这个世界的一切,拒绝向她靠近的新“父母”,拒绝好意关心的邻居们…… 和那些重生之前一无所有无牵无挂的人不一样,在她的身上,有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感情,以及原来世界里的各种牵绊。 而这些都在一瞬间被整个夺走,还被强制地赋予另一个人生里的东西,其中爆炸开的压力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受不了吧…… 那个预想中的未来,是怎么都被切断了的。 “莫朵?你怎么回事?”伊莱恩因为一段时间的没有回应而奇怪,转头看去,竟从莫朵眼中看到冒出的浅浅泪水。 心里咯噔了一下,伸手到眼睛边上就想把它们擦掉。 却换来对方触电一般的回避。 “抱,抱歉……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莫朵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慌忙伸手把溢出的泪珠擦掉。 过于感性和想太多一直是她的毛病,经常一发作起来就忘记了周围的事物。 “是……以前的事情吗?” “嗯……”莫朵胡乱抹了一把脸。 “现在可能不能告诉你。” 因为莫朵自觉还没有那个勇气。 “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啊。”伊莱恩有点奇怪。 “如果说未来的话……”莫朵把思绪收回来,开始认真思考。 这个世界中,认知之外的东西太多。 在天上骑着扫帚的人到处都是,集市里摆地摊卖奇奇怪怪东西的小贩一堆堆。 自己的老爸每天都在温室里折腾那些不时伸出个嘴巴咬人的植物,而老妈偶尔会拿一堆模样狰狞的材料来调制成她早餐蘸的甜甜的酱料…… 而自己大概就是要在这些不合常理的东西里面,选出未来的方向? “可能是……女巫吧?” 远方的青空澄澈,洁白的云朵流动,鸟儿们拍打着翅膀顺着透明的轨迹描绘出一个个黑色的小点。 同时,午休结束的铃声也响起了。 几乎与闹钟一起。 莫朵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从床上爬起来,把头发整整好,瞥了一眼闹钟。 大概是……六点,对吗? 睡了好久啊…… 简还没回来,房间里面空荡荡的,夕阳从外面照进里面,给地板铺了一片暖色。 那家伙……大概在打完球后又去吃冰淇淋了吧。 想到对方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莫朵不禁自哀自怜地叹了口气。 起床洗漱了之后,拿起书准备继续复习。 在看到笔记本的封面时,莫朵本来准备翻书的手停了一下。 而后迅速地把封面翻过,直接翻到空白页开始下笔画记忆中的魔法阵的模样。 琉斯说过,到时候要就最基础的几个考她。 但就算是这样也让她难得够呛。 而且,如果要成为女巫的话…… 莫朵把笔记本翻回去,看着封面上的图案。 骑着扫帚戴着尖帽子的女生在月亮与星空的背景下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并不是什么特别精致的样式,还因为长期的使用而变得有点破旧。 但如果在有光亮的环境下看的话,背景中会出现一个魔法阵的轮廓。 样式会按着光源的不同而定,在阳光下是一个样子,在夕阳下是一个样子,在灯光下又是一个样子。 莫朵并不是没有去琢磨过魔法阵的样式,但由于不完整以及基础薄弱的原因,只能勉强辨别出里面的咒文貌似是光系魔法的这回事。 不过现在……貌似并不是去关心这个的时候。 后天就是琉斯的课,在这之前不把他可能考的记好就等着被眼刀洗礼吧。 被这个念头成功虐到之后,莫朵马上翻开书,开始在脑子里面进行强硬灌输。 “如果这样的话……是个体方向,然后这个咒文是火系的……嗯……” 一手晃着笔一手撑着头,莫朵喃喃自语着,觉得刚刚还精神着的眼皮现在又要塌下来了。 真的好……乏味啊。 窗外夕阳泛滥,把一切都染成了橘红的颜色。 很好看是一回事,预示时间的流逝又是另一回事了。 “祂还是没有妥协吗?” 与此同时,离陆地遥远的一个地方,空荡的大殿里,冰冷的声音传来。 死板到几乎凝固的空气在两个影子间无声流动,之间隔了一段距离。 白色的长裙曳地,裙角的花朵在夕阳下被勾勒上浅浅的橘色,及腰的长发柔顺。 “是的,战神大人说……不能退位。” 铠甲上冷光锃亮,上面的淡金色纹路华丽,若隐若现。 “以及,疑似上古凶兽的波动,在前几天异常剧烈。” “是吗……” 苍白的嘴唇轻轻张合,冰蓝色的眸子轻轻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也是银色的,如扇动的羽翼一般。 男子保持着跪姿,恭敬地低着头。 “不知道祂下一步准备怎么样,不过依我看,是否应该……”下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哗哗的水声淋在水池中的睡莲花瓣上,在整座大殿中显得空灵而孤独;红色的地毯铺在冷色的地面中间,随着繁复的花纹一直延伸到大门的位置。 他跪在祂面前,祂的身后是巨大的王座。 在温暖的光芒下,照样周身寒气,威严得不能侵犯。 “再观察一阵子。”她下令。 “是。”他低头应道。 “但是,如果有万一的话……” “那大概就到了变更规则的时候了。” 祂转身,几步走上王座前的阶梯,坐下。 “你可以退下了。” 他没出声,默默站起身子,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从铠甲的声音到开关门的声音在空旷中被无限放大,却更加衬出了关门后的冷清。 他出去之后,脱下头盔,显露出里面棕色的微卷。 “变更规则吗?”他把头盔抱在怀里,小声嗫嚅道。 现在应该,还用不上吧? 走廊的两边是悬空的水池,上面的涟漪把傍晚的光芒打碎了一遍又一遍,里面的鱼影欢快游动,睡莲生机盎然,即将绽放。 它们大概都不知道……自己正处于这片大陆中最高的位置的事实吧,他想。 其实这样,也未必不是坏事啊。 腰间的佩剑给不自觉地握紧,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头也不回地把空中走廊过完。 第4章 变数 “怎么,你今天又迟到了吗?” 莫朵浑身是泥土和灰尘,一瘸一拐地走到简旁边坐下,在屁股着凳子的时候还发出“嘶”的抽气声。 “嗯……你为什么……不叫我……” “你睡得那么死起床气还那么大,我才不遭这个罪咧。”简吐吐舌头,转过头去,继续看课本。 对此莫朵并不能怪简冷漠,只能自认作死。 简热情外向,但并不是鲁莽的那种,相处了那么久她是知道的。 “大陆的地图,你看了吗?” 漫无目的地翻了几页书之后,身边的声音传来。 “你有预习今天的课吗?” 莫朵翻页的手停了一停。 “昨天一直在看魔法阵所以……”然后嘴角抽搐着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话还没说完,一本书就给推了过来。 “待会要提问,给你看看吧。” 简托腮看着黑板,一只手推来课本,却头也不转。 莫朵接过,眼睛里面满是感动地看着简的侧脸。 “好啦!你就快写吧!玩痴汉脸有意思哦!” 好像是受不了莫朵的眼神,简啪地关了笔记本,转头,露出两颗虎牙瞪大眼睛,黑色的头发像炸毛一样翘起。 “好啦……给你表达一下情感都不行吗?”莫朵把笔盖从笔头上拉开,下去照着简的课本就往自己的上面划拉。 “你知道直接说出来就好啦。” “我不擅长嘛……”撅嘴。 差不多做完笔记时,上课铃也响了。 莫朵把课本还回旁边,坐在课桌上看着教师走上讲台。 在她这个后排学生的视野内,前面做什么的人都有。 把手伸进抽屉里逗弄模样怪异的小宠物的有,把调制好的药水从水壶里倒到玻璃小瓶里的有,当然好好看书的也有。 而最前面的教师是中年妇女的样子,一头橘红色的短卷发,戴着圆框眼镜,身材瘦高,穿着样式类似于职业装。 刚开始,她低头翻教案,几只粉笔自动飞到身后。 不一会儿,当她合上教案时,一张完整的大陆地图已经呈现在了黑板上,并自带标注。 不规则的形状上,最外围是白色的,越往中间颜色越深,中间的一块区域被画上了星星的图案,写着“皇都”;与其用弯曲的线条相连于大陆外的是被画上城堡的区域。 “相信对于这些大家应该都不陌生,但作为基础,还是有必要讲一讲的。” 教师双手撑着讲台,对着台下的学生道。 “边缘的区域是禁地,这并不是因为环境的严苛,而是因为里面波动着的魔力的不稳定性。”推了推眼镜,“最近……你们都知道的吧?因为战神大人的事情…” “听说感觉到了凶兽的波动?”有学生说。 “是的,在过去敢这么做的还是头一次。”教师点点头,“明明任期到了,身上的神力也所剩无几,却在卸任关头搞这么一出……要知道不管怎么样都是拗不过创-世神的。” “也不知道那位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位学生接过话。 莫朵捧着脸,凝神看着黑板,手上握着笔在书本上没有下去。 果然那么久了……还是会对这个世界上有神这件事顿几顿啊。 毕竟在原来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存在这回事。 “不过,这堂课不讨论时事。”教师把飞翔着的粉笔一把握在手里,从里面唰地抽出一条细长的教鞭,细长尖锐的头往黑板上啪啪地甩了几下。 “这块绿色的区域呢,就是……” 莫朵连忙下手做笔记。 果然不管到了哪个世界,政-治都是不想多谈的话题啊……就算统治者是神都一样。 在写了大概两页笔记后,下课铃叮铃铃地响了。 “好了下课,今天的作业就是回去好好复习,这些东西在之后很重要的。”教师收好讲台上的资料和教材。 前面的学生有的干脆趴下睡觉,有的翻开笔记复习,有的继续逗弄抽屉里的小动物。 而莫朵则是把双臂放到桌子上,看着黑板,漫无目的。 “诶,今天去吃二季的怎么样?”简在旁边问。 “二季吗…”莫朵转头答,“今天要去跟琉斯先生补课啦,可能不行了。” “是吗,那我跟别人去咯。”说罢转身出了教室。 莫朵舒了口气,把笔记本从包里拿出来,背上去,走出教室。 琉斯跟她说过,在三楼办公室旁边的小教室里等他。 这教室是真小。 长方形的黑板前,只放着有一套旧旧的桌椅。 桌椅后面,是几扇玻璃窗,窗外的宽阔与室内的狭窄形成的鲜明对比对于视觉还是有点刺激的。 莫朵把书包放到桌子旁边,坐下,桌椅因为动作而发出“吱呀”几声,差点把她吓得汗毛竖起。 待冲上头的凉意退去后,莫朵忙打开笔记本,把上面的图案像是硬塞进眼睛般里一般使劲看。 上面的有几个符咒到了背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学过,就算去查了也是一知半解。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除了死记硬背也许没有其他办法了。 啊啊……她可不想再得罪那个冷面教师一次了,上次泼他一身水的账还没算呢…… 这么尴尬地想着,加快了手下的翻页速度。 在同时,耳边也传来了脚步声。 淡蓝色的半长发被扎在脑后变成了柔软的马尾,没有了袍子遮盖的身形颀长,琉斯今天罕见地没有穿长袍,反而是上白下黑的简洁装束。 其实他脸颊上的轮廓并不分明,眼睛也不细长,在教学时戴的还是圆框眼镜——外在配置和“冰山”这两个字并没有太大关系。 真正挂上钩的,更多的是那种疏离与理性的气场。 这种气场对于学生的威慑力远远大过周身冷气,加之琉斯日常装束总是一身闷闷的长袍,直接盖下来把眼睛遮住;说话的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很容易就把外在劣势轻松给掩盖了。 学生间流传的一个说法是“琉斯先生如果怕热的话,绝对会是个美人”——有时候大热天看着他穿个黑色的大袍子到处走来走去,都可以把周围温度提高好几度。 而有幸看到琉斯先生不穿袍子时模样的同学们,无一不对此点头如捣蒜。 比如说莫朵现在。 趁着讲台上的教师翻看教案时,用眼睛把他上半身不自觉地扫了一次又一次。 略为中性的五官,长长的睫毛,眼睛旁边的泪痣,以及纤细的锁骨,半掩着的紫红色瞳孔…… ……果然是。 莫朵忙低下头,深吸了几口气才把刚刚眼睛吃冰淇淋的后劲缓过来。 “复习好了吗?”琉斯抬头问莫朵。 “嗯……嗯。”莫朵嗫嚅道。 “那就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琉斯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通过你的几次作业,我发现,你对于魔法阵的轮廓并不是很熟练。” 连腰身都是纤细的…… “因为……我的美术并不好。”莫朵把笔记本竖起,像挡住罪恶感一般地把脸遮住。 “很多咒文的符号也是,只能画出大概来。”粉笔在黑板上点了点,“所以今天就先不考你。” “哦哦,好…”莫朵忙把笔记本打开,拿起笔,照着琉斯在黑板上画的图案以及讲解的话语继续。 一个多小时下来并没有多困难,不得不说琉斯虽然冷但在教学上还是一把好手。 懂得怎么循循善诱,也很有耐心。 一节课过去后,莫朵算是明白不挂科的方向在哪了。 同样,也因为好几次“不经意地”偷瞄而满心罪恶感。 “其实你只要努力的话还是可以做得好的。”下课后琉斯留在讲台上整理教案,顺口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在夸我?”莫朵惊。 “……”并没回答。 …好吧,也许这个问句本身就是弱智。 默默鄙视了一会儿自己的智商后,把笔记本合上,同时也看到了上面魔法阵的图案。 莫朵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拿起笔记本,走到讲台上把封面拿给琉斯看。 “请教一下……您觉得……这上面的魔法阵是什么类型的?” “这个吗?”琉斯把脸凑近了看。 对于忽然靠近的气味莫朵下意识地避开了一段距离,被琉斯察觉到了也并没说什么。 离得近着来看,对方身上的宽大领子的衬衫就像帆布一样有点旧有点泛黄,垂在脖颈后面的头发柔顺,虽是整个一体却可以看见其中分明的光滑。 没等莫朵在心里重复感叹,琉斯就已经手下的魔法阵研究完毕,眯了眯眼睛。 “这个……应该挺简单的,但是被遮住了,我可能只能画出个大概来。”说着拿起笔来在一旁的一堆教材里面抽出一张纸,开始画。 从针一样的笔尖下流泻出来顺畅的弧形轮廓,出墨不带卡壳与断水,力度恰到好处。不一会儿一张比笔记本封面上那个更清晰的魔法阵图就给画了出来。 一大一小的两个同心圆,外围用太阳一样的墨迹图案点缀了一圈,里面一大块区域里撑着一个五角星,角的尾端里是一些龙飞凤舞的莫朵看不懂的符咒,中间的一块里面被勾了边,画了一个花朵一样的符咒图案。 “虽然基础样式简单,却是复合魔法式的。”琉斯点头,把笔记本拿起来看了看,“你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啊,这是…”莫朵顿了顿,抿了抿唇。 “一个……朋友送的。” 琉斯见了她的样子,也没再追问下去,把白纸夹到笔记本里递过去。 “今天就到这吧,记得回去复习。” 莫朵道了句谢,匆忙地把笔记本塞进书包里,大跨步地出了教室,还差点给绊了一下。 对着她正前方的是一个时钟和下午那已经不是那么刺眼的阳光。 时间也不早了。 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好久。 “唰!” 阴凉的地下训练室里,作为靶子的人偶瞬间被拖着棉花劈成了两半。 她保持着挥剑的姿势,握紧手上的棍子,趁着人偶还没裂得完全,照上面又是几下噼里啪啦的劈砍。 每一下都带着哗哗的风声,是真的发了狠力。 待到片片棉花带和皮革的碎片落了地,棍子头才“咚”地给放到地上。 她仰起头,呼了口气,汗水随着修长的脖颈流下来,淡金色的长发黏了几根上面,细细的,在阴凉昏暗的周围丝毫不减光彩。 “伊莱。” 他走过来,把毛巾和水一起扔到她的手里。 “啊…谢谢。”她接过,拧开盖子往嘴巴里咕嘟咕嘟灌了几口。 “昨天创-世神跟你说什么了?” “你猜的没错,规则大概是要改变了。”他挑挑眉,“要是战神大人再不退位的话。” “我就说吧?”伊莱恩把冰凉的水贴到脖子里咚咚的大动脉外,咧嘴笑道。 “不过我更关心的是,你要回你的母校?” “对啊,毕竟这大半年都没什么事,当时还没完成学业就进了骑士团,何况……” 碧蓝色的眼眸转向地上碎成一摊的棉花和皮革。 “我有想见的人在那里。” “是那个……你经常跟我说到的学妹?” “嗯,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我的变化呢,嘻嘻…” 伊莱恩伸了个懒腰,不自觉地咯咯笑出声。 “您好歹也是跟我在同一位子上的人,能不能谨慎一点?”他打心里地些不满,加大了音量。 “要知道现在上面的局势很不稳定,规则的变动随时都会发生……再加上,你的伤还没好。” 听到这话后伊莱恩腹部一阵疼痛,把手放上去,上面缠着的绷带又厚又粗糙。 眼眸暗了下来,回答对方的却还是轻松的语调: “所以才要及时行乐啊。” “你…”对方还想说什么。 “你真是死脑筋呢,霍尔。”伊莱恩把头发顺到背后,拿着毛巾在脸上随便擦了几下后挂到脖子上,从对方的肩膀旁边擦过,顺便从他的手里把拿着的一沓纸抽出来拿到手里,看了看。 “看来那边是答应了呢。” 霍尔罗斯站在原地,嘴角向下,木然地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大门被打开,从外而内的光芒照到他的背上,把身前的影子拖出长长的一条。 伊莱恩站在门口,扑面而来的并没有让她融入进去,反而是因为反光而被勾勒上了黑色的轮廓。 第5章 违和 “生日快乐哦。” 伊莱恩把一个包着彩纸缠着丝带的长方形物体递给莫朵。 “啊……谢谢。”莫朵接过。 此时她十四岁,伊莱恩十七岁。 对方的头发已经到了可以扎马尾的长度,垂在颊旁柔柔顺顺的如同流苏一样;同样脸庞上也多了一些小时候没有的女人味。 同样温柔,同样可靠,也同样的对莫朵很照顾。 尽管已经去了离故乡很远的学校上学,但每逢假期一定会回来。 莫朵的生日也正好地在她开学的前一天。 包裹着的彩纸丝带一打开,精致的笔记本就映入眼帘。 崭新的封面上,骑着扫帚的大帽子女生在星空和圆月的背景下只是一个剪影,在阳光的照耀下,一个圆形的图案镶嵌着金边,描绘在她的身后。 莫朵在之后拿着笔记本去问爸妈,他们看了之后有点无奈地微笑着对她说这是魔法阵,是只有专门的人才看得懂的东西。 而在那之后伊莱恩又回学校了,莫朵想找她也挺麻烦的。 尽管到了异世界,发展不平衡这种现象也是存在的。 比如说通信媒介的缺少与信息的滞后。 特别是对于莫朵所在的这座偏僻小镇来说。 伊莱恩跟她的沟通在那时候只能通过书信来实现,通常一周或两周一封,上面尽是些最近发生的琐碎小事。 还对她说,下次回来的时候会从那里带个传话耳环给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别说传话耳环,就连一封信都没有再给寄来。 莫朵每一天打开信箱的心情也从期待慢慢变成了紧张再变成惶恐与沉默。 试过向父母打听伊莱恩的消息,得到的是迷茫与摇头。 也试过跟伊莱恩的亲戚询问,取得的答复却是统一的对方进修学校的名字。 更是试过去研究通信魔法,当然是以失败告终。 伊莱恩就这么的在她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莫朵所取得的最后消息,便是她就读的学校的名字。 叫做“青空”。 排名全大陆第四,并不位于中央的皇城位置,依山傍水的,反而相对偏远。 正如莫朵日记里所写,重生到这里的唯一一件对得起原来身体的事情,就是凭自己的考进去。 在这异世界的考试并不比原来的轻松,反而更加麻烦。 要考关于魔法的概念和魔药的公式这些死记硬背的就算了,就连本身的魔力也要达到一定的波动指数,还有念魔咒时标不标准,有没有带口音等等。 对于这些,莫朵全都低空掠过,平平地飞进了巫师系。 当然也遇上了令她苦手至今的名为魔法阵的这一科目。 连锁反应就到这里为止,暂时没有再给续下去。 想想,也持续了三年,不短不长。 “诶我说你最近怎么总是喜欢发呆啊!” 简的大嗓门把莫朵差点从扫帚上吓得掉下来。 “啊…啊?”莫朵在空中晃了几下,慌忙地把扫帚前端把好;其间差点撞到迎面飞来的小鸟。 一身冷汗地看着身后的动物扑棱着翅膀飞走,莫朵在深呼吸了几口之后垮下肩膀,没好气地对简说: “你刚刚差点把我吓掉好吗!” “我不止一次提醒你这次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好吧小姐!”简以三倍速的语气回敬莫朵。 “前面要转弯,要是飞过的话就到荒郊野岭哭去吧你!”说罢加速,往前面云雾中的一大块黑影的方向飞去。 莫朵看着对方飞到脑后因为风速几乎横起来不断上下起伏的大辫子,叹了口气。 又……放空了啊。 双脚在空中一蹬,莫朵集中精神,马上跟上了简。 在没事的时候,为了赚零花钱,学校里各个学院的学生都会发挥自己的能力去打工。 有的去给餐馆提供调味料,有的去图书馆或博物馆整理文献,有的干脆呆在学校里保养植物。 当然也有像莫朵和简一样不怕虎,去给偏僻地区的居民除魔的。 听起来像是挺酷又挺危险的感觉,实际上实践起来完全没有前者的份儿。 第一次看到从魔法阵的中间被逼出来的恶灵时,莫朵直接被吓到飙泪,拿着咒语书挡住头噌地蹲下不知道该怎么做。 虽然现在好了很多,但看到长相太难看的恶灵时还是会被吓得动弹不得。 对此简并没有笑她怂,反而只是平静地拍拍莫朵的背,还顺带安慰。 然后一个箭步上去,一爪下去就把狰狞的面孔撕了个粉碎。 几乎每次都是简在努力的这件事令莫朵十分过意不去,于是在最近也尽力帮上忙——就算实在帮不上也绝对会控制住自己不要被吓到乱添麻烦。 今天要帮忙的是靠近密林区的一户人家。 现在是独居状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眼睛几乎眯得看不见,脸上皱纹密布。早早站在门前,见着二人来了,佝偻着背缓慢地上前迎接。 “你们……来了啊……”她微笑着,眯着的眼睛里面的光彩明亮。 简扶住她,忙说道: “啊,那个……奶奶,不用这样啦。” “我还以为会是年轻的小伙子呢,没想到是两个漂亮的小姑娘,呵呵…”老太太拄着拐杖开了门,简和莫朵跟着她进了去。 “不过正好,要是毛头小子的话我还真怕他们粗手粗脚的吓到‘他’呢。” 他? 这是谁? 莫朵和简同时对视了一眼,在心里升起疑问。 屋子并不大,弥漫着花的香气和晒过棉被的气味,家具都有点破旧。 老太太让她们坐在桌子旁边,把事先泡好的茶推出来,慢悠悠地摆好杯子,在她们面前放着,沏满茶。 “我这把老骨头可使不了什么魔法哦。” “唔……谢谢。”莫朵端起茶杯吹吹凉,顺便环顾四周。 按照她平时的经验,这屋子里并没有被恶灵骚扰的痕迹。 墙壁上并没有焦黑的痕迹,家具更没有被恶意破坏,奇怪的声音也暂时没有…… “在我们来之前,您是先把这里收拾了吗?”简放下杯子,问。 “没哦。”老婆婆从厨房里拿出一盒饼干,倒到她们面前的盘子里,一下就是哗啦啦的一堆。 “其实真正要拜托你们的,不是驱除恶灵。” 咔擦一声,一块饼干被莫朵咬下一大半;剩下的在手上摇摇欲坠宛如一个上弦月。 同时简也被茶呛到,咳嗽不止。 “那,那是?” 老婆婆微笑着,朝着二人身后的方向说: “出来吧。”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半透明身形的小男孩慢慢显出来,约莫□□岁的样子;羞涩地搓着衣角,垂着头。 他有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快步跑到老婆婆旁边,大声说道: “奶奶,她们是谁?” “不是坏人哦。”老婆婆温柔地拍着他的头,揉了几下。 “他是……”简把小男孩上下打量了一番,疑惑。 “你先出去玩一会儿,记住不要让别的孩子发现哦。” 老婆婆先是把男孩打发走,在看着他出了门后才转过身子坐回来,皱着眉头,轻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头子。” “您的……老伴儿?” 说实话莫朵对于这句话是惊讶的,只是碍于场合并不好表现出来。 “是的。” “为何会变成……?” “我跟他啊,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就认识了。” 苍老的手慢慢握紧被茶水烫得温热的瓷杯,老婆婆轻声地说道。 “他现在的样子正好是八岁那时的,整个一毛头小子,又害羞又矜持,但疯起来比谁都闹腾。” “在老头子去世几天后我就发现了他,但好像无论我怎么问,以前的事情他都记不起来了。” “那有没有可能…是恶灵作祟?”尽管这么问挺没礼貌的。 “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但那么久了,如果说是恶灵的话它图我什么?松松垮垮的身体还是根本没有的魔力?”老婆婆倒也不生气,慢慢又温和地继续说道。 “况且啊,认识了那么久,他从小到大的模样我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是决不会错的。” “所以说,是思念体吗?”简托腮。 “应该是了。” “那拜托我们的是……”莫朵不自觉地看向门外。 “把他送回去吧。” 说这话时,老人的语调平静,双手交握,语调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超度? 登时莫朵心里就冒出了这个想法。 而简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您……” 莫朵坐在旁边能清楚地感觉到简的犹豫,想了想,随即接着她的话: “您不会舍不得吗,毕竟是……” 然而在几分钟后她清楚且后悔地意识到简的本意并不是这个。 “如果我真的舍不得的话,就不会叫你们来了。”老人抿了一口茶,呲溜一声。 “他永远都会是小孩子的样子,会永远以思念体的形态留在这里,而我已经不年轻了,不知道能陪他多久。” “要是我不在了,他怎么办呢?” 简微皱眉头,嘴角平得几乎向下撇。 “那么,关于思念体的下场,您是知道的吧?” 顺带着,连语气也下降了好几度。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 “除了永远留在人世间慢慢消散就是变成恶灵,对吗?” “那您应该知道,把它们送回去,是不可能的。” 在桌面上,莫朵可以清楚看见简开始伸展开的两只手,指尖的利爪冒出了一点头,再慢慢缩回去。 背后没来由的一身冷汗,莫朵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顺带咽了口唾沫。 “我们和灵体怎么说都是对立的,之间不会有调和的可能,想必您也一定知道吧?顶多只是互不侵犯而已。” 绿色瞳孔中黑色的仁慢慢竖起,简冷冷地扯起一边嘴角。 “可惜啊,就算掩饰得再怎么温情,都不能掩饰您的苦心呢。” “我的苦心就是让你们知道暴戾和温情之间存在的转换可能。”老人依然笑着,一脸柔软的褶子堆起来,把岁月的痕迹刻画得十分明显。 顺带着,从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一个盒子,从里面抽出几张金色的符纸,平铺在桌面上推给对面的两人。 “我有研究过,只要……” “是吗?” 瞥见那几张符纸,简低垂下眼睛,冷笑一声。 这样的她是莫朵从没有见过的。 冷漠,疏离,刻薄,其中还带有丝丝暴戾。 黑色的头发如同野兽的毛一样缓缓竖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给对面的老人一爪,把她和蔼的面皮撕碎那样。 “莫朵,我们走吧。” 咔哒一声,椅子被推开,简站起来,往门的方向走去。 “等…”莫朵有点措手不及。 老人始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保持着放松及和缓的姿态,不发一语。 从推开的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把她身上橘色的披肩染上薄薄的一层颜色,连同茶水和饼干一起。 “看来您是真心实现这种可能的啊。”简站在门口回头,“但是,都那么大年纪了,能不能少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莫朵背着包,快步跑上大步向前的简背后,扫帚被拿着拖在地上。 脑子里空白得冰凉,完全不知所措。 既不敢回头看又不敢回想刚刚的场面。 更不敢,跟简说话。 她是第一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这么明显的负面情绪。 拒绝奇迹的发生,与负面的东西近乎偏执地划清界限。 偏执到,连一点变数都接受不了。 外面仍是来时天朗气清的样子。 云朵在天空中描绘轨迹,群山在烟幕中显现轮廓。 之间,偶有飞鸟慌忙地穿过。 莫朵站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风景,恍惚间差点忘了来时的路线。 第6章 归来 “简,你为什么……” 男人站在养女的背后,呆呆地看着冒着光芒的魔法阵和上面如同火苗一样挣扎的灵体。 比他矮了几个头的女孩镇定地站着,面无表情。 灵体被困在魔法阵中间,因为灼烧而露出扭曲的表情,原本形成的人形崩坏得不成样子,发出破碎而凄厉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用眼睛再次确定了几下此时光景,焦虑与心急才猛然地从男人心底冒上来。 他一把抓住女孩的手,推搡晃动着她的肩膀,瞪大眼睛,指尖颤抖: “快住手,住手啊!” 女孩依然不为所动,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灵体,看着它原本的面貌被揉碎,拉长。稚嫩的脸颊被蓝色的火光照出一层薄暮,如同置身事外。 “他不是恶灵!不是恶灵啊!”男人的声音里带着哀求,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为父亲的身份。 就算知道养女并不会停手。 就算明白这一天总会来到。 就算顿悟过自己的教育根本无济于事…… 但在这天真的来临时,深深的无力感总还是侵袭遍了他的全身。 他的女儿,这个从孤儿院里出来的问题儿童,这个原本有着疾病的孩子…… “对不起…爸爸……” 最后一点破碎的声响随着空气飘远,魔法阵里的灵体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堆从它身上掉落的灰绒,掉落在焦黑的魔法阵中间,堆成了小小一堆。 简低着头,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墨绿色的眼睛,白色的虎牙从说话的间隙中显现出来。 她转身,走向身后几乎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的男子,把他的头连着脖子一起抱在怀里,轻轻地吻着。 就像以前,好几次病发时,他对她做的那样。 “这个错误,我改不了……” 男人捂着脸,把头埋在简怀里,失控地号哭起来。 两只手紧紧抱着对方瘦小的肩膀,力度大到几乎扎进小小的身体里。 简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眼泪啪嗒啪嗒的就下了来,也不知道是因为被疼痛刺激的还是别的什么。 在那之后的几天,那个男人就消失了。 再之后,一对夫妇笑吟吟地,拿着一张契约书,说是她的新父母。 男人是大陆上一所有名院校的校长,女人是他的贤内助。 这对夫妇说,那个医生接到了一项新的工作,需要长期在外,所以把抚养权转给了作为挚友的他们。 简看不懂那张白纸上的大部分黑字,却对于签名上歪歪扭扭的花体字再熟悉不过。 ——“约瑟夫” 当时的她在冥冥中,算是第一次地明白了什么: 被抛弃了。 还是单方面的那种。 “接好!” 对面的人手握着棍子朝着简打过来,被她一下挡住。 上身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没动,双手因为打击的力道而颤动几下,怪痒又怪疼的。 “力度是够了,但用错了方向。”在身边看着的武斗课老师点点头,“不过简你防得很好,不愧是全级第一。” “谢谢夸奖。”简笑道。 顺便把目光转向离自己不远的另一个位置上的某位人士。 跟她练习的对方的攻势挺快也挺急,明显把她弄得乱了阵脚,手脚并用的乱防守乱反击——每次都打不到点上就算了,那紊乱的波动气息缠绕得像毛线一样根本没有默契,就算离得远远的也能被清楚感知到。 如果在实战起来的话,这两个绝对都是一秒ko的货。 尤其莫朵。 “停停停!”老师终于看不下去,大步走到她们身边,从身后抽出象征中止的棍子,往中间一劈;把早就乱成一团的波动整个斩断。 “今天的练习目标你们都忘了吗?并不是速度而是攻防之间的转换以及二人之间形成波动的稳定程度!这么做简直胡闹懂不懂!” 莫朵和对面的小个子低着头任批评,脸上都是难堪的表情。 好吧……是不是因为前天自己的表现真的吓到她了呢? 简把棍子拄在地上,仰起头长舒一口气。 确实吧… 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是失控了吗? 那位老太太明明也没说错什么,不过就是想让她们把自己老伴的思念体送回去而已…… 而且也给出了她们怎么做的可能方法。 思念体和恶灵是真的不同,那么多年她也是知道的。 道理都懂,但是从心里走的话,又怎么说呢? 除了失控和抵制,没有其他。 在她的认知之中,正面和反面的两者,是怎么都不可能混在一起的。 一旦有人想要让她改变这个想法,迎来的只能是猛烈地冷嘲热讽与猜疑。 这大概就是所谓偏执吧,尽管知道这样真的不行,却在真正面对的时候总是不可避免地直接犯上。 而这之中的根源……是…… 脑门忽然变得生疼,简烦躁地揉揉,“啧”了一声。 此时莫朵已经被教训完,摇摇晃晃地从训练场地走到门口,想拿水喝。 简先她一步跑过去,把水瓶从她的包里拿出来递给莫朵。 当然莫朵是明显地被吓到了。 “你…” “喝吧,没毒。”反正也是你自己的水。 “谢谢……” 莫朵有点别扭地接过去,把盖子拧开,仰头喝下去。 “出去走走怎么样?”简一手叉腰一手指向练习场门外。 “啊?咳咳……”莫朵因为这句话差点被呛到,“但是现在在上课诶,况且……刚刚我才被批评。” 简直接把腕轮上的时钟挪到莫朵眼前。 “喏,快下课了。” “但……”莫朵看看室内再望向室外,明显在犹豫。 看到她这优柔寡断的样子,简有点不耐烦,直接抓住莫朵的手,往外面走去。 “但什么但啦,走就对了。” 上午的阳光明媚,照在练习场外面成排的行道树上,投下斑驳又破碎的耀眼光斑。 天空仿佛真的应了“青空”这个名字,仿佛永远都不会被污染那样,蔚蓝的一如往常。 莫朵和简并肩走在铺着棕色地砖的路上,一段时间后倒是简先开口了: “那个……关于前几天的事情,对不起了。” 莫朵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吓了一跳。 “怎…怎么……” “对前几天我的态度。” 其实莫朵在心里是料到了的,只是对于这么突如其来的有点不适应。 本想在脑子里再缓冲几下的,没想到对方直接接了下一句; “对于思念体以及那位老太太的事情……我承认,当时真的很冲以及没礼貌。” “这句话应该去跟那位婆婆说吧。”莫朵汗颜。 “你的那些话,真的是…” “我知道很过分啦,想起来都觉得……”简抿着嘴,脑子里不断重复几天前说那番话时的光景。 “我对这种,会很偏执的。” “是说我们跟灵体之间吗?” “不止。”简抬起头,墨绿的眼睛因为阳光而眯起。 伸手去挡,在视野内遮下一部分的棕色影子。 “对我来说,大概没有灰色这回事吧。” “你的意思是,黑白分明?”莫朵觉得这种概念有点拗口也有点抽象的意思。 “算是一种畸形的正义感吧。”简苦笑,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 “找个时间去跟老婆婆道歉吧,不过,是为什么呢?” “有时候我也想寻根问底,去问为什么,但每次都没有办法。” “会不舒服?” “头会痛。” “是吗…” 莫朵垂下头,踢走脚边的一个石子。 “这样,不会活得很辛苦吗?” “当然啦。每次痛起来超难受的诶!” “不,不是啦,我是指,你把正面负面的东西分得那么清楚,不会很累吗?” “当然会啊。”简鼓大腮帮子,呼出一口气。 “就像那天,尴尬死了。” 从高大的花树枝桠之间落下来的花瓣掉在简的头顶,顺着头发的轨迹,慢慢飘下来,蹭到衣服后缓缓落地,不出一点声音。 “诶你看,前面有一朵花哦。”好像发现什么了一样,莫朵快步向前,把掉在地上的花朵拾起,放在手上吹吹上面的灰。 花瓣长长的,尾部尖尖的,呈三角形围绕在嫩黄的花蕊中间,主色调是泛红的紫。 简把它打量了一下,点头: “这个季节确实开得不错。” “给你戴着试试?”莫朵把花朵凑近简的脸颊边。 简倒也没嫌脏,蹲下身子把头靠过来: “可以啊。” 其实莫朵并不擅长这个,对于话题的主动权更是找不到。 不过是为了……不让这段路以及她们的关系因为一次疏忽而变得尴尬啊。 毕竟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才知道,真的情谊是多么的重要。 能跟她走到一起的人,与她又是多么的契合。 简的睫毛并不长,刺刺的有点尖,投在下眼睑上形成浅浅的灰色阴影。 看似根根分明,却恰好地形成了一片。 上午的时间,就这么在一来一去中慢慢流逝过去了。 伊莱恩站在穿衣镜前,把紧身训练服脱下。 赤-裸在镜前的身体是白皙的,纤细却并不缺力量,腰腹上的线条就算有绷带包裹也掩盖不住其中的深刻与有劲。 也许和她的长发和蓝眼睛十分格格不入吧…… 但比肌肉更明显的,是她在脱下护腕护膝后,身上各种大小的痕迹。 有的都已经形成了疤,比周围的皮肤稍微深了一点,很短,但并不浅。 右手臂上躺着一条长长的被针线缝过的伤口,黑色的线已经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这么看着还是有点骇人。 以及,大腿和腹部上的,渗着血的绷带。 大概会是新的伤口吧……伊莱恩有点无奈地想。 然后从床尾的箱子里拿出墨绿色的校服裙抖开,放到身前比了比;再找好内衣和袜子,换好后把裙子整个套进去,顺便整整胸前深绿色的缎带蝴蝶结。 找到梳子把头发弄整齐,其间因为打结的缘故掉下了几根。 “应该可以了。” 把脚放进皮鞋里,在镜子前转了一圈。 “啊啊……还是有点不习惯呢。” 毕竟自己穿的多的衣服,除了训练服就是铠甲吧,要不就是做工粗糙的宽大睡衣一类。 像这么细致又女生的衣服,已经好久没穿了。 “可以做回女生一段时间咯。” 伊莱恩语调上扬,走到窗前把窗帘打开。 “唰——” 窗外的景色和几年前比起来几乎没有变化,天边的火烧云是嚣张的橘色,几乎要把整个傍晚吞噬了一样。 不知道莫朵在这里过得怎么样呢。 白皙的指间慢慢滑过冰凉的窗玻璃,随即整个手掌放到窗棱上,撑住,伊莱恩半个身体往外倾倒了过去,淡金色的头发垂在两肩边上,散落到外面。 “我回来咯。”伊莱恩咧嘴,对着空气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开朗得像小孩子一样。 然后,深吸一口气,把两只手分别放到嘴的两边,做出喇叭一样的形状,朝外面大喊道: “我回来啦!” 音量大到把本来安静停驻的鸟儿都吓走了。 喊完话后,伊莱恩忍不住倒在床上,仰躺着哈哈地笑起来。 那本身碧蓝的眼睛被喜悦牵引,眯得几乎看不见。 本来已经成熟了的脸上,竟重复了昔日中那仍为孩童时一般的稚气。 第7章 午前 “她爸,今天我跟伊莱恩说过了。” “她怎么回答?” “还是那句,梦想就是像你一样,加入月照。” “也难怪吧,从小就耳濡目染了这么多……” 男人捂住眼睛,指尖摇晃着红色的火光,丝丝烟雾缓缓出现,再在身后灌满夜色的背景前上升再渐渐消失。 “要是让她看到这世界的另一面的话,会怎么样呢?” “她啊,真的太适合住在光明里了。” 女人像是忍不住一样,看着男人无奈的样子,眼中开始蓄起的泪水再也绷不住,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为什么啊…她爸,你说…为什么啊……” “唉……”男人只能回以厚重而悲戚的叹息,低头吸了口烟,又仰头吐了出来。 “先别说这些了,来帮我包扎吧,孩子她妈。” 对于在一大早被叫到自己老爹的办公室这件事,简打心里是憋了满满一大团起床气和怨气的。 而在大步跨进办公室正准备爆发时,却看到了站在桌前的陌生面孔。 “你好。” 还没等简从恍惚与惊艳之间缓过来,伊莱恩主动伸出手示好。 “诶…诶?” 绿色的瞳孔眨了眨,里面的瞳仁是呆呆的圆;简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的女孩子比自己高一点,头发是罕见且耀眼的淡金色,柔顺地披散下来;一对碧蓝色的眼睛澄澈如琉璃,皮肤白皙。姣好的身材就算被套在颜色单调款式老土的校服里也是遮不了的好比例。 简单来说,就是个美人。 “你来得正好哦小简,这位是伊莱恩,月照的成员之一。” 坐在办公椅上的矮胖男人笑嘻嘻的,把伊莱恩介绍给自己养女认识。 “就是上次您跟我说的?” “是的哦,她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好了,以后会在武斗学院继续理论课的学习。” 武斗学院? 这倒让简有点懵。 “那……这关我们巫师学院什么事?八杆子打不到的吧?” “因为她刚来我们学校还不熟悉,而我是校长,你是我的女儿,应该尽到一点义务的吧?” 男人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摊开向着两人,笑的和蔼,把肉都堆到了下眼睑上,将眼睛挤得几乎看不见。 和蔼到简想冲上去一爪子把他的胖脸抓出血。 “不过这并不是主要的,她说,在巫师学院有认识的人。” “啊?那是谁?” “到时候会跟你说的,现在先带她在学校里转转吧。” 说罢,男人翻开一旁的资料,拿起钢笔和老花镜,埋头写了起来。 “请多关照咯。”伊莱恩微笑,向着简微微倾身。 “哦……好。”简点点头。 一大早就接了这么个差事,看来难得闲得没事的半天是被剥夺了的。 “前面是传送阵,这个学校的每栋建筑里都有。” 办公室外,简指着走廊尽头发着光的圆形魔法阵。 “像这种大的,可以把我们传送到意念中的任意地点。” 伊莱恩跟着她踏到魔法阵中间的菱形符咒上,示意可以。 “在中途改意念可以,但后果要自己负责哦。” “比如说在很累的时候想回宿舍休息却在一瞬间想到自己有书没还?” “嗯……这笑话有点冷。” 简听到这话后干笑了几声,不知道回什么。 “现在想好了吗?” “随时都可以哦。” “那就好。”简闭上眼睛,在菱形中间的繁杂图案上用力踩了一脚。 “嗖——” 莫朵几乎是瘫了一样的趴在桌子上。 这已经是第十张了,却仍然不能从对面的教师脸上看到过关的意思。 琉斯穿着万年不变一样的长袍,拿着笔低头批改着她刚刚交上去的无效果爆裂阵型图。 今天的温度是真的应了他不怕热的那句话,那长袍上的黑色本来就吸热不说,还是整个套在头上的,看着就冒汗。 “还是有四处错误。” 琉斯把打满红叉的图还给莫朵。 “这几个符咒的画法不标准,还有,虽然你现在画的外轮廓已经标准了很多,但要是在实战中还是没有效果的……” 然后坐回椅子上,顺便递给莫朵一张新的白纸。 “重画。” 莫朵硬着头皮,拿起笔,一边用手肘定住笔记本一边开始新的一轮纠结。 “好难哦…” 这半天的休息,看来是要荒废了啊。 “你说,你要找莫朵是吗?” 在听到伊莱恩要找的人的名字后,简一面庆幸她认识一面有点奇怪。 “你之前认识她?” “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哦,那挺久的啦……这家伙,都没跟我说过。” 后半句简用嘟囔的方式说出来,尽管有点小声但对于伊莱恩来说还是挺容易听到的。 没跟她说过吗…… 暗暗地皱眉,心里的某一角像是被揪住了一般震动了一下。 也难怪吧。 “之后你们都没有见过吗?” “嗯,准确来说现在再找回来是不是有点卑鄙啊?” “哈?你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吗?”对方的表情马上变得有点夸张,张着嘴皱着眉把两颗虎牙都显了出来。 “不告而别算吗?” “如果实在是被逼无奈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啊,等等,你们之后是真的再没见过面了吗?” 刚想说出的字被堵在喉咙口,嘴角上下动了几下,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 “当然有啦,就是在几年后没见过了。” “是因为你加入了月照吗?” “是啊,一下子就没了时间呢。”伊莱恩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摊开手,苦笑。 “不过,真心觉得你们那里好神秘呢,除了团长还有几个比较有名的人物之外。” “这是当然的吧,要是每个人都那么名声大噪的话就不是骑士团了。” 说着说着,两人走到了练习场门前。 “这里是练习场。” 眼前紧闭的大门之上开了几扇大窗,往上看去,整体是宽阔的圆柱形,顶上盖了一个半圆,还被覆着灰灰的淡黄色。 “很老气是不是?”简走上阶梯,拍拍白色的门板。 “确实啊。” “但是这其中有大型的异次元魔法在哦。” 说着,简从口袋里拿出作为钥匙的水晶一样的石头,卡在门的凹槽上,再一拧。 “想看哪个场地?” “哪个都行哦。”伊莱恩笑笑地答道。 “那就……” 室内传来搬家一样嘈杂移动的声音,持续了几秒,随后便是门锁松动的声音。 简把门大力推开,率先踏进去,在门后的位置脱了鞋子。 “进这里面要脱鞋。” 伊莱恩跟着她,在门后俯下身脱了鞋摆好。 周身的空气阴凉,脚下的木地板光滑。 从门口的位置看去,空间宽阔,有一半以上的地方被规规整整地划出了长方形的白□□域,在那些区域的一边有各有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根棍子。 “这些是学生练习用的棍子吗?” “是的哦,不过你们训练的话,应该比这个更重吧?”简从袋子里面拿出一根来掂量。 “差不多呢。”伊莱恩跟着拿了一根,放在手上抛了几下再握住。 “就是材质不一样而已。” “说到这个,有没有兴趣来比一场呢?” “比一场?” 见简双手握着棍子的尾部摆好姿势,伊莱恩一脸莫名其妙。 “这……” “别误会啦,我也不是自负,就是想着难得的机会嘛!”简咧开嘴,尽量让自己显得很自信又不经意。 难得的机会跟自己这个月照出来的人切磋一下? “可以啊,但是,护具什么的不用吗?” “就一下而已,不用太注意的啦。” “那好……” 伊莱恩把原本单手握着的棍子换了个方向,也改成了双手握着的姿势,走到简对面,掰开架势。 “谁先开始呢?” “你先吧。” 在听到这句话后,伊莱恩不说话了。 沉着气,连眼睛都一起闭上了。 同样的,简感应到了自她周身向外开始扩散的波动气息。 但是,为何感觉……有点压抑呢? 让她觉得周身不爽,就像穿着紧领子的衣服一样,被摁着喉咙,轻微的喘不过气。 伊莱恩微微的蹲下身,把手中的棍子斜着竖起来,对准了简手上的棍子。 这是突刺的架势? 而就在一刹那,还没等简细想,那种想被摁住一样的难受感在四周轰然爆开,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伊莱恩脚一蹬手一推,朝简刺过去,直直捅向她手里的木棍。 动作狠到让简看不清她的表情。 原本木制的棍子仿若化身利剑,周身旋转着凌厉的剑气,攻势凶猛。 简慌忙地把手抵到棍子的背面,张开一层白色的保护屏障以做防御;却没等它成型,就被“哧啦”地一声整个击碎。 顺带着,还有劈成两半飞出去的棍子。 以及,还没来得及撤出去的简的手边被擦出的暗红色血滴。 木屑飞到脸上,刺刺的疼。 简向后倒去,“咚”地坐到了地上,双手撑地,看着上方保持着出击姿势的伊莱恩,瞳孔缩小,棕色的脸上满是惊恐。 她实实在在感觉到了,从刚刚到现在的倏然暴戾起来的波动。 就算对方再怎么想掩饰,就算只有一瞬间。 但还是强烈得,令她几乎窒息到晕眩。 这……并不是一个骑士应该有的吧? 伊莱恩收起棍子,就像马上清醒了一样,有点慌忙地去把简扶起来。 “抱歉,让你受伤了吗?” 在看到手掌侧面流着血的痕迹后,更是愧疚: “没事吧?看上去好多血……” “没什么大碍。” 嘴上是这么回答的,但在眼睛上却不自觉地瞟向一边那已经被打断到散架的棍子。 静静地躺在一边,断成两半不说,就连本身的轮廓都碎到几乎不认识。 而更可怕的是,伊莱恩可能还没有使出全力…… 简咽了口唾沫,被扶起来后腿还有点软,差点站不稳。 “把你们训练用的东西弄坏了,抱歉……” “没…” 还没待伊莱恩说完,昭示着上午课程结束的铃声就凌厉地划破一片平静。 持续了一会儿后,简才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伊莱恩说; “我今天有约莫朵吃饭,你不是要见她吗?那正好。” 换来的是对方脸上忽然绽开的欣喜与感激。 跟刚刚强烈到看不清表情的暴烈,根本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第8章 归属感 莫朵以前不叫莫朵,这是动动脑子就可以得出来的事实。 在原来的时空中,她拥有一个带着叠字的名字,几个很好的朋友,一对爱她的父母,以及中规中矩的十几年。 从每次起床都会哭闹的幼儿时期,到对于每次测验都紧张到不行的儿童时代,再到迷茫莽撞的少年时代。 许许多多的人从或近或远的地方来到她的身边,共度了可能长可能短的时间,然后有的离去有的逗留。 在原来世界的最后一段,于莫朵的意识中,是最温柔也最细腻的一段。 平时唠唠叨叨又爱漂亮的妈妈脸上渐渐不化妆了,开始起得很早,拿着烹饪书研究营养品的做法;开始在自己赖床起不来的时候温柔叮嘱还可以睡多久到时间自己起来。 反而一向和蔼的爸爸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开始对自己冷言冷语整得十分不爽,后来被妈妈告知是因为他深知莫朵是那种不撂几句狠话就不努力的类型才这么做。 至于那些在学校遇到的老师同学们,就算在以前有怎么样的隔阂又有怎么样的过节却仿佛都沉浸在一个令人怀念又珍惜的和平氛围里,开始互相帮助,并一起向着未来努力过去。 每天放学的时候莫朵总会和闺蜜一人塞一个耳机走在晚上十点多的道路上,听一个小小随身听里的歌。 出来的音质并不好,但在那时这可是在不可多得的清闲时光中不二的选择。 其中某几首歌的歌词,莫朵记得至今。 “莫朵她过得怎么样?” 刚喝下一口水,就被伊莱恩问了这个问题。 “唔,你问我这个只跟她相处一年的人合适吗?” “直觉告诉我她只跟你熟。” “作为青梅竹马的直觉吗?”简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你倒是说对了呢。” “在跟她分到一个寝室的时候,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心事重重,不大好相处…的样子,之后跟她渐渐熟起来才发现其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伊莱恩点点头。 “怎么说,她有时候真挺迷糊的,时常放空,需要用很大声音把她拉回来才行,学习成绩……就那样吧,在魔法阵课上的表现让老师都忍不住给她开小灶。”简再想了想,“她在跟别人的交往上真不是个主动的人啦…以前也是这样吗?” “刚开始她还总是躲着我呢,以为我是不好相处的孩子王什么的。”伊莱恩顺手把肩上落下的头发撩拨到肩后。 “那可真是……诶这样的话你们是怎么真正认识的?” “我给了来找她麻烦的孩子王一拳。” “怪不得…” 简不自主把右手侧面抬到眼前看,上面是刚刚被切开的小口子,里面渗出来的血还没有运用自愈能力恢复。 再回头看看被堆起来的已经碎成屑的练习用木棍…… 那个孩子脸颊上的骨头不会碎掉吗……不自觉地冒冷汗。 “我当时的手劲没那么大啦,只是打到他懵而已。”见简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伊莱恩马上解释道。 “那也很大力了好吧?!” “没有吧,后来他活得好好的。”摆手,“后来又找了莫朵一次大麻烦,那次我才发狠力去教训他了呢。” 这种说法……说好的骑士风度呢? “好啦,莫朵大概早就在那等了,我们走吧。”简从地板上站起身拍拍身后,把裙子整好。 “你会紧张吗?” “不会没有吧。” 不愧是骑士,把镇定这两个字演绎得真好。 简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向训练场的破旧大门,推开。 “咔咔咔咔……” 不过真的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呢,有个这么好的朋友,莫朵怎么会从不跟自己提起来呢? 好奇怪啊…… “简那家伙,怎么会没来呢?” 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莫朵左顾右盼,满心疑惑。 “真是,平时都是她说我慢的,今天怎么……” 不过,今天早上有听到她抱怨校长…好像是突然有事情给她让她不能好好睡觉? 应该是上次月照总团有人来学校的事情吧? 不过这种事如果有的话应该很快就传遍全校了吧,至于这么低调吗? 后面一句就像给前面的不成立找理由一样,一经想到就被莫朵用来压下心中升起的紧张感。 “应该不会吧…如果那样的话,总会写封信给我的啊。” 对对,所以应该不是那回事…… 手捂住胸口就像是平稳呼吸一样,在大大地吐了几口气后又拍了几下。 应该不是了…应该…… 应…… 抬头,远远地看到来回穿行的人群后的一个棕肤黑发的影子。 是简。 莫朵刚想招手,却看到了她身边不容忽视的金色影子。 对于那个颜色,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心脏在一瞬间被整个抓紧,收缩,连带着腹部到喉咙的部分一起,因为心脏的狂跳而整个阵痛起来。 眼睛睁大,里面的瞳孔却缩了小。 “不…不是吧……” 嘴唇颤抖着,莫朵木然地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由远及近地慢慢走过来。 阳光下那人的侧脸相较于儿时已经精致了不少,金色的发丝被风掀起,把下颚的漂亮轮廓连着耳朵的一部分一起显现出来。 泪腺像是被猛地刺激了一下,想哭的感觉哗地冲上来挤到眼眶,下眼睑挡也挡不住。 几颗滚圆的泪珠咕噜噜地滚下来,莫朵想仰起头也想抬手抹掉,更想装作打哈欠。 但是张了张嘴,在这个时候袭上手脚和脸颊的凉意仿佛把三者冻住,让它们动都不能动。 眼前的人跟脑中快速回放的记忆迅速重合,周围似乎变成了某天里草长莺飞的光景,又似乎变成了夕阳充盈的教室,再一变,成了那个空旷无人的小运动场。 她说的话她的表情她做过的事……所有的所有都仿若在一瞬间在脑中乍现,再一一回放过去。 “莫朵?” 一根手指曲起来,凑到莫朵的眼眶边,慢慢擦去流下来的眼泪, 在微微的朦胧中看清来人的模样以及她现在正在做的动作后,心口的位置就像“轰”地爆开一样,莫朵再也忍不住,眉头塌下来脸颊上的肉推上去,脸上瞬间变得皱巴巴的,被或思念或苦涩的复杂情绪晕染地再止不住压抑,和着咸腥的泪水一齐落了下来。 “伊莱…是你吗……呜呜……” “是我,是我。” 对方连说了两遍,搂过她的肩膀拍拍颤抖的肩背,温柔地在耳边轻声安慰。 “别哭了,我回来了。” 简站在一边,说没有点惊讶是不可能的。 好吧,莫朵藏得真好。 在见到她旁边这个人后表情的变化剧烈程度根本明显到肉眼可见啊……平时都没见她这样的。 还直接哭了出来…… 这是有多久没见了? 又是有多想念? 眼前,莫朵刻意压低着哭泣的声音,有点颤抖,而伊莱恩站在她前面半抱着她,还顺便用手擦干她的眼泪…… 擦,怎么搞得自己好像个电灯泡一样…… “咳咳!”为了自己的肚子,简不得不夸张地咳嗽几声。 “我说啊,你们要叙旧要腻歪就不能缓一缓吗!现在可是在外面诶!多少人看着不知道吗!?” 莫朵这才意识到一直被晾着的简。 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后脸颊一热。 下意识地想推开伊莱恩,却发现对方的手正箍在自己肩膀上不放。 “好……好了啦,伊莱,我们先走吧。” 而对方就像听不到一样,旁若无人地继续伸手擦掉她眼眶上残留的泪珠。 待最后一点被擦干净后,搂着莫朵肩膀的那只手放松,拍拍她的背。 “刚刚有眼泪没擦干净。” 伊莱恩把食指上的水滴挪到莫朵眼前让她看到,顺便加上一个温和的微笑。 已经没有婴儿肥的脸上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笑容。 莫朵那才刚刚有点冷却的脸颊又“腾”地更红了… “咳咳咳咳!!!” 简表示,这么围观重逢的腻歪,真的很受不了。 “快点去吃饭啊喂!我都要饿死啦两位小姐!” 虽然被自己的老爹教育过,说不能这么骂骂咧咧的,要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但是当现实与理想撞击的时候,多数时候还是要量力而行的是不是…… 心好累。 …… “晓晓学姐~!” 她回头,看见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学妹正攀在椅背后,两眼闪着亮光一脸迷恋。 “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次参展的表演超惊艳的诶!根本就是那个角色本人照进现实啊!” “谢谢夸奖咯。” 说罢转身,翘着小拇指继续玩ipad。 “啊啊啊就算总是那么高冷也好棒!就是喜欢您这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日常花痴5/n。 她对于自己的化妆师学妹的这种行为已经习以为常。 表现得越冷漠越漫不经心,对方就会越热情。 倒也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掰弯这回事…… 但吵是真的啦。 “你能先出去吗?帮忙整整道具也行。” “遵命!” 身边经常跟个花痴的好处就是对什么都言听计从啊…… 待学妹出去后,平板屏幕上也正好出现“gameover”的字样。 她无奈地勾勾嘴角,把东西“啪”地放在化妆台上。 然后对着镜子,把头上短短的假发整整好。 薄唇轻启,在镜子里面用口型描绘出了三个字,再是两个字。 “苏晓晓”和“莫朵。” 每当这么做时,都是令她心慌的不真实感。 八年前因为实在受不了原来那个孱弱的身体而偷偷学习了传说中灵魂互换的禁术,然后在占满天时地利人和的某一天把它施展了出来。 本来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她穿越到了现在这个没有魔法却比原来世界先进到不知哪里的时空里。 进了一个女孩的身体里,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的名字,叫苏晓晓。 是一个普通到有点卑微的家伙。 是啊…… 普通到…… 眼睛瞄到桌子一角上的蓝色的随身听,以及上面连接着的,线缠绕成一团的耳机。 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伸过去把它拿起,顺好耳机线,把小小圆圆的耳机塞进耳朵里。 里面的一堆抒情歌已经被各种重口味的摇滚乐取代,随便一首都是满耳朵哐哐当当噼噼啪啪的嘈杂。 因为她就是玩这个的。 在这个现实到物质被无限放大的世界里,只有当身边的乐队成员奏起音乐抑或自己穿上奇怪的衣服站在舞台中央时,才能堪堪地有一点回到原来世界的感觉。 她已经25岁了,被父母催婚了不知道多少次。 有时候也有想过,和自己互换灵魂的那个女孩子,现在过得怎么样。 大概……也会跟自己一样,在那个世界里,寻找属于原来的感觉吧。 第9章 忽然 之后就这么过了一周。 伊莱恩在武斗学院学习,莫朵和简在巫师学院学习,之间隔了大半个校园的距离。 不过,凭借前者的优秀程度,风声很快就在整个学校里传了开。 几乎全是糙汉子臭男人的武斗学院居然转来了个身材高挑的美女,还在短时间里把他们都教训得服服帖帖。 服帖到只要她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方位几里内都不会有生物靠近。 对于伊莱恩来说,这是最好的。 因为这样就可以有时间和空间和还留在月照的霍尔罗斯取得联系。 用以联络的魔具的波动和从人身上发出的波动不一样,虽然波长短,但频率强烈,只要附近有人就一定会被感应到。 它的外表是金色的,像一个化妆镜一样可以从中间开开,上面镶着一面小镜子下面嵌着一块平整的水晶。 霍尔罗斯可以说是月照里最有名的人,被封为“神座旁的骑士”——骁勇善战,忠实正直,为人廉洁,黑白分明;简直可以说是行走的“骑士精神”。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上有一部分创-世神赋予的神力,简直无异于如虎添翼。 不过如果说这个的话,自己也有不是吗…… “嘶啊……” 伊莱恩一手撑着更衣间的镜子,一手抚上渗出血的绷带,指甲几乎扎进肉里,眉毛皱成一团,疼得脸色发白。 真是……早知道刚才就不要这么用力了。 还真是大意了,明知道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伤口而休假的。 身上唰唰地冒着冷汗,牙齿并在一起咬紧,相互摩擦。 似乎所有神经都集中到腹部的一块再被搅在一起了一般,猖狂而无情地在伊莱恩身上肆虐,让撕裂的疼痛和被抽空一般的无力轮流在她身上肆虐碾压。 手上紧紧握着金色的魔器,力气大到骨节发白,把里面的零件都折腾出有点散架的声音。 真是……看来不去医务室不行了吗? “唔唔唔……” 双膝几乎支撑不住一样快要滑下去,眼前也被因为疼痛硬挤出的泪水所模糊;手指在镜子上慢慢滑下,出现的半透明指纹跟着一起出现再慢慢拉长,从半透明划拉到几乎没有。 太大意了,真的…… 就在同时,本就不大的更衣室里无故地刮起一阵阴冷的风,就像把整个氛围都给弄得黑暗了一般,自半空裹挟着黑色的气流,旋转成一团之后慢慢降落到放衣服的凳子上,尾部的黑色像色素一样越聚越多。 “哗”地一声过后,瞬间散尽,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小药瓶在上面,因为不稳而左右摇晃了几下,然后“咚”地整个倒下来。 身上被冷意刺激出了一层疙瘩,两只手搂在肩膀上搓搓,伊莱恩拿起药瓶看了看,上面的突起的扭曲花纹明显,里面的紫色液体咕嘟咕嘟的,不断冒着小小的泡沫。 “啧。” 大力地把瓶口的塞子拔开,仰着头张开嘴,把药液一股脑地倒了进去。 味道是单纯的苦与涩,而且根本不带一点甘来的可能。 喝完后伊莱恩马上弓起背蹲下来,捂住嘴巴,口腔涌上强烈的抵制感觉,一直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全部冲出来一样。 空瓶子被大力甩了出去,撞到墙壁上开了花,碎片噼里啪啦地悉数落到地上。 喉咙上的骨骼不断鼓动起伏,费力地把液体从喉头送下去。 身上的冷汗冒得更多了,伤口的部分因为被挤到而有送上一波疼痛,弄得伊莱恩头晕目眩的,腿脚差点不稳,整个倒过去。 终于,在药液被送到胃袋的一瞬间,腹部上作孽一样的疼痛戛然而止。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眨眨眼睛把眼泪弄干净,再抹了几把。 把腹部缠着的绷带一层一层地解下来,掉到地上变成一堆一堆,带着红色的血和刚刚沾到的一点点汗。 虽然会黏连到伤口,但也只限表皮,就算有疼痛的感觉也不会是由内而外这么严重的程度。 “呼啊……” 伊莱恩捂住半边脸,长舒一口气,再急喘了几声。 就连喘气中都带着哭腔。 “她怎么还没来呢?” 在校门口,简看着腕轮,有点不耐烦地点了点脚。 “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市区逛街的吗?现在都九点十分了,怎么都还没来呢?” “可能是有什么事啦。”莫朵在旁边半是安慰半是无奈地苦笑道。 “她是那种会迟到的人吗?”简呼出一口气,垮下肩膀。 “肯定……” “不好意思,久等了吧?” 没等莫朵否定完,伊莱恩就身边冒光地“噌”地出现在她们眼前。 “呜哇啊啊啊!” 这就很尴尬了。 “我用了瞬移术所以很快就到这里了,还挺方便的。” “那也不能成为你吓人的理由!” “啊?我吓到你们了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吧!” 莫朵走在中间,左边是伊莱恩右边是简,中间来往的是是简的吵闹和伊莱惑的疑问的混合体。 真的好想堵住耳朵啊…… 从青空到附近的市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就会骑扫帚过去;但今天加了伊莱恩,就改成步行。 一路上三个女生并不是没有话题聊的,东扯西扯的也算是不那么累地走过了一大段路,从最近学校里的轶事到哪个老师要结婚哪个又要生孩子,某班的女神甩了第几个男朋友一类。 令莫朵有点惊讶的是,伊莱恩对于这些八卦不但不觉得恶俗,还跟她们聊得饶有兴趣。 “莫朵,最近跟琉斯先生处得怎么样?” “啊?那个啊,还不错啊……”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啊…… “还,还不错啊,他是个好老师。” 是错觉吗,总觉得说到这个话题时伊莱恩明显僵了一下? “具体呢?”简的眼睛中明显地迸发出狐狸一样狡黠的光。 “比如……他人怎么样,在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些暧昧的话一类的?” 怎么可能啊!她是去上课又不是去相亲好不好! 莫朵刚想反驳,伊莱恩一句话就插了进来: “简啊,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很好吃的餐厅在哪?如果在不远的市区的话今天就去那里吃吧。” 直接把话题从琉斯带到了吃的上面。 简在被带走话题之后也没怎么想,顺着伊莱恩给的话题就接了下去。 这是……变相给自己圆场吗? 不过莫朵也没去细想,就跟着去继续和另外两个人聊成一团。 这座城市的布局并不如皇城一般繁华,街道上不拥挤,两边摆着挤满了花朵的花坛,白的粉的随着风散发着素雅的香气;悄悄溢满整条街道的空气。 建筑也都不高,有小小的咖啡馆也有嵌着橱窗玻璃的商店,更有用红砖砌成的房子,上面的鸟儿扑楞着翅膀飞离屋檐向空中进发。 眼前的人并不多,有的坐在长椅上发呆有的在散步有的在遛宠物,多是老爷爷老奶奶抑或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一类。 “看来就算是假日这里的人也蛮少的嘛。” 简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伊莱恩和莫朵同行地走着。 “怎么样,是要先去买衣服吗?还是先去吃点什么?” 在玩和买这个方面,简的精力可是怎么都用不够的。 “每次跟她出去逛街,累的都是我啦。”莫朵对伊莱恩苦笑道。 “因为她的精力真的太充沛了,充沛到把这个城市逛完都可以…哈哈哈……” 莫朵不禁回想起以前跟简逛街逛到第二天站都站不起来的惨事。 “所以我倒是安心了很多,因为有你在。” 伊莱恩温柔地笑笑,顺便把肩膀上的挎包带子整整好。 “你今天的衣服挺好看的。” 指的是莫朵身上的蓝色小洋装。 一整件都是连身裙的款式,胸口扎着一朵蝴蝶结,胸口往下的地方就是裙摆的部分,长度过膝。 虽然很好地掩饰住了身材的短板,却怎么看怎么幼稚,像个小女孩…… 抬头看了几眼伊莱恩身上的黑色的上衣和外套加牛仔裤,以及把二者很好地撑起来的身材,说没有不服是不可能的。 好吧,谁叫她穿进来的这个身体的前几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呢……身材又平板又瘦小肯定是躲不了的了。 不过这么穿……真的不怕热吗?天气已经变热了啊。 “啊呀!” 趁着二人谈话的空档,一个正学着走路的小孩踉踉跄跄地挪过来,两脚根本站不稳,“啪”地撞到伊莱恩的腿上再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伊莱恩被撞到之后反射性地低头,见状马上把小孩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摔疼了吗?” “嗯……呜呜……” 小孩胖胖的脸上挂上几滴泪花,但也没到大哭的程度。 而当伊莱恩的脸凑近了去看时,才是一副愕然的样子,呆了几秒后整张脸马上挤成一团,眼泪从眼眶流下来越来越多。 “呜哇啊啊啊啊——!” 就像被吓到一样,小孩一边推打着伊莱恩的手不让她擦眼泪,一边放声大哭起来,哭得眼睛都看不见,眼泪鼻涕肆意地糊了一脸。滴下来染湿了伊莱恩的衣服,因为布料的关系向下划出了几条有点深的痕迹。 “怎么……”莫朵也被小孩突然的反应吓到了,想伸手去安抚几下。 “啊抱歉,我家孩子可能不是很喜欢被陌生人抱……”这时年轻的母亲赶了过来,从伊莱恩手臂上把小孩抱过来。 “谢谢您。” “不…不谢。”伊莱恩松手,发现衣摆上湿了一块。 而此时简从前面的位置走了回来: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父母给孩子的防骗教育太苛刻了吧,哈哈…” “应该是吧。” 伊莱恩把衣摆向前拉起来上下甩了甩,却发现那块泪渍并不是那么好干。 “既然衣服都脏了的话就去买几件新的好了,钱带够了吗?”简指着不远处的服装店,“正好,那家店我常去。” “好啊。” 只能这样了啊,伊莱恩想。 第10章 外在 “体温,正常;脉搏,正常;新陈代谢,正常……” “很好,那就开始吧。” 咕嘟,咕嘟,咕嘟…… 咚——! “!!!” “简你怎么了?”莫朵坐在旁边问她。 “不,没……”简揉揉眼睛和太阳穴,语调下沉,一副疲累的样子。 “最近大概休息得不好,所以刚刚打了会盹儿……” 说罢直起身子,在正方体形状的坐垫上摆正了下姿势。 “伊莱恩她还没换好吗?” “嗯,店主说她的身材太好了激发了很多灵感,所以塞给她一堆衣服让她一件件试。” “怪不得……” “就算伊莱一直在那里说她带的钱不够买那么多但那位姐姐也还是很热情啊,基本上把一个架子的衣服都让她去试了。” “啊啊……精灵族都这样啦。”打哈欠。 “天生的缪斯什么的……他们只要一看到美的东西就把持不住很正常。” “不过这么做就不怕亏本吗?” “你知道这店在最近才开始盈利吗?” “哈?” 莫朵环顾了下四周,店内摆设虽然少但有几个明显很烧钱的纯白雕像被摆门口;墙壁上挂着的画作也是艺术气息满满,更别说挂衣服架子上的花纹,墙上的颜色花纹等等种种细节了。 “这里摆着的花都不是那种廉价的不死花,几乎每周都要换一次,还要根据当天的气候而做出变化,并保证是每日进来的第一批花朵哦。” 那还真是龟毛啊。 “那这些衣服的布料设计什么的,不都是……”莫朵有点疑惑。 “布料当然都是越精越好啦,至于设计,因为精灵族本身就有这个天赋,所以问题不大。”简扯扯身上灰色的连身裙,“我之所以经常来这里,就是因为衣服的质量好,设计也简约,要是太艺术的话我是受不了的啦……因为这个店主那家伙还扯着我教育了好一会儿呢。” 简虽然喜欢逛街,但更多喜欢的是欣赏时“逛”带来的快乐,而不是买。 其实她对于很多事情都是撇得清的,知道理性和感性的界限在哪,就算有时候不矜持也就是刻意逗一下就停止的那种。 对于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若是太过偏离对于“正面”的认知的话,可是会发火的。 比如说之前的事情。 当简和莫朵按着委托信件上的地址找回去时,面对的只是空屋子而已。 那个老太太已经不在了,连同着思念体一起。 她家旁边没什么邻居,一栋房子就那么孤零零地伫立在半山腰的一片枯黄的草地上,整个都是常年无人问津的感觉。 那天莫朵站在简旁边,能够清楚地看到她撇下来的嘴角和咬紧的牙关,以及因为明显的失落而在喉间冒出的,“呜呜”的低吟声。 “以后……这么莫名其妙的委托还是不要接的好,省得麻烦。”说完这句话,简黑着一张脸转头就走。 省得麻烦。 这四个字让莫朵觉得挺不舒服,就算过了几天想起来也是一阵疙瘩的感觉。 但是,又卡着一口气一样说不出来。 “伊莱怎么还没出来?这都半个钟头了。” 简看了看腕轮。 “刚刚我好像看到店主出来又拿了好多衣服……” “啊!?” 伊莱恩就这么,变成衣服架子了吗? “不错,这件把也很适合你,不但能遮住伤而且还能把身材优势凸显出来……” 还算宽敞的试衣间里,后面挂着两片透明翅膀的绿发女孩手里拿着套装中的黑色丝绸手套,对着伊莱恩一阵比划。 后者身上套着一件明显不适合出街的衣服,一脸懵着的表情。 领子遮住了半截脖子,胸前是镂空的,流畅的黑色从胸部一直延伸到脚部,流畅而简单,裙摆的下半部分是半透明的偏灰的颜色。把伊莱恩的身材曲线如素描一样很好地勾勒了出来。 淡金色的耀眼与黑色的深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和熙如阳光一个黯淡如黑夜 “但是……”伊莱恩抬了抬手臂,给店员看上面一长条的伤疤: “这能叫遮住吗?” “手套还没给你戴上呢。”说着把长至半截手臂的手套递过去。 “还有这个,黑色的缎带花。” 伊莱恩戴上花和手套,在穿衣镜前面转了一圈。 身上的衣服并不会让她不舒服,只是……忽然这么讲究地穿这种略为正式的衣服真的蛮不习惯的。 “啊啊啊真的是太好看了!”小姑娘拍着手雀跃地跳起来,眼睛里都冒着星星。 “好完美好完美好完美!这件也送给你好了!” “啊?这件也?”伊莱恩瞪大眼睛。 “再这样送下去的话…您不怕亏本吗?” “没事没事,在美面前钱又算什么!”说着从一边的衣服堆里拿出又一件暗蓝色的裙子来。 “诶我说你够了啊阿芙!”更衣室的帘子被“唰”地掀开。 简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脸不耐烦。上手掰过绿发女孩的肩膀使劲摇晃。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对于美的欣赏我和另外一个人已经两个多小时干坐在这里了啊!” 戴着一对大眼镜的女孩被这突如其来袭向肩膀的大力惊了一惊,之后被摇晃得眼前眩晕,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你,就不能有点判断能力吗?就这么被她拖着试了那么多衣服!” 简气势汹汹地指向伊莱恩,丝毫不为她身上的衣服所动。 “我们今天可是要走很久的诶,你穿这种衣服是认真的吗!?” “当然不是啦。”摇头。 “那就快点给我去换一身啊!” 店主姑娘挡都挡不下来的,简大步地走向衣服堆,从一堆衣架里面随便拿出一件扔到伊莱恩怀里。 “就这件吧。” “等……”叫阿芙的姑娘伸手想阻止,但无奈眼镜歪了让她有点看不清,要不是莫朵及时扶住了她还差点撞到穿衣镜上。 “那件已经淘汰了,不适合她啦!” “拜托,这么好身材穿什么会不适合?你该不会是亏本亏太久了……”简下意识地损回去,后半句却随着伊莱恩的动作慢慢咽了下去。 “呃……” 衣服后面的拉链慢慢拉了下来,手套也早已脱了下去,没了外衣的遮挡,伊莱恩的身体在六双眼睛前随着衣服的脱下一寸一寸地显露出来。 最初只是漂亮的象牙色,但到了后面却能看见越来越明显的伤疤痕迹。 。 有的短而锋利,有的变成了棕色的一小块,有的只是看似不经意的横在那里却大有延长之意。 并不是几划的零落,而是占据几乎整个身体的骇人。 就算有白色内衣的遮挡,也丝毫遮挡不了什么,反而欲盖弥彰。 与身材的姣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完美得快要残缺的大半皮相。 脱到腹部时,上面明显划着一条刚刚愈合的伤疤。 血肉还没完全融合到一起,之间是红色的未闭上的一条,斜斜的,好像还挺深。 伊莱恩倒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并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斑斑驳驳的伤口对于眼前的仨人来说是多大的冲击。 莫朵看到后,先是怔了一下,呆了几秒,然后睁大眼睛,突如其来地从喉间升上几乎失态的大叫: “这是怎么回事啊!” “什……”伊莱恩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整得更蒙了。 “你的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 “你是指伤口吗?”朝自己身上指了指,“有的是旧伤,都习惯了。” “但这一块明显是新的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指的自然是腹部那块今天早上还把伊莱恩整得痛不欲生的疤痕。 虽还不至于用“狰狞”二字来形容,但还未愈合的模样也是足够吓人的了。 明晃晃地占据了腹部中间的位置,犹如一条中型爬虫一般弯弯曲曲的,从还未完全结疤的口子上就足以窥见刺入之深。 简和一旁的店主姑娘对于伤口有诧异是肯定的,但此时却不约而同地都被莫朵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到了。 而莫朵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盯着伊莱恩,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这……”听到这个伊莱恩的神情从还算明了的模样变得有点低沉,嘴巴微微张了几下都没说出话,眨眨眼睛用还算和缓的语气回答道: “到时候会跟你说的,现在还不适合,抱歉哦。” 这么一句话配上她无奈的神情,让莫朵倏然间有点上火的脾气一下被浇得没多少。 伊莱恩知道她容易心软的性子,知道得太透彻了。 虽然在小时候会处处护着她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这个,但有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利用一下的。 “那一定要哦,别食言。” 再瞄了一眼对方腹部上的伤口,马上撇过头。 是真的不想再看一次了…… 眼眶里涌上泪,说实在的莫朵真的挺想跑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哭一场。 可能是因为伊莱恩身上的伤口。 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有告诉自己这回事。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来,自己对她的事情全都一无所知。 在看到对方身上的伤口时,做的第一件事是大吵大闹。 而忽视了,她们有几年没见的事实。 “我我我认识一个美容院的老板,他们家有美肤的魔药卖哦,要不要……” “你先闭嘴行吗缪斯小姐!”简真的很想照着旁边人的头就是一巴。 “现在根本不是美肤不美肤的问题是我们要赶时间啊!要不是你刚刚磨磨唧唧的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吗?” “可那件衣服是真的不适合她啊!身上那么多伤口穿这种衣服就是自曝其短诶!” 此时伊莱恩已经换好了衣服,这次的是一件酒红色的无袖连衣裙。 上面同样的没有装饰,裁剪也是同样的流畅,跟刚刚那件的不同除了颜色上之外还有长度以及裙摆部分的宽大。 伊莱恩的双手双脚赤条条地露在外面,上面的伤口暴露出来,起到的负面效果和外貌的加成几乎持平。 “看吧看吧我就说吧!根本不适合她啊!”阿芙指着伊莱恩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而伊莱恩换好了衣服,套好鞋子,朝更衣室的门口走去。 “等等!这么穿出去……” “你先闭嘴好吗!!!” 这句话的尾音中回荡着野兽特有的怒吼声音,直接把精灵族姑娘身后刚要张开的翅膀吓得缩了回去;刚刚意欲伸过去的手迟了几秒才落下,堪堪擦过酒红色的裙摆尾部。 同时,伴随着“唰”的一声,屏蔽里面与外面的帘子上的挂钩随着帘子一起整齐划一地凑到一块,发出干脆的声响。 第11章 暗潮 “那么伊莱恩你以后会一直陪着我吗?” 莫朵记得,在问这句话时,伊莱恩明显呆愣了一下。 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清晰得连绒毛都清晰可见,光洁细腻犹如瓷娃娃一样。 “不是说了很多次吗?”伊莱恩低下头,嘴角勾起,再转头看莫朵: “这是一定的啊。” 一定…… 一定的啊。 而在那个假期后,两个人就再没见过了。 “以后的事情,我会找个时间告诉你的。” 三年后,伊莱恩坐在莫朵身边,这么对她说。 “请相信我,好吗?” 只不过是把刚刚的那句话换个方式说出来而已。 却让莫朵不由自主地更加心软,不知道是对方语气中的温柔令她莫名安心还是怎么样。 用余光看着伊莱恩腿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和划痕,和手臂上一长条被针线缝过的痕迹,说心里不会难受绝对是假的。 从最开始一眼中如水花一样激起的惊讶再到针刺一样的惊讶再到快速拥簇上来的难受,所有看似要酝酿的过程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比如说,一刹那。 而把这些浇熄,兴许只是几句话的功夫。 至少于伊莱恩对莫朵来说,是这样的。 莫朵并不是不想追问下去,也并不是没有怀疑的。 但怪就怪在,被伊莱恩这么一说,所有东西都软成了一滩水。 徒留微微涟漪,却怎么都见不着波澜。 “骑士团的训练……很辛苦吗?” 憋了好久,才出来这么一句话。 换来的却还是一阵沉默。 这次换伊莱恩了。 “也不算啦。”她伸出手,抚摸莫朵棕色的卷发,纤细素白的手指挑起其中的一缕,缠绕在几个指节上面转了几下。 “有很多东西并不那么简单哦,莫朵。” 指头有些用力地勾起,棕色头发上面的弧度被生生绷了直。 因为头发被揪起搞得莫朵头皮上的一小块有点痛,伸手把伊莱恩的推开。 “知道了啦,你先别那么玩我头发好吗?”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那么喜欢摸自己头发。 “不过,你有好好照顾自己吗?这么多伤口。” “因为我的体质,疤痕在身上很难消。”伊莱恩朝腿上指了指,“所以…就算有时候并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伤口,也会留下痕迹。” 疤痕体吗?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伊莱恩只是在身体上能看到疤痕符合这个条件而已,其他的类似于红肿一类的根本看不到啊。 在看到伊莱恩身上的伤时,莫朵脑中确实闪过这个念头,但因为实在跟印象里的不怎么像,所以从刚刚到现在也没太往这个方面去想。 尽管对于原来世界的常识已经被这个世界颠覆得差不多,但幸亏于在重生前的环境中又从医的父亲存在,在这方面还是有所涉猎的。 也许在这个世界对于体质有其他的衡量标准吧,毕竟在来了之后对于医学上的事情并没有太去关心。 这兴许是事实,兴许只是猜测。 兴许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不过莫朵揣着跟伊莱恩几年的交情认为对方不可能是会撒谎的人,在听到这解释后便这么信了下去。 连带着那句“会找个时间告诉你。” “那待会,去问问阿芙那家美容院在哪吧,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天气变热了啊。” “我不怕热啊。” “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真是的……怎么像好久没有出去过一样啊,这家伙。 之后的一个小时里,阿芙还想拉着伊莱恩再试几件衣服,却都被简瞪了回去。 在豹子一样凌厉凶狠的眼神下,小虫子一样的精灵只得悻悻地拍拍翅膀,给了伊莱恩几件能遮住伤口又是夏装款式的衣服;并在她们出门的时候握着她的手说一定会把她认为合适的几件送过来。 “现在你知道她一直亏本的原因了吧?” 看着就算出了店门一段距离还在热情挥手的店长小姐,简无奈地扶额。 此时已经是中午,腕轮上的时针在圆形的边缘中间慢慢滑向右边。 “我知道这个餐厅很好吃哦。” 简指的是一家用棕色花体字写出店名,从橱窗外面可以看见陈列甜品的店。 可以说是莫朵和她在口味上为数不多的重合之一。 这家店的功用类似于咖啡店,主营甜点和饮料,但也提供类似于意面一样的主食。 往往一推开门进去,就可以看见用魔法指挥茶壶倒水的服务员以及坐在儿童座椅上一嘴奶油还要各种闹腾的小孩子。 “欢迎光临!” 店内的装潢是素雅干净的,白墙壁黑柱子,几幅简单的画挂在上面做装饰;圆桌上的桌布干净,整间餐厅里充斥着蓬松而甜美的香气。 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菜单马上像鸟儿一样扇着封面和书页自动飞了过来。 同时尖耳朵的服务员也拿着纸笔走过来,微笑着问三人要吃什么,同时让身边漂浮着的茶壶俯下身子在瓷杯里面注满茶水。 不知是心情的原因还是什么莫朵不是很饿,要了个甜品;伊莱恩跟她点了一样的,而早就饿了的简点了一大份刺身和一杯那天让莫朵差点吐了的紫色饮料。 “你总是吃甜品的话身材不会好的噢。”听见莫朵说的甜品名称,简忍不住想损她几句。 “又不是总吃,只是偶尔好吧。”莫朵把菜单递回去,“再说伊莱也跟我点了一样的。” “但从她的语气里我可以听出她并不常吃啊,哪像你,一翻开菜单就指出来要吃什么。” 也许是终于摆脱磨磨唧唧的人士让她终于有东西吃,简仿佛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元气与大大咧咧的性子,一手撑脸,一手拿起搅拌茶水的勺子指着莫朵晃晃。 “我是不常吃这种没错啦,毕竟平时没这个条件,这次好不容易摆脱了一阵子,终于可以多吃一点了。”伊莱恩笑说。 ——没条件? 这倒让莫朵有点奇怪。 如果说是平时训练的话,直接说因为严苛就好了,怎么会是没条件呢?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想太多”三个字自己概括了过去。 同时,菜上的也很快,短时间里两盘甜品一杯饮料已经被摆到三人面前。 蛋糕的轮廓圆圆的,铺了一层奶油,上面挤满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水果,还洒了棕色的糖浆。 水果里面大多是似曾相识的面孔,比如紫色外皮的草莓,三角形状的樱桃,粉红色的黄桃片。 而也有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比如说虽然在表面上看过去像鱼雷用勺子挖上去却像豆沙一样松软的黑色果肉…… “这么甜的东西你真的吃得下去吗?”简挤眉弄眼的,看着盛满水果的蛋糕,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莫朵倒是没有回答她,舀了一勺往嘴里送。 淡奶油和蛋糕胚松软,并不是很甜,咬下一口后淡淡的柠檬味道在口腔里扩散开来,而水果块和糖浆又恰到好处地添加了甜味和口感在里面,与松软相得益彰。 “明明很好吃啊。”伊莱恩鼓起一边的腮帮子嚼啊嚼的,咕噜一口吞下去。 “我是说真的,虽然很久没吃甜的东西了但对于这个不会有不适呢。” 换来的是简一个“不是很懂你们人类”的眼神。 同时刺身也上来了,银白色的一个大盘子里面放满了生肉片,虽然在切割上已经极尽精细,但乍一看上去除了红色还是红色,连哪个是哪个都不能分辨出来。 如果凑近了看,也许能看见几块上面的血丝和还在鼓动的频率…… 简是个看重自己本源的人,所谓“原始的味道”就是又腥又苦的饮料以及一咬就冒血丝的肉块肉片…… 莫朵也奇怪过她总是这么吃会不会对肠胃不好,而事实在她亲眼目睹简在食堂里面把一大块外白内红的生肉吃完还十分享受地打了个饱嗝后这样的疑问消失无踪。 总之,在吃的方面上,她们互看不顺眼就对了。 “我去下洗手间。” 吃到一半,伊莱恩拿起挎包,推开座位。 “嗯?” 莫朵和简同时抬起头。 快步走到洗手间里最末尾的隔间中“啪”地关了门上了封锁结界,再打开包,把金色的魔器打开。 早上没联系上的霍尔罗斯回话了。 “今天创-世神说,如果元老会那边没有异议的话,规则的变动就会发生。” 从另一边传来的声音有点模糊,却丝毫不减原来的清亮与略微的浑厚。 “毕竟这关系到整个世界的未来啊。”伊莱恩把魔器放到耳边,靠着隔间的墙壁说。 贴在门上的符纸上面画着简易的魔法阵,能暂时把这个隔间放到其他空间里,跟其他几个完全隔绝。 “我并不觉得新的规则能即刻生效,因为就元老会那些人的性子来看,会拖是肯定的。” “他们怎么说都是准神,权力可比我们这些神座旁边的普通人大多了。” 听到这个,伊莱恩手不自觉地握紧魔器金色的外壳,发出“咔咔”的声音。 “不过,我有个好消息,伊莱。”那边的霍尔罗斯并没察觉到这边的异样,继续说道。 “祂跟我说,这次变动的规则可能需要两边人一起…才行。” “也就是说?” 那边明显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他说出来的话正好是伊莱恩所期许的: “你也许能回来了,伊莱。” 第12章 剪不断 “这道题,知道怎么做了吧?” 脸庞干净的青年微笑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点在白色作业本的黑色字体上,清爽如柠檬的声音里面好似灌满阳光。 “你这么说她还是会不懂的啦。”坐在他旁边的女子捶了他的肩膀一下,半是指责半是嗔怪地说道。 “怎么当老师的…真是。” 说着,她拿起笔,右手臂从右边的位置横跨过他的手往作业本上划去。 “别听他的,这么写更容易哦。” 他明显被惊了一下,不过不是因为旁边人动作的幅度。 而是因为,在桌子底下,与自己的手在无声中十指相扣的另一只手掌。 “你有想过结婚的事情吗?” “哈!?” 莫朵把头从报纸后抬起来,看向洗完澡出来的简。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哦?” “今天打球的时候,温妮跟我说她决定跟毕业后就跟现在的男朋友去结婚了。”简把毛巾盖在头上,说。 “她?” 莫朵在听到这话后着实有些惊讶。 “你应该知道的吧,她是我们学院里出了名的斩男高手哦。” “嗯…从来不缺男朋友?” “何止,短则一两天长则一个多月,据说那些男的一旦跟她真正好上就要死要活的;啥都愿意出。”简一屁股坐到床垫上,用有点不屑的语气回答道。 莫朵不知道她是真不屑还是受刺激了,毕竟温妮和简虽然因为运动上的共同爱好玩到一起但是除了这个之外两者从性格到生活上都是大相径庭的,用简的话来说就是“我打球的目的是锻炼身体而那家伙的目的是通过运动吸引更多异性,至于是什么运动这点对她来说真不是事。” “好几次跟我打完球那家伙就勾着刚认识的男人的手臂去不知道什么地方撒欢去了,然后第二天碰到的时候还说昨天的人根本不行太嫩了什么什么的,简直让人不相信她这种作风会走心的好吗!?” “这次的男朋友跟她交往了多久?”见简一副激动的样子,莫朵不禁问。 “大概……一个半月吧?”简想了想,又掰了掰手指,回答。 “那个男的好像是鲛人族的,听说蛮强势也蛮有心机,跟温妮以前勾搭上的那些男人完全不一样。” “所以是互相勾心斗角勾出真感情了吗” “……大概吧。” 简把毛巾扔到椅背上,躺到床上摊开双手,黑色的长发也跟着披散在上面;就像是洒出的墨水一样,墨渍一样的细发随意从里面分出了光滑的几缕。 莫朵能听出来她语气里明显的不爽,边这么想着边继续翻看从皇都那边来的报纸。 手正好放在两页里的大标题“纯白恋爱大赏”上面。 上面的图片是几张婚纱的设计图,从短款到长款,从鱼尾裙到蓬蓬裙,各种各样的应有尽有。 但无一例外的都是白色。 “诶你看,这上面的婚纱挺漂亮的。”莫朵把设计图点给邻床的人看。 然而当简的绿色瞳孔看到各种白色的裙子之后里面的瞳仁不出意料地变细了。 “你是在存心气我吗!刚刚才被这种事情气到!” 简一爪子打到报纸上,直接把一整张拍离莫朵的手中,直接掉到床垫上。 果然本质是生气而不是讨论吗……莫朵汗颜。 不过如果她是简的话,同样会生气吧。 有的人明明对于感情那么不认真却还能得到真爱,有的人明明对于感情特别较真却会被辜负…… 报纸上已经被拍下一个掌印的婚纱设计图上半身窄小紧身,下半身顺着腰拉宽,是挺传统的款式。 在重生之前,莫朵根本没有异性缘,就算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可怎么样都是一片空白。 唯一的一点墨水,也只是在小学的时候对那个给自己补习的大哥哥。 她至今还记得他的样子,二十几岁,干干净净的大学生样子。双颊上有点肉,下巴上的胡渣永远被剔得干干净净,黑色的头发永远顺顺的铺在额头前,被梳起来一边,露出柳叶一样平顺温和的眉毛。 他的声音永远都是温柔的,永远不会生气,就算自己犯了再怎么低级的错误都会好好地帮忙一一捋好。 父母叫他“阿德”,好像是某个亲戚家的儿子,因为就读专业的关系所以便在那时给了自己当了几年的家教。 莫朵对他自然是喜欢的,不过凭当时的年龄这种喜欢根本不是男女之间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依赖与好感。 认为当时眼睛里的那个哥哥,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个,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说。”简在旁边的床上抬下巴示意。 “是在以前吧,我……认识一个男生。” “之后是和他恋爱然后又分手了吗,你从没跟我说过哦。” “不是,他有女朋友的啦。” “那是你暗恋无果?” “……你就好好听一下不行吗?” 和伊莱恩能够耐心听完自己说话还能不时说出几句建设性话语的情况真是天差地别好吗… “好好好,听你说。” “就是,他在我小时候做过一段时间家里请的家教,关系都还不错,后来结婚家里也都去了。” 当然话里的背景是放在重生之后。 莫朵记得,在那天的那个宴席上,妆容精致的新娘和西装革履的他。 花童牵着婚纱从外面进了场,前面的新娘拿着捧花,低着头,身上的婚纱正好是报纸上的那个款式。 上半身紧窄,下半身宽大,一层层的叠起来,中间绑了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如同花瓣一样自上而下的绽开。 “结婚后是打算在这里买房子吗?” “嗯,毕竟房价便宜。” 婚宴上拔丝地瓜的味道莫朵现在还记得,是金黄的一大盘,外面脆里面软,咬下去甜得发腻。 “女方是本地人,而且听说她的家境比阿德家更好啊……” 在自己啃地瓜的时候,旁边的父母那么小声地说道。 “是啊,听说这边房子的首付也是她家出的,阿德自尊心那么强的一个人,怎么会过得去呢?” 莫朵舔舔嘴角的渣子,抬头看向酒桌前的一对新人。 他们的脸上无不都是笑着的。 “可不是,还是倒追的他呢……” 新娘子看着新郎,半眯着眼,远远地似乎可以看出其中粼粼的水光流动。 后来的事情,就在躺在车后座的一嘴甘甜的睡意中,这么过去了。 那个哥哥再没来过家里,同样的莫朵也因为周围社交圈子的改变和学业压力的增加而渐渐不去念想这么多的东西。 “怎么说,在小时候对于很多人的印象是很容易固定的吧,毕竟那时完全就是一张白纸啊。” “也就是说,那位大哥在你的印象中一直是温柔可靠又耐心的吗?” “嗯,他的妻子我也见过几次,是个很好的人,最主要的是,很爱他。” 在新娘子还只是女朋友的时候,也曾经跟着他到家里给自己补习。 莫朵记得她的头发总是直直地顺着两颊落下,乌黑乌黑的,眼睛也是纯粹的黑,水灵灵的神采奕奕,是个标准的漂亮姑娘。 在跟她的相处中,阿德貌似有点被动,而她却总是近乎于讨好般地主动。 “啊,不能说他对她是不爱的,只是……大概在这下面埋了什么本来就不那么平衡的东西吧。” “好拗口哦,你突然说这种的东西我真的很不习惯的好不啦。” 简坐起身子,伸出小拇指掏耳朵。 “不过如果说,一个很有自尊心的大男人被一个倒追自己的女孩追到手还近乎于入赘地去结了婚,说不会有疙瘩都是假的吧。” “所以之后几年他们家就出问题了。” “哈,果然。” 尽管旁边的简是顺理成章的语气,但作为在当时从父母口中全程听闻事情全程的人,莫朵的心情自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 说得简单点,不过就是尖锐毕现的一件事而已。 一个人先行离开,徒留用情深的另一个留在原地。 “那个哥哥后来跟其他女人在外面组建了家庭……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已经高…已经是几年后了。” “他已经变成一个糟糕大叔了吗?” “虽然不想这么形容他啦,但是,确实……” 其实并不能算是真正见到,莫朵只是在无意间看到他的照片而已。 粗略地看上去,只是一个蜡黄又有点臃肿的人影,还没等莫朵细看上去父亲已经把图片从手机的界面上收回去了。 连带着母亲的一声叹息。 “他们当时多好啊,现在……唉,最近跟小梅通电话,她说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了,但还是会痛。” 小梅即是新娘子的名字。 “那个姐姐因为过大的打击而生了场大病,身体状况变得特别糟。” 莫朵“嘭”地倒在床上。 “之后就没这么好说的,我就离开家来这里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遭遇意外然后重生了。 “嗯……这确实是个不好的故事啊,啧。”简咬了咬牙。 “那个女生也太可怜了吧…她是一直爱着那个男生的吗?” “据我所知,是吧,都为他病了不是吗?” “那还真是……” “好了不说了,我洗澡去了。” 莫朵这么说着,拿着衣服起床,走进浴室。 “诶——?我还以为你已经洗了嘞!” 在脑海中已成定式的人事物若是忽然幻灭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只是存在于很早很早的几个深色的影子的话,在面对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被逼出眼泪的。 而同样的,也并不会太好受就是了。 归根结底的,都是没了的啊。 站在浴室里,把衣服放到洗手台上,把乱乱的头发理好,再把手掌按到瓷砖里嵌着的一块圆形石头上;上面的小魔法阵发出蓝色的光芒,不一会儿热水就从上方的龙头中洒了下来。 莫朵仰起头抹了把脸,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搞什么,今天不是在谈论结婚的事情吗? 一下就给自己扯远了话题啊…… 本来是抱着让简心情好一点的意识去说的,但这么说下去发现根本不是能让人心情好的事。 不仅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抑或发生背景是在原来世界什么的,更是因为,这之中与原来的话题所关联的,“婚姻”二字。 莫朵是真没想过这个吗?当然不是。 只是她并不确定,在到达这两个字之前以及之后,要经历什么。 在被爱情蒙蔽之下,到底有没有尖锐的刺。 又会给日后的生活留下什么。 是那个人更爱她一点,还是她更爱那个人一点。 亦或是在同时,对互相,给予同等的爱 到最后虽然都会退化得不那么浓烈,但还是可以在骨节与骨节无意识的相互触碰中,同时翻过手掌,再正好地,十指相扣。 在相扣之后,大概就是永恒了吧…… 手上的皮肤已经被水淋得起了皱,张开来有点被撑住的略微难受。 莫朵这才想到自己已经在水下冲了很久,连沐浴露都忘了擦。 把手伸到淋浴间的台子上,却摸不到什么东西。 ——糟糕! “简。” 莫朵用浴巾捂住胸,给浴室门开了条缝,朝外面叫了一声简的名字没反应。 是出去了吗?可这么晚了…… 把门慢慢地打开,头探出去,发现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是跑哪去了啊。 小心翼翼地把滴着水的脚往外伸,点了点地后整个脚掌踩上去,一只手拿着浴巾遮住脖子以下的大半部位一只手推开门。 紫色瓶子的沐浴露和绿色瓶子的洗发露就在桌子上,走过去的话距离应该不远。 快步走过去,一手抓住两个瓶子的头揣到怀里,之后迅速转身,准备大跨步地跑回去。 而此时…… “有人在吗?” 书桌对面偏一点的门外传出敲门声。 却让莫朵全身打了个颤,意欲移动的半个身子直接僵住,唰地冒出鸡皮。 更可怕的是敲门的人还直接推门进了来。 “门没锁……”伊莱恩抱着几件衣服,看着手里轻易被旋开的门把。 “啊,莫朵你在啊。” 在看到对方的半-裸-体后伊莱恩一脸“正好”的表情,把手上的衣服摊开给莫朵看。 “上次那间服装店给我的衣服里面有几件挺适合你的,我找人改了改,你穿穿看吧。” 而莫朵的脸已经红得要滴血。 ——她身后的全部皮肤!都!被!看光光!了!啦!!! 第13章 理还乱 在莫朵进了浴室洗澡了之后,简坐在床上,由内而外地觉得没什么意思。 放在床上的报纸上的白色刺得眼睛有点花,今天发生的事情弄得心里也有点闷。 莫朵的意思是,用情深的人往往走不到最后是吗? 真的不是个好故事啊…… “啧…。”眉心突突地跳着,有点痛,简伸手揉了揉,皱皱眉头。 为什么还要去想呢? 明明不喜欢不是吗? 真是…… “真是烦人对不对? 一个略稚嫩的女声从正面传到耳朵里,同时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张倒着的脸。 圆圆的脸颊,大大的眼睛,刘海被梳到露出额头,咧开笑着的嘴。 以及与头部连接的脖颈,自下而上以倒立姿态略为线条向里弓起的身体,不会因为地心引力而垂下的头发,还有整个苍白至半透明的颜色…… 简眨眨眼睛,然后里面的瞳孔渐渐缩小。 “呜哇啊啊啊啊!!!” 自心里爆炸出来的惊恐和汗毛一起倒竖起来,差点向后倒去,手脚并用地在床单上向后爬去,然后因为速度过快而“嘭”地撞到床头上。 对面的女孩子身体一翻,以站立的姿势稳住,看着简被吓到的样子: “怎么被吓得那么厉害哦,跟你打个招呼都不行吗?” “你是谁?!又是怎么进来的?!要干嘛!?” 然后眼睛往下瞄,看到女孩子长长的裙子下摆,再从下摆延伸到地板上。 看不到脚,也没有影子。 “思念体吗?”简瞬间警惕了起来,爪子不自觉地收紧,攥紧床单。 “怎么搞得我好像要吃了你一样啊?”女孩旋转着肩膀上的的伞,语气中有点惊讶而不明不白的惊讶意味。 “你刚刚的声音真的很大哦,要不是我提前设了隔离结界的话浴室里的人早就被吓出来了。” “所以你是冲着我来的?”简的语气生生冷了好几度。 “不要那么有敌意嘛,又不会吃了你。” “哼,那是不是要害我就说不定了呢。” 简从床的一边下来,披肩的黑发像动物的毛一样微微竖起;瞳仁已经因为警惕而竖起,变细;白森森的虎牙尖利,从嘴唇里面露出来;喉间发出锁定猎物一样呜呜的低吼声音。 “我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但现在,从这里,出去!” 左手指甲嵌到了肉里,伸出食指,“唰”地指向窗户。 “真是受不了呢……”女孩无奈地耸耸肩膀。 “本来我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的,但现在看来,不用点办法是不行的啊。” 说着,裙下因为两腿分开而被撑开,摆出架势,半透明的纤细手臂伸出来,上面的缎带花随着空气的流动,皱褶和裙摆缓缓张开再合上。 “呃…!” 原本盘旋在简身边的气焰随着这个动作仿佛被一把盖掉,头发散了下来,自心口迅速冲上一股崩闸一般的猛烈情绪。 脑中开始回旋起嘈杂而刺耳的单调声音,把里面的仁刺得生疼。 “呜哇……!” 简把两只手摁到两个脑门上,指甲埋进头发里,把头挤在中间,眯起眼睛,猛地蹲下。 连带着混乱模糊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混杂成一团,直冲 身体开始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但喉间依然发出如动物一般不甘而愤怒的“咕噜”声。 头上慢慢冒出黑色的三角形,毛茸茸的,起初只是小小的尖角,到后面轮廓越变越明显也越变越长,直到最后变成外黑内白的一对耳朵。 状似于猫的耳朵却又不那么柔软小巧,短短的黑色毛发扎在上面尖尖刺刺,里面是白色的,堆了一团的绒毛。 背后的骨骼一直连到尾部的部分似乎有被忽然拉长的感觉,回头一看,从背部之下尾椎的部分竟出现了一条与其相连的黑色的大尾巴。 脑中嘈杂纷乱的声音总还是停下来了,取而代之的确是简身体上显而易见的变化。 不止耳朵和尾巴,就连绿色的眼睛中的颜色也更深了,原本只是有点尖利的指甲此时已经被拉长,骨节突出,表面的皮肤就像快被撑破了那般,里面的青筋血管显而易见,一下一下地重复鼓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 简近乎失控地吼向一只脚正跨出窗户的女孩子。 “不这样的话你只会对我凶不是吗?”她笑道。 “这个样子,肯定是想变回去的吧,所以……” 说着脚一蹬,朝外面飞了出去。 “可恶……这是要我干嘛啊!” 其实简很不喜欢现在这个状态,不仅是因为显眼的耳朵和模样,更是因为这个半兽半人的样子让她从心底里面都是抵制的感觉。 明明兽族的人对于自己先天与众不同的特质都应该是接受甚至骄傲的,可为什么到她这里就…… 对于自己的种族,本不应该是全盘……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光着脚穿着睡衣就往窗棱上一踏,再一踩,向左一推窗户再向外跃出。 在“嗖”地一段距离后再以跪姿落到草地上,站起身,看见那个女孩子正站在半空中,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看来还挺快的嘛。”她的话语中有一种略惊讶的意思,睁大着眼睛双眉上挑。 然后背过身去,在空中一跳,朝右边小树林的方向过了去。 这家伙究竟是要干什么… 简的心里除了气愤外还有满腹的狐疑,也跟着一跳,停到右边一棵树的树干上,在上面因为负重而发生的剧颤没有停止的同时就迅疾地跳到最近的另一棵上面。 沙啦……沙啦…… 唰…… 在树之间窜了许久之后,简停在某棵比较粗壮的树干上面往回看,发现自己离树林入口已经越来越远。 身后密密麻麻的树干树叶纵-横,黑压压的一大片,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时不时地掠过几阵鸟儿拍打着翅膀回巢的声音。 “喂!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简的心里有点慌,像是为了掩饰一般大声地朝上面质问。 “就快到咯。”女孩子握着收起的伞,尖头指向远处。 “切…” 简的心里就像膨胀到极限的气球一样涨得疼,但无奈并不知道变回去的方法,只得如同被牵制住一般只得一直跟着前面的女孩。 最后终于在一块平地上落下,*的双脚上已经全是灰尘和草屑。 头上是暗蓝色的黑夜和银色的月亮,细长灰色的云朵萦绕其中。 明明是开阔的景色,为什么看起来就那么压抑呢? 简站起身,耳朵半垂,环顾空旷的四周,心里越发地莫名慌乱起来。 不远处是一棵并不高大但有着宽阔树冠的花树;上面的花远看是银色的,于风中轻轻摇曳,在黑夜里被染上墨色的周围衬托下看上去与世无争。 但简此时并没心情欣赏景色,用眼睛在范围内寻找女孩的身影,却在视野之内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上面的压抑越积越多,有什么好像被扒开一样,自显露开始越来越涨。 捂住胸口感受着里面的躁动,简急促地呼吸着,里面带着粗哑的吼声与喘息声,比平时生气的任何时候都像野兽。 鼻尖流动的并不是空气而是铁锈的腥味,眼前的景色并不是平地周围的树木而是被拔高的铁墙,耳畔并不是微风的声音而是钢铁碰撞中碰擦的火花声…… 身边,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 几个甩着比水管粗了好几倍的手臂,挺着大肚子的有手有脚的铁罐子? 它们的样子其实并不比图鉴上的魔兽可怕,反而有点可笑,本是圆柱形的身体上被嵌了一个半圆的样子,作为头部还在铁皮上弄了两个小小的圆形当眼睛、 “手臂”的尾部是一个主体展开的,粗糙却锋利的“爪子”。 简看着从周围缓缓靠上来的大家伙们,咬紧了兽牙,周身开始冒出阴戾的波动。 它们是危险的。 是要杀了自己的。 是必须要打败的。 若失败的话,只能是…… 在一个大家伙甩出手臂的瞬间,被简一把抓住,指尖的力量瞬间凝聚,然后一下爆开,把手臂连着里面的线路一起扯下来,“轰”地一声巨响,蓝色的光芒在连接的地方闪出,“刺啦”的几声。 没等它将另一只手臂甩向简,就被她一脚狠踹向肚子。 外面的铁皮凹下一大块,一只大家伙应声倒地。 死。 “去死吧…死吧!” 简红着眼睛,耳朵僵硬而愤怒的竖起,从爪子上集聚魔力,再张开猛地出拳,击向大家伙的头顶。 倒下的铁皮在草坪上不知不觉地消失,并没因为激烈的打斗留下痕迹。 女孩站在花树后面,旁观着这一切。 “看来她就是呢……”她抬头看着树上的话,里面金色的蕊娇嫩艳丽。 “果然没看错,太好了,这样的话……” 她看着手背上一小片胎记一样的焦黑痕迹,点点头。 “那太好了。” “全都给我消失!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 简的声音中已是不知是人声还是吼声的撕裂,打向周围的每一下都实打实地冒着绿色的雷光,跟着拳头打上铁皮的声音一起,噼里啪啦的在半空中来回游荡。 “那我的夙愿,就可以实现了呢。” 其实简的身上根本没有长出耳朵和尾巴,那些有着铁皮大肚子的大家伙更是不存在。 一切,都是她的运用的一些小伎俩罢了。 虽然知道这么做着实卑鄙,在刚刚也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过这么做的正确与否。 但这种念头马上被在夙愿面前产生的冲动完全打败。 她为了这个,可是连命都丢了不是吗? 连生而为人的最根本都可以没有,又谈何其他? 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而后又缓慢地舒展。 是啊…… 又谈何其他呢? 就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她再次伸出手向上一挥,围绕在简身边的大家伙们瞬间消失。 对方一时就像松弛下来一样颓然地跪到地上,浑身的汗,睁大着眼睛喘气。 耳朵和尾巴此时已经完全垂下,后者身上的毛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女孩深呼一口气,走上前,蹲下去试探性地碰碰简的耳朵。 “你还好吗?” 换来的是对方挤上水意的空洞眼神。 加上乱乱的头发和一脸的脏东西,以及因为魔力碰撞而不整的衣衫。 就如同一只被抛弃的流浪动物一样,湿漉漉的,无助而可怜。 而一切都在看到女孩的一瞬间,变成一点就着的杀意。 冰白的月色把一切都在清晰中映出朦胧,在此时的空气中却远远涂不上诗意。 “简是去哪里了?”莫朵把裙子的下摆整好,拍了拍。 “你不知道吗?” 说着这话的同时,伊莱恩伸手在她的后颈上捣鼓了几下。 莫朵被弄得抖了几下肩膀,不舒服道: “你在干嘛,好痒诶。” 而伊莱恩弄完后,摊开两只手,把白皙的手心放到莫朵面前,晃了晃: “领子乱了哦。” 第14章 另一面 说到莫朵裸着身子出浴室拿沐浴露被伊莱恩看到这件事…… 本来在女生之间看看裸-体什么的无可厚非,就跟男生看到之后会比谁更壮一样,顶多就是身材好的那个无声享受几下平板的那个的哀怨小眼神就完了的事。 但到了莫朵这里,就是没按常规走下去。 一是就算同性间看着光着的身体没什么但架不住身体里东方灵魂的天性羞涩。 二是对方是伊莱恩。 可是她几年没见的伊莱恩。 可是在小时候一个无意中的举动都能让她脸红的伊莱恩。 …… “那个,莫朵……”伊莱恩把手中的衣服抖了几下。 “啊啊啊啊你先出去啊啊啊啊啊!!!” “嘭!” 一切都发生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在被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句后,伊莱恩眼睁睁地莫朵脚底抹油一样地用浴巾挡着胸拿着一紫一绿的瓶子冲进浴室,其中动作流畅不带一点磕碰。 砸门的声音很大,大到连门把手都因为余震晃了几下。 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吗? 但莫朵浑身*的还裹着浴巾,应该算是刚洗完澡吧? 那两瓶又是什么,护肤品吗? 伊莱恩百思不得其解,把衣服顺手放在床上之后目光顺便移到了几张散开的报纸上。 上面是几张知名设计师的设计图,还有一个掌印的轮廓印着,看着深度应该是刚拍上去的。 心里有点好奇,伊莱恩把其中一张拿起来看看,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后确定上面的是婚纱。 看这些花样……还挺有意思的嘛,她以前怎么不知道有这么多款式? 把报纸表面整整好,在把婚纱图案看清楚的同时脑子里也忽然记起了前几天跟霍尔罗斯的通话。 “伊莱,关于这个世界的‘魔力定律’,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知道啊,忽然说这个干嘛?”伊莱恩边说着边掰着手指: “药剂师如果跟骑士结合的话后者在自愈能力上能得到提升,驯兽师与园艺师的话前者能更好地驯服魔兽,巫师与商人的话巫师的魔力会减弱……媒介就是婚约。 “如果总结的话呢?” 这句话马上就让伊莱恩抓到了点。 “你是说,骑士和巫师的这回事吗?” “没错,巫师虽然说是注重攻击的职业,但其实挺多元的,无奈的就是在体术上有软肋存在,而骑士又能与之产生很好的互补效果,其中的这个效果有多好一般取决于两者的契合度与能力的强弱和均衡程度。” “道理我都懂,但突然跟我说这个干嘛?” 另一边的霍尔罗斯差点被另一头间歇性的死脑筋弄到想撞墙。 “我的意思是,万一,到时候真的对上战神大人和那只可能存在的凶兽的话,特别是后面那个,骑士团里的那些普通人是没多大胜算的,而神之间又不能互相残杀,所以大概只能靠我们两个了……” “这就是让我结婚的理由?”伊莱恩终于跟上对方脑子的节奏,脱口而出就是这么一句。 而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马上让霍尔罗斯刚喝下的水生生呛出来。 然后听到了那边咽下唾沫的犹豫声音。 “这也……太离谱了吧,哈哈哈…”伊莱恩靠在隔间的墙壁上慢慢蹲下身子。 “而且,你确定我能……” 这么说着,边把右手的袖子拉开,看着里面的手臂上被针缝过的黑色疤痕。 “能有伴侣吗…” 说这话时,伊莱恩的声音明显是低沉下来的。 顺带着连眼睛里的颜色也暗了下来。 霍尔罗斯知道这句话明显让对方不快了。 但凭他的表达能力,只能到这么白的份上,婉转什么的只能尽量。 后来伊莱恩忘了是怎么结束通话的,只记得在那之后,她心里堵得难过。 ——是真的想哭,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无助。 而后只记得的是,自己把挤出的泪擦干净,在还没决堤的时候马上走出隔间。把刚刚的事情全都强行抛到脑后。 “伊莱?” “!” 伊莱恩从报纸后面回过神来,看见莫朵正换好睡衣,正拿着浴巾擦头发。 她的头发和小时候一样,还是卷卷的棕色,圆圆的脸上颜色倒是比那时好了不少,虽说不上是白里透红但总归是正常的。 眼睛也还是大大的,里面晕染的是温润的黑色,在下面有一点小小的雀斑一样的点点。 “你已经十七岁了,是吧?”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莫朵有点奇怪。 “怎么和小时候比还是没什么改变呢?” “哎?喂……!” 没等莫朵反驳过去,脸颊的一边就被伊莱恩捏住了。 “里干森么……呃呃呃…” 伊莱恩的手劲不大不小,捏的并不痛,但却正正好好地能让莫朵把话讲得不清楚。 “和小时候差不多啊,脸颊还是圆圆的。”伊莱恩的手指头在左右摸索了几下后松手。 在对方松手的同时莫朵摸了摸被捏红的一边,不满道: “是啊有意见吗?我是做不到像你这样……” 胸大腰细还肤白貌美的,明明只大了自己三岁怎么发育的差别就这么大呢 “不啊,这样挺可爱的,和小时候差不多不是吗?” 见莫朵还是有点不懂的样子,伊莱恩微笑着再加了一句: “我挺喜欢的,不错。”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莫朵马上红起来的脸。 “喜喜喜……喜欢?” 大脑登时当机,莫朵被整得有点语无伦次,双手放在胸前胡乱摆着慌乱道: “不不不……不是那种喜欢吧?你……你一定在开玩笑吧哈哈哈哈……” 伊莱恩没有回她,只是把一边的藏蓝色裙子抱在怀里递到莫朵面前。 “快点试试吧,这些衣服。” 莫朵接过衣服,看看身上的睡衣再看看伊莱恩,最后把眼神移到怀里的衣服上,眼带犹豫。 伊莱恩会意,背过身去。 “你如果害羞的话,这样也可以。” “……谢谢哦!” 莫朵马上把身上的睡衣脱下来扔到床上,又马上把裙子拿起来从头上套下去。 尽管莫朵知道伊莱恩相对于小时候来说在相貌上变了很多,但在她的印象里对方的模样仿佛永远都是小时候那个有点像小男孩的英气的样子。 卷卷的金发已经变长变直,脸也变小了,碧蓝色的眼睛仿佛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更加深邃…… 等等,用“深邃”这个词真的可以吗? 待到把裙子穿好,莫朵把裙子拍了拍,顺便示意让伊莱恩转过来。 裙子的样式有点像军装,领子高高的被在半个脖颈的位置折了起来,在颈前系了一个蝴蝶结,胸前两排白色的扣子,外面的裙身是藏蓝色而里面的裙摆是黑色的。看上去有点可爱,但更多的是严肃的感觉。 “简是去哪里了?”在伊莱恩看着自己的衣服左右转移视线的时候,莫朵自言自语。 “你不知道吗?”将手伸向莫朵的后颈。 “不知道……” 后面突如其来的瘙痒感让莫朵抖了几抖。 “你干嘛,很痒诶。” “后面的领子乱了哦。”伊莱恩把两手十指张开给莫朵看。 “挺适合你的,就是在前面……” “我知道了啦。”被说到“前面”两个字,莫朵十分没好气地承认并把手放到胸前,再把伊莱恩下面要说的话给一起止住。 “你应该知道吧,从以前开始我就一直是这个身材……根本谈不上好不好的。” 哪像你…… 身材高挑不说,比例还那么好,比例那么好不说,胸前也…… “所以你干嘛不自己穿啊?” “但这件衣服裸-露的皮肤面积,对我来说太大了啊。” 伊莱恩倒也没为莫朵的不高兴而皱眉,反倒是十分耐心且微笑着回答她。 莫朵在听到之后脑袋一热,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不慎。 ——她怎么就忘了伊莱恩身上的那些伤呢? “对不起……”马上转向了小声,嗫嚅着。 “忘了……你……” 真丢人啊…明明前几天还为这个跟伊莱恩发脾气然后还大吼大叫的啊。 怎么现在就忘了呢? “我没事的啦,习惯了。”对方依然笑着,然后把床上的其他几件衣服抖开给莫朵。 粗粗一看,都是短袖或无袖的各种衣服裙子…… “平时上课因为周围大多数是男生对这个不会很在意,但要是平日这么穿出去的肯定会挺引人注目的吧。”伊莱恩摇摇头,“我说过不怕热的。” 莫朵心里一酸。 伊莱恩在这些年里……究竟经历过什么? 让身上有那么多伤,还能让她那么冷静如常地说出来? “那个…伊莱。” “嗯?” “到时候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身上会有这么多伤哦。” “那是一定的啊。” 和小时候那句话一样的说辞,甚至连语气也如出一辙。 却让莫朵的心里更加难受。 因为在上次说这句话时,她也是信得不得了,但到最后却还是和伊莱恩离别了。 还一别就是三年。 如果这次再落空的话呢? 如果伊莱恩再次不告而别的话呢? 不,应该不会的吧…… 说起来,关于伊莱恩为何会突然来这所学校学习的事情,给出的原因是“复学”。 不过莫朵直觉,并没有那么简单。 但又不知道不简单在哪里。 大概是,月照骑士团的资源应该不错,教育什么的不在话下,为何非要以“复学”的理由到这里来当学生呢? 是前者本身不怎么重视理论还是怎样…… 不过,伊莱恩既然说了会告诉自己,就静候结果吧。 也许她本人也在等这个时机呢? “我们来聊聊天吧,伊莱恩。”莫朵坐到床垫上,拍拍旁边让伊莱恩也坐下来。 “啊?但这些衣服?” “先放着嘛,到时候简也会帮我看的。” 也是… 伊莱恩坐到床垫上,顺便往莫朵的方向挪了挪。 半晌,二人却都没有说一句话。 一个把两手放在膝盖上一个撑在身后。 然后同时转头: “那个…” “莫朵…” …… “你先说。” 窗外的月亮被一些薄薄的云朵遮了脸,却一点不减之上清冷到孤独的光华。 是它自己闪耀出来的,还是太阳在背后蓄意的恶作剧呢? 这是两个迷惑性很强的问题。 因为从表面上看去,只能得出现在是晚上的这个结果。 以及, 夜,还很长。 第15章 蓄势 这里是整块大陆中最边界的地方。 漫天的飞雪,日复一日的苍凉,永远不会亮起的天空,以及时刻如扯开嗓子呼啸的凌冽风声。 陆地上早已长不出一点绿色,积雪嚣张地覆盖上一层又一层;在出现并凹陷下印子的并不是人的脚印,而是动物的爪子。 枯瘦的树枝桠被寒风打得半空乱颤,树干上面布满银白,几只拍打着枯叶一般翅膀的鸟停驻在上面;发出粗哑却又拉长了的叫声。因为空荡和荒凉在一大片区域中无限回荡。 祂站在最高处俯视着这一切的光景,身上的盔甲黯淡无光,不复以前无时无刻不燃烧着的嚣张气焰;之间碰撞的声音是生锈一般的空洞。 灰色的眼睛中神采不再,被坚硬护手的手掌从神殿的的窗上慢慢滑下。 黑色的披风在寒风中呼啦啦地被吹起,下面已经被刮得残破。 祂身上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枯竭到只能勉强维持这片荒凉区域的份上。 身为这块大陆上的主神之一,到了这么狼狈的份上还苟延残喘,是不是有点可悲呢,祂想。 除了神力之外,就再没其他。 没人知道祂们是怎么来的,更没人会关心祂们。 没有家,没有恋人,就算生着人类的模样却找不到自己灵魂的所在。 所有人类对祂们,都敬而远之。 就算能率领整个大陆的千军万马把其他世界的侵略者干掉,又怎么样呢? 还不是……在热烈的庆祝和欢迎之后继续一成不变。 继续待在神殿里,让神力慢慢被神殿收回,在他被完全耗尽之后再被凝聚,变成新的神。 创-世-神说过,这是维持这个世界平衡的必须。 不过,幸亏…… 幸亏祂找到了破坏这种平衡的方法。 外面的雪花飞得更狠了,在冷冽的风中不复温和的轮廓,几乎如刺一般的纵-横了起来,变成与外界隔绝的,白色的屏障。 白得一尘不染,其中是有限却也是无垠。 同时,在深夜的另一边。 “我给你的笔记本,一直都留着吗?” “留着啊,我一直拿它做笔记呢。” “哦……” 看着伊莱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莫朵会意,走到书桌边把包打开,把笔记本拿出来。 “喏,一直在用的哦。” 伊莱恩看着被放在手上的本子,以及上面被昏黄灯光映出来的魔法阵,继续呆滞了一会儿。 “这上面的阵,你懂吗?” “啊,这个啊……” 莫朵动了动嘴,然后有点傻气又尴尬地笑起来: “不会诶,因为魔法阵这门课我一直都是不及格的,所以……” “这样啊。” “不过我最近在努力搞懂啦,琉斯先生是个好老师啊哈哈哈…” “那么……” 伊莱恩在把笔记本翻了几页后合上,递回给莫朵; “希望你早日搞懂咯。” “呃,这个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你说呢?” “好吧…” 其实早就知道,就是不想承认而已啊。 你现在都回来了,应该可以说了啊。 这句话莫朵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过了一遍就算。 一是因为要有特殊含义都是几年前的事情。 二是因为对方是伊莱恩。 她相信对方是比自己可靠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肯定比自己明白得多。 这大概是从童年时期积攒的信任吧,尽管听起来有那么点荒谬和不可取,但就是可以让自己一厢情愿地确定以及肯定下去。 本质是自我安慰还是确有其事,就不是要细想的事情了。 特别是在此时。 把笔记本放到一边,莫朵忽然想起今天跟简说到的那个话题。 “对了,伊莱…” “嗯?” “最近我们学校的一件事情,听说了吗?” “什么?” “概括一下就是一个换男朋友很频繁的女生要结婚的事情啦。” “啊,我知道她。”伊莱恩点头,“我班里有些男生认识,好像有几个还跟她暧昧过。” “简在知道后挺不高兴的,说不相信她这种作风还会走心什么什么的。” “确实挺不可置信的吧…她不高兴的点其实挺能理解啊。” “大概就是对于感情这么不认真的人还能找到真爱吧,不过要我是她的话也会这么想啦。” “人是多面的,”伊莱恩顺手往莫朵头上揉了揉,把乱出的卷发顺带勾起手指梳了几下。 “这么想会不会好一点?” 把手收回去,看到掌心里留了几根棕色的头发在上面,软软的细细的,还带着点没干的水光。 “你是说……” “一个人的人格是相对多过绝对的。” 伊莱恩把手上的头发拍掉,再将手臂撑到后面,微仰起头,说: “有些人之所以滥情,并不是天生花心,有时候可能只是因为被伤害得多了,抑或是没遇到让他专情的人,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 “又比如说,一个善良的人不到残忍的那一刻都会一直相信自己会这么下去。” 说实话伊莱恩这番话于莫朵来说并不无道理,但就是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倒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种话被她这么顺畅地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陌生呢? 陌生得让莫朵马上转移话题。 “算了,伊莱,对于结婚你是有什么想法呢?” “结…婚…吗?” 莫朵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看着里面的瞳孔稍微缩小了一下,又被上眼睑遮下了一小截,连带着还有脸颊上一点微妙的小动作。 但是全部都是很短时间内的事情,蓝色的瞳孔马上恢复原样,嘴唇跟着向上弯成了一个弧度: “先说,你有什么想法呢?” “啊咧?” “这是你先提出来的哦,先说应该没什么错吧?” “……” 居然被反将一军。 尽管说出来是没问题的,但心里怎么就有点不爽呢…… “正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先问你的啊,怎么就让我先说了呢,真是……” 前半句是小声的音量,却因为两人之间的近距离而轻易地就被伊莱恩给听到了。 她倒也没说什么,把身体又靠近了一点去听。 “我觉得就是,跟爸妈一样吧,最后都会变成亲情的啊。”莫朵前倾身子,把手放膝盖上隔着裙子的布料来回摩挲几下,“关于爱情的话,是真没有什么想法哎,只求平等就好。” 平等吗? “这样……有点难的样子呢。” “那么感性,当然啦。” 莫朵本身的异性缘就不那么好,唯一有过感觉的异性还在她的上一段人生里早早幻灭了。 “并不是没有想过浪漫啦,但也不长久是不是……” 如果以原来的年龄算的话,莫朵已经25岁了。 按另一个世界里那个国家的标准算的话,在这个年龄里,什么幻想基本都被囚禁在了青春期,剩下的只有一张由人情关系编织的名为现实的箩筐,里面被硬塞了一堆这之前之后必须面对的破事烂事。 虽然莫朵是幸运的,因为重生而在十七岁的时候来到了一个九岁的身体里,重新获得并保有了一些难得的天真烂漫。 但一颗灵魂的核心,还是在原来的半个世界里成长着的啊。 更何况,一开始的种种刺激对她来说,也算是不小的刺激。 刺激得她在不知不觉间,通透了一些。 比如说对于真情谊的重要性,爱情的时效性等等。 伊莱恩觉得,莫朵平时虽然迷迷糊糊的挺好逗,可有时候不经意间说出超龄的话语真的有点惊吓。 超龄得……让人觉得她是不是多经历了一段人生。 “可能啦,就如伊莱你所说的,可能我是没遇到喜欢的人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哈哈哈……”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让对方呆掉,莫朵忙打哈哈般地圆回来。 “那么你呢?”又急忙问过去。 “我啊……” 伊莱恩并没有沉默很久,就回答道: “感觉这种事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对我来说。” “怎么?” 莫朵被这句话弄得有点转不过来。 伊莱恩家会有逼婚还是怎样?为了去相亲还是政-治联姻? “首先,应该没有几个男生会接受比他们强悍的女生吧,我自认为……不是个有女人味的人。” 强悍?没女人味? 还没几个男生会接受? 莫朵把伊莱恩从头部到腿部看了一遍,一头问号。 她的资本……不是很好吗?这是在逗谁呢? “就算在学院里有男生对我有意思也在后面作为同学的相处中被我弄得怕了呢。” “再有,我可是月照的人诶。” “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 伊莱恩一会儿没出声。 “啊,大概就是,谁都喜欢过平稳的生活不是吗?我连能不能保证这个都不确定,更何况伴侣呢?” 但是自己对生活的保证和对于伴侣的选择,本身没有必然联系啊。莫朵想。 伊莱恩为什么会把这两个说得,这么的…… “我回来了……” 就在此时门因为推动而响了几声,简垮着肩膀向前垂着无力摇晃的手,一身的草和土,光着脚挪进房间。 同时回头的伊莱恩和莫朵都被惊住了。 “简,你怎么突然……” 简没回答,晃晃悠悠的就脸朝下“嘭”地倒在旁边的床上,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往床头的方向蹭了蹭。 “这是怎么回事,简?”莫朵下床,走到简的床边推推她。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简早就闷头睡了过去。 “她好像是累坏了,先别吵。”伊莱恩也跟着走到莫朵身边,在看到简的样子后拍拍后者的背,顺便把趴着睡死了的人身下压着的被子抽出来盖在她身上。 “有什么要问的明天再说吧。” “可她这样子……” “我也好奇为什么会这样,但现在就算你问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好吧。” 莫朵收回手,担心地看着简的样子。 对方在睡梦中似乎并不安稳的样子,头埋在枕头里难过地哼哼几声,藏在被子下的手也躁动似的到处乱抓。 顺带着连喉咙里面也冒出一些不成句的字,叽里咕噜的,不安到极致的感觉。 伊莱恩见莫朵还是一副担心的样子,便去把房间里的光熄灭了一点。 这一熄灭,让窗外的夜色显得格外明亮,月明星稀的,直接在窗下映出一块水一样的光晕。 “你也早点睡吧,不早了。” 伊莱恩穿好鞋子,打开门。 没等莫朵回答,就出了去。 “今天跟你聊的这些,很开心哦。” 嘭。 房间外是一长条的走廊,右手边是用玻璃隔绝的落地窗。 月光在木地板上投下银色的影子,大片大片的晶莹被一条条竖起的细细的黑色分出一个又一个规律的长方形。 伊莱恩的影子映在上面,是不规则却运动着的黑色形状。 她快步走在上面,鞋底与地面相触在发出短促的声音后又马上抬起,头发上的淡金色与银色部分相融,在空中柔软地飘出又迅速收回。 在走到靠近尽头的某一段时,黑色的影子蹲下去,捡起了什么东西。 “这是……” 手中的花瓣是比月光还皎洁的颜色,在手心上似是有粼粼波光般,虽是小小的一片却十分耀眼。 “没见过呢。” 自言自语着,伊莱恩把手掌合上,顺便把花瓣揣在里面,低下头迈开步子继续前进。 魔法阵就在前面,不远了。 第16章 超纲 亲爱的日记: 最近发生了挺多事情。 伊莱恩回来了,说是要复学。 她身上的伤口让我很担心,虽说一再地告诉我一定会说什么的,但就是让人安不下心。 简最近变得怪怪的,总是魂不守舍,还一惊一乍的;感觉生病了,但问她也问不出什么。 感觉大家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呢……真不高兴。 不说这个了,今天得到消息,巫师等级考试已经开始报名了。 在毕业之前,至少要考到高级才行。 我连初级都是擦线过的,这次的中级考试……能行吗? 理论什么的死记硬背还可以,最主要的是最后实战和魔法展示的那两个部分。 我对此……十分的不擅长啊。 “最近巫师考试是要开始了对吧?” “啊?哦……是啊。” 罕见的,在补习过后,琉斯主动找莫朵说了话。 “还有半个多月吧,大概。” “……” “有……什么事吗?” “把你的笔记本给我看下。” 莫朵把笔记本递过去,站在讲台边上看着教师翻开它,并拿出蘸了红墨水的笔在记好的文字上开始标画。 “魔法阵即是保证在释放魔力时不会失误的基础,又可以自成一派,只通过自身就可以构造出强大的魔法来。”琉斯边画边说道,“巫师考试里的实战属于前者,当然只有前两级容许画魔法阵作魔法的根基。” “而后者的话,几乎每一级都允许以及需要,因为展示的大多是中型到大型的魔法,靠一人之力是远远不行的。” 学校里面需要的电和水,以及一些楼层中供给传送的地方,还有体育馆门上的凹槽,无不需要魔法阵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所以…”琉斯把笔记本合上,看了看封面上因为照到阳光而显示出来的金色轮廓。 然后下笔,在软皮的封面上“唰”地打了一个大红勾。 “您……” “刚刚画的是重点,中级考试的东西我基本上都讲过,复习好的话在后面两个部分应该成功了一半。” “不,我是说……您为什么在封面上画……这个?”莫朵指着笔记本的封皮说。 “这个我有去研究过,应该是光系的拟态魔法,缺少的部分补回来也是挺容易的。” 琉斯边说着边把长袍往手臂上拉,露出来的手虽然白却粗糙,表皮上的纹路一小格一小格的,骨节突出,活像老人的手。 “如果你能展示这个的话,在最后的展示这一关就挺吃香的了,因为考核的老师近年来更注重学生对于超纲魔法的应用。” 拟态……是二年级下学期才学理论三年级才应用的是吗? 不过,这貌似是照葫芦画瓢的东西,真的好吗? “这…感觉就是胜之不武啊。”莫朵在琉斯旁边小声说,“真的好吗,毕竟是正规考试。” “我只能说这并不算什么,在这个等级的考核里最后这两个环节作弊的成功率最高,因为他只看你对魔力的应用是否稳定和爆发力而已,如果有新意的话会有加分。” “所以……” “在其他学校,售卖独创的魔法阵基本都是一条灰色产业链了。” “这…” “反正魔法阵画好了出来的魔法是正确的就行,你应该知道对它的绘画是基础。” 怎么有种暗暗批评自己的感觉…… 琉斯推推圆框眼镜,继续说: “对于你的爆发力我是放心的,在考试之前要重点加强对魔力的掌控以及魔法阵的绘制。” “等等,您怎么知道我的爆发力……” “上次被你的目标洪流阵型弄湿的袍子下课后就烂掉了。” …… “就这样吧,不早了,快点回去。” 出去后莫朵的脑子里面一直无缝循环琉斯说衣服被她弄坏时虽然本意抱怨却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难道很缺袍子吗?看上去也不像那么差钱的人…… 不过,本来以为琉斯先生一直会是那种冷冷的那种,没想到还挺关心自己的嘛。 经过几次补习,也觉得他其实是个好老师呢…… 如果经常微笑的话应该会是个温柔的人吧…… 搞不懂为什么总是冷着个脸。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今天琉斯先生划给自己的重点。一定要好好复习才行。 打开宿舍的门,橘红色的暖光从窗外灌进室内,带着微尘洒在空荡荡的两张床上和并排的书桌以及一张上面贴的字条上。 “我出去了,可能很晚才回来,门别锁。” 署名是,简。 莫朵把纸条连着上面的胶带放回书桌上,叹了口气。 “又去哪了啊,前天就开始这样了……” 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把笔记本打开,从笔记的第一页开始循着红笔划下的字符看下去。 没看几页眼皮就有点沉,从脑子里面慢慢沉淀下厌倦与抗拒的感觉。 “呼啊……” 莫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把从眼角挤出的泪花擦掉,把眼睛勉强撑开,低头继续翻笔记,顺便把教科书拿出来看看。 白纸上圆圆的黑色轮廓被夹在两行字中间,被涂上一层淡淡的橘色,右边的空位里被写满了歪歪扭扭的笔记。 在一条两边不断上下的眼缝中上面的轮廓越来越模糊,从原来还能看得出轮廓的字符模样变成一只只小小的爬虫,在视野中慢慢蠕动,还伸着触角来回摇动着。 意识到这么做让自己更困了,莫朵揉揉眉心,索性把教科书和笔记本一道合上,拿起一边只画了大半魔法阵的白纸,放在夕阳下看了看。 外围圆里画的符咒她并不懂,若只是单纯的画瓢的话可能会把整个魔法阵搞得无效。 钻研了一会儿后,莫朵就像下定决心一样站起来,把纸折叠起来塞到包里再背起来,朝门前走去。 在把钥匙从包里拿出插-进锁孔的一瞬间,犹豫了一下。 然后缓慢地旋转一下,锁了。 出门在走廊里右转,走进楼梯里“啪嗒啪嗒”地下了楼。 图书馆离住宿的地方不远,符咒书相关的书架集中的地方在四楼,跟咒语书一起。 拟态魔法算是魔法中的一个系,应该有专门的书籍归类。 “有了。” 在一个有点偏僻的书架里,很容易就看到一本蓝色书脊,上下烫金,中间印着“拟态-光系”的字样。 “还蛮好找的嘛。” 莫朵拿着书走到窗户旁边的桌子前面坐下,把包往旁边一放,把书打开。 书的尺寸不大,也并不太厚,看得出来里面记载的并不是全部。 “应该……只是初级吧。” 边喃喃自语着边翻着书,翻了没几页就看到和纸上一样的小太阳图案的符咒。 “这个是……‘光的笔触’?等等!” 莫朵把书反过来到封面的位置,上面赫然印着“中级”二字。 “啥?” 看到金色的字样后莫朵额头冒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个……本来就没学啊,琉斯先生不会看不懂吧,为什么还要我……” 把书“咚”地放下,硬质的书脊撞在木质的桌面上,挺响的一声。 “啊啊啊啊啊!” 莫朵被整得头都大了,抓着一头卷发,差点把额头撞到撞到桌角。 “要注入多少魔力维持还需要什么条件触发都还不知道啊!明明还没有学……要是没学过的话简直是啊啊啊啊……” 虽是抱怨着,但还是把白纸盖到书上,拿出笔在上面描出弯弯曲曲的外表。 在最开始画的一个的后面接着画了几个,确定可以了后颤抖着笔尖把相似的图案拖着墨水画到不完整的魔法阵里,顺便把断层的圆形填好。 “可以了!” 补完的部分和已经画好的部分对比明显,之间距离就好像简笔画和素描一样,一个颤巍巍的一个流畅,一个符咒的大小明显没有另一个均匀,还大了一点,突兀地嵌在下部;显眼的很。 “再看看……这里面的注入方式是……”眼睛瞟向下面的一行小字。 “太好了是灌注型的!可是这个意念控制是什么意思……” 本身看到魔力注入方式心里是高兴中带着庆幸的,但在看到后面括号里的字符后马上就被疑惑所取代。 灌注型是最简单的注入方式,把适量的魔法注入阵中后就可以把整个魔法阵激活,将上面的符咒顺带地自动施展出来。 “看这个意思是需要集中意念吗?但是我并不会……” 走到学校中比较偏僻的一处沙地上,莫朵一手拿着随手捡的木棍一手拿着纸。 此时天色已经偏暗,由橘色慢慢向深蓝色进发,但中间更多的是中性的淡色。 “先试试吧。” 鞋子踏到沙地上,棍子戳到沙子里面再被拖着画出深颜色的线条。 照葫芦画瓢这回事,看似简单,其实煎熬的很。 首先是外轮廓的事情,莫朵折腾了好久才把它从椭圆形勉强整成一个圆形。 还有里面的五角星,要是画偏了的话又要连着外面的轮廓整个重画一遍。 以及尖角部分的咒文,还有里面的花朵…… 还有不小心被脚掀起的沙子盖住的部分…… 在反复的抹平重画后,莫朵的鞋子里面已经灌满了沙子,铺在鞋底鞋头里硌得难受。 这么弄来弄去的,终于在天空完全变成深蓝色的时候画好了。 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莫朵蹲下来,深吸一口气,两只手放在离圆边几厘米的地方。 “……” 把精力全部集中,让温热的魔力在周身慢慢波动,最后在一根筋上聚成一个圆形。 温热中的温度缓缓上升,最后慢慢地被一点点掰开,流泻到指尖上;在脱出的一瞬间就像爆发一样地从十指中快速奔腾出来,带着火花把整个魔法阵从棕色瞬间变成了金色。 在视野中已经黑暗的沙地里,发着光的魔法阵就像一枚纯金徽章一样,在被炼金术灌满熔液的一瞬间整个鲜活了起来。 “好,那么……” 莫朵迅速站起来,两只手的食指抵着中间的头,把才刚刚放松的精神再次集中。 从阵中间花朵的花蕊中慢慢冒出几条纤细的光线,开始相互缠绕穿行,就像画画一样,在单一中慢慢成型。 看来意念型也不是…… 正当莫朵想要松一口气时,眼前发光的线条迅速整个崩掉,因为魔力的冲撞而突然“轰”地炸开,耀眼又灼热。 不但炸了莫朵一个措手不及还直升上天把一片区域都给照亮了。 原本已经因为入夜而歇息下来的鸟儿们被惊醒,在树里面不安地扑腾翅膀,尖利的叫唤声此起彼伏。 特别难啊。 衣服和脸上都被沙子和灰尘弄得脏了,莫朵一脸的泥和灰。 手里还是断了一半的木棍,眼前是一个深色的浅坑,脚上是溅了一腿的沙子。 她算是明白了为何琉斯要她直接拿这个去展示了。 因为光是在稳定地展示这件事情上,就已经超纲了啊! 第17章 各自心事 “这些东西,你应该都是熟悉的吧。” “啊啊,虽然我不一定画的准确,但肯定会让你想起什么的。” “什么,你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 稿纸被从窗外灌进的风吹起,唰啦啦地飞到半空后落下,再稳稳地落在地上,掀起灰色的微尘。 “小心!” “!!!” 简猛地睁大眼睛,看到一个灰色的张着血盆大口的灵体狰狞着面孔冲向自己,大腿两边的抓紧符纸的手一抖,瞬间松开。 它的速度极快,灰色的身躯被拖在身后,就像一件破烂的衣服抑或逐渐腐烂的身体那样,因为逐渐的崩坏而不断甩出污浊的气流。 绿色的瞳孔缩小,她本能地想伸手挡住,却在下一时间从挡在脸前的两只手中间看到灵体的身躯被倏然冒出的发光的线条缠绕再狠狠绑住,灰色的身体中发出灼烧的声音,红色的眼睛凸出,嘴里的血红被挤得就像要喷出来一样,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莫朵站在她身后一点的位置,一只手指着脑门一只手指着简身前被五花大绑的恶灵,一副幸好的样子,明显的松了口气。 “没事吧……?” “没有……” 简看向魔法阵中间平平整整贴着的符纸,再看看周围的图案。 这个阵,她不认识啊…… 莫朵顿了一顿,指着脑门的手缓慢放下,捆绑着恶灵的光绳带着它的身体迅速塌下,在触地的时候摩擦出些微金色的光芒,发出“啪嚓”的声音。 可只有一瞬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响亮的,自地上的阵中爆开的刺眼光芒。 轰——! 因为魔力的碰撞而产生的巨大能量让恶灵来不及挣脱就被完全吞噬其中,在灼烧中发出不成调的尖叫,被冲刷到完全吞没,再被“嗖”地带到空中;甩着长长的尾巴宛如逆流的彗星。 地上的阵因为冲击的缘故开出一朵焦黑,烟熏的臭味飘进鼻子里,让简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符纸落在地上,零零散散的几张,被微风哗啦啦地吹散,再被莫朵拣起。 “你没事吧?”她无不担忧地问到。 “没事,只是因为休息的不好……”简并没有转头看对方,望着眼前的一大片。 “这个魔法,你是怎么学会的?” “这个吗?”莫朵看了看前方的一片,扯扯嘴角,说: “最近……学会的啦,哈哈哈……” 她才不会告诉简这是她本来要用来展示的魔法呢。 没错。 本来是,用来,展示,的,魔法。 在一周前的那块沙地上,莫朵被炸了一身的沙子后灰溜溜地回到宿舍里,脱了衣服进到浴室里时打开水把头发上的泥洗掉时,忽然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既然力所不能及的话,那么拿来杀几个恶灵的话,也是未尝不可。 只要学会不要爆发的太过就行。 而控制的方法,是最基础的。 虽然对她这个爆发力太强的人来说还是需要几天练习的…… 不,可能还不止。 在给报酬的时候,雇主看着自家院子里的一片焦黑,一边黑着脸白着眼一边把钱袋子丢给两个人,一个字不说,转身就进了门,再“嘭”地摔上。 门前的落叶被冒出来的风吹开,悄悄位移到二人的鞋子上。 简打开钱袋,里面一个子不少。 但好像,都不是成色太好的钱币。 “我说,虽然这个看起来很厉害,但你也控制下好不好。” 莫朵打开钱包,一边承受对方的责备一边接过从钱袋里倒出来的叮铃铃声音。 金币三个,银币五个,铜板没有。 换算成原来世界的价格,大概三百多块吧。 “那你为什么那么心不在焉的呢?” 这次雇主的家并不远,不用扫帚也可以到,就是在那之前要走过长长的一条穿过树林的蜿蜒小道。 树林里的空气潮湿,鸟叫声叽叽喳喳的;树上的小动物甩着大尾巴上蹿下跳,怀里抱着摘的树果,时不时从眼前“嗖”地穿过,让人汗毛竖起。 “你怎么那么胆小哦?” 简伸手扶住差点被吓得滑倒的莫朵,牢骚。 “你不觉得这种很吓人吗,忽然跑出来,就像马上要扑到你身上一样诶!” “不觉得,抱歉。” 简并没有借此插科打诨,而是没好气的呛了莫朵一句,转身,迈步往前走。 怎么那么没劲呢,明明…… 莫朵有点丧气,但疑惑的情绪却更深了一层。 简变得怪怪的,果然。 肩上挎着的书包袋子因为跑动而开始摇摇晃晃,连带着上面的蓝色干花坠子一起;莫朵加快脚步,追上简的背后;马上跟她并肩到了一起。 “你是不舒服吗?” 森林里的树都高高的,阳光透过交叉的枝叶洒进昏暗的下方,是斑斑细碎的金色光点。 简的脸颊上被投下一点小小的金色,在莫朵仰头的视线里却并不是开朗的样子。 此时她眉头微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应该也知道吧,最近巫师考核要开始了。” “我知道,压力很大对不对?” 莫朵从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边说边准备喝。 “所以,你也知道的吧?” 滴答,一滴从某片叶子尖尖掉下来的露水落进水里,生出小小的涟漪。 “我的压力真的很大啊!那些东西根本不会背好不好!” 简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无奈又疲惫的样子,垮下肩膀摊开双手,最大限度地动用面部肌肉功能,模仿着平时最放松的样子回答莫朵。 但是……当然她的演技是拙劣的。 拙劣到让莫朵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里。 “咳咳咳…” 拜托,当她聋吗! 这简直是光从台词就听出尴尬的伎俩啊! “真…真的吗……” “真的啦!怎么,你还怀疑我吗!?” 依旧是浮夸的动作,和出格的表情。 莫朵表示,自己的眼力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二十几岁的样子。 煞有其事地咳了几声,顺便把杯子放回包里。 “那个,简啊……” “啊,啊?怎么了吗!” “你说你黑白分明,我信了。” “啥……啥啊喂!” 树林顶上,鸟儿们因为某一块区域忽然爆出的大音量而纷纷拍打着翅膀飞走,其中夹杂着慌乱嘈杂如同唠叨一样的声音。 “这个世界呢,是从创-世神的神力中产生的,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不过这是无形的,因为神力比魔力更加神秘……” 漂亮的女老师用教鞭点点黑板上的立体几何,说。 讲台下原本闹腾的男生此时安静的不得了,纷纷挺直着腰杆,个个衣衫整洁,脸上尽力地绷住正经严肃的表情。 伊莱恩坐在最边边的位置,手下压着页脚泛黄的课本,视线越过一个个尽量平整的校服背面,直视黑板上不规则的立体几何图案。 上是一个倒着的三棱台体,在底面下跟另一个更大的四棱台体接在一起;后者的顶面比前者的大了很多,下面无限延伸。 而倒着的台体的三角形上,最顶部的一个被画上了红色的点,再被圈上好几个圈圈以示重点。 教师用红色粉笔在顶点下分开的两条线上重重地描边,头部“咚咚”地敲了几下黑板,粉屑因为撞击而掉了下来。 “战神和自然神自己也带着神力,但并不如创-世神般永生,他们有任期,而这个就由自身神力耗尽所经过的时间定论。” “祂们虽然是三角中的两个角,但在本质上是对立的,一个代表人欲的战争,一个代表自然的和平。” 然后好似想到了什么,并没再说下去,只是从讲台上拿起一截白色粉笔,在红色的点上画了一个上面圆形下面三角的人形。 “这个,大家大概是最熟悉的吧,就是神身边的守卫……但是不要跟待会讲的元老会和准神弄混了。” 是啊。 对于这个位子,伊莱恩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熟悉到她此时托腮朝外看,并不打算听太多。 反正前面一群人坐得直直的,足够帮她挡了。 窗外,几只棕色的鸟扑打翅膀飞过,有的停在窗边稍微停驻,在咕噜噜地转了几下小脑袋后再飞走。 视线越过活动着的生物,就是空旷得只剩白云的蓝天。 宽广到根本不能用远近衡量,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透明一样。 看得伊莱自觉没劲,想趴到课桌上睡一觉。 “那我们来检查下预习好了,那位一直发呆的女同学,请你站起来。” 前面的男生听到声音不约而同地回过头,而伊莱恩闻声也推开凳子,站起身,朝着教师礼貌地笑了一下。 “请你回答一下,那个著名的传说是什么呢?” “是平行世界,对吧?” 在一群男生的眼里,伊莱恩的姿态是端庄而礼貌的。 自然垂在身前交握的手,浅浅的笑脸,轻松却不失端正的站姿,以及被他们讨论了不止一次的淡金色头发和碧蓝色眼眸。 “那么具体呢?”教师回以微笑,一只手捏着教鞭的头,使其弯曲成了一个上拱的弧度。 “就是,那个世界是乌托邦,对吧?” 那里的人满心单纯,永远不会与痛苦,因为生在一个本就不需要痛苦与牺牲维系的环境里面。 水与食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辛苦是永远不可能会被花费的东西。 永远都是白昼,地上的花儿四季盛开,天上的颜色永远蔚蓝。 总之就是,只需要光明,就对了。 “没错,记得听课认真点哦。” 教鞭因为一边的松开而弹起,女老师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然后转身,继续讲课。 “这个传说,相信大家都是不相信的吧?因为这么理想的……” 根本不存在啊。 伊莱恩在坐下的同时,从抽屉里面把化妆镜一样的魔器拿出来,打开。 上面是一块小镜子,下面是紫色的平整水晶。 但其实仔细看的话,镜子只是一个摆设,根本反射不了阳光。 也不能照出伊莱恩现在有点难看的表情。 第18章 将来 说是把展示用的阵用来攻击,其实并不能改变本质。 在补习课上问了琉斯“这个意念型是怎么回事”后,得到的只是答非所问的“自己琢磨。”,外加一句“你的爆发力还是没有控制到,注意点。” 简单的一句话,却激出莫朵一身冷汗。 当然她是怎么都不敢问琉斯他是怎么知道的。 ——就凭对方的水平,以一点点波动就能知道自己拿这个魔法阵干过什么事吧! 好在的是琉斯提到这点就戛然而止,继续翻着课本,叫莫朵在上面划重点。 正当莫朵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时,在补习的末尾,就被对面整理教材的教师长刘海下劈头的一句“帮我去图书馆整理资料”砸得整个一懵。 果然……就算到了另一个世界,自己还是不擅长投机取巧呢。 从在手上打小抄被当场抓包,到被老师仅靠魔力波动就发现猫腻…… 悲伤的故事。 看着四楼藏书室里成堆的书,莫朵拿着扫把叹了口气。 “这个不用啦,同学。” 藏书室的天花板比外面高了很多,四周都是或多或少被塞了书的书架。 穿着校服裙裹着围裙的精灵族学姐扇着身后蜻蜓一样的两片翅膀,以跪姿坐在小山一样的书堆上面,一手拿着一本超厚的咒语书一边回头对莫朵说。 “那边有梯子,可以用一下哦。” “啊…哦哦,好。” 莫朵走到被书架挤出一角的空隙前,拿起摆在那里的器具。 梯子比她高了不止一点,还挺重,拿的时候总有种要倒过来把自己砸晕的错觉。 莫朵一边向后弯着腰一边双手把着梯子,双脚尽力地跨大步子,以歪歪扭扭的路线又摇又晃地走到她要负责的书架前。 “把那堆书放满中下层书架就行咯。” 旁边的书被摞得整齐,除了比较高之外和对面的一堆不能比。 “这…这么简单吗?” “嗯,因为都是教学资料哦。” 莫朵气喘吁吁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把梯子放到书堆旁边,再三地确定放稳后,才小心翼翼地踏上去,双手在两边握得死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同学,你难道不会漂浮术吗?”对面的学姐看到莫朵的样子,推推脸上的眼镜,有点疑惑。 “那,那个啊……我的魔力比较不稳定啊哈哈哈……唔啊啊啊啊!”莫朵想以不经意且快速的语气语速回答她,却被梯子上端的摇晃吓了一大跳,直接大叫。 “那很奇怪哦,你的魔力不稳定的话,是怎么来这里的呢?” “因为我的理论课厉害啊…别别别别晃!” “哦,当时老师们讨论的偏科严重的新生,就是你吗?” “啊,如果说偏科的话,应该就是我了……” 莫朵站稳脚跟,一身的冷汗,还大喘了几口气。 刚来的时候,对于魔法,是一无所知没错。 在学习了之后,因为爆发力的强大,能稳定掌握的魔法除了日常要用的几个,其他的简直屈指可数。 而且说是稳定,其实不过只是相对而已。 一个不稳,还是会摔得很惨的。 莫朵始终对于自己意念的不集中感到心累——因为每次明明自觉已经把全部都浓缩到了极点,却貌似总是能够轻易地崩溃掉。 在最初,因为负面情绪的爆发而在把自己关房间里的时间中,以根本不动的姿态就把摆在桌子书架上的瓶子杯子全摔了个粉碎,就连书本也被从中间或靠前的页码上无缘无故地分成了两半。 那大哭一场后看到的景象,是遍地的狼藉。 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小到一本在中间页被斜着撕成几片的书大到整块玻璃碎片与泛黄的碎纸交织的地板,以及旁边快要倒塌的书架,到现在依然历历在目。就算过了那么多年还是真真实实的难过与恐慌。 就算时间流逝了,在莫朵体内的魔力还是会于情绪波动剧烈抑或需要释放出来的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的枯竭,现在的过量,真的怎么样都是超标的。 感觉好像,什么正常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就偏偏地变得不正常了一样。 “但是同学,整理书的话,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我是说,你站在下面也可以用漂浮术把这堆给……” “我都说我不稳定了。” 莫朵在梯子的上部固定好,从旁边拿了一本书,放到眼前的空格里面。 “那么底下的书怎么办,爬上爬下很麻烦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我可不想把你们这里弄乱,再说这里也不多。” 书被摁着背面的书脊推进格子里面,莫朵松手,拍拍上面的灰,又从旁边拿了一本。 “就这样吧放吗?” “对,因为都是散本,一个合集的早就整理好了。”学姐摘下眼镜,看了看手上书籍的标题,再把它放到 “哦好。” 莫朵把好梯子,把书一本一本地放进格子里,不知不觉地放满了一排,同样书堆也矮了一截。 整个大书架由几个小书架组成,而莫朵负责的只是其中一个小书架,所以实践起来也不算累。 再说上部的已经基本摆好,中下部的尽管多但还是很好放的。 琉斯所谓的整理教学资料就是这么回事吗? 其实还……挺简单的。 莫朵边这么想着,边伸手往旁边拿书,却发现要拿的书离手有一段距离。 右手握着梯子的杆子,身体向□□斜过去,左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想拿到那本离得比较远的书。 然而在拿到之前,就因为脚部重心的不稳,而脚下一空。 在几乎没有意识到的刹那间,莫朵整个人朝地上摔过去,保持着左手伸出的姿势,连换都没换。 不过在触地之前,身体在还有几米的距离上浮了起来,然后又像被举起来一样往上嗖地飞了好几米,在快要到达天花板的时候总算停了下来。 莫朵在空中站直,深呼吸了几下,还是不能平复手上脚上的颤抖。 “你没事吧?”学姐在下面喊。 “没…没事……”连声音都是抖着的。 莫朵慢慢往下踏步,一点一点地回到地面上,中途两手一直是抬起的状态,就像保持平衡一样,小心翼翼的。 在鞋子碰到地板之后,腿整个软掉,“嘭”地跪坐上去。 “呼啊啊啊……” 莫朵的眼泪都快流了出来,脚踝上的骨头在此时就像被抽走一样,每一点力气。 抬头看去,原本尽力伸手去够的书堆此时已经有点不稳…… 原本呈直线的书堆的头部已经开始往左边倾倒,与中间的位置在一时间变成了一种微妙的弯曲…… 然而在之后,是“咚”的一声。 莫朵眼睁睁地看着书堆从原来的直线慢慢弯曲然后崩塌在地上成平平的一条,上面的书就像爆炸一样四散,因为地面的光滑而向不同方向滑出不同的距离。 叹了口气,莫朵站起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前面,捡起来。 今天看来是要晚回去了啊…… 边捡书边走近摊成一条直线的原书堆,蹲下来一本本的摞起来再弄整齐;期间不经意地低了一下头,正好看到右手正要碰到的一本书: 《魔法阵操控——意念篇》 这个……感觉是一个系列的书,不是说这里面的都是散本吗? 等等,这里说魔法阵和意念! 莫朵忙打开书,看到的第一章的标题就是初级意念控制这几个字。 “太好了!”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莫朵有点高兴,回头看了看还在忙的学姐,两只手抓紧书的两边,快步地走到包旁边把它塞进去,再快步跑回刚刚整理的地方,附带一句“学姐我继续整理咯!” 对方明显莫名其妙:“你不是一直在整吗?” 后来想起来的时候莫朵也不知道这么偷偷摸摸的是为什么,明明大可去问学姐能不能借的。 不过,如果回答是不行的话,还是得这么做吧…… 回去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莫朵走在校道上,借着路边的光看书。 泛黄的纸上黑色的字符就像小虫子一样,似是在啃食着自上面投下的树叶影子,好像下一秒就要爬出来。 【所谓意念控制,就是通过意念控制魔法阵中的魔力,初级的意念控制多应用于拟态魔法阵上,代表的常用符咒有光的笔触,水滴弹子等等……】 【在初次施展的时候,初心者们往往会陷入“明明已经动用意念却还是失误”的窘境里。】 【这样的话,只能说明是把力气用错了方向。】 莫朵的脚步跟着阅读的行数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在一盏苍白的光芒下。 【要做到的并不是单纯“集中”,而是“渗透”——也可以说是更全面的集中形态】 【对于灌注的魔力,在拟态魔法中,是与意念融为一体的,所以需要的便是将其随着灌注而输出一半。】 【然后魔法阵外,用另一半的意念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具体的画面,这便是阵中的魔力将要拟出的东西……】 【一旦画面能出现,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要看施法者自己的魔力强度几何了。】 字的下面是几幅简易的插图,莫朵并没有看,而是把眼睛越到第一行又看了一遍。 “是这样吗……” 读起来不过是几百字的功夫,但要真正实践起来…… “还有一周诶,可以吗?” 莫朵把书合上,喃喃自语道。 天上的云朵是暗紫色的,厚厚的一层,仿佛预兆着第二天暴风骤雨的到来。 “你的朋友有问你最近为什么变得奇怪吗?” 简坐在书桌前,一手撑头,一手转着笔,看书。 女孩子站在她身后,问。 “当然有啦,还不是因为你!”简头都没回。 “那么你是怎么回答的呢?”她笑。 “当然……模棱两可的就过去啦,还能干嘛!” 说着,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转身,笔头直指着女孩半透明的身体: “还不都是因为你的破研究啊!!!“ 女孩听到这个,也不生气,耸耸肩膀。 “在我活着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这么说过了,不差你一个。” 她的回答让简像泄了气一样有点吃瘪,心里虽然还是气还是想反驳但是也没了那个兴致。 “我说……你研究的那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百分之八十,还有二十大概就是没有顾及到的部分吧。” 同时,外面闪过一道白光,而后又是一阵轰隆的响声。 “光是这样,就已经够可怕了啊……” 简放低了声音,看向窗外。 “再说你也可能是当事人之一,不是吗?” 女孩子把阳伞撑开,斜斜地靠在身后。 “嘁,还说不定呢。” 外面的就像被撑开一样颜色越来越沉重,终于在又一道白光后“哗啦啦”地倾泻下大把大把的透明水滴。 “诸君,都到齐了吗?” 祂坐在桌子最尽头的位置后,自眼前的点分开两条线的桌子是中间空心的大三角形,随着表面冰凉而僵硬的波纹在某一个水平的点上连接。 三条线后面坐着的人乍看上去都是一身的黑,脸上的表情也并不比这种颜色好看到哪去,无不正襟危坐着,一双双苍老的手或交握或平整地放在桌面上,偶尔有金色的魔器在其中乍现一下光芒。 “啊呀,创-世神大人,这会议不能晚点再开吗~今天好不容易下雨,我要去看看我的子民被滋润得怎么样啦~” 在周围冰冷而空洞的空气里,右边端点后面的位置上发出吊儿郎当的声音。 “还有你就不能改改这个会议桌?每次都这么尖尖的很容易弑神的好不好,都提了多少次啦,真是。” 绿发的青年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上半身是棉质的衬衣下半身是亚麻色的裤子,一只手拿着牧笛一样的东西晃来晃去;一副“你占了我时间”的样子。 要说与普通农家少年的不同,大概就是这位青年并不能用“他”而必须得用“祂”称呼吧。 创-世神并没有回答自然神的问题,只是站起来,手一挥,一个穿着铠甲的人形以及一只张牙舞爪的龙出现在了会议桌空心的中央,被一个冰白色的球裹在里面,发着森森冷光。 “我们今天的要讨论的事情,关系到这个世界的未来。” 冰蓝色的眸子移向自然神位子左边,另一个交集端点后的空位上。 “甚至与你们今天的每一句话,都息息相关。” 冰白色的球体里面,穿着铠甲的人形拔出剑临空舞动,身后的龙喷出火,顺便扇动覆着薄薄骨膜的两扇巨大翅膀。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否要因为战神的渎职而改变?” 这句话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让在座的准神开始了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他们手中颈上的法器在掩口耳语的空隙发出有点刺眼的光芒,本来严肃的脸上开始有了或担忧或悲戚的表情。 自然神像个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在沉重的气氛中偏头看着两边窗户的位置。 “望诸君,谨慎考虑。” 祂说完这句话后,坐了回去,顺便又一挥手,把中间的幻象收了回去;空留这最后一句话在空旷中无限扩散。 外面的雨声不绝,还带着轰轰的落雷声,哗啦啦的嘈杂。 这之间,仿佛被几道窗户隔离成了两个独立的世界。 第19章 再会 “请立即终止这项研究。” 阳光从窗户后面投下金色的影子,被各自切割的方方正正,把坐在办公桌后面托腮的人照成了一个背光的黑色轮廓。 “为什么?” 她站在桌前,背着手,身上的纱裙洁白,轻轻摆动,米黄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一根根细细的发丝被照耀得模模糊糊。 那人鹰一样的眼睛在圆圆的眼镜镜片后面闪过一瞬间的反光,枯瘦双手上面的骨骼青筋如老树的根一样,在满是皱纹的一层皮里一副即将破土而出的样子。上面的明暗变化犹如山脉起伏。 “是创-世神的旨意还是?” 她倒是没有畏缩的样子,脸上表情从容,短短平平的刘海下浅灰色的瞳孔和熙地微眯。 “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公认最有前途的学者之一,为何要把精力放在这种不切实际的传说上呢?” 对方从一边的一叠白纸上用指头挪出一张,推移到桌子前端的位置。 “像是这种插图,这么荒谬的形象,就是你研究的成果?” 白纸上是一张素描,一个身体像是圆柱却又拱起一块的铁皮管子连着水管一样的手臂;还被画出不同动作,或跑或立,或作势攻击或防御。 “是啊,很有价值对不对?” 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被放到了桌子上,她就像被肯定一样笑开了眼。 对方见了她的样子,扶着额头轻叹一声,虽只是鼻息却还是清晰得可以听到。 “我们会给你时间去考虑的,毕竟这样真的不好…对着虚无的东西。” “您又知道这一定是虚无的?” 尽管声音还是温柔,但凭着对方对她的了解,此刻已经是有点情绪的样子了。 对她来说,最不能否定,当属研究一个项目的意义。 “我还以为您是支持我的呢,老师。”她低下头,垂着眼睛,语带失落。 “当初让我坚持梦想的,不是您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知道的,啧……”他烦躁地揉了几下头发稀疏的后脑勺,“首先你只是立足于一个传说而已,真实依据只有一个从所谓遗迹里面找出的碎片而已,本身这些就是站不住脚的。” “其实您的本意不是这个的对吧?”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本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导师一顿。 “怎…怎么说?” 同时,深秋中凛冽的寒风把原本关不紧的窗户“嘭”地打开,猝不及防地把桌上的纸张吹下,哗啦啦地落到她的脚边。 导师不自主地抱紧双臂搓了搓。 “嘶…好冷……” 而她蹲下身子,把洒下来的稿纸一张张地收好,再码齐。 全部整理好后,没有放到办公桌上。反而是紧紧搂在怀里,就像抱着心爱的人一样,怎么都不肯放手。 那天的夕阳,在回忆里面已经变得旧旧的,一握就碎成片片随风飘散。 “还有一天吗……” 她把小阳伞靠在肩膀上转来转去,看着小道上方灿烂的阳光,伸出手挡住额头。 “那个考试。” 半透明的纤细身体在阳光下就像被充盈了一样,被填上淡淡的金色。 两边的树里鸟叫不绝,唧唧啾啾的,在上方的蓝天中无限放大。 现在是早晨,八点快九点的光景。 另一边,训练场里。 “啪!啪!啪!啪!” 嚓——! 练习棍被生生地从手里打飞了出去,男生顺势坐到地上,一脸惶恐地看着面前已经恢复原来架势的人。 她把练习棍“咚”地拄在地上,下巴往旁边一挑: “下一个。” 男生揉着摔疼的屁股和发痛的双手回到在周围的同学中,带着几声压低了的痛呼。 “这次期中考试的合格线是,跟她对打超过三十秒哦。” 武斗课老师站在一旁拿着花名册,用钢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刚刚那位同学是八秒,如果不算发抖的时间的话。” 围成一圈的男生的脸上无一不是惊讶中掺杂着不甘的表情,有的握拳有的往别处看,还有的默默往不那么显眼的位置挪移。 “我说,虽然人家是月照的人,但好歹也是女生,你们不是总在吹嘘把妹有多厉害吗?怎么,遇到真的就一个个怂包一样连几秒都坚持不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教师用钢笔头拍拍点名册,嘲讽地笑道。 “最持久的,只有二十秒不到哦,还是使了诈的。” 听到这种明显没尺度的话,一群男生并没有忍不住笑或怎么样,反而一个个把脸板得更厉害,如临大敌。 伊莱恩倒也没在意,把练习棍的头部拄着“咚咚”地催促,有点不耐烦。 “好啦,下一个是谁?”教师马上端正姿势,“要是不主动出来的话,我点名咯。” “我!” 从人群中响起粗重又响亮的一声,前排围着的人墙惊了一下,在回头后猛地往两边避开,留出了宽阔的空间。 来者的身形高了周围人一点,但却虎背熊腰的壮硕了不止一点,全身都是古铜色,两臂的肌肉在无袖的训练服外鼓起一块块坚硬的肌肉;已经初现刚毅轮廓的方脸两边毛发像兽毛一样细细碎碎的。踏在地板上的声音自带莽气的音效,在粗暴之外夹杂的还有野兽一样的杀气。 “哼!原来你变成这样了吗?”壮汉看着伊莱恩,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周围人听到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地抖了三抖。 “德里克!你不是还没去销处分吗!” 教师看到因为集中斗殴而被处以休学的刺头,黑着脸走上去挡。 “老师,这次不用算我的成绩。”德里克的眼睛紧盯着眼前的女生,露出尖牙,笑得有点扭曲。 “我只是想来跟老朋友叙叙旧而已。” “哈?”伊莱恩把棍子扛到肩膀上,看着面前熊一样的家伙,在回忆里搜了搜。 这家伙……自己见过吗? 哦,好像有。 “你就是被我打出鼻血的那个小胖子?” …… 德里克原本还算酷的表情黑了一半。 周围因此发出细细碎碎的讨论声和笑声。 “哦,以前说要比剑术的时候,你的衣服被我划烂了,裤子还被我拿去挂在天台上。” 伊莱恩从回忆里面抽取出了这两件事情,带着笑脱口而出。 “好久不见诶!你壮了好多哦小德!” 这下德里克的脸全都黑了下去。 周围的人听到伊莱恩刚刚那句话本来就有点绷不住了,在听到“小德”这两字后就像被点了穴一样,爆发出成片的笑声。 “安静!”一边的教师实际上也是被逗的快笑出来,但还是勉强维持着为人师表的严肃。 “亏你还全部记得啊…”德里克克制着怒气咬牙道。 “当然啦,因为你欺负过莫朵啊。”伊莱恩依然笑着,轻轻松松地送出这么句话。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嘁,对于那个瘦的像猴子一样的女生我早就没兴趣了,连打交道都懒得。” 对方走到为了考试划出的区域里面,两个硕大的拳头相互碰撞了几下,骨节咔哒咔哒的。 “倒是你,风头挺劲的嘛,从月照骑士团复学来武斗学院,还只学理论,对于实战课碰都不碰,够拽。” “要是想打的话麻烦拿好练习棍哦。” 伊莱恩没理会叫嚣的话,从一边拿起一根棍子扔给德里克,却被对方一巴掌拍到别处去。 “老师,不计成绩的话,是不是赤手空拳也可以?” 木制的练习棍摔到一个学生的脚上,疼得他握着被砸到的脚跳来跳去。 “这样怎么行!你快……” 没等教师说完,德里克就先一步的出拳,直往伊莱恩脸上砸。 无论是速度还是带出的拳风都让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可惜的是在本以为会打到的一瞬间原本站在目标位置上的人不见了。 “什…” 德里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还是那么笨重啊。”伊莱恩站在他身后,握着棍子,在手中旋转几下。 “其实剑术是个很得体的决斗方式,你应该继续下去的哦。” “让开!” 围着的众学生包括教师自动后退,让包围圈扩大一倍。 德里克转身,瞪着眼睛,把拳头捏紧了,心里的怒火堆积,朝着伊莱恩又是直勾勾的一拳。 这次倒是被对方接住了。 白皙的手张了开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张开,与古铜色形成鲜明对比。 “你……”德里克把拳头往前推,却像是打上钢板一样,停滞不前。 伊莱恩的手虽然比他小,不能把他的拳头整个包住,却十分有力,让他在控制下无法继续使力。 咬紧牙关,正想开口,却被对方的一句堵住。 “两下咯,够了吧?” 德里克还没来得及回答,脸颊上就遭遇一记重击。 无论是力度还是套路,都和小时候如出一辙。 ……不,前者是更强了。 头被打得偏了过去,虽然站得稳了但却在意识从痛感恢复的时候整个身体处于无防备状态,四肢张开,颈部以下的全部位置在一时间里全部暴露在对手的视野里面。 久违的热流从鼻腔深处涌上来,德里克在它还没流出来的时候回过头,右脸还是火辣辣的痛。 而伊莱恩早就在这个期间里捡起棍子,双手把着柄部,带着凌厉的气流直直朝德里克的胸口刺过去。 周围的波动怎么…… 空气中的突然压抑让德里克周身不爽,而伊莱恩的进攻速度之快让他又来不及挡。 围观的人都看呆了一样地瞪大眼睛,打心里有点期待刺头的吃瘪。 但是他们心中坏人被打趴的情节并没有出现,因为棍子的顶端堪堪停在德里克心口前几寸的位置。 而原本可能会狼狈的人此时只是流下两行鼻血而已。 伊莱恩收了手,拍拍德里克的肩膀。 “为你说莫朵像猴子一样,记住哦。” 本身十分温柔的一句,却把德里克吓得整个坐下,任鼻血流到下巴擦都没擦的,腿软得不行。 他知道要是伊莱恩真的刺过去会怎么样。 可能会让他飞出去,也可能会直接嵌进心脏里。 在飞出去时胸口插着一根棍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分五十秒是吗?恭喜你,优秀。” 伊莱恩从教师身边看了时间,对着德里克道。 “不过,你没有按照规矩来,再加上处分的原因,所以这次不算哦,小德。” 她的笑容美得很,但同时德里克看清的,不止这个。 还有刚刚差点致自己于死地的木制练习棍,以及握着它的,刚刚制住自己拳头的手。 再加上往上的,深深浅浅的伤疤。 一长条的黑色自上而下切割过去,就像合上的裂缝一般。 尽管愈合,却还是狰狞。 自上方的窗户外照下来的阳光让伊莱恩全身浸泡其中,就跟很久之前的那天一样。 她居高临下地站在面前拿着木棍对着自己,金色的短发在阳光下仿佛自成的发光体。 却不知怎么的,这个情景放到今天,却让他心里本能地,越来越害怕。 第20章 成长?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在下午打验证标记的时候,莫朵全程都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脸。 第二天就是巫师考核了,而她在某些环节上还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并不是夸张,是真的啥都没有。 对此她肯定是烦躁的,烦到连负责打印子的老师握着她的手用尖利的笔头在上面扎的时候都没有皱眉。 所谓的心神不宁就是这个意思吧… 下午本来想到图书馆里温书复习一遍理论的,但面对着一堆已经熟到不行的东西怎么都入不了眼;看来看去只觉得各种无意义。 对于最后那个环节的执念与不安一直盘旋在心中摇摆不定,搅得整个混乱的要命。 索性把书“啪”地合上,伏身把包里的另一本拿出来,翻到已经被折角折得明显的一页,眼睛把那几行字再次过了一遍。 意念,集中,渗透,融为一体…… 明明都是看得懂的字眼,为何就那么难呢? 本身就是拿着这本书去练的,却怎么都弄不好,就算真的能成形也持续不了多久。 一个歪歪扭扭还光秃秃的人形在铺满光的阵上,四肢细长得像是火柴一样,还没做几个动作就啪地一声整个碎成一截截地随着光华的熄灭噼里啪啦地掉落到上面。 书上说,等脑中呈现出某个画面的时候,就成功了一大半。 但是试了那么久,在莫朵头脑里面的画面,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金色,以及站在上面的一个更模糊的矮小人影。 想运用想象继续深入下去,但无奈一细想就把思绪全部弄断掉了。 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 莫朵百无聊赖的,把书盖到眼睛上面,仰起头边抱怨边向后靠到椅背上。 “完全…不会……明天该怎么办……” 现在甚至都有大吃一顿明天以拉肚子为由缓考的心了。 但是这么做很费钱啊…不如去食堂拿一堆免费冰块就这么吞下然后再不盖肚子睡觉吧,这样更实在些。 ……实在个鬼!还不如洗完头直接躺床上然后不关窗露肚皮睡觉来的好! “那么动歪脑筋可不行哦。” 听到这个声音后莫朵激灵了一下,同时遮在眼睛上的书也被轻轻拿开。 视野内看到的是伊莱恩的脸。 对方扎了个马尾,在白色的灯光下微微低头对着莫朵笑。 莫朵马上被吓到,噌地一声从椅背上弹起来,顺便回头看伊莱恩。 “嗯!” 脸颊上迅速涌起热流,然后马上起身想把将伊莱恩手里的书抢过来。 对方自然把手往上移,让莫朵在扑起来后抓了个空。 “把…把书给我,好吗?” 莫朵不敢直视伊莱恩的眼睛,低着头整个脸颊红得像个桃子,连原本举着的手都有点发抖了。 伊莱恩看看莫朵,再看看手上的书;在看到标题的时候问道。 “你还没准备好吗?” “这……显而易见的吧。”莫朵不知道回什么,在脑袋中短暂的胡思乱想后选择说实话: “在最后,我不会啊。” “是一点都没准备吗?” “啊…也不是没有啦,就是并不充分,你懂的吧。” 见莫朵一脸郁闷的样子,伊莱恩对其中已经明白了几分,又看了看书再问莫朵: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这怎么好意思啊,你也有事情要忙的吧!” 莫朵本能地回了这么一句,没料却直接被伊莱恩选择性忽略掉了。 “像是倒数第二个环节我可以帮忙哦,虽然不至于让你如有神助但点一点还是可以的。” “但是……” “我对于巫师考核还是有一点研究的,倒数第二个环节考官往往会偏重于具有储存魔力能力的考生,简单来说,带着武器到场比只用手好得多。” “等等,这样不会…” “不用担心,说是武器,其实只是一个储存魔力的媒介而已,本身是伤不了人的。” “可……” “这个对于爆发力有要求,莫朵你的爆发力不是很够吗?正好。” 到嘴边的话全数被伊莱恩截回去,梗得莫朵不知道从何接起。 “好啦,具体是什么样的,我说给你。” 然后迷迷糊糊的,就被伊莱恩拽着手拉下图书馆门口,出去之后一路走一路走的,到了一片沙地前面。 这正好是上次莫朵画阵失败的地方。 眼前的沙地上还有一点浅浅的坑一样的凹陷,至于其中是黄是灰是黑在晚上根本看不清楚。 “奇怪,这附近不是有光源的吗我记得?” 伊莱恩左顾右盼,有点奇怪。 “太暗了,这样根本练不了。” 莫朵踢走一颗石子,心想着就这么结束了也好。 可谁知伊莱恩直接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灌满金色的鹅卵石一样的东西往上方一扔,随着”啪嚓”的一声,一团圆圆的光晕在脚下扑闪几下,最后“咣”地一声把周围的区域全给照亮了。 莫朵朝上看过去,一个扁平的椭圆形悬空在与树差不多的高度旁,正朝下放出比平时更亮的光芒。 这个世界里没有街灯这种东西,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电气化的东西在莫朵的认知里也少的可怜。 在晚上照亮万家灯火乃至校内一条小道的,就是光的魔法。 而这所谓“光源”就是那悬在空中的金色的椭圆形。 与这相似的还有从花洒里面出来的水,其本质是通过魔法阵上的压力测定是否释放魔法。 “这个是今天从作弊的学生那里没收的,正好可以提供一会照明。” 说着,伊莱恩走到沙地对面的树下,捡起一根稍长的树枝,走过来放到莫朵手里。 “你应该知道各种属性的魔法一般是要通过符咒或咒语施展的吧?如果不通过这些的话……” “那我释放出来的…就是无属性魔法?”莫朵看了看手中的木头说道。 “对,既具有魔法的虚无与可塑性又可以把用于给每个属性附加的作用集中到攻击性上面。” 看来在这个方面伊莱恩挺懂的啊。 莫朵这么想着,握紧树枝,熟练地把意念汇集于一点。 达到临界后,确定自己手指头握着的几个节点,再全部释放出来。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指尖跳动的热度以及握着的树枝表面颤抖的变形,那粗糙的树皮就像甲虫的壳一样慢慢张开再慢慢重组,连带着上面的树叶一起,从分支的地方开始延长,由单纯的分叉变成蜿蜒的曲线;“吱吱”的声音细微,如同伸展筋骨时发出的咔哒声。 那树枝原本的模样,不过只是直直的一根,在尽头的地方像扎了两个小揪一样分了叉,尾部挂着的树叶就像蝴蝶结一样做个点缀。在被一下子注入魔力后,就像开了花一样的攀在上面疯长,,原本薄薄的树皮上生出几层突起的粗糙,平整的切面就像有了养分一样自行生长,开始变长变尖,在树根的缠绕中直直地拄向地面。 莫朵觉得,小时候看的动画里的巫婆拿的魔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看似一棵树的衍生,却并没有一棵树该有的感觉;反而只是扭曲与无规则的可怕。 “好啦,那么来试试吧。” 伊莱恩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几块石头,把它们全都扔在地上。 那些石头在触地之后发出“嘭”的一声,在一阵烟幕后生出不同颜色的人形。 莫朵认得这个,是便携靶子。 分为魔法系和武斗系两种,前者较后者更具有魔力的吸附性,换言之就是更加柔韧。 也就是说伊莱恩是早有准备的吗…… 莫朵心里忽然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在略脸热之余更加感叹的是伊莱恩的游刃有余。 “那么我…就试试咯。” 说着,莫朵转身,手上的木杖往背后一摆再向前紧紧握住,树冠一样的头部甩着几片尖树叶对准一段距离之后的红色靶子。 在考核中,无论是把靶子击碎还是根本没打击痕迹,都是被大扣分的两个极端。 莫朵的魔力若是通过自身发出来的话,很大程度上都是不受控的,但若是通过储存魔力的这个途径的话,结果就不一定了。 也许……可以得到控制? 这个想法在莫朵的脑子里浮现了一秒钟,然后就被手上的剧颤弄到九霄云外。 从木杖的头部开始聚集起一个白色的光球,像充气一样的扩大,在膨胀到刚好可以被树冠包着的大小后,“噌”地一声闪电一样地发射出去,由于极速而形变如流星。 “呲——嚓!” 白光击中靶子的头部,迅速在上面蔓延出复杂的裂痕,在它差不多覆盖人形的头部后戛然而止。 实战阶段合格甚至优秀的标准就是,看能在不打碎靶子的情况下,能否击中要害并让伤害在不致命的情况达到最大值。 莫朵把拿着木杖的手下移,看着红色的靶子,呆滞了一会。 红色靶子头部的裂痕缝隙中冒着丝丝白光,在金色的光源下还能看见缕缕灰色的细烟袅袅升起…… “太好了!” 欣喜的感觉从心尖上充气到脸颊上,两边嘴角向上一双眼角向下,脸颊上的肉被挤得鼓起来,莫朵高兴得蹦跳几下,然后兴奋地对伊莱恩说: “看到了吗伊莱恩!我可以控制我的魔力了诶!好神奇啊!” 这人在高兴的时候真的每一句必加感叹号啊…… “能点到你,我也很开心。”伊莱恩笑得有点欣慰,“虽然明天用的靶子可能不一样,但这个量的魔力是一定可以得分的哦。” 谁料莫朵直接跑过来抱住她的脖子。 “真的太谢谢你了!真的!” 腰被压得有点弯下去,身体两侧本身放平了的手不知所措地悬空,在突然扑过来的身体两边犹豫了一下。 然后,马上交叠起来,环住对方的的腰和背,搂得紧了一点。 “不用这么谢我啦。” 然后在莫朵下来时,马上松开。 “更多的还是你的努力,是不是?” 伊莱恩摊开手顺便耸了耸肩膀,再习惯性地帮莫朵把乱掉的卷发梳理了一下。 这些动作都完成在很短的时间中,但貌似只有有心的人才会去细心算时间。 对于莫朵这种在高兴时会不管不顾的人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回应的小动作而已。 当然,更不能排除伊莱恩有心为之的事实。 “那么明天加油咯,剩下的几个靶子,还要做吗?” “那我试试。” 看着莫朵单手拿着杖再次对准另一个紫色靶子的背影,伊莱恩的心里从刚才的动作中说了一句悄悄话。 今天德里克那家伙说莫朵像猴子一样,果然。 刚刚抱到的感觉,真的有点硌手。 但这并不能成为对她把后者打出血的后悔理由就是了。 第21章 考核(上) 清早,阳光从浴室的窗户后面照进来,把瓷砖地上的几滩水渍晕染出摇曳的涟漪。 黑色的湿发长长的,垂在眼前,简用手梳理了几下,把上面的泡沫清掉后直起身子,让两边的长发分开披在肩膀上。 水珠从刘海和脸颊上细细密密地流了下来,有的滑下到颈窝里有的挂在睫毛上颤抖几下后吧嗒吧嗒掉了然后消失不见。 “呼啊……” 低头抹了几把脸,再挑起左肩的一小把湿发看了看。 平日根根分明又有点硬质的头发此时柔软地被水珠聚到了一起,被四只手指捻住两边再分开却不能被完全,反而在中间藕断丝连,细细的发丝纵-横交错出一张小小的网,一层水幕覆盖在里面,又薄又透明。 两手分得越来越开,把一束头发完全分开再落回肩膀上。顺便走出淋浴间,从洗漱台上拿过浴巾披在脖子上开始擦了起来 “莫朵这家伙掉头发怎么这么厉害哦……” 把身上擦干净后,简就着浴巾挂在脖子上正好遮到胸前的样子,也不急着穿衣服,从台子的右上角拿起梳子随便梳了几下头发,把上面卡着的几根棕色卷毛挑掉。 “给她推荐了洗发露还嫌贵不用,到时候脱成秃子可有她哭的了。” 蓬松的大浴巾被从脖子上取下,把长长的头发整个包住,用力按压几下后,松开时上面滴滴答答的水珠已经全部消失,一头黑发的水已经干燥到可以扎大辫子的程度。 简熟练地咬着一个橡皮筋,把手背到身后将全部头发集中到一边肩膀上,分成两股之后开始交错地扎起来,到了不能再扎的末尾位置后张开手拿下嘴里的皮筋,三下五除二地套进去再绕了几个圈,最后收紧。 “可以了。” 把辫子甩到身后,拍了几下脸颊,看了看腕轮上的时间,走出浴室。 外面,另一张床上,作为她室友的人还抱着个枕头在睡觉。 抱着个枕头,把大半张脸盖在被子里,脸上因为睡了一个晚上而变得脏脏的,身体起起伏伏仿佛雷打不动。 “这家伙……” 简走过去,把手悄悄地放在对方两肩上,确定没有弄醒她后再慢慢凑过脸,张开弥漫着薄荷味的嘴巴,露出洁白的两颗尖牙: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大力晃动。 “唔嗯啊!” 黑色的眼睛原本还是有点快要醒来的朦胧,被那么一晃一叫马上清明了过来。 “你不会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简离开莫朵,把手背上的印子放到她眼前。 “当然知道啦…呃……” 莫朵摸着肚子下了床,确认肠胃没有因为刚刚的乱晃而疼痛后责怪简: “拜托以后别这样了行吗?我的肚子痛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好好好,快点换衣服。”简摆摆手,把校服扔给莫朵。 后者抱着校服跑到浴室里面“啪”地把门关上,顺便上了锁。 “都一年了这家伙怎么还那么害羞啊真是…而且真没什么好看的吧。”简小声嘟囔道。 不过莫朵换衣服的时间倒是挺快,不一会儿就出了来,在拿书包的时候顺便把一直靠在椅子腿旁边奇形怪状的木棍顺便握在手上。简就算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出去开门,让莫朵先出来。 “今天的考场是在平时上魔法理论课的那个教室里吧?” 天空是早晨中鲜艳的蓝,路边的树是深沉的绿,夏装校服是干净的白。 莫朵看着手上蓝色的印子,这么问道。 “拜托你前一天不会确认吗?” “当然确认过啦,你跟我同一个考场诶,互相确认下嘛。” “哦,那当然咯。” 没劲…… “我觉得你最近变得好怪啊,简。” 简没回答,双手枕着头向前快走了几步。 “好啦还想不想考试了?说太多我怕费脑子。” 这种歪理… 两个人就这么相顾无言地上了楼,很快就走到大教室门口。 从外面往里看,学生无一不拿着本封面黑得腻味的理论书垂头看着。 莫朵按着印子上的号码找位子坐下,而简在她前面三四排偏右的位置上。 魔法理论这种东西无论是强度还是逻辑性相比于原来世界都是逊了一点的,对于莫朵那个长期被高密度高强度灌输的脑子来说,尽管还是要花时间去背,但总体来说真的是比较好记的一类。 更何况这还是中级,很多东西不过是在初级之上的提高,不出差错的话过关妥妥的。 莫朵是这么想的,在页脚泛黄的卷子发下来的时候更是这么做了。 眼睛扫了一遍题目,把重点用笔划出来,确认审题无误后运用脑内的知识与题目结合写下来。 几乎是娴熟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固定程序。 这么做下来,前面的选择题算是有惊无险地过了,到了论述题的时候,虽然遇到了几个难点,但还是尽自己所能地答上了;多多少少也应该算是蹭了点分。 在这个世界里,莫朵体能上总是被别人完虐,魔力时常不受控制,魔法阵还总是画歪,对于魔药虽然还没碰触到但在小时候因为乱调乱配还差点把学校的实验室炸掉。 考上这个学校靠的,就是她那过硬的理论以及必要的超强记忆力。 导致在周围人还在试卷中部徘徊的时候,莫朵已经拍拍手收笔。 理论占百分之四十,后面两个环节一共占百分之六十。 过关的话只要及格就行,但要拿到百分之八十的分数才可以证明学生具有成为中级巫师的能力。 也就是说,就算莫朵理论课得了满分,到后面的环节还是要得到至少八十分才行。 实战的话因为昨天伊莱恩的点明约莫是没什么问题了,最主要的是最后。 没错,最后…… 莫朵把额头撞到桌子上,烦躁地揉了几把头发。 “我还是…” 怎么办啊……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莫朵在交了卷子后站在教室外面等简。 “已经快中午了啊。”简看看腕轮。 “你是分上下午考的还是一下子考完的?”转头问莫朵。 “一下子啦,所以我现在紧张啊。” 没有了主场优势的莫朵一出考场就听到心跳的加速声,连声音都抖了起来。 “……那你加油。” 简留下这句话后冷冷淡淡地就走了,也没等莫朵跟上去。 搞什么,就算走的路不同也不用这么事不关己吧… 莫朵觉得自从简“变得沉稳”后,自己就像跟她互换个性一样,总是想说多点话来引出她以前的性子来。 况且她沉稳的不是整体的个性,而是直爽外向的那一部分。 简称“心事重重”。 但是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是更可怕的一回事。 此时手背上印子的数字已经变成下一场的号码,莫朵看看手背再想了想,确定不远后握紧手里的木杖,朝走廊尽头的传送阵走去。 实战和展示环节在练习场里进行考核,两个环节各占场地的一半。 莫朵进了练习场后,看见大部分的区域都被两个等大的白色长方体占了,上面开了两扇窗一扇门,都是黑色的。 据她所知这两个长方体是由几面魔法砌成的屏障隔离出的两个房间。 屏障是白色的却并不透明,这样既可以防止波动的干扰又可以适当地消除学生的紧张情绪。 而房间外的空间就是给学生准备用的,只要准备好了就可以进去。 现在人并不多,有几个坐在地板上默背概念,有几个还拿着刚刚考完的理论书对答案。 好像没有一个人有进去考试的意思啊…… 莫朵环顾了下四周,再把视线放平到眼前黑色的门上,咽了口唾沫。 在门外站了会儿后,就像英勇就义一样的,把木杖抓在手里,放了书包,走到左边的房间前敲门。 敲了几下后没人回应,正觉得奇怪,就收到后面人的提醒: “同学,那个直接推就能开了。” “哦哦,好……” 莫朵推开门,小步小步地进去,看见一个拿着花名册的女老师站在一面墙前面,对面是一个被支起来的紫色圆球。 “你的名字?” “莫朵。” 女老师勾完名字后瞧见莫朵手上的杖,在后面又画了个圈; “你是有带储存魔力的媒介来吗?” “啊……是的。”莫朵挥了挥手中的杖。 “这样对爆发力很有要求的哦,加油吧。”女老师往墙面上靠住。 “第一个,开始咯。” “好…” 说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 莫朵深呼吸了一下,两腿分开,把木杖的头对准圆球,开始把力量集中于指尖。 在木杖的树冠头部慢慢积聚出一个白色的光球,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响声,在聚集到一个点后自己发射了出去。 因为后坐力一样的冲击莫朵后退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光球变成了细长的一条,直接击打到了圆球的顶部位置,一下子向四周绽开裂痕直至将整个球体完全包裹。 “很好。”女老师在名单上记了分,“下一个。” 紫色球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浅蓝色的球体。 是只有一个形状吗…… 尽管奇怪着,但莫朵还是继续摆开架势,将魔力输入木杖中。 最后五个球体都打完了,除了最后一个因为太硬而没看出什么明显痕迹外,另外四个上面都裂出了或多或少的纹路。 莫朵的手都快麻了,在女老师示意“ok”之后也没有厚着脸皮去问自己成绩怎么样,马上推门出去。 因为呼吸的急促和心慌,差点穿着鞋子滑倒在地板上。 把木杖往书包旁边一放,马上翻出那张魔法阵的图揣在兜里,又深呼吸了几下,大力地拍了几下脸颊朝旁边的门前走去。 这次是直接推门而入。 对面是三个考官,两男一女一胖二瘦的,都是上了年纪的教授感觉。 “请问同学你的名字?”胖胖的男老师率先发问。 周围的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全部被阻塞住,因为缓慢而变得冰凉,在大夏天的弄得莫朵不断倒吸凉气。 “莫…莫朵……”连声音都是抖的。 “不用紧张,把这个当成一个表演就行了。”男老师眯着小眼笑,“我们都是观众哦,别怕。” “好……” “那么莫朵同学,你要展示的是什么呢?”下巴尖尖的相对瘦削的女老师问道。 “拟态魔法…光系的!” “那么有没有名字呢?”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莫朵能清楚地看到说着这句话时,对面的老师眼中转变的一丝狐疑。 “您们看了就知道了。” “哦,是吗?” 女老师把扎成髻的头发用手整了整,手掌背后连着长长的黑色指甲,做了个“请”的手势。 同时她两边的考官开始埋头记录。 “那么,请你开始吧。” 第22章 考核(下) “那么,请开始吧。” 莫朵礼貌性地朝三个考官在座的位置鞠了一躬,然后从手中抽出一截黑色的炭笔,蹲下身子开始画阵。 先是一个大圆,再是里面一个小圆…… 大圆和小圆在轮廓上都各有一点差错,都被莫朵慌忙用手肘擦掉。 时不时抬头瞄一下周围以及考官的样子,在确认是一片白以及低头记录的样子后自我安慰似的松了口气,再继续画下去。 大圆与小圆同心外区域里面是关键的太阳图案,对此莫朵也是研究了n久,到最后终于是把一串的图案勉强同等大小的画完了。 里面的大五角星是一气呵成的,在尖角部分的符咒莫朵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存在差错一说。 五角星中心的花朵虽然是简笔画的形式,但是也不能疏忽。 在勾完最后一片的轮廓后,莫朵站起来,松了口气。 坐在右边的女老师起身看了看,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到底是认可还是怎么样啊…… 莫朵倒吸一口冷气,尽量保持表面的冷静,内心却跳得如同打爵士鼓一样。 把炭笔放回兜里,往墙边走去,想拿木杖来注入魔力,却悲催地发现自己根本没把它带进来。 “那个……我……”举手跟三个考官示意。 “嗯?” 中间的尖下巴女老师一对上挑的眼睛在颧骨突出的脸颊上瞪过来,把莫朵心里吓得差点停住。 “我…我的法杖忘在外面了,可以拿吗?” “不行。”斩铁截钉。 就一会儿都不行吗,通融一下可好? 这句话被莫朵生生憋回心里,换到的只有嗫嗫嚅嚅地点头。 “好…好,我知道了……” 其实没有木杖也是可以的,本意只是想保险一下而已。可能争取一下也是可以的。 可是被那么严肃地回了过去,总有种千古罪人的感觉…… 不过这下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琉斯先生不在旁边指导,搞砸了也不会有简帮忙挡回去,更不会突然冒出来个伊莱恩指导要怎么做…… 十指指尖放置到平时输送魔力的位置,再次深呼吸了一下,让脉搏与身体中涌动温暖而熟悉的洪流,再让它们慢慢地汇集于指尖的十个点上,最后“哗”地一声全数释放出来。 释出的金色光线既像水流又像描边的笔刷,把由炭笔绘画出凹陷的黑色轮廓慢慢填满。 无论看几次,被魔法灌满的阵都是那么漂亮,亮闪闪的像是徽章一样。 若是平日练习的时候,莫朵兴许还有点心情欣赏,但放在今天,这么做完全就是在作死自己。 看着最后一点光线在某一个节点上相互接近再融在一起后,站起来,两只食指抵住脑子,强迫自己被紧张束缚的心冷静下来。 书上说的是什么来着? 哦对,释放一般魔法与意念的混合物到魔法阵里面后,再用剩下的一半在脑子中形成画面…… 画面…… 画面…… 画……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好死不死地,脑海在混乱中冒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是伊莱恩昨晚拿走莫朵的书翻了几页之后,说出的话, 对方的样子跟着出现在脑子里,是对她永远温柔的一副眉眼。 图书馆里的白光照到淡金色的头发上,像滤镜一样更添柔化效果。 然后场景一变,是两条白皙却挂满伤痕的手臂,以及大片的酒红色布料。 还有那句温柔的“到时候会告诉你的。” 话音刚落,场景急速后退,到了那个重逢的中午,阳光明媚得很,在微热的温度下,肩膀被箍紧了一会儿,一根手指在眼前勾起,帮着莫朵擦掉还留着的泪花。 “刚刚有眼泪没擦干净。” 又是一阵疾风一样的转换,又戛然而止般停驻在一片夕阳的金红色下。 短发女孩子站在草长莺飞的澄澈天空里,冲着莫朵微笑,微风把她的白色衣服掀起来一点。 “!” 莫朵回过神来,发现魔法阵中间的人形已经不止是火柴人,而是一个完整的人的身体。 “它”的脚下摇晃着过踝的麦浪,手上是一点点蓝色的轮廓。 不断有金色的光线从底下跳跃上来,把它的脸颊以及身体部分一点点细化,从飘扬的衣摆到金发尾部的尖尖,再到蓝色轮廓的拉长和中间的花蕊。 莫朵眼睁睁地看着,维持着有点愚蠢的姿势,双脚压根僵得不能移动。 最终形成的人形,是在她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了。 圆圆的脸颊,秀气中略带英气的轮廓,以及手上的花…… 就是,小时候的伊莱恩啊! 它的每个动作与表情都像对方童年时的影像重现,一点点地慢慢与莫朵记忆中最初的每一个细节慢慢融合,又被在视网膜里面慢放成一帧一帧的,无限放大。 “好久……不见了。” 莫朵动动嘴唇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来,眼睛里面不知道是被光线刺得还是怎样,咸腥的泪珠不断涌出。 对面的人形就像听懂了一样,收起了拿花的手,缓慢地走过来,再伸出手。 双手垂下,莫朵就像被抽了力气一样跪到地上,慢慢感觉到温热的感觉在脸颊上的靠近。 “伊莱……” 她的第一个朋友是这个人。 在受欺负的时候软弱哭泣时,安慰的是这个人。 陪她度过最难过的几年的,也是这个人。 是这个模样的人。 一个金色短发,对她比谁都温柔,却又比谁都不希望她被欺负的小女孩。 现在的那个伊莱恩仿佛在脑中被割裂了出去;莫朵满心的,被勾出来的情感都是久违的想念,和洪水一样的泪意。 “你不要再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我…我受不了这样,真的…… “说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都是骗人的,伊莱……呜呜… “你这样多好,不要弄得浑身伤……也不要总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什么都瞒着我…” 莫朵抓着覆在左脸上的手掌慢慢收紧,眼泪流到脸颊下部顺着下巴啪嗒啪嗒地滴到绿色的校服裙上。 人形依然笑着,嘴巴动了动,然后把另一只手中的花递来莫朵面前。 但还没触及手指,眼前的所有都碎成萤火虫一样光点纷纷飞舞散尽。 莫朵保持着手掌虚掩在脸上的姿势,一脸的泪全凝固在上面,还黏了几根卷发。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处在敞亮四周的屏障里面。 “情感波动太剧烈了。” 女老师纪录完把手里的纸整好,看了莫朵一眼,从一边抽出一张纸巾飘过去。 “擦擦眼泪吧,考完了。” “好……” 莫朵深知此时自己的脸色并不好,捏着纸巾在眼眶下面胡乱擦了几下就推门出去。 “现在的孩子还挺重感情的嘛,呵呵呵呵…” 在莫朵出去了之后,男老师拍拍肚子,把笔放下。 “你懂什么。” 最左边的女老师越过中间的人用手肘撞了一下他胖胖的胳膊。 “好了,下一个。” 在外面排队的同学看着莫朵一脸泪痕面色还皱巴巴的快步走出来,都不由得紧张了一下。 今年的考官……是很严肃的吗? 严肃到可以把考生骂哭? 队伍里几个明显是高年级的考生不由得用手拍了一下额头,作懊恼状。 莫朵失魂落魄地走去练习场墙边拿了包背在身上,顺便抓起木杖,头也不回地出了练习场。 本来想就这么出去然后回宿舍休息的,没想到一出练习场的门就看到站在外面的琉斯先生。 “您…今天不用备课吗?” 莫朵有点不知所措,看着眼前大热天还穿着套头斗篷的教师。 “今天考得怎么样?”对方用一贯不温不火的嗓音答非所问道。 “还,还行吧……”莫朵现在只想快点从琉斯面前走过去。 “听说你没有分上下午两场是吗?那么一起去吃个饭好了。” “啥?!” “当我请你的。” 不顾莫朵内心的反对,琉斯就改了她的计划。 “去二季顶上的那个,我经常去。” “等……” 莫朵抱着木杖追上快步走向前的琉斯,心里一堆或抱怨或奇怪的话都被暂时堵住。 脑子里依然是浑浊一片,连中级考核过去了这件事都没来得及意识到。 哭过之后鼻子和脸上莫名的轻松,泪痕干涸在上面,被风吹得凉凉的。 就如同头顶无云的天空一样。 “最后的结果是,第二轮再议吗?” “没错,因为自然神大人放弃了祂的那一票。” “祂一直这样……这次的理由是什么?” “好像是因为下雨让祂的心情不好,所以弃权了。” “……啧。” “伊莱,你那边……” “我有事情先挂了。” 咔。 伊莱恩把魔器合上,靠在树上看着天叹了口气。 “真是……烦呐。” 为什么不早点下决议呢? 这种拖泥带水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啊。 “你是在烦什么呢?” 从头顶的树冠上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让伊莱恩的神经紧绷了一下。 “谁?”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形半透明的女孩子坐在树干上摆着脚,打着阳伞看着伊莱恩。 “你是?”伊莱恩仰着头问。 “并不是来找麻烦的哦,骑士大人。”在说完这句话后她顿了一下,随即换上了一个微笑。 “哦不,应该说是,另一个神座旁边的骑士大人。” 其中的意思伊莱恩马上参透了,眼神马上暗了下来,顺带着连语气也变得阴冷: “你什么意思?” “神座旁的骑士啊,这不是个很荣耀的位子吗?怎么敌意这么大呢?”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灵体小姐。” “哦,看来是戳了您的痛处吗?” 女孩从树上跳下来,走到伊莱恩面前,依然面带微笑。 “我倒是奇怪,按理来说您应该不是个会为高阶职位生气的人啊,反而还会觉得有责任感呢。” “那是小时候。” 明明是夏天的午后,阳光明媚,树影婆娑。 可在此刻,在伊莱恩与女孩周围,就算是阵阵蝉鸣也掩盖不了其中流动的暴戾阴冷。 “这应该不是个骑士应该有的波动吧?虽然我只是思念体也感受到了啊。” 女生有点惊讶的说道,还想加上一句,却被伊莱恩一个瞬移到面前,马上被掐住脖子。 “以为自己是灵体所以可以随便说话是不是?”伊莱恩冷笑,边说边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告诉你,就算是灵体,我同样也可以…” “能攻击到我,果然呢。” 就算知道这么下去自己随时会灰飞烟灭,女孩还是镇定着,忍着从颈部传来的消失感觉,从口中一字一顿地吐出话: “要是被那个女生看到会、怎、么、样、呢?” 第23章 弦外音 餐厅里面弥漫着浓稠的芝士味道,装潢以橘为主色调,不大,但一进去就让人感受到温暖的气息。 “好奇怪啊……”莫朵拿着菜单嘟囔道。 她以为,凭琉斯的个性,喜欢的应该是那种通体冷色的高级餐厅才对啊,这么家常是要闹哪样? “这里的甘桃点心很好吃。”琉斯小幅度点点头,“经常点的。” 甘桃是这个大陆里特别甜的一种水果,外皮通红果肉又软,大大的一颗里面糖分水分都被尽数包裹,但不能直接吃,一般都是用来做香料或者切成小块给甜品点缀。 而据莫朵所知,这个点心里面,用了一大半的甘桃。 上面的一大块是白色的果肉,下面的奶油是混合打发的粉色,还洒了巨甜的果粒上去。 总之口感就是三个字,甜到齁。 “那个,松软的蔬菜通心粉。”莫朵转头对服务员说。 “甘桃点心的套餐拜托了。” 好吧,他对这个看来是真的爱啊。 而且还是套餐…… 菜单被收回,两个人在圆桌后面相对而坐着,久久不发一语。 老师我最近表现得怎么样? 您在日常中最喜欢的运动是什么? 有女朋友吗? 种种问题在莫朵的脑子里转了又转,但就是被堪堪地堵着,找不到出口。 “那个,老师啊……”思忖了一会儿,莫朵先开口了。 “这次考核你发挥了正常水平,我很欣慰。”琉斯不紧不慢地抢了话。 “啊?” 那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 “所以我想鼓励你一下,就来这里吃饭了。” 明明是奖励但为什么被搞得像我被迫的一样啊……莫朵腹诽。 “总之,”琉斯把斗篷的帽子摘下来,露出里面一头蓝色长发以及略有些睡眠不足的脸,“那个阵,你算是掌握了。” “哦,那……” “这种阵一般是不具攻击性的,一旦具有了只能说明你把它用错了地方。” “我会反省的…” “而且你这么做很危险,要是碰到强大的恶灵的话,肯定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莫朵低着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对面,脸颊发烫,双手紧抓着裙子不动。 “要是你这次不过关的话,我会很失望的。”琉斯把眼睛摘下来掏出眼镜布擦了擦。 “您……是怎么知道我动歪脑筋的?”尽管羞愧着,但于莫朵而言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的。 “哦,我天生就有检查记忆的能力。” 确认擦干净后,琉斯把眼镜戴回去,长长的睫毛上下扇了扇,平静地吐出这句话。 看似平淡的陈述,却让莫朵的心里整个“唰”地像抹布一样地被拧紧了。 “您说……什么!?” “我说,”琉斯不紧不慢地,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检查记忆,的,能力。” 本来温暖萦绕于鼻尖的软甜味道一下子凝固成窒息的冰,莫朵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好,心被悬到了顶峰。 “琉斯先生,那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同样的,”琉斯单手托腮,“我也有事情要问你。” 好几章前说过,这位教师并不是轮廓分明的冰山锥子脸一类,顶多算是有点女性化的中性模样,从外在上看还多多少少有那么些隐隐约约的少年气在。之所以说他是冰山,除了那种疏离的气场之外,还有就是无声无息看透他人并找出时间不顾情面直接讲出来的行为。 好听点叫耿直,难听点就叫无情无义。 “那么,我……”莫朵在桌下不断揉搓已经变凉的手,努力组织接下来的语言。 “您先有说什么要问我的吧!” “你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吗?” 果不其然是这一句。 “您……知道啦?” 脑袋里面“轰”一声巨响让莫朵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颤抖着声音发问。 “先跟你道歉,因为我没有经过你同意就擅自检查你的复习状况。” 不,这不是重点。 就算是误看,总归都是看了吧喂…… “那么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对于个人私事不感兴趣,但是对于禁术成真的这件事情,是挺诧异的。” 这时,服务生把一碟橙色绿色相间的淡黄色通心粉从餐盘中放到莫朵面前。 “您的还要等一下。” 通心粉上面浇着淡绿色的酱,有淡淡的芦笋以及奶油的味道出来,餐盘也是引人胃口的橘色;足够让一个半天没吃饭的人食指大动。 可是莫朵这时候看着,却只有用叉子搅拌的兴致。 “其实我在以前也质疑过这件事情,不过只是仅凭你的一些外在表现推断出来的,无迹可寻。” “外在表现?” “嗯,比如说严重的偏科,根本没基础的绘画功力,以及身上不稳定的魔力。” “这……” “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传闻。”琉斯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听说在九岁前,你被称为‘天才’是吗?” 莫朵点头默认。 “然后,疯了?” “这……应该算是正常反应吧?” 莫朵停了一下,咽了口唾沫,就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继续说: “莫名其妙地就来到这个世界了,原来的朋友,家人都没有了,要独自一人面对完全陌生的一切……我想就算是冷静如老师一样的人,都会不知所措的啊。” “只是因为你的情绪波动比较大所以被别人认定为‘疯了’?” “您难道不能理解那种近乎绝望的……心情吗?” 就算过了八年,原来肆意爆发的浓厚悲恸已经被时间冲淡再调剂成苦口的药,但也不过是把那片神经麻痹了而已。 而且,说是麻痹,只是在大部分情况下啊。 看着对面男子脸上淡然的表情,莫朵打心里面冒出一簇无名火,烧在尖尖上一跳一跳的,弄得她想就此离席。 “我原来是真的普通,从不相信这些事情也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原来的世界和现在大相径庭。“ “从你的记忆里我看出来了。” “所以……我才会‘疯’,”莫朵苦笑,“按照您的说法,是这样吧?” “你原来是因为一次剧烈的撞击而过世的?” 看起来琉斯是完全不顾莫朵被弄得很不好的心情。 “是啊,您不是都看过了吗?” 前身里面十七年的记忆被一个并不算熟的人全部看到并一一翻出来再像是审问一样地说出来,这个感觉真的不能再差了。 饶是莫朵的脾气再怎么好,对这种事情也是抗拒的。 “那个禁术是灵魂互换,需要强大的魔力支撑不说,还需要运气:便是另一个灵魂还剩一点留在身体的时机。” “您的意思是,其实在那边我是不会死的是吗?” “不过看伤势,那么多钢铁罐头的相撞,还有爆炸出来,就算治好了也无济于事吧?” 这句话于琉斯来说只是一个陈述与疑问,但于莫朵就是深深的恶心感。 她知道对方是个工作狂,对于魔法的研究很有自己的一套,同样为了这个有时也会不择手段。 学生们都觉得他的书教得很好,也有张让人心动的俊美的脸;但就是没一个人愿意跟他走得太近,就算知道自己马上挂科也不。 其原因就是现在正让莫朵十分受不了的“不择手段”。 “好,好,我承认。” 叉子“叮”地撞到盘子上,因为震荡晃下了几滴酱料。 “您是个好老师,但是弄到现在这样也是活该。” 心里的火带着才刚刚散去的伤心难过,和一股脑想宣泄的冲动全数涌到取下把门的嘴边,让莫朵开始有种狠呛对方一通的恶质欲-望。 “怎么说?”琉斯依然是一个表情。 “如果您中了禁术的话,我也会老老实实地陈述您当时,以及事故现场是什么惨样的…” 餐厅里没有几个人,有也只是几个来来去去的服务生,以及嘈杂的餐盘碰撞声。 “还有,让您回想起自己失去了什么。” 明明心里已经快气爆了,可莫朵在这时却神经质一样地带着笑容,不知是为了礼貌还是物极必反。 “我没什么志向,复仇也好,找寻方法回去或者感谢这个身体给我生命也罢,都是太遥远的东西,唯一希望的也只有在这里好好活着而已。 “对于原来的事情,不求全部忘掉,但也不希望被提起。 “对,就像您这样哦。” 莫朵的声音不算大,也算平静;就是温温和和的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可怕。 “本来还想着,您能体会我的感觉,但事实证明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 “为了自己的研究拼到这个程度,不会觉得辛苦吗? “哦,也许您觉得这样根本不算什么是不是?毕竟冷情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所有的刺都在最后一句出口后变成泪意升上莫朵的眼眶,让她在瞬间意识到,并拿起书包拉开椅子站起身离去。 对面人的头发明明是温和的颜色,却在此时变得那么刺眼。 “谢谢您的教诲,祝您有完美的一天。” 通心面莫朵一口没吃,也压根没胃口下嘴了。 从最开始的恍惚,到中间的紧张心慌,再到最后的恶心。 全都不是能够下饭的情绪。 无论肚子再怎么饿都不行。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莫朵瞥见不远处厨房里出来一个端着一碟子点心水果的服务生朝她刚刚坐过的桌子前走去。 也就是一瞥的功夫而已。 当莫朵抬头时,已经站在学校外的大树下。 手里空空的,看来是把木杖落在餐厅了。 可现在去取回来,是根本不可能的吧? 莫朵靠在树身上,叹了口气。 不止取回木杖吧…… 之后的补习,她都不用去了。 第24章 平行线 冰蓝色的月亮在泼墨一样的夜色里散发妖异的光芒,照得陆地上的荒凉更加寒冷。 周围是嵌在地上抑或站着躺着的断壁残垣,废铁的外表在晚上看来黑成一团,连着废弃及地的钢丝如同怪兽张开了的血盆大口。 冷得彻骨的空气打在铠甲上就像结了冰,足够冻得人浑身颤抖。 “咳啊啊啊啊……” 闪着银光的剑“嚓”地□□土里,飞起些许细微的砂砾。 原本鲜红的血在晚上变成了和土壤差不多的棕色,伴随着铁锈的味道从嘴里呕了出来。 肚子上是撕裂一样的疼痛,一条焦黑的伤疤横在上面,往外面缓缓渗出点点血液。 伊莱恩的金发在薄薄的月光下似乎褪了色,一部分因为血液和泥而黏在了一起,有的还干脆贴在了脸上,细细的头发丝离嘴角仅仅只有几寸距离。 身体颤抖着,稀稀拉拉地又抖了些血滴下来。 弯着背尽量不扯到伤口,一步一步地挪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遗迹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再把肩背靠到身后的石壁上,长呼一口气。 嘴边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呼出的气在黑漆漆的低温下变成团团的白色,蓝色眼睛里面已经浑浊到模糊,半眯着几乎成一条线。 除去已经被毁坏了的腰部护甲,其他部分的模样也不容乐观。 胸甲上被划穿了两道深痕,手部和脚部上串联着好几块焦黑的痕迹,残缺的痕迹还特别的新和利。 紫红色的云朵在天空上旋转分布,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银色星点,明明是清澈的一方夜景,却又朦胧得令人讨厌。 意识在脑中已经快要彻底断开,四只眼皮已经被撑开成一条线的极点,相斥一般地不甘挣扎着。 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伊莱恩第无数次想到这个问题。 自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这么闪过这样的想法。 日复一日地经过生死边缘,日复一日地面对黑暗的天空,荒凉的断壁残垣… 也同样地,几乎没有一天不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自开始到现在,应该已经有……四年还是五年来着? 用仅剩不多的意识计算了一下,最后的结果是脑容量真的不够了。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的一下又一下,虽然声音不大但于伊莱恩来说无异于钟声的程度。 ——帮她为离死亡的距离清楚地倒计时着呢。 脚边的砂石因为强烈的波动而弹起来颤颤巍巍地移出几厘米,原本就没什么精神的草把腰身压得更低。 “你后悔吗?” 在把眼睛闭上之前,脑中浮现的却是来这里的第一天,这个世界的神在昏暗的殿堂里对自己说的话。 喑哑而低沉的声音自带锯齿,缓慢地足以激起满身疙瘩。 而自己的回答呢? “我一定会回去的,你等着吧。” 无论是眼神中还是心里,都充满了不甘与气愤。 但这其中是断不会又戾气和恨意的。 “你等着吧…” 眼睛完全合上,嘴巴在轻微的颤抖后也跟着闭上,腹部的疼痛瞬间盖过一切,握着剑的右手在最后的一下收紧后“啪”地松开。 哐当—— “你到底想干什么?” 卡在脖子上的手松了开,女孩轻飘飘地掉下来,捂住胸口顺好气之后依然笑笑地对伊莱恩说: “在这种地方说,应该不方便吧?” “……” 伊莱恩的表情从刚刚开始就是不用镜子都能被自己感知出来的阴冷与难看,被这么一说之后变的更不能看。 “眉间的阴霾别那么多啊,要是让肚子上的伤口再裂开了怎么办?”女孩打起阳伞飘上最近的树枝,“而且你是骑士哦。” 虽然真的很不想跟上去,但因为整件事情从刚刚到现在已有的进程都很蹊跷,使得伊莱恩不得不被半强迫地追踪下去。 跟着女孩子跑进了一片树林里,在茂密的树木之间循着上方摇摇晃晃的裙摆轨迹似乎到了越来越深的地方。 在本以为是尽头的昏暗中传出来,却是平坦开阔的一片草地。 这片草地上啥都没有,唯有一棵引人注目的花树突兀地立在靠近另一片树林的入口处。 略为低矮的树干是墨黑色的,树冠上开的花却是银白色的;远远看去就像种了一树星星般耀眼。 伊莱恩认识这种树,对于它的名字也是脱口而出。 “魂树?” “你果然知道。” 女孩站在树前面,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 然后把右手手背上的灼烧痕迹推到伊莱恩眼前: “这个,你应该也很熟悉吧?” “怎么会忘掉……” 在来这里之前受的重伤,就是被这个救回来的啊。 “它的花瓣有招魂和回魂的作用,因为自带灵性,所以听得懂祈求的话语。” “飒”一声,一朵绽开的花随着女孩的一挥手飞到伊莱恩的手心里,慢慢摊开花瓣。 花蕊是嫩黄色的,花瓣其实是半透明的,只是在阳光下被染成了银色。 “所以,跟我说这些,是要干什么?” 心里的警惕放松了一点,但一想到对方不久前的挑衅,又再次绷得紧紧的。 “你还不懂吗?这种树,在那边应该很多吧?” 那边? 对于女孩从刚刚开始各种明里暗里的话语,伊莱恩已经从心里明白了几分。 “你知道?” “不止知道吧,我就是研究这个的。” 在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女孩心里竟有一种久违的,含冤昭雪的感觉。 她知道这项研究在别人看来是愚蠢的。 也知道在活着的时候鲜有人会支持她。 就连自己也怀疑过,把这个作为终身的研究项目是不是真的无解。 可是作为学者活在这个世上,最需要的,不就是追求真相吗? 尽管只就着一点线索和很多臆测进行这件事情,是真的荒唐。 “那一定很煎熬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伊莱恩的语气也放软了,打心底里生出些许同情。 她知道传说与现实间的差距。 “现在已经麻木了,无所谓。” 女孩摇摇头,咧开嘴笑了下。 “所以你应该知道,在得知能够直接证明我的研究有意义的人们就在这个学校里时,我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对于那边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伊莱恩摇摇头。 “对于刚刚攻击你的事情,我道歉,但是对于你想知道的东西我是真的不想提。” “今天也只是想确认你是不是而已,当然用的手段是龌龊了一点。”女孩也不生气,反倒像确认了什么事情一样轻松地说,“我也要道歉。” 对于怎么从伊莱恩口中套出有用的东西来这件事情,她并不急。 因为研究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对于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肯定了。 简虽然基本可以确定就是,但碍于对方的记忆缺失加上嘴巴很难撬开,所以“直接”的证明到现在都还没有。 “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为何会想要研究这个?” “从小的叛逆心理吧。” 除此之外她找不到其他的任何理由了。 “以及……一点点偶然得到的线索吧。” 一点点线索吗…… 这时一阵风吹来,把树上的花瓣吹了一些飞到半空。 寥寥几片落到伊莱恩的肩膀上,被她取下来放在眼前。 在阳光下半透明的花瓣中浅灰色的纹路清晰可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到了半年多前。 她是从剧痛中醒过来的。 全身就像散架了一遍又被强行接回去一样的疼,腹部还包着绷带,眼角嘴边干涸一片。 眼前的天花板上是医务室的白光,背后躺着的床柔软而舒服。 转头看向床头柜,上面有一个杯子,里面的蓝色的药水只剩一半。 “我这是……” 嘴巴里面嘟囔出几个字,之后马上被不够清明的脑子忘掉。 “怎么了……” 这里不是她的住处,但飘散着的空气却又是熟悉无比的气味。 “你醒了吗?” 这时房间的门被打开,穿着白衣的护士走进来。 “太好了,看来命是保住了。” “我……”伊莱恩艰难地偏过头,想起身,却发现双手双脚完全无力。 “在被送来这里的时候,你只剩一口气了,不夸张哦。” 护士绕过病床,把左边的窗帘打开。 “唰”地一声,傍晚的夕阳自然地铺洒在视网膜上,却让伊莱恩有些不适地眯上眼睛。 “啊抱歉,忘了你还不适应。” 护士忙把窗帘里面的一层拉上以遮挡光线,朝她抱歉地笑笑。 “我…我是回来了?” 这才刚刚醒来,伊莱恩还是很困,眼皮上下跳动着睁不开,嘴上叽里咕噜了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嗯,之后的恢复需要很长时间。”护士拿出一个玻璃杯子,走到床头柜旁拿起水壶倒上,再用手托住伊莱恩的背把她扶起来。 水流进口腔里的滋味是甘甜的,但好像直接转化成了苦涩的泪水一样,不断对泪腺给予刺激。 护士明白伊莱恩的感觉,在给她喝完水后拍拍背,安慰道: “是的,你回来了。” 然后也没说什么,从床头柜上拿起值班表,开门出去。 “嘭”的一声就像钥匙进入锁孔,把伊莱恩的眼泪全部开了出来。 她开始无声地抽噎起来,眼泪从水一样的蓝色的眼瞳中涌出,滑落过脸颊再滴滴答答地落到被子上,染深了一点又一点。 在哭的时候不会出声,这已经成为伊莱恩几年来的习惯之一。 外面的天色开始西斜,把室内的光线越弄越暗。 放在眼前抹泪的手已经看不见轮廓,心里的复杂情绪却一点没减。 里面也许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有久别重逢的怀念,但更多的兴许是对于以后的迷茫与无助。 她回来了。 可终究都是要回去的。 原本已经接受了永远不会再来这里的事实,却总是敌不过意外这两个字。 无论是体力还是战斗技巧都要重新来过,在完全恢复了之后又要回去继续那样的生活…… 尽管一直自认为有那个心理能力接受,但就现在看来真不一定了。 对于在这里的生活,她并没有淡忘。 只是麻痹了而已。 对于一切的一切,明明都是那么眷恋那么喜欢啊。 一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的心已经够冷够硬,可没想到还是会溃不成军得一塌糊涂。 真的是,没出息啊…… 这时,房间里又亮了,一个棕色头发的高大男子走进来。 “你是伊莱恩对吧?”他问。 “我…我是。” 男子看到她这个模样,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来递过去。 “我理解你的心情。” 伊莱恩慌忙地接过手帕往脸上抹了几下,顺便擦了把鼻子。 男子等她收拾好了,挪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 “你是?” “啊,忘了自我介绍吗?”男子一拍额头。 随后伸出手来,正色道: “我叫霍尔罗斯,算是你的同行吧?” 他的眸子是有精神的绿色,脸上刮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胡渣,脸颊上轮廓刚毅分明却又不失温和。 “这个世界的……同行?” 伊莱恩艰难地有点无力的手,跟对方勉强握上。 “是啊,请多指教呢。” 第25章 年华 谁没有个过去呢? 这是莫朵在重生之后,经常冒出来在脑子里回荡的话。 尽管矫情,但事实证明就是这样的。 谁都有个过去啊…… 而且这两个字往往还是提不得,更想不得的。 “喂,你说这次校庆,我们负责的部分,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简躺在莫朵背后的床上拿着一本书看,眼睛往上瞄,问她。 在埋头写完作业的最后一行字后,莫朵才回头答道: “啊…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们班这次抽到的主题是‘翱翔于天空的未来’,而我俩负责的是班里那块区域里标志性装饰的制作。” “这样的话……”莫朵把笔抵着下巴停了好一会儿。 “直接用校徽上的图案就行啦。”指的是那只白色的鸟。 “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样不会太老套了吗?”简把书打开给莫朵看,“前几届的学长学姐都有做诶。” “那么明天去图书馆找一下动物图鉴可好?” “啊……很麻烦的!”一听到书这个字,简就不爽了,“我明天还要去打球诶!” “这样的话那我去好了。”说完后莫朵转身继续写作业。 今天是巫师考核后第二天。 马上就要跨进第三天了,可上次落在餐厅里的木杖还没拿回来。 “对了,你以前有做过校庆的活吗?” 安静了一会儿,简又这么问道。 “有啊。”这次莫朵头也不回,“算是……很久以前了吧。” “那是什么呢?” “很简单的活,就是在晚上的表演里面跑个龙套吧。” 这所学校的校庆相当于一个节日,所有学院在当天都得停课,同样每个班的学生都有安排好的一个项目要做。 有的班用具有地方特色的食物开个小铺子,有的班贩售或赠送自制的工艺品,有研究神话故事准备晚上的表演。 怎么说,和在原来世界的校庆,相去甚远吧。 最后一年,在教室里面听到老师说一周后的校庆毕业班同学要准备一场舞台剧的时候,作为苏晓晓的莫朵正埋头写着前一节课发下来的练习卷子。 “本来是不想耽误大家的复习时间的,但是呢,因为这是最后一年,我们作为毕业班的同学,也应该留个纪念吧?” 年轻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推推眼镜,先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教材再环顾四周。 “有没有人自愿参加呢?” 意料之中的,并没有人举手。 教室里的所有人不是茫然地看着讲台上就是低头佯装做自己的事情,更高级一点的边看着讲台点头手下边做着笔记。 “那好吧……” 这种情况在班主任的意料之中,她轻轻叹了口气,叫了班长的名字。 “董白同学,这件事就拜托你咯。” 短头发的女生站起来应了一声好。 “好,那么这件事情就到这里,接下来我们要复习的是文言文的句型……” 班主任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开始写了起来,顺便朝底下四十多人吩咐道: “翻开书的第39页。” 苏晓晓坐在教室末尾的一角,低着头,眼睛上是厚厚的两个啤酒瓶底。 在从笔盒里面拿出笔的时候,一直放在里面的随身听因为中心的不稳而“咚”地一声掉到地上再滑出一段距离。 左边的同学见状,俯身把它捡起来,递回她手里。 “小心点哦。” “嗯嗯,知道了……” 苏晓晓知道自己的声音嘟嘟囔囔的就像蚊吟一样,一点都不好听加不清晰,混浊得就像校服上的白色一样。 窗外的云朵越积越多,因为雨水的沉淀越变越黑。 在天空上飘下蒙蒙细雨的时候,下课了。 学生陆陆续续地出去吃饭,苏晓晓身边的位置也因此空了一大半出来。 从桌子一边挂着的保温盒里面拿出圆形的不锈钢饭盒和筷子勺子来打开,映入眼帘是一层淋了酱汁的肉。 肉的旁边放着生的白菜丝和番茄片,下面是带了杂粮的白饭,用勺子一翻过去肉上的酱汁就淋了一片。 “啊……明明我不喜欢吃肥肉的啊。” 筷子在肉片上小心地挑拣了一下,把上面带着的一点点油脂弄掉再夹到饭盒的盖子里。 然后把白菜丝和番茄片全吃了,米饭和肉都剩了一小半。 当苏晓晓盖上饭盒盖的时候,班长正好进教室。 “哦,晓晓。” 她自然地走过来,坐在苏晓晓面前。 “今天又是阿姨给你做饭吗?” “嗯,她说补充营养还是自家人最熟悉什么的,从高三开始就一直这样了吧。”苏晓晓把饭盒放进袋子里。 面前的班长就是刚刚课上被老师叫起来的那位,同时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 永远是干干净净的短发,右眼角有一颗浅浅的泪痣,皮肤白皙,虽是中性的眉眼但又不缺女孩子的漂亮。 “唉……你觉得,这次表演该怎么策划呢?” 董白坐在对面趴到苏晓晓的课桌上,大出一口气。 “你应该知道我们高三狗是不会管这种的吧?突然来这么一遭就算是我也会不知所措的啊……” “但这是最后一次校庆了,我们会被哄上去表演也是自然的吧?” “怎么说?”单手撑起头。 “就是,在高中的最后一年如果不贡献个表演的话,就没有纪念意义了啊。” “那还真是良苦用心啊,牺牲了我们复习的时间。”董白无奈地抓抓有点乱的头发,“那你看现在怎么办呢晓晓,班上几乎没人想在这个关口被抓壮丁吧?” 苏晓晓抬头看对面的黑板,上面是用粉笔写着“45”两个红红的大字。 “是啊……还有一个多月了。” 她知道董白的抱怨真的只是抱怨,如果真的做不到的话她不会有这个工夫和闲情。 “等班花同学回来的时候我再去问问好了。” 说完这句,班长起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苏晓晓估摸着这事情从头到尾依旧没自己的份。 因为本身就不是积极参与的那一类人,最讨厌的是在大家面前讲话,最不擅长的是做手工。 所以无论是当表演者还是舞台道具的制作者,都是不够格的。 最后所有的东西都被董白和副班长布置好了,正好再次应了她那个“抱怨只是抱怨”的看法。 而也因为壮丁和舞台道具的不足,苏晓晓被董白双手合十地拜托过去当舞台边缘的一棵树。 全程站在纸糊的外壳里面目睹舞台中央的角色互动,在尾声的时候跟着搬道具的工作人员一起退下。 我的高中就这样了吧……在化妆间里面整理好衣服的苏晓晓这么想到。 最后所有的角色在后台合影,她被董白拉了过去。 “3…2…1……” 体育委员拿着相机蹲在一堆人前面,眯着一边的眼睛数到。 “茄子!” 蹲在最前面的男女主角还穿着戏服,后面站着的群演有的已经卸了妆有的还没卸,都在“茄子”出口的一瞬间咧开或大或小的笑脸。 苏晓晓站在最边边的位置,在狭窄的后台里,努力地让自己的笑脸变得好看一点。 咔擦! “所以说这就是你找到的原型?” 简把洁白的帆布摊开,对一边拿着图鉴的莫朵说。 “对啊。” 她指的是图鉴上一只洁白的大鸟。 它的翅膀和尾部都飘扬着长长的羽毛,啄和脚都细细长长的,头上是几簇精巧的白灰相间的绒毛,眼珠子乌黑,和校徽上的小鸟完全不一样。 “虽然老套是没有了啦,但是你确定这个东西的模子能做出来吗?” “我试试吧。” 说着莫朵拿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过来的短小树枝往里面发力,在上面如爆开一样生出树叶和小枝桠的同时往帆布上一招呼。 几乎铺上半个地板的帆布上出现了一个展翅的轮廓,大大的双翅随着墨迹蔓延了一段距离再重合到了一个点上,细巧的啄和爪子更是一气呵成。 而同时,莫朵手上的小树枝也如同疲软了一般地全部枯萎。 “拟态魔法?”简问。 “嗯,考核之后我有去研究这个。”莫朵把枯萎的树枝放到一边,“但好像找不到质量好的媒介了,这样很头痛……” “不过真的很厉害啊,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手呢。”简有点惊喜,顺便把帆布铺平。 “接下来找东西把它支起来就可以了。” 看着对方高兴的样子,莫朵也没说什么,就是跟着一起笑笑,然后走到书桌前把用来做羽毛的棉花和支架用的小木棍拿来。 她才不想告诉简这是第一次动手做道具呢。 在很久之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是多久之前呢? 应该……有八年了吧? 与这个世界里正四处肆虐的夏天不一样,在另一个时空里面,是大雪纷飞的皑皑白色。 “欢迎下次再来。” 点心店的光在白雪下是软甜又暖和的橘色,一推开门就往外面冒热气。 苏晓晓提着一盒点心出去,顺便回头跟店员道了声谢。 点心盒上是粉色的草莓标志,被包在透明的塑料袋上,落上一层薄薄的雪。 走在马路边上,靴子陷在地上留出一个个脚印,远处的红绿灯在飘雪下朦朦胧胧的变换颜色,后面拥挤着的车子尾部闪烁黄色光芒,“嘀嘀嘟嘟”地响着。 拿出手机,上面是新信息的提示。 “同学聚会,要来吗?——董白。” 黑色的眼睛盯了一会儿屏幕,然后手一划把手机锁了屏,揣回口袋里。 就这么在雪中低头走了一段,直到看到前面的一个路牌和旁边站着的人影时才加快脚步。 “梓玫!” 长发的女子转头,在看到苏晓晓的时候笑了一下。 中分的长发,柳眉凤眸,是标准的东方美长相,只是因为年龄的关系增加了些许皱纹。 苏晓晓走到她面前,打量了一番后皱眉道: “今天很冷的啊,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能受凉吗?” “没事,这件裙子看起来薄但真的很暖哦。”叫梓玫的女子拍拍身上挂着两个毛绒线团的裙子,微笑着说。 而苏晓晓没有回答,把围巾摘下来绕到她脖子上。 对方会意,眯着眼睛笑: “好贴心呢。” “别中途脱掉哦。”有点严肃地命令。 “遵命。” 然后一个提着点心袋子一个挂着包,在雪中走了一段。 “你是剪短头发了吗?”女子问。 苏晓晓抬手理了理刘海:“嗯,因为每次都戴假发不方便,而且我的乐队也需要这样。” “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很爱美的诶。” “那是小时候。”放下手后继续往前走。 “这样啊…” 女子看着苏晓晓光-裸在短头发下的一截脖颈一会,不由得扑哧一声。 “真好……什么都变了。” “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 “都有。”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住宅区门口,女子从包里拿出门禁卡刷上,开门让稍高一点的苏晓晓先进去。 “今天小文跟同学出去玩了,会晚点回来。” “她也长大了呢。” 不知怎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语气里带着点欣慰。 “可不是,马上就初三了。”把门禁卡收回去。 “但是你才大我十岁而已诶。” “那是因为我孩子生的早。” 一双球鞋和一对雪地靴并排,走到最近的一栋楼里面,进去后苏晓晓拍拍头上和衣服上的雪,再把点心盒往手上掂了掂。 “还热乎的,没事。” “其实就是你自己想吃吧。” “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小孩子咯。” 此时电梯门开了,两人进去,苏晓晓习惯性地按了“17”的圆形按钮。 然后在上升的空隙,拿出手机来解锁。 周围是隆隆的轻微声音,女子站在旁边看到她打字的样子,问: “有人发短信给你吗?” “嗯,问我同学聚会去不去。” 苏晓晓低头编辑短信,女子在凝视了她的侧脸一会儿后看回电梯屏幕不断上升的红色数字。 “时间好快啊。”感叹道。 同时短信编辑完成,苏晓晓一边按下“发送”键一边把手机收回兜里。 “可不是,毕业八年了。” 叮咚! 发送完成。 第26章 小我 伊莱恩自认为从不是个追求一时利益的人。 记忆力弱,就老老实实去背书;剑术不熟练,就没日没夜地去练;字写的不好,就在字帖上一点一点拼命写。 但要是综合能力不如上古凶兽这回事呢…… 那就只有…… “伊莱恩小姐,由于您的信息缺乏,所以可能合适的对象很少哦。” 婚介所里,对面穿着工作正装的女性把一沓纸整理好,翻了一遍确认上面的信息无误后,这么对伊莱恩说。 “嗯……尽量吧。” 为了应付这种场合而画上的口红和粉底让伊莱恩脸上不自觉地有点瘙痒,可碍于形象并不能伸手去抓。 “我先确认一下哦,您的条件是,短期婚姻,对方职业为巫师,男……利益或目的,变得更强……” 读到这里的时候,对面的女性皱了皱眉。 同时伊莱恩像没事人一样为了掩饰般地拿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我劝您还是填上,”貌似有点为难的样子,“因为短期婚姻一般都是以利益为基础的,如果不填清楚的话,能找到的符合标准的男性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要是大巫师级别以上的就可以了。” 本以为这句话可以让对面的女性放松一点,可谁料她在听到之后脸上的难堪更甚了。 “首先,女性骑士在这片大陆上本来就少,而且就体检表来看您的各方面能力都太过强悍,若是要找到匹配能力的男性,只能是大巫师级以上的。” “嗯。”伊莱恩点头。 “其次,您应该知道短期婚姻这东西是上不了台面的吧?就算是在我们这种正规的婚介所里都是一条黑色产业链哦。” “这……我当然是知道的啊。” “结婚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终身大事,并不能轻易下决断,但同时…通过它也能获得利益抑或达到目的这几点并不假。” 对于这个伊莱恩当然是知道的。 婚姻这东西虽然可以微观到个人的情感满足,但同时也可以宏观到种族之间的和谐相处。 虽然这种事情到现在已经近乎没有,可取而代之的,是人的私欲。 “您……还是考虑一下吧。” 这句话明显地是让伊莱恩下次再来。 “好……谢谢您。” 起身微微鞠了个躬走向门的位置,在门后鞋子的高跟磕了一下一个踉跄。 还好手及时把住了旁边的门框让伊莱恩至于脸着地摔过去,倒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今天是周末,上午没事,下午是舞台剧的彩排。 婚介所的地方很小,被两边的店面挤在中间矮矮的一块。 外面刚刚下过雨,在街上是几滩浅浅的水洼。 黑色的新鞋子磨得脚跟有点痛,踩在水上飞溅出些许水花。 伊莱恩挎着包,朝来时的路走去。 婚介所的牌子离背后越来越远,同时头上灰灰的天空也渐渐清明。 在这个世界里,情感似乎与利益是一体两面的东西。 婚姻是各种意义上的终身大事。 可以是一段感情的新开始,也可以是实现某事的捷径。 像伊莱恩这样为了让能力突破境界而选择结婚的有之,为了脱离边缘地区想尽快在发达地区安稳下来的有之,因为家里给的压力选择的也有之…… 区别也不过是长期短期抑或终身罢了。 以前多是牺牲小我成全大我,而现在小我变成了一个人的全部。 也不过是牺牲一部分的满足和权利来成全自己认为更远大的理想这回事罢了。 路过上次去的服装店,伊莱恩停驻了一下,然后推开门进去。 门上金色的铃铛“叮铃铃”地响了几下,拿着鸡毛掸子清灰的店长在回头看到伊莱恩的时候明显地惊喜。 “你来了吗!” 她扇动着后面的两片翅膀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拉起伊莱恩的手,在看到手臂上的绷带之后却皱了眉头: “这是……” “啊,我把比较明显的地方用绷带遮住了啦。”伊莱恩会意了对方的困惑,“因为天气真的热了。” “所以你今天来是……” “是这样的,我的班级里要排舞台剧,但男生太多……” “他们粗手粗脚的没办法做衣服?”店长推了下圆框眼镜,棕色的眼睛在雀斑的脸颊上眨了眨。 “是的…学校的道具服装又不适合。” 站在门后面,伊莱恩把包的带子往肩膀上一拢,从里面拿出钱包。 “大概需要十五套戏服吧,大概是多少钱呢?” “啊啊……要是谈钱的话就太俗气了啦,我又不缺这个。”伸手推回去,“正好我新做了几件衣服,你来当下模特看看效果怎么样吧。” 伊莱恩想了想,又看了看手表。 现在是中午,下午三点钟有彩排,大概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样子。 不吃午饭的话,刚好。 “好吧。” 说着,把白色的外套脱掉。 在看到她身上还没消的疤痕时,店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什么啊,上次跟你推荐的美容店没去吗?” “哦,那个啊……”伊莱恩把衣服挂在手上叠好,“没什么时间去啦。” “真是,伤疤是男人的标志没错,可你是女的耶。” 伊莱恩打着哈哈,也没反驳什么,跟着店长进了更衣室。 同时,粉色方格墙纸上挂着的钟,秒针缓缓划过12这个数字。 办公室外,莫朵在后面踌躇着,不安地搓手跺脚。 手握成半个拳头,骨节在门板上碰了几下又离开,心脏跳得快蹦出来。 那天琉斯确实气到她了没错。 她现在也根本不想见他。 可明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就是魔法阵绘画……总是要见的啊。 弄得那么尴尬还没解开,比起一语不发地坐在前排忍着难堪听课莫朵宁愿早死早超生。 一方面真的很不爽,一方面又不想尴尬到底。 但要若说和解的话,恕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左思右想了好几下,莫朵才下定决心敲了门。 声音响过之后,没人开。 又是几下,依然没反应。 “不会是……出去了吧?”莫朵抓住门把,旋转不动,看来是锁了。 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大出气一般地庆幸,正准备离开,身后的门却“喀”地开了。 但不是琉斯那张冷着的脸,反而是一个拿着拖把的女老师。 “你是莫朵吗?” 她把门开大了一些,让莫朵进来。 里面的光线明亮,淡金色的阳光从朝两边开的黑色窗帘外投射进来,把办公桌两边码的整齐的书本和瓶瓶罐罐的仪器之间漂浮的尘埃描出了飘雪的效果。 拖把拖过的地上水痕还没干透,莫朵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踩上去。 “琉斯先生出差去了,他托我把这个给你。” 女老师把窗边靠着的法杖递过去。 “以及,这个。” 一本硬皮的薄本子同时递了过来。 这是…… 莫朵把本子放在手上翻了翻。 “他说,在出差期间要你把上面的练习题做完,到时候要检查。” 里面,论述题,画图题,实践题应有尽有,全被黑色的花体字写上,旁边还用红笔标了难度系数。 “这个高级巫师和大巫师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刚刚通过中级考核吗?他说,要你把里面所有高级巫师的题目全部做完。” 等等那不是高年级的事情吗!莫朵当即想这么咆哮。 “不过在我看来琉斯先生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他的原因啦,巫师考核这东西,当然越早越好啦,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改呢?” 女老师自顾自地说着,顺便把喝满水的拖把从水里拔-出来,“噗嗤”地一声绽开在地板上。 “请问您是?” 把书本子收进书包里,莫朵在出门之前问。 “啊……算是他的亲戚吧,在出差之前有拜托我来整理一下的关系啦,别误会咯。” 好吧,她不说的话莫朵还以为是恋人一类的。 不过这样也好,尽管没见到琉斯先生但好歹拿回了东西,以及…… 手伸到背后的书包底下掂了掂,明显地多了东西。 继续补习的指令。 该说这个教师是无情无义好还是低商好啊…… 叹了口气,莫朵忽然感觉上次难得的有骨气变得好没用。 都那么有心地帮她规划到本来明年要考的试了,算是道歉吗?要真这样的话亲自交给自己不是更好? 不过,好像自琉斯给她补习开始,都没收学费诶。 对啊。 按照他在学校的知名程度和教学的厉害程度,居然没跟自己说过这个问题…… “大概是因为我太差了吧…” 想到自己这个月的生活费又快没了,莫朵拿出钱包看了看,更大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午饭就吃面包吧。” 不禁有点懊悔那天的没食欲了。 ——那浪费的可是一整盘通心粉好吗! 一巴掌打到额头上,鞋子上啪嗒啪嗒地加快速度。 莫朵你蠢事做绝啊简直…… 学校上空的飞鸟盘旋,几只飞向远处的树,几只朝更远的地方飞去。 然后停在了远空中的一座宫殿尖尖的顶上。 苍白细长的手指中间夹着高脚杯,里面装着透明的金色酒液。 祂冰蓝色的眼睛映在里面,银白色的睫毛低垂着扇了几下,然后一个仰头把它们液体一饮而尽。 创-世神是超脱这个世界的存在,用神力创造了世界,同时靠着子民的魔力相互平衡。 每分每秒都是相融的流动与融合,同时也都是这个世界运行规律的维持。 虽是超脱的存在,但在同时也拥有如人类一般的外表。 这也是规则所规定的之一,即是神的入世。 既要超脱于世外,又要有限制。 战神和自然神会因为力量的耗尽先祂一步离去,而祂也会在神力枯竭的时候完成漫长的使命。 消耗的神力并不会就此飘散在空气中,而会与魔力融合,变成三个新的神明。 祂问过自然神,会不会留恋这个世间。 一直嬉皮笑脸的对方在听到这个问题后难得地收起性子,认真思考了几秒。 然后把牧笛在手心上旋转了几圈,咧嘴用惯常的吊儿郎当语气回答道: “我现在活得很好啊,你问这个干嘛?要给我征婚吗?” 在祂这无异于敷衍了事。 也问过霍尔罗斯,要是祂消失的话他是不是还要到新的神明身边。 而对方也只是笑了笑,带着些无奈: “我大概活不了这么久吧,大人。” 到最后祂依然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可笑的是,问来问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问题急于解答。 水声在殿里哗啦啦地击打着莲花,王座前面的一大段路两边什么都没有,尽头的墙壁上雕刻着精巧的花纹,却还是冷冷的感觉。 就算现在是正午就算阳光正从上方透过两边的大窗洒进来。 但还是让祂,不可避免地感受到寒意。 第27章 排练(上) 在简的心里,所有东西都是非黑即白的。 比如,保卫家园的骑士是正义的,困扰人类的恶灵是邪恶的。 莫朵曾经问过她,这样子会不会很累。 她说,当然会。 因为这种偏执很无奈,就好像植根于心中一样,想改改不了,要拔拔不出。 固执的根当然很难除,一旦牵连土壤就是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简同学,这次的巫师考核……你在展示环节的创意是怎么想出来的?” 办公室里,秃顶的教授板着个脸,手抚在悬浮于桌子上方的半透明球体表面,边看着里面的影像边问。 里面放映的是一周前考核时候的画面,里面的人蹲下身双手抵住魔法阵,不一会儿从它的表面旋转出银色的半透明气流,在逐渐成型后是一条龙的形状。 它扇动着被细长骨头撑起的翅膀抬起细长的脖子往空中吼了一声,椭圆形的眼睛在带着尖牙的嘴上面瞪圆了;身后长长的尾巴带着火焰,唰唰地左右乱甩,两只带着三个指头的爪子先张开再猛地握紧。体型不大,但叫声却足够暴烈,又尖又利,就像把空气活活撕裂一样。 “首先恭喜你,因为叫声的模拟太过真实,所以分不会低。”教授左手无名指上嵌了绿宝石的戒指是方方正正的一块,随着手部的移动而慢慢发光。 “这个啊…是突然就想出来的啊。” 简保证她绝对没有说谎。 这真的只是在考核前几天忽然想出来的东西,因为在脑中太过深刻而导致她立刻用魔法阵画了下来。 不过前提是,她已经和那个思念体碰到了并打了一架,还被半强制性地要求协助完成对方的研究,耳濡目染了很多。 但这些事情跟教授讲明显是不行的,因为就他老人家死板的个性一定会以为简在胡说。 “……” 球体里面,魔法阵中间的龙早已消失,简跟面前的各位考官鞠了个躬,然后出了去。 教授手一挥,把放映完毕的球体收进手里,垂下眉眼思索了一会。 “你可以走了。” “哦…哦!那……” 简有点手足无措,在嘴里叽里咕噜了好一会儿后马上来了个快180度的鞠躬: “那就不打扰您了!” 大辫子从脑后甩下来再落下去,跟着鞋跟朝门外的转动。 “后天就是校庆了,要加油哦。” 在出门的时候,耳边飘过的是教授的这么一句话。 在简正双脚踏出门外并顺手带门的刹那。 走在长廊上,地板因为皮鞋的踩踏而发出轻微的声音,简往额头上抹了一把,边想着天气真热边扭头朝窗外看去。 对面的远处,武斗学院三角形的屋顶,漂浮上了不少云朵。 “你的意思是,把它给那位少爷吗!” “哼,我要说什么,已经很明显了吧,既然你不能理解,就……” 咚! 空空的礼堂中,长方形的舞台上,两个男生同时朝对方跑了过去再将手中的棍子相互碰撞,同时变换姿势再击打了几下。 然后一个人朝另一人的头部打过去,堪堪只停在额前几寸的位置。 “呃啊啊啊!” 被“打到”的男生迅速向后跌倒在地,作昏迷状。 “亲爱的!” 戴着黑色长直假发的清秀男生拽着裙摆,跑到刚还握着棍子的男生身边抓着他的手嗲着嗓子喊。 “你没事吧?” “没事。”男生回过头,把手伸过去,抚摸对方的脸颊,微微合上眼睛,对视。 可一切都没持续几秒,两位主演脸上都明显憋不住笑,在鼓起腮帮子忍了一会儿后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假发还有裙子……嘻嘻嘻嘻……” “你的眼神才是呢,跟狗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是含情脉脉的一幕,马上就被这嘈杂的笑声毁了个干净。 “严肃点哦。” 伊莱恩把剧本卷成一根,狠狠地下手打了两个男生的头一下。 “特别是期中考试没在我手下撑过一分钟的几个,要还想要平时分的话就好点演,行吗?” 与和缓的语气不一样的,是她手下一点没减的力道。 两个男生痛得捂住头,呲牙咧嘴的倒吸冷气。 “说得倒容易啊班长大人!要是你找个妹子来演我老婆的话我倒还是能用感情的,但对同类并不能好不啦!” “大家都有事情要忙,根本没办法满足你这个要求,抱歉。” 伊莱恩朝坐在舞台上捂着头的二人摆手,顺便朝旁边装道具的箱子的方向走去。 “先休息一下吧你们。” 蹲下身,想检查一下里面的道具是否完好。 却被忽然拄到眼前的一只脚和盖下来的阴影弄暗了光线。 伊莱恩看着看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正好对上了德里克一双小眼。 “啊小德,你的戏份还没到呢……” “德你/妹啊!老/子销处分的条件就是来给你们演着弱/智剧本的吗!?” 伊莱恩不慌不忙地起身,看了一眼剧本后合上,眼睛都没看一眼对方: “这可不是什么肤浅的故事哦,有出处的。” “这是个屁重点!” “男主角是一个生物学家,在一次户外采集发现了一颗蛋,准备带回去研究,可谁料住在隔壁的富家少爷知道蛋中生物种类,然后派人来抢……” 德里克不耐烦,呼出一阵带声音的粗气,右手握住左手旋转几下,“咔吧”几声。 “男主角在打败派过来的人之后和妻子迅速搬家了,后来蛋中孵出来一只带着金色羽毛的白色小鸟……” 确定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德里克恼怒地握紧拳头,背后逐渐凸出青筋。 “那只鸟原来是生于乌托邦的神鸟,在少爷找到主角的住处时,帮助男主角击退了他们……”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一再被无视的状态让德里克满腔怒火地出拳打向伊莱恩。 “最后,反派被打倒,男主一家被神鸟送去了乌托邦居住,结局。” 当然出来的拳头像上次一样被伊莱恩握住了。 “真是……小德啊,上次的教训还没尝够吗?” 手掌握紧,把大了几圈的拳头连同壮硕的手臂顺时针一扭。 “啊啊啊…啊啊!!!” 手臂被硬扭一圈的痛感让德里克的脸瞬间扭曲,眼睛翻白了一半不说,连舌头都吐了出来。 “好痛痛痛痛!!!” 看着对方一手抓着手臂踉踉跄跄蹦跳出几步的样子,伊莱恩只是拍了拍手,顺便叮嘱了一句: “小声点,还有别人在呢。” 转身,想让坐在舞台上此时已经目瞪口呆的演员和群演起身继续排练。 手刚刚拍到一半的位置,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德里克已经痛到倒在一边用气声叫嚷,负责医疗的同学抬起他的手查看伤势。 “伊莱!” 莫朵提着一袋子的食物跟伊莱恩打招呼。 “哦,”把手放下,“你们来了吗?” 不止莫朵一个,此时进礼堂的其他学院的男女生也有一些。 “给你们带午饭来了,这次武斗学院作为压轴排练得很辛苦吧?” 两个人就地靠着舞台正面的支撑坐下,伊莱恩也顺手从袋子里拿了个三明治来拆开。 “嗯,因为场地是在练习场的礼堂里,和这种小礼堂不一样…” 耳边不是女生们“学长吃一口嘛”的撒娇声,就是“学妹好可爱”的搭讪声,以及些许的汽水开罐声和包装纸撕裂声。 “拟态魔法倒是不用担心啦,我们这里有个怪才可以解决,到时候效果是一定可以保证的,就是……” 三明治里面塞满了红红的肉类和浓稠的粉红酱汁,一口咬下去嘴里尽是腌物的咸味和浓厚的辣。 “演员,不配合。” 说到这里,伊莱恩看向坐在舞台上本应该是男女主角的两个雄性。 一个嬉皮笑脸地张开嘴接受对面女生的喂食,一个跟几个不知是学姐还是学妹的聊得火热。 黑色的假发被扔在一边,水母一样地张开上面的发丝。 “这个……确实有点棘手啊。” 后天就是校庆了,莫朵想。 “其他戏份他们都不错,但就是感情戏那里,一排就笑场。”伊莱恩难得的愁了起来,“要一直这样的话,到最后都联排不起来了,很麻烦的。” “也许是你要求太苛刻了?” 莫朵从袋子里面拿出从食堂买的奶油起司拌面,打开餐盒准备吃。 “没啊,只是说他们要认真地用点感情。”伊莱恩把头转回来,“像在对视的时候不要笑场这样子。” 同时莫朵塞了一嘴的食物,淡白色的奶油顺着长长面条滴滴答答地落下,伴着同样从上面掉落的起司片。 “这种食物营养不够的啦,你应该知道。”伊莱恩见她的样子,不禁告诫了一句。 莫朵把面条咽下去,无奈道: “我没生活费了啊……这是最便宜的,没办法。” “没办法……” 伊莱恩把最后三个字重复了一遍,再看看手上的三明治。 马上的,在莫朵的眼下,把自己吃过的一半掰掉,牵连着酱汁和肉丝地递了另一半到饭盒里。 莫朵看到如此决断流畅的动作,有点傻眼。 “等等,伊莱恩……” “虽然这个里面只有脂肪和蛋白质,但比你这个强多了。” 伊莱恩把手上剩的三明治一下吃进去,喝了一口水后这么说。 莫朵看着在奶油上面已经软化了的面包和溢出来漂在上面的酱汁,呆滞了。 “啊,谢谢你咯。” 话音刚落,叉子在面条上面开始风卷残云了起来。 也不管进嘴里的是咸是甜,溅在嘴边的奶油有没有滴到身上,会不会噎到,莫朵垂着头不断上下运动叉子,越快越好一般地意图把眼前的食物全部扫完。 “你这样不怕卡住吗,慢一点。” 伊莱恩有些吓到,伸手摸摸对方的背。 这么一摸却让对方的背脊僵硬了,猛地一挺直。 “怎么好像躲着我一样?” “唔唔唔!嗯!” 莫朵只能用含糊的声音应对,同时脸也红得不行。 ——她刚刚才想起那天考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也忘了自己要问伊莱恩关于笔记本的事情! 然而在伊莱恩掰给自己三明治的时候才该死地想了起来! 伊莱恩见莫朵叫也叫不住,思忖着要是出了事情她也在,便从一边拿了罐汽水开来了。 顺道地,也灵机一动: “哦对了,待会不要走哦,有事情要拜托你。” 第28章 排练(下) 对于伊莱恩要求帮忙的事情,说实话莫朵还是懵的。 但是现在就算拒绝也没什么用,只好含糊地点点头表示答应。 自己在这方面怎么就这么迟钝加受控啊…… 休息完后,伊莱恩带着莫朵来到两个男生面前,站定了后正色道: “对于刚刚的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们详细讲解一下了。” “哈啊?” 俩男生对视一眼,都搞不懂班长在做什么。 以及忽然领着个瘦小平板的女生在后面有什么意图。 “你不是说大家都很忙没办法拉人过来的吗!这算什么!” 饰演主角的男生先开口,没好气地询问。 “我只是让她来帮忙协助你们演好感情戏而已,你们再这么笑场下去真的不是办法好吗?” 伊莱恩说的是,示范? 还是对于感情戏? 这几个字在莫朵脑子里出现后迅速挤成一团,最后轰地爆开。 等等等等!要说感情戏的话,拉一个男生来都好啊!拉她过来几个意思哦! 而且说演戏她也只在重生之前演过一棵树而已啊! “她和你一样不都是女生吗,怎么演?”饰演妻子的男生把假发扶好,质疑。 “你们也不都是男生吗,这不是问题。”伊莱恩拉着莫朵走到二人面前,顺便抓住后者的胳膊与她面对面。 “如果说呢,不想与对方对视的话,可以试着看鼻子或者耳朵一类其他的地方作为转移哦。” 莫朵能感受到伊莱恩放到自己两肩上的手的重量,在接触的同时不禁再次绷紧了脊背,伸长脖子顺便咽了口唾沫下去。 没事没事…也就……也就只是一下子的事情而已,况且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视啊! 一边这么自我安慰着,一边被抓住一边胳膊,看着对面人的脸颊凑近。 “像这样,其实我看的是她的鼻子哦。” 伊莱恩伸手靠近莫朵的脸颊,指头轻轻蹭了几下后抚摸了起来,温柔笑道: “没事哦,亲爱的。” 莫朵尽全力地让自己能将注意力集中到伊莱恩的脸颊中央的鼻子抑或咧开笑着的嘴一类眼睛以外的地方上,可无奈身心都不由己。 可该死的就是,自己的眼睛一直都被集中在对方那对如同泛着粼粼波光的眸子上。 以及在耳边飘荡到凝固的那句刚刚说完的话。 温柔又有力,还带着特有的明媚感觉。 伊莱恩的眼睛乍看之下是正常的蓝色,但离得近了一看,却是由近及远越来越深的蓝色,就跟在海水的中央旋开一个洞一样的深邃。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但莫朵还是很俗套地被勾住然后惊艳了一把。 不是说看到美的东西时周围的时间都会放慢吗? 感觉现在就是啊,连对方脸颊旁发丝律动的频率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那种。 咽下了不止一口唾液,同时莫朵的双手也颤抖着不知道放到哪里。 可在一切都快要到达临界点前,伊莱恩松了手,拍拍莫朵的肩膀对着两个主角说: “就是这样,很简单对吧?” 莫朵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脏蹦的都快跳出来。 “而且这个情节也就只有几秒而已,这已经是很低的标准咯。” 饰演妻子的男生看到莫朵的样子,马上挑刺: “这不对吧,你看她的样子不是很尴尬吗?就说明还是会……” “她哪有啊。”伊莱恩把手放在莫朵的背上拍了几下。 我难道没有吗! 莫朵自觉刚刚的程度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也不知为什么在听到伊莱恩的话之后心里莫名有些憋屈。 不过想想也是……伊莱恩大概真的是把视线集中在自己的鼻子上了吧。 “这样明显不形象啊,再示范一次,顺便解释一下吧。” 一个男生这么提议,伊莱恩也很快采纳过去。 “好,那就再来一次……” 指头背面略为粗糙的轮廓再次在脸颊上摩擦,几下之后换成相对平滑的手指上去抚摸。 “我的眼睛正看着她的鼻子。” 伊莱恩的手在自己的眼睛和莫朵的鼻子之间画了一条直线。 “然后,她的眼睛正……诶莫朵你不要这么平视啊。” 莫朵紧张得要命,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对上伊莱恩的鼻子。 可事实证明她失败了,因为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忽视对方眼睛中自带的波光。 “好啦好啦,总之就是这么做啦,你们先试试看。” 意识到莫朵的无力后伊莱恩马上转身朝两位主角吩咐,不带一点拖沓。 “所以说找那个女生来示范有什么用…” “班长的思路有时候真是跟不上呢。” 二人有点牢骚地开始排练,心里确有不爽但也不能明说。 毕竟后天就是校庆了,不在这之前完成一次彩排不行。 “谢谢你了。” 下了台,伊莱恩拉着莫朵的手道谢。 “没…没有啦,你看我不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吗?”莫朵慌张道。 “至少你让我想到了这个办法,要不然我就真没辙了。” 伊莱恩眯起眼睛笑着,顺便伸手揉揉莫朵的头顶。 “在你吃东西的时候。” 自己吃东西的时候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听到这个莫朵不禁有点紧张。 “反正呢,到时候观众席离舞台是有一段距离的,到那段戏的时候只要求不笑场就行了,视线偏移的话不太过也是可以的。” 说完,伊莱恩摆摆手: “还是谢谢啦,真的帮了我大忙哦。” “能帮上……我很高兴。”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始终因为一件事情而忐忑不安。 然后脑子里一个停摆,就不经大脑地吐了出来: “那个,伊莱恩,结束之后一起去吃个饭怎么样?” “哦,可以啊,但可能要很晚。”伊莱恩有点惊讶。 “没事我可以等,反正下午也没什么事情了。”莫朵扯扯嘴角勉强保持上扬的弧度,“校庆前三天放假,你应该知道的吧?” “那好。” 伊莱恩点了头后蹲下身把食品袋子捡起来,抖了抖看里面有没有剩下的食物残渣。 “你学过拟态魔法吗?”同时莫朵在身后问道。 把散落在舞台边缘的饮料罐子以及食品包装盒放进纸袋里,再将纸袋子的口扎紧。 “那个啊,只能说略有听闻而已。” “是吗?” 若说全部相信是不可能的,因为那天的事实就这么□□裸地摆在脑子里。 那个被光描绘出的人影,明显就是小时候的伊莱恩。 还能轻易地调动自己的情绪,说明其中一定有什么不简单。 刚还想问什么,伊莱恩就被负责道具的同学叫过去了。 “我还有事情忙,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吧。” 伊莱恩朝莫朵挥挥手,就转身走到道具箱子前。 留着莫朵还站在原地,有点不知道做什么。 在同时肩膀上落下一只手将其有些大力地摁了几下,吓得莫朵再次一个激灵。 回头,是正在活动胳膊的德里克。 “你…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高了莫朵几截,看起来足有一米八的身高。 “不…不记得。” 德里克的鼻子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在叹气还是呼气,顺带“啧”了一声。 “小时候带头欺负你的孩子王,就是我。” “哈?” 对于这个莫朵是怎么都忘不掉的,被这么一提起便迅速地想了起来。 尽管现在已经“长大”,也认为自己当时会被小孩子欺负哭实在是很没骨气,但对于深刻的回忆还是会有些害怕的。 但是,印象中那个孩子王不是个小胖子吗?怎么现在壮得跟熊一样? 对方明显看出了她的疑惑,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硬毛: “我是兽族人,野兽特质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显露出来。” 然后转动了几下手臂: “力量体质也是,哪像你,那么久了……” 意识到对方上下游移一遍的视线,莫朵下意识地双手捂住胸口。 “反正又没有,不用遮的好吗?” 德里克看到莫朵的举动略有些不屑,撇撇嘴有点不以为然。 “我就奇怪了,伊莱恩跟你青梅竹马的,怎么就差这么多。” “她确实很强啊……” “何止强啊!简直太厉害了好吗!” 在大声嚷嚷出口后,就接收到了伊莱恩自舞台上传来的疑惑视线。 虽然没有恶意也没有威胁,只是因为自己音量过大而传来的一瞥而已,却让德里克明明已经接好的右手臂后遗症一样地再次痛了起来。 “……” 左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右臂,德里克能感受到自己的喉咙中落下的颤抖。 眼看着伊莱恩再次举起手卷成棍子的剧本,在两个再次笑场的主角头上各自击打了一下。 咚!咣! “啊啊啊班长你为什么又打我啊啊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声不约而同的惨叫,让本身在屋顶上啄这啄那的鸟儿们全都扑棱飞走,在蓝色与橘色交界的天空下开始了归家的路途。 而此时,简也因为被思念体叫住而跟着一起走进树林。 “你是有什么事吗?” 脚踏着崎岖坚硬的树根和干燥枯黄的落叶前进,在林木交错的光彩中,投下的只有一个黑色的影子。 女孩打着那把编着蕾丝的阳伞走在简前面,不回头地回答: “等到了你就知道咯。” 真是……难道还有除了研究之外的其他事情吗? 简明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思念体是不怎么待见的,也知道除了帮忙以外对她更是一无所知。 但却在她对自己说有东西要拿来看的时候,根本没拒绝就跟着走了。 “我还没问过你名字呢。” 走着走着,简忽然想到。 “啊,一直用‘你’称呼就不错啊。”女孩微笑着,“挺好的,我听着也方便。” 方便个鬼啊! 简刚想冲口而出想到的这句话,就瞧见了眼前豁然开朗的光景。 “搞什么,还不是那块平地……” 刚一只脚踏出来,绿色的眼瞳中就映出了前方的景象。 但它们并没有一下不眨随着身体直视过去,而是因为惊讶而慢慢缩小。 这是……!? 第29章 萤翅 出现在简眼前的是两个小孩。 一男一女,同是半透明的身体;女孩子穿着棉布做的裙子,男孩子则是一套看上去是粗布的衣裤。 一个是短短的寸头,一个是卷卷的半长发。 “他们是谁?”简转头问女孩。 “你不会不知道?”女孩反问过去。 “这……” 简瞪大眼睛瞧了瞧男孩的样子,脑子里好像浮现出了什么。 短短的头发,矮小的身体…… 还有明显地把女孩子护在身后的动作。 “我想起来了!” 一手握成拳头拍进另一手的巴掌里,简因为忽然从脑中冒出的景象而惊呼起来。 “你是上次那个老太太家的孩子!” 女孩在一边默默地点点头,心想这家伙终于想起来了真不容易。 “那你身边的是……” 简走向前蹲在两个孩子面前,把脸凑近女孩,打量了一番。 “你要对她做什么!” 看到上次来过的怪姐姐在这次似乎变得更怪的模样,小男孩警觉地挡到了小女孩身前。 而后者似乎也是有点怕怕的,眼里带着泪,躲到小男孩身后,鼻子里呜嘤嘤了几声。 女孩则走到那棵花树下,靠着树干扛着阳伞,一副看戏的样子。 蝉鸣声在周围环绕,一阵大过一阵,裹挟着热风把绿草与简的头发一并吹起。 呼的一声,把简的脑子瞬间整得清明。 “你不会是……” 说有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不会愧疚是骗人的。 “那个老奶奶…” 简在脑袋清水之后根本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诸多记忆表明,就是这样。 无论是小男孩的态度还是再次过去时空荡荡的房间,都在大力地重复叫嚣。 老太太去世了。 还变成了思念体,留在了世间。 “在第一次跟你交手的时候我看到了这段记忆。”女孩抱臂说道,“对于这个我自己认为能够帮得上忙,实际上也就是这样哦。” “所以,对于曾经被你凶过还微笑以对的老人,就没有点表示吗,简?” “当然有啦!” 简向女孩有点烦躁地吼,因为音量过大而让挡着小女孩的男孩张开双臂后退几步,眼神中更加紧张。 而被保护的人似乎是个哭包,听到这句话后眼中蓄上泪水,不知是被音量还是简的虎牙吓的。 在吼完之后简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换上柔和一点的语气,缓缓对小男孩说: “别怕,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简收起虎牙,让嘴角牵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微笑着问。 “伯特,我叫伯特…”男孩在介绍完自己之后把手放到身边的女孩背上,“她叫……。” “小珍……”女孩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补充道。 “这是昵称吗?我说的是,你的本名哦。”简伸手想摸摸女孩的头。 “她不记得了!”男孩马上以保护的姿势挡回去,顺便在根本摸不到的情况下想拍掉简的手。 “好吧……”简拿这个过度机警的小孩没辙,“那么,你是怎么遇到她的呢?” “在奶奶消失后。” “消失?是去世了吗?” “不,是消失!”男孩大声辩驳。 “我看到她睡着后,身体发光然后消失的!亲眼!” 头上的花树飘扬下一片透明花瓣,悠悠地落向女孩的手指上再毫不意外地穿过去,落在被风铺平的草地上。 女孩低头看花,眼神游离了一会儿后迈开腿往简的方向走去。 蹲下身拍拍两个小孩的肩膀,对简说: “他们是萤翅族的。” “萤翅……”简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沉思了一会。 这算是个比较小的种族了。 他们在平日里看着和虽人类没两样,但在夜里会自皮肤发出幽蓝或淡绿的光芒,就像萤火虫一样给周围提供微弱光源。 生性平和,不像兽族般好战。 个别萤翅人背后会生出一对圆圆的翅膀,半透明的上面是发着一点金色光芒的纹路,不是精灵族那种能飞的翅膀,反倒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脱落。 “‘就算年轻时有过翅膀,在年老后只余微弱光芒’啊……”简把萤翅族的格言喃喃地念了出来。 “就是这样,萤翅人在死后身体会消失于灵魂融为一体,飘上空中后成为夜里的星子。”女孩拍拍两个小孩的肩膀,“可能是银河里的一颗尘埃,也有可能是被众多星球夹在中间的一点光亮。” “那他们这是……” 女孩与两个孩子同样素不相识,但相比简来说,她对于他们明显是不属于威胁对象的存在。 伯特那自见到简就一直耸着的肩膀,被她拍拍居然平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执念吧。” 女孩朝简眨眨眼睛,暗示明显。 “……我懂了啦。” 尽管有些自作多情,但除了这个简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这种花叫苏落,是自带魔力的一种植物。”女孩用伞尖指指背后的花树,“这个魔力,即是招魂与回魂;懂得倾听人的诉求与执念,也懂得将这些转换成让灵魂回到身体的外在动力…当然啦,前提是你足够偏执。” 也就是说,在老奶奶去世的时候身边是有放一朵这种花的吗…… 简想到那几张金色的符纸以及当时老人脸上和熙的表情,眉头皱了不止一下。 自己真他-妈是个傻叉啊靠! “啧。”虎牙无声咬紧。 “所以,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回去吗?”简平视女孩的眼睛。 “问她吧。”女孩拍拍小珍的肩膀,起身再背过去。 “这是你们的私事,我可管不了。” 说是不管,可在这时就恰好地吹来一阵风。 只见过一面的符纸就这么不知从哪里飘到简手里,镀金外表的上面咒语龙飞凤舞如狂草。 “自求多福吧。”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灰蓝色的天空就像沉沉压下来一样,把仅存的橘红色夕阳挤得喘不过气。 简不顾已经蹲麻了的腿,对小珍说: “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记得!我家有一个大大的农场,里面好多好多动物呢。”对方提到这个明显很高兴。 “还有还有,每到假期的时候妈妈都会带我去附近的山上采药草,我最喜欢粉色的玉珑花了!” 难道对她来说,连记忆也变回小时候了吗…… 简在心里再次暗骂了自己一番。 “不是,我是说,除了农场以外的记忆。” “以外的?我不记得了……” 小珍把指头放到嘴唇边想了想,然后说: “今天刚刚还在帮妈妈挤奶来着,然后又被伯特拉出来玩,他说今天会有流星雨,很漂亮。” 听到这个,小男孩有点骄傲地用大拇指对着自己的胸口戳: “哼哼……这个可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哦。” 小得意的语气可以被轻易地听出来。 简听到这话觉得不妥,抬头对女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对方会意,随即微笑着说: “对于美好的事情总是记得很清楚的,对吧?甚至到恨不得与其他同样的事情混在一起填满脑子的程度。” 思念体的形成,其实也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启。 执念越深的灵魂与*上的记忆性格就越是贴合,也越不易受到外界魔力波动的影响。 而浅的则反之,在外在上一般会回到记忆中最本真的模样,同样记忆也是,一股脑的也全是美好。 尽管在这之前简对于思念体一直是不屑的,但在课上也不是没有听过的。 快要离世的思念体,自身十分不稳定。 不稳定到一碰就抖的程度。 若不及时把执念解决,思念体便不能得到属于自己种族的“超度”——然后被外界的魔力波动打散,变成黏在灰绒上的尘埃抑或维持世界运转的一员。 简伸出手,沿着小珍圆圆的脸颊,顺过根本摸不到的轮廓,眼中因为酸楚有了点泪水: “你在成长中,没有遇到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手指想把她颊边的卷发缠起来,但效果约等于朝空气画画。 此时,四周起风了。 “大姐姐你流眼泪了?” “嗯……”简把手放到眼睛边上擦了擦。 “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旁边的伯特听到这话,马上插嘴: “那认错了没有?”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我才……” 简捏紧符纸,手指颤抖着把着力点的地方几乎弄皱。 “因为我的自私…再也没机会道歉了啊……” 泪珠流下来,进了一点到嘴里,咸腥的味道在唇边蔓延。 “我以自己的任性,伤害了她,现在想要认错,也……” 周围的风随着天色的暗沉越来越大,摇乱了一树的花,唰啦啦的扑簌乱响。 “来不及了啊。” 女孩看着身后的苏落树,上面已经渐渐被月光染上皎洁的颜色。 “真是搞不懂大人诶,为什么总是不能有错就改呢?一个个磨叽得蜗牛一样。” 伯特把双手并拢背到头上,望天。 小珍听到简的话后,低垂下眼眸,看似是想了一会儿。 之后用上扬的音调回复: “我想,如果我是那个人的话,会原谅你哦。” “你?” 简有点懵,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忽然飘进眼睛里的风沙眯了眼睛。 睁开时,身边的风声大了很多。 眼前站着的,却不是刚刚那个小女孩。 “您……” 老妇人裹着针织的披肩,柔软的白发扎在脑后变成一个髻,朝着简如好几天前一样和蔼地笑。 她的身形已经几近半透明,来回环绕着细细的萤光。 “我是说,我原谅你了哦。” 简惊愕地想马上站起来,却脚下一麻差点摔一跤。 老妇人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没有温度,动作却十分温柔。 “你是个好孩子,极具有正义感,却缺少了点为他人着想的心哦。” 唰啦,两片符纸落了地。 眼泪在刚刚已经流过,此时的简努力想扯出笑容,却怎么都翘不起嘴角。 心里很苦,就像被针戳出了什么一样。 “我的执念,就是一句教诲。”老人无色的眼眸睁开,缓缓走上去,张开双手。 “你的正义感是翅膀,但要做小虫子还是飞鸟,抑或是要它自己脱落,由自己决定。” 简也同时张开双手,与她相互拥抱了一下。 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和裙裾,轻微的几声。 “不要用它来伤害别人哦。”老妇人从这约等于空气的拥抱中脱离,保持着嘴边的笑,留下了对简的最后一句教诲。 同时,地上的符纸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就像骚动一样嗡嗡响了起来。 “可以把那个给我吗?”老人指着地上。 简把符纸捡起来,递过去,奇迹般地被对方半透明的手指接过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 老太太没说什么,背过身对着后面喊; “老伴儿,要回去咯!” 刚刚还是小男孩样子的思念体此时已经拔高,也有了胡子,头上的白发虽然没颜色,但在月光下与苏落花瓣交相辉映。 “哦。”对方推推老花镜。 女孩也往旁边挪了一下,对着老妇人说: “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不用了,呵呵…”老妇人佝偻着背缓慢地走过她。 “姑娘你还有事情没完成是吧?这段路挺危险的,还是别去的好。” “也是。” 一对苍老的手在树下交握,一只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一只没有。 “这一路,谢谢你的陪伴,老头子。” “我才应该谢谢你呢,小珍。” 没有过多的话,有的只是两句被风轻易掩盖的轻语。 简想上前再说几句,却被忽然大起来的风挡住了脚步。 大风吹过,苏落花瓣就像脱轨了一样,齐齐被刮起,被风带着,在一时之中模糊了她的视线。 “哗啦啦啦——” 第30章 相谈 外面的天空在这个季节里是澄澈的暗蓝色。 满天星斗在上面慵懒地眨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落入凡间一般。 刚吃完饭,盘子边上银色的刀叉黏着酱汁摆着;被昏黄的光上了一层温热的颜色。 “这顿饭好吃吗?”伊莱恩起身把盘子叠在一起,丁零当啷的碰撞声音。 “嗯…嗝儿……”莫朵觉得自己的肚子快不行了,在勉强说话的时候还打了个饱嗝。 “你做得太多了啦,虽然是很好吃没错,但……你的食量就这么大吗?” 如果说几天前还在因为没生活费而抱怨自己错过那盘通心粉的话,放到现在是万万不会的。 因为现在莫朵都有点后悔当时怎么没有把那盘甩琉斯脸上。 肚子撑得可以把衣服弄开几颗扣子,沉沉的涨得要命。 “在武斗学院对于体能的要求挺大的啊。” 厨房里,传出盘子被放水槽里的声音。 “虽然我只学理论课,但是总会被拉去帮忙什么的,特别累。” 哗啦啦,水龙头被旋开。 莫朵听着里面的水声,不自觉地点点头。 然后坐在餐桌前环顾整个房间。 伊莱恩住的地方是在学校里条件最好的单人宿舍,有厨房也有餐桌,连放沙发的地方也不缺。 光是坐在里面,都可以深刻感受到学校给予优等生的十分用心。 虽然不是说自己那不好啦…… 但看到比拥有的东西好的存在,不会不平衡的应该都是圣人吧? 即使对方是伊莱恩也……? “在想什么呢?” 伊莱恩端上两杯茶,放到莫朵面前。 绿色的茶水灌在玻璃杯里,摇摇晃晃的,里面还加了冰块。 “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就加了糖和冰。” 说完后伊莱恩好像又想起了什么,然后补充: “其实这样的话里面的营养价值会被破坏,但如果正常那么泡的话我怕你会受不了里面的苦味。” 莫朵把自己的杯子拿起来放在光下面晃了晃,盯着里面映出的水中月发了会呆。 “反正就一杯,也谈不上什么营养不营养的吧?” “嗯……其实我泡了很多。”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挠脸颊。 说完伊莱恩把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喝完后出口气,不带一下皱眉。 “当然啦分两份很麻烦,所以这次我就牺牲一下咯。” 莫朵听罢,把杯子边缘凑到嘴边小嘬了一口。 确实是有从舌头尖尖蔓延过来的清香没错,可更多的是就算被糖调剂过也苦得不行的味道。 “呃…”不自觉地把舌头吐出来。 “好苦……” “果然吧?不过这样你的免疫力会提高哦。” 喝完了自己那份,伊莱恩也不去添新的一杯,就坐在莫朵面前撑着头看她。 “这个……是从哪里买的?” 好不容易消掉了半杯,莫朵忍着不伸舌头来缓解苦味。 “哦,从学校旁边的小树林采的。” 伊莱恩的语气平常得跟从菜市场买回一把蔬菜一样。 “在团里的时候有原材料的补给,因为嚼得太苦那些家伙都缠着我给他们泡成水喝。” 两只手变换动作,变成交叠平放托着下巴的姿势。 “因为很少出去,所以一直以为原材料是从别的大陆引进来的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伊莱恩从一边拿出一把小勺子,往空杯子里面搅了几下。 拿出来,上面沾着一半面积的墨绿色的细碎粉末。 “泡茶的话,除了要风干,还要碾成粉,这样比较容易入口一点。” 莫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脑中自动回想起刚刚那顿饭的味道。 入口即化的,松软滑嫩的,脆脆凉凉的…… 尽管有些食材她叫不上名字,但就凭口感来说绝对是在“美味”这个派别里叫得上号的。 所以说伊莱恩不在的这几年,她错过了多少? 还是说,本来不知道的,有多少? 想到这个心里一阵苦闷,嘴巴开始不受大脑控制: “伊莱恩你以后一定可以是个好妻子吧?” 对方明显的一怔,本身放松下来的眼皮马上绷直了一样地睁大。 “为,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反应出乎莫朵的意料,但即使这样她还是回答过去: “因为你长得好看,又那么会做家务,还能独当一面啊…应该很多男生想追的吧?” “……在我们学院弱肉强食是不顾及性别的哦,只能说。”伊莱恩捏着勺子的一段搅拌空杯子,“相对于其他学院,真的算心无旁骛了。” 叮叮当当。 莫朵知道伊莱恩的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想打趴她而不是追到她。 额头边无声滑下一滴冷汗。 “再说了,对于结婚这件事情我们上次已经讨论过了啊。”伊莱恩抿嘴,把唇收起来,笑着对莫朵道: “来聊点别的吧,比如……你知道什么叫短期婚姻吗?” 她知道这么挑起一个话题的后果就是被追问。 也知道后果可能会把自己的秘密抖落出来。 “知道,就是以利益为维系的婚姻是吗?” 可是,对莫朵,伊莱恩就是想尽可能地让她知道多一点自己的事情。 于不堪的底线之上,能深挖一点就是一点。 因为于她,揣着青梅竹马的自知与依赖,自己是希望得到倾诉和依靠的。 “我准备去申请一段了,但是遇到问题,很烦恼。” “啊…其实刚刚就已经猜到一半了。” 尽管是震惊的没错啦,莫朵想。 “你是为什么会……” “最近战神大人的事情,你知道吗?”伊莱恩反过来问她。 “知道啦。”那么大的事情。 只是秉承着“莫问国事”的心态,莫朵一直没去关注这个。 “最近上面在商议的是,通过武力的方式,让祂退位。” 莫朵一口茶差点呛出来。 “不是吧喂……” 伊莱恩也料到了莫朵会是这个反应,趁着她还没缓过劲来,去厨房把装茶水的壶拿过来放到桌子上。 “咚!” 身前的杯子晃了晃。 “这,这样很过分诶,就不能……不能通过和平的方式吗?” 在原来的世界即使是对最不讲理的国家也不至于这样的啊! “上古凶兽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 “而且,和谈的请求也不是没有发出过,但一直都没有回应。” “……” “两者加起来,就是逼-得不让和平解决啊。” 伊莱恩把自己续杯的第二杯茶喝完,舔舔嘴。 好吧…自己想东西也是太简单了。 莫朵在心里抹了把汗,心想对于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少提起的好。 “于是,这个跟你要结婚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这句话换来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不知道魔力定律吗?” “这……是有听说过啦,就是……” 没有详细了解过。 “简单来说呢,传宗接代是大事,在那之前,人与人之间的结合同样也是魔力的碰撞和融合。” 终于把整杯茶喝完,莫朵把空杯子放下,嘴里溢满苦味和甜味混杂的味道。 “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的职业都是终身制的吗?因为这是对于魔力的定型。” 伊莱恩一边起身拿水壶一边继续说道: “通过婚约,可以让两方中一方的魔力提高或下降…” 哗哗的几声,两个杯子被加满。 “我是幸运的呢,因为骑士这个职业可以通过和巫师的结合而取得双赢的效果。” 巫师? “这不是我的职业方向吗?”伊莱恩话音刚落,就被莫朵接过话。 “是啊,不过婚介所的小姐说,我的实力太彪悍了,所以至少要大巫师级别以上的人才能契合得了。” 道理莫朵都懂,只是这件事情和之前那个武力解决战神大人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 “你你你……难道想通过结婚来让自己的能力足够跟那个什么凶兽抗衡吧喂!” 脑中推断这个结果的时候莫朵内心是失态的,当然说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怎么了,为了达成自己目的而选择结婚很常见啊,就是没有放到明面上而已。” 与自己的诧异对比强烈的,是伊莱恩理所当然的语气。 “虽然是短期婚姻,但还是要求双方住在一起,期限也至少是两年……你懂的,就是要做个样子。” 况且在完事之后,她能不能回来还说不定呢。 此时莫朵的内心已经崩成一滩烂泥。 以前不是没有自我催眠过,除了魔法和神的存在之外,现在生活的这个地方,不过只是一个现代化些的中世纪而已。 可再怎么使劲催眠,都还是找不到等量的归属感。 现在总算有点明白原因了。 她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而这里面,颠覆三观的东西更多。 啊……尽管在原来世界里,也有听说过为了拿国籍而结婚的事情啦…… 不过总归,这种事情在原来也算少数而已,在这里就像随地都有一样……听伊莱恩的话。 “莫朵,过来看!” 在自己内心活动的空当,伊莱恩已经走到阳台上,撑着栏杆看天。 远方的某个地方,似乎有什么在发着光。 一朵又一朵的银色光团就像气球一样扶摇直上,亮亮的,在暗蓝色的夜空中排好了队伍,照明前进的道路。 然后越变越小,直到消失在茫茫的银河里面,与里面的星斗温柔地融为一体。 “这是……” 莫朵走到伊莱恩身边,抬头看。 “逆流星哦,是罕见的景象。” 伊莱恩的蓝色眼睛映着银色的星点,闪闪发光的,就像月光下的静谧海面。 “为什么?” 那光团像星星又像蒲公英,但飞到最后只剩下萤火虫一样的大小。 “有传说……是人的灵魂变成的,不过我不知道原因啦。” 见莫朵没有回答,伊莱恩继续说下去,并眯着眼睛笑: “总之,很漂亮就是了嘛。” 第31章 黄昏 之后的事情呢,也许就可以一笔带过了。 校庆顺利地举办,莫朵和简负责的那个摆设在她们班级的摊位收了之后迅速被武斗学院借了过去。 原因是,光只有拟态魔法的话这出舞台剧就太不真实了。 那天的练习场是露天的模式,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夏风凉凉的像一整片树林的吐息。 几秒钟的对视于两个被伊莱恩打了无数次头的男同学来说终于撑了下来,之后的情节也顺利地走了下去。 德里克饰演的大少爷引得全场一阵笑声,被打倒时的损样更是掀起了一个*。 到最后,站在躺尸的少爷旁边,男主角向女主角伸出了手: “一起去乌托邦吧。” 然后两个人踏上一边的“神鸟”背上,在坐稳之后听见“啾——”地一声长啼,两边黏满白色羽毛的大翅膀扇动,带动着身体一起上升,再裹着风声一起飞出舞台。 神鸟尾部长长的羽毛拖曳出如太阳雨一样的光芒,从全校人的头顶潇洒飞过,在即将要飞出练习场的时候倏然消失,变成一朵烟花绽开。 同时舞台上也下起了彩带雨,主演群演以及幕后工作人员出现在上面,齐齐向观众鞠躬。 伊莱恩站在最后面,扎着马尾辫戴着眼镜,跟着两边的人一起弯下身子后再把手举起来欢呼。 散场后莫朵想抓住伊莱恩问她是不是有近视眼,却只看到她被一群男生围着拉去喝酒的背影。 同样的自己也被简拉去吃夜宵了。 校庆后一天的工作日,琉斯先生也回来了。 还是一成不变的冷脸,寡言,以及理性至死的气场。 他留的练习莫朵一点没做,就跟出差回来没带土产一样。 不过对此琉斯并没有批评什么,只是花了补习的时间中的几分钟来跟莫朵谈话而已。 “我跟你道歉。” 劈头下来就是这么一句,把莫朵本身就紧张的脑袋整个砸懵。 “您…您再说一遍?” “我说,”教师微眯了一下紫红色的眼睛。 “对不起。” “啊…没,没关系啦老师,就是……上次对你那么失礼我也…也也也很抱歉啦。”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莫朵为自己前几天暗骂对方的行为感到脸热。 尽管依然觉得自己没错就是啦…… “虽然我到现在依然不能理解你为何会这么生气,但因为得罪的情形已经造成,所以……” 原本只是老老实实的道歉倒还好,作就作在最后的这一句。 “您,您不知道我生气的原因吗?”莫朵颤抖着嘴问。 “老实说,知道,但我说过了,是‘这么’。” 看着对方面无表情还推推眼镜一副我有理的样子,莫朵费了很大劲才抑制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高智商低情商,结合起来真能噎死人啊。 好在莫朵不算那种记仇的性子,自我排解的能力也算一流,也没跟琉斯多计较就把这件事情糊过去了。 “好了,今天我们来学这个。” 琉斯指的是高级巫师考核中的一种典型题目。 它需要的理论不算太新,很多都是中级考核中必要的,一两个新的概念更是比较简单理解的那种。 当把结果写出来时,莫朵差点想跳起来。 “这个概念很简单,就是运用属性相克定理的逆推……” 琉斯修长的手指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咔咔叭叭地写着,先是整个解释的过程,再是一个简单的图示。 “这种需要逻辑的题目在高级考核的时候是主体,这也是很多学生能从初级和中级里得到高分而根本过不了的原因。” 确实,这种题目的解题方式就和理科一样。 莫朵咬着笔杆,看着前方光线越来越暗的黑板。 最近入夜的时间越来越早了,大概是因为夏至过了吧? 对于这个世界的节气她不是很懂,不过那么多年了,也能隐隐明白一些和原来世界差不多的规律。 补习结束,照常收拾书包回去,却在刚要出门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老师,请问一下…您这一周不在是为什么呢?” 琉斯听到莫朵的问话后把眼镜取下来用眼镜布擦了擦,再不紧不慢地戴回去。 “一些私事而已。” 大意就是你个学生别多管闲事。 莫朵自觉没趣,刚想跟琉斯说再见,却在一瞥中发现对方左手某只指头上的一点银色。 是戒指吗…… 然而并没有细看,眼睛就被头带得背过去,被脚牵引向门边上。 “对了,莫朵。” 在正要踏出去的时候,被恰好地叫住了。 “啥,啥事?” 怎么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了啊…… “你没有关于异性的记忆吗?除了父亲之外。” 又被提到这茬。 尽管对方的声音很和缓也意外地有点温柔,但说到“记忆”两个字,莫朵就不爽了。 “您不是都看了吗,难道我还能修改记忆不成?” 没好气地留下这一句后,教室门“嘭”地关上。 反正脾气也发过了,莫朵这么有点自暴自弃地想。 突然这么问是干什么哦…… 回到住处,发现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又去打球了吗……” 把书包往床上一扔再扑上去,莫朵把头埋在被子里好一会儿后才起来。 “早知道刚刚下课后跟她说帮我买晚饭了……”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信封,看样子是除魔的新委托。 挪到床头,把手伸过去拿,翻了个身顺便拆了信封扔到一边。 自己和简住久了作风真的越来越像了啊……特别是这种犯懒的。 “日期是这周末吗?” 眼睛因为光线的黯淡而微眯了一下,在迅速读完委托内容后把信放回床头柜,想着等简回来应该可以看到。 然后翻了个身,眼睛一闭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每个月总会有犯困的那么几天,这时候旁边要是有床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就比如说现在。 身体陷在床垫里不知不觉已经有下沉的感觉,也没想去添床被子,就这么呼呼地睡了过去。 外面天色渐暗,归鸟成群。 啪啦啪啦啪啦…… 唰。 “她跟我说,已经跟你见过了。” 练习场里面,被打飞的沙包落在一边,上面明显有一块因为打击而凹陷的印记。 伊莱恩拍掉手上的灰,看着进来的人。 来的正是简。 “啊…是啊,有什么事情吗?” 是说那个思念体? “她说…你是从‘那里’来的?” 简的表情严肃却不凶狠,眉毛和嘴角都平着,在背光的情况下黑色的头发边缘被染成橘红的颜色;一对墨绿色眼睛竖着黑色的瞳仁,在小麦色的脸上亮亮的如绿宝石。 “嗯,既然你知道了就没必要隐瞒了吧。” 伊莱恩耸耸肩,弯腰把脚边的水拿起来,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喉管鼓动。 “怪不得……” 简缓缓地走进来,鞋子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是空旷的“踢踏”声。 “那天你周围的波动,那么不对劲。” 把瓶盖旋回瓶子上放回地上,伊莱恩调整了一下站姿,顺便把落在肩膀上的头发撩到背后。 “所以说,要问我什么呢?” 简走到她面前,到只剩下一小段距离时停下。 伊莱恩能清楚地看到她抿起又松下来的嘴,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关于我的记忆。” “哦?” 白色的虎牙在嘴唇里咬紧再松开,似是无声地“啧”了一声。 “我最近,渐渐记起了一些东西。” 眉头开始紧缩,连带着整张脸也有点恼火的迹象出来,似是根本不想记起一般。 “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 说到这个份上,伊莱恩已经大致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一边在心里质疑这个女孩子究竟撑不撑得住这种压力,一边小心翼翼地发问: “比如说?” 这么一问,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 简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咕噜噜的低吼声,双手微微颤抖;抬起来放在脑门的两边就像要抱头一样;眼睛瞪大,中间的瞳孔惊恐地缩小。 “声…声音,还有一些…不好看的画面……” 在她的眼前什么都像被放慢了动作一般,变成一帧一帧的咔咔运作过去。 伊莱恩的细细发丝,投进室内移动的光芒,甚至还有空气中流动的尘埃… 然后混在一起,变得模糊,变得诡谲…… 她不是兽族的人。 跟兽族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的母亲是人类啊。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 腥臭的味道,昏暗的牢笼栏杆,铁链丁零当啷的声音。 女子枯瘦苍白的手,积着脏水的坑坑洼洼的地面,还有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 以及黑暗中,那对阴戾的绿色瞳孔。 和凶狠的低吼声。 身旁无声握紧自己的手苍白而无力,出来的声音也是一样: “这是你的爸爸哦,小简。” 爸爸…… 还有…… “简!你到底要我回答什么!” 伊莱恩使劲摇着简的肩膀想把她拽回来。 尽管不确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但至少能让对方回神是肯定的。 虽然这一脸泪的样子,恐怕是已经回忆起了可怕的东西了吧…… “乌托邦,根本不存在,对吧?” 简失神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咚”地一声跌坐到地上。 伊莱恩听到问话,犹豫了一下。 之后,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是哦。” 第32章 二元化 相传在这个世界的背面,有一个叫做乌托邦的另一个世界。 物产丰饶,景色优美,生活安逸。 战争和病痛在那里永远不存在,同样冲突和丑恶也是。 如此的美好,当然也如此的不真实。 所以只能被称作“传说”。 简知道,在今天之后,她的生活兴许再回不到从前了。 其实在遇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就有这样的预感。 女孩的房子离学校很远,位于一片蔚蓝的海水边上,前面向海风后迎合树荫。屋顶由红砖砌成,墙壁被侵蚀得破旧。 “因为我碰不到东西,所以要碰触到实物也只能靠魔法。” 女孩一边苦笑着,一边带着简来到书房。 一扇大窗正对着房门哗哗地带进咸腥的风声,透明的窗纱也跟着一起被呼啦啦地吹进来,是白中泛黄的颜色。 书桌上叠着整整齐齐的书籍和素描纸,同样因为临海的原因,页脚就像破旧了一样。 左边墙壁嵌进一个大书架,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右边则靠着一张小床;中间表示距离的地板也没闲着,放着几个装着魔法仪器的箱子。 “随便坐。” 女孩并没有向简介绍摆设的打算,只是淡淡地抛出一句话就走向书桌后面开始捣鼓。 什么啊,不是你叫我跟你一起来的吗…… 简听到这话有点不爽,但也没到要反驳的程度,便拍拍右边床架上床垫的灰,“嘭”地一声坐下去。 然后,几张素描的白纸就随着风一起飘到手上。 上面是简第一次见到就特别讨厌的那几个铁皮罐头,被用炭笔画出好几个来,还做出各种动作,活脱脱一个设计图的样子。 “不知道我不喜欢吗你这家伙!” 简看第一眼就炸毛了,直接把手上的纸往地上一摔朝女孩吼道。 “又不止这一张,看好了。”云淡风轻的回应。 确实…… 看着地上散开的纸张,简有点脸红。 蹲下身把除了第一张外的几张纸整理好再码整齐,放在臂弯里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确实是有其他不一样的图案,也无一例外地画得精细,看上去也确实舒服。 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的感觉。 仰天长啸的龙,张牙舞爪的兽,还有用锁链绑着的衣衫褴褛的人…… “给我看这个干嘛?”简把最后几张草草翻完,对女孩子不耐烦道。 对方坐在椅子一小会儿没有回应,然后转头回答: “这些东西,你应该都很熟悉吧?” 这句话,连同那天阴下来的灰色天气一起,如同黑色的漩涡一样席卷进简的记忆里,一股脑地把它们翻了个底朝天。 “那么你要我,怎么帮你?” 回应她的是飘到手上的纸和滚到地上的笔。 黑色的铅笔,漆着绿色的外表,头部尖尖的发着一点亮光。 “看到这些的时候,你想到的是什么?”女孩浅笑。 “这么画下来就行了。” 半透明的手指边缘透着光,垂下来指着简,并没有强势地进尖锐针对。 “你是指,通过这种途径,一步步地恢复记忆吗?” 好不容易让对方的情绪平稳下来,伊莱恩拉着简慢慢席地而坐,在慢慢暗下来的光线中面对着面。 “不仅是心理上的,生理上也是。” 说着,简把手抬起来,摊开背过去。 菱形的指甲顶端已经变尖变长,粉红的颜色逐渐和白色融合,同样皮肤里面的骨头也突出了不少,长出了一些软软的灰色绒毛,并不明显,但已经足见不妥。 伊莱恩盯了眼前小麦色的手背一眼,眨眨眼睛,再用两只手把它的指头一根一根分开,看了很久之后把鼻子凑上去嗅了几下。 “你干嘛啊!” 简马上把手抽回来,瞬间往后面挪了好几步。 “我我我是找你谈正事不是让你骚扰的啊喂!” 对方没有回嘴,倒是在沉思了一会儿之后,犹豫道: “不会错,这是魔物的气味。” “啊,多此一举……” 简把手收回口袋,顺了呼吸,正色: “我当然知道啦,而且……” 绿眼睛里面的颜色随着语气的下沉一暗。 “这才不是什么兽族的返祖现象呢,对吧?” 对于背后的意思,伊莱恩明白;但又不好说出来。 简不是兽族的人,她的母亲是人类,现在身上又有魔物的味道…… “啧。” 果然。 不同情她主子的弱势,是对的。 “我倒是有听说,在很久以前…也就是那里还是世界主体的时候,尝试过许多……另类的实验?” 斟酌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优柔寡断的语气却让简有些不爽: “喂喂,直接一点会死吗?我都知道大半了。” 大意就是,明说出来也没关系。 “你也是其中一员?” “我爸是魔物我妈是人类,生下来的我就是实验品。” 明明刚刚才因为这件事情差点崩溃,现在却能不带磕巴地说出来,也是有点神奇。 但若说是带给心里的疙瘩的话,那就要以成倍计算了。 每一次出口,都是赤脚再走一遍的疼痛。 “我性格里面的偏执,大概就是来自于当时的塑造吧……” 黑白分明的,势不两立的,有失偏颇的。 “没有鲜明的性格,却对于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分得那么清楚。” 清楚到,把真正爱自己的人,连同信任自己的人一起推得远远的。 明知道这样可笑没错,却一直畏畏缩缩地不去寻找解决的办法。 由此产生了,更可笑的,最近才觉悟的这件事情。 “我的记忆和性格都被矫正过,以前的养父是一个特别理想主义的医生。” 特别的蠢,也特别的死脑筋。 以为通过自己的陪伴与交流能代替冰冷的仪器让简恢复正常。 以为这么做会让她与普通孩子一样欢笑。 以为自己在心理医疗这块已经登峰造极。 “我现在依然认为,他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当然在最后被现实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在简把意欲与她做朋友的思念体烧死,他慌忙去阻止时。 那毫无波澜的眸子,没有移动丝毫的身体。 还有从稚嫩嘴唇中,吐出的话语。 “明知道我已经无药可救了,不是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简偏头看向外面。 黄昏被夜晚的舌头舔舐掉最后一点光彩,看着前方只是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 练习场里闪过“啪啪”几声,一片白光把周围唰地照亮。 伊莱恩看到简移动到眼眶旁边又迅速放下按在膝盖上的手。 “是不是偏题了…” “啊,没有啦,对于这些记忆能回想得少一点就少一点吧。” 嘴上是这么安慰的,可心里想的却是“不可能”三个字。 现在只是一些大致的记忆,接下来的细节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显露得越来越多。 就如同骨牌一样,早晚会全部倒塌。 她比谁都明白主子以前的暴戾和不择手段。 “希望吧,不过我觉得这种东西不是主动上可以控制得了的。”简指指自己的脑袋,“我清楚得很。” 也就是有这个觉悟了吗…… 对于这种不知道是好还是坏啊。 “那么,你恨那个让你记起这些的……那个思念体吗?”想到那个女孩,伊莱恩顺势这么问道。 “一开始确实恨得要死啊。”简毫不避讳地答道。 “但是,相处了之后,发现她也不是那么讨厌,而且,要不是她的话,我可能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 说到这里,简咧嘴扯出一个笑。 “我最讨厌虚假和隐瞒了,哪怕是自己也不行嘞。” 好在前养父教给自己的乐观和分寸,让身为“兽人族后裔”的简得以好好地活到现在,而不至于被太过沉重的东西折磨。 “好了,说了这么多,还没听你说一句呢,你与那边有什么联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听到简的问话,伊莱恩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真是…… 本来想第一个说给莫朵听的。 不过说给同类听,也算是值了。 “我是另一个神座边的骑士,请多指教咯。” 这是她的身份。 霍尔罗斯的同行。 另一个世界的神身边的,唯一侍卫。 相传,这个世界是二元化的,由处于正面的主体和暗处的客体组成。 暗处是一个与主体完全相反的世界。 那里的人们生活得,比正面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可惜一直栖居暗处,没有办法参与明处之间的交流与冲突。 然后在某一天,另一面的人们愤而起身,在另一个神的带领下,把圆圆的世界流畅地翻了个个儿。 明面上的世界从此衰败,变成一塌糊涂的残样。 把人作猪羊的场所从此废弃,暴烈脾气的野兽全部处决,方圆好几里内的毒气尽数清理。 一切的始作俑者也收敛起暴君的本质,开始颓废衰老。 变成主体方的神并没有翻天覆地的另一面完全废除,而是被慈悲心肠地保留了下来。 就像瘫痪了的人一样,徒有意识,没有能力,完全的一个附庸。 另一个神变成了创-世神,在创造出另两个神之后,召集有识之士组成元老会,经过讨论,只给衰败的神留了一个侍卫的位置。 即“神座旁边的骑士”。 当然对于这些以及不必要的所有人的记忆,都在一切尘埃落定后,被创-世神大手一挥,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有头没尾的传说而已。 ——在世界的背面,有一个乌托邦。 第33章 过去的事情(一)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全是让鼻子痒的味道,很难受诶。” 花海里面飘散轻柔的香气,放眼望去全是粉红的颜色,在蓝天下犹如一片摇曳的海洋。 女孩穿着白色的小洋装走到一棵树下,回头对提着野餐篮子的他说。 对方对于自己养女的习惯性拆台已经习惯,拍拍她头顶蓬蓬的黑发,跟着席地而坐到灰色的阴凉里面。 伸手摘掉对方的帽子放到一边,打开野餐篮子。 蓝白格子的野餐布摊开再铺平,早上做的三明治,调的果汁,拌的沙拉被依次放了上去。 “我更想吃上次的猩红料理诶。” 看到白色方面包下面夹着的薄薄几片培根和煮鸡蛋块,女孩嘟囔。 “那种东西对小孩子的肠胃不好哦。”他不紧不慢地拿出果酱和昨天在减价的时候买的全麦面包放上去。 “真相是你的工资不够了吧?” “够哦,至少这种面包是可以有好几顿的。” 养女口中的“猩红料理”其实是以生鱼生肉为主加以切割和轻微调味,最后卷成花朵形状摆盘的一种料理。 因为在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肉中“原始的味道”,所以是一直非喜即恶的存在,不过在兽族和一些嗜血的种族里面特别受欢迎。 他的养女在吃了一次后就喜欢得不行,这件事让他十分苦恼。 不过大部分时候“想吃”也只是小女孩嘴上说说,真正死缠烂打一定要吃她是不会的。 养女的分寸感比他想象中更严谨,这让他十分欣慰。 嘴上虽然说着不想吃不想吃,可到最后却把自己的那份全吃了光。 “这个不吃吗?” 养女舔掉手上的面包屑,指着他面前还没下嘴的三明治说。 他不紧不慢地咽掉嘴里的食物,擦擦嘴后,说: “全素的哦。” “没事,早上没吃饭。”伸手。 “里面还加了你最讨厌的苦菜。” “……”手抖了一下。 “不止这样,很咸的海贝酱也有哦,吃完那个你不是总会喝很多水吗,这里没厕所哦。” “好,好了啦,我也不是很想吃啦。” 养女收回手,有点不高兴的撅了一下嘴。 “真是…老爹怎么那么喜欢吃素哦?”有些难堪地看向别处。 看上去是因为不满而撇过头,其实眼睛还是偷偷瞄过去的。 在看到他把自己那份三明治掰开时里面扯出的肉丝时,养女当即因为被欺骗而站起来,手指着他手里的三明治。 “你个骗子!” 他微笑着把掰下来的一半塞到养女手里面,借此堵住她的嘴。 “刚刚就是逗你一下啊小简,要知道你爸我是不会那么有恶意的。” 5养女张开嘴巴就把一半三明治咬成四分之一,蛋黄和菜叶沾在嘴唇上,嚼得咔呲咔呲的。 “里兹道吾倒链憋宁缩晃啦(你知道我讨厌别人说谎啦)…” “好好好,下次不这样了,小心噎到哦。” 虽然塞了一嘴食物说话鼓出的腮帮子真的有点好笑,但他明白这么做对于养女来说是不能接受的,哪怕打着“玩笑”的幌子也是。 “吃完之后可以在附近玩哦,别跑远了。” 刚泡的茶往上呼呼地冒白气,在升到天光里后慢慢消失不见。 “老爹你不来玩吗?” 养女把头上的帽子摆摆正,再把洋装下摆整平,穿好鞋子后问。 “老了嘛,这个时段就会犯困啊。” 他边说着边躺下去,看着头顶的发黑的绿荫头也不转一下地回答。 “这样迟早会变成啤酒肚大叔…” “在这之前你爸我可是辛苦工作了五天哦。” “咦——第六天就变成糟糕的懒鬼哦!” 朝自己做了个翻眼皮吐舌头的鬼脸后,养女也没多抱怨什么,踏着小碎步跑去之前就看上的地方撒欢去了。 他把双手枕在头的下面,吹了个口哨再呼了口气,把腿绷直了伸了个懒腰再曲起来,脚掌支地。 要问他现在幸福吗,答案是当然的。 事业生活一样顺利,在医疗这一块可以拥有一席之地,身边还有个挺可爱的养女。 这片花海离家不远,由不死花种成,因此景色四季如春。 说来也有趣,明明是出门几步路的距离,却因为一个偏僻的拐弯让他最近才知道有这地方的存在。 鼻尖的香气悠悠淡淡,清香而干净,令心上舒适缓和。 就算是如今日的安稳生活,也是颠簸过的啊…… 光斑带着暖风时不时地晃进视网膜上,就像是不时冒头的模糊睡意。 两边眼皮有点沉,他不禁打了个哈欠,眼角出泪。 温暖的一小滴在脸颊上划过痕迹,一下到达下巴上。 要说颠簸啊…… 距今也只有几年的功夫吧? 他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到养女时,她的样子。 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椅子上,低垂着头看不见眼睛,喉咙里颤抖着低低的吼声犹如野兽。 从病号服外裸-露的手背来看,上面针孔不少。 “你…” 他试着伸出手,却因为越来越近的距离而让对方喉咙里的吼声越来越大。 “咯呃……呃呃呃呃!” 白色的虎牙露出来,与下面的牙一起咬着,长刘海下的绿色瞳孔闪烁危险的光芒,连同着绑在扶手上的两只手一起狂乱地骚动起来。 “你……对于之前的东西……记得多少?” “咯呜呜唔呃呃呃!” 两只被绑住的手使劲握住再张开,在骨节舒展的声音之后再使劲往上挣扎。 对方的声音已经和野兽无异,上下四颗虎牙在张大嘴巴的同时连扯出的唾液也清晰可见。 “嗬啊啊……!!!”颈子绷直仰着头大吼。 这么小的孩子,周围的波动已经…… 他被倏然压抑起来的空气卡得十分不舒服,就像被摁住喉咙一样,只能被固定在椅子上动弹不得,连伸手都不行。 暴戾,阴冷,如同从海洋最深处翻上的漩涡。 “啪嚓!” 皮质的束缚带被挣脱得断成两节,对方的指尖生出长长的尖利爪子将身上的捆绑乱扯一通,在它们落到地上的时候站起身。 “等等!” 周身的空气就像忽地稀薄了一样,他勉强站起身,想从桌子后面出去阻止,可就是被压制着,连呼吸都是尽力。 眼前的女孩子不过才*岁的样子啊… 为什么…… 他费力地挪动手臂,触及桌角的铃,握拳,砸下去。 “铃——” 高音调的铃声划破压抑的空气,让明明到门边上的人愣了下。 然后,在回过神后旋动门把,发现早已被反锁。 “咕呜呜……” 在烦躁的来回旋转后对方索性握紧手指,将门把手用力一扯拔出来再用力甩出去。 银色的门把飞出去,划出一个弧线后无声地落在地毯上。 在同时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先一步闯了进来,把她摁到地上制住手脚。 “你们……呃呃呃……呜呜!” 被按在地上自然是要奋力挣扎的,伴随着胡乱的叫骂与吼声,对方长长的黑发散乱在上面就想泼墨一样在地上因为剧烈上的动作擦来擦去。 一个人掏出一个针筒,朝她的手腕上用力一插,在针尖陷入肉里之后用力一推把里面的药液全数注射进去。 身边暴戾的波动马上烟消云散,他跑上去,蹲下身看着因为药剂昏迷的对方。 “约瑟夫先生,让您受惊了。” 对方小麦色的身体软成一滩水,任着两边的人架起来,长长的刘海再次遮住已然没有光芒的眼睛。 狼狈而不堪一击的样子就像易碎的冰块,在释放完伤人的冷气后只得兀自融化。 后来的事情,他不是很记得了。 只记得,急吼吼地拿桌子一边的病历表时,心里的焦灼。 在被救出来之前一直被咒术控制着年龄,感情和性格。 身份是为了战斗和间谍而制造的实验品。 父亲是魔物,母亲是人类。 没有姓名。 “老爹!”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用枝叶编成的粉红花环。 艳丽的颜色把他的思绪“咻”地一声拉了回来。 养女小麦色的脸颊红扑扑的沾了一点汗水,身上的小洋装扑上了些许泥土和叶子,两只手抓着花环的两边朝他有点傻气地笑道。 “送给你的!” 当然没等他回话她就用小短手把花环安上头顶。 “漂亮吧?这个我做了很久哦!” 都被戴在头上了我怎么看啊……他腹诽。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着,但还是把手放在头上摩挲了几下。 “我知道小简你一定很用心哦,不过,这么做是不礼貌的。” 对方本是一脸“快夸我”的期待表情,被他这么一说弄得肩膀都塌了下来。 “你怎么就那么没劲啊,扫兴死了……” “我这不是要你学好吗?” “好啦好啦,老——妈——!” 养女被他的话弄得烦躁,在说出最后两个字时特意加了重音。 因为张大嘴而露出的虎牙上面还有刚刚三明治里的酱汁,黄色的一点点。 他似乎对于这种教育方式很满意,便起身抓起养女的手,顺便把头上的花环扶正。 “我们回家吧。”然后停了一下。 “我知道干花的制作方法。” “哈!?我以前都不知道诶老爹!” 养女的眼睛因为这句话而闪闪发光,瞬间满脸期待。 “不一定要告诉你吧?” 他笑着揶揄,一边和养女走过来时的河堤。 天空是橘色的,水里的颜色也是。 他仰头看着浓缩成颜料一般的云朵,深呼吸。 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心中充盈着恬静的幸福感觉。 真好呢…… 这种因为一点点微小的发现都可以惊喜的日子。 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让他暂时忘掉了过去。 初见养女的混乱中对方崩溃的大吼声。 为了人格重塑而忙碌时红肿眼中飞过的复杂资料文字。 术后第一次握着养女的手,对她说她的名字是简。 …… “简啊,自跟老爹一起生活以来……有两年了吧?” “嗯……” 养女低头踢走一块小石子,学着他早上的样子吹了个口哨。 “有哦。” 他停下脚步,在对方蹦蹦跳跳出一段距离后疑惑回头时发问: “你快乐吗?” 第34章 神经质 “因为这周有个很重要的测验,所以葬礼我不能去了。” 苏晓晓知道撒谎是不好的。 “啊?外婆那么疼你,你为什么不去呢?” 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这件事情。 “因为是升学后第一次测验啊!我不想让老师失望…”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说是升学后第一次,其实只是个小测验而已。 而且在上周已经测过了。 “那…好吧,”妈妈红红的眼眶旁边流露出一丝丝难堪。 “好好考哦。” 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苏晓晓心中就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勉强笑笑,却发现自己的面部肌肉就像僵住了一样动都不能动。 其实那块石头根本没有落地,只是悬到看不见的高空里了而已。 最疼她的外婆,永远止步于高一暑假后的那年。 明明是暑气未脱的大热天,却在医院的药味中把空气凝固成了一块一块。 再在染灰的回忆中,一片片碎裂,慢慢剥落。 直到被魔法“唰”地撕开。 莫朵手握魔杖,在它顶部的树冠冒出一个光球之后在喷薄出来的一刹那朝周围的幻境劈了过去。 医院里白色的走廊,父母强颜欢笑的脸,放在脸盆里的遗物…… 都被一道金色的光刃唰一声撕裂成没有重量的布片,哗哗飘到空中,被空气渐渐腐蚀,化为尘埃。 看着幻境中被撕开的口子被渐渐扩大敞开,呈现在眼前的是莫朵再熟悉不过的蓝天。 隔着它的玻璃向外是洒满阳光的,一尘不染的。 往内,就是木地板,一套课桌椅,和她自己。 以及在幻境完全消失后,站在讲台上的,面无表情的教师。 “刚刚呢,就是高级乃至大巫师考核的时候展示环节的示范。” 说完后琉斯拿起粉笔转身往黑板上沙沙写了起来。 “这是拟态的高级形态,幻视魔法。” “它与拟态魔法不一样的是,能把人心里的感情强制牵出来,不管你愿不愿意。” “当然你也是知道的吧,强制牵出感情的前提是,幻境在目标心中一定要是深刻的。” 说完后,琉斯把粉笔往旁边一扔,看着依然站着的莫朵,不说话。 后者在被他看了几秒后马上怂了,快速拉开椅子坐回去,举手提问。 “这,这样的话不是必须得有读心术什么的吗?” “倒是不必要的。”教师摇摇头。 “这和拟态魔法一样是意念控制,所以只要意念够强大稳定就行了。” 也是,不是哪个种族都和琉斯一样会读记忆的…… 莫朵把手挪到屁股下面将椅子摆正,顺便把魔杖靠在桌子旁边更稳一点。 “刚刚,是用窥探你最愧疚的记忆的意念施展出来的,”琉斯抱臂继续说道,“这种魔法可以是针对一个人而其他人看不到的,也可以是大型的…不管分支再怎么多,强大的意念都是必要的基础。” 是哦,要是想着把敌人最痛苦的记忆牵出来的话,就可以实现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伤害…… “意念越强大幻境就越真实,目标的情感被牵出来也越快,同样的心理防线的崩溃也是…” 粉笔另开一行写到一半,琉斯停下动作想了想。 “不过,在实战中,幻视魔法一般都是让已经虚弱的敌人死得不那么痛苦的,用在加害上除非是恨极了的情况……” 粉笔在光滑的黑板上哒哒哒哒地写着,偶尔划歪了一点;发出略为刺耳的响声。 莫朵手肘撑在课桌上看黑板,呈半放空状态。 琉斯用左手写的字,无名指上赫然一个银色的指环,明晃晃的,在白皙的皮肤上反射得就像一颗星星。 也就是说,出差一个星期,是去领证吗? 还说私事咧,这么明显了简直多此一举。 白色的粉笔字不知不觉中占据了半个黑板,全是概念。 “记完就下课。” 琉斯扔下这句话后把粉笔再次一丢,站在讲台后面开始收拾东西。 “老师您有事情要忙吗?” “有,但跟你无关。” 啊,没劲。 这种理性的死脑筋会有什么姑娘喜欢哦? 莫朵一边暗暗吐槽一边在手下不停写笔记。 更是一边在余光中看着琉斯把东西一件件放到包里再整理好,最后背在背上打开门出去。 咣当。 此时莫朵的笔记也全都做完了,站起身把教材和笔记本一起塞进书包里背起来。 今天倒是意外的干脆利落只是一只脚踏出门的时候想起了什么。 原步踏了回去,从讲台上拿起黑板擦照上面就是一顿擦。 沙沙声中,粉笔灰飞散。 “咳咳咳咳!” 字迹是没有了,但一半黑板被抹上了整片脏脏的白色。 实在是懒得拿抹布了,莫朵把粉笔擦“啪”地扑到讲台上,在粉笔灰升起的同时出了教室。 两天前补习的时候,她脑袋短路地问琉斯,直接跳级到大巫师级别行不行。 换来的是对方一刹那有点惊讶的目光,和一句“我不记得你有这么上进。”。 本来高级考核按琉斯的意思,是半年后考的。 按照莫朵的表现,可能还需要多一点的时间。 可对方的这句话无非是让所有日程都往前提了一大截。 在高级巫师考核中,展示魔法还是可以用拟态魔法过去的。 可到了大巫师级别里,必须得是幻视魔法了。 今天在正式课程里才刚刚学到拟态魔法的初级展示,在补习的时候却直接开始学幻视魔法的理论了。 这之中的跨度,令莫朵就算把腿撑成一字都没办法够到。 ——当然她本身也没多高就对了…… “我这样不是太神经质了吗?” 只是因为那个晚上,伊莱恩的一句话…… “婚介所的小姐说,我的实力太彪悍了,所以至少要大巫师级别以上的人才能契合得了。” 对,就是因为里面的“大巫师”两字。 让莫朵在某一刻想到,也许自己可以。 说真的这种忽然的想法有勇无谋,意气用事的嫌疑很大,到最后还可能白忙一场。 连这个世界里同性结婚是否合法她都不知道呢。 走着走着到了图书馆前面,看着外面的两棵树和中间排了好几排的各种扫帚,莫朵转身想找个别的地方复习今天补习到的东西好了。 寝室是肯定不行的,她一进去就犯困。 那么,上面的…… 天台应该可以吧? 除了有时候会飞来几只鸟之外,也算是个安静的好地方。 重点是,不会有人冷冷地放瓶水放本书占位然后出去浪一天屁股都不碰椅子一下! 莫朵迅速下了决定,马上朝住处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还是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的那种。 “你不是要来图书馆的吗,怎么不进去了?” 伊莱恩怀里抱着几本书,外面套了件外套,快步过去拍拍莫朵的肩膀。 “我…要去天台。” “练习骑扫帚吗?还是想不开了?” “温书啦!” 真是…说冷笑话也不带这样的好吗? “这样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了。”说着开始与莫朵同步调前进。 “你也要去哦?”莫朵惊。 “嗯,图书馆人太多了,借的书都没办法好好看,真的挺烦的。”加上一个无奈的笑。 “……好啊。” 刚刚才想到她呢。 老实说莫朵是有点紧张的,因为生怕着自己有一点点奇怪被伊莱恩看穿。 可实际上一路无话的状况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就算如此伊莱恩也没说什么,戴着眼镜看书看得津津有味。 “你有近视眼哦?” 走到传送阵前的时候,莫朵总算憋出了一句话。 “不,一点点散光啦。” 伊莱恩推推眼镜的黑框再取下来。 “不戴也没事,不过我怕的是会恶化所以……” 哦,原来是散光镜啊…… 两个人走到魔法阵上站稳,嗖一声后,就到了天台后面的楼梯间里。 伊莱恩走上前把大铁门拉开,外面的风跟着灌了进来,吹起衣服的下摆,在脚边盘旋。 天台比想象中的大,边缘围着已经有点生锈的铁栏杆,有几个地方专门划了区域,种着一些长着红红果子的盆栽。 “大概是药学院那边的吧。” 伊莱恩在莫朵附身细看的时候说道。 “听说这种果子是万用的药材,所以栽培课里这是必修课哦。” “你懂得真多。”莫朵回头。 “略有耳闻而已啦。”笑。 二人找了块不那么晒光线还不错的地方席地而坐,一个从一边摞着的书堆里拿出一本来读一个打开书包温习今天学的东西。 笔记本封面在阳光下变出打了一个勾的魔法阵,伊莱恩往旁边一瞥就看到了。 “你还在用这本?” “嗯,”莫朵点头,“还挺厚的,蛮耐用。” “哦……”伊莱恩收回视线,心里有点忐忑。 ——里面的东西,她看到了吗? 同样被这么一问,莫朵心里忽然也有了忐忑。 她她她……貌似还没问伊莱恩这些魔法阵是什么意思吧? 目前已知的变化形态的有三个,阳光下的,夕阳下的,月光下的。 光是把第一个破解,就已经够莫朵情绪剧烈的了。 而剩下的两个…… 指头不自觉地移到笔记本封面,莫朵嘴巴张开刚想发问,却在舌头上一卷,生生堵了回去。 直觉告诉她,伊莱恩的回答一定是“到时候告诉你”。 什么都是这样的。 把她想得和小时候一样幼稚而不喑世事,受一点伤就哭;什么事情都不能承担。 其实就实际年龄来说,她比对方大很多吧? 但为什么总感觉,伊莱恩多背负了什么沉重的东西呢? 有时候,就算看着她笑她闹,都会觉得在背后藏着什么……到时候才能给自己知道的东西。 不,可能有的永远都不会给……? 老实说在想到之后莫朵的脊椎就像被针刺了一下那样,痛了之后发凉。 伊莱恩坐在旁边专注地看书,眼镜已经被放进脚边的盒子里面,脑后扎成一个圆圆的髻的头发在下午的风声中飘都飘不起来。 她侧面的睫毛很长,在阳光下就像昆虫的翅膀一样垂着,尾部闪闪发光,晶莹得像浸过露水一样。 “关于……短期婚姻的那件事,你找到对象了吗?” 莫朵在失神中问出这句话来。 伊莱恩在听到之后貌似有点惊讶于她为什么这么问,但很快就把波澜收了起来,尽力平静下语气,回答。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就可以了。” 莫朵语气里没有平时的委婉与优柔寡断,反而决绝得很。 “当然没有啊,婚介所的小姐都有点烦了呢。” 果然是这样吗…… “你是为什么想促成短期婚姻的?” “都说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啊。”伊莱恩有些奇怪。 “若说是那只什么凶兽,要提升能力的话,其他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吧?为什么……” 非要结婚? “这样会比较快捷啊。”伊莱恩摊手,“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的样子在一如既往的温和中带着点理所当然,这让莫朵十分不爽。 然后,这种不爽与神经质想起的东西一起,混合成一句话,脱口而出: “这样的话,我也可以不是吗?” 如愿看到了对方蒙圈的表情。 “你……?” 一阵风吹过来,把莫朵颊边的卷发吹到脸上,刺刺的有点痒。 “我准备考大巫师级别了。” 笃定的回答。 “等等…莫朵,为何要这么冲动?”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于伊莱恩来说。 在她眼里,莫朵一直是一个有点呆呆的,感性得不行又软的家伙,对未来的大事都是有感而发型的,有点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那种。 现在这样,也算“有感而发”吗? “你知道该告诉你的到时候都会……” 说真的,伊莱恩不希望自己的不堪那么快被看到。 那些就算对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不想说的不堪与软弱…… 以及最脏的黑暗面…… “不要再把我当小女孩了好不好!” 莫朵心里的急切让她把心想的东西大声说了出来。 “我也能承担事情,真的可以!” 分离了几年之久,只靠着青梅竹马的默契和信任,选择一起走下去,可行吗? 这些甚至都不是爱,连喜欢都只是模棱两可。 “可是莫朵,你有什么一定要达成的东西吗?”伊莱恩在震惊中找到了一个切入点,马上反击。 “短期婚姻,说白了只是利益维系而已,要没什么想法只是一厢情愿的话会很痛苦的……” 言下之意就是,这么冲动对莫朵没有什么好处。 还可能就此把未来葬送掉。 “短期婚姻会被计入个人档案,在离婚了之后保留两年的婚姻记录,有眼力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之后再婚的话会很难的。” 她伊莱恩是无所谓了,可对于对方呢? 对于不止一次跟她聊起“婚姻”这个话题的莫朵呢? “我怎么没有想法了?” 拳头无声地攥紧,虽还是坐着的,可莫朵感觉自己现在的气势比站起来还强。 直视伊莱恩的眼睛,手无声地移到放在地上的另一只手背上,慢慢覆上。 感觉到了对方无意识中的躲闪与颤抖,莫朵把手指慢慢收紧。 就像跟伊莱恩重逢时,对方搂紧她的肩膀擦掉眼角的泪珠一样。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啊……真是。 “我希望帮得到你,就不是想法了吗?” 第35章 如常? 早上被简拽起来的时候,莫朵的脑子整个都不清醒。 怎么个不清醒法呢,大概就是一团浆糊那样的吧…… 连带着乱翘的头发和一夜的分泌物糊得脏脏的脸颊。 直到坐在餐厅的桌子前面,拿出钱包付钱时,习惯性地去掏出铜板却发现一手伸进去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真是的,连钱包都没检查你是有多弧长哦。” 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纸币给莫朵,一边抱怨。 “抱歉啦今天完成委托后会还你…”莫朵接过钱,小声道歉。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是下次注意点就行了。” “知道了…” 莫朵有点怂地从点餐到拿餐都低着头不说话,眼睛专心致志地盯着餐盘中间金黄色的吐司似是要把上面浇的蜂蜜里面冒的气泡都要看清楚一样。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坐在简面前对方以奇怪的眼神洗礼一番后。 不过这次简没说什么,刀子在腌鱼肉上一划送嘴里,嚼了几下咕噜吞下去。 莫朵也拿起刀叉把三角形的两片吐司切块,竖着还不够,还要横着交错一遍;直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几乎融化在蜂蜜里才下嘴。 倒并不是喜欢这种切割方法,是因为记起了昨天的事情。 大声地对着伊莱恩……求婚? 不不不,这应该不算吧! 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她这么理所当然地辜负自己人生的样子,想要打醒她而已啊! 慢着…… 就算这样也不用把自己搭进去吧! 什么“我希望帮得到你”……简直就是…… 然后伊莱恩是个什么模样? 迅速收敛住眼中的紧张,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咧开一个微笑,说…… “那我就等着你来跟我结婚咯。” 这是,等着她来嫁她的意思? ——等等为什么不是娶! 心里咚隆咚隆地乱翻乱撞,脑子里面思绪复杂如飞絮,却又不能跟对面坐着的人一吐为快。就算把心房快撕碎了都没办法从嘴里吐出来。 当然莫朵不说出来简是不会知道的,因为她根本不会读心这种高级的手法。 而且从一定意义上,二人都各有心事。 要不要告诉她呢……简在胸口里挠痒痒。 虽然伊莱恩告诉自己先不要告诉莫朵,但就凭着两个家伙之间的相处方式,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会把她蒙在鼓里吧…… 可是,这么错误的事情,自己不能做…… 不知不觉间,简手下的鱼肉也被刀叉剁成了碎末,戳都戳不起来,一粒粒的挤成了暗红色的一堆堆。 “……我去拿杯奶茶。” 刀叉落下碰撞到盘子发出叮铃的清脆声音。 就像逃离案发现场一样,莫朵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移动到不远处的长桌旁边,对着一桌的热饮伸手想直接拿一杯,却被烫到,急忙缩回手。 这些是刚煮的啊…… 想了想,脚步一挪到另一张桌子前面,在数量已经没了一半的色彩斑斓的冷饮群里左看右看,咻地拿了一杯握在手上,再大步流星地走回去一屁股坐下。 所有动作,莫朵自觉足够干脆。 当然简是没注意到就是了。 此时她正把眼睛往右边看着呢。 “在看什么呢?”莫朵问。 对方用叉子搅动了几下盘子里的肉末和菜花,动了动下巴示意。 莫朵朝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一个黑色大波浪卷的女生牵着一个比她高大的男生的手,肩靠着肩亲密地走到一个玻璃窗口去点餐。 “温妮?”莫朵看了一会儿才记起女生的名字。 “难怪最近不跟我打球了,原来是……” 简指的是女生微微隆起的小腹。 “有孩子了吗?”莫朵一下子明白了几分。 “嗯,没想到这次是真心的呢。”简有点泄气的样子,把肉末混着一棵菜花往嘴里送,没劲地嚼了几下;食之无味的样子。 “我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结的婚诶。” “听说就是去登记了一下,没办婚礼,连蜜月也只是在附近玩一圈。低头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完,再顺便喝了一口水,“对于她这样追求享乐的人来说,不要太反常。” “典型的遇到真爱吧这个。”莫朵脸上笑着,心里却咯噔一下。 ——对哦,婚礼,蜜月,还有怀孕…… 都是结婚后必须要有的事情啊! 要是和伊莱恩的话,也要这样吗? …… “你是不舒服了吗?” “啪!” 一巴掌打在简伸过来的手上。 然后在对方吹手背的时候,拿起书包离座,棕色的皮鞋踢踢踏踏地快速跑走。 “干嘛啊,突然这么神经质…” 简甩甩手,背后的红红的一小块印子还残留着疼痛的热气余温。 看着莫朵出了餐厅的门,把腕轮拿起来看,离上课明明还有十几分钟。 “慢慢走都可以啊,真奇怪……” 尽管是这么想的,可简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背起书包,出去。 不过这么做也不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就是了…… “唔,不过也是要快点的啊。” 在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斜对面的桌子一眼,见着大波浪卷的女生正张着嘴接受对面的喂食。 别说,还挺甜蜜的嘛。 简这么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啊……有点羡慕是怎么回事啦。 明明一直对温妮这种儿戏爱情的人十分不屑啊。 书包上挂着的吊坠左晃右晃,因为下楼梯的动作而用尖端扎了短袖下的胳膊。 简索性把它扯下来,放到眼前。 吊坠上部是一颗水蓝色到奶白色渐变的珠子,下部是一个刻满咒文金色的圆锥;挺简单的设计。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普通装饰品呢。 简也想这么认为,但一想到把它给自己的人就把这个想法推翻了不止一遍。 时间是好几天前的那个晚上,送走了那对老夫妇后,暗下来的周围。 女孩用魔法把吊坠扔到她手上,微笑补充: “总是这么拜托你我也会不好意思的,所以这个就当是拜托我的东西吧。” 是一个有召唤和传送功能的魔器。 要是遇到麻烦事情的话,可以把意念灌进珠子里面,把她叫过来。 “一个灵体能做什么,真是……” 简摩挲着圆锥上凹陷的咒文,喃喃。 这个槽点对她来说不能更大。 不过既然给了,就收下吧。 “也许有用处呢……” 握住珠子与圆锥底面的交界处,手臂垂在身边因为走路而摇晃。 嗯,虽然以自己的才疏学浅根本不能参透到底有什么就是了。 到了教室,看见莫朵已经坐好了,正翻开教科书预习着今天将要学的知识。 简走到她身边坐下,顺便打了个招呼。 “擦擦嘴啊你,还有蜂蜜呢。” 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对方慌提起书包翻找纸巾的样子。 同时上课铃声也响了,有点年纪的男老师夹着公文包上了讲台,把里面的教案拿出来,趁着几秒的空当数了一下页数是否正确。 “上周学的东西,同学们还记得吗?” 一节课就这么开始了。 这可以算是每天的日常。 低头写字的动作,撑头听课的模样,甚至视野中是什么光景,都与平时无二。 一分一秒这么过去,看似如常。 这节课对于莫朵来说有点无聊,因为前半部分就是在复习学过的东西,直到后半部分才开始学比较新的知识。 而且,也没讲多久,下课铃就响了。 接下来是在实验室里的魔药课…… 再之后就是休息时间,回到住处拿委托书看一遍内容再跟简确认了一遍出发时间。 在中途试着从自己的桌子抽屉里找出一些钱,可最后面对的只有一篇空旷。 一再跟简说一定会还,回答的是对方反反复复“不急不急”的声音。 “先说好,下午五点在校门口集合。” “这样的话我要可能要跟琉斯先生请假了……下午上完课都四点多了呢。” 说完,莫朵躺倒在床上翻了个身。 简看到她的样子,从床头柜上拿了钥匙出去。 “不帮你带吃的哦。” “随便啦反正早上吃的东西我都腻了。” 再说现在正有东西困扰着呢,想吃都吃不下。 “那你自己决定咯。” 咔哒,门关了。 同时莫朵又翻了个面,把脸埋在枕头里使劲摇了几下。 啊啊啊啊啊! 自己怎么就这么鲁莽啊! 现在想想当时根本就是一时性急才在嘴皮子上豁出去啊! 简直…简直…… 简直是活到现在做的又一件蠢事嘛! 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送出去了不说,对象还是女性…… 女性!女性!青梅竹马的女性! 就算从小到大对异性都没什么感觉但也不代表跟同性可以啊! 就算在表白之前有认真想但事后发现根本不够啊! 蠢事做绝啦真是! 天人交战了几分钟后,莫朵又把自己翻了个面,舒展四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算了……伊莱恩也没说什么不是吗? 再说自己的本意不就是能帮到她么,如果通过这种方法减轻她的压力的话也是挺好的。 因为是真的不想再被当成小孩子看了。 真的…… 这么想想,心里好像达成什么夙愿了一样,放松了一点。 反正呢,现在的目标就是尽快把大巫师考到。 嗯,凭借现在的中级巫师能力…… “任重而道远啦。” 困意袭来,莫朵顺势闭上眼睛,把被子卷到身上,呼呼睡去。 日常性地感觉漂浮到空中,再日常性地坠入黑甜的梦境中。 仿佛全世界都变成柔软的床垫那样。 时间,仿佛在这之间,静止得变成永远。 连呼吸都舒适得变迟缓。 在每个阳光肆虐的午后,就算偶尔停一下都无所谓啦。 第36章 染色 “不行。”决绝的回答。 “啊?可是老师,我和简约好了……” 莫朵两手搓着衣角,在琉斯的个人办公室里措手无策。 “你要想快点考到大巫师的话,就照着我的节奏走,不要缺课。”对方喝了一口陶瓷杯里的茶,低垂着睫毛头也不抬。 “可是我已经……” 明知道这么做在冷面教师面前就是一个后果,可莫朵还是脸热到难堪。 当然她是个不善于掩饰的人,一下子就被琉斯看穿了。 “把最后一节课逃掉不就行了吗?”紫红色的眼睛眨了眨。 “等等,老师,这样不行的吧!” 听到“逃课”两个字,莫朵当即跨向前一步,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根据你的记忆,最后一节课的教师是我的一位同事。”见莫朵脸上的表情还没变化,“很宽容,基本不会点名,打分也比较松。” 本以为这样会看到对方脸上放松的表情,没想到却是马上板起来的脸。 “……流氓。” 诶? “您是有窥私癖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如果说前两次莫朵还顾及一点师生间的情谊的话,这次就是耐心耗尽的赤-裸裸的鄙夷。 “等等…” 话刚出口,耳边传来的就是“咚”一声,以及劈开空气的上课铃声。 叮铃铃铃—— 莫朵在几分钟后到达上课的教室,从包里拿出笔盒和纸,背脊自然地挺直。 一点都不会忐忑,更不用说良心不安了。 因为对事不对人。 再说琉斯这种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一直忍下去也太没骨气。 虽然……在一开始就没在忍啦。 长出一口气,莫朵上身前倾靠在桌子上,回忆起琉斯刚刚的话。 嗯,最后一节课的老师确实很宽容没错啦,看外表都是心宽体胖那一类的…… 十分的和蔼可亲,肉堆在脸上仿佛永远带着笑一样。 好说话的风评也是一直都有。 好,就这么决定了! 第一节课转眼间就结束了,下课铃一响莫朵就抓起书包窜出教室直奔补习的小教室。 在桌子上坐稳后,晃着脚等着琉斯过来。 顺便抬头看看黑板上的圆钟。 下午三点二十。 嗯,还有十分钟才开始。 “简现在应该是咒文赏析课吧?”莫朵撑着头自言自语道。 这是选修课的一种,用意是给对于学习咒文有兴趣的学生了解一些偏僻或已经没有魔力效用的魔法。 好像拿分也是挺容易的吧…… 只能希望下学期能够申请到咯。 同时,另一个教室里。 “我,我肚子痛……抱歉老师我去下医务室!” 没等教师回答,简就捂着肚子以根本不像腹痛患者的速度出了教室的门。 然后跑向与目的地大相径庭的方向,在走廊的末端一个左转进了洗手间。 在最后一间隔间啪地把门锁了,坐在合上盖子的马桶上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符纸来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目的地。 下午的时候她比莫朵更早出门,也顺便去看了下信箱。 里面是新的请求,大概昨天寄来的。 内容是,宅子里的恶灵快控制不住了,希望她们能早点过来。 当时莫朵还没下来,而简因为上课的地方有点远而比较赶。 所以根本没来得及告诉对方这个调整的消息。 就连装病跑出去也是拙劣且匆忙的。 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接了委托就必须按照雇主的要求做,这是简的原则之一。 符纸上燃起绿色的火光瞬间把它燃烧成灰烬,同时眼前哗一声天旋地转。 睁眼,发现脚下根本不稳。 还没缓过神来,就踩了个空。 “呜啊啊啊!” 树叶和树枝肆意擦过简的脸颊,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幸好反应快,最后是双脚着地的。 抹了把汗,简抬头看了眼刚刚停驻的地方,树冠枝叶茂密,高度十分可观。 要是毫无准备的话还不摔个屁股开花…… 把身上的枝叶和尘土拍掉,顺便把手往身后一伸一抓,在握住圆锥体的冰凉放松地后出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要贪便宜了……”简嘟囔。 这种移动符纸要是不慎用的话还真可能重伤呢。 眼前不远处是一间小房子,平平的顶灰灰的墙,外面圈了一片小菜园子。 门上贴着纸条,大意是要准备的都妥当了,门没锁,屋主一家人先出去回避了。 外加,系在门把上的钱袋子。 简把钱袋子提起来在耳边晃了晃,叮叮当当的。 莫朵的生活费快没了,这次还是平分吧。 虽然不知道她赶不赶得来。 要是赶不来的话就给三分之一好了…… 手旋动门把,吱呀一声,开了。 预想中窗帘紧闭的阴暗场景并没有出现,倒是暖黄的光和切菜的声音率先拢到面前。 简揉揉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再次睁开,一点没变。 站在料理台前面的女子,和坐在饭桌边看报纸的男人。 于她而言那么陌生,却又十分熟悉。 “妈妈……” 简颤抖着双唇说道。 脚向前一步,在触到地板的同时,听到男人回头的声音: “小简,回来了吗?” “什……” “我说,你从学校回来了?” 这个…… “你真是的,今天爸爸放假,早点回家了。” 女人走上前,把一盘的水果摆到桌子上。 五彩缤纷的水果块上还沾着水滴,看上去冰冰凉凉的很新鲜。 简在门口看着女人的脸,泪腺被猛敲了一下。 这是她在幼年的时候多么熟悉的一张脸啊。 只是在那时,总是被苍白和突出的颧骨以及憔悴掩饰罢了。 其实红润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啊…… “总待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吧。” 女人挥挥手,让简进屋。 脚下就像不听使唤一样的,机械地移动过去,坐下。 “这周末出去玩怎么样,小简你不是一直想去那个公园吗?”男人翻着报纸说。 “什,什么公园?” “就是那个小木马公园啊,你不一直嚷嚷着要去的吗?” 简记起来了,在小时候,总会有一些东西从另一个世界偷运过来。 报纸中夹着这个公园的宣传单,还不止一期。 在当时简的心里,是无异于乌托邦的存在。 “我已经长大了诶,不大关心了这个。” 话语一字一句地从口中吐出来,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不让眼泪流下来。 “怎么了,在爸爸妈妈眼中,你不一直是小孩子吗?” 男人放下报纸,伸手去摸简的头。 手掌放到刘海上的动作轻轻的,透着血管鼓动的暖意。 她听过自己的妈妈说,爸爸以前是人类。 只是同样作为黑暗体-制下的牺牲品而变成魔物罢了。 原来的样子,是方脸寸头的,配着古铜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剑眉,就算有点年纪了也十分英气。 一时间,简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驱除恶灵的事实。 这个房子就是她的家。 她的爸爸妈妈根本没有离去,只是她回家的次数少了而已。 对,就是这样的。 妈妈和爸爸自儿时就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在20岁的时候因为误打误撞的表白而走到一起,并于五年后生下了她。 然后时间一直这么过去,她也……一直健康地成长着。 在父母的庇护下。 直到现在,在这所叫做青空的学校学习。 “吃点水果吧,特地去买的呢。” 女人白皙的脸上笑意盈盈,淡粉色的嘴唇还残留着年轻时的风韵,温柔如水。 “好。” 刚刚那么浓烈的泪意,瞬间就像消失了一般。 全部变成了理所应当。 根本不存在什么另一个世界,从头到尾只有这么一个。 人变成魔物什么的,简直荒唐。 母亲只是偶尔身体不适才会变得憔悴而已。 每到她生病的时候,父亲都会好好照顾她。 而不是……朝着她露出獠牙,大吼大叫。 简站起身想拿离自己最近的一块粉色水果,却忘记了自己同时还背着背包。 上面的坠子晃晃的,本就因为刚刚的冲击摇摇欲坠了,此时直接脱落,干脆地掉到了地上。 “咚——啪!” 清脆的一声,让球体和圆锥体身首异处。 也在同时,让简本身灰蒙蒙的瞳孔清明的起来。 然后因为惊恐而迅速缩小。 眼前的两个人形的脸已经黑了一半。 就像被墨水活活侵蚀掉五官一样,留下的,只有一人一张的,倒着的血红大口。 以及一对空洞的苍白眼珠。 放在一起,就是一张诡谲的笑脸。 “墨水”从两个“人”的脸部一直延伸到颈部,直到把上半身全部浸染,徒留下一截粉红色的裙摆和棕色的裤腿。 “简…我们不是你的父母吗…” “对啊…好孩子……为什么要发出这种噪音呢?” 阴森森又尖利的声音刺进耳膜,让简汗毛倒竖,冷汗唰地下来。 周围的景象倏地消失,光华褪去后不过只是一间普通的空旷客厅,还因为窗帘的紧闭而变得阴暗。 同时一只恶灵的手部长出黑色的利爪,朝简招呼过来。 “不听话的孩子…要受罚哦。” 速度之快让简来不及躲,只能徒劳地把双臂挡在脸前。 可迎接她的不是血肉撕裂的痛,而是耳边的痛叫。 “嘶啊啊啊啊啊!” 莫朵来了吗? 简把眼睛扒开一条缝,看见的却不是棕色的卷发。 而是,米黄色的长直发? 以及一条白色的纱裙? 还有自对方手中阳伞尖发出来的蓝色光芒。 “好在你没把魔器系紧。”女孩转头,覆盖半个额头的刘海下一双眼睛半眯着笑意。 “要不然,可能就此嗝屁咯。” 说着,她向前一蹬阳伞一挥,唰一声就把刚刚还嚣张亮出黑色爪子的恶灵斜切成两半。 粉红色的布料被切成片片,飘散在空中逐渐消失。 “在我的研究还没结束之前可不要有什么闪失哦,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另外一个恶灵见同伴被杀,疯了一般地嘶吼着冲向罪魁祸首,两只手直接变成利爪交叉着袭击过去。 女孩两只手握住阳伞的伞柄,一个突进,直接将伞尖大力捅入对手的心口处。 “搭档。” 魔力的波动化成气流萦绕在她的身边,实打实的生命气息。 胸口处被豁开一个洞的恶灵举起爪子胡乱挥舞,退了好几步后疾冲过去想做最后挣扎。 可在最后却被自伞尖射出的蓝色光线打成筛子,噼噼啪啪地一点不剩。 尘埃落定后,女孩的身体就像褪色了一样呼地变回原来的样子,走到简面前,看着对方错愕的表情道: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但现在……” 说着,指了指简背后的门。 阳光从门后铺洒进屋内,却正好地映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是莫朵。 “简,你没事吧?” 在询问的时候气喘吁吁地,完全没想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哦,或者说是另一个刚刚还是“人”的存在。 蓝白色的珠子咕噜噜地,滚到了脚边停下。 第37章 矛盾 今天对于莫朵来说,也许与平时无二。 早上吃完饭后去上课,上完课后午休,午休后继续上课,放学后也许回宿舍温书也许跟简去完成驱魔的委托。 没错,这是日常。 然而在今天,一晃变成了不平常。 比如说提早了的委托时间,吓蒙了的简,和一个身体呈半透明的女生。 嗯……在几分钟前她还是个“人”。 甚至还举起了手中的阳伞把恶灵打了个稀碎。 对,全部都在短短的时间内…… 更蹊跷的是,明明是灵魂的样子,自己却一点都不怕。 倒不如说是,因为简跟她很熟的样子,所以才不会怕。 ——对方对于灵体是个什么态度,可是两只眼睛共睹的恶劣。 可到了这个女孩子这里…… 怎么总觉得,简正被牵着走呢? 无论是被代替着消灭恶灵也好,对着她得逞一般的微笑也好,都昭示着这个女孩子对比下的强势。 以及那句“搭档”。 当然三个人是不能一直待在雇主家里谈事情的,要不可能会添不必要的麻烦。 再加上简的状态看上去有点不好,于是莫朵便提议回住处再说。 可谁知,不长不短的一段路程,却好像把简掏空了一样,一路上一直嚷嚷“好累好累”的,进了房间还直接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每次一恢复记忆,她都会这样。”女孩虚靠在书桌边上,苦笑。 一路上莫朵从她嘴里接收的信息量可真的不少,现在头脑虽不至于困但也是晕乎得如同一团浆糊。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世界的整体是二元化的。 只是主世界和次世界在很久之前被翻转,人们的记忆也被改写,少数还记得的有识之士被召集起来变成了现在上层机构。 而所谓的乌托邦,在那个阴暗的次世界还作为主体的时候,指的便是现在这个由创-世神掌控的光明世界。 “你的研究就是指这个?”莫朵坐在自己的床上问女孩。 “是的,一开始只是因为一块碎片上沾染着比较阴戾的魔力而已。” 这么说的话…… 莫朵想了想。 “你现在的研究目标是?” “去次世界看一看。”女孩耸耸肩膀,有些自嘲。 “更无理了是不是?” “学无止境嘛。”莫朵回以一个微笑。 女孩没回答,只是指头一勾,把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变成两截的魔器引到手上。 咔哒,球体和圆锥体的底面再次结合到了一起,之间的缝隙严密到好像不曾碎裂过那般。 “这个东西,叫做漆色坠。” 魔器的尖端在半空中划出一个金色的弧线,稳稳当当地落到莫朵手里,还滚了几下,吓得她连忙把手合上。 “可以暂时让思念体恢复肉身,不过仅限于主人授权的情况下。” 球体的触感冰冰的还挺光滑,看起来是易碎的材质,莫朵在拉起链子在眼前晃了几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大腿旁边的床垫上。 “因为她的恐惧,所以把禁制打开了,我才得以回到肉身状态。” 女孩指的是自然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简了。 “思念本身是没什么颜色的嘛,变成实体就像被涂上颜色一样,由此得名。” 这样吗…… 莫朵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为什么……会认识简,还给她这个东西。” “嗯,算是我的良心发现吧。” 如果简醒着的话,一定会讶异于女孩子的表情。 无奈的,柔和的,心疼的,像是要哭却又偏偏上翘了两边的嘴角。 “我一开始呢,可以说完全就是要利用她达成自己的目的。” 冷不丁的一句话跳进莫朵的耳朵里面,让她当即瞪大了眼睛表示难以置信。 女孩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呢,我通过了一些手段让她恢复记忆,并以此得到关于另一个世界存在的证明…一开始对她来说只是会有些疲倦而已,到后来可能真的过分了。” 莫朵的心里顿时挤得跟高压锅一样。 “她的精神开始出现不稳定的现象…”女孩不顾对方皱起的眉头和咬紧的牙关,继续陈述下去。 “同样剩下的记忆已经突破了限界,就算不用特殊手段也可以自己恢复。” 嘭,锅开了。 一根食指顶到脸颊面前,比瞪大的眼睛与死紧的牙关先走一步的是莫朵气愤的斥责。 “你凭什么!难道不知道这样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吗!?” 得知简以前属于另一个世界的错愕被熔浆一样涌上脑子的怒意滋滋熔化殆尽。 “那些肯定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对不对?你可真够自私的!” “所以我现在不想再做了。”女孩走到旁边的床沿微微附身,手掌慢慢覆上简那被黑色额发覆盖的额头。 “虽然在生前已经下定决心绝对不要带感情了,但果然实践起来还是……” 半透明的几根手指边缘描绘着橘色的霞光,在光滑的黑发上来回摩挲。 “太残忍了…” 语气是温柔的伤感的没错,可在莫朵听来却是扭曲了的。 “反正你的研究已经完成了大半不是吗,这种时候就算怜悯一下你的压榨对象也可以咯。” 女孩的身体明显怔了一下,嘴巴撇了撇又平缓了回去。 然后转头,对着莫朵笑道。 “本来以为你挺无害的呢,没想到嘴毒起来也不逊哦。” 这话虽然刺耳,但里面的理却不假。 这正是女孩面对着的矛盾。 前面单纯为了研究而不讲情面地利用简,到了中间却看不下去想要挽回…… 就算在后面的阶段不再利用她,可伤害和成果都已经是存在了的。 况且也是多亏了这些,让研究得以进展到现在的地步。 现在跟简谈补偿谈心疼,都有种亡羊补牢,甚至又当又立的感觉。 “对啊,所以我觉得这段附加的人生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就算失去了生命,也以另一种形式活着不是吗? 只要还存在这个世上,就一定要遵守准则啊。 “会觉得因为是思念体所以可以肆意妄为的我真是蠢毙了是不是?” 女孩的脸上依旧是那个要哭不哭的笑,里面的愧疚显而易见。 从莫朵脸上十分不友好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大概是被讨厌了。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直起身子,指尖刚好地在简散下来的黑色头发上划过直线。 “她是我的朋友啊,当然了。” 前面说过,在重生之后,莫朵才觉得真正的情谊有多重要。 不管是友情还是亲情,于现在的她而言是根本无法放弃的。 无论如何都不容许一点侵-犯,连同着那些作为感情根源的人们一起。 要放在以前,可能还会因为另一方比自己更强而认为他们不需要她,总是畏畏缩缩,止步不前。 而现在就像被一腔热血浇灌出绿洲一样,让莫朵敢于站起来挡住凶猛袭来的风沙。 “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她。” 这句话就像一锤定音一般把莫朵所有的坚毅与决心凝聚起来再重重砸出。 女孩听罢,叹了口气。 “那么,跟另一个她比起来呢?” “她?” “可能听到这个她会伤心的哦。” 跟话语缠绕在一起的,是从窗口外飞进的一张纸。 莫朵转身接住,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就被上面的图案先一步震到。 素描纸上很大的一部分都是炭笔嚣张的黑色,以中间为界线朝两边张开一对狰狞的翅膀,纸边缘处的留白锋利而粗糙,像是羽毛。 整张纸几乎被黑色占据,炭笔的颜色压得纸背的一大块都有些凸了下去,中间的两边留白着上挑的细长菱形,就像一对眼睛一样,阴森森的凶狠,看着瘆人。 这还不够,在两眼的对称轴下方,画着一个白色的小人, 它穿着铠甲,长长的头发朝右边飘起,仔细一看手上似乎还握着把剑。 只是拙劣的简笔画而已。 却让莫朵从头凉到脚。 铠甲,剑,还有长长的头发…… 这些…… 女孩看着她明显爬上脸的惊愕,心想自己一定被更加讨厌了。 “你没看错,这个就是‘她’。” 窗外,天色渐暗。 从练习场回来已经很晚了,伊莱恩提着包吹着口哨上了楼梯,手臂和腰间还夹着一袋刚从下面采的药草。 眼见着快到了,就在前一段阶梯上借着记忆把钥匙从口袋里拿出来。 上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本来想直接开门的,却被一个比自己矮了一截的身影在阴暗光线下吓到。 “莫朵,你怎么来了?” 对方的腿脚似是因为酸麻而踢踏几下,没有回应。 “抱歉让你久等…我先开一下这里的声控魔法。” ”伊莱…” 脚上的鞋子在偌大的空间里用力踩了几下。 “嗯,什么事?” 听着莫朵的语气好像挺不高兴的。 “问你一件事……” 沙沙,天花板闪了几下。 “德里克那家伙又欺负你了吗?” 唰—— 淡黄色的灯光瞬间照亮一层楼的黑暗。 同时也让伊莱恩看清了莫朵手里拿着的,此时凑到自己眼前的纸张。 “啪嗒!” 腋下夹着的袋子和手里拿着的棍子一个时间里落地,在灯光下被映衬得如同油画。 “这个人,是你吗?” 第38章 过去的事情(二) “我们会永远效忠于您的,大人。” 高大的男人搂着略为娇小的女人的肩膀,对着远处已经冒烟的破败神殿发誓。 女人摸着自己的肚子,眼中是复杂的颜色。 二人周围荒凉一片,本来驻守在两边的护卫此时已经在褪了色的道路地砖上化为骸骨,睁着空洞的眼睛等待风沙的侵蚀。 只要一直走,就可以走到皇都。 里面有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即是那传说中的“乌托邦”。 夫妇两人冒着泛黄的大风艰难前行,途中一人想回头看却都被另一人阻止了。 “快走,别回头看。“ 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在主次的战争中输了。 暴戾的君主被制裁,连带着那些帮凶们一起。 他们也曾是里面的一员,可最终是逃过了一劫。 只是因为比那些被蒙蔽的人更快地醒悟并找到让自己安身的位置了而已。 然后一边表着忠心,一边糊弄虚假,最后总算达到目的。 白眼狼,说的不过就是他们这种人。 “这样真的可以吗?” 女人的眼中不知是因为进了沙子还是感情充沛,蓄上了泪水。 “用这个筹码……” 男人看了一眼她戴着珠串的手和微微隆起的小腹,叹了口气。 “你要知道,这是损失最少的方法。” “但她是无辜的啊…” “都说了这是损失最少的方法!你他妈是要怎样啊!” 男人被女人的哭腔弄得心烦,正对着她的脸大吼道。 “这些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月照那边已经答应接收我们了,最后一步还要等到好几年后呢,知足吧!” 女人听完丈夫的话,就像再也忍不住了一样,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看着她剧颤的瘦削肩膀,男人也于心不忍,长叹一口气,揽过女人的肩膀,慢慢前行。 “这真的是没办法的啊……” 顾全大局,总是要牺牲小我的。 这之中包括什么呢? 情感?利益?爱?羁绊? 还是所有的所有呢? 拱形的大门矗立在皇都中原先是标志性建筑的位置上,前面排着一条长队。 队伍里有张牙舞爪的魔物,也有拄着拐杖的残疾人,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尽相同,却都同步地随着弯弯曲曲的队伍向前走去。 缓慢而拥挤,就像融在一起那般。 女人抬头,正好看见拱形顶端雕刻着的一对翅膀,中间正好夹着一个细长的鸟头。 “这就是神鸟吗?”她喃喃。 然后抚摸着肚子,不明不白地笑了一声。 “好讽刺啊。” 之后的事情平铺直叙过来大概就是,夫妇二人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都在接纳他们的骑士团里得到了足以维生的职位;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出生了,那之后匆匆过了好多年。 孩子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有着和男人一样的淡金色头发和女人一样的蓝色眼睛;皮肤白皙如雪,几乎是人见人爱的模样。 在她12岁那年一家人搬家了,女儿迅速融入了新的环境,交了新的朋友。 本来是圆满而幸福的一切,却让夫妇二人眉间的阴霾越积越多。 他们的女儿健康的成长了,是的。 人格很健全也很活泼开朗,是的。 极具正义感,是的。 几乎所有好的词汇都可以形容上去,这就是他们的女儿。 明媚而温柔,暖和而有力,就像阳光一样。 她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耀眼到男人和女人在面对时都像在照镜子一样,无法直视里面反衬出的不堪与丑恶。 亲情之外,还有太多太多隐藏的暗流,是女儿所不知的。 只因为当初在计划脱离那个世界时,被君主发现了。 可当时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如以前一般的强势与不容分说的戾气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了,就连以前那引以为豪的神力都沦落到只能保身的窘境。 男人斗着胆子向君主提出要求,说只要放他们走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意外地,君主同意了。 提出的代价,也不是“一切”。 只是女人肚子里还没成型的胎儿罢了。 “她若能健康成长,拥有健全人格,理想是为了正义效劳的话,到时候我会去接来当守卫的。” 那苍老的声音是夫妇二人一直以来的梦魇。 这并不是一个建议,一个猜想。 而是实打实的,预言与诅咒。 让未出生的孩子以及后代们,被迫尝到背叛的苦果。 无法推卸,亦无法倾诉。 在二人点头确认的一瞬,即是注定了的未来。 当然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女儿说的。 伤害与被伤害,掠夺与被掠夺,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都太多了。 满心以为已经足够铁石心肠的自信,却在离开君主的城堡后,迅速地跌落凡尘。 开始后悔,开始焦虑,开始愧疚…… 开始害怕女儿明媚的脸上被浸染憎恨的黑色。 开始在听到她大声说出自己想当骑士的梦想时挂不住笑脸。 开始逐渐地,把活着当成一种服刑。 也在女儿16岁生日之前终于明白,她不过是君主带来惩罚他们的极刑。 所以到已经衰弱了的祂裹着遮天蔽日一般的黑色披风出现在女儿面前的时候,选择了不去面对。 在以旅行为由站在作为目的地的海上方,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 海水在漫天星斗的余光下侵袭肺部,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而剧痛,意识于清醒中一点点碰撞后模糊。 惩罚他们的人回去了,他们的人生也这么被毁了。 在耳边冒泡的声音,女人颤抖着手慌忙摸索,在抓住男人的几根手指之后用力握住。 对方没有回握过去,只是跟着她一起僵硬下沉。 然后,在肺部的极限中,一同长眠于水下。 而他们那正一头雾水的女儿,正站在王座前面的漆黑走道上,听君主解释着来龙去脉。 “你是我…创造的,伊莱恩…” 黑色的披风下面只见一双冒着阴光的眼睛,比少女体型大了好几倍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喉间冒出积灰了的沙哑声音。 “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尽管惊恐,但伊莱恩还是以理智的声音问道。 “还有这是哪里?快让我回去!” “是想回去吃你妈妈给你烤的生日蛋糕吗,咯咯咯…” 古怪的笑声让伊莱恩浑身不舒服,快速地后退几步。 “可惜啊,她和你爸爸都是罪人哦。” 对方脚下的影子巨大而漆黑,几乎把整个宫殿的二分之一给占据,在这一半中不留一点空隙服务给惨白的月光。 “而你,就是我创造出来的,惩罚他们的骑士呢…”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和荒谬的话语,伊莱恩脑中轰地炸开,怒火噌地升起,当即握紧拳头冲上去。 “你胡说!” 一拳过去,还没够到披风的边缘就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唰地劈到腹部上,在鲜血的飞溅中飞出去几米。 长这么大伊莱恩哪受得过这么重的伤,趴在地上吐出几口血站都站不起来。 “你…你做了什么……咳啊啊啊……” 衣服上染红一大片,自腹部蔓延上去的疼痛撕裂了一样,让伊莱恩眼中灌满泪水。 “唔啊啊啊…啊……” 金色的头发在猩红的血中染上污渍,有几根与脸颊贴在了一起,是肮脏的粘稠感。 不停打颤的眼皮间黑色的影子并没有靠近,只是一直远远看着狼狈的自己,蛇一样的视线在黑色的破布中凉飕飕地爬满全身。 “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在昏迷之前,留在伊莱恩耳边的,是这句话。 “后来我也渐渐明白,自己回不去了。” 依旧是一个餐桌,一样灯光,同款的杯子。 而不同的是,这次,两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我在16岁之前,所有的好性格,所有的正面想法与情绪,不过都是那边的神赋予的,用来惩罚我父母的而已。” 次世界于以前,在还没被宣战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把制造无人格的实验品作为维持整体运作的重要途径。 通过人与魔物,抑或魔物与魔物的结合获得胚胎,再取出并予以人工培育,在逐渐成型的过程中一点点将婴儿本该拥有的情感,性格统统抽走,只在他们的脑中留下“正确”与“错误”的两个极端区域。 实验过程中发生的大小惨事数不胜数,就算账本堆成山可能都算不完。 “我的父母,并不是什么骑士和医生,在以前,不过就是帮凶罢了。” 只有愿意参与实验品制作的人才可以避免这样的命运。 “父亲在以前是负责处理失败实验品的执刑官,母亲是研究禁药的药剂师。” 若不想昧着良心的话,只能落得苟且偷生抑或任人鱼肉的下场。 “而我,是神在自己的王国崩溃后,制作出来的最后一个‘实验品’。” 在伊莱恩的父母提出条件的同时,君主其实已经偷偷将神力作用。 ——赋予女人肚子中的胚胎一个程式,创造出一个与以前那些实验品完全不一样的,编号为“伊莱恩”的存在。 把对与错的极端改成了全部面向阳光的平面,无论遇到什么变故都只会永远灿烂。 这是由不了伊莱恩自己的,一张永远盖在心上的脸谱。 除此之外,真实的她其实和那些没有人格的实验品无二。 “接下来的,你…确定要听吗?” 伊莱恩握紧手中早就没了温度的玻璃杯,咬着下唇尽力控制情绪。 很快…… 很快她的真面目就要为莫朵所知了。 这个从小一直仰慕着她美好假象的小女生。 就算她的破绽再怎么多都选择相信的人。 明明已经长大了还容易脸红的家伙。 前一阵子才跟她孩子气地宣布要结婚的青梅竹马。 在此时,正坐在对面,认真地看着自己,眼中就像不顾一切那样执着。 第39章 过去的事情(三) 若干年后,莫朵回忆起那个夜晚,重复无数次地在心中庆幸自己那时的勇气。 尽管那时对于未知的东西怕得要死,对于自己一直被蒙在鼓中的事实在肚子里积了一些火…… 但幸好还是,紧紧抓住了。 “神让我……在次世界里做守卫。” 伊莱恩不敢看莫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空的杯底自顾自地说道。 “那里……荒凉一片,什么都没有,能感受到的唯一情绪就是孤独。” 以及随时都会被摧毁的恐惧。 “因为次世界已经几乎荒废,所以来自其他世界的失去家园的人,或者盗贼集团,旅人都会把那里当成通往主世界的中转站抑或暂时的栖息地。” 手心发凉,握着杯身来回摩挲。 “我的任务是在每天的巡逻中,只要发现了就,消灭掉……” 支支吾吾地把这话吐出来,换来的是莫朵拔高声音的一句”什么!?” “你没听错,就算滥杀无辜都要。” “等等等等!是神要你这么做的吗!他凭什么!?” 莫朵双手一拍桌子站起来,激动脑热地朝伊莱恩吼。 “还有,你说你16岁的时候就去了那里,可你在学校放假的时候明明回来过啊!” 她清楚记得当时伊莱恩扎着马尾,在路的尽头朝自己招手的样子。 那个样子明明……就是对方不会错的! “当时有一个商人求我别杀他,然后说把一个叫幻人形球的东西给我。”伊莱恩苦笑,“虽然他最后还是因为急性病死了。” 莫朵闻此言,清楚听到了什么东西在自己的心上噼里啪啦碎掉的声音。 “……好吧,你继续。” 敢情那个笔记本也是…… 莫朵复杂的表情被伊莱恩尽收眼底,一瞬间就像绞紧心脏般的难受。 腹部的伤口明明已经痊愈,在此时却又像复发了一样隐隐作痛。 要想在那个世界活下去,就必须遵从神的命令。 起初当然是十分质疑的,也不是没有反抗过。 对神的说辞,对这个世界的存在。 可到最后,往往除了一身伤痕外什么都没有。 也逐渐相信了,自己只是神的创造物的说法——只是由两个罪人孕育然后作为刑具去惩罚的罢了。 除此之外,什么都…… 伊莱恩记得她的第一个消灭对象是一个女人。 灰白的头发,碎成布条的褴褛衣衫,满是皱纹的脸在惊吓的时候丑陋尤其。 当被逼入死角之后对方几乎崩溃,混浊的眼中满是恐惧,双手徒劳地护在身前,嘴中求着伊莱恩放过她。 而伊莱恩的手颤抖了很久,才将手中的刀刺入女人的身体里。 明明只需要一刀可以的,伊莱恩却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止双手,浑身都沾满了血。 女人的尸体就躺在她的面前,腹部上全是被刀捅穿的痕迹,连肠子都流了出来,恶臭在血泊中渐渐弥漫。 伊莱恩在短时间的不相信后瞬间呕吐了出来,在昏暗下伴着泪水粘稠地流下,与已经凝固了的污血混为一体。 然后抓住掉到一边的刀,往喉咙上刺去。 在堪堪划到皮肤的同时,刀子被一股力量带离手中,飞了出去。 “你做得很好。” 耳边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同时头顶也被安慰性地拍了几下。 神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伊莱恩身边,用着一如既往的喑哑声音说道: “这才是真实的你…” 伊莱恩在泪眼中看着披风里面两只阴森森的眼睛,所有情绪轰然爆发。 “放我……放我回去!” 疯了一般地抓住神身上破烂的黑色布料不断拉扯,伊莱恩嘶哑着嗓子开始疯狂地大吼大叫。 “我不属于这里,放,放了我,放了我啊!求你……呜呜呜……” 她不敢承认在挥刀的时候自己就像染上了毒瘾。 更不敢承认可以接受刀子在皮肤中翻搅带来的快-感。 这是本性吗?在阳光的脸谱之外,作为一个实验品的本性。 比血块更粘稠,比秽物更肮脏…… 而且在这个次世界里,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要想在这里活下去,作为我的骑士,这是必须的。” 神捡起刀子,放到伊莱恩手上。 “知道吗,我的神力已经不足以保持这个世界的运作与维持了,不过呢,幸好找到了替代品。” 伊莱恩继续流着泪,无意识地回头看女人的尸体,发现已经被从地上冒出来的黑气包裹并吞没。 尸体在里面被慢慢融解,直至消失殆尽。 “就是人在濒死的时候被提升到极限的,恐惧与恨意哦…” 手腕上一阵绞痛,伊莱恩回过神来,发现上面已经被藤蔓一样的黑色缠住。 “同样,丧失生的希望也会哦。” 黑色越缠越多,在可见的速度下迅速裹上伊莱恩的双臂。 蓝色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大,身体也后知后觉地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不,不要!” 神说罢转身,从背后鼓出翅膀扇动的声音瞬间消失。 “所以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手臂上的黑色忽然全部消失,在夜色中痛灼痛的,约莫是留下痕迹了。 伊莱恩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浑身发冷,眼眶似是干涸了一样胀得发疼。 哀莫大于心死。 她突然能够理解这种感觉了。 “后来我习惯了这种生活,也就……麻木了。” 语气是莫朵很讨厌的理所当然。 但现在已经无法顾及这个问题了,因为对于话中内容,是可以把莫朵的三观崩碎得渣都不剩的。 小时候拥抱她的那双手,递给她花朵的那个动作,让她努力的那个目标…… 全都是,假的吗? 就算换一个人,也会…… 现在,明明在面前的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 可说出来的,却是“我习惯了”这样的话。 “……说点什么吧,莫朵。” 伊莱恩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被从中间剥开,把黑乎乎的内核赤-裸显露。 那阳光下的脸谱永远不愿意承认的,最脏的黑暗面。 对方在犹豫了许久之后,勉强出口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声音很温柔,没有一点责怪的意思。 “因为你一直把我当目标不是吗?” 莫朵全身如坠冰窖,明明是还没入秋却让汗毛冻得倒竖。 桌上的两个玻璃杯都空了,茶壶放在一边盛满了茶水却只是落得被慢慢放凉的下场。 “这是你既定的一面决定的,还是另一面?” 冷不丁的一句,被莫朵以没有起伏的语调问出来。 就像无数只手,在一来一回中,把二人往悬崖边越推越近。 每句话,似乎都长满倒刺。 “要是我知道的话就不会一直瞒着你了。” 伊莱恩脸颊上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的笑。 “所以到头来我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对吧?” 莫朵低垂着眼睛,刘海垂下来看不清表情。 “一直骗我……有意思吗?” 冷到冰点的语气把伊莱恩差点吓懵。 “不,不是那个意思,莫朵……” 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莫朵心知肚明。 伊莱恩明明是受害者不是吗。 “我一直挂念的那个你,不过只是个影子吧。” 并不啊,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你知道吗,我现在多希望当初没遇到你。” 要是没遇到伊莱恩,指不定自己的人生会毁成什么样子。 “如果没这回事的话,我也不会挤破了头考到这间学校,更不会与你重逢,然后遇到这种破事。” 做过最正确的决定,是来到这间学校。 “现在你告诉我以前的都是假的,都是制定好了的而已,真正的你其实不是这样的。” 可不是自己主动找上来的吗? “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挂念的,究竟是你这个人,还是那个阳光的影子了。” 现在这样,是不是就像无理取闹? “我最讨厌的,就是一直被瞒着了,伊莱恩。” 是的,彻头彻尾的。 “是想我现在起来拥抱你然后说我理解吗,抱歉我没有这么高尚。” 无理取闹啊。 就在话出口的下一秒,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压抑起来,桌子剧烈晃动,两个玻璃杯当啷一声倒下。 一把餐叉抵在莫朵的喉咙前面,尖尖的四个牙齿顶端闪烁银光。 握着它的手剧颤,看得出是在极力控制。 “别…别说了……” 那对碧蓝色的眼睛底下已经是没有神采的灰暗,塞满恐惧与狼狈。 “这就是你的本性吗?” 莫朵看着下巴下面的叉子,笑了一声。 然后,握住叉子,往自己喉咙上又推了几寸。 “刺啊。” 这个晚上,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关于真相,关于口是心非,关于隐瞒。 “你是不会懂的…爱这件事情。” 一年前,当伊莱恩杀死一个准备去主世界经商的男人后,这句话被遗留在了耳边。 渐渐冰冷的尸体被地上冒出来的黑色所吞噬,徒留一个溅血的金色项链躺在地上。 捡起来用手指挑开盖子,里面是一个女人的画像。 “不懂吗……” 伊莱恩注视那画像一会,然后握紧手掌,喀地一声把坠子捏分裂。 金色的残骸片片落下,伊莱恩像踩灭烟头一样把它们全部碾碎。 “是吧。” 不知怎的,在说出话的同时,脑子里面想到的,却是…… 棕色的卷发,黑色的眼睛,瘦小的身子。 和一张总是在哭的脸? “哦,可不一定哦。” 原本爬上脚踝的黑色唰啦一声全部消失。 第40章 不可知 “你终于愿意接受相谈的请求了吗?” 极寒之地的黑色神殿中,白色的长裙对着暗红色的披风,语中毫无波澜。 “嗯,我想时机也到了。” 战神手上套着的锁链哐当作响,转身对创-世神说。 后者看着祂脸上横亘出一大片的伤疤,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 “也就是说,你很有把握是吗?” “十分的话,不敢说。” 外面飞雪纵-横交错,狂风声音不断,尖利得如同野兽咆哮。 “但是,如果说渎职的罪名的话,是肯定成立的,对吧?” 创-世神听到这话,沉默了几秒。 “为什么?” 换来的是战神无声的一挥手。 唰一声,白色的光芒从对方的手心生长而出,慢慢悬浮到半空中,形成一个越变越大的菱形水晶。 “这是我的神力,您看的出来,已经开始形成新的形态了。” 然后手一合,水晶就像被吸走了一样一下消失。 “所以,你想说的是什么?” 战神听到依旧没起伏的声音,有点尴尬地扯了一下嘴角。 “要是新的战神形成了的话,还要继续服从这个世界的规则吗?” “这是当然的吧?” “继续不能有情感的,离世间远远地,服役?” 听到服役两个字和战神难堪的笑声,创-世神难得地皱了一下眉头。 “难道你想改变它吗?” 确实在前些日子和元老会又开了一次相关的会议,但还是没有个统一意见。 有的认为一定要变,有的认为和平解决最好,有的干脆弃权。 “我知道你们讨论的最好结果就是解禁对我的处决,元老会里的大多数肯定也会认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见战神脸上渐渐荡上的胸有成竹,创-世神已经明白了几分。 “你已经知道了?” “连应对措施都想好了。”说着伸出右手食指。 “三角形缺掉一角就什么都不是了吧?若是把我消灭掉的话,就永远没有战神了哦。” 响鼓重捶。 同时,整个神殿里撕裂出一阵响亮的嘶吼声,怪异而尖利,直直撞击向耳膜。 “嘶啊啊啊啊啊——!” 裹在一起的,还有因为猛力撞击而发出的门声,咚隆的几下巨响让地板都跟着颤动了起来。 战神倒还好,创-世神倒是差点站不稳。 “我以自己的一部分神力召唤出了它。” 战神交叉着手看着刚刚发出巨响的地方说:“简单来说就是那一部分已经作为代价消失了,而上一任神的神力要是不完整的话,新的神是不会形成的。” “这是被禁止的。”创-世神冷脸。 “我当然知道,但是,您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然后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对方的语塞。 “不知道是吧?因为我们三个都是它掌控下的产物。” 没错,说是“创-世神”,其实也只是指祂能不同于另两个神,在由规则控制的整个世界加上神力的辅佐而已。 真正的主体,是那个创造了这个世界,并让祂们生而为神的“规则”。 它的缔造者,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创-世神” “关于它的一切本来就是不可知的。”回复得决绝。 “不可知是一回事,但能不能打破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句话一出,终于让创-世神脸上有了明显的表情。 可也只是几秒钟的事情,随后马上用一句话掩饰一样地回过去:“你不敢这样的。” 战神看着对方美丽却冷硬着的脸,有点想笑。 真是…嘴硬啊。 “为了改变现在的状况,我什么都敢,大人。” “什么状况?是我们几百年的任期还是无所不能的力量?” 这句话着实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是啊,已经几百年了,可是子民们以为只有几十年呢。” 其实在主世界还是次世界的时候,三个神就已经存在了。 只是在那场大战后,在已经变成光明面的世界中,是一个创造另两个的说法而已。 战神回答得云淡风轻,顺便耸了耸肩。 “但那‘规则’本身,已经是残破了的吧?要不怎么需要您的神力维护?” “这难道不是当然的吗?”反问,“那场战争带来的冲击太大了,要不是我们的补救这两个世界都没有好下场。” “而这‘规则’本身就是无形的,既然神力能与它契合的话,我们怎么就没变成像那‘缔造者’一样不可知的呢?” 战神指指身上的铠甲,再瞄向对面神身上绣着几朵花的曳地长裙。 “很奇怪不是吗?为什么我们就一定要是人类的样子,还能拥有感情和性格。” “因为我们不是‘缔造者’啊。” 创-世神扇动了几下睫毛,回答得理所当然。 “也许是因为,我们被这个‘规则’束缚了。” 战神呼出一口气,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我们被囚禁在人类的身体里,本来拥有感情却不被允许释放,在卸任了之后消失无踪,这些本身就是很不合理的事情。” 创-世神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话题被扯得这么远。 刚想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堂里忽然“哗”地一声旋起一阵暖风。 绿叶和花朵的旋转落下中,一个绿色头发的青年出现在祂们面前,头上还长了一对小鹿一样的犄角。 “喂喂,聚会不叫我就过分了哦!” 鞋子落地,大理石地上还长出一小片青苔。 战神见了青年,笑道:“不叫你也会来的啊,自然神大人。” 对方看了看左边比自己高大好几个头的大个儿,再瞅了一眼左边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冷美人,头上的犄角“唰”一声收回。 “好啦好啦,铁三角难得到齐哦,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自然神拍了拍手,就像难得地参加了一次难得的派对一样眯着眼睛大声宣布。 “其实我刚刚就到了,只是因为那个叫声太吓人了才待在外面不敢进来的,诶我说战神你的大叔趣味也太可怕了吧…” “也就是说刚刚的你都听到了?”创-世神可不想听这个小鬼模样的人耍贫,不耐烦地插话。 “啊还有你,明明挺漂亮的多笑一点会好些……唔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自然神就被从腰部突进的力量咚一声推到离神殿顶只有几寸的高空上。 “现在没时间。”创世神放下手,让对方自由落体了好几米。 “你差点弑神好不好!我们是同类诶!” 自然神好不容易跌坐在地上,指着创-世神大声控诉。 “再说就把你扔出去。”眼刀。 这话阴沉得不像在开玩笑,纵使不正经如自然神这般也明白其中决不是说说而已。 “好好好正经正经。”拍拍裤子上的灰站起来。 “那我们可以继续刚刚的话题了吗?”战神见两个神闹完了,有点小心翼翼地发问。 这倒让自然神有些不爽了,马上嚷嚷着打断。 “喂喂喂您能不要这么委婉吗!说白了不就是要破坏这个世界的规则再把我们三个搭进去形成新的吗?”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导致另外两个神直接被弄懵。 “创-世神的心脏才没那么易碎哦大叔,虽然长了一张伤痛少女的脸。” 一点都不像刚刚才扔下炸弹的样子,自然神继续贫嘴。 “绝对不行!” 罕见地,伤痛少女的表情有了明显变化。 “如果说你策划出这种闹剧就是为了这个的话,也太荒唐了!” 顺带的,音调也提高了几个八度。 “等等,您听我解释……” 想循序渐进让创-世神认识到自己的目的的,怎料被自然神一脚插-进来。 整件事情都不好了,战神想。 “规则若有缺陷了的话,就只能起到束缚的作用不是吗?如果摧毁了它再形成一个新的何尝不可呢?” “说得倒轻松,你知不知道要真把它破坏了的话这个世界得乱成什么样子!”创-世神大声反驳,“而且现在也只能得到神力里面有能维持规则运行的同质的这个结果而已,其他的……” “可刚刚说规则是不可知的似乎也是您哦。” 怎料自然神漫不经心地来了这么一句。 “自打脸可不好哦,这样的话,能释放这种不可知神力的我们,本身不就应该是‘不可知’的一员吗?” 青年的脸上是惯常的吊儿郎当笑。 “会被人类的形态束缚,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不是吗?” 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垂首沉默的战神:“觉醒了感情的神很不好做哦,是吧?” 后者明白了他的话中意思,接茬:“没错,创-世神大人,您难道不觉得这种感觉很煎熬吗?” 日复一日只能面对自己的孤独感,不允许拥有恋人甚至朋友的冰冷寂寞,以及对于子民的那些他们察觉不到的爱……直到消失退位的那一天,对于祂们三个都会一直存在。 “那只凶兽因为吸收了我的神力,所以在被消灭的时候爆发出的力量不亚于那次战争,这样的话,原本残破的规则也会……” “够了!” 不知是不是恼羞成怒,创-世神一反常态地把话狠狠打断。 “这样真的很荒唐!你们是把这个世界的一切当儿戏了吗!我绝不允许!” 祂的周围开始冒出阵阵凛冽寒气,因为一瞬间的情绪爆发而如利剑一般朝四周全数刺出。 “戳到痛点了吗?” 自然神摇摇头,不顾身上起的鸡皮疙瘩,轻叹口气。 “您在某些方面还真是任性得很呢,说到底就是不敢承认吧。” 轻轻踱步到大吼完喘着气的创-世神面前,自然神伸出双手放在祂的双颊上,淡黄的瞳孔直视冰蓝色的眼睛。 “其实我们就是规则的新‘缔造者’,您是知道的。” 到最后,还不是被情感所缚。 第41章 聊天时间? “如果说想跨级提前完成巫师考核的同学,可以选择不参加期末考试,但相应的,暑假的时间就要牺牲咯。” 期末前的最后几周,在一天的必修课上完后,班主任在讲台上如是宣布。 “想考高级巫师的同学,可要提前决定好是自学还是找导师辅导哟,申请书在下课后可以找我拿,尽快填好,下周五之前交给班长就好。” 莫朵下巴搁在桌子上听着话,手跨过自己的桌子放到隔壁去,思绪早就飞了。 简生病了,请假没来。 和伊莱恩闹僵了,自那天以后没见一面。 知道了太多东西,还没消化完。 这些想法挤在一起,轮流窜到脑子里,让她根本没办法好好听课。 ——全部都是太多突然的事情啊。 自己的爆发的脾气是,崩裂的心情是,作为万恶之源的契机是。 “就这些了,如果没什么别的就下课。” 站起来收拾桌子,钢笔咕噜噜地滚到一边掉到地上,莫朵当即弯下腰去捡。 头碰到桌子的一只脚,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不起”。 可站起身子,发现它前面的椅子上根本没人。 回去的路上心血来潮去了练习场转转,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用白色的线划出来的练习区域方方正正的,放练习棍的箱子静静待在一角。 脱了鞋往里面走去,转了几圈后坐下,看看顶上残余的橘红色阳光再看看周围;在确认空无一人后自感没趣,想离开却硬是又在原地发了几分钟的呆。 ——是在期待什么呢…… 走出练习场回到住处,视野内空荡荡的两张床和少了一人份的行李孤零零的,归巢的鸟雀声中静寂一片。 对啊…… 莫朵站在门口,右手抓着圆圆的门把手,想。 空无一物的状况,也是。 钥匙还嵌在锁孔里,晃晃荡荡,闪着银光。 “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在上次那家餐厅里,几乎同一个位子上,琉斯坐在对面,问莫朵。 “没什么,就是想问老师一下,关于考大巫师的事情。”如是答道。 琉斯听后意味不明地动了动脖子和肩膀,脸上似笑非笑: “如果是这样的话直接来办公室找我不就行了,何必要以吃饭为理由?” 何况在这地方留下的也没什么好回忆。 “只是想……增进一下师生感情吧。”这原因蹩脚得莫朵差点舌头打结。 “我已经结婚了。”琉斯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见到对面的人瞬间变得奇怪的表情后又补了一句: “我是说,既然结婚了一定会更忙,所以对于突然的邀约会比较麻烦。” 简而言之就是别想歪。 听到结婚,莫朵的心情好像被硬生生地拉下一个台阶。 在好几天前不是才跟伊莱恩信誓旦旦过的吗…… 怎么说变就变啊。 “老师的爱人是什么样的人呢?”心不在焉地一问。 当然在话出口后莫朵为了掩饰海浪一样扑来的尴尬,掩饰一样地对服务生送来的培根意面大声说了句“谢谢”。 琉斯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也并没有予以无视。 “跟我亲近的人啊。” 热茶的雾气喷到圆框眼镜上,霜花一样白白一片。 呃,文字游戏玩得真溜。 “我是说性格…也就是优点缺点啦!老师!”莫朵无奈地放大声音。 “如果说这些的话……”琉斯想了一会儿,嘴角勾出一个弧度小却清清楚楚的笑。 “大概就是,粗神经又冲动脾气又大吧……” 本来难得看到冰山教师的笑让莫朵有点期待对方的回答,却在听到出口话的下一刻觉得十分扫兴。 甚至有了一点把叉子上的培根甩琉斯脸上的冲动。 “但是,能接受我的一切,就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琉斯的话里面难得带了温柔。 接受一切吗…… 莫朵无趣地嚼了几下嘴里软软的意面,用舌头把嘴边的番茄汁舔掉再咽下去。 明明是比较重的味道,却有点味如嚼蜡。 仔细想想,在和伊莱恩的相处中,自己不是一直都挺任性的吗? 不能接受她身上的伤疤,不能接受她来自次世界的事实,不能接受自己对她说出真心话的想法…… 明明更有苦衷的是对方不是吗?怎么搞得主次颠倒了哦。 “那您有过……没办法对着对方吐露心声的时候吗?” 这时琉斯要的点心也上来了,白色的盘子上排列组合着几个颜色鲜艳的小纸杯蛋糕,看起来就挺齁的样子。 “这种事情常有吧。” 服务生说了一句“请慢用”,抱着托盘走远了。 琉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蛋糕拿掉纸杯,一口咬下一半。 “我是,对方也是,不过习惯也就明白怎么解决了。” “是吗……” 主要的是,对于这种状况莫朵并不知道怎么办啊。 叉子在与红色酱汁几乎融于一体的面条里面搅了一圈又一圈。 她还是太无知了啊。 比起已婚人士来说? “这种事情,需要相互磨合吧?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我单方面的原谅…因为对方太幼稚了。”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似乎说到婚姻相关的事情,琉斯的话变多了? “她比你小吗?” 莫朵有些奇怪“冲动”,“幼稚”,“脾气大”这样的词语为何被琉斯用以描述他妻子。 凭对方的理性与某种程度上的欠揍性格,应该会眼光高地找一个知性体贴型的女孩吧? “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吧,我养了一段时间。”琉斯把被手指按平的纸杯上的蛋糕屑吃完,不疾不徐地回答。 ——还是养成系!萝莉控吗!? 莫朵顿时有种人设崩塌的感觉,恍恍惚惚。 “没,没想到老师您这么……” 看到对面的学生脸上哭笑不得的表情,琉斯在心里猜到了几分。 “结婚对象又不一定是异性。”冷不丁地丢下又一个重磅炸弹。 “你难道不知道吗?” 哦……原来不是妻子,是丈夫啊…… “等等这不还是一回事吗!” 情绪激动地,心里想的一下子从莫朵嘴里蹦出来。 然后成功收获来自周围以及琉斯的有点不友好的眼神。 “你爆发起来真的很可怕啊,莫朵同学。” 琉斯将一个用粉色斑点纸杯装着的小蛋糕放到莫朵盘子旁边,面无表情。 “这就是所谓‘闷骚’吗,那我劝你还是多释放真实想法一些的好,突然的爆发可能会伤到人。”顺手推推眼镜,“还有,纠正你一下,虽然不知道你说的‘一回事’到底是什么,但要是奇怪的癖-好的话我绝对没有。” “他是翼族人,幼年至少年时期比人类短,直到青年时期才开始同步,所以我和他都是正常的。” 哦,原来“养过一段时间”是这个意思…… 但不说清楚真的会让人误会啊琉斯老师! 莫朵心里飞过好几条吐槽,嘴上嗯嗯应着,硬是把飞过去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琉斯挑挑眉,把又一个蛋糕吃下。 “我是说真的,你这种性格太不稳定了。” 同时莫朵呲溜吸完最后一叉子面条,嘴边沾着酱汁抬头看琉斯。 “从上次我说看了你的记忆之后你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了,你说出的话更多是由恶意组成的,所以狠。” 一说到这事情莫朵就有点不爽了,反驳道: “您还有理了是吗?” 简直耍无赖好不好。 “我知道自己有错,现在的重点是你的话,在出口的时候没觉得正被什么控制着吗?” 这…… 莫朵回想起来,确实。 那种由厌恶感与冲动堆砌而成的,恶质欲-望…… 她到现在还记得。 “我知道当时你用理智在尽力控制,但如果没了它把关,在实在很极端的时候,就不止这样了吧?” 尽管琉斯话中给他自己洗白的感觉强烈,但也是不无道理的。 这种感觉,莫朵在那天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两次。 一次是对着那个思念体的时候,一次是对着伊莱恩。 一次直来直去,一次口是心非。 都不是积压已久的那种生气,而是突然的爆发感觉,迫不及待出口的那种。 “老师,这不叫闷骚吧…那是积压了很久的那种,我是完全被戳到了底线才……”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但总之,这么冲动的话,不稳定因素很多。” 莫朵听着,觉得确实有道理。 自己脾气看似很好,但其实容忍的底子浅得很,一爆出来就不管不顾。 那个思念体的话是直接洪涝灾害了不说,容许伊莱恩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也只是少少的一点点蓄起的水罢了。 在看到对方一身伤的时候不照样大吼大叫了。 这么一想,心里的愧疚又加深了一层。 而且……还分冷嘲热讽和发大火两个种类。 “这大概跟你小时候的事情有关吧……”琉斯想继续说下去,但在看到莫朵马上恶意起来的眼神后急忙把嘴边的话堵回去,佯装着咳了几声,换了个话题。 “总之,大巫师考核的事情明天补习的时候再说吧,我待会有工作可能要先走了……是aa的对吧?” 回答他的是莫朵咽下蛋糕后鼓着腮帮子要吐不吐的脸。 过量的糖分在嘴中爆炸,再尖锐地席卷了整个舌头,甜得不得了,几乎到了要害人的程度。 抓起茶杯往喉咙里使劲灌了几口后莫朵才缓过劲,张着嘴使劲喘了几口气。 “您这是谋杀…啊…吗?”莫朵指着教师,有气无力地,控诉后面几乎用了气音。 琉斯看到莫朵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叫来服务生。 “结账,我两份一起付。” 第42章 假象 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生太多事了,莫朵一直没睡好。 就像小说里的固定套路一样,发梦。 而且还是发噩梦。 更可怕的是在梦里被吓了好几小时之后醒来还记得清清楚楚的,十分影响一天的生活作息。 总结起来很简单,就是一黑一白的两张脸,摘面具的动作,和一把银晃晃的刀子。 地点也不尽相同,有小时候经常坐着荡秋千的小运动场,有那片长满灰绒草的平原,有以前学校中的那间小教室。 事件也无非是,她坐着或站着,幼年模样的伊莱恩在旁边… 然后,对方保持着微笑的表情将手抚摸在脸颊边缘,几下之后唰一声把整张脸取下来,同时从身后变出一把刀子;顶着一张没有五官却是黑色的脸;向莫朵刺去。 嗯,还不是朝别的地方,而是直直刺到喉咙里面。 莫朵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不能动弹。 纵使刀子割到大动脉上,鲜血飞溅,沾染上了视野中的一切,对方还是没有停手。 虽然没有痛感也闻不到铁锈味,但心里的恐惧已经无限膨胀。 再在到达一个极值的时候,啪地一声睁开眼睛。 时间是天刚蒙蒙亮的凌晨,周围都是暗蓝色的,朦朦胧胧的,一切都不清楚。 起身时莫朵总会发现背上布满汗水,脸上也糊了两颊的浊泪。 下意识转头去看隔壁床,却后知后觉了自己室友早就请假的事实。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头脑迷糊地晃悠去浴室洗澡,冷水劈头盖脸地冲下把全身强制性地叫起来,头脑却还是在迷糊中兜兜转转,直到穿好衣服背着书包走出门,在一楼门旁边的信箱里面检查信件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以及今天要干什么。 可抬头看门外顶上的钟,发现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 走到餐厅去吃早饭,在端上来的酸奶麦片前面掏了好久书包才发现钱包一直躺在住处的书桌上。 然后正想尴尬地表示自己没带钱可否赊账,肩膀却被拍了拍。 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黑色大波浪卷的女生。 “你是……?” “莫朵是吗?”她没有回答反而抢先一步问了过去。 温妮? 餐厅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对方把盘子里的水果块挑出来的动作,莫朵回想起了简跟自己提过的那些脑中的印象。 斩男高手,玩咖,偏偏遇到了真爱…… “最近没有办法陪简打球,很抱歉哦。”温妮摸着肚子说。 “她是请假了吗,最近也没看到诶。” 她的灰色眼睛里面洋溢着温和与母性特有的恬静,虽然身材还没因为怀孕而有明显变化痕迹,但整体看上去就是为人母的幸福感。 “嗯……她突然生病了。” 和简描述中的那个样子,完全货不对板嘛。 莫朵闷闷地想着,顺便把碗边上的冰牛奶仰脖喝了一大半。 她看人明明也挺有偏见的啊,还说自己黑白分明。 把杯子往嘴里又倾斜了几个角度,像喝闷酒一口气全部灌光光。 然后…… “老师我肚子痛…” 肠胃就像扭成一团一样,带动肋骨挤压在一起,一下一下的剧痛突突地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弄得莫朵一身冷汗,啥都不能做。 唯一能做的只有勉强举手跟老师提出要去医务室的请求。 红发的女老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扫了一眼莫朵旁边空着的位子。 “去吧。” 这才第一节课,开始了也才不到一半。 “同学们以后要注意饮食哦。” 下面稀稀拉拉一片应答声音。 而莫朵早就捂着肚子半走半跑地向医务室去了。 肠胃脆弱这事情好像重生前就一直…… 好在接下来的一节课就要到午休前了,这之前有足够的时间休息。 校医室的床旁边有一扇帘子遮挡,目的是给身体不舒服的学生好好躺会。 头发上是未干的洗发水味道,清清爽爽又柔柔软软的,躺在枕头上挺舒服的。 被子床单都是干净的,空气中流动着窗口放置着的花香味,校医的态度也是和蔼的…… 但重点就是,睡不着啊! 不知是时间的原因还是精神的原因,莫朵只能躺在床上徒劳地睁着眼睛,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眼前的天花板洁白得发光。 好像……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对,就是日常。 想着想着莫朵也有点犯困了,翻个身子想睡过去。 却好死不死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老师,我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可以帮忙看一下吗?” 礼貌的,温柔的,得体的。 曾经让莫朵一听就觉得安心的声音。 在此时此刻却像突如其来的一把飞刀一样,让莫朵全身一个激灵。 “又是你啊,真是……坐下吧。” 校医有点佝偻的身躯和卷曲的花白头发透过帘子可以隐约看到,同样对面坐着的人也是。 纤细的,结实的,满是伤疤的…… 莫朵的心脏顿时开始咚咚狂跳起来,头脑中完全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蒙了。 然后,手脚开始冰凉,紧张恐惧的感觉成群地涌上来,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帘子外的人伸出手,校医接住,细细查看。 “你是女孩子诶,怎么会想到考武斗学院来呢?看看现在,一身的伤。” “那些都是旧伤啦,老师。” 带着阳光的声音让人一听就可以在脑中自动描绘说话人的脸。 是那么有画面感,又那么具体的…… “不…不……” 莫朵从喉咙里低低地说出这几个字,双手冰凉地紧抓枕头,几乎要把里面的棉花扯出来。 不要再说了…… 拜托…拜托…… 快走…快走啊你! 明明都是假的不是吗,明明真实的你不是这样的啊! 为什么还要继续戴着面具生活啊! 眼中已经有了泪水,倔强地在眶中打着转,再被莫朵一股脑地缩着身子抹在被子上。 “呜…呜呜……” 声音细如蚊蝇,短促的几声又尖又哑的。 “谢谢老师,这样就可以了呢。” 外面的人扶着一边涂着药水的手臂站了起来,不经意地往床外的淡蓝色帘子上一看。 “这是……?” 轰隆一声,莫朵的脑子炸了一样当机。 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快走”。 两个字在脑中无限复制黏贴,刷了好几行,在恐惧的驱使下充满整个想法的空间。 似乎所有空气都凝固,连时间都被一掰两半用了那般。 每一秒都像在独木桥上行走,颤颤巍巍。 要是帘子被拉开的话,自己就完了啊! “有同学不舒服在里面休息,别去打扰哦。” 原本在帘子上已经凝固成一个黑影轮廓的手掌停在那里,马上收回。 “啊是吗?抱歉咯。” 也不知道是给校医道歉还是给帘子里的莫朵道歉。 “那我走咯,谢谢老师。” “慢走,下次一定要小心点啊!”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医务室的门被完全关上莫朵才把已经快嵌进皮肤里的指甲放开。 随即开始被放气的气球一样大口喘气。 帘子被拉开,看到的是校医奇怪的表情。 “你……是不舒服吗,哮喘?” “不…就是有点胸闷,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着莫朵调整了一下躺姿,背对着帘子,看似累极要睡去一样。 校医见状,顺势拉上帘子。 “随时离开都行哦,自己把握。” “好的。” 说完这话后,莫朵的手抚摸上胸口,极力想平复里面锣鼓喧嚣一样的忐忑。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就被日常的假象蒙蔽了呢? 明明就刚刚做了噩梦不是吗?明明才从空一人的座位上离开不是吗? 明明早几天就知道伊莱恩是假的不是吗?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正常… 自己是有多厚脸皮才把它认为是日常的呢!? 又是多笨才会忘掉那么多天之前的事情啊! 责怪的情绪昙花一现,再然后是浓厚的,恐惧与迷茫。 这次谁都不在身边了。 能面对以及解决它们的,只有莫朵自己。 想到这里,明明已经快干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该……怎么办啊……” 莫朵把头埋在枕头里面尽力压抑哭声,可这么做貌似刺激到了泪腺,让眼泪更多地流了出来。 以前那个会帮自己的人,让自己安心的人,现在变成了自己不接受的存在。 那该怎么办,是索性绝交,还是置之不理呢? 难道还要硬着头皮接受吗? 自己不知道啊… 重视情谊吗?没那么高尚吗?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吗? 正确选项,到底是哪个? 于现在,埋头哭着的莫朵来说,都是未知的。 唯一可以知道的只有,一旦选择了,就注定要走到黑。 一点回头的余地都没有。 甚至连后悔……都是不允许的。 校医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听到帘子里呜呜嘤嘤的声音,叹了口气。 把眼镜取下来擦了擦再戴回去。 “青春期吗?” 低低的一声。 要说青春期的话。 是人体成长的第二高峰期。 也是人由依赖走向独立的过程。 第43章 面具 一刀又一刀,疯了一样地割在手臂上,深深浅浅的流出暗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地掉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形成绽开成一滩。 伊莱恩喘着粗气,捏着刀的手颤抖,面容扭曲着牙关打颤。 左手臂上横横竖竖地铺陈着好几道红色,似是牵动到了旧伤,疼痛一阵阵地扑打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上疯狂撕咬。 痛是真的很痛。 但无论再怎么痛,刀子的刃部都没有临幸一下手腕上哪鼓动着的要害,只是歪斜着目标,离着往它越来越远的地方无序地张开牙齿。 “我受够了…” 自地上长出的黑色已经缠满伊莱恩的双腿,就像被蛇附身的藤蔓一样,撕开盔甲之间的衣服,就像绳子一样越勒越紧。 “受够了…受够了…妈的受够了!” 伊莱恩的声音很低很低,被牙齿咬着发出来;就像野兽的声音一样。 “要死就死吧…没错…死吧!” 最后一个重音就像下定决心一样的狠。 左腕上的要害处被刀子狠狠刺进去再用力一拉。 唰一声,决绝的一下,血浆迸溅。 红色在暗夜的灰色下铺满视线,同时伊莱恩整个身体被迅速爬上的黑色拉住,“咚”地一声跌到地上。 “噗嗤” 眼眸在憎恨的灰暗中缩小,紧闭的牙关在狠狠的相撞之后慢慢松开。 心脏被刺穿了。 “呃…啊啊啊……不不不不要!” 伊莱恩醒了。 又是一场噩梦。 几下凉水拍到脸上,却还是不清醒。 看着镜子里自己青色的黑眼圈和根本不干净的脸,乱乱的发,伊莱恩抓着梳子发了半天的呆。 梳齿陷入头发里一拉,扯动头皮,痛得不行。 在杂乱的纠缠中好不容易顺完一把,伊莱恩一看梳子,上面缠着的头发新旧交错的,也不知道谁是谁。 对啦,就和自己的性格一样…… 刷完牙之后伊莱恩勉强把自己的面貌打理了一番,出门。 因为时间还太早,所以餐厅的早餐也没多少。 “一共五个铜币哦。” 某一个铺位的阿姨把一个奶油馅面包和一盒牛奶递给伊莱恩,顺便在接钱说了声谢谢。 “你总是那么早的呢。” 伊莱恩环顾一下还空荡荡的周围,答了一个是吗。 “今天心情不好吗?”对方问道。 “您怎么知道?” 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疑问而微笑,不知是因为心情差得可以还是因为面部肌肉懒得动。 “因为今天你没有笑哦。”阿姨微笑着道出原因。 “这样啊……” 说完伊莱恩转身,头都没回走出餐厅。 啊,是啊……没有笑啊。 因为好像根本找不到理由去这么做啊。 面具戴久了也会烦的不是吗? 照着熟悉的路走过一大片树荫,一条小道,到达武斗学院下的礼堂中。 那里有几个男生在等着,见伊莱恩来了纷纷放下手中正在吃的早餐或擦的武器。 “班长好!”异口同声地打招呼。 “啊,好,好!” 伊莱恩把书包随便丢到一边,拍拍手上的灰,漫不经心地应到。 看到她这个反应,男生们的心里忽然揪紧了。 ——并不是因为看到漂亮女生不高兴而产生的怜悯,而是真真切切的,上司心情不好职员遭殃的忐忑感。 虽然以前没看过但现在这个样子就是不正常啊!十分的不正常! “那么期末考试还会考什么呢,我记得能补的都给你们了吧?” 没有笑!没有温柔的语调!没有积极的态度! 而是与上面相反的!全部! 面无表情的脸!没好气的语调!爱理不理的态度! “今天就随便练习吧,要是有不懂的先自己琢磨…”顿了一会儿,“实在不懂再问我。” 是啊,面具戴久了…… 也是会想把另一面拿出来透透气的。 然后黑着一张脸走到一边席地而坐,挥挥手示意男同学们可以开始自己研究了。 几个人n脸蒙圈。 在他们看来班长除了帮忙考试以及有班级安排的时候打人很痛之外,几乎不会露出这种表情的啊…… 还有这种反常的态度。 “那个,班长…”一个男生搓着手讨好般地走到伊莱恩身边,小心翼翼地伏到与她耳朵身边小声耳语; “最后一段的内容,你还没……” “自学不行吗?” 冷到极地的一句话。 “不,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知道我们的体能都不是太好,而考核又是有标准的,所以……” 伊莱恩听罢,是勾起了嘴角。 但只有一边。 显露出来的也不是微笑。 而是冷笑。 “哦,我忘了你们都是渣滓的事实了呢。” 声音不大,却让男生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冷汗簌簌冒了起来。 伊莱恩不打算再说下去,呼出口气,把刘海往上拨开。 面具戴久了,也不是没有缝隙的。 几个当时求着她给自己补习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有一两个因为伊莱恩的差劲态度握紧拳头想上去呛声,可不是被旁边人拉住就是被伊莱恩的冷脸生生吓退几步。 伊莱恩的理智当然明白这么下去不行,便站起身想着多多少少补习一点好了。 可就在同时,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踏进礼堂,径直朝伊莱恩走去。 周围人见了那人的样子,心情无一在平稳的线上起起落落。 ——你来干什么啊…… “哟!伊莱恩!又在给他们补习么!” ——德里克! 壮汉并没有听到周围人脑子上冒出的几乎具象化的“快走”两字,停在伊莱恩面前。 “但是教他们这种弱鸡一点意思都没有吧,跟像我这种强者对决一场不是更好?” ——好个屁啦! 凭班长今天的反常你们打一场分分钟能把这里炸了好吗! “咦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差,是没吃饭吗?” 德里克蹲下身伸出手像是关心的样子,却在下一秒脸上遭遇一记重击。 其中用劲大到德里克的头直接偏向一边半天没缓过来。 这次又是用拳头。 “给我安静点。” 伊莱恩眼中冒着的冷光清晰可见,半张脸似乎都被涂上黑色,刚发完力的拳头依然紧握着,好像往里面放根钢筋都能给捏碎一样。 “你……” 被这么突然地赏了一拳德里克的脾气马上就上来了,刚想朝伊莱恩大吼,一根练习棍就忽地戳到了眼前。 “就这么刺过去的话,别说你的眼睛,半张脸都没了吧,德里克。” 木头棍子圆圆的顶端拄在两颗眼球前面,动都不动,吓得被指着的人也跟着一动不动。 伊莱恩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还阴得很;虽然没有明显的表情,却生生把周围的温度一下拉低了十几度。 “怎么,刚刚不是还想跟我打的吗?” 就像……杀人鬼一样的阴戾。 “怎么现在就像个小孩一样畏畏缩缩的?” 不,杀人鬼至少是人,面前的这个样子根本…… 完全是一只怪物! “说啊。” 练习棍往德里克的鼻梁上不轻不重地怼了一下。 却让他直接像被抽掉骨头一样瘫到地上,完全被吓到酥软。 一米八几的大汉被吓到躺倒,这画面可称不上好看。 伊莱恩把棍子扛到肩膀上,再次呼出一口气。 这次的比上次时间长了一点,就像叹息般悠长。 “你们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教你们。” 周围的男同学就像得到赦免一样全部松了口气。 面具戴久了,自然需要取下来清洗清洗的。 清晨的时间就在几十分钟后的上课铃中结束了,之后是第一节必修课的时间。 刚在落座的时候伊莱恩就感觉到左手臂上的不对劲,有一块挺痛的还有什么热热的流下来。 几分钟后低头一看,旧伤裂开了。 “老师我去下医务室。”举手示意。 从自己学院的教学楼走去别的教学楼里的目的地是挺远的,一般人都会选择用传送阵过去。 可不知是怕自己的意念出错还是怎么的,伊莱恩选择走路过去。 一路上阳光明媚,树荫浓郁,雀鸟在空中飞来飞去,也算是不错的景色。 伊莱恩面对着却像麻木了一样,只想让自己的脚快点到达校医室,十分执着地低头赶路。 在那白色大门出现于自己视野中时,才肯抬头看一下。 深呼吸几下,拍拍脸颊,再伸手握住门把手,一旋。 “老师,我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可以帮忙看一下吗?” 礼貌的,温柔的,得体的。 富有感情的。 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见了伊莱恩,先是皱了一下眉头,再开口: “又是你啊,真是……坐下吧。” 伊莱恩拉开椅子从命,再伸出手,把伤口给校医看。 “你是女孩子诶,怎么会想到考武斗学院来呢?看看现在,一身的伤。” 对方旋开酒精和药水,再拿出棉签,顺便唠叨。 伊莱恩听到后反射性地微笑。 “那些都是旧伤啦,老师。” 校医没回话,只是在给已经流了半手臂血的伤口止血后用她们两个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 “就那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么,你看这么深的伤口要是感染了怎么办?也不拿个什么包一下……” “知道知道啦。”应和。 “我听说青春期的一个极端就是自残倾向,难不成你也是?” “我已经二十了。” “嘁,又不是过了青春期就没有的,小丫头片子。” 伤口被止血后再被包住,校医在确定扎好了之后轻轻拍拍伊莱恩的手臂。 “谢谢老师,这样就可以了呢。” 伊莱恩站起来礼貌性地朝校医微微鞠了个躬,想就这么走了。 可以转头,就发现一道把房间隔成两半的蓝色帘子。 里面是什么?这个念头忽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这是……?” 第44章 纠结 在医务室里一直躺到早上的必修课结束,中间莫朵睡了一会儿醒了一会儿;整个脑袋都有点不清不楚的;整个身体晕沉沉地站不稳。 肚子是不痛了没错。 可……心里却一直在打着鼓。 一直悬在半空站不住脚的那种。 还不是因为在医务室躺着的时候,差点见到伊莱恩。 差点见到就算了,还紧张到半条命都差点没掉。 究其原因是什么呢…… 莫朵坐在教学楼外的小庭院里,手里的面包刚吃了一半,粘粘的果酱夹在白白软软的两片面包中间被挤了出来,差点滴到手上。 因为伊莱恩是她重生后除父母后第一个给予她好意的人? 是啊,就算现在对于一切都习惯了,但想想,当时因为陌生以及失去所产生的恐惧还是可以被回忆勾起来的。 凌乱的房间,碎裂在地上的玻璃杯,被撕碎的书本…… 脆弱到连小孩都可以欺负的心智,暴躁到对着父母恶语相向的情绪,无力到什么事情都做不到的身体…… 还有被这些一起毁掉的,人际关系和大好前途。 直到现在莫朵依旧不敢想,要是当时没有遇到伊莱恩,自己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的笑脸灿烂,性格温柔可靠,明媚得如同阳光一般;几乎没什么不好。 但偏偏…… 啪叽! 两片面包在莫朵的手劲之下碎成几块,果酱黏黏的扑到包装纸上,让几根手指都遭了殃。 偏偏她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正的伊莱恩! 只是被创造下来就有的几段格式罢了。 “也就是说,小时候就算面对的不是我,她也会……” 也会照样这么做的吧? 毕竟真正的她在那时候还只如白纸一张啊。 把好性格的面具当成真正的脸去面对他人,也是可以的对吗? 而在意识到真实面的黑暗后,选择继续用面具示人,也是…… “好伤人哦…” 太复杂了。 也太矛盾了。 莫朵又有些想哭,不仅是因为伊莱恩有黑暗面这件事。 更是因为,它权威的真实性,和与之相对的那张面具的单薄和虚假。 还有与之衔接的,自八年前一直支撑她前进的支柱中的空心。 本以为它能一直作为重要的力量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可谁知,在一场大暴雨之后被拦腰斩断——让天险些塌下来不说,还把它空无一物的内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眼前。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 想到这里,莫朵算是有些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心里一套嘴上一套地去中伤伊莱恩了。 ——就是因为怕啊。 害怕去面对所有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啊。 所以才会在伊莱恩说出真相的时候,将本来笃定的执着越捅越薄。 最后不惜将所有寄托于虚幻,认为撂狠话可以挽回一点什么…… 或者是……多欺骗自己一点什么,挡去一点什么。 可事实证明,后果只是隔了一个帘子不敢主动拉开的窘境。 明明一切都是那么赤-裸裸地印在心里了啊。 无论怎么说狠话都撇不掉,无论怎么麻痹都埋不掉。 已经吃完了的包装纸摊开,黏黏稠稠的红色糊在上面,就像结了一张网般,在阳光前缓缓滑下来。 莫朵手上也是一样,活动起来怪难受的。 起来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前把包装纸扔掉,起了回宿舍再洗手的念头。 心里就像被果酱糊了一样,苦闷得紧。 但又无处释放。 简应该知道这些吧?可是偏偏又不在。 琉斯先生在的吧?但应该懒得听自己倾诉。 温妮或许是个好的倾诉对象? 可自己跟她,不熟。 …… “…烦。” 琉斯说得对,自己的脾气底子确实浅得很。 而需要倾诉的时候没人理睬,也是戳到底线的事情之一。 特别怪的一个点。 回去的路上,莫朵又想到了令她苦恼的另一块事情。 那就是结婚。 就算和伊莱恩闹僵,所谓婚约也只是自己口头说说… 但解除婚约的话,始终都没有说过。 这也是终究要解决的东西。 非黑即白,根本没有暧昧的余地。 脚下好像有千斤重,一步一步沉重地踏上台阶,鞋底碰撞到木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老旧声音。 莫朵甚至开始怀念前几天只是单纯围绕结婚而生出的“是什么怎么样为什么”了。 ——这些相比于现在要面对的种种,都太简单了。 甚至可以被划到“少女心事”的范畴里,简直傻白甜。 现在好了,一块事情和另一大块事情搅在一起,变成连绵的两座大山,朝面前一拄不给人绕路的余地。 吱呀。 “这门是坏了吗?” 莫朵把门关上钥匙拔-出来,走到书桌前面放了书包,却看到斜放在上面的笔记本。 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打了一个勾的魔法阵闪着光出现,描绘它的金色线条十分夺目。 中级考核的成绩前天出了,莫朵以九十三分的成绩过了,在班里算是前五的水平。 也不知道是理论课吃香了还是实战课走了好运。 抑或是展示环节动情动出了高分…… 对啊,展示环节里她拟态出来的对象是伊莱恩。 当时是因为,心里的怀念而哭出来的对吧? 现在回忆起来,怎么就觉得五味杂陈了呢…… 难过是难过,但怎么都触动不到心。 莫朵把笔记本拿起来,凝视了上面的魔法阵一会儿,忽然在心里下定了什么。 “就这么做吧。” 啪一声笔记本被合上,然后再被塞到书包里。 既然现在一切都如一团浆糊的话…… 那就听天意吧。 上面的魔法阵,除了在阳光下之外,在夕阳下是一个样子,在月光下是一个样子。 这次就把夕阳下的解出来吧。 下午,莫朵在课后的补习里面拜托琉斯把魔法阵画出来,在对方最后一笔离纸的时候马上把纸抽走,顺带抓起书包就出了教室;连招呼都不打。 琉斯推推眼镜,没说什么。 粗粗一看纸上的魔法阵还算简单,也是意念型的。 依旧是两个同心圆,中间一个月亮一个太阳图案各占一半,圆的上下各写了两条简单的咒语;外面一圈的边缘里面画着好几个弦月一样的图案。 按照上次那个的套路,外面这一圈大概就是“夕阳笔触”一类的了。 应该也是灌注型的吧,那用木杖应该就好说了。 天上暗红的残阳灼热如烈焰,在云朵中拉扯出长长的一片,就像正在天上发生的一场火灾。 “要它们直接落下来的话,很多人都会被烧死吧?” 霍尔罗斯背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对以腹部倚在栏杆上的伊莱恩说。 “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伊莱恩的淡金色头发在夕阳下被染成偏暖的颜色,轻轻地随风飘起几根。 “对于结婚这件事…我已经找到了,对方是边缘地区的人,为了在这里留下来选择短期婚姻……正好是大巫师级别的。” 霍尔罗斯没看伊莱恩,自顾自地说。 “那她的头发是什么颜色的?”问。 “比创-世神大人浅一点的银色,眼睛却是深蓝的。” 冰过的饮料上面流过的水滴里面就像包蕴一团火,亮的有点刺眼。 “你还真是忘不了她呢,霍尔。” 伊莱恩把罐头放在眼前摇晃几下,下巴抵在栏杆上。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一个梦……” “梦见一个和创-世神大人长得一样的女孩被一群人抬上一座烧着火的祭坛上而你在后面拼命追对吧?” 霍尔罗斯听到这话,一时语塞。 “我知道你对于创-世神大人或许有别的感情,但用这些念想来绑架自己的婚姻就不好咯。” 刺一声,拉环被拉开,饮料里面的气跑了出来。 “在我们选择捷径的时候不是就被绑架了吗?” 喉结滚动,微甜的味道下肚。 “如果说这是为了世界的未来的话也太强词夺理了不是吗?” 伊莱恩笑着,类似打趣地说道。 “明明我是为了快点离开那边才选择的啊。” “可在这之前,那边的神同不同意,离开的话该何去何从都是问题不是吗?” 同时一阵大风吹来,把伊莱恩本身垂在肩上的头发拢到身后。 “跟你说,最近那个学妹得知我要选择短期婚姻的时候忽然变得好严肃呢。” 岔开话题吗?霍尔罗斯想。 伊莱恩说到这个好像挺高兴的样子,眯着眼睛小声笑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她能不能达到大巫师的标准,但是有人愿意为我这么做还真是挺高兴的。” 是真的高兴。 “可在那之前,伊莱恩,你……有告诉她''真相''吗?” 霍尔罗斯伸手把一头已经有点乱的棕发弄顺。 “那个啊,当然告诉了啊。” “她的态度是……?” “诶这个口味不好喝哦,下次别买了。” “……” 再一次。 两罐饮料都清干净了,铝制的罐子一捏就皱,但声音并不特别好听。 “这边对那边的会谈请求已经发出了。”霍尔罗斯才想起来。 “那大概不久后我就要回那边了,毕竟这种正式会谈守卫不在不行。” 虽然并不想见那边的主子就是了。 “是啊…等等你的手臂上这是又受伤了吗?” 伊莱恩看了看自己那条挤进对方视野里的手臂,上面的包扎纯白。 “不啦,用力太猛拉开了而已。” “那是为什……” “打人。” 十分简洁的两字。 特别粗暴的回答。 第45章 错位 莫朵是在一阵强光之后回过神来的。 眼前的场景由橘色的黄昏变成了墨色的夜晚,寒气围绕全身,渗入皮肤中凉飕飕的。 眼睛慢慢恢复焦距,看到的却不是学校里的树,而是一个个狰狞的,在黑暗中凝聚如同怪物的断壁残垣。 “这里是……” 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木杖,试着往地上伸出一条腿,在确定不是幻影后整个脚板覆上,快步往前进。 这是哪里? 皮肤被冷气激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朵不断用双手抱着肩膀搓着;眼睛左顾右盼的,越来越不安。 耳边除了风声之外还有一些黏黏腻腻的,像舌头舔舐嘴唇般的声音,弄得耳膜怪不舒服。 鼻尖飘散着的不知道是铁锈味还是血味,尖锐又带些腥臭,被搅拌在空气里,让莫朵在呼吸的时候不得不闻到。 “哈啊……这里到底是……” 自己在十多分钟前不是还在学校吗? 站在沙地前面,木杖抵着刚刚画好的魔法阵,释放跟上次一样的魔法…… 本来看着炸上天的沙子以为只是头发又要遭殃的情况而已,没想到…… 在一道强光之后,自己就出现在了这里。 头上的月亮发出冰蓝色的光芒,明晃晃又冰凉凉的,月光似是冷到冰点的温度;光看着就觉得有点颤栗。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莫朵觉得,在自己周围好像开始旋转起了一阵诡异又阴森的气流,把鼻子都压塞了。 同时,在前方似乎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从这个距离莫朵可以看到那人身上银色的盔甲,以及弯着背的坐姿,似乎带着披肩的长发在不断颤抖着…… 那长发上映着月光的银色,看上去有点偏于无色,但眯着眼睛仔细看过去的话,似乎是…… 金色!? 莫朵瞬间屏住呼吸躲到一附近一块高高的石块后面;缓了好一会儿才赶把手从鼻子上拿开。 “不不,应该不是吧……” 可那个背影看上去,确实像伊莱恩啊! “难道我穿越了?” 啪啪,两巴掌拍在脸颊上。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哈哈哈……难道魔力的碰撞真的可以……” 脑中立刻开始回放理论课时老师讲的种种。 ——如果不按规律释放魔力的话,其会与规定中的魔法阵或咒文相斥,轻则发生小范围的物理冲击例如爆炸;重则会将在冲突中产生的扭曲魔力作用在施法者身上。 “也不是,不可能的……” 回想完毕,瞳仁慢慢缩小。 两只手慢慢放下来,落到地上。 放任手掌上的皮肤在冰凉的地上搅了好久的砂石,直到被磨得生痛才放松一点。 “那个人,是伊莱恩?” 那这里就是次世界? 这个想法让莫朵倒吸几口冷气。 这也太可怕了吧……不知不觉就…… 抬眼看远处的人影,此时变得已经只能看到一点头顶的轮廓。 是受伤了吗? 尽管还是怕还是质疑,但莫朵还是决定跑上去看看。 小心翼翼地把身体挪出石块,在大致确定移动路线后双手抱紧木杖,刚想撒丫子跑过去,脚踝却被什么缠住。 一个重心不稳,莫朵脸着地的摔了个狗啃泥。 “噗啊!” 脚踝和手肘在这一摔中大概都被尖尖的砂石磨破了。 莫朵刚想爬起来看是什么绊倒了自己,却被此时正从脸颊两旁飞过的东西吓了一跳。 是成群结队的黑色。 ——类似于灵体般不规则的形状,不如烟般缥缈也不如泥泞般粘稠,稀里哗啦地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移动向莫朵预定的方向前进。 可以确定的是它们的目标并不是自己,刚刚那一下也只是为了阻止前进的步伐而已。 难道自己的目标和它们一样? 顺着直觉的作用,莫朵马上使劲跑了起来,就像跟着悬浮的黑色赛跑一样,更不管脚下有什么危险了;把木杖由两只手保护的姿势换成一手紧握。 错身而过的黑色似乎感觉到了莫朵的意图,几条聚在了一起变成一块与她等大的圆形挡在前面;咕啾咕啾地声音粘腻。 见此状莫朵心里马上升起一股火气,眉头一皱,木杖顶端的树冠上迅速聚集出一个金色的光团… “让开啊!” 轰一声,刚刚形成的黑色屏障就被金色的光刃哗啦冲破。 踏着纷纷落下的破布条一样的黑色,一个跨步,莫朵加快脚步继续朝前冲。 树冠上的光球明明灭灭,时而飞出来爆开;时而变成弹子一样的火花发射。把挡在眼前的黑色或炸成碎片或整个撕碎。 以前在课上学的东西,在此时都学以致用了。 在四溅的光芒与散落的黑色中,眼睛几乎要被晃花,喉管也因为灌进太多冷气而发疼。 可这好像更进一步激发了莫朵的狠劲,把腿迈得更开,速度变得更快了。 直到看见黑色在眼前凝聚成一个壮硕的人形。 “他”身上也穿着一件盔甲,但没鼻子没眼睛,正抬起手中的剑朝面前已经昏迷了的人身上砍去。 “你休想——!” 喉咙几乎嘶哑了。 同时莫朵不知哪来的力气,咬牙一蹬,脚离开地面几米的同时,双臂也跟着举起,树冠里的光球倏地放大了好几倍。 然后,使尽全身的力气,朝着人形唰地劈了下去。 嗡—— 原本永夜般黑暗的天空,忽然被照亮了。 碰撞之后,是 木杖倒立着拄在冰冷的沙地上,在碎裂的黑色散尽后啪嗒倒下。 同时莫朵也像用尽全身力气一样,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好像身体被掏空……啊…… 但现在并不是停下来喘息的时候,汗还没风干莫朵就站了起来,拿起木杖,绕过石块。 果然不出她所料。 眼前因为重伤而昏迷的人,就是伊莱恩。 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与大块的暗红色着实把莫朵一时间吓懵,手脚就像失去功能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做。 “应,应该先…止血吧……但我没有绷带啊……怎么办…怎么办!” 眯着的眼中,盔甲上的划痕,手臂上焦黑的印记,腰部的红色尽入其中。 慌慌张张地喃喃自语,十只手指相互绞着,既不能碰又不能置之不理。 连去追究这是不是假象的精力都没有了。 莫朵从没有这么无助过。 面对着躺在她面前濒死的伊莱恩,心里涌现的不是害怕而是恐惧她死亡的慌张与无力。 要她真的死了的话……从今以后只剩自己一个了啊! 没有人对自己笑了,没有人关心自己了,没有人包容自己了…… 就算知道这也许只是过去的某段时间,也可能只是一段逼真的幻觉。 但只要对象是伊莱恩的话,她莫朵都不能置之不理。 是了。 也许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的逻辑。 “拜……拜托……” 情急之下,莫朵冰凉的双手攥紧了木杖的柄部,把它紧抱在怀里。 “救救她…” 因为自己真的不想失去她啊! 真的,真的,真的…… 不想啊! 应验了般的,在情绪到达极端变成泪流下时,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莫朵第二次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渗血的膝盖下已经不是冰凉的地,而是软棉的草地。 四周围绕着不算高大的树,树冠上开着大片大片的花朵,自发光一样照亮了头顶的一小片天空,菱形的花瓣片片落下来,乍看之下是茉莉花一样的白色。 这些是? 莫朵抬起头环视四周如神明一般矗立着的花树,以及头上圆形的一片夜空。 手指挑起一片花瓣,是半透明的颜色。 “魂树?” 她在图鉴里看过,这一目下有许多属,但普遍数量稀少。 因为其花朵拥有招魂与还魂的天然魔力,能挽救濒死之人的性命,所以导致了乱砍滥伐,在近年来已经很少见了。 “居然有这么多?” 在这个“阴暗”的次世界中 伊莱恩的脸在光源下似是有了点血色,双眸依然紧闭,睫毛无力地垂下。 就连她身上的伤口似乎也是因为光线的原因,在视觉上更凶残血腥味也更浓了…… 花瓣缓缓落到身边,有的在碰触到身体的时候一下消失,有的堪堪落在身边,衬得像长眠一样。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吗?” 莫朵脑中绷紧的弦忽然松开,眼泪也像大坝倒塌一样地落了下来。 “太好了…太好了……” 虽然伤还需要治愈,但命是一定保住了。 在什么都不能做的情况下,能达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奇迹了。 真是奇怪,早上不是还躲着伊莱恩的吗? 莫朵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 “真是莫名其妙又没出息…呜呜……” 明明哭着,却笑得出来。 伸出手放在伊莱恩的额头上方,本来想放下去,但却被莫朵在中途改了方向。 往旁边一摸寻到了木杖,在腿部僵硬的疼痛中勉强站起来,再举起来。 “咻——啪!” 一朵烟花在空中绽开。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红的蓝的黄的绿的…… 这发信号的过程持续了好几分钟。 直到莫朵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消失,手开始发酸,才停下动作。 “要回去了吗?” 魔法碰撞只要不太严重的话,作用在施法者身上是会有时限的。 莫朵不知道启动那个魔法阵需要什么相应的魔法,至今更是搞不懂自己正在经历的这段是幻觉还是现实。 但至少,在心里笃定了什么东西。 关于突然的发狠,关于变大的力气,关于喜极而泣。 “我回去咯。” 伊莱恩还是没有醒来,甚至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对于莫朵的话,无动于衷。 而就算明白自己的话不会被听到更不会被看到,莫朵直到全身消失,都依然保持着自认为灿烂的笑。 更是关于,云开见明的心事。 最后一眼,是一群医生护士模样的人在一个棕发男人的带领下跑进花树林,急切地围绕到伊莱恩身边。 “快点!她的伤势可不轻!” 这次,和八年前不一样。 变成我保护你了。 在这一次碰撞的错位中。 第46章 拥抱 “突然瞬移到一个地方?这个原理很简单啊。” 某节课后,面对莫朵突然的提问;琉斯以一脸“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要问”的蔑视回答。 “在持有者的意念忽然增强至一个极致的时候,法杖是可以感应到的,这种时候就会有很短的时间将意念和它之间的隔阂透明化并建立出一种直接作用的联系,从而达到这种‘心想事成’的效果。” 心想事成啊。 莫朵把木杖首尾翻了个个儿。 顶部绽开的细小枝桠上面依然生长着翠绿色的小叶子,好像从不会因为气候或者外界影响而枯萎那样。 “拜托!让我跟伊莱恩有突破口吧!” 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 “拜托!让她忘记这件事吧!” 没有反应。 “……我到底在做什么。” 自吐自槽。 莫朵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得可以,从头到尾加了那么多内心戏能想到的统一只是“我我我”;却忽视了对方有比自己大得多的苦衷的事实。 从小到大面对的都是假的,我不相信。 支撑自己的力量倒塌了,我不能接受。 伊莱恩隐瞒真相,我害怕了,所以指责她…… 合着这就是对人家说这么多狠话还躲着的理由!? 伊莱恩明明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不是吗? 顶多就是,隐瞒自己的黑暗面而已吧。 这还不是为了在这个世界好好生活,为了跟周围人正常交往而已……天天顶着一张黑脸示人是想要得罪所有人吗? 何况那次世界的阴暗程度,莫朵昨天是知道的了。 伊莱恩经历过的东西,失去过的东西,受到过的伤害,都比自己大得多了啊。 那又有什么立场…或者理由去指出对方的错呢? 莫朵不禁想到了前几天,那个女孩子说出她一直利用简但到了中途醒悟的事实。 当时自己气得要命,毫不犹豫地对她放了一通冷言冷语。 但现在想起来,她的做法真的比自己高尚很多。 尽管性质不同,但至少,能在造成伤害的时候不再一直想着自己。 而不是…… 心生一阵苦闷,莫朵半个身子倚在天台栏杆上,俯瞰下面来来去去的凝成黑点的人影。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了哦。” 胆小是一直的,脾气急躁也是常有的。 可这么惹人讨厌的自私和做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现在想想,从坐在这里对着伊莱恩说“是我不行吗”的时候,她就在自说自话的路上开始越飞越远了。 自己找上门逼伊莱恩说出真相,还在知道真相之后发一通脾气,之后自作多情地站在了受害者的一方…… 现在还进化了,变成圣母一样地想原谅然后和好? 真是婊得可以好不啦。 承认自己的错误就这么难吗?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不好吗? 偏偏就要……只想着自己? “人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果然想到的只有自己吗?” 此时莫朵已经找到一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把木杖放在一边,双脚舒展开;抬头看着顶上炽热的金色阳光。 这不是劣根性是什么? 放空似的想了想,莫朵迅速想到了另一个说法。 就是“黑暗面”啊。 “是这个吗?” 阳光在眼球前面晃悠得久了搞得莫朵的眼睛有点花,低下头揉了揉之后,在眼前出现的是一片鲜明的黑色。 是影子。 有身后靠着的一面墙的,有她自己的。 可在此时,全部都融在了一起,不分你我。 “那我不是也有吗?” 莫朵觉得自己跟这个词是脱不了干系了。 小时候的那个家教有,简有,伊莱恩有,自己也有。 全部都是被直接或者间接目睹过的。 “……不,也许并不能这么说。” 这个东西人人都有啊。 只是有的人选择把它隐藏,有的人选择袒露,有的人干脆把它与阳光面混合罢了。 说到底,还不是见怪不怪的东西。 但无论见过几次,能感受到的不是幻灭就是沮丧,亦或是难以置信。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才是人吧…” 头上就像变出了一盆冷水,唰啦啦地浇下来。 茅塞顿开。 而就在这时,身旁传来阵脚步声,在渐行渐近的时候忽然停住。 莫朵转过头,与来人的眼睛正好对上。 对方看到她,有点不知所措,马上转身意欲离开。 “伊莱恩!” 已经迈出去的一只脚僵住了。 “干什么…” 伊莱恩回头,发现莫朵已经站了起来。 身体就像僵住了一样,看着她走过来,抓住自己的手,再张嘴开始说话。 “那天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是道歉。 “怎,怎么……” “我承认…自己太自私了。” 尽管大着胆子去抓了对方的手,但莫朵还是低着头,不能直视伊莱恩。 “在你说出真相的时候,无理取闹…只想着自己。 “觉得我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什么一定要知道这些,甚至还开始怪你…… “一点都没有想到你的事情,对不起。” 伊莱恩听到莫朵的话,缓冲了半天。 “那么你…怕我吗?” 原本被握着的手翻了个面与对面的手交握,还使了点劲。 莫朵听到,抬头看着伊莱恩的眼睛,苦笑。 “会啊,怕你的阴暗面……” 正是因为这个才会衍生出惧怕与逃避。 “但是正因为这样你才是伊莱恩啊。” “什…” 跟上次一样,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我会接受你的一切的,但同样,你也要哦。” 莫朵把眉毛舒展,原本的苦笑变成微笑。 “毕竟我是以后要和你在一起的人。” 这算是确定了吗? “莫朵,你说的正因为这样我才是伊莱恩是什么意思?” 对方松了手,伸出双臂搭上伊莱恩的肩膀,轻轻环住。 “前几天就应该这么做了的…” 拥抱一个真实的你。 伊莱恩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两只手臂抬起来却久久放不到对方的后背上。 并没有立刻回抱,而是朝着莫朵的耳朵边上低语。 “你确定吗?” 低得不像声音的声音。 回答她的不是话语,而是莫朵伏在肩膀上的一下点头。 “那…我可以抱你吗?” 小心翼翼的询问。 “可以啊。” 在声音落地的一瞬间,莫朵感受到一对手臂裹上了自己的背部。 那力气由刚刚触碰到的轻柔越变越重,同时伊莱恩的身体也往前弯曲,颈部与头部越过莫朵的右肩;似是还不相信般地颤抖。 “是真的吗……” 重复确认。 “真的哦,是真的。” 一个人问得不确定,另一个人回答得笃定。 “我不会放下你的,伊莱恩。” 青梅竹马的默契也好,力量的支柱也好,友谊也好,喜欢也好…… 这些混在一起,是什么感情,莫朵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这种混合物,让她想要抓住伊莱恩的手,从此不放开了。 在昨天那次意外之后,能够清楚明白的是,它显露得更加赤-裸。 “真的吗,真的吗…” 嘴上不断往复着这三个字,眼睛里面早已蓄上泪水。 “你别哭啊,要知道我可是很容易被煽动的。” 感觉到后,莫朵半开玩笑地提醒道。 这是伊莱恩第一次把她的脆弱给自己看的吗? “但,但是…我真的……” 伊莱恩本身就比莫朵高,一用力抱过去就跟把对方整个包进去一样。 “太高兴了。” 两滴泪珠从脸颊边上滑下来,滴答落在影子里。 好一会儿,两人才分开。 看着对方有点发红的眼眶和脸颊,莫朵想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那么…我们先交往吧,伊莱恩。” 换来的是对方疑问的语调。 “交往…什么?” “结婚之前总是要做情侣的吧?” “哦……”伊莱恩在脑中思考了一下,“好奇怪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 看来伊莱恩在这方面的知识缺少到匮乏啊…… “从现在开始,我不会隐瞒任何事情,但相应,你也不许再把我当小孩子了,我只比你小三岁而已。” 伊莱恩听罢,微笑着表示同意。 “我早就不那样了。” 只是害怕你知道而已。 但现在貌似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 “但是,莫朵,你确定要……” “以后不许说这种话,我全部都确定。” 言下之意是不用你担心我接受不了。 因为婚姻的大前提,就是接受对方的一切啊。 从身体到心灵,从头部到四肢,从皮肤到神经。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一面到另一面。 正因为有了黑暗面你才是完整的人。 阳光面也是你的,也是真实存在的,从不是什么面具。 但若只有它的话,也太单调了。 唯有将二者连在一起,才是完整的伊莱恩。 才是以后要和自己走下去的伊莱恩。 这是莫朵在拥抱的时候,没有说出来的话。 第47章 一日 告白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要莫朵说的话,大概就是,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头上的天空中瞬间堆满洁白云朵的感觉吧。 就好像由好几张信纸堆叠而成,但看上去又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可偏偏,就是不能吃。 但光是想起来,心里就像被泡进清泉里一样,又甘甜又缺氧的。 嗯,这就是所谓的“少女心”吧。 只要是个女人都会有的…… “这件不会太花哨了吗?” 一件印花长裙被扔到床上。 莫朵伸手拿另一件蓝色连身裙套在身上,在穿衣镜前面拉好下摆又背过去看了几看。 裙摆是卷卷的荷叶边,胸口上横着一排蕾丝,无袖的吊带服服帖帖地挂在肩膀上,整体清清凉凉的;在镜子中看上去就像把一片海浪穿在身上那般。 莫朵把两只手臂抬起又放下,还拍了拍脸颊,顺便蹦跳了几下;在确定没有什么不妥之后才往背后伸手抓住两条缎带系上。 然后走近镜子,把脸颊凑到前面细看,在确定没有冒痘也洗干净了之后从身边的书桌上拿起梳子往头发上比划。 刚起床没有打理的头发本来就乱得飞起,光是直发就很难打理了;更何况还是像裙带菜一样的卷发。 梳齿在行进的路上不知道扯断了多少根头发,连着头皮也发着疼;好不容易梳完了一把,放到眼前一看,细细的几十根梳齿上面横着或吊着不少细细的发丝。 莫朵把它们一根根挑出来,看着梳子变成勉强干净的样子之后再下手继续把头发理顺。 最近的状态……果然不太好。 梳完头后梳子上已经缠满头发,就像生长在梳齿上一样,如同杂草。 “我出门咯。” 把头发高高扎起来后,莫朵挎上包,在开门的同时道了一声别。 意料之中的,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没有回应。 鼻尖不自觉地呼了一口气,带着扫兴。 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就算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在的,除了自己之外。 “没劲啊…” 嘭。 要说莫朵今天要做什么的话,应该就是和伊莱恩出去吧。 嗯,正常说法就是两个女生出去逛街,不正常说法就是约会。 在说要交往后的第一次。 也是在几个月后的第二次…… 不同之处是,上次是三个人,这次简没在了。 她和伊莱恩的关系,也算是有了变化。 在约定见面的地点,伊莱恩早就到了。 莫朵远远就看见对方身上一件酒红色的裙子,惹眼而鲜艳的,裙摆花瓣一样随风飘摇。 见到莫朵,她抬起手好像很高兴地打招呼,上面的旧伤斑斑驳驳一览无余。 “等久了吗?” “没很久啦,我也是刚来的。”说着把脸颊侧边的头发拢到耳后。 “你今天……”莫朵把伊莱恩上下打量一番,“跟我一样穿的无袖衣服哦。” “这是上次那件啊,我买回来了。”伊莱恩把胸口的领子往上提了提。 “除了……有点露之外还挺好的,天气也热了嘛,正好今天要跟你出去所以……” 听到这话,莫朵会想到伊莱恩在上次出门的时候说的“我不怕热”。 “我记得你说过自己不怕热的……” “那个啊…”伊莱恩的脸上露出些微的难堪,“我当时也是顾及到自己身上的伤啦,到最后还不是给你看到了。” 话里有话是反正你都看到了我也没有遮的必要。 “何况,那天我们不是说了,不要隐瞒对方吗?” 刚出口,手就被对方握住了,还被牵着走了几步。 “是的呢。” 莫朵回头,对着伊莱恩笑。 略有稚气的圆脸上,黑色的眼睛变成两道月牙弯,嘴巴也放松地勾起两边;说不上特别漂亮,但在伊莱恩眼里是挺可爱的。 还挺多面的嘛,这家伙。 黑色的平底鞋踏过地上的石子,加快脚步,最后到达并肩的距离。 “要先去吃点东西吗?” “可以啊。” 天朗气清的澄澈青空里面,一阵啼声悠悠掠过。 是个适合出门的好天。 “两份冰淇淋松饼,一个巧克力味一个莓果味是吧,稍等。” 甜品铺子红白相间的屋顶下,穿着围裙的店员小哥写完单子后把它贴到后面的板子上,转身把松饼粉拆了。 奶油的甜香和砂糖的热气四溢,把它们融合的人的皮肤是巧克力一样的古铜色。 “久等了。” 两个洁白的盘子上,各有两片叠在一起的金黄松饼,和一个螺旋状上升的冰淇淋,一个黑色一个粉红。 “这个很好吃诶,本来以为松饼上有蜂蜜会很甜的,没想到和冰淇淋放一起正好中和了。” 吃下一口后莫朵鼓着腮帮子,两眼放光。 “是吧,本来我不怎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这个味道真的很好呢。” 伊莱恩用勺子在自己那份上面挖了一块,放到莫朵的盘子上。 “尝一下我这份吧。” 后者点点头,欣然接受。 从淡奶油做成的冰淇淋上滚下巧克力饼干的碎屑,与红色的水果碎混在一起落到盘子边缘。 阳光在上面描了一个弧形的边,金色与白色相邻,犹如沙滩与海水的交界。 男生与女生的约会中,一方往往会为逛街的事情苦恼,因为这样既没劲又费精力。 但要是女生和女生呢…… “要去买衣服吗?”伊莱恩问。 “我的衣服够穿了,要是你想买的话,我陪你。”莫朵答。 “我也正好不想诶,那就去公园走走好了。” 嗯,肯定是手牵着手其乐融融的。 公园中央的天使雕塑双手中跃出两股凉凉的水柱,打在底下的水面中溅起水花,里面的硬币金的银的在阳光下闪烁珍宝一样的光芒。 以雕塑为圆心,先是几圈栽着各种花朵的花坛,再是宽阔的铺着瓷砖的广场;最后是边缘的几座长椅。 整个圆形的广场上有牵着宠物走过的老妇人,有坐在长椅上相互依偎着的情侣,有拿着硬币蹦蹦跳跳投下水的小女孩。 “好悠闲呢。” 两个人并没有牵手,却还是并着肩走的。 “以后就在公园旁边买座房子好了。” 脖颈上套着项圈的尖耳朵小动物蹭过伊莱恩的脚踝,摇晃着毛茸茸的长尾巴蹦蹦跳跳地越跑越远。 “但我比较喜欢海边诶。”莫朵提出异议。 “那么就在海滨公园的旁边吧。”伊莱恩半开玩笑道。 “在这之前先把正事做完吧哈哈…”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东聊西聊,耳边响着水声脚下不停走着,把中央的天使雕塑在好几个角度过了好几遍。 这是在约会吗…怎么感觉和散步差不多? 莫朵有点疑惑,正想提议要不要去别的地方,却被伊莱恩扯了几下衣服。 “看那边。” 一对老夫妻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靠在另一个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样子;耳边夹着一朵红色的花,看得出是刚从后面的树上摘下来的。 被靠着的老爷爷拄着拐杖,鼻梁上的老花镜扁扁的,满是皱纹的脸上似是有着笑意。 “他们年轻的时候也这样吗,好羡慕。” 莫朵听得出伊莱恩的感叹,沉思了一会后发话: “我们变老之后也会这样吗?” “啊…希望吧。” 不是惯常的微笑回答,而是不确切的肯定句。 但在同时,莫朵看得出,在晴朗的天光下,伊莱恩脸上的期待与向往。 是真实刻印在她脸上的情绪。 “那个,伊莱恩……”莫朵拽住伊莱恩的手指发话。 “总是这么走着有点无聊,还是去商店街看看吧。” 在其乐融融之外,还是会有点小小尴尬的。 最后若不达到所谓的一致的话,大概会让它无限放大吧。 不过就算走向了喜闻乐见的方向,还是不会没有意外的。 比如…… “谢谢你帮我追回这个!” 短卷发的女子接过伊莱恩手上的包,连连点头感谢。 “举手之劳而已。”伊莱恩礼貌地回答。 莫朵站在一边,看着不远处被警卫扶起来的有点不省人事的小偷。 看得出来他的呼吸还有点不顺畅,一副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的样子。 也是,谁叫他设定的逃跑路线正好路过了伊莱恩呢? 先是释放魔力波动让对方感到缺氧压抑,再是一个手刀过去直接解决,这并不是难事。 “啊,挎包的带子断掉了……” 女子一手推着的婴儿车因为慌乱的动作而乱晃起来,里面睡得好好的孩子被打扰到了,慢慢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伊莱恩的。 这下好了。 “呜哇啊啊啊——!” 跟上次一样,原本软糯平滑的脸颊上瞬间变得皱巴巴。 “……走吧。” 莫朵无声拽住伊莱恩的手臂,在闻声转头的人群中快步离开。 “欸别走啊,我还没……啊宝宝乖,别哭了别哭了……” 女子手足无措地,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抓住挎包带子;想叫住二人却有心无力。 而莫朵抓紧伊莱恩的手臂,指甲几乎陷进去,头都不回地把踏步的频率默默加快。 真是……放了都不懂收的吗? “刚刚那个妈妈不是想感谢我们吗,怎么走得那么快……” 待走远了之后,伊莱恩不解地问莫朵。 换来的是对方郑重其事的眼神和十分严肃的语气。 “以后,要注意波动的释放哦,婴儿还没有防御的实力。” “啊!”伊莱恩经过提醒才明白了般地一拍手。 “抱歉哦,我没注意……” “跟我道歉有什么用……” 发生这种事情真的蛮无语的,莫朵想。 不过也不至于毁心情,顶多算是个不怎么好听的插曲而已。 后面的,玩乐也好,放空也好,都顺利且开心地过去了。 时间在快乐的时候往往过得很快,等到太阳西斜的时候二人站在早上碰面的地方,手里也提上了几个纸袋。 “说好的衣服够了不用买的呢……”莫朵看着棕色的袋子有点哭笑不得。 “购物欲嘛,可以理解。” 伊莱恩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疲态,看得出也是有点累的。 “今天玩得开心吗?”莫朵问。 “嗯…挺好的,哈啊……’ 伊莱恩没有看着莫朵回答,反而看着面前的两排行道树,眼睛就像没有焦距一样有些呆滞。 “你是困了吗,那么就快点……” 快点回去休息吧。 “嗯…等等,你先站着别动。” 前半句还迷迷糊糊的,后半句却忽然清明了起来。弄得莫朵一惊。 “干嘛?” 莫朵挺直腰板,睁大了眼睛看着伊莱恩慢慢走近。 然后,伸手把自己的刘海撩开,嘴唇凑上去…… “今天我玩得很开心哦,谢谢。” 一个吻像盖印章一样,贴在莫朵的额头上再离开。 触感又凉又软的,还停留了几秒。 “那拜拜咯,明天见。” 伊莱恩朝莫朵挥手告别,身上的裙子在夕阳下红得像火一样。 莫朵呆滞了,缓了半天才把手挪到额头上,轻轻抚摸。 有没有留下吻痕哦…… 如果问她,第一次被亲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大概就是,内心在空白一片之后忽然挤满绚烂极致的色彩吧。 今天一天,信息量还真大啊…… 第48章 恢复与补偿 某个比学校所处地域更偏远的小镇里,常年冒着半透明的白色蒸汽。 并不是因为热,而是恰恰相反,被一座大山挡在后面,气候常年温凉得很。 而能驱寒的是什么呢?没错,就是水蒸气的来源之一,温泉。 既能起到温暖身体的作用,又能环节虚弱,对于病人来说,是恢复元气的大好选择。 “哈啊——真想在这里待到暑假哦……” 简伏在池边的瓷砖上,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胸部以下的身体都浸泡在冒着乳白热气的水里面,在水的摇曳中淡化成了棕色的模糊色块。 身体才刚好,自然是不能去泡外面的那些露天池子的。 虽然能居高临下地俯瞰万家灯火想想就很爽,但很多时候无疑都是身体第一,这点不假。 简是个惜命的人,凡是会给自己身体留下隐患的事情一般绝对不做。 嗯,一般绝对不做。 要说遇到的例外,大概就是答应害她“生病”的元凶的研究请求吧。 没错,就是面前这个正打着把阳伞坐在不远处的小板凳上的思念体。 “喂,你一直这么坐着不移动一下吗?万一有人突然进来的话不就被发现了?” 思念体坐在玻璃前面,半透明的手放在上面,没有立即回答。 而是在类似于沉思的几秒钟后,恍然大悟般地突然道: “诶,你以为我没办法吗?” 换来的是简把水瓢中的水猛地泼出来的攻击。 飒一声,水落在地板上,泼溅成小水洼,半点都没沾到对方的身体。 “嘁!” 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把下巴沉进水里,闷闷地吐出几个泡泡。 “我都不知道拿你怎么样了…讨厌的家伙。” “我的荣幸哦。” 出乎意料的应答让简有些蒙,在再三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回看对方。 “什么…荣幸?” 女孩把阳伞收了,靠在腿上,用手指作梳子理好披散在肩膀上的头发。 “居然只是讨厌而已,对于之前的事情。” “难道要我说‘恨’才对吗,哈,哈…” 简干笑几声,心想本来应该是这样没错。 被利用、被蒙在鼓里、被伤害,这些都是极不符合她对于“正确”定义的事情。 更何况,对方还是“邪恶一方”的思念体…… “啊啊,你就当我变得更像人了吧。” 简把手往瓷砖地上一撑,出了池子,身上因为湿透了而有点沉甸甸的,一直往地上滴水。 从墙上的衣架上拿了条浴巾裹着,边把胸口上的交接处塞好边走到女孩身边。 现在已是夜晚,从这栋稍高的建筑物中看到的,是一整条街道上连绵的,以橘黄为主色调的,连接于一栋栋房子上的光团。 在暗蓝色的夜空下又暖又冷的,增添和熙气氛是真,凄凉也是真。 “真的那么好看吗?” 简一抹脖子上的水,问道。 “可能吧。”女孩托着腮,视线没有移动。 “我觉得挺不错的…” 对此简不予评价,反而在对方说话的同时一直看着她身上的裙子看。 还是那件边缘绣着繁复花边的连衣裙,长袖长摆的把整个身体包得严严实实,在室内温泉里看着就热。 脖子上挂着的坠饰忽然刺激了简的皮肤一下。 即使泡过热水,这个首饰依然像没了温度一样的冰冷坚硬。 但在同时也让简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在对方没有看到的死角中,绿色眼睛狡黠地眯起,手也无声地握上组成坠饰的两个几何体。 四指握住倒着的圆锥,大拇指的指甲挤进交界处,再无声地往上一挑…… 咔哒。 意识到自己身体被涂上了“颜色”,女孩在感受到手掌与下巴的触感之后反射性地转头看向简。 “在温泉池边要光着是常识吧。” 简一副诡计得逞的样子,一脸贼兮兮的表情,伸手搭上女孩的肩膀,嘴巴咧得诡异。 “而且这里湿气那么重,你不觉得累赘吗?” 她知道对方有愧于自己。 “漆色锥不是这么用的哦。”女孩回以一个临危不乱的微笑。 “我许可了就代表可以这么做哦。”简笑着,伸手到对方的领子上,一个一个把扣子解开。 也知道……自己被对方间接地伤害了。 “一个人太寂寞了嘛,所以,陪我吧。” 但并不想因为这个而以恶劣的方式去回报罢了。 而是恰恰相反。 “我的衣服给你穿还挺合适的嘛。” 半强迫性地把女孩的外衣和内衣剥下来扔到洗衣房后,简把自己的一条粉色裙子给了她。 “我的皮肤比较黑,穿了只能显得脏,而你的皮肤白,穿着正好。” 女孩对于露出两肩的衣服似乎有些抗拒,扭扭捏捏地想把领子往上提一点,马上被简制止住: “这么拉的话就没型了哦,就这么挺好的。” “你当我是洋娃娃了吗?”佯装镇定地问道。 嘴上是云淡风气的语气,但眼睛里面的慌乱可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简看在眼里,心想你也不是那么游刃有余的嘛,飘飘然有点暗爽。 “原来你的弱点是这种□□肩膀的衣服吗?” “这种裸-露面积这么大的布条任谁都会接受不了!” 女孩努力地想把宽领子往肩膀上搭,可碍于原本设计的套路完全不能成功。 “好啦,下次变成人的时候我会注意的。” 说着简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走进视觉中一片金色的夜市里。 “昨天的酒馒头和温泉蛋你肯定很想吃吧?所以我们去回那家店好了。” “这只是你想吃吧。” “别骗我啦,昨天你在旁边看得眼睛都直了啊哈哈哈!” 两旁的铺子一直往外面飘着热气,混合着各种各样的食物香气飘进鼻子里面,白色的烟雾在纸灯笼的光芒映衬下缓缓飘向高空。 简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在半个学期里。 仿佛连大笑都变成了上世纪的东西那般。 “喏。” 圆圆的白色馒头被递到眼前,散发着微醺温热的酒香味道。 它正被纸包着,一被拿着凑近女孩的脸颊就有热气扑过来。 看着她试探般地触碰然后接过之后,简马上张大嘴巴咬了自己手中的馒头一口。 米酒的味道和甜腻的红豆馅在大嚼中迅速蔓延整个味觉区域,除了烫一点之外几乎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咽下一半后简看看自己手里的再看看女孩手里的馒头,一个只剩下一小半另一个堪堪只被咬下了一小口。 “你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吗?”不由得疑问。 “不是…这东西很好吃,我舍不得……” 女孩犹豫了很久才吐出最后四个字。 “就是不忍心啃噬美味的心理是吧,我懂啦!” 这家伙,真不是那么游刃有余的嘛。 在研究之外的种种事情中,完全和普通女生没两样,甚至还有点保守得可爱…… 这么想着,简不自觉地伸出手,向女孩的头顶上拍了拍。 连个头都比自己矮…… “你干什么!”对方明显被自己吓到了,抖了一下想躲开。 “没,你头上有灰尘而已。” 也意外地,有点好骗? 看着对方一手拿着馒头一手伸到头发上去胡乱捣鼓的样子,简有些想笑。 其实……如果找到切入点的话,这家伙也是挺有意思的啊。 虽然利用自己的事情确实过分,但毕竟也是良心不安了,给了自己一个好东西不说;还陪着一起到这个镇子里疗养…… 尽管这些东西于补偿而言也许并不足够,可也看出是尽了心力。 “我早就想来这里看星星了!” 简整个人躺倒在一个小山坡的草坪上,摊开四肢大喊道。 女孩坐在她旁边,抱着膝盖十分拘谨的样子。 “你干嘛啊,躺下啦。” 简想伸手去拉她的手腕,不料却被甩了回来。 “这里太脏了。” “拜托,全是草有什么脏的,你难道想坐在沙地里吗?” 嘴上说着,手上更是做着一样的事情。 一个使力,女孩的背整个被手腕上的拉力带着,贴到草坪上。 “你干什么……” “问你,这坠子的时效要多久?” 其实简是不那么想知道的,只是为了转移话题而为之。 女孩愣了一愣,随后有些僵硬地勾勾嘴角。 “也许……一个晚上吧?” “这样吗?” 简把垫在脖颈后的长发分到肩膀的两边,让皮肤不至于被扎到。 “最多给用几次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闷闷的声音,在简听起来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 “你不会还在为我今天脱你衣服然后吃你豆腐的事情生气吧?” “不是。” “那是……我给你穿你不喜欢的衣服?” “我是那种人吗?” “酒馒头没吃够?” “……” 墨蓝色的天空上散落大大小小的银色星点,偶有流星逝去,于无声中寂静而广阔。 “简,你说,伯特和珍会不会……” 女孩懒得和旁边的人进行无聊的问答,干脆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去。 “嗯,可能就是这些星星里的一颗哦。” 回忆起那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简的语气难得不咋呼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和老奶奶……珍好好说上话呢,只顾着哭了,真的没出息。” “我觉得你能哭出来就很了不起了。”女孩头也不转,“至少说明你觉悟了不是吗?” “嗯,从偏执的实验品觉悟成了人哦!” 简伸了个懒腰,露出两个虎牙笑着大声说道,就像炫耀一个了不起的进步一样。 事实上就客观来说,也算是挺不得了的了。 女孩没接话茬,陷入了今天的第n次沉默。 许久后,才问了又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简?” 也许只是因为星空太乏味令她走了神,也许只是因为看见简笑的时候虎牙上泛出的光…… 也许就是,突发奇想一样闯入脑中的一个念头。 “你不是已经承认过了吗?搭档啊。” 回答的速度快得像本能。 不是朋友,不是敌人,不是陌生人。 而是一个难以定性又暧昧的,“搭档”二字。 “搭档吗……” 女孩重复了好几遍,还是不能从里面弄出什么眉眼来。 明明是自己先提出来的词语,怎么现在细细想来就这么晦涩呢? “好难懂哦。”女孩自嘲地笑笑。 同时在星群里,又是一颗拖着长尾巴的流星飞过。 在话音落下的同时,一并消失无踪。 话语能在世间留下至少一百年,而它们呢? 会不会在消失之后,化成宇宙中那么一点漂浮着的尘埃? 第49章 另一人间 “我准备,跟阿昱结婚咯。” 眼前女子的脸,于常年的苍白之上增添了不少幸福的颜色。 而与她相对而坐的苏晓晓,看着盘子里的蛋糕和冒着热气的麦茶,已经没了一半的食欲。 “你不是说……不会再结婚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砂糖黏上了嘴,连开口都有点结结巴巴的。 “有句话不是叫‘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吗?”女子的眼角已经蔓延出浅浅的皱纹,笑起来,就跟被描了边一样的深陷下去。 “况且…女儿的事情,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怎么说家里还是有个男人比较好。” 苏晓晓用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要说的话咕噜成唾沫咽下去,怎么都说不出来。 也可以说是,看着对面人的笑脸,她开不了口。 对方的前夫可以说是个人渣,在女儿生下来不久就在外面有了其他爱人,又组成一个家庭。 “梓玫姐,您的身体还行吗?”想了许久苏晓晓决定从这个点上下手。 “最近好了很多哦,谢谢关心。” 叫梓玫的女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真的要谢谢你,晓晓,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你陪我经历了不少,也让我扛过了很多我自认为不行的磨难……” 语气真挚得一点都不像客套话,实际上也是情感的抒发。 可从耳朵灌到苏晓晓心里,竟泛起一阵阵酸楚。 “梓玫姐,小文她……对于阿昱,接受吗?” 本以为能让彼此的空间只容纳下刚刚好的几个人,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中,有另一个人进来定居。 “接受呢,她的数学不行,而阿昱正好是数学老师,教得也很有一套,每次啊去补习的时候小文都不抗拒;甚至叫我快一点准备什么的,这孩子……” 而且那个人,还是通过合法的途径。 苏晓晓的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一叉子陷进蛋糕里面忘了拔-出来,任由淡黄色的蛋糕胚混着奶油变成碎渣散在盘子里。 啊啊……谈到在意的人就会滔滔不绝地说来说去,就是指这样吧。 “我也认为,阿昱先生他,是个好男人呢。” 除了应和,做不了其他事情。 那个叫阿昱的男人苏晓晓不是没见过,国字脸加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正派的形象。 为人也确实如梓玫讲的那般温柔可靠,不会随身带着香烟与打火机,更不会在女人讲话的时候不耐烦地皱眉。 “不过他的妻子已经不在了,这下小文要有个弟弟了……” 听说因为早年事业心太重,导致没能去见难产的老婆最后一面……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个顾家可靠的黄金单身汉形象。 “那就祝你幸福咯。” 苏晓晓起身,把靠在椅子上的挎包挂到肩膀上,朝门的方向走去。 “乐队还有事情…刚刚想起来了。” “诶是吗,蛋糕要带回去吃吗?” 梓玫完全没意识到苏晓晓的异常,只是为了她的突然离席而感到略微的惊讶。 “吃多甜的会黏住嗓子啦。” 耳垂的黑色坠子在白炽灯的亮光下闪烁镜面一样的光芒。 “那就,婚礼见?” 手触碰到门把手的同时,苏晓晓回头,这么问。 “哪那么快啊!你这孩子!” 被无形中那么一逗,梓玫的脸一下就红了。 就算正背过身去出了门,苏晓晓还是可以猜到她的样子。 已经三十多岁了,还跟小女孩一样…… 总能让人在很多个瞬间,希望给她幸福。 出了小区的大楼后苏晓晓进了地铁,并没有朝惯常的那一站坐去,反而是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空隆空隆地行驶。 目的地是一处墓园。 寒冬的冷风中,排排坐的灰色石碑上覆满白色的积雪,有的甚至被盖了名字,几乎变成一个矮矮的雪堆。 苏晓晓循着记忆走到某一排的尽头,把上面的雪用手扫掉,等到名字露出来的时候;手收回来与另一只变成合十的动作。 “外婆,您在那边过得好吗?” 前一阵子不知怎么的,在这具身体中本应该沉睡的愧疚与眷恋就像迎来第二春一样地苏醒,被动地驱使着苏晓晓不断回想与素未谋面的“亲人”有关的事情。 “对于没有参加您葬礼的事情,我很抱歉……这些年一直,一直都很后悔。” 其实这个后悔是属于另一人的,只是她永远都没办法回来了而已。 “我是因为怕,因为怕看到您的遗体。” 所以,苏晓晓有义务代替她这么做。 “以及……不能哭的命令。” 代替那个以前叫“苏晓晓”的她这么做。 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雪,小小薄薄的一片落在苏晓晓的鼻尖上,在一阵寒意后迅速融化。 “如果你想的话,复活她不是也可以吗?” 一个声音从背后的墓碑旁边传来,清清脆脆的还挺悦耳。 不过苏晓晓根本不打算回头看就是了。 “包括梓玫的事情哦,让她一直依赖你也不是难事情~” 上扬的语调中带着略微的轻佻,听起来就像挑衅。 苏晓晓抚摸住耳朵上的坠子,快速回过身,眼睛直视一手搭在墓碑上的,身体半透明的女子。 她的头发全部被拢到后面扎成一个髻,穿着一件无袖的短连衣裙,胳膊腿脚全都赤条条地露在外面,既没有手套又没有鞋袜;看着让人全身发冷。 “你今天是存心来气我的吗?” “还不是因为你那么自私。” 女子不以为意,反而一勾嘴角,摆出理所当然的表情。 “为了一个健康的身体而用禁术,结果让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都陷入危险,如此厚脸皮也是没谁了好吗?” 一说到好多年前的事情,苏晓晓就没了回嘴的立场与底气。 动用禁术导致世界间建立了异常通道的事情,是实打实的。 “表面上嘛,是两个灵魂的跨世界互换,从此藕断丝连,实际上啊,就是……”女子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苏晓晓,一手横在胸前,一手手肘拄在上面,伸出手指轻点脸颊,如数家珍一般地继续说道。 “让另一个世界的牛鬼蛇神借着这禁术的东风,被放生到这个世界咯。” “又一次,不腻么?” 苏晓晓冷冷地问,对方却不打算答。 “好在呢,只是次世界的事情,要是殃及到主世界的话,那可不止出现在新闻上的地步咯。” 余光暼到苏晓晓在身边越握越紧的拳头,女子心里一阵暗爽。 “厉害,真的很厉害,晓晓。” 假惺惺地鼓了几下掌,女子笑眯了脸上的一对桃花眼,慢慢踱到苏晓晓面前,弯下身对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要不是这样的话,我,也,见,不,到,你,了~是吧~?” 和刚刚的挑衅意味不同,这最后一句的尾部语调一下上扬。 就像*。 话音刚落,苏晓晓马上用手握住右耳上的坠子,拽下来。 “这个从多高掉下来会碎,我可不知道呢…” 然后抬高手,下方对准大理石的墓碑底座,拳头微微松开…… “啊别别别!这样的话我永远不能恢复肉身了啊啊啊啊!会死的啊啊啊!!!” 女子脸上瞬间变了天,手忙脚乱上前想阻止苏晓晓的动作,却碍于自己思念体的形态,就算把发髻摇散了都没什么用。 赤脚在雪地上踩来踩去,愣是没留下一个印子。 苏晓晓自然不理会她的吵闹,拳头一张开就让坠子落了下去。 一个菱形和圆形因为引力而自行分解,在落地的一瞬间被一双素白的手接住。 “你干什么啊!” 刚刚以扑倒在地的姿势接住坠子的女子沾了一身的雪花,皮肤发红冻得颤抖;在指责苏晓晓的同时还不忘把一只手空出来使劲磨蹭已经爆鸡皮的胳膊。 “还不是因为你惹我。” “那你敢说你没做过?再说我又没骂你什么的,开个玩笑都开不起哦!” 说完,女子偏头“阿嚏”一声。 刚刚在半透明中还算秀美的脸上,瞬间挂了两条鼻涕。 “至少我不欠那个孩子什么。”苏晓晓看都不看她,“在换魂的时候,我的条件是刚离世的灵魂;所以并不存在强占身体一说;况且,那么可怕的追尾车祸,想安然无恙都难了不是吗?” 苏晓晓永远忘不了,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从旁边一堆陌生人中爆发的哭声和惊叫。 “嗯,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在当时都登报了呢…哈啾!” 见女子抖到不行的样子,苏晓晓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 对方感觉到了身上覆盖的温度,贱兮兮地笑: “诶诶,我就说你还是在乎我的嘛。” 嘴欠归嘴欠,被冻着可是当下的事情;于苏晓晓来说以她们现在的关系不能不管。 对方马上把外套裹紧,在雪地上转了几个圈才停下来。 “啊啊真的暖得要融化了~” “别肉麻。” 苏晓晓下意识地回嘴,但也不知道是看着对方的笑脸还是听了对方的话,心里的苦闷忽然烟消云散了些。 “暖和……” 阴差阳错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很小的一声沉吟,被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不妙,还是被女子听到了。 “跟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啊晓晓!” 脱掉外套后,苏晓晓上半身只剩下一套毛衣和里面的内衣,纵使体质不错,但被冰凉凉的手脚一下扑过来还是受不住的。 扑通! 在白色的纷飞中,两排墓碑中间,一个不稳之后。 苏晓晓面无表情地躺在雪地上,本来有条有理的短发一下散乱,雪花带来的凉意透过毛衣几乎蔓延过整个上半身。 女子披着的外套的袖子擦过她的脸颊,柔顺的黑发在后脑勺垂成柔软的弧线,在眼前晃晃悠悠。 “啊啊……抱歉啦~” 十分没诚意的道歉加上更没诚意的表情,和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让苏晓晓在嘴角一撇后决心下次一定要把耐摔测试进行到底。 如果说这是日常的话,也不为过。 第50章 念鸣 “小姑娘,是要买这个念鸣耳夹吗?” 在首饰店里转了许久,终于被店员问了。 望着大玻璃柜里色彩斑斓玲琅满目的各种小物,莫朵是心动的没错,毕竟少女心这东西她有不少。 可再一瞥那白纸黑字的价格牌,纵使心里再怎么明媚瞬间都会落下雨来。 ——原因很简单,就是钱包里的那几张几枚实在根本不够买到她喜欢的款式。 而买得起的那几个,又正好是她不喜欢的。 踏着皮鞋在不大的店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硬是漫无目的地消耗掉了不少时间。 这种客人在店家眼里自然是最不待见的那种,所以在莫朵又一次走到门后的地毯上时,穿戴整齐的店员小姐终于忍不住了。 在被问话的时候,莫朵手下的玻璃柜中,正好躺着一个三片花瓣形状组成的粉红色的耳夹。 “我……” 没等莫朵回答,店员就走上前去打开柜子,把耳夹放到她面前。 “好像跟您的发色挺配的,就试试吧。” 动作迅速到也许连一秒都不用。 莫朵蒙了一会,脑袋里面组织了好一会儿语言才后知后觉地把此行最在意的事情问出来: “这要多少钱?” 然而在说出这话的同时,看到的只是店员走去招待其他客人的背影。 徒留一个粉色的耳夹躺在莫朵手上,静静的如同真实的花朵一样;可收起手来感受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和其他首饰一样,都是冰冷僵硬的金属触感。 要是实在太贵的话就放回去好了…… 这么想着,莫朵走到角落的一面小镜子前面,把遮住耳朵的头发撩开,张开夹子对准耳垂;待全部塞进去后再松开两只指头,让整个夹子固定在耳朵上。 因为夹子的大小正好符合耳垂的形状,所以戴起来并不痛,反而凉凉的有点舒服。 莫朵侧过头看着镜子,耳朵上三片嫩嫩的粉色就像开了花一样,虽然跟别的首饰比起来是朴素了一点但也挺不错。 重点是跟她的发色确实很配。 “那就买这个吧。” 把耳夹摘下来,连价格都不问的,直接走到柜台结账。 如果问莫朵为什么突然那么决绝的话,她也解释不了。 若强硬的来的话,大概就是“冥冥中天注定”六个老套的字吧。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见钟情”带来的运气加成,在结账的时候当店员说出那个数字时,莫朵打心里大松一口气。 ——比她看过的那些喜欢的款式和想象中的价格,都便宜多了。 “现在就要用吗?您可了解使用方法?” 刚要出店门的脚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踩了个急刹车。 然后脚尖旋了一个圈,僵硬地回过脸颊,发热地问: “怎,怎么用……” 店员无声扶额,顺便从柜台上拿出一个黑色的耳坠穿到耳洞里。 “首先呢…” 用意念想像通话对象的模样或说出名字,让魔具自动辨别其中的熟悉程度,然后通过一种叫念鸣的魔法与对方手上相关的道具相连,达到通话的效果。 之间关系越亲密,魔器的反应以及灵敏程度也会越不同。 “这样吗?” 听完说明出了店门,莫朵一边把耳夹扣到耳垂上一边想着。 那就先试试吧。 脑中开始慢慢描绘一周多没见的简的样子。 黑色的长头发,绿色的眼睛,淡棕色的皮肤…… “你好?” 耳夹的三片花瓣中连续发出嗡嗡的声音,持续了几秒后自里面突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实说在它出现的一刹那,莫朵是惊讶的。 惊讶到差点忘记回话。 “哦哦,那个……简,简啊……你还……” 忘记回话是差点,结结巴巴倒是真的。 “莫朵是吧!”对方一下就猜到了对面的通话对象是谁。 “好意外诶!我还以为凭你那么抠门的个性不会买念鸣魔具的!没想到还真的……” 抠门? 莫朵的眉毛有些不爽地皱了皱,可在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这样没错。 “好啦好啦,话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对方好像很希望提到这个话题一样,语气一下明快起来: “很好了啊,跟你说,这个地方的温泉超棒的!能够恢复元气不说还能养颜润肤哦!最重要的是室外的池子还是在树上的……” 吧啦吧啦的一堆,让莫朵一下恍惚,以为回到了好久之前。 “你恢复得……很好嘛。” “身体是好了没错啊~”回答得迅速而轻松。 “那就好……你知道那天怎么叫你都叫不起来哦。” 为了防止漏音,莫朵用手捏住耳垂上的饰品,顺便把另一只遮住嘴压低声音。 “我知道啊,还发热了,真的难受死了呢。” 轻描淡写得完全不像大病一场过的人。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呢?”这是重点。 “不知道呢……可能到暑假都不一定吧!在这里这么逍遥我都舍不得回来了。” 背景声音中有隐隐约约的水声和泡沫声冒出来。 “刷啦啦啦……” 这家伙是边泡汤边用脚捣水边跟自己通话吗…… 莫朵有了那么一点想打对方的冲动。 “那么,关于你的记忆的事情……” “扑通!” 咕噜噜噜…… 好像有什么掉到了水里,下沉到底部又被慌忙捞了上来;其中的声音清晰具体。 通话的那边仿佛一阵手忙脚乱才恢复正常。 可就在恢复正常的一刹那,花瓣上魔法的热度消失了。 “断线?” 莫朵轻轻把手松开,来回抚摸了几下马上变凉的金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要不要再打一通? 这个念头马上被“明天”两个字掐灭。 “简她的身体才刚好的样子,还是不要……” 不要打扰了。 往前走的过程中,莫朵以不知是自我安慰还是解释的意图自言自语道。 说到底都是因为什么都变了吧…… 什么时候对于这些变数,她能坦然面对呢? 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再次捏上耳夹。 ——不知道呢。 “伊莱恩。” 这次,混合着脑中的记忆,叫的是通话对象的名字。 “不好意思,有人找我了。” 指指手上的化妆镜,伊莱恩穿着还没换下来的白色长裙,不等店长同意就跳下台子。 后者手上抱着一堆衣服,啤酒瓶底后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许久才出来一个“诶”字。 伊莱恩走下阁楼里的设计室,在一楼习惯性地找了个较为隐蔽的更衣室,拉上帘子后打开化妆镜。 这次接受念鸣的方法和平时不一样;平时都是轻微的震动或响声而已,这次居然发了热…… 而且温度还不低。 “是谁?” 熟练地把化妆镜打开贴到耳朵上。 “伊莱恩?” 莫朵的声音一出来,说不把伊莱恩吓到是不可能的。 “莫,莫朵?” “是我。” 另一边的声音听得出来是在刻意压低,好像还用手捂着,有点闷闷的感觉。 “你买了念鸣的魔具?” “嗯,所以就找你通话来着。”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伊莱恩心里不禁一阵欣喜。 “刚刚跟简说了话来着,她的状态好像还不错。” 哦,这样啊。 仿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那很好啊,我也有点想她了呢。” 也是,闺蜜什么的有时候可能真的比未婚妻更重要…… “啊,还有,你现在在干什么?” “这个嘛……” 伊莱恩环顾了一下几乎一片白的狭窄更衣室。 “在帮那位店长做模特试她新做的衣服……” “是吗?那很厉害啊!上次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看上你了……” 这话怎么说得那么奇怪呢…… 另一边的莫朵边说边想着。 “嗯,不过每次站在那里很累啊,就算是骑士也会觉得吃不消哦。” 伊莱恩苦笑着回答,顺便把另一只手搭到试衣间的栏杆上。 “又不是专业模特,你想想……” 难得跟自己诉苦的啊,伊莱恩。 莫朵心里一阵暖意,正准备寒暄下去,可好死不死地,几天前的回忆唰地再次浮现。 夕阳下走过来的身影,贴上额头的嘴唇,上面的柔软与温度…… 以及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的伊莱恩。 手指一用力,魔具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像零件崩裂一样。 “那天……你为什么,亲……我?” 斟酌了好久才不用“吻”这个字。 然后深吸一口气,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在倏然变慢的时间里等待回复。 快回答快回答快回答…… 别那么快别那么快别那么快…… 短短时间内,思想斗争的打响是瞬间的事情。 “啊,我们在交往哦,这种事情应该很常有吧?” 对方回答得理所当然,不带一点羞怯与迟疑。 “啪擦!” 伊莱恩听到化妆镜里面传来是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清脆而明晰,和本身模糊的背景声音明显不是一伙。 环绕上面的魔力也在同时消失,看来是被挂断了。 果然还是紧张吗,那孩子。 伊莱恩无声地勾勾嘴角,把化妆镜合上,顺便整理了一下裙子上的皱褶,吐了口气,然后对着更衣室上的长方形镜子整理几下发型才拉帘子出去。 外面,店长正坐在能正好照到阳光的地方摆了个小桌子,还倒了茶。 “通话结束了吗?来休息下吧。” 精灵族不仅在艺术上造诣高,在烹饪上同样也是。 粉红色的小点心飘散着不同花朵的香气,被放在素白的小盘子上,是不同小动物的形状;可爱得让人不忍心下嘴。 伊莱恩拉开椅子坐下。 “不怕我弄脏你的裙子吗?” “没事,今天只要你试过的都可以拿回去。” 店长朝伊莱恩摆手,把空茶杯放到白色瓷盘上。 “毕竟有那么重要的活动不是吗?” 店长脸上虽然有雀斑,还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但正经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可以从眼中略见一些精灵族的智慧感觉。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伊莱恩笑着,把方糖投到茶水里面。 白色的正方体在液体和热气的环绕中逐渐溶解,直到最后变成一片与水面同高的白色了,才逐渐消失。 嘶啦—— 第51章 会谈 在换上铠甲的瞬间,伊莱恩有了本能的排斥。 明明是习惯了的沉重感觉,却让她从内而外地感觉到浑身的不适应。 “到头来还是要跟平时一样嘛……” 边嘟囔着,边站在穿衣镜前面把校服的裙子脱下来。 身后的床上堆了小山一样的新衣服,缎带和裙摆层层叠叠地或垂落或翘起,里面兴许有试穿过的,但让伊莱恩决定穿到身上的根本没有。 论样式和材质它们都是上乘的,但无奈的是太过柔软,在华丽的外表下空无一物。 配上亮闪闪的首饰穿去舞会一类的社交场所是可以大受欢迎的,但也仅限于此。 在别的场合,这种徒有花哨的衣服是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就比如说伊莱恩将要去参与的这次会谈。 在确定一切无误后伊莱恩手上张开橡皮筋把头发高扎起来,之后却发现就算给绑了起来长度还是够到了肩膀。 “啊……果然太松懈了。” 伊莱恩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把头发松开。 握上腰间的佩剑,在如几个月前一样的黄昏中,打开门。 不同的是,动作由进来变成了出去;心情由期待变成了忐忑。 至于为什么会有忐忑,伊莱恩自己也不清楚。 若是以前的话,与那个神见面不是经常的事情吗?还是就算有受伤的风险存在心里也不会有波澜的那种…… 而现在,心中有了动静不说,幅度还挺大。 这种感觉就像……回到当初与祂见面时一样。 “别搞笑了…” 关了门,伊莱恩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快步走过,到尽头打了一个响指。 一睁一闭,眼前风景马上翻天覆地过了去。 身后是橘红色的浓稠天空;身前是淅淅沥沥于空际的黑色;脚下是一条拱形的道路,闪着微光的洁白。 这是两个世界间用于交流的唯一一条官方通道;其中权限只被给予两个主神及祂们身边的守卫。 而就算拥有了权限,伊莱恩和霍尔罗斯能做的也只是通过这条道路而已,真正能掌握全部的,终究是两个神。 来早了,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等罢了。 路的宽度足以站几个人,两边竖着无形的屏障;所以就算乱走也不用担心掉下去。 不过伊莱恩并没有这个心思,找了个感觉舒服的位置就站了上去。 这次还真是奇怪,次世界的神居然只让她站在这条路上等着就行了;像是回去之类的要求完全没提。 怎么说,听下去心里居然有些侥幸? 当这个想法出现时伊莱恩确定了“自己越来越怪”的想法。 是想脱离次世界的没错,也是喜欢主世界的没错,可就算全部落空了也没事…… 真的是这样吗? 可一想到这个自心里不断涌现的惧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么迫切的感觉? 好不符合自己的本性哦,不是吗? 思维瞬时乱成了一团,在伊莱恩差点摘下头盔抓扯头发的时候听到了自左边的道路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对这个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熟到不用转头只需要用耳朵就可以判断来者身份的程度。 “伊莱恩。” 另一个守卫,不过在主世界的称谓更好听些。 ——“神座旁的骑士”。 “霍尔,”伊莱恩朝他微笑,“你来啦。” 对方的身材高大魁梧,头发是卷曲的棕色,翠绿色的眼中永远溢满正义与朝气;爽朗刚毅的气质配上俊美的脸庞,整个人都是浑然天成的帅。 “创-世神大人呢?” “祂啊……”霍尔罗斯有点困惑地搔了几下脸颊,“叫我在这里等就行了。” “诶诶,也是一样的吗?”伊莱恩惊。 “你也是?”对方明显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是要……闹哪样啊。 伊莱恩搞不懂两位主神在葫芦里面到底卖得什么药,如此统一的命令也不知是商量好的还是巧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一定时间里,两个都不会那么快来。 然而事实往往是相反的。 两个神很早就到了,在屏障之外矗立的高塔顶端中。 只是祂们正在谈论的事情,与外面的两人无关罢了。 “现在算是餐前菜吗?” 长桌两端,白色的长裙与黑色的斗篷相对而坐。 “如果你认为是的话,就是吧。” 创-世神托着腮,把手中的空杯子夹在指间来回摇晃。 眼前的神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不少,就算盖着几年如一的披风,还是能从嘶哑的声音中可见一斑。 “嘻嘻嘻…真没想到……几百年前的小丫头片子现在已经可以跟我面对面对峙了呢。” 依旧是阴阳怪气如生锈一般的语调。 “是啊,那些事情就算过了那么多年我还是记得的。” 创-世神的嘴角勾起一点笑意,可在还没明显的时候就被快速收了回去。 “多讽刺啊,以前的祭品居然可以变成现在的神。” “还是献给我的祭品,不是吗?哧哧哧……” 最后的几声笑就像积灰许久的书本被风吹起来一样,尘埃在纸页的翻滚中乱飞。 “准确来说,是削弱‘规则’的效力的不是吗,因为你那可怕的野心。” 语气云淡风轻的,平静得好像完全不关祂事一样。 对面的神闻话,怪笑了好几声。 “‘规则’吗……看来我们都逃不过它的手掌心。” 祂为何会辉煌为何会倒台,次世界为何会被取而代之,创-世神又为何会为创-世神;所有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种种都被一一记载于这相当于命脉的“规则”中。 “但现在它已经残破了。” 冰蓝色的眸子中没有涟漪,平着的嘴角两边没有弧度,只是机械一样地张合。 “我们找到了修补的办法,但需要两边的合作才行。” “哦?” 对面斗篷中两只阴森的眼睛陡然睁大。 “没错,合作。” 创-世神对周围忽然压抑起来的气压无动于衷,只是机械地重复最后两个字。 “您也没有不同意的余地,无论就神力上来说还是就以前的历史来说。” 抑或是……就以前因为野心而做出的暴行来说。 后半句没出口,对面的黑色披风里马上爆出骨骼张开的咔擦声,在巨大羽翼卷起的疾风中,裹挟薄薄的破布碎片,刹那间羽毛飞散,在玻璃的碎裂中那对闪着阴光的眼睛已经逼近到了咫尺的距离。 “你…真的认为我会同意吗……” 被兜在披风帽子里的头颅微微颤抖地向左转,语带压抑。 “您别无选择。” 回答创-世神的是从对方背后拥上的的巨大羽翼。 几乎只剩骨头的主体以一种奇怪的柔韧从对方的背后弯曲到祂的身体两边,裸-露出来的顶部尖锐,堪堪要刺入素白的皮肤中。 “呵呵…呵呵……你还真是有把握啊……” 一只翅膀用它细长的骨头挑起创-世神脸颊边的一缕头发,轻轻地像是温柔的疼惜。 “要是我说不呢……” “那就不好意思了。” 正挑着头发的那只翅膀开始发出碎裂的声音,细细密密裂痕瞬间快速蔓延,然后瞬间崩塌成灰白的碎屑。 另一个主神貌似并不为此恼怒的样子,反而把头正过来,披风里面的嘴巴里似乎传来舔舐的声音: “我记得以前你很怕这样的。” “我说过了,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十几只翅膀瞬间收了回去,刚刚还咄咄逼人的神此时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几百年,几百年……呵呵……哈哈哈哈……” 又是疯魔一样的怪笑。 “那么你说,是怎么个修补法呢?” “由对抗-战神召唤出的凶兽造成冲击导致‘规则’的完全崩塌,再让我们三个神融进去,形成新的。” “哦,不错的想法。”对方似是肯定地点了几下头,“而这和我们联手,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打败凶兽并保证释放出来的波动足够摧毁‘规则’,需要两边的努力才行,撒末尔。” 这次创-世神直呼了对方的名字。 “你是想说,让我的守卫去帮你们吗?” “不止你的,我的也是。他将和暂时与我的神力融合……” “杀死凶兽,并目送你离开,是不是?”撒末尔猜到了后面的话,“你真的忍心么…” 令创-世神意外的是对方并没有先讨论“那边守卫”的事情,反倒先关心起自己这边来。 “从为了他成为祭品开始,就……” 就把自己的所有一点一点剥夺走啊。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撒末尔再次笑起来,可这次不是怪笑,而是自嘲一般的声音。 同样嘶哑,同样难听。 却暗含着酸楚的悲怆。 第52章 拉诺 所有的事情,大事也好,小事也罢,都有个因果的理在其中。 有时候,大因不一定导出大果,同样小因也是。 大因小果,小因大果;并不是没有可能的。 而其中的契机呢?也许无解。 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人在里面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而驱使人去那么做的,又是什么呢? 肯定是那最复杂又最捉摸不透的…… ——感情啊。 自有记忆起,拉诺就深深认识到自己并不讨人喜欢的这一点。 因为奇怪颜色的头发,因为阴郁的性格,因为过早离去的父亲。 这些东西就像原罪一样,打从她出生开始就一路跟随,如同打算一直定居下来般地不甘心离去。 又或者说是,在不把拉诺的人生打穿一个洞之前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怎么回事?!” 见女儿进门时脸上黑灰色的泥泞和膝盖上流着血的伤口,女子忙停下手中的活跑过去。 “那几个家伙…又欺负我了。”她小小声说道。 “说我是,不祥……” “就因为这样所以又跟他们打架了吗!”女子急急地撩开对方的衣服查看有没有其他伤口,在确认腹部上没有后把女儿的身体换了个个儿,嘴上不忘责备。 “还有,把爸爸吃掉的…老妖怪。” 话出口后,拉诺如预想中地感受到抓着自己衣服的双手的明显颤抖。 “……” 没有回答。 拉诺仰起头,在无言的尴尬中仰起头,心里开始计算空白的时间。 十秒,十五秒,二十秒…… “先…去洗澡吧,小诺。” 女子放下自己的衣服,转过身站起来,一只手捂着嘴巴。 “记住不要让伤口碰水哦。” 这句话就像大赦一样,让拉诺以最快的速度小跑到浴室里,再把门大力关上。 浴盆里热水已经放好了,白气缓缓上升,小小的水瓢浮在上面飘飘荡荡随时都要翻船的样子。 把小板凳摆好,衣服脱了扔进盆子里,再舀了瓢水,取了条小毛巾泡进去…… 整个流程对于拉诺来说轻车熟路。 用湿了的毛巾擦身体的过程中一定要防止碰到刚才结痂的伤口;在抬起水瓢洗头的时候一定要将腰弯下来防止皮肤上破掉的地方沾水…… 等到把身上的泥和汗全数洗净之后,拉诺换好衣服,赤脚站在浴室门内,手放在门把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而是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停驻了好一会儿。 客厅里面传出低低细细的哭声,听得出来是在刻意压抑着的悲伤与难受。 “妈妈……” 拉诺重复低吟着这两个字,湿漉漉的白色头发垂在两肩上滴滴答答地往下出水;濡湿了衣服的两只短袖子后继续往下,在手臂上留下纤细的水痕。 这是第几次这样了呢? 是母亲第几次……自以为能瞒住自己的偷偷哭泣呢? 兴许是因为不想知道,兴许是因为次数太多了数不清楚,拉诺并不知道。 只知道,每到这个时候,自己只能站在浴室里面,用冰凉了的手指战战兢兢地数着时间。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等到一个疏忽,数不清楚了,才停下来,只得僵硬地站着了,才试探性地把门推开,走到外头去。 “我洗完了。” 母亲在听到拉诺的脚步声后急忙擦干净眼泪,起身,在对方向客厅走来的同时走到灶台前去。 “要吃什么?” 蹲下身把里面的灰掏出来,背对着女儿这么问。 “不是有什么就吃什么吗?” 拉诺回答得冷冷的,仿佛一点都不关她的事情一样,眼睛看向别处。 “唉……” 女人的叹息中带着哭音,可除此之外再没说什么。 她知道女儿的性子,也知道这些都是天生的;要改掉没那么容易。 “那就吃蕨菜吧。” 类似于自问自答的无聊对话。 对女人而言这无异于尴尬的独角戏。 演习惯了,就跟每次哭过之后自然痊愈的红色眼眶一样,变成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暗自祈祷过,让这种折磨快些结束一类的话。 可那高高在上的神啊,好像从来都没有听过一样。 女子看了一眼外面,积雨云黑乎乎的一大片,好像渐渐增多了一样。 大风呼啦啦地击打着薄薄的窗玻璃,发出咔啦咔啦的破碎声音,在只有两个人的小屋子里无限放大。 直到声音灌满整个屋子,雨水落下来让水声钻了缝为止;光线才暗了下来。 拉诺坐在桌子旁边摆弄着餐具,女子在灶台前面生着火。 红色的火焰在木柴里面滋啦了几声冒出一点星子,堪堪照亮了那么几寸黑不溜秋的暗处。 叮当,叮当,叮铃当啷。 握着餐具的双手不自觉地用着勺子和叉子敲打盘和碗,之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音量小到只有拉诺自己可以听到。 一声与一声的连接中似乎有着固定的节奏,在完成一段之后再把前面重复一遍;一次又一次下来,完成的似乎是一首简单的曲子。 “你是在敲盘子吗?” 在女子端着蔬菜上来的同时,拉诺马上停住动作。 “没什么…” 叉子和勺子在被吓到之后胡乱地丢到一边,回答女子的依然是细若蚊蝇的声音。 而后者什么都没说,只是更重地,呼出一口气。 有什么事情跟妈妈说好吗? 这句话她在心里酝酿了无数次,几乎到了烂熟的程度,却没有一次漏出来过。 “吃吧。” 摆在桌上的是两盘再普通不过的蔬菜,上面留着透明的水滴,清清淡淡的样子,在柴火味道渐渐飘散的室内悠悠上升这乳白的热气。 相对而坐的母女二人,对于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是没有想过要突破什么的,可什么东西到嘴边,都是被硬生生吞下去的。 这明明……很不正常,不是吗? 直到最后,拉诺把自己的那份吃完,才放下勺子和叉子,轻轻点了点头。 “我吃饱了。” 究竟是因为什么呢?什么都好像无法传达的窘境。 她不知道,对此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只明白的是,也许这么僵持的状况是在她和母亲的相处中,最适合的模式。 不是好不是坏,只是适合。 于她而言,也许就够了。 “我去……睡觉了。” 留下这句话后,卧室的门关上。 在外面的雷雨声中,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也许时间还不够晚,但于拉诺来说,只要爬上床闭上眼睛,就算不能结束的事情也是结束得了的。 对,只要困意袭来,眼睛一闭一睁,就可以…… “一大清早的你在发什么呆哦,拉诺?” 到达新的一天。 “发呆。” 拉诺蹲在灌木丛旁边,看着一只红色的小虫子蠕动着几十只脚缓缓爬过棕色的纤细的枝叶。 “这有什么好看的?”问她问题的男孩子已经跑到身边一同蹲下,翠绿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在阳光下就像一对发光体。 “都说我是在发呆啊。” 语气依然冷清,可相比于平时,是柔和了不少。 男孩子歪着头盯着灌木丛又是一会儿,直到确定里面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了,才站起身,顺便把拉诺的手抓起来。 “这样好无聊的,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吧!” 拉诺没回答,只是默默地被他拉起来,拖着脚上的鞋子踱出凉凉的树荫下。 “你的手好冰哦。” 男孩的手摩挲了几下自己的手心,不知道第几次说出同样的几个字。 “我都说……我的体温比别人低了。” 这句低声细语一样软软的话被埋没在大太阳下的阵阵风声中。 说得俗套一点,对于拉诺来说,男孩是唯一的朋友。 他的名字叫霍尔罗斯,有点长也有点奇怪;总让她叫得别扭,所以等到关系熟了之后就开始“霍罗”“霍罗”地乱叫起来。 对此男孩没有意见,好脾气地由着拉诺这么叫。 至于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说戏剧也不戏剧,说平常也不平常。 一句话概括就是,俗套的英雄救美情节吧。 开场是在拉诺被周围的孩子联合排挤的时候,霍尔罗斯成为第一个伸出手的异类。 过渡是后者一直在示好,前者一直不以为然,数次刻意无视。 高-潮是几个孩子设套把拉诺困在山上的树林里,在她哭得眼睛都肿了的时候,被霍尔罗斯找到了。 尾声是他们一直保持着好朋友的关系直到现在。 照霍尔罗斯的话来说,拉诺的哭脸像深山里窜来窜去的小地精,皱皱巴巴还红红肿肿的,很难看。 相反,如果拉诺笑起来的话,跟最漂亮的动物可能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你见过我笑吗?” 拉诺坐在树干上晃荡双脚,这么问霍尔罗斯。 “好看的人笑起来都不会难看吧。” 对方露出嘴中缺了一颗的门牙,伸出脏兮兮的手把她额前过长的头发笨拙地撩起来。 几缕头发落回额头上,大部分仍然被理了上去。 拉诺听到他的话,抿了抿唇。 “我明明一点都……” “我觉得你很好看啊。” 霍尔罗斯的语气中满是理所当然。 “我们这个地区不下雪,也看不到海,真的很没劲诶。” 手往旁边一撑站了起来,霍尔罗斯抬起手,往头顶茂盛的叶中摸索了几下。 “而你的头发正好是雪花的颜色,眼睛也像海水一样。” 咔吧。 “所以怎么会不好看呢?” 拉诺感觉到耳朵旁边一阵摩擦,不知道是不是生热的原因,脸颊竟然有点烫。 “小,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完事后霍尔罗斯松开手,双腿一曲坐了回去。 “没事,这树干坚固着呢。” 留在拉诺发间的,是一朵淡黄色的花。 繁复如裙摆的瓣次第绽开,一片片小小的,组合在一起变成不大不小的一团;朝着四周散发甜甜的清香气息。 头顶上的树影在阳光下摇曳,婆娑的黑色薄如轻纱,带动着夏末中的虫鸣和花香,在天际的淡金色光芒下,被成排飞翔的鸟儿们一下裹挟上了蔚蓝的高空中。 时光在男生的笑颜中仿佛静止,在一瞬间竟让拉诺有了静止的错觉。 岁月静好,就是这种感觉吗? 手指触上耳边的花朵,不知不觉中,拉诺的嘴角勾出了一点弧度。 “挺不错的哦。” 当然这句话被旁边的男生听到了。 “什么不错?” “如果时间不再走的话,很不错啊。”把心里想到的如实回答。 换来的是超大的一声“不要”。 “诶诶诶!这样很可怕啊!要是一直是这个天气的话我会热得不行的拉诺!” 霍尔罗斯的大条性格一下就显露出来了,声音随着急切的情绪一下提高。 “……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又不是神。” 要不是被这么一吵,拉诺都差点以为刚才的片刻要一直持续下去了。 但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惜。 因为只要是与霍尔罗斯在一起,每一秒都是巴不得成为永恒的存在。 也确信过,这样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 “爸爸妈妈跟我说,一个月后,要送我去见神。” 某个黄昏,在说再见的时候,霍尔罗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拉诺在对方把话出口的瞬间,一懵。 刚刚还被拿来游戏的木棍因为握着它的力度消失而落到地上,在夕阳下投射出墨黑墨黑的影子。 两个孩子,一时间相对无言。 十秒,十五秒,二十秒…… 第53章 拉诺(二) “你…再说一遍?” 拉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霍尔罗斯的话刚落地后急急开口。 “什么……送你去见神?” 对方闻言,把手放到后脑勺挠了挠,用惯常的开朗笑容回答: “爸爸妈妈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好像挺不高兴的,但我觉得是没所谓啦,能见到神不是很好吗?” 然后是一连串的哈哈傻笑。 可在拉诺听来,这些根本不能让她放松神经,而是相反。 “……” 咬紧牙关的声音霍尔罗斯根本听不到,反而自说自话般地朝对面的女孩摆摆手: “那么,再见咯。” 脚刚迈出去,腹部就传来一阵力道,颤抖着箍紧。 一对手臂苍白而瘦弱,此时却像使出全力般地让它们的主人从背后抱住霍尔罗斯,牢牢圈在腹部上久久不放开。 “拉诺?” 这突然的一下让男生手足无措,一时间竟忘了回头看对方的样子,只得僵硬着脖子对着空气询问。 “不要走…” 平日里细细软软的声音在此时加了一些难得的情绪和音量,语带些许坚定。 “我不要你走,霍罗。” 句尾已经带上了颤颤抖抖的哭音,顺着濡湿后背的眼泪一起流了下来。 拉诺,哭了? 一阵微风吹来掀起几片枯叶,如扫荡一般的利落,却根本扫不掉霍尔罗斯咚咚打鼓的内心。 怎么办…要安慰她吗? 可……又该说什么呢? “不要哭了”还是别的什么? 心里正纠结着,忽然箍在腰上的双手就松了开。 拉诺放下双手,把眼角的泪擦去,抽动几下鼻子才再次开口: “你的爸爸妈妈是在村长那里知道这个消息的吗?” 意外的冷静。 “是,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村子里的大事……” 这反而让霍尔罗斯心里更加没底了,在慌张中如实地这么说道。 “……” 拉诺地垂下眼睛,略长的刘海把蓝色的瞳孔遮住,在周围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中更加看不清表情。 “那好,再见。” 不知道多久的沉默后,干脆地转身。 “诶诶诶?” 这种反差的转变瞬间把霍尔罗斯弄懵了,刚想拔腿冲上去,却发现根本力不从心。两双腿像被灌了铅一样挪都挪不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拉诺在入夜的渐凉空气中慢慢走远。 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害怕吗? 霍尔罗斯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就是硬生生地拄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直到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后,才移得动身体。 “啧,真是……” 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才迈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晚饭时间就快过了,在这之前回去也许还可以吃到饭…… 不过说来也奇怪,爸爸妈妈最近就算自己晚了很多回来也不会像平时一样责骂,而是以好很多的语气让自己坐下来然后把新做的菜端出来…… 虽然那些菜往往是霍尔罗斯喜欢的,可除此之外能感觉到的全部都是不舒服。 父母看向自己的眼神,窃窃私语时小心翼翼的语调,以及越来越少的唠叨与责骂,之间流动的空气,都让他觉得十分不舒服。 不舒服得,像穿着高领毛衣一样,在颈部持续着瘙痒还一直像紧缚一样,让人喘不过气。 回到家后,拉诺如愿看到了坐在桌子旁边的母亲。 “回来啦?” 她转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从弧度看上去有点勉强的意味。 “嗯。” 拉诺应了一声,坐到女人对面,拿起餐具开始吃饭。 “今天不拿它们敲碗了吗?” 母亲觉得有点不对劲,询问的话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一怔,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拉诺抬头,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母亲,然后迅速收敛起情绪,继续埋头吃饭。 “……” 女子明白自己这是在自讨没趣,只好没话找话般地,把眼前盘里的蔬菜夹起一些放到女儿的盘子里。 “多吃点蔬菜。” 对方点点头,把墨绿色的蔬菜叉起来,吸面条一样呲溜溜地吸进嘴里再咔呲咔呲地嚼着,待到全部碎了为止再咕噜吞下。 “有点咸。” 难得的发表意见让母亲有些惊讶,问话的兴致瞬间就上来了: “那么下次多加点水?你是喜欢做成汤的那种是吧?那我下次……” 自己妈妈还是这样啊… 把嘴边的菜汁舔掉,拉诺思忖着接下来要怎么回话才好。 然而这一举动却让对面的人有些不高兴了,马上站起身用手往自己嘴角上一擦。 “这么做不雅观哦。” “哦……”拉诺有点木然地回应。 “那个,关于汤的事情……” “嗯嗯?” 母亲把手收回去,专注地点点头。 “你想喝什么样的?” 啊,连眼睛都放光了一样。 “我觉得……加点鱼干和海带的那种……我喜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这么面对面谈话了,拉诺连直视母亲说话都觉得有点别扭。 “下次能这么做吗,再加点胡椒……妈,妈。” 最后两个字分开得别扭无比,听得出来是太久没这么叫的原因。 “可以啊。” 女子的笑容就像绽开的花朵一样明媚动人,整张脸都像沐浴过阳光一样的温暖。 “只要拉诺你喜欢,我都可以做哦!” 只要有人愿意破冰的话,她的话匣子就像发了洪水一样地…关都关不上。 这么一想,拉诺有点想发笑,并不是因为母亲的性子,而是因为自己。 ——明明什么都知道不是吗? 可偏偏……到了这时候……才…… “明天是集市的日子吗,妈妈?” 第二次说的时候,语气已经明显和缓许多。 “啊啊,是的!”女子马上回答道。 “你有什么要买的吗?比如新的裙子发带什么的……哦对了鞋子可能不能穿了吧?喜欢什么颜色的,明天我去……” “我跟你一起去。” 中途截断得猝不及防。 “诶……诶?” 如同当头砸下炸弹一样,女子愣了一会儿没答上来。 “啥!?” “我说,”拉诺放下餐具,“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啦,妈妈。” 这第三句,终于是自然了。 连语气词都加上了。 “好…好好好啊!太好了小诺!” 女子眼睛放光,就像发现宝藏一样地双手一拍。 “这样的话我我我……要把清单列出来了呢!哎呀真的太好了…明天你要扎头发吗喜欢什么颜色的发带?” 上扬的话语如连珠炮,迫不及待地从母亲的嘴巴里蹦了出来,冲进耳朵挡都挡不住。 “待会再谈吧。” 拉诺有点受不住,起身离开,顺便拐到衣柜取了睡衣进浴室。 “我去洗澡先。” “哦好好好!我也要洗碗了!” 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一盆水自头上浇下来,把拉诺一头银白色头发淋得湿漉漉的,水珠子浑圆地朝肩膀流下去,直到掉下地上,冒开白白的热气。 今天……不用数时间了吧? 心里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导致洗完澡后拉诺换好了衣服还看着天花板发了好几秒呆。 “呼啊啊……” 长出一口气,伸手摸摸发尾,发现已经半干。 “我洗好了。” 开门出去,看到的是母亲坐在餐桌旁不动的影子。 桌子上的餐具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留下来放在上面的,是一个红色的小木盒子。 里面是嵌着一个小小白白的环,还浅浅地点着几朵小花儿,看得出是陶瓷做的。 母亲撑着脸颊抚摸着眼前的小东西,眼睛被油灯映照出暖黄色的温柔光芒。 “洗完了吗,小诺?” 转头,就是一个温柔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好看亦或是已经太久没见到,硬是把拉诺弄呆了几秒。 “洗完了。” 拉诺走到母亲身边,端详了一会盒子里的东西,发问: “这是……” “你爸爸给我的定情信物。”女子回答,眼睛没有离开木盒子。 “陶瓷戒指,很好看吧?” 听到她的话,拉诺专注地在戒指上定睛了几下,可在没多久后马上放弃细看的念头——因为实在太朴素了,上面有细密的裂痕不说,就连那几点蓝色的着色都不是很均匀,深深浅浅的还大小不一。 “是爸爸给你的吗?” “嗯。” 好像是想到了一些往事,女子的脸颊微红,把戒指拿起来套到右手无名指上,再放到灯光下左看右看一番。 “我这几年都没有长胖呢,至少手是这样。” 白如纸的环套在泛粉色的指头上,不仅朴素,还有点变形的感觉。 “你一定很爱爸爸吧?” “嗯,”听到女儿的话,母亲接了下去,嘴角带笑地闭上眼睛,似是在回想以前的时光。 “这是当然的吧,不爱他的话我们怎么会结婚,又怎么会有你呢?” 拉诺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想说什么却硬是吐不出来。 “他当时啊,可真的是个笨小子,不懂怎么讨好女生,做了不少蠢事呢……” 嘴上说的是责怪的话,可换到脸上,反而是幸福的笑容。 这些全被拉诺看在眼里,可以说毫不保留。 明明应该说点什么东西作为回应,在这时却像哑巴一样。 不能说话。 “但我一直觉得,无论他怎么样,笨也好,迟钝也好,他都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女子把手放回桌子上,放松地张开。 这又是几百年前的情话啊…… 拉诺有时觉得对方作为母亲,在某些方面真的有些幼稚。 比如需要别人主动示好才活跃起来的个性。 比如一活跃起来就止不住回想过去的习惯。 比如…… “妈妈,今天能跟我一起睡吗?” “啊,啊咧,你这孩子都多大了……” 在高兴下自动变粗的大条神经。 感觉到被需要了,女子虽是有些责怪地嚷嚷,但手已经从桌上慢慢放下去,抓住拉诺的手。 “那你先等等,我要去洗澡哦。” “嗯,顺便跟我讲讲你跟爸爸的事情。” 话音刚落,握着拉诺手掌的手紧了一紧。 “要当作睡前故事吗?” 就像让对方确信一样,拉诺用上力气回握过去。 “是哦。” 顺便,扯开嘴角,轻轻上扬。 第54章 栀 栀觉得自己最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顺遂了。 自一周前女儿对自己主动说话开始,所有的一切就像上了油一样,全部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心事有人倾听;说话有人应;干活也有人帮忙。尽管那都是同一个,但对栀来说,只要这个人肯,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个人更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叫拉诺的女儿。 因为天生的蓝色眼睛和银白色头发,加之内向的个性,自很小的时候就被周围的朋友孤立,被当成怪物一样排挤欺负。 这种情况就算搬到新的地方来也没什么用,就算周围邻居对她们好可终究也只是在那些心智成熟的大人圈子里。 小孩的圈子谁都说不准,因为成年人几乎不可能往里面掺一脚。 ——有时候,就算表面说了不,在背地里还是会继续做着对的事,这就是小孩子心性中可怕的地方。 而女儿深受其害,这个栀是知道的。 从她身上的泥泞中,从她眼角的泪花中,从每次尴尬的沉默中。 都是那么赤-裸裸却又触碰不到的。 栀深深明白自己不是个主动的人,在跟他人的相处中如果不是另一方的主动示好,是完全不会搭话上去。 而就算交流上了,也行得谨慎,生怕一点不妥让关系变差。 这种过于小心的作风从她同样内向的性格及不自信中演变而出,就算对此明白的透彻,可要改正的时候往往都觉得无从下手。 女儿10岁的年纪,正是与父母最亲的时候,却总是提前让栀感觉到青春期的尴尬感。 有时候压抑得自己喘不过气的时候,栀往往会选在她不在面前的时候,自己伏在桌子上偷偷哭泣。 这时候所有现在的过去的,存在的不存在的,过往的未来的委屈与不安都会一并涌上;化成泪水流下来止都止不住。 每次栀都觉得,在哭的时候自己是最脆弱的了。 眼眶中咸腥的水珠肆意划过颊边止都止不住,就算在心里一直默默劝告自己停止也于事无补,只得放任哭着,在很长时间后才能勉强抽抽鼻子平静下来。 同样的,对于女儿不想看到自己这样子的事实,栀也是知道的。 因为对方总在自己的哭声停止的时候才“恰好地”出来,再“无意地”坐到桌子前面吃饭。 至于目的是什么,她无暇去想。 只是每次想到,对于女儿的这种“包容”有着些微的感谢与很大的心虚。 身为一个母亲,都三十多岁了还那么靠不住还真是…… 曾经也不是没有认为过,和女儿的这种相处模式会一直下去,谁知到之后,主动破冰的是那个一直“包容”着的,对于感情的表露最不明显的人。 “妈,今天还要去集市吗?” 周末上午,栀还睡眼惺忪着,就被拉开窗帘照进的阳光弄醒。 迷迷糊糊地起身拿了,发现站在窗前的女儿。 她已经洗漱完毕了,身上穿着新买的裙子,头上扎着蓝色的发带;脸上淡淡的没有明显表情,却好像在无声中将自己身上规整的衣服刻意与栀身上乱乱的睡衣做对比一样。 “啊啊啊对不起!拉诺你等一等哦,妈妈马上去换衣服……” 栀翻身下床,顶着一头乱发跑到对面的衣柜里胡乱翻找,一边还伸着手胡乱摸索着什么。 “喏。”一把梳子递到手上。 “谢谢好女儿!” 衣服也找到了,栀马上把它们往手臂里一揽,撒丫子跑出房间。 速度之快,让拉诺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其实在这里换衣服也是可以的……妈……” 然而外面已经传来更大的门声。 这间屋子本身不大,被这么哐当一撞,墙壁直接颤抖了几下,屋檐上的鸟也被吓得扑棱飞走。 从嘴里呼出一口气,拉诺在心里默数了一会时间,等到外面惊天地一声“拉诺你在哪!”才了卧室门出去。 “走吧走吧,我们要赶在集市刚开的时候到哦。” 眼前的女子,扎着低低的马尾,穿着墨绿色的连衣裙。 脸上已经有了一点隐约的皱纹痕迹,但就算这样,整体看上去还是年轻的。 三分原因在容貌,七分在气质。 “你的发带好像有点旧了?我们就先去买这个吧。” 栀把后槽牙中夹着的咸豆子咬碎,顺便张开手给了女儿几颗。 “啊啊,没时间吃早饭了呢……待会去那个面包店买吧?我很喜欢,你呢?” “随便啦。” 听到的依然是这样的回答。 在这次让栀真的有些不爽了。 特别是配上那张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冷脸,真有一种死小孩的感觉。 “我说你这孩子啊,”猝不及防地伸手掐住女儿的双颊,责怪一样地捏紧再往两边拉过去。 “多点笑容好吗,总这样,很没劲也很没礼貌哦!” 栀把两只手微微向上移动,在女儿脸上人为地扯出一个笑来。 “多笑一些,笑——一——些——!懂吗?” 就算被这么捏着脸,女儿的眼中还是没有一点波动,一双眼睛里面毫无波澜,就连被痛出的泪珠都没渗出一点。 “……” 顿时让栀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油然地觉得没劲。 把手松开,留下两块发红的脸颊,还被栀有愧于自己手劲的遗憾驱使被揉浅了一点。 “走吧。” 栀先了拉诺一步踏出门,大手抓住小手轻轻地,在未干的晨曦中留下轻轻地几声脚步。 啪嗒,啪嗒,啪嗒…… 每周末举行的集市是村子中重要的活动之一,当时各种各样的东西都会被摆上摊位——中央大城市的土产也好,南部海边的鱼类也好,边境中的矿石也好,全部都可以被直接地看到,并提供了不少购买的可能性。 栀喜欢这个活动,不仅是因为东西多,更是因为热闹。 要说缺点的话,大概就是她们母女俩住在村中比较偏远的地方,每次要到达村口并不是件容易事情,同样把买的东西背回来也都是体力活。 虽然对于主妇手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啦……但每次一个人去一趟回来后都会把栀累得发毒誓下次再也不去一类的。 不过有了拉诺,状况明显好转了很多——有人帮忙拿东西了啊。 而且还可以享受给女儿打扮的幸福感觉,简直一举两得有没有。 “妈妈,再跟我讲讲爸爸的事情吧?” 走在小径上,突然被冷不丁地这么一要求。 不过栀对这个也不惊讶了,反而嘴巴一勾,反问: “你要听什么?” 心里有些自豪和兴奋,也不知道是臭美的心态还是什么。 “就……接着上次的讲啊。” 女儿的话漫不经心的,连眼睛都望向了别处。 这反而让栀的兴致起来了。 什么啊,这小孩蛮别扭的呢。 “好啊,上次讲到哪了来着?” “从爸爸帮你抓昆虫开始。” “啊对对对,自那以后啊……” 满脸微笑地仰起头看着渐渐变成鲜蓝色的天空,栀的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满足的心情。 一切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相信。 到了集市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几辆载着商品的木车被牛马牵着,稀稀拉拉的停驻着。 大人们在摊位面前讲着价,小孩子拿着买到的小点心到处乱跑,笑闹声和讲价声混在一起形成了嘈杂热闹的光景。 “那么先去买什么好呢?” 栀牵着女儿的手,走进集市里面,在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会后才在肚子的咕咕叫里发现还没吃早餐。 是因为刚刚和女儿讲得太沉迷了吗…… “那个,拉诺啊……”栀不好意思地开口,“你的肚子是不是饿了?” “您刚刚跟我说是要去买面包的。” 这次拉诺用了“您”而不是“你”,听得出心情是有点不好了。 “那那那……” 栀心里有些慌,朝四周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个刚刚才把面浆倒下来的煎饼摊子上。 “那我们去那里吃吧!” 女儿没有嫌弃,而是在默默看了冒着白气和滋油声音的店面一眼…… “…那我要两份。” “诶诶,可以!” 栀哼着小曲掏出钱包,走到铺位前跟老板说道: “要三份哦。” 老板略微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爽朗笑着答应。 滑滑的面浆在锅上画出一个流畅的圆形,单手打了蛋下去再一搅拌,两种颜色瞬时融为一体,一个个油泡鼓在上面时隐时现;等到边缘变成金色时,再被翻了个面,一下香气四溢。 呃呃……光是看着闻着就快流口水了啦。 栀努力保持着还算得体的表情,在底下把拉诺的手握紧了。 可谁知在第三份煎饼快好了的时候,手被挣开了,后者忽然跑到栀前面来,还把身体尽可能地缩了起来。 “怎么了?” “……帮我挡一下。”拉诺把双手举到头上放下。 “啥?” 栀朝自己刚刚拉着女儿的右面转头,在不远处看到一个棕色头发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爸爸旁边,在卖蔬菜的摊位前面挑拣着什么东西。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怎么,不想见吗?” “不想。”女儿回答的声音闷闷的,好似并不高兴。 对了,那孩子好像是…… 忽然想到了什么要说出来,可看到拉诺的样子,栀选择将这次的份暂时先住口。 “好了!谢谢光临!” 煎饼摊老板脸上的胡渣都像因为微笑而绽开了一样,把三份煎饼装在纸袋里递到两人面前。 栀分了两个给拉诺,对方一接过就埋头大吃起来。 “慢点别噎着啊你。” 顺便将视线再次转向右边,那对父子已经背过去,朝越来越多的人群中走去了。 “他们走了哦。”栀小声提醒女儿。 “嗯。” 拉诺点点头,沾着一嘴的酱汁和面碎渣子,从自己妈妈身前走出去。 “等等你怎么吃到这么脏啦!” 栀立马蹲下,掏出手帕往拉诺嘴边乱抹一通,直到被擦到快要发红了,才把手撤回去。 “还有啊,你们这是在闹别扭吗?如果是的话就快点和好哦。” “嗯。” “那个孩子挺好的啊,正气凛然的,长大一定是帅哥……” “嗯。” 听到的一连串“嗯嗯嗯”让栀十分不爽,索性两手啪一声搭上女儿肩膀,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要是跟他有矛盾的话要尽快解决哦,因为……” 因为以后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小孩子的友谊要维持,懂吗?” 心里想的是绝对不能跟女儿说得。 听到妈妈的话,拉诺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牙齿不自觉咬紧。 “……我知道了。” 她知道栀在撒谎,也知道她对于自己现在正想着的事情一无所知。 想要一吐为快的心思被最后几缕理智牢牢牵着,在脑中四处乱撞,困兽一般地挣扎。翻搅得她心神不宁。 “那个,妈妈…” 在斗争中勉强开口,在第一个音节出口的时候马上卡住,急转弯后好一段后才继续下去。 “早,早餐也吃了,我们去买东西吧。” 话出口得急切。 “啊啊,也是呢……”栀一拍头站起来。 “我差点忘了呢,瞧这记性!” 然后抓回拉诺的手,跟煎饼摊的老板道了个谢,并给慢慢排上来的人让了位子。 “那就先去买鱼干吧,玻璃罐子装的那种很好吃吧?” 被抓着手向前走着,拉诺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妈妈一眼。 到头来……还是没有那个胆量啊。 真是,太懦弱了…… 第55章 霍尔罗斯 霍尔罗斯和那个女孩在春天的时候正式认识。 当时,粉色的花朵开满了头顶的枝头,翩翩落下薄薄几片,落到对方的头上,如同雪上的梅花一样。 同时一阵风吹来,把她的刘海吹开,让霍尔罗斯得以好好看到那对似有波光闪烁的冰蓝色眼睛。 霍尔罗斯在看到的一瞬间竟有点脸热,呆了好久才走上去打招呼。 “再介绍一次吧,我叫霍尔罗斯;你叫?” “拉诺。”简短的两个字。 “好怪的名字呢。” 就像山里的小动物一样,霍尔罗斯想。 “你的也是,”对方干脆地顶过去,“拗口。” 她的眼睛一直没精神一样地半睁着,乍看下去毫无神采的样子,让霍尔罗斯有点不舒服。 “你是有眼疾吗,还是……太困了睁不开?” 听到“眼疾”两个字,拉诺的脸上出现明显不快的情绪,尽管只是挑眉撇嘴的功夫,但还是给眼尖地捕捉到了。 “没有,我天生就是这样的,霍罗。” 这下倒好,竟然杠上了。 霍尔罗斯自认为不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人,面对这种情境应对的也是苦手,所以往往采取都是打哈哈或转移话题的手段。 “哈哈哈哈……霍罗是吧,很好听的名字诶,你想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小诺。” 顺带着也把跟对方的称呼拉得亲密一点。 “叫我拉诺。”无情的拆台。 “好好好哦,拉诺。” 霍尔罗斯示好地伸出手,同时脑中唰地回放过那个“主谋”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说那个女生?她不是怪物吗,大家都在传她是被妖怪附身的哦,因为这个好像还把她的爸爸吃掉了……” 而那之后的话,被霍尔罗斯一拳堵住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跑去质问他们的,因为听到中间实在气得要命所以动了手。 “这就是你们做这种过分事的理由吗!?” 嘶哑着嗓子扯出的怒吼,和完全不留情的拳打脚踢。 直到把对方揍到鼻青脸肿,连连哭求不敢了,才喘着粗气放手。 “你脸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 比起自己的话,对方似乎对脸上的颜色更感兴趣的样子。 “这个啊……”霍尔罗斯搔弄了几下右脸。 “前几天跟人打架留下的。” 话音刚落,上面就传来一阵略冰的触感。 拉诺把手放在那块青色的地方,浅浅地摸了一下之后又上下轻轻地抚了几下。 这下倒把霍尔罗斯弄得不好意思了,慌忙拍开对方的手,愣是后退了好几米才记得嚷嚷: “你你你干什么呢!!!” “不就是摸一下吗,难道很痛?” 对方把“我没错”几个字完完整整地写在了脸上,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霍尔罗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我不喜欢被女生摸脸!” “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不喜欢!难道还需要理由吗?!” 霍尔罗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爆红的这一事实,指着拉诺大声指责道。 这就是两个人正式成为朋友的全部过程。 在某一年,芳草纷飞的四月里。 花瓣飘落下来停在拉诺微卷的发尾上,久久没有回归到泥土里。 之后的一个月,村子里的一个富人家要办丧事了,阵仗大到锣鼓喧天的程度;各种声音融合在一起吵了几乎一天,等到临近晚上,才在一地的白色布条与花的残骸中散去。 第二天,两人走过已经没了主人的大房子,其中一人硬是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目的地不是还没到吗?” 拉诺奇怪,在走出好几米后又折了回来。 “这家的孩子以前是我的好朋友哦。”霍尔罗斯指着紧闭的铁门道。 “嗯,然后呢?” “呃,确切地说,不是这个家啦……”霍尔罗斯有点犹豫地搔弄几下脸颊。 “是另外一个,还没变富有之前的家。” 这么一说让拉诺更疑惑了,继续追问下去。 “什么……没变富有的?” “说来也奇怪啦,小……啊,这家的孩子被送去见神后没几天,这里就变了,由小小的房子变成了现在的大房子。” 霍尔罗斯指着顶上生锈的鸟形风向标。 “我记得很清楚,原来的房子上面也是有这个的。” “很蹊跷,是吗?” 拉诺语中没有霍尔罗斯期望之内的惊讶,这让后者有点泄气。 “当然啦!很很佷很蹊跷诶!!!” 霍尔罗斯用十分的大声回应了拉诺。 “他被送去见神后一直就没回来!只剩他爸爸妈妈在变大的房子里,而且他们一天比一天愁眉苦脸好不好!” “当然啦,儿子被送走了嘛。”拉诺依旧淡漠,“而且再也回不来了是不是?” 却当即遭到了霍尔罗斯斥责一样的大声回应。 “不许这么说!他跟我说过一定会回来的!” 语气严厉到,在阐述什么真理一样。 拉诺被吓到了,肩膀耸动一下,眼睛不自觉瞪大。 这家伙……怎么这么笃定啊。 心里忽然有点不高兴,也许是因为对面人的幼稚以及过大的音量。 “那么你说,他要回来了,看到什么都不在了,该怎么办?” “那我就把自己的家给他住啊!” “他要不想住你家呢?” “那我会给他找地方住的!” “要实在想念父母想念得要死呢?” “那我就……” 如拉诺所愿,对面的耿直少年卡壳了。 ——看吧,说到底都是不现实嘛。 “我就帮他走出想念得要死的阴影!!!” 突如其来的一句就像打雷一样,在把树上鸟儿吓飞的同时也把拉诺再次吓到。 “……服了你了。” 这么正面也是没谁了,霍罗这家伙…… 拉诺在扶额的同时,这么想。 “不过,当我跟爸爸妈妈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好像蛮不乐意的。”霍尔罗斯收回刚刚过大的音量,听起来是要讲正事的样子,“他们跟我说,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啥啥啥……” 在拉诺听来,语中带着略微的扫兴。 “你是想被送去见神哦。” “才不是嘞,我是怕身边忽然又有哪个朋友被送过去……”霍尔罗斯脸上的表情明显没有了之前的开朗,突然沉下了脸开始嘟囔。 “然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这样我会孤独的啊。” 一个石子被从脚边踢走,落到拉诺的鞋边。 “当然啦,要是我被爸妈告知要被送走的话,也是无能为力的啊,到时候只有拼命希望在回来的时候有人能够接济我就好啦。” 苍白的天空上覆着寥寥几片灰云,明明是还算早的时间,却意外地让人觉得阴森。 远处传来粗哑的鸟叫声,之后是几双黑色的翅膀略过眼前的影子。 “那么你希望那个人是我吗?” 脱口而出的话让拉诺自己都差点慌了神。 ——什么啊,怎么就那么鲁莽呢…… 也许幸运的是,这种“鲁莽”并没有为霍尔罗斯所嘲笑。 反而是让他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没心没肺得一如往常。 “好啊!我最希望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玩笑,还是正经话。 但一语成谶,倒是真的。 大人融不进小孩子的圈子,反之亦然,小孩子对大人的世界一无所知。 而一旦有了牵扯,作为弱势的一方能做的往往只是默默承受。 霍尔罗斯知道每年都会有小孩子被送去见神,可万万没想到会落到自己身上。 父母从村长家里回来后,面对着他的神情不算好看。 那之后他们家就像迎来了雨季一样,天天蔓延恶心又粘腻的湿气。 吵闹消失了,笑容消失了,阳光也消失了。 就算有,也都是极力伪装下去的结果。 父亲的温柔语调他听着别扭,母亲带哭腔的呼吸他觉着不是滋味。 别别扭扭的,说不出的难受。 若是天还亮着的时间,霍尔罗斯大可找个理由在外面玩到天黑都不回来;可到了晚上,还是得敲门回家。 在半夜总会被模模糊糊的争吵声和哭泣声惊醒,想把手探到两边去寻找父母的手,却又因为触摸到的只是柔软的床垫而心慌。 同时外面往往会传来模模糊糊的吵闹声,被门隔了几层才传进房间, 父亲和母亲的声音中仿佛充满了尖利的攻击性,在一来一去中将暴躁炸开。 “当初你不是同意的吗!现在不想了他妈又是什么意思!?” “欠的债……我们努力一下是可以还的啊……也许可以不用把霍尔送过去的方法……” “是啊,努力就可以还的啊!所以呢,现在就放马后炮了吗!?” 然后是哐啷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再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是拼命压低的哭声,和同样被这么处理了的咒骂声。 几乎每天都是这样,而几乎又都这么过去了。 日复一日这么听着,说不情愿是当然的,可于不知不觉中,霍尔罗斯也有了类似于“就这样吧”般,听之任之的想法。 在半夜里攀上门把的手,也渐渐变成了躺回去回笼的姿势。 可能在他被送去见神之前,都是这样了吧? 这是霍尔罗斯第一次对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有了类似于“放弃”的情绪。 就跟爸爸妈妈吵架后长久的沉默一样,无力了,也就放任其自生自灭。 而结果,又只得继续让自己承受。 本以为一切就如此下去了,可没想到,真是应了某句俗话所说。 ——人算不如天算。 在预计日期的一周前,霍尔罗斯被刚回家的父亲牢牢抱进怀里,肩膀马上被眼泪湿了一半。 “太好了…太好了……孩子……” 父亲哭着,加紧的力道让霍尔罗斯快喘不过气来。 而母亲站在他身后,正掩着脸,笑着,肩膀颤抖。 “有人代替你了……不用去了……太……幸运了……” 这是霍尔罗斯第一次听到喜极而泣的声音。 也是第一次,有了怅然若失的感觉。 第56章 撒末尔 对于自己的“人生”要如何评价才是好呢? 于撒末尔来说,答案也许复杂着呢。 因为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在成为了“祂”之后,作为“他”的人生就被暂停了。 一切的开始只是几场梦境,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对他呓语。 内容迷幻不清如同上等的药剂,可奇怪的是,每次醒来,都让撒末尔觉得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进一步撬开了一样。 操纵咒术的能力,想获得更高成就的野心,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的浓烈情感…… 让他在不止一个瞬间,有了自己能够掌握一切的错觉。 而那个声音在某一天显出了真身,对他提出了要求: “请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奇怪的是撒末尔并没有把这个当成玩笑。 他认真地倾听下面前闪着莹蓝色光芒的人形的话,在得知它是这个世界的“规则”后十分惊讶。 “因为我所维持的这个世界到了需要神的阶段。” 后来的事情,也许是因为时间的关系,撒末尔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只记得,在他答应了之后,就醒来了。 在陌生的宫殿一样的地方,高大柱子包围下的冰凉地上,身体痛得快要死掉。 脸上好像被开了好几个口子一样,被生生切开又合不上;脊椎骨上也是,突突鼓动着,就像有什么要抽芽生长出来一样。 最后,在昏厥了不知道多久后,撒末尔爬起来,发现梦中出现过的人形正站在眼前,泛着蓝色光芒却透明。 正好地让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这是什么怪物!!!” 撒末尔不敢相信这个身上开合着好几只眼睛,后背还展开很多对翅膀的“人”是他自己。 在一眼之中,一切都整个溃不成军。 发了疯一样地握住人形的肩膀摇晃,质问,却根本不能得到回答。 人形不说话,细长颈子上圆圆的头颅如同镜面,一五一十地反映着撒末尔惊恐扭曲的样子。 直到对方再也受不住了,双手用力掐住人形的脖子,将多日里积攒下来的暴戾全部爆发出来时;才在一声巨响后,全部碎裂掉。 同时撒末尔也像崩溃了一样跌坐在地上,位于崩溃的悬崖边,满脸泪水。 之后的一段时间中,他尝试过自杀,尝试过用咒术将自己恢复,可全部都是无用的下场。 天知道每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依旧是宫殿顶上的浮雕时,心里充盈的是怎样的绝望。 一次绝望是生不如死的没错,但要是次数多了,也就成了麻木的存在。 那个蓝色的人形破碎后被他轻易地封印了,变成一个圆球被锁在宫殿的地下。 这其中的时间有多长呢?大概长到撒末尔学会把自己的怪样子用破布全部遮盖上,并在殿外听到嘈杂的声音吧。 “大人,这是给您的祭品。” 穿着丝绸袍子的小孩子被打扮得干净漂亮,战战兢兢地被推到他身前,送他过来的四个成年人站在殿外,见小孩进了里面,就离开了。 撒末尔有点奇怪,看着孩子,正想开口。 可谁知,比手先伸出去的,是身后的翅膀。 它们如利剑一样地刺穿了小孩的身体,将他的瞳孔定格在霎时的放大中,鲜血喷涌而出,将上好的丝绸袍子染上暗红的颜色。 被这么一捅,孩子很快断了气,在翅膀撤出后,扑通一声掉落在地。 尸体还没发凉,摊在血泊中的骨肉就开始发黑,从四肢到头部,小小的身体在其中渐渐化成泥泞一样的黑色液体,慢慢渗入冰冷坚硬的地砖缝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致于在撒末尔回过神来时,在眼前只剩下一件已经被染红的白色袍子;上面的几个破洞无声昭示刚刚发生事情的真实性。 寂静的,讽刺的,赤-裸的。 撒末尔不知道自己瞪大了几只眼睛,嘴巴张到了多大的程度。 只知道,后来下了好大的一场暴雨。 所有的所有,都被混杂在了飞扬出来的水珠中,碎裂于坚硬的大门边缘。 哗啦——哗啦——哗啦啦—— 啪…… 后来撒末尔明白所谓“神”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的时间距离来到这里时已经有好几百年了,在自己那个年代很常见的咒术已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人们向神献祭以求恩惠的“神力”。 换而言之,就是自己的咒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能主宰世界的唯一。 能给久旱的地方降下雨水,能让提供祭品的家庭在一夜间暴富…… 而同样,也可以发动起诸如“神罚”一样的灾害。 为什么遭受的偏偏是自己呢,这样的命运…… 一下子拥有无上的权力,又一下失去了……生而为人的权利。 至于当时是什么心情,是多么的抗拒,多么的不情愿,最后留在撒末尔脑中的,只有自己接受了,并逐渐享受起来的结果。 那即是在一次又一次的撕裂,惨叫与惧怕的瞳孔中潺潺流淌的黑色粘液。 无声无息地没入地砖的缝隙中,给整座宫殿提供了心跳般鼓动的生命力。 自己大概真的要一直这么下去了,撒末尔想。 于是,将最后一点人性的火星在某一天,因为无聊而掐灭了。 他从此变成了“祂”。 不再认为身后的翅膀,身上的无数只眼睛是怪异的象征,尽管还被覆盖着,但已经从遮羞变成了保持神秘的象征。 对于祭品,也从一开始的不接受,到了后面高高在上的恶劣玩弄,与于心无愧的撕裂。 那个人形说得没错,这个世界到了需要神的阶段。 没有祂撒末尔在的话,兴许会因为旱灾而枯萎,兴许会因为洪水而涝死。 祂的咒术……不,神力,是决定一切的最根本。 那个变成球体被封印在地下的东西,早就被撒末尔遗忘过不知道几世纪去了。 不是不知道“阶段”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祂对于自己神力那近乎于自负的自信,使得撒末尔武断地认为祂会身为统治者一直这么居于高位下去。 直到……那个女孩子被送了过来。 银白色的短发,蓝色的眼睛,还有无表情的脸。 气质清冷得像个异类,称不上好,但比那些一过来就大哭大闹的小鬼好多了。 “你好像不怕我把你吃掉哦?” 撒末尔从斗篷里伸出手,在女孩的脸颊上细细摩挲了没几下,就被对方抵触一样地避了过去。 “我也只是代替他来的而已。” 他?是那个本来要成为祭品的小孩吗? “那真是伟大的情谊呵。” 撒末尔背过身去,慢慢踱步走远。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的话,那“恩惠”是不是就不用给了呢?” 即使成了神,对于人的那一套祂依然明白得透彻。 “什么……” 在语调变化的同时,撒末尔猛地回过身,将十几只翅膀袭击向女孩,拥上她胳膊与头的轮廓,堪堪打住在将要刺入的位置。 女孩的声音中有了明显的变化,同时眼中也有了情绪波动。 不用说,是惊恐的,撒末尔最喜欢的那种颜色。 喉咙里咯咯咯地涌上嘲笑的声音,把翅膀得意地收回,看着女孩跌坐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戏谑。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这么快死的。” 这次是真的回头走远了。 “那要我怎么样?” 女孩坐在原地,话语中带着些许焦灼。 “当然是……”撒末尔顿了顿,然后笑了起来。 “看你表现啊。” 他以为这次跟平时一样,不过是又一次戏弄祭品的桥段。 却没想到,最初的那个,被他遗忘的声音。 “这个世界到了需要神的阶段。” 是几个神呢,又是什么阶段呢,阶段之中还有几个呢? 会不会有别人呢? 而别人又在哪呢? 世界会不会因为这个而产生变化呢? 这些全都是撒末尔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却都在一个疏忽之间,被全部解答了个干净。 当祂意识到了的时候,那个女孩正站在不断膨大旋转的圆球前面,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规则”的封印被她解开了,正不受控制地开始生长着,因为与宫殿中神力的不相容而发出火花擦碰一样的声音。 “因为被我封印了太久,‘规则’中储存的力量与我的神力发生了剧烈的碰撞,把世界分成了两半不说,还把时间完全弄得错乱,往前拨了好几百年。” 面对着创-世神,撒末尔回忆起了过去。 “然后我就成了次世界的神。” 对方的语气依然是撒末尔讨厌的那种冷淡,几百年了依然如此。 “现在不是成了主世界的吗,还擅自加了守卫这么一个职位…” “那种事情不说也罢。” 创-世神看来是并不想在此展开闲话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只有主世界的神拥有不依靠其他媒介造物的能力,你一开始……看中的不就是这个么,咯咯咯……” 撒末尔身边的这个守卫是在有了胚胎的基础上造出来的,而创-世神身边的这个,是依靠祂的记忆造出来的。 “他有理由拥有自己的生活,仅此而已。” 回答得无趣,看来是根本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不过对撒末尔来说,也都是过去的事情,相对于正事来说,谈不谈都没关系。 长桌后的窗外,橘红和黑色已经在夜色中悄然融为了一体。 在猛烈碰撞后不断往前的时间里,一切都乱了套。 尽管那个“规则”恢复了无形,重新融合进了世界里面,但总归还是不如从前的了。 咒术和魔力回来了,人们的生活不再限于小村庄而是大城市了,可总是那么不伦不类的。 通过结婚可以让自己的魔力升华或退化。 提供光源水源的永远是魔法阵。 人与人之间的服饰总是不统一,有的繁复华丽有的清凉潮流,可都是正常的生活装扮…… “‘规则’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到这些了?” 撒末尔呓语一样地问出了在心里酝酿已久的话。 “自让我成为神开始,就一直在下一盘棋。” 让祂在不知不觉中照着棋路自以为是地走了那么久,又突然地被另一个势力突入,吞噬,直到变成现在的劣势。 而创-世神的回答在祂的预料之中。 “它是不可知的。” 就算变成了人形还是没有脸,就算变成了圆球还是握不住。 就算有了破绽……也还是看不见。 第57章 在那之前 明天就是放暑假的日子。 但是对莫朵来说,有跟没有一样,都没什么差别。 反正已经和家里说过,因为要考试,她不能回去了。 爸妈在被念鸣魔法吓到后于另一边连连感叹女儿终于有出息了可以自己赚钱了;顺便抓着莫朵问了诸如衣服够不够穿等等一大堆嘘寒问暖的话;直到她以几乎求饶的语气说自己还有事情的时候才把魔法切断掉。 估计几天后又有一堆包裹飞我房间来了……莫朵想。 刚刚结束了最后一节课,寝室外面满是吵闹的声音,细细听去,里面有说话声,有搬东西声,有脚步声;内容杂得很。 和室内的空旷真是鲜明的对比呢。 莫朵坐在自己床上,看着旁边空荡荡了不知道几天的床。 简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双脚踮在地上晃了几下,最后搭到对面的床沿上,没几秒后又落了下来。 虽然……没有她在旁边是不吵了啦,但总归还是会寂寞的啊。 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都快一个月了,该习惯的也都应该…… 莫朵的交际圈很小,除了简和伊莱恩剩下的基本都是只在教室里碰过面的那种关系,不亲密也不疏远;但意外地让她觉得还不错。 其中原理大概和“单身病”很像?遗憾的是莫朵自己也说不清楚。 “啊……明明就是快结婚的人了不是吗?” 起身走向窗前把窗帘打开,顺便深吸了一口气。 这句话出来得自然而然,流畅得连莫朵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不妥。 “待会要去找先生补课了呢。” 琉斯跟她说过,要保证这种跨级考试能过,就必须加大补习的强大与技巧的训练;累是不可避免的。 “要是想放弃的话随时告诉我就行了。” 他是这么说的。 可是于莫朵,这句话就和“不要勉强”一样,在目标的达成上没有用处。 因为她别无选择了。 把书包整理好后再将法杖竖着塞进里面,在一半的长度上露出了张开的树冠和其之下修长的杖身,随着书包被背上肩膀的动作而晃动了几下,发出轻微碰撞的声音。 呃,这个说法好像莫名中二? 关了门,踏着走廊上的木地板一路走到尽头的台阶去,在下楼到一层的时候正好看到伊莱恩站在门口。 对方先一步看到了莫朵,主动打招呼过去。 “诶啊,伊莱恩,我正要出去呢。” 莫朵有些不好意思,脚先踏出一步要走出去。 眼睛不自觉地瞟到对方手上的袋子,看起来满满当当的像是装满了的样子。 粗粗一看,里面好像有… 面包,果酱,三明治,牛奶? “那正好,我跟你一起吧。” 伊莱恩一点都不意外的样子,拍拍莫朵的肩膀和她并肩。 “等等,我是去找琉斯先生补课哦。” 难道伊莱恩也要考大巫师?可她是骑士诶。 “我当旁听的也没关系哦。” 伊莱恩脸上是一如既往和熙的笑,搭在莫朵肩膀上的手的力度却加大到有点硌到肉的程度。 这……是明摆着要陪自己去吗? 莫朵没来由地出了点冷汗,不知道是因为伊莱恩的手劲还是因为她那有点强硬的态度。 和平时,真的略有不同哦。 那接下来还能做什么呢? 不用问了,除了带伊莱恩到补习的教室还有什么? 就她们现在的关系,根本不能拒绝吧。 “话说,你买了这么多,是要……” 对方右手提着的袋子一直在晃悠,盯着它看了许久后莫朵不禁发问。 “给你吃啊。”头都不转。 “……” 这种事情放在男朋友身上是会很人心动没错啦…… 虽然伊莱恩的性格洒脱得是像个男孩子没错啦…… 但论女人味这方面,她也比莫朵自己强了不止一点啊。 “那谢谢啦。” 除了道谢之外找不到任何可以接的话也是有点尴尬呢… 至少莫朵自己这么认为。 而伊莱恩仿佛习以为常一样,跟着自己的脚步走着,还哼着歌。 “看来你的心情不错哦。” “嗯,最近事事顺心~” 语调尾部上扬,听上去真的不错。 “那……很好啊。” “什么很好?”不料却被反问一句。 她难道不知道共勉这种事吗?莫朵有些困惑。 “我是说,你觉得事事顺心很好,为你高兴啦哈哈哈……” 这话说的,连笑声出来都有点干。 伊莱恩听着,没回复什么,嘴角的笑容却越勾越大。 那天她和霍尔罗斯没能进得了那座巨塔,在外面等了很久才等到两个神出来。 “抱歉没有跟你们说清楚,”创-世神率先开口,“我们本来想,叙叙旧就行了的,没想到连正事都谈好了。” 作为守卫还能说什么,只有默默点头接受的份。 这么轻松就谈好了……不愧是神啊。 当时伊莱恩是这么想的。 让她高兴的当然不是这件事,而是在跟撒末尔回次世界的时候,在神殿的石柱前对方跟她说的话。 “你想回去吗?” 冷不丁的,让伊莱恩背脊不禁挺直。 “您是什么意思?” 撒末尔那埋在披风里的两只阴森森的眼睛眨了一下,而后迅速眯成一条线,喉咙里抖动出嗤嗤怪声。 “你想回主世界吗,我指的是永远不回来的那种。” 本来只是一个是或非的问题,却让伊莱恩生生犹豫到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想吗,当然啦。 但回答了之后,会面对的是什么呢? 特别是面对自己的主子。 这个曾经暴戾地对待过她,给过她绝望和痛苦的神。 让她恨过很长时间的,一个影子。 “一定是想的,对吧?” 意外地,这次没有怪里怪气,听来反倒有那么点诚恳的意味。 “您到底想怎么样呢?” 伊莱恩选择不正面回答,朝着偏离的方向这么问过去。 “就是问你,想不想回主世界而已…” 撒末尔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次,就像一定要她正面回答一样。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回答,我也不会再问了。” 枯瘦的手在披风下摆荡几下,然后伸出来,食指顶部的白骨随着关节的伸展而发出森森的光。 让伊莱恩觉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在直觉中竟然冥冥有种,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感觉。 “当然想啊。” 到头来还是把心里的真正想法说出来了。 至于后果如何,伊莱恩似乎暂时放下,只是听从了自己的意愿这么做而已。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和自信。 而对方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的话就自己去争取吧。” 留下这句话后,撒末尔走进了神殿,沉甸甸的大门随着祂进去的脚步声而关上。 伊莱恩被关在了外面,半天没反应过来。 天上依然黑成一团墨,空气依然阴冷得可以把皮肤冻僵,周围也依然回荡着喑哑的声音…… 但在她心中,却好像,悄然地被扒开了一条缝隙。 阳光透了出来,就像当下跟莫朵并肩走在路上,头顶上洒下的一样。 “到咯。” 莫朵在小教室前面推门进去,吱呀一声。 进去就看到不怕热的教师站在讲台后面,只录个脖子以下全部都被黑色斗篷遮住的身影。 “来了啊。” 他向莫朵打了个招呼,顺便把讲台上的一堆教案码整齐。 “这位是,武斗学院的同学吗?” 莫朵从书包里掏书的动作停了一停,“是的,她叫伊莱恩……是要来……呃……” 语塞了。 “不用在意我哦。”伊莱恩晃晃手里的袋子。 “她最近饮食不规律,因为生活费不够所以总是饿肚子,我就照顾一下啦。” ——等等她怎么知道! “确实。”琉斯点点头,视线落在莫朵耳垂的夹子上。 “有时候自己以为不是很大的钱,往往会……” 好吧,对于这个莫朵无力反驳。 明明在买这个首饰的时候有“不是很花钱”的侥幸感,到了后面才意识到它的余震程度也是…… “如果你要旁听的话,那里有座位。”琉斯指着靠墙边的一套桌椅说。 “安静点就好。” 说完琉斯就翻开教案,整个一懒得理的样子。 看来是不指望武斗学院的人能来学到什么了吗? 边这么想着边看着伊莱恩拉开椅子坐下,边抬头看向黑板…… “这,这啥啊!” 在看到上面出现的一大堆公式和理论时,莫朵很不矜持地大叫出声。 “今天要掌握的。” 琉斯丝毫没怜香惜玉的用指节敲敲黑板。 “先是这个,是由……” “等等等等!!!” 莫朵慌忙地把笔记本从包里拽出来,手一松,书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差点掉出来。 “请快点。” 琉斯连催促的语调都平淡不惊的。 之后的时间就在连珠炮一样轰炸的理论和公式以及被挤得要爆炸的脑子中这么过去了。 对于莫朵来说简直就是煎熬,接受的知识量大不说;一个不注意还会跟以前学过的搞混。 那些公式也是,正过来是一套倒过去又是一套的…… 好不容易熬到琉斯说“休息”,整个人就像被抽掉骨头一样地瘫倒在了桌子上。 “好累好累好累……” 这就是大巫师要求的东西吗,简直变态好不啦。 头被挤得突突的痛,莫朵想伸手去揉揉,在同时把视线往上移,正好看到放下到在自己桌子一角上的牛奶瓶子。 “辛苦咯。” 伊莱恩笑着,伸手拍拍莫朵的头再来回揉揉。 “干嘛啊又不是小孩子……” 莫朵没好气地拍掉她的手,直起身子把牛奶瓶拿起来拧开,一股脑地灌到喉咙里。 “喝那么快不好哦。”说着把莫朵的笔记本拿起来翻了几页。 此时莫朵也喝完了,把瓶子放回桌角,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伊莱恩翻笔记本的动作。 “这里写错了哦。” 伊莱恩把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的一小截指出来给莫朵看。 “这……” 莫朵也不是很清楚,茫茫然地看着讲台后的琉斯。 对方只消一眼就看出她要问的事情,走过来把笔记本拿起,看了半晌后确认: “这里确实错了,这个符号不应该这么用。” 莫朵心里先是一阵对伊莱恩的敬佩,再是好几阵自己太弱鸡的感慨。 有种……眼前有两座大山直冲云霄的感觉啦。 还是自己走断脚都翻不过的那种…… “再吃个三明治吧?”伊莱恩拆了个包装放到莫朵面前。 机械地接过去咬了一口,明明是丰富的味道,在此时却如同嚼蜡。 真是,莫名好心塞啊。 下半段对于中级巫师来说依然是个生不如死地翻来覆去,连咒文都加了上去,在读音上刁钻就算了,写法也是要把笔杆扭断的纠结。 加之生物钟的作用,莫朵能明显感受到下半段自己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如开始好,眼皮开始变得沉重,一下一下地往下掉;脑袋混沌得要命,听到的话一句一句过了脑子却记不下来;手发软得差点握不住笔杆。 琉斯见她脑袋一点一点的,极力不让自己趴到桌子上的样子,放下讲义。 要做的不是走上去叫醒,而是一句“今天就到这里。” 莫朵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还迷茫着,听到下课的指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过你要是想放弃的话随时跟我说都行。” 琉斯走上前,手指点点笔记本的书页。 “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嘶啦! 几页纸被撕了下来,脆生生的响动马上让莫朵清醒了过来。 眼睛瞬间睁大,看到的,是琉斯那略有愠色的脸。 被撕掉的几页飘落到了桌脚边,上面因为困意而潦草的字迹模糊不清,还歪歪扭扭的,带了几块因为走神而留下的墨迹。 “对,对不起啊老师!我,我是因为没有休息所以……” 莫朵慌忙地想解释,看着琉斯的冷脸结结巴巴的半天没有说一句完整的话。 “当初说要跨级考试的是你,现在不专心的也是你,对我来说,没什么。” 圆框眼镜后的紫红色眼睛此时仿佛结了冰一样,低到零下几度。 “我只是尽了导师的义务而已,至于你考不考得上,老实说,我没有一定要达到这个目标的义务。” 还是第一次被教师这么训话,让莫朵羞惭地低下头,脸颊不住发热。 “怎么样都是看你自己,不过,要是你就这种态度的话,还是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比较好。” 偏偏伊莱恩还在……真是的…… 蠢事做绝蠢事做绝蠢事做绝啊! 莫朵甚至不敢用余光去瞥旁边那对桌椅,只是低着头看已经残页的笔记本,不发一语。 琉斯没有选择训下去,走回讲台,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起来。 “今天就到这里,回去后把今天学的东西复习好,顺便那几个咒文也要实践,明天考你。” 已经入夜了的外面,悠悠传来几声虫鸟的叫声。 给炎热的气候,似乎平添了几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