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 第677章 生死一瞬间(下) 胸口中刀的剧痛让孙宁差点张口叫出声来,却因为一口河水由此灌入,才让他猛然清醒,左手迅然一把抓住了灌入自己右胸的刀身,以防对方顺势横斩,那就真必死无疑了。 而就在他竭尽全力想要控制刀身时,上方却有一股巨力传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前,哗啦一声,竟把他直接从河水里拔了出来。 在一刀得手,重创孙宁后,霍峻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如叉鱼般,把目标给从水里刺了出来。同时,他双足足尖就在水面上一点,稍稍借力再起,......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穿越,热血逆天,土豆邪神知白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7章 生死一瞬间(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6章 生死一瞬间(上) 锵锵锵锵…… 一赤一白,一长一短,两把刀不断交击碰撞,上下左右翻飞着。 两把刀的主人身形也随之进退盘旋,作着殊死搏斗,直踏得下方河水哗啦四溅,淤泥泛起又迅速落下,使本来清澈的水面都变得浑浊。 孙宁虽然尽力想要让自己往河水更深处去,但每接一刀却使自身反朝着河岸处走。因为霍峻的攻击几乎全来自河水外侧,而且每一刀都刁钻力沉,使他只能选择后退卸力,才能稳守自身。 但是他也清楚,这样的一退再退只是在饮鸩止渴,对方现......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热血,爽文,土豆穿越万相,全军列阵神机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6章 生死一瞬间(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5章 答案真相(下) 霍峻的双眼陡然眯起,却并没有跟之前所想般,不等孙宁把话说完就杀将过去。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还真被对方的话语给吸引了。 不是因为孙宁的这番推断有多精彩,能引得他连这场死斗都能暂时抛开一边。而是因为从这番话中,他也听出了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推出了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来。 孙宁的身份,霍峻打从一开始就没仔细去探究过。 他这次出手,更多也是碍于多年的人情交往,才答应对付其中最难缠的高手,为那些人的取胜扫清障碍。 结果......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穿越,同人脑洞,仙侠,雪中剑仙玄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5章 答案真相(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4章 答案真相(上) 孙宁面前数丈之外便是哗哗奔流的河水,真就只一步之遥。 但在他与河水之间,却是持刀而立的霍峻,一个能轻易阻挡其去路,还有把握将他正面斩杀的真正高手。 两人都不再是全盛状态,但很明显,无论状态还是本身实力,霍峻都要明显压过孙宁不止一头。以如今之态势,孙宁就算想要再扭身而逃,都可能在转身的瞬间被一刀劈杀,因为两人离得太近。 所以他没有再动,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只是定定立在那儿,将血浪横于胸前,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奇幻盖世,一剑武侠青鸾,热血狂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4章 答案真相(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3章 被逼入绝境 月隐星稀,天地昏沉。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哗啦声从四面响起,还有就是自己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了。 孙宁在靠到一棵树后,迅速将整个身体都藏匿在阴影之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身体。同样没于黑暗中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上更有阵阵疼痛袭来,却好歹让他疲惫不堪的精神得到了一些振作。 七天了。 没想到自己为了摆脱那家伙的追杀这一跑就是七天。 那家伙的实力确实要胜过他不止一筹,孙宁几番用计,却是无论偷袭还是设置机关,又或是故布疑阵以求脱身,到头来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刚开始时,孙宁凭借着前世作为雇佣军在丛林作战的经验技巧还能让对方吃些苦头,小挫于他。可也就那样而已了,终究没能给他致命的打击,反倒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再不顾其他,死咬不放。 反倒是随着两人一次次的暗斗交锋,让那家伙在应对各种偷袭机关时也渐渐变得熟练,还能在自保之余实施反击。 这下就轮到孙宁吃苦头了,正面交锋,他每次都处于下风,被压制不说,还屡屡中招,还都是凭着早一步的安排,以及几分运气,才得以脱身。只是这身上的伤却也不断增加,而且路也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与之兜上几个圈子,就返回大军所在处,然后借数万兵马之力,将这个可怕的对手铲除掉。 可在真正实施的过程里,主动权却从他手中转移了。对方显然也料准了他的这一策略,所以总是在往大军去的方向上进行拦截。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孙宁就只能选择反方向而行,自然就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如今,七日追逐辗转下来,孙宁现在都已经不知自己已身在何方,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清楚的,离着虎跳峡,甚至漕河都已经有数百里之遥了。 肚子又发出一阵咕咕的抗议声,让孙宁无声苦笑,只能从怀中掏出个野果啃食起来。这几日他直往地形复杂,树木茂密的山林里钻,又没法生火,就只能沿途采摘些野果充饥,找些溪泉喝水,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半个时辰。 因为往往当他略有松懈,那家伙就会如附骨之蛆般追赶上来。 这都让孙宁心中哀叹了,自己和他真就有那么深的仇怨吗,能让其不管不顾地追了七天,依然死咬不放? 而且照道理来说,自己大越皇帝的身份,对方都未必知晓呢。犯得着下如此决心,一追数百里吗? 吃下两枚酸涩的野果后,孙宁的体力倒是又得到了一些恢复,他便不打算太过逗留,凝神侧耳听了听四周情况,这才在一阵风后,听到了一丝哗哗的水声正从西边传来。 「往西去水边!」心中顿时就有了决定。 这么果断选择,一方面是孙宁感觉到了身体缺水;另一方面,也是几日下来他察觉到的那家伙的一点不寻常的地方,他好像是在刻意避开江河。 之前在虎跳峡上的一战,孙宁就隐隐有这方面的感觉了。对方在与自己交手之后,便占据了外侧,逼着自己只能往峡后山上跑,而不是直接跳入河水之中。.. 当然,这也可解释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断开孙宁与大军的联系。 但是,在这七日间的追逃战斗里,孙宁也有几次试图转回运河方向,却每一次都被对方挡住去路。 虽然几次他都达成所愿,逼着孙宁只能继续往山上跑,但也更印证了这一个猜想,对方好像真不愿意让他靠近水源,或者说是大江大河。 而就现在隐隐听到的哗哗水流声,孙宁便有一种感觉,那边是一处水势不小的大江河。说不定自己一旦泅水过河,就能摆脱那家伙了。 在提振了一下信心后,孙宁再 度动身。 依然如之前般刻意压低身形,脚步也随之放轻,以求更少留下痕迹的直朝着西边奔去。 沙沙的脚步声和风吹树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叫人完全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孙宁也由此一气走出了十多里山路,可奇怪的是,那水声固然是越来越大了,可想象中的大江河却连个影子都未曾见。 但孙宁并不气馁,反而心下更是一喜,这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附近的这条水源一定很大,甚至不在漕河之下。 那会是什么? 淮水?泗水?总不会是已经在不知不觉跑到洛水边上了吧…… 心里胡乱想着,孙宁脚步倒是不曾有缓的,在翻过又一道山梁后,前方的视线突然就是一宽——他已经从绵延数十百里的树林子里穿了出来,而在前方,真就有条一眼望不到边的浩大河水正滚滚奔流。 孙宁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直到此时对方都未再出现,说明自己这次真把他给甩脱了。 而只要下水游到对岸,那任其本事再大,也休想再找到自己。 等我实力再提升一步,等我强过你时,再来找你报仇! 孙宁暗自咬牙下着决心,人却在几个腾身后从高处落下,又几个起伏间,已来到河水边。 就在他把血浪往背上一负,欲要入水时,一丝熟悉的警兆再现,让他即刻拔刀在手,都不及回身的,便已挥刀朝着侧方挥去。 与此同时,那边的一块大石之后,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正好与血浪撞在一处。 当响之后,身形立马失控,踉跄着直朝侧后退去,脸色更是一片铁青:「你竟早料到我会跑来这儿了?」 霍峻也未有跟进追击,而是持刀凝立,似笑非笑:「这几日你我交手数十次,你的本事我也领教得够深了,自然能猜到你已看出了我存在缺陷。既如此,我索性就反其道而行,就在这儿等你自投罗网!」 此时的霍峻看着也和孙宁差不多,一样的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满面疲惫与憔悴,只有一双眼中,依然可见高手的锋锐杀意。 一个当今皇帝,一个当世宗师级的高手,就在这滔滔江水之畔,做着最后的了结之战。 第672章 损失惨重(下) “将军,全军各营清点后,统计出来,我们这次战死失踪的弟兄有两千七百三十六人,重伤的也有一千二百十五人,轻伤的不计其数……还有物资,只有几艘船只得以冲到岸边,多运的是粮食甲胄,兵器等物只有我们随身携带的得以保全……” 虽是太阳初生的早晨,陈青云还刚睡了一会儿,可在听完这一连串的损失数字时,他还是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人都稍稍晃动了一下。 这损失也太惊人了,远比他想的要高得多。别的不说,这死伤加一起,就已经达......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热血,都市武侠,一剑土豆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2章 损失惨重(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1章 损失惨重(上) 随着孙宁突上崖顶,一轮攻杀,这边伏兵对下方官军的阻击自然也就停歇下来。 趁此机会,一支队伍终于从陡峭的崖岸杀上,再迅速朝着崖顶剩余那些敌人攻杀过去。 在有地利优势的情况下,崖顶这几百人倒是能抵挡住官军的冲击。但随着官军正式上崖,战况便迅速扭转。再加上他们本就被孙宁杀得死伤不少,人心慌乱,再遇猛攻就更难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于是只一场厮杀,这一片崖顶就被官军夺取。伏兵人等不是被杀被俘,就是仓皇往后方逃命,就......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仙侠,雪中穿越武侠,土豆斗罗剑来,玄幻脑洞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1章 损失惨重(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0章 斗智斗勇 霍峻宛如疯虎般直扑上崖顶,浑身上下都透发着浓烈杀意。 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的宗师风范,那整洁胜雪的白衣上除了点点血迹,还有多处破损,衬托得他格外狼狈。 而其面上,更是焦黑一块,鲜血淋漓,双眼侧方,都能看到明显的伤痕。 那正是被暗器和爆裂所造成。 纵然以霍峻的能耐,在遭受如此暗器近距离袭击时也难免中招。也得亏是他足够强,出招够快,这才把大半的细针挡下扫开,只有少数一些构成伤害。 这要换了其他任何人,此时早就变成......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青鸾热血,土豆都市穿越,奇幻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0章 斗智斗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9章 登顶 眼见杀招临头,孙宁眼中却无丝毫畏怯与绝望,反倒露出一丝兴奋—— 你终于全力以赴了! 那就是我的机会! 就在刀芒急追而来的同时,他的左手一拳轰出,却不是打的上方之敌,而是身旁的崖壁。 这力道十足的一拳直轰得崖壁一阵闷响,还有许多的石块碎裂簌簌而落。 而更关键的是,凭此一拳的反作用力,孙宁本来还在疾蹿向上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眨眼间,就由向上的趋势变成了往侧方弹去,人也已经彻底离开了崖壁所在的范围。 唰—— 那本该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穿越奇幻,剑仙烈焰,玄幻土豆全军列阵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9章 登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8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只这一眼,便让孙宁的心跳都猛然提高,强大的压迫力更从上方倾压而来,就如一张罗网般,能把他彻底困住。 敌人,还在十丈开外的崖岸高处,一步步缓缓而来,但那强大的压迫力已经让孙宁感到一丝畏怯,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个未被除掉的章森了。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可怕对手,顿时就让孙宁的双目迅速眯起,握刀的手更紧了三分。 面对强敌,他从来都不会选择逃避,无论前世今生,他会做的,只有一点,反攻过去,击溃对手! 「嗯?」霍峻在看到孙宁的反应后,心下也略感意外。 别看他此时表现得极其淡然,就好像是在自家的后院行走赏景,可实际上,他也早已把全身气劲都灌注于每一个眼神与动作中,把自己多年练刀所养之刀气,数十年杀人所蕴养之杀意,都化作实质般压向目标。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如此强大的压迫力下,早就破胆酥软,只有等死一个选择了。可眼前此人却硬生生顶住了压力,而且还有反击之势。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对手,不枉自己今日受邀来这一趟了,还有他手中的刀…… 这些想法也就在霍峻的脑海中快速一闪,他的动作却已变了。 从刚才的缓步向下变成急纵而落,整个人稍稍一缩间,就如那从被上方投掷下来的石头般直朝孙宁头顶袭来。 十丈距离几乎只在两三个呼吸间便已消失,两人正式对上,刀光骤起,却是两道,一红,一白。 在落下的同时,霍峻手中已有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刀霍然而出,直劈孙宁的头顶,大有将人一刀将人劈作两半的势头。而孙宁也没比他慢多少,血浪也跟着急斩向上,却不是去做迎架,而是斩向对方的腰间。 力道十足的劈斩若是真中了,也能将人一斩两截。 这分明就是两败俱伤的战法了! 以孙宁现在大越皇帝的身份,确实不该用上此等亡命战法。但他实在有着自己的苦衷,对方比自己强出太多,气势上也对自己形成压制。一旦在招数上还处于下风,他相信用不了十招,自己就会败于对方刀下。.. 而只要一败,那就意味着必死! 想要活,想要扭转败局,就必须兵出险招,以攻对攻。 果然,他这两败俱伤的打法还真就杀了霍峻一个措手不及,刀光闪处,下劈的一刀已上提一划,当然声中,两刀交击,然后一人起,一人落。 看到孙宁被自己一刀劈得失去身形下落,霍峻长啸一声,上升的身形陡然而住,又迅速再度直扑而下。同时手腕翻抖间,唰唰的劈出数十刀,就如一张由刀锋织成的罗网般,欲要将之彻底困死。 而就在这时,孙宁也硬生生停住下落的身形,人也跟着猛然一个上蹿。一如之前选择以攻对攻,现在的他依然迎敌而上,虽口中已有鲜血溢出,却也是顾不上擦一下了。 叮叮叮叮……双刀由此再度交织在一处,那看似细密的刀网被孙宁不断用血浪劈开斩退,但其中蕴藏的刀意和力量,却也在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刀招不断变缓,并在最终,突然涣散。 而霍峻的连绵刀网却还有着最后的三道,犹如附骨之蛆般直朝孙宁的肩头和胸口猛扑而来。 以他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即便只这三刀,一旦落实了,也不是孙宁能轻易承受下来的。 何况,随着双方拼刀,两人距离已迅速拉近,他的后续攻势也要到来。 「你很不错,可惜练刀未得其法,没有名师指点,终究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运刀而已!」霍峻终于开口,完全就是一副得胜者的姿态,作着最后的总结了。 但就在这时,孙宁的身子突然一偏,左手则如闪电般向侧方探出,一把就将身旁一人拉到跟前,再往前一送。 嗤嗤嗤—— 那三道刀光顿时没入这位的体内,鲜血瞬间喷射而出,跟着的,是他的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章森,这个被孙宁突然一把拉来成为肉盾的家伙正是刚刚还与他大战一场的章森。 他之前就已经被孙宁重创,要不是霍峻突然出现,以刀意向下施加压力,恐怕早被一刀断首。不过保住性命的他其实也很不好过,那浑身的刀伤皆深可见骨,鲜血更是染红了整个身躯。 要不是他自身底子够厚,又有着强大的求生欲望,这时都已经跌下崖岸,彻底死去了。 可他的苦苦求生坚持换来的却是更加凄惨的遭遇,居然被孙宁一把拉到身前,成为了挡下致命攻击的盾牌。 即便是在与霍峻这样的高手拼斗时,孙宁依然能做到分心旁顾,把周围一切都利用起来。 所以在与敌人上下拼斗间,他对自己的位置一直都做着把控,直到这最大的危险扑来,才突然出手,以敌人之命,换自己一命,以及,一个机会! 这突然的变化,就是霍峻都略感愕然,本来顺势要发的刀光便是一凝。 也就在这一顿间,红光再度大盛! 噗哧一声,红色的刀芒已自章森的尸体腹部一穿而过,急刺霍峻胸口。 而孙宁自己则更是顶着章森的尸体,如离膛的炮弹般,直撞对方。他的左手已紧握成拳,真正的杀招已蓄势待发。 这一刻,霍峻一直保持的淡定表情终于变了,眼中的光芒更是突然大盛,亮过两人手中的刀:「刀芒!我真小瞧你了!」 伴随着这一声出口,他手中短刀也在同时绽放出了比孙宁所出尺许刀芒要强盛得多的耀眼刀芒。 在迅速落下爆开后,章森的尸体顿时就在空中四分五裂,鲜血与各种碎肉脏器如雨点般直朝下方落去。而那一下就将之粉碎的刀芒也在这时骤然合拢,重新凝聚成一柄刀的形态,急速劈斩落下。 目标自然就是正迎面撞来的孙宁。 孙宁的强悍表现,终于把他的杀性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第667章 崖壁之战 当孙宁如大鹏般跃上崖岸时,上方的矢石也如雨点般朝他射来。 伏击者们显然也是有所提防的,更不会让他轻易得以攀上崖岸。 只是这点攻击对孙宁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他运起一口气后,只凭双脚就在七八十度的崖壁上奔腾而上,同时血浪出鞘,在身前舞出一团红光,将袭来的那阵阵箭矢和石块通通打开。 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十多丈高的崖岸只消一会儿工夫便能登顶。到时杀到这些家伙面前,那就是虎入羊群般的虐杀了。 孙宁很清楚自己的长处......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穿越,同人剑仙,玄幻一剑青鸾,剑道第一仙邪神知白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7章 崖壁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6章 绝地奋战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其他各条船上。 那些想要冲杀靠岸的船只,居然也在前冲一段后相继出现了问题。 而且因为体量的关系,这些船只下沉得要比孙宁所在的海船更快,也迫使上面的官兵们只能跳船下水,试图用不怎么靠谱的游泳技术来上岸。 只是对这些旱鸭子般的西南将士们来说,落水之中的行动可就要比任何地方都艰难太多了。他们只能是在水面上一个劲地扑腾着,能保持着自身不沉下去已是侥幸,想要在急湍的河水中朝着自己定下的方向前进......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穿越,都市土豆,全军列阵剑仙烈焰,玄幻邪神同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6章 绝地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章 洗澡皇帝 “靠!这是什么鬼地方!” 孙宁扶着额头艰难从龙榻上坐起,他环视陌生的四周,眉头微皱。 此刻他浑身酸痛,脑袋昏沉,宿醉的劲好似还没有缓过来。 自己不是在得胜后的庆功宴上吗,怎么一睁眼换了地方?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做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莫不是睡觉的时候被战友给快递到了横店? “皇上!” 一个娇娇怯怯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很是清丽动听。 孙宁转头一看,两位身材姣好、容颜艳丽的古装美人正神情惶急,眉宇间露出担心的神色,心疼询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漂亮,太漂亮了! 按老郭的话说,那真是又勾勾,又丢丢。 “皇上?” 孙宁一个鲤鱼打挺后向左翻滚,“唰”的一下,就来到出声的那女子身旁。 他神色冰冷,左手揽住女子的腰肢,将她放在腿上,右手成爪状,掐住女子的喉咙,沉声质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面对迎面扑来的杀气,这女子被吓到了,她印象中皇上除了刚刚即位的时候专心朝政,之后就整天酒池肉林的,身子骨早已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如今这身手怎突然变得跟个豹子般敏捷凶狠? 而且皇上看人的眼神也与以往大有不同,从前眼里无神,现在却充满锐气,而且…… 杀气好重! 女子胸前的峰峦因为呼吸急促而剧烈起伏着,身体也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说!” 面对孙宁充满杀气的眼神,女子的身体更加颤抖,磕磕巴巴的说道:“皇上,您怎么了?您是咱们的皇帝啊!” 大越皇帝? 一股记忆突然袭来,孙宁闭目沉思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穿越了,来到了自己所认知的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朝代,越朝,而且成为了一国之主,年号保庆。 不过…… 这个国家此时的情况非常不好,北边有称作鬼戎的势力连年入侵,今年更是集结重兵一路南下,先锋军已经突袭千里,一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大越朝边军节节溃败,毫无抵抗之力。 那鬼戎大汗甚是狂妄,扬言要活捉保庆帝,睡遍后宫佳丽。 先锋军一路烧杀掠夺,所到之处尸横遍野,眼下军马即将直入中原,可皇帝和那些个权贵大臣们依旧整日欢愉,丝毫不把鬼戎当回事,只把国事交与最信任的右相周广成,自己则跑到离京城百里外的避暑山庄的行宫里沉迷酒色。 而中原大地也是烽烟遍地,各股叛军势力都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其中一支叛军都快杀到京城洛阳城下了。 这还真是妥妥的亡-国-之君的完美人设啊。 但这只是对原来的“他”来说,至于现在的“他”…… 他,蓝星最强的雇佣军团统帅,战旗插遍纵横五大洲,经历过的刺杀、护卫和营救任务多不胜数,令无数敌人闻风色变、听之丧胆! 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如今却成了一个毫无能力、毫无担当的,即将亡国的昏君! “哎呦!”女子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吟。 孙宁被拉回现实,看到女子手放在自己的肩头,一副极力想要挣脱,又不敢挣脱的样子,知道自己把人家弄疼了,悻悻地松开了手。 孙宁这才有机会仔细看看这两个女子,纤腰盈盈可握,肌肤白里透红,如果不是闭着嘴,恐怕孙宁的哈喇子都要滴下来了。 “我累了!”孙宁看着面前的两个美女,故作镇定道:“你们两个,带我去沐浴。” “奴婢明白,能够伺候皇上,是我等天大的福分!”两个宫女连忙跪下来谢恩。 孙宁毕竟是一个现代人,还真的是有点不太适应跪拜磕头这个礼节,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就别磕头了,赶紧起来。对了,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两个宫女听到孙宁的话,真的是又惊又喜,没有想到皇上居然询问她们的名字。 “回禀皇上,奴婢刘诗情!”瓜子脸侍女低头,说道。 孙宁夸了句,转头看向另一个,问道:“你呢?” “启禀皇上,奴婢叫刘画意!”刘画意说完胆怯的偷看孙宁,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决定她们生死。 孙宁感觉自己的身子发烫,忽如其来的新生活让他有些莫名期待…… 冥冥之中似乎有些东西开始热血沸腾、蠢蠢欲动,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走吧!伺候朕沐浴。” “遵旨!” 就这样,两个宫女领着孙宁来到偏殿,此时殿内放着两个直径两米的大木桶,热水已经倒好,上面还洒落这一些花瓣和纸船。 “奴婢服侍皇上您宽衣沐浴!” 然后,一左一右两个宫女给开始给他宽衣解带,把孙宁搞了个大红脸,还没等他再多想,衣服就被脱光了! 紧接着,这两个身材颜值都很标致的侍女也解下罗裳,玉足踩在台阶上,一脚跨进木桶,然后挽着孙宁的胳膊,搀扶着他也进了木桶。 热气上升,佳人左右,血液都要沸腾了! 孙宁此时感觉如梦似幻,忽忽悠悠就成了九五之尊! 他舒服的靠在木桶上,心中快乐似神仙! 做皇帝的爽啊! 正所谓饱暖思—— 孙宁的身子被两个宫女认认真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的搓搓洗洗,血管里的热血也越来越躁动,仿佛有一个念头就要搂不住了! 两个侍女也有意无意的扭捏着,他们红着脸,目光不敢直视孙宁,眼睛里有闪躲,也有期待。 看着二人娇媚而矜持的样子,孙宁一咬牙一跺脚—— 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孙宁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放开手脚,解开心理负担…… 洗澡大桶的二女立刻不得安生! 只见放下戒备的孙宁像个傻小子一样手里拿着纸船,不断在木桶里一边追着花瓣,一边嘴里配着“杀啊杀啊”的声音。 滔滔碧波之上号角声不断响起,战船迅猛冲锋,数倍于自己的敌人连连溃败,只得随波逐流,龟缩防守…… 木桶中的激烈厮杀荡起一地水花,环绕立体声深度沉浸版5D影院极致享受让一直有个水兵梦的孙宁顿时觉得—— 木匠皇帝,书法皇帝,我现在理解你们了! 做个昏君,真好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章 当场诛杀 不知过了多久,孙宁才从销魂的刺激中抽回神来,瞬间进入贤者时间。 然后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这都啥时候了,还想着风流快活呢? 老子辛苦穿越一场,可不想当亡国-之君,更不想糊里糊涂把命都给丢了! 当下迅速从玉体纠缠中抽神出来,大声叫道:“来人,更衣!” 守在门外的贴身太监魏绅赶紧就跑了进来,小心说道:“主子,这天都还没亮呢,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当然是回京!大敌当前,我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一直留在京城之外?”孙宁立刻回道。 “啊……”魏绅瞬间就愣住了,主子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朕更衣!”孙宁又怒吼了一句。 “奴婢领旨。”魏绅再不敢多言,答应一声,帮着孙宁换上袍服。而他心里却依旧不安,因为这行宫里可还有个未必会遵从皇帝旨意行事之人啊。 但他到底不敢再多嘴,只在随后赶去传旨,让羽林卫准备护送皇帝回京。 当孙宁大步出了后宫时,行宫宽阔的广场上已经有一支千多人的军队等候在那儿。 一见着皇帝陛下出来,当先的将领立刻率众跪下参见:“臣羽林卫指挥燕虎拜见陛下……” “起来吧。你们这就随我回洛阳。”孙宁果断说道。 “臣遵旨。”燕虎忙答应一声,又赶紧大声下令,让全军护着皇帝就往外去。 作为天子身边的禁军将领,他纵然有些疑惑,这时也必须听从旨意行事。 可就在大家跟在皇帝左右,匆匆向外去时,前方又有一队人马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几乎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然后一人又快速排众而出,几步就冲到了孙宁跟前:“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去?” 孙宁仔细打量来人,就见他身着朱色袍服,仪表堂堂,自带威势,正是记忆里所熟悉的右相周广成了。 这周广成几年来靠着皇帝宠信而大权独揽,在朝中完全就是万人之上的存在,乃是真正的权臣。现在更是对皇帝都没多少尊重,都敢带人拦阻去路了。 孙宁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天下动荡,洛阳危在旦夕,我身为皇帝,自当坐镇京城,以安众心。所以我现在就是要回洛阳!” 周广成为之一愕,神色间闪过一丝异样来,随即才道:“陛下糊涂,这时回洛阳可是危险得很哪。” “嗯?此话怎讲?”孙宁眉头更深,眼中光芒一闪问道。 “皇帝有所不知,如今京畿一带也已危机重重。昨日里,就有逆贼攻打城池不利而流窜在外。 “要是咱们这一离开行宫于回京途中与叛军遇上了,可就凶险了。 “万一有个闪失,却该如何是好? “所以臣请皇帝收回成命,且先在行宫安住。” 在他说这番话时,孙宁的目光一直锁定住他,目光突然锐利。 之前只以为这是个只靠逢迎皇帝身居高位的贪官奸臣,但现在看来,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了。他为什么要如此劝阻自己回洛阳?有什么阴谋? 正思忖间,孙宁就见周广成突然又回过身去,冲燕虎他们一摆手道:“你们都散了吧,陛下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回京一事,容后再定……” 而随着他这一摆手,那些羽林卫将士还真就有人答应着,便要散去。 而周广成的话还没完,只见他又突然提高了声线下令道:“你们这些个奴才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皇帝好生送回寝宫安歇!” 气势一发,就连魏绅都面露惧色,更别提其他太监们了。 他们纷纷答应着,便上前要扶皇帝回转。 这一刻,别的心思也好,猜疑也罢,孙宁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只见他猛一步踏上,从几名太监的身旁擦过,迅然来到周广成身后,一手按在了对方的肩头,用力将他往自己面前扳来:“周广成……” 就在周广成诧然回身的瞬间,孙宁已一拳重轰于他面门,跟着又是一脚将他踢翻在地,然后再一脚,已把他踩在地上。 这暴起的几招速度快,力道猛,登时把周广成打得倒地不起,口喷鲜血,整个人更是彻底懵住。 他带来的那些人马也在愣怔后才反应过来,大叫想要救援。 却听孙宁突然一声厉喝:“拦住他们!你们是想造反吗?” 燕虎等羽林卫将士在一呆后,果断而动迅速上前阻挡住了那些护卫的来路,而他们也果然因之一呆,停住脚步:“陛下……” 皇帝的身份毕竟有着相当威慑力,这让孙宁心中一定,目光已落到了脚下不住抽搐的周广成身上:“你身为臣子,僭越下令,假传旨意,此为死罪之一。 “这些年来,你作为朝廷右相,深得朕之信赖,却不思报国为民,反而利用职权横征暴敛,遗祸天下,使边军羸弱,天下动荡,此死罪之二。 “到了此时还不思改过,妄图欺瞒于朕,此死罪之三。 “有此三条死罪,就是杀你千回,诛你九族都不为过!现在朕只杀你一人,那完全就是便宜你了!” 说着,就在众人同时发出的惊叫声里,孙宁右脚用力一抬,对准了周广成的咽喉猛然一踏。 砰——喀拉! 这一下正中周广成的脖颈喉结,一下就把他的整个咽喉都给踏碎了。 这让周广成的身子猛然一个颤抖,然后血沫已从其口鼻间不断飞出,头一歪,再没了动静。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章 洛阳失守 当天彻底大亮时,一支没打旗号的队伍已经走在了前往洛阳的官道上。 孙宁没有按魏绅的意思坐着马车,而是和其他羽林卫一样策马赶路,骑术比那些整日策骑的将士也不遑多让。 如此表现,更惹得众将士心中叹服,许多都以为皇帝一直以来都在藏拙,又或者是卧薪尝胆。 这样一路行了十多里地,突然前方有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地正朝着他们这边奔驰而来。 前边逃的几百人个个甲胄破碎,连个完整的旗子都没有,当真如丧家之犬。 而后边追赶的足有千余,却是凶悍无比,面目狰狞,远远地只听他们大声叫着:“别放走了这些官府走狗!杀光他们!” 转眼间,双方已然接近,燕虎在仔细一看之下,更是神色剧变:“陛下,他们是……是京城那边的守军……” 孙宁闻言也是一凛,这似乎只意味着一种可能了。 但现在却顾不了细问细想,他立刻便已拔刀在手,一催战马,果断直朝前冲,口中喝道:“羽林卫众将听令,随朕破敌!” 吼出这一声后,都不等其他人回应的,孙宁便已一马当先地直冲而出。 燕虎也为之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大吼一句:“杀啊!” 紧随其后,策马全力冲杀向前。 其他那些羽林卫将士也终于各自呐喊,策马跟进。 一时间,人吼马嘶,响作一片,整支队伍如奔腾的虎豹般猛朝前方队伍扑袭而去。 这下可把正自拼命逃跑的败军给吓得不轻。 他们都以为叛军在这儿还有援军伏兵呢,有人甚至都已经认命想要受死了。结果人马奔到跟前,他们一眼看清楚将士穿着,这才由绝望转作狂喜。 是羽林军! 这种绝地逢生的感觉可太美妙了,许多人已经开始流泪大叫。 然后在看清楚队伍最前方那人的模样后,他们的狂喜又被巨大的惊讶所取代。 那是……陛下? 这怎么可能? 他们都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的疑问,孙宁已经从他们身旁一冲而过,果断和后方追兵正面相撞。 再看时,就见孙宁手中钢刀已经狠狠劈进了面前敌将的肩胛,几乎将肩膀一刀两断。 在迅速结果一人后,孙宁前冲的势头也不见丝毫迟缓的,依旧继续前冲,在稍稍侧身勒马躲过袭来的两杆长矛的同时,手中鲜血淋漓的钢刀已再度横斩而出。 刀锋顺着矛杆急速向下,在斩断两人臂膊后,又跟着掠起,噗噗两声连响,刀锋几乎是同时从两名骑士的腰间划过,将他们斩落马下。而这两人,却连孙宁前冲的速度都没能拦阻一下。 这番表现更大涨全军士气,燕虎带人冲得更快,也在孙宁和第三波敌人交锋的同时,与敌人展开了正面的厮杀。 这支敌军之前只是仗着人多,再加上败军无心反抗才能追着人杀。 可事实上,他们的战力却很不堪,而且多以步卒为主。在对上上千士气高昂的羽林卫骑兵之后,自然是大败亏输,只一轮冲杀,便有上百人倒了下去。 其他那些,见此也是彻底没了再战的勇气,立刻就调头,各自奔逃而去。早没有了之前追亡逐北的气焰。 孙宁又挥刀连杀数人后,方才大声喝道:“穷寇莫追!” 对现在的他来说,杀败这样的叛军根本没什么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赶路回京城。 皇帝的命令自然没人胆敢违抗,燕虎他们当即开始包围收缩,只把最后的百多人包围困住,其他敌人则任其逃亡。 而后,便是彻底的歼灭战,陷入重围的敌军被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不到个把时辰便已结束,地上倒了百多叛军尸体,羽林卫这边却只有两人轻伤。 当这一结果被大家发现后,众将士的士气再度高昂,再看皇帝的眼神里,已经满满的都是崇拜了。 孙宁却顾不上这些了,已果断回马,来到了那些同样大受鼓舞的逃兵跟前,勒马问道:“你们这儿谁是主将?” “臣外城卫戍都尉何庆拜见陛下……”队伍中一个满脸是血的汉子扑通一下跪在了孙宁面前。 “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臣没能守住洛阳城…呜呜呜………”何庆当即就放声哭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已用力磕头,只几句话,额头已见了血。 孙宁端坐马上,没有太多的表示,只跟着问道:“你的意思,可是洛阳城已然沦陷了?” “正……正是。” “这不可能!”燕虎的反应要比孙宁更大,此时也顾不上僭越了,他忍不住大叫道,“洛阳有各卫营守军达二十万之众,怎么会守不住?” “陛下,是因为……一早就有守将和朝中官员与叛军有所勾结,在赵逆麾下的平天军一十五万杀到城下的当夜,就有人偷偷打开了定安门,把叛军给放了进去。 “然后城中又有诸多豪门巨族突然举兵而起,对我们发起的偷袭……再加上就连我们守城军中居然也有叛徒,一夜之间京城内外尽皆失守,臣只能带着残部逃出来,为陛下报信……”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章 何去何从 纵然孙宁已有所预料,听到这么个惊人的消息时还是大感震惊,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好家伙,自己才穿越过来,皇帝的瘾都没过过,连龙椅都没摸过呢,这国都就沦陷了? 从现任变成前任了? “陛下,现在洛阳已被叛军彻底掌握,很快就会知道您在行宫这边。 “而且他们一早打出的就是要杀您的旗号,陛下您还是赶紧避一避吧。” 燕虎还算冷静,这时果断提醒道。 这还是给皇帝留了脸的,其实意思就是让皇帝赶紧跑路,远离京畿之地。 但孙宁却是一笑:“避?我能避到哪儿去? “我大越内忧外患腹背受敌,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身为皇帝此时岂能置之不理?” “可是陛下……”燕虎闻言一愣,但又不放心,还想说点什么。 但他的话却被孙宁一把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刚才一战也许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说不定很快,更多叛军就会杀来,只为把我这个大越皇帝生擒活捉,好让他们的造反变得更顺理成章,真正搅乱这天下。 “但我更清楚现在我这个皇帝到底有多重要!” 说到这儿,他翻身下马,站到了一旁的大石头上,大声疾呼道:“将士们,朕这些年被奸臣裹挟,做了许多错事,导致民不聊生,贪官遍地,也让你们跟着吃了许多苦。 “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说一句我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 “但我既为一国之君,就断没有在此危亡时刻只顾自保的道理,那样这个国家就真的彻底完了。 “我不想就此放弃,我也相信天下还有很多忠臣仁人还心系我大越江山黎民。北方虎视眈眈,时刻可能破关进犯中原的鬼戎人也由不得我做出丝毫的退让! “我江山社稷,为祖宗基业,更是为了我们自己,我孙宁不会放弃脱逃,只会战斗到底! “至于你们,何去何从,我不会以任何身份来给你们做决定。想要留在朕身边,为我大越再战的,我会将你们视如手足,待到重新平定天下,重建朝廷后,我会重重封赏,绝不食言! “而要是有人觉着还是保命更重要,想趁着叛军未到先行离开的,我也绝不会留难。何去何从,只在你们!魏绅——” 到最后,孙宁点了自己贴身太监的名,然后往队伍最后方的那些马车一指:“把我们从行宫里带出来的财物都拿出来,分与诸位将士。无论他们是去是留,这些东西都是我赏赐给他们的!” 魏绅虽然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但却也不敢有丝毫违背拖延,立刻就叫醒那些还因噩耗而愣住的太监们,大家一起把一个个檀木箱子从马车上扛下来,然后打开箱盖,让里头的满满的金银珠宝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饶是这些将士都算见过财富,却也是第一回看到这么多的财物堆放一起,一个个眼睛都发直了。 孙宁见状也未有丝毫迟缓,直接上前抓起一大把珠宝就送到燕虎面前:“你拿了去过日子吧!” 这一回一直对皇帝言听计从的燕虎却没有遵旨收下珠宝,而是突然跪下,大声叫道:“陛下,臣不敢奉旨,臣不会离您而去的!就算京城已然陷落,就算再凶险,臣也要陪着陛下,重整山河!” 其他许多人也是一阵沉默,有人目光中可见犹豫,但更多的,却是感动和决然。 就在孙宁想要再度开口说什么时,燕虎又大声道:“陛下,臣有话说。” “嗯?” “臣深受皇恩,一心只想着报效陛下,纵死无怨! “即便如今天下大乱,但臣还是想要追随陛下左右! “还请陛下准臣继续带着弟兄们保护着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平定叛乱,再定江山!”说着,一个头重重磕了下去。 随着他这一举动,之前从行宫里一同出来的羽林卫将士们也都齐齐跪了下去,一起大声叫道:“还请陛下准我等追随左右,平定叛乱,再定江山!” 在如此氛围下,纵然是一些贪生怕死的,这时也都打消了各自逃命的念头,全都纷纷跟进,表起了忠心和决心来。 到最后,就连那支才刚脱离险境的败军,也都一起跪地,说出了同样的口号。 见此,孙宁眼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光芒来,这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要是这些人真就因此一哄而散,那自己也别想着什么复国平叛了,还是赶紧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保住性命吧。 而现在,却不同了,他终于是有了自己的班底,真正的班底。 一支千多人的队伍在手,他便可以像穿越前那样,带着弟兄们打出一片天地来了。 “好!既然诸位将士都信任朕,愿意跟随朕征讨天下,往后我们就不搞三叩九拜这一套了,就是生死弟兄了,日月为证,苍天可鉴!” 说到这儿,他一伸手,身边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吩咐手下抬出一箱金条,孙宁拿出一根对着将士们讲到:“现在朕手上只有这些金银可分,但只要你们跟着我,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万岁!万岁!” 看到分到手里的金条,将士们高兴坏了,这可抵得上数年的入账了,士气瞬间来到了最高点。 孙宁见此,心下更定。 而此时一个选择也摆在了他面前,接下来到底该往何处去,是带兵回救洛阳,还是另寻他处?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5章 转进邙山 其实不光孙宁,燕虎何庆等将领也在冷静之后,心中生出了相同的疑问来,然后他们的目光也都落到了自家皇帝的身上。 接下来该做何抉择将决定这一两千人的生死与将来。 “洛阳是肯定不能回了。现在各路叛军已把城池完全掌握,更可能已经开始不断派出兵马寻我下落。”孙宁的脑子转得飞快,立刻就否定了其中一个选择。 他这个皇帝真要跑回洛阳,那就是自投罗网,可不回洛阳,又能去哪呢? 附近各州府不是被叛军攻陷,就是彻底独立,他皇帝的身份根本用不上。 至于去远离中原的江南或西南等地,路途迢迢,缺粮少兵的情况下,也是完全不合适的。 所以在一番计较后,孙宁终于把心一横,果断道:“当今之际,首要的目的就是保存我自身实力,能不与大股叛军正面交锋便当退让。还有就是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 “陛下,咱们回行宫吗?”有人忍不住提议道。 “不,死守那儿才真是死路一条呢,必须有一个出乎叛军上下意料的去处!”孙宁脑海里迅速回忆着洛阳周边的地理地形来,然后神色一肃。 “进邙山!” “啊……”众人都是一脸的错愕,显然无法接受皇帝陛下的这一决定。 他们可都是堂堂正正的官军,是最尊贵的羽林卫。即便现在天下大乱,洛阳失守,可也不至于要沦落到落草为寇的地步吧? 就算要跑路,也该去附近的某个州府城池落脚啊。 孙宁却在迅速扫过他们一眼后,正色道:“去往别处叛军都会有所防备,只有进入邙山,可为我们争取一段喘息与立足的时间。 “还有,现在的处境就是敌众我寡,正面对决远非叛军之敌,但进入地形复杂的邙山后,胜负就不再是兵力多寡能起决定作用了。 “最后一点,这些年里邙山深处本就多有贼寇山寨,朝廷多次大军进剿都奈何不了他们,那咱们进入其中,自然也可保安全。 “当然,这只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待情况有变,我们再出来重整旗鼓也不迟。这是朕的决定。”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将士们再有异议这时也只能依从,毕竟他们才刚刚宣誓要永远效忠皇帝呢。 于是,随着孙宁的一声令下,整支军队便快速行动起来。 他们离开了平坦宽阔的官道,沿着崎岖的小路直朝北边的邙山位置而去。 如此急行军半日后,在天黑时,他们已绕进到邙山脚下,从而进入到茫茫深山。 这邙山虽然位于京师洛阳附近,但因不再关键要道上,倒是没有被朝廷刻意开发。再加上多年来总有几路贼匪盘踞其中,把那些靠山为生的普通百姓都给吓跑了,这就导致此处森林茂密,地形也是相当复杂。 别说他们区区一千多人进入山中,就是之前朝廷派出数万官军入山,那也如水入汤锅,不见半点动静。 只七拐八绕地一番行进后,整支队伍已彻底和外间隔绝开来,真正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这时就算哪支叛军知道了他们进入邙山,想要追杀过来,恐怕也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行踪。 直到这时,孙宁才下令就地休整,将士们点起篝火,拿出随军的锅碗什么的,开始埋锅造饭。 孙宁也不见皇帝的特殊,和大家一样,只啃着窝头了事。 这般表现,更让众将士心中敬佩。本以为皇帝陛下所谓的同甘共苦只是说说,现在才知道他说的完全是真话。 只是这不代表就不存在问题了,就在大家吃着食物靠树休息时,燕虎却来到孙宁身边,小声道:“陛下,咱们随身的粮食只怕不太够啊。最多也就够兄弟们吃上三五日的,然后就要断炊了。” 孙宁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已经想到了。本来从行宫出来就没让队伍带太多粮食,现在又多了些兵马,消耗自然更大。 “粮食的问题自然还是要解决的,既然在这邙山,自然是靠山吃山了。” “陛下的意思是……让大家去狩猎和采摘果子吗?这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孙宁看一眼燕虎那副为难的模样,便是一笑:“谁说是靠山上的野兽和果子过活了?山中不是还有好几个寨子吗?我想他们的仓库里应该留了不少吃的,够我们过上几月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6章 突袭黑狼寨(上) 邙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绵亘数百里的山脉,起伏间有着无数峰峦。 正因有着如此复杂多变,又易于藏匿逃遁的山道峰岭,才使得此一带多有盗匪纵横,山寨林立。 就是之前太平时节里朝廷官兵都没法将邙山深处的盗匪山寨拔除,更别提如今这天下大乱的时候了。 卧虎峰上的黑狼寨就是诸多贼匪山寨中的代表,靠着此地山形地利,他们已盘踞多年,却依旧稳如泰山,并因此囤聚了足有七八百的人马,声势不小。 这卧虎峰的前山有关隘重重,后山更是陡峭壁立,纵然面对千军万马也能稳守。 所以黑狼寨上下平日里也是颇为放心,不怕有敌来袭。 但今夜,却有一支千余人的兵马已悄然摸到了山脚下,正是进入邙山数日的大越羽林卫。 不过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孙宁却不在其中,为首的只有燕虎,而在抵达山下后,他也没急着发动攻击,反倒颇为担忧地不断远眺高处。 “真不知陛下有何妙计破山,居然只让我等在此等候,一旦上方火起,才全军攻山。” 一旁的何庆也有些不安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随即就被燕虎的目光打断:“陛下圣明,自然有他的道理。区区一座小山,几百贼兵,还能拿不下来吗?叫弟兄们做好准备。” 随着几声低令,全军都尽量趴伏下去,同时做足了突然杀奔攻山的准备。 与此同时,山后那陡峭的崖壁上,正有几个身影不断向着峰顶攀援而去。 那让黑狼寨上下视作天堑一般存在的后山,在这几人的脚下却成了坦途。 尤其是最上方那人,更是速度飞快,徒手向上,几乎都不需要丝毫停顿的,每一下都能精准地落在可借力的山壁突起上,然后顺势而上。 这动作落在下方那些精兵眼里,更让他们心中惊佩:“陛下身手实在高明,真就如江湖中传说的壁虎游墙奇功一般了。” 孙宁此时已经和其他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靠着过硬的徒手攀岩的技巧,他比猿猴更加的快速灵活,只顿饭工夫,便已爬到了数十丈的卧虎峰顶,手一搭,已正式到了后山边沿。 但他并没有立刻就翻身而上,而是耐心地听着上方动静,然后就真听到了三个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这黑狼寨倒是防御严密,夜间都还派人巡视后山。 不过那几个巡夜的喽啰毕竟不可能真时刻保持警惕,所以完全没有发现山崖下方还藏了个人。 当他们到了崖边随意一扫,又一回身待走时,孙宁已悄然从崖下冒了起来。 一手攀岩的同时,另一手已短刀紧握,呼一下蹿出,刀已噗哧一下刺穿了中间那人的后颈。 然后再猛然拔刀,不顾飙射而来的鲜血,手又是一挥,短刀飞出,直取左侧那人。 那人刚觉察出不妙,猛然一个回身,正好被这一刀飞中咽喉。 他脸上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想要惨叫示警,但终究因为咽喉中刀,却只能发出咯咯的轻响,双手胡乱抓在刀上,却已无力拔出,任鲜血流淌,气力消散。 与他同时做出反应的,还有右侧的同伴。 他倒没有再被飞刀射中,但迎接他的却是孙宁的贴身攻击。 在他还没来得及高叫示警前,一只手已经掐在了他的脖子上,把他的叫声一把掐断,同时一个冰冷的威胁已传入耳中:“敢叫出声,你必死!” 有两名同伴惨死的榜样在前,这位是彻底被吓住,身子剧烈颤抖着,眼中满是乞求,用眼神向孙宁做着保证,自己不会出声示警。 孙宁这才稍稍放开了下手,轻声问道:“告诉我,你们寨子里有多少人马,作何分布布防?还有,一般兵器粮草等物都放在哪儿?” …… 当那十来名身手不俗的精锐攀上山顶时,看到的是三具横卧于血泊中的尸体,皇帝陛下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这让他们更是脸露惊色。 陛下的本领远比他们以为的更加可怕,不但攀山比他们快上一倍,更且还干净利落地杀了三人。 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都没听到半点动静,真就是杀人于无形了。 “陛下……”他们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了,都愣愣看着孙宁。 “都还有气力吧?那就趁着天还黑着,随我行动!” 孙宁却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当初他可没少在一场场战斗里进行渗透刺杀,那些考验可比今天这场要凶险得多了。 当下里,在孙宁的带领下,这十来人便已火速扑向了前方,依然陷于静谧的黑狼寨诸多屋舍。 在他的命令指点下,十多人迅然分作数个方向,有在几座屋前放起火来的,也有各自蹿入还有呼噜声不断传出的房舍内的。 而孙宁的目标,赫然是诸多屋舍中间,那间最气派的黑狼寨寨主住处!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7章 突袭黑狼寨(下) 砰—— 当房门被轰然踢得飞进屋内的瞬间,正搂了两个女人兀自呼呼而睡的黑狼寨寨主邓黑便骤然睁眼。 虽然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他更是在睡梦中被惊醒,但反应却未有迟钝。 随着一声怪叫,他已一个翻滚下床,手在床下一摸,惯用的两把钢刀已拿在手。 邓黑的动作还没完,瞬间已是狠狠一脚蹬在了自己刚翻下的竹床上,连床带人就朝着破门而入的那人撞去。 床上的两个未着寸缕的妇人已被吓得尖叫连声,裸露着姣好凹凸的身躯,看着实在惹眼香艳。 但孙宁却压根没有把一丝注意力放到这上头,只一个纵身,人已从撞来的竹床上方越过,脚一点,急踹已待起身攻来的邓黑。 “来得好!”邓黑见状反倒更为兴奋,怪叫声里,身子未起,双刀已呼啸着交叉斩出,欲一下就斩断孙宁的腿脚。 在他看来,这下自己必能得手,毕竟对方身在半空,力已用尽,哪可能再有变招的可能呢?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就在这两刀将将要触及孙宁小腿的瞬间,他看似全力落下的一脚突然就是一顿一收,然后半空中的身子就是一折一翻。 竟是靠着腰腹核心力量在这半空中倒转身体,不但避过了下方砍腿的双刀,手中刀更是由上而下急刺已露出破绽的邓黑胸膛。 这下突然的变招给邓黑的惊讶更在破门袭击之上,让他的变色的同时,急忙收招一个后撤,极力闪避来刀,步履踉跄,已经有些狼狈了。 不过好歹还是让他避过了的杀招,但旋即,一个更大的危机已然出现,因这一退,他的背部已碰到了墙壁,竟是没有退路了。 这屋子本就不大,又摆了那么大一张床,自然就把空间压缩了大半。 而孙宁的凶狠攻势又逼得邓黑只能退让,于是,在连续的退却后,终于让他再没有了后退的空间。 而孙宁要的就是这个机会,见状不但没有丝毫的停顿,反而在一声喝后,以更加凶狠的姿态扑杀过去,刀光横竖交错,再斩向目标。 邓黑此时只能硬拼,也在咆哮着,挥刀挡架。 当当的钢刀撞击声犹如打铁般在小小的屋舍内不断暴响,又传将出去,又急又快,黑暗中甚至都有点点火星不断冒出来了。 虽然邓黑是用的双刀,但无论攻速还是力量,却是被孙宁一口单刀狠狠压制。 前面十多刀他还能勉力招架不失,可十刀后,他却已经跟不上节奏了。 防线被迅然破开,噗噗几声响,他的肩头胸口已接连中招,鲜血飞溅,苍白的脸上已经露出恐惧之色。 这是邓黑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可怕对手。 以往他在绿林道上闯荡,和那些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狠辣家伙动手过招也不下几十次了,可没一个对手能给他这么大的压迫力,让他瞬间就没了招架之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钢刀真正刺入自己要害前,大声叫道:“这位兄弟是什么人,有话好说!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 可就这一分心间,他更难招架,唰的一下,刀尖已抵在了他的咽喉。 “完了……”邓黑有些绝望得都想闭上自己的眼睛等死了。 结果这时那刀却也突然顿住,直到这时对方才说道:“我叫孙宁,是来做你们山寨之主的。” “啊?”邓黑更是一愣,对这个名字,也是极其的陌生啊,邙山各寨,甚至是整个河洛绿林道上,都没听说过有这么号人物。 他是过江猛龙吗? 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在他为此纠结的同时,外间的混乱和杀声是越发的强烈了,传入耳中,让邓黑的脸色愈发难看:“你还带了人来?” 他刚才全力应付对方的攻势,甚至都没能分心去在意外间的动荡。 直到此时已被制住,方才惊觉自家整个寨子都被人突袭攻击了,对方绝非单枪匹马而来。 “不然怎么拿下你们山寨啊?”孙宁笑了一下,然后又沉声道:“随我出去,乖乖的,别想耍花样,不然我这就杀了你!” 感受到抵在咽喉,让他的皮肤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的寒冷刀锋,邓黑到底不敢再有异动。 果然就按孙宁的意思来,不但跟着他往外走,连手中的双刀都被他丢在了地上。 对于他的光棍表现,孙宁还是很满意的,脸上笑容更甚,继续挟持了对方,在两名妇人惊恐目光的注视下,出了屋子。 此时,外间已是乱作一团,许多屋子都起了火,许多黑狼寨的兄弟都跟受了惊的狼崽子般到处乱跑,或去取水灭火,或是和几个突然于黑暗中冒出的黑影交手…… 只有少数几个头脑冷静的,才想起得找寨主主持大局。 结果,他们才刚往寨主的屋子跑,就看到自家寨主被人拿刀架着,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 一时间,他们个个惊怒,纷纷怒喝:“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我山寨!” “快放了我们寨主!” “杀了他!” 便要朝着孙宁冲杀过来。 但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只往后稍一退,再把刀往下一压,刀锋都要切入邓黑的喉管了,这才叫道:“谁敢上前,我可就下刀了!” 这让众盗匪的势头猛然就是一住,投鼠忌器之下,他们可不敢再冒进冲上了。 这一刻,山寨内众人都似被施了魔法般齐齐顿住,只有身边的火,还在继续燃烧,借着山风,越烧越旺,几乎映红了半座卧虎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8章 拿下 “杀呀!冲上去,夺取山寨!” 在黑狼寨火起的瞬间,山脚下,藏于林子深处的燕虎他们便再按捺不住了,果断下达命令,然后急速就朝着陡峭狭窄的山道发动了攻击。 他们本就对孙宁提出的自己亲自从后山攀岩偷袭的计较有所担忧,心中惭愧,恨不能已身代之。 现在,一见皇帝陛下真就做到了,还放起火来,哪还敢有丝毫的怠慢? 毕竟这山寨里可至少有七八百的盗匪强人呢,一旦陛下身陷重围有个闪失,他们真就万死莫赎了。 所以这次一千多羽林军个个都奋勇争先,冲得比以往哪一次都要快上许多。 那陡峭的山壁在此时的他们脚下如履平地,原来需要半个时辰才能冲过的山道,这次却是直接减半。 如此快速而逼人的冲势,别说黑狼寨这边全无准备了,就是有些安排,也根本来不及应对。 那几个留在半山腰守夜的喽啰刚见山上火起,想要做点什么呢,山下就有大股军队扑来。 然后再一眨眼,对方便已扑到跟前。 只来得及叫一声,燕虎的重刀已经狠狠斩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膊处,将他半个身躯直接斩飞,鲜血四溅,淋了周围其他兄弟一脸,也把他们淋得瞬间就失去了再战的勇气。 于是,其他人全都乖乖地弃械受缚,再不敢有一丝抵抗,任由这支千多人的军队裹挟着他们,继续向上。 上方的那些精心布置的关卡陷阱什么的,在此番冲击下也完全没能用上,被羽林卫众将士迅速突破,直杀到了紧闭的寨门前。 这时,里头的火光和厮杀声是越发清晰了,燕虎心中更为焦急,再顾不上其他,一声断喝,便合身直朝着寨门狠狠撞了过去。 砰—— 他强壮的肩膊如撞车般轰在了竹木制成的黑狼寨寨门上,撞得它簌簌发抖。 然后又是一连串的轰响,却是其他将士也是有样学样,全部发力去撞寨门,都把那些个俘虏看呆住了。 他们是真没想到这些家伙会用这等最野蛮和直接的办法来攻打自家山寨,甚至连破门工具都不及安排。 但就是如此直截了当的攻势,效果却是出奇的明显。 黑狼寨的寨门本就没有太强的抗撞能力,被上百名健壮的军汉轮番轰撞后,终于再支撑不住,整扇门户与两边的门框分离,重重落地。 而众将士见此更是发出一声呐喊,然后踩着寨门,便一窝蜂地直朝着里头杀去。 此时,内里双方正陷于胶着,那些个黑狼寨的弟兄都围在孙宁他们十来人四周。 而孙宁手中刀依然稳稳地架在邓黑的咽喉处,脸上没有半点惧意:“我劝你们还是放下兵器投降吧,我的人已经到了!” 随着他的话,外间寨门处已传来阵阵轰响,让那些盗匪都为之震惊,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邓黑,在闻得如此声势后,心已彻底凉了。 对方不但自身实力强悍,而且还有如此声势的后援,自家寨子在被偷袭之下,这回是彻底守不住了。 认清形势后,他已经彻底放弃了反抗,便想要招呼大家弃械投降。 然后,就听轰一声巨响,寨门倒下,随即,无数军将便如潮水般直杀进来,瞬间就把众多黑狼寨盗匪也给围了起来。 只因一眼看到了位于垓心的孙宁,燕虎他们才急忙号令部下没有即刻出击,而只是包围施压。 而这一回,大家再看向皇帝陛下的目光里的崇敬之意就比之前更强烈了。 之前他们愿意追随陛下进邙山,愿意冒险固然有忠君思想在里头,也是因为形势如此,他们已经没有其他更好选择的缘故在里头。 再加上孙宁在杀了周广成后所表现出来的强大控场能力,以及对所有人的慷慨,才使整支羽林军没有彻底崩溃。 但对自家的未来,其实许多将士心里是完全没底,甚至是悲观的。 落草为寇? 从堂堂朝廷羽林卫,皇帝身边最尊贵的亲卫变成绿林盗匪? 这是他们一时间都没法接受的,换了谁都接受不了。 有人甚至对孙宁的决定心生怀疑和不满。 但现在,看到皇帝陛下真就只带十来人就把个几百人的黑狼寨彻底搅乱,看到他在群盗环伺下依然能镇定自若地控制盗首的强悍表现。 这让所有将士真个打从心眼里佩服皇帝陛下的本事了。 或许,现在的失败和逃亡只是暂时的。 只要大家跟随在陛下身边,很快,我们便能重新崛起,真正平定天下,夺回社稷,光宗耀祖! 这一刻,所有将士的士气达到了最顶点,在燕虎的带领下齐声怒吼:“想活命的,就给我放下兵器,跪地受降!” 随着怒吼,他们举步逼上,便要对众匪徒发动猛攻。 孙宁见状也是心下一喜,这支羽林军的表现比自己希望的更好啊,看来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他适时稍稍放松了对邓黑咽喉的压迫,示意他下令投降。 邓黑也在苦笑之下,按他的意思开了口:“都放下兵器吧……” 当啷—— 第一把兵器落地,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在寨主开口后,这些黑狼寨的盗匪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反抗之心,全都丢下兵器,跪了下去。 孙宁扫视全场,心中大定。 这一次,自己不但拿下了这个可做落脚点的黑狼寨,更彻底拿下了部下军心! 第一卷 落草皇帝 解释一下哈 各位曾经看过路人前几本小说的书友应该已经发现了,本书的更新上已经和之前的有所不同。 因为得编辑大人的指点,所以路人在章节编排上就做了些调整,把原来三千字变成两千字左右。 不过每日的更新总数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因为已经变成了三更(咱居然也成三更大佬了,让我插个腰先……) 但因为习惯上的变化,所以开始时节奏字数的把握依然有些出入,我会很快就调整过来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至于更新的时间,开始两天也有些乱,因为好几月没发书了,总是错过原来的时间,不过我也很快会调整回来的。 暂定是8点,16点和21点各有一更…… 最后,求下收藏,点击和票票!!!!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一卷 落草皇帝 解释一下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9章 举寨归顺 当天光大亮时,黑狼寨上的大火已被扑灭。 而寨子也已易主。 孙宁正坐在宽敞的大厅里,询问着这次战斗后羽林军的伤亡情况。 他这表现让燕虎及跟前其他将领心里都是一阵暖烘烘的,陛下果然很重视大家啊,相比于取得的成果,他更关心将士们的情况啊。 “回陛下,这次咱们的伤亡极小,也就战死三人,伤了十多人而已。战死的三个弟兄,是随您一道从后山翻上的,正面强攻的没一人丧命。”燕虎又仔细作答。 孙宁点点头,微叹了口气:“好生安葬他们三个,记下他们的名字籍贯,他日若有机会,我会对他们厚加抚恤。” “臣遵旨!”燕虎又是精神一振,赶紧答应道,这话传出去,全军凝聚力又将再上一层啊。 孙宁这才把注意力投到了几个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黑狼寨头领身上。 他们此时除了不安外,还多了几分惊诧,正满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孙宁呢。 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他们叫这个年轻人“陛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耳背听错了吗? “你叫邓黑,是这黑狼寨的寨主?”孙宁的话总算是打断了他们的思路,让被点到名的邓黑身子陡然一震,下意识答了声:“是……” “我也不瞒你,我叫孙宁,之前是大越皇帝!” 这句话让邓黑只觉着脑子嗡嗡的,甚至眼前有些发黑了,自己这是在做梦吗?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啊? 皇帝…… 那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存在啊,居然出现在了自家寨子里,站到了自己跟前,还……还和自己交过手,打败了自己…… 孙宁也知道自己的话会给对方造成多大的冲击,所以在介绍完身份后,便先等了片刻,这才道:“我之前跟你说的也是真的,你的黑狼寨,我要了。” “你……真是皇帝陛下?”邓黑的回应却只纠结于前一句话,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走出来呢。 “我骗你作甚? “而且这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应该听说消息了吧,洛阳已被叛军攻陷,大越朝廷都已不复存在,我这个皇帝怕也没太大用处了吧。” 孙宁平静做着解释,就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又很是普通的小事一般。 这让邓黑又是一阵恍惚,半晌才吞咽了口水后道:“所以你没处去了,便想着来邙山落草为寇?所以就……就到我卧虎峰来了?” “不错,至少暂时我会逗留在此,所以你愿意归附于我吗?”孙宁目光落定在他面上,语气严肃问道。 邓黑又吞了一口口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回话才好了。 这等情况,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啊。 自己的山寨居然会被高高在上的皇帝所看重,自己该说深感荣幸吗? 不过孙宁后一句话却让他回到了现实:“你若不肯降,我也只能杀了你以绝后患了。” 好嘛,根本就没得选。 其实他也不用选,当下就连声应道:“我愿意追随陛下左右!听凭陛下差遣!” “俺也一样……” 旁边那些个寨中头目们也在此时纷纷回过神来,全都跟着大声叫道。 对他们来说,保命是一回事,能从土匪盗寇转身成为皇帝跟前的兵马,那就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大机缘了。 哪怕他们是山上的盗匪,也希望能有洗白身份,彻底翻身的一天啊。 而且从邓黑而下,众盗匪也没有怀疑过孙宁的身份,他之前的说辞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看清楚那些羽林卫的服饰兵器后,他们就已经确认这支队伍出自朝廷,而且身份必然极其尊贵了。 孙宁满意点头:“很好,只要你们肯真心效忠于我,我必不会亏待了诸位。来人,替各位壮士松绑。”说着,更是亲自上前,拔刀一挑,就帮邓黑挑断了绳索。 在他们正式参拜自己,又将众人搀扶起来后,孙宁才问到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现在你们寨子里有多少钱粮积存?还有,你们平日劫掠各处,又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邓黑与几个手下面面相觑了一下,这才各自回话:“陛下,我们……我们平日里只是打劫过路的商队,或是绑些人上山勒索他们家人而已,却也不敢真害无辜人命……” “是啊,至于寨子里的积存,也就够兄弟们三四月消耗的粮食,银子就更少了。” 说话间,几人老脸还为之一红,就好像自己“业务能力”不够而感到羞愧了似的。 孙宁点点头,这至少能暂解眼下的燃眉之急了,至少能保证一两月里,不用为粮草犯愁。 就在他想再对方什么时,何庆带了一人匆匆而来:“陛下,咱们在山寨牢房里发现一人……” 这话让孙宁立刻把注意力投到了何庆身边那人的身上,而邓黑等人却又老脸一红,有些心虚了。 毕竟自家才刚说什么没害人,就被发现寨子里还囚了无辜……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0章 沈舟 孙宁仔细端详何庆身边之人,眼中不觉露出了一丝赞许来。 这是个三十来岁,满面憔悴的男子,显然在黑狼寨土匪手里没少吃苦头。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表现得太过慌乱,此时还能平行地与孙宁对视,似乎还在猜测着他的身份。 只这一点遇乱不惊的心性,就胜过天下绝大多数人了。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被关押在此?”孙宁终于是开口问道。 “在下沈舟,京城人氏。之前刚携妻子归宁,却于半道被这些盗匪所劫。我只来得及让人带了妻子逃脱,自身却落入贼人之手。” 所谓归宁,就是出嫁的女人回娘家。 “看来你还是个读书人了?”见其如此文绉绉地回话,孙宁已判断出了他的身份,笑问了一句,“可有功名,做了官吗?” 这话却换来沈舟的一声苦笑:“在下才学低微,屡试不第,别说入朝为官了,连个秀才都没能考中。” 孙宁“哦”了一声,也没继续纠结于此,只说道:“那也没什么,反正现在连朝廷都已被推翻,你有没有官身也无关紧要了。” “你……你说什么?”沈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恐和不可思议,与之前的从容淡定形成了强烈对比。 “我说大越朝廷已经不复存在,就连京师洛阳都被乱军攻破……” “这怎么可能!”沈舟更是尖声叫了起来,腾地起身,死盯着孙宁,“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孙名宁,本来是这大越朝廷的皇帝,而现在却只是个亡国-之君,漏网之鱼罢了。”孙宁再度表明自己的身份。 “啊——” 沈舟先是震惊,随即又是怀疑,仔细打量起孙宁来,然后目光再转,又看到了燕虎等人的装束,眼中的疑虑就真被巨大的恐慌所取代:“你……你是说真的?京师洛阳真已被叛逆所破?” “我骗你作什么?你问他们,他们也是知道洛阳情况的。”孙宁又一指旁边满脸不安的邓黑等人。 这些人当即点头:“是啊,十来日前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洛阳已被平天王的大军给攻破了,我们还曾想过赶去投靠呢。” 话出口,他们才觉察出不妙,小心看了眼孙宁,却未见他有何不快,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沈舟在身子又是一震后,脸上更露出浓浓的担忧来:“那我的家人……” 他是洛阳人,现在洛阳被破,必然大乱,家人的安全可就不好说了。 怪不得这两个月下来,也不见家里人前来赎自己,显然是那连串的变乱,让家里完全顾不上自己了。 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又盯住了孙宁:“你……真是当今陛下?” “一个亡国-之君,甚至是众矢之的,现在还有人会冒充这么个身份自找麻烦吗?” 这话倒是在理,让沈舟又信了孙宁数分,但同时心中又生出了更多的疑问来:“那您怎么就会出现在这邙山深处的盗匪窝里了?” “这个自有我的道理。”孙宁没有说太多自己的打算,只盯着他道,“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跟随我左右,为重复我大越江山尽一分自己的心力,从而也好光耀门楣,青史留名吗?” 现在孙宁身边算上新收服的黑狼寨上下,倒是有一两千可用的人马,燕虎等人论指挥作战也马马虎虎,反倒是少了些管理后勤,以及出谋划策的人才。 孙宁虽然只是一介武人,却也知道文武并重才是势力稳定和发展的根基。 所以在察觉沈舟可能是个人才,又是个读书人后,便起了招揽之心,毕竟自己现在筚路蓝缕,什么都缺,多拉一人是一人。 沈舟顿时一愣,堂堂皇帝居然亲自出口招揽自己? 说不心动是假的,毕竟他多年寒窗苦读,也是参加过多次科举的。 那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货卖帝王家? 只是科举一途自己终究缺了些运气,屡试不第,蹉跎至今。 平日里他都还跟亲友抱怨说自己的才学不得施展,朝廷没有识人之明呢。 现在机会真到眼前了,还是身份最为贵重的皇帝的亲口邀请,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吗? 只是话到嘴边,沈舟又有些犹豫了。因为他现在心中最在意的还有一事,那就是自己家人的安危。 在知晓洛阳城破,叛军已推翻朝廷后,他真是很担心家中妻小,还有父母亲人的情况啊。 所以,这最后答应的一句话,他到底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面露难色地看向了孙宁。 与此同时,卧虎峰下,一个神情倨傲,虎背熊腰的高大汉子,正大踏步地朝上而来。 在被守山的人马挡住去路后,他便昂首说道:“去给你们寨主传话,就说我白修业奉飞虎寨徐寨主之命,要见他商量大事!”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1章 诸寨出路 连绵的北邙群山可不止黑狼寨这一处山寨。 事实上除了卧虎峰这里外,在这绵亘数百里的群山中还有着其他四座寨子,分别是清风寨、飞虎寨、金刚寨和快刀寨。 这几家寨子实力相当,身份相同,平日里虽有竞争,倒也没产生什么仇怨,互相间还有些往来。 所以今日这个叫白修业的飞虎寨来人出现倒也在情理之中,守山之人只传了话后,便把人让上山去。 倒是白修业,这一路来到黑狼寨前倒是有些奇怪,而当看到那被将士们撞倒,尚未修好的寨门时,更是露出惊讶之色。 只是他毕竟是外人,倒也不好发问,便带了疑问进到了大厅,然后就看到了更叫他感到惊讶的一幕—— 坐在厅堂最上首虎皮交椅上的竟不是熟悉的邓黑,而是换了个懒洋洋的年轻人,前者竟是乖乖陪坐在旁。 这是黑狼寨突然易主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家寨子怎么连点风声都没收到? 心中惊诧,白修业的动作倒是未受影响,只冲邓黑抱拳说道:“邓寨主,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呵呵,如今我邓老黑可不敢再称什么寨主了,咱们寨子已奉孙……孙公子为主。”邓黑忙介绍眼下的情况来。 意思也很明白,你有什么话,就跟他说吧。 孙宁这时也在仔细打量来人,心中啧啧赞叹:“此人果然不凡啊!” 就刚才,自己正努力想要说服沈舟跟随自己时,山下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飞虎寨突然派人上门商量事情。 这让他们只能暂时将此话题打住,让人先带沈舟去洗漱吃些东西再考虑一二,然后便等着对方上来了。 而在等候期间,孙宁也从邓黑口中得知了白修业的一些情况—— 这人在飞虎寨中地位很特殊,虽然不算几个寨主头领之一,但却权力极大,而且深得飞虎寨主徐飞虎的信任,算是寨中第二号人物了。 而他能有如此身份,靠的就是一身过人的武艺,尤其是一手鹰爪功夫,据说竟能生裂虎豹,当真是厉害得很,就是徐飞虎都不是其对手。 孙宁在他进厅后就在仔细观察,确认其步伐气质都比黑狼寨那些头领要剽悍沉稳得多,只那一站,居然真有几分渊渟岳峙的压迫力了。 此时,白修业的目光也落向了孙宁,跟着便抱拳道:“原来是孙寨主当面,刚才有些失礼了。” “白老兄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孙宁很随意地摆了下手,让他坐到邓黑对面的椅子上。 要说起来,他以山贼头目的身份和人打交道可比以皇帝身份说话做事要熟练得多了,天然就带了股粗豪之气。 唯一有些不搭的就是他的容貌,和不时透出的久居人上的贵气了,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土匪头子能有的。 “你来咱们黑狼寨到底是何要事啊?”孙宁又紧跟着问道。 白修业扫了眼邓黑,见对方真没意见,这才轻咳一声道:“是这样,半个月前,山外的那场大乱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吧?” “你是说叛军攻破洛阳之事?”孙宁眼中光芒一闪。 “就是此事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白修业又下意识看向邓黑,“这几年来,我们靠着邙山立足,弄些钱财真就是过得苦巴巴的。 “但这也没法子,谁叫咱们身在京城左近,又实力不济呢? “但现在,机会却已经来了,趁眼下的乱乎劲,就是咱们各寨出头的时候了! “我们寨主的意思,就是趁势出山。当然,不是真就自己拉出一支人马来,就算把我们各个寨子合并起来,也就四五千人,都不够打下一座城池的。 “但要是合在一起,投奔某一方势力,多了不敢说,至少可以让弟兄们混个正经出身,至不济,也能得些钱粮上的好处。” 说着,他又把目光回落到孙宁身上:“却不知孙寨主你意下如何啊? “要是你同意了,就请往我们飞虎寨一聚,我们寨主已经给其他各寨同下邀请,大家一起见面商议,拿个定主意来。看看到底该去投奔哪一方势力。” 如果是今日之前飞虎寨派人来作邀约,邓黑是肯定会心动,答应前往商议的。 毕竟他这黑狼寨实力也就那样,能投靠一方势力自然要比继续在此落草打劫要好得多。 但现在嘛…… 他却有些不安地瞥了孙宁一眼,生怕他动怒翻脸。 因为白修业话中暗藏的意思,却是要投奔那些叛军了,这显然不是孙宁这个亡国-之君能接受的。 不过他却是多虑了,孙宁的气量城府岂会这么浅窄,闻言未动声色,只看似考虑了一下,这才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毕竟事关重大,我一时也不好应你。 “这样,你给我些时间,待我和弟兄们商议后,再给你答复,如何?” “这是应该的。不过时间紧迫,还请孙寨主尽快。” “那是当然,这样,三日内,我就去飞虎寨见徐寨主。”孙宁笑着给出自己的答案。 白修业这才满意点头,然后突然抛出一个问题来:“孙寨主看着可面生得很啊,不知你是何时进入邙山的?” “呵呵,这个却与眼下的大事无关了,不提也罢。”孙宁却卖了个关子。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2章 默契相得 白修业带了几许疑虑离开,终究是没能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来。 就是外头那些黑狼寨的人,这时也早得了燕虎他们的叮嘱,没有多嘴,只让他知道一个结果,那就是黑狼寨真易主了,而且看起来全寨上下都没有怨恨。 “这人真不简单啊……居然只是个盗匪寨子里的人?”孙宁有些不确信地嘀咕了一句,这才又看向邓黑,“你对他的提议有些心动了吧?” “不,不敢。”邓黑有些不安地摆了下手,他是真被孙宁给降服了。 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出身,孙宁都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此时是真心归服,不敢有丝毫别的心思了。 孙宁一笑:“不必紧张,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在我看来,此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啊。” “陛下所言甚是。”随着话出口,沈舟也从厅门外转了进来,神色间也颇显郑重。 显然,他早一些就到了厅外,把双方的一些对话都听进耳中。 孙宁见他插嘴反倒是一喜:“哦?沈先生有何高见?” “飞虎寨如此费力张罗此事,本身就不合常理啊。 “就因为担心只自己一寨之力不够看的,所以便想拉拢邙山各寨一起去投奔,那也太想当然了。” “有何问题吗?” “当然有。其一,大家的态度可未必一致,并不是所有寨子里的人都想投靠大势力的。毕竟能得好处的同时,也有相当的风险,光是什么军中规矩,就不比山寨里。 “其二,归顺某方势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几千人马突然过去,人家真就会信吗?真就敢收吗? “他们就不怕这是敌对势力故意派去的奸细,只为乱其全军? “所以他这番安排看似在理,其实却是破绽不少,根本难以叫人信服。除非……” “除非飞虎寨其实一早就已经和某方势力接上了头,早有了约定,才不怕引所有山寨的人过去投奔。” 孙宁即刻接话道:“甚至于他们更是早就做好了安排,等各寨真个过去后,便会用各种手段,将几千人一口吞下。至于各寨寨主,到时的下场就不好说了。” “陛下所虑甚是,这才应该是他们增强自身实力的计划,飞虎寨不过是对方手上的一件工具而已。” 孙宁和沈舟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此事背后的隐患算计都给剖析了出来,这让邓黑听得心头发凉,额头见汗,后怕不已。 经这一分析,他也明白了过来,事情还真有这样的可能。 而一旦真如此说法,那自己的下场…… 一个寒颤后,邓黑甚至已经开始庆幸自家寨子被孙宁突袭给拿下了,不然换了自己,此时都已经跟白修业过去,送羊入虎口了。 孙宁和沈舟两人这时也是相视而笑,互生知己亲近之意。 之前两人只是因为各自的身份和需要才各自动心,可现在……真见识了对方的头脑,而且双方又如此合拍后,真就互相吸引了。 “那咱们不去不就得了?”邓黑终于是艰难地来了这么一句,他是真有些感到害怕了。 “那也不成,对方既然动了这样的心思,哪会轻易放手?”孙宁摇头,“何况,你以为只有他们在打邙山群寨的主意吗?” “还有谁也在打我们的主意?”邓黑更为紧张问道。 这次回答他的却是沈舟:“哈哈,自然就是咱们的陛下了。” 邓黑一愣,孙宁却笑了起来:“知我者,沈先生也。” 不错,区区一座黑狼寨又怎么可能让孙宁感到满足呢? 早在打算进入邙山,又了解到这里藏着诸多盗匪山寨后,他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这股势力上头。 对他来说,黑狼寨只是开始,只是他把邙山群盗都收到麾下的一块跳板而已。 只是没想到,洛阳才刚丢,天下刚要进入乱世,就已经有人把主意打到邙山这儿来了,还打算截胡自己? “所以飞虎寨我们得去,一是解开眼下的疑问,到底有没有人早和他们勾结谈妥,二则是趁此机会,将其他各寨也都纳入我手中!” 孙宁说着,又看了眼沈舟:“沈先生,这等大戏,你可有兴趣与我同往吗?” 沈舟的心跳顿时一快,真有心近距离去见识这位自己几乎认主的年轻人的手段。 但很快的,他又打消了这个想法,苦笑道:“陛下,在下还是决定先回家看看。确认家人安全,把他们都安顿好后,我再回来效忠陛下。还请陛下恩准!” 说着,他便欲再度跪倒,却被孙宁迅速一把拦住:“我已经不再是什么皇帝了,这些繁文缛节不必再来。 “你心忧家人也是应该的。这样,我让几个羽林卫将校随你一起回去,也好有个照应。”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匣子,塞进对方手里:“这里有几枚珠子,你且收下,说不定能派上用处。” 沈舟接过,顺势打开一看,就只见盒中五六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透着温润的光芒,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让他心中更是一阵感动:“陛下……您对臣的恩典,沈舟永生不忘……” “不过是些身外物罢了,不值一提。”孙宁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家人平安,你尽快回来助我,那什么都值得了。 “还有,如果你真有心,就称我为主公便是,什么陛下的,至少现在就免了吧。” “是,沈舟谨遵主公之命!” 沈舟说着,再一拱手。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露出笑容,默契非常。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3章 群盗聚首 两天后,在派人送沈舟回家,黑狼寨上下都安抚妥当后,孙宁便只带百来人,去往六十里外的飞虎寨。 飞虎寨座落在短松冈上,虽然比卧虎峰矮了许多,但是论地形,却要复杂崎岖不少,一样的易守难攻,正是普通盗匪山寨最好的立足点。 当他们这一路人抵达山冈下时,即刻就被等在那儿的飞虎寨的人发现迎接,二寨主韩松更是亲自出迎,一面寒暄着,一面把孙宁和邓黑送上山去。 相比于散漫松懈的黑狼寨,飞虎寨看着可要强悍谨慎得多了,所有人马都严守关键位置,没有丝毫的放松,而且孙宁一路看来,发现这儿光明面上的喽啰就过千人,已然超过之前的黑狼寨了。 两相对比,就更显得黑狼寨实力的不足。 当然,这或许也是飞虎寨有意为之,毕竟这次在他们寨子里的可是其他四寨的寨主们啊,想要说服他们,总得展现自家的实力才是。 事实也正如孙宁所想,此时飞虎寨宽阔的寨子里已经汇聚了邙山各寨的人马,而应邀而来的各寨主,更是早在聚义厅内落座,一面大碗喝酒,一面大声说笑,倒是颇显豪气。 见到孙宁二人被引入进来,白修业率先起身,把孙宁向其他各寨主引荐:“徐老大,各位寨主,这位就是黑狼寨新寨主孙宁孙当家的了。 “孙寨主,这位是我们徐老大徐飞虎,这位是快刀寨总刀头葛辉,这是清风寨大当家的方清,这是金刚寨寨主宋金刚……” 随着他一一引荐,孙宁的目光也快速从这几个邙山盗首的脸上扫过。 他们全都长得身材魁梧,面目凶悍,此时虽然带笑,但依然透着一股叫人不敢轻视的强势劲儿。 尤其是那宋金刚,这时更是仰着头,那鼻孔“看”着孙宁,哼了一声:“邓老黑,你怎么就突然退位让贤了?” 邓黑倒是不见丝毫局促的,只笑着抱拳道:“小弟能力不足,为了黑狼寨弟兄们考虑,便把位置让给了孙……寨主。” “呵呵,别是有其他缘故吧。”方清也在旁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引得其他人又是一阵嘿笑。 孙宁这时却是突然一步跨上,目光如刀子般直刺宋金刚:“宋寨主是吧?我黑狼寨自家的事情,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外人来过问吧?” “你……”宋金刚被他如此直面相怼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怎么,想架梁子和老子练练手?”孙宁恶狠狠地又问了句,再逼上一步。 “孙寨主何必动怒,大家都只是有些奇怪而已,还请不要伤了各寨的和气。”一旁的葛辉见状,赶紧上前几步,隔开了两人对视的目光,然后还笑着把他们往另一边的空桌引,“来,先坐下喝口酒。” 孙宁这才和邓黑一道转身过去,随意落座,自有下面的人把酒菜快速送上。 在如此一打岔后,大家也都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各自举杯说笑起来,只有宋金刚的脸色依然黑黑的,显然满心不快。 徐飞虎则在又干了一杯酒后,拍了下手,高声道:“各位寨主兄弟,今日你们能都应邀来我飞虎寨,就是给我老徐面子,我在这儿就借这杯酒谢过了。” 说着,在众人的叫好声里,他一口喝下大碗酒,然后一抹嘴巴,继续道:“而今日叫大家来此相聚的目的,各位也都知晓了。 “不错,就是为了咱们各寨子弟兄们的将来前程。 “以前咱们没得选,只能窝在邙山深处,靠着打家劫舍才能养活手下弟兄。 “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洛阳都被平天军给打了下来,大越朝廷也快到头,正是咱们这些草莽英雄们趁时而起,大干一番的时候了。 “各位寨主,你们就没想过带着手下弟兄们建立一番功业,去打下属于咱们的城池,咱们的百姓吗?” 他这番话颇有挑动性,而且也正搔在了大家的痒处,方清等寨主也都各自点头表示认同。 宋金刚更是有些激动地一拍桌子,大声道:“着啊!徐当家的,你话真说到我心里了,老子之前听到消息时,就想过带着咱们弟兄去打下几座城池,过上好日子…… “只是我寨子里到底兵马不多,才没有急着出发。现在,咱们各寨合兵一处,还怕成不了事吗?老葛,你说是不是?” 葛辉和他关系不错,闻言也是点点头:“不错,这确是一个好机会,出山也是条出路。” “这么说二位都觉着咱们可以合兵了?”徐飞虎见状立刻打铁趁热,想要敲定此事。 宋葛两人同时点头:“咱们应下了。” “那方寨主,还有孙寨主呢?你们又意下如何?”徐飞虎又把目光落到了孙宁和方清身上。 这两人就没有刚才二人般爽快了,互相对望了一眼后,才由方清先说道:“咱们各寨联合出山倒也不是不成,不过有一点还得先说明白了,那就是咱们到底是自己去打下座城池来立足,还是依附某方势力? “若是前者,不是我方清看不起大家,恐怕真没什么胜算哪。” “哈哈哈,方寨主还真是目光长远啊,你放心,这事我已经想过了,咱们自然是得先投到别人手下站稳脚跟的。而眼下,就有个不错的选择。” “哦?却是哪家?” “南阳城,太守杨易正愁手下兵马不足,等着咱们兄弟前往投靠呢!” 徐飞虎此言一出,孙宁的心中便是一动,这幕后推手可算是冒出来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4章 早有打算 南阳太守杨易,对这个名字,孙宁倒也隐约有些印象。 当然,记忆来自原主,这是个极其善于拍马逢迎,又能不断“为主分忧”的“贤臣”。 当初在户部任侍郎时就不断按保庆帝的意思把国库中的存银任其挥霍,也正因如此,之后才会被外放为京畿要地的南阳任太守要职,大小也算个封疆了。 不过对其能力为人,孙宁却记不得了。 只从眼下他居然把主意打到邙山群盗身上来看,倒是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他也开始蠢蠢欲动,不再忠于大越朝廷; 其二,此人实力也有限得紧,连这些乌合之众都想招揽,足见其手下可用的人马也不是太多啊。 孙宁于这一句话间就迅速分析出了诸多隐情,可其他人就没这样的头脑的,还都一个个兴奋点头:“南阳好啊,那儿可称富甲河洛,咱们各寨兄弟去了,必能捞到不少的好处!” 见众人都深以为然,徐飞虎笑得更欢:“那是自然的事情。咱们这么多弟兄过去投奔,他们总要好生安顿款待才是。 “去了后,吃不愁,穿不愁,就连武器盔甲都能换上全新的。那咱们可就大不一样了!” “就按徐当家你说的来……”快刀寨的葛辉也是两眼放光,紧跟着表态道。 再加上与徐飞虎素来交情深厚的宋金刚的跟进附和,在场五寨头领,已有过半同意合并,投靠南阳杨易了。 这时葛辉又转头看向了剩下两家:“方寨主,孙寨主,你们意下如何?可愿意一起去搏这一场富贵吗?” 方清面露为难,却不急着说什么,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孙宁。 孙宁则在举杯小啜了一口酸涩到难以下咽的劣酒后,突然问道:“这天下间真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吗?” “孙寨主这话是何意?”宋金刚立刻把脸一黑问道,显得比徐飞虎他们还要在意对方态度。 孙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只知道天底下就没有光得好处,不用付出的好事情! “南阳城有钱有粮,就因为我们去投靠了,他们就肯把一切好处都分我们? “我看未必吧,他们真要我们过去,怕也是要用到咱们。 “比如说正逢大敌当前,想让我们这五寨弟兄为他卖命。 “而且能让有着一两万官军驻守的南阳城都感到棘手的麻烦,我们这五寨人马去了就能解决问题吗?别到时只是送死,却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 他这话真说到了点子上,方清也跟着点头:“此事确实值得商榷啊。” “你们这顾虑也太过些,这不过就是双方合作,各取所需罢了。”徐飞虎瞥了眼身旁微微皱眉的白修业道。 葛辉也跟着道:“不错,咱们几千兄弟为他们卖命,然后他们给我们钱粮武器,不是挺正常的吗?你怎么就如此疑心?” “那就不叫投靠,叫互相利用了。”孙宁截口说道,“原来各位是打的这一主意,那我倒是没疑问了。” “这……”徐葛二人都为之一愕,有些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了。 倒是宋金刚最是实在,当即道:“反正就这么个意思,现在山上日子越发难过,趁此机会出山,弄些好处才是正经。” “趁机出山我自然是支持的,但咱们的立场,尤其是所有人的统一立场必须说定了,那才能确保咱们大家的利益。”孙宁又看了眼宋金刚,“宋寨主以为这话可对吗?” “倒也在理!” 宋金刚直来直去,也没想太多,立刻点头。 然后方清也跟着附和:“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就该如此!” 好嘛,几句话间,孙宁就顺利将这一主导权给抢到了自己手里,现在反倒成为他得到更多人支持了。 就在其他人都为之愣怔,反应不及时,他又跟着道:“还有一点也很关键,那就是咱们五寨联合,就得选出个真正当家作主的人来,如此才能挟我全军之力去和官府谈判,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方清再度点头认同:“在理!” “我也觉着应该如此,至于人选,我选徐当家!”宋金刚迅速跟进,但立场却是一如既往。 “不敢,不敢。我徐飞虎可没这么大的本事和脸面去与南阳太守交涉,倒是葛寨主,我听说你与那边有些交情,不如就以你为主,如何?” 徐飞虎的这一退让,倒让孙宁略微有些惊讶。 之前种种,可都是他在费心费力做着铺垫啊,怎么到了这最后收获好处的时候,他却突然把最大的好处给让出来了。 要知道这五寨联合之主在真去了南阳后,可是有许多操作空间的,能为自身和山寨兄弟谋取更多的好处。 而葛辉居然也没有推辞的意思,只笑了下道:“要是各位兄弟都信得过我,那葛辉自然当仁不让,接下这位置了。 “你们放心,我定会以咱们五寨兄弟的利益考量,绝不会害了大家的!” “我信得过你!”徐飞虎立刻表态支持。 宋金刚稍微迟疑了下,也跟着叫道:“我也是……” 然后三人又看向了孙宁和方清,两人却沉默了。 如果说之前孙宁只是有些怀疑,那现在已经可以确认,至少飞虎快刀两寨在此事上是早达成了共识,甚至连做主之人都已经定下,根本就不给其他人机会啊。 但他可不会就这样认下,自己冒险拿下黑狼寨,也不是为了替人卖命去的。 当即便又开口道:“这么做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5章 强者为尊(上) “怎么,孙寨主这是信不过葛刀头的为人吗?”徐飞虎皱眉问了一句。 “不,我只是担心葛刀头未必有能力真在官府面前替咱们兄弟争得好处啊。” 孙宁的回答也没有避让的意思,盯住了葛辉:“咱们说到底毕竟只是官府眼中的盗匪,完全上不得台面,现在又是去投靠,或者说与他们合作,你觉着他们真会重视我们吗? “若没有过硬的本事,只怕反会被那杨易所压,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哼,难道孙寨主你觉着自己就能比我强吗?”葛辉不快地反问道,“好歹老子与南阳官府还有些交情,至于你,知道南阳太守府大门朝哪儿开吗?” “话不是这么讲的,与官府谈判也不是说有没有交情就是关键,关键还是在于自身实力……” “实力?你黑狼寨哪来的胆子在我们面前谈实力?”葛辉顿时冷笑,语带讥讽,“你寨子里多少人,我们哪个寨子都强过你!” “咳咳……”方清赶紧出声打断,“诸位,不要如此,会伤了大家和气的。 “而且,咱们接下来就是五寨合一了,哪还分什么彼此啊。” 徐飞虎这时也打起了圆场来:“方寨主说的是,大家不要伤了和气。不过孙寨主,你话也有些大了,论实力,你也确实不够资格。 “即便不论各寨兄弟多寡,光是咱们自身的本事,别的不说,压你是绝对足够了!” “那可未必!”孙宁却不以为然地把头一摇,同时他已经注意到了,对方说这话时,目光明显有落到身旁白修业的身上。 “我说,这还费什么话啊?他不就是说在手底下见真章吗?看谁本事最大,咱们就选谁做最大的当家!” 宋金刚继续快人快语,索性把话给挑明了,然后瞪着孙宁:“你是这意思吧?是想跟咱们过过手?” “不错。”孙宁大方承认,没有半点回避的意思。 这些土匪其实也和军人一样,素来就是强者通吃,强者为尊。 所以说再多,都没直接用行动来得实在,来得有效果! “那就下场过过手,我先来!”宋金刚说着,已直接起身,几步站定,还冲孙宁勾勾手指,“刚才我就想和你打一场了!” 但孙宁却没动,只是目光落到徐飞虎和葛辉两个身上:“二位可同意用此办法来定下谁为主吗?” 两人迅速作了下眼神交流,然后徐飞虎又瞥了眼一旁端坐的白修业,最后各自点头:“同意。” “那规矩呢?是所有山寨弟兄都能参加,还是只有各寨头领上阵? “还有,是比拳脚,还是比兵器,是点到即止,还是各凭本事?” 面对孙宁这一连串的问题,众人一时还真有些回答不上了。 倒是宋金刚,颇有些不耐地道:“你这家伙忒不爽利,只管下场与我一战再说不迟……” “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把事情说明白了,动手打了也是白打。”孙宁却把头一摇,坚持道。 方清这时却是呵呵一笑:“孙寨主倒是真有心了,不过我也觉着有道理。 “这样,在我看来,下场比斗是必须的,但各寨上场的人却得定实了,每寨最多只能上两人,不能多上。不然可就没个头了。 “然后这次五寨之主的人选,就从这场比斗中来选,最后胜利者,便是大家公认的五寨之主——当然,他要是想让位,那也可以,大家还不得再提出异议。如何?” 那边葛辉和徐飞虎再度有了眼神交流,然后各自点头:“可以,就照此办。” “至于比什么,就自己定,全把各位的拿手本事都亮出来。只要不下杀手,都可以!” 方清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才看向孙宁:“孙寨主以为如何?” “可!”孙宁言简意赅地点点头,又看了眼旁边的邓黑。 后者当即起身,冲早等得不耐烦的宋金刚道:“宋寨主,就让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一寨可上两人,孙宁做为黑狼寨现在的寨主,自然得自重身份了。 宋金刚见下场的是邓黑,脸色又是一沉:“既然是你自己找不自在,就别怪我了!” “废话真多,打过再说!”邓黑说着,已一步冲上,同时手在腰间一带,两把钢刀已应声出鞘,搂头就朝着对方的面门与脖颈处斩去,端的是声势骇人。 宋金刚倒也不带有丝毫畏惧退缩的,见此也是一声喝,手一抖,两根铁鞭已在手,当即迎上。 当当几声脆响,两人已面对面地迅速战作一团。 四把兵器不断撞击着,声音沉闷中带着刺耳,两人脚下则是快速移动,或切或贴,或踢或勾,倒是真打得极其凶悍精彩。 而这一下,更是把厅外那些喽啰们都给吸引了,许多人都跑到了厅门外,仔细观瞧起来。 一边观战,还一边叫好,让整个场面变得越发热闹,却也让孙宁有些哭笑不得。 这好好的一场竞争比斗,怎么就变得跟街头卖艺似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6章 强者为尊(中) 邓黑和宋金刚都是以速度和凶悍见长的人,这一阵对上真就算是将遇良才,杀得是难解难分。 几十招就这么打了过去,两人手上的动作都不见丝毫缓和的,脚步也是移动飞快,几乎绕着这大厅都走了一圈。 结果,却是依旧难分胜负,都不见谁更吃亏些的。 孙宁却在看了一会儿后,脸上露出了不以为意的表情来。 两人固然打得热闹,而且很多时候又挺凶险的,似乎只要哪边一有个跟不上,便是血溅当场的结局,但其实在他眼中,两人已经出现了太多破绽。 如果是真换了自己上场,早就结束战斗了。 “方寨主,宋寨主鞭法固然不错,但往往在一鞭打出时另一鞭就会注意回收自守,如此攻势上自然有了破绽,只要抓住机会,便能一举压制住他了。”孙宁突然状似无意地冲方清笑道。 只是他的声音却大了些,而且,还是挑的两人从自己跟前战过的瞬间说的。 方清如何不明白他的用意,便是一笑,只道了句:“孙寨主好眼力啊!” 不等他话说完,本来还难分高下的两人中突然刀光一盛,一闪,便已迅然分开。 随着当啷一声,宋金刚手中铁鞭已有一根落地,他面色发白,左手捧着受伤的右手,却已经失去了再战之力。 同样停步的邓黑的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但他的双刀依然稳稳握着,右手刀尖更虚指宋金刚:“怎么样,还战吗?” 随着他的话,已有鲜血从宋金刚的右腕处不断流下,显然伤得不轻。 但宋金刚却咬着牙,一副不肯认输的模样,作势还待再上。 可旁边的徐飞虎却开口了:“不必了,他输了。” 宋金刚对徐飞虎那是相当敬服的,闻言也不再坚持,只狠狠盯了那边点破自己问题的孙宁一眼,便转身回座,却是连那根落地的鞭子都没兴趣拿回。 “那就让我来领教邓寨主的高招吧。” 随着宋金刚退下,葛辉身边一名汉子便快速起身,要上前与还在喘气不定的邓黑再战。 可这时,方清却开了口:“哪有车轮战一人的道理,还是我们清风寨弟兄和你过过手吧。”随着他话出口,下首一名汉子也应声而出。 两人也不用多说的,立刻再度交起手来。 邓黑则趁机退回,看一眼孙宁道:“谢主公。” “你也是为我出力嘛,怎么样,待会还能战吗?” “这个……我不是葛辉和徐飞虎的对手。”邓黑倒也实在,苦笑说道。 “那待会儿看我的。”孙宁也不见怪,面上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当初在狂狼小队里,他可没少在内部切磋,以及和外部其他雇佣军队伍的战斗中和人近身搏杀啊。 这种不靠枪械爆破,只凭自身实力拼斗的玩法,有时候确实挺让人感到兴奋,并沉迷其中乐趣的。 现在,似乎又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他思忖间,那边又快速分出胜负,这回却是清风寨的人胜了一筹。 但随即,飞虎寨的白修业便上了场。 他只一出手,就显示出了远高过旁人的实力,赤手空拳就把清风寨另一名好手给打败了,甚至都没有亮出他那手鹰爪绝学。 徐飞虎见状满意而笑:“还有人上吗?” 一片肃静。 本来他们三个寨子就是一起的,自然不可能派人跟自己过不去,至于黑狼和清风两寨,清风寨已上了两人,第一人气都没喘匀呢,自然不好再上。 所以最终,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孙宁的身上,也就他还有可能出手了。 孙宁也果然没让大家失望,当即把酒碗一顿,霍地起身:“那就让我来领教阁下高招吧。” 说着出来,却没有立刻站到白修业跟前,而是目光一扫,来到清风寨落败的那人面前,冲他一笑道:“可否借兵器一用?” 那人一愣,在看到方清点头后,才把自己那对匕首递了过去。 这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 刚才大家就觉着清风寨的好手落败得如此之快就在于他所用的兵器。 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在面对手无寸铁的对手时,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上长兵器,以长克短,才能取胜。 可孙宁倒好,明明都已经知道这一策略了,居然还再跟人要匕首出战,这是何等的大胆,荒谬啊? 而且,这么看来,他惯用的兵器也绝非匕首啊,都要跟人去借…… 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众人的议论和疑惑中,孙宁来到白修业面前,没有一丝停顿,步子一动,便迅速向前杀上,匕首反握,藏于腕底,都不见锋芒的。 倒是白修业,这时却是一脸郑重,见孙宁冲来,他竟稍稍向后退却,目光却是锁死了对方的手腕。 孙宁却不为所动,继续冲前,转眼两人便已贴身。 但他横摆胸前的两手并未即刻挥出,而是肩头一沉,直撞对方胸口。 “哼!”白修业一声冷哼,瞬间出手,左手一拳轰向来肩,右手则是一掌切出,对准的正是孙宁还未出招的两手。 但就在这时,孙宁的动作却是一变—— 本该已到其身前的人影骤然一矮,然后一个向后的纵跳,竟是一下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让白修业发出的两招瞬间落空。 而这,还只是他这变招的开始,就在人后跃落地的同时,身体又是一蜷,就地一滚,居然再度朝着对方贴上,同时寒芒闪过,左手的匕首已自下而上,倒刺白修业的小腹!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7章 强者为尊(下) 这突兀的进退变招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也太过凶狠,顿时惹得厅内厅外诸多盗匪们的一阵惊叫。 许多人更是紧张得以为白修业就要被这一下给刺中了。 但结果却出乎了大家意料,就在匕首将将要中其小腹的瞬间,白修业也跟着猛然一步后退,小腹一收,便让这刁钻的一刺只划衣而过。同时,其右手已迅然回收,作鹰爪形状,悍然向着孙宁持匕的手腕刁来。 他终于是把看家的鹰爪功亮了出来,只在短短的一个照面间! 但白修业的这一抓却还是落了空。 因为孙宁在他出招的同时已然往侧里一滚,匕首也跟着收回。 他居然早有预判,这不过就是一下虚招而已,尚留有余地。 “好!” 白修业眼中精芒一闪,随着这一声喝彩,终于不再留力,一个转身,大步就朝着孙宁追来,手臂一探,鹰爪已直取其腰部。 还在地上似翻如滚的孙宁却在这时突然也是一声清喝,人跟着弹地而起,寒光自掌中爆开,反掠对方的鹰爪。 角度速度都极其精准,若是接着了,恐怕白修业的手就要被刺穿了。 纵然他在鹰爪上有着相当造诣,可毕竟手是肉生的,不可能真能和锋利的匕首正面抗衡。 所以白修业急忙停招回收,换手再上。 可是孙宁的第二把匕首也在此时急速递出,依然是那种方式,取的还是他鹰爪的中心手掌处。 如此,逼得白修业只能再度紧急收招,步履都为之后缩。 而孙宁却趁机再一步欺近,寒光吞吐间,反刺其前胸,使对方只能再次出招。 可当其再出爪时,孙宁的匕首又这样迎了上去。 于是乎,白修业只能再退…… 一退,再退…… 转眼间,两人已极快地换招十多,孙宁是步步抢攻,而白修业则是步步后退,居然是被他逼得没有了反击的余地。 他的每一下变招,都会遭遇到孙宁最快速准确的拦截。只要他不想自己的手掌被匕首刺穿,就必须做出退避,甚至都没能把那一身精湛的鹰爪功的哪怕一招完全施展出来。 这种贴身进逼,却又让对手无可奈何的凶狠攻法一下就看得其他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停止了。 只觉着两人身形进退快,手上变化更快。虽为真正接招攻防,但那种逼人的紧张感,却是影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让他们的目光一顿不顿地死追着两人不放,生怕错过了一个变化。 然后,等有人终于坚持不住,稍稍分神再看时,却赫然发现,白修业竟被逼得退到了一个角落。 他,已经没有再后退避让的余地了! 也是直到后背抵到墙壁上时,白修业才猛然惊觉过来,而这时,又一匕首已呼地刺到。 他急忙翻手去抓。可明明抓的是孙宁的手腕,却在其一翻腕间,匕首的刀尖却又刺到了自己的腕上。 同时,孙宁的第二把匕首也跟着从下方直刺而至,唰的一下,将将抵在了白修业的腰眼上。 只要再多添一分力,匕首就能没入其腰间,使他重伤。 但在这一刻,孙宁的动作却顿住了。 同时,白修业还欲出招的另一爪也停住,口中则叹道:“我输了……” “承让!”孙宁说着,已收手后退。 现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两人,那些飞虎寨的兄弟们,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确实无法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他们眼中纵横河洛绿林道,从未有过败绩的白修业居然败了? 但这一切都是在他们眼前从头到尾呈现出来的,让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在一片安静中,倒是孙宁这个胜利者又开了口:“还有人想与我一战吗?”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沉默。 白修业的厉害不光飞虎寨众人知晓,整个邙山绿林道也是公认的。 五个寨子,几千人马,没有一人觉着自己能是这位高手的对手。 而现在,他败在了孙宁的手上,自然没人再敢出来挑战了。 就是脸色阴沉的葛辉,在看了眼徐飞虎后,也保持了沉默。 自己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相当清楚的,出去也只是一败而已,反倒丢了自己面子。 孙宁微微一笑,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还是相当满意的:“既然如此,这五寨之主的位置,我就当仁不让了。” “这是当然!”方清率先表态认同。 “除了孙寨主,这里没人能坐这位子了!”邓黑也从震惊中回神,赶紧跟进道。 他这才知道,那一夜和自己过招的孙宁还是有保留的。 其他三位寨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也只能点头认同。 他们这些绿林中人杀人放火都可以不眨眼就干,但唯独信义一道不能丢,不然就没了在寨子里的立足之本。 所以到最后,他们也只能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了。 倒是那些普通喽啰们,对于这一结果很是兴奋,已经有人欢呼着,向孙宁这个五寨之主见礼了。 在这样靠劫掠为生的山寨里,最讲究的还是强者为尊。 既然孙宁够强,那奉他为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孙宁重新落座后,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不一样了,徐飞虎更是迅速问出了一个问题:“孙寨主,现在你为我邙山五寨之主,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要是想要与南阳方面合作,又该如何做呢?”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8章 寨主不好当 这个问题正是大家都关心的,随着徐飞虎问出,厅内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到了孙宁的面上。 他却没有露出不安或迟疑的表情来,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后,才慢悠悠地道:“这事其实很简单,现在主动权在我们,就看南阳那边能给我们多少好处了。” “你是说在归附南阳之前去和他们谈一谈?” “正是。而且这个去和他们一谈的人选我也已经想好了。”孙宁说着,又看向了一旁的葛辉,“既然葛寨主之前就与南阳官府有些交情,这事交你来处理应该再合适不过了。还望你不要推辞啊。” 葛辉张了下嘴,但最终还是哼一声:“我遵命便是!” 孙宁点点头,然后又把神色一肃:“而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我们迫切要做好的,那就是各寨弟兄的操练作战提升。 “以往大家背靠邙山,只劫掠些过往的商队什么的,自然不用太多精锐。但是,今后咱们的身份和目标可就全然不同了,遇到的对手也必然大不一样。 “再不可能如以往般能轻易杀几人就取得一场胜利,要是自身实力不够,到了山外,就是送死。 “而且,也只有自身实力足够,才能让各方势力看重我们,让我们从中获取好处,并保障自身安全。各位以为如何?” “这个……”这次首先回应的却是方清了,“孙寨主,这事怕是不好办吧。我们各寨里边,也没个有练兵才能的人啊。” “是啊是啊,要是瞎练,就根本于事无补。”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孙宁却立刻大包大揽道,“过两日,我们黑狼寨就会派人去你们各寨,把练兵的法子教给你们。你们要做的,就是按照此法把队伍约束起来,搞得像样些。” 虽然大家心里依然有些不信任孙宁真有这样的本事,但他现在已是五寨之主,还是所有人公认的,此时也不好拒绝,全都点头答应下来。 再之后,便是一场明显透着诡异的酒宴了。 本来飞虎寨这边都是为达成心愿安排好了酒席宴,是要好生庆贺一番。 可现在,孙宁这个程咬金却把大家伙的算盘都给打碎了,所有人的心里终究会有些别扭。只能是维持表面上的欢笑,然后匆匆就结束了这场酒席。 但即便如此,在酒宴结束时,时间也已经来到了黄昏,看起来今晚是回不去了。 孙宁便和邓黑住在一间屋子里,准备明日才回山寨。 而在房中只剩他们两人时,邓黑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低声道:“陛下果然厉害,居然轻易击败白修业,拿下了五寨之主的位子,接下来可就……”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今日之事可很不简单啊。”孙宁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反而脸上一片郑重。 “啊?”邓黑不解。 “你真以为那白修业是被我这么一阵贴身逼杀就落败了吗?” “不是吗?” “他有保留,他是故意卖出破绽,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我把他逼进死角的。” “啊?”邓黑再惊,眼中却有些不信。 “他配合得确实挺不错,险些把我都给骗过去了。不过,那最后一下,他明显是有应对的。如果我当时全力刺出,结果如何就真不好说了。” 在看了眼一脸发懵的邓黑后,孙宁又是一笑道:“还有,白修业此人和徐飞虎的关系也存在着疑问。他一个高手,怎么就甘心屈身在一座没有前途的山寨里,还不是做主之人呢? “他和徐飞虎,还有葛辉的一些目光交流,也暗藏玄机,似乎有着更深的隐情啊。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被他这么一说,邓黑是真有些紧张了:“这……这……此事接下来岂不是很危险?” “富贵险中求嘛。而且我抢到了这个五寨之主的位子,主动权就在我了。只要筹谋得当,他们便翻不起什么浪来。 “毕竟在明面上,他们只能以我为主,总不能明着与我为敌。至于暗地里,我也不怕他们耍手段。” “那接下来陛下有何打算?” “不是说了吗,先接触南阳方面,同时再把五寨的兵马练起来。五千乌合之众难堪大用,可要是换成五千精锐,再出山时,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不过还是有一个问题,陛下,我们寨子里其实是缺少各种兵器甲胄的,我想其他各寨也是一样。如果只是抢掠过往商队自然没有问题,可真要出山去和那些叛军什么的厮杀,可就不够了。” “这个嘛……正好可以让葛辉去谈,从南阳那边要来便是。” 孙宁说到这儿,又笑了起来,他不觉想起了上辈子所熟知的那句歌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 放到眼下也是一样的道理,没有武器没有甲胄,自然也可以跟官军或叛军要嘛。 而当次日奉命去南阳的葛辉在听到孙宁提出的,让自己向南阳官府讨要兵器甲胄的条件时,他的脸色明显又阴沉了数分。 “你不必有太大的压力,无非就是提条件嘛。只要他们真心想用我们,这些兵器甲胄到头来还不是给他们用的?” 孙宁的如此解释,换来的只有葛辉的一声苦笑,他心里还是没底啊。 但如此情势下,他也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南阳谈判了。 …… 求收藏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19章 南阳太守 南阳城,太守府。 杨易端然坐在正堂高处,下首跪了十多个额头乌青的商人。 他们正不顾头上伤势,还在不断砰砰叩首恳求:“太守大人明鉴啊,我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那囤积居奇的事情……” 面对这些人的声辩,杨易脸上还挂着温和的笑容:“你们不必如此,到底有没有做过,本官自会给你们一个公道。”说着,轻轻拍手。 当即就有一个心腹走进堂来,眼尾都没朝这些商人扫一下,便道:“大人,我等已经查过了,现在城中十三家商铺里共私藏有稻米三十万斗,麦子四十三万斗,还有其他粮食共计五十余万斗……” 随着这一连串的数字被他报出,那些个商人看着更为恐慌,连连叩首叫着冤枉。 而杨易脸上的笑容却变得讥诮起来:“啧啧,真是想不到啊,你们手上居然还藏了这么多的粮食,当真是大手笔啊。 “之前本官就有耳闻,说这些年来朝廷所以拮据皆因天下间有太多自私自利的硕鼠,今日可终于是真正见识了。说,你们藏了这么多粮食,到底是何居心?” “大人冤枉啊,我们本就是粮商,而且是专门供给京城洛阳的粮商。一月前洛阳失守,我们的粮食自然不能运去,所以……所以就藏了起来……” “到了这时候居然还敢拿此等言语搪塞于我,真是死有余辜!”杨易突然把脸一沉,当即下令,“把这几个猪狗都给我拖出去砍了。还有他们的家产,全部抄没入库,家眷人等,充入官中!” 没想到杨易竟如此狠辣,众商人更是吓得浑身颤抖,大叫冤枉和饶命。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随着太守大人命令下达,立刻就有数十名军将冲进堂来,就跟抓鸡崽似的,把那些商人都给提了出去,只留下一路哭声。 见状,杨易脸上却露出了残忍而得意的笑容来:“当今天下将乱,你们这些手握钱粮的商人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我挥刀开斩!” 作为地处京畿要冲,又有着相当的钱粮囤积,专为京师洛阳提供物资储存和供应功能的南阳城,在这场大乱起后,便成为了各路叛军攻打的焦点。 不过这城中的丰厚的物资,以及两万精锐,却足以让杨易率众守住城池不失,甚至还在这短短一个多月内取得了数场大胜。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叛军再不敢进犯南阳,反倒是名声外传,引得洛阳等地逃难的人不断前来投奔,使得南阳更为充实富庶。 正是在眼见自己手下实力不断增强,才让杨易不再安于只守着这一块地盘,起了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心思。 而他的第一步,就把主意打到了名声不小的邙山群匪头上。 邙山诸盗虽然实力不算太强,但几千盗匪也足以让南阳声势再上一个台阶了。 所以杨易才会花上不少的心思派人入邙山深处,去和原先看不上眼的草莽盗匪们谈判,并向已然心动的快刀寨葛辉许了大笔好处。 而现在,也差不多到了该收获的时候了。 就在那些商人被拖出去处决后,一名亲信便快步而来,凑到跟前小声禀报道:“老爷,邙山来人了。” “哦?叫他这就来见我。”杨易顿时一喜,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啊。 自己最近的运势可着实极佳,真是老天都要助自己打开局面了吗? 可是当葛辉来到他面前,把发生在山上的情况如此这般一说后,杨易的心情便瞬间低落了下去,脸色更变得有些阴沉了。 “你是说,现在你已做不了主了?就连徐飞虎都帮不了你?” 葛辉点点头,垂目不敢与对方相视,显得颇为心虚。 因着利益关系,现在他这个一寨之主在杨太守跟前已完全没有了底气,尤其是当差事还被自己办砸后。 但该做的解释还得说:“大人,不是我们不肯尽心,实在是突然就冒出来个孙宁啊,不但突然就取下了黑狼寨,一身武艺还……” “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杨易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辩解,神色略变地问道。 “孙宁啊,有什么问题吗?”葛辉不解问道。 “长什么样,多大年纪?” “二十来岁,模样还算俊朗,身材比我稍高些。对了,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子不同一般的气势,叫人不敢轻慢。” 杨易再吸一口气,面色是愈发凝重了。 真会是自己想的那人吗? 可不对啊,自己对皇帝陛下还是挺熟悉的,他从来就不是个有能耐有头脑的人啊,更别提居然还能压服那一众桀骜不驯的邙山盗匪了。 但名字和长相气质,却又实在太过相似,让他不由得更为重视。 “这孙宁有问题吗?”葛辉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小心问道。 “那得等见了人后再说了。哼,现在看来,那五寨人马我必须拿下,但却不能真如了他们的愿。你说说,有什么法子让他们听话。” 葛辉皱起了眉头,此点其实他也想过不少,只是一时还没做好真把所有人都给卖了的决定。 可就在这时,杨易又开了口:“如果你这次能帮我办好此事,不光那五寨兵马今后全由你统属,我再给你五千人马。另外,还有黄金五千两,以及南阳下属两座县城归你管辖!” 这等好处一许出去,顿时就让葛辉的心跳加快,什么顾虑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便即低声道:“太守大人,在下倒是真有一法或可让您顺利拿下五寨人马的控制权,并永绝后患!”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0章 惊变(上) 十月过半,秋意更浓。 邙山各座山头都已是草木枯黄,落叶萧萧。 而这时,出山去和南阳官府谈判的葛辉终于是赶了回来。 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孙宁并没有让他去卧虎峰说话,而是叫人传话,继续让他到飞虎寨相见。 这等安排自然让葛辉心头一喜一松,看起来自己外出这半来月,山上并没有生什么变故啊,其他各寨应该没太卖孙宁这个名义上的五寨之主面子。 这其实也该在情理之中,毕竟黑狼寨实力有限,那孙宁更是刚入山的新人,只靠几场比斗就让所有人心服是不可能的。 只在自己寨子里歇了一晚,到了次日,他便再赴飞虎寨。 今日这边寨子里也是众人齐聚,宋金刚和方清也早到了,见着葛辉到来,自然也是一阵寒暄说笑,还问他在南阳待得如何。 “那边可比咱们山寨里要舒坦多了,吃的喝的都是上乘,还有美人儿侍寝,不要太逍遥啊……”葛辉顿时一脸留恋地啧叹道。 “看来葛寨主你都要乐不思蜀了。”孙宁笑着打趣了一句,“不过你应该没忘了此去的目的吧?” “那是当然,我葛辉是什么人,又岂会被那点手段给迷惑的?孙寨主,我这次去见了杨太守后,可没少为咱们弟兄说话,尽力去和他争,让他多给咱们好处,多给咱们自由了。 “那杨太守也果然够意思,当时就点了头,说是准我们邙山弟兄自成一军,主将也由我们自己来定。另外,他还会分一支五千人的队伍到我们麾下听用,这样一来,我们的实力便会再上一层了!” 他这番说辞立刻就引得其他几名寨主的一阵叫好,所有人都满意地看着他:“葛寨主果然没叫我们失望啊,要是事成,咱们可就欠你一个大人情了。” “呵呵,我们自家兄弟之间,说什么人情,都是我该做的。” 倒是孙宁,更关注眼下提出的条件:“那之前提到的关于南阳先拿出些兵器甲胄什么的以表诚意呢?他可答应没有?” “这一点杨太守本来是有所顾虑的,毕竟我们人都没去南阳呢,他就要拨发一大批物资给我们。光是这一路上把东西送来,就没那么容易。” 顿一下后,葛辉才又笑道:“不过我那几日真是好说歹说啊,都快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了,才终于是让杨太守点了头。” “他答应给我们先送来兵器甲胄了?”宋金刚顿时一喜,急声问道。 其他人虽未发话,但看他们的神情,显然也是颇为在意与兴奋了。 “没错,他答应了,东西也都开始准备运来。过上五天,就会把东西送来。” 在众人欣然叫好声中,葛辉有看了孙宁一眼:“不过孙寨主,此事能不能成,我们能不能拿下这些物资,却还得看你啊。” “哦?怎么说?”孙宁笑看着他问道。 “杨太守已经知道了咱们五寨联合,并尊你为主的事情了,所以就很想真正与你有个接触。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你才是现在咱们的大当家的,这等大事当然得由你出面了。 “所以杨太守的意思是,咱们要的武器和甲胄他都能满足,但东西却不会直接送进山来,而是会在山外,由我们自己去交接……”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是这么个条件吗?他想和我接触一二,看看我是否心诚吗?” “正是如此。不过你只管放心,我也防着他们会使什么手段,便没有答应去南阳附近的某座城池做交接,而是把地方定在了邙山以南七十里外的黄枫谷中。 “那边离着南阳还有数百里,安全上应该不成问题。而且到时我们五寨可以安排几百精锐陪同,必能保你无忧。” 说这番话时,葛辉极力保持着神态上的诚恳,自觉无论说辞还是表情,都没有半点破绽。 毕竟,这可事关自己的前程和将来啊,可容不得有半点的疏漏。 孙宁则在这时垂下眼来,应是在作权衡判断。 半晌才又慢悠悠开口道:“他们答应给多少物资?” “甲胄三千领,弓弩一千,钢刀两千把,还有五万箭矢……” 这些数字让宋金刚和方清他们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与贪色来。 如此大量的兵器,就是合现在邙山群寨的存储,怕也只有钢刀这一项能达到标准了,其他的,都是全然短缺。 这自然引得他们心动不已,然后都眼巴巴地看向孙宁,生怕他摇头不要。 孙宁也明显感受到了大家期待的目光,突然嘴角一翘道:“看来杨易还真是大手笔了。如此就只为与我见上一面吗?” 顿一下又扫了大家一眼:“如果我因为有所顾虑而不去,错过这么多兵器,我想大家应该心中多有抱怨吧。 “既然我已坐上了这把椅子,就得把责任也一并担起来!我去!” 见他一口应下,葛辉提起的心总算是放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更盛:“我就知道,以孙寨主的胆色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真是让人佩服啊!” 在其他人一起出言同表钦佩的当口,孙宁却突然拿起手边的杯子,笑着走到了葛辉跟前:“要真论功劳,我还是比不了葛寨主啊,毕竟这买卖可是你去南阳和人谈的啊。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其他人见状,也都拿着杯子凑了过来,个个脸上都满布激动。 只是这位置却稍显杂乱,宋金刚和方清快了些,和孙宁一起把葛辉的前方和左右都给占了,徐飞虎便只能凑到侧后。 葛辉一脸得意地也起身举杯:“孙寨主过誉了,我可担待不起……” 就在他举杯要和孙宁碰一个时,突变陡生——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1章 惊变(下) 就在两只杯子将将相碰,葛辉待再去其他人的杯子撞一下时,孙宁的手突然一松,杯子落下! 而他的双手也在这瞬间急速前探,扣住了全无防备的葛辉的双手手腕,再是一拖,似要将他直接拖翻倒地。 “你……”葛辉那也是多年刀口舔血,经历了一场场厮杀出来的厉害人物,骤然遇袭却也不曾慌乱,在一声叫的同时,已奋力挣扎回抽,同时腰一摆,腿一抬,便要踢出。 可他的举动却全在孙宁的意料之中,身子也跟着往后一退,手上力道反倒更加重了数分。 如此,不但轻松避过了对方脚上的攻击,还顺势拉得葛辉一个不稳,只能是勉强跨步跟了过来。而他的双手,这时则完全被拉直了。 他的一身本事有八成在那柄腰间的快刀上。 如果是能抽出刀来,纵然孙宁确实厉害,纵然是面对偷袭,葛辉也能应付,至不济也能抽身以求自保。 可眼下,孙宁上来就控住了他的双手,让他无力出刀,情势就变得极其凶险了。 而更叫葛辉心中恐慌的,是其他人的反应,尤其是方清,此刻手已往腰间的兵器摸去,似乎是要配合孙宁对付自己了。 不是他疑心重,实在是他和方清关系素来不合,难保对方不会早与孙宁合作,趁此机会对自己下手。 当此之时,葛辉已没法再想太多,当即一声叫:“老徐,救我……” 现在这厅内,他自认最值得信赖的,也就只有徐飞虎了。 也就在他这一声求救叫出的瞬间,寒光已自葛辉的身后掠来,那速度之快,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干扰。 正是徐飞虎于此关键时刻出手了! 确定这一点的葛辉心中大定,这一下,定能逼得孙宁放开自己,然后便轮到自己回击了…… 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一闪,便被接下来惊人的一幕彻底击碎—— 唰一剑划过。 目标却不是葛辉想象中的孙宁,而是…… 他自己被拉着伸长的双臂。 噗哧—— 没有半点的停顿,更没有半点的犹豫,徐飞虎的长剑便如匹练般从他眼前一挥而落,将他的双臂,齐肘斩断。 葛辉只觉着手臂处先是一凉,然后才是巨大的恐惧袭来,最后才是一股钻心的剧痛跟着直透双臂而至,让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惨叫,身子则跟着一倒,砰地撞在身后茶几边缘,再颓然倒下。 鲜血在这时才跟活泉般不断从他断裂的伤口处喷涌出来,瞬间就把他的上半身,以及所在的一大块地面都给染成一片惊人的嫣红。 也只叫了两声,在如此重创,以及对他心理的撞击下,葛辉便陷入了昏迷。 而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那冲击力就更大了。 方清的刀都抽出一半了,在看到这血腥而突兀的一幕后,却是惊得迅速直朝后退去。 就好像担心接下来孙宁他们的突袭会降临到自己身上一般。 宋金刚则是彻底傻眼呆立在那儿。 他那简单的头脑,压根来不及对这突然的惊变做出及时的反应了。 怎么回事? 刚还有说有笑,好好的,怎就刀剑相向,偷袭伤人了…… 与此同时,厅外也爆发了一阵惨叫与杀声。 片刻后,身上沾了不少血的燕虎和白修业便同时来到厅门前,开口禀报:“寨主,快刀寨的那些人已全数拿下。有敢反抗的,已尽数诛杀。” “唔。”孙宁平静地点点头,然后看了眼身下倒于血泊中的葛辉:“让人过来为他包扎救治吧,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两人答应一声,然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前往安排了。 显然,他们是所有事情的知情者,早知道有这场突变,所以表现得极其镇定。 可问题在于,这厅里还有两人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此时都脸色发白地看着并没有进一步举动的孙宁和徐飞虎。 “你们……”这次先开口的是方清,本该最急躁的宋金刚是彻底被震住了。 不过他也是口舌发干,喉咙发紧,连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葛辉早就和南阳官府勾结,想把我们都给卖了。我们这么做,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孙宁平静地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徐飞虎也跟着点头:“就是这样,我其实早就知道此事了,只是之前有所顾虑。 “直到孙寨主他找到了我,帮我解开了心结,才让我决定除此隐患,为我们邙山五寨的弟兄们真正打开局面!” 方宋二人却还是一脸的疑惑和惊诧,显然,这样的解释还不够,两人都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但眼下却不是给他们仔细做解释的时候,因为已经不少飞虎寨的人涌了进来,一面清理现场,一面为重伤失血的葛辉进行包扎救治。 很显然,这人对孙宁他们来说还有用处,还不能让他死在这儿。 直到葛辉被抬走,厅中一切恢复原样,只剩下他们四人,方清才终于是忍不住再度发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 孙宁看了眼徐飞虎,这才慢悠悠回道:“怎么,你到现在都没瞧出来其实一直以来,葛辉都在要挟徐寨主吗?” 只此一言,让方清和宋金刚再度变色,后者更是惊得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然后瞪大了牛眼,看着徐飞虎:“徐老大,他说的是真的?”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2章 选择 “你有什么把柄落在葛辉手上,竟让你只能委曲求全,必须按他的意思行事?” 当孙宁突然向徐飞虎问出这么一句话时,后者的脸色也是突然一变,身子一绷,差点就把腰间的佩刀都拔出来了。 这是数日前,孙宁再到飞虎寨后,与徐飞虎单独见面时所说的话。 这话说得是那么的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当真没有半点转圜余地。 而见到对方的激烈反应后,孙宁又是一笑,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问这个只是想帮你解开难处,并不想与你为敌。” “你……你是怎么看出这一点的?” 半晌后,徐飞虎才声音沙哑地反问一句,也算是变相承认了孙宁的推断。 “从你前次居然有意让葛辉做五寨之主的决定,就能看出几分问题了。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在于当时你和他之间的几次眼神交流。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算不得什么,但我看得出来,那是你在向他征询意见,是一种下属对上司的态度。 “所以,我说的不错吧,你几乎要听从他的摆布行事,不敢有半点违拗!”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把柄落在他手上,只能听命行事。” 事到如今,徐飞虎也不好再作抵赖,阴了张脸便直接认下了。 孙宁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那再让我猜一猜,这应该就和南阳那边大有关联吧?” 徐飞虎默认,目光却又阴沉了几分,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他到底拿捏了你什么痛脚,竟让你堂堂一寨之主都得听他的话行事?真要论双方实力,我相信你飞虎寨还远在快刀寨之上呢。” 看对方没有回应,孙宁又道:“我都把话说这么明白了,你还有怀疑吗? “我是想帮你啊。难道你就真甘心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就不像是咱们绿林道的,还有那几个一直随在你左右的,倒是像官军多过江湖中人!” 徐飞虎没有作答,反倒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孙宁笑:“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真重要吗?反正我不会害你们就对了。 “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原来的身份,那就等我们可以完全互相信任再说吧。 “现在你有一个选择,相信我,让我帮你解开这一局,或者是就此完蛋,和你的飞虎寨弟兄一起!” 徐飞虎又猛吸了口气,脸上露出纠结之色,半晌后才缓声道:“我真能信你?” “可以,而且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好,那我告诉你实话!” 终于,徐飞虎的眼中透出决然来:“因为我的家眷在南阳,已落到了官府的手上。他们拿我的家眷要挟我,让我按他们的意思行事!” 孙宁挑眉,然后点头,相信了对方的解释。 这是极合常理的一件事。 就算是杀人越货的盗匪头目,那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也会有自己的弱点,有更在意的人。 而往往,为了确保家人的安全,这样的盗匪都不会把家人带在身边,留在寨子里,而是把他们藏到某个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 南阳城,显然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里离邙山本就不远,而且是洛阳囤粮之所,最是富庶不过,让人完全不用为家人的生存担忧,也能随时过去探望,真是太完美不过了。 徐飞虎只是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天下竟会大乱,南阳都不再安全。 他更没想到,自己家人的身份会被人识破,然后落到了官府手上。 当这一切发生时,他已经来不及应对,只能乖乖就范。 “那葛辉呢?他是怎么和南阳杨易勾搭到一起的?” “他是个聪明人,早在这两年里,就已经在找后路了,还因一些买卖和杨易扯上了关系。 “正巧杨易也需要通过他来吞并我们邙山五寨的人马,所以自然一拍即合,甚至还顺道把我的问题给挑明了。” 到了这时候,徐飞虎也不再有任何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孙宁目光闪烁:“所以打从一开始,杨易就没安好心,并不想真让五寨弟兄好生在其手下听用?” “不错,我们在他眼中,不过就是一群可以随时利用,随时丢弃的垃圾而已。他又怎么可能真信我们,用我们呢?” “呵呵,他还是那么的贪婪,却又目光短浅啊。” “你说什么?” 孙宁的这句感慨让徐飞虎微微一愣,随口问道。 “没什么。我想问你的是,你可愿意拼一把,改变眼下的僵局吗?”孙宁迅速转换话题。 自己的身份,现在还不是向他们暴露的时候。 “你有办法帮我解开这一死局?” “可以一试,不过也需要你的配合,或者说是你来主导。 “这一次,我相信葛辉在去南阳后必然会与杨易达成某种约定,必然会设下某个针对咱们的陷阱。 “而我们要做的,自然就是将计就计。在此之前,便是先把内部最大的隐患给铲除了。” 说到这儿,孙宁的目光变得极其凝重:“你可愿意与我一起搏这一把吗?” …… 徐飞虎用自己的行动,用那砍断葛辉的一剑表明了自己的选择。 而现在,轮到方清和宋金刚来做选择了。 是选相信孙宁他们,一起出手来个将计就计? 还是放弃计划,彻底做一个缩头乌龟。 这一刻,知晓前因后果的两人,面上都现出了沉思……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3章 血染黄枫谷(上) 黄枫谷,三面环山,只一面有道路可通。 因三面山上和谷中多有枫树,待到秋季便是满谷枯黄而得名。 这儿本是京畿一带有名的风景好去处,多有富贵人家,文人墨客来此设宴欢饮,吟诗作歌。 奈何如今天下乱起,人人自危。哪怕已入深秋,满谷金黄,美不胜收,却也是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灰毛野兔于草木间蹦跳觅食,好不逍遥。 但到了中午时分,随着地面的一阵颤动,一支队伍从谷口而入,声势不小,顿时就把那几只野兔都给吓得逃了去,转眼不见踪影。 队伍中间,甲胄鲜明,腰悬宝刀,气宇不凡的南阳守备将军陈一斌此时却没把这点小动静放在眼里,而是迅速拿眼往谷内逡巡扫视,片刻后才一声令下:“入谷搜查,看那些贼匪有没有在这儿设下埋伏!” 随着话落,百多名健卒已从队伍里走出,迅速满山谷地一番搜索。 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收获,现在的整个黄枫谷,明明白白都呈现在他们眼前,哪有半个人影啊。 当下属报上来时,陈一斌满意一笑:“那就把东西都安排妥当,等他们上门来!” “将军英明,这次管叫那些贼匪全落到咱们的掌握之中!”身旁部下赶紧有吹捧了一句,惹得陈将军又是一阵得意大笑。 “区区几千个盗匪而已,真不用太过提防。他们要真有本事,也就不会多年来一直藏在邙山不敢出来了。”还有人凑趣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既然太守大人所重视的一方势力,多少总得有些能耐。”陈一斌却不接这话茬,摆了下手,示意下属立刻照计行事。 于是很快的,不但这两千许兵马都已入谷,还有一辆辆的大车也跟着进来,把个足可容纳万人齐聚的黄枫谷都给填满了近半。 见此陈一斌又皱起了眉来:“把车辆往后摆放,还有,分一半人马到林子里头去藏起来。” 虽然下属对邙山群盗很不以为然,但陈一斌还是细心作着部署,甚至还在此设下了一路伏兵。 要不是时间上来不及,他都有意让一半人马绕到三面山上设伏,从而彻底控制这谷中一切了。 就在所有人马都忙活藏好,陈一斌在谷中溜达一圈,心中有了计较,开始有些不耐时,留在外间的斥候便匆匆赶进来报信了:“将军,他们来了。” “来了多少人马?” “看着只有三百多人,不过都带着兵器,还有弓弩什么的……” “哼,倒是挺小心啊。让他们进来说话!” 随着陈一斌一声令下,外头封锁入口的队伍便已让开道路,放了这一支三百多人,看着颇为剽悍的队伍进谷。 当正式看到这些人过来时,陈一斌的双眼就是一眯,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异样和压力。 因为这支慢慢接近自己的队伍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土匪盗贼般涣散杂乱,他们队伍齐整,行进得也是极有章法,连脚步看着都颇为一致。 这哪是什么土匪窝里的乌合之众,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了。 甚至比他手底下这支南阳守军看着更像官军。 “许是他们拿来撑门面的,想以此给我们一个深刻印象,从而得更多好处。” 陈一斌在心里作着猜想,同时又冷笑补充:“可即便如此,你们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不过当对方为首几人策马来到他近前时,他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真挚许多了,目光更是在几人面上快速一扫,最后落到中间那个年轻人身上:“阁下就是孙宁孙寨主了?” “就是我了。”孙宁端坐在马背上,完全没有跟他见礼的意思,只随口问道:“你们杨太守呢?不是说要与我们在谷中见上一面,谈谈合作的细节吗?” 太守大人怎可能自降身份来和你等草寇见面? 陈一斌心中再度不屑想着,口上却道:“城中事务繁忙,大人他一时抽不得身,只能派我前来。 “我乃南阳守备将军陈一斌,大人已将一切都全权交我了。还有,之前提过的兵器甲胄等物,我也给你们带来了,以显我南阳的诚意。” 说着,他稍稍回身,冲身后那几十辆大车一指:“孙寨主可要查看一下吗?” “不必,我信得过杨太守的为人,看来你们是真有心要与我们合作的。” 孙宁摆了下手,都没有自己,或派人往前方去看的,而是继续笑看着陈一斌:“陈将军既然已全权负责此事,那我就有两件事情需要问个明白了。” 见孙宁没有过去的意思,陈一斌眉头又是一皱。 本来在他的安排里,是要把他们往那边引的。他在林子里设下的伏兵的最大射程,就在车辆左近,只要上前,一阵乱箭,就能将他们尽数射杀。 这下却有些麻烦了,便只能是耐着性子道:“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第一,在杨太守心里,到底把我们邙山五寨当作什么?只是任其摆布利用的棋子,还是让他搏个名声的刀下荣誉啊?” “这个……嗯……” 陈一斌本来只想敷衍几句,再提让他们往后去的。 但随即才发现,这问题不对,好像两个说法都很不友好啊。 可还没等他给出更明确的反应呢,孙宁的下一个问题也到了。 “还有,你们在那边林子里设下伏兵又是为的哪般?不会是真要在此置我等于死地吧?”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4章 血染黄枫谷(中) “你……”陈一斌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 他已经从孙宁的话中听到了明确而浓郁的敌意。 同时他的心中更是生出了巨大的疑问,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谷中有此安排的?连伏兵的确切位置都能点破? 但这些念头也就那么一闪而已,随即明白过来的陈一斌已立刻摸向腰间佩刀。 计划败露,图穷匕见,对方可不会继续跟他作正什么争辩了。 他的判断无疑是相当准确的,但还是稍稍慢了些。 就在陈一斌的手触到刀柄的瞬间,前方与他对话的孙宁已然一刀出鞘,迅然劈斩了过来。 刀光闪烁,把面前的空气都给剖成了两半,急速而至,直取陈一斌的脖颈,都不带丝毫犹豫的。 陈一斌也算是军中老将了,当初也曾在北疆作战,有着相当不俗的应变能力。 纵然是在这等突兀的变故前,他依然能凭着身体本能做出最正确的应对来。 在刀光掠到面前的瞬间,不及拔刀招架,身子已是一个后仰,直直躺在马背上,险之又险地躲过了这迎面的一刀。 同时,他双腿已奋力一夹马腹,控制着战马猛地就朝侧方冲出,试图拉开与孙宁之间的距离。 他的表现确实很不错,躲过了这夺命一刀。 但是,孙宁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就在一刀落空,对手策马向旁冲出时,他也已急速提缰转马,手中刀一收再出。 却不再是横斩,却成了斜刺。 目标也不再是马背上的陈一斌,换作其胯下战马。 这一下,陈一斌却没法再做出更合理的应对了。见刀光袭来,只来得及再度踢马前扑,但终究是迟一步,噗哧声中,马颈已被一刀刺中,惨嘶着乱步冲出,跌跌撞撞,眼见是要倒下了。 好个陈一斌,即便到了这时候,依旧不见有慌乱的,身形猛然一震,双腿快速从马镫脱出,一个翻身,就从马上分离,向侧方蹿去。 同时,其口中还发出一声尖叫:“动手!” 其实哪还用他下令啊,现场的那些兵马已在震惊之后迅速回神,纷纷举起兵器,呐喊着杀上来了。 当然,他们再快也比不了跟在孙宁身后的那几百人马。 虽然孙宁和陈一斌的交手只兔起鹘落的短短片刻,但他们却已经全都提刀架矛,如一只只觅食的下山虎般,直朝着面前还没反应过来的陈一斌亲兵扑杀过去。 顿时间,惨叫连声,鲜血四溅。 人,更是不断倒下。 就陈一斌狼狈落马的短短眨眼工夫里,已有六七十人倒在了这一波的突袭之下。 直到这时,其他兵马才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怒吼着,尖叫着,举起兵器,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一千多人,包抄冲杀,声势还真不小。 不过要是仔细去看的话,就会发现他们的队伍是颇显散乱的,只是凭着一腔怒气在冲击,却无太多章法,队形更是趋近于无。 而更感到无所适从的,还是之前藏在林子里的那一千多伏兵。 按计划,他们该趁着对方到车前查看时才突袭放箭,一举拿下这些贼寇才对。 可现在,这样的机会是彻底失去了。 别说目标正在射程之外,就算在射程里,在敌我双方已混战作一团的情况下,他们的弓箭也不好放出去啊。 但这时已由不得他们再作更多考虑了,当下便有军将放声大叫:“杀过去!” 自家兵力远在这些贼寇之上,就算不用什么计策埋伏,也照样能靠实力碾压了对方! 这是所有将士心中闪过的念头,所以此番冲出,倒也是信心十足,喊声如雷,奔腾迅捷。 但旋即,眼前的一幕却让所有几乎已扑到贼寇面前的官兵为之一滞—— 因为他们瞧见了自家主将,南阳守备将军陈一斌在落马翻滚了几圈,正待再度而起的时候,已被孙宁策马赶上。 然后骏马的一蹄正落在他腰间,把他踢得踉跄翻倒,再欲起身时,钢刀已呼啸而至,唰一下就已架上了他的脖子。 而孙宁的动作未停,顺势就是一个弯腰,空着的左手已一把将不敢再动的陈一斌给提了起来,一下横于马上。 真就是来了个生擒活捉! 而他的刀则是一刻都不带挪开的,依然稳稳架在了陈一斌咽喉上,放声叫道:“谁还敢上,我就杀了他!” 主将落入对方手中,生死操于敌手,这一下的打击可太严重了。 这让本来还想奋力杀敌的官军士气陡然就是一泄,所有人都有那么一刻的茫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也是这时,林子里的伏兵才冲出来,见状,他们的脚步也为之一慢,更显茫然了。 哪有战斗才一开始主将就落入敌手的打法,这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那些比陈一斌低一级的将领们顿时陷入了纠结。 到底是不顾主将生死继续挥军杀过去,把目标尽数斩杀呢? 还是真就后退,与他们进行谈判,看有没有机会翻盘? 两者好像都有极大的后患,都不好选啊…… 他们从来不是能独当一面的存在,遇到如此大的变故,自然没法做到随机应变了。 但这样的纠结也没有持续太久,就在他们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声声的号角声已自上方山上响起。 伴随着号角声一起来的,是呐喊,以及密集的箭雨,自上而下,呼啸飞到。 那些官兵压根没防到四周居然还会有突袭杀到,也不及做出应对,一时间,惨叫不绝,无数军将都中箭倒下。 许多人跟没头苍蝇般四处乱窜,想做着闪避,队伍已然分崩离析。 短短片刻间,这支三千人的南阳官军,就已彻底被打崩溃散!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5章 血染黄枫谷(下) 有人还想再战。 毕竟他们可是官军,怎么能被区区草寇给杀得彻底崩溃呢? 但是,更多的兵将却已全无斗志,只想逃跑,远离那些三面山上落下的箭矢攻击,逃出黄枫谷。 所以他们虽然早无队形,乱糟糟地冲跑着,但方向终究还是保持了一致,看上去声势倒也着实不小。 但是,挡在他们去路上的,却并不是他们所以为的草寇乌合之众,而是当日保着孙宁从行宫杀出,这段时日从未松懈过操练的羽林卫精锐! 所以哪怕是面对数倍之敌冲杀过来,他们也未见有丝毫畏怯的。 反而在孙宁的率领下,悍然组成阵形,封堵住了出谷的道路。 至于那被生擒活捉的陈一斌,早已被绑了丢在队伍后方,只能叫骂挣扎,却又无可奈何。 “杀!” 孙宁咆哮着,当先催马急进,在看准敌人来势后,手中刀已飞快劈出,再顺势往侧方狠狠地一拉。 那几个冲到他跟前的敌军根本不及招架,就已被砍破胸膛,惨叫倒下。而他的冲势都不见有缓的,依旧继续逼上。 在孙宁的刀下,此时竟无一人可挡上一招半式,让他就像虎入羊群般肆意杀戮,不断向前。 因为劈斩不断,连手中刀都卷了刃,但孙宁依旧未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在迅速夺过一把刀后,再度酣战向前。 敌人飞溅出来的鲜血已把孙宁的人和马都染作了一片红,让他整个人看着越发的可怖,直如地狱魔头重回人间。 正是在他的身先士卒下,那些羽林卫将士也是个个悍不畏死,个个如煞神下凡,吼叫着,紧随其他们的皇帝陛下身后,不断收割着已然破胆怯战的南阳官军的性命。 而事实上,受到孙宁这番冲杀鼓舞的又何止是身边的区区几百人,山上的各寨伏兵也在看到以百破千的惊人一幕后热血沸腾了。 方清、徐飞虎、邓黑、宋金刚…… 这些五寨头领早得了孙宁之命设伏黄枫谷三面高处,这一次除了快刀寨残留下来的人马外,其他四寨可算是倾巢而出。 本来,即便是设下埋伏,他们心里依然打着鼓,并不觉着能有太大胜算。 可现在,孙宁却用事实告诉他们,官军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只要敢于迎面冲杀,完全可做到以少击众,顺利破敌。 于是,山上的人马再也按捺不住,既然他们的弓箭已然伤不了敌人,那就冲过去杀敌。 这边的山势远没法和邙山群峰相比,五寨人马都是习惯了走山路的人,这点陡峭的山路还阻不了他们。 在诸位头领的齐声呐喊下,几千人便顺着山崖直扑而下。 有人跌倒,有人受伤……但更多的人,却是顺利一冲到底,然后也如虎狼般,从后方朝着官军扑杀过去。将他们手中的兵器,狠狠刺入以往让他们避之不及的官兵体内,如杀鸡屠狗。 这一下,就连兵力官军都不再占任何的优势。 面对前边不断冲杀的几百凶徒,看到后方已然围拢上来,很快就能组成天罗地网,让他们再无处可退的凶悍山匪们,这支南阳官军终于是彻底崩溃,从身体到心灵,都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丢下兵器,趴到地上,可保不死!” “丢下兵器,趴到地上,可保不死!”…… 眼见大局已定,孙宁即刻大声喝叫,手上劈斩的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 他要的并不是杀光这些人,为的就是击溃他们,然后收为己用。 那些早得他授意的各寨人马,以及羽林卫将士,此时也都定下神来,也都跟着一同叫喊起来。 而在听到这等呼喊后,官兵们甚至连迟疑都不带有的,就纷纷把手中兵器丢下,老老实实地趴到了地上。 只一会儿工夫,山谷中间位置,就趴下了一大批人。 和他们身边被杀的同袍,以及站在那儿,时刻做好杀人准备的五寨联军相比,是显得那么的卑微渺小,那么的无力可怜。 在孙宁他们身后,那个被五花大绑后丢在地上的陈一斌也看到了这让他的心彻底跌入谷底的结果。 本来还在奋力大叫,希望再出转机的他,这时候已彻底没了动静,也没了声音。 他的眼神都有些空洞了,显然怎么都没法接受居然会是这么个惨烈的下场。 几千人马,就这样彻底折在了黄枫谷,全军覆没! “赶他们起来,去往那边……所有人都看住了,不得放一人走脱!”孙宁又迅速下达指令。 随着这些人又被驱赶起来,如牛羊般乖顺地被安排站到山谷边角处,排成一列列的队伍,便意味着这场突然而发的战斗终于走到了终点。 此一战乍起乍灭,前后都不到两个时辰。 现在天还带着些亮光呢,渐渐西落的太阳向山谷投下了最后的一抹余晖。 于是,在所有人面前,就呈现出了一幅极其凄美的画面来。 本该金黄一片的黄枫谷,此时却被横七竖八,数百具的尸体所铺满。 敌我双方流淌出来的鲜血,已经把地上的落叶,枯草,甚至是那树上的许多叶子都染成了一抹艳红。 黄枫谷在这一刻,竟是变成了“红”枫谷……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6章 我想打下南阳 陈一斌只觉着自己是在做一场梦,一场极其荒谬的噩梦! 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要对付的也只是一群上不得台面,没有多少威胁的草寇山匪,怎么就会变成这般局面了? 几千官军,就这么不堪一击地被打得大败亏输,全军覆没了? 这种不真切的恍惚感直到他被押到孙宁跟前,听到耳畔传来几声怒喝,才确认真实。 然后他就听到孙宁平静的问话:“陈将军,现在你还有何话说吗?” “你……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算计于我南阳……你们真是想造反,想被灭吗?” 这时对陈一斌来说,也就只能放几句连自己都不怎么信的狠话聊以自-慰了。 但这话换来的却不是这些人的惶恐,而是一阵不屑的嬉笑。 孙宁更是满脸的冷漠:“造反?现在的大越朝廷都已不在,杨易这么个南阳太守都生出了自立的野心,你居然跟我谈什么造反?” 一句话,就让陈一斌不知能再说什么。 最后只能是不安地说了一句:“你……你到底想怎样?” “想怎样?这就要取决于你自己了。”孙宁稍稍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的冷光让陈一斌感到一阵惊悸与压力,“你要是肯好好配合回话,说不定还能留下性命,不然……” 不用他做太直白的威胁,只看四周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以及周围那些鲜血和尸体,已经足够让陈一斌感到恐慌。 “你……你想知道什么?” “杨易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说得更具体点,他为何想要把我们邙山各寨的人给吞并了?” 孙宁说着,眼中厉芒一闪:“你也别用假话搪塞于我,说你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你觉着我敢动手,会不知道你们的那点阴谋吗?” 陈一斌又猛打了个突,这才想明白了为何今日自己会一败涂地。原来竟是一早就败露了计划,自以为设下的陷阱,反过头来却被对方给利用了。 至于到底是怎么泄露的消息,应该就和那知晓内情,本来该和自己来个里应外合的葛辉有关了。 想明白这些,陈一斌终于是接受了眼下的结果,目光朝着左右望去,想找找那个可恶的家伙。但一圈扫下来,却未见葛辉身影。 “怎么,你是想为杨易尽忠吗?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孙宁却没那么好的耐心,眼见其不作答,立刻发作,便要下令处决。 左右的几名兵将早按捺不住,立刻两步上前,拖起陈一斌便要往边上去。 这下是真把陈将军给吓得魂飞魄散了,立刻极力挣扎,放声叫道:“孙寨主饶命啊,我说,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 孙宁摆了下手,左右放开人,他则又上前一步:“那就说说吧,老实点,但有一句假话,我先割了你的舌头下酒!” 轻描淡写的话语让陈一斌又打了个突,这回却再不敢拿大隐瞒了,急忙道:“我们大人所以打各位好汉的主意,一是需要增强我南阳实力,以防北边的叛军,以及南边的梁州郭家军…… “二来,却是为了削减转运都督陈青云在军中的影响力。” 孙宁闻言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才想起南阳城中还有这么一个关键人物的存在。 这也怪原主保庆帝这厮实在太不着调,身为一国之君只知道吃喝玩乐,把一切国事都交了出去,甚至连京畿要地有哪些重要臣子都没怎么记在心里。 比如这个转运都督陈青云,就是位高三品,手握京畿兵权,用以保障整个京畿钱粮调度顺畅的要职高官,地位已不在一州太守之下了。 但是真论起实权来,他却显然没法和杨易这样执掌军政财权于一身的太守相比了,也就靠着在军中的声望,能勉强支撑而已。 但显然,陈青云和杨易尿不到一个壶里,在外敌当前时,或许还会暂时合作,一致对外,可一旦局势稍定,矛盾自起。 杨易要做的,就是釜底抽薪,把陈青云最大的保障兵权给打散了,然后一点点夺到手。 虽然不知双方具体到了哪一步,但大概意思却能想明白,也让孙宁又现出一抹冷笑。 这也正是整个大越朝廷这一二十年来的缩影写照了。 无论是先帝在时,还是保庆帝在位的四年里,朝廷内就不断出现这样的争权夺利,尔虞我诈。 已历两百余年的大越王朝,已经因为种种缘故,走到彻底分崩覆灭的边缘了。 就算没有突然席卷中原的平天军叛乱,内忧外患下,也早晚完蛋。 在呼出一口气后,孙宁才再次开口:“只是这样?” “我就知道这一点,太守大人也不会把所有心思都告知我啊。”陈一斌一脸不安,又强调道,“我说的都是实情,绝无一字是假……” 孙宁点点头,也算是信了。然后又目光一眯:“第二个问题,杨易让人把徐寨主的家眷藏在了城中何处?总不会是安置在他的府邸之中吧?” 都已经把最要紧的上司间的矛盾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是陈一斌不敢说的? 所以他即刻如实道:“杨大人确实曾让我把一批人送到城里一处院子里看管起来,就在城东……” 徐飞虎一听,顿时紧张追问:“那是多少人?几个女子,几个孩子?” “是一个老妇人,一个三十左右,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还有两个男孩……” 只看徐飞虎那激动的样子,孙宁就知道找到目标了,便扫过在场众人,突然肃声道:“各位,我想趁机打下南阳城,你们以为如何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7章 撑死胆大的 这说法一出口,现场众头领,包括徐飞虎,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就连燕虎,也张了下嘴,差点就来一句“陛下三思”。 其实要不是情势危急,杨易又逼人太甚,他们几寨人马连今日的这场伏击都不敢发动。 甚至在最终开战前,之前躲在高处的那些各寨盗匪心里都还犹豫着呢。 他们对官军,那是真个忌惮啊,从来没想过正面与之交锋。 直到此时,其实不好人还有些恍惚呢,和陈一斌刚刚一样,觉着是在做梦。 然后,还没等他们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孙宁就提出了这么个更加大胆的主意来,居然想要趁机进攻南阳? 南阳城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京畿境内最肥的一块肉,但同时也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啊。 那里囤积着数不清的粮食财物,足够洛阳这样两百万人口的超级大城数月之用。 但同时,也坐拥超过两万的守军,而且无论军械还是后勤,都是极其充分,不怕有任何短缺的。 就连平天军中的几路兵马都几次在南阳城下撞了个头破血流,最后只能暂时放弃。凭他们这点人马,就能夺下这么座要紧城池了? 就算真让他们侥幸杀进了南阳城,下场恐怕也是被反应过来的守军包了饺子,然后全军覆没吧? 可以说,这里没有一个人敢想着有朝一日能打下南阳,最多也就想想某日归附南阳,成为其中的守军一员。 “孙寨主……”方清咳嗽了一声,苦笑劝道,“你这也太激进了些。” “是啊孙寨主,你的本事我老宋是真个服气了,以后也一定服从你的差遣。但是,去打南阳城,弟兄们是真没把握啊。” 就连宋金刚这样胆大暴躁的家伙,这时也退缩了。 徐飞虎在纠结了一下后,也跟着道:“孙寨主,我的家人我自己想法子来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因为自己家事,就让这么多弟兄去为我冒险……” 孙宁突然一摆手,打断了他们的不断劝说。 然后目光从他们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看到的都是担忧和畏怯,这是这些天里从未在一众山寨头领身上出现过的表情。 “你们怕了?就因为南阳城名声在外,不但城池高大,而且守军众多?” 孙宁笑了一下:“不错,它确实易守难攻,就连那些兵强马壮,士气正盛的叛军都拿不下它。但是,这不代表这城池真就那么的坚不可摧了。 “一座城池能否守住,关键从来不在那些城墙兵器,而在人,在那满城的军民官员能否一心对外,死守不乱! “之前的南阳城或许是这样的,但现在却不同了。 “你们也听他说了,南阳太守杨易早和有着兵权的陈青云存在矛盾,为此甚至不惜要拉我们邙山各寨入城。为此甚至都不惜用上最卑劣的手段,以徐寨主的家眷为人质强迫于他了。 “这样的城池,内部早就已经千疮百孔,只要有针对性地出手,不用太大的代价,就能将之夺下。” 他这番话一说,那些寨主头领们还真就有些意动了。 本来嘛,他们不想打南阳是因为畏惧,可不是真没那野心啊。 南阳城里可是有着数不清的财富粮食的,打下来,那就是几年都不用为吃用犯愁了。 “当然,要只是如此,我还不敢有太大的把握能拿下南阳。 “但眼下却不同,一个更好的机会已经摆在我们面前了。” 说着,孙宁突然指了指陈一斌:“有他和这些俘虏在手,大家觉着我们要进城真会需要强攻吗?” 众人恍然,随即就有人大声附和:“妙啊!只要咱们换上这支南阳官军的服色旗帜,自然能瞒天过海,顺利进入南阳城!” “不错!”孙宁点头认可,“只要我们进了城,拿下太守府,再夺下几个重要的,诸如粮仓兵器库之类的所在,只凭城中矛盾丛生,互不统属的情况,还怕他们翻了天不成? “哪怕真出了意外,我们也有充足的机会把城中粮食财物搬回山去,足够咱们五寨好生发展壮大了。 “各位,攻打南阳我不敢说就全然没有风险,但与可能收获的好处比起来,这点风险完全不值一提! “眼下,天下将乱,我们总不能继续龟缩在邙山,一辈子就只做草寇山贼吧? “就算暂时只能落草为寇,我们也要做最大的,最出名的那一支! “而南阳城,就是我们真正崛起的起点! “各位,机会已经放在面前了,你们连那一点点冒险的勇气都没有吗?” 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 孙宁前边的那番分析也算在理,但都比不了后边的几句激将法来得有用啊。 是啊,他们都已经落草为寇,干着随时可能掉脑袋的买卖了,难道还怕死不成? 之前只是因为觉着机会不大,才不敢打南阳的主意。 但现在,有了种种铺垫,进入南阳已变得顺理成章,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现在已入乱世,胆大才有机会出头! “孙寨主,俺老宋跟你去,咱金刚寨上下都听你安排!”宋金刚率先拍着胸脯叫道。 “也算我们清风寨一份!” “我徐飞虎本就打算冒险入城,现在更不会错过了!” 一时间,所有头领都表了态,都决定冒一回险,按孙宁的意思,拿下南阳城! 看到这么个群情激昂的场面,孙宁固然是满意而笑,可一旁的陈一斌却是早面无人色,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了。 因为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了。 …… 求收藏,求票啊啊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8章 轻易入南阳 南阳城。 时近黄昏,夕阳西沉,天色渐暗,城中已渐趋宁静。 自洛阳变故,中原动荡,南阳城里就已推行宵禁之策,天黑后,寻常百姓都不得出门。 当然,这只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对城中权贵官吏,这一禁令却是形同虚设了。 比如此时,太守府中,杨易手下的十多名要紧僚属就都汇聚一堂,一边饮酒作乐,看几十名舞姬于堂下翩然,一边商议着接下来的诸多事务。 “大人,梁州又派人过来……”一人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只是话没说完,边上就有人接道:“还是那些说辞,想让我们听从郭家差遣,把整个南阳都划拨到他郭家麾下吗?” 那人点头,却惹来其他人的一阵嘲笑:“那郭炎真是想瞎了心了,以为那些言辞来作恫吓就能叫我们归服?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错不错,我家太守论官职本就与他相当,论资历更是朝中高官,陛下跟前的红人,岂是他一个武夫能比的?” “就是,哪怕论我两地实力,咱们南阳也不比梁州要差。他若真敢发兵,管叫他有来无回!” 在众下属的议论吹捧中,杨易面带得色,倒是显得颇为满意。 几次击退来犯的叛军,让杨太守的野心急剧膨胀,小小的一州之地已经不能让他感到满意了。所以便在此时想到了眼下最重视的一件事情:“陈一斌也去了有几日了,怎么还不见捷报传回来?” “应该快了吧。大人,下官以为他索性打算把人直接押来请功,所以就没准备什么战报。” “哼,陈一斌此人虽然有些能耐,对大人也算忠心,但还是过于散漫了。大人,接下来可得好生敲打一番才成啊。” 几人的话落到杨易耳中,他也没太当回事,对陈一斌,他还是挺放心的,毕竟这人可比陈青云要好控制得多了。 后者到今日都没真向自己效忠呢,那再有本事也留不得! 就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似的,这时有一名下属开口道:“大人,陈都督今日又来找卑职讨要饷银,说是城中各营兵马已有三月未拿到饷银,多有不满了。他怕自己都快弹压不住……” 杨易顿时把酒杯一搁,冷笑道:“你明日就告诉他,本官手中钱粮也所余不多,只能暂时委屈他和部下几日了。” “下官明白。下官之前就曾试探着和他麾下的几名指挥有过接触,但他们都对陈青云忠心耿耿,不肯来投。那就让他们看看,这南阳到底是谁做主,要是连日子都过不下去,忠心又值得几何!” 这话立时又赢得众人的一阵哈哈大笑,好不嚣张。 在这些人看来,城中两万兵马早成他们的囊中物,稍作打压,很快他们就会妥协了。 杨易则看得更透,此时冷笑道:“等到邙山上的人马来归,我手上可用之人更多,他们也就只能识相归服了。” “大人英明!” 在众人的吹捧中,他笑得更欢,同时心思转动着,要是那人真是皇帝,自己说不定真能学学曹操,来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这么一来,酒席上的气氛越发热烈,众人纷纷举杯敬太守大人,畅想着将来的美好。 而这时,一名亲信喜滋滋地就跑到了堂前,稍作犹豫,还是没有当众说出喜讯,而是绕到杨易身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杨太守的脸上则是立刻浮现出喜色来,再把杯子一放,大声道:“诸位,陈将军已然归来,正赶来这儿。邙山之事想必已然办妥!” 众人一愣,随即个个精神大振,连忙都起身举杯,向太守大人恭贺起来,奉承的话又跟不要钱似的不断从他们口中冒出。 然后,所有人都顾不上喝酒了,全都期待地转头看向外间,等着陈一斌这位大功臣赶到。 也不用他们等得太久,只盏茶工夫,外间就起了一阵骚乱,这让杨易的面色一沉,自己府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没有规矩了? 就是再大的喜讯,下人们也不得放肆! 可随即,外间又突然静了下来,再然后,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外间院落急奔而来。 直到这时,杨易的神色才骤然一变,感觉到了情况有些不对。 陈一斌得胜归来,到了太守府这儿,就该单独进来禀报邀功才是,最多也就带几个得力亲信,或是押着那人来见自己…… 可眼下这动静,又岂是区区几个人就能弄出来的? 还有,外间突然安静,也显得太不正常了。 就在杨太守察觉不妙,要张口叫人来时,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一条身影倒着飞进了厅前院落,重重砸在了台阶上,正是守在外头的一名护卫! 这让厅内众人都是一阵惊呼,而后便见上百人簇拥着个一身戎装,容貌俊朗中带着煞气的年轻人大步直入院来。 他们所有人都刀枪出鞘,杀气腾腾,有几个身上还带着血。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强闯太守府,是想造反吗?”有人壮着胆子放声怒喝。 但更多的人,则是脸色发白,满脸惊恐地直往厅堂内部缩去。 而此时的太守大人,这时却是满是惊诧地盯着那个一步步走进堂来,脸上还挂着一丝冷冽笑容的年轻男子:“你……” “哟,都在呢?” 孙宁目光从厅中众官员的身上快速扫过,最后才落到杨易身上:“杨易,杨太守,你不是想让我来南阳吗?现在我来了!” 任谁都想不到,孙宁这一路人马,会如此轻而易举就进了南阳城。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29章 拿下(上) 事实上,就连孙宁自己都没料到这一切会那么的顺利。 在率军抵达南阳城下,因为天色已暗,再加上陈一斌的老实配合,守城兵马压根没有半点怀疑戒备的,就把他们几千人一起放进了城门。 然后在面对入城后他们猝然发动的袭击,那百来名守城兵将则是压根没作什么抵抗,便乖乖束手就擒,把这一座城门拱手相让,使他们有了一条后路。 再之后,孙宁便果断下令分兵,进占南阳各要紧所在。 徐飞虎率飞虎寨的人直杀向城东,一者拿下那边的诸多粮仓,二来则是去找到被软禁的家眷人等,以除后顾之忧。 方清的清风寨众人则被派去南城,直击兵器库。只要拿下这里,城中守军的战力将被削减何止一半,其重要性还在那些粮仓之上。 而孙宁自己则率率其他两寨兵马,径直就扑向了位于南阳城中心位置的太守府! 这些要紧所在的具体位置,与其中的兵力布防,早就由陈一斌交代了个清清楚楚,所以孙宁自然有了针对性的布置,务求一击即中,不作节外生枝。 而接下来的事实也表明一切尽在孙宁的掌握,趁着宵禁人少,他们的队伍几乎没有半点阻碍便来到了太守府。 甚至连守门的那些护卫,都因为更早些时候已得城门来人禀报,知晓是陈将军凯旋来报,而做出了迎他入内的架势。 直到这边足有好几百人要擅闯府门,才让众守卫感到不妙,想作阻拦。 但一切已经太迟了,近在咫尺,又是猝然发动攻击,那二三十个守卫根本连动静都没能造出多少,就被全数拿下。 孙宁在留下两寨兵马封锁衙门前的道路后,自己只带百多人,穿堂过院,直杀向了太守府内部。从而将全无半点提防,将还在和手下人等喝酒取乐的南阳太守杨易等人一并都堵在了这间宽敞的厅堂之中。 …… “你……”在看清楚杀气腾腾进前来的年轻匪首的模样后,杨太守猛一个激灵,同时又是一阵的恍惚,都说不出话来了。 对皇帝陛下,作为曾经的户部高官,杨易自然再熟悉不过了。 面前这个冷笑着说话的年轻人,其长相自然是和记忆中的保庆帝一模一样。 只是他整个人透出的气质气势,却是判若两人! 以往的皇帝轻佻慵懒,全无半点进取之心,好像什么大事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眼里只有酒色玩乐。 但眼下的这位,却自上而下透着一股叫人为之悚然的深沉威压,目光扫来,更如刀枪一般,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此等压力,让杨易的心跳不断加快,双腿都有些发软了。 愣了一会儿后,方才张口:“陛……” 话才刚出口,孙宁已是一个箭步突到了他的跟前,手一挥,刀柄已迅然击出,正中其下颌,把个太守大人打得仰面抛飞,砸翻在地。 口中的鲜血合着牙齿一并飞出,当真是凄惨已极,后边的话语是被彻底打得闷了回去。 随着他这一下手,其他人也果断扑上挥刀,口中喝道:“全部跪下,趴下!”正是针对的那些个不断后缩的官吏们。 这厅堂再大,一下涌入百十人也是立刻被全部占领。 众官员再想躲避,又能躲到哪里去? 于是一把把刀枪就狠狠地劈打在了他们的身上,虽然只是刀背枪杆,还至于真要了他们的命,但那种痛苦和恐惧还是一下就击破了他们的心防,全都乖乖跪倒,不敢有任何的抵抗。 反倒是那些个舞姬,在起初的诧然发愣后,此时终于尖叫出声,扭身便要四下奔散。 但何庆却早带人在旁边关照着她们了,见状迅速上前,拿刀一阵吓唬威吓,也让他们都跪下了。 “你不是想见我吗?现在我来了,你有何话说?”孙宁这时才慢条斯理地蹲身看着正在瑟瑟发抖的杨易。 “饶……饶命啊……”杨易也是个聪明人,从刚才孙宁的突然下手打断自己的叫喊,就猜到了对方不欲泄露身份。所以此时他也没有再点破,只是爬起来便冲孙宁磕头求饶。 与此同时,远远的,阵阵杀声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显然,这是受命袭击城中几处要紧所在的人马正式发动攻击了。 而这声音落到杨易等人耳中,更让他们为之惊恐,这是一场蓄意而发的偷袭,南阳怕是真要落到对方手上了。 再看杨太守这番表现,他们也是个个惊惧不已,全都跪地磕头,求饶不止。 “饶了你?凭什么? “你杨易身为朝廷重臣,在京时不思报国,只一味贪财谋私;到了地方则更是变本加厉,视公帑为私囊,视百姓为牛马,多少无辜因你的贪婪而死…… “还有当朝廷遭逢剧变时,你身为重臣不但不思报国平乱,居然还妄图趁乱割据,这与叛逆有何去别? “像你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无耻败类,居然还想要我饶你性命?” 孙宁说到这儿,眼中杀气涌现,手中刀已陡然挥起。 “饶命啊……”杨易再度大声求饶。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 刀光就在这瞬间呼啸掠起,从他的颈间一划过。 噗哧一声,还待磕头的杨太守的身子猛然一僵,片刻后,他那颗头颅便与身体分开,噗通一声落下,还顺着光滑的大厅地面咕噜噜滚出去老远,直到那些舞姬面前,把她们又给吓得连声尖叫,有几个更是直接吓晕了过去。 至于边上那些个官员,更是吓得个个面如土色,颤抖磕头求饶不止,有几个的胯间都有骚-味儿散发出来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0章 拿下(中) 杀一儆百。 只这一刀,孙宁已经完全吓住了这满厅男女,让他们不敢再有半点反抗之心。 不过事实上,他心里也有些犯难,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人,总不能全部杀了吧。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草寇土匪,见官就杀。 就在思索间,外头的厮杀声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旋即,一名部下已疾步赶了来:“主公,城中守军已冲杀过来,弟兄们正在作着抵挡。但他们人马不断增加,情况很不乐观啊!” 本来嘛,这次入南阳就是相当冒险的行为,合邙山五寨之众,也就五千多人。 而且这五千兵马还不可能全部出动,各寨都要留下人手守山,再加上快刀寨还未完全收服,还要派人盯住了。 于是,这次真正随孙宁来南阳发起突袭的,也就三千多人。 再分作三队行事,此时太守府这边能应对的兵马就更少了,只不过千多人而已。 一旦城中守军真反应过来,由主将陈青云带着杀来,就算只能调动两三成,就算兵器库里的武器暂时动不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这一点其实邓黑方清他们早就担着心了,只是没想到问题来得这么快…… 孙宁却没有太过紧张,闻言只把眉一皱,便果断下令:“将他们都关在厅中,看住了,留三十人守在这儿! “其他人,随我去外间!” 说着,孙宁已一马当先地直朝外奔去。 这等气魄,一下就感染了周围众将士,尤其是那些随他一路而来的羽林卫军将,这时更无半点怯战的意思,紧随其后,直朝外而去。 就算真要和城中守军正面决战,跟在陛下左右,他们也不带有丝毫畏惧的! 众人快速回到太守府外,果然就看到两端街头攻守双方已展开激烈的搏杀,不断攻杀过来的,正是城中官军,数量更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加。 此时,两边加起来,赫然已达三千来人,已推得邙山众的防线不断后缩,都快退到衙门口了。 孙宁见状,心下也是惊叹不已。 本来,他真不觉着南阳守军的威胁能有多大。 因为按照保庆帝的记忆来看,如今的大越官军真就糜烂不堪了,有战斗力的兵马十不存一,能在城池都算失陷的情况下还拼死抵抗的,更是凤毛麟角。 要不是如此,北疆的大片国土也不会在短短一两年内沦陷,使鬼戎大军都敢叫嚣要杀进洛阳了。 若非如此,以洛阳城之易守难攻,兵力之足,又岂会在短短几日内,就被叛军轻易攻破? 并且在破城之后,再组织不出什么像样的反扑攻势,以至此时这座大越国度已彻底落于叛军之手…… 可偏偏在这南阳城里,却出现了与眼下情势完全不符的一幕。 在敌人已杀入城,连太守府都被攻占,各处仓库先后被拿的情况下,这里的守军居然还能迅速作出应对? 这倒真出乎孙宁的意料了,要知道他们和太守大人可从来不是一条心,连军饷都有几月未曾拿到手了呀。 虽然满心惊讶,但孙宁却还是迅速有了计较,目光快速朝两边一阵观瞧后,便找到了那面最显眼的军旗,上头正绣着个大大的“陈”字。 当下里,他也不带迟疑的,便已率众快速朝着军旗所在的左侧街头扑去。 那边的人马已处于崩溃边缘,随着对方阵中一名骑将再度冲杀过来,更是杀得他们直往后退,阵势都要被破了。 而这时,一声怒吼从后响起:“我来!” 一人已如旋风般直扑出来,看准角度,钢刀一记斜劈,正中那骑将刺出的矛杆。 这一刀的力量极大,竟把对方挟马的冲势刺来的一矛都给打得失控往侧方而去。 同时,来人更是趁着空档一步前切,已贴身上向面前骑将,与他来了个近距离的交锋。 这名悍勇的骑将正是京畿转运都督陈青云。 他在得知城中突然冒出几路叛军,连续攻打粮仓兵器库,甚至连太守府都遭遇袭击后,自然是紧张不已。 虽然心中对杨易多有不满,但他依然明白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真要是让这些叛军站稳了脚跟,那才是南阳城真正的灾难呢。 所以没有过多迟疑,他就迅速出兵,一面分出几支兵马去往各处仓库破敌,一面自己更是亲自带兵,杀来太守府救护。 叛军的实力并不是太强,至少他有把握在半个时辰内攻破防线,杀进太守府。 可就在他亲自带头冲锋,连破防线时,一人却突然杀到面前。 虽然是步战,但声势却不容小觑,让他急忙抖擞精神,挥矛再杀,手腕抖动间,矛影已作重重浪,就朝着对方的面门胸口等要害位置扎刺过去。 同时他的目光也锁死了对方,只要对方有所闪避,后续的攻势也会连绵不绝地招呼过去。 然后,他的神色就突然变了! 因为他在这一个照面的攻杀中,完全看清楚了这名步战刀手的模样。 那是一张他怎么都不可能忘记的脸庞,让他万死都不敢有丝毫不恭的人的面庞—— 当今陛下,保庆帝,孙宁! 这一瞬间,他本来都已经刺出的重重矛被陈青云硬生生给收了回去,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比之杨易更多出了几倍不止:“陛下——” 而孙宁却没有就此停手,反而抓住了这个机会,已贴身到了对方马前,探手一抓一掀,竟是把陈青云生生给掀下马背,然后钢刀已迅然贴上了他的脖颈,口中放声喝道:“统统住手!” …… 求收藏,求票,求点击!!!!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1章 拿下(下) 作为身居要职,担有重任的京畿转运都督,陈青云不但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作战经验那也是相当丰富的。 以常理来看,他是断不可能于两军交锋的当口如此轻易被敌人生擒,即便真有失手,也必然能迅速挣扎摆脱。 哪有像现在这般不但轻易被擒,而且连一点反抗都没有,被人牢牢挟持的道理? 可事实就是如此,这带给其麾下兵马的威胁可就太大了,随着孙宁的这一声断喝,这一边的兵马便全都停下了厮杀,不安地向后稍退。 有人更是放声威胁:“你们快把都督放了,不然管叫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只是这话怎么听都显得那么色厉内荏,半点用处都没有。 孙宁也压根不为所动,只朝后一看,便要押着神情古怪的陈青云又往另一端而去,故技重施的,叫停了那边的战斗。 要不是孙宁当机立断以陈青云的生死作为要挟,以现在守军声势越来越大的情况来看,恐怕太守府前的防线就要彻底被破了。 但此时的陈青云却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更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只有满脑子的疑问。 他自问不会认错,身后这个挟持了自己的人正是自己一直挂心,想要寻找其下落的皇帝陛下啊。 与杨易一样,作为京畿重臣的陈青云以往也有着许多陛见的机会,他确信这人不是假冒,天下哪有这么相似之人? 与杨易不一样的地方却在于,他对皇帝却一直忠心耿耿,从来没有生出过别的念头。 要不是事发突然,洛阳陷落,天下大乱,而又不知皇帝下落,他都恨不能不顾一切去寻找皇帝,保他平安了。 至于皇帝气质性格上的转变,陈青云现在显然没有细想,其实他对保庆帝的了解,也很是浅薄,只算对其容貌有所熟悉而已。 所以作为忠臣,他不会挣扎,也任由孙宁挟持着自己先停歇了这场战斗。 直到这时,陈青云才开口道:“陛下,你怎么……” “先进衙门再说!” 孙宁却无意与他当众细说,再度劫持着他退到太守府大门前,一面喝令守军不得再动手,一面已正式退到里头。 直到外间众人的视线被照壁隔开,孙宁才慢慢放开了陈青云。后者身子一震,越发确定对方身份,颤声道:“陛下……” “你真还认我这个皇帝吗?”孙宁却寒了张脸,盯住了对方问道,给足了压力。 “臣生是大越臣子,死也是大越的忠臣,对陛下只有一片忠心,哪敢不认……”说话间,陈青云更是立刻拜道,“臣参见陛下,臣不能早早出兵救援陛下,使陛下漂泊在外,还请陛下责罚!” 见他如此作派,一副自责痛心的模样真不像是伪装的,孙宁的脸色方才缓和了下来:“你若真是我大越忠臣,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一顿,又迅速直奔主题:“不过只靠几句话还不够,我要你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你对我的忠心!” “陛下只管下旨,臣定当遵命行事!”陈青云也不含糊,即刻应道。 “你助我拿下南阳,安抚全城兵马和百姓,不要因此生出什么乱子来。”孙宁提出要求。 “这是自然,既然陛下到了南阳,无论是臣还是杨易,都自当遵从您的旨意行事。城中的兵马百姓,也都是您的子民……” “呵……杨易就算了,他已被我诛杀。所以接下来城中的大小事务,我都需要仰赖你来办了。” 孙宁的话语让陈青云明显震动了一下,脸上先露出惊色,但旋即又平静了下来,只低低应道:“臣遵旨……” 杨易被杀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其实也算是好事了。 双方本就有着矛盾,而且那还是个十足的奸佞贪官,留在皇帝身边只会坏事。 “既如此,那就由你出面,安抚全城,让众将士这就归营,同时也别让满城百姓再起什么纷乱了。” “是,臣这就去作安排!”陈青云答应着,也不再迟疑,当即起身,大踏步就往外走。 孙宁在后跟着,直到见他来到两军阵前,也未作异动,而是真按照自己说的,大声命令麾下兵马回营听候差遣,方才真正的安下心来。 这时也就体现出陈青云治兵有方了,虽然这转折极其生硬,且透着不合理,但在他的命令下,这些兵将还是很快就重新整队,然后各自退去。 而且不光他们会回营,就连其他两路跑去夺回库房的兵马,也会被及时调回。 随着官军退去,战斗结束,太守府前的邙山盗众也终于是大松了口气,对孙宁自然又是一阵佩服。 当然也有不少人心生疑惑,觉着他在捉住敌军主将后能轻易将他拉到自己这边的能力也太诡异了些,许多目光都不住在孙宁的身上来回盘旋,都在猜测着他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有何秘密。 不过无论大家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一个事实已经无可争辩——他们真就只靠着这区区三千多人,就把偌大一座南阳城给拿下了! 这足以让所有邙山盗匪感到激动与荣耀,对孙宁这位名义上的五寨之主,也真正有了敬佩之心。 使孙宁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2章 人到用时方恨少 夜尽天明,旭日东升。 南阳城中依然是一派安宁平和,完全看不出曾发生过几场战斗,连城池都已易主。 但若真仔细去看,却能立刻察觉到今日的南阳与以往有着极大的区别。 天已大亮,可城中大街小巷却依旧空空荡荡,除了巡视的兵马,竟不见其他人影。 家家户户,到了此时依然是门户紧闭,没一个敢出门来的。 昨夜的变故杀声早已被满城百姓所闻所知,自然让他们大感恐慌,生怕那些杀进城的叛军会破门而入,奸-淫掳掠…… 所以这一晚,对所有城中百姓来说都是煎熬,没一个敢放心合眼的。 所有人都拿着家中的棍棒菜刀,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可结果一夜过去,却无一人闯入百姓家中,尤其是在两更天后,战斗都彻底停歇了。 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城里压根就没发生过什么变故。 但所有人都知道,事实就是已经有军队打进的南阳,而且控制了整个城池的各处要紧位置。 所以他们即便到了天亮后也不敢有半分放松,更不敢轻易开门外出,看个究竟了。 直到当当的锣鼓声在外响起,有人高声喊着:“南阳的乡亲们都听好了,太守杨易贪婪无度,残害无辜,已被邙山来的好汉们所杀。 “从今而后,你们再不用受贪官盘剥,我等也会好生看顾南阳,使一切如故,你们都放心吧……” 这些话语从外不断传入,让满城百姓越发的惊讶,却又终归不敢出门。 邙山的盗匪? 有一部分人倒是听说过这些草莽盗寇的名声,但真不认为他们能对自家秋毫无犯啊。别说这些土匪了,就是官军,还不是总打他们的主意? 所以虽然街上不断有人宣讲,但各家各户却依然保持着安静,未有一人出门。 整座南阳城,此时看着,依旧像是死城一般。 …… 一夜未眠的还有孙宁。 拿下南阳可不光只是杀几个人,守几道门而已,还有各种事情千头万绪,都得由他来一一拿主意。 这就不是他能从容应付了,于是一整夜里,孙宁都在忙着处理各种大小事务,只觉着要比上战场厮杀还要疲惫,脑子现在都是发疼的。 直到辰时之后,他才抽空在案头趴了一下。 可还没真睡过去呢,陈青云又匆匆赶了过来:“臣参见陛下!” 孙宁闻声抬头,就见他正恭谨地在厅外跪拜行礼,便赶紧起身出去把人搀扶起来:“不必多礼,来,进来说话。” 在一番推让坚持后,陈青云到底还是有些别扭地坐在孙宁的小手,但整个人依旧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有失臣礼。 孙宁也没在在意这些,只关心地问道:“怎么样,军营各路兵马都还听话吗?” “陛下放心,城中各营兵马都未有异动。就是那杨易一手带出来的几千人,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那就好。现在南阳最重要的就是稳定,绝不能生出乱子来。” “臣明白,不过……”说着,陈青云露出一丝难色,“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说。” “直说便是。现在早不像从前了,我们更不是在洛阳皇宫。” “臣听闻现在城中依旧冷清,没有百姓胆敢出门,这实在不是个好结果啊。 “要想城池稳定,百姓的信赖才是根本,所以臣以为该尽快把事实告诉他们。” “事实?你是指什么?”孙宁眯了下眼,问道。 “自然就是陛下御驾到此的事实了。只要让城中百姓都知道这是陛下您亲自率军夺下的南阳,杀杨易更是理所当然,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有不安,一切才能真正恢复从前。” 陈青云说着,甚至都显得有些兴奋了:“不,不止能恢复从前,只要陛下真能表明身份,那对全城,甚至整个大越天下各州郡来说都是极大的鼓舞。 “说不定很快的,就会有各路兵马来投,无数我大越官员便会重新前来称臣,到那时……” 孙宁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是真没想到这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他看得出来陈青云说这番话完全是发自肺腑,真就是抱着为皇帝分忧而来。 但显然,他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天下已乱,各方早起不臣之心,自己这个皇帝的身份不但没可能让群臣归附,反而会招来大祸临头。 所以此时的孙宁只能叹口气道:“此事我自有考量,至少短期内,我不欲将真实身份透出去。不然,恐怕没引来各方勤王,倒先把还盘踞于洛阳的叛军给引来了。” “可是……” 陈青云还待再劝,却被孙宁摆手打断:“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百姓相信我们并无害他们之意,甚至会帮他们度过艰难。所以我想了下,欲打开官仓,把一部分粮食分与城中百姓。 “关于此一点,却需要陈都督你帮着一起安排了。比如城中百姓的贫富情况,以及各衙门有哪些人是可以用的……想必你在此多年,应该都了解的吧?” 面对皇帝的命令,陈青云倒是想要接下。但话到嘴边,脸上还是露出了为难来:“陛下恕罪,臣怕是力有未逮啊。 “若是军中事务,臣倒是能帮着处置,可这财务民政,臣也是一窍不通啊。至于满城官吏,臣所熟悉者也不多,能用的,应该不过十多人……” 好嘛,孙宁这下却也呆住了。 真就是人到用时方恨少了,若是上阵杀敌,他手底下现在倒真有不少可以信赖的,无论是燕虎还是面前的陈青云,亦或是各寨头领,拉出去总能和人一战。 可论治民安民,这些人却是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了,至于这城里能用的,却是不敢信,不敢用啊。 这却如何是好?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3章 心病还须用猛药 黄昏。 萧瑟的秋风吹得满院枯叶飘舞,让人又多了几分寂寥。 孙宁在推开院门后,便看到了一个堪比枯叶般,几乎已经断绝了生气的男人,如行尸走肉般瘫坐在屋子里。 这位正是现在孙宁能想到的最好的帮手了——沈舟。 早在第一次见他,只经过几句交谈,孙宁就能判断出这位多年下来屡试不第的中年书生是个真正的经世之才。 只是因其心有牵挂,想先回家看看,孙宁才没有强迫他留在山中,反倒派了几个心腹保着他离开。 而就在孙宁率军赶来南阳城时,沈舟又被人送回了山寨,只是这情况嘛,却是相当不妥了。 不到半月工夫,沈舟整个人已与之前大不一样,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只因为回去的他收到了一个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噩耗——整个沈家都在洛阳城破后被乱军所屠戮,他的妻儿老小无一幸免…… 当从幸存者口中得知这么一个消息后,沈舟是彻底被打击了,当场就呕出血来。 要不是身边还有孙宁所派之人照看着,只怕他当场就可能死在已成废墟的家中。 可即便他们把人带出,送回山寨,直到又送到南阳这儿,沈舟也是一副心如死灰,再感觉不到外间一切的样子。 家人的罹难,对沈舟的打击实在太深,让他都生出死志来了,其他一切自然更是被抛弃干净。 所以哪怕孙宁出现在面前,他也不见有任何反应,没有半点焦点的目光空洞地落在门外,一动未动。 孙宁见状,也是一阵挠头。 在知道沈舟的遭遇后,他有想过对方会因家人之死而一蹶不振,可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恶劣啊。 现在看来,他离死人,真就只差一口气了。 但,这真是个人才,更是自己现在亟需的人才。 所以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得尝试着让他恢复过来! 打定主意的孙宁便也坐到了沈舟跟前,深深看了他一眼后,才慢悠悠道:“沈舟,我知道你家人之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你也不该因此就自暴自弃啊。 “而今天下已乱,正是你这样有才干,有能力的大好男儿奋起,建功立业的时候,怎么就因这一点挫折就把多年的雄心都给抛弃了呢?” 没有反应。 也不知是没听到孙宁的话语,还是听了没当回事,反正沈舟是连表情都没有一点变化,依旧那么木然地看着前方。 孙宁一愣,又叹了口气:“或许在你心里,家人的安危更甚于什么功名利禄,但那终究是过去的事实了,人总得往前看,纵然你真这样一死了之,可你的家人也不会再回来了啊……” 不知是哪句话起到了一点作用,沈舟的两颗眼珠突然就错动了一下,但却也没有更大的反应。 但这点小变化还是被孙宁迅速捕捉到,同时脑子飞快转动着,猜想着打开对方心结的关键到底是什么。 家人,对,就是要多提沈舟的家人。 这既是他的病根所在,也是解开他心结的唯一途径! 孙宁作出判断后,便不再拖延,当即起身,来到对方身前,直接伸手啪的拍了沈舟的肩头一下,大声喝道:“沈舟!你以为自己这样就算对得起家人妻儿,就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感到欣慰了吗?” 这声大喝再度起了些作用,让沈舟的面部肌肉也跟着抽搐了一下,木然的表情里,已经多了几许痛苦。 孙宁见状,心下更是一定,顺着这个思路,便又继续说道:“不会的!你就算真这样因自责而死了,见了他们,他们也只会认为你是个懦夫,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你的妻子,你的儿子,你的父母,他们只会跟你说,你为什么只是一心求死,而不是想办法去为他们报仇雪恨,去找到那些害死他们的凶手,讨还一个公道! “你这样的死那是半点价值都没有,除了让那些凶手暴徒更加得意,也就让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眠,怪你做出的这一荒谬到极点的决定了! “你若是真死了,才是最对不住家人的做法,才会真正让他们死不瞑目呢!” 这番话实在很犀利,直如刀剑般继续扎向沈舟早已破碎的心。 但孙宁却别无选择,劝慰的话不光他刚刚说了,其实这段日子,别人也说了许多。 但效果呢? 所以到了这时候,孙宁决定剑走偏锋,冒险一试了。 心病还得心药医,重症唯有用猛药。 既然一切说尽都无用,那就用这攻心之言,来做这最后的尝试吧。 只是这效果……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4章 归心 随着孙宁说话,沈舟的表情终于慢慢出现了一些变化。 就如厚冰解冻,从适才的木然转成了浓浓的伤悲,以及自责。 孙宁见状,心下更是一喜。 有表情上的变化就是好事,只怕他不给反应,能有反应,就说明自己的话起作用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急着再说什么,就这么坐在沈舟面前,静静等着。 然后就瞧见他双眼开始泛红,最后更是有两道泪水流下,嘴也张了开来,悲戚道:“我……陛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芸儿她们啊……” 呼……孙宁的心陡然再松,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是开口了。 但他却也不急着开解,而是继续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而沈舟也果然不需要人发问,便继续哽咽道:“是我……是我糊涂,居然让她们跑了回去,结果才酿成了这样的惨剧。要是当时我不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脱离山贼的捉拿,说不定芸儿她们,她们现在也能好好的……” 原来根子在这儿,沈舟如此自责悲伤不光是因为妻儿老小被害,更在于他自觉是自己的选择把她们推上了死路。所以他此时的自责情绪是要远远超过悲伤的。 “陛下,你说像我这样无能又害了家人的人,是不是该死?”沈舟又再度抬头,看着孙宁问道。 “错并不在你,当时你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选择更是再正确,再有担当没有了。你又不是神仙,又怎会知道之后发生什么?”孙宁平静劝慰道。 “可是……” “你听我说!”孙宁突然伸手把他的双肩一扳,让他仰头看着自己,“你伤心自责没有问题,谁人家中出了这样的惨事都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是,像你这样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到自己身上却是大错特错,因为真正的罪人不是你,而是那些伤害杀死你家人的凶手! “你现在要想的也不是自己的罪过,就算要赎罪,也该找那些凶手,让他们,去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让他们血债血偿,错的是他们……”沈舟喃喃地重复着孙宁的话语,一次又一次。 而随着不断重复这样的话语,他的神情终于渐渐生动了起来。 从刚才的茫然悲伤,转成了怨恨,愤怒! 是啊,自己固然有错,但真正的凶手却是那些叛军,那些杀胚! 我不能消沉,更不能去死……我该做的,是找他们报仇雪恨! 孙宁感受到了他情绪上的转变,目光锐利,面上诚恳:“就是这样,这才是你这个唯一活下来的男人该做的事情!用你的能力和才学去为家人复仇!” “不……不错……可是我,我只是个一事无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书生又怎样?多少成大事的,不一样是书生?我看得出来,你胸有沟壑,心怀良谋,之前屡试不第,那只是因为科举文章与你不合而已。你是注定了能成大事的人!” 孙宁的话如一声声钟鼓不断轰鸣在沈舟耳畔,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陛下……我……” “不必怀疑自己,你可以的。而且,其实你与我又何其的相似,我虽曾为一国之君,但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国破家亡,无家可归? “我也有仇人,很多的仇人,我的处境只会比你更不堪。 “但我自认要比你强,因为我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更没有放弃过希望和复仇! “连我都没有因难而退,你又怕的什么?只要咱们两人联手,总有一日,能达成我们的目标,让那些害了我们,害了天下无数无辜的刽子手们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这番剖心之言终于是让沈舟为之动容,他心里更是生出了对孙宁的同病相怜的感情来。 也认可了他的说法,是啊,比起他现在的处境,自己真就好太多了。 至少自己并没有一心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仇敌,可面前的年轻人,只要他敢把自己的身份宣传出去,不出两日,便会有无数叛军杀来。 再对上孙宁灼灼然盯着自己的目光后,他的心跳再度加快。 然后,他突然就起身,再一下跪倒在了孙宁面前。 却把孙宁给弄得一愣,赶紧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说话!” “陛下,我沈舟虽然只是一介草民,但也读过多年圣贤书,知道什么叫忠君,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的我已再无牵挂,惟愿他日能找到害我家人的凶手,报仇雪恨。 “若是陛下不弃,愿意收留沈舟,那我这条命就是陛下的。 “从此之后,无论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只要陛下有命,我必一心跟随,但有违逆此誓,管叫我死在刀剑之下,死无全尸!” 孙宁在听完他的这番宣誓效忠后也为之动容,赶紧弯腰用力将他扶了起来:“你肯辅佐于我自然再好不过,却也不必立这样的重誓,我信你的为人!” “多谢陛下,我……” “既然你已认我为主,我想提两个要求,希望你能做到。”孙宁突然截住他的话题道。 “陛下但有所命,别说两个,就是两百个要求,臣也不敢不从。” “这第一点,就是今后你不准再叫我陛下什么的。现在大越已然亡国,自然再没有什么皇帝君主了。你要是真认我为主,叫我主公即可。” 沈舟微微一愣,但很快还是抱拳应命:“主公有令,沈舟自当遵从。” 孙宁满意一笑,又跟着道:“还有一点,接下来两天,你就好生在这儿歇息,将养身子,养足了精神,然后再为我分忧做事。不瞒你说,现在城中各项事务千头万绪,我可少不了你从旁相助啊。” “是,在下明白了。”沈舟领会孙宁之意,不无感动地再度拱手应道。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5章 天下大势(上) 沈舟果然没让孙宁失望。 也就只歇息了两天工夫,他便已从悲伤和自责中走出来,正式开始协助孙宁。 只用三天时间,沈舟就对眼下城中形势有了了解,随即接下了各种让孙宁和其他将士头领们挠头的政务。 之前还不知从何着手的关于安定民心一事,也在他的授意下迅速推行。 这回可不光只是派人上街去做宣传了,而是直接打开官仓,把堆积如山的粮食搬到外头,号召全城百姓按人头来取。 只这一招,就把多半还躲在家中的普通百姓都给引了出来。 而在真从官兵手中接过白花花的粮食,还不用他们出钱购买后,这些百姓对邙山群盗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迅速接纳了这个南阳城的新主人。 然后这些得了粮食的百姓再回去一宣传扩散,只又区区两三日工夫,本来了无生气的南阳城又重新变得活泛热闹起来。 而随着城池渐渐恢复,沈舟又开始从衙门诸多官吏中选出一些老实可用者,先放到各处试用,并且定下了诸多条款规矩,使这些家伙难以欺上瞒下。 同时他还让人在城中各处也张贴了榜文,招收有才干的读书人同来协助,居然也在短短几日里得到了数十人前来应召。 如此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沈舟的安排下发展着,真让人有一种他们已经能在南阳城里彻底立足的感觉了。 甚至连孙宁,都隐隐生出以此城为据点,不再回邙山的打算。 与此同时,外间的动-乱却未稍停,各方人马不断涌现,无论是曾经的朝廷官兵,还是地方势力,又或是起义叛军,一股股力量或分或合,都在这个千载难逢的乱局中寻找着壮大和冒起的机会来。 就连当初上下齐心,一鼓作气拿下洛阳,从而彻底引发这场天下大乱的平天军内部,在此时居然也分裂成数支队伍,开始互相间的征伐。 这才是孙宁和南阳城能暂时安稳度日的根源,但谁都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不了太久,随着那边的斗争分出个胜负,总有人会把目光聚焦过来。 所以这些日子,孙宁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到了整合军队,提高战力上。 虽然没法把他所掌握的那些现代特战技巧教会这些古代兵将,但一些简单的,凝聚军心,令行禁止的练兵之法,到底还是普及了下去。 不过在十月的最后一天里,他却没有再练兵,而是和沈舟坐在了一处,聊起了如今的天下走势来。 沈舟如今的精神头还算不错,看着已经是从悲痛中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一身儒生宽袍,只是略显清瘦,正在一张《大越山川地理图》前为孙宁几人讲解着自己所判断出来的天下大势。 “主公,就目前来看,天下分崩离析,群雄并起的大势已是不可阻挡了。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正式提出登基称帝,但想来用不了一两年,便会冒出此等想通过名号来聚拢人心的野心之徒。” 他这结论一出,燕虎何庆等羽林卫将领的神色就变得颇为凝重,有些不安地偷瞄了孙宁一眼。 孙宁却未显出什么不快来,脸上平静如故,还微笑了一下:“这也算是情理之中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今不过是历史重演。” “主公考虑甚是,不过眼下之局与楚汉相争时到底还是有不小差别的。 “那时当真是天下分裂,只要是有些兵马的,都可在乱世中争上一争,分一杯羹。但如今,这样的情况却持续不了多久。 “要是在下所料不错,只有一两座城池,手下人马连十万都不到的势力,必然会在一年内迅速被其他势力所吞并,最后留下的势力不会超过七家。” 孙宁的眉毛轻挑,已经从其话中听出了暗藏的意思:“此话怎讲?” “因为在此之前,其实天下各地都已经被当地的世家大族控制掌握,官府也好,官兵也好,其实都只是他们的附庸,朝廷政令根本早被他们无视了。 “比如江南九姓豪门,就靠着多年根底,以及互相间的联姻合并而渗透进了各方各面。 “在这个朝廷名实皆亡的情况下,他们自可趁势而立,将整个江南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后,随着内部彻底稳定下来,他们就会将触角伸入中原或西南,从而一步步蚕食天下。 “像这样一支无论兵力财力都强大无比的势力出手,江北诸州郡那些小股势力又怎么可能保得住呢?” 这番论述让孙宁深以为然,点头称是。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初到大越,两眼一抹黑时了,对天下大局自然多有了解。 那江南九姓,早在几十年前,就已做到了官商一体,成为了这一块大越财赋重地事实上的主人,朝廷对他们的约束力越来越小。现在就更不用提了。 见孙宁点头,沈舟更得了鼓励,继续分析道:“然后就是中原,虽然现在看着中原大地势力更多,各方林立,但事实上,真正有实力的就那么几家。 “在洛阳及周边的官军或亡或叛之后,只有气势正盛的平天王叛军一部实力最强,如果他们真就顺势全力横扫中原,恐怕用不了多久,中原就会尽入其手了。 “不过好在他内部终究起了矛盾,现在已成分裂之势。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实力也不是等闲一两座城池能应付的。 “现在他们只是分不出高下,一时又不肯罢休才暂时陷入僵局,但过上一两月后,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而且,中原还有一股势力是谁都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梁州郭氏。 “与那江南九姓一样,梁州郭氏作为将门在当地也有百年根基,不光这一州郡属地,整个淮北诸城都可能在其掌握之下。一旦他们做下决定,势力就会迅速膨胀。 “到那时,因着地理之便,他们在与那些叛军必然交锋的同时,附近的诸多城池也必然会被他们视作口边食。而这其中,我们的南阳便正好首当其冲了。” 说了这许多,这最后一句才是沈舟想提及的重点! 而此言一出,包括孙宁在内,所有人都面色一沉。 …… 求收藏啊!!!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6章 天下大势(下) 孙宁的目光在那张略显简陋的地形图上来回扫视了一遍,这才眯眼道:“沈先生的意思是,咱们现在的处境其实并不安全了?” 沈舟点头:“暂时或可保无虞,可一等到这几方大势力稳定内部,腾出手来,情况就很不乐观了。 “一两城之地,根本无法与有着数万,十数万大军的势力相抗衡。南阳如此,其他那些试图于夹缝中生存的小股势力也是一样。 “唯一的选择,就是或抵抗,直到城池陷落,全数战死或逃亡,或就地归降,将性命操于人手。” 燕虎他们想要出言反驳,想说自家能守住南阳,可话到嘴边,到底没那个底气。 连京城洛阳,有着二十万大军镇守的洛阳城都能被叛军轻易攻破,小小的南阳又哪来的底气说能守住呢? 见孙宁面露深思,沈舟又道:“而且我南阳还是众所周知的朝廷囤粮之地,自然会被各方势力所觊觎。平天军和梁州那边不动则罢了,一旦他们真要开始扩张夺城,恐怕我们这儿就会成为他们第一个要拿下的目标。 “纵然之前能死撑守住,可那终究只是面对几万人马。可要是十多万大军全力围攻,强行破城呢?我们真能守得住吗?” 孙宁再度默然,他也没有信心能带着全城上下守住南阳啊。 毕竟他所习惯的是后世那种高精尖的战斗,而古代大规模的集团攻防,他就只在全面战争之类的游戏里体会过了。 半晌后,孙宁才呼出一口气来:“所以你提及此点到底想说什么?是让我们赶在大军压境之前尽快离开吗? “可问题在于,即便我们真放弃南阳,又能去哪儿呢?再回邙山深处吗?” 邓黑等人闻言脸上突然现出一丝期待来,若真能把整个南阳的财富人口都搬入邙山,那山寨实力可就要翻上十倍不止了。 沈舟却是一笑:“回邙山深处倒也算是一条退路,但是,却绝非长久之策。 “我们固然可以靠着那边复杂多变,利守不利攻的环境以求自保,但终究是自保有余,进取不足。 “而且,只在山上自给自足,时间久了,实力上怕也难以和外间各方相比,到时主公的雄心壮志怕就要因此荒废了。” 孙宁沉默,这确实是个问题。 躲到深山里,落草为寇,终究只是权宜之计,真要落地生根,那将来别说去争夺天下,等中原打得差不多了,恐怕连自保都难。 沈舟又扫过众人继续说道:“不过这南阳确实非久留之地,无论是为了安全考虑,还是为了保存与积蓄实力,都必须暂时远离。 “天下大乱时,越是离开群雄争逐之地,就越有机会他日入主中原。 “譬如当初春秋战国,秦之所以能最终一统天下,就因他远离中原,避免了之前数百年的内战虚耗。 “而眼下的中原大地情况也是一样,更有北边的鬼戎铁骑随时会杀到,就让危险更加了一层。所以此时抽身,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孙宁是真有些心动了。 他本来就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自然不可能因为身份就强撑着不肯离开中原的念头。 所以他务实地问了句:“那按你的想法,我们该去往何处?” “西南,巴蜀!”沈舟毫不犹豫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是他早盘算过的。 “学刘邦刘备之故事吗?”孙宁笑问了一句。 “这只是一方面。 “当年汉高祖就是靠着蜀中平原,天府之国的富饶才能有实力与项羽不断大战,最终定鼎天下。如今也是一样,巴蜀物产依然丰饶,而且还因道路关系了随时与中原隔绝,以求自保。 “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在于,主公可别忘记如今镇守西陲,驻兵巴蜀的可是您的亲舅舅定西侯啊。” 这最后一句是真把孙宁给点醒了,他还真差点把这一层给忘记了,毕竟这身体不是自己的,许多记忆到现在还显得格外杂乱呢。 定西侯萧氏一门,两百年来都是大越守护西陲的忠臣良将,甚至源流比梁州郭氏更长远。 而且萧氏与孙氏的关系更是紧密无比,总能结成儿女姻亲。 孙宁这具身体的生身之母,就来自萧氏,正是当今定西侯萧文泽的姐姐,那他和萧氏真就是血肉至亲了。 所以孙宁以外甥的身份此时跑去巴蜀投靠自己舅舅,自然是再合理不过了。 而且以萧氏的忠诚,孙宁一到巴蜀,真就可能立刻成为当地之主。 只要真如设想中那般顺利,那他便可真正以巴蜀为根基,积蓄力量,然后等到中原各方势力征伐不断,大伤元气时,趁势而出,重新扫平天下了。 在仔细筹谋了一番后,孙宁终于抬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沈先生果然大才,这一伐分析鞭辟入里,叫我茅塞顿开啊。 “古有诸葛孔明隆中一对造天下三分,今日你给我的建议,却也不弱古人啊!” “主公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沈舟赶忙谦虚道。 燕虎等人也都陷入沉思,半晌才尝试着问道:“主公,虽然此法最是稳妥,可就这样弃南阳而去,恐怕,恐怕……” 他们一时找不准措辞,但意思却很清楚了,这样一来,对所有人,尤其是下边的将士的打击可是不小啊。 而且那几万兵马里,一多半都是南阳本地人,或是早在此落地生根,娶妻生子,他们又怎么可能甘心背井离乡,随孙宁去西南呢? 就算不提去西南沿途的种种危机,光是最后的寄人篱下,就非常人所能容忍了。 而这句话,也让孙宁感到了一阵为难。 是啊,这一点自己确实一时间没法解决,总不能强行带全军西去,那非闹出兵变不可。 这一刻,他甚至都有些后悔自己来打下南阳了,不然只在邙山,那几千人,倒是说走就能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7章 身体进化 纵然再有不舍,在如此局势下,孙宁也只能选择放弃南阳。 一直留在这儿只会成为各方的靶子,只会得不偿失,那还不如存人弃地,以图将来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孙宁便分出兵马,将南阳城里囤积的粮食军械等等物资不断送去邙山各寨。 同时,也将自己的决定转告下边众将士,无论是羽林卫,还是邙山群盗,又或是南阳守军,只要是愿意跟随他先退回邙山的,他都会带上大家。 这时也就体现出孙宁的个人魅力,以及多日来沈舟帮他打造的口碑了。 不光那些随他出山的人马都愿意追随回山,就是南阳守军里,都有三千余人表示愿意同去邙山,重新开拓。 在感动之余,孙宁也再度表示一切自愿,并立誓回山后,定会将所有人一视同仁,并与大家同甘共苦。 回山的一切前期工作都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孙宁反倒空了下来。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有工夫审视自身,然后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短短时日里竟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孙宁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要比之前在邙山时更加充足,无论处理多少事务,都不会累。 有时候因为需要和城中官吏以及沈舟他们商谈各种政务,往往是一谈就是大半日。可即便如此,结束后,他依然可以精神奕奕地跑到军营里教授众兵将操练作战,完全不曾有丝毫的疲惫感。 倘若只是一两天里是如此忙碌,自然不在话下。 可事实上,这半月来,他几乎每天都是如此,甚至多半时候连夜间都要忙到三更之后。 可即便如此,身体也没出现任何不妥。 反倒是在军营里,和陈青云燕虎他们过招时,孙宁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身手越发的敏捷,力量更大,速度也更快了。 这种提升都是循序渐进的,之前没往心里去,也没有太明显的感受,但今日静心体会后,他便清晰感受到了其中的提升。 如果说之前的孙宁只能算是一支军中的勇将的话,那现在的他,却是堪称高手了。 他感觉着,自己今日要是再和白修业一战的话,就能更轻松将之拿下了。 这一精进自然让孙宁大为欣喜,毕竟乱世之中,自身实力的增强才是立足的根本。 但是,同时也有一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不停,这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又没有刻意去做训练,事实上这段在南阳的日子里,他都忙于处理各种事务了,连普通操练都是硬挤出的时间,哪有工夫去想法提升自己啊。 可身体的变化却是实打实的,这就犯思量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使身体有此改进? 在仔细回想了一阵后,孙宁突然又想到了一个一直被忽略的真相——原来的保庆帝,可从来就不是体魄过人,能征善战的主啊。 是的,在他对原主的记忆里,这是个沉湎酒色,只知道吃喝玩乐,连社稷动荡,内忧外患都不放在心上的昏君,又怎么可能去锻炼自身体魄呢? 说原来的孙宁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废物都不为过。 可在自己穿越取代后,却是连番作战,无论是与敌人正面厮杀,还是冒险徒手攀岩,亦或是与真正的高手正面对决,他都没有虚过…… 如果只是原来的保庆帝的身体状况,哪怕孙宁有着后世兵王的经验技巧,也不可能做到这些常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啊。 可他却偏偏做到了,而且是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做到了超常之事! “难道……是穿越所带来的福利?”孙宁做着猜想,好像除此之外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其实有点福利也是应该的,毕竟人家书里的主角穿越都已经个个不是带着仓库就是带着系统了,自己也就身体得到些改善,与他们一比真算不得什么。 但仔细想来,孙宁又生出了新的疑问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应该是一开始就有了彻底的变化,可事实上,自己身体的变化是个渐变的过程。 从邙山到南阳,自身实力就上了一个台阶。 旋即,他就有了新的推测:“会不会和我一直在做的事情有关?比如我手下可用之人的不断增多,或是地盘的扩大?又或者,是和我之前除掉那些祸国殃民的奸臣有关?” 孙宁仔细想来,后者的可能还更大些。 因为他有一种感觉,之前在行宫打算回洛阳时,身体其实真不算太舒服,总是恹恹的。 可在突然爆发除掉周广成后,整个人的状态就全然不同了,就好像重新变回了那个纵横沙场的狂狼小队的兵王。 而再看这次的提升,或许也和自己亲手杀了杨易有关! 这一推断让孙宁立马就来了精神:“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将来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啊。 “现在天下大乱,有太多乱臣贼子等着被我诛杀。如果我能每诛杀一人就强一分,那等到天下扫平,我岂不是……” 作为一个战士,他可太希望能尽快让自己达到真正的巅峰了。 正兴奋间,门突然被人叩响,这才让孙宁重新回神,正色道:“进来吧。” “主公。”沈舟推门而入,稍稍欠身拱手,这才直奔主题,脸色凝重道,“梁州派了使者前来,说是有要事见您。” “梁州?郭家派来的?”孙宁一听,脸色也迅然起了变化,变得很是郑重。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8章 不速之客 如今的南阳又重新焕发了活力,完全不见当日邙山群盗进城后的冷清。 不光百姓们都已经走出家门,各条街上店铺也都敞开了门大做生意,真就和太平时节没有两样了。 方沐在一支骑兵队伍的护卫下站在太守府门前,看着这热闹的场面,脸上都不禁有几许的赞叹了。 “想不到这南阳竟比咱们梁州城更为安定,真不愧是中原数得着的富饶大城啊。还有,如果这一切都是在皇上的授意下发展起来的,那他可真就不一般了。” 正感叹猜想间,前方太守府内沈舟已迎了出来:“方大人,我家主人请你进去说话。” “如此多谢了。”方沐收摄心神,抱拳笑道。 随即又转头让那些个护卫在外耐心等候,便孤身一人进了衙门,然后在沈舟的引领下,穿过两进院落,来到孙宁平日处理公务的一间屋子前。 来到门前,看到正坐于案后的孙宁,方沐都不带有丝毫犹豫的,便已迅速屈膝下拜:“臣梁州同知方沐,拜见陛下…… “陛下,您果然在此,可让郭大人和臣等担心死了……” 孙宁闻得这等说辞,眼皮就是一跳。 说实在的,即便到了这时候,他还是很不能接受臣下如此作态。 毕竟他的灵魂并非真正的皇帝,而且更清楚现在所谓的大越皇帝,早就连个虚名都快守不住了。 但该做的应付还是得有,只能是端声道:“平身,进来说话吧。” 方沐答应着起身,进得屋后又是好一通的嘘寒问暖,只看他现在的表现,真就是个十足的大忠臣了。 孙宁却不耐烦与他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便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你这是奉了梁州郭炎之命前来见我?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南阳的?” 后一个问题确实相当关键,因为孙宁的身份在拿下黑狼寨后便再没有提了。 事实上,身边这么多人,知道他是大越皇帝的,也就那么一些,就连邙山各寨头领,也就有所猜测,没有证据,南阳这儿除了陈青云就更鲜有人知了。 可偏偏几百里外的梁州郭炎他们却早早知道了真相,还派了人前来拜见。 这其中的问题,细琢磨了可叫人心头发寒啊。 “回陛下,太守大人心系陛下安危,曾于洛阳沦陷后多次派人前来打听您的下落……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是让我们知道了陛下到了南阳,所以才赶紧命臣前来。” 这回答完全就是搪塞了,真正的原因他自然是不会说的。 孙宁也知道对方不会说实话,便也没有继续追问,只道:“郭炎还真是我大越的忠臣啊,若天下人人皆是如他一般的忠义之士,又怎会有这样的乱象呢?” “陛下说的是,郭大人他确实一直都在担心陛下安危,生怕您在外有个什么闪失。所以这次派臣前来南阳,一者是为了确认陛下安康,二者也是为了迎陛下去梁州!” 终于,方沐把自己的真实意图给道了出来。 陪在一旁的沈舟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却有些变了。 而孙宁,双眼也猛地一眯:“这么看来,郭炎他还真是忠心可嘉了。 “但既然他心系于我,又知道我在南阳,为何只派你一个小小的同知前来,却不亲自来见朕啊?” “陛下恕罪,实在是梁州离不开太守大人啊。” 方沐赶紧就为自家主子分辩道:“陛下有所不知,自洛阳陷落,天下动荡后,中原各处都有人造反作乱,就是梁州也不能例外。 “这两月来,太守大人夙兴夜寐,一刻都不得放松,这才勉强维持住了梁州局面。 “可暗地里,谁也不知还藏了多少叛逆。所以太守大人自然不敢轻离,只能让臣代为前来,迎陛下去梁州了。” “哦?那我倒要再问一句了,既然梁州地面不稳,多有叛逆生事,那我这个皇帝去了那边,岂不是多有危险,还不如留在南阳呢。” 没想到自己提出的说辞反而给了对方机会反驳,方沐也是一愣。 片刻后,才道:“在一点陛下只管放心,如今梁州地面的局面已经好转了许多,保您万全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而且,一旦陛下御驾亲临梁州,也势必会震慑当地叛逆,到时说不定一切动-乱都将彻底平息。 “如此,陛下便可在梁州真正稳下局势,再在郭将军等朝廷忠臣的辅佐之下,重新招揽天下忠臣英才,重整山河,破内外之敌,回洛阳登基了。” 说到这儿,方沐更是跨上一步,深深地一躬到地:“还望陛下以我大越二百年江山社稷为重,前往梁州重整天下,还于旧都,以安天下之心,平祖宗之愿!” 好家伙,几句话间,他把大越天下,以及老孙家的列祖列宗都拿出来做背书,让孙宁随自己去梁州了。 可孙宁呢,这时的脸色却越发阴沉,口中说道:“你说的虽然有些道理,但有一点却是错了。” 不等对方开口,他又迅速跟着道:“我是君,郭炎是臣。而如今,我有南阳一城,他则在梁州。若真有心,他完全可以自己率众来投嘛。 “哪有身为君王的不顾身份,跑去投靠臣下的道理?如此主次不分,君臣颠倒,可真就乱了纲纪,叫人耻笑了!” 一番话说出来,让方沐都为之愣住,有些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了。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39章 还有的选吗 官场之上从来就讲个名正言顺。 君臣名分更是其中大义所在。 所以饶是方沐他再言辞便给,一时也有些无言应对了。 不过很快的,他还是作出了应对:“陛下所虑自然深有道理,不过凡事除了要讲名分规矩外,也要论个变通应时。 “眼下中原动荡,不光有赵逆所率之平天军攻陷洛阳,图谋天下,还有诸多小股逆匪对朝廷,对陛下都深怀敌意。 “一旦陛下您身在南阳的消息外泄,则必然会引得那些叛军逆贼闻风而动,围攻此城。 “到那时,恐怕只凭南阳这一城之力,数万兵马根本无法护得陛下周全。 “可要是陛下能放下成见,去往梁州就完全不同了。 “梁州兵力虽无法与当初的洛阳相比,但却是上下一心,所有将士都对陛下,对郭太守忠心耿耿,纵然战死当场亦不会有丝毫退却。 “何况,相比于南阳,梁州不但兵马更多,城池更坚,还更远离叛逆屯军之所,如此就算他们真不顾一切来袭,也足以让我们做出应对。 “还望陛下以天下苍生,以我大越社稷,更以您自身安危为念,听臣所劝,去往梁州以为安顿!” 话说完,他又深深地行下礼去,完全是一副忠臣苦劝的模样。 但孙宁此时的脸色却已有些发青了,目光如两把锐利的长剑,狠狠地刺在对方的身上,咬牙切齿,似恨不能就这样刺杀了他。 沈舟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他也从对方话中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什么叫“一旦消息外泄”? 现在天下间知道皇帝就在南阳的,除了孙宁身边一干亲信外,也就梁州郭炎等人了吧。 所以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就是说一旦他不肯去梁州,那身在南阳的消息便会传到北边诸多叛军的耳中。 而以平天军等叛军对昏君的仇恨,以及他们当初打出的旗号,一旦确认是实,恐怕便会不计一切地挥大军直扑南阳了。 到那时,真就是区区一座南阳-根本护不得孙宁的周全了。 感受到来自孙宁的强烈愤怒,方沐也感到心跳加速,背上都被冷汗打湿了。 这种强大的压力,犹如被一只可怕的凶兽盯住的危险感觉,也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 哪怕在面对暴怒中的郭炎,都未曾有过的可怕感觉啊。 这就是天子一怒的可怕气场吗? 果然非同凡响。 可即便如此,方沐还是顶住了压力,连下拜的动作都不带变的,就这么静静地等候着孙宁给出答案。 是准,还是不准? 自己到底是生,还是死? 突然间,施加在他身上的压力一轻,让方沐都有些猝不及防,差点趴到地上。 然后就是一阵呵呵的怪笑从上方响起:“好,你方沐还真是个有胆略,敢进言的忠直之臣哪! “你说的倒是颇为在理,只守着小小一座南阳确实难成大事,更多有后患。 “那我就听你的,便去梁州吧!” “主公……”沈舟闻言却动容急了。 这要真被逼得应下,真去了梁州,可就连生死都操于郭炎之手,说不定要比在南阳还要凶险啊。 可是孙宁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劝阻的话,然后又幽幽看着方沐:“不过我也有几个条件,却不知你能否代郭炎答应啊。” 方沐此时却是一阵狂喜,事情真就办成了? 自己来时那也是有过死在南阳的打算的,毕竟只要是个明白人,都清楚郭太守让皇帝去梁州打的是什么主意。 尤其是在自己把威胁的话语都放出去后,更自觉已离死只有一线了。 可结果,那个昏庸无能,又暴躁凶残的昏君居然就妥协了? 这样的机会,方沐又岂敢错过,也顾不上太多了,急忙道:“陛下有何吩咐,臣自当竭尽所能办到。 “其实来时郭太守也嘱咐过臣,只要陛下肯驾临梁州,那一切都听陛下吩咐,绝无二话。” “很好。”孙宁展颜一笑,完全看不出刚才那愤怒的样子了,“第一,我只会带少量几人去梁州,其他人则继续留在南阳。” “这个自由陛下定夺,臣不敢置喙。” “第二,此去梁州一路之上,你们要给我准备最好的食物,最好的座驾,还有美女,更要确保我一路上的安全。” “陛下乃大越天子,出行自然要配有最好的仪仗,臣等自当遵从,安排妥当。” “第三,就如你刚才所言,南阳这儿离洛阳太近,随时可能遭遇叛军攻打,过于凶险。 “但是这儿毕竟多是我的子民和忠臣,我去了梁州,也不能不管他们,所以需要你们帮着一起镇守此地。最好是能从郭炎麾下抽调精锐前来协助守城。这一点,你能做主吗?” “这个……”方沐含糊,前两个要求还好说,可这最好一点,还真不是他一个同知能随口答应的。 沉吟后,只能尝试道:“陛下,兹事体大,臣得先回报梁州再作定夺。 “不过臣相信,郭太守他一定会答应陛下,做好相应安排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这三点都安排妥当了,我便随你去梁州!” 就此,事情定下,方沐便立刻告辞,找人传递消息,并安排相关事宜去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沈舟才很是不安地对孙宁道:“主公,你怎么能答应他去梁州。一旦去了,恐怕就……” “我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可是你觉着我还有的选吗?”孙宁苦笑,一时让沈舟也没了话说。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0章 各怀心思 形势如此,孙宁确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话不光是跟沈舟这么说,对上情绪愈发激烈的燕虎和陈青云等臣下,也是一样。 不过他们还是不肯放弃,做着最后的努力:“陛下,三思啊!” “是啊陛下,这要真去了梁州,可就真是虎落平阳,龙上浅滩了呀!” “陛下,咱们这段日子辛苦搏杀,辗转邙山内外为的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重聚实力,重建朝廷。您这一旦去了梁州,可就让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陛下,臣等宁可战死,也不愿见您以身犯险。”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要是他们真敢来犯我南阳,臣等愿意率军死战,就是真死了,也要重创他们!”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说得激烈,就差抱住孙宁的大腿,哭求他不要去梁州了。 感受着这些臣下对自己的关切与忠心,说实在的,孙宁心中还是很感动的。 但这却也没法改变他已做下的决定。 所以最终,他只是默默起身,把一个个都跪于地上的人都搀扶起来:“你们都起来,起来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忠心,更是一心为我考虑,觉着我去了梁州会有危险,会受委屈。 “但其实你们还是有些多虑了,那郭炎费尽心思让我去梁州可不是为了害我,真要害我,他都不用自己动手的,只消将我这个亡国-之君身在南阳的消息透给洛阳的叛逆就可以了。 “他不过就是想将我控制起来,从而好名正言顺地操-弄时局而已 “就如汉末的曹操般,来上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我去了,安全上不会有大问题,甚至表面上他还是得奉我为君,是绝不敢胡来的。 “至于委屈什么的,就不值一提了,只要能达成我的心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众人动容,连眼眶都发红了。 孙宁按了下手,继续道:“你们也别以为我去了梁州就代表我们在南阳,在邙山打下的基业便已没了用处。 “事实绝非如此。正相反,这儿的一切,才是我在梁州能确保真正的安全,并在最后找到翻盘机会的关键所在。 “所以在我去了梁州后,你们也不可气馁,更不可放弃此处,而该更用心来作经营。” 说着,他又一笑:“其实仔细想来,这次梁州来请反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一个保住南阳的机会了。 “若是只靠我们一己之力,是肯定守不住区区一座南阳城的。可现在,有了梁州作为靠山,就完全不同了。 “我已经让那方沐带话给郭炎了,我去梁州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他们要帮着照应南阳。如此后方稳固,你们的压力就会少很多。 “所以你们也不必急着回邙山,好好打造南阳,练兵囤粮,等我回来时,一切就大不一样了。” 孙宁如此语重心长地一番解释与分析,终于是让这些臣子们焦躁愤怒的情绪得到了平复。 在静下心来仔细思考后,他也就接受了这一事实。 确实,相比于消息外泄,引来无视强敌的攻击,这样才是最安全稳妥的。 不过他们心中依然充满了愤怒与自责,想着这一切都是自己无能,才让陛下要以身犯险,深入虎穴。 “好啦,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接下来我希望你们尽快把我之前教你们的练兵之法都吃透了,赶在梁州来人之前,真正掌握。 “这样我去了那边也好放心,你们也可趁这段时间把我南阳军队的实力再提高一个层次。他们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臣遵旨,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陛下之托!” 众武将齐声答应,再没有了一丝的犹豫。 …… 当孙宁在为自己的离开做最后的安排时,方沐也已经回到梁州,将结果报给了郭炎。 身量高大,颇具威仪的梁州太守郭炎在听完禀报后,并未见多少喜色,只点点头:“辛苦方大人了,这次当记你一功。” “大人言重了,这都是卑职职责所在。” “对了,你也算和皇上有了近距离的接触,觉着如今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一出,厅内其他几人也都露出了关切之色,尤其是郭炎下首所坐的一个与他有着六七分相似的青年,更是不自觉直了下腰。 “怎么说呢……卑职所见的皇上与大人之前所描述的确实大不一样,要不是知道错不了,我都要怀疑其身份了。” 方沐小心组织着措辞:“他身上的气概很不俗,都与大人不相上下了,尤其是动怒时,更给了卑职不小的压力。 “还有,卑职看得出来,那些兵将官吏,都对他颇为忠诚服膺,这明显就不是一个亡国-之君能做到的。 “就是他自身给我的感觉,也不显颓然或恐慌,好像完全不把眼下的局面当回事,觉着自己总有一日能恢复大越天下一统似的。” 郭炎点点头,又皱眉作起了深思:“看来皇上在经历了一场大变故后,终于是有所长进了呀。还真是我大越朝廷之福啊。” “爹,孩儿倒以为他这是在装模作样,强撑场面。”那青年终于开了口,却是语带不屑。 “哦?有何根据?”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从来就是个荒唐的昏君,就连洛阳被破时,他都在行宫里逍遥,又怎么可能突然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呢? “而且,爹你可不要忽略了,他向我们提出的几个要求里,可就有要我们给他准备美女,陪他一路回来啊。 “这等要求,真就是明君能做出来的吗?” 郭炎淡淡一笑:“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真要知真假,还是得仔细观察后才能确认。就先把人请来再说吧。” 说着,他目光又在厅堂内众人的面上快速扫过,然后不满地皱起了眉来:“冲儿呢?如此大事,怎么就不见他过来?”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1章 郭冲 梁州城因为地处交通要道,本就是中原最繁华的几个州府之一。 而在郭家正式于此立足,不断经营发展后,这座城市更是成为了不在京师洛阳和江南几大富贵州府之下,成为了真正的富贵繁华地。 城中的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商业更是极其繁荣,各种酒楼商铺林立于四城各条街道上,而各色青楼勾栏,瓦舍赌坊也是遍地开花,不断吸引着天下各方之人来此豪掷千金。 哪怕如今天下动荡,到路不靖,城中的繁华都不曾有太大的改变。 待到天黑后,灯火辉煌,莺莺燕燕,轻歌曼舞,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如意楼,便是梁州城里最有名的一座青楼。 此时,在如意楼最豪华的天字号闺房里,一个全身赤果的青年男子正把两个人比花娇,柔若无骨的美人儿压在身上,一面调笑,上下其手,一面已…… 啪啪啪…… 这不光是床上响起的为爱鼓掌的动静,也是紧闭的闺房门户被人用力打响发出的声音。 正自欢愉爽快的青年却压根充耳不闻,兀自在美人儿身上奋勇战斗呢。 结果啪啪声却是持续不断,随后,更是一个略带焦急的声音也传了进来,盖住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娇-吟:“大少爷,小的是奉了……” “滚——!”郭冲怒声喝道。 任谁在这等时候被人不断打搅,也会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 但外头那人却没被吓到,只继续道:“是老爷让小的来请你回去,说是有要事交代。您若再不回去,小的也不好交差啊…… “大少,先办正事要紧,不然老爷要是真动了怒,您可就……” 喋喋不休的劝说终于是惹来了又一声粗口咒骂,然后是两个女人的几声痛呼,房中叫人听得面红耳热的动静终于是停了下来。 片刻后,满脸阴沉的郭冲已打开房门,死死盯住面前一脸谄笑的家奴:“真是我爹让你来的?不是老二他故意让你来恶心我?” “哪会呢?二少爷一向对大少您极其尊重,又怎会……” “好了,那就去吧。”郭冲不满地摆了下手,又整理了下还未穿好的衣衫,这才大步朝外而去,脚步极快,显然心中多有恼火。 那家奴只能答应一声,赶紧跟上。 从他的角度看去,这位郭家大少的姿容也算相当不俗了,不但身量继承了郭炎般高大,而且长相也颇为俊美,走动起来,也是身姿挺拔,步履扎实。 反正若只看表面,他郭冲就是个人中龙凤,世家公子的标准模板。 可要是论内在嘛…… 作为武将世家出身的郭冲,即便回家只两条街,也没有骑马的意思,而是直接登上了停在如意楼外的华贵马车,还顺手取出了藏于车壁暗格里的美酒品了起来。 只是酒没喝两口,车就已经停了。 他只能有些不满地出了车,然后才一变面上神情,以一副谨慎低调的样子来到自家的会客厅堂前,抱拳行礼:“见过爹爹。爹,你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教训吗?” 早已经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郭炎脸色有些发黑,这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来说已经是极其罕见的情况了。 也只有眼前这个长子会让郭炎有明显的情绪变化,因为实在是他太不争气了。 二十五岁的郭冲到今日不但一事无成,而且总是留恋于青楼楚馆之中,完全就是个最标准的纨绔子弟了。 哪有半点将门子弟该有的模样,比之他的弟弟郭寒可就差得太远了。 “哼,进来坐下吧。” 在外人面前,郭炎到底没有真个动怒,只冷了张脸指了指侧前方的一个座位道。 郭冲答应一声,又和那几位父亲的下属打了个招呼,便随意落座,还冲自己弟弟郭寒也笑着点点头。 后者勉强一笑,这才小声道:“爹找你来真有要事商量。” 郭冲却打了个哈欠:“爹身边不是有你吗?我又能为他分什么忧?” 见他一副惫懒的模样,郭炎的眼皮又是一跳,这才沉声道:“今日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让你去办。” “我……孩儿怕是没这本事。我自己丢脸不要紧,要是让爹你也跟着丢脸,可就不太好了。”郭冲依旧推辞道。 “你……”郭炎又恨恨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深呼吸了一下,稳住情绪才道,“这些年来,咱们梁州城里不是都盛传你郭大少有三大绝,叫作喝酒交友和女人吗?” “这都是外边的朋友胡乱吹捧的,我可不敢当。” 你当老子是在夸你吗? 见儿子一副得意的模样,郭炎真差点破防了。只能喝了口茶平复心情,才道:“眼下就有一件事可以用得上你这几样本事。” “啊?啊!爹你说。”这下,他倒是瞬间来了精神了。 “皇上他现在南阳,我已让人去请他了。不过他却有要求……” 郭冲仔细听着,最后才有些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爹是想让我代您去南阳迎皇帝回来? “因为皇帝他一直以来都喜欢美酒和女人,所以你就让我去投其所好,也好和他拉近关系……”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要你借此机会好生与他交朋友,更多地了解他的为人,他的志向…… “交友不也是你郭大少名声在外的本事吗?现在正好用上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时,郭冲脸上终于现出了踌躇满志的笑容来,当即拍着胸膛道:“爹你放心,别的我不敢说,但要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儿子定能顺利做到!” 第一卷 落草皇帝 第42章 去往梁州 “臣梁州太守郭炎之子,骑云尉郭冲,拜见陛下!” 十日后,又一支从梁州来的队伍抵达南阳,而这一回队伍的人马数量已达到三千,为首之人的身份也明显提高了许多。 孙宁在上首看着懒洋洋下拜的郭冲,倒也未见有气,只随意摆手:“平身。这是郭太守让你来接我去梁州的?” “正是。家父说了,让臣带兵保障陛下沿途的安全与一切需求,务必让陛下走得安心,也走得开心。”郭冲起身,笑嘻嘻地冲孙宁说道。 “哦?那你们倒是真有心了。”孙宁点头,“护卫的人马可都是梁州精锐吗?” “陛下当真是慧眼如炬,正是如此。他们都是我爹多年辛苦练出来的,无论战力还是忠诚,都是绝对可靠。” 郭冲说着,还朝孙宁眨眨眼:“别说只是让他们保了陛下回梁州了,就是让他们这时去攻打洛阳,他们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他这话一出,孙宁还没反应呢,旁边的梁州军真正主将钟泽却有些听不下去了,立刻低低咳嗽:“大公子,还请慎言。” “哦哦,陛下恕罪,臣也是因为得慕天颜,心情激荡,才口不择言……”郭冲倒是从善如流,赶紧请罪。 孙宁却又深深望了他一眼:“无妨,你这也是忧心国事嘛。其实我也时刻都想着能打回洛阳啊。” 郭冲附和了两声后,这才奔着主题道:“那不知陛下何时可以启程?” “随时都可以,只要你们能兑现我提出的条件,现在我就可以出发。” 这话让郭冲和钟泽都为之一喜,而沈舟燕虎等却是神色一变,忍不住出声道:“陛下……” “现在城中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有没有我在此主持大局都一个样。既如此,我还是去梁州更安全,也更惬意些。你们说是吧?”孙宁最后一问却是抛给的郭冲他们。 郭冲的反应自也不慢,立刻点头:“那是当然,梁州有精兵十万,只要陛下去了,便可高枕无忧。” “那就准备启程吧。魏申,你随我同去。至于其他人,就留守南阳,看顾好这儿的一切。”孙宁不再拖延,即刻起身,来到郭冲面前,“我要的东西,你也都准备好了吧?” “陛下放心,香车美人,臣都已经带来了,一定让您满意。陛下,请!”郭冲躬身一让,请孙宁走在最前,然后他们便在其他人的簇拥下,出了这边的厅堂,又出了太守府。 这时,太守府前已聚集了数千人马,多是知晓孙宁真正身份,又对他忠心耿耿的人。 他们全都满脸的担忧、不舍与愤慨,围住了整个大门口和街道。看到孙宁真就被梁州来的人给簇拥了出来,他们更是一阵喧哗,然后齐齐跪了下来:“陛下还请三思啊!” “还请陛下不要离开南阳,离开我们啊……” 孙宁早知道有此一出,脸上虽然表现得很是平静,心里却是阵阵感动。 稳了下心神后,方才高声道:“各位都起来吧,起来说话。” 众人却做着坚持,依然叫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去梁州……我等愿意豁出命来保陛下安全,绝不让任何叛逆宵小伤到了您!” “陛下,我大越还是有忠臣的,我们就是死,也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家伙对您不利!” “你们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次去梁州也是为了能重整我大越河山,梁州的郭炎等人也都和你们一样,是我大越的忠臣,怎么被你们说的就跟我要去叛军阵中一般了? “都起来吧,此事我早就已然定下,也答应了梁州众人,自然不可能再有变化,这就叫君无戏言了。” “陛下……”众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孙宁立刻打断:“怎么,你们这是想逼宫吗?” “我等不敢……”众人惶恐。 “那就都起来,不要再拦着了。不然,就是逼我也跟你们跪下!” 说着,孙宁还真就把袍襟的下摆一撩,摆出一副也要朝他们跪下的架势来。 这下可把所有人都给吓到了,之前还只在旁看着的沈舟和陈青云等人也赶紧上前,一起劝道:“大家都起来吧。陛下既已拿定了主意,我等作为臣子的只该尽力辅佐,岂能违拗旨意呢?” 随着他们出面,众兵将终于是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缓缓让出一条通道来,使孙宁他们能顺利过去。 孙宁这才把脸色一肃,冲所有人抱拳行礼:“诸位将士对我孙宁的情分,我铭记在心。你们放心,之前答应过大家的话,我一定会做到。 “我去梁州只是为了他日能更快地夺回我大越天下,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回来,回来和你们一起继续奋战!” “臣等恭送陛下!” 终于,在所有人的齐声呐喊中,孙宁大步向前,走出了这条长街。 而在长街的两边,此时不光有那些早已知晓他身份的军中将士,更有无数原来的南阳守军,以及南阳百姓,也都用混入了惊讶、不舍、激动……诸多复杂感情的目光,目送孙宁在梁州数百人马的簇拥下,直朝城门而去。 郭冲走在孙宁的身旁,看着依旧是那副惫懒的,万事不挂于心的笑模样,但其眼眸深处,还是有一丝别样的光芒不断闪烁着。 在城门口,陪同而来的沈舟他们又是好一番的送别,这才让郭冲陪着孙宁来到了那辆外表看着就极尽奢华的豪华马车前。 他们还真就按自己提的条件,弄来了这么辆乘坐颇为舒适的座驾啊。 孙宁正满意点头间,身后的郭冲又是轻轻一笑:“陛下,车里还有臣等为您准备的一点小礼物呢,我想您一定会感到惊喜的。” “哦?我对女人的要求可是不低啊。”孙宁笑了下回道。 这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之前在众臣下面前的庄重肃然,多了几分玩世不恭。 “陛下一看便知,臣可不敢欺君啊。”郭冲立刻又凑趣道。 孙宁又是一笑:“那倒真要看看了。” 说着,探手掀起了车帘,正对上望过来的两对饱含希冀的眸子,以及那一双柔媚激动的,妙龄美人儿…… “陛下……” (本卷终)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3章 路上车上(上) 寒风凛冽,直刮得雪片扑打人身,旌旗猎猎向南。 但这恶劣的天气却并没有影响整支梁州军队的归程脚步,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卒,依然步履坚定,连腰背都挺得笔直,一如那手中枪矛。 队伍中间那几辆豪华宽敞的马车就更不受影响了。 尤其是那辆最显眼宽大,足有寻常小房子大小,须用四匹骏马才能拉着向前的马车,更是稳稳当当,不带半点滞碍地不住向前。 不过在此之前,这辆行驶平稳的马车还是曾有些震动。 却不是因为这场风雪或是官道颠倒所致,而是来自于内部的动静。 当然,此时那足以摇晃车厢的动静终于是停歇了,车内只剩下了旖旎温情。 两个娇怯柔媚的少女更是如两只筋疲力尽的小猫儿般缩在还有汗水不住从身上淌下的孙宁怀里,显得是那么的满足。 这两个再受雨露的美人儿赫然正是孙宁初到这个世界便曾与她们“大战”过一场的刘诗情和刘画意姐妹。 也许正因如此,在郭冲请孙宁上车,并暗示车中美人定会让他感到满意时才会显得那么的有把握。因为她们本就是被皇帝陛下所挑中,连去行宫都带着的可人儿啊。 经过多日再度相见,两女的反应可要比孙宁激动得多了,当下就哭得稀里哗啦的,真是我见犹怜。 而孙宁能做的安慰还真不多,当日离开行宫欲回洛阳时,他压根就没想带上这两个累赘般的女人,也没什么感情可言。 所以到头来,只能是用行动来做安慰,自是好一阵的疾风暴雨,雨打芭蕉了。 几度风起云落,两女终于是再没有了心思自怨自艾,完全投入到了这场“搏杀”之中,最后则是彻底败下阵来,几成一滩烂泥,只能靠在孙宁的怀里,似睡非睡了。 这时,总算稍稍回过口气来的两女又忍不住娇憨道:“陛下,您可真是厉害啊,险些都把我们姐妹给……” “呵呵,这才哪到哪啊,我还没尽兴呢。”孙宁随手抚摩着两女如绸缎般光滑玲珑的身体,也是一脸的享受。 真想不到身体的强大不光体现在战斗上,居然连床笫间的本事也是见长了。他还记得当日重生时,自己可没如此神勇啊。 “还请陛下怜惜,我们姐妹实在是……”刘画意一听不觉紧张起来,生怕皇帝性子一起,又要再来。 刘诗情也有些畏惧地缩了下身子,但眼中却又有几分渴望。 “罢了,今日先放过你们,等到了梁州,安顿下来,再让你们好好服侍于我。”孙宁笑着拍了拍她们的背部,两女立刻体贴地翻身,左右拥着他,把那个凹凸有致的玲珑身体都靠在他身上,两双小手还在他肩头背部轻轻揉捏着,一副小意服侍的样子。 如此半似按摩半似调情地揉捏了一番后,两女才又嗫嚅着开口:“陛下,您将来可不能再抛弃我们姐妹了……” “是啊陛下,您是不知道,当日我们姐妹可是吓坏了,差点就想着投井自尽以保清白。”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们,再不让你们担惊受怕了。”孙宁闭着眼睛享受着服侍,口中温声应道。 只不过在这等情况下的保证,到底能做得几分准就不好说了。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对了,你们是怎么到的梁州?” 刘诗情又轻轻道:“本来我们姐妹真打算一死以报陛下的隆恩,结果随后就有行宫的下人们跑了进来,把我们都给绑了起来,说是要把我们卖出去。 “幸好,之后有一支官军杀到,从他们手里救了我们,他们就是梁州郭太守派来的人了。” 刘画意也跟着说道:“陛下,他们可都是忠臣,是好人啊。在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就对我们很客气,一路把我们安全送到了梁州,连郭太守都刻意去见了我们。 “再之后,我们就一直待在梁州,直到他们说要带我们来见陛下,才坐车出来。他们果然没有骗我们,真就让我们见到了陛下。” 两女说到自己当初在行宫经历的危险时,又是一脸的泫然欲泣,我见犹怜。 孙宁忙又是一阵好话安抚,但同时心中又生出一个疑问来,郭炎怎会去得如此之快? 那时恐怕连洛阳沦陷的消息都未曾传到梁州吧? 只可惜,从二女口中明显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也就只能作罢。 而就在孙宁想着就这么歇息时,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外头响起了郭冲的声音:“陛下,臣这儿有坛好酒,不敢独享,不知可否容臣上车进献啊?” 这算是哪门子的君臣相处之道了?居然想要直接登车来和自己喝酒? 不过孙宁却在一愣后很快便笑道:“我还正想喝点酒呢,你上车来吧。” 随着他表态,诗情画意姐妹已迅速取过毛毯把两人的身体裹了个严实,然后缩到了一边。将车厢的前半部都让给了两个男人。 郭冲答应一声,很快车帘就挑了起来,一身锦裘的他便赶紧上了车。 然后,又有好几个兵卒把两坛酒,五个食盒也给送了上来,在一番忙碌后,车内的矮桌上便已经摆满了各色精致的菜肴,简直当得上一桌上等的席面了。 这等富贵作派,也算让孙宁开了眼了。 不过他面上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淡淡笑道:“你有心了。” “谢陛下赞赏,臣也没什么其他本事,就是不习惯吃苦,哪怕在外,也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些。”郭冲笑笑,谦虚了一句。 然后,目光又往后头二女处一转,这才又问道:“不知陛下对于这次的安排可还满意吗?” …… 求求求票,求求求收藏啊啊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4章 路上车上(下) “满意,当然满意了。如此看来,足见郭炎是个大大的忠臣了。”孙宁笑呵呵地回道,举杯浅啜了一口,然后微微点头,“真是好酒啊。” 这从坛子里倒出的美酒色作琥珀,放到面前时已有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正是至少有二十年以上的上等黄酒了。 哪怕是在后世,这也是难得一品的好酒,更别提眼下这个乱糟糟的时代了。 “陛下喜欢便好。不敢有瞒于您,这都是臣这些年里不断搜罗来的,听说这还是当初江南山阴的贡酒呢。” 郭冲说着,似乎是觉察到自己有些失言了,又赶紧找补道:“当然,真论起来是肯定比不了陛下平日所饮的,臣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孙宁却并未露出任何不快的表情来,脸上依旧是那副陶醉的模样,慢慢品着美酒滋味儿:“酒这东西到底好不好并不在于其本身,更在于饮酒的时候,以及饮酒的对象。 “我之前在宫里,总也品不出多少好来,只是喜欢熏醉时的飘然之感。倒是现在,和你这样对饮,才品出了其中滋味呢。” “陛下如此说来,实在让臣受宠若惊了。 “不过陛下对酒的说法臣还是颇为同意的,正所谓兰陵美酒郁金香,酒逢知己千杯少……臣在梁州,就最喜欢招三五知己,说着笑话,拥着美人儿,再畅饮百杯。” “说得好,那才是真正的神仙般的逍遥日子啊。” 孙宁闻言顿时拍案叫好,连连感叹道:“其实我之前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所以才会离开洛阳,去往行宫啊。你道为何?还不是为了求个清静,省得被朝中某些人唠叨。” “陛下真是深知品酒之道了,臣佩服。” 两人一边笑谈着喝酒的门道,一边已连连碰杯,转眼间就各自喝下了十来杯酒,脸上已现出了红晕来。 于是借着酒意,郭冲又问道:“臣斗胆有一事想问问陛下,对于因您不在洛阳而使京师沦陷,天下动荡,您可有过后悔吗?” “我怎会不后悔啊?”孙宁眯着眼,又一杯喝下,“早知这般,当初我就该多用心,多重用像郭太守这样的忠臣良将才是啊,悔不该错信了那周广成之流啊。” 说着,又突然有些后怕道:“不过仔细想来,这又是我的幸运了,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在护佑着我,护佑着我大越江山了。 “要是我真就还在洛阳,以当时逆贼之势大,以及他们的种种布置,这洛阳就能守得住?而一旦洛阳城破时我在其中,恐怕就真完了。 “所以我一直觉着,这是祖宗护佑,天不灭我大越了。” 郭冲连连点头:“陛下所言甚是,正所谓祸兮福所倚,此番乱后,就是大治了。只要陛下还在,则我大越必然还能再度兴盛。” “说得好,若真有那一日,不光郭太守乃是首功之臣,就是郭冲你,也是功劳极大,到时封候拜将,一定是少不了你的。” 孙宁似乎很兴奋,说话间手一抖,居然把半杯酒都倒在了自己身上。 但他却完全顾不上了,又赶紧倒上酒,一口干下:“就为他日天下安定,我们干一杯。” “干!”郭冲赶紧举杯应和。 “对了,陛下真觉着我们能很快就扭转乾坤吗?还有,之前您拿下南阳,已然有了立足之地,结果我爹他就突然强行邀您去梁州,您心里就没个想法吗?” 又是几杯酒喝下后,郭冲是真个醉了,竟然敢借着酒劲把某些犯忌讳的话都问了出来。 孙宁也虚眯着两眼,一副醉眼朦胧,连坐都快要坐不稳的模样。 闻言只是一声嗤笑:“这天下还是人心向我大越的,还有太多忠臣义士想要重整朝纲,我自然是有信心重回洛阳,歼灭叛军了。 “至于南阳,那不过就是一座小城,怎比得了梁州的安稳呢? “不瞒你说,其实在到了南阳后,我一直都挺害怕的,生怕什么时候叛军就闻讯杀过来了。 “还有手底下那些人……你是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啊,他们多半都是邙山深处的绿林盗匪,个个都粗鲁不堪,根本就没有忠君之心。我都不敢把真实身份告诉他们,生怕他们对我不利,或是趁机把我出卖给叛军啊。 “也幸亏是郭太守派了人来,不然我是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原来陛下竟还面对着如此困境,实在是让臣等汗颜了。” 郭冲不由得感慨道,然后又把胸脯一拍:“陛下放心,待到了我们梁州,您就真个安全了。再不用为如何重夺天下伤神,更不必担心有人会对您不利。” “那是再好不过了,朕从来就没想过能成为跟太祖太宗般的开国之君,我只想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没有任何忧愁,也不用为天下事费神。 “你是不知道啊,我这一段装的有多累,就为了安定人心,就为了自保……” 说到这儿,孙宁显然是酒意上头,再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趴了下去。 郭冲也是满面通红,看起来也快要醉倒。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一定的理智,摇摇晃晃起来,对那边卧着的两女道:“你们……你们好生照顾陛下,我就,就先回去了。” 说着,便艰难起身,打着趔趄才下了车去。 可就在他转身落车的瞬间,本来醉眼朦胧的双眼又迅速恢复了清明,以他郭大少多年喝酒练就的酒量,这几杯酒也就让他稍稍上头罢了。 此时,他目光闪烁,嘴角微微上挑,似乎是掌握了什么关键东西。 而在他身后的车厢内,孙宁被两女小心搀扶到一边,又取来醒酒的茶水喂他喝下。 孙宁在此期间也没多少的反应,似乎是真彻底醉倒了。 直到两女做完这些,累得又缩进他的怀里,也沉沉睡去,孙宁的目光才突然睁开,眼中精芒闪烁,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5章 梁州城 许是这一顿酒真让两人吃出了知己的感觉来,之后的行程里,孙宁和郭冲间的关系还真就愈发的密切了。 也不讲究什么君臣身份,两人总是同坐一车,吃喝谈笑。伴于车辆周围的那些兵将,更是时刻都能听到传出来的笑声,让他们觉着自家大少都要成为皇帝陛下的心腹,很快就能升官封爵了。 而除了和郭冲对饮说笑外,孙宁更多的则是在车中与诗情画意两姐妹一同取乐,或是为爱鼓掌,当真是逍遥快活得很,哪有半点亡国-之君,忧心前程的样子。 如此赶路,行程自然就快了,七八天后,队伍终于是来到了梁州城下。 在郭冲特意跑来提醒后,孙宁才把脸上的残留的胭脂唇印擦去,稍稍整理了下衣冠,这才挑起窗帘,向着不远处那座城池仔细望去。 这梁州城真不愧为中原当地屈指可数的几大繁茂州城之一,其规模要比南阳城大出数倍不止。 光是城墙就比南阳城高出一大截,城门更是足可容四五辆大型马车并行通过。 而绕城修建的护城河,足有十来丈宽,即便是在这寒冬季节里,河水依然奔涌不停,不时有浪花飞起,便是驾船都很难冲到城下。 再看架于河岸两端的吊桥,也秉承了城池本身豪阔的特质,又宽又厚,数条粗大的铁链将之与城头的绞盘连作一体,一旦拉起,那就是城墙之前的又一道防护巨墙了。 不过这些建筑上的雄伟还不足以让孙宁真正感到冲击,他更在意的,还是城上城下,戍守门户的那些梁州兵将们的英姿与态度。 纵然离得还远,他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城头一面面猎猎作响的旗帜下如标枪般挺立的哨兵。 他们皆都紧握着刀枪,远目前眺,在瞧见自家这一支队伍不断靠近时,已经有人挥舞起了手中旗帜,更有好些弓手在急速向前调动,做好了随时守城作战的准备了。 这等警惕和令行禁止的反应,别说和原来的南阳守军比了,就是之后经孙宁与陈青云他们努力操练提点之下的守军,也是远远不如的。 而城墙下方,城门口,同样也矗立着上百队列齐整,刀枪雪亮的兵马。他们的目光也在这时齐刷刷朝着自家队伍望来,只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历,所以才没有表现出防备和敌意来。 不过该有的禀报还是迅速传入城门,然后不久,一支几十人的队伍便在一个朱红色服饰的高大男子的带领下,疾步就朝着孙宁他们的车马队伍迎了上来。 孙宁知道,这是城中早得了消息,郭炎已在城门口恭候多时,此时亲自率队迎出来了。 他也不再拿乔,当即便在车辆稳稳停下后,推门下车,正迎上了一脸恭谨模样的郭炎。 后者见皇帝出来,更是赶紧前趋两步,旋即推金山倒玉柱,跪拜行礼:“臣梁州太守郭炎携城中官吏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诸事顺遂!” 其他人也跟着齐齐拜倒,一同朝着已快步到了跟前的孙宁大礼参见。 再然后,城头和城门处的那些个梁州兵将们,也都拜了下来,包括随在孙宁左右的那些兵马护卫,居然也是一样的动作。 “郭太守免礼平身,你们也都起来吧。”孙宁虽暗自心惊于对方对所有人的强大控制力,但面上还是一副高兴的样子,摆手说道。 “臣不敢,臣有罪!” 郭炎却并没有依言而起,而是继续跪伏于地,口中说道。 “你这……何出此言啊?”孙宁诧然问道。 “在陛下和朝廷身陷困境,连洛阳城都被叛逆打下时,臣身为朝廷官员却因心有顾虑不敢发兵去救,这已是极大的罪过了。 “而且,此番臣虽心忧陛下安危,派人前往南阳迎奉,但终究因诸事缠身而不曾亲自前往,亦是多有不恭,实非臣子当为。 “所以还请陛下责罚,纵然刀斧加身,臣亦不敢有半句怨言。” 孙宁此时也是一脸的不安:“郭太守,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情怪责于你呢? “当时洛阳失陷又不是你的责任,而且你选择留守梁州,保存实力也是最正确的决定了。至于这次,你派郭冲来接我,已经足够表明诚意,我只有感激,又岂会有任何怨言?” 孙宁说着,又上前两步,一把搀住了郭炎的双臂,便要尽力将他扶起。 他这一举动,却让郭炎身后那几个高壮汉子的身子一绷,直到其暗自摆了下手,他们才放松下来。 只是这一来,孙宁这一扶居然也没能将郭炎扶起来,让他陡然就是一僵:“郭太守,你这是……” “陛下当真不怪臣自作主张?” “当然,你是我大越忠臣,我只会用你赏你,岂会怪你?” “臣拜谢陛下隆恩!”郭炎说着再度叩首,这才缓缓起身。 也是直到这时候,孙宁才真正看清楚这位的容貌—— 只见他方脸阔口,长须浓眉,红黑的脸膛配上一对炯然有神的眼睛,端的是气派十足,叫人不敢逼视。 随后,四周那些兵将官吏也才慢慢起来,明显他们都是以郭太守马首是瞻,孙宁这个皇帝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可是几乎为零的。 “陛下,咱们这就进城。臣已经在专为陛下所安排的行宫中为您准备下接风的酒宴了。”郭炎又半是请示,半是自拿决定地说道。 “如此就请郭太守带路吧。”孙宁笑着点头,这才重回马车。 由此,队伍再度开动,缓缓向前,过吊桥,穿过将近十丈多深的城门洞子,才真正进入到梁州城。 …… 新书求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6章 刺王杀驾(上) 时过正午,风小了些,细雪却还在飘下。 但梁州城却显然没有受天气的影响,依然是热热闹闹的,从城门直通向内里的长街两端的无数店铺都敞开着,还有许多百姓不断进出着,购买着自己心仪的东西。 孙宁稍稍撩起车窗的窗帘朝外看着,心也不觉感叹,别的不论,至少郭炎对梁州的治理还是花了相当心思的。 哪怕现在外间已乱作一团,时有兵戈相向,盗匪四起,但其治下的梁州城里百姓还是安居乐业,不用为生计犯愁。 这是一个能臣,若是真能忠心为自己所用,那就是一大臂助了。 不过随着他们这支数量庞大的步骑队伍沿着长街不断深入后,边上的百姓们就开始被驱赶拦截在了数丈之外。 更有兵将端起长枪,抽刀出鞘,挥舞着长鞭,逼迫着那些不知就里的百姓们继续向侧方闪让。 这让本来还井然有序的场面稍稍变得有些混乱。 然后,更多人就扭头离开,或是直接钻进了店铺与旁边的小巷深处,这让本来还繁华热闹的长街顿时冷清了下来。 那些店铺虽然没有即刻关门,但也没人再敢随意出来,只有一双双敬畏中带着好奇的眼睛不时偷偷张望过来。 这等场面却让孙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还想更近距离地来领略梁州的繁华呢。 “陛下,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毕竟现在逆贼众多,难保我们梁州城里就没有叛逆刺客藏匿,突然对您不利。还请陛下恕罪。”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叹息,伴随在马车旁边的一名军将赶紧小声解释了一句。 孙宁自然不会来作计较,只低低应了声,表示自己接受了。 随后,再向左右扫视,前方的街面更已被清空,甚至有不少店面都已经暂时关闭,只有这支队伍还在缓缓向前。 这让孙宁也没有了再往外看的兴趣,便欲放下手上的窗帘,随意问身后也在好奇观瞧的诗情画意两姐妹:“你们觉着这梁州城如何?” “回陛下,这儿很好啊,虽然比不了洛阳繁华,但更安全,都不用担心会被人伤到的。” “还有,这里也算是我们见过的最大的几座城池了,可比我们从小待的小县城可要大得多了……” “是啊,这梁州已是我大越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了,说不定再过几年,它就要成为首屈一指的存在……” 孙宁正感慨间,目光最后往窗外一瞥就要离开。 却在一瞬间,神色一紧,没有半点征兆的,便急速往边上让去,同时两手往后一搂一按,便把还想往外看看的两女给按翻,让她们发出一声惊呼。 与此同时,几声尖锐的啸声自侧方飞至,赫然是七八支狼牙劲矢,直射马车,一下就透窗而入! 要不是孙宁那一瞥瞧见了几点寒星闪耀,惊觉不妙下及时避身闪躲,只怕此时凑在窗前观瞧的三人已被冷箭透体了。 直到这时,车辆四周那些人才惊叫连声: “有刺客!” “快保护皇上和大人!” “在那边!盾牌手,快过来护住马车!” 一下子,本来还军容齐整的队伍便乱了套了,有人纵声大叫,有人策马前冲,还有许多人则被眼下这突兀的刺杀给闹得彻底呆怔,站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郭炎的反应则相当迅速而准确,只一愣后,眼中已有怒火闪过,果断下令:“来人,先护住陛下座驾!玄甲卫,保护马车先离开这儿!” 随着郭太守的命令下达,本来护在他左右的那上百名重甲骑兵迅速而动,直朝着孙宁所在的马车就围了上来,然后还有一些兵将则各自护着慌了神的城中官吏,往边上退去。 更有兵马已经在几名将领的喝令下,果断前冲,朝着那几支冷箭来的方向猛冲过去。人还没到地方呢,一阵上百支的箭雨就已笼罩着飞射过去。 他们本来还待再射,后方一名将领已高声怒喝:“抓活口,不要杀了他们!” 这才让他们停下了继续攒射,而是加快冲速,分作几队,从左右各个不同的方向围拢扑上。 孙宁虽受到偷袭,那几根被他险险避过的箭矢都还在头顶的车厢壁上嗡嗡震颤着呢,但他脸上却无半点惊惧,只伏着身子,偷眼朝着车外看去,观察着四周变故。 眼见得那些重甲兵快速包围过来,其他兵马又在郭炎等人的调度下迅速做好了防御反击的态势,这让他在稍稍放心之余,对郭炎及梁州兵又高看了几分。 光这一点处变不乱,令行禁止的模样,就已经要胜过南阳城的所有兵马了,就是已经被他仔细操练的羽林卫,与之一比,都显得很是稚嫩。 “怪不得郭炎敢把我弄来,这才是他的底气所在。要是梁州十万精锐都有这等本事,还真相当有竞争力了。” 孙宁还在感慨着呢,突然心头又是警兆突现,让他在一个激灵的同时,再度翻身朝后方让去。 这不像刚才,他看到了什么才做出的反应,而是因着某种感觉。 这是多年来行走在生死边缘,从一场场战斗里,拿命换来的对危机到来时的神奇第六感。 前世为雇佣军时,这样的感觉不止一次救过孙宁的命,而这回呢? 就在他做出规避动作的同时,一个更大的变故陡生——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7章 刺王杀驾(中) 因为突遇冷箭刺杀,整支队伍都停滞在了长街的这一段上。 孙宁的马车则半横于几家店铺中间,其中既有绸布店,也有酒楼。 因为刚才的一番清街,这些店铺都已经上了门板,此时自然谁也看不到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而就在这时,突兀的轰隆声却从酒楼的上方响起,只一瞬间,声音已到了门口,再一眨眼,砰然声响,本来紧闭的店门已轰然碎裂。 在四飞而出的木屑背后,赫然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跟着呼啸而出,直取孙宁所在的马车。 那竟是一只直径足有店内饭桌大小的巨大铁球! 也不知里头的刺客是怎么设置的机关,这时铁球飞出,不但将个店门撞得粉碎,而且势头不带半点减缓的,如奔驰的巨兽般,便朝着马车车厢狠撞过来。 这一下要是被撞砸中了,不光是车辆会被彻底摧毁,就连里面的人,也会被一并碾成肉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之前的冷箭,更多的作用只是为了使马车停在眼前这个要命的位置而已! 这一瞬间,郭炎已经明白了过来,一直以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时也已经紧张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同时咆哮道:“保护陛下和马车!” 其实不用他吼,那些受命过来的玄甲卫也已经如飞般直扑上前。 实在是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他们都还没赶到马车旁边呢,那巨大的铁球已飞砸了出来,只有最前边的三五人,似乎还能帮马车挡上一挡。 没有半点的犹豫,那几个玄甲卫精锐便已齐齐发出呐喊,合身上扑,直撞向那只力有千钧的铁球。 轰——砰—— 五个身着重甲,加起来足有千斤的玄甲卫军将正撞在铁球上,然后就跟被拍子打中的苍蝇般,只在空中一顿,便已喷着鲜血,倒飞而出。 人还没落地呢,五人已尽数丧命。 但他们的死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的,终究是把铁球冲砸的势头削弱了许多,也给孙宁争取到了一点时间,在向侧方翻滚的同时,还拉了把早已吓呆住的诗情画意姐妹,竭力朝着车门所在冲去。 可终究还是稍稍迟了些,他人还没冲出车厢呢,铁球已撞在了车厢壁上。 顿时间,车厢壁开始扭曲变形,弯曲着直朝孙宁他们这边压迫过来。 如果这车厢真如表面所看到的那样是全由木头所制,而不是内藏钢板; 如果不是有那几个玄甲卫拼死先挡上一下,使铁球袭来的势头得到缓解的话; 这一下轰中车厢,包括孙宁在内,车内不及脱身的三人都得即刻丧命。 但现在,种种条件下,车厢只是被打得变形脱离了下方车架,然后咕噜噜就朝着侧方翻滚而去。 倒是那大铁球,在这一撞之下,力道终于削减了许多,同时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和向前滚去的车厢擦过,然后奔涌着朝着后方那些兵将砸压了过去。 他们这时才从如此惊人的变故冲击中回过神来,顿时惊叫着,连忙朝着四下里闪避开去。但还是有人动作慢了,被铁球带到,压住,然后惨叫着被滚过,成为肉泥。 后边奔来的那些玄甲卫也有些傻眼了。 他们奉命保护的车驾居然被铁球砸中,成了这般模样。那车内之人还能幸免吗? 饶是再严守军令,再有胆略和应变能力,这时的他们也都有片刻的停顿,不知该不该再上去查看车厢内的情况了。 而这时,新的变故又接踵而至! “杀了狗皇帝!” 伴随着几声怒吼,刚才的酒楼里,再边上的几家铺子,以及街对面的那几家闭门的店铺里,也同时破门杀出了许多劲装刺客来,居然足有上百之多。 他们有人直扑向还在地上翻滚,不知内里之人是死是活的车厢,也有人调转枪头,便朝着不远处那些梁州官吏,甚至是还在指挥军队出击的郭炎杀去。 这时郭炎身边,除了少数几个护卫外,还真就没人了,正是最容易得手的时刻。 这些刺客的目标可不止皇帝一人,还有这位梁州太守呢。 眼见变故再起,玄甲卫的首领已果断做出决断,大声叫道:“周玄,你们去保护主公,这边交我!” 说着,他已是一声咆哮,全力向着车厢所在猛扑过去。 手中那如门板般阔大的钢刀更是呼啸着朝眼前两名刺客拦腰斩去,声势骇人已极。 其他那些玄甲卫也迅速按照他的意思行事,分作两队,狠狠就朝着那些刺客杀去。 他们虽身披重甲,但行动却不受太大影响,速度纵然比不了那些刺客,但也弱不了太多。 只片刻间,双方就已然正面相撞,厮杀在了一起。 而这一交手,玄甲卫最厉害的一点也就体现出来了。 他们身上的重甲让他们根本不惧任何兵器攻击,无论是箭矢钢刀,还是长矛匕首,落到他们那一身厚甲上只能发出当当脆响,却连印子都未能留下。 倒是他们出手,却让这些刺客完全没法招架。 势大力沉的一刀刀劈斩过去,立马就让这些只穿着普通布衣,拿着寻常兵器的刺客瞬间破防。 惨叫声中,刺客们一一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玄甲卫却连点皮毛都不带伤的。 那玄甲卫首领在接连斩杀四人后,已到了那逐渐停下的车厢前。 可就在他想要守住车厢,不让旁人接触时,上方一道人影骤然落下,一腿蹴出,正中其面门,把他这连人带甲足有三百来斤的身体都给踢得抛起横飞了出去。 同时,又有一个轻灵的身影急速掠上,唰一下就已扑到了完全变形的车厢跟前,看准了翻转后顶在最上头的车窗,就已把个圆球直抛而入!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8章 刺王杀驾(下) 在车厢中招变形的瞬间,孙宁就已经做出了最准确的自保规避动作,拖着早吓傻了的诗情画意二女蜷身一滑,便朝着车厢的后半部分落去。 若只是他一人,当时还能拼一把,全力跳车。但加上这两个娇怯怯的女人,那就真是拉她们去死了。 所以孙宁果断选择更稳妥的对策,然后就只觉着整个车厢都天翻地覆起来。 三人都不受控制地在车厢内不住翻滚,头顶、身侧等处原本可以让他们更为悠闲舒适的器具,也都不住乱飞乱砸,使孙宁只能尽力确保身形不失去控制,紧紧护着二女,自身却被各种杯盏匣子砸得一阵生疼。 虽然这样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但那种天地倒转旋转的可怕感觉还是让二女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只能是死死抓着孙宁的身体,不住发出尖叫。 而孙宁,也因她们的牵扯导致身体没法完全顺势而动,也是一阵阵的头晕眼花,待车厢停住,也没能迅速定神起身,只能是在那儿呼哧喘息定神。 不过他的头脑依然清醒,判断依旧敏锐,更听到了那句“杀了狗皇帝”和越来越近的搏杀声。 这让孙宁的心陡然提起,做好了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新一轮刺杀的准备。 虽然这儿是郭炎治下的梁州,虽然刚才的排场足够大,护卫看着也足够周密。 但在这等精心布置,猝然而发的刺杀面前,郭炎手下兵马的护卫显然是跟不上的。想要自保,还得靠自己! 就在孙宁判定形势,想要挣扎着起身以为应对时,余光突然就瞥见了一道阴影自侧前方闪过。 他急忙挺身,可还没找到趁手的家伙呢,就瞧见竟是个拳头大小,圆球状的东西被人抛了进来。 “艹!” 孙宁猛一个激灵,依照前世几十上百次面对手雷攻击的经验,便果断而动。 他都没来得及去思考这个时代为何会存在这样不合理的兵器,就已经一把提起了身侧刚撞过自己腰部的矮桌,使桌面冲外挡在了三人身前。 然后脚下又是一勾,已把车中厚实的毡毯被褥什么的迅然卷到了三人身上,然后再就势一滚,直朝着车厢后部最角落处缩去。 可即便做出了这一切规避应对,孙宁的心依然是被拎得高高的,这要真是颗高爆手雷的话,只靠这点缓冲,根本不够保证三人存活的。 一切就只能看运气了。 可结果……并没有想象中的爆炸声响起,更没有可怕的气浪轰来。 有的,只是一阵密集的嗤嗤声,旋即就是笃笃的利器打进木板的响声。 这个触发孙宁紧张神经的圆球并不是他以为的手雷,虽然威力也自不小,但还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靠着机括喷射出来的不是可以穿透几厘米厚钢板的钢珠,而是无数细如牛毛的钢针。 而且这些钢针也不是全朝着孙宁他们所在的位置袭来,而是四散溅射,打向了四面八方,射得整个车厢壁到处都是。 而那些直朝着孙宁他们而来的细针,也被他及时提过的矮桌桌面给挡住了。 那矮桌就跟个宽大的盾牌似的,几乎让所有针都射在了自己表面。 只有两三根漏网之鱼,却也只从三人身侧飞过,然后被厚厚的毡毯给拦了下来。 三个躲在被褥里的人,却是毫发无损。 这也亏的是孙宁的反应足够快,完全是不假思索就做出了一系列的预防动作。 不然换了任何一人,哪怕身手再是高明,在面对如此打击范围如此之广的武器袭击时,也是必然难以全身而退的。 直到嗤嗤声完全停下,又好一会儿后,孙宁才稍稍掀起被褥朝四周望去,然后便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面前的车厢绝对是密集恐惧阵所害怕见到的,无数又短又细的牛毛细针一片片地打在车厢各处,数量足有几百之多。而且力道更是极大,只看侧前方那一片,就可知那些针都深深没入了那层不算太薄的内层木壁上。 而这还不是让孙宁感到头皮发麻的关键所在,关键在于,那些针上的颜色也很不对,居然是蓝汪汪的。 很明显,这些牛毛细针上是淬了剧毒,只要有一根射中,恐怕他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这次的刺杀不光布置周密,而且还极度凶狠,不惜成本。 光这一件可以造成如此大规模杀伤的暗器,其价值就已经很难衡量了。 如此,足可见刺客背后之人手笔之大,决心之强。 不过现在的孙宁却没工夫细琢磨幕后之人的身份了,他只是很仔细地感觉身体,确定没有中招。然后又急声问身下两女:“你们都没事吧?” “陛下……奴婢……奴婢……” “呜呜呜……” 两女此时根本没法作正常交流了。 但只听二人声音,显然也只是受惊过度,却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让孙宁松了口气,不再继续趴着,丢下句:“你们在这儿呆着,别动!” 便已迅然撑身,急速向前扑去。 被人如此杀到跟前,差点把命都丢了,要是不作反击,那就不是孙宁了。 这一刻,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之前定下的低调处事,韬光养晦以求自保的策略,一心只想杀几个刺客出气。 眨眼间,他已冲到已然半破碎的车厢门前,那上头也钉了不少的细针,触目惊心。 孙宁不敢直接推门,便抓过身旁的一只托盘,想要将之轰开。 不料手上动作还没出呢,轰然一声,车门已先一步被人撞得四碎袭来,然后两条身影一前一后,扑了进来…… …… 求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49章 鹰爪王(上) 车厢内险象环生,车厢外的战斗也是格外激烈。 那些朝着郭炎杀去的刺客当即就被反应过来的梁州兵迎面挡下,在面对成百上千的官兵的重重阻碍下,这些人很快就被包围分割,处于极其被动的局面。 只有极少数的两三人,凭借着超卓的身法,疾扑到郭炎跟前,但旋即也被其身后那些寸步不离的护卫们挡下。 尤其是那个看着最不起眼,干瘦矮小如奴仆的老人,更是在对方近前后迅然而动,只一个照面,那刺客的咽喉已落到他的爪中,用力一捏一甩,那人便已昏厥,落到官军脚下,被迅速拿住。 这人显然才是郭炎身边最大的保障,只要有他在旁,来多少刺客都是白给。 可郭炎却并未因此就感到得意,反而脸色铁青,很明显,这些刺客的重心不在自己,而是那边马车内的皇帝。 而在瞧见玄甲卫的首领被人一脚踢飞后,他的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急忙叫道:“郑先生,救人!” 那老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二话,一个腾身便直朝着那边正受重点攻击的车厢扑去。 他的速度极快,身法更是颇为奇特,多在空中借力腾挪,只两个起落,已从几百人的乱战场中摆脱出来,来到车前。 但终究还是稍稍迟了一步,正看到一人把个东西投入车中。 虽只是惊鸿一瞥,老人还是认出了那东西,脸色立马再变,前冲的速度也再快了三分,唰一下就扑到那刚得意欲退的刺客跟前。 啪啪——噗哧! 两人一照面,对方的反应也自不慢,即刻出手攻来,却被老人双爪交叉轻松化解,然后一个抢步出招,一爪正中其前胸,再一甩,那人已惨叫着扑地滚去,鲜血流了一地。 但就在他收爪的同时,面前却也是黑影一晃,一腿已呼啸着横踢而至,竟是直袭其面门。 这下攻击也是相当凶狠霸道,只那一腿所带起的劲风,就叫人不敢硬接,只能急忙侧步躲闪。 但这一来,老人却立刻陷入到了被动,在这一腿之后,连环快腿便如叠浪般不断袭来,朝着他的周身要害踢蹴鞭扫踹…… 直攻得他没有半点喘息的机会,只能是不住后退,最后更是都退到了想要保护的倾翻车厢跟前,后背都要抵上车门处了。 而对方见状,则又是一声怪啸,突然飞身而起,整个人横着就朝老人飞踢过来。那大开大合的腿影,几乎把他左右闪避的空间都给完全覆盖住,让他无从躲闪。 是的,几乎。 就在这重重腿影踢到的瞬间,老人的身子便突然一矮一躺,同时一直只是紧守门户的双爪已再度亮出,看准角度,一把就抓在了几乎贴着头皮踢过的快腿脚踝处! 然后没有丝毫的犹豫,老人便是一个拧身发力,把对方狠狠砸在侧后方马车的车门处。 轰然声中,刺客整个人都被他甩进车厢,而其自身更是迅然回身,紧追杀上,欲做贴身缠杀。 他的一身鹰爪功固然犀利狠辣,但到底有所欠缺,那就是距离。 本来以他几十年修习而成的身法,遇到再强的对手也能迅速贴身,但偏偏今日对上的却是个最难缠的腿法高手。 腿法高手可以说是他这样的鹰爪功的克星了,腿长手短是一方面,即便论轻功身法,用腿的也强过他这用爪的,所以才会处处被动,一点机会都没有。 最后只能是兵行险招,引得对方全力攻来,才抓住一点破绽,将其打进车厢这样的更狭窄的空间里,以求贴身搏杀。 此时老人已顾不上按郭太守的意思保护皇帝了,毕竟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更何况,在亲眼瞧见那东西被刺客扔进车厢后,他也觉着皇帝怕是死定了。 现在只求迅速拿下这个厉害的刺客,通过他来挽回些损失了。 所以老人紧跟着也扑进车厢,然后就一眼瞧见了本以为必死的孙宁! …… 要不是这车厢足够宽敞,就这突然的变故,孙宁就得伤在破碎倒飞过来的车门碎屑上。 要知道那上头可还附着了不少毒针呢,这要一个不注意中了招,可就真死不瞑目了。 所以他急忙侧身后退,极力规避那些如被强弓硬弩射来的碎片,侥幸才没有真个中上一下。 然后,他再往前看,就认出了那个后边跟进扑杀,但却因为和自己正面相见,略感惊讶,动作一缓的老人。 虽然只是之前在城外扫过一眼,好歹孙宁还是认出了老人是一直随在郭炎身后,看着跟奴仆一般的自己人。 既然老人是自己人,那倒摔而来,都快到跟前的家伙就一定是刺客了! 孙宁这时已经不及做出更多的猜想了,立刻便出手。 在对方飞退到自己跟前时,手中托盘已直拍其后脑。 本以为这一下必中,毕竟他下手的速度那也是相当之快的。 可结果,即便是在身体完全失控的情况下,对方居然还能急速扭头,一条腿更是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越过自己的肩头,朝后踢来。 砰的一下,托盘便被对方踢得粉碎,那力道更是让孙宁虎口都是一麻,让他悚然而惊。 天下间竟还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之前在邙山,在南阳,孙宁也和那些所谓的好手交过手,即便是白修业这样五寨公认的第一高手,他也不觉着自己要比对方弱,甚至还能隐隐胜上半筹。 这让他甚至都觉着自己已是如今天下间数得着的高手了,至少单打独斗不怕任何人。 但现在,只一招间,孙宁的这份自信就被彻底击碎! “小心!”老人却在这时再度示警,同时他人也已急速扑上。 而那刺客也在瞬间猜到了身后可能是谁,都没有回头看一眼的,身子已然腾起,另一只脚则自下方朝后狠蹴而出,直踢孙宁的胯下要害。 这一脚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更在刚才那过肩的一招之上,就是老人全力扑来,都已经有些迟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0章 鹰爪王(中) 但是这一脚到底未能命中。 因为孙宁的速度也不比他们要慢多少。 虽然惊觉于面前这人的厉害,可他并没有真乱了心神,更做出了最清醒正确的判断。 对方长于腿上功夫,那自然是越接近他越是安全。 所以孙宁在一瞬间里,便已急速扑上,直抱向对方的腰间。 这一下还真就起到了扭转战局的巨大作用,也确保了自身的安全。 那阴狠刁钻的撩阴腿,居然就这样落了个空。 而已经腾身,同时多半注意力还放在面前老人身上的刺客在发现孙宁居然扑抱过来时,也已经来不及再出变招了。 于是,孙宁一下就把这家伙抱了个满怀,然后顺势一个前扑,扭着他,就地倒去,再往前翻。 这突兀的变化都把已冲到跟前的老人都给看得有些一愣,这等街头斗殴的打法,已经有多少年未曾亲眼得见了。 但偏偏就是这等最难看,最不上档次的打法,眼下却是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 尤其是孙宁在翻滚的同时,手脚同时缠上去,双手扣其肩臂,双腿跟两条蛇似的贴缠住对方两腿,身体又与对方的背部紧贴,两人瞬间就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连体婴儿。 这下,即便对方武艺再高,腿法再多变诡谲,一时间也没法摆脱,做出反击了。 只能是连声怒斥,全身发力欲做挣扎。 但论身体力量,此时的孙宁还真不弱他太多,这么死缠着,一时又哪里挣脱得开? 而且,他真正的对手也已经扑到面前。 没有半点的迟疑,也不讲究什么武者荣誉,要公平对决。 老人在对方扭曲了面庞,奋力挣扎的当口,已极其顺手的落爪如飞。 噗——喀,噗——喀…… 连声脆响,带起的是几道血箭,以及那刺客的不甘哀嚎。 “陛下,老朽已经断了他的四肢关节,他已经动弹不了了。”老人在收招的同时,忙做着解释。 孙宁这才放开手脚,有些狼狈地朝后一倒,呼哧呼哧地喘个不停,一时竟有些起不得身了。 虽然这次与人纠缠也就短短几个呼吸,但他却是竭尽了全力,差点就控制不了奋力挣扎的对方。 再加上之前的几次险死还生,全力自救,孙宁此时真是从身体到心理的双重疲惫。在察觉到自己暂时已然安全后,是真有些不想动弹了。 “你是……郭炎身边的什么人?”不过该问的东西还是得问。 老人这时也想起双方身份上的差距,赶紧下拜道:“草民鹰爪门郑证因,拜见陛下……草民刚刚护驾不力,还请陛下恕罪。” “罢了,起来吧。要不是你及时补上那几下,我真就……”孙宁苦笑着摆手让对方起来。 同时心中也是一阵感慨,这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谁能想到,这么个干瘦而不起眼的小老头,居然会如此厉害。 光那几下就让个高手成烂泥的爪法就足够让人心惊了,何况对方刚刚还是被他打进车来的。 “谢陛下。”郑证因顺势而起,然后一副忠心护卫的模样,就守在了孙宁身旁。 此时外间的厮杀还在继续着,但随着惨叫声不时响起,显然是梁州兵因为完全控制了局势,剿平众刺客已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本来嘛,这儿是郭炎的大本营,又有数千精锐护卫左右,只是因为对方精心布置杀局,才使得局面出现了混乱,让他们几乎得手。 但随着战斗往下发展,随着梁州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应对,这些刺客的下场便已注定,就算想逃走都挺难的。 孙宁虽看不到外间动静,却也猜到了是个什么情况,心情愈发放松,这才又问对方:“你在鹰爪门里是什么身份?” “回陛下,草民忝为鹰爪门掌门……” “鹰爪王?你是鹰爪王?”孙宁突然脱口问道,这才想起自己对这个名字还是有些熟悉的。 早在窝于邙山寨子里时,孙宁就和邓黑他们有过不少交流,以求更多地了解这个大越天下。 不过这些江湖草莽对如今控制天下各地的各方势力所知真很有限,倒是对一些江湖中的大帮会,和高手却是津津乐道。 这其中,号称“拳掌刀剑,爪枪腿器”的天下八大高手,更是他们所一力尊从的大人物。 当时孙宁对此等江湖中互相吹捧的说法还不以为然,觉着多半是被人夸大其词,以讹传讹的所谓“高手”,就跟后世经常被人暴打,然后还要人“耗子尾汁”的传武大师一个样。 最多就是些比常人厉害,却也没那么夸张的存在。 但现在,他的观念终于被颠覆,对这个名列八大高手的鹰爪门掌门郑证因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不敢不敢,陛下面前,草民岂敢称什么王……那都只是江湖中一些朋友的吹捧而已,当不得真。” 倒是郑证因自己,这时显得颇为谦虚,甚至有些惶恐地摆手道。 “鹰爪王之名终究名副其实,我也见识了。”孙宁笑着道,“这次你更是救了我,立下大功。到时我定会好好封赏于你。” “草民拜谢陛下。”听到孙宁这么说来,郑证因也是一阵激动,赶紧再度下跪谢道。 见他如此作派,倒让孙宁有些惊讶了。 不是说江湖中人素来以独立自主为傲,不喜欢和朝廷官府打交道吗?何况现在自己这个皇帝,都已经不怎么样了。 可眼前这位怎就如此卑微? 而且居然还愿意像个仆人似的,低调地跟在郭炎身边,做一个最不起眼的保镖。他的选择就真不感到丢脸吗? 想到这儿,孙宁的心头又是一动,产生了一丝让他揪心的猜想—— 白修业,不就是鹰爪门的人吗? 他怎么就跑到邙山落草了? 如果鹰爪门只是江湖帮会,倒也罢了,可现在连掌门都附身郭炎,那门中其他人呢? 难道那白修业去邙山入伙另有目的? 甚至于,我身份突然外泄,被梁州郭炎所知,也与此有关? 在想到这一层后,孙宁的心跳骤然加快,一丝警兆已然生出。 …… 一月之初,求下票和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1章 鹰爪王(下) 如果真是这样,白修业根本就是梁州派去邙山的一枚棋子,他早将一切,都已如实传回去,包括自己在山寨里所做的那些。 那就意味着自己想要隐藏实力的想法也就彻底不见了,甚至更坏的可能就是,郭炎他们会因自己迥异于原来保庆帝的能力而怀疑自己的身份! 一旦真认定自己不是真正的大越皇帝,那接下来他们的手段只会更加狠辣,自己真就是送羊入虎口了。 越想之下,孙宁心头越是惊惧,后背已被涔涔的冷汗所湿。 饶是他再镇定,此时脸上的表情都开始有了变化,甚至想过要不要趁此乱局逃跑。 “陛下……”郑证因见孙宁突然神色有些变化,忍不住开了口,“您没伤着哪里吧?” “没……没事。”孙宁摇头,这才想到面前这老人实力超群,自己想从其眼皮底下脱身可真太难了。 “那就好,是我等保护不力,让陛下受惊了。”老人讨好地笑了下,然后又稍稍靠近了点,“对了陛下,还有一事老朽想禀报陛下,就是关于我之前……” “皇上……” 郑证因的话才刚起了个头,就被一个娇滴滴的,却又带着浓浓恐慌的声音给打断了。 他的眉头稍稍一皱,转眼看去,就见车厢后方角落,那堆凌乱的毡毯被褥一阵蠕动,冒出两张明显还带着恐慌的俏脸来。 孙宁在心情紧张之下也没仔细去留意对方的话语,闻得诗情画意二女出声,便索性回身道:“你们出来吧,已经安全了。” 两女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出来。 有些腿软地来到孙宁身前后,更是先后投入他的怀抱,呜呜地哭了起来:“皇上,我们……我们都以为这次又要和您分开了……” “我们死不要紧,就怕……就怕还拖累了皇上……” 两女这一番哭诉,反倒让孙宁迅速定了神,一边搂着她们轻声宽慰,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就算有可能身份败露又怎样?再大的凶险,自己也能度过去,毕竟自己现在是如假包换的大越皇帝! 在让自己定神后,孙宁才又看向郑证因:“鹰爪王刚刚想说什么?什么之前?” 郑证因忙行礼道:“还请陛下叫老朽名字即可,老朽只是想说之前……之前有刺客曾抛进车厢里一件威力巨大的暗器,却不知陛下是如何躲过的?” 孙宁笑了下,目光也在那车厢到处都可见到的细针上一扫,这才道:“那也是侥幸,靠着桌案和毡毯阻挡,才躲过一劫。” “原来如此,陛下不愧是天子,当真是洪福齐天。要是换了旁人,在如此暗器之下,恐怕早就……” “对了,那暗器到底是何来历,端的是厉害无比啊。”孙宁顿时又生出兴趣来问道。 “若老朽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就是蜀中唐家最厉害的三大绝器之一的‘乱雨濛濛’了。此物内藏六百四十二根牛毛毒针,由机括激发,一旦接触地面等处,便会在眨眼间将所有毒针尽数射出,在小空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作避让的死角。” 郑证因说着,脸上也有余悸,就是他在这样的车厢里面对如此绝器,下场怕也是个惨死了。 一面说着,他的目光又在车厢内仔细搜索,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黑黝黝的圆球,将之拿起,亮给孙宁观瞧。 孙宁仔细打量着这个圆球,正是刚才自己惊鸿一瞥,以为是手雷的玩意儿。 现在再仔细去看,便可见其上密布细孔,其中一面,居然还刻着个笔力遒劲的“唐”字。 “还真是唐家的绝器!”郑证因也看到了这个记号,不觉惊叹道。 就在孙宁伸手要过圆球,掂量着它的分量,猜想着这东西是如何被人制造出来时,前方车门处又是人影一闪,郭炎的声音已传了进来:“陛下可无恙吗?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原来就在刚刚,外间的战斗,或者说是围剿终于告一段落。 在几名高手都相继被鹰爪门的人配合着梁州兵精锐一一围杀之后,剩下那些人也再没有了挣扎空间,迅速被清理一空。 一众刺客不是被杀,就是被生擒活捉,真正就是被一网打尽,无一漏网。 也是直到这时,郭炎才赶到这辆扭曲变形,内外都一团糟的马车厢前,有些心惊胆战地问道。 他是真怕皇帝就这么死了,或是重伤在车内,那样一来,自己的麻烦可就大了。 纵然现在大越朝廷已名存实亡,天下各方势力都有自立的打算,可皇帝的身份毕竟还在,他身为臣子的身份更不曾变。 一旦皇帝真就死在他治下的梁州,中原、江南等地那些还要以大越臣子自称的家伙就会把一切罪过都推到他头上,然后以此为借口,联手举兵来犯。 到那时,就算他郭炎实力再强,梁州再是城高池深,精兵十万,怕也难逃覆亡的下场。 如果真这样,那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幸好,在他来到车门前不安地问出这一句后,里头响起了孙宁平静的回应:“我没事,只稍微受了些惊吓。幸赖郭太守和手下众将士用命,这才使刺客未能得手。” 说话间,孙宁已在郑证因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在看到他确实只是衣衫凌乱,只是稍显狼狈,却未见任何损伤后,郭炎才真正放心,赶紧又跪地请罪:“陛下,是臣失职,使您遇刺。臣该死……” 随着他一跪下,周边那些刚大战杀敌,身上都沾了血的梁州将士也都呼啦跪翻一地。 孙宁扫了一圈,忙又上前,把郭炎扶起:“郭太守言重了。你何罪之有,要论罪,也是那些刺客,以及他们背后之人的罪!” “谢陛下。陛下说的是,此事臣一定彻查到底,无论是谁,臣都要让他伏法抵罪。不,应该是要灭其三族!” 说着,他又赶紧下令:“来人,护送陛下上马车,这就回行宫!” 经此刺杀后,他是真不敢有丝毫大意了,只想立刻送孙宁进防御更为严密的行宫。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2章 演戏收场(上) 经这一场行刺风波耽搁,等孙宁正式来到所谓的“行宫”前时,天色都已见黑,但周围拱卫的梁州军马却又翻了一番不止。 这儿位于梁州太守府也就一条街之隔,说是行宫,其实却是城中一座园子。 孙宁从车窗看去,还能瞧见大门口尚还留存着的石碑上刻着“梁园”二字呢。 虽说这园子无论整体环境还是气派都远无法和真正的皇宫甚至是行宫相比,但也算是梁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建筑了,不但占地极广,足有十多亩,更有殿堂厅阁错落排布,倒也够皇帝平日政务所用了。 而且这园子已经被分作前后两重,拟为内外朝之别,显然为此,郭炎等梁州官员也确实没少在这上头花心思,作安排。 不过孙宁在看到这些充分的准备后,心中想到的却是另一层——很显然,郭炎是早有准备啊。 这等园子的重新修缮布置,恐怕没个两三月都做不到。他这是早在洛阳沦陷的消息传来时,便已经在打皇帝的主意了呀。 不过这些想法孙宁自然不可能真当着人面道出来,在由众官员陪着进入当作正殿的宽敞厅堂后,他便一脸诚恳地冲郭炎他们略一拱手:“你们当真是有心了。” “陛下,这可折煞臣等了。”郭炎以下众人见状全都慌得躬身行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孙宁却是一把将跟前的郭太守扶住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瞒你说,在来梁州这一路上,我还忧心此地有所不便呢,现在才知你们真是尽心竭力了,真不愧是我大越的忠臣啊,我心甚慰。” “陛下谬赞了,臣等愧不敢当!也就把这梁园稍作改变而已,也花不了几个钱。” “这不是钱的事情,这是你们用了心。”孙宁笑道,“还有刚才突遇刺杀各位的表现,我也是都看在眼里的。要不是你们个个舍身忘死,全力救援,只怕我早就死在刺客刀下了。” 孙宁这话就显然有些往郭炎脸上贴金了,之前情形如何,大家都是亲历者。说一句皇帝是靠着运气活下来的都不为过啊。 所以就连郭炎脸上都是一红,旋即就又拜倒:“陛下被刺客行刺,臣实在罪莫大焉,还请陛下降旨责罚!” “我等罪责深重,还请陛下责罚!”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一地。 这看似是在认罪认罚,可其实,却有种挟众让皇帝正式表明不作追究的意思。 孙宁自然也明白这套路,赶紧又上前一步,把人搀扶起来:“郭太守你这就太言重了,刚才我便已经说过此事怪不得你,又怎会再作什么责罚呢? “君无戏言,你难道是在怀疑我的诚意吗?” “不……不敢,臣只是心中惶恐惭愧……”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大家也都起来吧。”孙宁又摆了下手。 然后就见跟前那些梁州官吏却没有动静,依然跪伏于地,就跟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直到郭炎回身,低低咳嗽了下:“既然陛下说了不作追究,你们也都起来吧。” 这些人才答应一声,站起身来。 只此一下,便已经把一个信号传递给了孙宁——你虽然名义上是大越皇帝,是这里所有人的君王,但真正的实权,能让这满城官吏听从号令的,却只有郭太守一人。 很显然,在经历了接驾和刺杀的虚套后,有些更重要的东西,也到了该放到表面来说了。 孙宁的神色稍微有些变化,但旋即又是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 “陛下体恤臣等,实在叫人感动而又自责。”郭炎说着,又正色看向下面那些手下人等,“陛下虽不怪责,但我却还是要追究责任。 “郭寒何在?” 随着他突然点名,人群里走出个器宇轩昂,虎背熊腰的年轻军将来:“儿子在!” 这位正是郭炎的次子,只看长相,就和他父兄都极其相似,只是和郭冲相比,他更英武,而兄长则多了几分纨绔风采。 “今日城中防务,以及接驾的相关安全事务可都是由你负责吗?”郭炎只平淡地问道,就好像追问的是个寻常下属而非自己儿子。 “正是。”郭寒也不带丝毫推脱的,便一口承认道。 “那为何会出现这样的行刺大事?那些刺客怎么就能在你的眼皮底下设下如此陷阱,险些就让陛下……更害得无数将士死伤!你说,你该当何罪?” “孩儿知罪,一切听凭父亲处置!” 郭寒倒也够光棍,此时都不带半点辩解的,当即跪地俯首,一副认罪的模样。 “哼,犯下如此大错,岂能轻饶?蒋推官,你来说,城防大事出如此纰漏该问何罪?还有,致使陛下遭遇行刺,龙体受损,又该当何罪?两罪并罚,又该做如何处置啊?”郭炎虎了张脸,硬梆梆地喝问道。 被点到的蒋推官,乃是梁州司职刑狱的要员,对大越律法,以及军中法纪都是了如指掌。 以往的他也算是铁面无私,就是官员犯错,那也是会严加处置,绝不徇私的。 但这一回,却明显有些犹豫了:“这个嘛……若是两罪并罚,其罪可是不轻啊。但少将军他毕竟也只是一时失察,被贼人趁虚而入……” “不必为他辩解,我只问你,他该当何罪?”郭炎却不想听太多,即刻又追问道。 蒋推官只能老实作答:“城防失守已是重罪,按律当革职重办,受一百军棍,以儆效尤。若再加上使陛下受惊的罪过,则是罪加一等,该……该当处斩!”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齐齐变了脸色,然后大家都急声叫道:“太守大人三思啊……” “是啊,少将军他也只是一时失察,真有过错也罪不至此……” “那只是逆贼奸猾,少将军已经做到了一切……” “统统住嘴,谁敢再为他求情,那就与他同罪!”郭炎突然一声喝,顿时让众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他一双眼睛盯住了自己儿子:“郭寒,我这是按大越律令行事,你可接受,可有怨尤吗?” “儿子知罪,不敢有半点怨尤!”郭寒表现得也极其硬气,当即挺身应道。 得,这下,事情真就要被定下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3章 演戏收场(下) “太守大人,不可啊……” 眼见事情真不可收拾,这些下属又一次按捺不住,再度为郭寒求情,只是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了。 而这些人的目光却是不住朝着正看戏的孙宁落去,传达过来的意思也是相当明显了,就是希望他开口为郭寒求情。 确实,这里若论谁还有权力让郭炎收回成命,也就只有身为皇帝的孙宁了。 孙宁却在心中连连冷笑,这演戏给谁看啊? 真以为自己不知道这种把戏吗? 光是小时候听评书,这样的套路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无非就是想拿自己的儿子来安抚全城上下,给死伤者一个交代,同时也为了彻底堵住自己的嘴嘛。 杀儿子什么的,不过就是装个样,他哪来的如此魄力? 这可是郭炎的亲儿子,而且显然要比那个玩世不恭又不着调的郭冲靠谱太多,将来还可能是他现在位置的接班人,郭炎又怎么肯为这点小事真杀了他呢?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是真打算就这么默默在旁吃瓜看戏的,他倒真想看看最后这事怎么收场。 只是没想到最后这瓜却吃到了自己头上,被这么多人满是期待地看着,孙宁也不好真装聋作哑了,只能是干咳一声,开口道:“郭太守,且息怒听我说几句。” “陛下请说。”郭炎这时倒也没有继续坚持,神色一缓,恭声道。 “我以为郭寒他固然有些疏忽,但真论罪责的话,却不是太重。 “毕竟这也是有心算无心,总有防不着的地方。 “只要吸取了今次教训,他日不再犯同样的过错,便不算大错了。” 说着,他又看着郭炎:“我知道郭太守你这是出于城中律令威信考虑,觉着出了这样的差错,总有人得为此负责。这一点我也能理解,但是因此就要杀一个可用之人,却也太得不偿失了。 “更何况,我刚才已经当众说了,此事不作过多追究,你现在却又想继续问罪郭寒,这不是让我的话落了空吗?如此失信于人,我这皇帝却该如何自处?” 这最后一句算是正中关键,郭炎即刻行礼:“陛下教训得是,是臣急于处置此事,过于草率了。既如此,那郭寒他……” “他的死罪自然当免去,但稍作惩戒,以安众人之心还是要的。”孙宁突然帮他做出了决定,“这样,适才蒋推官不是说他失职之下当受一百军棍吗?那就打他一百棍便是了。 “职责什么的,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就让他戴罪立功吧。” 这下却是把郭家父子给安排了个明明白白,也让下面那些给孙宁递眼色,让他求情的梁州官员给弄了个目瞪口呆。 一百军棍,而且是当众挨打。 就算行刑之人手下留情,郭寒这脸也是丢得足够大了,足以打击他在梁州军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威望了。 就连郭炎,听到这决定后脸色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垂下的双手猛握了下拳头,心中甚至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杀意来:“早知道你如此奸猾,还不如让那些刺客杀了你呢!” 当然,这只是一时的气话,郭炎也在瞬间恢复平静,还用一脸感激的表情称谢道:“谢陛下维护犬子……郭寒,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过陛下隆恩?” 郭寒这时趴在地上,整个身子都紧绷得快要僵住了,双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要不是还有一分理智在控制着他,他都要扑上去干掉这个昏庸亡国君了。 但父亲的话他还是得听,收摄心神后,忙重重叩首:“臣拜谢陛下隆恩!” “罢了,都起来吧。只要你们将来忠心为朝廷办事,那就是最好的报答了。”孙宁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好像自己真做了一件大好事似的。 郭炎心里发苦,但此时也只能认了,当即开口:“来人,把郭寒带出去。 “明日中午,就在案发地点,与我当众打他一百军棍,不得有半点留情!” 当下,便有军卒面无表情地进来,带走一直低着头,再未出声的郭寒。 又是这么一番计较后,时间更是临近初更。 此时,大家都已疲惫不堪,而且不少人身上还沾着血,显得着实狼狈。 再加上大家的心情也有些古怪,显然是再没心情留在这儿与皇帝共同饮宴,为他接风了。 于是,就在郭炎的带领下,这些官吏全都再度行礼,然后告辞离开。 孙宁也没有要挽留他们的意思,只是笑吟吟地目送他们离去。 同时,他心里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和郭炎为首的这一干梁州官员的暗斗便已开启。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想,就在他稍稍活动了下手脚,打算去旁边的厅堂用饭时,魏绅已忧心忡忡地赶了过来。 这一路上,魏绅作为孙宁的贴身太监,其实都没能跟他有什么接触。 直到这时候,一切都安顿下来,他才能重新回到皇帝身边,此时急忙跪地行大礼:“奴婢魏绅见过主子,问主子安……” “起来吧。怎么,这几日不见我,你就气成这样了?”孙宁取笑道。 “奴婢哪敢有这样的念头啊?奴婢所以生气,是因为刚刚得到消息,他们,他们居然把羽林卫都给赶到了一边,只让梁州兵守着行宫各处。 “这不是,不是对主子的大不敬吗?” 作为宫里的老人,魏绅如何不明白宫禁大权落到外臣之手意味着什么。 孙宁也是眉毛一挑:“有这样的事?他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说,因为刚刚的行刺一事,显然就意味着有人将对主子不利,所以必须加强行宫这儿的防御。” “还真是找了个好借口啊。”孙宁叹了口气,这也算是郭炎对自己的反击了。 但如今寄人篱下,这口气也只能忍下来了。 所以在稍作沉吟后,孙宁只能道:“算了,且让他们嚣张一时便是。既然我来了梁州,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遭遇。” 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且安心韬晦,静候变数的出现吧。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4章 利与弊 时过午夜,梁州太守府后宅却依然灯火辉煌。 郭炎的书房内,方沐等一众心腹都悉数在场,而这其中,最叫人感到意外的,就非大少爷郭冲莫属了。 此时的他也和其他人的状态完全不同,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不时打着哈欠,对自己父亲和众官员商议的事情完全没听进耳去。 “你们觉着我这一步到底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郭炎也没太在意自己这个不争气的长子,转而将注意力放到眼下。 最受他信赖的谋主,也就是本城长史朱悬此时已经有了计较,当下便缓声道:“这就要看主公您到底有多大的抱负了。 “如果只是图一时之快,想趁此天下将乱之际,占一方天地以求自立的话,把皇帝如此请来终究是弊大于利的。 “但要是主公真有于将来争雄天下,甚至是取孙氏而代之的雄心的话,那将其捏在手里可要比放其在外要有利得多了。” 现在关起门来说话的都是自家人,大家也就没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作遮掩,对他如此直白的道出郭炎的野心,众人也没什么反应,反而愈发精神起来。 “我的志向到底如何,各位应该早知道了。”郭炎正色再度强调道。 但随即,他又苦笑:“可今日这一番变故,却是给我提了个醒啊。恐怕此事早已外泄,而有人更是不欲让我安然将皇帝拿在手上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早有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榜样在前,谁还不知道主公将皇帝迎来梁州所图为何? “那些人或许没有如主公般的胆色魄力,但也绝不会甘心看着主公借此机会步步壮大,并获得他们梦寐以求之大义名分的。 “所以他们才会用上这等阴险的釜底抽薪之策,一旦真于今日得手,那便可把弑君的罪名全然推到主公和我梁州的头上了。 “到那时,四周那些本就蠢蠢欲动的家伙便能名正言顺地联合发兵,至我梁州于绝地!” 方沐紧跟上的这番分析,更是让众人都频频点头,这正是今日这场刺杀背后更深层次的因由了。 不过在一顿后,他又道:“不过今日我们护住了皇帝,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的主动权在他们,那接下来主动权可就在我们了。 “主公,只要从那些被擒的刺客口中问出他们的来历,便可以此为借口,兴兵讨伐! “而且这次我们完全可以打出为皇帝铲除叛逆的旗号,可以诏告天下,将其列作与北边的平天逆军一样的反贼,甚至可以让其他各州官员也派兵共同出击,并听从主公号令。 “若有不遵者,便将他们也认作叛逆同谋,到时再作征伐也就理所当然了。” 房中那些个武将听了这番分析后,都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这正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大势啊。 就连郭炎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轻轻点头。 而这时,朱悬又开口补充道:“而这还只是第一步,用以震慑中原各方。 “接下来,我们便可按照之前说好的策略,以皇帝的名义向各方讨要钱粮兵马,甚至是去想法将他们收为己用。 “若是敢有不从者,便同样可以将与逆贼勾结,图谋不轨的罪名扣到他们头上,到时再发兵讨伐,也占着大义的名分了。” 说到这儿,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郭炎一眼:“想必这种种好处,以主公之英明自然早就心中有数了。 “您今日所虑者,无非就是接下来皇帝的安全,以及能否真正将之掌控在手吧?” “知我者,有崖也!”郭炎点头赞道,这有崖正是朱悬的表字了。 “今日皇帝的表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被我随意拿捏的昏庸懦弱之主啊。 “且不提他在经历那等险死还生的刺杀后依然平静如常的表现,就是那最后已然看穿我们的想法,却还是敢于出口,让我不得不严惩寒儿的做法,就可知他也是个胆大心细,更敢于出手的厉害人物了。” 说到这儿,他又不觉发出一声喟叹来:“我也是真没想到,当今皇帝竟然会在这场大乱后有如此变化。 “想当初在洛阳时,我每次觐见,都只觉着他就是个自私昏庸,从无大志,更无半点才能头脑的昏君。 “可今日看来,他早已非他,怪不得能在洛阳失陷后迅速再起,还把至关重要的南阳城都拿在了手里。 “方同知适才所言不错,我确实想当曹操。但问题是,曹操控制下的汉献帝不过一黄口小儿,全无半点威胁,只能唯唯诺诺。可咱们这位皇帝呢? “他就甘心做一个傀儡,助我不断讨伐四方,并在最后将其取而代之吗?” 方沐默然,随即与朱悬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就见后者笑道:“主公所虑者,就在于此了。 “在下不敢说这是杞人之忧,但我以为,这些问题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问题。 “主公,岂不闻衣带诏之事乎?” “你是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汉献帝联合朝中诸多臣子欲举事讨逆而传出的旨意?”郭炎皱了下眉头。 “正是。此一密行最终还是失败了,但有一点却是摆在大家面前的,那就是汉献帝在刚被曹操掌控时,也是不甘于被操纵,不甘于只做一个傀儡的。所以便有了衣带诏之乱。 “但结果就在这场乱子被平息,如董承等所谓的忠臣被诛杀殆尽后,汉献帝便彻底老实了。 “此后,他再没有过其他念头,哪怕多年后被曹丕强迫着只能禅让退位,他也是乖乖配合。 “在下以为,眼下的皇帝不过就是刚落到曹操掌握的汉献帝罢了,或许有些胆色,但终究难成气候。 “甚至于真论起来,他还不如汉献帝呢。至少汉献帝当初是真有忠臣在侧的,可他在我梁州城内,除了那几个太监,以及百十个护卫外,却连半个帮手都没有了。 “只要主公软硬兼施,一番整治,还不怕他不肯做那汉献帝吗?” 这番话真就解开了郭炎的心结,让他频频点头:“不错,此言甚是,倒是我有些多虑了。冲儿,这一路你都与皇帝同行,对他又是个什么样的看法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5章 父与子(上) 没有回应。 郭冲对自己老子的问话,没有作出回应。 因为坐在旁边的他正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居然打着瞌睡呢,嘴角甚至还有哈喇子流下来。 郭炎的脸又黑了,直想怒斥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旁边的方沐赶紧拉了他衣裳一把,才使郭冲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如此失态后,他嘿嘿一笑,一边擦了下嘴角,一边问道:“爹,你问我什么?” “我问你,对一路同来的皇上是个什么看法?这一路而来,你应该对他有所了解了吧?”郭炎勉强按下心中怒火,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一遍。 “呃,他为人还挺不错的,挺对儿子胃口的。尤其对美酒和美人一道,比我更有见地,真是让孩儿大开眼界啊。” 郭冲的回答让在场几人脸上又是一阵黑线,你这算是哪门子的评价啊? 但旋即,朱悬倒是眼中一亮:“这么说来,大少爷与他倒是挺投契了?” “也算不错吧,他没多少架子,还愿意和我同坐一车赶路呢。 “还有,他对咱们送回他的两个美人儿也很满意,一路上那个如胶似漆哟,我听人说,在车外都能听到那种动静……” 他说的是眉飞色舞,一副羡慕的样子,其他人则是暗自咧嘴,对这位太守大人的长子又看低了几分。 当真是什么样的人眼中就能看到什么样的事,让他去接近皇帝,旁敲侧击了解其为人,他倒好,了解到的都是些什么啊。 完全是把关注点给整偏了呀。 郭炎再度不满地哼了声,又问道:“其他的呢?你与他交谈时,他可有提到什么志向,提到将来的打算吗?” “有的,他说他要在将来打回洛阳,把那些叛逆全部杀光。还说只要我忠心于他,将来就封我做个侯爷……” 他的话引来的却是几名武官的一阵嗤笑,这等空口许诺,听在他们耳中分明就是痴人说梦了。 那孙宁真以为自己还是操持天下权柄,让万民叩拜的皇帝吗?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 就连郭炎都在那儿笑着摇头了:“咱们的皇上志向倒是挺不小的,但他有说什么具体想法,如何办到这一切?” “他只说要我们效忠,也提到了爹,说梁州有兵有粮,若是能助他重回洛阳,就一定会厚赏我郭家……” “罢了!”郭炎摆了摆手,不想再听这个废物儿子没有营养的啰嗦。 对这个不争气的长子,他是彻底绝望了。 明明他是长子,自己多年来也是一直悉心培养,可结果,就因为当年那点事情,就让本来好好的一个有为青年变成了这般惫懒模样,彻底成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之徒了。 相比起次子郭寒的自律英武,郭冲实在太不像是自己的儿子了。 甚至于,连娶妻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郭冲这个当兄长的都没能做到,却让郭寒这个弟弟走在了前头。 可以说在郭炎心里,自己这个长子真是哪哪儿都比不了次子。 本来这次自己是想最后再给他一个机会,好歹让他立点功劳,将来也好有理由封赏他。 可现在看来,连这点小事,他都办不好啊。 失望之下,郭炎只能是一摆手:“你退下吧。既然这次辛苦来回,就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再出去拈花惹草,惹是生非了。” “儿子哪有惹过什么事……”郭冲下意识就回了这么一句,却在看到自己老爹又把脸色一沉瞪来,才赶紧又改口应道:“儿子遵命便是。” 至于这话到底有几分是真,会不会守,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在郭冲离开后,郭炎又是一声叹:“想我郭家历代为将,居然就出了这么个不肖子孙,真真是……” “主公不必忧心大少,他其实还是挺有分寸,也用心完成了您吩咐下来的差事。”朱悬见状赶紧劝道。 “你就不必安慰我了,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我这个当父亲的会不了解? “有道是龙生九子各不相同,我次子已然不俗,长子没用也就这样吧。” 郭炎又叹息了一声,不过从他的比喻里,显然已经透出了些野心来。 “主公明鉴,在下可不是在用虚言宽慰您,大少爷他这次确实做得挺不错啊。 “一者,他与皇上真就攀上了交情,只他们一路同行同车,还时常饮酒,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 “二者,咱们的这位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从他的讲述中其实也已经能看透七八分了。 “这就是个志大才疏,同时又有些小聪明的主儿。或许现在还不会真肯安心与主公合作,但只要吃过几回亏后,也就会做出明智选择了。” “嗯?”郭炎稍稍迟疑地看了对方几眼,“你说的有根据吗?” “当然,他在大少爷面前说的话,我想大多数还是真的,他确实想回洛阳,只是靠自身那点实力显然是做不到的,所以才会想着通过大少爷来给主公您通气了。 “说是会厚赏他,会给他封侯,可其实还不是跟主公您说的? “还有就是今日他在刺杀一事上的表现,当时看着虽没有太过失态,但明显是受了不小惊吓,只在强作镇定而已。 “而事后,他又表现得极其大度,并没有怪责主公您的意思。 “如果只是如此,在下还会高看他几眼,可之后,他居然又对少将军不依不饶,还让主公打他一百军棍,就显得画蛇添足了。 “这只能证明他是刻意在向大家表明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想让所有人都明白自己才是做主的那个,就是主公你也只能听从其意思处罚亲子。 “这算什么?完全就是心里没底,强自表现而已。” 经他这么一分析,郭炎等人都对孙宁有了进一步的了解,纷纷点头称是。 “所以像这样一个皇帝,只消用上些手段,很快,他就会认清现实,乖乖与主公合作了。”朱悬最后总结道。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6章 父与子(下) 得出这么个结论后,郭炎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在发现孙宁与自己印象里那个昏君已有不同后,他还有心担心呢。 但现在看来,自己完全是杞人忧天了,就算真因经历了大起大落让孙宁的性子有所转变,但其能力头脑和性情终究不可能彻底改变,真跟换了个人似的。 “主公,其实在我看来,我们可以继续让大少爷和皇上多作接触,从而更深入地了解其为人和真正的想法呢。” 这次开口的是方沐,他显然也不希望完全让朱悬专美,所以也提出了他的策略:“这样一来,大少爷能继续立功,同时,也能让皇上少些抵触情绪嘛。 “毕竟他初来我梁州就被这样软禁在宫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妥啊。” “唔。”郭炎点头,从善如流,“那就让冲儿接下来管着梁园那边,帮我看紧了皇帝吧,顺便还能帮我套些东西出来。 “如此一来,也省得他再继续在外头厮混,给我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主公英明!”方沐忙奉承了一句,事情若成,也算是他的一份举荐之功了。 “那此事就定下了。”郭炎说到这儿,又把脸上的笑意一收,目光里透着丝丝杀意,“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却还是要从那些刺客口中挖出他们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末将明白,我已经让下属之人连夜对他们进行严刑拷问了!就是把他们煎皮拆骨,也要将幕后之人的身份给挖出来!” 直到这时,跟前几个武将才有说话的机会,本城斥候营的指挥周彪立刻就应声道。 “唔,多用点心,多撬开几人的口,互相比照了再来定夺。”郭炎又叮嘱了一句,这才端起一边的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 几名下属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而且看着时间都快到四更了,也就不再多言,纷纷起身告退。 最后一个作势离开的是朱悬,在出门时,突然又回头,轻声道:“主公,在下以为还是该先去看看少将军为好,以免他有所不满。” 说完,不等郭炎做出下一步的反应,他便已迅速离开。 郭太守闻言先是一愣,这是让自己去安慰郭寒吗? 可有必要吗? 这次的事情论责任确实是以他最重啊,毕竟城防事宜,以及昨日迎驾的安全事务都由他一力负责,现在出了这么大的差错,死了好些人,更闹得梁州人心惶惶,他自然是罪责难逃。 哪怕郭寒是他郭炎所重视的儿子,是所有人都认定了的将来的接班人,可也不能因此徇私,就放过他啊。 所以有必要因此去宽慰于他吗? 但又一想后,郭炎才明白过来,朱悬指的并非重责郭寒一事,而是指刚刚对郭冲的安排啊。 这边郭寒刚受惩治,颜面扫地。那边郭冲就被委以重任,到皇帝跟前去了,这恐怕真会惹来自己次子的疑心和不快啊。 郭炎也是熟知历史之人,自然清楚想要成事,自家内部必须安稳的重要性。 要是真跟某些人那样因为疏忽导致兄弟阋墙,内部生乱的情况,可太得不偿失了。 想到这儿,郭炎再不耽搁,即刻起身出门,再乘马直奔不远处的城防衙门。 之前被下令拿下的郭寒正被关于那边,等着明日中午受刑呢。 对于自己父亲的夤夜到访,郭寒还真挺意外的。 他说是被关押起来,其实就是做个样子,回了衙门,便只在自己的公房里忙于公务了,才刚睡下不久。 父亲到来,才让他赶紧起来迎接,然后好奇问道:“爹,你这是有何教训?其实只要让人来传个话,儿子就自己过去领受了。” 对这个儿子,郭炎就很满意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你也算是戴罪之身,还是我来见你吧。进去说。” 父子俩入内落座,又有下人送上热腾腾的茶点关门后,郭炎才看着儿子问道:“你可有怪爹吗?” “不敢。儿子知道,自己这次确实犯了错,该当受罚。” “是不敢,那到底还是有些怨尤的。这次确实委屈你了,其实真论起来,真正疏忽的是爹才对。”郭炎说着,摆手制止了儿子的解释,又道,“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你怕自己当众受罚,会导致在军中威信大减,从而影响了将来。 “其实你不必有此顾虑,你是我儿子,是我早就定下的继承人,而且几年来的功劳苦劳大家也都有目共睹,又怎么可能因这点事情就让他们看轻了你呢?” “爹……”郭寒没想到自己老爹这次会把话说得这么透彻,一时也动容了。 郭炎却不给他表达情绪的机会,又笑道:“你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其实也很清楚,爹百年后,我郭家也只有你能挑起来了。 “不,不单是我郭家,说不定就是整个天下的重担了。所以你一定要努力,无论是军政还是民政,都得好生去学,去做,如此将来才能服众嘛。” “是,儿子明白,儿子一定会努力去学,不让爹你失望的!”郭寒这下是更为激动了,父亲话中的意思,可太清楚不过了。 给儿子打了一针鸡血,让他兴奋起来后,郭炎才又把话题一转:“至于你大哥,他终究是我们的亲骨肉,所以该用还是当用。这次我就想让他与皇上多作接触,并把梁园那边的防务都交给他,你今后也好好帮衬配合着。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郭寒如何还不明白父亲连夜而来的真正意图? 这让他心中一阵感动,忙点头道:“儿子明白,大哥那边我会帮衬着的,不让他丢脸就是了。” 郭炎欣慰:“这我就放心了。只要你们兄友弟恭,我梁州就是铁板一块,何愁大事不成啊!” “儿子也相信,很快,咱们就能走出梁州,把中原都收入囊中!” 两父子相视而笑,所有疙瘩都已解开。 此时,已是五更,天渐渐亮起,新的一天,已然到来。 这也是孙宁初到梁州的首个清晨! …… 各位周末愉快啊!!!! 求下票和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7章 傀儡天子(上) 在郭家父子因为各种缘故整夜各种伤神奔波时,孙宁在行宫里却是吃饱喝足,一夜好睡。 本来准备好为他这个皇帝接风洗尘的酒宴,也全便宜了他和宫里的一干人等,就连守在外头的梁州兵马,也都被分了好些吃喝,让他们好一阵的感恩。 至于这里后宫的居住环境倒也相当不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以及各种因入冬暂时凋零的花木也是随处可见。 为他安排的寝宫更是极尽奢华,床榻桌几皆是上等的檀木所制,诸多古玩字画等等也都准备颇多,堪称真正的富贵栖身之所了。 如果撇去所面临的软禁局面,这样的日子说实话还是挺惬意的。 至少在这样宽敞软和的大床上睡着可要比之前在马车上过夜要舒坦得多了,一觉醒来,孙宁身上连日车马劳顿的那点不适已彻底消失。 在把两个前后贴在自己身上,兀自沉睡不醒的少女挪开后,孙宁下床,稍稍松泛了下筋骨,这才招呼了一声:“魏绅。” 就跟预料的一样,随叫随到的贴身太监已迅速推门而入:“主子有什么吩咐?早膳奴婢已经叫人安排妥当了,这就送来?” “嗯,就送来这儿吧。对了,杨轩他们可能入宫来见我吗?” 他提到的杨轩便是奉命一路追随,保护皇帝的羽林卫中人了。 这个杨轩论能力头脑什么的都没法和燕虎等人相比,没法做到独当一面,但却胜在足够忠心,所以孙宁便留在身边,当个侍卫统领来用。 魏绅苦了张脸回道:“主子,他们还不让人进来呢。不光不让杨轩他们进来,奴婢想出去都做不到。真是其心可诛,亏咱们昨天还分了吃食给他们呢。” 说着,又主动道:“要不奴婢再和外边的人交涉一下,可不能让他们如此胡来!” “罢了,他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与他们计较没的低了自己身份。” 孙宁笑笑,摆手道:“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杨轩他们还是可以进宫来的。那郭炎也没蠢到连这区区百来人都容不下。” “奴婢明白了,奴婢只是为主子感到生气。早知道这儿是这般态度,咱们就不该来的。 “一路让主子受累不说,一进城还出了这样的事情。奴婢当时可是吓坏了,生怕主子真被那些逆贼伤到。现在还……” 听他又要好一阵絮叨,孙宁只能打断:“好了,先去给我把早膳送过来吧。说不定过会儿就有人要上门来了,我可不想饿了肚子去和他们计较。” “是,奴婢这就去。”魏绅答应一声,便匆匆去作安排。 用过早饭,孙宁又在院子里活动了一番身体,正想去前头随意转转,一名侍女便赶了来。 在到算是寝宫前的垂花门边,方才驻足行礼道:“陛下,郭少爷在外求见。” “哦?”孙宁略感意外,没想到今日第一个来见自己的居然是郭冲。 当下也没做什么犹豫,答应一声,便由其带路,直朝外而去。 这次和郭冲相见当然不是昨日的正殿了,而是边上的一座小阁子里,里头已经生起了三个暖炉,倒是温暖如春。 孙宁才坐下,郭冲已被带了进来。 他看着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不说,身子还有些发抖,行礼的动作都有些僵硬:“臣郭冲参见陛下。” “不必拘礼了,坐下说话吧。”孙宁笑笑,“你怎么就一大早来见我?之前不是提过这次出门多日,回来怎么也得去那如意楼里好生快活上几日吗?” “咳,别提了。”郭冲苦笑,在孙宁面前,他倒真没多少拘谨,心里话直接就说了,“今日一早我还睡着呢,家父就让人把我叫了过去,然后告诉我,皇宫的护卫差事就全交我了。” 看他这一副无奈的样子,孙宁也为之失笑:“有差事还不好,看你这一脸的抱怨。” “陛下您是有所不知啊,臣这些年里哪办过什么正经差事啊,也就这次去了趟南阳,把您接了过来。 “然后家父就说我和陛下关系不错,就让我和陛下多多亲近,索性将这儿的防务都交给臣了。” 说着,他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显然更希望自己只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而不用有什么担子在身。 孙宁也不好对此安排有太多评价,只能道:“既然是郭太守的意思,想必总不会错的。其实你能随时进宫来陪我说说话,也是不错的嘛。对了,那你现在急着来见我又有何事啊?” “哦,臣早早来见陛下一是把臣现在的职务向陛下说明,今后陛下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便是。二则是,替家父来问一句,待会儿就是我那弟弟受刑之时,不知陛下可要去一观吗?” 让郭寒挨一百军棍也算是孙宁的意思了,所以此时要受刑,郭炎便想请他过去看着,算是给个交代了。 孙宁却把头一摇:“这却不必了。既然郭太守已经传下话去,我自然信得过他。而且现在想来,其实郭寒那也是尽了心的,让他受这一百军棍也委屈他了,我就不去看了。 “这样,待会儿你回去后,就跟郭太守和郭寒表示一下我的歉意,昨日我也是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的。” “陛下言重了,我那弟弟他确实办砸了差事,也该受点教训。” 两人又是一番寒暄后,郭冲才起身告辞。 不过看他那出门时的磨蹭,以及脸上的痛苦模样,孙宁又是一阵好笑。很显然,这位是真不想吃苦受累啊。 只是在门又被关上后,孙宁的笑容又迅速消失,口中轻轻念叨了一句:“郭冲,你真就那么简单吗?”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位郭大少现在所表露出来的一切,都藏着玄机。 或许表面看来,他真如言行一般的不着调,可是孙宁还是能感受到其荒唐惫懒的表象之下的,那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郭冲去后,孙宁在这儿又变得无所事事起来,接下来整日都未见有其他官员前来,就好像他这个皇帝才到梁州一天,就已经被所有臣下给遗忘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8章 傀儡天子(中) 不光一天如此,接下来的三日里,除了郭冲每天都来陪孙宁闲聊几句,其他人就没有进宫来。 孙宁也曾跟人打听过,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自郭炎而下,梁州所有官员都忙于手上的政务,暂时都抽不出空来。 什么叫有名无实的傀儡天子啊,现在孙宁可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而问题在于,他甚至都没法主动做什么来解开这一局,他的话连这座行宫都传不出去,而且郭炎等对他也足够恭敬,吃穿用度什么的,那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啊。 就在孙宁渐渐不耐,想着该不该亲自闯下严守的宫门闹点动静出来时,第五天,郭炎终于带了一干官员进宫求见皇帝了。 孙宁倒是有心让他们吃个闭门羹出出气,但终归没那么幼稚,便又在正殿里见了这一干臣子。 在照例的君臣见礼后,孙宁便首先出口问道:“郭太守,我这几日想要找你问些事情,却怎么就不见你和诸位爱卿进宫啊?” “陛下恕罪,臣等实在是忙于各种事务,才一时抽不出时间来问安。”郭炎忙装模作样地请罪道,“尤其是关于这次陛下被逆贼行刺一事,臣等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日审问查察。” “哦?这么说来,今日你们来见我,这是有眉目了?”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 随着郭炎说话,梁州专司查案的推官蒋柯便也站出来说道:“陛下,此番臣等当场活捉刺客有三十二人,其中有二十人却因早有准备,不久便自尽身亡了。 “不过好在还留了那十二个活口,臣等便对他们严加刑讯,但他们的嘴却是极硬,几日里各种酷刑加身,也不见这些人吐露实情的。” “哦,那还有什么法子查明幕后主使吗?”孙宁也来了兴趣,忙追问道。 “这些刺客都是江湖中的好手,看似来自天南地北,但其实却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之前都是在各自帮会或家族中犯下过错,被逐出,或是主动叛离原来的帮会。” 孙宁点头,表示理解,他想到了当日亲眼所见的那个可怕的圆球,以及上头所刻的“唐”字,还有就是被郑证因与自己联手才拿下的那个腿法高手。 此等高手,确实都有着相当的来历啊。 蒋柯继续道:“从这一点,臣终于是想到了如今江湖上一个新近崛起不旧,但却实力不小的帮会,名叫百逆盟。 “这一帮会就是以吸收在别家帮会容不下身的叛逆之辈为己用,才能在短短时日里就于各方势力中占得一席之地。而且听说,这百逆盟在数月前,已投靠到了淮北廉州的太守柳川直手下。” 孙宁的眼睛眯了起来,目光看向郭炎:“你的意思是,已经查明是那廉州太守柳川直派的刺客欲杀我?” 郭炎会意,又开口道:“陛下明鉴,在得知此一结果后,臣也多有疑虑。毕竟廉州柳家也算是满门忠烈,对朝廷立下过大功劳,柳太守更是和臣一样的朝廷地方大员,实在叫人无法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是……之后的种种证据却都指向了此点。” 蒋柯立刻跟进:“是的陛下,臣又仔细查过,虽然这些刺客所用兵器都是随处可见的寻常之物,但他们身上的衣物,尤其是贴身的那些,其用料明显都是廉州当地有名的腾麻。 “如果只是一两人的衣着用料如此,倒还能算是巧合。但是这些刺客至少有半数衣物都带了廉州来历,就很成问题了。 “还有,就是当时他们藏身的那几间铺子,事后臣等仔细追查,深挖,也都确认了那些铺子都在一个来自廉州的商人名下。 “这更可从侧面来印证他们与廉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了。” “陛下,还有一事,臣也是在昨日才发现的,那就是臣手下的一名参赞,竟在事发前便已逃离梁州。而他也是知道臣欲迎陛下来梁州之人,而且其籍贯,也赫然是廉州!” 郭炎神色凝重道:“通过此间种种,臣可以确认,那些刺客的幕后主使之人,便是廉州太守柳川直无疑了。 “此人当真是丧心病狂,不但早有自立之心,甚至还欲谋刺陛下,真真是罪该万死,该灭其九族以警天下。” 说着,他又踏前一步,直看着孙宁道:“陛下,臣以为对付此等无君无父,无法无天的弑君逆贼,就该以雷霆重击,果断铲除。 “还请陛下传旨天下,让我大越臣子起兵共讨之。臣愿意亲率我梁州大军,去廉州,生擒此等乱臣贼子,献于陛下驾前!” 来了,在做了这么多的铺垫后,对方终于是图穷匕见,把真正的意图给亮到了明处。 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挟天子以讨不臣。 作为已经将皇帝拿捏在手的郭炎,自然会想出一切法子来借天子之名去拿外部的敌人开刀了。 有了皇帝旨意这支令箭在手,他便能肆无忌惮地出兵,而且还把持着大义的名分,让天下人不能说他是在侵犯他人城池。 毕竟到现在,中原及南方各地都还尊奉大越朝廷为主呢,至少表面上还是大越臣子。此时打出这面旗号,却是完全占据了道德的高地,叫人难以抗拒。 “还请陛下下旨,使天下人都知道廉州太守之狼子野心,不赦之罪,使天下共讨!”其他人也跟着请求道,声势着实惊人。 孙宁心中苦笑,之前还觉着自己没有存在感呢,现在倒好,存在感一下就来了。 可是这滋味儿依然叫他很不好受啊,他只觉着自己就是个提线傀儡,只按照郭炎的意志来下达所谓的旨意。 “这不正是我来此时就已经料到会有的结果了吗?”孙宁很快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还不是与对方为敌的时候,既然是傀儡天子,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所以在稍作沉吟后,他到底还是点下了头去:“郭太守,诸位爱卿,都起来吧。你们说的不错,此等逆臣正该起兵讨之,以安天下。 “我这就下旨,让我大越各地的兵马共同征讨。不过,我也希望郭太守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59章 傀儡天子(下) 见皇帝点头应允,郭炎心中自是一喜。 但随即,听他还有下文,又微微皱了下眉头:“陛下请说,只要臣等能做到的,定尽心去办。” “不是让你们去做什么,是我也想去廉州,亲眼看着那柳川直被我大越天兵拿下,以泄我心头之恨!” 孙宁的条件却让众人又是一愣,郭炎更是立刻摇头道:“陛下恕罪,此一点请恕臣不能应允。” 见孙宁也因此脸色一变,朱悬便在一声咳嗽后迅速出列开口道:“陛下,郭太守他不让您去廉州也是出于您的安全考虑啊。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一旦有个疏忽,让您有所损伤,那我等臣子可就罪莫大焉了。 “而且,陛下您身系社稷天下,区区一个廉州,一个柳川直又算得了什么,岂劳您御驾亲征呢?那样虽说会鼓舞我梁州全军士气,但传出去,也弱了我大越朝廷的声望啊。 “所以还望陛下以朝廷大局为念,在此静候佳音捷报便是。” 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全都跟着劝说起来。 而他们的说辞其实也都差不多,但态度却是完全一致且强硬,根本不给孙宁说服他们的机会。 孙宁脸上满是失望,深深地叹了口气:“诸位爱卿关心我的心情,我自然能够理解,可此等逆贼,朕真恨不得亲自将他擒获啊!” “陛下放心,到时臣等定会将此逆贼生擒活捉,献于陛下面前,再让陛下好生发落他!” 郭炎说着,又提议道:“那就请陛下现在就下旨吧。” “好,我这就命你郭太守带梁州兵马去往廉州捉拿柳川直前来问罪,但有敢为他做事,阻挠此事者,皆为其同党,尽可杀之! “还有,再宣告天下,着我大越各地官员也一起出兵,共讨此逆贼,不得有误!”孙宁立刻随口传达下了一道命令。 其实真要计较起来,这连道口谕都算不上,听着也太简陋了些。 但对郭炎他们来说,这却是足够了。 他们要的,只是皇帝的一个态度而已,有此背书,再传旨天下,发兵廉州就完全合乎法理了。 当下里,一旁就有书吏快速写就了一份文辞优美,对仗工整的诏书来,再由郭炎捧着,送到孙宁的案前,让他最后落笔用印。 孙宁也不带半点犹豫的,立刻就取笔唰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又拿过早备好的一枚印玺,郑重其事地盖了上去。 直到重新将印玺拿起,把诏书交给郭炎,孙宁才蓦地发现这枚玉制的印玺居然还挺眼熟的,正是当日自己穿越过来时,也曾见过的东西。 这么看来,之前郭炎不但让人把诗情画意姐妹从行宫带走,连这些皇家的东西也一并拿了。 当真是蓄谋已久啊,所有一切都已经早在数月前就安排妥当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那么一闪而已,孙宁很快就回归眼下,笑道:“郭太守,我以为既然要出兵廉州,又要号召天下忠臣以你为首共讨柳川直,就不能只让你以眼下的身份出兵了。” “陛下的意思是?”郭炎心头顿时一动,脸上露出喜色来。 “我觉着,以郭卿你的功劳,朝廷现在又当用人之际,自该提拔于你了。 “这样,在次就先委屈你,只任枢密院副使一职,如此也足够你号令天下各州府兵马,率他们攻打廉州了。 “而等到你凯旋归来,我再当着天下人之面,提拔你为本朝太尉,执掌我大越天下兵权,用以北上夺回洛阳,北抗鬼戎入侵,你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啊!” 孙宁话一说完,郭炎还没有什么表示呢,其他官员已一个个都激动地大声称颂起来,“如此,何愁廉州不克,天下不安啊!” 郭炎这时才也跟着现出一副惊喜的模样来,赶紧拜倒:“臣惶恐,臣拜谢陛下隆恩!” 孙宁忙摆手道:“郭卿你快起来,你是朕的股肱,是我大越的干城,自当受此封赏。只要你能继续为朝廷立功,我自然不吝封赏,无论是爵位还是官职,都一定不会少了你的。” 说这话时,他心里却是一阵冷笑,这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啊。 自己一个傀儡皇帝,也就这么点作用了。 既然现实如此,那与其等着他自己要求升官,还不如主动给出呢。 这样既拉近了双方关系,也能削减对方对自己的提防之下,同时还能帮自己争取点好处呢。 所以在郭炎满脸感恩地站起来后,孙宁又道:“对了郭卿,我还有两件事想与你商量呢。” “臣惶恐,陛下有什么事吩咐便是,谈何商量……” “是这样,之前自南阳来梁州时,一路都是由杨轩他们一干羽林卫护我左右,最是忠心不过了。 “但自我入城后,他们却被隔绝在宫外了,这实在于理不合,传出去倒叫人议论我这个皇帝忘恩负义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能否让他们回行宫这边当值,在我身边听用啊?” 郭炎稍作思索,便回道:“陛下顾念旧情,真让臣等钦佩。也是臣等思虑不周,想着想查明他们的身份无误后再让他们到宫里伺候陛下。 “现在他们的身份确实也查得差不多了,既然陛下开口,臣自当遵旨。待会儿就让他们来见陛下。” 孙宁满意点头:“这就好。还有第二件事,我觉着一直待在行宫这里也太气闷了些,便想着能在梁州城里四处转转,不知郭卿能否应允?” “这个……” 郭炎这下却是有些犹豫了,在他原来的设想里,是要将孙宁这个傀儡皇帝一直软禁在行宫里,隔绝他和其他人有过多接触。 但现在,他如此配合,倒真叫郭炎有些不好拒绝这一要求了。 毕竟人也没说其他,只是想出宫散散心嘛。 一番权衡后,他还是只能含糊道:“陛下恕罪,非是臣不肯让陛下出宫,实在是发生了行刺之事后,臣等担心梁州城内还有其他逆贼潜藏,欲对陛下不利啊。 “所以还请陛下稍作忍耐,等确认城中完全安全,臣等又将逆贼抓来后,再让您外出散心也不迟。” 等到那时,自己威望大起,就不怕这傀儡天子做出什么意料外的事情来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0章 十步之内必有忠良(上) 在得了皇帝的旨意后,郭炎等人也就不再多作耽搁。 只和孙宁说了片刻闲话,便一同告辞出宫。 接下来,自郭炎而下,整个梁州境内,上下人等都有得忙了。 无论是传递散播皇帝命自家征讨廉州的旨意,还是准备兵马粮草,挑选可用的将领官员,对他们来说,都是迫在眉睫,又必须尽快敲定的事情。 毕竟兵贵神速,在这个变化多端的乱世里,早一步将廉州拿下,就意味着自家实力能得到进一步的扩张,从而达成所愿。 不过郭炎这次对孙宁倒还算守信,离去后不久,杨轩便已在宫外求见,算是正式准许这百十名羽林卫将士回到皇帝身边听用了。 得到禀报的孙宁没有任何迟疑,就让杨轩进来见自己。 这位三十来岁,身材魁梧,长相粗犷的羽林卫牙将在进到暖阁,看到皇帝后,便立刻跪地叩首,满面羞愧地认错请罪道:“陛下,臣没用。这几日让陛下在这儿受委屈了,还请陛下责罚……” 孙宁见状忙亲自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又岂会怪你呢?若真算是错,也该怪那些拦阻着你们,不让你们进宫的人才是。” “陛下……”杨轩一阵感动,用力吸了下鼻子,才看着皇帝道,“要是您真觉着在此有什么危险,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回南阳去!” “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孙宁把脸一板,佯怒呵斥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说法?” “陛下息怒,这只是臣等私下里琢磨的…… “想着陛下刚到梁州就出了行刺大案,之后又被他们软禁在此,连臣等都不能见,心中自然是不快的。 “在臣看来,他们分明就是怀有二心,此地实在有些凶险啊。” “哦?还想到了什么,也一起说出来吧。”孙宁目光一闪,试探着又问道。 “其实这天下间的忠臣义士还是很多的,只要陛下肯下旨,自有人能如臣等一般豁出命来保陛下重掌大权!” 眼见孙宁似乎有些动了心,杨轩更来了精神,言之凿凿道:“就是在这梁州城里,也有不少人愿意为陛下牺牲一切呢。” 孙宁的神色愈发缓和,还顺着对方的话头道:“是啊,这普天之下,皆是我的子民嘛,哪里没有忠臣呢?有些人想要为朝廷尽忠,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陛下圣明,所以臣以为……” “这些话可是有人教你这么说的?这几日里,应该有梁州官府的人在暗中与你们有过接触了吧?”孙宁突然截断他的话,追问道。 杨轩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早就被皇帝给识破了。 既然如此,那就老实说话吧。 当下就道:“陛下果然英明,这些话确实是梁州转运使楚文泽楚大人教给臣,让臣在有机会面见陛下时所说。” “转运使……你是怎么与他产生交集的?”孙宁顿时眯了下眼问道。 “这几日臣等被留在城西军营,日常所需的粮食都是由这位楚大人所提供,见了几次后,他找了个机会,便把心中所想告诉了臣。” “你觉着他的话可信?”孙宁盯住了这位,心里想的却是,这杨轩还可以信任吗? 虽然说他是自己从行宫带入邙山,又从邙山带到南阳,再从南阳带到梁州的真正亲信。但终究人心难测啊。 杨轩可不知孙宁心中已给自己打上了问号,只是有些兴奋地如实道:“臣一开始自然也有些疑虑。但昨天夜里,楚大人又把我带去了他家中,我才知道他对陛下是真个忠心耿耿啊。” “怎么说?” “他家中佛堂内,常年都供奉着我大越列祖列宗的神主牌,每日晨昏叩问,不敢有丝毫懈怠。 “另外,他这段日子里,也早和城中另外一些依旧忠于陛下的人联合在了一起,昨夜还把他们歃血为盟,哪怕舍命也要为陛下夺回大权的誓书都取出来让臣看了。 “那些东西都做不得假,一旦外泄,就是破家灭族的下场。 “所以臣以为,楚大人他们是真心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的忠臣。他说陛下在梁州已身陷危机,那应该也不会有错了。” “你说的确实不错,早在来这儿前,我就知道处境不会太好了。 “只是没想到啊,居然还有此等忠臣,愿意为我抛家舍命,实在叫我心中感动。” 孙宁满是感慨地叹了一句后,方才道:“这样,你去做安排,这两日,我要见到那楚文泽。” 杨轩一愣:“这……怕是有些难吧? “楚大人也曾说过,如今这行宫内外早遍布郭炎的人了,以他的身份根本没法单独见到陛下啊。而且宫门那边,臣等也做不了主啊。” “你怎么就没想着变通一下呢?” 孙宁叹了口气,指点道:“他无法光明正大地来见我,就不能乔装改扮成羽林卫的将士来见我吗? “现在郭炎已经准许你们入宫了,百多人,任谁也不可能都认全的。 “到时,只要让他扮作羽林卫,跟了你一起来见我,不就能瞒天过海了吗? “毕竟此事干系重大,我若不亲自与他见见,和他深谈一番,可不敢真信了他一个梁州官员啊。” 杨轩这才恍然,用力点头:“是臣愚钝,臣知道该怎么做了。这几日里,我会去联系楚大人,再带他来见陛下。” 孙宁满意点头:“那就去吧。对了,之前那几只鸽子已经放出去了吧?” “回陛下,早在抵达梁州时,臣已经按您的意思,把那几只鸽子都放出了。” 孙宁吐出一口气来,满意而笑,这才让这个心腹侍卫退下。 只是在对方出去后,他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消失,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来:“这还真是十步之内,必有忠良啊……” 这一刻,风从没有完全关严实的门缝中吹入,直吹得孙宁衣袂飘荡,让他投在后方墙上的影子都有些扭曲,宛如一只怪兽正张开巨口……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1章 十步之内必有忠良(下) “微臣楚文泽拜见陛下!” 只过了两天,杨轩真就把人给带进了宫,来到孙宁跟前。 这是个四十来岁,看着颇显精明的男子,身材有些瘦削,导致那一身羽林卫军服穿他身上有些大了。 孙宁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这才笑着上前搀扶:“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楚文泽,我记得你,之前在正殿我还见过你呢。” 楚文泽有些激动地点点头:“是啊陛下,其实在知道您要来梁州后,臣就已经决定向您效忠,帮你拿回本城的控制权了。哪怕因此丢了性命,也甘之如饴。” “呵呵,你言重了,现在我还是皇帝,这梁州不还是在我的号令之下吗?”孙宁却不接他的话,转而说道。 楚文泽的神色立刻变得更加激动:“陛下您难道还看不出郭炎此人的狼子野心吗?他把您接来梁州根本就不是真要效忠于您,重整社稷啊,而是……而是欲效法那曹操之流,做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勾当来啊!” “是吗?”孙宁依然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人也重新回到了上首座位处。 “臣明白了,陛下这还是信不过臣啊。” 楚文泽露出一丝失落的表情来,但旋即又稍稍振作:“臣能明白陛下的顾虑。但臣要说的是,臣是真心为陛下,为我大越江山社稷考虑才不顾安危来见陛下的! “臣也是十年寒窗苦读,饱受圣人教化的读书人,深知为人臣者,忠字当先的道理! “为了能帮陛下夺回梁州控制权,臣更是已经豁出去了一切。同时,城里还有不少同样志向的人,我也早与他们有过联络,共同立誓歃血,写下字据了。 “陛下要是不信,臣可以把这份东西都交您收藏!” 说话间,他已从怀中取出一份文字,高举过头顶。 在孙宁点头后,魏绅才过去小心接过,仔细看了没有问题,才将之送到皇帝案头,让他仔细观瞧。 孙宁随手打开那文书,只见上头赫然是有些触目惊心的暗红字体,还真是用的血写就,还能闻见血腥味呢。 而其内容,最上边是几人立下的誓言—— “我等九人同心一致,愿效忠大越皇帝陛下,清奸佞,夺君权,拿回梁州。 “为达此目的,纵破家身亡,亦不有悔,苍天可证! “如有违誓言,天弃之,地厌之,必死于刀兵之下,子孙尽绝!” 再之后,就是九个字体各异的签名了,其中楚文泽的名字赫然是在最上头的,显然他正是这些忠于皇帝的臣子们的领头人了。 孙宁再抬头时,脸上已满是感动之色:“都说十步之内必有忠良,朕这回是真信了。 “想不到,都到眼下这时候了,在这梁州城里,还有这许多如楚爱卿你这般的忠贞义士。实在叫我,深为感动啊!” “陛下……您能相信臣等,臣便很感激知足了。 “其实何止是梁州,这天下间,真正忠于朝廷,忠于陛下的臣子百姓也还有许多,要比那些狼子野心的逆贼要多得多! “臣相信,只要陛下真个登高一呼,拿下梁州,重整山河便指日可待了!” 楚文泽这时也激动了,大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说得好,若是天下都是如楚爱卿你这般忠臣,我何愁天下不定! “要是这次真能如你所说,即刻拿下梁州,再顺势重回洛阳,夺回天下,朕定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到时,我一定会封你一个,一个计相之位,让你执掌天下财税!” “臣拜谢陛下信任!”楚文泽再度叩拜,随即才抬头,“陛下,其实臣今日敢这么说,就是因为这次确实就有机会拿下梁州。” “嗯?此话怎讲?”孙宁顿时更来了兴趣,急忙问道。 “回陛下,因为很快,郭炎便会率大军离开梁州,到那时,城中防御便必然空虚,正是臣等起兵,帮陛下夺回大权的最好时候。” 孙宁微微点头,郭炎将起梁州之兵攻打廉州,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楚文泽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索性又把一些关键处都给点出来了: “陛下或许还不知道,郭炎对这次征讨廉州可是极其重视,早在一两月之前就已做起了准备,所以出征时,也必然倾尽所有。 “毕竟他所图甚大,就寄希望于凭此一战彻底慑服周围各方州府,使他们前来归顺了。 “为此,梁州的守御力量必然会变得时分微薄,而且他们只会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对外上,反而疏忽城内之事。 “而臣,正巧便被郭炎任作留守梁州,筹措供应粮草的主要官员。 “虽然梁州城之后的城防不在臣的掌握内,但也能凭此做出相应布置。 “再加上其他各位大人与我配合,只要抓住机会,就能一举把那些忠于郭家的逆贼一网打尽,彻底拿下梁州! “而只要拿下梁州,便意味着断了郭炎大军的后路。 “到时只要陛下挟此下旨,又何愁那十万军马不乖乖就范,重新效忠陛下与朝廷呢?毕竟就连他们的粮食供应,都在臣等手中拿捏着,一旦我们断了供粮,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番长篇大论的计划说下来,不光杨轩和魏绅两个听得激动不已,就连孙宁的脸上也满是期待之色:“这还真是一条妙策啊!而且还能把后患减到最小,毕竟到那时,郭炎及其麾下的精锐都已离开梁州了。” “陛下圣明……所以陛下,您是已经答应了吗?”楚文泽一听,更是一阵欢喜,看着孙宁问道。 “当然答应,到时你举事,我便出宫,有我出面,何愁城中诸事不定! “那些留守的梁州兵再怎么说也是我大越的臣下,我这个皇帝让他们改弦易辙,他们又岂敢不从?” “陛下圣明,我大越重兴有望!” 只这一次见面,君臣二人就把重新夺回梁州的计划给敲定了下来。 看似平静的梁州城,将要起一场比刺杀更大的风波了! …… 周一啦,求个票,求收藏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2章 誓师出征 当战争机器隆隆开动时,便如利箭离弦,再也没法回头。 梁州城在进入冬月中旬后便是这般光景,整座城池,及下属各座县城的风气都为之一肃,各地兵马不断调动起来,之前储藏于库房内的粮食,也被有条不紊地装车待发。 所有的一切,都向城中官民传递着一个消息,郭将军就要起大兵出征,讨伐外敌了。 而在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来天后,也终于到了大军出发的时候。 其实按道理来说,只十来天的准备,根本不可能让一支数万人的军队真正做好出征的准备,尤其是粮秣调运,各地兵马的调集,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但是这回的梁州出兵,却真就只用了十天就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不是郭炎手下的官吏人马真就能力出众到可以一当十来用,而是因为早在几月之前,整个梁州都已经在为此一战做着准备了。 各下属县城的粮食早已开始调运,只是最近才把速度加到最快。 各地兵马也是同理。 冬月二十三,天正好,晴朗微风。 在梁州城西南那座足可容纳数万人的巨大军营的校场之上,等待出发的梁州军精锐已悉数列队等候。 他们个个精神饱满,目光坚毅,对这一次出征,全都抱着必胜的信念。 而随着日头升起,郭炎已一步步走上了最前方的将台。 身着明光铠甲,腰悬长刀的他,此时更是显得英武不凡,宛如天神降世,叫全体将士为之心折。 在他站定后,那几万将士便已齐齐拜倒,大声喝道:“见过大帅!” 数万人的吼叫如雷声隆隆,扩散着传出去,整个城池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各位将士不必多礼了,都起来吧!” 郭炎面色严肃,大声喝道,一句话间,下方的吼声便迅速停止,偌大个校场竟已鸦雀无声,只听他做最后的誓师讲话。 “自三月前,逆贼平天军攻入我大越都城洛阳而来,天下已纷乱不堪。 “到如今,不但内有平天军这样的反贼四处为祸,窃据都城,外有鬼戎占据我北疆诸多城池,窥伺中原; “甚至还有那早有野心,欲图自立的叛逆之臣,竟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我身为大越臣子,世受皇恩,实在无法忍见我大越江山社稷因此沦丧,无数百姓子民惨遭兵灾之难,死于刀剑之下! “故而,这几月来,我一直厉兵秣马,做着出征护国的准备。甚至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我郭炎的忠贞之心,还不辞艰辛,让人把皇帝陛下也接到了我梁州,想以此为契机,号召天下各方臣子起兵勤王!”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突然就变得激烈起来:“可谁能想到,那些乱臣贼子的疯狂还远在我的想象之上! “他们为了乱我社稷,竟不惜派出刺客于我梁州城内发动刺杀,差点就让陛下受损,实在是罪该万死! “我身为大越臣子,断不能容忍这样的逆贼继续逍遥在外,所以此番便决定发兵,直袭廉州,将那刺杀一案的幕后元凶柳川直生擒活捉,献到陛下面前,以警告天下,重振我大越纲纪!” 说着,他又是一顿,再度提高声音,喝道:“诸位我梁州的将士,可愿随我前往廉州,杀敌擒贼,重光我大越朝廷吗?” “我等誓死追随大帅,破城拿贼!” 当下里,就有前排的一些将领大声给出了回应。 然后,后方那些兵将们也都跟着叫嚷了起来。 一开始,他们的叫声还挺混乱的,嘈杂的叫人完全听不清到底在叫些什么。 但随着有人领头,叫声就变得一致起来,变成了最简单的两句话: “破廉州,活捉柳川直!” “必胜!必胜!” 这声浪之大之统一,更如声声焦雷,不住从校场朝着四面扩散,回荡在整座梁州城的天空之上。 就是还在行宫里的孙宁,都已经清晰听到了这动静。 这让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笑容来:“这次的声势倒真闹得挺大,看来也是为了彻底激发军心斗志吧。 “不过你终究还是不敢把我这个皇帝拉到全军面前,帮你鼓一鼓士气啊。不然或许效果会比眼下更好呢。” 郭炎显然是完全没有这一打算的,在看到这数万大军群情激荡,齐声应和的场面后,他已经相当满意了。 在声声“必胜”的呐喊里,他已唰的抽出随身的佩刀,直指向南边廉州的方向,大声喝道:“大军出发!目标,廉州!” 全军先是一静,继而便是整齐划一的一声:“喏!” 然后,本就齐整的队伍,便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以相当齐整的方阵开始朝着校场外移动而去。 此时才天亮不久,但这么一支数万人队伍的调动,再加上后续的粮草辎重的跟进,导致他们真正要离开梁州城时,已经是中午之后的事情了。 作为主帅的郭炎并没有和中军一起离开,而是留在了最后。 此时,他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长子郭冲:“冲儿,接下来城中许多事情,就要交你和你二叔一同来管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爹你放心,儿子一定会尽心去做的。” 郭冲难得严肃了一回,只不过那脸上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还是让他的保证有些叫人不那么放心。 郭炎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而看向了自己的弟弟郭烽:“接下来城中一切,都按我之前与你说定的来,不可有半点差池!” 要比自己兄长儒雅许多的郭烽当即拱手应道:“大哥放心,我省得该如何行事,一定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嗯,皇上那儿,冲儿你也要多多上心。”郭炎在又和儿子提醒了一句后,方才飞身上马,一鞭落下,那匹神骏已长嘶着,如闪电般直朝着城门冲去,转眼间,便已追上前方队伍,大队兵马,加速向前。 郭冲稍稍弯腰目送自己老爹远去,再回头看看明显空下来的城池,心里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发紧。 …… 周一,求票,求收藏,求一切支持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3章 一箭三雕(一) 太守郭炎率八万大军征讨廉州,这让整个梁州城自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但对还在行宫里的孙宁来说,就没什么区别了,唯二略有不同的,也就是本来驻守在行宫内外的五百兵马减作了三百,以及之前经常入宫的郭冲三天里就来见了一回。 倒是本该更加忙碌,需要他调度粮秣运送前线的楚文泽,却在二十六日午后,再度乔装来到孙宁跟前。 他完全看不出多日辛苦的疲惫,反而整个人都显得相当亢奋。 在孙宁让他免礼平身后,便直接道出了自己的来意:“陛下,咱们的机会已经到了!” “你是说是时候出手夺城了?”孙宁也是面色一凝,沉声问道。 在对方应是后,他又有些顾虑道:“你都安排妥当了?有几分把握?还有,会不会太急了些? “毕竟郭炎他率军离城才三天,去得不算远。要是他闻讯赶回来……” “陛下放心,一切臣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楚文泽赶紧拍着胸脯保证道:“梁州四门,五处粮仓,两座军械库,臣都已经安排了可信之人守住。 “只待动手,它们便会悉数落到我们控制里。 “还有城中驻军,几个将领也都被臣收买,只有郭烽等少数几人臣不敢打草惊蛇。但只要控制住了下面的人,几个为首的根本不值一提。” 说着,他还又上前一步,看着孙宁道:“至于陛下担心郭炎会闻讯回兵,就更是多虑了。 “因为一者消息肯定就传不出梁州;二者,按时间推算,这时的廉州也已经知晓他出兵进犯。说不定已经派出兵马正面拦截。 “在此等情况下,他若真回兵梁州,后路必然会被廉州军追击,到时只会是一败涂地! “所以陛下,眼下便是最好的起兵之时,只要您登高一呼,梁州城便已唾手可得! “还请陛下以我大越江山社稷为念,可不能再犹豫拖延,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了呀!” 说完这些,楚文泽当即拜倒,一副你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的架势。 孙宁脸上也是一片挣扎,半晌后,才道:“我知道你忠心,也知道这机会难得。既如此,我就信你! “对了,现在城里除了你,还有哪些人也将跟着发动,我们的人马够用吗?” 见皇帝已然有了决定,楚文泽立刻更来了精神:“陛下圣明,城中还有通判、参军、巡防等文武官员愿意效忠陛下。 “我等麾下可用的兵马,再加上各自家中健仆,共计有五六千人。在猝然而发的情况下,足以抢占所有关键处,拿下城池了。 “只不过,接下来,却还需要陛下出面,安抚阖城人心军心。” “好,我听你的。那时间定在何时?” “今夜二更,先从太守府下手,拿下郭烽等关键人物,然后臣自会派人杀到这儿,迎陛下出面。” “唔,那我就在这儿等你的捷报了。好好干,事成后,朕定不会亏待了你!” “陛下圣明,臣告退!” 在得到孙宁的允准后,楚文泽是彻底放下心来,退出去后,脸上更是难掩狂喜之色。 只是转身关门后的他,却并未看到,孙宁脸上也在同时露出了一抹笑容,那是那样的莫测高深。 只有前世那些最熟悉孙宁的“狂狼”小队的队友们,才会明白,这笑容意味着他将要把到嘴边的猎物彻底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不留半点了! 不过这样的笑容也就在孙宁脸上出现一下,旋即,他就把同样神色严肃的魏绅叫到跟前,说道:“近来你可以出去,那现在就外出一趟,替我去见个人。” 魏绅下意识就应了声,可是等他听到孙宁让他去见的人是谁,以及要传的是什么话后,他却是彻底呆掉了:“主子……” 孙宁却不给他劝说的机会,坚定道:“照我说的做,快去! “还有,换身衣裳,尽量低调了去,不要让人太早知道你的动向。” “奴婢,奴婢遵旨。” 魏绅对皇帝那是百分百的忠诚,别说只是去传话了,就是让他现在自尽,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的。 ……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来,又是一天夜幕降临。 跟往常一样,因为局势不稳,入夜之后,梁州城里便已施行起了宵禁。 在初更之后,整座城池更是陷入了宁静,街面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人了,就连以往经常可见的巡夜兵马,这段也不到三成。 如此一来,自然就给了某些人以机会。 比如这时,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便已明目张胆地奔行于梁州街头,竟是直朝着太守府方向而去。 而在他们进入到太守府所在的本城最大的长街上时,左右两边的岔路口,居然也有相似装扮,胳膊上缠一条红布为记号的人马同时抵达。 在确认双方的记号后,几路人马便迅速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支一两千人的队伍。 然后就在一名手提钢刀的大汉的带头下,直冲向黑沉沉卧在那儿的太守府。 “杀呀!” “为陛下拿下梁州,就在今夜!” “今日就是我等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在冲到门户紧闭,看起来都没什么防御的太守府前时,带头几人已大声喊出了各自的口号。 这让后边那些汉子们越发的激动起来,涨红了脸,奋力前冲,直接就拿各自的肩膀狠狠地朝着太守府大门撞去。 轰—— 只一下间,那看似挺结实的大门便被他们撞得洞开,所有人更是如猎食的野兽般,汹涌冲入。 与此同时,也有一支五百多人的队伍已冲到了行宫跟前。 这里的守卫本来就已经减少到三百来人,再加上现在又是半夜,更只有不到百人守在宫门前。 在看到这许多人冲杀过来时,他们都没作什么抵抗,便仓皇朝里退去,却把个宫门彻底向敌人敞开。 让他们长驱直入,转眼已冲到了作为前殿的大片区域内,四周更无遮挡。 为首的楚文泽见状心中更是的啊定,一切都依照自己的计划发展,看来已然要成功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4章 一箭三雕(二) “杀!” 封一平高喊着,一马当先,一步已突入到梁州太守府的二堂,身形一转,直扑向左侧第二间的公厅。 作为梁州太守帐下偏将,封一平之前曾在这处衙门里当值,可太清楚里面那些重要官员的行为习惯了。 如今留守梁州的郭烽,便是个极其仔细负责之人,在眼下这个他需要一肩担起城中各项事务的重任面前,他必然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公事上,晚上也会留宿于自己的公厅中,以防有意外发生。 而只要能一下便拿下杀死郭烽,城中其他人马便会瞬间群龙无首,那此番的起兵夺城便算成功八成了。 砰响声中,厅门已轰然被撞开,刀光自封一平的掌中绽放开来,一下就把前进路上的一扇屏风劈成两半,而他人也已一步蹿到了后边那张木榻前,便欲再挥刀斩下。 可随即,封一平便呆住了。 前方床榻之上被褥齐整,竟不见人睡卧,那郭烽并不在此。 “怎么会……” 就在他为之错愕,呆怔的同时,外间骤然就响起了阵阵利箭破空的嘶鸣,旋即便是声声惨嚎已跟着响起。 这让封一平的双眼顿时一红,心猛然下沉,迅然转身,就朝着厅门扑出去。 他这一支人马并没有准备弓弩,那这突然而起的箭声又意味着什么? 可还没等他真到外间呢,就已看到这空荡荡的衙门院子的墙头,假山之后,以及那些本该空下来的厅堂公房里,已经冒出了无数人影。 相比于自己所率的这些由部分梁州兵马,部分各家奴仆所组成的仓促之师,这些从暗处冒出来的家伙可要有序而利落得太多了。 在一阵乱箭把外间众义兵射得队伍纷乱,人心惶恐之后,这些人已从四面八方呐喊着包杀上来,就连后堂,也已经有一支两三百人的队伍挡住了正要杀进去的一支义兵。 “中计了……” 这声惊叫哀叹不止出自封一平之口,更来自所有义兵心底。 只一个照面间,他们便已彻底陷入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随着一身火红色衣袍,手持两条钢鞭,犹如猛虎扑入羊群般杀到他们面前的郭烽被人认出后,这些义兵最后的那点斗志都消散了。 在连续数鞭把挡在前进路上的叛军打得脑浆迸溅后,已再无人敢直面这位“梁州之虎”的凶悍扑杀。 随着他冲到,甚至已经有人破胆之下,直接弃械跪地:“将军饶命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 封一平的心更是瞬间已沉入谷底。 对方的出现,便意味着自家行动打从一开始就已经落入到他们的算计中,这儿分明就是一个大大的陷阱啊。 而事到如今,别人或许还能弃械投降,以求活命,可自己作为主谋之一,是断没有退路可走的! 想明白这一点的他当即咬牙,把刀举过头顶,暴喝一声:“郭烽,纳命来!” 步履坚定而快速,卷起半尺尘土,他已如旋风般直冲到郭烽跟前,狠狠便是一刀猛斩落下。 封一平自觉这一刀已是这辈子自己使出的最完美犀利的一刀,借着声势,或许真能一刀重创了郭烽,从而一举扭转战局! 但这个念头也就在他脑海里只一转,便被现实轻易破碎。 当! 郭烽只往侧方闪出一步,手中左手鞭便轻巧提起,稳稳架住封一平自以为最完美的一刀,都不见有丝毫吃力的表现。 同时,右手鞭急探挥出,在封一平还不及收刀自救的空档里一击而中。 砰! 封一平肩头中鞭,惨哼一声,急步跌撞着就朝后退去,眼中已被恐惧所侵满。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郭烽只是仗着身为郭太守的弟弟才能在军中地位超然,军权在手,自己要比他强过太多了。 可直到此时,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才是那个无能孱弱之人,居然连对方的一招都抵敌不过。 他退得快,郭烽追得更快。 就在封一平踉跄后退,想入房中再作计较时,郭烽已如影随形般跟了上来,奔行间,双鞭已如疾风暴雨般劈头盖脸地冲着对方追打过去。 虽然封一平已竭尽所能地抵挡招架了,但终究还是跟不上这等迅猛的攻势。 随着受伤的臂膀力道一虚,中门顿时大开,便被一鞭抢进,胸口连中两下,一口鲜血夺腔而出,身子一歪,便向旁边倒了去。 此时,他离刚冲出的公厅门槛都还有三步距离呢。 完了…… 封一平苦笑,转眼再往前方扫去,更是面色惨白。 就这短短的片刻工夫里,外间的战斗已告一段落。 那些拼凑起来的义兵压根不是真正的梁州精锐的正面之敌,更别提现在还是己方中计,被四面包抄的情况下了。 在几个死硬份子被相继杀死后,其他人便都有样学样地抛下兵器,抱头跪了一地。 也正是因为场面如此顺遂,郭烽才会以主将的身份追打封一平。 更早知道战果的他冷笑着两步逼近到封一平面前,一脚飞起,已将他手中刀踢得飞了出去,然后才居高临下俯视着说道:“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喂不熟的狼崽子了! “不过这次还真得多谢你们了,让我们梁州可以一扫城中隐患,今后再不用为可能存在的叛逆伤脑筋。” “你……”这满是嘲讽的话语让封一平的脸色又是一变,隐隐间,更是明白了些什么,“你们早就知道我们的安排?” “不错,就让你死个明白吧。” 随着说话,郭烽已让人上前,将封一平绑了起来,口中则继续解释道,“早在你们进行所谓的忠君联合时,我大哥就已经把一切都掌握了。” “什么……”封一平彻底不敢相信了。 他本以为这是自己今日起兵时哪里出了纰漏,走漏了消息,才使郭烽早早作下安排,导致功亏一篑。 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要比自己所想的更加恶劣与可怕了。 郭烽冷笑看着他,说出了最诛心的话语:“要说起来,你也算是为我大哥称霸做出一点贡献,要没有你们这一场,我们又怎么会完成这么个一箭三雕的计划呢?”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5章 一箭三雕(三) 一箭三雕? 听到这说法的封一平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剧变,终于是明白了过来。 皇上那儿! 既然太守府这边他们早有安排,又怎么可能放松对皇上那边的守御呢? 至于第三雕,他已无心去做猜想了,整个人已经因为恐慌和懊恼而颤抖起来,面庞扭曲着嘶吼道:“你……” 郭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封一平,然后下令:“把他带下去。到时我要将他们和城中其他蠢蠢欲动的叛逆一起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一声遵命后,立刻就有兵卒涌上,将已然瘫软在地的封一平架起捆绑,再拖着就往出走。 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回神,高声叫道:“你们才是叛逆,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纵然我失败了,总有一日,你们也必然事败被杀,死无全尸啊……” 面对封一平的诅咒,郭烽只是冷然一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转而抬头就朝着侧方黑暗的天空望去。 此时,梁州城内还有多地有厮杀声传来,尤其是与此只隔了一条街的行宫所在,都有阵阵杀声不绝于耳。 但作为如今掌管梁州大小军政事务的掌权者,郭烽却未见丝毫惊慌,反倒是老神在在地回到自己的公厅,要了杯热茶,慢慢喝着,等待着下面将士的禀报传来。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笃定是完全有根据的,就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里,便有不少消息都传递了回来—— 城中那些个粮仓军械库确实在同一时间里遭遇突袭。 但是在守军早有准备的安排下,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偷袭者甚至连仓库大门都没能摸到,就全数被围歼当场,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在得到这一连串的捷报后,郭烽脸上的笑意便更笃定了:“很好,这一下,城中那些隐藏极深的叛逆们就被全数挖出来,都成我们砧板上的鱼肉了! “还有皇宫那边,也没了动静,那就让我过去和咱们的皇帝陛下深谈一番吧!” 心里想着,把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他才慢悠悠起身,随着一声令下,亲率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就朝着行宫那边而去。 想必那皇帝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眼下的情况呢,只要他跟随楚文泽他们出得皇宫,就意味着他已完全涉足今日的叛乱了。 到那时,自己便可趁机对他下手。 先把他左右一切可用之人都换了,再给他施加足够的压力,从而使其真正认清事实,成为一个再没有半点自主之力的傀儡木偶! 相比于抓出城中那些叛逆的一雕,皇帝这一雕才更重要。 不过在郭烽看来,对自己大哥,对整个梁州来说,这边被射下的两雕,还是不如自己兄长在前线将要趁机射落的一雕了! 念及于此,他又突然想到了城中另一个与自己有着相似职责的侄子郭冲。 “有人见冲儿他出来主持局面吗?”郭烽稍稍顿马,转头问左右道。 旁边下属们都呆怔地左右看看,然后都摇了头。 “将军,中午之后,就没人见过大少了。” “我听说他在午后去军营带走了一支五六百人的兵马,也不知去了哪里……” “难道他又跟往常一样,溜出城去狩猎了?”郭烽作着猜测,本来得意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阴影,“真是胡闹!怪不得大哥从来就没想过要栽培他,他根本就扶不起来啊!” 今日城中变故频发,郭冲作为仅次于自己的梁州留守要员,却一直都未露面,这传出去,对他本就不高的口碑的影响可又不小啊。 但最后,他只能是一声冷哼,不再多说,继续带兵,直朝着行宫而去。 …… 很快的,他们已来到行宫跟前。 这里比之前更为冷清,不见有兵马驻守,门户洞开,完全是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看来已经得手了!” 郭烽更喜,当即一策马,就当先直往里头冲去。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了,因为在他眼中,如今的孙宁已是他们郭家手拿把攥的一个傀儡,自然不用再当回事! 其他人马也紧随其后,杀气腾腾地直朝内去,很有种要把整个行宫彻底翻过来的意思。 可就在他们来到隔开前后朝的那一堵高墙和宫门前时,却有一队人马火速迎了上来。 同时随着一声喝令,上方更有弓弩手突然露面,拿弓箭瞄了过来。 然后,一个让郭烽颇为熟悉的声音也跟着从高墙上传下:“什么人,报上名来!” 完全是一副你们胆敢硬闯,就直接乱箭齐发,全军突击的架势。 “冲儿,你怎么在这儿?”郭烽满脸惊讶地止住坐骑,抬头朝着上头喊道,仔细看着那几根火把照耀着的身影。 “二叔,你怎么也跑来这儿了?”郭冲虽然这么说着,但语气里却多有防备之意,“难道你也和那些逆贼勾结在了一起,想要掳走陛下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是你二叔,是你爹的兄弟,哪来的什么和逆贼勾结……”郭烽心中生出浓浓的不妙的情绪,口中则斥责道,“倒是你,这大半夜的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城里刚才的动-乱你可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还和想要杀进这儿对陛下不利的逆贼作战了呢。不过二叔你放心,我们已将他们尽数全歼在这儿了!” “你说什么?” 郭烽心里更是咯噔一下,然后就听得身旁那些将士突然指着不远处的黑暗一阵惊呼:“那是什么?” “是尸体……好多尸体……”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前方广场上,赫然倒满了和自己穿着相同战袄的尸体。 有人拿着火把上前一照,更是惊叫连声:“是我们营里的人,是赵老四他们几个……” 随着这些人的一阵大呼小叫,郭烽身子更是一阵发僵,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居然真成事实了。 当下里,他也顾不得其他了,厉声朝郭冲叫道:“楚文泽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二叔是说那叛逆首领楚文泽吗?”郭冲在上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拍了下手。 旋即,一排火把在城头亮起,将这一段墙体照得如同白昼,也就把上头悬挂的十多颗首级给亮明在了下方众人眼前!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6章 一箭三雕(四) 郭烽一眼就看到了中间那颗死不瞑目,满脸都是恐慌的首级。 那正是楚文泽的脑袋,是他今早还近距离接触过的亲信的脑袋。 只是那时楚文泽的脑袋是在自己的肩膀上扛着,还是一副信心满满,尽在掌握的得意模样。 可现在,却已成了孤零零一个首级,凄惨地被挂在了城墙之上。 “你……”郭烽心中大为恼怒,便要对这个自己从来就看不上眼的侄子呵斥出声。 可结果,郭冲却抢先一步叫道:“二叔,这楚文泽带人深夜闯进宫里,还杀散了守宫门的将士,这分明就是起兵造反,欲对陛下不利的叛逆之举。 “我等身为臣子,又得父亲之命在他离开时镇守梁州,自然有责任把这些叛逆尽数诛杀,确保陛下安全! “二叔,你到底是什么来路,难道真就也和他们一样,想要趁我爹领兵在外,于梁州城里发动叛乱吗?” “简直一派胡言,我是在平定叛乱……” “那你为何迟迟不来,直到这边战事都结束了,才带兵过来? “而且,现在还是这么个态度,见了楚文泽这个叛逆授首,反倒有些激动愤怒了?” 郭冲的一连串发问,把个郭烽都给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和手下亲信自然知道这一场计划的具体步骤和目的,但更多的普通将士可不知道这一系列的布置,甚至在他们眼里,自家太守大人还是忠于陛下的大越忠臣呢。 至少今时今日的郭家,还没有胆量真正脱离大越朝廷,自立一方。 对皇帝,也得保证表面上的尊敬,不敢有任何僭越的举动来。 所以此时的郭烽是真有些无言以对了,计划完全被破坏,让他后续的招数再也施展不出来。 所以,在沉默后,他只能闷声道:“城中乱象不断,我也只能先平定纷乱,再来见陛下。你是有所不知,就连太守府,都被人带兵强攻……” “原来如此,却是小侄错怪二叔您了。”话虽是这么说着,郭冲却没有半点让人开门,放郭烽他们进去的打算。 然后还解释了一句:“二叔,你也是知道的,爹他一早就把保护陛下的职责交给了我,所以我得上心,有所得罪,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不会,但我也是大越臣子,现在更是职责在身,总得确认陛下安全才能放心。你让我先见见陛下吧。”郭烽这时只能退让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认皇帝还在自家掌握,不然真就后患无穷了。 “这个……”郭冲却还有迟疑。 “这样,就我一人进去,你总放心了吧?”郭烽没好气道。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很不着调的侄子,今日倒真表现得很是谨慎了。 “二叔息怒,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会对你不放心呢?那就请你一人进来吧。开门!” 他口里说得漂亮,但终究只让对方一人进入。 郭烽这时也懒得再与他计较了,当下沉了张脸,下马步行,从开启一线的宫门穿过,进到里头,就立刻和下来的郭冲照了面。 看着侄子这一副笑眯眯的惫懒模样,他又是一声冷哼:“你还真是尽忠职守啊?对了,怎么就会带兵来此的?而且还是如此深夜?” “这个……我也是听说有人意图谋反,才奉皇上之命前来布置。” “听说?听谁说的?” “自然是皇帝陛下了。” “什么?” 郭烽再度惊讶,但这时两人已快步来到一座还亮着灯的阁子前,郭冲朝他一笑,便先一步过去,敲响了房门。 随即,里头便有了应答:“谁?” “魏公公,郭冲有事要见陛下,我还领了我二叔前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门内稍稍安静了一下,很快魏绅就把门打开,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躬身道:“二位大人,陛下请你们进去说话。” 与外间的冰寒不同,这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孙宁只着一袭长袍,坐在那儿,笑看着两人:“我刚才听到外间也有杀声不断,可是梁州城内也生出变故来了?” 郭烽他们先行了礼,这才各自起身,应道:“陛下说的是,刚刚有逆贼在城中生乱。不过,都已经被臣带人给一一平息了。” “那就好。郭将军不愧是郭太守最信赖的几人之一,当真是能力出众啊。” 郭烽实在没心思再与孙宁兜圈子了,当即直接问道:“陛下,这宫里也出了事?您是怎么知道此事,还早有准备的?” “因为那逆贼楚文泽曾乔装入宫来见我,还跟我说什么,他们将趁着郭太守出兵廉州,而在城中发动叛乱,还意图让我成为他们的首领呢。” 孙宁的回答让郭烽的眼皮又是猛然一跳,这正是他一早就设下的计划啊,怎么就成这般地步了? “但我怎会不信郭太守和你们这样的忠臣,反倒去信他这样一个逆贼呢? “所以我表面答应了他,随后却让魏绅出宫把此事告诉了郭冲,并让他即刻做出安排,带兵前来。 “一方面,确保我在宫里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把这些叛逆一网打尽。 “结果郭冲他做得很不错,真就没放跑一人。” 听完这简单的讲述,郭烽只觉着心口都在滴血了。 楚文泽可是梁州城里转运粮食和筹谋用计等方面的高手啊,是自己兄长几大幕僚军师之一。 然后现在,他居然就死在了郭冲手下。 而更叫人难受的是,他们杀他还是用的如此名正言顺的理由,让郭烽或郭炎今后想为他报仇平反都找不到任何理由啊。 更叫人无法接受的是,这么一来,这个一箭三雕的完美计划就已经失败一半了,而自己此时还得强颜欢笑,不敢表露出真实的想法来。 看着对方一副吃了瘪又没法发作的痛苦模样,孙宁嘴角一翘,笑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样,接下来的事情就交你们处置,我便回去歇息了。 “对了,你们给郭太守传句话,我是很信得过他的,那些别有用心者的诽谤中伤,我是一概都不会信的。” 这话说完,孙宁不等郭烽做出反应,已经起身往出走,带了魏绅开门而去。 房中只留下郭家叔侄,一个打着哈欠,一个满脸纠结……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7章 一箭三雕(五) “陛下,臣罪该万死……是臣愚钝,居然做出那样的决定,差点就累得陛下……” 当次日,城中一切都已明朗后,杨轩真是惊悔万分,当即就来到孙宁跟前,不住叩首认错,只一会儿工夫,他已额头见血。 但坐于上首的孙宁却并没有开口安抚,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脸上不见半点喜怒,就好像对方不是在跟自己认罪似的。 直到杨轩最后把牙一咬,突然又道:“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有一死才能让陛下相信臣没有悖逆之心……臣这就出宫自尽,以全忠名!” 说着,他跪伏于地,却是慢慢地朝后退去,真就想退出去自我了断了。 孙宁目光深邃地看着他,直到见他就要起身跨出门槛去,方才沉声道:“慢着。” “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儿吗?” “臣不该听信他人言辞,导致险些陷陛下于险地。陛下怀疑臣之用心,也是应该的……” 面对杨轩停步后的回答,孙宁撇嘴一笑:“看来直到这时候,你依然还没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错了呀。 “哼,你对朕的忠心我自然确信无疑,不然我也不会只带你来梁州了。 “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愚笨,还喜欢自作主张,这才是你此番犯下的最大的过错。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一介武夫,无论头脑算计都远不是那些官员的对手,居然还妄图想帮我解开眼下困局。这等大事,真就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就能替我做主的吗?” 这番话说出来,让杨轩脸上的懊悔之色更浓,后背都生出汗来,才知道原来是打根子上自己就犯下大错了! “我把你带来梁州,不为别的,就只是让你必要时护我周全,再替我做些跑腿的事情而已。可你呢? “居然自作主张,甚至都等不及向我禀奏,就去和那什么本地忠良扯上了关系!你可知道我们在此的真正处境,可能分辩那些所谓的忠良有几人可信,几人又只是他们拿来试探你的?” “臣知罪,臣糊涂,臣该死……”杨轩再度跪地叩首,这次的反应要比刚才还激烈。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因为差事办砸而主动揽责认错,那现在才是真正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这时,就算孙宁真让他出去就抹脖子,他也会毫无怨尤就自尽赔罪的。 “这次的事情幸亏我察觉得早,方才没有惹祸上身,但今后却说不定了。所以打从今儿开始,你一切都要谨言慎行,只做我吩咐你做的,旁的一句话都不准说,一件事也不许做,明白了吗?” 面对孙宁继续沉着脸做下的规矩,杨轩先是一愣,继而便再度用力叩首,满头是血都顾不上了:“谢陛下不杀之恩,臣一定谨记教诲,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皇帝如此说来,就意味着不会真让他以死谢罪,这对杨轩来说,自然是好事。 “那就出去吧。这段日子好好守着宫内,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孙宁摆了下手,这才让他退下。 直到杨轩千恩万谢地离开,孙宁才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却未见轻松。 说实在的,对这个下属,他是真有心让他自尽了事的,但到最后,还是没能下定这个决心。 毕竟现在正当用人之际,而且自己的身份又挺尴尬的,实在不好向下面的人传递出负面的情绪。 所以哪怕杨轩犯下大错,也只是敲打一番了事。希望他能吸取这次的教训,今后能低调谨慎些吧。 就连魏绅,都觉着这样放走差点坏了大事的杨轩过于仁慈了,忍不住小声道:“主子,您这也太宽仁了些……” “我知道,但也没法子,谁叫现在我也没多少可用之人呢?不过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这是郭家给我挖的坑,所以倒也没有任何损失。所以,罢了,就算是小惩大诫吧。” 魏绅一脸惊讶:“主子,您真是一早就看出有问题了?” “是啊,可以说,打从我到梁州,杨轩他们被安置在外,我就有猜到他们可能会被人利用了。” 见魏绅更为不解,孙宁又是一笑,解释道:“你还记得当初我在南阳时说过的话吗? “以如今梁州之势,我既然来了这儿,那带几千还是一百人其实都没有区别。而以郭炎的眼界魄力,又怎么可能会把这区区一百多人的羽林卫放在眼里呢? “可他竟真就把人暂时与我隔离了,这事本身就存在疑问。他肯定不会是为了防我用他们在城中作乱,或是想拉拢他们才这么做的。唯一的解释,就是想在他们身上做点文章。” “主子的意思是,其实这一切他们早就在设计了?”魏绅这才恍然道。 “就是这样了。与我隔离,让他们感到不安与愤怒,才能找到可趁之机,让手下可用之人扮作忠义之士来接近他们,并让他们相信双方是一路的。 “眼下的事实不就给出明证了吗?杨轩完全相信了楚文泽的鬼话,甚至还主动来见我,引荐此人。” “他们……他们真是好阴险……” “再阴险也有破绽,留杨轩他们在外是一方面,这个楚文泽更是一个大大的破绽。” 这让魏绅又感到有些疑惑了:“奴婢愚钝,他又有什么破绽?” 孙宁捧起杯子,喝了口里头的参茶润喉,方才继续道:“他的身份。 “他可是梁州转运使,现在还操持着境内粮草军械的调度事宜,那是何等重要的职位啊。你说,如此要紧的位置,郭炎又怎么可能让一个可能存在悖逆之心的人占着呢? “所以打从知道他身份后,我就彻底确信此人不可信,这完全就是个阴谋陷阱了。而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是没有错的。 “不过这样也好,他们设下陷阱想对付我,我却正好将计就计,以此来达成我一箭三雕的计划。 “现在看来,这一次,我是彻底成功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8章 一箭三雕(六) “一箭三雕?”魏绅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满脸的疑问。 他只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用了,完全想不出这事上自己主子到底达成了哪三个目的。 孙宁显然兴致不错,也不介意多跟他说点东西,便又仔细解释道:“这第一雕你刚刚也看到了,便是好生敲打杨轩等人,让他们今后都能老老实实的,别再搞出其他花样来。 “你可别小瞧了这一点,有时候坏事,多半就在这些人身上。把他们骨头抽紧了,总归是错不了的。” 魏绅点头,这一点他倒是可以想明白,同时第二点他也想到了:“主子,这第二雕就是让梁州上下不再怀疑您吧?” “不错。 “他们虽然把我请来,其实心里却是多有提防,总怕我不肯安心做他们的傀儡,所以闹出这一场,也是想借机来个杀鸡儆猴,并顺便把我身边可用之人尽数除了。 “这一手曹操对汉献帝用过,现在他郭炎不过就是想东施效颦罢了。他离曹操还远得很,而我更不是那懦弱无能的汉献帝刘协!” 说到这儿,孙宁眼中更有厉芒闪过,把杯中参茶一饮而尽,又是嘿然一笑:“不过这样也好,如此结果,却让他们再不好怀疑我要与他们作对了。 “说不定等到郭炎回来,我就不必再继续禁足行宫这儿,可以在整个梁州城里到处走走看看,也就更自在些了。” 魏绅心里有些苦涩,是为孙宁眼下的处境感到难过:“主子……委屈您了。” “呵呵,不过是一时受人之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百忍方可成事嘛。 “要是连这么点忍性都没有,我还拿什么去和天下的乱臣贼子们斗呢?” 孙宁一笑后,又看向他:“怎么样,现在你看出我要射中的第三雕是什么了吗?” “奴婢愚钝,左想右想,也没能想明白。” “这次牵涉到的人不就那么些吗?你怎么会想不到呢?” “是借此机会除掉了那个楚文泽吗?” “他对梁州,对郭炎或许有些用处,但还不是我目的所在。他死不死的,无关紧要。” “那奴婢就真不知道了。” 孙宁瞥了他一眼:“人都让你去见了,怎么就给忽略了呢?这第三雕,自然就是郭冲了。” “郭大少?他……他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怎么看也算是立下了功劳吧?” 魏绅说着,又觉着有些别扭,因为对梁州来说,郭冲的做法真能算功劳呢?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从表面看,他好像是坏了郭炎的好事,但真论起来,郭炎也只能捏了鼻子认下这份功劳,并把楚文泽真就当成叛逆论处。不然,就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有问题了。 “所以郭冲必然受赏,而这,才是我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郭大少受赏,是主子希望看到的?”魏绅再度疑惑。 孙宁笑笑:“现在的梁州,上下铁板一块,我们是看不到半点机会的。 “既如此,我就得想法把这块铁板给拆散了,想办法去找出其中的缝隙来。而这郭冲,便是我能找到的,最顺手,将来破坏力最大的一条缝隙了。” “他……奴婢愚钝……” “觉着他好像就是个普通纨绔,没有半点上进心,所以对梁州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用处?” 孙宁了然问道,见魏绅点头,便摇头道:“你是这么想的,似乎整个梁州上下人等都是这么想的……但事实果然如此吗? “郭冲他看上去是个只知道寻欢作乐的纨绔,但在我与他接触来看,在纨绔的表象下,却藏着一只猛兽,一只名为野心的野兽!” “这……奴婢真看不出来。” “要是连你也能看出来,那他早就露馅了。只有和他有着相似心理的人,才能看出来。”孙宁说得很肯定,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郭冲和他还真挺相似的。 都是表面不着调,但却有着别样的野心,或者说雄心。 “他会这么做,其中一定另有原因,而且多半和郭炎有关。 “这种压抑伪装,要是没有契机,或许就会装上一辈子,但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便会突然爆发,把积攒了多年的仇怨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个点,并在此期间,一点点做出布置。 “想要吞下梁州,就得除掉郭炎。想要除掉郭炎,就必须让郭冲为我所用。而这次的事情,就是一个把他真正拉到我这边的契机。 “所以,在我看来,这一箭三雕中,其他两件还不算太要紧,能让郭冲与我站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对了,还有一点也可以佐证我对郭冲的判断。如果他真是个什么都不想理会的纨绔,这次我让你去见他,跟他借兵设伏于宫里,他是完全可以拒绝或是自己抽身不来的。 “可结果呢?他不但来了,还把事情办得极其漂亮。这,或许也是他在向我传递一个信号,一个咱们两个可以联手做番大事业的信号!” 听完这番解释,魏绅足足愣了有好半晌,这才由衷道:“主子真是英明聪慧,这天下间,就没有主子您办不到的事情……” “你就不要说这些奉承话了,要真如此,我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被人软禁,连性命都操于人手的地步了。” 自嘲一声后,孙宁的目光中又闪过一丝疑惑来:“不过眼下我最感兴趣的却不在我们身上,而在郭炎。 “我总觉着,他设下这么大一局,应该不只是想除掉城中的不安因素,或是针对我,他应该还有更为重要的目标。 “或许,应该就和他此番的廉州之战有关,但一时,却又没有头绪……” 魏绅却不以为然:“主子,您是不是太高看他了?” “不,郭炎的能力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地位了。还有,做任何事,都不能轻视自己的对手,尤其是我现在面对的局势,就更不能有丝毫的马虎大意了。 “就让我看看,他郭炎到底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吧!” …… 求收藏,求票!!!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69章 一箭三雕(七) 腊月初十,廉州,虎翼关。 北风紧,雪纷飞,把整座依山而建,隔绝南北的关隘都染作一片纯白,也让这座中原雄关变得愈发的难以攻下。 这虎翼关正是廉州境内最重要的一座门户所在,纵然只有不到一万守军,都能把十万大军死死挡在关外。 而这次,整座关城里却赫然已吞并五万许,更有廉州太守柳川直亲自坐镇,指挥应对。 如此,纵然梁州郭炎亲率八万精兵扑来,连日攻打之下,这座关城依然固若金汤,未损分毫。 而且看起来,这样的战事足以持续一年,两年……甚至更久。 因为关内无论兵马粮草,都准备得极其充分,还日日有车马自后方将廉州各城的辎重兵械络绎送来,支撑着他们顶过一场接一场的强攻。 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柳川直深信,郭炎是不可能有太多时间,不计一切地攻打此地了。说不定很快的,他就会仓促收兵,到那时,便是自己趁势出兵反击,将此大敌彻底斩杀。 虽已临近黄昏,天色渐暗,朔风更紧。但柳川直还是甲胄齐整的,出现在了关城顶部,一边发话鼓舞着守军将士,一边则不断打量着数里外的梁州军营。 “他们已有两日没有再发动攻势了吧?”他在说完一番激励的话后,扭头问自己的心腹姚显道。 后者立刻回道:“大人说的是,自两日前他们又在我关下丢了三四百条命后,就再没有动静了。 “想来,应该也是心中肉痛,不敢再作强攻了吧?” “呵呵,那也在情理之中。换了我,短短时日里就折了两三千人,连破关的机会都没有见,自然也会心生迟疑了。” “大人高见。不过,卑职却也担心他们这是在拖延时间,等着别处军马赶来合力攻我廉州。” 姚显露出担忧之色说道:“卑职可听说了,这次那郭炎在出兵前可是打着皇帝旨意,号令中原各方一起出兵打我廉州的。” 这份担忧不光是他,其实虎翼关,乃至整个廉州,上下许多人都有。 柳川直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瞥他一眼,哈着热气道:“别处的援军?你们多虑了,就眼下这天下大势,他就算拿出皇帝的旨意来又如何,没有人会傻到这时拿自己手上的兵马来为他郭炎打江山的。 “大家自谋出路,壮大自己都来不及,一份诏书能抵什么用? “就算真有人还忠于朝廷,那也得先看看咱们这一战能打到什么时候。 “要是连我们虎翼关他都过不去,别人只会继续观望,当什么都不知道。” 姚显仔细想了想,这才心悦诚服:“大人考虑周到,是卑职杞人忧天了。” “你确实过于担心了,在我看来,我们就要取得一场大捷了。”柳川直继续远眺着前方敌营,眼中满是自信。 “啊?这怎么说的?” “你以为梁州军两日不攻我虎翼关是在等援军吗? “不,郭炎可没那么天真,他如何不知眼下的情况?现在他是骑虎难下了。 “本以为一鼓作气,能够强行破我关城,却不料连我这座虎翼关都拿不下来。再加上眼下的天气,以及中原情势,恐怕他已经生出回兵的念头了。” “这不会吧?这才多久啊?”姚显也是经验丰富的将领,这时明显有所保留。 因为按攻城战的情况来看,像虎翼关这样易守难攻的关隘,没个几月时间根本不可能拿下。 哪有不到半月,眼见受挫,就直接退兵的道理? 柳川直却是一脸笃定:“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如此,但要是他梁州城内出了大变故呢?” 瞥一眼神色诧异的下属,柳川直得意笑道:“就在前些日子,我已经接到梁州密报,在那里,咱们的皇上已经在串联诸多忠臣,想要趁着郭炎率大军来我廉州的机会,发动兵变,拿下梁州了。 “而要是我所料不差,这事已然发生,并已传到他郭炎手中了。 “这两日他按兵不动,就是在为尽快撤军回梁州做准备。 “所以说,我们反攻的机会已经到了,只要他这一退,不但军心动摇,而且必然一心回去稳定局势,不会再有多少心力放在防我追击上。 “到时只要发现得及时,出兵够快,便是大破他梁州军的绝佳机会。说不定就能直杀到梁州,取他郭家而代之了。” 这番话,让姚显也是一阵兴奋,随即又即刻明白了自家大人这两日总是冒着风雪到城头远眺敌营的目的所在了。 当下便主动请缨:“大人放心,您就把这事交给卑职吧。我一定盯死了他们,只要梁州兵营有所异动,便会即刻回报。” “唔,那我便放心了……”柳川直满意点头,他养尊处优惯了,像这样顶着寒风雪片的,还真有些受不住。 可就在两人说定,柳川直便要下关去时,已重新看出去的姚显突然就是一声叫:“大人,你快看——” “嗯?”柳川直迅然回头,凝目朝着昏暗的远处眺去。 旋即,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他们,果然动了!” 就见数里外的梁州军营内,此时虽无鼓角出声,却有旗帜挥舞,然后无数人马就开始默然无声地朝着北边方向移动。 看这架势,分明就是打算离开营地了。 虽然不是所有兵马都要离开,但这完全就是要趁夜拔营,悄然离开的意思了。 “好,梁州出事,逼着郭炎不得不放弃攻我廉州,冒险夤夜逃离了!”柳川直猛一拍城头砖石,旋即回身,叫道:“把所有将领都召集起来,准备出城杀敌!” 随着他一声号令传下,本来挺安静的虎翼关内顿时就沸腾起来,各级将领全都聚集一堂,等到听了他的命令后,更是个个摩拳擦掌,开始做起了追击梁州军的准备。 很快,天彻底黑下,但有关城上方的哨探却还是把梁州军营的动向半点不漏的传回,到二更天时,传来的是那边军营几成空营的消息。 “开关,出击!” 柳川直当即一声令下。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0章 一箭三雕(八) “杀啊——!” 虎翼关前的吊桥都还没完全落稳呢,已经有大量兵马呐喊着,直冲而出,向北追击梁州军。 这段日子的攻防战里,梁州军固然损伤不小,可作为守军的廉州军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而且一直被敌人压着打,却不能出关反攻,更是让这些将士积蓄了太多愤怒。 现在,该到反击报复的时候了,自然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 姚显纵马提矛更是冲在了队伍的最前端,引了两千多骑兵急速前追,很快就已冲到那被梁州军抛弃掉的军营前。 在看到那些来不及被收回的帐篷、旗帜,甚至还有不少兵器乱抛于地后,他心中就愈发的笃定起来。 当下就高声叫道:“梁州军已全无斗志,一心逃跑!弟兄们,报仇杀敌的时候到了!” “嗷嗷……杀呀!” 得到他的鼓舞,众将士更是热血沸腾,士气又提升了一个层阶,恨不得此时人人都生出四条腿,长出翅膀来,只一下就能赶上梁州军。 如此声势的狂追,自然立刻就被正快速往北撤离的梁州军所察觉。 这让他们行军的速度也跟着提升,打着火把,急速在黑夜里顺着官道奔逃向前,试图拉开与追兵间的距离。 留在关上的柳川直此时已全不顾夜间冬寒,满心期待地等城远眺着,欣赏着这一场追逐战的走向。 在他眼前,黑暗中是两条火龙在你追我赶,而不消半个时辰,后方追赶者分出的一部分人马已经衔尾追上了逃跑者。 虽然因为距离不断拉开,再加上天黑,让他没法清晰掌握前方战事,但只看那边突然爆开的团团火光,以及隐隐传来的阵阵杀声,便足以让柳太守他判断出战斗正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事实看着也确实如此。 在姚显身先士卒,带兵追杀下,他们这一支骑兵果然顺利赶上梁州军的后部,旋即就发动了最为猛烈的冲杀。 只一冲间,这些明显已然乱了心志的军将便四散溃逃,让他们得以更为快速地朝前冲击,不断收割着沿途的梁州军人命。 “原来那郭家麾下的梁州军也不过如此嘛,亏我们之前还把他们当做什么劲敌,不敢主动出关应战呢!” 姚显心里想着,越发有底气,长矛挥舞,又将数名挡在前进路上的敌人一一挑飞,然后看准了前方一杆“郭”字大旗,便再度提速冲上去。 斩将夺旗,才是他这样的军中悍将该做的事情! 在他杀气腾腾的冲击下,沿途的梁州军真就连一点阻截都做不出来,纷纷叫嚷着避让开来,让姚显极其顺当就冲杀到了旗下。 那边守着旗帜的一名军官见此,刚想要抽刀阻拦,就被他抖手一矛刺中,惨叫着落马,其他人等,又是四散奔逃,不成队形。 “哈哈,梁州军果然彻底失去了斗志,全歼他们正在今日!” 在姚显得意的大笑声中,他已探手一把就拔起了插在马背上的那杆大旗,很是不屑地将之丢弃于地,然后再纵马从旗帜上头踏过。 自家主将的如此神勇表现,再度引得将士们一阵欢呼,他们追击得是越发果断,连队伍在此时已经因为各自速度的差别变成互相间没有联系的十数段都顾不上了。 自家乱,梁州军看着可更乱,甚至连回头应战的胆子都没有了…… 就在所有人都这么想着,以为接下来就是一场收割战时,前方,一阵激昂的号角声突然响起。 刚刚还不顾一切向前逃命的梁州军蓦地停下了脚步。 伴随着号角声的几个变化,整支队伍已迅速回头,集结成阵。 一个巨大的,半弧形的战阵,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还在拼命前冲追击的廉州军面前。 在他们惊讶目光的注视下,梁州军彻底反身,以比他们更加凶狠的姿态,迎头反冲了上来。 当先的一名年轻将领,黑盔玄甲,镔铁长枪,胯下乌骓,浑身上下那都是一团漆黑。但给人的感觉,却又如烈焰般炽热,那是仇恨的热,仇恨的光! 郭寒,他早已按捺不住了,直到此时自己父亲下达反攻的命令,他才得以真正向敌人施展出自己的实力! 只短短眨眼工夫,郭寒已经纵马飞奔到姚显跟前,后者还在诧异于梁州军的突然变阵,有些恍惚呢,镔铁长枪已带着呼啸迎面猛刺而至。 他这才惊叫回神,举矛就架。 时间倒是把握得不错,当响声中,枪矛交击,挡住了这凶猛的一刺。 但旋即,他的脸色却变了,因为这一枪所施加的力道要远超他的预料,竟让他双臂为之一麻,险些长矛因之脱手。 而郭寒却根本不给姚显以任何变招的机会,便已跟着绞动手中长枪,纯拼气力,就把对方缠得不受控制,身形在马上都是一阵晃动,长矛更在几声磨牙的吱嘎声后,正式飞出。 “饶……”他一声求饶都未及出口呢,郭寒已收枪再出,吞吐之间,枪尖已没入姚显的胸口,再突的一下,自后背而出。 只一个照面,姚显便被一枪刺死,落马身亡! 主将身死,对全军的打击无疑是极其沉重的。但对眼下的这支深入敌阵的廉州骑兵来说,这已经是对他们最小的影响了。 因为随着郭寒一起冲杀过来的,是数量超过他们三倍的梁州精骑。 也是一个照面,他们的队伍也彻底不成样,被迅速分割包围,然后一个个都被斩杀当场。 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后方的兵马能尽快赶来救援,然后找机会退回去了。 而事实上,后方的廉州军也确实还在全力赶来,然后也迎面与趁势杀回头的梁州军相撞战在一处。 仗着刚才生出的斗志与底气,虽然遇到强攻,他们倒也没有真乱了阵脚,虽有人不断倒下,却还在咬牙硬撑。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号角响起,然后异变再生—— 官道左右的山林中,突然也冒出了数以千计的伏兵,居高临下,卷杀过来。 顿时间,这些已被切分成十多段的廉州军,就被彻底围困,陷入到了真正的败局,死局之中!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1章 一箭三雕(终) 前方梁州中军,郭炎端坐马上,看着大局已定,脸上却是极其平静,看不出半点喜色来。 这便是他此番利用楚文泽等人布下的“一箭三雕”之计的最后一只要被射下的雕了。 而且,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只。 既然柳川直能在梁州布下那样的杀局,便意味着他在梁州还有更多的耳目细作。 只靠某些线索去搜查这些细作显然是很艰难而又不靠谱的。 所以郭炎便想到了反过来利用这些细作来给柳川直传递假情报,从而真正地决定这场双方间的战斗。 事情的发展正如郭炎所想,梁州城内有大越忠臣要趁他领兵在外发动叛乱,推皇帝夺取城池的消息很快就被廉州细作传回,让柳川直自觉有了扭转战局的机会。 而郭炎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摆出后方出事,军心不稳,然后仓促退兵的一系列动作了。 待到今夜撤军时,他更是一早就作下了一系列的安排,把最老弱无用的兵马放在后路,以这些人的死伤来麻痹廉州军上下。 同时,在退兵的沿途,借着黑夜的掩护,早早就把上万精锐散出去,藏在了官道两侧的山林中,以为终结战斗的伏兵。 而等到敌人果然中计,不顾后果地直追上来,完全陷入到自家的埋伏圈后,他才果断下令回头反击。 以三面包围之势,打得出城追击的廉州军死伤无数,剩下那些,不是就地跪下投降,就是抱头鼠窜,直朝着自家的虎翼关逃去。 而出乎这些人意料的是,梁州军对他们的阻拦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决,在他们一阵拼死搏杀下,还真就冲破重围,向后遁逃了。 但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身后,梁州军却是追得不紧不慢,让他们完全没法摆脱追击。 此时,双方追逃的身份彻底掉了个个儿,这几万廉州军已成丧家犬,直冲关城而来。 这等大起大落,别说关内的那些普通将士了,就是柳川直,也是大受震惊,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他是亲眼看着战事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要不是这样,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化。而在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了惶恐中,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等又个把时辰后,自家的溃兵连滚带爬地跑到关下,身边许多将士眼巴巴看着他,叫着:“太守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他才猛然回神,然后一样的无法做出选择。 打开关门接应部下回来? 那跟在他们背后的梁州军也必然能趁机杀进关来,后果便是虎翼关被破。 可要是不管外间兵马的死活,继续死守呢? 当这个念头冒起,柳川直再看左右时,心里更是猛打一个突。 此时,左右那些将士已是满脸恐慌与懊恼,显然是全部没有了斗志。要是自己再不顾下方将士的死活,一意死守,那说不定用不着梁州军明日再攻,虎翼关内就要生出内乱来了。 事到如今,怎么选都是个完蛋,虎翼关是彻底守不住了。 柳川直那个悔啊,早知道事情会到这一步,自己就不该贪一时之胜,派兵追击,反而中了那郭炎的奸计! “我们下去,离开虎翼关,把这儿都让给梁州军!” 到最后,他只能做出舍弃,舍掉这座整个廉州北边门户的雄关,以求能保存一定的士气,来守住接下来的那些城池了。 下属人等也明白了自家大人的意图,不再多言,立刻就安排了下去。 等到天光熹微,关门前的廉州军都快要绝望投降时,门户终于再开,给了他们一线逃生的机会。 但是,当他们真就顺利入关后,梁州军也紧随着追了进来,使得他们只能再度亡命出逃,很快又从南边的关门逃了出去。 而这一回,梁州军只派出一两千人稍作追击,便收兵回头,放任那几万溃兵往南而去。 郭炎可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想要就一战吞下大半个廉州的兵力,那只会让自家兵马也元气大伤。 所以,在顺利拿下虎翼关后,他便暂停进军,打算先在此休整几日,再继续发兵深入,直达廉州。 而且他相信,在自己顺利拿下虎翼关后,接下来的战事就会全然不同了。 梁州军上下必然士气高昂,再没有什么险关可以阻碍他们;廉州军则是士气大挫,接下来的战斗必然完全处于被动。 但敌我双方的此消彼长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在于那些之前只作观望的其他州府势力,会在得知这一结果后做出取舍调整。 如果说,之前的郭炎只是拿圣旨嚷嚷,没有太大的说服力的话。 那现在,展现了自家战力的梁州军,已经足够让所有周边势力感觉到威胁,在恐慌下,不得不按照圣旨行事了。 只有圣旨加战力,才能慑服四周,真正成就霸业啊! …… 接下来一段时日,事情的发展也正如郭炎所预料的那样。 除夕之前,已经有五座州府的官员派人前来表明心迹,愿意出兵配合梁州攻打叛逆柳川直。 在得到这些地方的支持后,郭炎也老实不客气,当即传令,让他们各领一两万兵马,配合着自己对整个廉州发动了全面进攻。 如此凶猛而全面的攻势,压根就不是已然士气低落的廉州上下能应付的。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廉州府辖下七八座城池便相继失守,待到保庆五年的正月二十,十五万大军已把个廉州城团团围住,使得柳川直再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又是数日攻防,在正月的最后一天,廉州城终于因为其他势力不想陪着柳家一起遭殃而发动叛乱,直接开城。 由此,只用了两三个月,郭炎便已顺利拿下廉州全境,更生擒柳川直及其家属人等。 此一战,彻底奠定了他在河洛一带的霸主地位,真正踏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第一步。 然后,郭炎留下一部兵马镇守廉州各地,自己则率军押着柳川直等俘虏,返回梁州! …… 各位觉着这次双份的一箭三雕情节咋样?要还行,给点票票呗……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2章 凯旋 自冬月底发生那场动荡后,梁州城内便一直都是人心惶惶的,生怕有敌人会趁着郭太守率军出征期间,再度闹出大乱子来。 尤其是在前线战报传来,说是大军被拦在虎翼关下,久攻不克后,满城百姓的紧张情绪更是到达了顶点。 那时候,城里一天时间都能传出七八样耸人听闻的消息,比如大军已在前线失利溃败,又比如平天军叛逆正在北边集结,随时可能对梁州发动突袭…… 哪怕郭烽在得闻这些事情后已果断派出人马捉拿造谣者,并进行辟谣安民,但城中依然人心动荡,甚至一些富贵商人都生出举家搬迁的念头来。 不过很快,局面就有了转机,真正的前线战报传回,而且是捷报——阻挡梁州大军多日的虎翼关终于被顺利攻克。 再之后,更是捷报频传,在新年之后,梁州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此,自然是让满城百姓彻底安心,大家也是愈发的兴奋起来。 待到最后传来廉州城破,生擒柳川直的捷报时,更是举城皆欢,所有人都以能在梁州跟随郭太守为荣。 这样的捷报自然也传进了宫里,为孙宁所知。 不过他的反应却要平淡太多了,甚至脸上还挂上了一丝隐隐的忧色。 将消息禀报于他的杨轩见了,心里也打了个突,旋即明白过来:“陛下可是担心如此一来,郭炎声望更重,会对咱们造成更大的压力吗?” 说着,他的心更是一阵抽紧,虽然上次的事情自己被陛下拉住没有真正参与,从而保全性命。但他们真要追究的话,自己怕也难逃干系,甚至会牵连到陛下啊。 孙宁神色凝重地看着他:“这只是一方面,不过如此情形,其实也早在我的意料中了。 “郭炎本来就野心不小,不然就不可能在梁州练出这么一支精兵来,更不会用尽心思把我请来了。 “而以他的才能实力,再加上我给他的名义,想拿下廉州等城池,最多就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那陛下还在担心什么?”杨轩顺着话头问道。 “我是担心其他各方势力会对梁州不利啊。到时真正的战火一起,可就生死难料了。” “您是说平天军那些叛逆?” “不只是他们,还有中原各地,以及别处也有自立之心的官员们。” 孙宁冷然一笑:“他郭炎确实打的好如意算盘,想要效仿曹操来一手挟天子以令诸侯,想占着这样的大义名分来四处征讨,扩张势力。 “但他真有曹操那样的雄才大略和实力吗? “尤其是后一点,只靠梁州一地,他凭什么就以为能压制周围各路人马? “他们之前按兵不动,不过都是有所顾虑,担心给自己惹来后患。但现在却不同了,在见识了他梁州军的狠辣手段后,这些人必人人自危,那就必然会想着联合求保,想着主动对郭炎发动攻势了。 “甚至是……” 到最后,他眼中光芒闪烁:“他们到最后会选择与逆贼合作,反倒增加了赵逆的力量。” 这番分析直听得杨轩脸色剧变,后背都生出冷汗来:“陛下,这可如何是好?咱们是不是也会受此牵连?”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这个皇帝就是被他推到众人面前的一面旗帜,自然有的是人会想着如何对付我了。而至少目前看来,我对此却是一点应对都没有……” 随着一声叹息,孙宁摆手让一脸担忧的杨轩退下,自己则在房中来回踱步,轻声自语道:“看来我得加快计划的推行了,不然恐怕真有可能被其牵连,导致彻底完蛋。” …… 无论孙宁是作何想,至少对现在的梁州城来说,上下人等都是欢欣鼓舞,气势高昂的。 等到三月初八,郭炎率军凯旋时,城中热烈的气氛更是达到了顶点。 天一亮,便是举城而动,无数百姓都自发地走出家门,恭迎大军归来,郭烽等留守城中的官员们,更是出城数里以为迎接。 当郭炎的帅旗从梁州南门进入城池时,全城响起的欢呼声更是直冲云霄。 无数人都沿街叩拜,大叫着“大帅威武!梁州军必胜!”之类的口号,并给回来的将士们送上热腾腾的茶饭。 对此,郭炎而下的所有将士也都因激动而热泪盈眶,纷纷跟着百姓们一起高声呐喊起来。 这一刻的梁州城,当真是上下一条心,整个天下都没有比他们更团结的城池了。 这一刻,郭炎在城中的声望更是达到了最高点,此时他若提出要取孙宁而代之,自立为帝,恐怕这满城的军民也会全力支持,不带半点犹豫的。 不过他终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好保持着相当的冷静。 在与众人一路欢庆之后,终于在行宫前突然伸手下压,叫停了大家的欢叫,然后大声道:“各位将士,各位梁州的乡亲!本官这次侥幸平定廉州逆党,生擒逆首柳川直固然是三军用命,上下一心的功劳,但是,大家也不能忘了咱们的皇帝陛下。 “正是他对我等足够信任,传旨天下,历数柳川直的诸般罪状,才使他失道寡助,让河洛各地兵马前来襄助,最终才有这一场大胜! “所以真要称功,我以为陛下才是真正的大功,是我等臣子怎都比不了!” 随着这话说完,跟前那些早得了授意的官员立刻会意,纷纷大叫起来:“陛下用我梁州官兵,才有今日之胜,真是英明神武!” 然后面前众兵马也纷纷附和,最后传了开去,让跟随来的百姓们也是紧跟大叫。 直到如此给足了皇帝面子,有不落人话柄,郭炎这才下马来到宫门前,报出自己的身份,求见皇帝。 当然,这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宫门前的守卫本就是他的麾下,自然不会阻拦,很快就放了他与一干亲信将领进入,而在他们中间,则是一个五花大绑,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正是已成阶下囚的廉州太守,柳川直!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3章 君臣相得 “臣梁州太守郭炎参见陛下……” 行宫正殿,郭炎率一众得胜归来的部下朝觐孙宁,向他正式报捷。 顿一下后,他又跟着说道:“幸赖陛下护佑,又有下属将士,三军用命。臣此番攻打叛逆廉州柳氏终于是一战功成,特来报捷献俘!” 随即,他再度拜倒,而身后那些文武官员,也都齐刷刷地拜了下来。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这些臣子还都是对孙宁这个亡国-之君相当尊重了。 孙宁也是满脸堆笑,见状更是快速起身,几步来到郭炎跟前,亲自弯腰把他用力搀扶起来:“郭卿快快请起,诸位爱卿,你们也都平身免礼! “你们都是社稷的有功之臣啊,就不必行此等大礼了。 “不瞒你们说,在得知前线捷报后,我……朕也是深感惊喜,很是为此番大捷感到欢欣振奋啊! “你们通通都是我大越朝廷的大功臣,只有你们在我身边,我大越才能重新兴盛,我这个皇帝也才能重振朝纲!” 郭炎此时完全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陛下过誉了,臣等实在担待不起如此赞誉。但有一点臣却是赞同的,臣等必会辅佐陛下,重铸我大越往日之荣光,将那些乱臣贼子,外族强盗通通诛杀驱赶,还我河山!” 随着他话说出来,其他那些官员也纷纷跟进,用最豪迈的语句向孙宁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孙宁也是再度颔首认可,当真是一副君明臣贤的和乐场面了。 直到这些场面话都说完,孙宁才重新回到上首落座,一面让郭炎他们也各自在下手坐下,一面情真意切道:“郭卿此番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我自当重重封赏才是。还有你麾下将士兵马,也不能委屈了。 “我已想过了,如今京城沦陷多时,恐怕之前的朝中百官都已凶多吉少……既然如此,那朝廷就该重立。旁的且不说,军政大事还是得交给像郭卿你这样的老成忠心之人来办的。 “这样,借着这次讨逆功臣,正好可以升你为朝中太尉,统领朝中兵马:并,兼封你为淮洛总督,总督两淮及京畿军政之事,还望你不要推辞才好。 “至于其他下属官员的任用,你比我更了解他们,就由你自己决定吧。到时报与宫里,我自会准许。” 郭炎听到这等有名又有实的封赏时,眼中也是光芒一闪,心下更觉欢喜。 太尉的官职古已有之,那是真正的朝廷军事一把手,有此职位在身,今后再想出兵征讨就方便太多了。 而且他还可以借此官职来号令中原各方势力,让他们归附梁州。若有不肯遵从的,便也可以此为借口出兵讨伐,真正做到挟天子以令诸侯。 至于那淮洛总督的官职,则更是实实在在的大权独揽了。 淮是两淮,洛便是指的京畿之地,都算把半个中原都囊括进去了,甚至都超过了一般总督能管辖的区域。 以往大越虽然因为时局变化也开始在各地增设总督一职,但真正能管辖到的只有一省之地,也就比原先的巡抚要高上一等而已。 但这淮洛总督,却是将职权再度提升,也意味着郭炎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高。 这正是他把孙宁接到梁州养起来的目的所在,有名才有实。 不过该做的谦让还是得做,郭炎很快又起身推辞:“陛下厚爱,臣实在惶恐。如此厚赏,臣愧不敢当啊。” “郭卿此言差矣,如今天下动荡,朝局不稳,我这个皇帝能信能用者又才几人而已?也只有你这样的忠臣干臣,才能为我分忧,为我大越朝廷的重兴出力了。 “还望郭卿你,还有各位爱卿们都以国事为重,以大局为重,不要再做推辞了。朕和我大越江山,就全依靠你们了!” 说话间,孙宁更是诚恳起身,郑重弯腰拱手。 这举动让众人不敢再坐,全都起身,忙不迭地还礼,口称不敢。 郭炎则更是深深一拱到地:“陛下既然如此说来,臣焉敢再作推辞? “臣多谢陛下厚爱重用,今后必当竭心尽力,为我大越朝廷再兴,死而后已!” “说得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孙宁也是满脸欢喜,再度上前,将他扶正了:“对了,至于下面将士们的封赏,也就全交给郭卿你了。想来你是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陛下放心,臣自会将封赏诸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郭炎说着,又把话锋一转:“陛下,此番讨伐廉州,还有原州、泽州等五地兵马前来响应援助。 “那些各州官员也有意于近些时日来梁州朝见陛下,还望陛下也能封赏他们,以使天下其他各地忠臣能尽快来投!” 孙宁看了对方一眼,都有些诧异于郭炎势力扩张之快了。 这次不但拿下廉州,打通了南下淮北的道路,还一下就收服了五州之地的官员。即便这些地方论实力都远无法和梁州这样的中原重城相比,甚至还不如廉州和南阳,但也足以让其实力增加一倍,声望更是快速增长了。 但这时候孙宁也只能配合,便笑着点头:“准奏!他们也都是有功之人,我不但要见他们,还要好好封赏他们,好让天下忠于我大越朝廷的各地官员都能明白我的决心。” “陛下圣明,臣接下来便会做出安排,请他们前来朝见。” 郭炎大喜,皇帝今日真是出奇的配合啊,哪怕许多事情都会助长自己的声望气焰,居然都一一准许了。 或许这便是此番一战顺利拿下廉州的功劳了! 这一刻,郭炎更觉着自己一直以来定下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了,那接下来,便还得继续打出皇帝的旗号,讨伐周边城池! 这个念头也就在心中一过,他又迅速回到眼下,正色道:“陛下,如今那逆臣柳川直已被臣生擒带回,就在外头等候陛下召见呢。陛下可愿意见他,还是直接把人拉出去明正典刑?” 说过要把柳川直献于皇帝面前,他必须说到做到!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4章 满门忠烈柳川直 “哦?你还真把柳川直给生擒带来了?”孙宁饶有兴趣地想了下,这才点头,“那就见一见吧。我还真想问问他,为何竟会做出如此天人共怒之事呢!” 随着旨意传出,很快的,外间已有兵卒将五花大绑,面如死灰,都没有太多反应的柳太守给拖进殿来,然后将他按压于地,等着受审。 孙宁这时已重新正襟危坐于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地方大员,寒声道:“柳川直,你抬起头来!” 不知是这儿的气氛影响,还是真认出了孙宁的声音,柳川直在一个激灵后,还真给出了反应,慢慢地抬头望向上方。 片刻后,才哑着喉咙道:“陛……陛下……” “原来你还认我是你的君主吗?”孙宁脸上满是愤怒,拍案喝道,“你这个乱臣贼子,居然妄图派刺杀对我下手,实在是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这声喝让柳川直的身子又是剧烈一震,脸上也终于有了更清晰的表情,那是浓浓的恐惧:“陛下臣冤枉啊……臣从来就没有做过这等事情,更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啊……还请陛下明鉴!” 说着,他奋力叩首,砰砰响着,看着实在是委屈极了。 一旁的郭炎听他这么说来,当即冷笑道:“怎么,到了现在你居然还敢自称冤枉?真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就没有人能查出来了吗? “我来问你,那百逆盟可是你廉州多年来栽培起来的? “那些来自天下各大帮会的叛逆之人,可都是你收拢以为他用的? “还有,他们要是没有得到你的首肯,又岂敢随意跑到我梁州行刺杀之举? “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自称什么冤枉,真以为天下人都是聋子瞎子,不知道那百逆盟盟主柳残阳便是你从小养大的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一把把刀砍在柳川直的心口,让他的面容都是一阵扭曲颤抖。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领会到郭炎的可怕,自己以为的秘密,其实早就被对方掌握了。 但到了这时,纵然再是恐慌,他也必须为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最后一搏,而眼下能救他的,也只有最上边的皇帝陛下了。 所以在深吸了口气后,柳川直便再度开口:“陛下,臣冤枉……虽然郭炎所说确实是真,但那柳残阳早在洛阳出事之前,就已不受臣之控制,此事是另有人为了陷害臣才布下的阴谋…… “陛下,要是那什么百逆盟真还一直都听从臣之命令行事,为何这次我廉州被梁州攻击时,他们却无一人出手救援? “臣自身都已难保,怎么可能再藏匿起这方力量以图自救?” 这番解释不光让孙宁听得一愣,就连郭炎,也稍稍眯起了眼睛来。 这点他还真就给忽略掉了。 确实,自破了虎翼关后,梁州军便一路顺风顺水,哪怕攻打廉州都没遇到太过强力的抵抗,更别说那些来自江湖中人的骚扰攻击了。 如果真就跟柳川直说的那样百逆盟早就不受其控制,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柳川直立刻就捕捉到了他们的怀疑,当即再度叫道:“陛下,臣真是冤枉啊……臣柳家满门忠烈,自祖父时便为朝廷戍守边关,最终还战死霸州! “先父柳贤在世时,也是一直都教臣要忠君报国,以报朝廷大恩,之后更是在北疆和鬼戎人几番大战,战死沙场! “臣纵然再不肖,也不敢违背了祖宗之志,干出背叛陛下,欺君罔上的事情来啊。还请陛下明鉴啊……” 一番话真说得情真意切,叫人为之动容了。 郭炎也是脸色阴沉,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有这一招,居然拿出了自己祖上的那些功绩来为自己开脱。 这时他都有些后悔将柳川直生擒献到皇帝跟前了,就该早早一刀宰了他,以除后患的。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孙宁的面色生出了些变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变得讥诮起来。 孙宁确实是想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属于原来的保庆帝的记忆。 保庆帝虽然很不着调,但终究是一国之君,哪怕再不愿处理国事,也多少会看到些重要的奏疏战报什么的。 而柳川直此时的话语,便让他想起了记忆深处的一份关于北疆接连有要紧关城失守的战报。 “满门忠烈!”孙宁突然冷笑开口,“柳川直,你还真是敢夸口啊。真以为你柳家多年来做下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吗? “你祖父柳和到底因何而死? “不是他真就英勇作战,在与鬼戎外族的交锋中被杀,而是因为他在霸州驻守时,大肆克扣兵饷,还把本该用来筑造城池的银钱尽数贪污,再送回家中。 “这才导致了霸州城残破不堪一击,被鬼戎一战而破,致使数万守边将士和无辜百姓惨死鬼戎刀下。而他柳和,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至于你父柳贤,更是罪大恶极!是我大越落得眼下处境的最大的罪人! “你以为他早在八年前就已战死在北疆了? “不,他一直都活着,还成了鬼戎可汗面前的座上客,积极为他筹谋入侵我大越北疆。 “这一次,鬼戎所以能如此顺利攻入我北疆重地,连破十数城,就是拜其所赐,是他从中献计献策,才使我大越边防无数关城形同虚设,才让朝廷用兵捉襟见肘,使中原空虚,让平天军逆贼趁虚而入,入了洛阳城!” 孙宁突然说出的这番话,让殿中群臣都目瞪口呆,柳川直更是彻底呆住,连刚才的恐慌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满腹的惊讶。 “陛下,这,这都是真的?” 半晌后,郭炎才吃吃地问道,天下动荡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吗? “当然是真的,这些内情都是由皇城司密探几经辛苦才打探得来。只是其中真相,有多半都被周广成这样的奸佞给掩盖了。 “因为霸州等北疆修城的款项有一多半都入了他的私囊,所以柳和就被他们塑造成了为国尽忠,战死沙场的大越英烈和忠臣!”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5章 机会 孙宁突然道出的柳家“满门忠烈”的真相,让殿上所有人都为之吃惊呆怔,久久无言。 而柳川直更是神色再变,眼中有惶惑,更有心虚,却不敢做出任何的反驳。 很显然,对于自己父祖的“忠烈”真相,他其实是早有所了解的,刚刚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孙宁脸上的笑容愈显冷峭,就这么盯住了柳川直:“即便抛去这些不论,哪怕行刺一事你也确实被人冤枉,但你依然是我大越朝廷的逆臣! “在明知道朕在梁州之下,你身为我大越臣子,不但不思前来参拜,居然还妄图带兵与郭卿交战以求取自身利益,这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你早有不臣之心吗? “事到如今,你兵败被俘,却在朕面前谈什么满门忠烈,说自己是忠臣,不嫌太过无耻吗? “像你这样不忠不义,既自私又有野心的臣子,还能如何处置? “在朕看来,唯有一死,才能赎你之罪,以儆效尤!” 最后一句,彻底让柳川直因恐慌而回神,挣扎着叫道:“陛下,臣……臣冤枉啊……” 而这一回郭炎已经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了,当即一声怒喝:“来人,把此逆贼给我拖出去。 “选定吉日,便在城中凌迟处死,以警天下!” “喏!” 押着柳川直进来的那些个兵卒当即高声应了,迅速出手,半拖半架的,就将还在拼命挣扎,还想再求活命的柳川直给带了出去。 这一下,便意味着这位曾经的大越地方高官,封疆大吏,已是必死无疑! 而且不光是他,就是他那满门亲属,下场也不会太好。 “陛下圣明,若非陛下点出柳家所为种种,臣等还真会被他骗了过去。” 郭炎回神立刻称颂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跟进,直言陛下英明什么的。 孙宁只是一笑:“我也不过是据实而言,真论功劳,自然还是郭卿各位更高了。” 在把其他俘虏等相关事宜都说定,由郭炎来定夺后,这次的君臣会面也到了该散去的时候。 于是,群臣纷纷告退,却在这时,孙宁又开口道:“郭卿,且慢。我还有一事想与你商量。” 本就落在最后的郭炎闻言脚步便是一顿,回身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年前梁州城里生出乱子一事,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那些贼子居然打着为我分忧的借口意图攻取梁州,现在想来都让我感到后怕不已啊。” “让陛下受惊了,这事臣已查明,确实与陛下没有关系。而且若非陛下及时把他们的计划告诉犬子,只怕梁州真就危险了。所以臣就是怀疑任何人,也不敢怀疑陛下啊。” “呵呵,你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 孙宁笑了一下,这次引入正题:“不过我想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段时日留在宫里委实有些憋闷了,之前是因为担心有人会对我不利,所以郭卿让我不得出宫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如今,廉州已破,就连柳川直这个刺杀一事的主使者也被拿下,那想来我应该已经安全,就不必再继续一直留在宫中了吧?” “这个……”郭炎明显没想到孙宁会提出这么个要求来,多少有些犹豫。 对他来说,最好的安置皇帝的办法就是一直将他留在行宫里,这样他与任何人接触都必须先得自己允准,也不可能真闹出任何幺蛾子来。 就如前次梁州的那场变故,若是他能随时出宫,可能就会生出更大的变数了。 不过,在试探后没能抓住孙宁任何把柄的情况下,他要再继续强留他在行宫里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毕竟,人明面上可是他郭炎的君王,哪有臣子真把个君王软禁起来的道理? 何况,接下来别处州府的官员来梁州,他还指望皇帝帮着自己与之周旋呢。 孙宁看出他的犹豫,又主动道:“我知道你也是担心我的安危。这样吧,今后出宫,你大可以派人跟着我便是。比如你长子郭冲,就挺不错的。” 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态度放得如此之低了,郭炎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只能应道:“既然陛下有需要,臣自当答允。 “不过,只靠郭冲一人,怕是难以保障陛下的安全。这样吧,臣再挑一个武艺和忠诚都可靠的人作为您的贴身护卫,出宫时陛下将他带在左右,那臣也就放心了。” 孙宁立刻点头:“也成,那就这么说定了。” 对这样的结果,孙宁还算满意,觉着自己之前花心思把自己从梁州乱子里摘出去是做对了。 但郭炎在出了殿门后,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警惕。 这次的一箭三雕之计终究不够完满啊,居然反把自己给坑了进去,失了得力下属楚文泽。 不过有失有得,经此一事,他也看出孙宁确实不简单,甚至手段要比自己之前所想更加的高明。 他又不是笨蛋,哪看不出梁州变故最后的结果反倒变成由孙宁一手主导了。 所以在警惕之下,他便做出了再试一试皇帝斤两的打算,又或者,通过让他外出,来找出他更大的破绽来。 郭炎可不认为在自己经营多年的梁州城里,孙宁能做出多少有威胁的事情。 而他只要做出什么被自己发觉,便可顺理成章地将之继续软禁行宫,到那时,才能真正地将这个皇帝变成傀儡! 而要做到这一点,留在孙宁身边之人就变得尤其关键了。 自己儿子郭冲显然并不是合格的人选,所以除他之外,还得把个能力足够强,又足够忠心的人放到孙宁-边上了。 而这个人选嘛…… 在出了宫门后,郭炎并没有急着上马就走,而是扭头看了眼已经跟上来的郑证因:“郑老,你随我也有二十年了吧?” “老朽护卫大人已有二十三年了。”郑证因低头回话道。 “你对我忠心多年,我也没什么好赏赐你的。这样吧,我给你郑家一个出头的机会吧,听说你长孙郑潮安为人沉稳,又已得你真传,我想让他接下来跟在陛下身边,护他周全,你以为如何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6章 打成一片(上) 三月阳春,草长莺飞,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在这样的日子里,正是农夫在田间地头忙着播种,达官显贵出城踏青赏玩的好时候。 但今日的梁州城却明显与这样的习俗大相径庭,一大早城里百姓就涌上街头,都朝着一个方向而来,那就是位于南市前的十字街头。 所有赶过来的人脸上都带着一半的期待,一半的惶惑,眼前的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极其稀罕吸引,却有可怕的。 因为今日正是官府要对柳川直及其直系子孙明正典刑的行刑日。 对如今的百姓来说,杀头自然不算稀罕,可要换成凌迟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是只有在话本故事里才会提到的酷刑,大家都还没有真正亲眼见过呢。所以在知道今日要凌迟柳川直后,自然是吸引了满城百姓赶来围观。 还没到巳时,高高耸立的行刑台四周已经围满了人,需要大量官兵组成人墙,才能把激动的百姓挡在几丈外,保证今日行刑的顺利执行。 如此一来,后到的那些人却是连前边发生什么都瞧不清楚了,只能是在那儿跳脚叫嚷,或是找树木屋顶什么的以求能瞧个真切。 然后不久,连这些需要攀爬冒险才能上去的地方都被人给占满了,再有来的,就只能靠前面的观者口述才能了解刑场上的情况。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迟来的人都只能望洋兴叹,至少在临近中午时,几辆华贵的马车赶到地方。在一众豪奴模样的壮汉头前开路下,六七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还是很顺利就从人群后头挤了进来。 然后他们也没有与一众敢怒不敢言的看客们争抢更前边的位置,而是一转身,便上了离刑场最近的那座五层酒楼,八珍楼。 这八珍楼乃是梁州城里最有名的几处酒楼之一,本来这儿的酒菜价格就高,点上一桌席面没个十两银子都下不来,那都够太平时节普通人家数月开销了。 而这次,因为城外兵荒马乱,再加上酒楼高处能更方便清晰看到下方行刑,酒楼坐地起价,今日的酒菜价格翻了数倍不止,一桌席面都叫上五十两银子巨款了。 可即便如此,今日想进酒楼也不是有钱就行,尤其是最上边的四五两层,更是被身份显赫的城中大少爷们给包了下来。 其中四层,就是被刚刚到来的郭冲他们几位纨绔大少花了五百两银子给整个包下的。为的就是要寻求刺激,近距离地观赏凌迟酷刑。 梁州城虽然以郭家为尊,但真正掌握实权,拥有巨量财富的可不只他郭家一门。 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商场,梁州城都有着许多贵人。而这些贵人家里,自然也会有些不肖子弟变作和郭冲一样,喜欢鲜衣怒马,寻欢作乐的纨绔膏粱。 这些人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之下,自然就凑在了一处,或臭气相投成为酒肉至交,或互相敌视,竞争不休,倒也成了梁州寻常时候人们津津乐道的逸闻来源。 今日就是如此,这些从不为钱犯愁的纨绔们,为了刺激,为了摆阔,便直接砸钱包下了刑场边上八珍楼的四层。 当他们几个带了各自的护卫趾高气扬地进来时,楼里的掌柜伙计更是一阵笑脸巴结,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服务极其周到。 “郭大少,您可有日子没来咱们八珍楼了。” “梁少爷,前日送到府上的陈年桂花酿可还满意吗?可小的再为您准备一些?” “这位公子倒是面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 这些做买卖的目光甚是精准,一下就瞧出跟在郭冲身后那个气宇不凡的青年是生客,便赶紧笑着行礼打听道。 能与郭大少他们一起来的,出身必然也很了不得,他们自然是要好生巴结了。 郭冲连忙出声介绍:“他是我远房表兄,姓孙,你们叫他孙大少便是。” 孙宁闻言只是一笑,哗一下打开手中折扇:“然也,在下打从洛阳来,初来乍到,让各位多多费心了。”倒是挺有贵公子派头的。 “不敢不敢,孙大少您照顾咱们酒楼生意才是……各位楼上请,一切都已经为各位安排妥当了。”掌柜的说着,亲自头前引路,把他们请上了四楼。 孙宁这时便与旁边郭冲,以及梁少爷梁元说了几句笑话,一同迈步登楼。 …… 早在十来日前,孙宁在得到郭炎的允准后,便出宫以一个贵公子的身份和郭冲一道在梁州城里闲逛厮混了起来。 他对外的身份便是郭家在洛阳的远房表亲,甚至连姓名都不带换的,直接还叫孙宁——反正天下间真正知道皇帝姓名的极少,也不怕被人联想。 然后借着郭冲在城中的关系人脉,孙宁便很容易与一干纨绔膏粱们结识,也算有了些交情。 作为曾经的雇佣军兵王,孙宁可不只会战场厮杀那些手段,乔装改扮,渗透刺杀那也是他的拿手好戏。像这样以另一个身份与人相处,也完全瞧不出破绽来,这才是真正的影帝了。 而在与这些公子哥们交往了几日后,孙宁和梁元这个商人子弟关系最为密切,真就成了好友一般。 这梁元年纪要比孙宁大了三岁,家中倒不是达官显贵,而是纯粹的大商人家,之前更曾有梁半城的称号。就连现在孙宁住着,充作行宫的梁园,那也是梁家的产业,只是被官府征用而已。 也正是因为知道了对方身份,孙宁才刻意与之结交,但又从来不贪梁元的钱财,如此自然就把个头脑简单的梁少爷给哄得死心塌地,真把他当作至交好友了。 就这样不到半月时间,孙宁也就成了纨绔圈子里的一员,像今日这样大家聚着瞧热闹,显身份的时候,这些纨绔自然而然就想到邀请他同来了。 …… 各位,中秋快乐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7章 打成一片(下) 八珍楼的四楼正如掌柜所说,早已为这些少爷们安排妥当。 不光闲杂人等都不得进入,更是摆上了分餐桌几,还有数十名从旁边楼里请来的美人儿恭候在侧。 看到这一干公子哥儿上来,那些模样艳丽,身段玲珑的美人儿更是娇滴滴地就上前行礼,和相熟的纨绔们打趣说笑起来。 郭冲一瞧见相熟的美人儿,顿时就把别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哈哈笑着,便搂住两个女人的腰肢,坐到了一张桌子后。 其他人也没客气的,纷纷找了看上眼的女人,调笑着,各自落座。 孙宁却是先扫了一眼跟他们一同上来的七八名护卫随从,冲其中那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略一点头后,方才也揽了个女人挑了张桌子坐下。 那矮壮汉子,正是受命随在他左右的鹰爪门门主郑证因的长孙郑潮安了。 这位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显得极其低调内敛,就跟个影子般,只是随在孙宁身后,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这时离着行刑的午时三刻还有一段时间,众纨绔自然不可能跟下边的百姓般枯等着,即刻就让酒楼上酒上菜,然后看着挑剩下的那些美人儿在中间跳舞佐酒,一边又各自碰杯说笑。 只不过在几杯酒落肚后,他们中有几个便已开始放浪形骸,完全不顾众人当面,手便在怀中女人的衣衫内游移揉捏起来,直引得这些欢场女子一阵撒娇不依,让这楼上的春色更浓了几分。 梁元也是花丛老手,这时让美人儿把杯美酒含在口中,然后倒卧在他怀中,再服下头去,拿嘴从其口中吸出美酒落肚,是为皮杯儿。 这酒喝得极其香艳,让周围那些狐朋狗友们一阵叫好,也让伏在他怀里的美人儿面红耳热,娇-喘不休。 郭冲见状,嘿嘿笑道:“梁少,这美酒和美人香唾,却是哪个滋味更妙更销魂啊?” “自然是美人的香唾了。”梁元跟着呵呵笑道,一手在女人身上游走,头却转到了孙宁这边:“孙少,你怎么显得如此拘谨啊?莫非瞧不上这些美人儿吗?” 他这一说,还真让大家看向了孙宁这边,才发现只有他轻搂着女人在那儿喝酒,动作很是规矩,美人儿身上的衣衫都还是齐整的。 孙宁闻言一笑:“我可没各位这么急色,就算要与美人儿快活,也该关起门来才行。” “孙少,你这也太见外了,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有人立刻怪笑着指责道。 “就是,我等丑样都被你看在眼里,你却装正经,实在不当人子!” “该罚!该罚!” 霎时间,这些纨绔都达成了一致,一起叫着要罚孙宁,就连郭冲和梁元都不例外,全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成吧,罚什么?喝酒,还是赔钱?”孙宁也不生气,满口应道。 “罚酒也太便宜你,至于钱,咱们谁没有?”郭冲立马道,“既然你不肯当了我们的面儿与美人儿调笑,那就罚你做过一场。” “对对,还得是新鲜的,精彩的,我们都没怎么见过的玩法。”梁元也立刻跟进道。 这自然引得其他几人的一致赞同,就连那些青楼美人儿也是连声附和,对于这样的场面极其乐见。 孙宁叹了口气:“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我就只能献丑了。” 说着,他拿手在怀中女子脸上轻轻一摸:“美人儿,给我把酒斟满……” 这个女子本就因为孙宁的容貌气质而有些心动,又见他不像其他纨绔般性急毛躁,更是芳心跃动。 这时自然是乖乖配合,红了张脸就为孙宁满上一杯酒,轻轻道:“还请孙少怜惜……” “我一定会好好疼惜你的,把酒喝了,不要咽下去。”孙宁又说道。 这话却让郭冲一撇嘴:“孙少,你这也太敷衍了,喝个皮杯算什么本事了?我刚刚就喝过,根本就不新鲜啊。” 其他人也跟着一阵附和,都说孙宁这样太也没诚意了,不能作数。 孙宁却把头一摇:“你们也太没见识了,谁说我要跟他一样喝皮杯了?”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注视下,孙宁当即就往后一倒,然后道:“你坐我身上来。” 女子闻言俏脸微红,但还是乖乖起身,轻轻按他的意思坐到了腰间。 “俯下身来,近点……再近点……”一面说着,孙宁已张开了嘴,拿眼神示意对方也张口。 到了这时,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用意,女子轻轻张开檀口,酒水便化作一道水线,缓缓朝着孙宁口中落下。 那一杯酒混合了美人的香唾变得越发的黏-腻,亮晶晶的,笔直就落进了孙宁的口中,没有半点洒落的。 到最后,酒水吐尽,完全变成美人香唾,拉成一根细丝,缓慢落进孙宁嘴里,当真是香艳旖旎,让周围众男女都看得傻眼。 半晌后,直到孙宁重新重新坐起,大家才反应过来,连声叫好:“孙少果然好本事,这可比咱们平日饮皮杯儿要有趣得多了。” “是啊是啊,看来孙少真不愧是从京师洛阳来的,就是比咱们梁州的花样要多啊。” “看来咱们刚刚是真错怪孙少了,他是瞧不上咱们的手段,才没有一起啊。” 七嘴八舌之后,又是一阵哄笑,这让酒席宴上的气氛又上了一个层次。 而这时,梁元又好奇道:“对了孙少,除了这招,你还有其他玩法可以教给兄弟们吗?” 在众人期盼目光的注视下,孙宁从容一笑:“自然是有的。在洛阳,有一招推波助澜,可以在男女欢好时增加情趣。还有一招更是了不得,叫作冰火两重天,只要女子施展出来,管叫男的受不了。” “却是怎么样的招数,孙少你可不能藏私啊!” 众人听到这些花样名字后,更是大生兴趣,一个个把眼瞪得溜圆,完全是一副好学学生的模样,就是在家里听父兄教诲都没这么认真过。 “这个嘛……”孙宁知道,自己收获这些纨绔好感的时候到了,同时打算说一个,藏一个,好好吊吊他们的胃口。 结果话未说出来呢,下边却传来了一阵呼声,旋即受命守在那边临街看台上的手下已急忙跑来禀报:“各位少爷,时辰到,下面就要行刑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8章 极刑凌迟 只这一句话,就将厅内一众男女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去。 大家再顾不上跟孙宁讨教什么叫推波助澜,什么又叫冰火两重天,全都起身便出来看那行刑。 本来嘛,他们花费重金在此包下一层,就是为了看这场别看生面的凌迟酷刑了。 孙宁也与大家一样,走到了看台上,一手持杯,便朝下望去。 就见那之前就有数百兵马看守维持的高台,此时已经变成有上千人守备,而且连弓弩这等凶器都亮了出来,显然是为了提防有人趁机劫法场了。 而在高台之上,已多了十几人,一半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刽子手,还有一半,正是那要受刑的柳家父子了。 柳川直这次廉州被破,却是举家遭擒,上上下下共计有四十三口,其余则皆是奴仆之类。 然后按大越律法,真要满门抄斩,处以极刑时,也不是所有人都必死,只有其直系子弟才会受到牵连,一同处斩,而其余女子人等,则有另外安排,或被罚为官妓,或被卖去别家为奴为婢。 所以此番陪着柳川直一同上刑台的,也就他三个儿子,两个兄弟,和三个内侄,柳家全部男丁已都在此处了。 他们全都面容惨淡,神情木然,乖乖被按翻在地,只有柳川直,待遇更高些,是被绑定在一根柱子上,身前是两个比寻常刽子手要瘦削许多的男人,而且他们手里也并没有斩人的鬼头刀在手。 随着太阳来到头顶最高处,行刑台前的监斩台上,一名官员已厉声喝道:“时辰已到,准备行刑!” 他说着,手已很麻利地取过笔来,就在面前早已准备妥当的朱砂墨上一蘸,便已落在左手的一枚刻了“斩”字的火签上,猛然一勾,才把火签狠狠掼了出去。 啪—— 这一刻,全场数以万计的官民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官员的动作,居然让这一枚小小的竹签落地的声音都让不少人听了个真切。 而随着火签落地,行刑台上的刽子手们也迅然而动。 他们的动作都整齐划一,完全是机械化的。 先是端起身边的酒坛满上一碗烈酒,再猛地灌下一大口后,又把剩下的大半碗酒都倒在了手中钢刀上。 然后一手把面前受死的人犯按倒,再拿脚踩住,让他们的脑袋正好放在下方高起的“枕头”上,空出的手已然顺势一起握住刀柄。 “这位老少爷们儿,今日只是代官府行刑,您可别怪小的啊。我送你上路!” 最后的“路”字出口,他们已瞪圆了双眼,手中钢刀高举落下,噗哧声中,几颗人头都与身体分离,咕噜噜滚出去一段,鲜血也跟着泊泊流淌,很快就流出高台,落了下去。 台上这许多的受刑者,也就被绑在柱子上的柳川直没有受这一刀了。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看着要比死更凄惨,整张面容都已经彻底扭曲,被绑得完全贴在柱子上的身体,居然都因为剧烈的情绪而扭动挣扎,但嘴里却只是嗬嗬怪叫,发不出更多声音来。 早在要安排他们受刑时,梁州官府就已经动手让柳家这些男丁都没发说话了。 所以被一刀斩首的众柳家子弟也没能最后惨叫出声,不过此时最受煎熬的无疑还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至亲骨肉被杀面前的柳川直了。 见状,他跟前的两个男子便相视一笑:“柳大人莫要心急,现在就轮到你了,就让咱们师徒来伺候你吧。” 说着,年长些的男子打了个眼色,年轻的便已从旁取来了一张硕大的渔网,仔仔细细地将无法挣脱束缚的柳川直给包裹了起来,让渔网彻底贴合他的身形,并使他早被剥得赤条条的身体上的皮肉从渔网眼中透了出来。 见此,台下因为斩决而响起的兴奋呐喊又高了数倍,所有能看到台上情形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了这场面。后面的那些人,更是奋力踮起脚尖,或是高高跃起,只为亲眼瞧着这凌迟酷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八珍楼上那几层的酒客老爷们,也都齐齐探头出来,死死盯住台上的动作,生怕自己一个分心,错过了这等千载难逢的场面。 年长的刽子手没有半点怯场,脸上还挂着一丝微笑,凑到柳川直耳畔轻轻交代了句什么,便已迅然出手。 一手探出,已捏住了对方的面颊,使他嘴巴张开,另一手已果断举起一把小而薄的钢刀刺入其口中,只一转间,便把柳川直的舌头给割下,丢在了地上。 这凌迟的第一刀从来都是先去犯人舌头,为的就是防他为求速死而吞舌自尽。 事实上,民间所谓的咬舌自尽-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咬断舌头从来不会致人死地,吞下去堵住气管,让自己窒息而死才是自杀的手段。 在柳川直发出呜一声叫的同时,行刑者手中刀已再度于其面颊上一闪而过。 这次却是把他的两片眼皮给削了下来…… 凌迟,从来就是一份精细活,要的就是让受刑者饱受摧残,挨上一千,两千,甚至三千多刀,还能不死,依然活着受罪才叫功夫到家。 所以对刽子手来说,不光刀上功夫要精到,心理素质要过硬,最重要的还是经验要足,要知道从哪里下刀能保证犯人损伤最小,能多撑一段时间。 所以在脸上两刀后,他便又转了方向,开始朝着柳川直的四肢下刀,把那上头的血肉,一片片的,仔仔细细地割下来。 一开始,台下那些看客对于此等酷刑的施展还是极有兴趣的,一刀落下,还能让他们声声叫好。 但是随着那血肉片片被割,那残忍到了极点的场面没有半点阻碍地传入大家眼中后,许多人就开始感到不适了。 尤其是在见到那刽子手在把柳川直的左臂割得血肉去尽,居然还往上抹金创药时,无数寻常百姓都支撑不住,纷纷低头扭身,或是偷偷往后逃去了。 这视觉和精神冲击可太强烈了,完全不是一个普通正常之人能接受的。 而上方那些酒客们,这时也多半都已缩回头去,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四楼的诸位纨绔,他们的脸上一片发白,只觉阵阵作呕,那是真有些后悔来凑这热闹了。 …… 外出过节,所以发晚了。。。。 那个……各位今晚见到月亮木有?有木有看着那圆圆的月亮其实挺像推荐票的?……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79章 冤家路窄 八珍楼四楼,众纨绔早已退回厅中,个个都脸色惨淡,连眼前的美酒佳肴都已经勾不起他们半点兴趣来了。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也多有仗势欺人,甚至有害死过人。但却从未想过能把一个人虐杀到如此境地,那血淋淋的模样此刻都还在脑子里盘旋难去。 至于那些个美人儿,更是全都花容失色,娇躯都在瑟瑟发抖,美丽的容颜上再没有了一丝血色,更别提如之前般撒娇作痴,逗这些公子少爷们开心了。 其实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被凌迟酷刑给吓住了,至少孙宁其实还是很平静的。 对他来说,这等酷刑固然血腥,但还不至于真吓住了他,想他前世在中东,在非洲时,可见过比这更加残忍的刑罚,那才是真不把人当人啊。 而他所以也和大家一样保持着沉默,却是心中另有所想—— “从传出要处决柳川直到今日也有十多天时间了,足够让有心人做好准备,前来营救。 “可是今日事情闹这么大,居然也不见一人来救。难道说……真像柳川直所说的那样,那百逆盟真不是他手下的人马?不然怎么也该拼一把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它背后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使者呢?” 孙宁思索良久,也没个答案,只能暂时放弃,同时心里又多了几分警惕,看来接下来还是得小心着些才成啊。 思索既定,孙宁这才举杯看向那几个纨绔少爷:“各位,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梁元勉强一笑,举杯回应,又猛喝了一大口酒,似是要借此定神。 郭冲也跟着笑了下:“我们只是觉着这凌迟也太狠了些。”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他们虽都在强颜欢笑,但却实在有些难看。 孙宁了然一笑,这些位纨绔显然都不曾经事,根本没有真正体会过战场的残酷,才会如此失态。 “诸位其实不必感到不安,你们都想一想,要是这次是我们梁州败给了柳川直,我等下场难道就会比他们好了吗?这都是失败者该有的结局啊。” 孙宁的话让众人一愣,尤其是郭冲,更是立刻代入想到,要真这样,自己就是刚才被砍下头颅的几人之一了。当下便深以为然地点头:“陛……孙兄你说的对,是我们过于矫情了。” “你们确实矫情,看你们吓的,都不敢看下去,连酒菜都不敢吃了吧?” 突然,一个声音跟在郭冲话后传了进来,在孙宁挑眉间,就见七八个锦衣华服,年纪轻轻的公子哥推门进到这边的厅堂,神色间多有轻蔑与倨傲。 而在他们身后,八珍楼的掌柜正一脸惶恐地站在那儿,都不知该做何表示才好了。 按道理来说,既然郭冲他们包下了整个四楼,那除非得他们允许,外人自不能再进来。 可眼下这几位,却显然不是他一个酒楼掌柜敢阻拦的,只能任他们进来。可这么一来,却又把郭大少他们给得罪了,自然让掌柜的一阵惶恐,就差给人跪地赔罪了。 不过这时郭冲他们却已经没心思搭理可怜巴巴的酒楼掌柜了,而是恼火地盯向这些不速之客:“你们来这做什么?” “郭大少这话说的,我等自然也是来此看戏喝酒的呀。不巧刚刚就在五楼,听说你们在四楼,自然要过来亲近一二,敬两杯酒嘛。” 为首的青年说着,身后一人又跟着用讥嘲的语调道:“不过现在看来,倒是省心了,看起来各位应该被吓到,喝不下酒了吧。” 旋即,又有一人附和:“啧啧,这么好的席面,这么多的好酒好菜,可惜了!” “姓程的,谁告诉你们我们被吓到连酒都不敢喝了?”郭冲脸色阴沉,反唇相讥,“我看是你们自己怕了,就觉着我们也会怕吧?” 孙宁听他报出对方姓氏,心中一动,便猜到这些青年公子的路数了。 这梁州说是已在郭家的掌握,但实际上能控制这一州八城,几十万人口,十多万大军的却显然不只郭家一门。 除了军事方面郭炎牢牢把持,不给外人机会,其他民事政务,钱粮贸易什么的,却都是分出去,给了当地一些世家大族,或是多年官吏们共管的。 比如眼下专管政务的知州程南天,便是在梁州地位只在郭炎之下的要紧人物,而作为其独生儿子的程继宗,在整个梁州的地位自然也很是不低了。 至少相比起不被自己老爹重视的郭冲来,他这个梁州二把手家的公子在诸多贵胄公子间的影响和地位还更高些。 事实也正是如此,郭冲他们这几个纨绔固然逍遥自大,但在对上以程继宗为首的这一干自诩为梁州年轻俊才时,却是时时吃瘪。 而后者,不知出于哪方面考虑,还总喜欢找他们的不自在,处处都要与他们作对,压他们一头。 今日也是巧了,双方都选择包下八珍楼一层,然后在程继宗他们知道郭冲等人就在楼下时,自然就找上来,好生奚落对方一番了。 见郭冲他们嘴硬,程继宗几个更是哈哈作笑:“是吗,我看你们就只剩嘴硬了。 “像你们这样多年来一事无成,只知道仗势欺人的纨绔,哪值得我们来轻视呢? “对了,要是你们真怕了,就赶紧回家换裤子,找奶娘喝奶压惊去吧!” 这刻毒的话立刻又引得这些自命不凡的俊才们一阵哈哈大笑,却让郭冲他们脸上再挂不住,纷纷拍案而起:“你们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怎么?还敢还口?你们忘了之前几场赌斗,自己都是怎么个下场了吗?”程继宗不屑冷笑。 “那……那只是我们一时失手,被你们算计了!”梁元即刻为自家开脱道。 “是吗?那你们还敢再比吗?这次咱们把赌注加倍,让你们把之前输的都赢回去,怎么样,敢不敢?” 程继宗立刻抓住机会,挑衅地叫嚣道。 而这一回,郭冲他们却瞬间没了声音,显然他们个个都底气不足。 就在程继宗他们一阵得意,再欲奚落这些对头时,一人却在边上懒洋洋地来了句:“赌就赌,怕你不成!”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0章 赌斗 厅内双方二十来个公子少爷随着这一句话都把目光汇聚了过去,然后就见孙宁笑吟吟地一边夹菜品着,一边又喝了口酒,频频点头:“好酒好菜,要是不吃是真可惜了。” “你……你是什么人?”程继宗发现这是个陌生面孔,当即沉声问道。 梁元则在同时轻声道:“孙兄,这事可不能乱应啊……” “我叫孙宁,是郭大少的表亲,也是梁少爷的好朋友。既然你们都如此欺辱他们了,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了。” 孙宁依然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说完这句,又夹了筷子酥肉放进口中嚼着,赞许道:“不错,味道真不错。 “梁兄,他们都这么说了,你我要是再不敢与他们斗上一场,这脸往哪儿搁啊?而且,你也说了,之前只是运气差些才输的,这次说不定我们就赢了呢?” “这个……”梁元一时无言以对,心里却是苦笑不止,自己那话只是强撑脸面而已,之前几次赌斗,哪回自家不是一败涂地,哪有半点胜机啊? 不然,这些家伙也不敢如此嚣张,气势十足了。 “孙宁是吧?你还真是够胆,好,那就算你们应下了。”程继宗顿时来了精神,呵呵笑道,立刻就把孙宁的话当了真。 这下,郭冲他们是真有些傻眼了,再赌斗,输了脸可丢得更大。 可再转念一想,要是现在拒绝,恐怕更没脸见人,所以虽然个个脸色发黑,但到底没有反对。 程继宗快速从几人面上扫过,又呵呵一笑:“那就定下了。还是老规矩,这第一场赌斗什么,就由你们这些之前的败者来定,三局两胜。 “不过这彩头就得由我们来定了。” “可以,你说吧,赌什么?”孙宁依然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又夹起一块鲜嫩的鲈鱼肉,放嘴里品咂起来。 “很简单,就三条。” 见他答应得如此痛快,程继宗更为高兴,立刻打铁趁热说道:“第一,输了的,每人都要拿出黄金二百两,一文都不能少。” 这真是大手笔了,就是梁元这样家财万贯的大少爷,听到要每人拿出这么多金子来,也是打了个突,其他几位更是嘴角一抽,想要反对。 但程继宗又岂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又迅速道:“第二,输了的,所有人,半年内,都不得再踏足如意楼和温柔阁。而且,赢的人接下来半年去这两处快活的一切开销,都得由输了的付钱。” 好嘛,这第二条就更过分了,对这些喜欢寻欢作乐的纨绔来说,这两处梁州素质最高的青楼正是他们经常要去的所在。 现在居然因为一场赌斗就要失去这样的机会了,而且人家去了自己还得掏钱,这是怎样的一种折磨啊? 这一回,就连郭冲都变了脸色了,又看了眼孙宁。 程继宗得意一笑:“第三,败的一方,在接下来一年内,只要是在梁州地界碰上胜利的一方,那就得作揖行礼,乖乖听话。 “怎么样,这三条很公道吧?光第一条,就能让你们把之前输出去的那些钱都赢回了,只要你们能赢我们的话。” 这话又惹得他背后那些人一阵哄笑,全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程继宗说着,又盯住了郭冲:“当然,要是各位真不舍得那点金子,又还想输了之后再去如意楼,也不是不能通融。只要失败者在之后当着全城人的面,在城中十字街头给胜利者跪下,磕十个响头,大叫十声我服了,那这三个赌注也是可以取消的嘛。 “郭大少,我给的条件已经够优厚的了,接下来就看你们有没有胆子接了。” 这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就算众纨绔再胆怯,只要是个男人,都只能上了。 不过孙宁却比他们反应更快:“答应你们就是,只要到时你们能说到做到。” “哈……我们自然是说话算话的,不信你到处打听打听去。” 郭冲又看了孙宁一眼,再扭头看看其他几个朋友,最后还是把牙一咬:“就这么定了!不过这第一场赌斗,得我们来定。” “可以!” 程继宗见状更是一喜,这下又能让这些个纨绔们出丑了,虽然自己父亲被郭炎压着,但自己还是可以狠狠打压郭炎儿子的嘛。 “那你们好好去想想,该拿什么来赌斗。别像之前那般,弄出来个什么与女人做那事……结果输得脸面尽失。” 程继宗的话让梁元身边一名少爷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根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孙宁在旁也为之失笑,这些公子少爷还真是不着调啊,居然还比起这等事情来了。 看来自己这时出头是对了,只要帮着他们赢了这一场赌斗,自己就真与他们不分彼此了。那也能为今后的一些计划铺好道路。 在看到郭冲他们神色凝重地答应后,程继宗几个这才打算离开:“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考虑,到时候给我答案便是。可要找个你们擅长的玩意儿啊。” “不必了,我们现在就能给你定下这第一局赌斗的内容。”孙宁却突然开口道。 众人都是一愣,这也太草率了吧? 以往他们都是几经商议后才定下赌斗的方式,可多半还是以输告终。 无论是他们擅长的骰子、天九、双陆等等赌博方式,还是喝酒、品茶、下棋这样的文雅比斗,就连一些下三滥的玩法,他们都不是对方的对手。 现在倒好,孙宁居然都不和大家伙商量的,便要定下赌斗的内容了。 “哦?你倒是自信啊,说说吧,比什么?”程继宗更为得意,笑着问道。 “比吃肉。”孙宁说出了让大家都感到意外的一个赌斗方式,有人更是急声道:“孙兄,这我们是比不过他们的,之前都试过了。” 但程继宗却哪给他们反悔的机会,立刻点头:“就比这个!” “不过,我这个吃肉不是简单的吃,而是得换个地方,换种方式来吃!至于时间,就在今日,你们谁敢与我比?”孙宁也是即刻说道,眼中闪烁着让人心悸的光芒。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1章 吃肉 这题目出得也太儿戏了吧。 无论对手还是朋友,在听到孙宁的说法后,都生出一丝疑虑来。 尤其是梁元,这时更是干咳一声,提醒道:“孙兄,之前无论喝酒吃饭我们都与他们比过,结果……” “无妨,今日的吃肉与以往可不一样。”孙宁截断了他的话头,又扫了眼身旁的郭冲。 后者神色一动,终于帮着开口:“就按孙兄的意思来,你们敢吗?” 本来程继宗他们还有些犹豫,但面对如此挑衅般的一问,便把这分顾虑彻底抛开,立刻回道:“有什么不敢的?” “应四,你来让他见识一下本事!”程继宗随即点名道。 “好!”身后一个要比其他人都高大不止一圈的壮硕青年笑着答应,“你说吧,吃什么肉?” 只看这位的身量,就可知他的胃口可抵寻常四五个纨绔子弟了。 在其他人都因此脸色一变的当口,孙宁却依然是胜券在握的笑脸:“掌柜的,这就去准备肉食,先各来两斤吧。不过不必送上来了,我们下去吃。” 那早已被所有人忽视的八珍楼掌柜这时赶忙答应一声,逃也似的就去下面张罗安排了。 这些少爷公子他是一个都得罪不起,只求他们不要迁怒到自己和酒楼上头便谢天谢地,其他的自然一切照办。 “各位,请吧。”孙宁又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众人随自己下去。 虽然所有人都还没想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但还是随其身后,一起下楼。 到了一楼大厅,孙宁这才又吩咐道:“去准备两套桌椅,摆到那边刑场跟前去,再把肉也送过去。我要和这位应公子在那儿好好享用,比一比谁更能吃肉。”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都为之变色,尤其是那位刚才还一脸笃定的应四,更是面色一白。 他们这才知道孙宁此番比吃肉的真正用意,这哪是比谁的胃口更大,分明就是比谁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强啊。 但事到如今,孙宁又怎么可能再放他们反悔,当即就喝道:“还不快照做?” “是是是,快,快把桌椅搬过去。”那掌柜的赶紧吩咐伙计做事,他眼中也有了惧意,甚至觉着这位孙公子是个疯子了。 这凌迟酷刑他远远看上几眼都觉着阵阵反胃了,这位居然还要跑到跟前去边看边吃肉?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孙宁此时目光落定在应四身上:“应公子,请吧。” “走就走!”已没得选择的应四只能咬咬牙,靠大声说话来给自己打气,然后与孙宁一道出门,直奔前边刑场而去。 双方其他人此时却没有跟上。 事实上,无论郭冲等人,还是程继宗一伙,刚刚都被凌迟那血腥一幕恶心得不轻。实在没兴趣再近距离去观赏了。 其实大多数人和他们的想法也是一样。 就刚才还人满为患,把个行刑台围了水泄不通。可现在,周围已经没几人了,多数人都是掩面而走,实在不忍再细看如此可怕的场面。 而在看到八珍楼这时居然把桌椅杯筷什么的都送到刑场边上,大有在此开席的意思,顿时就让还没远去的普通百姓看得心惊胆战,咋舌不已。 孙宁完全没把远处百姓异样的目光当回事,就这么平稳来到座位前,坦然落座,还招呼了明显有些磨蹭的应四一句:“应公子,快些坐下吧。” “哼!”应四只能抱以冷哼,然后刻意不去往前看,也落了座。 片刻后,两盘热腾腾的白水煮肉就被端了过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肉香扑鼻。 孙宁瞥了脸色发白的对方一眼,这才说道:“胜负很简单,你我就先吃这一份肉,谁要是先吃不下,或是吐了,就当是输。还有,必须看着前边的刑场吃,不得左顾右盼,更不能闭眼不看。” “你……”应四刚想骂他一句,却见孙宁已然很随意地用手抓起一块肉,放嘴里嚼了起来,那一脸的享受模样,就好像真是在舒坦的厅堂里吃饭一般。 而事实上,此时离他们只五丈外,高高的行刑台上,柳川直正在被人一刀刀地割去身上的肉,鲜血淋漓,整个人不住颤抖,那呜咽声,叫人不寒而栗。 凌迟所以是极刑,就在于它折磨人犯的时间实在太长,往往有时需要几天时间。 而同样的,对观刑者来说,这也是一大折磨,尤其是对近距离观看的人来说,那冲击力可太强了。 如果再加上你还要吃着肉看的话……那酸爽,也就后世专门练习解剖的医学生能一路盯下来而做到面不改色了。 就是孙宁这样自认为心理素质极强的人,在吃了两块肉后,也明显感到有些反胃不适,动作随之慢了下来。 但是,他旁边的应四情况却更为不堪。 他在犹豫了好久后,方才把肉送进口里,狠狠咬了一块下来。 然后只咀嚼了两下,在看到柳川直腰间的一块肉被血淋淋地割下来后,便再也扛不住。 他只觉着自己嘴里的肉就是被那刽子手从犯人身上割下,然后送过来的。 顿时间,肚子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连忙转身,哇的一下,就把之前吃下的东西全给吐了出来。 “你输了。”孙宁见状松了口气,赶紧开口确认。 说实在的,他也有些支持不住,看来真就高估自己了。 好在,对手更弱,终究是自己赢了。 当两人回到酒楼时,其他人明显都是一脸的古怪,半晌后,程继宗才哼了一声:“这场就算你们侥幸赢了!但下一局,你们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说完,便带了众人扬长而去,应四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带走的。 这一下,郭冲他们再看孙宁的眼光里就多了几分佩服和亲近了:“孙兄,真是好手段,我们这下是真服气了。” “孙兄,只要这次你赢了他们,我等今后就都听你的!” “孙兄,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不如我们带你去如意楼耍耍?” “不必了,我……我想先去茅厕,呕……” 孙宁终于也支撑不住,匆匆便往茅厕而去。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2章 留香居 将近傍晚,梁州城里却依然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自郭炎打下廉州,取得大胜后,城中军民士气受到了极大鼓舞,同时还吸引了周边其他州府的百姓前来投奔。 这让本就颇为繁盛的梁州城更上一个台阶。 再加上郭炎又适时取消了宵禁,便让整座城市的商业愈发繁茂,即便接近夜里,各种商铺,尤其是酒楼青楼什么的,更是不断招揽客人上门,几条繁华的大街也是人流如织。 孙宁所乘坐的马车就这么缓缓跟行在诸多车马队伍中,倒也没显出什么特殊来。 这车从外边看也很是普通,也就稍微比别的马车宽大些。 但是内里的铺设装饰却豪华得紧,铺在下面垫脚的,都是最上等的毛毡,矮桌上所摆的酒壶杯碟也都是纯银打制,车厢内壁上还隐藏了诸多暗格,可以从中取出诸多果脯肉干,或是其他吃食来。 孙宁此时就与郭冲相对而坐,靠在柔软的江南顶级面料的绸缎靠枕上,整个人都显得没精打采的。 对面的郭冲也没比他好多少,即便面对桌上的各色精致菜肴,也没心思夹上一筷。 而离他们稍远,靠近车厢门的位置,郑潮安正靠坐在那儿,腰杆挺得笔直,双目虽然紧闭,但那双不断蜷曲又张开的,要比常人宽大长了一半,骨节更是格外粗壮的大手,却让人能清晰感受到他能随时暴起出手。 因为有之前的刺杀为鉴,此番他这个郭炎专门为皇帝安排的贴身护卫就顾不上什么礼节,直接与孙宁共坐一车,以为万全了。 在长长舒了口气后,孙宁才端起面前带了磁力可吸附于铁制矮桌上,从而不会使酒水晃出的杯子,小喝了一口:“好酒……” 这回郭冲却没接他的话,只苦笑道:“陛下,您今日也太胡来了。要是让我爹知道我居然让您跑到刑场上去吃肉,可少不了好好教训我啊……” “呵呵,怎么,你还在介意刚才那事吗?看来是真怕了呀!” “怕?我……我是真有些接受不了,想来别人也是一样……” 郭冲想为自己争下面子,但到最后还是承认了自己没法忍受如此做法。 “这不过就是对自身心理的一种锻炼而已。如今乱世已至,若是连这点胆子都没有,那将来还拿什么自保立足啊?”孙宁似笑非笑看着对方道。 “这能锻炼心性?要真如此,我还是不要这份心性了,忒恶心。” “可要是没这一出,今日你们也胜不了那些对手啊。” “话虽如此,可毕竟是三局两胜,而且接下来该由他们出题了,我们照样是胜算不大啊。” 看郭冲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孙宁嘴角又是一撇:“你这是对自己,还是对所有朋友都没信心啊?” “全都是。陛下你是有所不知,程继宗他们这些人素来以我梁州俊彦自诩,确实要比我们这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要强太多了。 “之前无论我们拿出什么题目来,文的武的,就是琴棋书画,都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回怕也不例外啊。 “所以纵然先赢一局,怕也无法最后取胜。” “我倒不这么认为,总有些事情是他们做不到,或是不擅长的。” “可我们也找不出来啊,总不能再让他们和您比一回吃肉吧?” 郭冲苦笑,随即又道:“而且要是我猜得不错,这次他们必然会想尽办法让我们难堪。比如说比骑射功夫,这些东西我们是真太不擅长了。” “骑射?”孙宁举杯小喝了一口,却是借此动作将自己眼神中的闪动变化给挡住了。 郭冲确实没有留意这点,只自顾道:“是啊。他们这些人个个都在军营里历练过,虽比不了我二弟,但马上功夫,和射箭的本事,却也自不小。” “可这梁州城里哪来的地方让你们做这样的比试?总不能真借用军营校场吧?” “当然不会去军营了,若真比这些,自然就是出城。” “他们就不怕离了城池,会遇到什么危险吗?”孙宁又追问了一句。 他这话可不是随口说的,因为眼下局势确实是乱了,各地官府对地方的管制能力正在急速萎缩,导致各地强人盗匪不断冒出来。 这些人中,既有各地原来的绿林中人,也有新近才出现的强盗土匪。 他们或许不敢打有兵马驻守的城池主意,但城外的人嘛,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强如梁州,郭炎也不可能做到扫平周围各座山头,只能对那些盗匪睁只眼闭只眼。 而且这些盗匪的存在,也在一定程度上帮了他的忙,迫使那些小有资财的商人家族什么的,只能投靠进梁州城,寻求庇护。那自然能让他的实力得到相当的补充了。 所以如今,梁州城内虽然繁华得紧,可城外,却不是那么的太平了。 郭冲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却只能苦笑道:“大家的胆子可都不小,而且各自都有护卫随行,想来那些寻常盗匪也不敢打咱们的主意。” “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孙宁点点头。 说着,他随意掀起了一侧车帘,朝外扫了几眼,然后便很自然地叫道:“停车!” 外头的车夫立刻把车停下,等候吩咐。 车内的郭冲却是一脸疑惑:“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肚子饿了,看到那边的留香居好像是新开的酒店,就去那儿弄点吃的吧。” 随着孙宁手指的方向,郭冲果然瞧见那边开了一家新酒店,里头坐了些客人,正有伙计把酒菜端上,看着好像真挺不错。 不过,他却没多少兴趣,看了今日的凌迟酷刑后,怕是几日内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了。 但孙宁却不这么想,一面口中说着:“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反而吐了,现在肚子是真饿得狠了。既然遇到,就先吃点吧。”一面已经起身朝车门处走去,很快就下车了。 见此,郭冲也只能跟上,口中说道:“孙兄,我是真佩服你了,这时候居然还能吃下饭……”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3章 暗中筹谋 留香居比起八珍楼来那是完全不上档次的路边小店了,也就街边一层,地方也小,客人也少,只坐了四桌。 至于这里的酒菜,也很是普通,不过对孙宁他们来说已经够了,因为他们今日点的都是素菜,无非豆腐青菜什么的。 见孙宁没有要肉菜,郭冲才勉为其难地陪坐着,一起吃点喝点。 说实在的,他现在脑子里还都是之前所见的血淋淋的场景呢,看到肉食,恐怕真要再呕出些东西来了。 相比于他的勉强用点菜蔬,孙宁倒是真不在意,不断把菜送进口中,还不时点头称赞:“别看这家店新来又小,东西还真不错,今后生意不会差了。” “孙兄还真是够随意啊。对了,你觉着他们再提出要比弓马什么的,我们该如何应付啊?” “放心,总有法子应付的。大不了把郭寒叫来对付他们嘛。”孙宁不以为然说着,又夹了几筷菜放进口中大嚼。 “这不可能……”郭冲当即摇头,自己兄弟又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那些酒肉朋友,为他们出头呢? “那大不了到时我和郭太尉说说?”孙宁又提出了个法子来。 “那更不成了,要是我爹知道我把你带去和人竞争赌斗,真会打断我腿的。” “那我也没法子了,等着输吧。” 孙宁说着,一抹嘴,很不负责任地就站起身来。 郭冲见状,也急忙起身:“这是要走了吗?” “不,我去下茅厕,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这么好的酒菜,不吃光了也太可惜了。”孙宁笑笑,转身就跟一旁的伙计打听了下,然后匆匆去了后门,那儿正是茅厕所在。 就在孙宁进入茅厕时,一个看似也在方便的男子突然转过头来:“陛下……”说着,就要跪下行礼。 却被孙宁及时一把拦住:“这地方就不要做这等繁文缛节了。邓老黑,怎么样,在这儿还算顺利吧?” 对面的这位正是邙山黑狼寨的邓黑,不过此时的他看起来却和当初在山上,在南阳时大不一样了。 不但穿着打扮从赳赳武夫换成了普通商人的长衫,而且脸上杂乱的胡须都给刮了个干净,倒还真有几分小商人的意思了。 “顺利,自从接到陛下让人放回的信鸽后,我们就已在沈先生的安排下,分批赶来梁州。不但城里有我们不少弟兄,城外山上,我们也占了个山头。” 说着,邓黑一脸的渴盼:“陛下,可是就要动手了吗?我可听说很快,梁州就要和洛阳那边的平天军交手了,正是机会啊。” 他这一句让孙宁的神色都为之一动,既有惊喜,又不禁有一丝恼火。 喜的自然是这个时机果然对自己大为有利,正打算在梁州城里做些手脚呢,外界就来了助力,当真天助我也。 因为一旦真如邓黑所说,梁州将与平天军发生摩擦,都不用正式刀兵相见的,郭炎都不可能把精力放到城中琐事,也就降低了自己行事的风险。 至于恼火,当然在于郭炎是真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如此要紧的事情,自己居然都没早从其口中听到过。 这就是真正的傀儡天子眼下的真实境遇了。 好在,他终究不是汉献帝。 孙宁表面看着已完全受郭炎控制,也很是配合,似乎已经认命。但事实上,却绝非如此。 早在他被接到梁州开始,一些计划就已经开始部署。 在梁州已经放松了对南阳的注意之下,这些之前藏匿深山,最善于伪装与秘密行动的盗匪山寇们,就陆续分批赶了过来。 又正逢梁州声望大起,不断有别处州府的百姓前来投靠,他们也就自然而然地混入城中,成为那么多普通百姓中的一员。 不过他们却不是来这儿寻求庇护,过安稳日子的,而是为了配合自家主公,彻底翻转局面的。 在沈舟的调度下,这些人的身份都没有任何问题,光是梁州城里,就有不下五百人等候着孙宁一声令下。 只不过让他们感到煎熬的是,即便如此,孙宁却一直都没有联系过他们,连派个人传句话都没有。 直到今日,他才第一次进到这家早商量好的酒馆里,与等了多时的邓黑接上了头。 只是面对邓黑殷切的期望,孙宁却给出了拒绝:“现在还远不是时候,你给大家传话,让他们一定要仔细小心,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给所有人招惹麻烦。” 邓黑脸上顿现失望之色,但旋即又急忙应道:“我知道了。” “放心,机会很快就会到了。”孙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为安慰。 “我今日来见你,就是为这个机会做好铺垫,只要事成,离我们起事也就不远了。” 这话立马让邓黑的精神为之一振:“陛下下令便是,我等就是全把命搭上,也一定要将这差事办妥了!” 孙宁欣然看着这个曾经的邙山盗匪,现在的他,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心腹铁杆了。 这不光因为他许给对方诸多好处,更重要的,还在于那种认同与共同奋斗的感觉,那对邓黑这样的草莽中人来说,那是足以让他们舍弃一切也要帮孙宁的激动之情。 正所谓,知遇之恩,唯报以肝脑涂地,士为知己者死! 又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以为感谢与鼓励后,孙宁才压低了声音,跟邓黑细细地嘱咐起来。 半晌后,他停下,正色道:“都记下了?可不要有任何疏漏啊。” “陛下放心,我一定把差事办妥。这本来就是我们以前在山寨里做惯了的,一定不会留下什么手尾。” “唔,那就去安排吧!”孙宁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前边,郭冲两人还在那边等候呢,完全不疑有他。 孙宁自然乐得如此,又和他们说了几句闲话,把剩下的酒菜都一扫而空,这才重新启程,返回行宫。 之后两天,孙宁并未再出去闲逛,而是等着郭冲带消息过来。 可结果,郭冲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他老子,郭炎却是再度来见他这个皇帝了。 …… 又是新一周,求票,求收藏!!!!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4章 天助我也 在稍作见礼后,郭炎便直截了当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 “陛下,今有北方平天军逆贼竟不断聚兵于我梁州边境,似要随时进犯,臣担心,他们这是要故技重施,全力来攻了。 “臣请陛下这就下旨,传令天下,让中原各处我大越兵马都来我梁州集结,以求一战可破此叛贼,从而夺回洛阳,迎陛下还于京师!” 孙宁立刻装出一副首次听闻此消息而惊怒交加的表情来:“竟有此事? “这些逆贼真是好大的胆子,拿下洛阳等城池还嫌不够,居然又打起梁州主意了?” “陛下明鉴,他们本就是反贼,打出的旗号便是,便是要害陛下。 “现在臣既重新奉陛下为主,欲再统朝堂,他们自然不会再作壁上观了。” 郭炎完全是一副凝重的模样,仔细为孙宁作着解释:“而且臣还听说一个消息,如今连北边鬼戎人,都已经与那些叛逆暂时达成了共识,短时间里不会再进犯中原,也就让他们能更无所顾忌地对中原用兵了。” 孙宁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形势还真是瞬息万变啊。 早在南阳时,他就曾得到过北边的情报,说是平天军所以一直驻扎洛阳,没有进一步向南扩张,乃是出于两个原因。 其一就是来自北方鬼戎人的威胁。 就在平天军势如破竹地把洛阳等要紧城池都攻陷之前,鬼戎铁骑已然席卷北疆诸多关城。 而且这一回他们不再像以往般只是烧杀掳掠一番便罢手北回,而是真就有了长期盘踞北疆,再以此为跳板,进犯吞并中原的意图。 正因为朝堂上的有识之士察觉到了这一点,才会在国内情势同样危急的情况下,悍然再抽调出数路人马北上抗击外敌。 只是从结果来看,这一计划是彻底失败了。不光北上抗敌的几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就连京师洛阳,也因此被反贼平天军给攻陷了。 使得孙宁这个皇帝只能流落在外,落草为寇,最后更是成为梁州郭炎手中的一个傀儡。 但鬼戎人对中原的进犯却并没有就此打住,北疆数十城显然还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尤其是在中原动荡,内部生乱的情况下,他们更是觉着时机已到,在修养一阵后,便要再度提兵南下。 只不过这一次,要直面鬼戎大军刀锋的,却成了已经成为洛阳主人的平天军上下了。 平天军已自认为洛阳之主,这便是他们这半年来没有继续往南用兵的第二个原因。 洛阳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越二百多年的都城,是天下中心,是整个天下最繁华富贵的所在。 对平天军上下这些苦哈哈的农人亡命徒来说,这城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诱人,那里的财富,足以让几十万人彻底迷失,并丧失一切进取心。 这半年里,光为了分割到手的财富,同时重新整顿全军,就让平天军为首那些人忙得不可开交了。 尤其是当他们自身也想趁此机会大捞特捞时,其他的一切更是早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财物,还有各色美人,让几乎每个进入洛阳的平天军将领头目都迷花了眼。 要不是还有个头脑清醒的赵复在强撑局面,恐怕整支平天军都要彻底堕落了。 当时的孙宁还真就挺乐于看到平天军就这样因自身问题而分崩离析的,却没想到,半年后,情况居然就出现了转变,他们竟又重新凝聚起来,要再度南下了。 而且,连北方鬼戎人的威胁,都被他们给解决了。 沉默了好一阵才吸收新变化的孙宁,又好奇问道:“那些反贼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郭炎脸上也有些异色:“臣所知也不是太准确,只知道是那赵逆突然出手,在洛阳城里杀了好几个平天军要将,居然真让他收服了全军人心,重新凝聚起了队伍来。 “至于鬼戎那边,他们应该是许给了对方大把的好处,说是将几十万石的粮食,还有各种金银宝物都送去了北边,才让鬼戎人暂缓南下……” 孙宁的面色又是一沉:“以财资外敌,该死!” 如果说之前他对平天军并没有多少仇视的话,那此刻却不同了。 他毕竟不是保庆帝,对于这些反贼叛军,真就没多少仇恨可说,曾经都还想过能否用和平的方式把他们收为己用呢。 因为在孙宁看来,这些平天军终归也是中原百姓,实在是没了活路,才不得不铤而走险,造反起兵。 但现在,这些人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为了自保,为了扩大战果,他们居然把中原的财富送与鬼戎人,那就是真正的叛徒,汉奸的行为了! “他们确实该死,所以臣打算尽起中原官军,破敌于梁州之外。还请陛下下旨,号令天下兵马与我共讨之!”郭炎趁机又强调了自己此番进宫来的目的,提出了要求。 孙宁这回也不再迟疑,当即点头:“郭太尉真不愧为我大越栋梁,能在此等风雨飘摇之际依然挺身而出者,唯你一人! “我这就写下旨意,再请你传于天下,号召我大越各路兵马,共同前来,破贼平乱!” 见孙宁一口答应,郭炎心下便是一喜:“陛下英明!” “还有,此番若郭太尉你真能为朝廷扫平叛军,夺回洛阳,那就是居功至伟,朕必然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到时,我会当了天下人的面,封你为当朝太师,加九锡!绝不食言!” 听到皇帝最后提出的那两种封赏,饶是郭炎再有城府,再喜怒不形于色,呼吸也为之一粗,眉梢眼角尽是狂喜。 身封太师已是人臣极致,再进一步那就是…… 至于加九锡,若是再加上另两项特权: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那便是传说中的篡位三件套了。 这正是他郭炎梦寐以求的东西,此时自然精神为之大振,完全忽略了孙宁这个皇帝这么做可太主动了,实在有些不妥。 立刻就拜倒说道:“臣定不负陛下信赖,此番联合各路人马,管叫那反贼人马有来无回,再取洛阳!” “郭太尉快快请起,我相信你定能马到成功!” 孙宁赶紧上前把他搀扶起来,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激动。 他这一去,真是天助我也! 整个计划,再无任何后顾之忧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5章 出城赌斗 这次梁州再动兵马就显然没有之前讨伐廉州般准备充分了。 前次是主动出兵,这回却是被动应战,所以各种准备都显得格外仓促,人手调动也格外频繁。 当然,这跟孙宁这个傀儡天子却没有太大关系,除了一开始郭炎前来讨要了旨意,获得皇帝的支持外,他就被排除在了此番用兵决议之外,也就过几日,才会知道安排到哪一步了。 不过也不能说真就全不相关,有两点影响还是挺明显的。 一就是宫中用度很快就得到了削减。 无论是平日的吃食还是蜡烛等每日必需品,孙宁寝宫里自然不会短缺了,但下面的人却还是被克扣了一些。 对此,连魏绅都有所抱怨,更别提其他人了。 二则是郭冲这段时日也来得少了,据说有不少差事都落到了他身上,虽不重要,却也繁琐得紧,谁让他是郭家子弟呢? 就连他这样平日无所事事的纨绔都被分到了一些差事,那些个自诩为梁州俊彦的官宦子弟自然就更没空闲了。 所以本来安排在两三日后便要进行的第二次赌斗,也就拖延了下来。 对此,孙宁表现得足够沉稳,完全没有性急不耐的意思,就好像他没有就此有所安排。 这样又过了半来月,眼看三月都已到底,郭炎终于带精锐先行一步,北上而去。梁州的其他兵马,也会在陆续准备妥当后,押送着从廉州等地而来的粮草辎重一道上路。 至于其他各处的兵马,听说也有所动作,看起来他这个傀儡皇帝所下达的旨意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 三月的最后一天,孙宁在时隔半来个月后,终于再度离宫。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乔装后坐了郭冲的马车出来,只带区区几个护卫,就直奔梁州西门而去。 沿途所见,梁州城里却是繁华依旧,百姓们并没有受这次再度出兵影响,依然是一副安居乐业的模样。 显然,这是之前廉州大胜给大家带来的底气,让梁州百姓都深信自家大人可以守住地盘,并不断扩张出去,保障所有人的安全。 “看来郭太尉在本地的声望那是相当之高了。恐怕在民间,我这个皇帝都没有他更得人心啊。”孙宁不无感慨地来了一句。 郭冲没有像一般人那样因此就表现得诚惶诚恐,只是为孙宁满上一杯:“陛下谬赞了,我爹不过就是尽了一地太守的职责而已。而且,若是出了梁州地界,我爹就没什么影响力了。” “现在或许如此,但继续下去,谁说得准呢?”孙宁说着,看对方还想张嘴说什么,便又笑道,“就不提这些,今日把我带出城去,是为了与程继宗他们赌斗一事吧?” “对,他们终于得了空,自然想要扳回一城了。”郭冲也笑了起来,一脸得意,“您是不知道,这段日子,咱们可没少在他们一伙面前得意,可把他们憋坏了。 “尤其是这次一些差事咱们两方还多有在一处的,自然没少奚落他们。正因之前那一场胜利,咱们对他们说话都要大声些。 “所以今日一有了空,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再斗上一场,好挽回颜面了。” 说到后头,郭冲脸上又变得有些不安起来:“恐怕这回我们就要落败了,因为他们要比的,果然就是骑射!” 孙宁喝了口酒,摇头道:“还真让你们猜着了。看来这两项正是他们的最长处,也是你们的最短处了?” “是啊……玩别的我们还能一战,可比骑射……”郭冲眼里全然没有把握,又忍不住看了眼孙宁,“不知陛下对此可有经验吗?” 骑射,对原来的孙宁也不算太陌生。 后世虽然早已是机械化战斗的天下,再恶劣的环境也能用高性能的吉普车到达,但骑马什么的,他也有练过。 至于射箭,更是他平日里用来练心性耐力,还有准头的常规项目。 但两者拼起来,孙宁倒真不是太有把握了,再加上又是和以此为战斗主要手段的古人相比,孙宁就更不敢说自己能胜了。 再加上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此时的回答就更干脆了:“这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那今日我们可真输定了。”郭冲听到回答后,又是一声哀叹。 显然,他们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孙宁身上,结果却还是落了空。 说着话间,车子已出了梁州城,拐过几个弯后,已来到了离城十多里,较为偏僻的所在。 这儿本来也是一条官道,但随着更新更平坦的官道被开辟出来,这一带就变得荒凉下来。尤其是在如今城中有了战事后,出城人更少,就愈发显得荒僻了。 不过今日这一片坡岭上倒是显得格外热闹,当孙宁他们的马车抵达时,已有不少车马歇在了陡坡之下。 两方公子哥们,此时分作两堆,正互相放着话呢。 一见着孙宁二人到来,梁元便已带了众朋友兴冲冲迎来:“你们怎么才来,我们都等好一阵了。” “家里有些事耽搁了,不过时间不还没到吗?”郭冲下车,随意说道。 他声音不小,明显是说给同样望过来的程继宗他们听的:“有些人急着要输,我们可就要稳当多了。” 这话挺提士气,立马就赢得了自家朋友的一阵叫好,还挑衅地望向那边的才俊们:“你们想快些输了,我们今日就成全你们!” “哈哈哈……笑话。就凭你们这些只会玩女人的废物?”程继宗等人也高声回话,眼中满是不屑,话语要比之前更为刻薄。 “就是,之前只是靠偷奸耍滑侥幸胜了一场,居然真以为自己有本事了。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 “那就试试吧!看你们又能拿出什么花样来!”郭冲说着,已大步迎上。 输人不输阵,哪怕心里早觉着这次不是对手,他们在嘴上也是不会认输的。 孙宁走在众人中间,嘴角含笑,目光却不时朝着四下里郁郁葱葱的群山望去,想必今日就能达成目的了吧?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6章 男人的比试 “说吧,这次比什么?” 在各自打过嘴仗后,郭冲他们终于入了正题,问道。 “很简单,就比咱们的马上功夫!”程继宗立刻回答道,“你们也看到了,如今已是乱世将起,我等众人,他日都是要随着父兄征讨四方的。 “如此一来,我们就再不能跟以前那样总是打打闹闹了,要比就该比男子汉该做的正事!” 他这番解释有理有据,叫人完全没法提出质疑,就连郭冲也只能默认。 见此,程继宗更为得意,便指着远处的一座小山道:“你们都瞧见了吧,那儿便是今日咱们比试的终点。待会儿大家一起骑马冲过去,到了地方,再比赛射柳,直到能射下柳枝来,才算成功! “另外,为了不让你们觉着咱们是在欺负你们,这次的规矩不再是只出几人,也不再是看谁第一个做到这些,而是比我们所有人,谁最后一个到,最后一个射下柳枝来。 “怎么样,这下足够公平了吧?” 他的话让一众纨绔个个都面露苦色,这哪是给他们公平,分明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出丑啊。 论骑马,这些纨绔少爷自然也都会,但真要策马奔驰,却显然不够稳当了。 现在居然还要全力冲击,还要全部人一起来,这下连想藏拙都做不到了。 至于射箭什么的,就更是让人抓瞎了,他们中有一半人,怕是连寻常的五斗弓都未必能完全拉满,更别提射断那细细的柳枝了。 “要是你们不敢比,认输也成。”旁边一个青年见状,得意开口,满满的都是讽刺与奚落。 “不过要连比一下的胆量都没有,那我看接下来第三项也就不用比了。你们根本就不算是男人,我们和一群娘们儿比试,没的落了自己身份!”之前败得很难看的应四又趁机叫道。 面对如此挤兑,换谁也没法退缩了。 当下,郭冲就大声道:“比就比,只要到时候你们别输了不认就成!” “就是,我们会怕了你们不成?不就是骑马射箭吗?少爷我十岁就会了!”梁元也跟着说道。 不过在孙宁看来,这两位明显就很心虚,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那就准备吧。”程继宗见状,立刻定下道,“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就从这儿开始出发。到时输了可别哭鼻子哦。” 说完,在一众人的哈哈笑声中,他们已去了另一头准备起来。 孙宁这边,众人也随即紧张地准备开来,也就是挑选更好的马匹,又换上更适合骑马运动的服饰。 同时,他们的那些随从保镖,也都着紧地开始做起了护卫布置,毕竟输了是少爷们的事情,可要是真在策马狂奔时摔伤了,那就是他们护卫不周了。 孙宁倒是不用做什么准备,本就穿了一身短打劲装,马也是现成的,都是郭家养的骏马。 所以他更多的是关注其他人的反应,发现不少人脸上都有忧色,尤其是梁元,刚刚说得漂亮,这时却是连腿肚子都有些哆嗦,连马背上着都显得颇为困难。 “怎么,你骑术不精吗?”孙宁这时已策马靠了过去,小声问道。 “我……我十岁从马上摔下来后,就一直只坐车了。”梁元哭丧着脸道,说出了实话来。 “放心,有我呢。待会儿我陪你落到最后,一定保证你不落马出丑。”孙宁很有担当地说道。 “那岂不是害了你,而且这么一来我们不是输定了?”梁元有些不安道。 “本就输定了,这样还能输得好看些。走吧,时间到了!”孙宁笑了下,探手抓过对方的缰绳,塞到梁元手里,两人并骑向前。 在一片咴咴的马鸣声中,二十多骑已经各就各位,身前则是一名程家的奴仆,手里举着一块布,大声道:“布落地,你们就可以出发!” 说完,他便将布往上一抛,很快的,布便轻飘飘的落了地。 一瞬间,这些骏马都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长嘶之下,便都迅然前冲而去。 就是梁元,此时也不甘人后,狠狠来了一下,然后两只手死死抓着缰绳,满脸惊恐的让骏马带着自己如箭矢般直朝前冲去。 后方那些护卫奴仆们见状,也是不敢大意,很快各自喝叫着,驱赶着马儿跟了上去。 只是他们的坐骑明显要比自家少爷们的差上不少,很快就被拉开了相当一段距离,只能在背后大呼小叫着,让各自的主子都当心着些。 “啊啊啊……” 在奔出一段后,梁元在马上已经坐不稳了,东倒西歪的,几次差点被甩下马来。到最后,他只能下意识地放开缰绳,整个人都趴在马背上,两手箍住了马脖子,以控制自身不落马。 但他这么一来,却让胯下骏马极其难受,虽然没有被鞭策着,速度却也没有慢上多少。而且还因此极力摆头,或是跳跃两下,竟大有把背上的累赘给甩脱的意思。 这就让马背上的梁元显得越发摇摇欲坠与狼狈了,只能是惨叫着,用力箍紧马脖子,然后就是恶性循环…… “放开些,我来帮你控制住马!”这时,一人从旁朝他大喊,连叫了三次后,才让梁元有所反应,稍稍抬眼望去,就见孙宁一手提缰,一手已朝着自己这边探来,却是要帮自己拉缰绳。 “我……我怕……”梁元回道,手上却不敢放开。生怕自己这一松手,就要坠马。 “有我呢,放开。不然你摔得更惨!”孙宁大声喝道,然后尝试着去抓那缰绳,却因马儿突然又一个加速,落了空。 “我不敢……” “放开——”孙宁赶上来,突然一声暴喝,一丝杀气也跟着猛然压了过去。 这突然的威压让梁元身子猛然一震,惊恐之下,真就下意识松了手,但身子却也因此朝侧方滚去。 就在他再度惊声尖叫,以为自己这下必然落马受伤时,孙宁身形突然一展,双腿还在自己马上,人却已扑到他这边,右手急速一抓,已拉住缰绳,左手则是稳稳一托,把差点落地的梁元给托回了马背上。 旋即,他手脚同时用力,竟是一下就让两匹骏马同时缓步,最后停了下来。 直到这时,梁元才停下尖叫,趴在马背上呼呼喘着粗气,半晌都没有进一步的反应。 后方那些护卫什么的终于在这时赶了上来,见状也都大松了口气,这要真出了事,他们都责任不小啊。 可还没等他们向孙宁表示感谢呢,前方,突然就是连声惊叫响起,再抬头看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不好……”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7章 绑架大案(上) 孙宁二人落到了后边,却并没有影响其他人争胜。 尤其是程继宗为首的一干梁州俊彦们,更是一面在心中取笑梁元的表现,一面纵马疾驰,并很快就和本就骑术不精的郭冲等人拉开了距离。 可就在他们已冲下陡坡,考虑着是否该减速通过前方的拐弯,再一举冲到终点时,许多的身影却从道路两边的林子里急闪而出。 这突兀的一下真就让众公子有些吃惊并警惕起来,因为此一条荒废的道路早已没人通行了,更别提突然冒出这许多人来了。 可还没等他们互相商量示警呢,林子里却已经有冷箭飞出。 嗤嗤飞来的箭矢全都是冲着他们胯下的骏马攻来,当真是既刁又毒。 这些公子哥里固然有几个骑术了得,能在纵马疾驰的当口还能尽量控制着战马走位跳跃躲避的,但终究有几个反应迟钝,随着几声惊呼惨叫,骏马中箭翻倒,连带着把他们也给甩了出去,个个都成滚地葫芦,损伤不小。 而林子里的人不但没有就此罢手,反而趁势一起冲将出来,挥舞着兵器又朝那些还在马上的公子们杀去。 本就受惊心慌的诸位公子这下如何还能从容应对? 也在一阵尖叫声里,被狠狠打下马来。 然后未等他们起身,几件刀枪便已架上了他们的脖子…… 这一幕可把落在后头的众纨绔们给吓得毛骨悚然,他们全都慌里慌张地想要停马回头。 但奈何各自骑术不精,却有半数根本做不到于疾驰中稳稳停马,然后就是一阵人喊马嘶,这些位居然在急停里把自己都给甩下马去,就跟送给那些家伙似的。 既如此,那百多名汉子自然不会客气,即刻分出一部分人马,猛冲过来,手中利器一送,就把还在地上哎哎叫唤的诸位公子也都给控制住了。 剩下那些,又是好一通的手忙脚乱,才勉强回身,纵马逃向身后。 也是直到这时,那些护卫家奴们才一拥而上,但在看到诸位公子少爷颈上的利刃后,却也不敢轻易上前,只是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诸位少爷!” “你们可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居然敢对诸位少爷无礼,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吗?” 面对如此恐吓,那些个强人却还以一阵不以为然的大笑。 当先一条汉子大笑一声,突然举弓,便一箭射中了叫嚣得最凶的护卫的马匹上,让他被马儿颠得狼狈落地。 然后才大声道:“我们是这一带乌龙山上的好汉,早就听闻梁州城里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身家不凡了。今天居然遇到了,哪有不请他们去咱们寨子里做客的道理? “你们这些人都听好了,要想你们的少爷平平安安的,就不要乱说乱动,到时候再按我们提的要求来换人。不然……” 说到这儿,他立刻递了个眼色给身后一人。 那位也够果断,即刻就把手中短刀刺进了被控制在身前的一名俊彦的脖颈,再一脚踢出,刀已离体,由着他鲜血狂飙,惨哼着在自己的血泊中抽搐。 “少爷……”众护卫中,一人见状眼睛都红了,怒吼着便要策马前冲。 好在他身旁其他人动作够快,立刻一把就将他掀翻落马,几个人又上去七手八脚将他按住,才没让他发疯跑去激怒这些杀人不眨眼的盗匪。 “很好,这只是一个警告! “就是让你们明白一个道理,咱们兄弟为了钱,可是什么都敢做的!” 那贼首恶狠狠地威胁着,又指了指众人:“你们这就回去,给各家老爷传话吧,要换人可以,我们要的也不多,每个人,五百两黄金。哪家的黄金先送来,就放哪个少爷回去。 “哦对了,还有,让你们老爷自己把黄金送来,不得有其他人参与。具体时间和送黄金的地点,就等消息吧!” 在交代完这些后,他们便强押着那些早吓软了腿,再不敢有丝毫挣扎的公子少爷们,火速退回了林子。 片刻后,一阵马儿的嘶鸣响起,又是蹄声远去。 这些家伙当真是来得突然去得快,转眼间就绑了十七八个公子少爷扬长而去。 直到这时,强行控制着那名护卫的众人才松开了手,然后陪着这位红了眼的同行跑上前去,查看那位公子的情况。 结果自然不用说了,他已气绝身亡,身子都僵了…… 而在看到这血腥而直接的一幕后,侥幸没有落入贼寇手里的众少爷们却是个个都在颤抖,眼里满满的都是恐惧:“我……我们快些回去吧。” “是啊,赶紧回去,也好,也好找人救程兄他们几个啊。” 孙宁看看他们,也附和道:“没错,这就赶紧回去报信吧,迟了怕是真要再出事。” 这些位一开口,众护卫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就保护着剩下这六七个幸运儿,带上尸体,就往梁州而回。 “孙兄,这次是真多亏了你了……” 在队伍走出一程后,梁元才从惊恐冲击中稍稍回神。 想着刚才要没有孙宁出手,自己就算不落马受伤,按那冲势,怕也要落到那些强盗手里了。可以说,孙宁这次是真救了自己一命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郭兄却……早知如此,我就该劝你们不要与他们竞争的。”孙宁却是一脸懊悔地说道。 是的,这次连郭冲都被掳了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他是众纨绔里骑术最好,正吊在那些俊彦队伍的后头呢?一开始就被一网打尽了。 “这接下来可怎么办啊?如今城里好多大人都不在,或是忙于前线战事,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要是让我爹知道了,他不打死我啊……” 很快的,梁元就想到了自己的处境,越发的不安起来。而其他几位也是一样的心思,所以当他们回城时,全都如丧考妣,当真是半点交流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过事态严重,谁也不敢拖延隐瞒,刚过中午,此事就已报到每个公子府上,被这些城中大人物们所知。 一时间,整个梁州官场都为之震动,留守的郭烽更是迅速把所有要紧人物都叫到了太守府中!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8章 轩然大波 傍晚,梁州太守府门前,已经停满了各种车马轿子。 这次事故闹出的动静可是极大,几乎把城中各位有财有势的权贵富商都给包揽了进去,他们自然都齐齐跑来,跟留守的郭烽商讨如何应对了。 不光是众公子少爷们的父兄,就是刚回宫不久的孙宁,也被再度请了过来。 只从这一态度,就可看出他这个皇帝在梁州众人眼中其实真算不得什么了,完全就是召之即来嘛,哪还有半点君臣高下之分? 当孙宁被人引着直奔偏厅,看到郭烽等人时,就瞧见厅上众人多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那儿团团乱转,也就郭烽还算淡定,坐在上首,似在劝慰众人。 看到孙宁进来,他才赶紧起身见礼:“臣等见过陛下……” “郭将军就不必多礼了。你这时请我过来,可是为了那些被掳走的少爷们的事情吗?”孙宁只冲众人稍稍颔首,便直接问道。 “陛下请坐。”郭烽还算有些知礼,把人让到上首落座,方才一面示意众人安心坐下,一面正色道:“确实如此,事发突然,各位大人又很担心诸位公子的安危,想要问清楚其中详情,才将陛下请来。” “皇上,听说当时你也在场?”一旁某个急脾气的武将突然开口问道。 显然,因为儿子出了事,让他已经顾不上伪装态度了。 孙宁也不以为意,只正色点头:“不错,当时我与他们都在一处,亲眼见到了那些贼人出手伤人,把人掳走。 “只恨当时我们都没个准备,而且诸位公子都已落到他们刀下,不然我必不会轻饶了他们!” 对皇帝的这番说辞,他们的反应都很是冷淡,显然都不以为然。 虽然他要比剩下那些个纨绔可靠些,让他们觉着能从其口中问出更多细节,但对于这种事后发泄般的话语,却是一句都不信的。 还是郭烽捧了下场:“陛下说的是,不过最要紧的,还是您和各位公子的安全。所以还请陛下仔细回忆,看看有什么线索。” “你们想要救人?”孙宁这才恍然,但随即又道,“那些绑匪不是已经留下话了吗,让各家都准备五百两黄金,只要给钱,他们自会放人。 “各位不会连这点钱都不肯给吧?” “当然不是,如果他们真只是图财,我们哪会舍不得这点金子?”坐在上边左手的一名官员开口道。 孙宁记得他叫于世亭,之前只是梁州转运副使,但随着楚文泽被杀,就直接升为正使,职权极重,算是城中几大重臣之一了。 而他的儿子于凡,也在被掳掠的那些俊彦之中,而且现在他身边也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此时显得格外急切。 他的话更是引得其他人也是一阵七嘴八舌,知州程南天也跟着道:“那些贼匪的话本就不实,我梁州境内方圆两百多里,哪里有一座乌龙山了?” “还有,他们说让我等准备金子,到时亲自送去。这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也不好说啊。” “尤其是现在太守大人他身在北边,即将与叛军开战,真难说这些贼匪的真正路数和用意所在……” 虽然之前郭炎已被封为朝廷太尉,但这些下属们却还是习惯称他原来的官职,而且就连这边府邸都还是太守府,牌匾都不见换的。 从此一点,也可看出其实所谓的皇帝圣旨,对当地官员的影响真是微乎其微了。 孙宁听他们这一番说辞后,终于是明白过来:“所以你们是担心其中有诈?不光自家公子有危险,甚至还会牵连自身,所以才会想着快些找出贼匪的来路,将他们拿下?” “正是,陛下英明。”郭烽肯定地来了一句,“却不知陛下可能为我们提供些有用的线索吗?” “这个……”孙宁一副沉思的模样,半晌后才开口道,“经你们这一提醒,我也觉着此事有些蹊跷了。” “怎么说?” “他们是有备而发,就好像早知道我们会去那边,所以早早就设下了埋伏。” 孙宁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众人神情,果然就见到他们的脸色都变了,猜疑的光芒已从不少人眼中闪过。 “你是说,有人将此事早一步传给了那些贼匪?”程南天咬牙道,“那会是谁?” “这个就不好说了,如果有,应该是与令郎关系紧密的那几位之一了。” “这有何根据?”程南天更是一紧问道。 其他人也都一脸提防地望了过来,不会是皇帝故意冤枉人吧? “因为那处地方是他们选定要与郭冲等人比试的。而我们,则是直到昨晚才收到消息,恐怕根本来不及传递消息,再作布置啊。” 孙宁的回答相当合理,让郭烽不觉都点下头去。 但于世亭却跟着哼道:“可他们不都被贼人抓了吗? “反倒是梁家那小子等几个,却是逃过一劫,更值得怀疑!” “于大人这是在怀疑我吗?我也是逃过这一劫的人。”孙宁当即反问道。 于世亭又是一哼,却没说不敢,显然还真有所怀疑了。 “陛下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等事了,他甚至是直到今早才知道的有此一事,还是冲儿他直接带去的现场呢。”郭烽这时赶紧开口帮着解释道。 孙宁也回以冷哼:“于大人,你如此想来,就正中对方的算计了。 “正因为知道自身有嫌疑,那主使者就更不会让自己从这场祸事中脱身了,那样就太过显眼了。 “还有一点,我看着那些贼匪出手的路数不像是寻常绿林人物,无论兵器还是攻击,倒更似是军中训练有素之人出的手。 “这样的人物,各位真觉着像郭冲、梁元这样的纨绔能有交集,甚至与他们合作吗?” 半数之人都摇头否认了这一点。 那些纨绔是个什么德性,他们还是心中有数的,真做不到如此地步。 “所以要我说的话,那些贼匪要么就是北边某支叛军的小股精锐,要么,就是之前在军中厮混过许久,之后落草的。 “要是后者,他们或许真为图财,但前者……可不好说了。” 孙宁简单地道出自己的推断,引得众人又是一阵沉思,越想越觉着在理。 而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大步来到厅前,将一张纸举过头顶:“将军,刚刚有人把这东西丢到了衙门前,弟兄们阻拦不及,被他跑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89章 妥协交钱 众人一愣,便立刻明白过来,这张纸的来历。 当下里,不等郭烽开口,于世亭已抢先起身,到门口一把将那亲兵手中纸张给夺了过来,再一扫上头的内容,顿时一声怒斥:“好胆!” 这时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纸张,纷纷去看上头所写,然后一个个都咬牙切齿,愤恨无比。 当纸张传到孙宁手上时,厅上二十来人已经全部都看过了。 只见上头简单写了两行字:“两日后,酉时,城北鹰首山,交钱赎人。若敢动一兵一卒,等收尸!” 没有落款,但到底是谁传来的字条已经很明显了。 而这回提到的鹰首山就是真有其山了,便在梁州城北十多里外,虽然远不如邙山那般地形复杂,山岭连绵,却也不算小。 “将军,不如这就派兵围了鹰首山,把他们一网打尽!”有人怒声提议道。 “不妥!”不用别人提醒,郭烽已经即刻摇头,“现在谁也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妄自动兵,只会打草惊蛇,反倒把人给害了。” “可……真要按绑匪的意思来的话,那不是真让他们得逞了?” “这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了,因为我们到现在连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程南天这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叹道。 “是啊,五百两金子,我家中凑一凑还是能拿出来的,但儿子只有这么一个。”于世亭更是一声叹息道。 而随着这两位表态,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认栽,毕竟现在他们完全处于被动,儿子落在人手不说,甚至连城中有多少贼人的眼线盯着都不知道呢。 要是为了出气真不管不顾,后果可是谁也担不起啊。 郭烽也在沉思后,点头道:“那就先退这一步吧,给他们钱,只要人回来,总有一天能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直到这时,他才又看向孙宁:“陛下,你以为呢?” 这哪是征询孙宁的意见,分明就是让他跟着表态了。 孙宁也是一副为他们着想的样子:“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各位一定要确保自身安全才好,毕竟他们提出的可是要你们诸位单独入山交赎金啊……” “哼,区区几个蟊贼,谅他们也没胆子真敢把我们怎样!我倒真想现在就会会他们!”武将身份的王烈当即表态,然后又一拍胸脯,“各位大人只管放心,我们几个同去,定能保你们安全。” 郭烽也跟着道:“而且,我也会调动兵马,远远把整座鹰首山给围住的。如果你们真出了事,我管叫他们全族陪葬!” 事到如今,为了自家的俊彦后代,这些梁州的贵人高官们,也只能冒险走这一遭了。 …… 接下来两天,梁州城里便是一派戒严,街面上都清爽了许多,把不少不开眼的小偷小摸都给抓进了大牢好生整治,倒是让城中治安又好了许多。 但他们真正想要抓出来的贼匪眼线什么的,却是一无所获,而时间也就这么快速过去,终于是到了去鹰首山交钱的日子。 这日下午,一干身份有高有低,职位有文有武的梁州官员便结伴而行,直奔城北十多里外的那座山峰。 而在昨天夜间,郭烽已经暗中调派了数千精兵,挺进附近,在那一片苍翠的林子里埋伏下来,足以保证他们所有人的安全。 所以今日他们上山时,心里还是颇为镇定的,只是在上山搜寻了良久,却不见一个人影,甚至连只言片语的提示都未曾看到时,才让这二十来名前来赎人的官员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这是那些贼匪发现了有兵马围困山周,所以早就逃之夭夭了? 要真如此,自家儿子岂不是…… 恐慌下,让他们更是分作数队,漫山遍野地搜寻线索,每一个山洞,每一间木屋都不曾放过。 直到天彻底黑下,需要他们打起火把来才能看清眼前路况时,才有人惊喜地在山腰处大叫:“这儿,在这儿……” 这些大人们虽然已经累得呼哧带喘,但在听到这叫声后,还是鼓起余劲,赶了过去。这一路跌跌撞撞的,有几个还挂了彩。 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于世亭是深一脚浅一脚来到的那间小小的茅屋前,尽量瞪大了眼睛,往里看去,却未见自己想看到的儿子的身影。 不光他的儿子不在这儿,就连其他公子少爷,也是未见一人。 只有几块玉珏,几把折扇被扔在房中桌上,他仔细一看,认出了又一块玉佩是自己儿子日常佩戴的。 当下里,于世亭再顾不上其他,急忙抢过去,一把拿过玉佩,然后问向其他人:“人呢?” “没有人,只有这些东西,还有一封信。”程南天苦笑着,把手上的一纸信交了过去。 正是他刚才于此处叫喊,把大家都叫过来的。 于世亭忙拿过信,凑到火把边仔细一读,旋即脸色就有阴沉了下来:“岂有此理!这分明就是在戏耍咱们了!” 信上又是极简单的两句话:“把金子留在此处,两日后,人自会安然回去。若不然,等收尸。”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只有他们照办一条路可走。 谁也没想到,绑匪居然还来这么一手,这么看来,之前的布置都白费了,人家压根就没想过在此时露面,他们也是谨慎得很啊。 “怎么办?” 所有人都互相打量着,等着有人给出主意。 最后,身份最高的于程两人还是决定照办,都到这一步了,不信也只能信绑匪的话了。 达成一致后,他们只能将随身的硕大包裹取下,都放在了这间屋子里,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去。 而当山下领兵的军官得知是这么一回事后,也是咒骂几声,然后留下一队人马继续蹲守,其他人则护送了众大人返回梁州城。 因为爬了半天的山,还崴了脚,下了山的于世亭已是极其疲惫。 直接登上自家停在山下林子里的车后,他便睁不开眼,想要睡一会儿。 结果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于大人,事情可还没完呢!”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0章 无奈就范 看到于世亭因为惊惧而突变的神情,待张的嘴巴,以及摸向腰间佩剑的手,那不速之客又压低声音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拿自己和令郎的性命来冒险叫嚷了!” 一句话,就封住了于世亭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他身子一震后,才慢慢扭头,看向那个已经坐下来的家伙。 这是个身材普通,脸戴鬼怪面具,让人看不到真实面容的男人,其手中,则有把短刀在车内灯烛的映照下,闪烁着叫人心悸的寒光。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上的车?” “我是什么人于大人还会猜不到吗?令郎就在我们手上啊。” 这位低声说着,把背往车厢壁上一靠,一副闲适放松的样子:“至于上车来也很简单,你们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鹰首山上,又有谁会留意这几辆停在林子里的马车呢? “我们的人想要上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其他车上也有人?”于世亭立刻捕捉到了他话中关键之意,神色再变道。 那人点头:“这笔买卖自然是要和各位都谈妥的,谁让你们的儿子就在我们手上呢。” “我们不是已经给你们五百两黄金了吗?你们不要得寸进尺……” “你觉着那山上的黄金我们真能拿到?” 这句反问让于世亭为之语塞,事实就是如此,梁州方面早派人盯住整座鹰首山的各个方向了,除非这伙绑匪能飞天遁地,否则就别想从几千双眼睛注视下靠近鹰首山,更别提拿走黄金了。 随即,他又明白了过来:“所以……这分明就是你们故意设下的局,真正的意图就是为了进到车内与我们谈条件?” “于大人不愧是梁州城里的大人物,当真是一点就透啊。”对方拍了下手,赞许道。 于世亭哼了一声,这赞许现在听着是那么的刺耳,对方明显是早猜到了自己等人的应对,所以来了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倒显得自己等有些愚笨了,居然连这手都没有防到。 不过他又立刻调整了心态:“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若要黄金,我还可以再准备,你说个地方,我让人送去。” “黄金当然要,但我们更要保证的还是自身的绝对安全,不然只怕拿到黄金也没命花啊。” “只要你们放了我儿子,我保证不作追究。区区五百两黄金,我还不放在眼里。” “于大人果然气魄不凡,不过你的保证未必能叫我等心安啊。毕竟你是什么身份,真要对我等绿林豪杰下手,可太容易了。” 于世亭面色愈发阴沉:“那你说,让我怎么做才能使你放心?” “很简单,只要你能把某样把柄交到我手上,那我就不怕你接下来再会找我们麻烦了。” “什么意思?”于世亭隐隐觉着有些不对,沉声又问道。 “车上有笔墨吧,还请劳于大人就地写点东西,我说,你写!” 于世亭沉吟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又在桌上多点了两根蜡烛,这才取出旁边抽屉里的纸笔墨砚,做好了落笔的准备。 可是,当对方缓缓道出几句话后,他将要落笔的手却停在了纸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为求万全而已。只要我们能顺利拿到黄金,安全撤离,那这份东西就不会被其他人见到。但要是于大人你还有其他念头,给我们黄金是假,想抓我们才是真,那这些东西就必然会落到梁州郭太守的案头了。” “你觉着我会信你,而给自己弄出这么一份催命符出来?”于世亭冷笑,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那话要是真落笔成字,并流出去,后果就是自己整个家族要被郭炎灭掉了,他哪敢答应啊。 “你有得选吗?”这回对方突然就强硬了起来,面具后的两眼闪烁着威胁的光芒,“我们可是查过的,虽说于大人你有四个儿子,但只有于凡一直被你带在身边,多有栽培。 “他是你于家未来的希望,要是真死在了我们手上,你于家怕是从此就要走向没落了。 “以如今天下大乱的局势来说,没落就意味着消亡,甚至是举族被灭!” “耸人听闻,一个儿子,大不了再生一个,我年纪也不大……” “你以为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做,还能有机会活下去再生儿子吗?”随着这话出口,寒光一闪,对方已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直到这时,于世亭这才猛地意识到,现在,对方手上拿捏的可不光只有一个人质,而是两个,也包括了自己。 这是真正的死局,他没得选。 要么死,要么,就是按照他的意思,留下可能给整个于家带来灭顶之灾的字据! “于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按路程推算,大家已经进了梁州城,要是你再拖下去,我只能杀了你,然后等着被车外那些官兵围杀。 “不过用我一条烂命换你们父子两条命,倒也是值了!” 如此压力下,纵然于世亭再有胆色谋略,也已经没了办法。 他确实不想白白死在这儿,更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死在那些匪徒强盗的手中。 即便心中还有疑虑,这时也只能选择相信和妥协。 所以在沉默了一阵后,他终于嘶声道:“好,我写。你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那人这才满意点头,收回了那把刀,又一次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你就用自己的口吻跟北边的平天军主帅赵复去信,告诉他,你早就对郭炎大为不满,愿意与他内外联合,到时一起发动,夺下梁州……” 虽是第二次听到这说法,于世亭还是打了个寒颤。 但眼下的局势,让他只能照对方的意思,编造出这么份表明自己背叛郭炎的书信来。 很快的,这份言简意赅的“书信”就被他挥毫写就,还在对方的授意下,盖上了自己随身的小印,这下是真就成了他最大的把柄了。 当书信拿到手,确认无误后,这位才彻底放松下来,靠坐在那儿,笑道:“于大人到底是聪明人,在下佩服。你放心,我们说到做到,只要后日你把黄金送到城西柺子巷尽头,我们的人拿了钱,自会放令郎安全回来!”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1章 守信的绑匪 回到府中,又任那人消失于夜幕后,于世亭才有些后悔。 这下不光自己儿子还在对方手上,就连自己都有把柄落于人手了。 若是其中有诈,后果可不堪设想! 但当时的情况,于世亭却没得选择,最后也只能用别人也做了相同的选择来安慰自己。 然后又赶紧让家中管事再筹措出五百两黄金来,准备两日后,按他说的送去换回儿子。事到如今,也只能相信那人会说到做到了。 而两日后的事实证明,这次于世亭真就信对了。 就在他让人将黄金送到柺子巷的当天傍晚,就有人把一支巡城的官兵引到了一处早已闲置多时的空宅里。 在那儿,不光于凡被绑了昏在屋子里,其他那些被掳走的梁州城公子少爷们也都在。 而且他们除了处于昏迷,全身都是完整的,看着也没受什么苦,遭什么罪。 但即便如此,还是让这支官兵上下一阵紧张,赶紧又找来其他同袍,再往各家通报消息,让他们赶紧派护卫接人。 当时的于世亭还在衙门里当差呢,一听家里人的禀报,立刻就把手头的一切都抛到一边,亲自带一队官兵就赶了过去。 直至看见自己儿子安然无恙,他才真正松了口气,然后拉了人就上车,直接回家。 其他那些来接人的也是一样,没有在外多说,最多就是对找到人的那队官兵表示了谢意,并允诺到时会有重赏,没有和其他人有更深入的交流。 直到被父亲带上车,于凡整个人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待回了家,找来大夫一番诊治,他才慢悠悠地恢复过来,然后就是一脸受惊过度的惊恐样子,甚至都哭了出来:“爹……我……我以为再也回不来,见不到你了……” “你们都退下吧。”于世亭这时表现出了久经风浪的沉稳,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只摆手对房中那些个下人们道。 待他们都退下,他才坐到儿子床榻前,又仔细查看了他的情况一番,问道:“你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吗?” “除了头有些发晕,没什么异样。”于凡这时也慢慢镇定下来,老实答道。 “那就好。这几日你可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还有,那些绑匪都对你们做了什么?” 于凡低头回忆了一下,这才犹豫道:“我……我也记不得太多……只知道那日把我们带进林子后,他们就突然下手,把我们几个都给打晕了。 “然后再醒来时,就是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厅堂里,我们都被绑住了手脚,嘴也被堵上了,什么都不能做,也完全不知身在哪儿。 “再之后,他们也没对我们怎样,就这么一直关着我们,直到之前,吃了他们送来的饭菜,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就是那些官兵出现在了面前。” 听儿子这么说来,于世亭倒是松了口气。 他是真担心对方在儿子身上做下什么手脚啊,现在看来,应该没有。 这么看来,那人倒是没有撒谎,他们确实只为求财,五百两黄金真到手后,他们便把人都给放了。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在意的:“那你能分辨出来吗,最后的那处院落可就是他们一直囚禁你们的所在?” “应该……应该不是。”于凡回忆了一下后说道,那宅子要新得多,“看着就是我们梁州城里富商的产业,一直都有人打理的。” 对儿子的这一眼光,于世亭还是很相信的,便点点头:“这么说来,你们是在被迷晕后,才被带到最后那儿的了。” 说到这儿,他心中已有计较,这些绑匪果然厉害啊,不光用上了声东击西的手段,而且在城里也早做足了准备。 恐怕他们在得手后,便立刻把人运进了关押地点。 因为那时城中各衙门还没及时做出应对,也没在城门处设置关卡搜查盘问,自然就让他们轻松混入。再加上他们藏人的地点又是富人居所,官兵就更不可能去作盘查了。 而事实上,在得知其事后,梁州城各衙门最先搜查的也是城外那一片区域,甚至有人怀疑是外头某座山寨掳人,却完全忽略了对城中各处的盘查。 一环扣这一环的设计,直到最后达成目的。 这些贼人不但心狠手辣胆子大,而且还极其谨慎奸狡,都没留下什么线索破绽,想要找到对付他们,可真不容易啊。 再想想自己还有亲笔书信这样的把柄落在对方手中,于世亭只能是按捺下了心中报复的念头。 “爹,我……”于凡也能猜到把自己救回家里一定是付出了不小代价,此时顿时显得有些不安起来。 于世亭闻声方才回神,拍了拍他的肩头:“回来就好,别的事有爹呢。你就好好在家里歇养着,最近就别出门了。” 于凡现在还没从之前的遭遇里定下神来,自然是满口答应:“爹,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唔,好好休息,其他的都不用想。” 又叮嘱了儿子几句后,于世亭才起身出门,然后就瞧见自己的心腹管家正等在外头,一副犹豫要不要上前敲门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于世亭知道对方不会无故如此,就立刻问道。 “老爷,太守府有人传令,请你过去。” “是郭将军的意思?” “应该是,听说其他各位大人也在受邀之列。” “知道了,你去回话,就说我离开就去。”于世亭知道郭烽这时把大家叫去是为的什么。 很显然,直到今日鹰首山那边都没个动静,可人却都被放回来了,这其中的问题已足够叫人生疑。郭烽自然是要了解清楚的。 于世亭也不敢耽搁,迅速换了身衣服,就又坐车直奔太守府。 到了那儿,就见有不少和自己一样的官员也正赶到,在互相做了点眼神交流后,他们一起被引到二堂公厅。 不过顿饭工夫,众相关人等都悉数到场。 而这一回,他们却显得格外沉默,甚至都在回避着上方郭烽的目光。 稍作试探后,他才开口,直奔主题:“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绑匪怎么就肯把人都放回来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2章 意外收获 随着这一问,郭烽的目光又再度一一从这些人的面上扫过。 好像要用这样的注视来看透他们的内心,掌握真相似的。 而这些人,差不多都心虚地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也不敢说话。 “没人说吗?那我就点名了。”郭烽眉头紧皱,脸上已有怒色。 “将军,是我们又交了钱,才让他们把人放回来的。” 眼见大家都不开口,于世亭终于第一个说了实话。 他这一说出来,大家都有种松气的感觉,郭烽则是面色一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已开了口,于世亭也没再作隐瞒,就把两日前从鹰首山下来后,自己车上多出一人,并跟自己开出条件的经过如实道了出来。 当然,关于那封书信的事情,他还是选择了隐瞒,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郭烽阴沉着脸听他把话说完,末了才又扫向其他人:“你们也是一样,在被人要挟后,只能拿钱换人?” “正……正是。”所有人都点头应道。 “糊涂!”郭烽顿时斥责道,“你们可知道这么做只会助涨那些贼匪的气焰吗?现在不但抓不到人,还让他们得了如此大的好处,那他们会怎么想? “会觉着我梁州不但钱多,而且软弱可欺。这次你们花钱赎回自己的儿子,那下次呢?他们说不定又绑了什么人,你们再花钱吗? “此等做法,与为虎作伥有何区别?还有,居然还一直瞒着我做下此事,你们有把我这个梁州留守放在眼中吗?” 他的话自然是有道理,顿时让众人都感到一阵汗颜,只能是低头认错。 于世亭却不以为然,自己之前也确实配合郭烽了,可结果呢?一无所获,还差点将自身都搭了进去! 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家拿出五百两黄金,大大出血,才换回儿子平安。 现在这家伙居然还拿什么大义来压自己,真是好大的口气! 当然,敢如此不以为然,最大的原因还在于他于世亭地位不在郭烽之下,自然就不用给他面子了。 但还有人地位比他更高,更不能忍,这时已抢先开口:“郭将军,你言过其实,危言耸听了吧?” 正是职权身份比他还高上一级的知州程南天出声反驳:“我们又不是没有相信过你,也配合了。可结果呢? “你那点安排,早就被绑匪看破,反被他们将计就计。要是真按你说的,恐怕犬子就真回不来了!” 于世亭这时也即刻跟上:“程大人说的是,我们也是救子心切,何错之有? “倒是郭将军,你既然身为留守,就有责任确保我梁州上下的安全,现在出了事,你不但不能帮我们解决问题,反而如此责怪我们自救,这又是何道理?” “你们……”郭烽被这么一顿抢白反驳,脸色是越发的难看了,正要再作斥责,却又被程南天迅速打断:“还有,鹰首山一事我甚至有理由怀疑那些兵马中早有人和绑匪勾结,甚至于……” 后边的后,他没有直说,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信不过郭烽。 “所以为了我等子弟的安全考虑,我们做出妥协才是最正确的选择。至于其他的事,自然是由你这个本城留守来做考虑了。” “还有,此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等子弟固然是平安回来,但绑匪却还逍遥在外,郭将军,这可都得靠你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配合默契,一下就把郭烽给彻底压制住了,反让他落入下风,被责难。 论口才,郭烽一个武夫又怎么可能是这两个文官的对手呢? 论身份,他也要比二人低上一些,在没有兄长郭炎可为依靠的情况下,他再是愤怒,也发作不得。 到头来,只能是怒视众人,半晌后哼道:“此事我自然会一查到底,给大家一个交代!但同时,这事我到时也会禀报太尉……” “那就到时请太尉来辨个是非曲直吧。我办了一天差也乏了,就不陪各位久坐了。告辞!” 程南天率先起身,再不看郭烽的表情变化,就已转身离开。 于世亭自然也不落人后,也在道声告辞后,挥袖而去。 有这二位大人带头,其他人哪还会再有犹豫? 当下也个个跟着起身,冲脸黑如锅底的郭烽稍作示意后,便各自告辞而去。 如此,一场问责,就这样不欢而散,郭烽不但没能借此拿捏他们,反让他们狠狠落了自己面子,得不偿失!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兄长坐稳这个位置有多不容易。 别看他郭家在梁州已苦心经营数十年,可这些下属,还真没有完全把自己当成郭氏僚属,最多就是各取所需。 或许对上郭炎时,他们会表示出敬畏,但对他郭烽,却完全是平等的。 足足呆坐了有小半个时辰,郭烽才从自己复杂的情绪中抽回神来,然后腾的起身,叫道:“备马,我要去看看郭冲!” 现在担子都落到了他身上,那就得从诸多被俘的公子哥身上找线索了。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再想找那些人,怕是多有不便。好在还有个郭冲也被抓了去,那就直接问他便是。 虽然这场矛盾是在太守府公厅内发生的,当事人都不会乱传,但天下终究没有不透风的墙。 也就一天而已,双方的那点争端,就已被人传得城中到处都是。 待到第三天上午,就连身在行宫的孙宁,都从杨轩他们口中知道了更为夸张的版本,说是双方都破口大骂,差点动起手来。 虽然孙宁不信这等谣言,但也知道,这次让郭烽和城中其他官员产生了嫌隙。 这让他不禁大感意外,旋即又摇头,心中笑道:“想不到这次的设计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不过很快,他又收起了别样心思,只吩咐道:“让外头备车,我要出宫去。” “陛下这是打算去哪儿?” “当然是去看望我的好朋友郭冲了,他都回来两天了,也不知恢复些没有。” 孙宁笑着说道。 有些事情说不定会留下破绽,自己得去善后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3章 看望郭冲 郭氏在梁州已有数十年根基,自然不可能只有太守府一处落脚了。 事实上,在城西,便有着一座巨大豪绰的郭氏府邸,说是宅邸,更多却是一座人口众多的庄园了。 只是之前郭炎一心扑在政务军事上,平日几乎都留在太守府,所以连带家中子弟,也多盘桓在那儿。 可现在,郭炎不在,郭冲又刚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回来后自然就在真正的郭家大宅中休养。 而他作为家中长子,纵然再不受老爹待见,该有的东西也是一样不少,自己一人就有好大一座园子,光是伺候的丫鬟奴仆,都有好几十人。 此时临近中午,郭冲有些惊讶地把孙宁迎进自己的书房,一边让人送上茶点,一边感叹道:“陛下今日突然驾临,实在是让臣感到受宠若惊啊……” “哎,你我也算是朋友了,就不必如此拘束。”孙宁笑着摆手,“当日眼见你被那些贼人掳走,我却无能为力,心中可满是焦急和懊恼呢。 “幸亏郭兄你吉人天相,总算是平安归来,怎么样,这几天没吃什么苦头吧?” 郭冲也不是个太讲究礼法之人,皇帝这么一说,他也就随意起来,只是把人让到上座,便随口回道:“倒是没吃什么苦头,就是被绑了几天,吃了几天粗茶淡饭而已。” “那就好。对了,你可见过那些绑匪的真面目,能猜到他们是什么路数吗?” 孙宁这一问才是今日来见对方的真正目的了。 因为这郭冲可和其他那些公子少爷们不一样,他是到过南阳,和邓黑他们打过照面的。要是留有印象,后果可就难说了。 做此试探,就是为了及时用言辞来消解其心中的疑虑。 郭冲却苦笑:“陛下你怎么也问我这样的问题?” “怎么,还有别人问过你吗?” “就我二叔了,他前天夜里也特意跑来问我,关于那些绑匪来历的问题。 “可我一个被劫的人质,连自己身在哪儿,能不能活着离开都不知道,又怎可能去关注其他呢? “而且,他们平日里露面都是戴了面具的,声音也生疏得很,我哪能猜到他们的来历呢?” 孙宁心中一定,邓黑他们果然不愧是专业的,做事还真滴水不漏啊。 “原来如此,本来我还指望凭此可以找到他们,为郭兄你出口子恶气呢,现在看来,却是没指望了。” 孙宁一脸无奈地说着,又突然好奇问道:“对了,这次你家中是什么人拿钱出来救的你啊?我可听说了,那些绑匪可是狮子大开口,居然要五百两黄金才肯交人呢。” “这个……是管家通伯拿的黄金救我……”郭冲突然表现得有些心虚,回答这话时,目光都不敢与孙宁接触了,往旁躲了一下。 孙宁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点,心中却是有些奇怪,这事对方有什么好心虚的? 口中却是赞叹道:“看来这位管家在你府上倒是身份不低啊,连五百两黄金都能说提就提。 “我可听说了,郭将军好像并不支持这么做,他应该是瞒着郭将军拿出的黄金吧?” “呃……正是。”郭冲又有些不安地点了下头,这才急忙岔开话题,“对了,你之后有和梁元他们见过面吗? “也不知他们最近怎么样了,现在我是被禁足在家,哪儿都不能去了,真是闷得很啊。” 孙宁心中的疑惑更重,只是一时却不好再作追问,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道:“我也没去见他们,想来他们也跟你一样,出不了家门了。 “毕竟发生了这样的变故,任哪家都会心惊胆战,短期内又有谁还敢胡乱外出呢?” “哎,出不了门可太无趣了,本来还指望能胜那些家伙两场,今后在梁州城里扬眉吐气一把呢!”郭冲满是失落地叹了口气,“幸亏陛下你来了,不然在家里我可得闷死了。” “我看不见得吧,你左右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会闷呢?”孙宁说着,扫了眼伺候在外的那些个丫鬟,她们确实个个模样姣好,颇为可人。 “她们?虽然听话,却没甚情趣,哪比得了如意楼那里的姐姐们啊。”提到这方面,郭冲立马就来了兴致,点评说道。 你这说法放后世是要被人打死的,真是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啊! 孙宁心里吐槽着,嘴上却顺着他道:“倒也是,论取悦男人的手段,总是青楼里那些花魁最擅长了。不过,真要是去得多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孙兄真是好见识,我说最近我怎么也有些没感觉了呢。”郭冲一拍大腿,颇为兴奋地应道,居然连称呼都变了。 孙宁呵呵笑道:“这证明郭兄你又到达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只是这终究不算好事啊,因为如此一来,很快那些青楼女子也都不入你法眼了,想再找让你心动的女人可难喽。” “那……那有什么办法,还望孙兄教我!”郭冲一下就急了,“现在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这男女之事了。” “这个嘛……”孙宁看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有句话不知你听过没有,叫作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重复了孙宁这句后,郭冲顿时来了精神,连连点头:“孙兄这句话当真至理名言啊,让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哈哈,这不过是一句平日的戏言而已。不过到底也有其道理,就拿郭兄你眼下的情况来看,应该已经到了第三步了,该找个比妓更有诱惑力的人来让你重获兴趣了。” “这个……”郭冲突然目光闪烁,想到了什么。 就在孙宁欲问上一句时,一人袅娜地来到了书房前,本来是想说什么话的,可在看到这儿不止郭冲一人时,话却说不出口了,而且一张俏脸也迅速泛起了一丝红晕:“大伯,原来今日有客人在啊,妾身倒是来的不是时候……”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4章 你与曹贼何异?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容貌已属上乘,鹅黄色裙装下的身姿也是极其的曼妙婀娜。 但这些还不是关键,更引人的,还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 她有着少女般的纯真,那双妙目清澈如水,让人望着就不觉深陷进去。 但同时,她又有着成熟妇人的风韵与风情。 后世所谓的纯欲风,在这一刻完美地在这个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子身上体现了出来,尤其是当她露出一丝羞涩与怯意时,更是叫人我见犹怜,恨不能将她搂入怀里,好生疼爱,又或是…… 古怪的念头一生,便让孙宁迅速回神,暗道声:“好红颜祸水!” 眼前的女子纯论容貌,真算不得顶级绝色,但带上她那股风韵气质,却成了女人中的女人,足以把天下九成以上的男人迷得神魂颠倒了。 “这位是?”孙宁还是开口问道。 这才让郭冲也自失神中恢复,忙把人请进来,为二人做着介绍:“孙兄,她是我弟弟郭寒的妻子李雁茹,雁茹,这位是我的好友,孙宁,是来看望我的。” “见过孙公子。”李雁茹这时又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朝孙宁屈身行礼,轻声说道。 那声音温婉如水,也是冲满了诱惑。 孙宁忙起身虚扶了一把:“原来是嫂夫人,在下失礼了。” “失礼的该是我才是,刚才不知有客人在此,就跑来打搅你们。”李雁茹垂目说道。 旋即才又想起什么,冲外头说道:“把东西送过来吧。” 当即,一个丫鬟便捧了个托盘进屋,上面放了一碗黑色的药汤。 在郭冲好奇的注视下,她又笑道:“知道大伯你受了惊吓后身子还不见大好,我特意亲手熬了这份宁神汤,还请大伯不要嫌弃。” 郭冲脸上顿露喜色,忙道:“怎么会?我……我这就喝!”说着,立刻拿过那碗药汤,不见半点犹豫的就将之咕嘟嘟的喝了干净。 见此,李雁茹脸上更显喜色,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只冲郭冲一笑,便又带了丫鬟,告辞而去。 郭冲张嘴想说什么,但在看到沉默在旁的孙宁后,又说不出来了,只能是满是留恋地目送她离开。 “咳咳……”孙宁干咳了一声,“郭兄,人都走远了,就别这么看了,也看不到什么。” “你……你胡说什么?她可是我弟妹……”郭冲回神,赶紧辩解了一句。 “我也没说什么啊,不过……”孙宁说着,突然起身,把书房门给关闭上了,这才似笑非笑盯住了郭冲,低声道,“你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懂呢?” 郭冲说着,眼神闪烁,头都低了下去,完全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孙宁重新坐回去,笑看着他:“你可是花丛老手了,怎么可能连这句话都听不懂呢? “你对她有情,恐怕她对你也非无意吧?不然也不会这时候突然跑来给你送什么宁神汤了。” “这……我……”郭冲被人说破心中隐情,更为紧张,一时都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了。 “还有,她可是直接就来到书房门前的,之前外间连句通报都没有。 “你们郭家可是也挺讲规矩的,哪怕是自家人,毕竟也分院住,哪有如此随意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早就吩咐了下人,可以让她畅行无阻。我说的可对?” 孙宁还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又点出了另一个疑点:“再加上你刚刚的反应,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吗?” 郭冲腾一下起身,直到发现此时窗门都是关着的,两人的对话不虞被人听去,这才稍松了口气:“你真瞧出来了?不过我和她真没什么,就是平日里有所走动而已……她,她毕竟是我弟妹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她也是梁州人吗?”孙宁没有继续追究这一点,而是突然问道。 “不,她是衡州李家的人。你也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娶妻素来都讲门当户对,李家论在朝野中的声望实力还在我们郭家之上呢,所以她也算是下嫁吧。” 衡州李氏,那是孙宁也久有耳闻的中原大族了。 据说这一门已传承百多年,子弟众多,家产更是富可敌国,还有人在朝中为官,其势力确实远在只有梁州一地的郭氏之上。 点点头表示明白后,孙宁才又突然好奇道:“既然是这样的姻亲往来,也该先给你这个长子安排亲事才是,怎么你还未娶亲,倒先让郭寒娶了李家女子呢?” “因为我不够资格啊……不但已不可能继任我爹之位,就连名声也……以李家的声势地位,又怎么可能让女儿下嫁给我呢?” 郭冲苦涩笑道:“不过她也过得很不好……我那弟弟就是个武夫,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夫妻情分,之前在梁州时,一月里就有二十天是在军营里,却让才娶来没两年的妻子独守空房。 “最近就更过分了,我也只能抽点时间来宽慰她几句,多陪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好家伙,你那是真在尽一个兄长的责任开解弟妹吗? 我都不稀得说你! 你那是馋人家身子吧? 孙宁在心中吐着嘈,怪不得当自己说什么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时,他显得那么的深有感触。原来这就是他的真实心声了。 有这么个纯欲风,足以勾得天下男人动心的美人儿在旁,怪不得他会说对青楼女子没什么兴趣了呢。 换我怕也要没兴趣了吧…… 只是你这想法和曹贼何异? 不对,你这可比曹贼更进一步了,好歹人家只是对他人的妻子感兴趣,你这是直接对自己弟妹动了心啊。 郭冲全没察觉到孙宁的心理活动,依旧自顾说道:“其实她对我也……不瞒你说,这次我出了事,二叔不让再拿钱出来,也是雁茹她,她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给的绑匪。这一点,也是我回来后才知道的。” 孙宁一愣:“那你二人,倒真是互有情意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5章 爱情导师孙宁 这一回,郭冲却不再为自己辩解,只又是一声叹息,脸上满是遗憾与懊恼。 半晌后,才轻轻道:“我看得出来,她对我确实与别人不同。不过那又如何,一切都已经注定了,她是我的弟妹,我又是这等样人,又怎能……” “你喜欢她吗?”孙宁突然问道。 郭冲一愣,但到底还是老实点下了头去,自己终究骗不了自己。 “那她也一定喜欢你了?不然也不会出那么多黄金来救你,现在还如此关心你,专门送安神汤来。” 郭冲再度点头,心中在懊恼之外,还有几许窃喜。 是啊,她对自己也是颇有感情的,说不定还在对自己弟弟之上呢。 要知道,她在自己面前,可从来没有提起过郭寒啊,甚至连埋怨都没有。 “这不结了,你们是两情相悦,自当在一起!”孙宁说出的话,让郭冲脸色都是一变:“这怎么能够?” “怎么不能够?感情的事情,不是任何理智所能左右的。像你们这样一直压抑着,只会伤人伤己。你就忍心看着她也和你一样每日里受着煎熬吗?” “但我们的关系……要是真发展到了那一步,岂不……岂不有悖人伦?” “所谓人伦礼教,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学先生拿来糊弄人的说辞而已,也就那些头脑简单,没甚见识的无知小民会奉若圭臬了。 “就连他们自己,表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也没少干男盗女娼的龌龊事! “相比于他们,你和李雁茹可就要正当得多了,你们是两情相悦,是真心相爱! “有句话说的好,感情的事情,是没有对错的,只有合不合适。当合适的时候碰上了合适的人,那一切都不再是问题,无论年纪,还是身份……它们都只是你们结合路上的考验而已。 “跨过去了,那就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这一刻的孙宁,很有种后世情感学者的架势了,忽悠人的话那是一套接着一套往外甩,把个郭冲都听得迷迷瞪瞪,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有时候,一段真情,就是靠着一句话开始的。你就真甘心放弃吗? “你已经放弃了本该属于你的地位身份和权势,现在连这份感情,你也甘心让给你弟弟吗?而且,他还不会珍惜这段感情,这个女人!” 孙宁再度鼓动唇舌,不断游说,这次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引导了。 “我……我不甘心!”郭冲终于给出了答案。 这番话,就如一个钩子,把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给勾了出来。 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如引诱人走向深渊的恶魔般,低声说道:“你已经放弃得够多了,是时候为自己做出改变,去争取真相想要的东西了。 “你之前不是说一切都没有兴趣,没有激情了吗?现在最大的激情不就在眼前了? “如此美人儿,还是和你关系如此近的,如果能与她……那种刺激,是寻常青楼女子完全没法给予的。你就不想尝试一下吗?” “我……我想。可是,家里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可能……”郭冲已经被彻底蛊惑,忍不住道出心声。 孙宁心下大定,机会到了! 如果说之前自己所做的那些只是铺垫,那这次能把郭冲给挑动起来,收获就完全不同了。 作为郭炎的儿子,他能起到的作用可是程南天、于世亭等人没法比的,那是真正能助他把梁州彻底搅乱,并拿捏在手的一枚棋子啊。 成败在此一举,孙宁的语气越发的缓和,充满了蛊惑:“家里不成,你们就去外头找地方嘛,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也不会差了。 “比如说,在外开上一间铺子;如果还嫌不够安全,就在城里找庵堂寺庙,那边人少,只要给够了钱,自然会给你们方便。” 好家伙,孙宁这下也是拼了,居然还帮着他们制定起了偷情的策略来。 郭冲却是真个心动了:“不……不错。梁州城南的石佛寺,她之前总去那儿上香的……” 孙宁不再说什么,这种事情当然得由郭冲自己来决定了。 但看得出来,他这回是彻底心动,并且要将之付诸行动了! 在一番思索纠结后,郭冲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才发现这一切居然是被孙宁给说动的,而且自己的那点心思,对方竟全盘知晓了。 这让他的脸色瞬间转红,又变白,再红:“陛下,我……” “呵呵,不必紧张,现在我只是你的朋友,所以只会为你着想。” 孙宁起身过来,朝他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此事我一定会为你保密的,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而且也不会笑话你,毕竟你我都是同路人,换了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这才让郭冲安心下来:“陛下如此厚待于我,我郭冲实在感激不尽。他日陛下但有所命,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你言重了,我只想太太平平的,你们郭家已经能帮我做到了。” 说完,孙宁又来到门前,开门欲走:“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现在看来,你这次倒真没受什么损伤,那我也放心了。 “等歇上两天,也该到宫里来陪我说说话,解解闷了。对了,尤其是这事成不成,你到时可别忘了跟我说啊,毕竟我也算半个媒人了。” 在说了这么句笑话后,孙宁便不再管一脸尴尬,愣在那儿的郭冲,笑了一声,大步而去。 今日这一趟郭家之行当真是大有收获啊。 只要郭冲真动心,付诸行动,那此事便会成为他引爆梁州内乱的导火线! 再加上之前已经安排好的种种布置,郭炎又还在北边作战,则梁州城的真正控制权,便将彻底落到自己手上了。 “真是没想到啊,一切竟如此顺利。或许用不了多久,梁州就将易主,我也真正有了一块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孙宁踌躇满志地在心中想着,只是在踏出郭家大门时,才又生出一丝隐隐的不安,可再回头去想,又抓不到问题所在了。 或许只是错觉,自己计划周详,又怎么可能还存在什么问题呢?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6章 寺中贼影 转眼又是两月过去,已进入到酷暑盛夏。 郭炎率梁州军已与平天军一部有过几场交锋,却是未分胜负。 但这样的战果已经足够,毕竟从兵力上来说,却是敌强我弱,梁州军以少敌众,依然能稳守阵线,足以让后方百姓为之心安了。 尤其是当一月前,附近各路兵马陆续赶到增援后,前线战况更是朝着梁州有利的一边倾斜,或许再过上几月,平天军就只能退兵求和了。 这些战报和推断被留守的官吏在一座座州府县城中扩散推广后,百姓们更是底气十足,从而使本来都有些压抑的商业重新繁茂起来,一如眼下的天气般热烈。 梁州作为郭家的根本之地,自然就显得愈发热闹,各行各业都生意兴隆,叫人都瞧不出眼下已入乱世。 不光是商行店铺生意兴隆,就是城中几座寺庙最近也是香火鼎盛,前来许愿还愿,上香礼佛的男女也是络绎不绝。 虽然中原当地的佛寺远没有江南那般兴盛,但真论取利手段,这些寺庙也绝不在上好的商铺之下,尤其是城中最有名的石佛寺,更成了其中翘楚。 每日天还没亮呢,就会有善信早早赶去上头香,有钱人家更会捐献大笔的香火钱,甚至是田产与庙中,以求得佛祖保佑。 如此一来,城中都有人在传,寺庙之富已冠绝梁州,若想富贵险中求,抢一佛寺胜过抢十家商铺了。 这些说法听着好像对佛祖很是不敬,但却也是实情,以至于最近这半月来,石佛寺中已经出现过了两回劫案,导致数名香客和僧人受伤。 如此情况,自然惹来梁州官府的重视,要知道城中不少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是石佛寺的施主香客,与那儿的几位大和尚都是颇有交情的。 现在石佛寺中出了这样的恶性案件,官府自当多加留意了。 于是,便有了这么支巡逻兵马专门在石佛寺周边巡弋,不求能当场把那些贼匪捉拿,只要能起到阻吓作用,确保寺中平安,便算完成任务了。 今日午后,张武带一支队伍又照例来到石佛寺一带巡逻。 只是在烈日之下,所有人都没精打采的。 尤其是在瞧见寺中那些僧人都在树荫下纳凉说笑,好不快活,而自己等却要如此苦逼地为他们守护时,大家心里的怨气就更大了。 “头儿,要我说咱就不用这么上心。这些和尚一个个肥头大耳的,可没少捞好处,就该让人把他们攒下的钱财都偷抢了去。” “就是,这些个和尚平日里不事生产,就只会念个阿弥陀佛,与我梁州城有什么用处?把他们通通驱逐了,把庙产都充了公才好呢。” 张武心里其实也很赞同下属的说法,但面上却还是呵斥道:“你们都不要胡说!寺庙自然有寺庙的用处,大人们的眼光难道还会比我们短浅吗? “我们既然奉命行事,就该好好当差,都仔细了些! “要是真在咱们巡视的时候出了事又拿不到人,小心军法伺候!” 见自家头儿发恼,众兵丁只能闭嘴,重新提振精神,专注左右。 就在这时,好像是为了印证张武的提醒似的,侧方围墙内的寺庙里,突然就响起了一声惊叫:“有贼啊——” 然后是砰砰几声,伴随着惨叫。 这动静让这一干兵丁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同时又有些恼火,这蟊贼真是好大的胆子,没见自己等正在巡逻吗,居然还敢在寺庙里犯事? 都不用张武吩咐的,众兵丁就迅速散开,或朝着前方边门跑去,或退开几步,然后一个急冲,便要攀上那高高的院墙,直接翻进寺里去捉拿犯人。 他们这支队伍已在石佛寺周边巡逻有好些日子了,自然对周边地形出入口都熟记于心,反应上不可谓不快。 但更快的,却还是得数里头的某人。 就在几个兵卒叫一声直冲向院墙时,里头却突然冒起个人影来,差点就和高高跃起的张武迎头撞上。 两人都赶紧把动作一收,然后就见那人“啊呀”一声,迅速一倒,身子又直朝寺中落去。 张武也在这时猛然醒觉过来,立马大叫:“贼在这边,快围住了他!” 这下可真是功劳直接送上来了,只要拿下他,送到衙门里,必然少不了一笔赏赐,说不定还能就此脱离苦海,不用再每日跑来巡视呢。 这么一想,张武是更有干劲了,已经再次一个腾身,挂在墙头,再迅速朝内翻去。 其他人动作也不比他慢,个个都灵活地翻墙入内,直朝正自亡命前蹿的犯人追去,口中纷纷大叫着“站住!” 但对方显然是个积年的老贼,而且对寺内地形也是相当熟悉,面对十数人的围堵,居然还能几次靠着转角假山什么的给冲出去。 这时,寺庙前头的那些僧人也都被惊动,咋咋呼呼地跑了来,见状也是个个胆气过人,大有从四面包围,拿下这犯人的意思。 可这人多,有时候也未必真有用,尤其是这等专业的抓人的当口。因为这些僧人如此一跑一闹,反倒把局面搅乱,让张武都没法第一时间捕捉到犯人行踪,几次差点被人给钻空子跑了。 这等情况让张武他们更是一阵恼火,可想骂又没法出口,只能是和一干僧人一起追着向前,跨过几重院落殿宇,这位置是越发的偏僻起来。 “在那儿……” 又转过一角,前方已算是石佛寺内最冷僻的一处院落了,再过去就是后山。 这要真让对方跑到那边,再找个机会一溜,后果可就严重了。 “哪里走!”张武见此也是急了,立刻大吼一声,再度加速前追,同时手中佩刀也被他奋力一下,掷向前方人影。 那人动作也是飞快,不见减速的,已一个矮身,躲过了后方袭来的飞刀,随即身子一长,人已高高跃起,跳进了那间院子,然后直朝其中一间屋子冲去。 “你们去后边包抄!”张武一声令下,自己则紧跟着前扑,也越过矮墙,朝院中屋子而去。 “别进去!”后头有僧人见此,有个却是大惊失色,急声吼道。 但已经迟了,或者说他的话根本没用,张武已到那屋子前,一脚蹬出,便把被贼人重新关上的房门踹开,人也跟着闯进去。 然后,随着两声尖叫响起,他就愣在了当场……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7章 郭大少(上) 又是一天上午,行宫内,书房。 孙宁这个皇帝真就是个摆设,无论是天下事,还是梁州事,甚至是宫里的事情,都不用他操心,每日里无所事事。 除了练武强身外,也就只有翻看那些本就收藏在梁园内的诸多书籍了。 这也好,能让他对大越朝的过去有多几分的了解,还有些修身养性,增长见识的作用呢。 不过今日郭冲的到来却让他没了这样的空闲。 对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那儿满脸心事地叹着气,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几次下来,终于是让孙宁有些看不下去了,把手中一卷书放下,笑道:“怎么,你有心事?” “那个……陛下,有件事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郭冲依然是那副为难的,吞吞吐吐的样子。 “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孙宁心下一动,脸上却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我昨日在石佛寺里,正歇息着呢,突然就被人闯了进来……”郭冲咬了咬牙,说道,“而且还不止一两人,是好些个巡城兵马,还有两个寺里的僧人。” “被人打搅了?这有什么好不安的?” “不是,当时屋里不止我一个人,而且我们还……还在床上……” 孙宁状似一愣,继而惊道:“你真按我说的办了?而且就在石佛寺里?” 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这郭冲还真大有曹贼遗风啊,敢把想法付诸实践! “咳咳……这不是你鼓励的我吗?既然我俩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处。而且,那边石佛寺也愿意替我们遮掩一二,只要多给香火钱便是。 “之前几次也都太太平平的,谁也不知道……真没想到,昨日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居然有贼人在寺中作案,还把巡城的兵马给引了进去,然后就……” “居然还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孙宁也感叹了一句,旋即才看着对方:“那你们岂不是彻底露馅了? “这事可就严重了,郭太尉要是知道了,你可就糟糕了。” “情况倒也没有那么糟糕,他们并没有认出我和雁茹的身份来。但显然,这些家伙是肯定会把此事宣扬出去的,到那时,难保就不会被人知道真相。 “毕竟我名声在外……可即便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雁茹啊,要是真让人连她是谁都查出来了,恐怕……恐怕后果难料啊。 “而且你也见过雁茹,以她的姿容,怕是很容易就被人猜出来历。我身败名裂不要紧,反正我本就是个不着调的纨绔,可雁茹不一样啊,一旦爹和郭寒他们知道了此事,她可真完了。” 说到这儿,郭冲抢前两步,就要给孙宁跪下去了:“陛下,这事也是你让我干的,你可得帮我想想法子啊……” 孙宁赶紧一把拦住,随后苦笑:“你还真能推卸责任啊,居然把难题推给了我……” “我……我这也是没了法子啊。恐怕现在,城里已经传开此事了吧。” 想到当时的情形,自己和李雁茹缩在床上,只能靠薄薄的被子遮身,却要面对那么多人或惊讶,或批判,或调侃艳羡的目光,还有怀里女子那瑟瑟发抖的样子,郭冲就是一阵心慌意乱。 被他这么巴巴地看着,孙宁又是一声叹息:“好歹你还算有点担当,至少是在为人考虑。不过此事确实难办,只要第一时间没有封住那些人的嘴,很快就会传得人尽皆知了。” 毕竟,像这样的男女之事乃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传播得就更快的。 “你的顾虑更不错,以你们的身份,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会被人识破身份,后果也将变得极其严重。不提还在北边作战的郭太尉和郭寒,就是郭烽,怕也不会放过你啊。” “是啊,我就是担心这个,昨天都没敢把雁茹送回家去,现在她还被安顿在我一处别院里呢。” “你这就是做贼心虚了,本来他们还会迟些怀疑到你们身上,现在却真彻底坐实了此事!”孙宁再度苦笑摇头,“你怎就如此糊涂?” 郭冲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当时雁茹她哭哭啼啼的,说是不敢回家见人,我一慌,就只能把她送到别院暂住了,也没细想。” 所以说,热恋中的男女都是没脑子的,这就有两位了。 孙宁又叹了口气:“现在就算想要补救遮掩,都怕是来不及了。” “这可如何是好……”郭冲也是彻底慌了神,喃喃自语着,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孙宁方才把神色一凝,说道:“其实办法对策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更为冒险,就不知你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什么办法?”郭冲这时就跟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其他都顾不得了,只抓紧再说,“只要能帮我们度过眼下这一劫,刀山油锅我都要闯上一闯!” “那倒没有那么可怕,只是稍微凶险了些。” 孙宁目光盯住了他,低声道:“你所担心的事情,其实放在真正握有实权的人手中,根本算不得什么。 “比如那曹操,史书中都几次提到他喜欢把有夫之妇纳入房中,可结果如何?还不是照样为一世之雄,青史留名?他有过那样的担惊受怕吗? “你也一样,所以一出了事就如此忐忑不安,还跑来跟我求计,说到底还是你自己没有权势在手,连自保都不够,更别提去保护你所喜欢的女人了。 “郭大少,你也该醒一醒,做回真正的自己,去拿回属于自己的权力,靠自己来保护心爱的女人了!” 随着他的话说下来,郭冲脸上的表情也出现了变化,由刚才的焦急无措,变得有些发青郑重,到最后,眼眸里更有一丝精光闪起:“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去夺取梁州的真正控制权? “所以,这才是你精心安排这一切,一步步引我到此境地的真正用意和目的所在吧?”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8章 郭大少(中)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 但此时的郭冲带给孙宁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再没有了之前的慌乱,也没有了以往的轻佻,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彻底的改变,真正的判若两人。 面对他的如此转变,孙宁却未有丝毫意外的反应,只平静回看着他:“你已经看出这是我一手安排的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之前只是有所怀疑,毕竟这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偏偏我和雁茹在石佛寺里相聚后,寺中就开始出现偷窃之事了。 “更巧合的是,居然在我和她在一起时,光天化日下,就有窃贼行事,而且不往别处逃窜,专门往我院子里钻,还把那么多人都给引了进来……” 此时的郭大少,哪还有半点之前的恐慌忐忑,脸上表情沉静,眼中闪烁着慑人的光芒:“一开始我确实慌了手脚,但在把雁茹安顿下来后,再仔细一想,就可猜到事情不简单,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我了。 “想来想去,能掌握这等机密之事的,也就只有皇帝陛下你一个了,也只有你知道,不,应该说是我和雁茹本就是你特意撮合的,为的就是昨日这一场捉奸大戏吧?” 面对着郭冲犀利的言辞的目光,孙宁也没显出什么心虚或不安来,只淡然回望,笑着点头:“郭大少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这么快就瞧出问题根本所在了。 “看来我之前的判断那是半点也不错的,你果然一直都在隐藏着自己,扮作一个沉湎酒色的无用纨绔,可其实,论头脑智计,你完全就是个厉害人物啊。” 这等称赞却没能让郭冲领情,只哼一声:“你别以为说这些奉承话就能让我原谅你,你更别以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把你怎样了!你如此害我,信不信我……” “郭兄,你这么说就有些不讲理了呀。这次之事的最大责任人真是我吗?” “你……” “不错,我确实特意引诱了你,让你踏出了那一步,并据此做出了一系列的安排。但是,那最关键的一步,不还是你自己踏出去的吗? “你要不曾真与李雁茹发生了关系,又怎会有今日的结果? “你总不能说那等事情也是我精心布置,或是逼着你干的吧?” 这几句话问得郭冲又是一愣,想要发作都发作不出来了。 “而且,以你的头脑,其实早在之前就该察觉到有危险了,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为了一时的欢愉,或者说刺激,还不是在知道石佛寺可能不安全的情况下还和李雁茹去了那儿吗? “我最多只是推了你一把,但真正走上这条路的,还是你自己!” 郭冲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化,却又说不出话来,明显是认可了孙宁的说法。 孙宁见此,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我即便到了现在也可以说一句,我没想过害你。正相反,我这么做也是想帮你!” “帮我?”郭冲再忍不住,冷笑道,“你这叫帮我?你是嫌害不死我吧?” “不,我若真想害你,又何必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直接让人戳穿你们身份,再让人将你们一起抬到外头,公之于众不好吗? “现在的局面,其实还可挽回,只要你肯真正做回那个郭大少即可。做回那个,有实力,有担当,足可以把梁州兵马权力一把抓的郭大少,那什么流言蜚语,都如清风拂面了。 “还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曹操-他好色,犹好他人之妻,可无论当时后世,真有人会计较这点癖好吗? “还不是因为他大权在手,青史留名! “所以你想要自保,想要保证李雁茹的名节和性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成为这座城池的主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你真能做到这一步,我就不光不是在害你,反倒是在帮你了!” 郭冲的脸上又是好一阵的阴晴变化:“你……你早有安排?早就想借我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应该说是你我合作。确实,打从一开始见面,我就看出你的伪装。 “表面看着玩世不恭,全无野心,但其实你的内心深处,却早已躁动不安,想以自己的才学本事,来做出番大事业了! “郭冲,到此时此刻,你还想要装模作样,说自己没有任何的野心,任何的抱负吗? “你要知道,这孙子装得多了,恐怕就真要成孙子了。你就甘心一直当个什么都办不到,一切都要仰人鼻息的纨绔废物吗?” 这一刻的郭冲面色终于是恢复成原来模样,目光也重新变得淡然:“孙宁,你果然处心积虑,图谋甚大。 “我爹他也是想瞎了心,居然认为你是个可以轻易控制的傀儡,却不知真正被控制的,反倒是他自己! “不过你也别太得意,就算我真肯与你合作,你就有把握拿下梁州吗? “我知道,你应该已经在梁州城里布下了人马,但数量肯定不会太多,还不足以控制全城。更别提我爹还带了主力在外,随时可能回来了。 “至于我,多年来一直是个被人瞧不起的纨绔废物,你觉着我出面,就能控制住那些官员将士了吗?” 当他提出这些问题时,孙宁本来揪紧的心算是彻底松下来了。 因为这意味着他其实已经心动,只要能解开这些顾虑,他就会点头答应。 “只靠你一人自然是不够的,可要是再加上于世亭,程南天,以及城中诸多大权在握的官员呢?要是他们也会听从我的招呼行事呢?你说,这样想要趁此机会拿下梁州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困难了?” “你……”郭冲刚想说你哪有这等本事。 但随即,就想起了几月前的那次绑架案,他所提到的官员名字,不就是家中子弟被掳走绑架的城中权贵吗? 再联想到孙宁针对自己的那一系列手段,答案就很明显了。 “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郭冲再又叹了一声后,方才苦笑道:“你确实算得很精到,但还有一点是你肯定不曾掌握的。” “哦,却是什么?” “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样子吗?”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99章 郭大少(下) 对这个问题,孙宁之前还真转到过,但却未作深究。 可现在,终于是咂摸出了一些东西来。 是啊,郭冲为什么要伪装成这般模样呢? 为了藏拙韬晦? 可有必要吗? 又不是为了权位可以父子兄弟相疑相残的皇家,对郭家来说,他一个长子若是能力出众,完全是好事啊,何必如此? 郭炎看着也不是那等妒贤嫉能,疑心病极重的人物,连儿子的优秀都容不下。不然郭寒也不可能有今日的成就和地位了。 心思转了一圈后,依然没有个确切答案,孙宁只能反问对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郭冲苦笑:“我今年二十有三,仔细想来,装成这副纨绔样子已有六七年了。说实在的,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可能真就要装上一辈子的纨绔废物了…… “而我所以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当年的一桩变故,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关于我爹的秘密!” 孙宁双眉一挑,这还是老套的家庭矛盾吗? 不过他深谙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该怎么做,此时并未出声,继续默默听着。 郭冲似乎已经陷入了回忆,足足停顿了有半盏茶的时间,才又开口: “我记得那是个冬天的夜里,我与几个朋友一起外出狩猎,因为追踪一只猎物去得远了,回来得也就晚了些,直到二更后才回的家。 “我本以为回来我爹他一定会发怒整治我,我娘也一定会唠叨埋怨,所以算是偷摸着往后院去的。 “结果,就在路过我爹的书房时,却看到了让我毕生难忘的惊人一幕——我爹他,他居然正跪在一个家伙脚下,一副恭顺恐惧的模样,而我娘,则倒在一旁地上,身下已满是鲜血。 “她是被我爹手中那把佩剑给刺死的,因为那上头正滴着血呢……” 虽已时隔多年,但郭冲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那充满了冲击性的一幕,让他仿佛再次回到了事发现场。 这让他的声音都变得有些幽然,空洞:“然后我就听到我爹在砰砰的磕头,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人知错了,还请大人宽宥。我已经将这个不懂事的妇人杀了,还请大人饶过我一家老小,放过我梁州百姓吧……’ “他那惊恐卑微到了极点的样子都被我看了个清楚,甚至让我都开始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我所熟悉的爹了。 “我所熟悉的爹可是个大权在手,威风八面的梁州太守啊,就是朝廷来了人,都能从容应对,哪时表现得如此卑微了?更别说因为他们而把我娘给……给杀死了…… “我满心疑问,甚至都已经打算要立刻冲进去问个明白,想要用我手中剑,把那个看着就是个普通商人的家伙给一下宰了! “可我才刚上前一步,一股力量就把我控制住,然后推进了屋。 “这时,我爹突然就是一声惨嚎:‘还请大人饶了我儿,他什么都不知道,更什么都不会传出去的……’ “听到这话后,我就只觉后脑被一击打中,顿时就晕了过去……” 孙宁再镇定,这时也为之动容了,因为此事听着实在过于怪异。 郭炎那可是大越朝中真正的封疆大吏,不但手握数万大军,而且在梁州更是根基极深,居然还会对不是朝廷高官之外的存在如此卑微,甚至杀妻以求自保? 这要不是郭冲所说,他是万万不敢信的。 “很不可思议吧?我都觉着这事太过虚妄,及至我再醒来,都觉着这是场噩梦了。 “结果,醒来的我却听到了我爹在我身旁低声说着话,他当然不是说给我听的,应该是在自我宽解。 “他说:‘冲儿你不要怪爹,爹也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这么做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能对抗的,我郭家在梁州看着风光,其实根本就是一具提线傀儡而已。我们的一切都是人家给的,他们随时都能收回去,包括我们的命!’ “他还提到,我娘是因为做错了事,杀了一个他们安插在府中的眼线,才必须要死的。要不这么做,那死的就不只是她一个了…… 他之后又絮叨了一些别的东西,这才离开。直到这时,我才确信,自己昨夜所见,次日所闻,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噩梦。 “而且我更知道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的生死其实一直都在那些家伙的操纵之下,我爹是傀儡,我也是,我们所有人都是…… “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之后我爹居然还向外宣布,我娘是突然得了急病而死,根本不敢让人知道此事的真相…… “既然连我爹都怕他们,我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为了不让那些人真找上我,我只能选择隐藏自己真正的情绪。我甚至装作失忆,完全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所说的,我娘是死于急病也未有任何异议。 “之后,又借着机会,先病了一场,再就是性子大变,成为了那个不争气,只知道沉迷酒色,什么都不想管的郭大少。 “而这一装,就是七八年,直到今天。要不是你不断设计,逼迫,恐怕我这一辈子都会装下去。就如你所说的那样,废物装得久了,就真把自己当个废物了吧!” 直到他把原委全部说完,孙宁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所以,直到今日,你都不知道那些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是谁?” 郭冲点头,苦笑:“我甚至已经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场景了。是因为娘过逝,让我产生了臆想,觉着背后藏着什么可怕的势力害死了她…… “反正这几年来,我都没有察觉过还有其他势力的存在,我爹在梁州,也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只有想起那天我醒来时听过的话,才能确认那是事实!” 说到这儿,郭冲目光又变得锐利起来:“所以陛下,你真想拿下梁州,所要对付的可不光只有我爹他们,还有背后更可怕的对手。你,真想冒险一试吗?一旦失败,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孙宁回看着他,突然咧嘴一笑:“我不是郭炎,对我来说,只要有一分机会,就值得一试了。何况,这次的把握怎么算也在五成以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0章 发动 来到行宫前,郭烽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自己那侄子郭冲真是越来越荒唐放纵了,这次居然还干出如此败坏门风,惹天下人笑的事情! 在听了手底下人私下里谈笑的说法后,郭烽就立刻猜到了他们口中那对在石佛寺里偷情又被许多人看个正着的男女是谁了,居然就是侄子郭冲,以及郭寒的妻子李氏! 这实在是太叫人感到意外,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所以郭烽立刻就下达严令,让军中将士不得再谈论其事。 不过终究还是迟了,现在不光是军中许多人都已知晓昨日在石佛寺中香艳一幕,就是城中百姓也多有流传,成了许多人热议的话题。 那可就不是他这个留守一句命令就能阻止得了了,甚至一禁反而会助涨谣言的扩散,和大家的猜测。 眼见如此,郭烽必须想法压下此事,至少让人不往郭冲身上想。 那就只能把他禁足在家,在话题流传的这段时日里,不在人前露面,引人遐想了。 还有,他犯下如此过错,更该严惩,等兄长郭炎回来再作进一步的处置! 郭烽的应对策略无疑是正确的,奈何刚开始就遇到了问题,他想找郭冲,却怎么都找不着。 直到刚才,皇帝突然传话过来,说是郭冲在行宫,请自己过去说话。 这不是自曝家丑吗? 那郭冲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跑到皇帝那儿寻求保护? 也不想想孙宁在梁州只是个傀儡,怎可能保得了他? 而这么一来,皇帝必然知道其中内情,郭家这脸可丢大了。 带着满腔怒火,郭烽直冲到行宫前,这才落马对身后紧随的亲卫道:“你们都等在此处。待会我带了郭冲出来,你们都给我看紧了他!别让他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喏!”众亲兵忙答应一声,立刻就分守在宫门前,等着人出来。 郭烽则把斗篷一甩,交了随身的兵器后,大踏步直往里去,很快就在一名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略显偏僻的房间前。 纵然心中恼火,他到底还保持着一丝冷静,没有径直就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前,说道:“臣郭烽奉诏参见陛下!” “进来吧。” 里头传出孙宁平和的声音,郭烽没有犹豫,当即推门而入。 随着进门,目光一扫,他便已瞧见了正一脸惶恐地立在边上的郭冲,登时就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正走过来的孙宁:“陛下,家门不幸,竟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还望陛下恩准臣把他带回去好生管教。”说着,便拱手施礼。 孙宁脸上还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呢,就这么来到对方跟前,很自然地出手作搀扶状:“郭将军,你这句话倒真不算错,郭家确实出了不少不肖子弟啊!” “嗯?”正低头的郭烽眉头一皱,我就这么客气一句,你居然当真了? 可旋即,他连这个念头也不及再转了,因为就在这时,孙宁搭上他双手的指头已猝然一紧,反身一个沉肩,便要将他直接撂倒。 “你……” 没有一点防备的郭烽顿时一惊,身子猛向前倾去,眼中更是透出了紧张的精芒来。 但他终究是驰骋沙场的宿将,即便骤遇偷袭,反应也就慢了半拍而已。 身子才一个前倾,步伐已果断展开,身体重心迅速直向下沉,意图稳住身体。 可这一下却早在孙宁的意料中,就在他作势沉马的同时,孙宁的手已迅速放开,身形一转,倏忽间,竟已绕到郭烽的身侧,往后便是一扳。 这下的力道正好和郭烽全力稳住自身的用力方向给凑到了一处,直接就把他个魁梧的身体扳得直朝后倒去,口中更是发出一声惊呼。 而更可怕的攻击也在这时袭来,就在郭烽仰面要倒的时候,孙宁已倾身弯腰,双手急攻他暴露出来的胸口、腹部等要害。 已失去平衡的郭烽既想保持平衡,又要自守,动作上自然有些凌乱,破绽更是百出。 再加上作为军中将领,对这种贴身缠斗本就不是太过熟悉,一下子是彻底落入到了被动中。 砰砰砰砰……不断有拳掌落在他身上,力道十足,让郭烽的身子更不受控制,终于是狼狈倒地。 最后,孙宁的拳掌一收,手肘却是猛然一抬,在对方还未来得及做出规避抵挡前,已重重轰在了他的太阳穴处! 只砰一声闷响,郭烽整个人都倒地滚了出去,直撞在柱子上,才停下。 而他整个人,已彻底没了动静,竟是被这一下重手给当场击晕。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结束得更快。 郭冲只觉着眼前一花,两人就已贴身在一处,再一看之下,自己二叔就被放倒晕厥! “这……你……”这一刻,他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满脸惊恐地看着正施施然上前,查看郭烽情况的孙宁,这还是自己熟悉的皇帝陛下吗? 自家二叔的实力他作为侄子还是了解不少的,在军营里,等闲三五个战士都近不得他身。 就算孙宁这次是偷袭下手,可这结果也出得太快了些吧? 所以孙宁他一直以来都隐藏了自己真正的本事,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了? 孙宁在郭烽的脖子动脉处又用力按下,以确保其彻底昏迷后,方才吐出一口气来,这最关键的第一步,终于是完美做到了。 “怎么,你感到有不妥吗?” “不,没……没有不妥。”郭冲赶紧控制表情回答道。 “那就拿绳子来,把他绑住了,再拿他的令符,好依计行事啊。” 孙宁这时已经顾不上多了解对方的心中所想了,迅速下达指令道。 这一箭已经离弦飞出,那就只有一路向前,直到胜利,射中靶心了。 “是,是……我去传令,让那些人这就进宫来。”郭冲也很快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答应一声,也过去在郭烽的怀里一阵掏摸,真就取出了那道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虎头令符。 再看了孙宁一眼后,便匆匆而出,有此令符在手,郭烽的亲兵自当从命!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1章 皇帝造反 “你们做什么?快放了我!” 出得宫门的郭冲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呢,那十多个二叔的亲兵就一拥而上,把自己给按住,就要绑缚起来。 这让他惊怒不已,赶紧一面挣扎呵斥,一面奋力把手中的虎头令符给亮出来:“你们这是要造反吗?看这是什么?” 那些个亲兵在看清楚令符模样后,才有些犹豫着停手:“大少,你这是……” “该我问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郭冲喘着粗气怒喝道。 “我等只是奉了将军之命在此等候,拿住大少押回府中。” 郭冲一听,也立刻明白了其中原委,心下也是一阵后怕。 要是自己没有拿了令符出来,恐怕这时已被他们强行架回家去了吧? “我二叔已经改主意了,现在情况有变,特让我出来给你们传令!”举着令符,郭冲显得很是镇定,叫人看不出丝毫问题来。 这些亲兵虽然不是太相信自家大少,但他令符在手,他们也不敢有所质疑,只能躬身领命:“还请大少示下。” “你们这就去于世亭、程南天……”郭冲一口气报出了将近二十个名字,都是现在留于梁州,主持城中各项事务的要员,“让他们这就来皇宫议事。” “大少,这是前方出什么变故了吗?”亲兵队长一脸担心地问了句。 “这是你能过问的吗?还不照办?”郭冲冷哼一声,让对方不敢再作疑问,立刻叉手应命:“喏,卑职这就让弟兄们分头传送消息!” 说完,他果断回头,召集那些个手下,分了分传消息的人手,然后就各自上马,匆匆而去。 直到见他们远去,郭冲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总算是把这一关也给过了。 也亏得军中将士素来认令不认人,而且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家将军会在宫里被拿下,作为侄子的郭冲又是帮凶…… 就算有疑惑,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是按照指令行事了。 有了这次成功打底,郭冲再转头对向戍守于宫门内外的兵马时,就显得更为从容镇定而自信了:“你们,这就去营里把杨轩等人换出来。” 行宫这边的守御工作素来是分作几班轮换的,随孙宁同来梁州的杨轩等羽林卫总是被人打散了守在宫门内,然后平时就在边上不远处的营地里歇息。 这一次,孙宁要发动政-变,自然就得动用这些人手了,这第一步,就是把人调来。 这些梁州兵更没二话,立刻领命,派人去了军营传名。 等到郭冲回到里头时,宫门内外的换防已经完成,杨轩更是一脸疑惑地被叫进宫去。 “孙宁,这想做什么?” 才到那书房前,隔着门,郭冲便听到了自己二叔愤怒的喝叫。 但这时附近除了魏绅等几人外,再无其他宫中奴婢,自然不可能引来什么麻烦了。 杨轩也听到了,却是一凛,陛下这是做了什么事了? 随着门被郭冲推开,看到里头被死死绑在柱子上,整个人有狼狈又愤怒的郭烽时,杨轩更是惊得脸唰一下就青了:“陛下……” 不等他提问,孙宁已截口道:“你来得正好,这就派人去前边街口,和一个打着‘吕祖转世’幌子的算命道士打招呼,跟他说,可以动手了。” “啊?”杨轩又是一愣。 “快去,这是旨意!”孙宁当即板脸喝道。 这才让杨轩明白过来,额头已然见汗:“陛下这是打算动手拿下梁州了?” 孙宁只是冲他一点头,又一努嘴,他终于不再耽搁,满脸兴奋的就直朝外冲去。 他,以及那些羽林卫的将士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真觉着在此就是度日如年啊。 自来到梁州,他们处处受人监视,除了宫门和军营,几乎哪都不能去,哪都有人盯着他们。 这种寄人篱下,只能仰人鼻息的日子,可太难过,太煎熬了。 但他们也清楚眼下的情况,陛下都落在郭家人手上,他们除了乖乖听话,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也只有在梦里,才会想着如何反击。 而现在,梦想居然成了真? 连郭烽这样的留守主将都被拿下了,那这次真就要成功了! 杨轩心情激动,都没有再让下属去传话,自己就直出宫门,按孙宁的意思,转过街头,朝着那个挂着“吕祖转世”招牌的算命摊子而去。 而这时,宫内,郭烽在看到郭冲进来后,更加激动起来,大声喝骂道:“你个逆子,你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就省省吧,郭冲他远比你,还有郭炎以为的要精明厉害得多!”孙宁看了眼脸色有些不妥的郭冲,笑道,“倒是你,到现在依然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 “二叔,我这也是在救我郭家,要是真让你们这么闹下去,才会给我郭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郭冲也赶紧劝道。 “简直放屁!你以为攀上了这么个昏君就能出头了? “你以为你们一时阴谋得逞就能在我梁州一手遮天了? “做梦!用不了多久,城里其他人就会发现你们的阴谋,然后大军直杀进这儿,把你们全部拿下。孙宁,你好好的皇帝不当,居然造反,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面对如此指责,孙宁都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才好了。 真就是应了那句“陛下你何故造反”的说法了。 “郭烽,事到如今,你还如此冥顽不灵吗?难道还没看出来,打从今日开始,这梁州就要易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不光是你,你寄予希望的那些人,很快也会来宫里。而且他们还和你不一样,他们会与我合作。帮我拿下梁州城!” “不可能,你这是痴心妄想!”郭烽依然叫嚷着,然后就被孙宁用一块布堵住了嘴巴,再搬来一块屏风,把他挡在了后面。 等到这一切都做好后不久,外头响起了魏绅略有些打颤的声音:“主子,他们都来了。” “那就让他们来这儿见我吧。”孙宁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 又是一年九一八,警钟长鸣,不忘历史!!!!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2章 梁州易主(上) 和所有同来行宫的梁州官员一样,于世亭也不疑有他。 毕竟这是郭烽身边的亲信给他们传的话,又怎可能存在问题呢? 所以他们没有半点防备地进了宫门,又被引到书房,直到进门…… 砰! 就在他们这二十来人进门后,守在外头的几个侍卫就突然上前,把房门给紧紧闭上,让他们猛唬了一跳,再看时,才发现上方长案后坐着的,并非郭烽,而是孙宁。 “陛下……”众人都是一愣,但还是规矩地行礼参见,才有人跟着问道:“郭将军呢?不是他派人让我等过来的吗?” 一面问着,他们还左右一番打量,可这房中一目了然,除了左手边靠近柱子处立了面屏风,完全未能藏人啊。 而且,郭将军又怎么可能鬼祟地藏匿起来,不与他们一见呢? 孙宁却只是咧嘴一笑:“不这么安排,各位又怎会如此爽快地来这儿见我呢?” “陛下言重了,陛下可是君王,真要见臣等,传旨便是。”于世亭已隐隐觉察到有些不对头了。但此时后路已断,只能先虚应着,试探对方的真实用意。 “可问题在于,我到梁州也有半年了,却从未见你们主动前来拜见,禀报各项事务啊。” 孙宁虽然是在笑着,但一双眼睛却极其冷冽,如刀子般在这些梁州官员的身上扫过,让他们都感到心头发寒,目光垂下,不敢与之对视。 “陛下恕罪,实在是平日里事务繁忙,臣等不敢拿各种琐碎之事来打扰陛下啊。要是您真对臣等有所不满,那咱们今后改便是了,今日回去后,必日日前来觐见。”程南天的应对也是极快的,赶紧开口道。 但他的这番说辞显然没能打动孙宁,只又撇了下嘴,便又道:“这个不忙。其实我今日把你们都叫进宫来,是有一件大事与你们相商。” “这个……” “其实有事,陛下只管和郭太尉商议定了传话便是,即便他不在,也还有郭将军嘛……” 这些人个个都精明得很,又怎敢真和孙宁这个傀儡皇帝有什么进一步的关系呢? 孙宁也不见恼,只是又一笑道:“此事怕是不好和郭烽他们商议啊,不然恐怕你们诸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陛下这话却是何意?”于世亭不安地问了一句。 “也没什么,就是前两日,我得了一些书信,看了里头的内容后,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啊。 “你们且先听听,这一封,上头写的是:‘于世亭早一心要为民请命,更对平天军上下之义行多有敬佩,故愿就此归顺平天军,以为内应,助平天王拿下梁州……’ “还有这封:‘我程南天愿追随平天王左右以为驱驰,当为内应引大军入城。到时不求受赏,只愿使我梁州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 孙宁就这么把桌上的一封封信打开了,慢悠悠地念出来。 而随着他把信中内容和所写之人的名字都道出后,在场这些为官员的脸色是彻底变了,或青或白,有人甚至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本以为那事早已时过境迁,那些绑匪早已拿了黄金不知所踪。却不料,几月后,这些要命的书信居然都到了皇帝手上! 如此情况,带给他们的冲击和压力可太大了,大到即便是于世亭和程南天,都觉着招架不住。 “啧啧,当真是情真意切,一心为民的说法啊,各位还真是我大越百姓们的好父母官呢。”孙宁的眼中满满的都是调侃和讥嘲,“只是不知道,一旦这些书信落到郭太尉他们手中,又将是怎样一番情况了。” 这话终于点醒了众人,许多人都一个激灵,然后叫道:“陛下,不可啊!” 不少人更是旋即跪了下去:“陛下明鉴,臣等对大越素来忠心,又怎会背叛朝廷呢?” “是啊陛下,臣等冤枉啊,这都是,都是被逼无奈,才写下的文字。是之前我等子侄被匪徒掳掠,为保他们安全,才不得不照他们的意思写了这假信,根本做不得准啊……” 面对这些人的连声告饶分辩,孙宁依旧不为所动,只平静地看着他们,似乎是完全不信。 而这时,于世亭却是心中一动,突然叫了起来:“这事不对!陛下,这些书信怎么可能落到你的手上?莫非……此事本就是你暗中指使,那些所谓的绑匪,也是你的人?”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其他人也都直直看向了孙宁,一脸的惊慌和难以置信。 孙宁看着这位点破真相的家伙,倒是没有半点抵赖的意思:“是又如何?难道这些书信不是出自各位亲笔,上头的印章不是你们随身之物吗? “有此证据,你们觉着郭炎在回来后,会轻饶了你们? “哪怕他如今迫于形势,只能信你们,用你们,但这怀疑猜忌的种子可就种下了,到时候,你们的下场……” 这话委实说到了点子上,让众官员再度身子一震,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你……” “所以现在你们想要自救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随我起事,夺下梁州,诛杀国贼郭炎等一众党羽!” 孙宁的这番话如果是在之前说出来,早把众官员吓得连连反对,甚至直接转头破门而逃了。 但现在嘛,他们却陷入了沉默,明显,这话的冲击力已经弱了不少。 但还是有人保持着一定的冷静,程南天冷笑道:“我们哪来的本事敢与郭太尉为敌?要是真这么做了,我们也是死路一条,那还不如搏一把,从你手中夺回这些东西呢!” 随着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极有默契地突然抢上,尤其是其中的两名武官,王烈和张勇,更是比他们都快上一步,直冲孙宁就扑了过来。 二十来人齐齐杀来,那气势看着还挺唬人的。 但孙宁却在那儿坐着,没有半点闪避的意思,只口中慢悠悠道:“看来光靠言语,根本不能让你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做出正确的选择啊!” 话落,人起,双掌已在那长案上发力一推!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3章 梁州易主(中) 刺耳的嘎吱声中,那张沉重的长案快速朝前掠去,正撞在了全力扑上的张王二人的身上,让两人的动作为之一顿。 而这时,孙宁已趁势而起,人在桌案上一翻,再起,双腿已如两条钢鞭般狠狠地分踢出去,正好落在两个被桌案所阻的武将的前胸。 砰砰两声闷响,两人立刻被踢得倒飞而出,同是脸上满是惊讶。 他们显然没料到皇帝陛下竟有如此强悍的身手,而更出乎他们意料的事情却已接踵而至。 孙宁再度弹身而起,人如猛虎下山,急速前扑,追向飞退中的两人。转眼已到他们跟前,曲肘,抬膝,四肢关节同时猛攻两人前胸和下阴两处要害。 这招数不但快,而且狠辣无比。 两名武将虽然极力作着防御,但终究在中招下慢了一拍,几声响后,两人已中招,先后发出惨叫。 人在一顿后,更是如两只虾子般弓作一团,倒地抽搐了起来,鼻涕眼泪都随之流出。 作为军中武将,他们固然也曾上阵厮杀,可哪经历过这等无所不用的殴斗杀法啊,居然就这么被轻易解决了。 兔起鹘落间,只一个照面,两个武将就都被击倒,而这时其他那些官员才刚扑上呢,见状满脸惊骇,动作也瞬间凝固,再看向孙宁的眼中,已尽是恐惧。 不少人双腿都在打颤,看着都快要站不稳了。 而这时候,身后又是砰然作响,数十名甲胄齐整,持枪举刀的羽林卫已迅然涌入,把他们团团围住了,喝道:“大胆竟敢行刺陛下,真是罪该万死!” 说话间,他们都已经上前出刀,架在了这些官员的身上,包括还在地上抽搐的两人。 只要孙宁这时发一句话,这些人就将血溅当场,一个不留! “陛下饶命啊……”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当即跪地求饶:“臣等,臣等只是一时糊涂……” 其他人也立刻跟上,纷纷跪地,不断叩首,满脸的涕泪交流:“陛下饶命,臣等再不敢有其他想法,从今日起就发誓效忠陛下,帮陛下拿下梁州,铲除城中不遵号令的逆臣贼子……” 孙宁先是俯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这才抬了下手,示意那些护卫收刀退下:“你们这是做什么?可别把朕的臣子们都给吓坏了。” 后一句,却是对这些官员所说了:“你们是真不知道若与我为敌的后果啊。 “我知道你们刚才想的是什么,无非就是觉着法不责众,既然这么多人都留下了书信,哪怕真落到郭炎手里,他为了大局着想,也会不作追究。” 众人沉默,这确实是他们一致的念头。 若能拿下孙宁,夺回书信自然再好不过,再不济,事情也有转圜余地不是? “可你们想过没有,就算郭炎这时不办了你们,他心中就没有记恨吗? “那是因为你们还有用处,才能让他暂作忍耐,可等到你们没了利用价值后,他又会不会秋后算账呢? “事实上,我现在把你们全部诛杀了,再把这些书信往郭炎那儿一送,就足以让你们各家皆都家破人亡了。 “因为你们一死,就再无用处。倒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财富,对郭炎的吸引力很大,正好借这个由头,把你们抄家灭族,财产充公。 “现在,你们还觉着自己除了与我合作外,还有其他活路可走吗?” 直白的威胁,落到这些人耳中,让他们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真正明白自己是个什么处境,真就是已到绝境,只有跟着孙宁,帮他拿下梁州控制权这一条路可走了。 “陛下,臣等本就是大越臣子,自当,自当忠于陛下,铲除奸佞国贼!” 于世亭第一个正式做了表态:“臣愿意配合您行事,您只管吩咐便是!” “臣也是,也愿意从此效忠陛下,再不敢有二心!”程南天也跟着表起了忠心来,“若违此言,天人共弃!” “臣也愿效忠陛下,拿回梁州……” “臣也一样!” 一时间,所有人都郑重表态,还有人已经在大声斥骂郭炎等人的狼子野心,罪该万死了。好像非如此,不足以表明自己的忠心。 孙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表演,随即便冲一名护卫打了个手势。 这位会意,立刻过去,拿开了那张摆在边上的屏风,露出了背后绑在柱子上,嘴也被封住,一点动静都发不出来,但满脸却是惊骇与愤怒的郭烽。 见到这一幕的众人又都惊呼了一声,但旋即便恢复了镇定。 事到如今,就算被他知道又如何? 早就已经决定要叛离郭家了,不,不叫叛离,应该是拨乱反正,自己等人乃是忠君护国! 转过这个念头来的他们,全都半点不带避让的,就与死死盯向他们的郭烽对视起来。 “逆贼,你神气什么?已是将死之人了!” “你们说的不错,他确实是将死之人了。”孙宁满意点头,旋即又加了一句:“而且是死在这儿,死在各位的手下。” 众人顿时一愣:“陛下……” “把刀给他们。”孙宁却只管下令,自有护卫把一柄柄短刀分到了他们每一人手中,让有些明白过来的他们,都是一震,又巴巴看了过来:“陛下……” “嘴上说得再忠心,也不如行动来得有保障。” 孙宁微笑道:“不瞒各位说,之前我为避难还在邙山深处的土匪山寨里待过一段呢。别的倒是没学到,但却学了一招,那就是投名状了。 “新入伙的山寨弟兄想要博取其他人的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一人,纳投名状。 “我觉着挺好用的,今日就请你们也给我纳个投名状吧。” 说到这儿,孙宁拿手一指绑在柱子上,此时已然颤栗起来的郭烽:“你们一起杀了他,我就信你们刚才所言,是我大越的忠臣。来吧,动手吧!” 这话一出,众官员是彻底傻眼了,这不光是要他们纳投名状,更是直接就断了他们的后路啊!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4章 梁州易主(下) 看他们一个个都是犹豫不前的模样,孙宁的面色又阴沉了下来:“怎么? “你们刚刚还不是在跟我说什么自己是忠心的吗?都是骗我的权宜之计吗?还想着出去后另图他策,再反过来勾结郭炎对付我吗?还不动手!” 随着他最后一喝,周围那些侍卫又哗啦一下举起了刀枪,似乎只要皇帝点头,他们就会迅速上前,将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斩尽杀绝。 于世亭的身子猛然一震,把心一横,终于一步迈了出去,直直走到郭烽面前:“郭将军,你可不要怪我啊……” 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后,他手中短刀已猛地递出,噗哧一下,没入对方的肩头。 他终究不敢真个亲手杀人。 或许多年为官,被他害死的人已有许多,但与亲手杀人还是有极大分别的。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再加上孙宁和侍卫们所给出的压力,其他人也终于都大着胆子上前,动起手来。 他们的刀,都一一刺进了不能动弹的郭烽的身上。 不过所有人都挺有默契的,没有把刀刺进心口等致命的要害处,就好像觉着这样人就不会死一般。 孙宁也没有点破他们的这点小心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很快,就连挣扎着才能从地上起身,走路还岔开两腿,嘶嘶吸着冷气的王烈和张勇两个都把刀刺进了郭烽体内。 此时的郭将军,身上已满是短刀,整个人都因为剧痛而震颤着,使鲜血丝丝缕缕地往下流淌,都成血人了。 看着实在凄惨到了极点,也就比之前被千刀万剐的柳川直要好些而已。 他虽然体魄强健,但在这等痛苦折磨,以及快速失血下,也终于不支。 在血流了一地后,终于是慢慢地低下了头去。 看到他终于毙命,众人的心有揪了起来。 本来他们只想着自己不出那致命的一刀,可结果却成了这等惨烈无比的模样,这可比一刀宰了郭烽更加可怕了。 这时,孙宁又开口道:“这下我倒是可以相信你们今后的立场了。郭烽是被你们所有人联手所杀,这一点有太多人可以作证,你们真不愧是我大越的忠臣啊。” “这……这都是臣等该做的事情。” 沉默半晌后,才有人僵硬地给出了回答。 孙宁满意点头:“好了,接下来就该请各位出马,去把城中各要紧处都拿下来了。特别是军营那儿,只凭郭冲和郭烽的令符怕还不够,王将军,张将军,就靠你们了。” 原来就在他们赶来见孙宁的同时,郭冲已受孙宁之命,又去军营做接收了。 别看他这些年来都是个浑浑噩噩的纨绔,但到底还是郭炎长子,营中那一干高级将领还是认得他的。 “臣等遵旨!”众人定神,再度行礼应道。这回的反应就快多了,态度也坚决了许多。 事到如今,他们也确实已经没有了其他生路可走,只能陪着孙宁拿下梁州,一条路走到黑了。 待这些人都离开后,孙宁才捏着自己的眉心,长出了口气。 这番争斗,要比以往任何一场厮杀都叫人感到疲惫,那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来自心神的。 刚才不只这些官员极其紧张,孙宁也一样神经紧绷,随时做好了翻脸拼杀的准备。 好在,这些人到底是惜命的,对郭炎也没到可以把自己性命都豁出去的地步所以总算是把最关键的一步走成了。 接下来,就只看能不能顺利拿下整个梁州军营的控制权,从而彻底让梁州易主了。 而这,却不是孙宁现在能做主,得交给郭冲和王烈他们了,这让他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当下就冲杨轩道:“给我去军营那边查探,看看我们的人到了没有?让他们尽快集结,给足里头压力!” 杨轩这时还有些恍惚,跟不上事情发展的节奏呢,但此时也只能大声答应了,又点了几个信得过的下属,让他们赶紧去查看。 至于他自己,则又跑到宫门处,紧张地做着一系列的布防。 一旦军营那边谈不拢,真有郭家的忠臣率军反杀,自己就得带着兵马死守皇宫,保护陛下的安全了。 时间,就在让人感到焦躁不安的情绪下一分一秒地往下走去。 随着太阳渐渐西沉,白天还算热闹的梁州城也慢慢归于宁静。 城中的普通百姓全然不知在今日平静的表面下,正有怎样的激荡暗流在不断汹涌,很可能,一场灭顶之灾就要席卷全城。 他们依旧过着平凡却又踏实的生活,畅想着明日的辛劳和收获…… 二更天,孙宁依然坐在满地是血的书房内,面上不见丝毫表情变化,只有放在腿上,紧捏成拳的双手,透出了心中的那丝不安与焦虑。 突然,一阵匆匆的脚步从外而来,直到门前才停顿了一下:“主子……他们……”魏绅因为一口气跑来报信,说话都不连贯了。 “是郭冲他们顺利拿下军营,回来报捷了吧?”孙宁却在吐出一口气后,笑着问道。眼中已满是笃定。 “主子圣明,竟能未卜先知了。”魏绅立刻奉承道,当然心里也有些惊佩的,自己主子居然连自己的表情都没看清楚呢,就知道结果了。 “呵呵……”孙宁一笑起身,向外迎去。 如果事败敌人杀来,等魏绅这么跑来传递消息时,外头早就杀声震天了。哪会跟现在这样,外间依然是静悄悄的? 很快的,郭冲和杨轩几人便已满面惊喜地来到书房前,一见着孙宁,就赶紧行礼:“陛下,臣等不负所托,终于是把军营都拿下来了。 “不过也幸亏有王烈等人及时赶到,又出手杀了两个想作顽抗者,不然还真不好说。” “唔,辛苦你们了。”孙宁满意地上前,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头:“此番拿下梁州,当记各位一大功!我孙宁不会忘记各位的!” 随着梁州军营被顺利拿下,再加上那些官员倒戈归附,便意味着现在的梁州城,已真正落到了孙宁的控制中。 梁州,在这一刻,终于易主! …… 周一,求票,求收藏!!!!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5章 夤夜求援 临汴县,夜半三更。 这是梁州辖下最北端的一座县城,本来并不起眼。 但现在却成了梁州军北抗外敌的前线重镇,县城内外已驻扎了超过八万军马,比整个县的人口还多。 在离此只有不到三十里的平原上,还临河驻扎着一支十数万的大军,正是自洛阳杀来的平天军主力。 两路兵马在之前的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有过大小十多战,双方互有胜负,到今日,总算是达成了一定的默契,有暂时罢兵,各守本土之意。 不过这终究不是真正的定下盟约,所以哪家都不敢有所松懈,即便是身在县城之内,梁州军夜间依然守御严谨,更不时有将领带队四处巡哨,以防不测。 此时,郭寒便领了一支队伍走在不算宽阔的县城街头,不时左右观瞧着,倒是颇具威严。 这几月的征战,让郭寒在梁州军中的地位更是不断提高。 因为其中有两场交锋,他可是身先士卒冲在第一线的,还一举打退了敌军的猛攻。 如此,自然就让麾下将士心生佩服,军中男儿,谁不想有这么个敢打敢拼,又能与大家同甘共苦的主将呢。 而郭炎对自己儿子的表现也很是满意,更坚定了将来把一家之主的位置传于次子的决心。现在都已经是当着众人之面,把郭寒当继承人对待了。 这自然更是大大增强了郭寒的积极性,自觉做上面都是在为自己。所以哪怕是这样的深夜里,他也不辞辛劳地亲自带兵巡哨。 就在他带兵来到南门附近时,却听得那边有些许的骚动,这让郭寒感到有些意外,赶紧就赶去查问,别是被敌军绕后偷袭了吧。 结果却听到那边传来对话: “将军,我们真是从梁州而来,这儿还有令符为证呢。 “而且这次兹事体大,我们必须立刻面见太尉大人,还请放我们入城!” “可这是军中严令,入夜之后城门不得通行,兄弟你还是在外头等上一夜,明日再说吧。” 郭寒赶紧就走了过去,一脸严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将军,是他们跑到城门下,一直求着要进城。可已经过了时辰,卑职也不敢擅自放人啊。” 郭寒眉头一皱,便探下头去,喝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有什么急事禀报?” “可是少将军吗?卑职是王烈啊!”城下那人一下就听出了郭寒的声音,赶紧大声回道,“梁州城里出大事了,郭将军遭袭,生死未卜,城内更有南阳兵马作乱,必须请太尉大人回去主持大局啊!” 这一句话,让郭寒瞬间怔住,城头那些兵马更是露出惊恐之色,他们是真没想到后方主城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啊。 郭寒深吸了口气,这才吩咐道:“把他拉上来。王将军,就委屈你一人上来吧,我带你去见我父帅!” …… 时过三更,郭炎却并没有睡下。 他在自己的屋子里,反复端详着面前的书信和地图。 地图上标注着自家和平天军这段时日来的各种动向和碰撞,而书信上的内容,则是关于对面提出就此罢斗,各自回军的合议的。 对此,他还没有真正拿定主意,毕竟就连他也拿不准,对方这是真心想要罢兵,还只是一个阴谋,想骗自己退兵,然后好发动突袭。 不过他也知道,再拖下去对敌我双方都非好事,只是徒增伤亡,所以对方发自真心的概率倒是更大一些。 而且,最近那边也来了信,也在劝自己尽快收兵,先把两淮各方势力扫平了再图其他。 或许真等到那时,自己就能尝试着摆脱来自他们的控制,真正成就霸业了吧。 毕竟自己还有皇帝在手,又挟连胜之势,只要运用得当,便可翻过身来。 就在他想得入神时,一阵匆忙的脚步突然停在了自己的房门前,儿子郭寒略显急促的声音跟着响起:“父帅,可安睡了吗?” “进来说话吧。”郭炎随口应着,心中却有些疑惑,自己儿子怎么这时候跑来请见,可是军中出了什么差错吗? 郭寒应声推门而入,脸色却是极其凝重,当即抱拳道:“父帅,梁州来人,说是那边出了大事了。” “你说什么?”郭炎顿时动容,急声问道。 郭寒立刻把刚刚自己从王烈口中得知的情况一说,然后又把一封书信呈了过去:“父帅请看,这是留守的几位大人,以及大哥联名的书信。” 郭炎立刻一把夺过书信,快速扫看下去,一看之下,脸上的肌肉都因之颤抖了起来。 “早布刺客,突然袭杀……还把南阳那边的兵马秘密调入我梁州城…… “好!好一个孙宁啊,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他,居然在这时候于背后给了我一刀! “怪不得他之前会一力主张,让我带兵来和平天军交战呢,原来是早有预谋,想趁机夺我梁州啊!” 说到最后,愤怒的郭炎更是砰一下把那封众部下的联名书信给拍在了案头。 “父帅,眼下梁州已乱作一团,只凭大哥他们怕是没法真正平定叛乱了,必须尽快回军救援!”郭寒也是满脸焦虑,随即又请命道,“不如就让孩儿带一部兵马赶去?” “不!”郭炎虽惊怒不已,但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冷静,立刻摆手道,“眼下强敌在前,我们绝不能自乱阵脚,露出破绽。与前方平天军一比,后方的威胁就算不得什么了。” “那该如何是好?”郭寒紧张。 “他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行事。我若此时分兵,必被对面察觉,到时他们趁势压上,军心就乱了。” 郭炎快速作着盘算,神色已变得极其凝肃:“为今之计,必须用最少的人手来处理梁州之变了。你去没用,只有我亲自去了。” “啊?可父帅你是三军主帅,岂能轻动?”郭寒惊道。 “我只带几百亲随回去,不会惊动平天军。而你要做的,就是帮我守住全军,让他们察觉不到我已不在。寒儿,这是我对你最后一次考验了,你能做到吗?” 面对父亲突然的这一问,郭寒先是一呆,继而浑身发热,感到了一阵兴奋。 这,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独当一面,展示能力的绝好机会吗?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6章 自投罗网(上) 两天后,又一个凌晨。 梁州城下,西门。 百十骑正风尘仆仆而来,为首者,自然就是从前线星夜归来的郭炎了。 他在得知梁州有变后,便即刻将军中事务交由儿子郭寒,及方沐、朱悬等心腹处理,自己则迅速动身,返回梁州。 前线战事固然重要,但怎么都比不了梁州这一根本之地。 同时,他也相信凭自己的威信,足以在回来后,迅速摆平内乱,夺回控制权。 所以郭炎来了,而且只带了区区百多轻骑,便返回梁州,除了这些亲信护卫,也就只有跑去报信的王烈又跟了回来。 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采纳了王烈的建议,没有直接从更近的北门入城,而是绕道西门。因为就其所言,如今之前城中各门都遭叛军偷袭,也就只有西门还在自家的控制下。 在来到护城河前,看着这座静谧而熟悉的城池,郭炎的眼中更有丝丝杀意流淌,也不再有耽搁,便已拍马上前,朝上方叫道:“快开城门!” 声音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显得格外刺耳,也立刻就吸引了城头守军的注意,几点火把往下照来,一个声音警惕叫道:“那么是什么人?” “是我!”郭炎又催马上前两步,都到那滚滚的河水边上了,仰着头大声道,“郭炎!” “是大人,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真听出了他的声音,还是靠着火把照见了他的模样,城头守军顿时就激动起来。 有人更是急忙叫道:“你们还都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开城门,请大人进来为我们做主!” 见状,郭炎等人更是长舒了口气,只要能进得城池,接下来的一切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以郭大人在梁州的声望威信,只要他一露面,什么叛逆外敌,都将如被阳光照射的积雪般,瞬间消散! 随着一阵兴奋的呼喝,上方嘎吱声不断,梁州那一门两用的吊桥厚门就被缓缓放了下来。 不等吊桥完全落定,郭炎已带人火速拍马踏上,然后鱼贯着就从幽长的城门洞里通过,很快就到了瓮城所在。 像梁州这样的中原大城,一切守御城防那都是极其完备的,不光城墙高耸,环绕湍急的护城河,内里更是隔出一道瓮城来,使得城墙套了城墙,让敌人在攻破一道城墙后,还得面对更为凶险的局面。 这瓮城不光前方城墙依然高耸,而且地方还极其狭窄,只有小小的一片,也就够几千人集结,连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都未必能摆得开呢。 不过那是对大队兵马来说的,对现在只有百十骑的郭炎他们来说,却是足够宽敞了,让他们得跑上一段,才能抵达另一头的城门处。 可结果,那门户却是紧闭着! “怎么回事?为何这边还不开门?”一名跑在前头开路的亲卫见此立刻大声喝问道。 可这一回,上头却没了回应,静悄悄的。 这不合常理的一幕让郭炎的心猛地就是一揪,一股极强烈的危机感已迅速袭来,让他下意识就扭头去找王烈问个明白。 毕竟,来西门就是他提的建议,其中若有问题,自然在他! 可这一眼扫去,身后一干护卫都在,唯独少了王烈的身影。 明明之前入城时这家伙还跟在自己身后,怎么现在却不见了? 这时,一阵匆忙的马蹄声已自身后响起,郭炎立刻循声望去,就见王烈正纵马疾驰,竟已跑过了一半的吊桥。 “不好,这是个圈套!”郭炎再没有一点怀疑,大声吼道,“快出去!” 可他察觉到此点终究是晚了。 因为就在他开口的瞬间,那本来还搭在护城河上的吊桥已被人快速拉起,上头的王烈更是加上一鞭,纵马狂奔向前,到最后更是直接控着骏马一个飞跃,从数丈高处,一下就跳到了护城河外。 而这时,郭炎他们才刚转过马头来呢,但身后通向城外的西门却已经拉起,吊桥又重新变回了大门,将他们完全困死在了这瓮城之中。 瓮中捉鳖,关门打狗的局面已彻底落实! 郭炎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他终于明白过来,对方为何非要把自己引入西门了。 因为这儿的城门和梁州其他几门不同,是桥门一体的,还是由上头的绞索控制。 所以无论是开门还是关门,都不用兵卒跑到下边来费力,也就更容易在自己等入城后迅速切断后路了。 当真是处心积虑啊! 而在他明白过来自己处境,却又一时不知所措的当口,一个声音也从瓮城城墙上响了起来:“郭太尉当真是好快的反应。 “得亏我布置得当,可算是把你困在此地了!” “孙宁!” 这两字几乎是从郭炎的牙齿缝里迸出来的,这声音他还算熟悉。 同时,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让城上之人的面目也能清晰呈现出来。 确实,此时从瓮城城墙上冒头开口的正是孙宁,但不只有他,城墙上更有一大片人马不断露头,无数的弓箭,从前后两边冒出来。 那些箭矢在火光和熹微的晨光里闪烁着叫人心悸的寒芒,只要上头一声令下,就是乱箭如雨,把这百十人当场射成刺猬的局面。 郭炎带兵多年,如何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凶险,堪称真正的绝地。 此时只能是用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高处的孙宁:“皇帝陛下,你为何要这么做?臣可是一心想要扶保你,重新夺回大越江山啊!” 到此时,他自然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孙宁的阴谋了。 而且就王烈的反应,以及之前收到的那书信上诸多梁州官员的亲笔签字来看,就连他们也早被孙宁策反控制。 所以说,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已经堕入对方的陷阱之中了! “哈哈哈……”孙宁放声大笑,满满的都是讥诮,“你一心想做曹操,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把我当作傀儡,居然还敢在此厚颜称什么忠臣为国? “郭炎,现在我只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就是和他们一起被射杀于此,要么就即刻下马受降!”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7章 自投罗网(下) 随着孙宁把话说开,两边的弓弩手更是把身子直往外探,一根根箭矢朝下瞄着,给足了下方所有人压力。 郭炎先是一阵沉默,其实孙宁说的不错,自己本来就打的这样的主意,还自以为高明呢。 可结果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他不是曹操,而孙宁更不是汉献帝刘协! 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这时便也纵声而笑:“孙宁,我不认为你真敢杀我! “你可不要忘了,这梁州是我郭家几十年经营下来的地盘,我更有十数万忠心的部下还在北边呢! “你要是真敢在这儿杀了我,不光他们会即刻调转枪头杀将过来,还有北边的平天军也会杀来。 “到时候,内忧外患,你守不住梁州,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你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吓唬于我,那么根本不敢杀我,梁州城也远没被你彻底控制住呢!” 他这基于现实得出的推论还是相当精准的,孙宁此时还真不好杀了他,那会引发彻底的大乱。 他毕竟不同于郭烽,在梁州,郭炎才是稳定的根本所在。 不过气势上,孙宁却不肯落了下风:“你以为我真会在意梁州一城的得失吗?连洛阳我都可以不要,更别提小小一座梁州了!” “你不在意,那其他人呢?” 郭炎立刻针对着叫道,这次却不再只对孙宁发话,而是对两边诸多将士了: “你们都想清楚了,他不过就是个昏庸无能的亡国-之君,什么都做不到,连洛阳这样的大城都能被叛军给打下了。那么跟着他真有保障吗? “但此时拨乱反正,与我一起拿下昏君,夺回梁州就不同了! “我保证,只要你们此时倒戈,不光之前的一切都可一笔勾销,更是个个都有大功,赏金五百两,官升三级,绝不食言。 “而且,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之前能打下廉州,那将来,就能打下更多的州城,甚至一统天下。到时,你们就个个都是开国功臣,封候拜将,光宗耀祖!岂不比跟在这么个一事无成的昏君手下要稳妥得多?” 郭炎真不愧为一代枭雄,即便身处如此绝地,居然还能说出这么一番鼓动人心的话来,居然还想着拿言语来说动敌人为自己所用。 就是孙宁,都要在心里为他喝声彩了,不过面上却是冷笑不止:“你以为这样的花言巧语就能让这些忠臣背叛我了吗?我是皇帝,你是叛逆,这就是最大的关键了!” “但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动手,不是吗?你们可都想明白了,杀我的下场! “只有此时弃暗投明,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面说着,郭炎还嚣张地策马又往瓮城下迈进了一段,摆出一副我就不信那么敢动手的架势,给足了孙宁,以及其他人压力。 他也是在赌,赌孙宁没胆子敢来个鱼死网破。 更在赌其他人会受到自己话的影响,毕竟这番说辞都是有现实根据的,也算是实话了。 五丈,三丈,两丈…… 他一步步向前,不断靠近城墙。 同时手已下垂,摸到了马旁的雕弓,计算着自己能否一箭把上方的孙宁给射下来! 他不可能真把所有筹码都押在孙宁的迟疑,以及其他将士的犹豫上。 真要解开此题,还得自己动手。 只要一箭射杀了孙宁,再加上自己的声望号召,就能绝地翻盘。 至于如何善后,如何面对可能出现的弑君罪名,现在的他已经顾不上了。 手指在这一刻已经摸到弓身,另一侧的雕翎也已被他慢慢提起,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就能得手。 于是,郭炎猛然叫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 这句话,不是真在逼迫那些兵将倒戈,只为分孙宁的神,给自己创造一箭射敌的机会。 “动手!” 与此同时,上方也有一声大喝响起,却是来自孙宁! 就在郭炎一震,以为孙宁真就要不顾后果下令射杀他时,变故却在这一瞬发生—— 呼的一声风响,自后袭来。 郭炎在听到风声,以及身后那些部下的惊呼时,只来得及略偏了下身子,却终究没能避过袭来的两爪。 是的,两爪,同时落在了他的肩头。 然后伴随着一声长啸,一股大力从郭炎的肩膀处扯起,竟直接将他整个人扯得与马背脱离。等他明白过来时,人已到了半空。 是郑证因! 能从离自己那么近的身后发起突袭,并用爪将自己带起的人,除了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极信任的贴身护卫,鹰爪门门主,鹰爪王郑证因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孙宁一声“动手”喊出的瞬间,本来就亦步亦趋跟在郭炎身后的郑证因便如鬼魅般直扑而上,然后一出手就扣住了对方的肩膀。 接着,就是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一幕,瘦小的郑证因,真就跟苍鹰猎食般,在拿住郭炎后,凌空而起,在踢中城墙借力后,又一步两步,直朝着上方掠去。 这,才是鹰爪王真正实力的体现! 他不光爪上功夫极其厉害,轻身功夫也是冠绝天下。 陡峭的城墙,在他眼中,几如平地一般,竟还能带一人迅速上升! “快救将军,放箭啊!” 在震惊之后,终于有部下回神大叫,急吼吼地要拿出兵器来应对。 但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因为就在这时,前后两边的弓弩手已悍然放箭。 早就搭箭上弦的他们自然要比下方连弓都没有拿出来的护卫们要快太多。 他们才刚动呢,呼啸的利箭已如雨点般打在了他们的身上,把这百十名亲卫连人带马都射得惨叫倒下。 在没有了让人投鼠忌器的郭炎后,这些弓弩手当真是半点留情的意思都没有。 数以千计的箭矢落到了百多人身上,将他们彻底射成了一只只刺猬。 当郑证因接过孙宁抛来的绳索,跟老鹰抓着羊羔般把早已呆住的郭炎带上城墙时,下方已血流成河,再没有一个人能站着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8章 输的不冤(上) 直到被摔到地上,疼痛袭来,郭炎才自这场突变中回过神来,盯着身边退下,颇显低调的亲信老人,双眼几欲喷出火来:“郑证因!” 到了这时候,他如何还不明白孙宁的整个计划啊。 把自己从前线骗回来只是第一步,在西门这儿设下埋伏,才是关键,而最关键的,却还是郑证因这颗棋子。 孙宁显然不敢真这样杀了自己,那会使梁州大乱,得不偿失。 但要生擒自己却也不太容易,毕竟自己带来的亲卫个个都是军中精锐,真杀起来,很可能冲出重围,那后果就严重了。 但在给出一个机会,让自己以为可以除掉孙宁,一举扭转乾坤之下,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的注意力都在上方,完全防不到最信任的护卫会对自己下手,这才造成了最后的结果! 孙宁平静地笑看着咬牙切齿,满面扭曲的郭炎:“郭太尉,有什么话还是回城里再说吧。现在可有很多老熟人,都在等你回去呢。” 说着,一摆手,自有下面的将士上前,把郭炎捆绑押起,带了他往下而去。 至于其他人,都不用孙宁再作吩咐的,已火速出去,收拾瓮城内的烂摊子了,那些尸体总得收殓干净了。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已回到太守府,在大堂内,许多人都在翘首以盼,直到看见郭炎被押到,他们那紧张的情绪才得到缓解。 “陛下当真算无遗策,臣等拜服!” 随着孙宁进来,所有人赶紧上前行礼,说着奉承的话。 这一切对郭炎来说是那么的熟悉,因为以往,他们也是以相似的态度这么恭贺自己的。 所以此刻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你们……你们这群叛徒!”一面低声斥骂着,他的目光更是不断扫过每一人。 “郭大人此言差矣,我等只是弃暗投明,算什么背叛呢?”程南天立刻冷声顶道,“真论起来,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向他效忠啊。” “不错,我们都是大越朝臣,倒是郭大人你,一直以来都有不臣之心,才是真正的叛臣呢!”于世亭也跟着说道。 其他人也纷纷表明立场,对郭炎好一通的批判和冷嘲热讽。 到了这时,他们哪里还会再有犹豫?更觉着自己之前投向孙宁的决定是无比正确了。 孙宁高坐于上,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摆手制止,又看向郭炎:“郭太尉,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了,你还有何话说吗?” “哼,事到如今,我确实无话可说。只恨自己引狼入室,信错了这一批人!你要杀要剐,只管下令便是,想让我如他们般摇尾乞怜,却是绝无可能!” 直到这时,郭炎也表现得极其硬气,完全没有半点屈膝求饶的意思,依然端然站在那儿,与孙宁平视着。 孙宁眼中精芒一闪:“你是料定了我不敢杀你才如此说话的吧? “不错,你在北边确实还有数万精兵,一旦他们知道了你被我所杀,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回来报仇。 “而以如今梁州的城防兵力,也确实守不下来。所以我就必须留你一命,用来牵制他们了。这就是你之所想,底气所在了吧?” 郭炎又是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孙宁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来:“可你想过没有,其实他们的死活也在我的一念之间啊。” 郭炎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作为多年宿将,他自然明白孙宁这话并非恐吓,而是事实。 大军在外,最大的问题不是敌人有多强,而是后勤保障。 一旦后勤补给断裂,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要是再加上敌军趁势杀来,那损失可就大了,甚至可能出现全军覆没的结果。 “我还知道,这次因为是仓促出兵应战,梁州粮秣的调度一直是滞后的,估计也就够前线大军半来月之用吧? “所以我若想要置他们于死地其实很简单,只要封锁一切消息,再拖住了不给他们一粒粮食,则你的这些忠心部曲又有多少能活着回来为你报仇呢?” 孙宁虽然依旧笑着,但目光里已是冰冷一片,落到郭炎脸上,让他整个人都如坠冰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不顾一切地回兵梁州。但还是那句话,他们面前还有十数万平天军呢,对方又岂会轻易放他们回来呢? “到时军心一乱,再被人衔尾追击,也照样是一场大败,能回到梁州的,也就只是一群残兵败将了。 “你说说,这样的败军,还能对我构成什么威胁吗? “所以,你自以为还拿捏着的筹码,对我来说真不值一提,根本就不存在。 “我劝你还是认清眼下事实,乖乖投降,配合我行事,或许还能留下一命,保住家族呢。” 随着孙宁把话彻底说开,郭炎的脸色也是跟着不断变化,从红到青,从青到白,到最后更是成一片灰败,整个人都似一下苍老,身体佝偻了起来:“你……早算到了这一切……” “你以为这段日子我在宫里真就只在虚耗光阴吗?也不怕告诉你,早在被你胁迫着来此之时,我就已经开始筹谋着,如何从你手中拿回梁州的控制权了。” 孙宁说着,又扫过其他人,发现他们也个个都露出了惊讶和不安,甚至是畏惧来,这让他很是满意,这正是他希望达到的效果。 不可测的手段和心思,才能让这些首鼠两端的家伙真正的畏惧自己,不敢起其他心思。 “你就不怕我不顾一切,鱼死网破?”郭炎做着最后的挣扎,通红的双眼盯住了孙宁,“你别忘了,前线一旦真大败,那平天军可就杀来了。你照样也别想好过!” “我无所谓啊,如果你想看着你郭家几代人,数十年经营下来的梁州就此毁于一旦,那我也只能接受了。我说过,连洛阳我都可以舍弃,更别提一个小小的梁州了。” 孙宁说着,身子又向前一探,如盯着猎物的猛虎般满是杀意:“该说的都说了,我的耐心也已用尽,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降,还是不降?”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09章 输的不冤(下) 可怕的压力,如山般袭来,让郭炎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帝王之气,那就不是他一个小有野心的封疆大吏所能承受得起的。 而且他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孙宁刚才所说的一切皆非虚言恫吓,他是真敢做到那些威胁的。 可就这么服软投降了,他郭太尉的脸又往哪儿搁呢? 将来,自己又该如何于梁州立足? 种种顾虑,混杂着强烈的恐惧,让郭炎瞬间陷入到了沉默,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在堂上气氛变得越发紧张肃杀,似乎下一刻孙宁就会下令把人拖出去砍了时,一人却跌跌撞撞地直冲进堂来。 他一到堂下,便立刻跪地叩首:“陛下开恩啊!还求陛下饶过我爹的性命啊……我二叔已经被杀,梁州也已在您手中,我们再无力敢有二心了!还请陛下开恩啊……” 一边说着,他又连续重重磕头,几下间,额头已然见红。 不光是郭炎,就是孙宁他们也被这一下打了个措手不及,片刻后才叫道:“拦住他!” 等有人搀住了还想要磕头不止的来人,孙宁才盯住了他:“郭冲,你别以为自己这次帮我做成大事就可恃功自傲,连朕都不放在眼中。” “臣不敢,臣只是……只是不想见我爹他出事。爹,你还看不明白吗,现在梁州早就脱离你的掌控了,想要保住我郭家上下百余口,就只有认罪……” 郭炎这时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更为复杂,在看大长子突然跑进来跟皇帝求情后,他就已立刻想明白了一些问题。 很显然,在这次孙宁夺取梁州的事情上,郭冲是肯定出了大力的,也就是说,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整个郭家! 可笑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他的用处,现在看来,真是完全走了眼啊。 “你……你这个逆子!”郭炎那一个怒火中烧啊,但到最后也就汇聚成了这么一声怒斥。 “爹,我只是看得比您更深更远些罢了……您以为眼下这点基业真能成事?恐怕到头来,不但没法达成所愿,还会将我郭家百年的基业和名声都搭进去啊。 “爹,你醒醒吧,有些事情你不去面对,它就真不存在了吗?你觉着这梁州真就一直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吗?”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把郭炎的怒火彻底打灭,让他整个人都瞬间陷入到了沉默。 一些他多年来一直回避,不去想的东西,此时又重新于心中冒出,让他的底气再度被削弱。 同时,一个念头也跟着生出,也就是说,这次变故的背后,还有那股势力的参与了? 要真是如此,自己倒也算输得不冤了。 毕竟,那方势力是自己从未想过能战胜的。 他们势力惊人,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想要对付自己,换人坐上高位,那真是太容易没有了。 孙宁在这时候倒也收敛起了刚才的气势,足足等了有好一阵后,方才再度开口:“郭炎,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降是不降?” “陛下,你真肯放过我等,不再追究我郭家上下?”郭炎却反问了这么一句。 但众人都明白,看似反问,其实却是已经在表明立场,想要归降服软了。 “当然,我既为君王,这点胸襟还是有的。何况,这次若非有郭冲他出手助我,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拨乱反正,就算只看在他的功劳上,我也不会追究你郭家以往的错失。” “那臣还能再问陛下一件事吗?您是如何轻易控制住这满城官员,让他们为你所用的?” “很简单,因为他们有把柄在我手上,除了与我合作,再无其他选择。” 孙宁倒也实在,把自己之前的计划手段简单地说了一遍,让于世亭等人都面露忐忑与惭愧,低下了头去。 倒是郭炎,这时倒变得很平静了,只轻轻叹息道:“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已经在做相应安排了。倒是我,一直以来都小觑了陛下,真想把你当作傀儡,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所以真论起来,陛下的心性手段,其实要远超过我。 “甚至就连这个我一向看不上眼的不肖之子,其实真论头脑心性和眼光,也在我之上了……” 说着,他的目光又落到郭冲身上,让后者面露愧色,低下头去。 但郭炎也就这么一叹,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只在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如此看来,我输在那么手上也确实不冤。 “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既然你们年轻人如此优秀,我这样的前浪,也确实该退位让贤,让你们来应对眼下之局了。 “陛下,我郭炎愿意就此归降,并按您的意思,召回兵马,交出兵权,把整个梁州都交与您!” 说完这一句,郭炎本来还算挺直的身躯便为之一垮,整个人如卸下重担,精气神都开始涣散,眨眼间,便如老了十几二十岁。 孙宁微笑点头:“郭太尉能以大局为重,实是我大越朝廷之幸!你放心,朕必然说到做到,不会因之前之事而为难你和郭家的。 “接下来,你就安心在家中歇养,就由郭冲代你治理地方吧!” 说这话间,其实孙宁也有种松了气的放松感。 别看他刚才气势上咄咄逼人,一副真敢来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可其实,他也怕啊,毕竟外边还有十数万大军,以及几十万敌军存在呢,一个不好,真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啊。 但现在好了,郭炎终于是放弃了抵抗,选择了配合。 这样,只要他去信前线,把大军召回,再加上自己的布置,梁州,及其麾下的十多万精锐,就全落到了自己的掌握。 再加上南阳那里的几万人,这才使自己真正掌握了可以在这个乱世里立稳脚跟,再上一步的条件与筹码。 而堂上其他人,这时也放松下来,他们也很紧张,生怕谈不拢,给自家也招来灭顶之灾。 现如今,却是真正的皆大欢喜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0章 纵横会(上) 随着郭炎认输,归降,也就意味着梁州控制权真正落到孙宁手上。 他再不用如之前般时刻担忧,谋划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可能存在的危机,终于是可以好生歇息一番了。 所以在三更后,让人把郭炎送回家中软禁起来后,他自己也转回到了太守府的后院,准备安歇。 有杨轩、邓黑,以及何庆、燕虎等从南阳而来,秘密潜入梁州,现在又掌握了城中各处军马的手下看护着,孙宁自然不用再为自身的安危费什么心思,可以真正睡个安稳觉了。 只可惜,诗情画意二女现在还留在行宫,所以今晚他也只能一人入睡,终究是寡淡了些。 要是这时能有个女人侍寝…… 在走进下人为自己安排的屋子时,孙宁心里没来由就生出了这么个念头来,然后为之失笑。 不知是原主保庆帝的性格影响,还是因为大权在手的畅快感——毕竟有句话说得好,权力才是男人最好的春药——居然就让孙宁真有了些兴致。 但他的自制力还是让孙宁很快就把这些心思都压了下来,进得房中,刚想宽衣,却突然动作一顿,目光如电般看向前方:“什么人?” 纵然是在这等完全胜利之后的情况下,前世养成的警觉还是迅速让他察觉到房中有些不对。 这屋子分前后两半,前边有着见客处理事务的桌案书架,被屏风隔开的后半间才是真正睡觉休息的地方,有床榻被褥什么的摆放其中。 而现在,孙宁的目光就死死盯着屏风及其后方,因为那里另外有人。 一声银铃般娇俏诱人的笑声自里头响起:“陛下当真是耳聪目明得很啊,奴家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就被你察觉到了。” “你确实没有发出什么动静,但身上的味道还是传了出来。”孙宁说着,身子微弓,手已搭在了腰间佩剑处,随时可能出手。 “原来如此。不过要不好生装扮一番,奴家又怎敢来伺候陛下呢?”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孙宁心中一动,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以及猜想:“郭夫人,以你的身份,怕是不该来这儿吧!” 说话间,他已一步步走进里间,在绕过那扇宽大的,绣着风景仕女的屏风后,便看到了里间的旖旎模样。 是的,这间下人们为孙宁安排的屋子,居然看着就跟个妇人的闺房似的,周围不但有红烛映照,更有许多的梳妆脂粉陈列。 而在靠墙的床榻之上,一个身姿曼妙,模样娇媚,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男人看了都食指大动的女人中的女人,便半躺在那儿,媚笑地看着他。 虽未有过多的引诱,身上也盖着薄薄的毯子,但那种妇人的风情和诱惑,却还是扑面而来,让人恨不能将这个美人儿压到身下,拉开毯子,看看那连毯子都遮盖不住的曼妙身体到底是个什么真容。 在眼下的梁州城里,能有如此姿色与气质的女子,也就只有一人而已。 李雁茹。 衡州李家的嫡女,郭炎二子郭寒的妻子。 郭冲之前偷情的对象,也是孙宁把他拉下水,最终达成全部计划的关键一环! 孙宁的双眼眯了起来,目光却没有在她那凹凸有致,让人垂涎的曼妙娇躯上多作留恋,而是直直盯住了她的面庞:“你来这儿做什么?” “奴家不是说了吗,是来伺候陛下的。难道陛下就不想在一场大胜后好好庆贺一番?又有什么能比得了我这样一个美人投怀送抱更好的礼物呢?”李雁茹依然娇笑着,还拿舌头轻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让她更为诱人。 孙宁笑了,笑得冷峭如北风,语气则更冷:“礼物?在我眼中,这分明就是一块包着糖衣的毒药啊。 “我现在最在意的只有一点,你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这梁州本就是我的地盘,我想去哪里,还不是一句的话的事情?” 见孙宁不为自己的美色所动,李雁茹终于是收起了之前的诱惑模样,慢慢坐起了身子,似笑非笑地回了句。 “原来如此。” 孙宁的回答让她不觉一愣:“你真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吗?” “怎么,你觉着我会错认你话中是指自己是郭家的人,而现在梁州入我手,所以郭家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能力吗?” 李雁茹这下神色真就变得郑重了起来:“看来陛下所掌握的东西,要比我想的更多啊。” “呵呵,我刚才所以意外,不是因为你们找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找上我啊。 “不过再仔细想想,似乎又合情合理了。毕竟对你们这些人来说,手段从来不是问题,能否达成目的才是。 “所以你无论是嫁与郭寒,还是以弟妹的身份和郭冲偷情,亦或是又以这层身份来引诱我,都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而已。 “衡州李家,不,压根说是以李家为核心的纵横会,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随着孙宁说话,李雁茹的脸色是越来越是凝重,到最后,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露出了惊讶之色,叫道:“你……你怎知道……”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底细居然早被孙宁掌握了,而且连纵横会,居然也被其所知悉。 孙宁冷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情既然做了,就不可能真半点风声都不透的。 “你们当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啊,借刀杀人,螳螂在后……想着扶持一个郭家远不如把我这个大越皇帝放到台前,所以就配合着我,不,应该说是利用了我的计划,实施了这一番的偷梁换柱! “然后,只要将我也控制在掌心,那就完全可以把梁州,把中原几方势力都牢牢握在掌心,从而达成你们隐身幕后,却操纵天下的目的了吧!” 这下,李雁茹脸上的困惑更浓,甚至都化作了惊讶。 这正是她,以及她背后的势力纵横会所设下的全盘计划,可没想到,到了这最后一步,居然被这颗棋子给轻易看破了!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1章 纵横会(中) 似乎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口有些干了,孙宁居然又转身,到外间取来茶壶茶杯,往边上的茶几上一放,倒杯差坐下慢慢地喝了起来。 此时的他,已经变得极其松弛,和刚才发现房中有不速之客时表现出来的紧张形成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倒是李雁茹,这时已没有了之前的媚态与自信,一双妙目不住在孙宁的身上来回打着转,猜想着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就目前他所说的来看,真好像什么都已经掌握。 “要来一杯吗?”孙宁微笑着,指了指另一只空杯问道。 这才让李雁茹重新定神,巧笑嫣然,自成风情:“皇上还真是英明睿智呀,奴家的一点小心思,果然就没能瞒过您呢。” “说实在的,一开始我还真没怀疑过你,毕竟你我也就见过一面,只说了没两句话。没有深入的了解,又怎会有什么怀疑呢?”孙宁继续喝着茶,轻笑道。 别看他状似轻松,其实身上的每块肌肉都是绷紧了的,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李雁茹能这么轻易出现在这儿,那其他人呢? 那个只在本朝史书中偶现一鳞半爪,却已足够让人因其势力之巨大而感到不安的纵横会,那得有多可怕啊。 是的,孙宁刚才一言道破李雁茹的来历,那个纵横会,正是他通过书中记载所查出来的。 正如之前所说,这段日子里,被软禁在行宫里的孙宁可不只是与女人欢愉,而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读书上。 作为一个经历过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现代人,孙宁可太清楚书籍和知识对一个人的成长与发展有多重要了。 所以哪怕如今的书籍是那么的晦涩难懂,光是那直排没有标点符号的排版就已让人看得头晕眼花,但他还是仔仔细细看了好几本大越立国至今的史书,从而更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又什么值得在意的细节。 大越,虽不存于他所知的历史长河,但也不是凭空出现的。 本朝承继于宋,更准确些说,应该是篡了历史上的北宋的江山,然后太祖皇帝孙途让汉家天下彻底重光,不但夺回了北边的幽云诸州,更是直接把辽金西夏,甚至是更北边的室韦(也就是蒙古前身)都给杀得几乎全灭。 这才建立起了这个不比汉唐要弱的庞大帝国,使汉家威名再传两百余年。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孙宁觉着这位太祖皇帝应该就是自己的前辈,也是一名穿越者了。 当然,这终究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与眼下的双方也没有任何关联。 倒是百年前,史书中只提了两三回的一个组织,让孙宁留上了心。 这个组织叫纵横会,刚开始时只是一个商会,却是由当时朝中地位极高,几乎只在皇帝一人之下,执掌朝中财政,真正的权臣李凌一手打造的。 他的本意,只是为了鼓励天下商业,让大越的经济能更为顺畅通达,成就一番大业,同时也能让百姓获得更多的实惠。 但是,有时候好的愿景未必就一定能结出善果。 随着纵横会的势力不断增大,加入的各方人马不断增多,这个商会的走向就开始不受李凌的控制了。 或许他正当盛年,精力充沛时,还能驾驭得了底下那些人。可是等他年老衰败,再无心把一切都控制在手时,纵横会的整个风格就彻底变了。 史书中虽语焉不详,但孙宁还是看到了这一组织的可怕。 从北疆到江南,从朝堂到江湖,好像没有哪里是纵横会的触手所达不到的。 表面上,他们确实为朝廷,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可在这些好事的阴影里,却总能让人瞧见他们在攫夺地方利益,在把官员士绅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纵横会,这个本来只由三个小商人,因各自的姓氏的起笔——李、古、万(萬)——而得出的“纵横”之名,现在却真就成了能纵横天下,鲸吞天下的庞然大物! 在得出这么个推论时,孙宁都吓了一跳,但当时又觉着有些不可思议,莫不是有人胡乱臆想出来的东西吧? 不然,这么大一个组织,又怎可能在外几乎不留任何痕迹破绽呢? 直到,后面的事情一一发生。 许久的沉默后,李雁茹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这一切的?” 这句问出,便算是真个承认孙宁的推断无误了。 孙宁一笑:“其实一开始看到书中隐藏着的纵横会的说法时,我也以为是传说,是有人的臆想。 “直到我和你见过,知晓了你的来历。 “衡州李氏……那不正是纵横会的创始之人,百年前李凌李大人的家族吗?书中记载,他就是衡州江城人氏啊。 “而你们的衡州李,应该就传承自他吧? “这天下间就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尤其是当你这样的女人出现在梁州,还和郭冲有了不容于世的私情后,事情就更值得人怀疑了。” “你这是何意?”李雁茹横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满。但即便如此,依然很是勾人。 孙宁嘿的一笑:“你居然会在郭冲和郭寒两兄弟间选择郭冲,这事本身就足够值得怀疑了。” “这有什么?郭寒他一心在军中,根本就是冷落了我。倒是冲哥他,最是贴心,也最会讨女人喜欢,我自然也不会例外了。” “如果是一般女子,这样也说得通。可你是李家的嫡女啊,你嫁到梁州可是带着两家合作的诚意的,要是你和郭冲的事情被人察觉,那就是结亲不成反成仇了。 “你看着又不是那种头脑简单,愚笨的女子,又怎可能有这样的选择呢? “所以,你做这一切,到底图的什么?郭冲多年来一直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整个梁州都知道他是个纨绔,是扶不上墙的的烂泥,你又怎可能真看上他,甚至不计后果地与他干出到外间偷情的勾当呢? “当然,这些终究只是一个猜想,我完全没有实际证据。直到,那日郭冲他恐慌地前来见我,并说出了隐藏多年的一个真相。”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2章 纵横会(下) 孙宁说着,又看一眼李雁茹,此时的她再没有了之前那魅惑人的模样,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显然是想听听他还知道些什么内情。 但偏偏孙宁却又转了话题:“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至少在刚刚见到你出现在此之前,我依然不敢肯定有这么个无孔不入的势力就潜藏在我周围,于暗中注视着一切。 “不过,那么露出了破绽终究还是不少,其中有一点是最严重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李雁茹已完全被孙宁所引导,没有细想就随口问道:“是什么?” “对我来说,一切都太顺利,成功得太轻易了。” 孙宁嘿的一笑:“如果说之前对那些梁州青年俊彦们的下手是他们过于天真松懈,那之后对付他们的父辈呢? “这些位可个个都是地方上的厉害人物,居然真就被我的人牵了鼻子走,最后将把柄完整交到了我手上。 “要是只有少数几人如此也就罢了,可这次却是所有人都中了计,被我拿捏在手,这就顺利得太不合常理了。 “就好像是有人故意配合着,引导着,让我做到这一切的,而且还让我觉着真就是自己算无遗策,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孙宁说着,又深深望着面前的美人:“同样道理,这次彻底拿下梁州就显得更顺利了。 “这儿可是梁州,是郭家几代人,数十年经营下来的根基所在,我只拿下个郭烽,问题就轻易解决了? “不提其他,下面那些中层武官,怎么就会如此配合?居然连一个带兵起事的都没有? “要说这其中没有人在后边帮我摆平一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引发这场夺权的关键因素,又和你有关了。 “仔细想来,你或许就是早知道了我的一系列布置,才会刻意配合行事的吧?包括与郭冲发生那样不容于世的情感…… “甚至于,他所以会跑去见我,把这么个机会送到我手上,也是你在旁推波助澜,引导所致! “因为这一切在你们纵横会的人看来,实在太寻常不过了,你们这百年来,在天下各处,应该没少用相似的手段,让不知就里的人按照你们铺设好的道路行事。最终却由你们来获取最后的利益!” 啪啪啪…… 随着孙宁把话说完,李雁茹轻轻拍手,脸上满是赞许:“皇上你果然英明啊,这些东西居然早就被你一一看穿了。” “是啊,看穿了,从郭冲提到自己为何会数年来隐藏真正的想法和才干,提到他知道自己父亲郭炎其实一直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傀儡,我就知道我在梁州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在你们的设计安排下才能顺利成功的。 “可是,为什么?” 孙宁突然把脸一沉,目光直刺对方的双眼,低低地问出了一句来。 李雁茹隐去了脸上的惊诧,诱人的笑容重新浮现:“我们这么做,其实有两个原因。一就是想看看如今皇上到底有多厉害,是否值得我们重新向您效忠。 “从行宫,到南阳,再到梁州……短短十来个月里,皇上确实足够让我们对您有全新的认识,但还是少了点证明,我们想要近距离的看上一看。 “二嘛,就是也是为了皇上您自身的威信着想了。只有靠您带了手下打下的地盘,下面的人才会真服了您嘛。我们可不敢越俎代庖啊。” 孙宁冷然一笑,说得好听,他们这些纵横会的人把天下人都操纵于手,视作傀儡木偶,居然还会有这番顾虑? 但他开口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不,我想问的是,那么为何要舍近求远?明明郭炎早已被那么控制,又何必再想着让我取而代之,然后多费手脚地来控制我呢?” “皇上您这话却错了,咱们这不叫控制,是合作,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哈……”孙宁不屑一笑,“你们拿到实际好处,我们却只有一点虚名,连真正的实权,都其实在你们的手里握着,这叫各取所需?” “皇上这就是在冤枉我们了,我们哪有这么大的胃口啊?最多就是凭此交情在梁州地界里多得些好处就是了,至于地方政务也好,军中诸事也好,其实还是由你们自己做主啊。”李雁茹说着,满脸委屈,两眼微红,还真透着一股子的我见犹怜了。 不过孙宁却全不为所动,要真像他所说,就不会有今日的结果了,纵横会更是早被人连根拔起了。 郭炎也好,其他掌权的一地高官也好,哪一个会允许自己身边存在着这么个可怕势力啊。更别提郭炎当初都要向他们跪地叩首求饶,完全是一副下属的样子了。 不过他也没有继续纠缠于此点,只是看着人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们这次怎么就做出了改变?” “因为我们还是忠于陛下的啊,他郭炎再有本事,也只是大越臣子。而且,他居然还妄图做曹操,这样的乱臣贼子,自当铲除了。 “我们李家可是世受朝廷隆恩的,又怎能因为一点利益就忘本呢? “所以我们这次是真心来辅佐陛下的,只要陛下愿意与我们合作,用我们的人,接受我们的计划,那用不了几年,便可顺利返回洛阳了。 “那些不遵旨意,想要自立的逆臣,也会很快被荡平! “不光是他们,就连平天军,还有北边的鬼戎人,只要陛下想,这些敌人也会在接下来的十年内,被一一扫平。 “到那时,陛下就是一代明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将成为和我大越太祖太宗,以及重开盛世的武宗皇帝一样的中兴君王,青史留名!” 似乎是看出了孙宁的志向要远比郭炎等人高得多,这一回李雁茹抛出来的筹码也变得更加的重,也更加诱人了。 就是孙宁,听了这番话后,心里也不免动了一动。 是啊,如此大好的允诺在前,谁能不心动呢? 而且他要做的,就只是点点头,答应与他们合作而已。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3章 不做傀儡(上) 一个选择摆在眼前,只要点头,那将来的路将会顺畅无比,再不用经历风浪险阻,或是拿命去赌。 这场光复大越的战略将从地狱模式瞬间变作简单模式,甚至自身都不用太过操劳,便可坐享其成! 这样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恐怕一万个人里,都会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会选择与纵横会合作了。 毕竟付出极小,获得却大,这天下还有笨蛋会选择拒绝吗? 但偏偏孙宁却是那个万中之一。 没有过多的思考,他便回道:“这事容我考虑一下吧。” “皇上,这对你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只要点头与我们合作,那一切……” “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信天上会掉馅饼,更不信真有人会那么好心,只因一个忠字,就能不计得失地帮我去平定天下。” 李雁茹一愣,又笑了:“皇上您这是太过小心了。好吧,那奴家也告诉你一点实话,我们自然是想要获得些好处到底,但与我们的付出相比,那点好处真不算什么。” “你们要的是什么?” “朝廷重新确认大越钱票的发行,并且一切都由我们纵横会来掌握。无论江南塞北还是西南,只要是我们大越朝廷所能管辖到的地域,都要以钱票来购买物品,取缔铜钱和金银……” 其实她本来并不想这么早把此要求说出来,但在孙宁的逼迫下,也只能先交个底了。 孙宁皱眉。 大越钱票,他也曾在本朝史书中看到过,就跟历史上推行过的许多古早纸币一样,虽然一开始挺顺利的,但十年后,却出现了各种问题,成为了某些人牟利的手段。 最终导致的结果,就是朝廷信用破产,纸币成为废纸,而百姓更是被搜刮一空…… 可以说,大越王朝由盛转衰就是从钱票信用破产开始的。 再之后,便是中原各地年年都有人造反举旗,连北疆都连年被鬼戎入侵,由攻到守,到最后连守都守不住了。 而现在,纵横会居然又一次要把钱票给推出来了,这是打算再刮一次地皮,把天下人的血汗都彻底榨干吗? 而孙宁更在意的是,这应该还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这种掌握国家经济命脉的手法还只是手段,他们一定还有着更大的图谋。 这一刻,孙宁的后背都有冷汗沁出,又一次感受到了纵横会的可怕。 李雁茹可不知道孙宁已经想明白了这许多,还在鼓动唇舌做着游说:“皇上,您也知道我纵横会在如今天下间有多大的产业了,可以说,有商人商业处,便有我纵横会的人。 “这股势力若是真心为朝廷办事,向您效忠,则何愁我大越江山不固,不再现盛世景象啊? “而且,只要推行钱票,则天下经济都在我大越朝廷手中,再不怕有地方势力揭竿而起了。大越朝廷便可延绵千万年而长存,再无任何一个朝代能与大越相比。” 孙宁沉默,好像真听进去了,脸上表情也是几番变幻。 这让李雁茹更为欢喜,人已靠了过来,想再用自己的美色来使孙宁点头。 结果孙宁在她靠过来时突然一让,然后快速问道:“周广成也是你们纵横会的人吧?” 这个问题来得实在过于突兀,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李雁茹下意识点下了头去。 旋即,才察觉不对,轻呼道:“皇上你……” 果然如此! 孙宁已经知道了确切的答案,心中冷笑,终于是解开了当初的一大疑团了。 他还记得自己刚穿越到这具身体时,想要迅速回洛阳,结果却被右相周广成所阻拦。 当时他一怒就将这个自以为能控制自己的权臣给杀了。 但事后,他却产生了一个疑惑,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天下已将大乱的当口,他跟着皇帝一起离开京城本身就很不合常理了,何况,还阻止皇帝回去,好像真想看着大越朝廷覆灭一样。 可他已是堂堂右相,大权在握,就算是收了平天军或鬼戎的好处,难道他们还能让他更进一步,成为皇帝不成? 直到此刻,孙宁才真正想明白了周广成的立场和身份,他,其实根本就不是真正做主的那个。 他的背后,一直都有纵横会在操纵着。 就跟郭炎一样,看似大权在握,万人之上,可其实,他只是一具傀儡,只能听从纵横会的指示行事。所以才会不合常理地离开洛阳,并把保庆帝也给带上了。 然后就此再往深了想一层,恐怕纵横会这么安排,就是为了把皇帝给控制在自家手上啊。 因为那时,天下大乱,保庆帝这个亡国-之君必然再无任何翻盘的可能,只能被周广成等人牢牢控制,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什么就说什么。 然后他们就可以借着皇帝的名义,来实现自身的真正目的了。 以纵横会无孔不入的可怕势力,恐怕平天军这样的叛军中早就有他们的人了吧,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并敢说能迅速平定中原乱局。 而那样一来,他们既有复国之功,又控制了皇帝在手,天底下还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吗? 只是自己的穿越,诛杀周广成,却打破了他们的全盘计划,然后直到今天…… 诸多的答案和推测,随着周广成身份的揭晓而不断浮现于孙宁脑海,让他心中警惕心更重。 纵横会,绝对是一个可怕的存在,自己真与他们合作,那就是与虎谋皮,最好的结果,就是成为他们的提线傀儡! 而事实上,自己这段日子殚精竭虑,做出诸多事情来,还不是为了摆脱傀儡的身份吗? 不做傀儡,这是自己的底线! 哪怕当不了这个大越皇帝,没法复国,也绝不能做他们的傀儡! 主意已定,在李雁茹再度靠上来时,他又是一让,起身。 口中则淡淡道:“此事还是容我再做考虑吧,给我两天时间。 “还有,我累了,你先出去吧,就不必陪着了。”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李雁茹为之一怔,她还真没想到面对自己这样的美人送到嘴边,居然也有男人可以做到不动心的。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4章 不做傀儡(下) 美人投怀送抱,想要自荐枕席,孙宁却已乏了为由把人给打发走了。 哪怕李雁茹去时还一步三回首的,满脸幽怨,他依旧不为所动。 只是之后,孙宁虽困顿不已,却终究没能真正入睡。 因为他赫然发现,自己眼下所处的局面不但没有随着把郭炎拿下,把梁州拿到手而改善,反倒是越发凶险了。 因为之前对上郭炎,虽然敌强我弱,但是敌明我暗,孙宁完全可以从容布置,一步步达成目的。 可这次却不同了,双方位置已经颠倒了过来,变作了敌暗我明。 他甚至都不知道哪些是敌人,敌人又藏于何处。 梁州城哪些官员真就是真心归降的自己吗? 他们的背后是不是早就有纵横会在推动指使了? 所以再仔细想来,连自己是不是真正掌握了梁州城和那十数万大军都难说啊。 想想吧,当初的郭炎都会因为恐惧而冲纵横会的人下跪磕头,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一旦惹恼了纵横会,将面临怎样的下场? 梁州如是,那南阳呢? 那些之前看着忠心耿耿,愿意追随自己重新来过的臣子们,他们又有几个是真心,几个是纵横会的人? 燕虎、何庆、杨轩等羽林卫的人,邓黑、方清等邙山盗寇,他们之中必然存在着纵横会的眼线。 不然纵横会不可能如此精准地与自己达成配合,从而拿下梁州。 还有那个郑证因。 孙宁之前就觉着有些奇怪,自己身具不俗武艺一事其实早就应该通过白修业被郭炎所知了—— 白修业是鹰爪门的弟子,也是他才让自己身在邙山深处的消息传递到外间的,这一点他早已判断出来。 并且在之后,也就是郑潮安被派到身边担任护卫与眼线,却于暗中和自己勾连,说出郑证因愿意归顺他这个皇帝,并在最后关头拿下郭炎时得到了确认的答案。 就郑潮安所说,他们鹰爪门也是为势所迫,才不得不听从郭炎的号令行事,但是却还怀着一颗忠君之心。 所以他们不但帮孙宁隐瞒了他真正的实力,还在最后关头,给了郭炎致命一击。 可现在看来,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鹰爪门其实早就归附于纵横会了,还有那个表面上是在廉州治下,听从柳家号令行事的百逆盟,很可能也与纵横会有关。 当日的那场刺杀,就是一个局。 一个消耗郭家实力,给自己创造机会,并检验能力的一个局! 越是往这方面想,孙宁就越觉着现在所处境地之危机重重,好像每一个人都不可信,每一个人都不可靠! 如果他答应了纵横会,只做个提线傀儡,或许就不会有任何烦恼和危险。 可只要他敢于有其他想法,这些看不见的敌人,就会在任何一个要命关头,给自己致命一击。 离开! 逃离这儿! 这是孙宁在出了一身冷汗后,在确认眼下处境之凶险莫测后,最终拿定的主意。 宁可放弃眼下的一切,也得脱离他们的掌握。 哪怕只是虚与委蛇地和纵横会做戏,做一个暂时的傀儡也不成。 因为那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最终无力挣脱纵横会布下的泥沼和陷阱。 就如他跟郭冲所说的,一个人装孙子久了,就真成孙子了。 同样道理,一个皇帝做傀儡久了,就算不想,也会很快成为真正的傀儡。 什么权势地位,在孙宁看来都没有自由自在,自己做主来得可贵。 这是作为亡国-之君的孙宁最终的想法,更是身为曾经的雇佣军王牌的孙宁一直奉行的准则。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只剩下,该如何瞒过这么多双眼睛,逃离这是非之地了。 …… 半月后,淮北,衡州。 一间朴素简单的厅堂内,几个气度雍容的男子正坐在一处。 最上首的,是个四十多岁,面白微须的男子。 他正是如今纵横会的会长,也是当今衡州李家的一族之长,李寿民。 此时,随着他把发生在梁州的种种变故细细道来,下边所坐的那六人的面色都不断变化着,有忧,亦有喜。 直到他停口,喝了口香茶润喉,才有一人缓声开口:“李会长,你的意思是,咱们这回又要改变策略了?” 见李寿民点头,另一人轻轻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道:“明明才刚打定主意要扶持郭氏来一统中原。现在李会长却又改变整个方针,是不是也太儿戏了些?” “是啊,朝令夕改可不是什么好策略啊。” 至少有三人,都不认可李寿民的这一改变,还有一人则摇头道:“就算要改,也该早些与我们通了消息才是。” “实在是时间紧迫,各位又都分于各地,所以李某也只能先代各位做主了。”李寿民笑着解释道。 纵横会与如今天下许多帮会组织相比有着一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会长的权力并没有那么大,他们这七名高层,其实算是合作关系,却不算统属。 所以对会长的一些决策,这几位是完全有权利反驳的。 见众人还是不能接受,李寿民又是一笑:“何况就目前来看,其实扶持保庆帝和扶持郭家也没太大区别啊。还是在梁州,人也依然是那些人,就连接下来的整体方略也是一样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接下来的出兵更加名正言顺了,毕竟皇帝可要比一地太守要有价值得多了。” “可是相比于郭家,这个保庆帝的为人和才干却要弱了许多啊。” “是啊,这是个真正的昏君,不然我们也不会花那么多心思,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闹出去年那场动荡来了。还让鬼戎人占了个大便宜……” “各位却是有所不知啊,在经历了之前的变故后,保庆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他在梁州的所有作为,换了任何一人,怕都不敢,或是做不到啊。” 李寿民当下,就把自己早已掌握的,孙宁在梁州的种种作为都道了出来。 这下,还真让其他几人露出了惊异之色来:“他竟变得这么厉害了吗?” “如此看来,说不定真要比郭炎更值得扶持啊。” 见众人终于改变了态度,李寿民又抛出更关键的一点:“各位,咱们该把眼光放得更远些才是。 “若是在中原,保庆帝和郭炎其实真没太大分别,可是去往江南,北疆,西南呢?” 此言一出,其余六人都同时点头,这确实说到点子上了。 他们要的是天下,而非中原一地!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5章 鸿飞冥冥(上) 在说服其他六人后,李寿民自以为一切皆已在自己的掌握中。 很快,梁州便会以保庆帝之名开始招兵买马,收拢中原各地军队,在一两年内便可重新一统中原,然后再是江南、北疆和西南诸地。 天下财富权势,将在不久的将来,完全掌握在他们纵横会的手上! 至少在接下来的五天里,李寿民是如此笃定,志得意满。 可也就高兴了那么五天而已,第六天上,梁州方面却传回了一个让他大感意外的消息——皇帝孙宁,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不该一直都被人守着,没有任何可疑之人能轻易接近吗?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在愣了好半晌后,李寿民才咬了牙问道。 城府深如他,这时的表情都有些狰狞了。 实在是此事来得过于突兀,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前来报信的下属嗫嚅了一下,这才把此事的经过如实道出—— 就在半个多月前,随着孙宁用计拿下梁州后,一直藏于暗处的纵横会也终于走到了台前。 在稍稍亮出自家实力后,孙宁这个表面上的胜利者就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反把自身陷入到了成为纵横会傀儡的尴尬位置。 但眼下的事实,却让他别无选择。 除了与李雁茹他们合作,再无稳妥之法。 至少表面上,孙宁表现得是愿意和纵横会合作了,虽然他看着并不高兴。 李雁茹以及手下那些人对此倒也没有想法,觉着孙宁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们还是暂时把孙宁重新安置在行宫之中,并将把守宫门的人都换了一遍,以确保孙宁无法与外间有所联系。 孙宁之后几日也表现得很是听话,只是有些没精打采的,好像这一场变故狠狠打击了他,让他再提不起任何精神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尽在掌握,连郭寒都因家中老小的生死而不得不带大军回来时,变故却在这天发生。 七月初二深夜,一场突兀的大火自行宫一座偏殿烧了起来,迅速蔓延,甚至朝着后宫烧去。 这一下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当把守行宫的将领急忙禀报上头,又调集人马入宫救援时,后宫都有几座殿宇受到波及,其中就包括了孙宁平日处理政务,接见臣子的书房。 当李雁茹、于世亭等真正掌握了梁州军政大权的人闻讯赶到宫里时,大火倒是已经被扑灭了,但宫中却也是一片狼藉。 而被一干军将守着的孙宁,更是面色阴沉,显得恼火异常。 一看到他们到来,他便立刻呵斥道:“怎么?那么这是打算过河拆桥,直接将我烧死在行宫里了吗?” “陛下这……这说的哪里话?臣等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动这样的念头啊!”于世亭立刻竭力否认。 其他人也是一面否认,一面请罪,并强调一定会在短时间内查出起火原因,给皇帝一个交代。 直到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李雁茹才笑着上前,宽慰道:“皇上,这只是一场意外。奴家早就已经将我们纵横会的真实想法告诉您了,我们是肯定没有不臣之心的,要的也只是一些利益而已,又岂会对您不利呢?” “哼,那可难说。”想到眼下自己的处境,孙宁满脸的愤慨。 自己辛苦许久,算计无数,可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嫁衣,还把自己搭了进去,这种结果,换了是谁都没法坦然接受啊。 现在宫里出了这样的灾劫,就更给了他发泄的理由了:“这把火可真来的是时候啊……就在我按你们的意思已经传旨各地,把梁州军政事务彻底交出来后,突然就起了火…… “而且,这把火居然能直接少到后宫,要说没有人为设计,你觉着说得过去吗?” “皇上……我等一定尽快查明真相,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于世亭见状又赶紧作着保证。 但孙宁却不为所动,只冷眼看着李雁茹:“到底结果如何,我也不关心,反正那么要交个人出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我只要一点,那就是这儿的一切要重新修缮完好,而且要快。我可不想在这样的残垣断壁中住着。” “皇上放心,奴家这就让人找来附近最好的工匠,一定在短时间里让行宫重复旧观!” 见孙宁提出的是这么个要求,李雁茹倒是松了口气,自是满口答应。 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对纵横会的人来说,都不算是真正的问题。 “还有一点,别处也就罢了,重新修过的书房,得按我的意思来造!”孙宁又再度提出条件。 对此,李雁茹也无异议,这点自由,他们还是愿意给孙宁的:“那这样吧皇上,过两日,我们就把相关工匠都带进宫来,就由您来一一知会他们如何修缮被烧毁的前后宫殿,如何?” “可以。”孙宁这才满意点头。 李雁茹他们倒也算是说到做到,只过两天,就把百十名工匠请来,安排进了行宫中,负责前后殿宇的修缮工作。 孙宁对此倒也颇感满意,不但亲自见了这些工匠,还特意选了两个工匠,让他们随自己去被焚毁的书房处,仔细查看,并将自己的一系列想法细细地告诉他们,要他们按自己的意图来作修缮。 这些普通工匠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见着皇帝啊,自然是很是激动,不敢有半点违逆。 只要是孙宁提出的想法,哪怕再不合理,这些个工匠都会满口答应,然后接下来便想尽办法去完成。 而孙宁对此也是极其上心,在接下来的五六天里,几乎每天都会跑去书房那儿,或看着工匠做事,或叫停他们,只留下一两人,又是好一阵的指点,不时还改变原先的意图。 在此期间,一直随在孙宁左右的护卫们,也渐渐习惯了他的作风,没有半点的怀疑有诈。 直到六月最后一天的中午,孙宁再一次来到了书房,叫停了所有正忙碌着工匠。 第二卷 傀儡天子 第116章 鸿飞冥冥(下) “那么都先出去,我和张大匠再看看。”孙宁一如之前许多时候般,摆手对那些工匠们道。 这些工匠,以及等在外边的护卫们都习惯了皇帝陛下突然冒出新的念头,便又都乖乖地退了出去,把个有些杂乱的施工现场留给了孙宁二人。 作为工匠里能力最出众的一个,张大牛依然显得有些拘谨,赶紧问道:“陛下,有什么旨意,您说就是了……” “不必紧张,我也是偶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你来帮我看看可否再改上一改。”孙宁倒是显得很平易近人,拉了对方往里间走,绕过一个转角,把外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挡在了外头。 不过,大家都能清晰的听到里间的对话,只听皇帝说道:“你说这边墙上再安上两盏油灯如何?这样一来,我在此看书便要亮堂多了。” “皇上说的是,这确实不难……”张大牛忙答应道。 “那这边呢,这边的柜子直接可以砌进墙里,如此就省了空间……” “这个……” 脚步移动间,张大牛似乎只顾着查看周围墙壁,思考孙宁提出问题的可行性,没有注意脚下,突然一声啊的惊呼,而后更有跌倒的噗通声传出。 “小心!”随即便是孙宁的一声提醒,以及一阵搀扶声,“没伤着吧?” “草民没事,多谢陛下。”张大牛似乎是吃了痛,口中含糊应道,但还是先顾着手上的差事。 孙宁也没有多在意他的问题,自顾继续道:“还有这儿,我欲在此设下一张木榻作休憩之用,你以为如何?” “这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这么一来,之前的种种设想就得有所变化了。” “没事,重新改一下而已。” 今日的孙宁好像想法真挺多的,一口气竟提出了十多处需要改变的铺陈,这让外间听了这番对话的众工匠都面带苦涩。 可张大牛呢,许是胆怯,又或是真感念皇帝的重视,就没有任何反对的话语,不断低声答应着。 在内行人听来,这是几乎要把之前定下的书房的整体布局都要彻底打乱了,连花费好几天精心画成的装潢图纸,都得重新来过了。 终于,在里头一番商讨,花了有半个时辰后,孙宁终于是心满意足了,便打住话头,笑呵呵道:“那就这么定了。我知道,如此改变,一定会花费你许多时间重新修改,那今日就先回去,把图纸重新画好了再说。 “至于其他人,别处殿宇也要人做事,就先去那边吧。 “我也乏了,想在这儿稍作歇息,你出去吧。” “是是……皇上歇息着,草民告退。” 张大牛连声答应,然后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似乎是知道自己不断妥协给其他人带来了麻烦,这次出来的他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只小声说道:“那……那我先回去把图纸修改完善了,明日再带来大家一起参详,如何?” 本来其他那些工匠对他的一味答应还有些不满呢,现在听张大牛把重新设计的担子给接了过去,自然就能接受了。 便纷纷点头答允,由他离去,他们则各自去了别处帮忙。 于是,张大牛便在两个侍卫的看护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外而去,其他侍卫则继续守在书房前,等着孙宁出来。 而这一等,便是半天。 等到太阳都西斜了,也未见皇帝走出来,里头依然是静悄悄的。 这让众侍卫有些担心起来,便上前叫了两声,结果里头依然没个回应。 如此,他们更为不安,再顾不上什么礼节,当即闯进门去,结果看到的却是…… …… 不等来人把事情说完,李寿民的脸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抢先说道:“那书房里根本不见孙宁踪影,反倒是那姓张的工匠被扒了衣裳,扔在那儿吧?” “正……正是。”这位小心看了眼会长大人,又忐忑地吞了口唾沫。 “哼,真是好手段,好胆量啊。 “居然在如此青天白日里,施展偷梁换柱,金蝉脱壳的策略。 “而且,居然还让他做成了,瞒过了所有人,逃离了行宫!” 那人低头不语,想到了当时宫里的侍卫们把这一惊人的消息传出时,大小姐他们那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以及之后的惊怒,和一系列的措施来。 “如果我猜的不错,之前那匠人状似跌倒,其实就是他突然出手把人打晕。而此之后的种种对话,不过是他一人在分饰两角,骗过了外间所有人。 “而在此期间,他一边说着那些重新装修的话,一边却在更换着两人的衣物,把自己打扮成匠人的模样。 “哼,这个匠人怕也是他一早就选定了的,不光身形看着与他相近,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和他有着几分相似,这才能在短时间里,瞒过所有人。” 说到这儿,就连李寿民都不禁要对孙宁的设计和安排叫一声好了。 这般大胆的举动,几乎是当了所有人面替换身份,再从所有人面前正大光明地出去,如此算计,如此心理,当真是出人意表啊。 可正因为如此,才最不会被人怀疑。 又有谁会想到,他一个堂堂皇帝会放弃已经到手的一切,逃出梁州呢?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离开行宫。 “会长,我们确实全无防备。等到察觉不妙,赶紧派出人手关闭梁州各门,满城搜寻时,却是再无所获了。” 李寿民冷笑一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又怎可能留下手尾,等着人去抓? “恐怕在他以匠人的身份离开行宫之后,便已经再度变换身份,然后迅速逃出梁州了。 “半天时间,足够让他离城几十里,纵然派出多少人马都无法找到其下落了。” 说到这儿,李寿民长叹一声:“现在看来,他这一走,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呢。” “啊?” “以他的心性能力,我真不认为只凭雁茹他们就能控制住了,说不定到时反被他所噬!走了也好,大不了我们另立个傀儡嘛……”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不知怎的,他心中的不安却未消散,同时一个念头也在不断闪烁着——离开梁州的孙宁,将去往何处? (本卷终)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17章 郭北县中群雄聚(上) 淮南,汝州,郭北县。 已是深秋时节,草木枯黄,落叶缤纷,使得这座与湖广相接的淮南小县城显得越发的凋敝冷清。 其实原来的郭北县因为地处交通要道的关系,虽地方不大,倒也还算繁华。 但自打去年中原生出大乱子,大越京师洛阳被叛军所破,又有外敌鬼戎入侵北疆后,一切就彻底不同了。 先是官府内部几经动荡,上杀下,下弑上,一番厮杀后便使得汝州内部都呈现四分五裂之状。 然后,就是那些当权之人愈发的肆无忌惮,不断盘剥治下黎民,只为招兵买马,扩张自身实力。 而就在官府内乱不休,自顾不暇的时候,江湖势力,绿林盗匪们也都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 这些原本都上不得台面,被各路官军死死压制的法外狂徒们,就在这一年时间里肆虐各方,不光是一般村镇饱受侵扰,就连郭北县城这样有城池可守的所在,居然也没能幸免。 而这还算好的,城池之外,更是盗匪横行,过往的商队人等十家里有九家被抢过,从而导致原来的交通之利也很快消失,终于让这座汝州小城变作如今的一潭死水。 现在的郭北县,人口已从一年前的五六万,减到了不到两万。 百业凋敝之下,连剩下的这两万人,看着都快没条活路了。 就在所有人都想着是否背井离乡,另谋活路时,一个名字的出现却给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 九月二十五,中午,谭家酒馆。 这儿本是郭北县中最有名,生意也最好的一座酒馆,以往的每日里,这儿都能高朋满座,觥筹交错,谈笑不止。 可自从城外盗匪横行,县城百业不兴后,店中的生意也是一日差过一日,到了这两月里,更是每日都只有三两个酒客登门了。 不过今天情况却有些不同,店内二十多张桌子居然坐了有四五十条汉子,他们都点了好酒好菜,然后听着坐在最上首的那名胖乎乎的商人打扮的男子慷慨陈词。 “各位都是咱们汝州一地有名的豪杰英雄,我董告虽然只是一个商人,那也是久闻诸位大名和多年义举的。 “今日请各位前来,不为别的,就只为救我郭北,救我汝州的千万黎民于水火之中! “那些盘踞纵横于城池之外的响马盗匪们已经是越来越猖狂了,几乎要断绝我等商人的生路。现在官府不理,我们已经没了其他更好的法子,就只能自救。 “我等商人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没法为民除害。但好在我们手上还有些钱财,还能请来各位豪杰英雄。 “只要各位能帮我等铲除城外连云寨中那一干盗匪,别的我董告不敢说,十万两银子的谢礼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付给各位!” 说到这儿,这位郭北县里最大富商已深深地施下礼去:“还请各位救救咱们郭北县的乡亲们吧!” 坐在下面的诸多英雄豪杰们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可在听到对方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的谢礼时,不少人眼中顿时就有光芒闪出。 这既是兴奋的光芒,也是贪婪的光芒。 “董老板,你的话咱们是听明白了,也很佩服你这一片心意。 “但是,不是我等兄弟信不过你,可这十万两银子实在不是小数目啊,总不能你说什么,我们就信什么吧?” 坐在头前的一个铁塔般壮实的大汉抢先开口问道。 他的话立刻得到了更多人的响应:“不错,夏大侠说的是,我等辛苦而来,还要冒险去和连云寨的家伙厮杀,总得先看到东西才好放心吧。” “就算拿不出十万两银子来,也得先给我们一笔定金,才好办事不是?” “就是就是,说得再多,还不如拿出银子来叫人更容易信服!” 随着他们的一顿叫嚷,董告只能是苦笑点头:“各位英雄所言甚是,我董某人也不是拿话骗人之辈。银子我已然在筹措了,只是现在还没到这个数字。但该给各位的定金,却是不会少的。” 说着,他便一拍手。 旋即,本来半掩着的店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几名家丁已捧了几个匣子走了进来。 随着砰砰几声,他们便把那看似颇为沉重的匣子放到了离门最近处的一张桌子上。把个正趴那儿打瞌睡的酒客给唬了一跳,猛抬起头来。 这酒客早在董告带众人进店时就醉倒在桌上,因其只占了最角落的桌子酣睡,大家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这时,他倏然抬头,满脸愤怒,想要与扰他清梦的众人理论,才让所有人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这是个看不太清年纪,瘦削脸庞,模样应该还算不错的青年。 只是这一脸的多日没有清理的胡茬子,让他整个人看着颇显颓唐,再加上大大的黑眼圈,就是在动怒时,看着都有些心虚的样子。 “喂,你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把你丢外头水沟里去?” 见他怒视过来,身旁的一名壮汉顿时反瞪过去,还不怀好意地比划了下粗壮的胳膊。 只这一下,就把这个醉猫给吓得一个激灵,咕哝一声,便又迅速趴下,装起死来。 见此,众人都是一阵不屑的嬉笑,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那几个已被打开的匣子上。 顿时,所有人眼中的贪婪之色是更重了。 那匣子里头都整整齐齐地摆满了银锭,随便一算,怕也有上万两银子了。 董告也在这时再度开口:“各位,按照我们商界的规矩,定金都在一到三成之间。这次我这儿是一万五千两银子,就先交付各位。事成之后,剩下的八万五千两银子我也会悉数交与。” “哈哈,董老板果然大气,这下我等可就放心了。” “不错你放心,只要你钱给足,连云寨我们帮你铲平了他!” 在众人一阵拍胸脯允诺后,董告又一笑道:“各位的话在下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过连云寨毕竟不同于其他小股盗匪,其中高手众多,我也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啊。 “所以为了万全起见,我这次不但凑出了这十万两银子,而且还找来了一位最近极其有名的大侠来与诸位一同平寇。那就是阎罗手!” 此言一出,本来还颇为热闹的酒馆里顿时一静,所有面带兴奋之色的英雄豪杰们的脸色都为之一僵。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18章 郭北县中群雄聚(下) 乱世出英雄。 在短短一年多的混乱时间里,天下间已冒出了诸多人物,江湖里更是能人辈出,为无数人所津津乐道。 而这两三月里,最为淮南江湖中人所熟悉的,就数这个突然冒起,不知其来历姓名,只知其实力强悍,出手无情的阎罗手了。 这是个一心为百姓除害的侠客,无论是贪官污吏,还是绿林盗匪,江湖豪客,只要被他碰上正欺凌弱小,那没的说,他一定会出手。 而且只要出手就绝不留情,必要人性命,其手下就没出过活口。 正因如此,坊间才传出阎罗手这样的名号来,指的就是其人一旦出手,就如阎罗索命,那些恶人就没有幸免的可能。 而现在,阎罗手居然到了汝州,还被董告请来对付连云寨,这说法足以震慑现场所有人。 有人感到一阵颤栗兴奋,因为他们确实想借此伸张正义,为民除害,顺便赚取银子和名声。 但更多的人,却是有些打起退堂鼓了。因为他们的真实意图就有些不好摆在明面上了。 但董告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那些想要抽身的豪杰们又有了犹豫:“阎罗手大侠虽说已答应了我等,但他却不会轻易露面,而只会在一旁看护我等。只待机会一到,他就会出手,帮各位一起剿平连云寨。 “所以各位英雄只管放心,有这样的大侠在旁相助,咱们的胜算必然又大大的增加了!” 阎罗手已经在一旁看着了? 在想到这一点后,这些英雄豪杰们都瞬间一个激灵,迅速朝酒馆外看去,然后又各自打量起来,眼光里已多了审视与怀疑。 这些人都是两淮一带的江湖客,有人无名,有人多少有些名气,但互相间真论交情却不多。纵然是听说过对方名号的,可也没法确认那就是本人。 也就是说,阎罗手可能在外盯着,也可能就在这一干人中间,冷眼旁观着一切。 要真是如此,他们此时退缩,后果可也难料了呀。 董告不愧是生意场上的老手,此时一眼就瞧出了众人的犹疑,便再度抱拳施礼:“诸位英雄,在下一直觉着只靠一两人是无法对付连云寨数百上千人的,所以说到底,还得大家一同出手。我在此就先代我们郭北县全县父老,谢过各位了!” 说完,他又是郑重其事地一拱到地。 “董老板你不用说了,别说这次你们已经拿出了大笔银子来让咱们出手,就是不给银子,为民除害,打掉这样土匪寨子也是我辈习武之人该做的事情!” 受到眼下气氛的感染,一名坐在前边的青年当即跳将起来,大声表态道:“我言逸飞一定帮那么铲平了连云寨!” “我也一样!” “加我一个!” 随后,左右又有七八人起身应和,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其他那些年纪更大,更显老成的汉子们都在心中撇嘴不已。 什么叫初生牛犊啊,这些刚入江湖,自以为学了一身武艺就能做下事业,抱打不平的年轻人是真个彻底表现出来的。 或许只有当他们经历过江湖险恶,人心诡谲,从一次次的生死考验中活下来,才会明白这样的热血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和不幸了。 但眼下,他们的表态却让现场气氛再度推上一个高度,让众豪杰们再无法拒绝退缩,只能是胡乱地答应董告,说一些一定尽力的场面话。 见大家都已应下,董告更为兴奋,连连抚掌道:“太好了。有各位英雄带头,再加上我们县里组织起来的丁壮敢战的人马,这次定能拿下连云寨! “那接下来,我们就把如何进军的全盘计划也就此定下吧!” 眼见机会难得,他便打算打铁趁热,将一切都定下来。 可他话才出口,头前一人就叫道:“慢着。”正是那位夏大侠又开了口。 不过这次他倒不是想要变卦,而是回头看向后方角落里的醉猫:“如此要紧之事,我觉着还是谨慎些为妙,不能让无关之人听去了。” “夏大侠说的是,倒是在下过于粗心了。”董告连忙点头,又给手底下的伙计打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便又来到那醉猫旁边,推了他两把:“喂,起来。这儿已经被我等包了,你这就出去吧。 “今日你喝的酒钱,就算到我们老爷身上,这儿还有一两银子,算我们给你赔罪了!” 说着,他把一小块碎银塞进醉猫手中,半推半拉的,就把人给“请”出了酒馆。 “我自己能走……不就是打连云寨吗?我……嗝儿……我也能出份力的……”这醉猫虽然满口的不情愿,但身子却不受控制,还是被那伙计带了出去。 听到这话,众人都是嘲笑一片,这家伙看着如此颓废,连路都走不稳,居然还夸口要和自己等去打连云寨?当真是醉得不轻啊。 “兄弟,你说他会不会是……”但也有人心生疑虑,忍不住和朋友交流。 “阎罗手?不可能!”这位立刻摇头否决。 若是震动淮南黑白两道的阎罗手是这副尊容,那也太出乎所有人意料了。 这样的讨论并没有进行太久,很快,在确认店中都是自己人后,董告再提如何攻入连云寨一事。 而这一回,大家便明显要郑重得多了,不断有人开口发言。 他们不但提到了何时发动攻击,而且还定下了兵分两路,从寨子的前后同时攻打,以及谁可为首领这样的具体计划来。 很显然,这时候的一干豪杰们是正式定下要为郭北县除此祸患了。 只不过,他们毕竟只是些江湖草莽,嗓门既大,也没有过多的保密想法,虽说是把那醉猫给赶了出去,但这些商量定了的东西还是通过门窗缝隙给传到了外间,落到了那并未真正离开的醉猫耳中。 让他的嘴角轻轻挑起,眼中光芒闪烁,口中轻声道:“真是不知死活啊这些人……” 说这话时,他之前醉眼朦胧的双眼已有精光透出,哪还有半点醉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19章 孙宁的选择 这个看上去沧桑颓唐,叫人瞧不出具体年龄,甚至连长相都略显模糊的男子,自然就是逃出梁州的孙宁了。 在数月前金蝉脱壳离开梁州后,孙宁就已迅速改头换面,把自己捯饬得与以往完全不同。 无论是穿着容貌,还是说话的语气口吻,甚至连整个人的身形步伐,都与以往判若两人,足以让任何一个熟悉皇帝的臣下面对面都不会认出是他来。 这等本事,自然是来自前世的经验和技巧了。 对那时的孙宁来说,孤身改扮,深入到某些敌人的巢穴,发动斩首行动再从容离开,本就是他这样的雇佣兵王牌的拿手本领。现在不过是把这些技巧重新拿出来而已。 可即便有此本领,他也不敢真冒险留在梁州,甚至连淮北一带都不敢久留,直接就一路南下,直到汝州这儿,才暂时停下脚步。 若是按一般战士的秉性,在吃下这么大个亏后,即便抽身而出,也必然会念着报复。在梁州,甚至是去衡州大闹一场,杀几个纵横会的要紧人物出气。 但孙宁却明显要比他们冷静和克制,出了行宫后,没有半点迟疑,就已迅速远离,没有半点想要报复那些人的意思。 不是他真就甘心咽下这口恶气,而是觉着这样做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对纵横会,他到现在也就只知冰山一角。 但即便如此,也已清晰感受到了这一隐于暗中的行会势力之大,人员分布之广。 像这样的一大势力,自己就算真出手一击必杀,把梁州最关键的李雁茹给杀了又如何?没了她,纵横会转眼就能再派一人前来,照样可以控制整个梁州官场。 就算他更进一步,去衡州宰了那个叫李寿民的纵横会首领又如何? 人家还不是照样可以选出合适的首领来主持大局? 反倒是真出手后,自己的安危将成疑问。 鹰爪门明显就被纵横会给控制了,而像郑证因这样的高手,他们手下有多少? 孙宁可不认为现在的自己能在郑证因这样的高手的追捕下从容脱身。 在梁州没有机会,到了更陌生的衡州,那机会就更小了。 所以既然风险和收获完全不成对比,那就不冒险。 留着性命,慢慢与他们斗便是了,孙宁从来就不是一个缺乏耐心的人。 是的,他一路南下,并不是逃避,更不是真就放弃了反击,而只是暂避其锋芒,再想着从别处入手还击。 既然正面不是纵横会的对手,那我就从侧面,从背后发动偷袭。 既然官场上的那些人都已不可信,那我就从江湖入手,去寻找敢于和纵横会一战的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孙宁一路南下,根据留意到的线索,终于让他来到了淮南这个最边穷的小县城。 而就在来此的路上,他更是机缘巧合,确认了一个事实——连云寨,背后其实就是由纵横会所操控。 那是半个多月前的某个雨夜,在临近汝州城的郊外破庙中,孙宁听到了几个夜间避雨之人的对话。 这些人里,有商人,也有汝州府的官吏,还有一人,则是被他们叫作洪镖头。 这几人是奉命去往连云寨和那儿的大当家达成合作,定下策略的。 他们的对话虽然含糊,但意思却是极其明确的,那就是借连云寨的力量,截断湖广和淮南的商贸路线,从而将这条陆路上的重要运粮路线彻底拿捏在自家手中。 而这,还只是第一步计划,之后更深层次的目的,他们并没有细说,但孙宁已经能隐隐猜到是什么了。 无非就是凭此把淮南和湖广的各方势力都控制在手,然后就跟控制淮北和梁州一样,成为隐于暗处的真正掌权者。 至于这期间会造成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多少人会因为买不到粮食而铤而走险,就完全不在这些家伙的计算中了。 我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 我对你们的报复,将从这儿开始! 隐于暗处,看着这些家伙得意定计的孙宁,早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只是没想到的是,当孙宁真赶到郭北县,还没想好怎么联络当地江湖中人,一同为民除害时,倒是本地的富商先出了手。 不但请来了两淮各地有名的江湖中人,还把阎罗手这样声名极大的高手都给吸引了过来。 只不过,在旁边听完这些人的表态说辞后,孙宁却很不看好他们的粗糙计划。 如果只是对付一个土匪山寨,或许这样还有一定的胜算。 可现在他们面对的是无孔不入,手段阴险的纵横会,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是想法提醒他们,让他们有所准备,还是暗中相助…… 就在孙宁开始考虑下一步计划时,余光却突然瞥见,前方酒馆侧面的角落里,也有人影一闪。 此时已临近傍晚,整个郭北县显得愈发凋敝,都没见几个人的。 更别提那边的角落了,平常也就酒馆的伙计把不用的杂物放到那儿。 但今日,酒馆上下都被董告给包下了,伙计掌柜都被请去了别处,自然不可能去到那边,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 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计划! 当这个念头生出的瞬间,孙宁已迅速抬步朝着那边而去,想要追上那人,问出其身份来历。 可就在他一动的同时,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急忙一缩,已立刻消失在了转角尽头。 孙宁见状,脚步更快,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去。 快步向前的同时,手一垂,一把短刀已从袖子里落到掌中,做好了与对方正面交锋的准备。 可结果这些准备到底没能用上。 因为当他来到那边转角时,这儿已是空空如也,不见任何人影。 只有地上断裂的枯草,可以让他确信之前不是自己眼花,而是确实有人刚刚才站在此处,偷听里头的计划。 就在孙宁目光逡巡左右,试图判断对方会往哪边去的当口,突然面前一扇窗户被人推开,一人喝道:“什么人在那儿?” 这下倒好,孙宁成了叫人怀疑的偷听者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0章 草率的出兵 “什么人在那儿?” 随着酒馆窗户骤开,几双警惕的眼睛朝这边看来,孙宁的反应也是很快,立刻一手扶墙,身体无力前靠,干呕连声。 同时还没好气地含糊说道:“老子又没在里头吐,关你屁事?” 这完全就是一副酒醉之后,找地方呕吐的模样。 再加上他刚才在酒馆里那平反无害的表现,里头几人倒也真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不满挥手:“去去去,别在这儿胡闹,不然小心挨揍!” 说完,又砰一下关拢了窗户,完全是没把孙宁当回事的意思了。 这下都让孙宁有些意外了,再度调低了对他们的评价,这群人根本就难以成事啊,真是半点警惕心都没有。 这一刻,刚才的犹豫也迅速有了结果。 示警对他们未必有用,还容易暴露自己。 还不如暗中观察,见机行事来得更靠谱些呢。 主意既定,孙宁也就不再逗留,又一次步履蹒跚地向前而去,边走着,心里又猜测着刚才那人的来历和目的,以及对方接下来可能做的事情。 …… 天很快就彻底暗了下来。 就在孙宁想着是不是该回昨日住过的客栈凑合一夜的当口,酒馆那边终于是开了门,众人鱼贯而出后,个个的神情都很是亢奋,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要去做一件大事了。 然后,只见董告又迅速跟身边仆人交代了两句,他们便立刻取出了铜锣来,就这么一边敲锣,一边沿街跑着,大声叫道:“乡亲们,快些准备!咱们就要去剿平连云寨了! “我们淮南各地的英雄好汉们都已经答应了帮我们除害,大家就快要过上好日子了!” 随着这番宣传大叫,原来紧闭的房门迅速被人打开,一张张满怀了期待的脸庞也不断冒出来。 还有人大叫着:“今晚就要去打连云寨了吗?” “对,就是今晚。大家快准备,吃饱了饭,拿上家伙,就随我们一起出发!” 那两个奴仆在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又迅速向前,不断重复着刚才鼓舞人心的话,引得满城骚动。 这一刻,整座死气沉沉的郭北县终于是活了过来。 可一旁看着这一幕的孙宁却是彻底的石化了—— 他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甚至连本该保持的一些伪装都消失不见,身子都比之前挺拔了许多。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居然是这么个计划啊。 一出来就闹得满城皆知的,那还有半点保密性可言吗? 恐怕没等他们这边出发,连云寨就已经收到消息,做好应对的准备了吧? 就在孙宁还发怔的时候,一户户人家的男丁却已大踏步的走了出来,所有人的眼中都满是坚毅与振奋。 他们手中握的虽然只是最简单的锄头叉子或木棍之类的农具,但精气神看着却是相当饱满,对此战有着极大的信心。 直到这时,孙宁才明白过来,对方这么宣扬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真把全城的士气给提振了起来。 毕竟这次攻打连云寨的不是有组织的官兵,本就人多眼杂。 所以与其藏着掖着,叫所有人感到不安,还不如大大方方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干什么,是为何而战呢。 想明白这些的孙宁不再有轻视,或许从用兵上来说,这一计划是完全不合适的。但至少是最适合现在这支队伍的! 果然,很快的,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就在县城的十字街头迅速集结了起来。 除了那些被花钱请来的英雄好汉们,其他人皆是城中男丁。 从头发花白的老人,到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们虽然看着并不魁梧雄壮,多半人手里的武器也都简陋不堪,但整支队伍的精气神还是相当饱满的,看向前方的董告时,更是满怀感激与信赖。 “乡亲们,连云寨盘踞在我郭北县外已有一年时间了。 “他们不但经常攻击路过的商队,还曾多次打到我们县城之外,杀我们的兄弟姐妹,抢我们的财物粮食,烧我们的屋宅田地…… “我们已经忍耐得够久了,也被官府那些人欺骗得够久了。 “他们是不会真出兵帮我们来剿匪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董告不愧是走南闯北下来的大商人,口才那是相当不错,几句话就撩拨起了满城人的热血,所有人的脸都已涨红,年轻的更是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大声叫了起来: “我们自己去对付他们!” “对!我们自己的家园我们自己守护!我们自己的粮食财产,我们自己去夺回来!我们自己的敌人,我们自己去打倒!” 董告每一句话吼出来,都引得全场欢呼。 等他说完,大家也都跟着复述起了这三句话,一个个神情亢奋,紧握双拳,恨不能现在就杀到连云寨中,把那些为非作歹的土匪全数杀死。 眼见气氛已到,董告再无犹豫,立刻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朝着南边一指:“所有人,出发!” 在嗷嗷的欢呼声里,这支两千多人的队伍便已排着不算太齐整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城门而去。 似乎是受到这些百姓的热血感染,就连那些江湖客们,居然也变得士气高昂,走在队伍的最前,快步而行。顾盼之间,他们甚至都觉着自己已经成了军中大将,正带着大军要去征讨为祸地方的土匪山贼。 在如此情况下,孙宁想要混入其中可就太容易。 都不用他刻意做什么的,只消在队伍过来时,转身加入即可。 再之后,他也被队伍裹挟着,快步朝着南边而去,出了城门,沿着有些残破的官道,就朝着十数里外,那座不知是龙潭还是虎穴的连云寨冲去。 待队伍过尽,秋风乍起,直吹得满地枯叶败草飘荡半空。 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也自县城城门角落的暗影里冒了出来。 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这支远去的队伍,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半晌后,随着一声轻笑,这人也快速跟上,朝连云寨而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1章 夜袭连云寨(上) 连云寨座落于郭北县西南的连云岗上。 与邙山诸寨相比,这边的地形可就要简单太多了。 不但山势不高,亦无险要可守,也就几道寨门石墙沿山而立,以为防线依托。 只不过因为这一年来淮南各地官府自顾不暇,连云寨自身实力又很是不弱,这才让他们稳稳立足,甚至逼得郭北县几乎破落,都未曾遇到官军进剿。 但今夜,这座山寨终于是要面对真正的挑战了。 两千郭北县青壮在奔到连云寨前时,正是三更之后。 他们却没有任何歇息休整的意思,只凭着一腔热血和仇恨,在董告和几名曾在县城守军中做过几年军官的带领下,便果断对上方的寨门发动了全力攻击。 “杀啊——!” 所有青壮都呐喊着,奋力向着上方奔跑,很快就已冲到了那道一人来高,用石块垒成的矮墙跟前。 在墙后,自然是留有一些寨中人马守卫的。但他们全无防备,再加上只区区十多人,根本就没法做出什么抵挡,便被红了眼的丁壮们翻过墙来,就是一通围打。 那十几个喽啰转眼就被生生打杀当场,也未能对整支队伍造成任何的阻挠,让他们顺利突破第一道防线,再度呐喊着直冲往上。 直到冲上连云岗山腰,这支队伍才在新一道的防线前受到了阻碍。 这一回,上方的连云寨群盗已然被彻底惊动,也火速调派了好几百人设防。 先是弓箭不断往下射来,在把第一波攻势给打退后,那些盗匪更是直接打开寨门,恶狠狠地直扑而出,杀向那些只拿简单武器的普通百姓。 虽然双方人数上还是郭北百姓多出数倍,但论声势和凶悍,却明显是连云寨盗匪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后者先放箭射翻一批,又用刀斧砍翻十几二十人后,后边的那些百姓更是心惊脚软,吓得直往后缩了。 连云寨的三当家蒋龙见状更是呸了一声,举着口大刀,恶狠狠叫嚣着:“你们这些废物居然还妄图攻我山寨,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今日那么谁都别想走! “等割下你们的脑袋,老子就带着去郭北县,让你们和家人团聚! “兄弟们,跟我杀过去!” 一面招呼着,他已如饿狼扑食般直朝下冲杀过去。 刀光霍霍间,已把前进路上的四五名百姓斩翻在地。 这些普通百姓无论胆气还是战斗技巧都完全没法和这么个常年刀头舔血,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的盗匪头子相比。现在又见他如恶鬼般狰狞扑来,身上脸上还沾染了不少乡亲朋友的鲜血,就更为恐惧。 有几个甚至连手中武器都忘了举起,就被到了跟前的蒋龙劈翻于地,哀嚎不止。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些强盗真不是自己等凭一腔血勇就能抗衡的,光这一两百人,自己就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一时间,许多人都失去了斗志,吓得不断后退,眼看都要退回到第一道寨门前了。 而他们的这一退再退,却是彻底激发了盗匪喽啰们的凶性。 其实真论起来,这些寻常喽啰也没比一般百姓强出多少,但在三当家的领头冲击下,他们的底气是越来越足,手中的长矛朴刀挥舞着,冲杀向前,也再没有了丝毫的滞碍。 两百多人,已完全能压制十倍之敌,大有将这些郭北百姓全部杀死在此的意思。 “乡亲们,不要害怕,我们并不比他们弱了!我们要杀过去,可别忘了我们的计划啊!” 董告身在队伍后方,见此更是一阵紧张,连忙大声喊叫着,试图鼓舞全军士气。 但是这一回,他的这些话语的作用就实在微弱了,只有那几十个曾在县城官兵队伍里当过差的还能振作一下,试图反击。 但旋即,也被身先士卒的蒋龙杀得东倒西歪,再度散去。 其他那些,更是只有掉头逃命,把自家队伍冲得乱七八糟的份了。 “哈……就是你了!” 董告的叫嚷不但没能扭转局面,反把自己陷入到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因为他被蒋龙给盯上了。 在看出他便是整支队伍的首领后,蒋龙便已迅速改变目标,暴喝声中,整个人已高高跃起,再挥刀直取下方发慌的董告。 在其身旁的那些百姓,见到这家伙直如凶神般狂斩而来,更是吓得哭爹喊娘,急忙扭头就跑,完全没有保护自家主将的意识。 而董告呢? 这个颇有担当,也算有些胆色的商人却终究只是一个商人,在面对如此凶悍的斩杀时,他整个人竟完全忘记了躲闪,居然就这么木在了那儿。 “我与你拼了!” 眼看着这一刀就要把董告劈成两半,足以彻底击溃郭北百姓的军心时,斜刺里突然闪出一道人影,大喝声中,狠狠撞在了蒋龙的腰侧,把他直接带得往旁边扑了去。 蒋龙也是全无防备,没想到有人会有这样的胆量与果敢,更想不到对方这一扑会如此精准。竟一下就正好把自己撞飞出去。 但他到底不是普通人,虽然猝然受袭,也没有慌了手脚,当即拧身下蹲,试图先稳住身形。同时,手中本该劈下的那一刀也被他一收再出,兜头就朝着那坏了自己好事的家伙身上劈去。 不料这家伙的动作比他还快,他刀还没出呢,人已经即刻贴了上来。 一双手如长蛇,似藤蔓般缠上了蒋龙的肩膊,一面叫着:“我和你一起下去……”一面合身再扑,竟直接带着两人,朝着边上的山崖处扑跌了过去。 “你……” 直到这时,蒋龙才惊觉不妙,自己居然飞快后退,就要出了山道了。 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家伙不但力气极大,而且手上功夫更是惊人的厉害,这一番缠绕下,竟使自己连反击都做不到了,只能是被迫着朝后倒去,直到脚下一空…… 一声怒斥在这一瞬间即刻换作了一声惨叫。 而更让蒋龙感到绝望和恐惧的是,这个摆出同归于尽姿态把自己扑出山道的家伙,居然在出去的一瞬间,身子一缩一靠,竟已返身攀在了山崖之上。 而他自己,则完全不受控制,便是一个自由落体,只能发出最后的一声惨叫—— “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2章 夜袭连云寨(中) 这突然的变故对连云寨一众喽啰的打击也是相当惊人的。 本以为一切已胜券在握,完全可以在三当家的带领下,把这十倍之敌斩杀殆尽。 可结果,眼看都要成功了,半路冒出个程咬金来,竟把三当家的给撞出了山崖? 即便两人是一起出去的,可这命换命的价值也太小了些吧。 所有人都认定了蒋龙必死。 连云岗确实不算太高,但几十丈还是有的,这从十多二十丈高的半山腰落下去,哪里还有幸存的道理? 而就在他们这一愣怔,士气一落间,却给了郭北县众人以机会。 董告立刻就把握住了,顾不上自己才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便又大声叫道:“乡亲们,他们的首领死了!我们还有机会,杀过去啊!” 这回,他不光只是用嘴鼓舞士气了,更是拔出佩刀来,举着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便悍然朝着最近的那个敌人劈去。 也是他运气突然好转,那喽啰因为眼见得三当家的落崖而处于慌乱无措中,居然没能及时应对,就这么被董告一刀劈在脖子上,惨叫着便倒了下去。 这一叫一倒,真把就要崩溃的军心给重新提振了起来。 当下里,就有之前当过兵的汉子怒吼出声:“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啊。杀呀!”也是举着兵器,恶狠狠地反扑过去。 一人,两人…… 十人,二十人…… 在短短的片刻后,本来都要抱头鼠窜的丁壮们居然又回了头,怒吼着,把手中的武器朝着敌人猛砍猛刺了过去。 而这一下,战局还真就被扭了过来。 那些喽啰本就是仗着三当家的悍勇才敢以一敌十的,现在主心骨一去,却是轮到他们恐惧了。 只稍作招架,这两百来人就淹没在了十倍之敌的汪-洋中。 在眼见得几十个弟兄被刺翻打倒,被锄头砸破脑袋,被叉子钉地上的凄惨样子后,他们更是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扭头就往山上跑去。 如此一来,众丁壮更是士气大振,都不用董告出声号令,他们已都纷纷呐喊着,紧追了上去。 只要有跑得慢,落了单的喽啰,转眼被赶上,就是个死。 此消彼长,战局再变。 很快的,连云寨立在半山腰的第二道寨门防线也被他们攻破。 这让众丁壮的士气更是为之一壮,再也没有了顾虑,便已迎着上方已经摆开了阵势的连云寨主力队伍,冲杀向上。 至于那个真正主导了这场战斗走向的落崖者,所有人此时都没空去细想,去悼念这位英雄了。 而他这时,却正慢慢地重新攀上山崖,不无自嘲地一笑:“想不到又一次攻打土匪窝,我居然又要这么攀一次山崖……” 这个能一举撞下蒋龙,还能在最后关头保住自身的人,自然就是孙宁了。 他随着队伍一路赶来,却也没想到董告等人竟然会用这么个法子攻打连云寨。 那些花重金请来的好汉们,并没有随大队一起攻山,而是早在半道已然分开。 虽然不知他们的具体计划,但孙宁已能猜想到,这些人必然是绕去连云岗的另一个方向,暗中登山,试图从侧后发动突袭。 所以说起来,人数更众的这支郭北丁壮队伍只是佯攻,真正的主力,却是那支只有几十人的奇兵了。 不过他对这条声东击西的策略到底不是太有信心,总觉着不光会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说不定还没法打出配合。 刚才的受阻,险些崩溃就是一个例证了。 但既然身在队伍中,孙宁也没法真个袖手旁观。 于是抓住机会,帮了一手,倒真就一举扭转了战局。 同时,他也得以顺理成章地从众人面前消失。 不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当了几千双眼睛脱身,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现在,孙宁已能由明转暗,继续观察这次平寇剿匪的后续走向了。 一面看着上方再度陷入混战的双方,孙宁手脚动作也不带放松的,继续攀着山壁,直朝上方靠去。 对如今的他来说,在这些山壁上攀援挪动已比当初上黑狼寨时更加的灵便。 不但没有什么危险性,就连速度也是飞快,一会儿工夫,就直接到了混战的那最后一道寨门前。看着双方战得难解难分,看着山上不断增派人马…… “唔?”见此激烈战况,孙宁却有些疑惑地皱起眉来,“这不对啊。明明之前一个首领就能决定战斗胜负,这连云寨据说高手不少,怎么眼下却不见他们再出手呢? “难道是看到那家伙的死状他们都害怕不敢下来了,还是说另有图谋?” 就在孙宁暗自作着猜测的当口,上方略显陡峭的山道上,已赫然有三个行动迅捷的家伙直冲而下。 只看他们的打扮,就知其非寻常喽啰了。 而他们的行动更是快得惊人,只眨眼工夫,已冲到了战场边缘,一对双钩,两把快刀,外加一双拳头,三人这一杀到,瞬间就把还压着众喽啰向上的队伍给杀得一分! “是大当家的带了二当家,四当家来了!” 那些喽啰见状,精神立马就抖擞起来,连忙配合着自家首领,再度反杀过去。 刚才一个三当家,就已能凭一己之力杀得青壮们溃不成军,现在翻了三倍,战况自然瞬间就急转而下。 随着刀起钩落,拳掌轰出,便不断有人倒下,顺着山道直滚落山崖。 惨烈的死状,无力的应对,让刚刚才凝聚重起的军心,在短短片刻间,就又到了崩溃的边缘。 但这一回,董告等人却不再有恐惧,反而个个眼中都是期待的光芒。 最强的几个连云寨头领都被引了出来,那早已约定好的那些豪杰们出手自然就能顺利拿下山寨了!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最后的底牌未曾动用呢。 阎罗手,直到现在,都还没在人前露过面。 孙宁也想到了这一层,在闪过一个被踢出悬崖的青壮后,他也凝神往最上边的连云寨主寨望去,然后就见上方突然有火光冒起,伴随着的,是连声的惨叫。 真正的杀招,在此一刻终于发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3章 夜袭连云寨(下) 当连云岗正面的攻防大战迅速展开的同时,在其背面,一伙几十人也同时发动了偷袭。 相比于前山道路的平稳,后山这儿终究要显得更陡峭难行。虽比不了邙山诸峰,却也不是等闲之辈能轻易就上的。 但这点困难却难不住这一干有备而来的淮南豪杰们,只见他们都未有多少犹豫的,便各显身手,快速向上蹿去。 这其中既有凭借着过人的身法,不住攀援着草木石块,借力往上的;也有拿出钩索,向上甩出,勾住树干岩石,再借绳索踩着山体向上的…… 反正在这些人的全力施展下,这区区几十丈的高度真不算太大的险阻,不过半来个时辰,便已纷纷来到位于山岗顶部的连云寨主寨后方。 但他们也只是借着夜色继续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并没有即刻便发动突袭。 因为他们都知道此时连云寨中还有几百人马,更有四名当家,十多个首领好手,真要强攻,自家是绝对讨不了好去的。 所以正面的佯攻才显得至关重要,需要他们来吸引更多山寨守军的注意力,自家才好趁虚而入,彻底占领并毁掉这个贼寇巢穴! 他们的等待果然没有白费,又是半个多时辰后,当天色渐渐亮起,就快要藏不下去时,随着声声呼喝,呼哨不断,连云寨主寨的大批人马也被调动着,直朝下方而去。 再然后,他们更是清晰地听到杀声不断从下方传来。 显然,郭北丁壮们竟真顺利杀到了主寨大门前,把他们的主力都给拖过去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只稍作眼神交流,就在为首的夏恒的指引下,即刻从山崖下方翻上身来,然后火速分开,直杀向那大片的主寨区域。 此时,倒是还有不少人马留在寨子里以防万一,但这些喽啰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又怎可能是许多淮北豪杰的对手? 只一轮冲杀,他们的防线就被迅速摧毁,有人不断追杀败逃的喽啰众,也有人取出火种来,就在山寨各处建筑附近放起火来。 这连云寨的多半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一旦沾上了火,自然便迅速烧了起来。而且随着火线绵延开来,更是把更多的建筑都一一点燃,形成了大火焚城一般的效果来。 夏恒则带了其他众人,直冲最显眼的山寨聚义堂。 只要拿下这最有标志性的一处,把树在堂外的连云寨大旗砍倒,便可沉重打击贼人士气,彻底赢得这一场胜利。 他的这一方略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显然,连云寨的人也防到了这一层。 眼见他们这一行十多人如狼入羊群般杀透过来,前方已组织起了数十弓弩手,远远的就有乱箭不断射来。 江湖中人对上有组织的队伍最头痛的就是这一手段了,哪怕只是一群远够不上正规军的土匪,这一阵阵的箭雨,还是让他们不敢直撄其锋,只能各自散开,各逞手段,尽量贴近对方。 但这支留下镇守山寨的队伍也自不弱,面对如此攻势,他们不但没有乱了阵脚,还很有条理地且战且走,保持着与众豪杰的距离,再用弓箭打击。 不求能杀伤敌人,只求拖延时间。 因为就在这时,山下已响起了数声长啸,显然是那几个山寨当家的已收到消息,正要回身赶来救援呢。 “不管了!先抢上去,就是砍不断旗杆,也要放火烧了那聚义堂!” 伴随着夏恒的一声怒喝,他和其中三人的身形彻底展开,两人贴地急滚,在避开抛射过来的箭矢同时急速前贴。而他,则和另一人骤然凌空而起,手中钢刀暴出一团光芒,笼罩两人身形。 当当当当…… 那些激射而来的箭矢都被他拿刀挡开,但却完全不能延缓他扑上去的速度,眨眼间,已与那些喽啰拉近了二三十步,眼看都能对他们构成直接威胁了。 “退!”为首之人见状也不作硬拼,再度叫着,带了人径直再退,退进了山上最气派的那处建筑,聚义堂中。 “上!”夏恒的刀光陡然一收,脚步却不见停,再度急速朝前扑去,紧追不舍。 其他众人也习惯了听从他的号令行事,除了那些散于各处还在纵火的人外,二三十人都已全力冲向聚义堂,打算先把退进去再无后路的那些弓箭手尽数铲除,再论其他。 当朝阳东升,照向山岗上方时,两方人马已先后扑进了堂内,旋即,内里便有厮杀和惨叫声不住传出。 而这时,又是两声长啸自山岗正面响起,两条身影也如鹰隼般直掠而至,只在前方广场上稍稍一顿,便循着堂内的杀声,扑了进去。 连云寨大当家戚长鸣,四当家顾淮,终于是赶在这最要紧的关头,齐齐扑回,营救山寨了。 而下方的战斗,也在这时又起了变化。 本来敌强我弱的态势已然彻底形成,随着之前节节胜利的虚火彻底过去,这些丁壮们终于是要支撑不住。 可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山寨终于大火突起。 这便意味着自家的计划彻底成功,那些英雄们真趁机上山,给了连云寨最沉重的一击了! 在确认这一点后,那些还在苦苦支撑的郭北县汉子们便又一次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倒是山寨众人,此时却是乱了心志,慌了手脚。 尤其是当上边的人跑来报信,说有大批高手深入寨子重地,到处放火杀人,却无人能阻后,许多人更是着急回救,没了阻挡正面之敌的心思。 三名当家见此,便果断做出了决定,只留二当家继续带弟兄们死守寨门,其他两人则火速回身,重回山寨,应对那些可恶的敌人。 可随着他们这一走,喽啰们的士气更是直线下降,又一次被丁壮们杀得节节败退,眼看着连山寨最后一道门户都快守不住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被依然攀在山壁外侧的孙宁看在眼中,也让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不对啊……连云寨偌大的恶名,怎么就会败得如此之快? “而且还是败在这么群全无章法和作战经验的普通乡民手里?” 但旋即,他心中又生出了一丝熟悉的警兆,那是有什么危险即将发生的提醒,是他多年经历生死所得到的奇妙感应。 可是,这危险又到底来自哪儿呢?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4章 蝉、螳螂和黄雀(上) “杀呀!” 眼见连云寨就要被彻底攻陷,胜利在望,那些个郭北县丁壮们更是个个奋勇,不断向前。 倒是连云寨一干喽啰,此时已然心生畏惧,反抗抵挡更是越发的凌乱微弱起来。 背后寨子里的大火越烧越旺,两名当家回身也不知能否打退强敌。这些想法让许多喽啰都无法完全集中精神作战,纵然有二当家带领,也是节节败退,最后被人攻破防线,杀进寨门! 这时,顾长鸣和戚淮两个已要冲进聚义堂。显然对他们来说,里头的情况要比寨门处的厮杀更为要紧,绝不能让那些个家伙占领了聚义堂。 但就在他将将要冲进门去时,一声长啸却从高处骤然而起。 同一时间,一道身影在朝阳的映射下,宛如蛟龙般龙那高高的旗杆顶部的旗斗里一跃而出,快速下掠,直取顾戚二人的后心。 这一扑杀来得实在太过突兀,也太快了,几乎只一眨眼间,人就已到两人身后,两只粗壮的手掌,直印他们的后心要害。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击,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必中的。 但偏偏就在手掌要按到两人要害的瞬间,两人居然同时一个向前扑跌,再就地一滚,竟把这要命的偷袭给躲了过去。 虽然这一下的姿势实在狼狈,但效果却是显著的,不但躲过偷袭,还顺势一下就滚进了聚义堂内。 那人一招落空,人还没有完全立定呢,便已发出了一声轻咦。但他身上的动作却并未因此有所延缓,立刻再起,一个箭步就直追进了聚义堂内。 孙宁在更远处也看到了这一突兀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来:“这家伙是什么路数,怎么就早早藏身到如此地方了?” 要知道他突然现身的可是连云寨主寨聚义堂前的旗杆顶部啊。 那儿可是整个山寨最关键的所在了,就连那些偷摸上山的豪杰们都是几经波折才能抵达,可他居然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其间了! 这是何等的身手和潜行本事,又是何等的算计与安排啊? 孙宁惊叹,随即又目光一闪,隐隐猜到了这人的身份——阎罗手! 虽然如今还没人真正见过这个近几月里才声名鹊起的两淮高手,但从之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也只有他会早做准备,藏匿于此,并且在这个节骨眼里突然出手了。 可这么一来,局势更对郭北县众人有利了,他们可是再添强援啊。 那自己的不安危机感却是从何而来? 就在孙宁略觉奇怪,又无法探究的当口,异变再起。 刚刚才一步抢进聚义堂的汉子突然又倒退着掠了出来,再落地时,脚步一乱,又往后踉跄了几步! “这是……”孙宁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聚义堂处,见状心里也是一个突,赶紧再度攀援着崖壁飞快朝这边靠了过来。 得亏现在内外敌我都正杀得难分难解,无暇他顾,不然在如此光天化日下,孙宁早就被发现行踪了。 不等孙宁完全靠近,那人才刚一稳住身形,里头已先后扑出了十来个身法迅捷的汉子,当先之人正是顾长鸣和戚淮。 “阎罗手,你果然现身了。我们等的就是你!” 随着这一句话落,后方又是几声砰砰作响,然后又有数人打横抛飞出来。 有人就地一滚,极其狼狈地翻身而起,也有人就倒地抽搐,鲜血直流,却是起不得身了。 孙宁这时却是看清楚了,现在被打出来的,赫然是刚刚追着众弓箭手杀进聚义堂的豪杰们。 谁能想到,只短短片刻时间里,本该稳操胜券的他们,却被人打得满地打滚,连生死都难料了。 “你们……卑鄙……”夏恒勉强支撑着,满是愤怒地大声喝道。 孙宁虽看不到里头的情况,但想也知道他们是在杀进聚义堂后遭遇极其可怕的对手和袭击了。 而随着这句斥责出口,聚义堂内,又有二三十人相继奔出。 他们的穿着打扮,依然是连云寨普通喽啰,就是刚才仓皇逃入聚义堂的弓箭手们。 但此时,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场,却绝非等闲喽啰能有了。而且他们个个身上带血,有几个,手里还拖了个血葫芦般的汉子,此时甩手就把早已气绝的尸体抛砸向狼狈站立的众豪杰,使他们又是一阵躲闪。 “老四,放响箭!”顾长鸣又突然喝道。 身边的戚淮立刻会意,抖手间,一支袖箭已被他激射上半空,发出呜呜的怪响。 而随着这一声怪响在连云岗上出现,数里外,也有呜呜的号角声应和而起,接着,又是阵阵的杀声和军队奔行过来的动静,由远及近,不断而来。 这一刻所有人都傻了眼,包括自以为胜券在握,杀进寨门的那些丁壮们,以及山寨的喽啰。 他们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好奇地朝前方,朝下方张望着,眼中满满的都是疑问。 孙宁的反应要比他们快得多,目力也更强。 这时,居高临下地望向连云岗正面,就瞧见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正全力赶来,并已经对山前向外的道路给封锁住了。 无论是这些人马的装束旗帜,还是他们的行军动作,都能让已有相当经验的孙宁立刻做出判断,他们是正规的官军! 可是,这支官军却是被山上的贼首用响箭给招出来的! 官贼竟是一家? 那他们要对付的人就只剩下正在攻打连云寨的这支百姓队伍了。 不,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是…… 就在孙宁已迅速做出最终判断的同时,那疑似“阎罗手”的家伙已果断抽身,急朝后退去。 他没有像那些孤胆英雄那样,想着留下来,保着所有人一起突围,而是果断选择了自己一人脱逃。 他动作确实够快,也够果断,但其他人也不慢。 就在他一动间,戚淮顾长鸣,以及那些扮作喽啰的高手们也都同时而动,散开了就朝他直包了过去,一下就将他的所有退路都给切断。 “阎罗手,你犯下这么多案子,还想走!”伴随着连声怒斥,这些人已悍然出手,拳掌兵器,全都向着这位的全身要害招呼了过去。 …… 每周一求!!!求收藏,求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5章 蝉、螳螂和黄雀(中) 连串的变化,让孙宁也是一阵目不暇接。 但同时,身在事外的他,也已经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原委先后,为连云寨这边的阴险诡诈和手笔之大感到震惊。 更为阎罗手的处境猛捏了一把汗…… 就目前所发生的一切来看,恐怕攻打连云寨一事本身,就是个专门针对阎罗手的陷阱阴谋了。 是的,只为他一人,这官匪两家就耗费了诸多心力,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 因为了解其为人作风,清楚在他知道郭北县百姓的情状,以及他们要不惜一切自发攻打连云寨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早早在此布下杀局。 之前被青壮们打得节节后退,直到山寨大门外,连几个当家的都要冲杀在第一线,导致寨中彻底空虚,那都是假的,是为了把戏做足,引他出来的一个手段而已。 甚至于,他们都已经猜到了阎罗手的目标必然是山寨为首之人,所以还故意创造出两大当家回救聚义堂的一幕,逼着藏于暗处的他终于现身出手。 所以才会有刚才那略显不合理的一幕。 明明阎罗手的袭击极其突兀,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避得过,可居然就被两人以相似的招数给躲开了。 那不是他们真有多强,而是一直以来,他们都有着提防,防着不知从哪里就会杀出的阎罗手呢。 而当他不及考虑,跟着杀进聚义堂时,就不再是他对两大贼首的追杀了,而是换成了早候在里头的一干高手对他的偷袭。 虽然仗着一身过人的武艺,阎罗手还是从围杀中脱身出来,但显然,他还是着了道,受了伤。 这从眼下他被人先一步围困住的结果就可看出来了,明显他的动作比之前要慢了一些,闪避招架,左支右绌。 只为他一人,就设下了这么大一局吗? 不光来了这许多的高手,甚至连官兵都调来了…… 孙宁心下惊叹着,这阎罗手在两淮的名气真大到如此地步,能让人畏惧到不惜一切的地步了吗?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了,眼下他的处境已是极其凶险,甚至可算是完全陷入绝地了。 在一番变向冲击,却被连续挡下后,他不但没能找出退路,反而又被逼回到了聚义堂前最开阔而无遮拦的广场上。而其四周,众好手的包围圈子是越收越窄,几乎是要把他彻底困死在此了。 “阎罗手,你杀我绿林弟兄时的狠辣去哪了?” “阎罗手,你三次刺杀汝州太守边大人的手段呢?还不施展出来让我们看看!” 这些人不但猛攻阎罗手,还不住用话语挑衅扰乱其心智,逼着他不断闪展腾挪,并在期间,又中了两刀,身上已有鲜血泊泊而下。 “阎罗手前辈,我来助你!” 伴随着这一声断喝,旁边几乎被人遗忘的几名豪杰中,一个青年突然腾身跃起,直扑向正欲从侧方对阎罗手发起偷袭的汉子。 “找死!”那人只能急忙收招应对,同时怒斥着,一刀反撩青年的小腹。 但看似已把招用老的青年却在这时身子跟折断了般的往边上一倒,竟是险险避过了这一刀,同时他还钉在地上的双脚却又连环而起,直取对方的前胸。 这招数之怪异,委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汉子都不及变招,便被两脚重重踢中,惨哼着倒飞而出,鲜血喷出。 “嗯?” 阎罗手和远处的孙宁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是一惊,也觉察到青年功法上的诡谲。 但前者显然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计较这些,因为那人一被踢出,还真让包围圈出了漏洞,他立刻一个矮身,躲过袭来的两刀一斧,人已几乎贴地蹿出,便要夺路而逃。 “哪里走!” 顾长鸣岂会让他就这么钻了空子去,当即一声大叫,迈步前冲,手中长鞭甩出,急卷向阎罗手的左足足踝。 那鞭子如灵蛇般既快且刁,还能随时变化方向,也是极有威胁,迫使阎罗手只能再度变向变招,往旁边一让。 但这么一来,刚才的空缺就被其他人迅速填补,他再度落入到垓心之中,能活动的范围是越发的小了。 “阎罗手,束手就擒吧!”戚淮说着,双刀急斩阎罗手腰间,“你就算能从这儿逃出去,山下也还有好几千兵马呢,你走不了的!” 阎罗手依然没有作声,急忙一个转身,又退,却是朝着那刚才帮自己,现在却被人围攻的青年靠了去。 孙宁看着这兔起鹘落的一幕幕厮杀,心中也不觉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帮他们一把了。 这个青年,他还是有些记忆的,是昨日表现得最豪气,也对阎罗手最感佩服的一个,叫什么来着? 对,他叫言逸飞! 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的,武艺倒是不俗,而且还是这么一身诡异的功夫。 但这还不够,只凭两人是完全没法突围的,再这么下去,两人依旧是死路一条。 可自己出手相助真有把握帮他们解围脱困吗? 孙宁本来就不是行侠仗义的性格,在经历了梁州的一切后,就变得愈发谨慎起来。 但他更能感受得到,自己的血还是热的,更不希望这些真正的英雄豪杰就这么死在盗匪小人的手上。 “谋定后动,机会只有一次。 “现在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做那个站在外间冷眼待机的猎人!” 孙宁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寻找最好的机会,这才稳守不动。 但眼下的局面却是越发的危急起来。 不光眼前的阎罗手和言逸飞两个已被围杀得快要彻底没了空间,更在于下方大量兵马火速扑杀上来,已从后方对诸多郭北县丁壮发动攻击,杀得他们哭喊一片了。 当官匪勾结在一处,受害的,就只有最无辜弱小的百姓了。 而一旦让他们真顺利汇合上山,阎罗手就是真成阎罗,怕也只能回阴曹地府自己的老家去了。 不能再等了! 孙宁决心已下,身子陡然往下一沉,便要冲起。 而这时,阎罗手和言逸飞也被逼到了旗杆下,左右四方,五步之外,皆是强敌。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6章 蝉、螳螂和黄雀(下) 阎罗手和言逸飞已深处绝境,四面皆敌。 只有身后一根旗杆可稍作掩护,但那只有合抱粗细的旗杆又怎可能为他们挡下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至于稍远些的,还萎顿在地的夏恒等人,更是有心相助却无力出手,只能是继续在那儿苟延残喘。 再退间,阎罗手已快要靠到旗杆上,身边的言逸飞一脸的惶恐:“前辈……” 显然,他入江湖不久,还没有经历过此等险况,更没有战死在此的觉悟。 “屏息,闭眼!” 回应他的,是阎罗手的低声一句。 然后不等对方有什么回应,他已狠狠拿背撞在了旗杆上,同时,双掌也果断朝后击出,轰在了那粗大的旗杆上。 他这一举动委实让周围众人有些看不懂了。 如果说之前那些人打旗杆的主意是为了挫连云寨上下士气,决定攻防走向,那现在这么做却已完全于事无补。 没看那边的郭北县丁壮们的攻势已乱,后方还有大批官军杀上来吗? 你别说砍断旗杆了,就是把个山寨都给拆了,战斗结果也不可能再有变化! 但这些想法却不影响他们的攻击,伴随着生生喝叫,几十人几乎同时扑上,各种兵器直朝着两人身上招呼,大有将他们大卸八块的意思。 而阎罗手却根本不作规避招架,两掌之后,又是两掌重重轰在旗杆上。 终于,在他的全力施为下,这根合抱粗细,就是拿斧子也得砍上好一阵才能砍断的旗杆终于在一阵喀拉声中断裂,呼啸着砸了下来。 但这也吓不到这些高手,他们只稍稍偏了下身,以避过砸来的旗杆,手中的兵器依然是往目标递去。 可就在这时,上方却起了变化,大片的白色粉末如雪片雨点般兜头落下,正淋上了这几十人的头上脸上。 正欲前扑救援的孙宁在看到这一幕时,眼中先有一丝讶异,继而有了笑意。 阎罗手果然是个狠人啊,而且心思缜密,早为自己留了后手了。 那大片飘下的白色粉末要没猜错,该是石灰粉。 他早在偷摸上旗斗藏身时,就已经把这机关也设置下了。 刚才不顾一切的砸断旗杆,就是为了用石灰粉来对付这些敌人。 石灰粉,放在江湖上那是只有街头混混才会使用的最低级的手段了。 但现在,居然在阎罗手这样的高手手中施展了出来。 而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那一干好手全无防备,立刻就中了招。 鼻子里,嘴里,最可怕的是眼睛里,都被大量的石灰粉袭击,顿时间,他们攻击的招数便全部停下,哀号着,直朝后退去。 别处还好忍,可眼睛被石灰粉一伤,全成了一个个瞎子,又哪还有什么威胁啊? 他们瞬间后退,阎罗手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就在此时,他的身形陡然掠出,直取目标——顾长鸣、戚淮。 打从一开始,他就是冲这两人而来,哪怕中间出了诸多变故,他却依然没有改变目标,依然要杀二人。 顾长鸣只觉着自己的眼睛和咽喉都是火辣辣的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心下一阵慌乱,耳朵竖起了,只为确保安全。 结果,激烈的风声却迎面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那宛如猛虎下山般的狂啸破风声。 这让他的心猛就是一揪,赶紧往侧后方闪去,竭力想作躲避。 但他现在目不能视,身形上自然也受影响,速度又怎可能比得了全力杀来的阎罗手呢? 砰! 一只铁拳端端正正轰在了他的胸口。 只这一下,便让这位纵横绿林有些年头的连云寨大当家整个人不受控制抛飞而起,更是中门大开。 “不好……” 就在他更感恐惧,还想着下落闪避时,一连串的拳头又全数落在了他的身上。 最后一拳,更是将他打得如破麻袋似的直甩飞出,人在半空,体内已有连环爆破声不断响起。 他的全身骨骼,以及五脏六腑,竟是瞬间碎裂! 噗—— 还未落地,顾长鸣七窍和躯干都同时又大量鲜血喷射出来,再等他砸到前方台阶上时,早就没了声息。 这一切说来挺复杂,其实也就短短眨眼工夫而已。 就在顾长鸣还于半空喷血的时候,阎罗手已急回身,扑到了那戚淮跟前,又是一拳轰到。 但戚淮却要比顾长鸣幸运些,中拳的同时,左右已有同伴勉强睁眼,不等阎罗手的后招发出,他们已大吼着,挥刀砍了过来,逼着他只能放弃追击,扭身把拳头轰在了另一个倒霉鬼身上。 然后不等那人惨叫落地,他又一个纵身,迅然扑杀向下一个目标。 这一刻,身在白茫茫一片的石灰粉中的这些绿林高手不知是何感想,反正在孙宁远远看来,纵横来去的阎罗手当真就如索命的阎罗般可怕。 不,应该说,现在的他就是只于迷雾森林里猎食的猛虎,配合上他发拳所带出的呼啸,更如虎啸山岗,可使百兽俯首。 这突然变化的一幕,都把孙宁给看呆了,让本该扑上支援的他,都看呆得没了动静。 而身处其中的绿林盗匪们更是心胆欲裂,他们还看不清四周环境,更别提互相间有什么配合了。这让本来人多势众的优势,瞬间变成了要命的弱点,只能仓皇地向四周逃去,以求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本以为入彀待擒的螳螂,在这一刻反倒把黄雀们给伤得不轻,也让孙宁这个自诩的猎人再度按捺了下来。 阎罗手在一轮急攻,吓退四周众人后,终于是急速回到断裂的旗杆处,一拉还有些愣怔的言逸飞:“走!” 他全力出手,连毙数人为的就是创造出这么个脱身的机会。 至于其他人,现在的他已经无力拯救,能带走一个已是极限了。 言逸飞倒没被石灰粉迷了眼,被一拉回神后,赶紧跟在阎罗手身后,快步就朝一侧奔去。 而那边,地上还倒着几人,正是夏恒他们,看他们过来,几人即刻叫道:“阎罗手前辈,救我们……” “前辈……”言逸飞到底是热血还在,忍不住出口想要劝说救人,阎罗手却不为所动,只一拉他,便从几人身旁擦过。 自身难保,哪来的能力再多救他人啊? 而就在这时,寒光骤然爆闪而起,噗哧声中,一把短刀,已刺进了阎罗手的后背!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7章 猛虎伤,英雄烈 一刀,自后背入,前胸出,带着盛开的血花,给了阎罗手以致命一击。 一刀,让刚才还威风八面,杀得众贼寇人人自危的两淮高手阎罗手的身子瞬间一僵,锐气尽消。 一刀,让本来还满心愧疚,因自己没法营救其他人而脚步迟钝的言逸飞整个人跟中了魔法般,完全陷入了停顿。 一刀,也让后方那些盗寇们突然就迸发出了极强的斗志与杀意,嗷嗷叫嚷着,迎头赶杀过来。 一刀,更让孙宁瞬间凝固,同时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刚才心中强烈的不安来自于何处了—— 消息明显早就走漏,连云寨更是早有准备,甚至还设下了这么个专门对付阎罗手的陷阱。 可问题在于,直到刚才,他还是没法看明白消息到底是谁走漏的。 这个隐患一直都在,可因为激烈的战斗,几经变化的情势,被他暂时遗忘。 只是其中的压力却一直都在,在隐隐地提醒着他,还有危险尚存于身边。 而现在,随着这一刀正中目标,一切都明朗了,而对阎罗手他们来说,情况也到了最最凶险的一刻。 在这一刀刺穿重创阎罗手后,暴起出手的夏恒便是一声狞笑,再握刀回抽,打算让其伤上加伤,再图后招。 但就在他手上刚一发劲,就陡然发现有一股巨力从刀身上传来,竟是扯住了短刀,让它难动分毫。 这是…… 阎罗手在挨了这么一刀后居然还有力量反抗? 当这个念头一生间,惊色也自其脸上闪出。 夏恒没有丝毫的耽搁,更没有再去做拼斗,当机立断,松开刀柄,人跟着就要朝后飞退。 阎罗手刚才于包围中所施展出来的重拳让他记忆深刻,此时又怎敢与之再有贴身的缠斗,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呢? 既然已重创阎罗手,那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慢慢来,磨也能磨死他了。 所以夏恒想退,想要退到安全的位置。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选择不可谓不正确,但依然比不了阎罗手的速度。 将在他松刀欲退的瞬间,阎罗手已迅然回身,出拳! 如虎啸般的轰鸣再度响起,而且这一回的啸声更大,直如伤虎最后的悲鸣。 但同时,这含愤出手的一击也要比之前所有的重拳更快更猛。 几乎只一眨眼间,重拳已轰在夏恒的面门。加上他自身正欲后退的势头,整个人就跟出膛的炮弹般凌空飞出,人在半空,大股的鲜血已从七窍喷涌出来。 夏恒甚至连惨叫都不及发出,已被这迎面的重拳一招轰杀。 而他飞退的尸体更是撞中两个抢攻上来的贼寇,把他们也撞得打横飞出,惨叫中,也有鲜血喷出。 这是何等霸道的一拳,又是何等决然的一拳! 只一招,就让正待扑上捡便宜的众人脚步为之一顿,他们的眼中又生出了惧意来。 人的名树的影,阎罗手能在短短时日里于两淮声名鹊起,不正是靠着他那过人的强悍实力吗? 而现在,虎伤威更重,竟让这几十名好手都心中发寒,不敢轻易靠上去了。 “不要中了他的计,他已经重伤,只能发出这么一拳了!” 裹足不前的人群中,戚淮突然放声高叫着,同时一步冲上,手中长鞭再度如灵蛇般直冲而出,卷向对方的脚踝。 你用的是拳,再厉害也只能打中几尺范围。 我用长鞭远攻,还能被你伤了去? 他的这一策略立刻引得其他人效仿,几名好手突然摆手,几种不同的暗器也已呼啸飞出,把阎罗手二人彻底笼罩。 孙宁的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直到这时,才欲出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围攻阎罗手,却是救援不及了。 “吼——” 怒吼声自阎罗手口中扩出,其中充满了愤恨,不甘和英雄末路。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最后的搏杀,吼声中,双拳再度呼啸轰出。 激荡的拳劲把面前一片区域全数笼罩,那如有实质的劲浪竟把那些个暗器都冲得四散倒飞。 至于那根鞭子,固然是真缠住了他的脚踝,但却跟缠住千年古树,万斤石柱一般,根本就没半点威胁,连一步都拖不动他。 “这怎可能……”所有人都惊呆了。 之前他们和阎罗手交锋,也没见他竟能强到如此地步啊! 怎么在受了伤后,他反倒变得越发强大而可怕了? 这一刻,他们是真感到了恐惧,甚至有了赶紧逃离此处的念头,不敢再与这样的对手正面交锋。 也只有身旁的言逸飞知道,此时的阎罗手只是表面风光,其实他的情况已相当不堪。 全力施展绝学,连续出拳,让身上的刀伤更重,大片大片的鲜血滚滚直落,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看似渊渟岳峙,实则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这时,又有几根牛毛细针穿透拳劲封锁,迎面射到,已让阎罗手避无可避。 人力终有尽时,在重创之下,他虽竭尽所能,也就到此而已了。 如果面前这些家伙刚才一拥而上,他或许还能凭着这一口气杀个十来人。 但现在嘛,却已是强弩之末了。 连近在眼前的细针,都已没法格挡,闪避。 “前辈——” 低呼声中,言逸飞悍然上前,已不及出招打开细针的他,竟直接拿自己的身躯挡在了阎罗手面前。 “你……”阎罗手神色顿时一变,但他现在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中闪过了惭愧和感激。 因为有刚才那夺命偷袭在前,让他对言逸飞也多了几分提防,所以在刚刚的站位上都有讲究,暗自与之拉开了距离,甚至做好了对方一有异动就当即格杀的准备。 可结果,这个青年不光不是敌人,反而在这要命关头,豁出命来保护自己。 但重伤之下的他现在连拉人一把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言逸飞挡在自己面前,看着那些细针在一片嗤响后,尽数射在了青年的面上,身上…… “啊——”仰天咆哮,阎罗手在最后的愧疚与愤怒下,决定拼尽一切!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8章 生死只一线 “前辈,我没事!” 吼声被突然的这么一句话给打断了。 言逸飞,在中了十多枚明显都淬了剧毒的细针后,不光面色如常,说话也依然平稳,好像那些不是剧毒暗器,而只是被几只蚊子咬了一口…… 这怎么可能? 不光阎罗手,远处的那些贼寇更是再度被眼前一幕给惊着了,完全没法相信这是真的。 那可是一根针都能毒死一人的杀人利器啊。 他们也是为了今日计划的万无一失才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 可现在……在射中人后,却连其皮毛都不伤吗? 这青年看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身上的衣物也普通得很,不可能在挨了这些针后,还没事人一样啊! 他是装的…… 所有人都这么一厢情愿地闪过了这个念头,但看着轻松站那儿,完全没有半点受伤痛苦模样的言逸飞,他们的想法又瞬间破灭。 本就已经被阎罗手可怕声势吓得不轻的他们,在此时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已经有人萌生退意,为那点人家许给的利益,真有必要拿命去拼吗? …… 就是现在了! 孙宁在又经历了这一场起伏后,终于再按捺不住。 是为了自己的原定计划,还是因受阎罗手他们的英雄气概所感染? 此时的他已经顾不上细琢磨了,在看到那些家伙一愣怔间,崖下藏身的他,已骤然蹿起,人如疾风,快速直冲向十多丈外,还在发呆的贼寇们。 刀光,更是在这一瞬间绽放,直取当先两人。 …… 与此同时,就在聚义厅侧方的那棵足有十多丈高的大槐树的顶部,一道剑光也如闪电般直落而下。 目标,赫然也正是那一干呆怔住的贼寇们! 这是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突袭,甚至包括了正自出手袭来的孙宁,以及那个自上而下出剑之人。 但两人却在这一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他们各自寻找的目标完全错开。 一横,一纵。 一刀,一剑。 一劈,一刺。 在这一瞬间竟达成了某种完美的配合。 两人几乎是擦身而过,只略有一个眼神交流,再出手,刀剑各自在人群中划过一道弧光。 再停顿,矗立。 那边被两人穿过的人群中,惨叫声不断。 超过十名好手被这一下袭中,鲜血飙射,人仰马翻。 其他那些没有中招的,也是惊叫不断,急忙朝着四方散去。 在被阎罗手和言逸飞的连续超人反应给吓到后,他们早已破胆。 而他们的注意力也在这一刻彻底落在了那两个怎么都伤不到,死不了的家伙身上,又怎会防着此时还会另外出现攻击呢? 所以,伤亡惨重,所以,他们已惊弓之鸟,再无一战之意,迅速四散遁逃。 孙宁没有再作追击,而是果断快速朝着阎罗手那边奔去,同时冲言逸飞喊道:“言兄,快带他去那边……” 这理所当然的喊叫招呼,让言逸飞都有些发怔。 他是谁?是前辈的同伴吗?他这么说是不是早在那儿有了后路安排? 心思电转间,眼前的局势却已由不得他再作细想了。 因为阎罗手在这时突然身子一晃,人已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站着的。 本来是想死前再拼最后一把,可结果变数再起,居然又有人来救,而且一出手,就把敌人吓得退散。 这让重伤的他再支撑不住,气一散,人自然就倒下了。 好在言逸飞身手够快,急忙一把抱住了对方,再没有任何的迟疑,赶紧就跟着孙宁,转身就朝他所指的聚义堂奔去。 而不远处那名剑客,也在稍作迟疑后,紧跟而上。 不知是出于对孙宁默契的信任,还是关心阎罗手的情状,反正他也一起进了聚义堂。 直到四人的身形消失在聚义堂半开的门后,跟众人一样仓皇退散的戚淮才猛然醒觉,大声叫道:“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了!” 但他的话,却没人响应,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叫着,不敢立刻追赶。 不提伤势到底重不重,还会不会再暴起杀人的阎罗手,光那连那等剧毒细针都伤不了的古怪青年,以及同样可怕的刀剑二人,就足以让他们所有人不敢轻易涉险了。 这要追上去遇到人家来个回马枪或是偷袭,真就死得太冤了。 不过有些话戚淮还是得交代一下,他作势要追,口中继续急吼吼道:“你们是不知道,那里头可有下山的密道,可以直通到连云岗下的林子里……” “哦?”众人脸色稍变,但还是只做做样子,完全没有冲进去阻拦的意思。 而这时,更前边的寨门前,战斗已经到了尾声。 在前方的连云寨喽啰兵,以及后方的官军的同时夹击下,这些本就没什么战斗经验的郭北县青壮们瞬间崩溃。 他们就这样被活生生的绞杀,就算想要出声投降,还没等放下兵器呢,几杆长矛就直接攮进了他们的身体…… 到最后一刻,浑身浴血的董告,也被几根长矛贯穿了身体,然后带着满脸的恐惧,疑惑和不甘,就在长矛被人抽回的瞬间,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他到死都无法想清楚,为何会是这么个情况。 为什么明明有官军,却一直都不肯帮着郭北县剿灭贼寇? 为什么明明是官军,到最后却会和连云寨的贼寇联手,反倒把自己等辛苦求存的百姓当成贼人剿灭? 为什么…… 这些疑问,他只能带到地下,等着真正的阎王爷给一个答案了。 而就在他倒下的地方,连云寨二当家卫天雄,正和上得山来,甲胄齐全,威风八面的汝州守备将军况无涯见礼。 “多亏了将军及时带兵赶到,不然我等兄弟的损伤可就大了。” “哈哈,卫当家的客气了,你我就要是一家人了,帮忙自然是应该的。而且,这次咱们可是为了那阎罗手才布的一局,只要将人拿下,那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大功一件。 “到时你我就是同僚,以后还有的是合作的机会呢!”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29章 逃出生天(上) 聚义堂内。 孙宁几个看不到外间情况,却也能猜到眼下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 一旦等到大量兵马杀到,四人再厉害,怕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此时除了昏迷的阎罗手外,其他两人都看向了刚才主张进聚义堂的孙宁,等着他给个解释。 孙宁的目光只在地上那横七竖八倒下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处一转,便已迅速开口:“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儿应该会有条让我们脱身离开的密道。” “啊?”言逸飞一愣,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那剑客虽脸上戴了面具叫人瞧不出神色变化,但也难掩疑虑开了口:“你怎知道?”声音清脆,倒让孙宁为之稍愣,这位居然是个女人? 不过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细节的时候,孙宁也没多问,只快速道:“因为我之前在邙山各寨都仔细看过,他们为保万一,都会在寨子最要紧的地方挖出地道来。我想,这儿也应该不会例外。” 说着,不再多作解释,已直奔前方做高处的交椅而去:“言兄看着阎罗手,你帮着去那边柱子处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之类的。”后一句却是跟剑客所说。 言逸飞还用力扶着昏迷中的阎罗手,这时只能是答应一声,虽满心的疑问,此时也只能照办了。 那剑客倒也没有太过抗拒这样的安排,低应声后,也是果断冲到左手边那足有一两丈直径的巨大石柱前,仔细地上下左右地搜寻起来。 她倒是真看到了好些个凸起,奈何真拿手去按时,却是纹丝不动,显然这里是不存在任何暗道机关的。 就在她想要去另一边的石柱上查看一番时,就听孙宁在上头叫了声:“在这儿……” 就见他在交椅一边的扶手虎头处用力一扭,便有嘎吱声从下边地面响起。 本来挺光整的地面,居然就裂开了一道口子,黑黝黝的,叫人看不清下方情状。 还真有密道? 剩下两人都是一阵惊喜,但旋即又不无担忧:“这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啊,要是下去不是通道,而是个牢房……” 孙宁却没有这样的担忧,果断道:“没得选了,他们很快就会杀进来。这是我们唯一还能脱身的机会。而且我相信,这些盗匪不会在这儿挖个地窖来骗我们的。” 说话间,他看了眼剑客,又冲言逸飞一点头:“信我!”便果断抬步直往下去。 果然,下边还有梯子,可让人轻松往下。 虽然底下更黑,但以孙宁的经验和目力,倒也能勉强走动。 等他正式落地,确认前方果然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直往下方延伸时,上头又有声音传来,应是有人下来了。 孙宁微微点头,也不再多说,只把刀横在胸前,便开路向前。 走出不远,后方已传来连续两个落地声,然后就是哧哧两声响,哗啦声起,应该是把连接上方的木梯给拆了的动静。 这点倒是比自己想的更细,孙宁暗自称好,脚步不停,口中则平静道:“跟上来,我们得快些。” 脚步声很快就追了过来,轻盈而利索,同时居然还有一点光亮照来:“你这样可不行,总得照个亮才能走快些啊。” 孙宁略一回头,就见那剑客手里举了个散发着柔和光线的圆球,虽不能照出太远的距离,但好歹能让三人看清楚两三丈内脚下的一切了。 “夜明珠……”孙宁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越发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来历了。 这等身手剑术已足以让人惊叹,而随手拿出来价值千金的夜明珠,就更显得她来历不凡了。 她到底是谁? 想到这儿,孙宁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见过你?” “嗯?” 正仔细引路,帮着背着阎罗手的言逸飞的剑客微微一愣。 但旋即,她也反应过来,笑了:“那个在酒馆外差点抓到我的就是你?” “呵呵,一场误会。”孙宁回了一声。 本以为那身影是连云寨的眼线,现在才知道,对方居然是跟自己一路的。 幸好当时自己没有抓到人,不然真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你们在说什么啊?”言逸飞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了句。 “没什么,出去再说。”孙宁继续快速向前,他已隐隐听到后方有动静响起,应是那些家伙杀进聚义堂了。 “那你们两个又到底是什么人?我之前可没见你们和我一同上山啊,而且,你们都这么厉害……” “言兄,忘了酒馆里被你们赶出去的醉鬼了?”孙宁怕他纠缠着耽搁了行程,赶紧解释了一句。 “你……原来是你!”言逸飞惊呼一声,大感意外。 他自然对那个醉猫有些印象,只是没法把他和眼前如此厉害的人物联系到一处。 “事出有因,出去了,我再慢慢与你解释,还有她。”孙宁说着,又瞟了眼身后不远处的女子,只听她低笑了声,算是也答应了……吧? 三人边走边说,脚下却不受耽搁,在有夜明珠的照明下,居然一气就走出了有五里多地。 最后,终于是看到了前方有光透进来,应是到了出口了。 “我们这是还在连云岗上,还是已经下山了?”言逸飞紧张地问了句。 “应该是下山了,我感觉得出来,我们是一路往下倾斜着走的。”孙宁立刻作答。 “这也能感觉出来?”言逸飞奇道。 不光他,女剑客也有相似的疑问,忍不住看了眼孙宁。 “只是受过些练习而已。”孙宁随口道。 这倒不是敷衍,而是事实。 前世的他,曾做过蒙住双眼,只靠耳朵和身体来感应自身被带到哪里的训练。 那可是在车辆里进行的,连走了多少路,拐了多少弯,是往上还是往下都能清晰感受到,更别提眼下只是在通道里走一程了。 不过孙宁也没打算说太多,很快就放缓了脚步,压低声音道:“你们先等一等,我出去看看。” 说着,不等他们回应,已一个箭步蹿到洞口,闪身再出,整个动作极其利落,却又不发出任何声响。把身后二人看得一怔,心中叫了声好。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0章 逃出生天(下) 通道出口藏在一片嶙峋山岩的隐蔽之中,周围还有不少的藤蔓草木遮挡,让人就算到了附近都未必能看到有这么个洞口。 孙宁几乎是贴着山石出来,又迅速朝着四下里一阵打量,已将周围情况尽收眼底。 这儿果然已到连云岗下,只一面还靠着山体,前方则是树林子,再过去,却是一条湍急的溪流。 因为前段时日秋雨绵绵,导致溪水暴涨,哗啦啦的水声就算有一段距离呢,都能清晰入耳。也正因此,那一条绑在溪水边上的小船也被他一眼瞥见。 很显然,这是连云寨众人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为了能在紧要关头迅速逃离,甩开追兵,他们甚至还利用地形,在此安排了船只脱身。但这一回,他们却是为孙宁几个作了嫁衣了。 不过此时孙宁更在意的,还是前方林子边缘那几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大量官军攻上连云岗,却还是留下了一部分人马形成包围,眼前这五六人,自然就这边守着的。 一旦孙宁几个真去解船入水,必然会惊动他们,然后又会引来大股人马的追击了。 这溪水固然够急够深,但却不够宽。真要被追兵盯上,两岸一起放箭,船上几个可就彻底成靶子了。 若是晚上就好了…… 孙宁心中感叹了一声,动作却不见有丝毫迟缓的,人已伏下身子,迅速而悄然地直朝着林子边缘那几人摸了过去。 既然没法躲过,那就只有先除掉他们再上路了! 几名军汉全无可能遭受攻击的自觉,本来嘛,这儿就在战场之外,只要盯着有没有漏网之鱼突围逃下来即可。谁会想到有人会从背后冒出来啊? 他们正一边眺望着上方的火光,笑谈着眼下的情况: “你们说,那些个郭北县百姓会如何处置?” “还能如何处置?杀了呗!” “那可是好几千无辜啊,况大人他真会如此做吗?” “什么无辜?就是一群暴民,死不足惜!” 听着他们的对话,孙宁眼中的杀意更浓,脚下却是更轻,很快就已靠到一人身后,没有半点停顿,一手已捂住对方的嘴巴,刀已跟着抹开了他的脖颈。 “呜……”那人猝然受袭,刚想挣扎出声,人却被死死箍住,嘴也被堵,只能是抽搐了一下,便颓然软倒。 而其身前靠树的其他四人,竟还全然不知,光顾着闲谈看上方情况呢。 孙宁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既已贴身,几乎不可能再藏匿身形,便已果断暴起出手。 只见他迅速拔出那死者腰间佩刀,便直接朝着最右边那人的脑袋飞去,同时腾身,双脚猛然张开,宛如两条鞭子,直夺最近那两人的后心。 而他手中带血的钢刀,也在这一瞬间激射最左边那人。 只一下间,他居然就同时对面前四个目标发起了袭击。 嗖!砰砰!噗! 那几个兵丁全无防备,四人中登时就有三人中招,右侧那位正好转身想说什么,看到明晃晃的钢刀袭来,吓得惊叫出声,急忙闪躲。 然后再看时,就见自己的三名同伴都倒了下去。 两个是被人踩在脚下,最远的那个,则是被一刀贯胸,直接钉在了树上。 刚想惨叫,孙宁已再度弹起,赶在他出声之前,又把刀从其胸口抽出,反手再刺,一下就穿透了他的咽喉,把那声惨叫截断在了喉咙里。 直到这时,那两个中腿倒下的军卒才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孙宁再度回转,刀光一闪,噗哧声中,两人已被他一脚一个,生生把脑袋都踩进了泥地里,真是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这突然的一幕把最后那个兵卒都给彻底看傻了,他只觉着眼前一阵花,自己的同伴居然就都倒下了。 这种压迫力,恐惧感,让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呆愣愣站在那儿,彻底木住了。 孙宁的心也是高高悬起,这已经是他全力施为才能做到的结果了。 本以为第一刀准头足够,足可以将此人脑袋整个钉到树上,这样就出不得声了。结果却失了手…… 可他后续的那些招数却是都为剩下三人准备,现在劲力用尽,一时还真没法再立刻补刀杀了此人了。只能和对方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心中叫苦不迭,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那位反应比孙宁回劲更快,当即张嘴,便要大叫:“来……” 才吐出一个字,一抹寒光就自后方迅然掠至,哧的一声,径直没入他大张的嘴巴里,再突一下自后脑钻出。把那声尖叫彻底粉碎! 吓出一声冷汗的孙宁这才看到身前已多了一人,真是那位戴了面具的女剑客。 只见她迅然收剑,扫一眼有些迟疑的孙宁,轻声道:“你太性急了,该等我们一起行动的。” 孙宁苦笑,认同点头。 自己这次的选择确实太过冒险,差点坏了大事。 得亏对方跟了出来,及时出手,不然就要面对数千人马的追击了。 “走吧。” 这位倒也足够爽快,没有过多纠缠于错误,只扫了眼更远处那些显然看不到这边情况的兵丁,便迅速朝溪水边上的小船而去。 孙宁也不再迟疑,顺手夺了身下不知生死的其中一个兵卒的腰刀后,便跟了上去。 这时,言逸飞也背了昏迷中的阎罗手快步来到溪水边,急声道:“后面追上来了……” 孙宁点头,知道更不能再耽搁,便立刻跳上船,拉了步履沉重的言逸飞上来后,又看那女剑客没有出力的意思,便主动拿起那根竹篙,往岸上一点,便控着船儿向前行去。 女剑客也在这时配合着一剑削出,正好把那根粗大的缆绳给斩断了。 这让已经吃上劲的小船在溪水的推动下,顿时快速朝前蹿去。 孙宁则再度拿竹篙在水中一点,借着巧劲,让船只更快的向前驶去。 他虽是第一次控制这样的小船,但前世也算玩过皮划艇之类的简单工具,几下之后,就已彻底掌握。 只几下间,船只已载了他们,已离连云岗越来越远。 直到这时,才听见前方山岗脚下已有人在放声大叫,显然已知道他们远遁。 但仓促间,众官军盗匪是完全没法追赶了,只能让这四人逃出生天。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1章 舟行水上 船儿悠悠,轻快地行于水面之上。 现在孙宁他们已不在小溪水面,而是已随水流汇入到了荡荡的汝水之上。 江面开阔,离着两岸足有数十丈之遥,这才算是真正安全下来,不用担心再有官兵沿河追击,从两边放箭了。 事实上,这半日水路走下来,他们早就把那几千人马给甩到了身后,恐怕他们连该往哪边追寻都不知道了。 不过几人都没有因为脱离危险就放松下来,孙宁和言逸飞的脸色还颇为凝重与担忧。 因为被他们拼死救下来的阎罗手的情况很不妙。 这一路都是言逸飞背着他,为了安全起见,一开始就把贯穿到前胸的那截刀尖给砍断了,可剩下大半把刀,却还留在对方体内呢。 实在是这伤极重又极刁,看着都要擦中心脏了——要不是最后关头阎罗手还是避了一下,恐怕那偷袭的一刀能直接刺穿他的心脏——这让孙宁都不敢随意动手拔刀,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但这么一来,再加上一路颠簸碰撞,却让伤势越发严重,伤口在扩大,鲜血在不断留出。而阎罗手整个人,更是看着已到了弥留之际,都快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怎么办?前辈他快……快要不行了。我们可得想想法子啊……”言逸飞看着身前的伤员,急声道。 “若是有……”孙宁想说要是有后世的那些急救工具,自己还能试一试,但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只能是来一声叹息了。 确实挺遗憾的,要是这么拼了命最终只抢出个尸体,这次的冒险可真亏大发了。 “你……你呢?你有办法吗?”言逸飞又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了女剑客。 后者这一路都默然坐在船尾,连面具都没有取下,也没怎么说话。 直到这时被问到,她才缓声道:“如果你们都没办法,那我只有试一试了。我只学了三个月的针法,也不知到底靠不靠得住。” “针灸?”孙宁挑了下眉,“这能治外伤?” “不能,最多只能帮他止血,或许还能让他醒过来。”说着,人已经起身,轻巧地来到船只中间,低身仔细端详着伤员,又从腰间取下一个硕大的葫芦,以及一只小巧的荷包来。 她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又挂了这么大个葫芦,还真挺惹眼的。 孙宁之前就留了意,只是不好问,现在见她取下来,不禁更好奇地盯住了。 同样看过来的,还有言逸飞。 似是知道两人的疑问,她一笑道:“这是上好的月泉酿,可惜啊……” 说着,一面从荷包里取出几根针来,一面取下面具,用嘴咬开葫芦口的塞子,这让船上几人同时都嗅到了一股子醇厚的酒香,让孙宁的喉头都咕嘟了一下。 “你……你……”言逸飞则更是满脸的惊诧,盯着露出真容的女剑客,期期艾艾的,都说不出囫囵话来了。 “怎么?”女子脸上带着心疼的模样,手上则麻利把酒倒在了那几枚针上,权当是消毒了。而她口里则还问着言逸飞,“有什么不妥吗?” “你是女的?”言逸飞终于是把心中惊讶给说了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我从没说过自己是男的啊。”回着话间,她又甩了下针,再拿起葫芦,咕嘟喝了一口,满脸享受。 孙宁一边撑船向前,一边也在打量着女剑客的容貌。 必须承认,这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儿。 但又和眼下那些大家所认可的美女有着不小的差别,她的美不是那种柔媚的美,让男人一见了就想到床榻之事……而是那种刚毅之美,但又有着女子独有的美丽。 修长的眼眉,挺翘的鼻梁,略大些的嘴,再搭配整个脸庞,让她的美极富有立体感,更带了这个世道女子极少有的英气。 尤其是当她嘴角微翘,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美态就更让孙宁的心跟着一跳了。 从前世到今生,孙宁也算是阅女无数了,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更和不少女人有过一夕之欢…… 但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能明显感到心跳在加速,那种吸引力,是其他女人完全无法给他的。 必须承认,眼前的女子不是绝色,远比不了之前梁州时自荐枕席的李雁茹,连诗情画意姐妹,只论容貌也要胜她半筹。 再加上她的身材过于高挑,都快赶上孙宁这个将近八尺的男人了,就更不算如今世俗中的美人儿了。 但偏偏孙宁,却在这一刻感到了心动。 所以下意识的,他就问了一句:“你是什么人?” 被孙宁拿灼灼的目光打量了半晌,女子也没太大反应,只是洒然一笑,继续把针刺进阎罗手的后背和前胸诸多要穴。 此时被这么一问,倒是愣了下,这才轻笑道:“你又是什么人?” “是啊,你们都是什么人啊?” 直到这时,言逸飞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两人,认真问道。 说来真是古怪得很,他们几个都经历了这一场生死逃亡了,居然还没真正互相认识呢。也就言逸飞的名字被其他人所知。 甚至昏迷中的阎罗手脸上所罩的那层薄薄的面具都没被取下。所以他是连容貌和名字,都未被三个救命恩人所知。 孙宁也笑了,之前一直忙着脱身逃命,大家还真没仔细介绍过自己呢。 当下便道:“我叫孙长安,曾经的洛阳人氏……现在却是无家可归,无国可依的江湖浪荡人而已。” 嗯,他没有撒谎。 孙宁,本就有个表字,长安。 而且他真是洛阳人,生在洛阳,长在洛阳,只是一两年前,洛阳失陷,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浪荡人了。 女子盯了他一眼,这才爽快道:“萧倩,西南巴蜀人氏,学剑昆仑,这两年一直在江湖中见识历练。” “我……我叫言逸飞,湘西言州人,我……”言逸飞也跟着自我介绍道,还想多说点什么。 结果这时,突然两声低低的咳嗽响起,瞬间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2章 铁面恶捕关振铎 “咳咳……” 伴随着咳嗽声起,阎罗手的眼睛也缓缓睁开,嘴角又有血沫淌出。 他整个人不但虚弱,还有些茫然,直到言逸飞关心地凑到面前,急声道:“前辈,前辈你感觉如何?” 他才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先警惕地四下一扫,发现自己竟是在一艘顺流而行的小船上,船上也就区区四人。 当下,他只轻轻摇头,又微弱道:“是你们救了我?我们到了哪儿?” “正是我们几个出手把阁下从官军和连云寨手上救了出来。” 孙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你放心,现在我们已远离连云岗,也没被人追踪。只要这时弃船登岸,便能轻松摆脱一切嫌疑,除了阁下身上的伤。” “咳咳……多……多谢。”阎罗手苦涩一笑,他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警惕与猜疑有些过了。 自己都差点被生擒,又昏迷了许久,对方若真有什么不轨企图,又何必费这等心思呢? 而且,他还发现自己脸上那层面具都还牢牢贴着,完全没有被人揭开过。只这一点,就足以看出这几人是真心救自己,却无任何其他目的了。 但有些话,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肯如此救我?” “这个却是说来话长了,你真想听吗?”孙宁笑道,“我只担心你未必能撑得住啊,毕竟你的伤很重,那把断刀还在你体内插着呢。” 这时萧倩也跟着说道:“是啊,有什么疑问还是留待保住命后吧。你就当我们救你是因为你这段时日锄强扶弱,杀贪官恶霸的回馈吧。 “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够藏身,并治疗自己身上的刀伤吗?” 两人不光之前在对敌时显出了极强的默契,现在连说话都很有配合,这让孙宁又不觉深深望了眼嘴角含笑,还顺带喝了口酒的萧倩,冲她微微颔首。 阎罗手微微一怔,沉吟之下,才说道:“那就去汝州城吧。城西,回春堂,带我去那儿便可……” 嗯? 孙宁和萧倩同时挑了下眉,觉着其中隐藏了关键。 而言逸飞更是惊疑道:“前辈,之前想对付你的可都是从汝州来的兵马啊,您这又去汝州,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他们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言老弟,劳驾,帮我把面上的这层东西揭去,如此回春堂的周大夫才会为我救治。” 言逸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按他说的,伸手小心地自其下巴处把层薄薄的面具给揭起,又慢慢撕下,这才露出了这位名动两淮的高手的真面目来。 这是张四十来岁,面庞刚毅微黑,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的脸,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正直之辈,也算是极有特点了。 孙宁对阎罗手的真容做着判定,萧倩却在这时低呼出声:“你……我见过你,就在汝州城内!” 她少有失态,此时如此表现,显然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很让她感到震惊了。 “不错,在下汝州府捕头,关振铎……”阎罗手这回倒也爽快,立刻就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给道了出来。 这下就连孙宁都猛变了下神色,目光死死盯住了他:“你是汝州府铁面恶捕关振铎?”语气里满是不信。 铁面恶捕在两淮江湖中也是相当有名的一个人物,不过却是恶名。 因为他是标准的官府走狗,专门捉拿绿林豪杰,尤其是那些敢于和官府作对,为民请命的江湖中人,更有好多都落到过他的手上。 可现在,这个官府走狗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专门为无辜做主,杀了三名县令,杀了十多个为富不仁的士绅大户,还几次刺杀汝州太守边九龄……凶名可让两淮贪官胆寒的阎罗手? 这身份的转换可实在过于大了,换了谁,也没法从容接受。 关振铎也知道他们会感到惊讶,便又虚弱一笑:“世事艰难,人力有时尽,在此多变之秋,我纵然有心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怕也力有未逮。 “何况,我所做之事又是那样的遭人所忌。一旦阎罗手的身份真为人所知,下场只怕……” 几人都点头表示认可。 光是这次那些人为了对付他布下如此大一局,就足见阎罗手三字对汝州官场的威慑力有多大了。他们为了除掉这个眼中钉,已是不顾一切了。 “我还想要留着有用之身,多杀几个贪官恶吏,以及为富不仁的混账呢,自然要尽力保护自己,不被他们查到我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这些年来,我一面以铁面恶捕的身份在官府里做事,另一面,则借此便利,做我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们放心,其实我这两年所捉拿的所谓江湖豪杰,也都是徒有其名,背地里没少伤天害理,个个都死有余辜…… “只是……没想到,这一回,我却还是中了他们的计,而且,还连累了那么多的无辜……” 说到最后,他眼中更是愤恨痛苦,再加上重伤之下说话太多,整个人的呼吸又变得微弱下来:“我……” “关大侠不必内疚,你没做错什么,是他们该死!”孙宁急忙截口道,“你且宽心,将养身子,有些事情你不做,还有我们呢。萧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没错,我既然今日敢露面,就不会置身事外。”萧倩不带半点犹豫地,便已一口应下。 这让孙宁心中又一动,这位姑娘还真是特别啊,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爽快非常! 这时言逸飞也跟着道:“还有我!” “呵呵……多谢三位了,对了,我还没请教二位尊姓大名呢。” “孙长安。” “萧倩。” 关振铎又重复了两人的名字一次,似乎是要将之刻进自己的脑海里,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对了,我怀里还有一方腰牌,可以让我们畅通无阻地进入汝州城。接下来一切就靠你们了……” 在言逸飞依言取出那一面沾血的腰牌后,他又一次因伤昏迷了过去。 不过看着情况还行,三人也稍稍放心,果断转向,便朝着上游的汝州而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3章 灯下黑 汝州城,太守府。 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仪表堂堂的本地太守边九龄此时看着却颇为骇人。 因一昼夜里都没怎么合眼而布满血丝的双目正凶狠盯着面前来报信的下属,咬牙问道:“你是说,我们费了这么多手脚,多日安排,又牺牲了那么多人马,到头来却连个小小的江湖匪类都没抓到?” 那名奉命前来的军中部将此时已把头深深埋了下去,颤声道:“大人,那匪贼虽然暂时被人救出,但也已身受重伤,恐怕不久就会毙命。而且,况将军也还带了大军沿途搜索,想必,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他的尸体了……” “哼!这些话真不是他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职让你来欺骗于本官的?” “小的不敢,小的……” “你老实告诉我,你可是亲眼看着他被重创,险些死了的吗?抬起头来回答!” 那部下只能慢慢抬头,有些不敢与边九龄的目光直接接触,张了下嘴后,到底不敢当面撒谎,只能道:“小的当时还在带兵攻山,所以并未亲眼所见。 “不过……不过这都是淮北来的那些个帮手众口一词所说,说是之前就安排好的人趁其不备,猝然偷袭,才使他重伤的。应该不会有假……” “好吧,就算他们说的是实话。那另外几个贼人同伙呢?他们又是什么来路,怎么就让他们钻了空子去?”边九龄又把注意力放到了那几个坏了自家大事的家伙身上。 而这一回,部下却说不出东西来了。 支吾了半天,才道:“除了其中一个是和那些江湖草莽一起上的山,其他两个应该就是那贼人的同伙了。他们分别藏匿在连云寨各个角落里,猝然出手,完全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 “而且就连云寨那些人所说,他们还不是一起露面出手的,明显是有着防备。” “一群废物!我给了他们这么多人马,早早做足了安排,却给本官如此结果!一个县,几千人,都换不来一个阎罗手吗?”终于,边九龄说出了那个让他深恶痛绝,又满心忌惮的刺客的名字,那一个叫咬牙切齿啊。 实在是因为之前的几次刺杀带给他的惊吓和记忆太深刻了,真就只差一点点,自己就死在那刺客的手上了。 那种恐惧和压迫力,哪怕过了有一段日子,依然清晰如昨日。 看一眼又低头不语的部下,边九龄终于摆手道:“你这就回去跟况无涯传话,让他给我搜,就是把我汝州六县都给翻过来了,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还有,多去那些善于治伤的医馆药铺里打听消息,他既真受了重伤,想要活命,就得去那些地方治伤问诊。告诉那些大夫什么的,要是他们知情不报,那就是与贼人是同谋,是要灭族的!” 最后一句语气森然,让面前的部下都打了个突,这才赶紧答应一声,快速起身,退出门去,方才匆匆而去。 而边九龄,则又静静坐了一阵,方才吐出一口浊气来。 事情总算有些进展,至少是把人逼出来了,甚至还发现他居然还有同党。 那只要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总能找到这个对自己满是威胁的刺客,阎罗手的! …… 安排寻找阎罗手下落的边九龄却是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让几千人马去翻遍整个汝州各地,却遗忘了最关键的一个地方——自己此时所在的汝州城了。 因为在他看来,那刺客及其同伙早成惊弓之鸟,哪来的胆子跑来汝州呢? 而且,汝州早在几次刺杀之后,就已全城戒严,寻常人物想出入本城都要被严格盘查,想混进来自然就更难了。 此所谓灯下黑,他是全然忽略掉了这最不可能的可能。 而事实上,此时的孙宁他们,已经把人带进了汝州城,送进了那家叫回春堂的药铺。 在药铺的后院,卧室之中,姓周的老掌柜没有多问任何事情,便即刻动手救治起关振铎来。 倒是孙宁他们三个,暂时没了主意,只能先在院中坐了等候。 一面喝着茶,一面正式聊起了各自的目的,以及将来的打算。 之前一路,几人都担心关振铎的情况,以及可能赶来的追兵,所以并不能真正放心交谈。 直到这时,几样包袱都暂时卸下,孙宁才看着把茶杯推到一边,又取出自己腰间葫芦,小口抿着酒的萧倩道:“萧姑娘,有些话我还是得问一问你,还望不要见怪啊。”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儿?”萧倩爽快得很,甚至反客为主道,“其实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啊。” 两人说话间,目光都盯向对方,让局面有些紧张,使得明显更稚嫩的言逸飞感到一阵不安,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是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 “我嘛,是因为一早就查到郭北县外的连云寨大有古怪,才赶去一看究竟的。 “结果在那边的酒馆里,就听了那一出安排。 “可以说那些江湖豪杰们当真是破绽百出啊,就连被人从旁听了去,都不带在意的。 “这就让我更好奇此事的背后真相,是否有人在引导一场变故了,所以才会混入县城青壮的队伍,一路同去。之后就见到了这一陷阱,不想看着阎罗手这样真正的侠客遭难,才会出手。” 孙宁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把自己的整个计划经过都说了出来,当然,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他并没有完全道出来。 然后,才又盯住对方:“你呢?别说你和我是一样的想法,我可未必会信啊。” 萧倩又喝了口酒,这才满足地呵了口气,笑吟吟道:“总体说来,我也和你差不多。不过得到的消息有些不同。” “怎么说?” “不瞒你说,我自昆仑学剑归来后,就一直在江湖上行走,听到的消息自然也是来自江湖。之前,我就在进入汝州境内后,偶尔听到有几个家伙在暗中商量着,说是受连云寨之邀,对付阎罗手。 “我在两淮一带,可是没少听人提及阎罗手的大名,知道他是个惩恶除奸的侠义之辈,自然不能见他有难不救,所以就循着线索跑去郭北县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4章 目标一致(上) 孙宁继续看着她,从其表情中,还真瞧不出有任何不妥来。 但他嘴里还是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出手救人了。” “那你为何会去偷听那些人的说话?”孙宁又追问道。 “你不也一样吗?说到底,还是为了能更轻易就掌握全盘,从而为自己上山做准备。” 萧倩说着,有些不满地盯了孙宁一眼:“倒是孙兄你,那一下却让我没听到什么只能立刻退走。不然或许情况还能更好些呢。” “呵呵,当时我不是不知道咱们目标一致吗?”孙宁解释了一句。 但旋即,他又突然问道:“没有别的意图了?对了,萧姑娘,你说你是西南巴蜀人氏,又姓萧,却不知和定西侯萧家可有什么关系吗?” 萧倩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没好气道:“怎么,你怀疑我和官府有联系,又猜疑起我的动机来了?” “不,我只是好奇一问。” “巴蜀姓萧的多了去了,难道谁都和定西侯一家有亲不成?”萧倩说着话锋一转,“还有你,你姓孙,又来自京师洛阳,难道你还和皇家有关系,难道你是皇帝不成?” 好家伙,还真让你说对了! 孙宁心里猛打了个突,面上却是淡定一笑:“姑娘说笑了,在下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呵呵,我也是好奇啊。不过你说我们目标一致倒是不算错了,至少我们是认同阎罗手的所作所为的。” “是啊,眼下这世道,本分善良之人被人欺凌,连家产性命都没个保障,确实需要像他这样的法外英雄来救民水火,惩恶除奸了!”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着,才会出手帮他的。但目前看来,他的力量终究太小,纵然能杀几个贪官恶人,又有什么用,无非杯水车薪罢了。” “不光如此,他所做的这一切,说不定还会起反效果,会让那些恶人的手段变得更加凶残激烈,为了对付像他这样的人,而伤害更多无辜。” 两人这么一谈之下,还真觉着甚是投契,原来互相提防的那点心思也就慢慢淡了。 倒是言逸飞,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二位,我觉着你们说得并不对!” 见两人突然把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又让他稍有些畏缩,但旋即又回看着他们道:“我觉着关前辈他做的并不错,错的是那些作恶的人! “总不能,总不能因为他们之后做下更恶劣的勾当,就说关前辈他之前的义举是错误的吧?那也太不讲理了! “至于所谓的杯水车薪也不对,先贤就曾告诉我们莫以善小而不为,何况关前辈他杀奸除恶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小善,而是大大的义举,是真正的侠义之士才敢做的事情!” 说这番话时,言逸飞的表情极其严肃,脸色都有些涨红了,显然是完全发自肺腑了。 孙宁一愣,随即陷入了深思。 自己确实有些过于自以为是,过于站到更高处去看待眼下的问题了。 没错,从某种角度来看,关振铎所做的事情确实于眼下纷乱的局势无补,也根本救不了几人,更不能让那些视百姓为草芥的当权者改变想法做法。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做的一切就没有价值了。 一个阎罗手或许真改变不了什么,可十个百个千个阎罗手呢? 不能因为暂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就否定他的义举的正确性啊。 想到这儿,孙宁突然就一个起身,倒把稍稍冷静下来的言逸飞给吓了一跳,立刻也跟着起来:“孙大哥……” 然后就见孙宁郑重其事地冲他抱拳一礼:“你说得对,我受教了。” “啊……你……”这下更让言逸飞有些不知所措了,又摆手想要谦虚,又想上前扶一把,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一幕却让萧倩在旁看得笑了起来。 但笑过后,她的神情也为之一肃:“说的对,我之前也确实说话不当了。关前辈他不顾自身安危,一心只想为无辜百姓做事,是值得任何人尊敬的。” “所以我们帮他是理所当然的。不光这次要帮他,接下来更该出手助他达成所愿!”孙宁冲言逸飞一笑,这才正色对她说道。 “所以你还想在汝州做些事情?” “不是我,而是我们。难道二位没有这样的想法吗?” 孙宁眼中光芒骤闪:“这次咱们可算是吃了不小的亏啊,这口气我可不打算就这么吞下了。 “你们应该也知道,这次为了对付关前辈,那些贪官强盗可是害死了好几千的无辜。这笔血债,他们的亲人怕是无力讨还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啊?”言逸飞再度惊呼,满脸的难以置信,“孙大哥,你是说他们会对那些郭北县的青壮们不利?” “不是会对,而是已经做下了。”孙宁的面色顿时一沉,“这些人在此番计划里,只是一群被牺牲的棋子罢了。无论事情成与不成,他们的下场都已注定。” “这……这怎么就敢……” “你还想不明白吗?连云寨早被官府收买,他们是一起的,就为对付关前辈而设下这么个陷阱。而为了让人更容易相信这一计,他们便引来了那么一批无辜之人,让他们在前攻山,好把关前辈给引出来。 “可事实上呢,等到他们的目的达成,连云寨上那些土匪贼人自然就成官府的自己人了。那你说说,那些攻打连云寨的普通百姓又算什么?又该如何处置?” 孙宁顿时露出冷冽的笑容来:“若是由我来做安排,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一杀了之,然后将贼匪的名头推到这些死人的身上。 “如此,连云寨上的人就被彻底洗白成了杀贼有功的义民,而本地官府不但除掉一个心头大患,而且还得到了一批实力不俗的手下兵马。 “至于一群普通百姓的死活……到底是不是死得冤枉,你觉着那些高高在上的既得利益者会在意吗?” “岂有此理,该死!”言逸飞再忍不住,破口骂道。 而萧倩,这时也再没有了之前有些慵懒的笑容,眼眸中有丝丝精光闪过:“这么看来,我们的目标还真是一致的呢!”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5章 目标一致(中) 见两人先后表露态度,孙宁又露出了笑容来:“有贼匪作恶,以前自有官府来收拾他们。 “可现在却是官府勾结贼匪作恶,我们总不能真靠着老天来收拾他们吧? “就如关前辈这些日子来所做的那样,就该由我们来收拾他们,让他们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他的话语虽不太重,但却正中面前两人的内心,让他们也不觉用力点头,言逸飞更是跃跃欲试:“孙大哥,那我们何时动手,从哪里开始下手?” “不急,敌强我弱,必须谋定后动。” 孙宁说着喝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皱了下眉,“不过我们也是有优势的,那就是敌明我暗,而且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如今已在汝州城内,随时都可以对他们下手了!” “说的好,只要你的计划真个可行,就算我一份!”萧倩也正式表态道,又拔下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酒。 稍作犹豫后,突然手一抖,将酒葫芦抛向孙宁:“尝尝。” 这一手实在有些突兀,孙宁错愕地伸手接过,神色间却有些迟疑。 这好吗? 就算放到后世,相识不久的男女也没亲昵到能同杯喝酒的地步吧——呃,炮友除外…… 但他又看得出来,对方这么做完全没有其他念头,无非就是欣赏自己,所以愿意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分享而已。 所以在一愣后,孙宁也不再矫情,当即举起葫芦喝了一口其中的酒水。 顿时间,只觉满口醇香辛辣,让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忍不住又灌一大口,再赞道:“真是好酒!” 他还想再喝一口,顺便说出酒好的一二三个优点来呢,就见萧倩突然快步过来,一把就将葫芦从他手里夺了回来,哼道:“我只让你尝尝,你也喝太多了。是好酒我会不知道?可不多了,我都不敢喝这么大口!” 说着,还瞪了孙宁一眼,这让他有些发怔,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一旁的言逸飞更是欲语还休,本来他也想借机尝尝这酒的滋味呢,可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那咱们就先商量一下,该从何处入手吧。”萧倩很快又恢复过来,正色道。 几人都是敢作敢为之人,现在既已拿定了主意,自然不会再瞻前顾后,直接就要在此谋划起来。 可还没等孙宁开口呢,就听前边屋门吱呀一声,周大夫和他两个徒弟有些疲惫地走了出来。 其中一人手里端着水盆,现在那里头的清水早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而孙宁他们见状则立刻抛下了眼前的计较,迅速起身过去询问:“周大夫,关前辈他怎么样了?” 周大夫已年过五旬,头发花白,脸上更已被岁月刻上了一道道皱纹。 尤其是在刚才的一番施救之后,他整个人看着更显苍老。 但听到孙宁他们关切的询问,他脸上却还是露出一丝笑容来:“刀已经被顺利取出,伤口也缝上了,应该已无性命之忧……” 孙宁闻言也露出笑来:“老天总算还没完全瞎眼!” “是啊,真就只是在分毫之间啊……”周大夫也附和点头,脸上一阵后怕,“那一刀几乎是贴了他的心脏穿过,只要再偏个半分,那就是必死。 “也幸亏关捕头他自身修为强大,再加上一些运气,才能保住性命。只是短时间里,怕是下不得地了。” 孙宁点点头,这也在情理之中。 “哦对了,三位,关捕头现在醒着,他想让你们进去说话。” 孙宁微微一愣,一个刚从鬼门关里逃出来,做过手术的人,还有气力跟自己等说话? 但旋即,又明白过来,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才会支撑了他现在就找自己几个开口。 当下也不再迟疑,立刻冲周大夫抱了下拳,就迅速往里走去。其他二人也紧跟进门,只有周大夫又在后面嘱咐了一句:“长话短说,他很虚弱,需要静养休息。” 孙宁答应一声,已转过前方的屏风,几步来到了床榻前。 此时的关振铎正躺在那儿,脸色白得吓人,但也确实醒着,看三人进来,还微笑了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关前辈,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我们说吗?” “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三人当即表态,让关振铎脸上更露出感激之色来,然后开口,用微弱的声音道: “关某受三位大恩,本不该再有非分的要求。实在是……” “关前辈不必这么说,我们知道你的义举和为人,现在你做不了事,我们自然义不容辞!”言逸飞抢先拍着胸膛说道,其他两人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关振铎又感激地点头,不再多费力气做铺垫了,直接道:“我希望你们能出手搭救郭北县的乡亲们,还有那些可能已落入官军之手的两淮义士,他们都是无辜的。 “若是被带回来,他们会被关到本城大牢里,我能把那边的具体情况都告诉你们。那边……” 见他还要细说州府大牢的布置地形,孙宁果断打断:“关前辈,这事恐怕我们是帮不上了。不是我们不肯冒险出手,而是很可能,他们已经被害了。” “什么?”关振铎顿时变色,跟着又是一阵咳嗽,苍白的脸是越发的白了。 虽然心中不忍,但孙宁还是将自己之前的推测道了出来,最后又补充道:“还有,我们在连云寨聚义堂内,就看到了那些义士的尸体。他们是被诱入其中,惨遭毒手的。 “只看这等狠辣手段,就可知对方这回是不打算留任何活口了。” “他们……怎么就敢……”关振铎满面悲怆,“那可是几千无辜之人的性命啊……” 萧倩和言逸飞都保持了沉默,这事连他们听着都感到残忍,更别提关振铎这个汝州本地人了。 孙宁却在这时突然加大声音道:“所以此番我们必须要让他们付出大家,为那些无辜者报仇雪恨!无论那些人背后藏了多么可怕的势力,我们都不能放过! “关前辈,其实我们和你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杀贪官恶霸,保一方安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6章 目标一致(下) 关振铎本来还是面带痛苦,甚至是自责,毕竟在他看来,那些无辜者是受自己连累才遇害的。 但随着孙宁最后一句,神色又有些变了:“是要报仇,让他们付出代价!” 孙宁点头:“关前辈,其实你也不用太过自责,这次郭北县众人的死看着似乎是因你之故,但其实,就算没有你,他们就会放过这些底层百姓了吗?” 他是一眼就瞧出了对方心中想法,又赶紧说道:“不会的,若没有你,寻常百姓的处境只会更不堪,那些贪官恶霸,只会将他们敲骨吸髓,到头来还是一死! “所以说,只要根子上不解决,问题就一直存在,死的人只会更多!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为祸百姓的家伙彻底铲除,连带着他们的走狗,以及他们的家眷族人!” 关振铎又是一愣,他没想到孙宁的想法竟如此狠辣果决,他虽杀过不少贪官恶霸,但也就只诛首恶,对那些听命行事的下属们,多少还是手下留情的。 倒是萧倩,听到孙宁的表述后,眼眸一亮,嘴角又翘了起来。 “孙大哥,这么做是不是会伤及无辜?”言逸飞有些不安问道。 “除恶务尽,既然已决定要这么做了,就不能再有任何的仁慈与顾虑。不然只会缚住自己的手脚,将自己和同伴陷于险境!” 孙宁当即解释道:“而且你们想啊,他们会对我们亲近之人手下留情吗?还有,他们的下属和亲族,真就无辜吗? “这些人就算没有做下大恶,平日里怕也没少仗势欺人吧?就算这些都没有,他们的荣华富贵,还不是吸吮的民脂民膏,百姓血肉?” “孙兄说的是,这些人早已是恶的一部分,既然要除,就不能留情!”萧倩也跟着开了口,完全认同孙宁的想法。 他二人如此说来,真就让关振铎和言逸飞改变了心思,沉吟之下,都下意识地点下头去。 孙宁则又是一笑:“其实现在说这些还过早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到机会反击,看能不能将他们推翻铲除。” 回到现实,几人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甚至都带着忧色。 是啊,现在敌强我弱,只要身份泄露,就会面对官府捉拿追杀,谈什么除恶务尽啊。 “不过机会还是有的吧?”萧倩却突然一笑又问道,她似乎已经很了解孙宁了。 孙宁看她一眼,笑着点头:“我确实有了个想法,关前辈,这次的事情,你是怎么与郭北县的人联络上的?应该不是你出面吧?” “当然不是我和那董告见的面,是……”说到这儿,关振铎突然一愣,已经想到了什么,神色一黯。 孙宁也适时沉声道:“如果我猜得不错,问题应该就出在此人身上了。 “正是因为他走漏了消息,甚至是早就和官府勾结在了一起,才有的这次连云寨里,专门针对关前辈你布下的陷阱!” 萧倩也眯起眼来:“是啊,这事怎么看都是有备而设,也只有确认前辈你行踪目的,他们才会花这么多的心思,出动数千人马……而且,拿这主意的,定然是大权在握,又对你深恶痛绝,极其畏惧的人。” “边九龄,也只有他了。”关振铎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满是愤恨,“我几次刺杀他不成,却也让他大为恐慌了。之前都在汝州城里大肆搜索,没少抓无辜之人严刑拷问,还害死了好几人呢……” “唔,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他,还有那个帮你传递消息之人,就成了此番变故的关键。关前辈,那人应该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 “嗯,他是我之前从一股盗匪刀下救出的汝州商人,以往在本地的口碑也不算差……所以之后他说要报答我时,我才让他帮我在暗中与需要帮助的人联系,毕竟我自己出面多有不便。 “可他怎么就背叛了我……明明之前几次,都挺不错的……” 看关振铎一脸的难以接受和痛苦,孙宁只能叹口气道:“一个人的背叛其实很简单,要么就是给足了他好处,要么就是让他没有其他路可走,拿他,甚至他全家老小的性命作为要挟。 “无论是哪个原因,此人已是敌非友,但或许还有用处。还请关前辈告诉我们,他到底是谁吧!” “他……”关振铎又有些迟疑,最后才慢慢道出对方的身份来,“他就是本城穆家粮行的东家,穆易……” “一个资产丰厚的商人吗?”孙宁点点头,越发确信自己的判断了。 这样的商人产业越多,顾虑也越多,一旦被人找上,也越容易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他也正需要这样一个人选呢。 “关前辈,你且好生休息,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吧。” 在最后嘱咐了对方一句后,孙宁便带了两人退出屋子。 此时的关振铎也确实因为伤势支撑不住,慢慢睡了过去,也没法再从行动上给予孙宁他们以帮助了。 此时,已近黄昏,周大夫给三人送来了饭菜,他们也不客气,就在后院填饱了肚子。 趁着言逸飞出去的当口,萧倩又突然盯住孙宁问道:“你这次如此积极行事,恐怕还有其他目的吧?” “嗯?”孙宁挑眉,有些疑惑地看向这个让自己颇有些好感的女子,心中却又有些惕然。自己是哪里露出破绽了吗? “你刚才不是有提到吗,无论敌人是谁,是本地高官也好,他们背后的人也好……你这么说来,恐怕早就知道这事背后还有人做着指使吧?而这,才是你真正的目标!” 在对方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孙宁竟有些不好撒谎了。 最后只能轻笑道:“萧姑娘你还真是冰雪聪明啊,连这一点就被你看穿了。但你还是过于直接了,就不怕言多必失,让我生出别的想法来吗?” “你!”感受到孙宁话中的威胁之意,让萧倩心中也是一紧,手已按在桌上的佩剑处。 但随即,孙宁又笑了起来:“哈哈,我开个玩笑,萧姑娘不必担心。 “事实上你说的也不算错,但,这并不影响什么,我们的目标依然一致,不是吗?” 萧倩稍微愣了下,最后也只能点头,表示认同。 她这么问,其实也只是为了查证自己的想法,现在看来,真就如此。 这个男人身上,还有很多的秘密啊,这就让她更有兴趣,想要多作了解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7章 反击(一) 时近三更,厚厚的云层把天上的星月都给遮蔽住了,让汝州城的夜越发的深沉起来。 这样深秋的夜里,全城人都已早早安歇,这其中也包括了穆易这个汝州最大的几个粮商之一。 不过这段时日,他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踏实睡过一觉了。 之前是因为总做梦,梦到官府知道了自己在为阎罗手做事,然后大量官兵包围了整个宅邸,把自己和家人全部捉拿。 每当半夜被这样的噩梦惊醒时,他都是一身的冷汗,然后就是彻夜不眠。 结果,这样的噩梦终于在前几日成了真——官府真就查到了自己在为阎罗手传递消息,汝州守备况大人更是亲自上了门。 当时的他,真吓得差点就瘫倒,以为这下整个穆家都要完蛋了。 可结果,对方居然没有下令拿人,反而还显得颇为和颜悦色,只说会给自己一条更好的路走,那就是配合官府,拿下阎罗手。 那就算他将功赎罪,不但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而且事成之后,穆家就会成为汝州最大的粮商,没有之一,还能吃下将来从湖广运来的粮食! 面对如此把柄和好处,穆易又哪有的选择呢? 只能是乖乖按他们的意思来办,以郭北县那里的百姓需要帮助为理由,联络阎罗手,使其掉进官府的陷阱! 虽然这么做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但他自认为已没有选择。 在全家数十口人的生死和一个江湖匪类的性命之间,他自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前者。 “我是良民,我是商人,这是我唯一的选择。”穆易最后只能是拿这样苍白的理由来自我安慰,为自己良心做着开脱了。 但这些话却终究骗不了自己,所以这几日里,他晚上睡得更不安稳,甚至每次闭眼,都能瞧见阎罗手突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今晚,他也是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只觉浑身都是冷汗。 再慢慢睁眼后,却猛然发现床头,赫然有双眼睛正冷冷盯着自己。 是梦吗? 自己还在噩梦里没有真正醒来? 穆易立刻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却是一痛。 不是梦! 这一认知让穆易浑身的汗毛都直竖而起,冷汗再度唰唰冒出,整个人都颤栗了起来。 刚想开口求饶,一把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你敢叫,不光你死,你全家上下也都得陪葬!” 冰冷的刀锋让人不寒而栗,更冷的却是对方那完全不带半点感情的目光与声音。 这让穆易完全不敢去赌,只能是用眼神恳求对方,示意自己不会声张。 也是直到这时,他的双眼才渐渐习惯了深夜的黑暗,隐约瞧清楚了床前之人的样子。这更是让他如坠冰窖,因为那张脸他很是熟悉,尤其是近来,更是经常入梦,正是阎罗手。 “阎……阎大侠饶命啊……”穆易并不知关振铎的真正身份,只能这么胡乱称呼了——他当然更不知道,面前这个阎罗手早换了人,是孙宁戴了面具假扮。 “饶不饶你,就看你老不老实了。”孙宁继续用沙哑而不带半点情感的声音说道,“这次是你出卖了我吧?” 穆易下意识就想要否认,可在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冷冽,以及咽喉处的锐利后,到底不敢当面撒谎,只能是轻轻点头。 随即,他又抽泣道:“阎大侠明鉴啊……我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这么做的……他们,他们已经查到了我与你有关联,还用小的和我的家人威胁我啊…… “说我要是不与他们合作,那就是满门抄斩的下场,我真是没的选择啊…… “阎大侠,我知道错了,这几日来,我每天都睡不好,恨不能就死了赎罪。 “您要是真想出气,杀了我就是,我绝无怨言。只求您放过我的家人,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哼,说的倒是好听。”孙宁压根就不信这位会如此坦然,不过他手上的刀还是往上提了几分,“你怕他们,就不怕我回来报复吗?他们能杀你全家,我亦能灭你满门!” 感受到刀离远了些,穆易心下倒是微微一定,说明还有机会。便赶紧奉承道:“阎大侠可比那些狗官要仁义得多了,您是不会残害无辜的……” “那可未必。”如果是关振铎,或许还真会因此放过对方,但孙宁却没那么心慈手软了,“你想保命,想要让自己家人无恙,就得按我说的办。 “不然,新账旧账一起算,我杀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阎大侠想让小的做什么?你可是要钱,还是希望我帮你离开汝州?” 穆易连忙问道,他以为对方现在已身处绝地,能脱身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看我像是临阵脱逃的人吗?”孙宁冷笑,“张嘴!” 穆易下意识听话张嘴,然后就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孙宁已拿手在他胸口一拍,让他不受控制就咕嘟一声吞下了这颗略有些苦涩的药丸。 “这……这是什么?”他一愣后,立刻恐慌问道。 “七日丧命丸,是我专门配置的,只有我会做,会解。一旦七日后得不到解药,那就会让你全身溃烂而死,最后化作脓水。”孙宁幽幽说道。 本就面无人色的穆易更是吓得差点尿出来,他是完全不怀疑对方有此本事的。 毕竟那可是江湖中人,自有一些常人不知道的手段了。 “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老实为我做事,帮我达成这次的目的,那解药一定会有,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今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事到如今,穆易哪还有其他选择? 只能是乖乖应道:“阎大侠既然信得过我,只管吩咐……我,我一定会按您的吩咐,把事情做到。” 他应得痛快,但随着孙宁将自己的计划道出,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时,穆易的脸色又彻底变了,眼中的恐惧比刚才更甚。 可是,在对上孙宁那满是威胁的目光后,穆易到底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乖乖点头:“小的……这就按您的意思去办!”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8章 反击(二) 转眼又是两天。 况无涯已返回汝州城。 这几日里,他带人在郭北县及周边地区四处搜索阎罗手及其党羽下落,却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们已远遁别处,不知所踪。 不过在太守大人的压力下,下面的兵马还不敢完全带回,依然有上千人散落于汝州各地搜寻对方下落线索,而剩下的那些人马,包括连云寨的人,则都被他带回汝州。 毕竟他可是汝州守备,身系一州安危重任。 而且眼下中原局势越来越是紧张,只有守在汝州城中,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在回城后,况无涯更显忙碌,城中兵马守备情况,以及对于连云寨那几千人的安顿,都得由他来做,自然是责任重大。 如此,几乎是整天都泡在军营中,回到自己府上,都得要到天黑之后了。 今日也是一样,酉戌之交,他才在一队亲兵的伴随下,策马回到家中。 话说以前都不用如此排场,最多带一两个亲兵随行即可。 可自从连云寨一事失手,那个阎罗手重伤遁逃后,就是况无涯这个军中武将,也提心吊胆,外出不敢有丝毫懈怠了。 那可是几次三番刺杀朝廷命官,在几百兵马的包围下还能逃去无踪的可怕刺客啊,总得防着他回来寻仇吧? 这叫什么事啊,自己堂堂朝廷武将,手握上万军马,居然还要怕一个江湖草莽! 心里转着这个念头,况无涯来到自家门前,然后就瞧见了那儿停了辆陌生的马车。 这让他心里不觉咯噔一下,旋即才想到,自己还得派人守着家里,不然那阎罗手要杀不了自己,对自己家人下手可如何是好? 不过在顺利进门,发现家中并无异样后,他也就放下心来,随口问道:“家里来了什么客人?” “回老爷,是穆家粮行的穆易前来拜访,而且中午之后就来了,一直不肯离开,只说要向老爷当面禀说一件要事。”前来迎接的管家赶紧禀报道。 “是他……”况无涯先是一笑,但旋即,神情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他在哪儿?这就领我过去!” 他突然就想起对方和阎罗手的关系了,莫非真与此有关? 心急之下,甚至连换身衣裳再见客的心思都没有了,急吼吼就去了中院的客厅见人。 直到来至客厅前,况无涯才放缓了脚步,脸上还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这是什么风,把穆员外给吹来了呀?” 说着,他已迈步进入厅堂,然后就见迅速起身行礼的穆易满脸的惶恐不安:“况大人,您……您可要救小的啊……”说着,更是直接屈膝便要下跪。 况无涯心里更是一紧,赶忙探手把人拦住,试探道:“你这是做什么?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有什么直接说,本官能帮上的,一定帮!” “这……”穆易被他扶起,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在管家和几个跟着进来上茶的下人身上一转,一副为难的样子。 况无涯当即打了个眼色,这些下人也赶紧把东西放好,便果断退了下去,顺带关上了厅门。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况无涯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烛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些光暗交错。 “大人,阎罗手他又找上我了……” 只一句话,就让况无涯的脸色也猛地一变,虽然他已隐隐有了猜想,可在知道事实后,还是有些紧张。 “你是说他又到我汝州城了?”问出这话时,况无涯暗自吞了口唾沫,那得赶紧调动人马去搜啊! “不,他伤得不轻,暂时应该不敢再来汝州了。” “嗯?那你怎么说他找了你?” “他是派人突然夜间找到小人的。”说着,穆易的眼里满是恐惧后怕,那真是货真价实的反应,完全不用作假。 “他还有同伙?”一句问出,况无涯就想起了连云寨那边提到的救了阎罗手离开的三人,难道是他们? 穆易则继续不安道:“是,反正那人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说了,想要为阎罗手出气报仇,希望小的能……能帮他们……” 说到这儿,他又再度起身作势欲跪:“大人,小的之前就错了,经您的教诲之后,才痛改前非,可不敢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可是……可是那些人也不是小的一个寻常商人敢得罪的呀……一旦小的决绝了他们,又或是让他们知道了就是小的出卖的阎罗手,那恐怕……恐怕……” “嗯?你是说他们还没察觉你的身份?”况无涯突然就来了兴趣,打断问道。 “应该是吧……那人只说需要我的帮助,把他们的人带进城来,其他的就不需要小的插手了。” “他们还有更多人手?”况无涯顿时神色更为凝重了,心里却无半点怀疑。 阎罗手的名头在两淮江湖上已极其响亮,只要他真出面,恐怕真能喊来不少亡命徒。 幸亏这段时日汝州的进出城盘查已很是严格,但有可疑之人便会被第一时间拿下,所以才让他们没能全数进城。 况无涯很轻易就自己脑补出了其中细节,也让他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到底城里已经潜藏了多少这样的亡命徒,他们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 越想,他心中越是不安,又忙问道:“你还知道多少内情,通通说出来!” “他们是冲着大人,以及太守大人来的……说是阎罗手重伤,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过多半人还在城外进不来,所以就让小的想法带人进来。 “大人,小的实在不敢再有违律法,所以只能……只能赶紧来见您,希望大人能替小的做主啊。” “你做得好,本官自然是会替你做主的。对了,你说,他们现在藏身在哪儿?到底有多少人?各自都是什么身份?”况无涯很快又来了精神,这或许是一举把阎罗手及其党羽一网打尽的绝好机会。 倘若真能做到,那自己在太守大人面前的功劳可真不小了,甚至背后那些人也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这一刻,顾虑担忧都已被他抛诸脑后,只剩下了对拿下这一干逆贼的期盼。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39章 反击(三) 又是一天傍晚黄昏。 太阳刚从西边山头缓缓落下,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已从汝州城出发,直奔城西十多里外的潘家坳而去。 潘家坳,本是汝州城外一座还算富饶的村庄,有着百十户人家,两千来亩的良田。 可是自从这两年太守大人的一系列倒行逆施的政令下达,村中人等不是被罚去做了苦力,就是被投进了大牢,剩下的那些,也早背井离乡,逃往他处。 于是,这座本来生机勃勃的村庄也就成了一座空村,到了夜间甚至都成为狼狐等野兽成群出没的所在。 那些来汝州的湖广队伍,都是宁可绕远路,也不会从这潘家坳路过,实在是这儿的一切太过渗人,尤其是夜里,更成行人禁地。 但今晚,却很不一样了。 大批官军的出现,足以让左近的诸多野兽都吓得屁滚尿流,只能跑到更远的山林中藏匿起来。 而对这些遁逃的野兽,整支军队也没有半点兴趣,只在况无涯的号令下,迅速分作数队人马,把个村庄团团围困,封锁一切可能外逃的路线。 在做出这一系列布置后,况无涯却没有随着那支主攻的队伍一同进村,而是选中了村外的那座土坡,只带了少量亲卫,直登而上。 相比于进入村子里,去直面那些可怕的江湖凶徒的拼命,况将军觉着还是站在村外高处,居高临下地指挥作战更安全,也更有把握一些。 毕竟那些亡命徒一旦身陷重围,逃跑无望,真说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疯狂举动来呢。 自己做为三军主将,汝州守备,干系重大,自当以稳妥为上。 嗯,他的考虑确实很理智而周到,至少在登上山坡,朝下望去,可以清晰看到点点火光直朝着村子里而去时,是这么认为的。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看到下方队伍不断在村子里四处游走,搜寻着贼人身影,却一无所获后,况将军脸上的笑容便慢慢消失了。 这潘家坳虽说不算太小,但想要藏下几十人,还避过数百军士的搜查,也很不现实啊。 除非他们会飞天遁地,或是真跟神话故事里提到的神魔般能隐身,否则不可能到现在竟连一人都未曾被发现啊。 “难道是他们早一步收到风声,所以先离开了? “不可能,今日之事我连太守大人都没有禀报,直到赶到这儿才下达的命令,消息根本不可能提前泄漏! “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 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从况无涯的心中生出:“他们根本就不在这儿,是那穆易他骗了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了,是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图谋?” 况无涯的人还在土坡边上站着,目光还在盯着前方村落,心思却已完全转回到了汝州城:“莫非这是调虎离山,想把我和这些兵马调离汝州,然后趁机发动突袭?” 就在他想着这一可怕可能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沉闷的噗通声。 这让他悚然一惊,当即一个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让他的血液都几乎瞬间凝固的,惊人而可怕的场面—— 只见他身后整个土坡上,本该站立各处,等候他发号施令的二十多名亲兵,此时竟全都倒了下去。 而在离他不远,只有三步距离处,一人正慢慢直起腰来。 正是最后一下把个护卫打倒,发出声音稍响了些,才让陷入思考的况无涯骤然回头。 不过,土坡上也不止他们两个还站着,在那人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两人,全都用戒备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随时都可能与那人一起冲上,对况无涯发动攻击。 “你们……”况无涯刚开口,那人已一个箭步蹿上,探手间,已捏住了他的脖子:“况将军,我不想伤你。但要是你现在出声呼叫,引来下面人马的话,为了自身安全,我只有扭断你脖子了。” 这话说得很轻,很柔,但落到况无涯的耳中,却足以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了。 这也让他迅速闭嘴,不敢再开口了。 “很好,现在咱们倒是可以谈一谈了。时间有限,那些无关紧要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当然是想活……”被松开一些喉咙的况无涯艰难地表态道。 “唔,是个明智的选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的身份吧?” “你们是……阎罗手的人?” “聪明。不瞒你说,我这次费尽心思把你诱到此处,就是想和况将军你合作一把啊。” 果然……那穆易居然早被他们给控制了,自己竟彻底中了计! 况无涯心里那个后悔啊,早知道如此,自己就该带着人马进村子去的。 不,早知如此,自己就不会来此冒险了。 谁能想到对方竟如此狡诈,来了这么手虚则实之啊。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吃力道:“你……你想要怎么合作?” “很简单,你我联手,为汝州百姓除掉太守边九龄这个大祸患!” 纵然有所准备,在听到这话后,况无涯还是一脸的惊色与抗拒:“这不可能做到,就算我真愿意帮你,汝州也是太守大人一人的天下。我麾下的人马,除了这几十个亲信,其他人都以太守大人马首是瞻……” “竟是这样吗……不过不要紧,只要你与我合作,后边的事情,我自有办法。” “你们是想要刺杀?那也是没有用的,你是不知道……”事到如今,况无涯只能把一些只有自己等少数几人掌握的绝密给道出来了。 但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对方手上又是一收,捏紧了他的咽喉,让他再难说出话来。 就在况无涯心头剧震,以为对方眼见事不能成,便要杀自己灭口了,刚要挣扎呢,突然嘴里就多了一颗东西。 然后对方手一松,他因恐惧和缺氧猛一吸间,那东西已咕噜一声,被他直接吞咽了下去。 虽然脖子上的威胁已去,但况无涯却无半点喜悦,恐惧道:“你……你让我吃了什么?” …… 各位国庆快乐!!!!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0章 反击(四) 面对况无涯惊恐的质问,孙宁只是平静一笑:“你可知道那穆易为什么肯与我合作,敢把你诱到这儿来吗? “就因为我给他吃了这东西,它叫七日丧命丸。” 只一听这药的名字,况无涯整个人便僵在了那儿,只觉着全身血液都快凝固住了。同时还感到腹中有丝丝凉意冒出,有了绞痛的感觉:“你……你……” “放心,说了是七日丧命丸了,自然不会现在就对你产生效果了。你还有七天时间呢,到时只要我给你解药,自然能保你无虞。” 言之凿凿的说法,并没有让况无涯真个安心,倒是越发恐慌:“你……到底想怎样?” “刚才不是说了吗,咱们合作啊。”孙宁一脸的诚恳,“这不过是为了保险起见而已。毕竟况大人你是官,手下还有好几千兵马呢,我们区区几人,可不敢掉以轻心啊。” 说着,他又伸出手来,却不是再有攻击之举,而是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况大人,我想你应该懂得取舍吧。合则两利,不然,无非就是你死我逃,一拍两散而已。 “对了,我还没说这药的效果呢。七日之后,要是得不到解药的话,它会在你体内发作,先是脏腑,再是骨肉,都将因药性溃烂,直到你的全身都化作脓血。啧啧,这滋味儿可不太好受啊。” 就算他不提及毒药的效果,也足以让况无涯感到恐惧了,现在听完这些,他更是面白如纸,两排牙齿都打起架来。 半晌,方才颤声道:“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不过我还是那句话,想我帮你夺兵权根本是做不到的,汝州驻军都在太守大人的掌握之中。” “放心,我不会让你去做你做不到的事情的,整个计划我自有安排。现在,你只要把我当作你身边的亲信,带我们回城即可。别的,到时再说。” 听完孙宁的话后,况无涯暂时是安心了些,然后看了看周围那些倒下的护卫亲兵:“那他们……” “他们只是被打晕而已,只要你让他们不作声张,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吧?”孙宁心中一定,总算是把这家伙给拿捏住了。 说实在的,这次行动可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险,毕竟从头到尾,他们就三人而已,却要布下这么个局,在几千人马的环绕中,拿下况无涯。 而为了达成目的,他也确实用了不少心思。 让穆易为自己所用只是其中一环,挑选潘家坳这儿为发动地点也是很费了一番工夫。 再通过关振铎去了解况无涯的为人,知道他惜命得很,往往会在与强敌交锋时,先确保自身的安全。 正是有此认知,孙宁才会冒险早早就藏身在这座土坡之上,再趁着夜色掩护,猝然偷袭,打倒一众护卫。 相比于之前的种种考量与设计,这最后的出手反倒是最容易掌握的一环了。 毕竟他们三人都是高手,又是有心算无心,借天时地利的掩护,想瞒过下面众人打倒所有护卫还真不算难了。 就在况无涯叫醒几个护卫,严令他们不得将坡上的事情外泄后,下面也有人匆匆赶了来,还一脸的疑惑:“大人,小的们已经把整个村子都翻遍了,也不见任何贼人的蛛丝马迹,恐怕是情报有误啊……” 况无涯心中苦笑,人都混进我护卫中间了,自然是情报有误了。 但嘴上却哼声道:“看来这些贼人也有所提防,泄露出来的只是假情报。既如此,留一队人马在此守着,其他人随我回城!” 自己的性命落在人家手上,使得况无涯只能配合行事,带着几人一起返回汝州城了。 那些兵将完全不疑有他,立刻依令而行,在这个三更之后,又整顿军队,浩浩荡荡地返回汝州。 直到队伍开动起来,三人离着旁人远了一些,言逸飞才有些担忧地小声道:“孙大哥,我们这次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萧倩虽未开口,但也拿眼瞥向了孙宁,等着他给出说法。 实在是这次孙宁就连他们都没有把全部计划都说出来,只说今夜要冒险袭击官军将领,然后现在居然又跟了人家回城去了。 这一旦对方反水,戳穿他们的身份,后果可就……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我已有了下一步计划。”孙宁一脸笃定地说道,又看一眼言逸飞,“待会儿入城后,你先离开,回去。” “啊?孙大哥,我没有害怕的意思,我……” “不,你别误会了,接下来没有太大的危险,我们两个就够了。而你离开,会让他们多一份顾忌,也让我们多一份保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宁说着,神色愈发凝重,把声音又往低了走:“我想很快,汝州城就会生出大乱子来,到时关前辈那儿,还得有人守着不是?” 见他说得郑重,又确实在理,言逸飞最后只能遵从:“那我回去,孙大哥,萧姐姐,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啊。” 孙宁二人对视一眼,也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队伍回城,天还黑着,期间况无涯倒也没有任何冒险的举动,之后更是在孙宁的授意下,直接让其他人马各自回营,他自己则带了孙宁两人,和其他护卫,返回家去。 当来到家门前,看着按自己之命守在大门前的兵马时,况无涯更是满心苦涩。 真是讽刺啊,自己原来是为了确保家人安全才调人来守着的,现在倒好,自己居然就把最危险的刺客给带进了家门。 但现在性命操于人手,他也只能乖乖合作,不敢不从了。 直到穿过几处院落,正式进入到况家中庭,那几个护卫也都被安排离开后,况无涯才求饶似的看向孙宁:“我都按你们的意思办了,现在你可以说说接下来怎么做了吧? “说实在的,我是真没想过要与你们为敌啊,一切都是太守大人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 “放心,只要你与我合作,我保证不会让你和你家人出事。”孙宁又安抚了一声,随即才又话锋一转,“既然都到了贵府上了,又怎么能不见见况大人的家小呢?还烦你把他们都请出来见一见吧。” …… 求下票和收藏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1章 反击(五) 一听这要求,况无涯本来还好转了些的脸色顿时又紧张起来:“你……你想对他们怎么样?我可告诉你,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 “放心,放心……我也没说要伤害况大人的家眷啊,只是为了大家都能更安心,更安全而已。” 孙宁语气平和说道:“毕竟,现在我们可是涉险在你身边啊,又是在大军环绕的汝州城中,要是没个更进一步的保障,可就不好了。 “你说,若是一个不好,让人知道了我这个阎罗手的同伙居然在你家中做客,你说,边九龄会怎么想,怎么做啊? “就算没人察觉,我这个人胆子也不大,一旦感到不安全了,说不定就不管其他,自顾逃命了。到那时,我倒是平平安安的,可况大人你可就惨了,七日之后,毒性一旦发作……” 他这话说得轻柔温和,但落在况无涯的耳中却比任何的强言威胁作用更大。 直让他额头冒汗满面纠结,半晌后,方才道:“你真不会伤害他们?” “当然不会,我就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是为了大家更安心而已。”孙宁看他已然有了决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哦对了,再让人拿一壶好茶,送些杯子进来。我到你家中多有打扰,总得赔罪不是?” 直到况无涯满腹心事地出去张罗,一直保持沉默的萧倩才看着孙宁道:“你是打算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住他的家眷吗?” “萧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不如此,就少一道保险了。还有一事,烦请你帮我。” 萧倩笑吟吟地说道:“你说。” “接下来我会跟着况无涯出去办些事情,所以这边就请你盯住了。 “光靠我现在的手段未必有十成把握,但留你在他家眷身边,他就必然不敢再生其他念头,那才真正万无一失!” “我只是好奇,你接下来到底想怎么做。” “这个嘛,我也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想法,等过两天,一切定下后,再与你细说。来人了……” 随着孙宁最后一句出口,本来虚掩的厅门被人推开,就见几名下人小心翼翼地把茶水糕点送了进来。 对于这两个凌晨上门的客人,几名下人明显有些好奇,但又不敢发问,只能是偷眼打量,心中猜测其来历。 不过很快的,他们的好奇就变成了惊讶,因为不一会儿工夫,府上的老夫人,夫人,两位如夫人,以及三位少爷,一位小姐竟都被老爷给带了过来。 这一家子全是在梦里被叫起的,尤其是三个十岁左右的孩子,更是一脸的困倦与懵懂,完全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孙宁见状,也是一愣,没想到况无涯居然如此实诚,看样子是把家中所有亲人都带过来了。 当下,他也就笑着起身,跟几个妇人行礼:“见过老夫人,几位夫人。今日我们冒昧前来,打搅了各位清梦,还请不要见怪啊。” 况无涯的正室夫人倒是个有见识的,虽满心疑窦,还是温和笑着回应:“这位公子多礼了,既然老爷他能在这时将你请进家门,又让我等出来一见,想必是和你交情深厚啊……” “倒也不是。” 不想孙宁根本没有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而是笑着拿过了桌上的茶壶,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很有些无礼地将壶盖给打了开来。 “你这是?”况无涯顿时变色,已猜到了对方想做什么。 果然,就见孙宁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从里头倒出三枚指头粗细的药丸来,就当了大家的面,将之投入壶中。 在又摇了一摇后,才在众人更为惊疑不安目光的注视下,盖上壶盖,又往几个茶杯里倒上茶水。 “老夫人,各位夫人,在下可以说是和况大人一见如故,从此就生死相依了。 “所以今日特冒昧登门,身无长物,就只能借花献佛,用这一杯粗茶来向你们见礼顺带赔罪了。还请各位不要推辞,满饮此杯!” 说着,孙宁朝众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们各自取杯饮茶。 别说他是当了众人之面把药投入壶中了,就是没有这一举动,以几人的身份,也不会就这样喝他倒的茶水啊。 “老爷……”几个妇人赶紧搂住了各自的子女,一脸恐慌地看着自家男人。 那老妇人,这时也明白了其中道理,颤声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就敢跑到我况家来如此放肆了!来人……” “娘,你不要这样!”况无涯赶紧出声制止,又一脸恳求地看向孙宁,“阎大侠,你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不该遵循祸不及家人吗?她们,她们可都是无辜的呀……” “我没说要把她们怎样啊。不过是敬她们一杯茶水,以表心意嘛。顺带着,也是为了况大人你着想啊。 “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你也才更有保障不是?” 孙宁依然是那副温和的笑吟吟的模样:“当然,况大人要是真不想她们喝茶也无所谓,我这就告辞,再不来汝州了。” “你……”况无涯满心的愤慨,但最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家伙手段狠辣,而且就他们二人,孑然一身,真想走,还真不好拦。 更要命的是,自己可吃了他的七日丧命丸啊,他要真走了,自己岂不必死? 家人……固然是要保的,但现在她们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算真吃了那药,只要自己配合,等事成,对方也会给解药吧? 到最后,他只能拿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么做不光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全家老小的安全啊。 “况大人,考虑好没有?这茶都要凉了。”孙宁这时又是一声催促。 这成了最后的一块砝码,况无涯顿时把牙一咬:“娘,此事关系到孩儿和我们整个况家的生死存亡,还请您喝这一杯茶吧。孩儿不孝……” 说着,况无涯当场就给自己母亲跪了下来,把其他人看得猛然一愣。 就连一旁看戏的萧倩,脸上也有不忍之色一闪而过…… …… 外出吃饭。。。。所以更晚了些。。。。。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2章 反击(六) 老妇人也在一愣后,脸上露出了疼惜的表情来,赶紧一手去扶自己儿子,一手摸上了况无涯满是痛楚内疚的脸:“无涯你起来……你是个孝顺儿子,为娘自然是知道的…… “就算,就算这茶真的有毒,只要是能帮你,为娘喝就是了。你不用内疚,为娘和她们都是自愿的……” 说着,她已霍地伸手,取过其中一只茶杯,作势要喝。 而况无涯这时就显得更加的痛苦了,赶紧扑上去,一把抱住母亲,叫了声:“娘……”却又不知到底该不该阻拦。 当真是好一派母慈子孝的感人画面,看得旁边况家妇孺又是一阵落泪,萧倩再度动容,不忍的感觉更重,看向孙宁,都想要开口求情了。 结果,她却瞧见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完全没有受此情境的影响。 不,他笑容更冷,还带着浓浓的讥诮,这是…… 萧倩突然心中一动,已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寻常女子,刚刚只是一时入了戏,可现在,在孙宁表情的提醒下,却是立刻瞧出了些问题来。 这母子的反应也太顺畅了,完全就跟早有准备似的,这就是一场戏! 眼见硬求不成,况无涯就以退为进,来了招软的,希望用这样的表现来换取自己二人的高抬贵手! 想明白这一点的萧倩脸上的不忍早已消失,心中则是对孙宁更为服气。 换了自己,这一回怕是已经着了人家的道了,看来他确实要比自己更冷静,更精明! “况大人,茶凉了。” 孙宁终于再度开口,还是那么一句不带任何感情的催促。 只一句,让这对母子的动作都为之一僵,况无涯更是满心苦涩,自己做了这许多,到头来,却还是无用功啊。 “请吧。”孙宁又冲其他几人点头一笑,指了指桌上的几杯茶。 这一回,从老妇人到孩子,才真个露出恐惧之色,连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但在孙宁目光的催促下,她们也只能颤抖着,把茶杯取过,慢慢递到嘴边,并最后一次乞求地看向孙宁。 “放心,只要况大人能好好合作,我保你们平安。”孙宁只回应了她们这么一句。 最终,认命的她们只能把眼一闭,嘴一张,便将那满杯的苦茶给喝了下去。 嗯,这杯茶确实要比以往喝过的所有茶水都苦得多,显然就是那毒药的滋味了。 直到瞧着她们把茶都喝下,孙宁才又笑着点头:“况大人如此信得过我,那我也就放心了。这样,为表诚意,接下来我这位朋友会一直留在诸位身边,保护你们的安全。 “至于况大人你的安全,就交给我了!” “况大人只管放心,我也是女子,所以在后宅里,应该没什么不妥。”萧倩也在这时适时开口。 本来还有所迟疑的况无涯听她这么一说,又仔细打量了下萧倩的身形容貌,这才低低答应下来。 毒药都吃下去了,自己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呢? 反正全家老小的生死都已落到对方掌握,自己现在也只剩下听命配合这一个选择了——虽然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有何计划。 在让萧倩陪着况家家眷回后宅后,外头的天光也已渐亮,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这让知道自己只有七天时间的况无涯更感急切,居然主动问道:“阎大侠,你接下来有何主意?” “我接下来就是你身边的亲卫,况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叫我长安就可以了。” 孙宁却先提醒了一句,这才又道:“至于接着做什么,自然是去见太守大人了。 “你昨夜带兵去了潘家坳无功而返,总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心慌之下,况无涯还真把正事给忘了,赶紧点头:“不错,我这就去。那你……” “既是亲卫,自当跟随大人左右了。对了,可能给我换身亲卫的服饰吗?” “这个好办,好办。”况无涯没口子应道。 但同时心里却是一阵紧张,难道这家伙是打算由自己带了进太守府,然后当面来场刺杀吗? 要真如此,无论事成事败,自己可就彻底完了呀…… 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孙宁又来了句:“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而且我不认为杀一个边九龄,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虽心中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但况无涯还是低声应是,然后让人找来合身的亲卫服饰,连带一把腰刀,一块腰牌都交给了孙宁,让他穿戴整齐后,随自己出门,前往太守府。 接下来一段时间,对况无涯来说便是最煎熬,最不安的时刻了。 一路之上,不是担心孙宁的身份会被人看穿,就是怕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 待进了太守府,他更怕孙宁会猝然出手,刺杀边太守。 可结果,这些担心到头来都只是担心,竟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孙宁在这半日里,居然就老老实实的,跟其他两个亲卫一样,按照规矩行事。 让他们跟随就跟随,让他们在堂外候着就不曾进门,怎么看,都像是个最合格的亲卫,而不是前来报复的江湖杀手。 反倒是他自己个儿,在太守大人面前几次走神,一副不安的模样,差点被怀疑上。 况无涯只能是推说自己心中惭愧,未能拿下贼人为太守分忧而搪塞了过去。 边九龄也不疑有他,只哼声道:“总有一日,本官要把这些逆贼鼠辈给千刀万剐了,就跟之前被杀的柳川直一般! “好了,既然你有了安排,就回去好好用心,早些将他们给我拿来。 “还有一事,你也多照应着,就是连云寨的那些降兵。” 况无涯下意识答应一声,随即才问道:“大人的意思是,看住他们?” “对,这些人都撒野惯了,这才来我汝州几天,就已生出不少事来。必须要好生提醒,敲打一番,不然真不知他们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 “这事你比我顺手,就由你来办吧!” “是,卑职这就去那边军营,给他们提个醒!”况无涯应道,然后赶紧退出,生怕自己再待下去,会暴露出更多问题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3章 反击(七) 汝州城北,多设军营。 自前日连云寨举寨来投,这边的军营就又多了几座。 同时,附近的治安也比以往要差了许多,总发生兵将欺男霸女,寻衅滋事之类的事件,使得本就不算太热闹的北城现在更是人迹少至。 当孙宁跟着况无涯过来时,街上便是空荡荡的,沿街的店铺十家里也有九家关着门,情况看着可是相当不妙。 心事重重的况守备倒是未有太上心,一面策马而行,一面只偷眼打量着身后跟随的孙宁,猜想着这位到底有何计较。 因为自他从太守大人那边接下这道命令后,对方就表现得有些欢喜,好像这正中其下怀一般。 但他又不敢当面询问,只能是在心里不断转着念头了。 直到抵达军营附近那座还算气派的府邸跟前,况无涯才收拾心神,让人前往传话,说自己要见卫天雄。 连云寨四名当家,在那一战中两死一伤,也就身为二当家的卫天雄没有什么损伤,所以此时连云寨那几千兄弟自在他的节制之下。 况无涯身份尊贵,这一亲自上门,自然让卫天雄不敢怠慢,闻报就赶紧出迎,到了门前,更是哈哈作笑:“我说今日早上听到有喜鹊在树上叫呢,果然是有贵客登门了。况大人,快请进来说话。” “呵呵,卫将军客气了,你我已是同僚,身份也正相当,正该好生往来,互相关照才是。”打叠起精神来的况无涯应付这样的场面更是熟练得很,笑得与对方把臂同行,直接进了府门,就在正厅落座。 孙宁则与其他三个亲卫一起跟进,又厅堂下首各自落座,陪着两位将军喝酒闲聊。 况无涯暂时抛开对孙宁的猜测,先办起眼下的差事来,便又说了不少恭维对方的话,把个连云寨二当家说得眉开眼笑,得意不已。 眼见气氛愈发融洽,况无涯才把话锋微微一转:“对了,你们寨子里的弟兄到我汝州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要有什么难处,卫兄你只管开口,只要能帮得上的,我一定不会推辞。” “况老哥你真是好朋友,那我可就说了。之前咱们双方可是有过约定的,事成后,不光招安我们连云寨,让弟兄们有条正经出路,而且还会拿出一万两黄金的饷银物资犒赏咱们。 “这事都过去有小十天了,怎么还不见边太守有什么表示啊?” 况无涯明显愣了下,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客气。 他只能笑道:“这事还请卫兄稍安勿躁,一万两黄金的物资终究不是小数目,太守大人应该需要一些时日筹措吧。不过你放心,再过几日,东西一定会如数送到你手上,绝不让下面的兄弟受苦。” “我当然是信得过你们了,不然也不会如此配合了不是?不过还是快些为好,不然我都不好跟弟兄们交代了。” “我明白,一定尽快。”况无涯顺势道,“不过也烦请卫兄你能多多约束下面的弟兄啊,最近城里可没少因为你们寨子里的人生出事端来。 “听说都已经闹出七八条人命了,虽然只是些寻常小民,但这么下去也终归不是那么回事啊。 “毕竟咱们想要过好日子,还得靠着这些百姓供养不是,金银粮食什么的,也得让他们交税不是?” 卫天雄皱了下眉头:“还有这等事?”显然他都不知道这些事情。 “是啊,人都已经闹到太守大人跟前了,我这也是奉了大人之命,想请卫兄你多加注意的。你们毕竟不再是山上的土匪了,总不能再跟以往般肆无忌惮吧?” 卫天雄这才明白对方来意,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许多,片刻后才点头:“可以,这两日我说说他们,这群家伙散漫惯了,倒真忘了约束了。” “哈哈,那我便放心了。咱们可是要长久做事的,多点分寸总是好的。”况无涯说完正事,又与对方闲聊一阵,这才起身告辞。 虽然心中有些不痛快,卫天雄还是勉强笑着送人出门。 这一刻,他对自己带人投靠到汝州已不像之前般看好了。 要知道,这次为了帮汝州边九龄达成目的,他们连云寨可是出了大力气,付出极大代价的。 不提之前一年的付出,光是那日为了对付阎罗手,就损失极重,就连两位当家的都战死在了山上。 而现在自己带兵来投,他们不但没按之前说好的给出赏赐,反倒对下面弟兄偶尔做下的一点小事斤斤计较,真是岂有此理! 现在都这样了,那等过段时日,军队控制权真落到官府手上,还有自己的好吗? 此时的他,甚至都生出别的心思来了。 卫天雄神色上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孙宁的目光,这让他心中一动,刻意慢了几步,正好和送客的主人来了个前后脚。 然后,他的身子微微往后一倾,正把嘴凑到了卫天雄的耳边,用只有他听到的声音道:“卫当家的,今日傍晚,前边槐花巷,有要事相告。” 说着,不等对方给出回应,已迅速加快步伐向前,就跟个没事人似的。 卫天雄则是陡然一呆,深深看着这个之前自己半点没有留意的亲兵,琢磨着对方说这话的用意。 但直到况无涯他们远去,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到最后,只能是跑到后边,去见还在卧床养伤的戚淮,向他问计。 连云寨中四大当家的,其实真论本事,以大当家顾长鸣最厉害,他不但武艺了得,为人也精明善谋。 也正是在他的绸缪下,方才有了这次连云寨与汝州官府的合作招安。 但是,他运气实在太差,没能见着事成就死在了山上,这就让整个山寨少了支柱,也让剩下两个兄弟没了主心骨。 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是两个臭皮匠凑一块儿,瞎琢磨了。 “他是况无涯的人,应该是知道些事情想从咱们这儿捞好处吧……”思来想去后,戚淮最终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 “那我该去见他吗?”卫天雄又问道。 “见。反正是在咱们附近,还怕他不成?”戚淮倒是够果断,立刻说道。 与此同时,已远离军营的孙宁也在况无涯身边小声道:“接下来你按我说的做点安排,派人……”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4章 反击(八) 时近傍晚,漫天红霞。 汝州北城愈发显得萧条起来,街上除了那些个兵痞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 卫天雄带人出来,看到这一幕时,倒也有些感触了:“这样确实不是个事儿啊。就跟他说的,咱们不再是靠抢劫过活的土匪了,也该收收心了。” 心里转着想法,脚下却是不停,很快就来到了不远处那条更显荒僻的小巷子前,正是约好的槐花巷。 就在他想让人进去看看情况时,一人已自里头冒出头来,正是让他记忆深刻的况无涯身边的亲兵,此时换了身普通百姓的服色,显得很是低调。 在看到他们过来,这位就冲卫天雄略一招手,又警惕地左顾右盼了一下,随即才缩回巷子深处。 这般做贼似的姿态把卫天雄看得又是一怔,心里好笑,却还是带人快步过去。 只是在进巷子时,又听里头之人急声道:“卫当家的,还请留人看着左右,我怕有人就在附近盯梢呢。” “嗯?”卫天雄更感疑惑,但还是冲几个手下点点头,然后他自己一人进了巷子。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他自认有着一身不错的武艺,倒也不怕这里是个圈套,毕竟这北城现在可有好几千自家弟兄呢。 巷子里当然不存在什么陷阱,只有孙宁一人靠墙站着,见他进来,又赶紧抱拳行礼:“卫当家的,今日我冒昧请你前来,还请不要怪罪。” “怪不怪罪,就看你能说出什么来了。”卫天雄却板着脸道,“老子是个粗人,最不习惯弯弯绕,有什么话,你直说吧。” “好,那在下就直言了。其实我也是奉了我家将军之命,来与您说实话的,你们连云寨上下现在的处境可是相当不堪啊,尤其是您和那位戚当家,更是身处险地而不自知。” “哼,你别拿大话吓我,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您为人直爽,又不是官场里的人,又哪知道那些当官的有多阴险啊。 “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说一套做一套,把人利用完之后,便来个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了。” 见对方依然是满脸不信,孙宁又沉声道:“你们连云寨早在一年前就与边太守有了接触与合作了吧?那你们就没怀疑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这话还真让卫天雄有些动心了,因为这一点,之前顾长鸣也提到过,但最终没个明确答案。只能以对方想借此独揽大权做出解释。 “其实到底如何,就连我们将军都不知道,但有一点是明确的,边太守他就是在利用你们。 “而且,他也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不光是要利用连云寨达成自己的一系列目标,还想要把你们连云寨的人马彻底吞下!” “我们不是已经投靠汝州了吗?” “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吞下连云寨的意思,不是说招安你们全寨上下,而是只要那几千人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卫天雄的脸色骤然一变,他是个粗人,但并不是蠢蛋,如何还听不懂其中的区别? “你是说,他想从我们手里夺取连云寨军权?”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孙宁点头,这位有点脑子,倒是好事了。 “哼,那他又打算如何处置我们几个当家的呢?” “自然是过河拆桥,永绝后患了。”说着,孙宁把手往自己咽喉上一抹,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卫天雄再打个突,但旋即又不以为然道:“哪那么容易!我们寨子兄弟上下一心,他绝做不到!” “你们不来汝州边太守自然做不到,可来了汝州,情况就彻底不同了。说句不好听的,你们都已入彀,已成太守大人的瓮中之鳖了!” 孙宁神色凝重道:“我知道卫当家的自信什么,无非就是你觉着弟兄们都是你们拉扯起来的,自然不会背叛。 “但您要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不会背叛的人,只有不够的价码。 “而且,边太守要对付你们,也并不需要现在就把所有人都策反了,只需要几个你们信任的首领弟兄即可。” “哼……”卫天雄心里一紧,但还是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孙宁继续施加压力:“不错,你们寨子里上下兄弟都情同手足,你觉着只靠钱买不到他们背叛你们,可是,要是边太守不光用钱收买呢? “用之后的地位,用美色,甚至是用他们的生死来做筹码,却不知他们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不是在下信不过连云寨的弟兄,实在是边太守的手段太多了,根本叫人没法拒绝啊。” 这下,卫天雄是彻底没法反驳了,心里甚至生出猜疑来,是不是真有哪个弟兄已经背叛了自己,正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还有一点,卫当家的可知道边太守为何一直扣着之前允诺的好处不给你们吗? “不是因为他筹不出这笔钱财来,更不是吝啬,而是在为接下来的安排作铺垫啊。 “您想,若是接下来,你和戚当家,还有你们最信得过的几名首领都被害死,然后在下面兄弟嚷嚷着要为你们报仇时,突然边太守拿出那笔钱财粮食来,说是分与大家,安抚人心,你想想,这会是个什么结果?” 仔细想想这回事,卫天雄的身子都猛地一震,心里是越发恐慌和紧张了。 是啊,要真那样,只要对方出手够及时,给的够多,又有内应帮着出声,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那几千弟兄是必然会选择妥协的。 到那时,自家兄弟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组成的队伍,可真就被边九龄轻轻松松给吞下了。 不成! 自己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卫天雄顿时下了决心,甚至都想要即刻回去,带了人马冲出汝州,返回寨子里去了。 但随即,他心里又生出一个极大的疑惑,用满是戒心的目光盯住了孙宁:“你既然是官军的人,是况无涯身边的亲信,怎么就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5章 反击(九) 面对卫天雄满是猜疑和戒心的目光审视,孙宁未有丝毫心虚慌乱,而是坦然与之对视着,口中说道:“在下一开始就说了,我只是奉了况大人之命前来提醒各位……” 卫天雄没有开口,继续沉默盯着孙宁,等他给出更让人信服的说法来。 “因为我家将军对各位还是颇为敬佩的,看得出来你们都是当世豪杰,并不想看你们被人算计陷害,甚至把命都丢在这儿,反倒便宜了那些贪心狡诈之辈!” “是吗?你说的贪心狡诈之辈又是指谁啊?”卫天雄依然表示怀疑。 孙宁一笑:“当然就是那个想要把连云寨军权彻底拿捏在手的人了。 “不瞒卫当家的,我家将军的处境其实也不比你们要强,甚至更加不堪。 “两年之前,他还是朝廷五品守备,军权在手。 “可现在呢?随着洛阳失陷,大越天下四分五裂,整个汝州的大权已尽数落到太守大人的掌握之中。 “他倒也想向太守尽忠,可结果却换来了什么?是他的军令连一营兵马都调动不了,是他这个朝廷武官早成边太守跟前的一条走狗…… “我家将军实在不想看着还有人步他后尘,甚至下场还不如他啊。所以才命我前来提醒,希望卫当家你能早做打算,有所准备啊。” 这一回,卫天雄的神色终于有些变化,似乎是对孙宁的说辞有了认同,有了信任。 但他却还有最后一个疑问:“既然况大人是站我们这边的,为何刚才不与我直说呢?” 孙宁却有些无奈道:“将军他也是迫于无奈啊,因为在我们身边,一直都有太守大人的眼线盯着,只要稍有破绽,都后患无穷。也就我这样的小人物,还能找机会做些事情了。” 这话又说得在理,让卫天雄更信了三分,脸色也愈发郑重起来。 孙宁见状,又打铁趁热道:“当然,口说无凭,在下也不觉着这么一些空口白话就能让卫当家真相信于我。不过接下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便会证明我所言非虚了。” “怎么说?”卫天雄顿时心下一紧,急忙问道。 “卫当家你多多留心,自然会知道了。” 这一回孙宁却不再直说,只抱了下拳后,便果断转身离去,留下卫天雄在那儿一脸沉思,站了许久。 把话点明,却不给出解决之法,这种话术的影响要比所有东西都摊到明处的杀伤力更强,更让卫天雄感到危机临头,想得也就更多了。 等他回到府中,把孙宁所说的东西全盘告诉戚淮后,这位连云寨二当家的表情也变得紧张起来。 “他说的或许是真,但其中也必然隐藏着他们自己的目的。” “这一点我也瞧出来了,恐怕是那况无涯对边九龄多有不满,所以才会想着拉我们一起夺权?” “很有可能,换了是我,也不会甘心做人走狗。何况,现在天下将乱,正是我等豪杰趁势而起的时候,只要手里有兵,哪里去不得?” “那二哥你的意思是?” “再看看,不急着做什么。我们固然不想真被人吞了,但也不能做人手上的一把刀啊。在我看来,那况无涯也不是个易于之辈,只怕已经在筹谋着如何对付边九龄了。” “还是二哥想得稳当,我刚才都差点想与他们合作一把,一同对付边九龄了。” “哼,就算要对付边九龄,要在汝州城里发难,我们也可以自己来,根本不用他……” 两人正计较着,甚至开始畅想接下来在边九龄和况无涯的纷争中左右逢源,渔人得利时,一名部下头目却步履匆匆,直冲而入。 虽然这些人现在都已算是官军中的一员,但作风脾性却还是不改在山寨中的模样。完全没有半点礼数的,就径直闯进屋来,大声道:“二位当家的,出,出事了!” “什么事?”两人几乎同时问道。 “刘黑狗和邓聋子他们几个在城里被官军给抓了去,还有几个兄弟因为不服跑去理论,结果也被他们给拿了……”这位喘着粗气说道。 两位连云寨当家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对视一眼后,更觉情况不妙。 这刘黑狗和邓聋子两个,别看名字卑贱,都算不得大号,可在连云寨中却也是一号人物,在弟兄们中间还是挺有威信和号召力的。 尤其是,如今寨子里只剩下两个当家的,他们这样的中层头目影响自然更大。卫天雄和戚淮甚至都有想过,是不是调整全军架构,把几个头目也提拔上来。 结果,这事还没宣布呢,两个重要人物就被官军给拿去了。 如果是之前,他们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感到不满,并会思考着如何出面捞人。 可此时,在有了孙宁的一番话在前,想法就全然不同了。 让两人到底面色更显阴沉,情绪也更为紧张:“他们怎么就被官军给抓了?那边就不知道我们兄弟的身份与他们一样吗?” “这个……”这位有些迟疑,但很快还是说道,“就之前,刘黑狗他们看上了城中一户商铺卖豆腐的小娘们儿,所以就过去调笑了两句……结果那娘们儿的丈夫不干了,居然就骂他,还动起了手。 “刘黑狗自然不会纵容他们,还了手。结果只两下,就把那家伙给打死了。 “也就这么点小事,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之前又不是没干过。 “可今日倒好,居然就有一队巡城的官兵冲了上来,不讲半点情面,就把刘黑狗和同行的邓聋子给拿下了……” 这话让两位当家又是一阵头疼,自己下面的兄弟是个什么德性他们可太清楚了。 所以真论起来,官军拿人还真是占了理的。 可问题在于,眼下就不是个讲理的时候,他们心里可慌着呢。 就如那亲兵所说,要是对方把人拿去只为策反,从而好让下面的人架空自己呢? 他们几乎可以确信,这就是官府那边已经要对自己开刀了。 今日况无涯上门通知也就做个样子,好让他们的行为更加名正言顺,同时也是为了掩盖他们想要拉拢连云寨那些中层头目的真实目的。 “怎么办?” 这一刻,两位当家的都陷入了纠结之中。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6章 反击(终) 戚淮和卫天雄,虽然也是连云寨当家,但其实真论头脑,论能力,甚至是魄力,都远没法和真正当家做主的顾长鸣相比。 遇到这样艰难的抉择,顾长鸣能很快做出判断,并据此设计出一系列的计划来,从而让自家山寨获得更大的利益。 可现在,顾长鸣已死,他们没有了这根主心骨,再出如此难题,自然让两人陷入到了深深的纠结和恐慌中。 两人在一阵面面相觑,咬牙切齿后,还是觉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为生存做点什么了。 “索性就干他娘的!”卫天鹰突然一拍桌子,面容狰狞道。 “你是说直接起兵反了?” “那不叫反,我们现在也是汝州官兵,这叫夺权,叫兵变!对,就特娘的叫兵变! “这世道,有兵有枪就有地盘,我们又在城里,起兵更容易,直接就拿了城池!” “可这城里还有上万官军呢……”戚淮还是有些顾虑的,他们以往只是打家劫舍,抢劫过往商队,还真没打过这样一座州府大城的主意呢。 “不是还有况无涯吗?他也早想对付边九龄了,就让他配合咱们一起动手!到时咱们两家分了这座城池即可! “二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们都已经开始动手了,我们再等下去,就真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借此机会拼上一把!” 半靠在床头的戚淮又是一阵沉思,最后也把牙一咬:“那就拼了! “这样,你再去和况无涯联络一下,只要他那边肯点头,最迟明晚,咱们就发动攻击。这事必须快,不能给边九龄他们更多的反应和准备时间。” “好,我这就出去一趟,把事情给敲定了!” 论头脑,两人确实很有不足,但行动力却明显是一流的。 一旦做下决定,就连半点犹豫都不带有的,直接就把发动兵变的时间点都给敲定了。 …… 孙宁这时已回到况家大宅。 在听到况无涯的禀报后,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很好,况将军你这次给我的配合那是相当及时啊。我才刚提醒他们要小心有变,就有兄弟被抓了去,这足以让他们心中的疑虑转化成惶恐了。” 况无涯只能赔笑道:“那都是阎大侠你计划得好,再加上这些贼人本性使然,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收敛……对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怎么处置那些家伙?” 况无涯早在今日去见过连云寨的人后便从孙宁那儿知道了一些安排。 这一开始,让他更是一阵恐慌,这才知道孙宁图谋之大,更是吓出一身汗来。 但眼下,不光自己的性命操于人手,还有阖家上下的生死也在孙宁的一念间,所以哪怕此事过于冒险,况无涯也只能跟着孙宁一条道走到黑了。 “关着就是,必须给他们以足够的压力,才能让他们铤而走险。” 孙宁冷笑道:“这些贼人本来就不安分,现在又被我挑起了心中的恐惧,又有现实的威胁出现,应该就要按捺不住了。 “我想,说不定过个一两日,他们就会想法与你接触,到时你按我说的……” 就在孙宁在为后边的计划做叮嘱时,管家却又赶到了门前:“老爷,外面有一位卫大人在外求见。” 孙宁顿时就笑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居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那我该怎么说?”况无涯倒是有些紧张了,孙宁都还没有完全做出安排呢。 “这样,就说你身体不适,不便见客,把他打发了。然后我去和他私下一见。”孙宁立刻有了新的想法,通过况无涯传话,哪有自己直接跟人沟通来得准确便利? 况无涯自然没有异议,当即就让管家出去照此回话,而孙宁也紧跟而出,就在大门前,看着卫天雄一脸焦虑和忿忿,却又无可奈何地重新上马。 直到对方策马跑出一段,他才施施然驾马追了上去,并在前方空荡荡的街头,大声叫道:“卫当家留步!” 卫天雄听到招呼,下意识扯了缰绳,缓下马来。再转头看去,借着灯火,便看清了来的正是之前与自己说了好多的况无涯身边的亲信。 当下,他就心中一动,即刻回身迎上,并让手下离远些。 “你怎么又跑来了?”他直接问道。 “在下自然是奉了将军之命而来,咱们去那边说话。”孙宁一指不远处的巷子道,那儿显得更僻静些。 卫天雄点头,两人便索性下马步行过去,然后让其他人帮着看护四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况无涯不肯见我,又派了你来……” “将军自然有他的顾虑,他也是担心被太守大人的眼线察觉了什么啊。” 孙宁解释了一句,这才正色道:“卫当家可是因为你们寨子里的弟兄被人拿下而来?” “就是这事……这是边九龄的意思?” “卫当家果然精明,一眼就看穿了真相。不错,就如我之前所说,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人已落到边太守手里,无论是软是硬,他总有法子让他们就范的。不知你可想好了吗?” “我自然不像束手待毙,但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哦?怎么说?” “我手下兵马不过两千许,但城中却有上万人马,就算突然发动,怕也难以成事。所以需要你们配合着,把路让出来。” 孙宁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笑道:“这个简单,我家将军虽然无统兵职权,但调动一下人马还是能做到的。这样,你们何时发动,我们也会跟着做出安排,特别是太守府一带,到时必然守备空虚,足够让你们顺利杀进去,除掉边九龄!” 这正是卫天雄希望得到的答案,顿时精神一振:“要是你们真能做到这一点,咱们就是自家兄弟,事成后,汝州就是我们两家的!” 只要边九龄一死,他相信汝州就再无人能制衡自己兄弟了,于是一阵狂喜。 孙宁也笑着点头,但又提醒了一句:“不,应该说,事成后,汝州将是我们一家人的!” 这话让卫天雄更觉满意,也跟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7章 汝州乱(一) 眼下已是秋冬之交,北风渐紧,天气更为寒冷。 这让汝州城中时常巡哨守卫的兵将来说,无疑又多了一分煎熬,许多人更是在私下里议论着,希望上头体恤,能减少夜间巡视的差事。 而今日,况守备的一道命令,就正中他们下怀——自今夜开始,城中夜间巡哨的兵马减半。 同时减少的,还有四边城门附近驻守的兵马数量。 这一改变所给出的理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一是天气恶劣,二则是如今汝州境内一切太平,并无任何威胁需要时刻保持警戒。 对此,下面的将士们自然是高举双手赞同,即便有不同意见者,也不敢当场就提出异议,只等过两日,再去太守大人面前吹吹风。 于是,今日傍晚之后,汝州城就显得要比往日更加冷清,一眼望去,城中各条街道都是空荡荡的,几乎没见着什么兵马走动。 也就太守府左近那支两百来人的亲卫队伍依然如往常般戍守各门,以防有宵小刺客摸黑潜入。 这也是自阎罗手初次行刺未果后就形成的惯例了,对边九龄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要比自己的安全更加重要了…… 呃,除了自己手上的权势! 已过初更,边九龄却还没有去休息的意思,而是和两名亲信幕僚在商议着一件相当机密而又关键的事情。 “他们真是这么回答我的?”边九龄皱眉,眼中已透出了深深的不满。 这让两名幕僚明显有些不安,但还是如实道:“回东家,他们确实是说让咱们继续好生经营汝州,等候时机到来,自会给我们更多好处……” “哼,这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孩耍弄了呀……还是说,他们其实一直都没真正重视过我汝州……” 两人默然,汝州在两淮各重要州府中的地位确实挺尴尬的,再加上太守大人手上的兵力又不多,实在很难叫那边的人给出更多的好处啊。 “看来我必须再做点什么才能让他们正视我汝州了!”边九龄黑了张脸,很快就有了想法,“比如说粮道……他们真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一直以来在筹划,在偷偷进行的那些事情吗? “明日,我就让人去那边断一断他们的粮道,看他们还敢小觑了我!” 因为这次未能除掉阎罗手,边九龄本就一肚子气,现在又有这么一出,实在是忍不下了。 终归他不是那些人的手下,大家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东家三思啊,现在城里可还有他们的人啊,一旦有所行动,恐怕就会引来不小的麻烦。而且,他们也说了,只要咱们能拿下阎罗手,就一切好说。” 面对亲信的劝说,边九龄依然是不满冷哼:“这儿不是京畿,也不是淮北,他们的手还伸不了太长!至于阎罗手,恐怕早就吓得躲藏起来了,哪那么容易去找到? “就按我说的做,不给他们点厉害的,恐怕他们真就要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了!” 说着,他摆了下手,示意两人可以离开。 两名幕僚也见劝说不动,只能叹息点头,起身告退。 只是在转过身后,两人眼中都有诡谲的光芒闪过,一个眼神交流之下,似乎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而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就一阵骚乱响起,打破了太守府中本该有的宁静,也让本就心情不是太好的边九龄更是按捺不住,喝道:“来人!” 本就守在院子里的几名护卫立刻就是一个激灵,为首的则迅速来到门前:“大人?” “外头在吵闹些什么?去查问,好生惩治一下这些没规矩的家伙! “我们汝州是收编了一些土匪盗贼,难道现在军中上下都被他们影响,也成了贼匪作风了吗?” 正满心恼火的边太守立刻找到了出气的地方,下令说道:“把人都拿进来,都要重重惩治……” 话音未落,骚乱突然就变成了惨叫。 在几声凄厉的惨嚎传进来时,边九龄脸上的怒色瞬间冻结,外头那些护卫也在身子一震后,果断行动,扑到房中,围在了变色的自家大人周围,做好了应对任何攻击的准备。 在有过那几次行刺后,这些人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出事,第一要做的,就是守护大人的安全。 然后,不等其他人再有动作,惨叫声已由外边快速朝着太守府内部而来。 而且这一回,那连串的惨叫更密更快,之前还在大门处呢,转眼已过两重院落,看行进的方向,正是朝着这边的正堂而来! 也就几个呼吸的愣怔后,他们已能看到一片火光从前方院落长驱而入。 伴随而来的,是又一阵惨叫,以及声音更大的,阵阵猖狂的笑声:“什么狗屁汝州兵,也不过如此而已。跟咱们寨子里的弟兄可差得太远了!” 话落,随着砰砰两声,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已横飞进了这正堂所在的院落中,再然后,才是一队二三十人的护卫,被人驱赶着,踉跄着倒退进来。 他们几乎个个带伤,人人浴血,脸上除了恐惧,还有深深的震惊。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快到他们到现在还没能真正反应过来,快到他们甚至都不及先一步派人赶进来报个信。 现在都到正堂所在,瞥见自家大人正惊惶不定望来,才有人高声叫道:“大人,是连云寨的人……他们突然就造反,攻打进来了……” 嗯,这话传报得很及时,至少要比边太守自己看到前方大步冲进院子的人是连云寨四当家卫天雄要早那么一瞬…… 看着这个之前在自己面前极其乖巧低调,谄媚讨好的家伙此时如猛兽般扑来,脸上身上都是鲜血的可怖模样,边九龄猛打了个突。 这才大声喝道:“卫天雄,你是要造反吗?你想让你连云寨几千人一起去死吗?”只是他的怒喝威胁,在颤抖的语调里,却是显得那么的色厉内荏,缺少底气。 而换来的,更是对方的连声怪笑:“杀了你,今日之后,这汝州就是咱们兄弟的了!杀啊!” …… 明天请个假。。。。。跟朋友出去耍耍。。。。。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8章 汝州乱(二) 卫天雄很是兴奋。 今晚的一切实在出乎他意料的顺利。 从军营带着弟兄们出来,到一路杀到太守府,这期间居然没有半点的阻碍。 以往本该存在的巡夜兵马,在今夜居然也都消失不见。 直到太守府大门前,他们才遭遇守卫的阻挠,但区区两百多人,而且还是分散各门的守卫力量,又怎是他所率领的近半连云寨精锐的对手。 都没有过多的说法,卫天雄就带人悍然冲击太守府,并迅速攻入衙门,直杀向正堂所在。 次时卫天雄前所未有的充满了信心,内有举寨弟兄上下一心,外有况无涯等人暗中配合,只要杀死眼前的汝州太守边九龄,这座城池将尽入自己掌握! 是的,他已经认定汝州将被自己拿下。 虽然城中官兵众多,但在边九龄授首后,势必会四分五裂,群龙无首。 而到时,只要自己足够强硬,再拉拢况无涯,便足以吞下全部兵马,成为汝州新的主人! 当然,这一切的根本还在于杀了最后的绊脚石边九龄。 所以他一马当先,狞笑着,直扑目标,哪怕面前还有好几十名护卫死死守在边太守跟前,他们手中的刀枪更是全力挥刺过来,似要将他当场分尸。 “喝——” 伴随着一声暴喝,卫天雄手中刀在身前划过一道弧线,当当声不绝于耳,已把这些兵器尽数挡开。 而他前冲的脚步反倒更快,已直接杀进护卫丛中,将自己悍勇的杀法体现得淋漓尽致,真就如恶狼如羊群。 这等声威杀势,登时就让众护卫心中一阵发虚,急忙再护着自家大人朝后方退去。同时有人高声叫了起来:“放箭——” 嗖嗖嗖—— 箭矢应声飞出,但却不是来自于护卫这边,而是对面的连云寨的弓手。 相比于猝然受袭的护卫们,连云寨群盗的准备更加充分,也早就备好了弓弩,眼见对方死撑到底,就已果断放箭,配合着自家兄弟来打乱敌方阵势。 顿时间,血花飞溅,惨叫四起。 在全无遮挡的正堂前的庭院里,这些密集射来的箭矢的杀伤力显得格外大,叫人无从躲避,只能勉强用兵器加以格挡。 但众护卫的反应终究有些缓慢,而且除了箭矢,他们还需要面对受四当家鼓舞,同样凶狠扑杀过来的数倍盗寇的强攻,当下就有二十来人倒了下去。 这可是边九龄身边护卫人数的一半,更是吓得众人心惊胆战,当即拉了早已白了脸的边太守,直朝着后方退去。 “大人,快退到里头,从窗户离开!我们为你顶住他们的攻击!” 身边最信赖的几名护卫首领高声叫道,然后不等边太守作答,他们已一面再度向前猛扑,一面已顺手帮刚退进堂内的边九龄关上了房门。 砰! 直到厅门关闭,把外间的厮杀和威胁稍有阻隔,才让边九龄混乱的情绪为之一清。 这突然的变故背叛,以及接踵而来的巨大威胁,让这位汝州太守还真短暂的陷入到了仓皇混乱之中。 刚才的他脑子里完全是混沌的,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 直到此时,才猛然醒觉——无论如何,眼下自己要做的就是脱离危险,再说重整旗鼓。 只要能逃离太守府,找到城中兵马,镇压这些叛逆便易如反掌。 至于今晚为何会变成这般场面,就只等平乱之后,再慢慢查了。 虽然浑身都因为刚才的危险而有些发软,但他还是果断强迫自己动起来,跌撞着转身朝后方窗户处奔去。 几步后,已到窗前。 再顾不上什么官员的体面姿态,他用最狼狈的姿势,趴在窗台上,奋力向外翻去。 虽然边九龄也不过四十余岁,但多年养尊处优下来,身体可就没那么敏捷了。再加上恐慌所带来的手脚不听使唤,光是这么个翻窗的举动,就让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过去。 而就在他以为自己能趁机脱身的当口,一声砰响再次从厅堂前炸裂,同时炸裂开来的,还有那两扇被关紧的厅门,而两道身影也如炮弹出膛般悍然飞撞过来。 这下来得太快,太守大人只眼一花,都不及闪避,还挂在窗台上的手就被重重撞到。 惨哼声中,他手一松,便直朝下跌去。 半人多高的窗台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了,砰然落地时,只觉着全身骨头都被震得要断裂了。 “哪里走!”卫天雄的咆哮也紧跟着急追过来。 刚才撞进堂来的两人正是其中两个护卫,是被他凶狠重创打进来的。 此时的卫四当家跟前已无任何阻碍,他更是一眼就瞧见了摔出窗去的边太守,便是一声怒斥,如蛮牛般急冲撞过来。 那让边太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过的窗台在卫当家眼里却跟平地没有两样。到了跟前,只略一低头抬足,便已轻松钻出。 而此时的太守大人才刚忍痛挣扎着起来呢,一眨眼间,那可怕的家伙便已来到面前,让他的身子更是一软,叫道:“救……” “命”字都不及出口,他已被凑到跟前的卫天雄一把揪住了衣领,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这让他越发恐惧,奋力挣扎,双腿胡乱前踢着,大声叫道:“我是汝州太守,你不能伤我……” 这等叫法换来的却是对方的一声狞笑:“你这狗官,老子早就想宰了你出气了!真以为披了身官皮就能为所欲为了?今时早不同往日了,你给我死!” 吼出最后一句的同时,卫天雄已悍然下手。 也没用刀,只一手拎着边九龄的身子,一手箍住对方脖子,用力一扭。 嘎巴一声,边太守那脆弱的脖子就跟割断的麦秆似的耷拉下来。 本来还想要发出的求饶或呼叫的声音,也在这一声嘎巴声里戛然而止。 他的眼中除了恐惧和绝望外,还带着浓浓的不信。 他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堂堂汝州太守,正想要趁此大乱将至的机会大干一场呢,怎么就突然被杀了? 一下扭断边九龄的脖子,卫天雄放声大笑,旋即就提了他的尸体翻回厅内,又大步到了外头,把尸体往还在厮杀的两方将士面前一摔:“通通住手!” 看到气绝身亡的太守大人的尸体一瞬间,剩下那十多名护卫立刻就跟被抽去了灵魂般,愣在了当场。 他们的斗志在这一刻已被彻底击垮。 与此同时,一道火光自汝州上空划着弧线掠过,让许多人都好奇抬头望去,猜测着那是什么意思。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49章 汝州乱(三) 把时间稍稍往回拨动一些。 就在个把时辰前,当卫天雄带着千许连云寨精锐畅通无阻地直杀向太守府的时候,离此不远的一座阁楼高处,两双眼睛正静静观测着这一切的发生。 孙宁,和况无涯,两人正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当看到那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直冲到太守府前,很快那边响起冲突和厮杀声后,孙宁的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然后他看了眼身旁一脸忐忑的况无涯:“况大人,你应该高兴才是啊,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我……”况无涯张了下嘴,勉强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有些艰难地说道,“他们要是失败了呢?” “不可能。太守府的防御力量有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你还一早就把附近巡夜的兵马都给调走了,至少一个时辰里,是不可能有援军赶去的。 “要是这样连云寨的人都拿不下太守府,杀不了边九龄,那他们也没法在连云岗上立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 “那接下来呢?我这就下令发动吗?”况无涯握了下拳头,很是不安地又问道。 “不急,再等等。”孙宁却显得很是平静,“总要给他点时间,等他把该杀的人杀了,我们才好出面收拾残局,为边太守报仇嘛。” 听他这么道来,况无涯脸上再度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恐惧,也有期待,甚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兴奋。 边太守一死,势必会给整个汝州带来彻底的转变,到那时,自己是不是就能趁机夺权,成为整个汝州事实上的掌权者了?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这段日子被人要挟着做下的一切还真不算错误了,反而是再正确不过的英明决定。 况无涯的心里不断转着这样的念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再看向前方混乱的,不断有杀声传来的太守府时,他眼中的恐慌不安,已慢慢边成了期望和兴奋。 纷乱的想法不断冲击着他的思想,让他完全陷入了恍惚。 甚至都不知过了多久,才被孙宁的提醒所打断:“差不多了,况大人,传令吧!” 按时间推算,那些家伙已杀进太守府足有半来个时辰。 即便护卫们的抵抗再激烈,到了这时也该来到最后时刻了吧。 一切已无可挽回,那就让这把火彻底烧起来,直到将那些该死之人全部烧进去,化作飞灰! 孙宁在说出这一句时,看向前方太守府里的双眼里,也倒映出了那边已起的火光。 “好。来人,放火箭,传达命令!”况无涯一个激灵,也不再迟疑,果断朝下方的亲卫传达命令。 早就候着指令的亲信立刻答应一声,麻利地点起火箭,然后朝着黑漆漆的天空放出一箭。 当这支火箭呼啸升空,在夜空里留下一道美妙弧线的同时,更远处,北边的军营所在,也有一道火光腾起。 那是早等候消息行事的况无涯的亲信们在给出即刻举事的回应。 事实上,况无涯在汝州军中的地位和影响可实在不小,光是三营军队里,就有三成以上的中低级武官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至于孙宁前日跟卫天雄所说的况无涯几乎控制不了汝州驻军的说辞,那只是一个谎言。 一个朝廷正式任命过的五品州府守备,又已在此任官多年,怎么可能真就被个文官把一切军权给夺得干干净净,成为光杆司令呢? 孙宁也就欺负欺负这些绿林盗匪不懂官场细节而已,结果他们还真就深信不疑,以为况无涯无法控制汝州全军了。 而现在,就到了他展现自己在军中影响力的时候了! 随着火箭升空应和,汝州甲字营指挥江和便已让人吹响了集合全军的号角,把正在梦乡里的麾下将士全给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仓皇而茫然地跑出营房,来到外间,就看到甲胄齐全,一手按剑的自家指挥大人正寒了张脸等候在那儿了。 都不等所有将士赶到,江和已高声叫道:“众将听令—— “就在刚刚,本官得到消息,有连云寨的降兵突然发动叛乱,已杀向了太守府,想要对太守大人不利! “这些盗匪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之前太守大人仁慈,才招安了他们。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我们要把他们全数诛杀,一个不留!” 说到这儿,他呛啷一下拔剑出鞘,指向可以隐约瞧见火光不断冒起的太守府方向:“彭勇,周寒,你们各率本部兵马,赶紧前往救援,定要保护大人们的安全。” 被点到名的两名部下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大声领命。 事出突然,军情如火,再有更多的疑问,也得先抛到一边。 “其他人,随我与乙字营的人马汇合,包围连云寨的军营,以防那边人马再度作乱,伤及无辜!”江和说着,已先一步直朝着外头走去。 那些还没从这震惊消息中回神的部下们先是一阵发愣,又远远看着太守府方向传来的火光,终于是彻底相信了这一说法。 当下里,甲字营兵马全都动了起来,组成队伍,按照自家指挥的部署,果断行动了起来。 而甲字营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其他几营兵马,乙字营和丙字营的两位指挥匆匆赶了出来,正好和江和遇上。 在得知并确认这场变故后,他们也是极其震惊与愤怒,然后便依从了对方的意思,果断带了兵马,跟着江和的一部,直扑左近的连云寨营地。 汝州军中,况无涯自然是地位最高的,然后便是江和这个甲字营指挥。 既然现在况大人不在营地,一切自然由江和做主。 兵贵神速,不到半个时辰,超过五千人马已杀到连云寨所在的营地,正好和同样闻声而动的另一半连云寨的盗匪人马迎面遇上。 带伤领军的戚淮见此,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这汝州官军的反应可太快了,居然还直奔自己而来。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等卫天雄那边得手,自己便带兵阻截官军,然后用话术拖延,争取稳住全军,最终控制汝州全军。 可现在看来,这一算盘是打不响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0章 汝州乱(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看到迎面而来的连云寨人马,又想到他们正派兵攻打太守府,太守大人正遭遇危难,这一路汝州官军顿时就按捺不住了。 江和在队伍前列也明显感受到了军队的这一精神变化,也不带犹豫,立刻抽剑前指,放声叫道:“你等连云寨上下当真是贼心不改! “想我汝州对你等已是仁至义尽,不计较尔等为祸各地百姓,真心接纳,好生优待。 “可你们呢?又是如何回报我汝州上下,回报我家大人的? “不但不思报答投效,居然还妄图造反作乱,害我家太守大人,实在是罪不容诛,该死之至!” 这番叫骂传入连云寨众人耳中,也让他们脸上有些发烫。 因为这么做确实太不上道了,就是放到绿林道里,也是会被人说忘恩负义,会被许多同道所唾弃的。 而关键还在于戚淮他就不是个能言善辩之人,纵然有心想说这是边九龄想害自己等在前,自己等只是被动出手,可在对方咄咄气势下,竟也说不出来了。 江和也没给他分辩的机会,这时已再度大叫着,下达了全军进击的命令:“众将听令,给我全歼贼人,不留活口!杀呀!” “杀呀!” 身后那些将士早就充满了愤怒和杀意,得到命令后,便果断扑冲上前。 先是后方的弓弩手拉弓放箭,然后是一排排的长矛手奋力前冲,把一杆杆长矛朝着前方敌人的身上马上猛刺猛扎过去。 再之后,便是更晚一些的盾刀兵,但他们才是此番冲击敌阵的主力,呐喊声里,便如一个个箭头般猛朝内狠凿过去。 相比于颇谙战阵配合,还有充分正面厮杀准备的官军,连云寨的应对就要显得更慌乱而无章法些了。 他们说到底也只是一群啸聚山林的贼寇而已,虽然有些实力,但平日里却是疏于操练的。 或许仗着地形上的优势,还能和正规的官军周旋争斗,可放到正面对冲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再加上他们不少人心里也确实有些纠结,反应到士气上更是打了折扣。 于是,这一正面接触,很快就处于被动,前军一阵混乱,只能是不断向后退却,以求能稳住阵脚再作反击。 但江和又岂会给他们翻盘的机会? 当下就火速下达了几道命令,让乙字营即刻分兵,从侧面绕向敌军身后,从而形成前后两面夹攻之势。 这也正是汝州官军面对连云寨盗匪时更大的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的兵力远在对方之上,超过了两倍之数。 乙字营即刻而动,火速分兵绕道。 而看到这一兵马动向的戚淮则更是暗自叫苦,他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自己状态全盛,或许还能带兵猛打猛冲,杀出一条血路来突围。 但现在嘛,却已无计可施,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前方太守府的战事能否及时结束,卫天雄能否带兵赶来,用边九龄的首级来震慑全场,重挫官军士气了。 同时,他心里也是暗自气恼,那况无涯也太不靠谱了。 明明之前说好了会帮着自己等压住官军反应的,怎么这么快就让他们赶出来了? 戚淮可不知道,此时他心心念念的况无涯,已然和自己直系的甲字营部分援军汇合到了一处。 没有过多的解释,他已从两名部下的手中接下了队伍的指挥权,然后指着前方火光不断蔓延开来,杀声却已渐止的太守府,叫道:“贼人已攻入太守府大肆破坏杀人。 “将士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随我杀贼保我汝州太平了!冲啊!” 吼完最后两字,他已催马直朝前冲去,其他那些将士也受到这位守备大人的行动鼓舞,全都嗷嗷喊着,迈开两腿,全力向前冲刺。 这一刻的况无涯,已经将自己体内还有七日丧命丸剧毒的问题抛到了脑后,已经把孙宁对自己家人的威胁抛到了脑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趁此机会,一举杀光连云寨的人马,趁机夺权,拿下汝州! 怀着这样的野心,他再无任何顾虑,只一味纵马前冲。 孙宁跟在他身后,看着就跟其他几个近卫没有两样。 但他闪烁的目光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意味,他已经看出况无涯心态上的变化,微微翘起的嘴角里,已经透出了丝丝浓重的杀意。 奔行了不到盏茶工夫,况无涯便看到前方也有一支队伍正迎面而来,正是以卫天雄为首的连云寨精锐。 其实这时距离他们诛杀边九龄已过去了足有大半个时辰,都能让北城的官军匆匆赶来。 这倒不是这支队伍自以为胜券在握,完全放松了,而是因为他们自身成分和习惯使然。 随着边九龄被杀,太守府内外的所有兵马都瞬间失去了抵抗之力,也就让这支贼匪队伍彻底夺下了太守府。 那可是太守府啊,是汝州城里最贵重的地方,自然也意味着这儿有着许多的钱财好处。 纵然察觉到有些变化,但在底下人已经开始四处搜罗翻找金银财物,想着大发一笔的情况下,卫天雄也不好太过约束。 只能是派出人手先守住几个库房,又将边九龄位于太守府后院的宅邸也给控制了起来,又搬出好几箱子的财物分与手下,这才姗姗动兵,朝外赶来。 也是这么一阵耽搁,他终于是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并在长街之上,和率军冲来的况无涯正面相遇。 此时的卫天雄还不知对方真正立场呢,一见着况无涯策马而来,当即叫道:“况将军,边九龄已被我所杀,接下来……” 这招呼过来的第一句话,便让况无涯的精神猛然一振,最后的一点担忧也彻底消散。 他立刻挺枪冲刺了过去,口中叫道:“大胆贼人,竟敢杀害太守大人,当真是罪该万死啊!” 好在卫天雄身手不俗,见状急忙侧身闪过,同时口中高叫道:“你做什么?” 可回应他的,却是况无涯更为凶狠而密集的长枪挑刺,嚯嚯的枪影几乎要把他给彻底吞没了。 而孙宁也在这时适时叫了一声:“将士们,为太守大人报仇,杀呀!” 然后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马也都红了眼,猛杀上前,卷向还有些发愣的连云寨群盗。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1章 突然的知己 半夜里突然而起的厮杀和混乱顿时就把这汝州全城百姓都给从梦中惊醒,一时间,人心惶惶。 在这个所有人都知道即将有大变大乱发生的年月里,其实大家也都知道难免会有这一朝。 可真当事实降临时,百姓们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无助,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何自保才好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能是一户户的守在家里,紧锁门户,男人们拿起各种可用作兵器的东西,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和家人,但又恐慌地等待着命运审判的降临。 只有极少数人,才敢走出家门,去查看周围的情况…… 而这些人里,只有那么几个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忐忑恐慌,没有把自己锁在家中,反倒登上了高高的屋顶,以求更清晰地掌握这一场惊变。 回春堂后院阁楼高高的屋顶上,就站了这么三人。 关振铎,言逸飞,以及天黑后才赶过来的萧倩。 与前两人完全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同,萧倩显得颇为平静,甚至算闲适。站在那儿的她,居然还饶有兴致地又拿着葫芦小口抿着美酒,细长的凤眼也眯作了一线。 “萧……萧姐,你就不紧张吗?”言逸飞在瞥见对方的这番姿态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什么好紧张的?难道眼下的情况会因我们的情绪而发生变化吗?”萧倩瞟了这个比自己小了有三岁的青年一眼,与他一比,孙长安可就要显得太稳重可靠了。 “不是……可这毕竟关系到汝州这么多人的存亡安危啊。还有我们的全盘计划……孙大哥这次是不是出手太快了,我们到这儿都还不到一月呢,他就要挑起如此大的纷争了。” “他自有考量,而且我看得出来,他有信心能把事情办成,一切已在他的掌握。”萧倩笑着回道。 想想那个明明手握上万兵马,却被几粒药铺里最常见的药丸吓得乖乖听话的况无涯,她就觉着一阵有趣与刺激。那是以往独行江湖的她从未经历过,甚至是想到过的奇妙感受了。 “可他有没有想过,一旦事败,会给整个汝州带来什么样的灾祸?”这回开口的却换作了关振铎。 他虽伤势颇重,却还是坚持着登上屋顶,只为亲眼看着今夜的变故。 而眼下发生在城池两边的混战,却让他心中好一阵的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这阖城的百姓。 “一旦那些连云寨的贼人真得了手,或是让他们逃出去,在城中四处为恶,那必然会导致许多无辜死伤。这些他孙长安都考虑到了吗?” 面对关振铎的问题,萧倩还真不好作答了。 在沉吟了片刻后,才如实道:“这个我真不好说,因为连具体的计划细节,他都没有完全跟我交底。” “那你还如此信任,帮着他把计划推行到这一步?你要知道,汝州一乱,所影响到的,可不止这区区一州之地,甚至可能让淮南全境都生出更大的乱子来,让更多百姓遭遇生死考验啊!” 关振铎满脸担忧,语气也不觉变得越发的严苛起来,目光更是紧紧盯上了对方,等着她给出回答。 言逸飞见状也不禁紧张起来,张口想要调解一下,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萧倩脸上的笑容也终于隐了去:“关前辈心忧百姓,实在叫人真心佩服。关于这方面的顾虑,其实我也有过,也曾问过长安。” “那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这是必须承担的风险和代价。想要改变眼下汝州的情况,就得冒险,从根子上把原来的主政者彻底铲除。 “这天下间就没有两全其美还能大有获益的事情,汝州百姓想要过上更富足安稳的日子,想要不被边九龄这样的贪官压迫盘剥,就得承担可能出现的后果。” “这……”关振铎遽然变色,他是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汝州说到底还是他们的家园,想要过好日子,就得有付出。现在只是一点担惊受怕,以及可能存在的风险,对所有人来说,都已是最小的代价了。” 萧倩的神色越发郑重,回看着对方:“而且,关前辈可有想过,要是我们什么都不做,任由他们继续肆无忌惮下去,汝州又将是个什么结果? “到头来百姓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苦,要么背井离乡,冒着可能被各方人马土匪截杀抢掠,强拉去当兵的风险去找一个其实并不存在的世外桃源;要么就是在这儿慢慢耗着,等着灭顶之灾降临。 “你总不会真以为凭那目光短浅又贪婪无度的边九龄可以给汝州带来兴旺,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吧?” 关振铎这下是真沉默了。 这一刻,他开始反思自己之前的种种想法,开始去理解孙宁他们所要做的事情,所要冒的风险。 “关前辈,你之前将一切都扛在肩头,但又顾虑重重,这样的结果只会是累垮自己,而百姓却得不到多少好处。你杀再多的贪官恶霸又如何,依然是治标不治本,反而会因此惹来那些人的疯狂报复。 “但长安就不同了,他的做法固然隐患不小,但只要成功,那就能彻底改变汝州……” 话说到这儿,萧倩突然愣住:自己怎么就变得如此理解孙长安了,就好像他的那些想法抱负真就都跟自己说明了似的。 可事实上,自己和他交流得也不算多,也就听他提了那么几嘴而已。 知己吗? 一个词突然从心中冒出,让萧倩的心跳陡然一快,一种从来未有的感觉也油然而生,使得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红发烫了。 这让有些心虚的萧倩只能再拿起葫芦来灌了口酒,好半晌才定下心神,最后做出总结:“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把事情办好,定能将威胁彻底扼杀! “在这一局里,那些个为祸汝州的家伙,无论是官还是匪,都将为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听着她斩钉截铁般道出的话,旁边两人这回不再说什么,脸上的表情却轻松了下来,也多了几分坚信。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2章 双杀 孙宁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有了这么一场对话,就算知道了,此时也不会去做理会。 因为他现在的全副心神都放在眼下的战斗处。 他不但要应付从前后左右不断袭来的攻击,更多的心思,则是放在了还在正面搏杀的况无涯和卫天雄身上。 这两人都是战阵好手,尤其是卫天雄,更是凶悍无比,在眼见情势越发不妙之下,索性就放开了手脚,完全就是一副搏命的架势。 所以在挡下况无涯偷袭般的一阵快枪袭击后,他虽受了点轻伤,势头反倒更猛,呼喝着,手中大刀不守只攻,口涎喷散着,如癫似狂地不住向着况无涯狂斩不断。 这也就罢了,他在酣战猛攻的同时,还不住大喝扰乱敌人的心志:“边九龄已经死了,是被我亲手杀的,砍下了他的脑袋! “你们已经完了,汝州早晚落到我们连云寨兄弟手里,你们还想要挣扎什么? “姓况的,这明明就是你和我们约好,一起拿下汝州,居然到这时却出尔反尔,你就不怕手底下的弟兄们寒心,看不起你吗?” 这些话有三成是为了扰乱官军军心,七成却是冲着况无涯去的,只为让他心虚,从而露出破绽。 但况无涯却比他想象中的要坚忍,甚至都没有给出哪怕一句反驳辩解,只是一味地出枪应战,用手上的动作来代替口舌之争。 他的表现,还真让军心稳了下来,在双方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居然是打了个难分难解,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这却不是孙宁希望看到的了,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终结。 正如关振铎所担心的那样,其实他也顾虑着城中接下来的局面。 别看他在萧倩面前说得坦然,但心里还是希望能少死人的,尤其是那些无辜百姓。毕竟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自己这个大越皇帝的子民了,更是将来再起的重要筹码。 一旦让双方完全战出火来,或是有一方果断放弃逃跑,而在城里杀人放火地延阻追击,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不能再保留了,必须介入这场战斗! 孙宁迅速做出决断,旋即一个闪身间,刀已左右劈出,把两名喽啰给逼得向后退去。而他的脚步却是快速向前,直朝着正在纠缠的两名主将身前奔去。 一边靠过去,他一边还放声叫道:“况将军,我来助你!” 一下就听出孙宁声音的况无涯精神顿时一振,只觉取胜的机会已到! 孙宁的实力他是见识过的,能在黑夜里轻松打倒自己手下那么多护卫,并让自己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样的高手,放到千军万马中或许作用不大,但对死斗的两人来说,却是足以彻底决定生死了。 这让况无涯立刻大叫一声,趁势又朝后退了一步,以图给孙宁让出空间来,与自己并肩作战。 脚步声近了,已到身后。 况无涯的身子也是微微向旁一偏,都要招呼孙宁跟上了。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怒吼:“将军当心!”正是孙宁的叫喊,可问题是,哪里有危险需要自己当心?面前的强敌卫天雄都没有跟步过来啊。 也就在这一愣间,金风骤起,来自身后! 没有半点防备的,一把刀已自况无涯的后背攮了进去,噗哧声中,带血的刀尖更是从其前胸冒出! 剧烈的疼痛都比不了这一下的惊变带给况无涯的冲击,让他都不及发出惨叫,先是回头努力望去。 然后就看到那个自己颇感信任的家伙,正似笑非笑地回看着他,然后手一转,一抽,又把刀自他的体内猛抽了出来。 这不对啊…… 他明明是和自己一头的,明明已经用毒药控制了自己,明明一切都已经到了最后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了…… 怎么就突然调转了枪头,给了自己最致命的一击呢? 况无涯到死都没能想明白这其中的原委,而他身前身周那些人,无论敌友,也都在瞬间陷入了呆怔,甚至都忘了还在战场,还在厮杀。 只有孙宁,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一刀得手后,已旋身再度出刀。 这一回,他再无保留,刀光一卷,宛如霹雳横空,刀过血溅,再加上几声惨叫。 几乎是在一瞬间里,况无涯身边四五名亲卫就这么全被他斩杀。 这也就意味着,那些亲眼见到孙宁袭杀况无涯的官军,已再无活口。 其他那些人,受夜色和战斗的影响,压根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更别提清晰捕捉到孙宁的突然倒戈了。 直到这时,况无涯才惨叫着向前扑倒,泊泊的鲜血不住流淌出来,和其他人的血混合在一处,一下就把他整个身体给浸泡了。 “你……”卫天雄愕然,旋即又是一阵惊喜。 难道说这个曾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达成合作意见的官军将领这时已经有了新的想法,居然打算投靠自己这边吗?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眼下的局面看着,官军似乎也不比连云寨要强嘛,他们的太守大人都被自己杀了,军心必然早乱。 又或者,这家伙另有野心。 可可那不要紧,只要现在与自己合作,就有机会…… 卫天雄的念头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在况无涯正式倒下的同时,孙宁已悍然扑了上来。 而且他口中还高声叫道:“我要杀了你为况将军报仇雪恨!” 他是疯了吗? 明明况无涯是被你一刀刺杀的,现在居然说要杀我报仇,这算什么理由? 这个念头只在卫天雄脑海里稍稍一转,就让他猛然醒悟过来! 不对,这家伙才是最阴险的那个! 他杀况无涯前后的两声大叫,就是为了扰人视听,把罪名推到自己头上,然后好名正言顺地杀自己! 卫天雄的心陡然揪起,竟已不敢直面孙宁的冲击,急忙朝后退去。 但还是慢了,在他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孙宁已经贴身扑到。 刀光卷起,没有半点的迟疑,唰的一下,就已刺入后退中的卫天雄小腹。 孙宁本就要比这个连云寨四当家要强,现在还算是偷袭,完全出人意料,效果就更显著了。 一声惨叫,和一声叱喝同时响起。 刀,完全没入卫天雄的体内,一如刚才杀死况无涯。 转眼之间,孙宁已完成对正缠斗在一起的双方主将的双杀!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3章 尘埃落定(上) 倏忽之间,顺利完成双杀! 孙宁却并没有任何自得,或者说是他已没时间感到自得,因为他已杀入敌阵,陷入重围。 在眼睁睁看着寨中当家被他迎面刺杀后,那些连云寨的喽啰的第一反应便是愤怒,恨不能将他当场碎尸的愤怒! 于是,当卫天雄的身体倒下的瞬间,刀枪棍斧,数十件兵器已从孙宁的前后左右同时袭来,使他必须做出应对。 退,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会让敌人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狠,很可能在这一变故下激起这些盗匪的凶性,造成更大的破坏。 所以,孙宁不退,反进! 一个侧身,闪过近在眼前劈过的一柄斧子的同时,孙宁手中带血的刀也跟着迅猛挥出,顺利划过那斧手的胸膛。 在其一声惨哼,动作顿住的同时,他又迅速前跳,几乎与之身体相接,来了个贴面而立。同时空着的左手顺势一扯一拉,便把中刀脱力的汉子给当作盾牌,挡在了自己身后。 噗噗的利刃入体声已紧跟着响起,随后响起的是更为愤怒的呼吼。 但孙宁已不再顾及身后,而是再度突步向前,刀由斜斩化作挥刺,找准机会,又把个明显被自己打法搞得心下发虚的一个敌人给刺了个通透。 接着,是故技重施,再度拉人挡向身侧,那两杆呼啸而来的长矛就这么被还活着的家伙给完全挡下。 不等矛手做出抉择,是收是放,孙宁已迅然转身,趁此机会已欺近到两名矛手跟前,刀光再起,便是两声惨叫。 那两名矛手直起的双臂,就这么被一刀斩断,连着长矛和鲜血飞舞在半空之中。 而孙宁也没有让他们再受太多的痛苦,因为他的刀已再度扬起,几乎同时割开了他们的咽喉,让他们的惨叫戛然而止,又仰面倒了下去。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身陷重围,看着必将被乱刀分尸的孙宁竟如虎入羊群,不但自身无伤,反而连杀数人。 他的身上已被鲜血浸染,却不但不显狼狈,落到周围那些连云寨喽啰眼中,更是宛如神魔一般可怖。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想到了一个更为严峻的事实——他们的当家的被杀了,主将死了! 一名主将对整支队伍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光是可以带着他们一往无前地冲杀,去取得一场场的胜利。 更在于,他是整支队伍的寄托和凝聚所在。 只有主将存在,军队才能称之为军队。可一旦主将战死,那再强的军队也就是一群没头的苍蝇,再没有任何的纪律与统筹。 而心理上的无措和恐惧,更会被无数倍地放大,再放大! 刚才这些人只是憋了口气才悍然对孙宁发动围杀。 可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却已经把他们的勇气彻底击碎,他们的眼中已有惧意,以及退意。 孙宁虽在重围拼杀之中,但脑子却清醒得很,依然能迅速判断眼下情势。 眼见得敌人突然踌躇,甚至有人开始慢慢后退,他便知道机会到了。 当下,又是猛一摆刀,大步前冲,同时口中高声道:“将士们,为太守大人和况将军报仇,杀呀!” 眼下官军其实也因主将的突然身亡而乱了阵脚,他们也有心退避。 只是事出突然,一时间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这才让孙宁单独陷入重围。 现在,陡然听到这位冲杀在最前线的袍泽放声大吼,还看到敌人的主将也被他悍勇格杀,还杀得敌人直往后退,这一下,将士们的勇气又突然回来了。 “杀呀!为将军报仇!” 率先做出回应的,是地位更高的彭勇和周寒两名军官。 他们要比普通将士更分得清轻重,也知道这是反败为胜的绝好机会。 所以就在这时配合着大叫,紧跟着举起手中兵器,奋然杀向前方敌军。 在他们的感召下,其他兵将也都热血上涌,呐喊着跟杀过去。 顿时间,更为激烈,却也是一面倒的战斗又一次爆发打响。 连云寨这边早已失去了死战的斗志,在面对以孙宁为首的官军猛打猛冲之下,他们连防线都没能组成,便被彻底击溃。 不断有人倒下,而一些想要扭头逃跑的,也被盯紧的孙宁迅速赶上,从后袭杀。 战斗在这一刻,已彻底成为了一场一面倒的屠戮。 这些往日里为祸汝州,戕害百姓的山寨土匪,这时完全成了靶子,成了猎物。不断惨叫着被官军诛杀,踩踏于脚下,化作满街的血肉。 他们在退,但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士气高涨,杀气惊人的官军的追击呢? 当天空终于露出微光,照亮下方城池时,这条直通向太守府的长街上,已经倒满了连云寨贼匪的尸体,他们流出的鲜血汇聚起来,几乎都能漫过追击者的脚面了。 不肯放过,不要俘虏! 这便是在孙宁带领下的官军对贼匪的疯狂追杀。 最后,只剩下百多人,他们实在觉着已无脱逃可能,这才抛下兵器,跪地求饶。 “把他们通通拿下!”孙宁直到这时,才停下脚步,呼哧喘着粗气,又看了看手中已然布满缺口的钢刀,目光冷冽。 这已是他整夜战斗里换得的第三把刀了。 前两把刀早在连场战斗里被砍得快成锯子,甚至断裂。 如此激烈的战斗,消耗的不光是他的气力,更是手中的兵器。 看来这些普通兵器确实不够趁手,什么时候得去找一把更好的武器了。 这个念头也就在他心中那么一转而已,因为很快的,更要紧的事情已到了面前,所有将士这时都看向了他这个一直冲杀在最前线,为况将军“报了血仇”的袍泽,等候着他说些什么。 经此一战,孙宁已用行动赢得了这些汝州军将们的敬佩和信服,就连看着地位更高的彭勇二人,也都望着他,然后问道:“这些人如何处置?” “等军营那边的战况!”孙宁也没半点忸怩,当即给出自己的想法,然后才猛然回头,朝着城北军营的方向望去。 也不知那边的战斗如何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4章 尘埃落定(中) 当汝州太守府前的战斗以孙宁率军取胜告结的同时,城北军营附近的战事也已见了分晓。 自然是这边的官军也取得了一场大胜。 不过相较于在孙宁身先士卒的带动下,轻易杀得失去主将的连云寨贼匪溃不成军,军营这儿的战斗就明显要艰难曲折许多。 虽然官军在此地的兵力远超贼匪,而且还分出兵马形成两面夹击,但在戚淮的带领下,连云寨一方却还是迸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苦苦做着最后的支撑。 他们甚至在惊觉官军自后包抄过来时,果断选择了调转枪头,悍然朝后方兵马猛攻过去,也真就让他们得以杀出血路,直冲后方军营。 眼见敌人到此时依然顽抗到底,官军这边也终于是彻底放开了手脚——弓箭,尤其是点燃的火箭,如漫天飞蝗般朝着贼匪铺天盖地就射了过去。 不但将敌人射得人仰马翻,伤亡惨重,还把周边沿街的房屋店铺什么的都给点燃了,从而将贼匪们困死在了这一片的火场之中。 再之后就困兽之斗,那才是真正的,要比太守府前还要激烈的一场搏杀了。 再明知道已无生路,又还有戚淮这个主心骨从中指挥之下,连云寨千多人硬是咬牙坚持了整夜,直到天光亮起,才被两边同样不计一切的猛攻所击溃。 最后战斗结束时,连云寨一边伤亡超过六七百人,而官军一边付出的代价竟也相当,堪称惨胜。 但江和他们却是没空作感慨庆祝了,因为他们同样听到了来自汝州城中心的厮杀,也都在牵挂着那边的战斗进程。 战斗一结束,他们便一面把俘虏绑缚看管,一面已派出快马前往探问禀报城中战况,询问各位大人的具体情况。 而当他们正式押着所有俘虏,抬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戚淮往城里赶去时,半道上,又有快马带来了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太守大人被叛乱的贼匪杀死在府邸! “况将军也在与敌人的交战中英勇殉职……” 听到这一结果,江和等军官顿时就木在了那儿,只觉着彻底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了。 他们都只是粗人武将,从来只知道听从号令行事。 无论这号令是来自太守大人的还是况将军的,只要上头下令,他们便会照做,没有别的心思。 而现在,汝州的天是彻底变了,这些作乱的贼匪是被完全歼灭,可两大支柱却也同时丧命。那接下来,大家可该怎么办啊? 要是放到以往,这都不算事,自有朝廷派出官员来顶替职权,管治地方。 可眼下,朝廷早已名存实亡,而城中其他官吏人等根本就没那个声望和能力来取代那两位大人的位置,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整个汝州就要因这一场的变故而彻底分裂,各寻出路了吗? 怀着极其忐忑又茫然的心情,整支军队继续向前,直到依旧鲜血满地,处处横尸的太守府前。 然后,他们就瞧见了一个久未露面,却又相当熟悉的人,从刚停稳的马车里走了下来。 汝州知州,梁正荣! 相比于四品太守,六品的知州地位可就要差太多了。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双方的职权又是相重叠的,都有管理一州民政大事的权利。 但论起权力来,两者又实在差距过大,所以当大越朝廷在几十年前派出高官担任各要紧州府的太守后,原来知州的地位就变得十分尴尬且卑微了。 碰上好说话的太守,双方还能划分一下职权,或是商量着来。毕竟太守的职权更重更多,不光地方民政,军政财政也皆在其掌握之中。 可是要碰上好揽权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而汝州太守边九龄显然就是这等官员中的表表者。 自打他坐上汝州太守的高位后,便不断把下面的权利收到自己手上,将底下官员都变成了只能遵命行事的吏员,让满衙同僚都成了应声虫般的存在。 在面对强势的上司时,许多官员只能选择效忠低头,但梁正荣却不肯。 他不但不肯,而且还对边太守的种种政令做法多有批判,甚至还曾当众反驳过对方的一系列政策。 对这等不听话的下属,边九龄自然不会手软,很快就行使自己的权力,将这位汝州知州给彻底架空。之后更是往他头上栽了不少贪污渎职之类的罪名,便要将之开革问罪。 结果,弹劾梁正荣的奏疏才到京城不久,巨大的变故也就发生了,朝廷再无可能处置这位小小的知州。 而边太守也在这之后忙于更多地攫夺本地权力和好处,再加上梁正荣在衙门里的一些故旧朋友的保护说项,总算只是将他软禁在家中,不再做进一步的处置。 在梁正荣看来,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甚至连想辞官回家都做不到。 可结果就在这一个烽烟突起,动荡不安的夜将尽时,两个陌生人却出现在了自家门前。 “尊驾便是汝州知州梁大人了吧?在下萧倩,特来请您为汝州上下十数万百姓做主,坐镇衙门,应对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当那个看着颇为俏丽洒脱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说出这番话时,梁正荣却满心的疑惑与不安:“你们是什么人?说这话又是何意?” 看着他表现得极其镇定,虽疑不惊,萧倩更是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来:“别的事情还请梁大人到了衙门再问不迟。现在汝州已群龙无首,也只有您这样有能力又有担当有声望的好官,能稳定人心军心,使全城恢复平静了。” 顿一下,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这一夜混乱,已让太守边九龄遇害,您再不出面,汝州可真要乱了。” 这下真就让梁正荣变了脸色,但在责任的驱使下,他还是选择了相信对方,跟着二人出门,然后一路来到了太守府。 结果一路所见,就是这么一副凄惨的景象,也就越发让他相信了对方的说法,同时心中还不觉有些雀跃起来。 被夺职软禁在家的梁知州其实也一直有幻想重回衙门的一天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5章 尘埃落定(下) 萧倩他们去请梁正荣自然是孙宁所授意的了。 他这次在汝州搅动风云可不是真想毁了这座州城,所以在除掉那些贪官恶官的同时,也早想到了要把真正能为民做主,恢复本地秩序的好官扶上位了。 至于这个人选,孙宁自己是不可能知道的,但身边不还有汝州的捕头关振铎吗? 在之前问到哪位官员可以替代边九龄他们来治理汝州时,关振铎便毫不迟疑地推荐了梁正荣。 因为他之前就是在梁正荣手下当差的,深知其为人,那是个真心愿意为民办事的好官,而且也有能力。 甚至关振铎屡次刺杀边九龄,其中的理由也隐隐有着想帮梁知州上位的意思。只是这一层,就是他自己,都没有清晰的概念。 但对梁正荣,他还是相当推崇的,所以孙宁一问,就给出了答案。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孙宁立刻就采纳了,并且就把这一点也交给了置身在这场大乱之外的萧倩和言逸飞二人。 他们两人不参与此番之乱,一方面是为了保护重伤未愈的关振铎的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及时去请动梁正荣,在战斗结束后,迅速把他带到太守府。 现在,所有计划都已成真,梁正荣甚至要比那些个兵将还早一步抵达这边。 …… “梁大人,你怎么来了?”江和等人都有些惊讶,忙上前问道,语气里倒也颇为尊重,甚至还带了几分期待。 “本官也是心忧昨夜城中之乱,才赶来一探究竟的。怎么样,乱子可都平了吗?那些贼人可都剿了吗?” 梁正荣也不是彻底的方正君子,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样的话了,同时也在不住打量这些人的神色变化,猜测着他们的心思。 “回大人的话,逆贼已被一网打尽,贼首更是在重伤之下,束手就擒。只等大人们发落了。”江和当即回了一句,然后才请对方先行一步,自己等军官随在后头,直入衙门。 直到看到被拼接起来的边九龄的尸身,以及同样凄惨的况无涯的尸体后,这些军官才终于相信这一噩耗是真的,所有人除了愤怒外,更是一阵空落落的。 两位大人,两位做主的大人真就遇害了,汝州城真就陷入了无主之境啊。 梁正荣也有些恍惚,看着地上血淋淋的尸体,既觉畅然,又有些感慨——从未有一刻,能让他明确地感受到,乱世是真个到来了。 也只有这样的乱世,才会让高高在上的一州太守都死得如此轻易。 他心中的感慨很快就被身边众人的高声话语所打断:“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定下一个继任者来。不然城中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安排,可拖不得了!” 说话的是个身上沾血,气度沉稳的青年,只是自己怎么就认不得他是谁,在汝州军中担着什么职务呢?难道是这一两年里新被提拔上来的? 但随即,梁正荣的心里又是突然一动,隐隐的,他又觉着这个青年自己又在哪里见过,印象很模糊,但好像是个十分重要的时刻! “孙老弟的话深合我意,都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咱们汝州城其实也一样。” “怎么?难道你老姚想要自荐坐这位置吗?” “老子可没这样的想法,更没那样的能力,要不你坐?” “我不行。带兵杀贼我或许敢来,可这官府里事情,就不是我个粗人能做主了。” 一时间,堂上诸多武官都纷纷开口表态。 包括江和等几个其实算眼下地位最高的武官在内,全都摆手说自己担不起这副担子。 那些真正有野心的家伙,差不多都已被边九龄一一铲除了,现在留下的,都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人。 “孙老弟,我看要不就你来吧。” “不错,我也看好你,孙老弟你头脑清晰,又英勇敢战,深得将士们的拥戴,如果你做太守,大家都应该是认可的。” 这一推举,还真就赢得了堂上不老少人的同意,大家都纷纷点起头来。 虽然这位年轻人看着有些面生,但许多人都知道他是况将军身边的亲卫,而且在之前的战斗里,他更是冲杀在最前,还把贼首卫天雄一刀斩杀了。 那可是杀况将军的大仇人啊,他这么做也算是立下大功,为将军报仇了。 都说有功当赏,这次索性就把他推上太守之位,反正现在天下已乱,自家这边定下就是。 孙宁有些发懵,他是真没想过要争取拿下汝州太守的位置。 之前所做的种种,也只是为了反击,为了让自己不被人怀疑而已。 现在倒好,表演过头,反倒被大家给敬佩上了。 不过这场面也不算太难应付,他当即就连连摆手,说道:“各位弟兄的好意我孙……孙长安心领了。但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心里还是很明白的,就跟刚才姚大哥他们几个说的一样,我只是一介武夫,打打杀杀还成,真让我处理政务,那就抓瞎了。 “所以这太守之位我是不敢当的。倒是梁大人……” 孙宁立刻就把话锋一转,也带着大家把注意力放到了一旁坐了好一会儿的梁正荣身上:“梁大人他才是最合适的太守人选。他治民从政本就相当有经验,而且为人最是清廉正直,能为民做主,对我们将士也够关心…… “我想,在梁大人的带领下,我们汝州一定可以迅速恢复元气,再上层楼。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堂上先一阵安静,所有人都在打量着梁正荣,半晌后,才有人出声道:“梁大人的能力和为人我是很佩服的,若选梁大人为新太守,我没有意见!” “我也觉着梁大人是不二人选,就是他了!” 霎时间,堂上数十名武官先后发声,态度几乎都是一致的,都认为梁正荣是继任太守的最合适人选。 这倒让梁正荣本人有些惭愧起来,连忙起身摆手,谦虚推让。 但孙宁在旁看着,却知道此事已经算是定下来了。 汝州的一切,已几乎尘埃落定,只剩下一个问题还没解决,但想必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和梁正荣把话说开!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6章 交底 在一番请命推辞,再请再推之下,梁正荣终于是正式接下了汝州太守的位置。 这一方面在于众人的态度确实足够诚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梁大人确实也有这样的心思,想要为汝州做些事情。 而眼下这节骨眼,明显就是最好的,一展他之所长所愿的时候了。 随着身份确认,梁正荣坐到最上首的位置上,他也就不再客气,立刻就连续下达了多道政令。 安抚全城民心,搜查城中可能存在的贼匪漏网之鱼,抚恤战死的军中将士…… 这一道道指令清晰而恰当,在他如此表态下,下边的一众武官也都抖擞了精神,纷纷称是,打算这就着手去办相关之事。 至于平乱后的论功行赏什么的,却可以稍微往后放放,反正大家都知道封赏什么的一定少不了,只是现在府库里还有多少可用的银两却真成了个问题了。 等到大家都领命退出,各自忙碌去后,孙宁却留到了最后。 “孙……孙军将还有什么话要与本官说吗?”梁正荣已完全进入角色,神色严肃地问道。 孙宁冲他一笑,却不先说话,而是转身就把厅门给掩上了。 这让他为之一凛,已站起身来,略略提高了声音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梁大人不必紧张,只是有些话我不想被第三人听去。” “事无不可对人言……” “梁大人可知道昨夜的这场动荡是我一手安排的,而你,也是我所选定,并让人将你引来此处的?” “你……” 这话更让梁正荣的身子猛震,脸上的表情已从怀疑转作了惊恐。 这家伙是说真的?他怎么就敢?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 一连串的问题从他心中冒起,在喉咙口翻腾着,却又说不出来。 梁正荣甚至都生出了最不好的念头来,对方这是想把自己立做傀儡,才做的这一切吗? 要是自己不肯配合,他会不会立马翻脸,甚至是就在这儿出手害了自己? 只短短片刻间,梁正荣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如许多的念头,脸上的神色更是几番变化,双眼却依然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 孙宁自然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当下安抚似的一笑:“你放心,我对你并无其他意思,更没有敌意。” 回应他的,却是对方的沉默和不信任的眼神。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自然没法让人信服了。 但孙宁的后一句,却还是让梁正荣的神色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你再仔细看看,真认不出我是谁吗?” 说这话时,孙宁陡然完全直起了身子,高昂着脑袋,一副睥睨万物的架势。 “你……”同样的一个字出口,但语气却已全然不一样,带着几分惊疑,而后就转作了更大的惊讶,“你是……” “其实孙长安并非我之真名,我真名叫——孙宁!” 梁正荣愣住,但很快的,他眼中就流露出了激动的神色,没有半点的怀疑,他已疾步抢了下来,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孙宁的模样后,便果断跪地拜倒:“臣汝州知州梁正荣拜见陛下……” 作为一地知州,梁正荣还是曾入京见过皇帝陛下的。 只是那时候,他跪于丹墀之下,皇帝则高高在上,虽得慕天颜,可终究看得不是太过真切。 但印象却是极深,也依稀记下了那位年轻皇帝的模样,所以之前见着孙宁时,才会隐隐觉着有些熟悉。 而现在,随着孙宁点破自己身份,这些隐约的感觉终于和事实达成一致,顿时让梁正荣惊喜无比,同时更多的疑问也生了出来——朝中几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怎么就会流落在外,还出现在了汝州这样的小地方? 孙宁也瞧出了他已满心疑窦,但此时却不打算给出解答。 他表露真实身份,可不是为了给人答疑解惑来的,而只为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 于是只干咳一声道:“你先起来再说,朝廷早已……这些君臣之礼就不必讲究了,我也不再是什么皇帝君王了。”他为什么要关门,就是防着这一下呢。 这要让外边看到新太守突然就给自己下跪磕头,那还不传得满城风雨啊,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一日为君,您便是臣的君主!”梁正荣表了态后,方才慢慢起身,“臣多谢陛下体恤。” “我也不瞒你,之所以这次用尽手段铲除边九龄他们,以及连云寨群盗,乃是因为他们该死。”孙宁已经果断把话题转到了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上。 梁正荣虽略觉突兀,但也很快跟上,点头:“臣明白。边九龄这几年在汝州的所作所为,确已闹得民怨沸腾,实在该死!” “而且他更犯下大错,居然一早就和那些人勾结!”孙宁眼中更有杀意渗出。 “陛下是指他们勾结连云寨的贼匪为恶吗?臣在家里也听人说过,所以此番他们之死,也是咎由自取。” “不!” 结果孙宁却把头一摇:“他与连云寨勾结,那不过是小事,我要对付他们,轻而易举,你也看到了。” 梁正荣更是一愣:“那陛下指的是?” “你听说过纵横会吗?”孙宁肃然问道。 “纵横会?”他皱眉,思索了一下,才道,“臣只知道我汝州有个纵横商会,是诸多本地和外地商人平日交流的组织……” “纵横商会,不过是纵横会放在外头的一个伪装而已,只为让人觉着他们是完全无害的。可事实上,这纵横会,却是如今天下大乱的推动者,更是最大的受益人!” “啊?” “我也不瞒你,如今天下各州府,都早被纵横会的触手所遍及,纵然不能跟掌握汝州一般操纵主政官员,也有了相当的影响力。相比于鬼戎,和平天军,这股力量,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罪魁祸首!” 梁正荣一脸的震惊,完全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怔怔地看着皇帝。 “你别以为这是我在夸大其词,在梁州时,我已经和他们有过接触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7章 真正的反击(上) 孙宁的这一番讲述终于是让梁正荣明白了他在梁州的那一系列经历,清楚了纵横会这么个隐于暗处,却势力惊人的存在。 这让新任汝州太守的神色也变得愈发严肃凝重:“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在我汝州,其实也是一般?” 孙宁点头:“要是我所看不错,恐怕边九龄也和郭炎一样,早就被纵横会收买控制了。所以他才会如此倒行逆施,丧心病狂到不顾百姓伤亡,造成郭北县的一场惨剧。” 梁正荣默然,他虽久不在衙门,但关于连云寨,关于郭北县近来的情况,也还是有所耳闻的。 本就对此心下戚戚然的他,在知道其中真相后,更是感到了愤怒:“他们怎么就敢……为了一己私利,竟置成千上万的百姓生死于不顾,真是该死!” “这也正是我此番用尽手段也要将他们全数铲除的原因所在了。”孙宁也是目光幽幽,“边九龄、况无涯,以及连云寨那些贼匪固然该死,可在暗中推动这一切的纵横会的人,更是该杀!” “陛下的意思,是让臣接下来去查出他们的真实身份,再法办了他们吗?” 看着梁正荣这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孙宁眼中闪过欣慰,自己这次倒是没看错人。 随后才摇头:“不必你去查他们,我想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自己跳出来,与你联络了。” “这怎么会?他们还敢自曝身份?” “因为他们并不知我们的态度,只道自己做下的一切早已死无对证了呢。 “还有一点是更关键的,那就是他们需要通过官府来控制汝州,再通过汝州来切断,或者说把握整条由湖广到中原的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梁正荣只稍作思忖,就已明白了孙宁话中之意,精神顿时一振:“陛下英明,臣明白了!” 汝州的位置太关键,正好卡在了湖广水陆进中原的节点上。 只要这边封锁道路,便可切断中原的粮食供给,特别是两淮,一旦粮道被断,那儿的几十座州府城池,几百万军民都会饿肚子。 到时只要纵横会摆明立场,光靠这一手,就能拿捏所有人,真正做到将两淮各方势力都收入囊中。 所以汝州绝不能丢,这是纵横会此番中原大棋的棋眼所在,这次的突变,势必会让他们感到不安,也必然会让他们赶紧行动起来,用各种办法来重新控制官府,收买梁正荣这个新太守。 孙宁满意而笑,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梁大人,所以接下来的成败,就在你了。我要的,不光是破坏他们的计划,更在于……” 最后几个字,只有他二人能听得清楚,但那低沉语气里所蕴含的无穷杀意,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 徐思飞从马车里出来,看着前方汝州太守府时,总觉着有些恍惚。 这场变故也来得太突然了,根本没给他们任何应对的机会,城中主政之人就发生了更迭。 这等地方官府的人员更换本来倒也不算什么,可问题在于,现在正是自家大计的关键时候,一个新主政者的上位,却导致了他们之前的全盘安排通通被破坏。 无奈,只能再度登门,希望用各种办法来将一切挽回了。 好在经过这两日的筹谋安排,他好歹也算掌握了这位梁太守的一些秉性和风格,自觉还是有办法能把他化为己用的。 梁正荣和边九龄不同,后者是小人,他却算是个君子了。 不过不要紧,小人予以利,君子嘛,则可喻以义。而且,君子还可欺之以方,反正有的是手段。 在略一定神后,徐思飞才脸带笑容,上前行礼开口:“几位差爷,在下汝州徐家粮行的东家徐思飞,有关系到我汝州民生的大事想要拜见太守大人,还请各位禀报一二!” 说话间,他便很是懂规矩的把一只钱囊双手送了过去。 那守门的差役见他如此作派,自然也是笑脸相迎,在掂量出钱囊颇为沉重后,态度就更好了:“好说,你在此等着,我们这就去给你传话。” “有劳。” 徐思飞微笑着弯腰欠身,然后很是悠闲地等在那儿。 可这一回,却让他失望了,那些差役进去报信不久,便带了一脸无奈回来:“大人现在忙于公务,实在没空见你。” “这个……在下实在是有要事禀报,还望差爷多多费心。”说着,他还想再拿银子开道。 然后就见对方在收下又一包银子后,笑道:“不过我也跟大人说了,所以就定在明日见你。你且先回去吧。” 对于这样的回答,徐思飞还能说什么?只能是唯唯称是,答应明日再来。 迟一日,应该也没什么吧…… 次日一早,他又赶了来,而这一回,太守府倒真没有为难阻拦,很快就把他迎了进去,就在正堂边上的公厅里,让他见到了新接任的本州太守。 “草民徐思飞见过太守大人。”徐思飞其实和梁正荣也曾打过交道,只是不深,这次才真正仔细观察其人。 梁正荣四十多岁,模样有些瘦削,显得颇有些儒雅之气。 这时手里还握着笔,目光更是在案头的文书间流连着,听到这位见礼,方才抬头:“坐下说话吧。你有什么要事要与本官说啊?” 语气平淡,没有半点客套或试探,更没有想从自己身上弄好处的意思……是个真正的君子了。 做着判断,徐思飞谢过落座,这才干咳一声:“不知大人有没有查过城中粮仓?” “事关整个汝州数十万百姓之生存,本官自然早就让人去查问了。”梁正荣说着,眉头轻轻皱起,“不过这是官府中事,与你一个商人没什么相干吧?” “大人请恕草民斗胆,我也是汝州人氏,此地兴衰,自然与我有着极大的关联了。而且,就在下所知,如今汝州粮仓里的存储怕是已然不太够用了。 “不光是存粮如此,就是府库存银,也所余不多,就算大人想要去买,怕也买不到多少粮食……” 几句话间,他不光把问题抛到了太守大人的面前,语气也有些变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8章 真正的反击(中) 梁正荣的脸色陡然就是一沉:“你这话又是何意?是在笑话本官吗?” “不敢,在下只是据实而言,同时也是为了将我汝州所面临的难处报与大人啊。”徐思飞不见任何慌乱,笑着回道。 “哼……这些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提醒本官。” “大人说的是,问题自然不用在下来提醒,但要是在下有解开这些难题的法子呢?” 这下太守大人的脸色终于是有些变了:“你能帮我汝州解此燃眉之急?你有多少粮食?多少银子?” “这个嘛,就看大人您能为汝州百姓将士做到哪一步了。” 有门! 听到梁正荣这么说来,徐思飞就知道自己已经拿捏住对方的要害了,对方一旦是在为缺粮少银而犯着愁呢。 果然,就听他急忙问道:“这话怎说?” “在下也不敢有瞒大人,粮食和银子我都可以筹措,但东西不是我的,而是来自两淮各路商人。 “不过大人放心,他们是一定愿意将粮食无偿交与官府,用来接济百姓,给将士们发放粮饷。只是……他们也有他们的诉求,还请大人可以恩准。” “他们有何要求?” “也就是之前边太守在时曾与我等定下的一些政令而已。比如丰水关那边继续管控粮船北来,再比如南边的官道,也多增兵马,严防有人私自将粮食运送过来…… “当然,这些事情不急于一时,只要大人现在点头,并按此办理,则在下可以保证,不出十日,粮食,银子,都能陆续送到,决不食言!” 梁正荣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目光更是锁定在对方脸上:“你这是想趁机要挟本官,为你们独占湖广粮食的经营权设下重重关卡了?” 徐思飞沉默,却也算是默认了。 “你们还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子啊!”梁正荣终于愤怒,猛然一拍桌案呵斥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本官就范吗?” “不敢,在下只是就事论事地与大人谈一桩买卖而已。而且这么一来,其实对您,对汝州上下军民来说,也并无损害啊。 “本地的粮食不会有短缺,粮价也不会有变化,大家依然可以如往常般过日子,大人更会得到百姓拥戴,何乐不为呢?”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在下也只能深表遗憾了,恐怕接下来汝州上下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缺粮将变成事实……” “你觉着这就能威胁到本官?你们手里有粮,本官大不了就从你们那儿先征调了!” “大人三思。其一,我现在手上也并无粮食,都在外边藏着呢;其二,如今早不是几年前了,天下已乱,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做,不要冒险为好。 “不然,在下实在不想看到刚经历过一场大变故的汝州再度陷入到兵祸之中,到那时,死的人可就多了。” 梁正荣陷入了沉默,呼吸有些急促地盯着他,双眼几欲冒出火来。 面对太守大人的怒火,徐思飞却根本不为所动,不作半点避让的,就用目光与之相抗:“大人,时代变了! “有些事情早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旦做错了选择,后果就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你也不希望看着汝州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吧?” “哈哈哈哈……” 他威胁的话语换来的却是梁正荣的一阵大笑。 而随着笑声,太守大人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眼神自愤怒化作了轻蔑:“你们纵横会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一手遮天,将天下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以为就拿出这样的话语,便能让本官投鼠忌器,从而与你们同流合污,干出祸国殃民,让你们从中得利的事情来?” 这突然爆发的几句话,却把本来还信心满满的徐思飞给说得身体一震,脸色也终于是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纵横会的存在的?而且听他话中之意,似乎连自己背后的真正目的都已掌握! “你们真以为自己的那点阴谋算计就能瞒过天下人了吗?这次的事情不光我已知晓,我汝州城里的诸多热血男儿也都已知晓!” 梁太守说着,突然用力拍了两下手。 随着啪啪两声传出,旁边顿时响起吱嘎声,然后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在徐思飞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就见数十名身量高大,衣甲鲜明的军将已到了厅门前。 所有人都用充满了敌意的目光盯着他,很有种要将他当场碎尸的杀意,那杀意都压得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怎么会…… 徐思飞在一愣后,猛然明白过来,这些人一早就藏在一旁的正堂,而且通过某种方式,居然将自己和梁正荣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自己不光是在威胁这位新上任的太守,更是在威胁他们所有人啊! 也在这一瞬间,他更想明白了一点,这完全就是梁正荣特意安排下的局,昨日自己过来不得见面,不是太守大人真忙到抽不出时间来,而是在为今日做安排! 可旋即,一个更让他感到不安的念头也冒了出来,梁太守如此安排,就意味着他其实一早就猜到了自己的来意,知道自己会拿粮食什么的做出威胁。 不光如此,他甚至还早知道了自己是纵横会的人! 为什么? 他怎么就跟未卜先知似的,居然掌握了这么多内情? 他不是早在一两年前就被踢出衙门,被软禁在家了吗? 他是怎么掌握如此机密的? “将士们,现在知道我所言非虚,汝州一直以来都有人想要控制一切,残害无辜了吧?”一个声音这时在厅外赶来的人群中响起,“你们说,像这样为祸地方,还妄图将我等当作棋子傀儡摆弄的混账东西,我们该怎么做?” “杀光他们!” “抄了他们的家,扒了他们的祖坟!” 武人们的想法总是最朴实而直接的,在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后,愤怒之下,他们已经再没有任何顾虑,只想用最激烈的手段,报复对方! 孙宁满意而笑:“那还不把他给我拿下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59章 真正的反击(下) 不光是徐思飞,包括他乘坐的马车在内,随他同来的那些仆从人等,也被人迅速控制,看押在了太守府中。 直到他看到一干五大三粗的军将们把诸多带着血迹的刑具搬到跟前,个个露出不怀好意的兴奋笑容,方才感到了巨大恐惧,大声叫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可知道我若出了事,会给汝州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吗?” 一面叫着,徐思飞还不断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束缚自己的架子上挣脱出来。 奈何浸水之后的牛筋绳却是越挣扎越是收紧,几下之后,反倒深深陷入到他肉里,让他的动作越发的难受起来。 孙宁也在这时终于走出来,冷笑道:“到了这时竟还敢拿你背后的纵横会吓唬我们?真把我等当作三岁小孩了? “你们纵横会当真是好大的胃口,居然妄图彻底吞下进入中原的粮食,并以此来控制中原各方力量。 “可只要有我们在,你们的计划就不会成功。现在我来问,你来答,若不能交代实话,就别怪我对你用上手段了。说,你在汝州还有哪些同伙,他们又都藏在哪里?那些粮食又被你们藏在何处?” “我只是一个商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同伙,更不知道你说的纵横会是个什么东西……” 回答孙宁的,是这么几句话,也不算太出乎他的意料,毕竟对方还没领教过他的手段呢,还觉着这只是在诈唬自己而已。 当下里,孙宁脸上的笑容都不带变的,就已点了点头:“我想很快,你就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了。” 话落,挥手,便有两名军将狞笑着上前,没有半点犹豫的,拇指粗细的皮鞭就狠狠抽打在了这位商贾身上。 只啪啪十来下,他身上的衣裳已然破碎,身上脸上,更是留下道道血痕,让其发出连声惨叫,整个人又拼命挣扎起来。 但那完全没用,反倒引得几名军将更强烈的虐人快感来,抽出鞭子的力道是越发的强了。再十鞭子下去,徐思飞的叫声都戛然而止,脑袋一垂,竟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在旁看着的梁正荣却是眉眼一阵乱跳,见状忍不住道:“陛……孙将军,这样用刑是不是太急了些?” “不急,这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嘴硬,还是我们的手段更硬!”孙宁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把他泼醒,再去找些盐来!” 他还真不信这家伙能有那些革-命义士般的坚强意志,能顶着诸般酷刑就是不招供。更何况,自己还真没把那些惨无人道的手段用出来呢。 事实证明,孙宁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徐思飞说到底只是为钱而已,在和自己的小命一比后,什么忠诚将来,通通都算不得什么了。 所以当他被泼醒,又被人拿盐直接按进伤口,剧烈的疼痛直让他整个人都要疯狂后,终于是放声大叫了起来:“我招,我招…… “我们在汝州还有四人,都是本地商人……” 在他一口气报出那四人的名字后,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为之一紧,这几个再加上他,可算是城中屈指可数的大商贾了。 想不到,纵横会在汝州的力量竟如此雄厚,怪不得之前的边太守会受其控制,为他们做事了。 “粮食呢?你们都藏哪了?”孙宁继续追问,这才是关键。 “丰县城外二十里的……金家沟……” 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敢再有保留,直接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梁正荣则稍稍愣了下。这丰县是汝州治下最不起眼的一座小县城,距此足有百多里之遥,也亏得他们处心积虑了。 孙宁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只嘿的一笑:“我再问你,别处州府你们纵横会的人你知道有哪些?都说出来。” 这下,徐思飞再度陷入了纠结,一时不肯开口。 孙宁早有准备,立刻幽幽说道:“你都已经背叛纵横会了,还想要为他们保守秘密吗?我答应你,只要你交代出关键人物,我就可以留你一命,多说一人,你家眷也能活一人。 “我的耐心可有限得紧,而且派去拿你家眷的人马也快回来了。你好好考虑吧…… “对了,李寿民之类的,你就不用说了,我要知道的,是那些潜藏起来,不敢以真实身份露面的家伙。” 连唬带吓,再加上刚才的一顿酷刑,终于是让徐思飞彻底老实,再没有任何的犹豫,便将自己所掌握的淮南及湖广境内的纵横会隐藏势力人员给交代了出来。 至于其他地方的纵横会之人,他就不得而知了,所交代出来的,都是与他此次控制粮道有关的人的名字。 但这也不少了,居然足有二十六人之多,几乎遍及整个淮南各州府,他们的身份也各有不同,既有商人,也有在衙门里当差的。 当这一答案被他如实道出后,那些武人还不觉着有问题,可梁正荣却是已面色大变了。 这纵横会的触手也太多了,要是其他各地也差不多的话,那他们就是一张巨大的罗网,几乎是把大越天下各地都给笼罩了起来! 这实在太可怕了,让他想着,后背都是一阵发凉,有汗水沁出。 “梁大人,”孙宁的话让他一个激灵迅速回神,“接下来我们要做的是两点,一是赶紧派人去把汝州境内相关人犯尽数捉拿,一个都不得放走了,同时赶紧把那边的粮食银子全部夺回来。那可都是民脂民膏啊!” “唔,我这就下令!” “第二,拿到粮食后,便把这份名单抄送天下各处,再把纵横会的存在,以及他们的一些图谋通通宣告天下!”孙宁冷笑着说道。 这些家伙不是一直都喜欢躲藏在暗处控制官员来达成自己的肮脏目的吗? 那我这次就把你们的存在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倒要看看有多少人甘心被你们如此操控,倒要看看那些血气方刚的将士们,会有几个愿意听从傀儡的摆布! 这,才是孙宁对纵横会的,真正的反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0章 夺粮(上) 时已破晓,旭日东升。 初升的太阳为天边云朵镶上金边,也照得下方大地一片亮堂。 只是这初冬暖阳照耀下的,也非尽是美好,还有杀戮与鲜血。 淮南,汝州,丰县,金家沟。 在漫天的杀声里,夹杂的是人垂死的惨叫,倒在村里的尸体已达百具之多,他们都是被半夜里突然冒出的官军所杀。 就在这个冬月的夜半时分,数千官军突然就把这个最不起眼的小村落给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才过四更,便自村子各个方向对里头的人发起了突袭。 这完全出乎了守在这儿的百十名纵横会看守的意料,当官军破门冲进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还躺在床上呢。 只能是仓促应战,有一些人甚至连兵器都还没碰到呢,就被刀枪钉死在了床榻之上。 等到他们真聚集起来,想作抵抗时,伤亡已然过半。 然后他们还要面对更加凶狠的猛攻,那是完全没有半点留情的意思,只有最直接的杀戮,甚至看着就连俘虏都不想要。 当此生死关头,这些纵横会精心培养出来的看守们倒也是爆发出了不小的力量,他们以寡敌众,拼死抵挡,总算是挡住了官军的第一波攻势。 但是,就在这一路官军退走之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支更凶悍的军队在几个真正的高手带领下,悍然冲进了村子,打穿了他们的防线。 孙宁一马当先,就如猎豹般扑杀向前,把前进路上的每一个阻拦者都斩于刀下。 也正是在他的引领之下,这一支三百来人的队伍更是展现出了强大的战力。 那些倚仗地势还想再死守的守卫,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只能是仓皇地一退再退,直到退至村子里最大的那座宅子前。 这儿,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一座硕大的粮仓,里面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 已到绝境的守卫们也已想明白了,这路官军一定是冲着这儿的粮食而来,那就算自己必死,也不能让他们抢走了粮食。 所以当他们退后的同时,已经准备好了火种,只等开门之后,就放火烧掉这间粮仓,把占了全村五成以上的粮食都烧成灰烬! 为首的杜衡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 带着最后的二十来人退到紧闭的库房门前,他已果断叫道:“你们顶住,我来开门!” 说着,全然不顾紧跟杀来的官军,转身取出钥匙,打开了硕大的锁链,再奋力将厚重的库门推开。同时,他手一翻,火折子迎风一晃,已有火光闪起,便要直接就朝里头堆满了的粮袋扔去。 “贼子安敢!” 带兵作战的江和见状眼都红了,厉声断喝,但一时间因为距离的关系,却是来不及阻止了。 也就在他话出口的同一时间,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却从前方响起。 孙宁在把一箭射出之后,已撇开空弓,再度提高,以不逊于离弦之箭的速度,就朝着前方仓库处扑了过去。 当然,真论速度他这一扑还是远比不了放出去的利箭的。 只眨眼间,羽箭已越过五六十步距离,自那些守卫的头顶一掠而过,弧线一落,直取刚要掷出火折子的杜衡! 杜衡也有所防备,眼见利箭临身,到底不敢硬吃,只能是收势,举刀一挡,还真就把这支势头惊人的冷箭给挡了下来。 但旋即,他也看到了孙宁正急速掠来,显然目标就是自己,这让他心头也是一寒,再度叫道:“挡住他!” 话音未落,孙宁人已扑入守卫中间。 刀光乍起,那二十来人几乎同时挥动兵器朝着这个威胁最大的敌人身上招呼了过去。 但孙宁却根本不为所动,连前冲的势头都不带缓的,只把刀在周身一舞,就已挡下了这些攻击。然后继续向前,大有直接穿透他们阻截的意思。 只是这么一来,他的背后却出了破绽,立时就有刀枪直刺过来,似要将他当场格杀! 不料这时候,一声清越的啸声也自后方再起,一道剑影要比他们更快地落到孙宁的背后。 一个修长而窈窕的身影这才随剑光冒出,手腕翻动间,那些本该袭中孙宁的兵器都被长剑轻易格挡挑开。 再看那剑客,竟是个带着三分英气,却有着惊人容貌的女子! 孙宁就跟和萧倩有了几十年配合的默契般,完全相信她能守好自己的后背,所以一往无前,全然不顾身后还有敌人,只一心向前,刀光犹如匹练,狠狠一刀,斩向前方目标。 杜衡都有些被眼前惊人的一幕给影响到了,让他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当他迅速反应过来,再想要丢出那火折子时,刀光已然狠狠劈到,目标正是他的脖颈。 这让他下意识就再度变招,拿起手中刀作抵抗,火折子到底是没能出去。 当! 两刀相交,震出几颗火星来,却把仓促迎战的杜衡给斩得身形一失,狼狈后退。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得愈发阴沉,他在纵横会中素来以武艺见长,正因如此,会里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件差事交他。 可现在,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竟是完全落了下风! 这家伙有多强,又到底是什么人? 这些问题也就在脑海里那么一转而已,然后杜衡就得面对更为凶狠,也更快的快刀猛攻。 每一刀不但力道十足,而且还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让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挡下攻击。 当当当当…… 十多刀后,他已被孙宁逼得后退到了墙角,距离那边的粮食堆是更远了。 同时,他也惊恐发现,自己的虎口已然崩裂出血,连刀都快要把握不住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不然真就完了! 因为他已看到,在那名女剑客的牵制下,二十名好手组成的最后防线已被官军围困,他们即将被就地格杀。那也意味着自己也将面对无数的官军包围,再难放火! 拼了! 心中一横,杜衡再顾不上自身的生死,看准孙宁一刀袭来,稍露空档的机会,持火折子的手突然就往刀口上一送,再是一提。 噗哧—— 血光迸溅,他的前臂已和身体果断分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1章 夺粮(下) 这一刀得手,让孙宁都是一愣。 对手居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把手送到了自己刀下? 那接下来只要自己趁势再劈出一刀,对方重伤之下势必无法应对,必死无疑了! 当这个念头一生出的瞬间,一丝警兆也从孙宁的脑中迅然冒出——不对! 这个对手不但刀法精到,而且为人极其冷静果决,他不可能在这时候犯下如此大错的! 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缘故…… 这些想法说来复杂,其实也就那么一呼吸而已,孙宁眼睛的余光却瞥见了侧方,有一点红光闪耀,还在空中划过弧线,直朝着那边的粮堆落去。 只一眼间,孙宁的神情就变了,从刚才的笃定,换作了惊讶。 这家伙远比自己想的更加精明,也更加的疯狂! 他居然在如此绝境中想到了这么个破局之法,妄图断臂,再借起落之力,来使火折子落到那边的粮堆上,从而点燃粮食。 做出判断的孙宁又岂能让其如愿? 当下里不再趁机攻击,而是骤然收刀,目光一凝,手中刀已呼啸飞出,直朝着那点火光,那根火折子急追而去。 虽然不知道他凭什么认为只要这一点火就能把一整个库房的粮食都烧毁,但这既然是敌人不顾一切想要做的,那孙宁自然也会全力去做破坏。 那断臂终究只是被两股力道相碰后才出去的,速度自然不是太快,角度也不甚刁。相比之下,孙宁这一刀甩出却要快得多了。 噗哧一声,自空中响起,正是那断臂被一刀击中,直接钉穿,势头不减,已改变方向,朝着另一边的墙壁而去。 最后,随着噗的一声轻响,那半截手臂连着还在冒光的火折子,就这么钉在了墙上,没有半点落下的意思。 孙宁见状,大大松气,总算是及时阻止了一场灾难。 而他面前的杜衡,却已面色雪白,心如死灰! 自己不顾一切用出的这招,居然又被对方给破了? 他怎么会猜到,怎么会做到…… 愤怒让杜衡变得疯狂,甚至都感觉不到断臂的重伤了,一声嘶吼,愤然再上,抓住孙宁空手的机会,贴身上抢,一刀就直朝敌人的胸腹要害处猛刺过去。 孙宁这时却依然保持着冷静,见对方疯狂杀来,却是立刻朝后一退,身子一偏,竟是险险地避过了这凶狠拼命的一刀。 那刀几乎是擦着他的腰间而过,都让他感受到了刀锋的冰寒。 杜衡却还在拼命,见一刀不中,又是一声吼:“死!”手腕一翻,刀已从直刺化为横斩,竟欲顺势将孙宁拦腰斩断。 但这时,孙宁已经有了应对。 就在他变招横斩的瞬间,孙宁再度扭胯极力去躲,而双手则快速落下,急扣对方持刀的手臂。 呼——刀从孙宁的腰间一划而过,把他的衣衫都给撕裂了,还带出一溜的鲜血来。 不过伤口却并不深,因为杜衡的手已被孙宁及时扣住,他双手如铁钳,稳稳的,已将对方剩下的手臂给钳制住了。 这还不算,就在控制住对方手臂,自己刚脱离危险的瞬间,孙宁的脚也已果断猛然踢起。 这一下,让身形本就不稳的杜衡更是无法闪避,砰的一声闷响,他小腹已然中招,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而这只是开始,一脚之后,便是连环的猛踢。 孙宁只以一脚拄地,右足就如按了弹簧般,一曲一伸,火速朝着前方目标的小腹胸口处弹踢过去。 砰砰的闷响不住从杜衡的身上响起,几下之后,他的身体都被踢得横抛起来。 只是因为手还被孙宁紧紧控制着,才没有应声朝后飞出,于是只能横于半空,继续承受着力道十足的狠踢。 杜衡的口鼻登时就有大量的鲜血冒出,整个人在此时看着,更如这初冬被狂风肆虐的枯叶般,脆弱而渺小。 砰—— 最后,孙宁手一松,奋力的一脚猛蹬在对方的胸口,把他的胸骨都蹬得凹陷进去,整个人更如破布娃娃般斜飞出去,砸在一边的墙壁上,再无力滑落。 事实上,还没等撞上墙壁,杜衡已没了气息。 他竟是被孙宁的连续快腿生生踢得五脏破裂,大出血而亡! 当杜衡这个为首之人以如此凄惨的模样收场的同时,后方的战斗也已走到了终结。 在萧倩连同数倍官军的围攻之下,这些守卫再是不肯放弃,再敢打敢拼,也没法改变结局——尽数被杀! 在一剑把面前最后的威胁刺翻在地后,萧倩骤然扭头就朝着里边的孙宁看去。见他虽显狼狈,却无性命危险后,才放心一笑:“解决了?” “是啊,解决了!” 孙宁收起满心的杀气,也冲对方一笑,而后才犹有余悸地走到那边钉着断手的墙边,把那已然熄灭的火折子拿在了手中。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隐隐嗅到了四周有着股淡淡的刺鼻气味:“这是……这些粮袋被做过手脚!”他很快得出了结论。 很显然,纵横会这次真做了最坏的打算,把装粮食的麻袋用火油之类的易燃之物浸泡过。或许不是全部,但只要有部分是这样准备的,那只消一点火星,就足以让整库粮食付之一炬了。 “嘿……”孙宁随即又是一声冷笑,“他们还真是处心积虑,不顾一切啊!只可惜,这次遇到了我!” “是啊,得亏你足够果断。怎么样,能喝酒吗?”萧倩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看着他,眼中却有关切。说着,她又晃了晃手中的酒葫芦,先自己喝了口。 “当然。一场大胜之后,自当饮酒庆祝!” 孙宁已经习惯了她的洒脱,说着已接过葫芦,也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好酒……只是这酒和之前不同了。” “那是当然,这是我前两天才买的汝州桂花蜜,之前的酒早喝完了。”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众将士收拾局面,清点粮食,并安排人把粮食装车送走。 喝了几口酒后,萧倩才突然压低了声音:“有句话我早想问你了,现在更是有些忍不住了。你,到底是什么人?看着可不像之前说的,只是寻常江湖客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2章 损失惨重 孙宁手上的动作稍稍一顿,但很快又灌了口酒入肚,然后笑道:“这桂花酿着实不错,竟是汝州城里酿的?你可得告诉我是哪个酒家所卖,回去我也买上一些……” 答非所问,意思却已经传递了过去,萧倩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只一笑便劈手把葫芦夺了回去:“我也不告诉你,自己找去,哼……” 孙宁失笑,只能道:“我确实和纵横会有些恩怨,是他们逼得我弃国弃家,只能做一个浪荡江湖之人。所以我才会针对他们。” 萧倩却没再说什么,只举了举葫芦,便自顾走开了,也没说自己信不信这说法。 孙宁也不好再追上去多作解释,只能站那儿轻叹一声,同时也在心里做着检讨。 自己这回确实把意图表露得过于直接了,再加上之前连云寨这一出,也难怪人心生疑虑。只是自己的身份终究太过敏感,至少现在,还不能跟萧倩他们交底。 不过这次的收获还是相当大的,随着更多兵马进村,村中存放的粮食和银两也被人迅速统计了出来,然后报到了孙宁这边。 “共计有米面等粮食二十四万余石,银子五十箱,一百二十万两,黄金及其他珠宝五箱……” 这一数字落到孙宁耳中,也不禁让他挑了下眉毛,暗道一声纵横会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这里的存粮暂且不论,应该是他们从汝州官仓,以及别处偷出来的,那几十箱金银财物可是实打实由他们自己拿出来的,或许就是为后续布置做的准备。 无论是打算拿来向湖广买粮,还是用以收买人心,反正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而现在,这些财富都被官军收缴,对纵横会来说必然损失不小了。 当然,损失更大的还在人,不光是守在村子里的这百十名好手,更关键的在于那些藏于汝州及其他地方的人员暴露,这些人要是全被铲除,那不啻于砍断纵横会几条胳膊了。 不,应该说是断其触手。 纵横会现在的规模就跟一只庞大的怪物一般,它的触手已遍及天下,或明或暗影响着天下大势。 现在断其几根触手或许不算真正重创于它,但也足够它疼上一阵,出出血了! 而下一步,自己也差不多该离开淮南,前往湖广,趁着敌明我暗,把更多的触手找出来,并一一砍断了! 孙宁在这时候已经有了新的计划,对他来说,汝州只是开始,是该和这里的人告别,踏上新的征程了。 …… 罡风凌冽,吹得院中树木好一阵的摇摆。 但风再大,也吹不进屋来,天再冷,这间书房里却也是温暖如春。 前来报信的李寄却没有半点舒适的感觉,只觉一阵燥热不安,因为每当他把手上飞鸽送来的急信内容读与主人听时,就只觉着似被刀一下下剜在心头。 相比起他情绪的波动,站在长案后头,还在笔走龙蛇的李寿民却要表现得淡定多了。 甚至在此期间,他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受到影响,依然能稳稳地将那《岳阳楼记》的每一句话都呈现到纸上,不带半点滞碍。 直到—— “不光汝州当地我们纵横会的人被他们尽数拿下,等待着和连云寨的土匪一并处斩。还有淮南其他五处州府,以及湖广四座州府的一部分人,也被他们抄了名单,散于四方…… “我们的人根本不及阻止,听说淮南袁州已经有人动手,把我们的人给拿下了……” 吧嗒—— 一滴墨汁突的从笔尖落下,正落在已写满了字的纸张上,瞬间就浸染开去,把五六个字都给染做了一团。 这让李寿民的神色终于是一变,叹了口气,将笔一搁,一把就把纸揉作一团,扔到边上:“养气功夫还是远远不够啊…… “都说祖爷他当年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我可就差远了。” 李寄已停下禀报,却又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以对。 “恐怕其他各地情况也不乐观啊,除了梁州这样少数几处城池算是在我们的完全控制下,其他地方,我们还没真正发力呢。 “这下真是抓住了我们的破绽所在,一下就让咱们很是被动了。” “会长,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第一,让一些有了把握的人提早动手,哪怕付出些代价,也要将州府大权给夺到手。” 李寿民思索了一下后,迅速说道,还举起了手指。 “第二,那些尚无把握的人,这就撤回来,我们不能遭受太大的损失。” “您是指淮南和湖广的人手撤回吗?其他地方呢?” “也一样撤出,除非是极安全的人。 “此风一开,无论两淮还是别处,恐怕那些掌权者都会有所猜疑。一旦他们真花了心思去查,总能查到破绽的。 “嘿,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些人是不会留任何隐患在身边的。 “这次确实是我们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可以徐徐而图,可以通过暗中布局,一点点地把各地权力都收到我们手上。可现在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天下已乱,已经由不得我们再慢慢布局了。好在淮北和京畿我们已经有了相当的实力,也足以凭此而起了!” 李寄虽然满心的不甘,却也知道这是眼下最正确的做法了,不然损失只会更大。 “第三,好生抚恤遇难的兄弟,不要怕花钱,钱就是在这时候用的。”李寿民又竖起第三根指头说道。 在李寄点头答应后,他又加了根指头:“第四,也是最要紧的,查出到底是谁坏了我们的大事,找到他,除掉他!” “传来的信中提到,是个叫孙长安的,和几个同伙一起先在连云寨出手,之后又跑到汝州,搅动风云!他不是汝州本地人,出现得极其突然……” “孙长安……”轻轻咀嚼了这个名字好一会儿后,李寿民的眼中精光暴起,他已经猜到这家伙的真实身份了。 长安者,宁也! 这天下间就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更不会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一心与自家为敌,还深知纵横会手段与弱点的对头! 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往日的昏君啊! 懊恼后悔之余,李寿民当即叫道:“去传令,让柳残阳去汝州,找到他!不惜一切,除掉他!”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3章 关振铎的馈赠(上) “你要离开汝州?” 屋里三人在听了孙宁的想法后,神色各异,但说出的话却是一样的。 孙宁在他们三人面上一一扫过,这才正色点头:“我本就适逢其会才来的汝州,这次既已达成目的,自当功成身退了。” 言逸飞瞥了其他两人一眼,忙又问道:“那孙大哥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应该是顺道入湖广吧。我想经此一事后,那边不少纵横会的人都会被挖出来,也必然会与当地执政掌权之人发生争端,我正好介入其中!” “看来你和纵横会的仇怨当真极深了,这边坏了他们的好事还不够,还想跑去湖广再闹一场。” 萧倩这回倒是没有喝酒,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道。 孙宁并没有否认的意思:“私怨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公仇。 “纵横会祸国殃民,贪婪无度,这天下就是因为他们而乱的,多少无辜被他们所害,既然别人不找他们,那就由我来让他们付出代价!” “也算我一个吧,如何?”萧倩突然又来一句,倒让孙宁有些愣怔:“你……打算和我一起去湖广?” 萧倩展颜一笑:“嗯,正好顺路嘛,我多年没回巴蜀了,也有些想念家人了呢。而且我也瞧他们不顺眼,正好继续找找他们的麻烦。” 孙宁脸上虽然只是淡然作笑,心中却是一阵雀跃与欢喜:“有萧姑娘这样的帮手随我同去,我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那……那我也一起去。”言逸飞也主动说道,“虽然这次我没帮上什么忙,可也是和你们一边的!” 两人这么一表态,倒把最后一个关振铎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照道理我也该同行,毕竟你们救过我,与我有恩,而且对付纵横会也是义之所在。但现在汝州这儿诸事纷繁,梁大人又特意来请我出手,所以……” 见他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孙宁忙笑着道:“关前辈不必为难,你本就是汝州捕头,职责在身,自当继续在此做事。 “其实在此也好,去湖广也罢,只要有心,总是能为铲除纵横会尽自己心力的,并无区别。 “而且这儿也确实需要您坐镇,若是我所料不差,很快的,来自纵横会的各种手段就会出现在汝州,正需要你守护梁大人呢。” 其他两人也都点头表示赞同。关振铎虽然武艺更高,但他的职责也更大,比起他们三个,自然更适合留守汝州。 这让关振铎又是一阵沉默,片刻后才抬头道:“你们说的不错,我确实更该留在这儿。但你们都对我有恩,我关振铎不能不做表示,既然无法随你们同去,那……” 说着,他突然起身,走出门去。 自汝州事变,又重归稳定后,伤势好转的关振铎就搬回了自己家里,现在四人就在关家宅子里。 见他突然起身出门,几人都有些讶异,不知他去做什么。 但不一会儿,关振铎又转了回来,只是手里多了三个匣子,进来后,便一人一个,分到了他们手上:“关某素来没什么钱,只在江湖上闯荡过一些年月,藏了些东西,现在就借花献佛,送与三位,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三人都不是矫情之人,见他是诚信相赠,也没有拒绝,只在互相对视后,便果断打开匣子,看起里头的东西来。 言逸飞先取出了匣子里的礼物,却是一双薄薄的手套,以及一只翠绿色的瓶子。这让他面有疑问,看向关振铎:“关前辈,这是?” “你是湘西言家堡的传人吧?若我记得不错,你那日以自身挡在我前边,帮我拦下了那些毒针,却又安然无恙,靠的并非什么宝甲护体,而是你家传的一门功法,不知可对吗?” 被人突然点破自己的来历,让言逸飞在一愣后,又有些紧张。 嗫嚅了一下,方才点头:“关前辈好眼力,晚辈确实来自湘西言家堡,家传的僵尸拳……”说着,又不安地瞥了几人一眼。 孙宁也是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僵尸拳言家,原来你也是名门之后啊,倒是失敬了。” “呃……孙大哥,你是说真的?”言逸飞尴尬问了句。 “当然是真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江湖上好像确实对你们僵尸拳一脉有着看法,觉着你们所修炼的功法太伤阴德。但我相信,存在即合理,而且具体到底如何,外人都不知道,如何能妄下评断呢?” 孙宁这么一说,让言逸飞眼中闪过感动的光芒:“孙大哥……要是天下人都这么想,我们言家也不至于一直藏于湘西,行走江湖都不怎么敢报自己姓名了……” 孙宁笑着又安慰了几句,再度强调自己不会因此就轻视了对方,大家依然是生死之交! 这时,关振铎才继续道:“我听说你们言家修习的功法和别家多有不同,需要接触尸体之类的阴毒之物,最是凶险不过。具体如何,我不知道,但想来多一份保障总是好的。 “这双手套,乃是冰蚕丝所织,水火不侵,可辟百毒,或许对你练功时有些帮助。 “还有这一瓶清心丹,也有定神安心,祛毒固元的效用,说不定也能帮你在修炼时多几分保障。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多谢关前辈精心为我准备这份厚礼,我愧受了。”言逸飞有些激动地起身行礼,显然这东西对他确有大帮助。 只此,就可知关振铎这次送出的谢礼是花了大心思的,完全是针对三人自身特点给出。 这时,萧倩也笑吟吟地把匣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却是一本薄薄的册子,上头也没见写什么书名。 这让她有些奇怪,看了关振铎一眼,等他解释。 “萧姑娘的一身剑术已极其了得,应是师出名门,而且不像言家僵尸拳般有什么隐患。所以在下只能挑这么一本由四名当世的剑术大师留下的对剑道的体悟送与你,希望你能凭此有所精进,再上层楼。”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4章 关振铎的馈赠(下) 听了这解释,顿时就让萧倩妙目生辉,立刻翻开书册,扫了下去,然后她的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那上头所写的四名剑术大师的名字,已足以让她心跳加速,半晌难以定神,只能又拿起葫芦来喝口酒。 直到把葫芦放到桌上,萧倩才有些推辞道:“关前辈,这也太贵重了,我可不敢领受啊……” “哈哈,一本前人对剑道的看法而已,又不是什么祖传秘籍,需要敝帚自珍。” 关振铎笑着摆手道:“而且,当初他们肯做交流,又把这本册子交我保管,就是为了让我他日寻一可靠之人,将此剑道精要给传下去啊。 “萧姑娘,你在剑术上的修为已颇深,正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也不希望明珠暗投,使这些前辈高人的一身所学蒙尘吧?” 萧倩默然,沉吟半晌后,到底还是收回了册子:“既如此,那我也多谢前辈厚赠了!” 她剑上修为早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再有这么一册前辈高人的心血精要提点,真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到了这时,只剩下孙宁还没拿出匣子里的礼物了,引得另两人很是好奇,扭头来看。 孙宁也按他们的意思,把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居然也是一本册子,只是比萧倩那本稍厚些,而其封面处,却有书名——《绝啸罡拳》。 “这是?”孙宁说着也看向关振铎,等着他给出解释。 “孙老弟是有大志向的,更且能力出众。不光是武艺一道,胆略,智谋都在常人之上许多。不过我终究只是个武夫,所以给不了你别的帮助,只能把这份秘籍送与你了。” 关振铎神色比之前要严肃些:“我看过你出手,你刀上的招数虽然确实相当霸道狠辣,但却终究只是随心而发,少了真正高手的点拨。 “这样固然能让你轻易击溃寻常对手,但若是碰到真正的高手,终究会落了下风,甚至可能战败。 “只可惜,我手头并无刀法上的秘籍,自己对刀法也没什么高见。所以思来想去,觉着一法通百法通,或许由其他武道入手,也是一样。便选了我所最擅长的这门绝啸罡拳了。” 孙宁沉默着,心里却已转过了许多念头,想到了当日在连云寨,重伤之下的关振铎以一敌众,越战越勇的表现。 那如猛虎般的狂啸,他还记忆犹新呢。 “关前辈,这是你所学的功法吧?” 面对这个问题,关振铎也没有回避,点头:“不错,因为我觉着这功法与你整个人的气质是相当贴合的。 “一往无前,只要出招,便有我无敌!哪怕面对再多的敌人,只要决心一下,就不会回头! “不瞒你说,我这绝啸罡拳其实也讲究的这份决然的气度,一步既出,有我无敌! “而且,它看着似是拳法,其实更多的却是对自身气机调度的功法,只要领会其中运劲的法门,融入到刀法之中,足以让你刀上的杀伤力增强许多了。 “孙老弟,你非常人,更有非凡的抱负,有此功法在手,便多一份保障和底气,还望你也不要推辞啊。” 孙宁拿着这本书册,心中也颇为感激。 对方确实是用了心了,真就想要回馈自己三人。 而更让他感到雀跃的是,这还真有秘籍啊! 作为从小看着武侠小说长大的人,谁没个秘籍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学得神功,然后行走天下,抱打不平,惩恶除奸呢? 不过这些念头也就在脑海里那么快速一转而已,孙宁很快又恢复了镇定,笑着起身抱拳:“既是关前辈的一片心意,那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这些不过都只是身外之物,与你们救我相比,真不算什么。” 见三人都接受了自己的馈赠,关振铎也高兴起来,痛快大笑。 三人再度表示了感谢,然后收起匣子和礼物,又一起定下明日便一同离开汝州,这才告辞而去。 …… 关振铎对孙宁他们的离开自然没有意见,但有人却持不同看法了。 梁正荣,在知道孙宁即将离开后,却是好生不安,今日一早,又特意跑到孙宁住宿的宅子前,等着再劝。 见四周没其他人,他又一次苦口婆心道:“陛下,您可是一国之君,千金之重啊,怎么能涉险在外。要是您真有个闪失,咱们大越朝廷可就……” “梁大人,你就不要再劝了。”孙宁摆手打断了他的劝说,“你觉着现在还有大越朝廷吗? “早在一年多前,洛阳城被逆贼攻破,各地却几乎没有任何动静时,大越朝廷就早名存实亡了。” “陛下臣……” “我知道,这天底下还是有如你这般的忠臣的,但更多的,却是身怀野心的乱臣贼子。所以现在的大越,早已不在,我这个皇帝,更成了一个笑话。 “若真留在汝州,亮明身份,我想等来的,也绝不是什么天下景从,各方勤王,而是各怀心思,想除掉我,或是把我立为傀儡的野心之徒。那给汝州带来的,也必然是灾祸,而非好处。 “所以我此时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对你,对我,对这满城百姓来说,都是最正确的事了。” “陛下……”梁正荣脸色煞白,想要说什么,可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好了,我决心已定,你也不必再多说了。而且,我又不是说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总有一天,我孙宁还是会返回中原的。毕竟这可是我孙家的天下,在我手里丢出去的疆土,我自有责任把它重新夺回来!” 见皇帝说得郑重,明显是有自己的考量与计划,梁正荣终于不再苦劝:“那臣一定会好好守在汝州,等着陛下您顺利归来的时候!” “唔,这儿的一切就拜托你了。记住了,多和周边各方合作,哪怕他们想要自立,至少眼下,你们也是同一战线的,唯一的敌人,只有纵横会!” “臣谨遵陛下旨意!” 最后,在目送孙宁远去时,梁正荣只能弯腰应道。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5章 再度提升(上) 腊月,湖广北部,桐柏山区。 这儿是自淮南入湖广的必经之路,但因山势阻隔,如今也就一条崎岖的山道而已。 尤其是近来刚有大雪降落,导致整个桐柏山区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让道路愈发难行,从山顶高处放眼望去,几乎都未能看清楚什么道路了。 小雪初晴,才有山鹰自山头掠过,犀利的鹰眼不住朝着下方大片区域探视着,搜寻着可能出现的猎物。 连日的大雪,让山中走兽几乎绝迹,自然也让以狩猎为生的山鹰饿了肚子。 所以今日才一放晴,它便迫不及待地盘旋山间,只为能饱餐一顿。 而它的努力也终究没有白费,小半个时辰后,在下方一片浑然一色的纯白中,已多出了几点不一样的灰白。 它们蹦跳前行,还不住警惕地四下张望,以防什么时候就有灾劫临头,正是刚从地底洞穴中钻出来觅食的几只野兔。 连日的降雪也让这些兔子苦不堪言,之前囤积的食物吃光了,只能冒着严寒,到外头来搜寻一番。 但今日显然不是它们的幸运日,一番走动寻找,吃的没找的,倒是把上方的猎食者给吸引了过来。而它们还浑然不觉,不知头顶的天敌已在收敛翅膀,只等着最后的扑击了。 唳—— 一声鹰啸自空中迅速落下。 比这啸声来得更快的,是山鹰扑向下方猎物的速度。 几乎只眨眼间,大张开的,锋利的鹰爪便已落到其中一只兔子的身上,便要收紧带走。 这一变故,早把四周其他的兔子给惊得叽叽尖叫着,茫然无措直朝四周遁逃。而那只鹰爪下的野兔,却是已不及躲闪,等待它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异变却在这时陡生! 鹰啸还未停下,一声更为洪亮悠长,宛如洪荒古兽突然苏醒般的长啸,却也随之而起,一下就把山鹰的啸声给彻底盖过了。 不,不光是把它的啸声彻底盖过,更是如有实质,像一击重锤般砸在了山鹰身上,让其蓄势狩猎的身体猛然一僵,差点就一头栽下。 这可怕的袭击让山鹰全身的羽毛都乍然而开,又是一声尖利的鹰啸,再顾不上狩猎,一振翅膀,便如逃命似的直朝着远处飞去。爪下的兔子,早被它松开,放回原地了。 可即便如此,山鹰遁逃的身姿也在空中好一阵的摇摆,差点就直接坠落,飞出去老远,方才稳下来。 但心有余悸的它,却是再不敢回头了,更没有半点心思,敢去探究一下,那边山上怪异啸声到底来自于谁。 反正在它眼里,这就是一只强大到足以将自己摧毁的庞大怪物,自己以往是肯定不会再来这边山上猎食了。 而自鹰爪下脱身的兔子此时也不好过,都不及赶紧逃命,便被啸声侵袭,整个身子就地一翻,便昏迷了过去。 不光是这一只兔子,那几只刚才被吓得四下奔窜的野兔,以及其他一些小兽,也都簌簌发抖地,倒在了地上,却是连逃命的想法都没有了。 这啸声之威一至于斯,都有让百兽辟易的威能了。 而此时,啸声的来源,正全力交锋,又快速分开的两人,也各自面色发白。 尤其是刚长啸出刀的男子,此时更是脚下一阵虚浮,要不是及时拿刀拄地,人都要倒在地上了。 他面前的高挑女子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手扶着树干,长剑点地,胸口剧烈起伏着,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两人身旁不远处,另一个男子更是坐倒在地,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脸色煞白,口中大声叫道:“孙大哥,你这……你这也太吓人了……这就是你琢磨出来的绝啸罡拳的威力吗?” 孙宁苦笑,他现在都还觉着眼前发花,什么都瞧不真切呢。 足足过了有好半晌后,才勉强调顺了呼吸,慢慢道:“我也没想到这招数如此霸道,不光伤敌,还伤己啊……” 孙宁他们三人自离开汝州,便一路往湖广来。 结果却在这桐柏山上受大雪影响,阻断了去路,已在此逗留了十来日之久。 都从冬月,一直拖到腊月了。 不过他们也不只是在此干耗着,除了每日都在附近寻找野兽填肚子,便是互相参详,交手,以提高自身修为。 尤其是孙宁和萧倩两个得到新功法的,更是钻研不断,使自身实力得到了相当的进步。 萧倩本就已剑术了得,这几日更是对剑道有了全新的认知,无论是招数上的变化,还是气势上的进退,都大有改进,真正有了点剑道宗师的感觉了。 至于孙宁,他的进步就更大了。 研读了那份拳谱后,他便愈发确认关振铎所言非虚,这绝啸罡拳与其说是一份拳法,更多是一份控制内息,形成巨大杀伤和影响的内功法门。 当日关振铎在连云寨以一敌众,越战越强,靠的就是这门功法独有的,能以啸声震慑人心的作用。 可以说,在将此功法入门后,光凭那啸声便可乱人心志,不战屈敌。 而书中更提到,这啸声也能根据个人性格体质等等方面的区别而变作不同的效果,有虎啸,有狮吼,有狼咆,也可能存在……龙吟! 那是最高深,也是杀伤力最强的一种啸声,不过却从未有人能施展出来。 关振铎也就能以虎啸扰人心志,但今日的孙宁,刚一试啸声,却发现自己施展出来的,赫然正是书中只简单提了一嘴的龙吟。 这是自己身份缘故,才会有此展现吗? 孙宁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一吼之下,自己便彻底脱了力。 固然一下就震慑住了萧倩,啸声滚滚传出,还震得许多树上的积雪落下,野兽翻倒,可其副作用依然是大得惊人。 对自身的冲击也是极大,可在一啸之后,便让自身也失去再战的能力。 这就是绝啸罡拳,既伤敌,亦伤己,非练到高深境界,怕是没法真正在与敌人交手时拿出来用了。 “怎么样,你没事吧?” 倒是萧倩先一步恢复了过来,虽然脸色有些发白,还是上前扶了孙宁一把,关切问道。 孙宁刚想回答,突然却又察觉到自己的体内又有了新的变化。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6章 再度提升(下)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孙宁突然就发现自己竟能“看到”身体内部出现了变化。 不是跟后世用各种先进仪器做的身体检查时画面里出现的骨骼血管什么的画面,而是一种更虚幻的筋络血流之类的画面。 不过这些都只是其次,让孙宁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胸前正有一点金光正在越来越亮,慢慢膨胀。 似乎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能让这一点淡金发生成长变化。 从依稀可见,一点点变作指头粗细,再到宛如一个乒乓球,直到鸡蛋大小,方才停下。 然后这淡金色的球体就悬在胸口处,缓缓转动着,似有丝丝缕缕的细线发散开来,顺着道道经脉向着四肢百骸而去。 这种感觉是那么的奇妙而真切,更让孙宁察觉到刚才因为那一啸而透支的身体迅速恢复,全身又重新充满了力量。 直到这时,他才从如此玄妙的境界中稍稍回神,然后听到两个声音颇为关切地叫着自己,正是萧倩和言逸飞。 后者更是用力摇着他的肩膀,叫道:“孙大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怎么了?”孙宁回神,脸上却还是带着惊讶,随口回道。 “这还说没事呢?你突然就跟失了魂似的突然定在了那儿,我们叫你都没个反应的,都有好一会儿了。”萧倩也有些担心地道,“你不是强行运功,导致走火入魔了吧?” “没有的事,我只是察觉到自己身体内有些古怪。”孙宁彻底定神,也没隐瞒的意思,就把自己“看到”体内变化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这回轮到两人脸上满是古怪和惊讶了,萧倩更是轻呼道:“你这是达到内视的境界了?” “内视?”孙宁皱眉,他还真不知这一说法呢。 “据说内家功夫练到高深处,便可以心眼内视自身,查看气劲内息的运转。这可是极其厉害的境界了,不光能让人清晰掌握自身进境,而且对内伤什么的也大有用处。” 孙宁点头表示明白,确实,按自己刚才的感觉,那淡金色气团散发出去,确实能对经络起到通畅修复的作用。 只刚才那么一转周身,就让脱力疲惫感尽去,这对自己使用消耗极大的绝啸罡拳可是有着极大的补充。 言逸飞也在旁颇为艳羡地点头:“我也听爷爷他们提过,这是许多练武之人几十年辛苦都想达到的境界。我三个爷爷都没到如此境界呢,想不到孙大哥你却达到了……” “这个,或许我这只是侥幸取巧吧。”孙宁也有些不确定了。 若论厮杀搏斗,他有的是底气。 可这种玄乎的玩意儿,他实在是有些闹不明白了。 这到底是新学的绝啸罡拳所带来的效果,还是如之前般,靠着杀人所形成的自身成长? 他倒是更倾向于后者,毕竟联系以往,总觉着这是之前自身实力不断增强的新阶段表现。只是这具体的诱因什么的,还没个真切的答案就是了。 萧倩这时也从惊叹中回神,正色道:“不过你说你看到什么淡金色光团,就又和内家功法的表现有些不同了。他们只能感觉到气流,却是看不到什么金团银团的。” “或许只是我花了眼吧……”孙宁呵呵一笑,没有在此事上多作讨论。 反倒是另一点,是他更在意的:“对了,刚才我用啸声震慑于你,你有什么感觉吗?” 萧倩立刻有些余悸地点头:“你那一下确实挺骇人的,啸声直接就冲击了我整个五感,让我在短时间里彻底失去了知觉,更别提出手抵挡招架了。 “这应该和佛门流传在外的狮子吼有着异曲同工的作用,可以乱人心志,摄人心魄!” “就连我都有一阵失神。”言逸飞也心有戚戚地说道。 他刚才可是站在十丈外观战的,结果这一下啸声,也对他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 “只可惜啊,那一啸后,我自身也会力竭,没法如关前辈般紧跟发招,不然就是最厉害的克敌制胜的招数了。”孙宁叹道。 “但你的啸声也比关前辈的虎啸要强,至少我之前与关前辈同在战场,却没受什么影响。只有迎面几个对手被震慑,中招。” 孙宁点头,又看看若有所思的萧倩:“还有一点,我也是之后才回想起来的,那就是在我吟啸的时候,四周的一切好像都变慢了。萧姑娘你的动作,吹来的风,落下的叶子……都似有一刻变得缓慢下来,就跟子弹……呃,就跟时间有所凝固似的。” 好家伙,差点一顺口把子弹时间这种后世才有的名词给脱口而出了。 其他两人却没在意他的口误,而是更有兴趣道:“周围一切变慢,那你呢?” “我感觉我自己的动作并未受影响。只是没法分心出刀,而且之后就迅速力竭了……” “那要是你不曾力竭,而且还有余力控制出手的话,那岂不是……”萧倩想到那一幕,眼中更闪过了惊色。 是啊,当你变慢,而对手依然速度飞快,那还用打吗?人家轻易一刀,就能杀掉你了。 孙宁摇头叹道:“或许这就是绝啸罡拳练到最深处时的威力了吧。就跟关前辈一样,一旦真全力施为,便能以一敌众,还能压着他们。直到力竭气尽……” 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体内那古怪的淡金气团,若这东西能及时补充,控制得当的话,自己还真能把绝啸罡拳的强大杀伤力给用到战斗里来。 这一刻的他,心中满是雀跃,只想尽快和真正的敌人一战,用实践来验证自己的推断。 而这一愿望,却还得有些前提条件,那就是先离开这人烟颇少的桐柏山区。 好在,随着这场大雪停下,天气转晴,他们三个也终于能再度上路。 落了厚雪的山道固然要比之前难行,但以三人的身手,却没什么危险或艰难的。 而等到他们往南行了一段后,又碰上了几个入山打猎的山外百姓,就连对道路的不熟悉也不再是问题。 于是,在这个腊月中旬,他们终于是正式进入湖广地界,很快就来到了第一站——随州!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7章 初入随州 随州,是湖广境内排得上号的大州府之一。 因为地处两省交界,占着地利之便,往日里更是商业繁茂,百姓富足。 但今日,在初到此地的孙宁三人看来,这座州府大城却是显得格外的萧条冷清,以及……肃杀可怖! 是的,肃杀可怖。因为就在城外那一片山冈上,便随眼可见无数的新坟,很明显,那都是不久前才被草草埋葬掉的乱坟岗! 而更让每一个初到随州的人都心里发寒的,是城门之上,悬挂着的一排人头和尸体。 因为天气原因,这些尸体头颅并未腐烂,却都冻成了一个个冰坨子。寒风一吹,就在上方不住摇摆,让从下面走过的人都不禁要感到担心,怕这些东西会突然落下,砸自己身上。 杀戮极盛! 这就是孙宁在看到随州城外这些尸体坟冢后所产生的第一感想。 而进入城门后,这种压抑而肃杀的气氛就更重了。 城中大街小巷,确实也有人在进出走动,但所有人都脚步匆匆,面带紧张,就好像只要稍有慢下来,就会被人抓走,取了性命似的。 而除了这些行色匆匆,极其紧张的百姓外,城中更多的是一支支甲胄齐全,兵器在手的巡城队伍。 这些队伍是真正散发着杀气的队伍,每有一个普通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这些兵将都会拿审视的目光盯上一阵,好像一有不对,就会直接当场把人格杀。 就孙宁他们从城门到就近投宿的客栈这短短顿饭路程里,他们便遇到了五队巡城的兵马。 这等密集的军队巡哨,已经要超过梁州城最危险时了。 而这,还只是属于城池边缘地带,要是再往深处中心位置去,实在不知道会是怎样一副光景了。 这等肃杀的氛围,让初入随州的三人都有些紧张,没有多说什么,直接就进了一家还开着的客栈落脚。 直到进了客栈门,与外间兵马隔开视线,言逸飞才吐出一口闷气道:“这儿也太压抑了吧?哪还有半点转运重城的模样啊。” “许是和这次的变故有关。你们可别忘了,这事还是我透出的消息呢。”孙宁笑了一下道。 他让梁正荣把早被纵横会收买的各地重要之人的名单公之于众,送到了周边各座城池,或许随州这儿就因如此才变得这般模样的。 “我倒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真是这样,把人杀了就是,何必非让整个城池都变得跟座大军营似的?”萧倩却有不同的看法。 孙宁沉吟了一下,倒真觉着有些道理了,便嘿笑道:“咱们也别光猜了,待会儿问问人便可知内情。” 客栈酒馆,从来都是打听消息最方便的地方,他们既然进了这儿,还怕没地方探听消息吗? 但很快的,孙宁就被打了脸。 当他在跟掌柜的要房入住,顺带出言打听城中出了什么事时,这位看着颇为精明的掌柜却立刻警惕地连连摆手:“这个小的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更不敢乱说。客官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还是先去房里歇息吧,我们这儿还有酒菜饭食供应,不过价钱却要贵些……” 见他一副怕惹事上身的模样,孙宁也不好多作询问,只能是交钱,然后又店里的伙计引了去楼上客房入住。 这伙计也不像别处地方的同行,一路上也没个声响,只顾把人请到楼上客房,帮着开门入住。 “对了小二,你们这儿供应热水吗?待会儿送些给我们。”孙宁在对方走之前,又随口吩咐道。 “得嘞,小的待会儿就给各位送来。”伙计忙答应一声,“那饭食可要准备吗?” “嗯,就送我房里来吧,记得多备些好酒好菜,我不怕多花钱。”孙宁笑道。 从汝州出来,他手头可就宽裕了许多,光银子就有好几百两,还有五十两金子,足够几年花销。 客栈里生意也不好,得了吩咐自然来得够快,几人才把随身的行李归置好,伙计已麻利地把热水,酒菜什么的都送了过来。 末了,还有些期待地看着孙宁,希望这位看着挺有贵相的客人能打赏自己一些。 孙宁也没让他失望,当即就取出一块二两多重的碎银,在伙计满是惊喜的目光里,将之放在桌上。 然后才笑道:“你做得不错,这点银子我是真打算赏你。不过,到底能拿多少,就得看你的表现了。” “客官放心,您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小的立马就帮您办好了。”伙计盯着那银子,直吞口水。这都抵自己一整月的工钱了,这位客官真是大手笔啊。 “倒是没有什么事情让你去做,我就是想问问,咱们随州城最近是出了什么事了,怎么就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了。” “这个……”伙计脸上讨好期盼的笑容顿时一僵,变得有些为难起来。 显然,他既想要这笔赏银,又有顾虑,那一个纠结啊。 而这时,房门一响,两人先后进来,萧倩懒洋洋的声音已跟着响起:“我这儿也有点碎银,你要是肯说明白了,也算你的赏钱了。” 话落,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划过一道弧线,也落到了桌上。 言逸飞跟着走过来,没说什么,而是也取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和它们放到了一起。 这下,伙计面前就是足足十两银子了,在烛光下,直闪得他一阵眼花,喉头咕噜两下,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顾虑和贪心还处于平衡状态,让他难做取舍。那现在,亮晃晃的银子却已经完全压过了心中的顾虑,让他再没有了犹豫。 “小的说就是,不过还希望几位不要出去乱说,更别提是小的告诉你们的。” 孙宁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他两人也各自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顺手拿过酒杯碗碟,准备边吃边听伙计细说随州的变故。 伙计又看了眼银子,似是要拿此来给自己壮胆,这才开口缓缓道:“其实这次咱们随州的变故也就发生在一个多月前。当时北边突然就传来了一个消息……”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8章 随州之变 在客栈伙计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讲述中,孙宁才知道短短的一个多月间,随州城里发生了怎样的惊变。 这儿所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和汝州是既相似,又相反。 就在进入冬月后,一个消息,便传入随州,言说各地官府中都有重要人物被一个隐藏在水面之下的巨大势力纵横会所收买,乃至控制。 而纵横会在湖广各地要做的,就是把控官方粮仓,从而借粮食达成控制整个中原的目的。 同时附带着传来的,还有一张名单,其中有两个名字,正是随州人相当熟悉的——知州严恪,守备方湘! 传言一到,便在随州城里闹得满城风雨。 对普通百姓来说,这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官场中人,以及那些靠转卖粮食为生的商人们来说,这却是一件关系到自身利益的大事了。 随州太守秦大人即刻就下令把两个在名单上的下属召进衙门,加以询问,同时还派人亲信,前往两人的衙门和军营接管相关事务。 跟每一个掌权者一样,当发现自己的权柄遭到外力挑战时,秦大人的反应那也是相当之快的。 而这两位随州僚属却在太守大人面前极力否认了自己是纵横会的人,据说那方湘更是当场磕头,把堂上的一块青砖都给磕破了。 并且,他们为表自身清白,更是完全愿意将手上的一切职权都交出去,包括方湘已经拿捏了超过五年的地方兵权。 见他二人如此配合喊冤,秦太守还真就对这流言产生了疑问,不过心中的警惕,还是让他一面安抚下属,一面又派人继续深查,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在此期间,他甚至派出了身边大半的亲信,去下面的州县,去淮南,只为给两名下属一个公道。 于是,时间就这样过了十多日,就在冬月即将过尽时,惊人的变故终于发生。 就在冬月二十五这天夜间,城中军营突然爆发动-乱,有中底层军将骤然发动叛乱,直接就把受太守之命看管他们的官员当场格杀。 然后这批兵马就在几个方守备的亲信带领下,杀向城中各要紧位置。 只一夜间,随州四门尽入他们的掌握,而一直都老实待在家里等着审判的方湘也破门而出,带兵直杀到太守府。 可怜此时太守府的守备兵力不过区区几百,又全无防备,怎是数倍叛军的对手? 几乎就是一场屠戮,太守府便被攻陷,秦太守也被他们直接押到了街上,当了无数百姓的面,一刀斩下了人头。 也是直到这时,知州严恪和守备方湘才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还真就已与纵横会合作,并且立刻取代秦太守,成为随州的掌权者。 而这还只是开始,随即,一场清洗也就在随州城里展开。 那些前太守的亲信部下,及家眷人等,都被他们网罗各种罪名,然后尽数捉拿。 也没个审判定罪的,直接就地处斩,家眷人等就被拖到城外,随手埋掉,而那些当官的,则是被砍下首级,和秦太守一起,被悬挂到了城门之上。 只短短几日间,就有三十多名官员被斩杀破家,牵连者足有千人。 这其中,既有和秦太守关系深厚的所谓敌人,也有因与这二人有过节,被他们随意栽个罪名就当场斩杀的。 如此血腥手段,立马就震慑全城。 再加上随州兵马还镇守四门,导致城中百姓再是恐慌,也无法离开,这就让满城之人的处境越发的不安起来。 而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恐慌不是没来由的,因为就在众官吏被清洗一遍,只留下向二人和纵横会效忠的一批手下后,他们便又向城里的商贾富户们举起了屠刀。 他们只给出两个选择,要么捐出家产粮食,并允诺从此听从官府,也就是他们的号令做买卖;要么就是陪那些官员去死。 面对如此绝境,商贾们又怎会自寻死路,只能乖乖投诚,从而让他们彻底把控这座运粮重地的商贸路线,继续切断湖广外运的粮食…… 不过随着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敌人全数被他们铲除后,暗中的敌人却也开始出现了。 随州地界的诸多正义之士在腊月之后时有暗自入城,想要为民除害的。 虽然这些仁人义士到底没能斩杀两名罪魁,却也把他们吓得不轻。 到最后,他们只能加强全城的守卫工作,四处搜寻可疑之人,使得全城压力更大,人人自危。 这才有了今日孙宁他们入城后的所见所闻…… 孙宁三人听完这番讲述后,也是各自慨叹不已。 从过程来看,随州这一场惊变确实和汝州的变故很相似了,但结果却正好相反,这儿居然就落在了纵横会同谋的控制中。 但这也给孙宁提了个醒,自己之前的做法固然够痛快了,也确实让纵横会彻底暴露,损失不小。但同时,也逼着他们开始铤而走险。 既然横竖是死,那还不如拼上一把,将上司主官一杀了之,取而代之呢! “所以你们满城百姓就甘心被人如此压制,连反抗都不敢吗?”言逸飞少年热血,忍不住问道。 想想郭北县那些百姓,都敢为了生存拼上一把。怎么这随州人更多,却没勇气了呢? “这位公子说笑了,我等手无寸铁,哪有本事敢和官军作对啊?”伙计赔笑说道,“而且,其实那些大人们到底怎么定主意也与我等小民无关啊。其实近来咱们的日子还是照过,与以往的区别也不是太大,就是少出门……” “你们……”言逸飞一阵怒其不争,还想说什么,却被孙宁拦阻住了:“其实大家的选择也没错,无非就是想好好过日子罢了。现在大越朝廷早已亡了,所以跟谁还不一样?” “这位公子说的是,就是这么个理了。”伙计点头应着,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桌上的银子。他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这些银两? 孙宁也明白,当下就把银子取过放到他手中:“赏你了,不过今日之事……” “公子放心,小的也不敢跟人乱说啊。”伙计满脸堆笑地应道,然后拿着银子又千恩万谢地退出去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69章 再动风云 “怎么说?” 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三人,萧倩二人便看向孙宁问道。 不知不觉间,他们便已养成了以孙宁为主,由他拿主意的习惯。 “看来我们要在这儿逗留多一些时日了。”孙宁也没谦虚绕圈,直截了当道,“他们坏我们的事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在于纵横会倒行逆施,残害无辜,总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言逸飞深以为然:“孙大哥说的对,就不能放过了他们!” “可问题是,我们该从何入手?” 萧倩却要更为现实,提出眼下的难题:“你们也听那小二说了,自兵变夺权后,那严恪和方湘可是极其小心,把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都照顾到了。 “恐怕就连军中,都已不存在任何敢与他们为敌的人了。 “所以你就算想拿汝州的策略在此故技重施,怕也难以成功吧。 “除非你能从众多护卫之下,拿下那个方湘,让他听从你的摆布。” 孙宁当即摇头:“这当然是做不到的。之前在汝州,也是恰逢其会,才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但这儿,却定然不会有机会,他们也一定吸取教训,早有防备了。” “那怎么办?”言逸飞担心道,“我们还能做什么?” “找人。”孙宁的回答干脆利落。 “找人?你是说与我们有着相似意图的人?”萧倩顿时明白过来。 “是的,只靠我们三个,在这么个人生地不熟的随州自然难以成事,所以就需要寻找志同道合之人来一起行事了。” 孙宁笑着说道:“刚才那小二也说了,其实最近城里依然隐藏着一些不满于纵横会所作所为的人,他们也在寻找或创造着机会…… “想来这样的人应该不少,而且一定就是随州本地势力。如果我们能与他们接上头,互相配合了行事,就能将此地局面重新扭转!” 他说这话时,明显信心十足。 这不光在于他对随州局势有着清晰的认识和判断,更因为孙宁了解自己的长处所在。 相比于谋局,他更擅长的是渗透刺杀和破坏。而眼下的随州,就显然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目标了。 另两人闻言都愣了愣,随后才道:“那要怎么找到他们呢?” “是啊,连城中官兵都找不到人,我们三个又怎可能寻到他们的下落?” “我以为这就需要代入他们的身份来寻找线索了。” 孙宁的思绪很是清晰,立刻就道出了自己的想法:“他们在白天一定会很低调,所以要找他们就得夜间去找; “而要是我所料不错,像两个罪魁经常出没的衙门等要地,以及储藏了大量粮食的仓库等地,就是这些反对者会经常光顾的所在。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夜里,去这几个地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与他们接上了头!”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窗口,外边早已黑下:“今夜,我们就可以去外边溜达一圈,试试运气。” 别看随州巡城的兵马众多,完全是一副内外即紧的架势,可其实他们能防的,也就寻常百姓而已。 尤其是到了天黑后,这些巡城的兵马能顾及到的地方就更少了,这对夜行外出,不时还会蹿上屋顶隐蔽身形的孙宁几人来说,真就是如入无人之境了。 于是接下来几个晚上,随州城都成了三人的后花园,由得他们到处溜达观察,太守府、守备府、官仓、军营……诸多城中要紧之地都被他们走了个遍,也看了个遍。 而在这期间,居然都没有惊动任何守军,也从未被人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除了……没能见到想见的人。 是的,三四晚下来,孙宁他们是连一个同类都没有看见,整个随州到了晚上,都是彻底静谧的,未有其他人影。 这都让人开始怀疑之前的想法是否正确,那些小二口里的反叛者到底还存不存在了。 在又一夜白忙活后,孙宁他们返回住处,萧倩便有些忍不住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有想到的?怎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是啊孙大哥,我还发现,今夜巡夜的兵马都比昨夜少了一些。好像连城里的防备都弱了,难道他们真放弃了,消停了?”言逸飞也不安道。 这要到头来连一个本地帮手都找不到,白忙一场还在其次,他们都要担心中原的整个情况了。 孙宁也深深地皱起眉来,事情看着确实要比自己想的更难办啊。 但有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随州城里,一定存在着想要翻盘的人。 他们或许是一时受挫,想要蛰伏,或是有着其他顾虑,才暂时没了动静。 沉吟后,他缓声道:“现在看来,光靠运气是找不到他们了,只有冒点险,做点事,让他们来找我们了。” “什么意思?”言逸飞饶有兴趣地问道。 “杀个要紧之人,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存在!”孙宁眼中寒芒一闪。 萧倩立刻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找个现在当权之人一刀杀了,把事情挑明了?” “嗯。我们要找他们不容易,可作为地头蛇,他们想要找我们,应该不会太难。只要闹出动静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他们都应该会尝试着找到我们。” “那目标呢?”萧倩又问道,这已表明她接受了孙宁的建议。 言逸飞也是一副兴奋的表情,这几晚外出,既要不住躲避巡夜兵马,又什么都不做,可把他给憋坏了。此时更是热切地看着孙宁,等他发话。 “新任的随州知州韩伦!”孙宁早有想法,此时立刻就道出了目标的身份。 其他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便重重点下头去。 韩伦,如今在随州城里算是仅次于严、方两人的存在,也算是位高权重了。 但是,能让三人同时对他产生杀意的,可不光在于他的身份,更在于他这段时日来的所作所为。 可以说,正是在他的一道道严令下,随州才变成今日这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模样,那些无辜受害的百姓,至少有七成,是他下令处决的! 而且,这家伙还有一个更大的罪过,就是总借权势,霸占良家女子。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0章 行刺撞车 腊月二十的夜,寒风凛冽,一弯惨白的月亮高挂天际。 临近二更,随州新任知州才迈着醉步,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回到自己的府邸。 虽说这段日子那些叛逆消停了下来,但该有的防范也不能松了,尤其是自己,几日里没少拿人开刀,更得防着有人报复不是? 就在要进门的当口,韩伦又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叫过自己的一名下属:“对了,倪贺两家今日可有让人来回话吗?” 这名下属陪着笑,却摇头:“未曾,他们摆明了是不肯给大人面子啊。” “哼,不识抬举!他们分明就是瞧不起我,认为我不敢把他们两个随州大家族怎么样了! “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本官的手段,明日一早,你就带人去他们两家,就给他们安上一个通匪的罪名,把倪永道和贺纲都给抓进大牢里。这次看我不扒他们三层皮下来!” 这话让下属更为兴奋,眼里都满是热切的光芒:“大人放心,小的待会儿就回去作安排,保管他们明日一早就进大牢!” 这段时日,靠着自家大人在城里拿诸多富商大户开刀,他这样的小官吏也没少捞好处,早赚了个盆满钵满。 但谁又会嫌钱多呢? 现在又要对付本州最有名有钱的两大家族,这位小官吏自然更要落力,更要从中获取大把的好处了。 “还有一点,我听说那倪家三小姐乃是我随州第一美人儿,我倒想见识见识。” “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把事情办妥当了。”这位忙又连声答应,心领神会地一笑道。 自家大人爱钱,但更好色。对才貌双全的倪三小姐是垂涎已久,这次可就要如愿了。 见下属如此识趣,韩伦这才满意一笑,摆手道:“那你去吧,我明日等你消息……”说完,又有些踉跄地转身向前,进得自家大门。 他以前只是随州一个小书吏,就是靠着手黑心狠,再加上善于巴结上司,又投了严大人所好,才在这次变故后被火速提拔为地位极高的知州。 但是终究时日尚短,无论是行事作派,还是宅邸布置,都还显得过于小家子气,今日家里更是黑咕隆咚的,居然连个掌灯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这让韩大人颇为不满,站在庭院中,就大声呵斥了起来:“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出来迎接……” 他话未说完,随他一道入内的其中一名护卫的神色突然就是一变,一步已跨到他身前,挡在前面,警惕道:“大人小心,这儿有些不对。” “嗯?有什么不对?”醉醺醺的韩伦一脸的疑惑,依旧大声问道。 “太静了,恐怕有埋伏——” 这护卫的话未说完,一条人影已自斜上方的树顶扑下,直取还在东张西望的韩伦:“狗官,纳命来!” 刀光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渗人,就如那索命的白练一般。 “好胆!”那护卫反应也是极快,看准来势,刀也跟着出鞘,正拦在这雪亮刀光的来路上,当响声中,他竟被劈得一个趔趄,向后退去。 直到此时,韩伦才猛然惊醒,尖叫一声:“有刺客……”人便急忙往后缩去,寻求保护。 而其他那些个护卫也果断动了起来,迅速将知州大人护在中间,裹着他就朝外退去。 同时,他们还很麻利地取出竹哨,咬在嘴里用力吹响。 尖利的竹哨声顿时就彻底打破了夜的宁静,吸引了周围数条主要街道上的巡夜兵马,无数火把已经快速朝着这边靠拢过来。 而前放,那刺客已和护卫斗在一处,两把刀叮叮当当撞在一处,两条身影上下左右地腾挪往来,打得是好不激烈,却又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韩宅对面,一间门面不小的铺子顶上,孙宁三人看着这场刺杀,却是直嘬牙花子。 这家伙也太凑巧了吧,自己三个几日来四处走动,想要寻找反抗者,结果一无所获。今日才刚决定来点新花样,还没真动手呢,就有同类捷足先登了? 可问题在于,这位的本事实在不咋样啊。 无论是埋伏行刺的安排——居然一早就露出破绽,导致只能是正面强杀——还是自身的战斗实力,都远远不足以对韩伦这样身边有着十多名好手护卫的要员构成威胁。 现在他不但杀不了目标,反而暴露自身,就要落入到那些闻声而来的兵马的包围之中了。 “怎么办?可要帮他吗?”言逸飞有些紧张地看着前边。 要不是那些护卫深谙保护大人的规矩,没有一拥而上去围攻刺客,而是死死围在韩伦周围,恐怕他早就被擒下了。 “可惜了,他们很冷静,没给我们机会啊。”孙宁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个,我是问我们该不该出手帮他……”言逸飞无语。 萧倩则瞥了孙宁一眼,想起了当初在连云寨中孙宁到最后才出手的一幕。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有着相当耐心之人。 但这一回,孙宁却明显没有那时般的耐心了,眼见那边军队就要赶到,刺客也已快要支撑不住,便果断一个起身飞跃,口中叫道:“你们对付韩伦,我去救他!” 话一出,人已凌空飞出,刀出鞘,急斩向院中厮杀的两人中的一个,正是那个明显更强的护卫。 他这一动一叫,立刻就引来已退出门来寻求支援的众护卫的注意。 他们顿时大叫一声,齐齐回头出刀,就朝着孙宁砍来:“早防着你们有此一招了!” 但他们的反应却在孙宁的意料之中,早在前扑的过程里就留了余力,身子陡然一落,再起,竟是一个转折,让过了众人的围攻,掠上那边的墙头,再一点,借力,才迅猛杀向下方那名护卫。 而另一边,萧倩他们也已紧跟着扑了出来,剑光乍起,竟是直指暴露出来的韩伦,言逸飞则趁势就地一滚,以出人意料的姿态,迅速贴身攻了上去。 刹那间,韩宅内外的战斗就又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1章 接触(上) 很明显,那个单独缠斗刺客的护卫实力要在其他人之上,所以在发现孙宁朝自己扑杀过来时,也未见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兴奋的一声低啸,倏然回刀,直斩孙宁的腰腹。 但孙宁却比他以为的要强太多,身在半空,居然就一凝,一个收腹,便从容躲过了这看似凶狠的一刀。 而他手中刀则光华一盛,趁机反击。 两刀,第一刀当一下已把对方还未及收回的那一招给磕得往上一翻,第二刀便斜斜劈出,反过头来,要斩对方于刀下。 也是这两刀,让护卫顿时察觉到对手的可怕,自己未必是对手,急忙放弃硬拼,脚步迅速朝后退开,想要稳住阵脚后,再行搏杀。 可孙宁却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在两刀迫开对手后,身子一落地,就朝那个还欲再上的刺客喝道:“还不走?援兵就要到了!” 那刺客黑衣蒙面,看不见脸上表情,但只一愣后,也果断听取了这个帮手的提点,略有不甘地哼一声后,便迅速拧身,朝外扑去。 与此同时,外间那些护卫也早被萧倩二人压制得仓皇朝后退缩,倒是真把敞开的大门出口给让了出来。 萧倩身法灵动,出剑便指韩伦,算是完全牵制住了这十数名好手的注意力。 再加上言逸飞那诡异的贴身缠斗和那更怪异的,几乎不惧刀剑加身的护体功法,使得这些护卫只能勉力支撑,保护知州频频而退,却无法发动反攻。 而在瞧见孙宁二人先后蹿出,朝自己这边打了个呼哨后,两人更是骤然加快攻击,再度压得对手往后一退,这才迅速抽身,随在二人身后,朝着侧边寂静的小巷子而去。 这几夜穿梭于随州城中,早让几人都熟悉了整座城市的街巷情况,所以此时想要脱身,倒也不见丝毫迟疑的。 但其他人可不想这样就放他们离开了,那高手护卫已紧追而出,大声喝道:“别放跑了他们!在那边!”说着,已全力追赶过来。 与此同时,前方两端街头,已有火龙快速靠近,正是前后大街上的巡夜兵马终于是赶来了。 其他护卫不敢离开,只能指着那边巷子给兵卒们引路,让他们赶紧过去,追击刺客。 登时间,随州城这一角已变得极其热闹,各种脚步声,喊叫声响彻天空,甚至还引来了更多的巡夜兵马,从各个方向围堵过来,大有将这些大胆的刺客彻底围杀在此的意思。 就是孙宁,看到如此阵仗,都在心里有些震惊了。 这随州还真算是龙潭虎穴了,在如此深夜,竟还能这么快做出反应,来对自己等做围追堵截。 当然,真要论起来其实责任也在那不怎么靠谱的刺客,是他行事不够周密,轻易失手,才会被阻截,被围捕的。 这要不是自己等恰好也在外头,只怕他真就要落到随州兵马的手上了。 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孙宁的行动却不见有丝毫变缓,不断在前开路,时刻边着方向。 “这边——”他一马当先,在转过一个巷口后,突然一个纵身,便翻到了另一头的街道上。 紧跟着他的那名刺客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在看到萧倩他们毫不犹豫就翻墙过去,而后方又有大量脚步逼近后,他也只能咬牙跟上。 而他审视的目光,则不住在几人身上转动着,奈何时机不对,让他都没空问一问这几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都没有这么三个人,难道是自己父亲他们另找的帮手? “人在这儿……啊……” 正胡乱想着,等他从街角转出时,却正好瞅见有一小队五六人迎面与前面三人撞了个满怀。 然后不等这些兵卒叫出第二声来,那三人已如旋风般直扑了过去。 刀光剑影,伴随着掌影呼啸,竟是在转眼间,就把这一小队兵卒消灭干净,然后他们脚步不停,便又转入到了另一头的小巷中。 “他们不可能是我们家的人,也不是……” 就在他在心里快速判断的当口,前方那刀客又一个回头,喝道:“快些,你想被抓去吗?” 这理所当然的一句催促,让他不由自主地答应一声,然后抛开其他念头,加快脚步,继续追赶三人,钻向更为黑暗的一片巷子。 如此,就跟捉迷藏似的,四人凭借着黑夜的掩护,以及城里错综复杂的街巷道路,居然就把数百追兵都给甩到了身后。 到最后,只看到城里各处都有火把点点闪烁,但所有兵马,却又个个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只能是满城乱跑,找不到任何目标。 托身在一座早就歇业的酒楼二层平台上的四人看着下方的点点火光,都有种戏耍全城的畅快感。 言逸飞此时再看向孙宁的眼里,更是充满了敬意。 就是在孙大哥的引领下,他们才能如此轻易地将几百人马耍得团团转,最后安然于此,看人从身下走过。 “你还真挺有一手的。”萧倩也由衷地叹了一句。 “不过是多留了点心眼,早想好了退路而已。”孙宁平静地回道,又瞥了身边同样满眼惊叹的刺客一眼,“那个,接下来你自己离开吧,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他给萧倩和言逸飞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跟自己离开。 两人虽然心里多有疑虑,觉着这不正是自己三人一直在等的机会吗,怎么就轻易放过了? 但现在他们对孙宁还是很服气的,也就没有任何表示,低应着,就要随他下楼。 而这时,倒是那刺客忍不住了:“等等……” 孙宁果然脚步一顿:“阁下还有什么事吗?” “我还要多谢你们救我呢,还有,不知你们是什么人,我贺傲之前都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厉害人物,你们可是我随州人氏吗?” 孙宁心中一动,又是一叹。 贺傲,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位应该就是随州大粮商贺家的小少爷了,难道自己要找的,竟是他们? 只是这位居然如此轻易就透露自己身份,还把家族都暴露了出来,也太草率了吧?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2章 接触(下) 心里做着评断,孙宁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原来是贺少爷当面,倒是失敬了。 “只是你怎么就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贵府上可知道吗?” 这一句还真就提醒了贺傲,让他犹豫了一下。 但旋即,他又坦然了,自己都把身份亮明了,还有什么好多顾虑的,便一面将蒙面的布帕取下,露出颇为俊美的一张脸,一面说道:“不知三位又是什么人啊?相救之恩,我贺傲总得要报的。” 这是他第二次询问三人身份了,孙宁便笑着报出了自己“孙长安”的化名,萧、言二人也都跟上。 他们本就没什么大名声,这时说出来自然没任何负担,而且又提到了自己是从淮南来的湖广,就更与此间诸事没有任何关联了。 贺傲未有丝毫疑虑,只敷衍了声“久仰”,便又跟着道:“看刚才三位出手,都很是了得,此番来我随州,也是冲着那倒行逆施的严恪与方湘而来吧? “若是如此,咱们倒是可以合作一把。” 这更是正中孙宁下怀,但面上却沉吟道:“这恐怕有些不妥吧?毕竟兹事体大,你们能信我们吗? “在下虽来随州不久,但城中形势还是看在眼中的,严恪二人大权在手,更有上万兵马,又有防备,如贺少爷这样有心为民除害的,应该潜藏着,颇为凶险才是……” “我信得过你们。你们既然能冒险救我,就一定不会有问题!”贺傲的回答却是干脆得很,“实不相瞒,我家里的叔伯和爷爷他们都有心除害,如果你们能与我们联手,就再好不过了。” 孙宁挑眉沉吟了一下,这才道:“若真是如此,那在下三人还真想拜访贵府,合作一把呢。” “那咱们这就过去,我想爷爷他们见了你们,也一定会很高兴的!”贺傲更感高兴,立刻定下主意,邀请三人。 三人却没有即刻答应,而是迅速退到一边,小声商议起来。 “去吗?”孙宁问。 “去啊!”言逸飞立刻应道。 倒是萧倩微微皱眉:“这人的话真可信吗?如此随意,总让人难以放心。” 这点疑虑其实孙宁也有,如果这是严恪他们设的一局,自己跟了去,可就自投罗网了。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这份猜疑,毕竟今晚之事完全是出于突然,自家决定行刺韩伦也是临时而定,对方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一早就作好应对,布下陷阱吧。 但是,终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在稍作交流后,孙宁他们达成共识,才对一脸期盼的贺傲道:“这样,我们三个一起上门过于失礼了,不如就在下随你先拜会府上,其他事待定下后再说。如何?” 贺傲压根没作深想,便一口应道:“也成。那咱们这就过去,天都快亮了,等下可就不好露面了。” 几人身上都穿着夜行服色,等天亮出去,还真不太方便。 于是,四人就分作两波,趁着官兵搜到远处时,快速出了酒楼,各自而去。 …… 天还没亮,可贺家上下却已经全部起来,慌作了一团。 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贺家之主贺奔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来,但眼底深处却满满都是焦虑:“都找遍了吗?人呢?” 如今主持家中事务的长子贺纲强自镇定着回话:“爹,傲儿他不在家里,我们名下的几间铺子也派人去问了,也不见他有去过。就连他经常去光顾的城里几家酒楼,也没见人……” “这个逆子!”一旁的家中次子,也就是贺傲的父亲贺纪听了这话,更感紧张。 家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说一句内忧外患那是半点都不为过的,更何况还有大事等着他们来办呢。 结果,现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深夜外出,不知去做什么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要是家里真因他出了什么变故,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可就百死莫赎了。 “老二,你不要急,许是傲儿他真有什么应酬呢。”贺奔勉强笑了下,安慰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乱来的。” “爹,您是有所不知,这逆子他打小就对倪家那丫头有意思,这次又传出韩伦是为了她才想对付倪家的,我是怕他真脑子一热,就去……” “老老太爷,两位老爷,小少爷他回来了。” 贺纪正满是不安地说着自己的猜测呢,家中管事却突然跑了来禀报,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多有些古怪。 贺奔一听,方才松了口气:“回来就好,快让他进来……”家里十来个孙辈,他最疼爱的就这个小孙子了。 贺家兄弟两个也稍稍松了口气,人能安然回来,就表示没事了。 可结果管家的后一句话,却让他们又齐齐变色:“少爷他还带了个人回来,说是要领来给老太爷和老爷看看,而且,他们都穿着夜行服,还带了兵器……” “什么?他真跑到外头胡闹去了?”贺纪立刻起身,“让那个逆子进来回话!”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安和愤怒,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不然将来他可能闯出更大的祸来。 他这咬牙切齿拿着主意呢,贺傲已经带了孙宁昂首挺胸地走到了厅前:“爷爷,大伯,爹……” 他一个个叫过去,再对上几位长辈的目光,才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对了,现在天都还没亮呢,怎么他们都已等在这儿了?是在等自己吗? “跪下!”自己老爹更是直接喝了一声,整张脸冷得比外头的天气还冷。 感受到厅内气氛,贺傲终于是知道有些不对了,只能是乖乖跪了下来。 孙宁在旁见了,略觉尴尬,只能稍稍往边上让了一步,不妨碍人家教训子孙。 “你大晚上的跑去哪里厮混了?怎么还带了个外人回来?是你平日结交的狐朋狗友吗?” 一连串的问题瞬间落到了贺傲的身上,然后这个养尊处优长大的贺家小少爷便把头一扬,直接说出了实情:“爷爷,大伯,爹,我去刺杀韩伦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3章 猜疑 一句话,便让整个厅上的气氛瞬间凝结。 本来贺纲都打算开口先让侄子起来回话,毕竟还有外人在场,多有不便。 可这话说出,却让他彻底呆住,目光都有些呆滞地看着侄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贺纪就更不用说了,脸色唰一下变化的同时,抬手指着儿子,却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倒是年纪最大的贺奔,虽然也现出惊惶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所以刚才整夜城里乱糟糟的,就是因为你的缘故?” 家里一夜忙活找人,自然是知道外间出了乱子的,也打听了一下,说是有大人遭遇刺杀。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事居然就和自家的小少爷有关。 现在这回答从贺傲嘴里说出来,带给了这几位极大的震撼。 “你怎么就敢……是为了倪家丫头吗?”老人叹了一声,颤声问道。满满的都是恨铁不成钢。 贺傲点头:“是为了冰儿妹妹,也是为了我们城中那些无辜受害的乡亲!那韩伦作恶多端,实在该死……” “够了!” 他的话被自己父亲厉言打断:“你才几岁年纪,懂得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居然就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可知道你的作为会给我贺家带来多大的凶险吗?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好生在家待着,不要惹是生非,你居然……” “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虽然年纪不大,可从小你还有师父他就教导我,让我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爷爷和大伯也没少告诉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现在我们城里那些当官的,严恪也好,方湘也罢,还有那个韩伦,哪个不是坏事做尽,他们怎么就不该死了? “而且,你们不是早就在筹谋着要起事除掉他们了吗?我现在不过是先你们一步做事,想着把韩伦一杀,还能给你们减少威胁呢。你们怎么就……” “住嘴!” 这一下,却连贺纲都按捺不住了,厉声喝道,同时更是心下惕然,这等关系到全家老小生死的事情,怎么就被侄子给知道了? 而他居然还在此直接说了出来,而且厅外还站了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家伙…… 为了弥补这个大错,他只能一面迅速给自己弟弟打眼色,让其赶紧叫人,一面喝道:“你说的是什么胡话?我贺家清清白白,怎么会又这样的想法。对了,这位公子还请进来说话!” 孙宁在厅外也是看得一阵惊叹,连呼好家伙。 合着贺家那点心思其实一直都瞒着贺傲呢,而他只是偶然得知其事,然后就敢于去行刺韩伦,又拉了自己来家里见父祖了? 再看那几位的神情,更能瞧出他们的紧张来,叫自己进去,怕是没多少好意了呀。 但孙宁却还是笑着走进厅来,先施一礼:“在下孙长安,见过各位长辈。”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在让孙宁落座后,贺纪很自然地起身,借口出去让人准备茶点,而贺纲则随口闲聊问道。 看这神情语调的转变,好像刚才就没发生过那样的争执,没有把极其严重的家中密谋给说出来。 孙宁也跟刚才自己什么都没听到般,平淡回道:“在下洛阳人氏,是近来才到的随州。” “哦?那你和我这孙儿是怎么认识的?”贺奔也跟着问道,一副好奇的模样。 孙宁知道,他们如此说话,只为了拖延时间,好等贺纪将人手带来,把自己拿下。 但他却一副没察觉的随意模样:“哦,我也是今夜才和贺少爷首次相识。他不是行刺韩伦吗?恰巧我也在场,看他被官兵围攻,岌岌可危,我便与同伴一起出手,帮他脱困。” 什么叫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话啊? 孙宁现在说的就是了,顿时就让面前的父子二人再度变色,贺纲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了,腾一下起身,指着他道:“你……你……” 贺奔的老眼里也放出精芒:“阁下还真是好本事啊,可怎么就来寒舍了呢?” 这一刻,父子二人都绷紧了全身,甚至生出了要完蛋的感觉来。 在他们看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贺傲中了官府的计了,眼前这家伙就是官府的人,假意出手搭救,其实却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通过他确认整个贺家! 甚至于,此时自家四周都可能已经被大量官兵包围,说话间就有人马要直杀进来了吧? 只有贺傲,还是一脸的不解,看看爷爷,又看看大伯,完全闹不明白,他们怎么就变得如此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孙宁依然端坐在那儿,笑着回道:“在下上门叨扰,乃是因为受了贺少爷的邀请。因为他知道贵府上将要在随州举事,想着以我的一点三脚猫的功夫或许可以帮上忙,所以才请我前来一叙。” 贺家父子的目光立刻就又落到了贺傲的脸上,然后就见他点头:“是啊,我也是想为家里分担,出出力嘛!” 贺奔一声叹息,现在他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只怪自己一直以来都太溺爱这孩子,没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居然被人利用,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 这时,一阵脚步密集靠来,数十名贺家护院,在贺纪的带领下,已把客厅四周给围了起来。 孙宁见状扫了一眼,还真瞧出其中有几个看脚步身形都很不简单了。 当下,他便又一笑道:“各位不必紧张,在下此来真没有什么敌意,正相反,确实是希望能与贵府上合作,一起对付这城中的奸恶之徒的。” “是啊爷爷,他真是好朋友,他还救了我呢……”贺傲也赶紧帮着说话道,他也已瞧出情况不对了。 “你懂得什么?孙长安,无论你怎么说,也休想让我们信你。把他给我拿下!” 贺纪在外果断开口,再把手一挥,号令那些护院上前拿人。 眼看那些护院凶悍扑进厅来,孙宁眼中没有半点惧色,只轻轻叹了口气:“何必呢?” 话落,深吸一口气,再张口……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4章 取信 吭—— 巨大的声响突然就自厅内爆发开来。 似龙吟,如呼啸,摄人心魄。 贺家厅堂内外,无论是做主的几人,还是奉令想要扑杀进来的护院高手,在这一瞬间,都被啸声所侵袭,脑袋里一片空白,完全失去了对自身的控制。 啵啵的声响也从几张桌几间接连响起,却是那些茶杯,因啸声震动内中茶水而相继破碎四散。 水珠和粉末飞舞着,都落到了动弹不得的贺家几人身上,让他们看着都有些狼狈起来。 现场唯一还能动的,只有孙宁。 只见他的整张脸也有些扭曲,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压力,但他的动作却还是做了出来。 一个箭步,人已来到最上首的贺奔面前,在闭嘴停啸的同时,腰间刀已出鞘,稳稳地就横在了这个差点昏厥过去的老人脖颈之上。 他虽已停下啸声,但那喷薄而出的声浪却还是滚滚地朝着四面八方而去,传向了更远处。惊得附近栖息的虫鸟同时不安地飞舞奔爬,好不壮观。 也惊得无数百姓都停下了手上的一切动作,仓皇地抬头,看向四周,寻找着这诡异而强大的声浪的来历。 孙宁这次已经做了一定的收敛,但那啸声一出,还是传出去几条街,惊动了数以千计的百姓,让他们只觉有什么可怕的野兽已近在咫尺! 这一招还是得少用啊……不光消耗极大,而且动静也闹太大了。 孙宁在心里做着反思,目光却已扫向那些慢慢回过神来的贺家上下,满满的都是强大的压迫。 “你……” “你想干什么?” “快放了老太爷……” 终于回过神来的这些人虽然头脑里依然阵阵轰鸣,手脚都有些发软,但还是大声呵斥着,摆出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来。 就是贺傲,也惊声叫道:“孙兄,不要乱来,有话好说……” 孙宁振作了一下精神,让自己不至出现颤抖——这绝啸罡拳施展后的副作用也太大了,让他都觉着把持不住。 这才平静地道:“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与各位为敌,更没有伤及贺老爷子的意思,只是为了向大家表明一个事实——” 说话间,他还真就把刀从老人身上挪开,脸上挂上了笑容:“如果我真想要对你们不利,刚才就足以杀死许多人,劫持贺老爷子从容离开了!” 这句话很不客气,但却是事实,让人无可辩驳。 贺纲的反应很快,立刻一摆手,让那些护院高手们退下,这才拱手道:“孙-英雄所言甚是,是我贺家多有失礼了,还望你莫要见怪。” 贺奔直到这时才缓过来,感受着头脑里震荡,以及咽喉处的森寒,也诚恳道:“孙-英雄,是我们贺家小人之心了,还请见谅……” “老爷子言重了,是我来得唐突,刚才也多有得罪了。” 孙宁的态度也变得极快,当下就躬身施礼,算是向他们道了歉。 “对对对,我就说孙兄与我一见如故,又救了我,定然不可能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敌人嘛。 “爹,大伯,这下你们相信了吧?”贺傲立马又开口道。 眼见局面缓和下来,就数他最是开心了,连忙笑着说道。 贺纪看了自己这个天真的儿子一眼,只能是在心里一声苦笑,目前看来,确实如此了。 这家伙有着过人的修为,还有如此可怕的绝招,若真是敌人,再加上官府兵马,恐怕自家眼下已被官兵控制。 但现在见他收刀,也没有进一步的变故出现,这下贺纪是真信了孙宁没有歹意了。 不光是他,贺纲和贺奔也是一样的想法,神色也缓和了下来:“孙-英雄,你真是有心为我随州百姓除害吗?” “当然,我也不敢瞒骗各位,之前夜里我所以会恰好救下贺少爷,就因为我等几人也是打算去刺杀韩伦,只是被贺少爷抢了先而已。” “还有这等事?” “这……以孙-英雄的本事,若不是我这不肖子坏事,恐怕就已经取了那韩伦的人头了吧……” “这个在下也不敢放大话,因为那狗官身边还是有不少高手保护的,而且很快的,又有大量官兵包围杀到。” 孙宁谨慎的说法,倒更赢得了贺家几人的尊重,随后又为他不能杀贼而慨叹不已。 倒是他自己,却不以为意:“各位,其实此时有没有杀了韩伦还在其次,只要真正的罪魁祸首不除,今日杀了一个韩伦,明日他们就会扶出张伦李伦,继续为祸当地。 “所以在下以为,真要永绝后患,还是得聚集兵马,将严恪和方湘,及其背后的势力一网打尽!” 他这一说法,更得贺家几人之心,贺奔也正色点头,这也是他们一直所认定,并希望做到的。 孙宁见状,又把话锋一转:“在下来随州,就是为了对付他们。也是因为知道城中还有仁人志士,便想出了刺杀韩伦,来表明身份,并与之结交,双方合作。 “所以,虽然这次我没能杀掉韩伦,但从眼下的结果来看,我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说着,他再度躬身行礼:“贺老爷子,还有两位当家,在下是真有心与你们合作,还请你们能够信任,大家一同努力,只为还随州一片朗朗乾坤!” 掷地有声,又诚意满满的话,让众人为之动容。 贺奔干咳了一下,方才起身上前,扶了孙宁一把:“孙-英雄不必如此。老夫信你,也答应你!” “谢老爷子!”孙宁听到反馈,心下顿时一定,老人出口,算是把合作给敲定了! 果然,就听贺纲也跟着道:“有孙-英雄这样的高手与我们一起,我们为民除害,夺回随州的把握又大了许多!” “是啊,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孙-英雄不要见怪。”贺纪也上前行礼道。 “各位言重了,在下也只是略尽绵力罢了。还有,这英雄的叫法实在叫在下不敢当,如果大家不嫌弃,只管叫我孙长安便是!” 众人当即就笑着点头应下。 而随着称呼的变化,孙宁与贺家的关系也近一步拉近,他算是真正取得了他们的信任。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5章 暗流(上) “他们这样就信了你,愿意与我们联手了?” 听完孙宁的讲述后,面前两人都若有所思,萧倩更是笑问了一句。 孙宁也跟着笑了起来:“毕竟我的诚意已摆在了他们面前,我若真是别有用心,轻易就能让他们死伤一地——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而且,之后也并无兵马上门,这就更印证了我是友非敌。” “那他们可与你说了接下来的计划吗?” “只是粗略地谈了谈,并没有深入。终归双方还没有完全了解放心。 “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提到了,除了他们贺家之外,随州城里其实还有好几股势力对严恪方湘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有意起事,推翻他们。”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看来纵横会在此地的影响要比在两淮弱多了。” “那是当然的事情,毕竟纵横会的根基在两淮,那边的官吏士绅商贾什么的,自然早被他们吸收渗透和收买。 “但湖广这边就不一样了,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就拉拢个别手握重权,身居要职的人,再进一步,怕是人力物力和时间都不够。” 孙宁说着,又是一叹,自己之前确实有些过于高估放大纵横会的影响力了。 只看他们在梁州能如此布局,轻易让自己的全盘计划变成为他们作了嫁衣,便以为他们真已经到了无孔不入,无远弗届的存在。 可事实,梁州和两淮终究只是特例,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特点,更有植根多年,早已把持地方大权的存在,又岂是一群连面都不敢露的阴谋家能轻易摆平的? 再想到他们之前给足压力和好处,想让自己听从他们摆布,岂是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一推断。 正因为他们对两淮之外的大片疆域影响极小,才会想着把自己这个皇帝推到台前,还是想搞挟天子以令天下的那一套。 言逸飞这时也开口道:“所以那个韩伦才会想对贺家倪家下手?” “对,这不光是他的主意,更是严恪和方湘,及其背后的纵横会,想要真正控制随州的唯一办法。 “杀一儆百之下,才能让一众蠢蠢欲动的地方势力听话。” 萧倩也微微蹙起了眉来:“但他们显然不会轻易就范,这才有了这次随州的暗流不断!” 顿一下,她才又看向孙宁:“他们有提到城里究竟有哪些人是与他们一路的吗?” 孙宁摇头,贺家几人只是提到愿意合作,到时自会给他消息,其他的细节,却是一字未透。 “他们终究信不过咱们啊。”言逸飞叹气道。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我们既不是随州本地人,和他们也没有交情,甚至都不是他们特意请来的帮手。此时自己找上门去,他们难免会有提防。”孙宁不以为意地一笑。 旋即,又眨了下眼道:“不过,我想有一点我应该已经有头绪了。那就是他们很快就会发动起事!按时间推算,不是除夕,就是之后的上元节!” “孙大哥,你这是怎么知道的?是谁给你透了底吗?”言逸飞顿时来了精神,赶紧问道。 萧倩也好奇地看了过来,刚才他还说贺家什么都不肯言明呢。 “他们自然不会告诉我如此要紧的事情,不过我却可以从他们的一些细节处判断出来。” 孙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其一,就是眼下随州城中的局势越来越对他们不利,官府已想拿贺家倪家开刀了,对他们来说,已拖不得。 “其二,像这样的重要节日,正是城中防备最松懈的时候,最利于他们起事。毕竟这段时日来,城中兵马日夜巡视,早已人困马乏,到了节日,再让他们继续戒备,就可能引发兵变了。 “所以到时候,官府方面一定会暂时让兵马将士得到休息,如此,起事的机会也就来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因为我在贺家看到了好些个实力不俗的高手,真论起来,他们应该不在我们之下。 “可他们居然托身为贺家护院家丁,这显然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隐藏自身,静候起事。 “再联想到贺家跟我提到的,他们早在暗中联络湖广当地有名的江湖豪杰一起出手,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就不言自明了。” “你是觉着他们乔装藏在贺家,便推断起事不会太久?”萧倩了然道。 “嗯,毕竟这些豪杰也要个脸面啊,哪有一直以奴仆示人的道理。如果只是权宜之计,也就罢了。” 说到这儿,孙宁眼中又有忧色一闪而过:“不过有一点,他们倒是跟我说了实话。” “什么?” “想在随州举事,并不容易。 “他们这些地方势力固然能动用相当的人手,还引入外间帮手,但城中兵马,却依然不是区区几百上千人就能抗衡的。” “那还不容易?就跟咱们在汝州做的那样,来个擒贼先擒王,除掉为首几人,其他兵马不就只能从命了?”言逸飞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道。 孙宁苦笑:“可这儿并不是汝州啊,而且,已有汝州前车之鉴,严恪他们又怎会没有防备呢? “就贺家所掌握的情况来说,严方两人身边总有精锐铁卫随侍,数量有数百之多。他们不但身着铁甲,而且还配备了连弩,只要有威胁出现,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射杀。 “就算是你我拼死一搏,怕也近不得对方的身啊。” 两名江湖人士对军队的防御威胁还是没有太清晰的认知,只略略皱着眉头。 但孙宁对此却是深有体会,就是自己有绝啸罡拳,还有那金色气团可以恢复,怕也不可能杀透那重重的防卫。更别提诛杀目标,再全身而退了。 所以他又特意点了一句:“在密集如雨的弩箭攒射下,就是再强的高手,也根本没有一点机会。恐怕冲不出几步,就已成刺猬了。而且除了弩手,他们周围还有更厉害的刀手,以及其他高手……” 汝州,他们可以通过让人自相残杀来达成目的,可这儿,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而听完他的讲述后,言逸飞突然神色一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6章 暗流(下) 孙宁的到访,对贺家来说也是一大压力。 尤其是这个即将起事的节骨眼上,这更让他们觉着整个计划会因此出什么纰漏。 为此,贺纲是彻底坐不住了,当日中午,就暗中去见了倪家如今做主的家主倪永道,商议眼下的变局。 与他年岁相当,却更显清秀儒雅的倪永道听完贺纲的说法后,顿时就陷入到了沉思中,半晌才道:“你觉着那个叫孙长安的可靠吗?” “一半一半吧,至少目前看着,他好像确实是我们一边的。” “可问题在于,我们不能赌啊……你且想想,就是与你我两家多有交情的随州几方势力,也是在我们许出了大量好处,自身又处境不妙下,才答应拼这一把。 “还有那些江湖中人,我们也是花了重金,才请来的他们。可那孙长安和他的同伴呢?却是自己找上来的,这真可信吗?” “或许他们真有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呢?又或是,他们与纵横会有仇。” “这倒也是一种可能,但我以为,安全起见,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还不如用那些肯收钱办事的人呢。” 倪永道作为商人,坚信的就是一分钱一分货,天下就没有白得的好处。 见自己这位好友面有犹豫,他又笑道:“其实真论起来,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他们的安危考虑嘛。 “你也知道这次起事有多凶险,多几人真影响不了大局。还不如设法把他们调出随州呢。 “而且,这次我这边又请动了襄樊一带有名的霸王刀传人,足有十二人之多。他们个个都能以一当百,不是比那孙长安之流要可靠得多?” “霸王刀刘震的传人?”贺纲顿时就来了兴趣。 作为湖广人氏,最近又对江湖中人多有笼络,自然对襄樊霸王刀的大名多有耳闻,那可是真正的绝强助力啊:“他们人可进随州了吗?可需要我们贺家做点什么?” “不必了,我早就把人接了来,其中有几位已在我家里住着了。来人,去请刘阳刘大侠过来一叙。”倪永道也有些兴奋,立刻招呼道,也想和这位好友分享这个好消息。 不一会儿,一个高高瘦瘦,整个人宛如一把出鞘利刀的汉子就来到了两名商贾跟前。 别看这位气质锋锐,可说话却是彬彬有礼,一副市侩的模样:“倪东家叫我来可有什么吩咐吗?” “不敢,就是这位贺员外听说了刘大侠的大名,所以想一见而已。”倪永道笑着说道。 “原来是湖广有名的贺家车行的贺老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气度不凡啊。”刘阳笑着见礼,“今后有什么地方用得到在下的,您只管说话。” “呵呵,刘大侠客气了。”看着这位,贺纲忍不住就拿他与孙长安作比较,不知怎的,总觉着还是那个更年轻的刀客更厉害。 不过人家的名头足够大,又是倪永道花了不少心思和钱财请来的,他也不好多作质疑,只随口闲聊了几句,便算了事了。 只待其离开,贺纲才笑道:“想不到霸王刀的传人竟如此好说话了。想当初,那刘震一刀在手,可是能慑服湖广诸雄的存在啊,那等霸道……” “今时不同往日了,当时的刘震只一人一刀,可现在的霸王刀,却有着上下上百口人要养,自然就实在得多了。 “不过这刘阳的刀法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端的霸道狠辣,乃是少有的高手。” 贺纲点头:“既然倪兄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怀疑。对了,韩伦那边,你想好如何应付了吗?我的意思,是虚与委蛇,再拖上几日……我打算待会儿就去拜会严太守,就说我们贺家愿意听从他的意思行事。” “也只有这样了。”倪永道苦笑一声,“我这边其实要比你好办得多,韩伦那厮一直垂涎冰儿,所以只要我把冰儿许配给他,他自然不会再为难我倪家。” “啊……这……”贺纲脸色一变,想到了自己侄子。 倪永道忙又解释道:“我知道,你我两家早结了儿女亲家,冰儿是要嫁给你们贺傲的……但大局为重,只能是让两个年轻人委屈一下了。 “不过你放心,这只是权宜拖延之策,只要拖过了除夕,情况便彻底不一样了。” 贺纲神色一动,又深深点头:“你说的不错,只要能拖到那时候,局势就能翻转。我之前甚至已经去和周围的一些官府联络,也有几家答应出兵。到时……” “到时就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倪永道冷声道。 说完这些,他又把神色一端:“其实这些事情都早就定下,现在就只有横生出来的孙长安这一枝节了。你可得好生解决才行啊。” “唔……我之前收到消息,方湘跟江夏那边购入了一批兵甲,很可能就会在除夕前后送到。我就让他们去帮着阻截,也算是把他们调离随州了。 “而且,这事其实并不干大局,就算他们是纵横会的人,也没关系,若能做到,就再好不过了。如何?” “嗯,这个法子确实可行!那事不宜迟,你这就去安排吧。” 贺纲这才放心点头,起身告辞。 这一番商议,真就解开了眼下的难题,而且还知道又多了一重助力,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他的好心情也没能保持太久,就在他离开倪家,再按孙宁之前所留下的地址,去那家客栈寻人时,却得了个三人已然离开的回答。 是的,离开了。 孙长安三人竟在今日中午之后,便退房离开,只留下一句,有事要办。 这让贺纲好一阵的无语,同时还有深深的不安。 这些江湖中人还真是不靠谱啊,刚还谈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又自顾离开了? 其实若只是这样倒也还好,怕只怕他们真另有所图,说不定现在已经将自己的意图什么的都报给官府了。 贺纲带着满心的疑窦和恐慌返回家中,然后立刻让全家上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结果,一天,两天……多日下来,却没有任何情况发生……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7章 言家奇术 夜静更深,天色阴沉如在上面抹上了厚厚的一层浓墨,无星亦无月。 呼啸的凛冽寒风自北边袭来,吹打在随州城外的大片荒林山冈上,发出呜呜的,宛如鬼哭般的啸声。 这样的夜晚,别说是在城外的荒郊野外了,就是城内,除了奉命巡夜的兵马,也不可能看到有人出没。 但偏偏就在城西那片已被当成乱坟岗的低冈之上,却有人影晃动,配合着地面上的枯枝败草随风簌簌滚动,更显得这一切是那么的诡异。 孙宁和萧倩靠在一棵枯萎的大树底下,目光不时落到前方那个硕大的土坑处,眼中有疑虑,也有期待。 “你说,逸飞他真能行吗?” 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让身为女子的萧倩有些难以忍受了,在喝了口葫芦里的酒后,低声问身边的男人。 孙宁这才把目光收回,也低声道:“他应该有把握吧。只是这都三天了,也不知效果如何。” 他们三个所以会出现在城外乱葬岗,乃是因为言逸飞的一句话。 当他们谈到眼下所面临的难题时,这个之前并不怎么起眼的年轻人开口道:“其实那些弩箭什么的,我或许有办法应对。” 孙宁一下就来了兴趣,立马发问:“什么法子?” “嗯……就是我言家多年传承下来的控尸之术了……”言逸飞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活人自然怕那密集的箭雨,可要是换成尸体,就不怕了。” 当时孙宁二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凝,同时还带上了好奇,几乎同时出口:“此话当真?” 言家僵尸拳,这是江湖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一种极其奇特的外家拳法,据说和当地赶尸控尸的习俗有关。 但这种说法终究只是说法,并没有人真正见识过言家人是如何控制尸体的,多半觉着这是一种以讹传讹的谣言。 可这次,随着真正的言家传人言逸飞自己说出来,孙宁才知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言家控尸之术还真有其事! 因为对孙宁的敬服,再加上已开了头,言逸飞只稍作犹豫,就把自家的隐秘给道了出来—— 确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言家僵尸拳真就是从赶尸控尸这一地方民俗中发展出来的。 这拳法以僵硬怪异为形,而其最厉害的一点,就在于练到高深处,可以化身为尸,使周身要害都不惧劲道兵器的攻击,活脱脱就是一低配版的金钟罩了。 但相比于金钟罩,僵尸拳又有不同,全身尸化的同时,还能增加速度和力量,攻击性远强过那顶级的外门硬功。而且,它所受的攻击,还能在一段时间内,通过贴身战斗,返还敌人。 当日言逸飞能替关振铎挡住毒针,靠的就是这一手了。 只是他修为尚低,还做不到僵尸拳高深处的“借劲于敌还于敌”,但那种小伤害的毒针什么的,对有准备的他来说真不算威胁。 “弓弩什么的我自然也不能硬受,但尸体就不同了。而我正好学过控尸的法子,只要成功,让几十具尸体挡在前边,那足以给我们争取到克敌制胜的机会了!” 在讲完自家绝学的特点和用途后,言逸飞颇有些兴奋地说道:“孙大哥,萧姐姐,这或许就是我们决定胜败的关键了。不如就让我试试吧!” 看着他这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孙宁和萧倩也同时心动了。 关键还在于,现在随州城外便埋了许多无辜受难者的尸体,都可让他们做到就地取材了。 甚至从某种因果报应来说,若真能借此破敌,就是让这些无辜死者亲手为自己报仇雪恨了! 于是,两人就一致答应了言逸飞的提议,当即出发,赶到城外,寻找合适的地方和尸源,帮助言逸飞把那克敌制胜的行尸给练出来。 反正就目前来看,贺家那边对他们还有猜疑,而且离着发动还有时间,那索性就暂时离开,做好准备呢。 而且,就言逸飞所说,他对控尸一术也未完全掌握,所以还是需要两人从旁护法,以策万全的。 这才有了如此冬夜,三人流连在荒郊坟岗的诡异一幕。 此时坑内,摆放了二三十具身上要穴扎了针,还被灌了药的尸体。 光为了搜罗这些体格还算健壮,又头颅四肢健全的尸体,三人在这几日里就费了好一番工夫。 而在他们中间,言逸飞正端然盘坐着,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不时将一枚枚的钢针射入尸体身上,引得尸体微微震动。 就这施法的过程,已让言逸飞浑身汗流浃背,面色苍白,没半点血色了。 显然,这控尸之术对人的消耗极大,怎么看都不在孙宁所掌握的绝啸罡拳之下,甚至还可能存在相当的凶险和后遗症。 孙宁的神色也随着言逸飞汗水的不断淌下而愈发凝重起来,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坑内之人,一旦真有不妥,他便会即刻出手。 突然,坑中那嘤嘤嗡嗡的念咒声便停了,言逸飞的身子又剧烈一震,手中数道针影瞬间飞出,齐齐没入了最前方的那具尸体的后脑,也引得那尸体也跟着震颤起来,似乎真要活过来一般。 这突然的变化,让孙宁也不觉握紧了腰间刀柄,而萧倩更是轻呼出声,目光都不敢往那边瞧了。 她虽然剑术卓绝,为人洒脱,但终究是女子,对鬼神之事比男人更怕一些。 而在孙宁的注视下,言逸飞却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果断探手取过面前的一只小巧的手摇铜钟,手腕一抖,已将之摇响。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在此时于荒岗之上响起,却使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发的诡谲起来。 而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更诡异的一幕也就呈现在了孙宁二人面前。 只见那坑中横倒的尸体,突然有一具动了,先是手足抽搐般的挣动,然后便是僵硬的,如同木偶般,极其别扭地,迟缓地,从地上起身,直到站立。 随着这尸体站起,其他那些尸体竟也有了同样的反应,最后竟也悉数起身,木然而立……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8章 诸事已备(上) 寒冬夜,乱坟岗。 铃儿响,群尸动。 这样诡异而叫人心头生寒的画面真出现时,就是孙宁都觉心脏一缩,刀已微微出鞘,双眼也眯作一线,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萧倩更是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都快要躲到孙宁背后去了。 在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言逸飞才睁眼朝这边看来,然后就瞧见了两人的这番戒备的模样,赶紧解释道:“孙大哥,萧姐姐,你们不要怕……” “我们没怕啊,就是觉着这些怪诡异的。”孙宁这才定神笑道,又指了指那些呆立不动的尸体,“这就算成了?” 言逸飞慢慢起身,擦了下脸上的汗水,这才道:“侥幸成了。他们已能跟随头尸行动,而我用引魂钟,就能操控头尸。” 说着,他又轻轻摇动了手中的小铜钟,在清脆的铃声里,最先站起来的那具僵尸陡然就是一个转身,然后猛地向前扑去。 与此同时,其他那二十多具尸体也做出了相同的举动来,朝着同一个目标快速扑击,真就跟突然全活过来一般。 唯一有些别扭的,就是他们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硬,扑跳间,膝盖并不见弯。 不过他们的动作却足够迅速,纵然达不到真正的好手的地步,却也要比寻常人快了不少。 “我现在还没能完全控制住他们,只能让他们做些简单的动作。再给我点时间,应该就能让他们用刀搏杀了。”言逸飞又郑重解释补充道。 孙宁听后,眼中一亮。 好家伙,这言家的控尸之术比自己想象的更厉害啊。 他本以为这控尸也就跟后世影视剧里呈现的那样,尸体没有任何知觉,只是跳啊跳的,或是用身体发动攻击。现在的意思,却是能操控他们拿起兵器来作战,那战斗力可就大幅提升了。 “唔,一旦一个不会死,不怕伤,更不怕痛的尸体拿着兵器冲击敌阵,这威慑力可就要比任何高手都可怕了。恐怕也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应对了……”孙宁由衷赞叹道,只觉这几日的辛苦没有白费。 言逸飞谦虚一笑:“我也只是勉强做到这样。其实这只是我家中控尸术的皮毛而已,只能算僵尸……” “哦?这控尸术还有更进一步的表现吗?”孙宁更来了兴趣道。 “嗯,僵尸之上是行尸。那尸体便可做到与常人无异,全身关节都柔软可弯曲,甚至可以以假乱真,让人看不出这是尸体。 “而且,他的杀伤力也远强过僵尸,几乎已不畏水火……不过这还不是我们言家控尸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活尸。 “那尸体除了不能说话,完全就是活人模样,但又比活人更强,还能通过控尸之人来修习上等的武学。 “其实我家传的僵尸拳,就是从这里悟出来的……” 孙宁二人听他如此道来,更是大感震惊,就连萧倩都顾不上害怕了,向往道:“真想见识一下活尸有多厉害啊。” “这个怕是很难了,就连现在我言家内部,都已没有活尸。 “因为活尸的炼制实在太难,没有十几二十年的苦功,再加上最合适的尸源,根本就炼不出来。 “我以前甚至都怀疑过,活尸一说究竟是真有其事,还只是祖宗们臆想出来的……” 对此,孙宁二人也不好过多评说,只能陪着一声叹息。 “那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我们该怎么将他们偷运进随州城。” 萧倩这时又开了口,却提出了眼下最关键的一个难题。 这些能被操控的尸体固然可在接下来的战斗里派上用场,可他们到底是尸体,能叫人一眼看破,想进随州可不容易啊。 言逸飞这下也皱起眉来,自己本事就这点,确实没法让这些僵尸改头换面,掩人耳目。 在二人期待目光的注视下,孙宁却笑道:“这自然就要靠贺家出手相助了。 “本来想要在随州举事就是以他们为主,我们前来相助,有了难处,自有他们帮着解决。 “而且我相信,以他们在随州的根底,送这些尸体入内应该不难。” 顿一下后,他又迅速做出了决定:“这样,接下来你们继续在此,把这些僵尸炼制完善,我则回随州,与贺家联络,让他们帮忙。” “嗯,你去吧,这儿有我,不会有问题。”萧倩这时也从刚才的不安中走了出来,大包大揽道。 …… 当天亮后,孙宁再度进入随州城。 这一回,他都没有多往别处去的,径直就奔向了贺家所在。 只是这一路上,他又察觉到了一些之前不同的地方。 先是城中巡弋的军队好像减少了一半,气氛也比之前要松懈了些,走在外头的百姓都多了,还有不少之前关门的店铺,居然也开张营业,卖起了东西。 好像随着年节近在眼前,这座经历了大变的州城终于是要恢复原貌了。 可孙宁却觉着事情远没有百姓想的那么乐观,贺家这样的本地势力正在暗中蓄积力量呢,又怎会轻易认输? 如果严恪他们真以为大局已定,这次起事倒真能很顺利成功了。 但真有那么顺利吗? 怀着有些疑虑的心情,他来到贺家门前,报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很快就被门房请了进去,并在客厅又见到了神色郁郁的贺傲,以及他父亲贺纪。 “贺少爷这是怎么了?”孙宁忍不住关心问了句。 “没什么,就是小儿女的一些琐事罢了,不值一提。”贺纪勉强一笑,然后才正色道:“孙少侠之前去了何处,我们想找你却扑了个空。” “哦,我去了城外做些筹备事宜,现在都办妥了,只是有些东西想让贵府帮着运进城来,却不知你们可愿意帮忙吗?”孙宁也不来虚的,直截了当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哦?却是什么东西?”贺纪随口问道。 对孙宁,他们依然怀有戒心,但表面上还是愿意配合协作的。 “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尸体。”孙宁回答道。 既然要请他们帮着运进城来,也不好撒谎骗人。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79章 诸事已备(下) 这个回答让厅内气氛一凝,就连有着自己心事的贺傲也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孙兄,这尸体有什么用处?” “这个我自有用处,到时便可见分晓。”孙宁还是卖了个关子,又抱拳道,“事关接下来的大事,还望贺家能出手相助。想必在城门处,你们总是有些关系的。” “这个……”贺纪略有为难,几处城门,他们贺家确有关系,能把尸体放进来。可问题在于,这事真靠谱吗?放进来后,真对自家大事有帮助? “若是贺二爷不能拿主意,就烦请老太爷和贺大爷一见。”孙宁忙又加码道,“实在是事关重大,我才不得不向贵府求助。” “我爷爷和大伯一早就出去了……”贺傲忍不住开口道。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老爹迅速打断:“罢了,既然孙少侠都求上门了,这事我们贺家帮你就是!” “如此多谢了。两日后,腊月二十八,还请贺家派人到西郊乱坟岗下接人。对了,多来几辆车马,也好运送东西入城。”孙宁见状,赶紧把事情定下。 贺纪点点头,算是彻底应下了此事。 唯一让他感到不安的,是这个时间点,差不多就是自家要在随州举事的时候啊,这些尸体到底会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把事说定,孙宁也不再逗留,告辞出来。心里却生出一个想法:“看那贺纪的反应,他应该不想我知道贺奔与贺纲的去向,恐怕这与他们的整体计划脱不了干系了。” 想到这一层,孙宁也不急着回去了,索性就在随州城里四处走动,到处探听起消息来。 结果还真就让他听到了一些说法—— 贺家和倪家这两个随州最有名的大户商贾,终于在前两日主动跟篡夺权位的严恪示好,并允诺拿出一大笔银子,和两仓库的粮食来供给城中用度。 同时,倪家还和新任的知州韩伦结亲,把他家中小姐倪冰嫁给韩伦为妾。 而成亲的日子也已定下,就在年后初五。 这算是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完完全全伏低作小了。 对这些传言,百姓们都是津津乐道,多数感到高兴,毕竟这意味着随州很快就能恢复原貌,不用再为可能出现的动荡而担心了。 只有少数人大感不忿,这意味着严恪等倒行逆施的家伙真就控制了随州,恐怕将来,大家的日子会越发艰难了。 孙宁在听了这些说法后,却是一笑。 恐怕这只是贺倪两家为了稳住敌人,假装让步所做出来的假象了。 现在的他们让步越大,之后举事反击就越强。 唯一让他觉着有些奇怪的是,那严恪和方湘真就那么好糊弄? 居然就信了对方的假意投诚,不但放过了两家,还把之前城里的防御都给削减了,这不是在给反对者创造机会吗? “总觉着事情没这么简单……”孙宁最后在酒馆里一气喝下杯中酒后,在心里做着如是判断。 …… 随州太守府。 贺倪两家当家之人都在客厅坐着,上边端然坐着的,则是如今的太守严恪。 “你们两家肯以我随州一地的大局为重,愿意配合本官,拿出钱粮来,还是很明智的嘛。”严恪笑呵呵说道,对听话的几人很是满意。 贺奔点头连连称是:“太守大人言重了,只要今后能给我随州带来太平富饶,我两家就一定会竭尽所能,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倪永道也跟着附和:“是啊,太守大人,我们两家也就有些资财而已,能帮到官府,安定地方,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嘛。” “哈哈哈……说得好。若是随州上下都如几位这般一心为公,那何愁我随州不宁,湖广不安啊!”严恪满意大笑。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肯与官府合作,将来好处一定少不了你们的。你们也知道,那纵横会可是商路遍及中原各地的大商会,到时由本官引荐,必然让你们两家迅速崛起,成为纵横会中重要一员!” “是是,大人厚恩,我两家感激不尽。” 在这一片融洽声里,贺纲突然又开了口:“大人,我等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相请。” 心情正好的严恪便笑道:“什么事直说便好,什么请不请的。太也见外了。” “就是咱们随州素来不是有个风俗吗。每年除夕当天,太守大人便要率全城要紧人等往张侯祠祭祀,以求得来年的风调雨顺。 “这事之前因为天下有变而断了两年,也导致了我随州近两年多生灾患,城外不少村落都没了人烟,田地荒芜。这实在不是我随州之幸事啊。 “所以在下等几个商议了一番,觉着还是该重新祭祀张侯,以求得他老人家对我随州百姓的庇佑……” 面对座下几人殷切的目光,严恪却略略皱起了眉来:“我们随州有这样的习俗吗?我之前怎么没参加过?” “大人这不是才调来我随州三年嘛,正好从那时起,前太守就不再祭祀了,所以才不知其事。要是大人不信,可以招衙门里的老人来问,他们一定是知道的。”贺纲忙又解释道。 “是啊大人,有些事真不可不信啊,这两年我随州几经动荡,说不定就是张侯他老人家对我们有所怠慢的惩罚了。所以为眼下大局计,还请大人抽出一天时间,去祭祀一番。”倪永道也跟着劝说。 严恪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回扫视,片刻后,终于笑着点下头来:“好说。既然有这样的习俗,那本官就听你们的。除夕当天,我会率下面的官吏,和你们一起去张侯祠祭祀。” “大人英明,真是我随州上下之福啊!”贺奔当即起身行礼,厅内其他人也跟着一同弯腰施礼,一副感动的模样。 但此时若仔细去看他低下的头,就会发现,这些人感动的神色迅速换成了得意与杀意。 这一下,诸事皆备,连目标都将被引到陷阱之中。 只等时间一到,他们便能按布置的铲除严恪等随州大患,重新夺回城池的控制权!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0章 张侯祠中除奸邪 转眼便是岁末除夕。 今日老天也足够赏光,无雪微风,阳光正好。 一大早,全城百姓就看到了如今的随州太守严大人,守备方大人,在一众僚属官吏,以及上千兵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从太守府出来,直朝着城东而去。 很快的,一个确切的消息也就传开了,这是太守大人将携众往张侯祠进香祭祀,以求张侯保佑来年随州一切顺遂,风调雨顺。 这让百姓们自是一阵欢喜心安,这是不是意味着多月来的城中乱局将就此终结,大家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要知道自打中原动荡,洛阳失陷,大越天下遭遇重大变故后,随州城保持了百多年的每年除夕祭祀张侯的习俗就荒废了。 如今新太守重开祭祀,至少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让人振奋的信号,预示着一切都将走上正轨了。 要不是此时张侯祠周围已被兵马封锁,恐怕许多百姓都要一同跑来凑这热闹,共襄盛举了。 至于此时嘛,绝大多数随州百姓就只能遥遥观望,期待着一切顺利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法亲眼看着这场祭祀盛会的进展,在张侯祠外,有着几座酒楼,站于高处,正好将那边的情况尽收眼底。 不过因为随州城经历了连番变故,民生困顿,所以就算是这等节日里,酒楼的生意也依然很不好。 今日,也就只有寥寥十来名客人占着最高处的三楼,一边饮酒谈笑,一边望着下方不远处张侯祠内的情形。 这些人中,自然就包括了前日便已重新入城的孙宁三人了。 说是饮酒,也是做做样子而已,他们的全副心神,其实都已完全落到了张侯祠内外,包括其后的那一座山峰上。 孙宁的目光尤其盯在那正位于祠堂正殿后方的,有大片松树遮蔽,叫人看不到内中乾坤的半山腰,口中轻声道:“看来他们是打算今日在这张侯祠中动手了。” “嗯,想不到这些商人行事倒也果决,不但没有选择在更方便举事的夜晚动手,还把目标引到了这边。如此一来,他以有心算无心,城中兵马一旦反应不及,还真可能让他们成事呢。” 萧倩喝着杯中酒,也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就目前来看,他们成功的机会可就不小啊。” 孙宁点头认同:“是啊,要是他们真把兵马藏于祠堂内,趁着这些官员祭祀时,突然杀出,足以一举奠定胜局了。” 言逸飞却表现得既期待,又有些失落:“这样的结果自然很好,可这么一来,我们可就没了用处了。” 他好辛苦才炼出僵尸,本想让他们大展神威,杀得敌人屁滚尿流,结果现在看着却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孙宁的目光继续盯着前方高处的山林,只轻声道:“我只怕事情未必能如我们想的那般顺利啊。” “是啊。”萧倩也跟着点头“那严恪和方湘既然是靠着发动兵变夺下的随州,对此也一定会多有防范。今日这一场,真不好说谁在谁的算计中呢。” “啊?”见两人表达出担忧之意,言逸飞倒真有些糊涂了,“这还会有变数?” “不好说,不好说啊。”孙宁继续观察前方,脸色却是越发凝重起来。 因为时间已到了辰时三刻,正是祭祀的吉时,如果要起变故,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萧倩看着却比他要放松些,此时突然开口:“对了,你们知道这祠堂里供奉的张侯是什么人吗?” 孙宁微微一愣,随即便介绍道:“本朝太宗时的名臣张仲远,虽是北方青州人氏,却在随州任官,为民做主,斩杀当地恶霸数十人,使随州风气为之一肃。 “所以后来百姓感念其恩德,就在这边为他修建了这么一座祠堂,不断有人前来祭祀感怀。 “而随着张仲远后来不断立功,开疆拓土,北击鬼戎,得封侯爵,这儿的张公祠也就变成了今日的张侯祠了……” 说到这儿,孙宁又是一愣,贺家他们把起事的关键点放在这儿,是巧合,还是为了借助张侯的威望与在天之灵啊? 而就在这时,下方祠堂处,本来肃穆井然的场面,却已突然起了变化。 …… 就在片刻前,祠堂内外还是一切如常。 在严恪为首之下,众人庄重地进入正殿,朝着上方着红色袍服,腰悬长剑,气宇不凡的坐像上香行礼,个个都念念有词,祷告不休。 处于几名官员身后的倪永道却突然目光往左右一扫,迅速就与几个祠堂里的侍从有了交流。 在瞧见他们轻轻点头后,他的眼中顿时有决然的光芒闪过,立刻便踏前一步,大声喝道:“张侯在上,草民代我随州百姓,有事禀报!” 这突然一句话,打破了殿中肃穆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这个大胆无礼的商人身上。 而此时的倪永道已顾不上其他了,自顾着大声说道:“今有奸邪恶人严恪方湘等辈,为一己之私,竟犯上作乱,杀害无辜,导致全城风声鹤唳,数以千计的军民丧命,更让阖城百姓饱受欺压,敢怒不敢言…… “还请张侯在天有灵,能助我等随州百姓,剪除此獠及其同党,使我随州恢复安定,重现繁华!” 话落,他人已果断向旁边闪去,而正殿两边的小门外,便骤然响起了一阵呐喊声,数以百计的人马已快速抢上,朝着呆立在殿内的一干官员猛扑上来。 这些人虽然都只着侍从的衣物,但只看他们现在冲杀之果决,行动之果敢,就可知这些人都是有着丰富作战经验的军伍中人了。 只眨眼间,他们已扑进门来,冲到了众官员跟前,雪亮的兵器,便要招呼到目标身上。 一切,都按照贺倪等人的预料发展,只看那些官吏仓皇不知所措的表现,看看那严恪木然而立的模样,他们只觉着今日的举事已然成功,也就是呼吸间,可见分晓了。 刀光,在这一刻,乍然而起——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1章 早在彀中(上) 噗! 刀光闪处,鲜血迸溅。 但这一刀却不是朝着几名霍然转身的官员身上落去,而是在突然一个转折后,狠狠地劈入了持刀者身侧同伴的脖颈处。 而且,还不是一刀即止,而是就在血光飞溅的同时,嫣红的刀光更盛,如妖异的花朵般,连续在猝然发动的伏兵中次第而开。 不断有人倒下,惊叫声,怒吼声顿时响成一片,但依然无阻于这刀的突然逆转,妖异的刀光,直闪得所有人都心脏收缩,眼中只剩下了惊骇与恐惧。 “刘阳——” 倪永道嘶吼着对方的名字,语气里满满都是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愤怒,更深处的则是惊惧。 这个自己花了大价钱才请来的霸王刀传人,此时展现出来的除了凶霸之外,更多的是诡异,他砍出的每一刀,都是那么的诡谲难辨,让所有人都不及防备,只能任其挥刀疾斩,把一个个本该杀向目标的好手们逐一斩于刀下。 而且,这次倒戈的还不止他刘阳一人,那十多个与他同来,之前表现得颇为低调的霸王刀弟子,居然也都亮出了锋利的獠牙,把刀劈进了全无防备的同行者的后背,杀得他们惨叫倒下,或是仓皇后退。 一瞬间,本该形成的杀局就迅速被撕破,就连包围圈,都为之一停,只有那声声的惨叫,直入人耳。 而随着倪永道的一声怒吼,又一刀将身边一人刺个对穿的刘阳突然扭头,咧嘴一笑,便已迅然扑杀过来。 这一声,完全就是在提醒他,杀再多伏兵,也不如先把为首之人除掉来得更有价值。 而且双方距离还如此之近,周围人等早被他的杀伐所慑,竟已无人阻截。 一个箭步突进,刘阳已掠到面容扭曲的倪永道和贺家祖孙三代跟前。 他脸上的笑容都还留着,咧开的大嘴里,是白森森的牙齿,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一般。 手中刀便是他的利爪,呼的再度而起,急斩面前数人。 刀落下的瞬间,他口中还平静地来了一句:“我乃淮北柳残阳,可不是襄樊霸王刀这样的小角色!” 是的,他压根就不是对方认定的霸王刀传人刘阳。 真正的襄樊霸王刀传人一众,早在受邀赶来随州的半道上,就已被他带人截杀,一个不留。 他柳残阳,乃是纵横会会长李寿民身边亲信,后者不但花费多年时间,斥重金培养出这么个高手,更为他网罗天下高手逆徒,组成了名震中原的百逆盟! 表面上,柳残阳所领的百逆盟一是收钱办事,一是投靠联州本家叔父柳川直,可实际上,从一开始,他们都是遵从纵横会的命令行事! 而这一回,他自淮北来到湖广,就是奉命行事,只为办成两桩任务。 一是助夺权成功的严恪他们巩固统治,二便是找到孙宁,杀掉孙宁! 第二项任务或许需要时间,但第一项,对他来说眼下就能成功。 倪永道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哪可能是这样的高手的对手,甚至都不及给出反应呢,刀已经呼啸落下。 惨叫与血光同时飞起,他斗大的头颅更是被这凶悍的一刀劈得与脖子分离,高高飞起,落到了张侯神像跟前。 又是一转后,面门朝上,停了下来。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深深的疑惑与恐惧,未曾瞑目的双眼直直朝上看着,正好与神像垂落的视线相对。 这好像是他在最后做着控诉,问这位两百年前的大越名臣,怎么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但神像,却终究只是泥塑木雕,又怎么可能给一个死人回应呢? 倒是倪永道的死,成为了在场起事者身上的一层重压,让他们惊叫连声,仓皇地就朝后退去。 就连从两边攻杀过来的数百伏兵,在看到首领暴毙被斩首后,也都面露惊疑,裹足不前。 “将士们,我们已无退路,成则重夺随州,败则全都得死!拼了!” 当局势被这突然的变故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要失去斗志时,一个激昂的声音却在人群中骤然响起。 柳残阳目光一转,便找到了喊话之人的位置,并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贺纲,果然有胆色!” 话一出口,他已再度扑杀过去。 双方本就离得不远,也是在刘阳将注意力都放在斩杀倪永道时,贺家几人才急忙朝后方闪躲,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奈何倪永道被杀得太快,他们终究没能来得及逃出太远,现在贺纲又大声发话,更暴露所在。 于是,只一个呼吸后,柳残阳手中闪着红色光芒的刀便已狠狠劈将过来,也要将这个贺家之主斩杀当场。 贺纲和倪永道一样,也不通武艺。 在对方强大杀意气场的锁定下,同样没法闪躲应对,只能是木然而立,似是等着也被一刀断首。 可就在这一刀将将要让他步倪永道后尘时,一抹刀光却自其身后骤然掠出,稳稳地挡在了贺纲面前。 当—— 两刀相交,贺傲身子一晃,差点就朝后飞退。 但他硬是扛下了袭来的强大刀势,同时手一挥,推着自己的大伯、父亲和祖父三人,直朝着另一边扑跌过去。 那边,还有数百愣着的伏兵呢,只要他们上前接应,就能保下三人。 这也是贺傲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就在他把亲人推向另一侧的同时,面前的强敌已在咦了一声后,迅速回刀再出。 这一次,柳残阳的刀势更猛,速度更快,角度也更为刁钻。 刚才的他只以为贺家几个都和倪永道一样,自然是手拿把攥,所以远未尽全力。 现在,看到贺傲能挡下自己攻击后,便立刻集中精神,全力出手了。 刀来得快,贺傲闪得也自不慢,急速一个旋身,便险险地避开了这斜来的一刀。 他看得很清楚,自己绝非对方之敌,正面交锋更连十招都接不下,那自然只有闪避,躲逃了。 所以他急忙后退,尽量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同时口中放声怒吼:“他们就这么几人,杀了他们!” 话落,外间,突然鼓号阵阵响起,然后是咻咻的箭来如雨……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2章 早在彀中(中) 自柳残阳突然倒戈出手,到贺傲喊话欲拼死一搏。看似过了好久,其实也就短短片刻而已,甚至许多人都还没从这突兀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呢。 但这点时间,却足以让张侯祠内外发生更多的剧变了。 就在柳残阳悍然出刀,斩杀倪永道的同时,外间的官兵也已迅速有了反应,呐喊着,直朝着正殿这边汹涌杀来。 显然,是里头的杀声让他们察觉到了情况不妙,所以没有半点犹豫的,就已悍然杀来。想要保护内里的太守大人和一众官员。 但作为设计已久的起事一方,又怎么可能给他们留出这样的机会呢? 所以在他们一动的同时,随着几声竹哨响起,张侯祠后方各重殿宇院落中,也是迅速冲出了大量兵甲齐全的战士,悍然挡住了这些官兵的去路,与之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一时间,杀声不断,人也跟着不住倒下,但谁也不肯后退让路,形成了明显的胶着平衡。 但作为筹谋多时,才发动这场锄奸行动的一方,贺倪等随州势力可没有只安排这么点人手,所以在张侯祠内已杀作一团的同时,又有新的数支人马滚滚从附近的街巷,从一间间的民居中破门杀出,汇聚成流,再朝着整座张侯祠就包围杀来。 这一下的举事兵马一下就达到了五六千之众,都要超过本城守军的一半了。 这才是这些随州势力今日举事的底气所在,他们不但要诛杀首恶,还要用霹雳手段震慑全场,将所有官军全部慑服,争取回来。 于是这一刻,留在张侯祠内的千把官军就被夹在了内外两方敌军的中间,处在了一个极其凶险的位置上。 尤其是当最快的那批义兵喊杀着冲进张侯祠大门,来到他们身后时,这些官兵更是动作一僵,向前的冲击也立刻萎靡了下来,然后变得不知所措。 他们这时前后皆敌,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更关键的是,真正能做主指望全军平贼的大人物们,现在还都一个个被困在正殿里,听着里头的阵阵杀声,实在叫人心慌啊。 远远瞧见这不断变化的局势,让言逸飞精神大振,忍不住高声叫好:“要成了!现在城里其他驻军就算得到消息赶来援助都已鞭长莫及,这次他们真要一举除掉严恪等狗官了!” 此时的酒楼之上,也就只剩下他们三个还敢凭窗眺望张侯祠的变故,其他人早在杀声一起后,就吓得缩到了角落里,酒楼的门户都早已紧紧关闭。 要知道,就在几个月前,随州城才刚发生过一场夺权兵变。 那一场变故,不光原来的太守及其部下被杀,也连累了城中许多百姓枉死。 现在同样的一幕发生,早成惊弓之鸟的他们,自然只剩下瑟瑟发抖地躲藏起来,又哪敢去作关注? 言逸飞说出这话后,却并未得到孙宁二人的认同,这让他大为疑惑,忍不住扭头看向两人:“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情况怕是没这么简单啊。”孙宁目光继续落在张侯祠内乱糟糟的拼杀上,语气里满是惕然。 萧倩也跟着道:“是啊,严恪他们本就是靠着兵变夺权,又怎会没有一点防备呢?” “那这边……”言逸飞有些不能认同地指着就要分出胜负的张侯祠,“而且,严恪和方湘这样领头的都在祠堂里头呢,想必已经被拿下,甚至是杀了吧。 “毕竟贺家他们举事可是有精心谋划的,一定也在里边安排下了杀招,他们无处遁形的。” “我当然也希望如此,可要是其实严恪他们也早有防备,有着后手安排呢?”孙宁反问了一句。 “这不可能!” 言逸飞大摇其头:“要是早有防备,就是说他们早知道了本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甚至早就确定了目标。既如此,又何必亲身冒险,直接先派兵上门清剿不是更稳妥吗?” 萧倩拿起手边的酒壶,直接灌了一口,才道:“那如果是严恪或他们背后的势力胃口很大,想要借此永绝后患呢?” “是啊,若是先下手为强,剿灭两家,眼下自然是没有问题了,可藏在暗处的敌人却可能在将来再次冒头起事。” 孙宁点头认可道,“那对他们来说绝非好事。可若是借这一场把所有敌对势力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那就真正做到一劳永逸了。 “而且经此一战,可以完全震慑整个随州全境,甚至其他各州府势力,达到纵横会想要的效果。所以这样算起来,冒点风险,所获取的收益就太大了。” 言逸飞脸色一变,有些被孙宁说动了。 但他还有着最后的一丝坚持:“这终究只是孙大哥你的推断猜想,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在这附近已没有兵马了,哪里还能让他们安排伏兵,及时杀出啊……” “那边不就是了?”孙宁笑着一仰脖子,示意对方往更远处看。 言逸飞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正是那座让张侯祠背靠的并不险峻的小山。 半山腰上,黑压压的,是一片松林,足以藏下好几千人马了,而且还居高临下…… 想到这一层的言逸飞神色遽然而变,跟随孙宁多时,他的眼光也比之前要强出太多,知道那座之前不起眼的小山有多么的关键了。 就在这时,一根响箭突然咻地飞上半空。 而就跟被按下了机括一般,响箭升空的同时,呜呜的号角声,已自外边街道上吹响,还有咚咚的鼓声。 不过街上此时依然是空荡荡的,除了几个拿着鼓号的兵卒外,并未见有官军杀来。 倒是此时已被三人重点关注的小山上,这时也是号角声起,旗帜飞扬。 无数的身影,已自山腰的松林中不断冒出来,影影幢幢,不知有几千几百……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手中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兵器,那是早已上弦的箭矢。 就在鼓号声骤然停顿的同时,密集的箭矢,呼啸而出,如雨点般,扑向了下方包围张侯祠的义兵头顶……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3章 早在彀中(下) 张侯祠紧挨着后山,真要算两方距离,也不过百余步。 再加上居高临下放下箭来,更是要比平射容易得多了,只几个呼吸间,箭矢已如雨点般直落到祠堂外杀到的义兵头顶,再嗖嗖而落。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这大股人马的意料,他们都未曾准备盾牌遮蔽,只能是仓促地,挥舞起手中兵器,来做拨打求生。 但箭矢实在太多太密,只靠兵器胡乱扫打,而且多半还是不利于扫向半空的长兵器,这结果自然不用说了。 嗖嗖的一阵乱响后,大片义军中箭倒了下去,剩下那些也有许多受伤,许多受惊,吓得急忙直朝后退,意图拉开上方弓手距离,求得自保。 而这,也正是山上伏兵早料到的,更是他们希望看到的。 在又一轮密集箭雨放下之后,伴随着呜呜的号角声起,大批人马已急速朝着下方奔驰而来。 这山本就不高,现在这几千人发力狂奔,几乎只一会儿工夫,已直冲到山脚,再顺利包抄着,杀向前方早已被这惊变吓到的义军。 被这一幕惊到的又何止是张侯祠内外的义军,就连官军这边也是有些无措,他们全没想到援军会出现得如此及时而突兀,一时都有些呆怔。 但正殿内的一些人却是早知道了会有这一变,严恪在听到号角声起后,便已果断下令:“护我出去,往后门去!” 援军是从后山杀来的,往后门去,自然能轻易与之汇合。 而只要自己的安全有了保障,接下来便足以扫平所有叛逆,彻底控制随州了。 那十多名一开始就护在太守大人左右的护卫听到这话后,也就赶紧行动,簇拥着他,笔直就朝侧面杀去,欲要绕道而出。 “别放过了他,杀了他们!”贺纲的怒吼再度响起。 他虽看不到外间情况,但想也知道殿外情势一定很不妙,这狗官早有安排,又怎可能不在四周布下后手呢? 现在,自家已陷入极其被动的地步,若能留下严恪等人,还能与敌人周旋,不然真就要彻底完了。 所以他都顾不上那边自己侄儿正被柳残阳杀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只是大声喝令,让手下人不计一切地去阻截将要突围的严恪等人。 但那支由几方势力组合而成的义兵这时都有些乱了分寸了,纵然听到大声的喝令,反应上还是慢了。 再加上,之前陪着柳残阳一道倒戈的诸多好手也已迅速扑上,配合着那些护卫开路,对着左侧的伏兵发起最凶狠的猛攻,就更让他们支撑不住。 只片刻间,缺口便已被打开,一支三四十人的队伍护着两名主要官员匆匆就朝外冲,转身就已绕向了殿后,那大片空旷的所在。 也就贺傲见状大喝连声,想要追击。 奈何他面对柳残阳这样的对手,自身难保,根本就闯不过对方连绵妖异的快刀攻击。除了身上因此多了几道血痕,却是半点收获也没有,反倒被逼着又往角落里靠去。 战场局势更是随着严恪他们冲到殿外,而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义军在主动后退,而官军则在士气大振后,转身发动了全面反攻。 尤其是那最快冲下山来,气势如虹的几百人,更是奋勇而上,直将几千的敌人视若无物。 似乎,到了这时候,这场起义叛乱已要迈入终结,将以随州地方势力的彻底失败而告终了。 但严恪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欣喜,刚才自己差点陷入包围被杀,要不是早有一步安排,这次引蛇出洞,关门打狗的计划还真要出大篓子了。 所以愤怒的他,在与一支兵马汇合后,便果断回身,大声怒斥:“给我杀上去,全部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官军在得到太守大人的命令后,更是个个犹如见了血的虎狼般,嗷嗷叫着,疯狂席卷扑杀上去,把已不住后退的叛军杀得人仰马翻,节节而退。 大殿内,众义军这才收束心神,护着贺纲几人就往外冲。 再留于此处,那就等着被敌人四面围歼,直到全部被杀吧。 他们甚至都顾不上接应还处于柳残阳快刀攻击中的贺傲,两人实在太快,往往是一眼看着在左,再定神时,人已掠到了右边,根本连插手相帮的机会都不给他们啊。 而贺傲的情况却是要比整支义军更为不堪,他已施展了全部所学,用尽了一切力量,可结果,还是被对方死死压制,除了身上多几道伤口,一无所获。 此时的他,就跟落入猫爪下的耗子般,没有活路,只等对方玩腻后,便可将自己一刀解决。 心思转动间,他的动作也不禁又慢了一些,于是没能闪过突然袭来的一刀。 噗哧一声,腰间再度中刀,带出一溜血光,也带得他一个趔趄就直朝侧后倒去,却正好撞在了神像上。 “小子,你很不错,但今日却是必死无疑了!”柳残阳冷然说着,刀已再度掠起,直斩对方的咽喉。 身体都有些发僵的贺傲只能是勉力朝着侧方一扑,就地一滚,这才又险险地将这一刀给避了过去。 刀气飞出,正砍在张仲远神像上,削起一片碎石。 这一下,让本就被两军交锋有所波及的神像都是一震,大有摇摇欲倒的模样。 见状,柳残阳又是一声狞笑,索性不再继续追击目标,转而又是一刀劈在神像底部,再用力一脚蹬出。 巨力传到,本就有些震动摇晃的神像便是一个倾倒,径直朝着刚绕到这一侧的贺傲砸落。 “啊——” 伴随着这一声惊叫的,便是一声轰响,无数碎石崩出,尘土飞扬,张侯神像彻底倒下,而这一边的贺傲也早没了踪影。 柳残阳嘿笑一声,目光一转,便透过浓浓的尘土,锁定了那个被压在神像之下,动弹不得的人影。 这一下果然省事多了,现在过去就能一刀解决了对方。 可就在他一步将将要踏去,动手杀人时,外间却是传来连声惊呼,惨叫,以及一声更惊人的:“有刺客,保护大人——”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4章 乱军丛中(上) 就在义军因大量官军杀下山来而气势大减,被压得节节后退的时候。 就在贺家父子几个在护卫们的拼死保护下才仓皇从张侯祠中杀出,却依然陷于官军的三面包抄,只能一味往前,与溃军汇合的时候。 就在随州官军自以为胜券在握,定能将这些反贼一网成擒的时候。 两条身影,一上一下,已朝着混战中的张侯祠急速掠来。 上方之人,身材纤细修长,只靠着在屋顶和树木借力,便可一跃数丈,腾空飞向战场。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下方之人,则是发足狂奔,如奔马狂牛,虽从姿势上看着远不如上方飞跃者,但速度却也丝毫不见落下的,几乎是与对方同时冲到了被压得不住后退的义军身后。 上方再度高高跃起的萧倩立刻就是一个腾身,便自这些人马的头顶跃过,长剑已然出鞘,直指前方领队杀来的几名军官。 下方的孙宁则是放声吼道:“怕什么?现在也不过兵力相当,大可战得!” 气势一涨间,径直如劈波斩浪般,从茫然无措的队伍中间一穿而过。 那些都要失去斗志的兵马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但此时都下意识地让出通道来,使孙宁可以长驱直进,杀向前方。 而他的手中刀,也配合着萧倩一样,直朝那几个最显眼的领兵作战的武官斩去,同时口中还放声大喝:“随我杀敌,我们还有机会!” 在从酒楼窗口瞧见张侯祠前的战况再变后,孙宁和萧倩两个便只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已果断一跃而出,杀向了张侯祠。 现在,是到他们出手的时候了。 他们今日早早到这边,就是为了这一刻。 早就猜到这次的起事会有反复,所以他们虽未与贺家有着进一步的联络,却已将自己当作了最后的底牌。 而眼下,就是发挥自身所长的时候了。 在双方兵马相当的情况下,拼的就是为首之人的算计,以及果决。 既然贺家那边没法做到这一点,就让我们来帮他们一把! 所以孙宁杀出,而那些心下发慌的义军将士甚至都没有任何疑问的,就已将他看成了自家首领,是贺倪等主事人家从外请来的帮手。 才从这边队伍中冲出,孙宁迎面就和两名冲在最前方的武官相遇。 没有半点犹疑,他手中刀已横掠而出,同时身子更借这一刀而再度发力前冲。 就在那两人全力挡下他气势如虹的这一刀后,他已贴近到两人身前。 手中钢刀是没法再度劈斩出来了,所以曲肘提膝,贴身短打。 那两个军官全然没防着有此一变,结结实实就挨了膝肘重击,都中面门,让他们仰面就朝后倒去。 而孙宁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即刻再度抢身上去,同时刀又一次斩出。 噗哧声中,两人当场丧命,却是连阻孙宁一步都做不到。 跟在他们身后想要杀敌立功的官军在看到两人只一个照面就被这如猛虎下山般的汉子斩杀,心头更是一阵紧缩,在其疾步上来时,便已吓得散向两边,不敢与之对视了。 同一时间,旁边也响起了连声惨叫。 正是萧倩也与官兵交上了手。她在掠到官兵跟前后,也果断出剑攻敌。 虽然论杀伤力和气势,没法和一刀连斩两人的孙宁相比,但其剑光点点飞出,却也连伤数人,最后一收一放间,更是把面前一人一剑毙命,也端的是杀气腾腾,叫人心中生畏了。 两人这多日来总在一起,也是对各自的武艺有所映证了解的,所以配合起来也是相当熟托,遥相呼应着,一刀一剑,便已直透敌阵内部。 一忽儿间,就把最快杀出祠堂的官兵给吓得不敢再上,裹足之外,甚至还有人在直往后缩了。 而这时,孙宁身后的那些义军兵马也终于是如梦初醒,想到了孙宁冲出时朝他们喊的话。 是啊,咱们兵马损伤又不大,还没到认输的时候呢! 于是,在这两个陌生人的带领下,他们居然重新凝聚了信心,呐喊着,跟随在二人身后,冲杀上前,迎向了那些朝两边退散开去,已没有队形可言的官兵。 一场更为全面的正面交锋,再度展开。 但孙宁这时却是顾不上分心去指挥身后的队伍了,因为他很清楚,今日这一战可不是典型的两军交锋。 决定今日胜败的,只在一点,就是哪边先军心大乱。 而要乱敌军心,最关键的,就是除掉对方主将。 只要主心骨一死,军心必然崩溃,然后就是一面倒的收割了。 所以他在连斩数人后,便不再作任何的纠缠,只全速向内直闯,目光则不住搜寻着前方,寻找着目标所在。 萧倩也和他心意相通,点点剑光铺展开来,便已迅速逼得身周兵马节节后退,让出路来后,更是腾身再起,宛如一只雀鸟般,在众人头顶盘旋,寻找着严恪几个的所在。 张侯祠内固然是乱作了一团,但严恪作为随州太守,作为所有人的主心骨,自然是要被重点保护的。所以其周围自然显得格外整齐有序,在这一片混乱中,可就要显得扎眼多了。 就是那儿了! 孙宁和萧倩几乎同时就发现了对方的位置,就在祠堂前殿,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下边。在其四周,还围了一圈铁甲兵士,一架架弩机都亮了出来,做足了防御。 果然,到了这时候,严恪还是如此的谨慎,不给人以任何可趁之机。 孙宁心里微微发沉,但向那边杀去的脚步却不见缓的,就算现在一时杀不了他,给足其压力也是好的嘛。 萧倩却比他更果决,见到目标所在后,再度腾身,于侧方高墙处一个借力,人已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射向前方人群中那最醒目的朱袍官员。 她去得快,那些护卫的反应却也不慢,见状,立刻就有人高声喊叫了起来:“有刺客,保护大人——” 同时,数十张弩机猛然抬起,嘣响声里,箭矢激射,直朝着她全身覆盖而来。 …… 又周一啦!!!!求下票票哇!!!!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5章 乱军丛中(中) 弩箭,比之弓箭在射程和精准上或许有所不如。 但是它却强在短程的杀伤力。 尤其是在数十人朝着同一目标放箭时,那几乎就能判定对方必死了,因为那转瞬即到的箭矢,能够将目标彻底覆盖,吞没。 萧倩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危险的局面。 但她却并没有绝望,就在箭矢射来的瞬间,本来身在半空的她,便突然一顿一沉,人已急速坠落,从而一下就避过了攒射而来的大量箭矢。 与此同时,她手腕也是急速翻抖,使长剑舞出点点光芒,就朝着剩下那些箭矢而去。 叮叮的一阵脆响中,那些箭矢也被萧倩用剑花打开拨落,几乎未能伤其分毫。 只是这么一来,她前冲的势头也为之一阻,而跟前那些弓弩手已再度举弩瞄了过来——他们手里的可不是一般弩机,而是军中最罕见的连弩。 都不用装填的,就能在短短时间里每弩射出五支箭矢,足以射杀任何想要趁隙再上的刺客了。 但萧倩却没有迎着箭矢再上,而是迅速折身往边上闪去,从而引得他们将弩机又往侧方瞄去。 而这时,孙宁却挟着一股汹涌的烈风冲杀到了。 相比于经常腾身闪躲的萧倩,杀进张侯祠后,孙宁遇到的阻截可就要多了不少,需要他几番拼杀,才能继续向前,所以就比对方迟了一些赶到。 可就是这时间差,正给了孙宁以机会。 那些弩手下意识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萧倩身上,倒是正面的孙宁,被他们暂时忽略,他便抓住契机,狂奔杀上,刀光一起,直斩最前端的几名护卫。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三息间,当那些弩手骤然察觉还有敌人迎面冲来,再想要急忙回转拿弩去射人时,孙宁已扑到跟前,一刀已劈进了当先两名护卫的脖颈,带着他们抽搐的身体,就直往内压去。 两名受伤的护卫,在这一刻反倒成了孙宁的盾牌掩护,让弩手放不放箭都很是难受,队伍更是一阵慌乱。 “挡下他!” 在护卫垓心处的方湘见状,也是一阵紧张,急忙怒叫道。 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杀奔过来的这个男子的威胁,一旦真让其破开防线,恐怕自己真就要被当场斩杀了。 随着他一声怒喝,左右铁甲卫也已迅速挺上,钢刀,盾牌,皆都亮出,挡在他和严恪身前的同时,还直朝着孙宁包抄压上。 这,才是两名篡位官员最大的保障,有此铁卫环绕,就是再强的高手,也休想伤到他们分毫。 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虽然敌人的防御很是周密,但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可就在这时,一种危险的感觉骤然临近,而另一边,萧倩也已急声招呼了过来:“小心右侧——” 话一传来,孙宁已急速一个侧让,手上一拉一推,被挡在身前的那个护卫已被他迅速推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而这时,刀光骤然闪过,诡异,泛红,却几近无声。 哧—— 刀光掠过,竟是把这个本就重伤垂死的护卫一劈两半,而其刀势依然未见有缓的,继续直朝着孙宁斩来,似要将他也一并劈成两半。 好快的刀,好凶的刀,好狠的人! 孙宁心头狂跳,警兆大作,但却未影响到任何的反应,再度侧身后跳,在极力闪开这凶狠诡异的一刀同时,手中刀也急速而起,看准来势作出防御。 这一下,他的判断倒是相当精准。 当响声中,两刀已磕在了一起。 但旋即,孙宁的脸色再变,就在两刀相交,发生撞击的瞬间,他就只觉右手便是一轻。 手中刀,赫然便已断裂,而对方那透着妖异红光的刀,却只是一顿后,继续悍然劈来。 虽然孙宁这把刀因为之前的连番作战已多了许多的豁口,但这也是一口上好的,精钢铸成的战刀,照道理,还可用上一阵呢。 可现在,在与这家伙的手中刀一碰后居然就断了! 这意味着对方手中刀乃是真正的宝刀,可以做到削铁如泥,砍金断玉! 当这个判断在孙宁心中冒起时,他直接就要骂娘了。 当真是一切不利因素都汇聚到一块了,自己已陷入重围,还遇到了如此厉害的对手,现在连趁手的兵器都断了,这可如何是好? 事实上,要不是此时刚才退出去的义军在他和萧倩的鼓舞下重新杀进来,恐怕情况会糟,两人早就被数百上千人给包围困杀了。 但眼下的处境,已由不得孙宁再做更多的抱怨了,红光迎面袭来,使得他只能弯腰旋身,再度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朝着侧方让去。 而即便是如此被动的情况下,孙宁依然能做到眼观六路,看准一名护卫从旁攻来,便已先一步扣住对方的手腕,在夺刀的同时,把人直朝着再度转向袭来的红光处推去。 噗哧声中,惨叫再起。 红光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这样又把一名护卫刺杀,然后继续追斩孙宁,速度比之前更快。 孙宁这时几乎是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做着闪避。 好在,那些护卫在眼见得帮手竟如此狠辣,连毙几名同袍后,也是一阵心寒恐惧,下意识就往旁边让去,没有再帮着攻击孙宁,断其后路,才让他有了一定的空间躲闪。 “你也不错!”柳残阳冷声说道,手中刀一转,再出,“你叫什么?” 他刚刚在大殿中解决贺傲,也算是杀得性起了。 本来都要最后取人性命了,结果,外间突然响起有人刺杀严恪他们的动静。 这让柳残阳不敢轻慢,毕竟自己来此的职责就是帮严恪他们守住随州,保障他们的安全,一旦他们出了事,自己可不好跟会里交代了。 于是,没有做最后的补刀,他果断赶了出来,在看到孙宁竟要杀到严恪面前时,迅速出手。 孙宁哪有工夫搭理他这个,只一味朝旁滚避,心却是一阵后悔,早知道还有这等高手存在,自己就该更谨慎些的。 见孙宁不答,柳残阳只是一声冷哼,出刀更快。 无论刀上修为,还是刀本身,他都要强过这个家伙,必能斩杀了他。 呼——刀光再起,速度更快,直夺孙宁的腰腹而来,竟要将他腰斩。 而这一刀更是抓住了孙宁极力滚动后略停回气的机会,竟让他都没法可再作规避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6章 乱军丛中(下) 柳残阳目光狰狞,他志在必得。 对面的青年或许有些能耐,但在他手中刀被自己的“血浪”所断后,便已彻底陷入被动,只等这最后一刀了。 呼啸间,刀已砍到孙宁面前,闪着幽幽红光的宝刀所散发出来的寒气,都已要渗入到孙宁的毛孔之中。 可就在这一刹那间,本来还在狼狈滚避的孙宁动作也突然顿住,他突然仰面起身,双目盯住了柳残阳扑来的身影,就好像要将这个即将杀死自己的仇人深深印入脑海一般。 可那又如何? 柳残阳不屑嗤笑,死人还能找自己报仇不成? 所以他手中刀未有丝毫停顿,急速落下,都要劈进对方的咽喉了。 突然,他就见对方张口。 难道是求饶?可晚了! 不是求饶,而是……吟啸! 绝啸罡拳! 当此绝境,孙宁悍然发动自己最后的绝招底牌。 两人几乎贴身,只有一刀距离。 他喷薄而出的吟啸没有半点阻碍的,尽数直冲对方面门,双耳,直入其脑海。 这一刻,柳残阳顿感自己的脑袋被一柄大锤轰的砸中,似乎连脑浆都被这一下砸得沸腾起来。 眼前一阵漆黑,就连呼吸,都几乎要断绝,更别提思想和动作了。 手中刀,就这么顿在了那儿,离着孙宁的脖子也就区区半寸,却怎么也劈不下去! 转眼间,他更是面露痛苦,整个身子都在剧烈的震颤,连刀都要把握不住。 同样表露出痛苦来的,还有他们周围那些护卫,以及护卫中间的两名官员。 孙宁的吟啸可不只冲着柳残阳一人而去,而是扩散开来,侵入众人耳中,让他们的脑袋也受到侵袭,失魂落魄。 当然,孙宁自己的情况也不是太好,吟啸一出,他的面色就迅速变白,这是后继乏力的体现了。 这绝啸罡拳的威力固然立竿见影,但能持续的时间实在太短,对自身的损耗也实在太大了。 正因如此,孙宁直到最后关头才用上这一招,因为这是他以之扭转战局,杀伤敌人的最后机会。 一旦失手,那死的必然就是自己。 啸声一起即停,这是孙宁早算计好的,不敢持续太久,不然也会伤己。 而他的身子却在此时陡然弹起,一拳如锤,轰在了柳残阳的胸口。 绝啸罡拳,不只有吟啸,更有猛拳,趁虚而发。 砰响声里,把个百十多斤的壮汉打得凌空抛起,一口鲜血在飞退的过程中狂喷而出。 只一拳,孙宁便已重创柳残阳。 这是他蓄谋而发所造成的杀敌机会,所以在眼见敌人如断线风筝般飞出去时,他双脚再一蹬地,便要继续追击。 这是个可怕的敌人,必须趁其虚弱,取其性命,绝不能有丝毫的手软! 可这一蹬间,孙宁的脚下却是一软,终究是没能追上去。 刚才那一啸一拳,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后继乏力,只能顿住。 与此同时,前方同样被啸声所扰的官兵里,几条身影先后掠出,一半扶住落地欲倒的柳残阳,一半竟是呐喊着,凶狠杀将过来。 而其身后,也传来了弓弦嘣响的动静,然后是十多支利箭破空袭来。 就这兔起鹘落的时间里,已经有人迅速回神过来。 孙宁的绝啸罡拳固然霸道,可终究是初学乍练,未得精髓。他又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面前的柳残阳身上,从而使其他人受到的影响更小,恢复得也就更快。 那些与柳残阳同来随州的百逆盟好手,在乍然看到自家盟主被这小子击伤飞退后,都不带细想的,便已果断出手,救人杀敌。 后方的弓弩手也是一样道理,只是恢复的人少些,但那近距离激发的弩箭的杀伤力,还在扑杀过来的众好手之上。 孙宁此时身体虚浮,只来得及勉强翻身一倒,避过后方直射过来的箭矢,可对扑到跟前的敌人却无力应对了。 好在这时,斜刺里一道剑光掠起,萧倩到了。 她刚才被护卫们逼退,旋即就陷入到了其他官军的围攻中,一时还真抽不出空来支援孙宁。 直到孙宁吟啸,震慑全场。早有心理准备的她才迅速凝神对抗,在迅速解决了眼前几个顿住的敌人后,便已返身来援,也就正好赶上了这最关键的时刻。 剑光乍然,先把几支挡在前进路上的乱箭拨开,顺便挑着它们直射扑杀过来的敌人。而她自己更是一个闪身,已落到孙宁身前,翻腕间,剑影重重扩展而去,袭向那几个对手。 那些个百逆盟的好手显然也没料到还有人会突然阻挠,一时措手不及,真就被剑所伤,闷哼着直朝后退。 萧倩冷哼一声,身形再起,便要继续追击。 她看得出来,这些家伙论实力远非自己对手,但对上寻常兵卒却是要强出太多了,不如就趁此机会将他们一并解决了。 只是她才一动,孙宁已在后急声招呼:“大局为重!” 这话的意思萧倩立刻明白过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诛杀严恪和方湘,其他人都可暂且放一放。 这让萧倩的身形陡然又是一顿,然后两人同时扭身,再度朝着那边聚作一团,不住后退的队伍扑杀而去。 两人再度联手,刀剑合璧,气势比之前更盛,直压向后退中的目标。 不过对方却也未见有丝毫胆怯的,伴随着方湘的连声喝令,弓弩再度响起,密集的箭雨不住朝着两人攒射,既带威胁,更大大阻碍了他们的脚步。 而这一队人马的退避也是极有章法,居然走出一道弧线,直朝着己方队伍所在而去,寻求更多人马的庇护。 虽然那边,义军与官军依然杀得如火如荼,但很明显,二番再战的双方,依然是官军稳稳占据着主动,大有将他们再度逼退的意思。 而在这乱军丛中,也只有寥寥二三十人,能不畏伤亡,稳稳地直向前杀。 虽动作有些僵硬,但却大有逆流而上,破出重围的意思。 所以他们这一转位间,倒是很快就与自家队伍,以及这几十个浑身浴血的悍勇之人给撞上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7章 亲手报血仇(上) 叮铃铃…… 似有如无的铜铃声在战场震耳欲聋的厮杀声和鼓号声里实在过于渺小,完全无法被任何人察觉到。 但那铃声却还是能被一些特定的“人”所闻,从而在铃声的指引下,做出相应的行为来。 二十多名穿着寻常百姓服色,只拿普通刀剑的汉子,沉默地随着义军步步向前。 他们看似与身边的起义兵马没有两样,也在和官军作着正面搏杀,只是动作稍显僵硬,但又比其他人更加的坚定果敢。 纵然是面对数倍敌人的阻截,这二十多人依旧无所畏惧,正面猛冲。 而且他们的力量和速度竟也比其他人更强更快,往往能迅速破开通道,然后全然不顾身后道路已被官军后续封堵,依然不断向前,再向前。 好像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杀进张侯祠,杀到那几个掌权的官员面前,其他一切都不再重要。 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还真就让前方延阻的官兵感到有些发怵了,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些“人”灰败的脸色,死鱼般的眼睛,以及毫无表情,无怒无惧的神情后,官兵对他们出手总是留了几分小心的。 但到底是敌众我寡的局面,他们再敢战,依然会各种受阻,终于在杀进张侯祠大门后,被几杆长矛迎面刺中。 噗哧声中,当先两人已被长矛贯体,从肩头入,后背出。 那两名得手的官兵心下一定,只等着对方发出惨叫倒下去了。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面前中矛的家伙不但没有惨叫出声,甚至连动作都不带有变的,继续向前迈进,手中刀,依然是狠狠地向着他们劈斩过来。 手中长矛还陷在对方的身体里呢,那两名兵卒已不及防守,便被一刀斩中,倒是他们,先惨嚎着倒了下去。 而面前中矛的两人,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踏着他们的身体和鲜血,再度有些机械地不住向前。 直到这时,周围众官兵才看出这一小队人的情况有些不对了。 “他们看着完全没有痛觉啊……” “不光没有痛觉,他们的身体都没有半点不适的,矛还刺穿在那儿呢……” “他们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人,就不是人!看他们的样子,这哪是活人的脸啊……” 官兵们在一阵叫嚷后,终于是真正看清楚了这些不断向前的敌人的本质,顿时恐慌的情绪就在队伍中间迅速弥漫开来。 作为之前兵变后,无奈投诚的随州兵马,他们对严恪等官员的忠诚可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只是迫于形势,迫于军纪重压,才不得不投身战斗。 事实上,他们更在意的还是自身安危,对上那些普通义兵,还能放手一战,可在发现面对的敌人不可以常理来论后,心中的畏惧就完全压过了其他。 在看到那些不像活人的家伙又朝这边逼上来时,便有人发出一声喊,果断朝两边退散开去,将道路让了出来。 战场之上就是这样,一呼百应。 有人打头冲杀,就能鼓舞军心士气,让更多人抛开一切也追随拼命。 可一旦有一个人选择逃避缩头,恐惧畏战的情绪也会迅速传染开来,让周围许多将士都失去斗志。 于是,本来挡在张侯祠大门到后方院落的官军防线就这样被撕开一个口子,二十多个非人非鬼的家伙就如入无人之境般,杀进院子,并迅速锁定了目标——那几个身着红袍,显得格外显眼的官员。 远处,摇铃的手已在微微颤抖,手的主人,言逸飞此时更已满头是汗,显得格外辛苦。 别看他此时身在战场之外,根本不用与任何人搏杀,但其实他的辛苦却并不在正与数百敌人拼死周旋的孙宁二人之下。 控尸远比他之前想象的更加吃力,他须得全神贯注,才能通过为首的尸主来领袖这支僵尸队伍,操控他们向前,操控他们搏杀。 而且随着距离拉远,他对僵尸的控制就越发艰难,只这个把时辰,就已让他感觉全身之力都要透支干净了,只靠着一股精神还在死命支撑。 “快了,就要杀到他们身后了!” 通过与尸主的心意相通,言逸飞也能清晰“看”到前方战场的变化。 在发现官兵不再封堵队伍去路后,他便果断放弃继续厮杀,而是一心指引着整支僵尸队伍扑向严恪等官员所在的战团。 同时,他也看到了孙宁二人在几次冲击对方防线未果后的艰难,让他更是咬牙坚持,促使僵尸迅然杀上。 此时,正一心应对前方两大高手冲击的护卫们骤然听到身后也有脚步声合着风声快速袭来。让他们赶紧就是一个扭头,然后就惊讶地发现居然真有一支叛军袭杀过来。 “外头的兵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我杀光他们!”方湘大怒,连声下令,“给我放箭!” 对这些护卫来说,最厉害的就是弓弩了,此时也立刻应命举弩,朝着不断接近的那几十人乱箭伺候。 嗖嗖的箭矢破空飞出,转眼就到队伍跟前。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不闪不避,也不拿兵器招架,只是默然地,高举着手中刀,发力狂奔,冲杀过来。 这算什么?是打算拿自身当盾牌,给后面的人创造近身的机会吗? 可他们也不想想,咱们用的可是连弩,全力放开了射,能把这二三十人瞬间射成刺猬,根本不可能给你们靠近的机会…… 噗噗声不绝于耳,箭矢真就射中目标。 但也就只是让中箭者的身形稍微顿上一顿而已,连停步都没有的,他们居然再度向前,转眼间,他们已冲到五十步外,而且一个倒下的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在看到如此惊人的一幕后,所有弩手都傻眼了,事情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常识范围啊…… 可面前的袭击者却不会给他们任何多余的适应时间,继续快速而无声地扑杀过来,终于是让人能清晰看到他们的模样了。 然后,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他们是鬼——”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8章 亲手报血仇(下) 吴克定是严恪身边的亲信护卫头领,一向以来都自诩胆大手黑,只要是大人下令,那就是天王老子他都敢杀。 他还清晰的记得三个月前,那一场事关大人和自己身家性命的搏杀里,就是自己率先出手,偷袭随州甲字营指挥余凡得手,才拉开的那一场夺权兵变序幕。 他甚至直到今日,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捅出的那一刀穿透俞凡心脏的畅快感,以及对方在倒下时,那满脸的不甘与怨愤。 对此,他没有半点愧疚,反而总是洋洋得意地跟手下兄弟吹嘘自己当时有多果断,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虽然依旧还只是个护卫首领,但真论地位权势,以及大人的信赖,都还在韩伦这个随州新知州之上。 所以他对于今日的这一场彻底铲除随州逆贼的战斗也是相当自信的,觉着自己能再立大功,从而真正掌握一军军权。 即便在面对相当数量的叛军围攻时,他依然能冲杀在前,毫无畏惧。 哪怕是面对那两个明显强出大家许多的高手刺客时,他还是可以高声下令放箭,然后抽刀劈砍,只为逼退他们的一次又一次攻击。 可以说,他吴克定真不觉着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他们感到恐惧害怕…… 直到此时,当他看清楚那身中五六支弩箭,脸上却无半分变化,身上甚至连一点血迹都没有的可怕敌人的样貌后,他那颗无惧无畏的心脏便猛然间抽-缩,双眼瞳孔都在这一刻猛然收缩。 这个面色灰败,不见半点人气,却犹自快速扑来的家伙,就是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来,不正是被自己一刀刺死的甲字营指挥俞凡吗? 不可能啊……他明明早就气绝,自己事后都探过那尸体的呼吸心跳的,还让人将之埋到了城外乱坟岗去。 怎么就又活过来了? 这不可能,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心里不住地否认那最可怕的想法,拼命想要安慰自己这只是个和俞凡长得相像的人,或是他的某个漏网的兄弟。 但,这些依然不足以让吴克定真个从恐惧中摆脱出来。而随着对方快速逼近,让他终于能看清楚其心腹间的一道伤痕后,他的脑袋轰一下就炸开来了。 是真的,这人就是俞凡,被自己一刀刺杀的俞凡。 他居然复活回来报仇了! 不,那就是个从地狱跑回来,复仇索命的恶鬼! 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吴克定在瞬间崩溃,发出了如公鸡被捏住脖子待宰时才会发出的尖锐惨叫:“他们是鬼,是鬼……” 喊出这话的同时,他已经顾不上此时还在战场,身边就是严大人,转身就朝旁边逃命而去。 可他快,僵尸的动作更快。 刚刚还是稳步向前的众僵尸,在来到只距目标还有二十多步时,陡然就已全部掠身而起,扑杀而来。 那尸主,也就是死去的俞凡,更是一跳间,正好落到了拔腿欲跑的吴克定面前,刀旋然刺出,直取其胸腹。 若是寻常对手,吴克定自能轻易化解,至不济也能战上几个回合,且战且走。 但这次他对上的是俞凡,是他认定了的前来索命的厉鬼,心中只剩下了恐惧,又哪来的本事抵挡防御呢? 于是,没有任何滞碍的,刀已狠狠没入吴克定的胸口,从后背突一下冒出尖来。 又是一声惨叫自其口中涌出,同时而出的还有大股的鲜血。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眼中的恐惧却完全没有消散的意思:“你……”他想说什么,又伸手去抓。 结果,入手却是一片冰寒,对方果然没有半点活人该有的模样。 同时,僵尸毫不迟疑地把刀又从其体内抽出,再一脚前蹬,把这个护卫统领给蹬得横飞出去,正好砸向早看呆了眼的严恪。 “大人小心!”其他护卫见状赶忙一步上前,拿刀一拍,总算是把飞撞过来的首领给阻截下来。 但这一落地后,大股大股的鲜血已流淌出来,吴克定身体在自己的血泊里不住抽搐,眼看是不活了。 而前方,战斗也已展开,那些护卫或用弩机,或用刀枪,就对扑杀过来的僵尸们发动攻击。 结果,这些攻击虽然全都命中,却未能伤及僵尸根本,他们中了刀箭,却不影响出手反击。 于是你砍中了他,他手中的刀也趁势砍中了你。 噗哧声中,僵尸没倒,护卫们却倒了一地。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真正接受了这么一个事实,这些家伙真不是人,而是索命的恶鬼! 而索命的敌人又岂止这么一面? 孙宁二人在此时也悍然发起了更为凶猛的攻击,一刀一剑,自左右同时疾扑卷杀过来,把正面的护卫们杀得手忙脚乱,穷于应付。 如此,前有狼,后有虎,终于是让这护卫们组成的防线再难支持,前后两边,同时崩溃,让人直杀到几位大人跟前。 这其中,突进最快的,还要数尸主俞凡,他完全无视了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全用早已僵硬的身体硬吃刀枪,自身前进的速度保持不变,眨眼间,已穿透防线,直杀到严恪面前。 严恪这时也早已惊得面如土色,尤其是在认出俞凡的身份后,更是双腿发软,连想往边上闪躲都做不到了,只怔怔地站在那儿,看着对方扑到跟前。 “俞凡,只要你现在放下刀投到本官麾下,我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让你成为我随州一人之下的存在……” 身体早吓软的他只能用言语来做最后的挣扎,拼命想要说服对方。 奈何,这些话对一个早已死去多时的僵尸是没有半点用处的,回应他的,只有一刀。 果决,毫不留情的一刀。 噗哧声中,刀已没入严恪的心口,就如眼前还在抽搐的吴克定一般,惨哼声里,严恪终于是倒了下去。 三个月前,随州兵变,俞凡作为军中主要将领,是第一个被杀的人。 三个月后,化身僵尸的他,终于为自己,为亲人,报了这血海深仇!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89章 夺回随州(上) 当是时也,此间战场陷入了短暂的凝固。 那些护卫,和周围的官兵都被眼前的结果给冲击得全不知所措。 他们的主心骨,本城新上位的太守大人,竟被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给刺杀了? 而且还是在正面突破了他们的防御保护的情况下,刺杀的大人? 这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连做梦都想不到的结果啊。 就连孙宁,也是稍有愣怔,他没想到言逸飞的控尸术竟能起到如此一锤定音的效果。 本以为最多也就搅乱敌人后方,给自己创造得手机会而已,想不到这些僵尸竟把自己该做的事情也给做了! 不过,他的愣怔也就那么片刻而已,旋即便再度发动攻击。 一个旋身间,孙宁已再向前,腾身,一脚蹬出,正落在面前挡住去路的那刀盾手的盾牌上,这让他的身形再度拔升,如大鸟般直扑向下方防线的中心。 这些刀盾手对冲阵的孙宁来说其威胁完全不在后方的弓弩手之下。 他们的配合极其默契,且攻防平衡,竟是硬生生挡下了他和萧倩的连番冲击。 但现在,他们的错愕却给了孙宁以机会,那些个原来还是障碍的盾牌,此时反倒成了孙宁扑上的助力。 沉喝声里,他已突起乍落,刀锋直指向中间那个早吓得面如土色,惊恐万分的目标——同样着红色官袍的方湘。 到了这时,孙宁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严恪被杀固然值得欣喜,但还没到胜利的时候呢,重要的目标还有一人! 所以他抓住机会,飞身切入,刀光闪烁,如一弯新月,劈向被眼前场景吓呆的方湘。 这位随州主将虽然担着这么个职位,但真论个人武力却是平平。 所余不多的胆色,也在亲眼看到严恪被僵尸刺杀后彻底消散,现在眼见孙宁如猎鹰扑食般杀来,更是只能发出一声惨叫:“来人……” 人字话音未落,刀光已至其前胸。 虽然有反应过来的护卫竭力扑上,挥刀要来抵挡,但终究还是晚了。 在此两军交锋的要命关头,须臾的失神便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 噗哧一声,刀已深深劈入方湘的前胸,几乎将他生斩作两段。 这一刀的力量更是大到把他整个人都斩得倒飞出去,惨叫着,鲜血狂洒半空。而孙宁的动作比他更快,抽刀的同时,又是一脚踢出,正中其腹部,将个方湘踢得又往旁边飞去。 而那一边,同样仗剑杀入的萧倩也早做好了准备。 眼见人横飞过来,没有二话,剑花一抖,噗噗几下,剑尖已连续没入方湘的咽喉,面门和心口等要害部位。 两人的默契当真到了无间的地步,在此混乱中,竟还能配合着一举杀敌,不留半点可能。 方湘的惨叫也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人在空中一顿,一抽,便如破布袋般坠落于地,动也不再动弹一下,只有泊泊的鲜血流淌,让所有护卫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惧,竟连刀都快要握不住了。 护卫也好,官兵也好,他们人再多,终究没法自己做主。 到了战场上,他们只会遵循上司的命令行事,需要一个主心骨在后方敦促着他们去进行一场场的厮杀。 可现在,两根主心骨竟先后毙命,这对他们的冲击完全是毁灭性的,让他们再也提不起战斗的勇气来,只能是呆怔地,立在了那儿。 就连孙宁又一个箭步上前,挥刀往倒地的严恪脖颈处斩去,他们都已熟视无睹,视而不见了。 一刀落下,严恪已身首分离,他的脑袋便被孙宁一把抄在了手中。 萧倩只微微一愣,便立刻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用意所在,便也迅速跟进,长剑下削,也将方湘的首级割下,提到了手中,再高高举起。 两人几乎同时高声喝叫:“贼首伏诛,你们还要挣扎,白白送死吗?” 这话既是对眼前这些护卫们所说,更是冲外间还在拼杀的官兵们说的。 是的,院子里的战斗陷入了诡异的停顿,可外间,义军和官军间的厮杀却还在继续呢。 纵然有那二十多个僵尸帮着突围,可在官兵的极力抵挡下,义军终究是慢慢陷入了被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支撑不住了。 而这时,孙宁他们吼出了这么一声,同时两人再度跃身而起,直朝祠堂大门处而去,手中所提的人头血淋淋的,还不断往下滴着血呢。 当听到这一声吼后,许多官兵都忍不住回头望上一眼,然后就看到了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 两位大人的首级,真就被这一对男女提在手上,虽然面容已经扭曲,但那容貌正是大家所熟悉的太守大人和守备大人! 同样看到两人授首的义军上下却是士气大振,全都高声嚎叫着,奋然再度猛冲起来。 这一回,此起彼落,双方的形势终于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官军的防线只撑了片刻,就被迅速冲垮,刀枪挥刺过来,立刻就有一排顶在最前边的兵将倒了下去。 剩下那些,也在对方恶狠狠的攻击和威吓中,让开了道路。 孙宁提了首级,索性一跃上了院子正中的照壁,大声叫道:“严恪方湘二人叛逆弑上在前,如今伏诛于后,你们还执迷不悟,非要与他们陪葬吗?还不速速放下兵器,以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这句话终于是提醒了那一边还没从战局扭转的狂喜中摆脱出来的贺纲等人,他们也即刻纷纷大叫起来:“你等只是奉命办事,无心为过。只要此时归降,可既往不咎!” “放下兵器,既往不咎!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很快的,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同样的口号,在已彻底没了主心骨,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下,这些官兵在一番犹豫后,终于有人丢下了手中兵器。 当第一声兵器落地的当啷声响起,便如会传染似的,周围兵器落地的声音便响成了一片。 几千官兵终于认清现实,不愿再为死人卖命,选择了放弃抵抗。 战斗,终于告一段落。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0章 夺回随州(下) 孙宁高高立于照壁顶部,看着四周无数官兵放下兵器,心中便是一阵大定。 战斗终于结束,自己再一次把已经落入到纵横会控制下的州府给夺了回来,想必足够让他们肉痛了。 但这只是开始,终有一日,自己要将整个纵横会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心思转动间,孙宁突然又觉着后背一寒,似是被什么可怕的猛兽给盯上了似的,便赶紧一个回头,循着感觉朝侧后方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几条熟悉的身影正飞速朝着后方跑去,几个起落后,更是要脱离自己目力所能及的范围了。 是他……孙宁立刻就想到了那些人的身份,正是刚才差点要了自己命的那几个高手。 眼见他们在情势不利后果断选择撤离,孙宁就立刻对他们的身份有了准确判断:“他们是纵横会留在严恪身边,负责照应监视的人……” 想到这儿,孙宁再无任何犹豫,叫一声:“萧倩!”人已果断朝着那几个撤离的方向猛追而去。 这些家伙虽然已无关大局,但却是随州之乱的罪魁祸首,还有他和纵横会之间的私人恩怨,又怎肯轻易放他们离开? 萧倩虽不知孙宁此时突然朝里奔去的原因,却还是立刻选择了跟随,只把方湘的头颅往边上一名兵将手里一抛,便已快步提剑跟随而去。 这一幕,倒是把周围的两方将士给看得有些迷糊了,完全闹不清楚这两位决定战斗进程的功臣是要去做什么。 只是孙宁二人这一追到底还是迟了,等他们绕过大殿,往后边去时,看到的却是一片战后的断壁残垣,除了地上双方人马倒下的尸体,早不见了那几人的踪迹。 “你是说那几个高手趁乱跑了?” 萧倩在从孙宁口中知道他追的是什么人后,也是神色一肃。 孙宁点头,两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只凭那个足以压制孙宁的使刀高手,他只要藏于城中,搞些偷袭刺杀之类的把戏,就足以让随州再度陷入人心惶惶的地步了。 可即便他们想要一劳永逸,终究还是迟了,连对方到底从哪边离开的都不知道,又谈何追击呢? 最后,立在后院墙头,朝着四周眺望,一无所获的孙宁只能是一声叹息:“他们倒是足够果断,一见是不可为,就立刻遁逃了。” 萧倩的秀眉也轻轻皱了起来:“留他们在城里,终究是祸患啊。我们该把消息告诉贺家,让他们来做应对。”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走,回去!”孙宁只能应道。 因为这几个漏网之鱼的存在,使得今日的胜利终究多了瑕疵,叫人无法真正感到安心了。 不过,胜利终究是胜利。 当孙宁二人重新回到前院时,看到的是那些义军们的笑脸,听到的是他们的欢呼。 官兵们都被下了兵器,看押着站到了一边,而贺纲等人,则在不断下达着命。 显然,他们也是早有准备,现在战斗结束,便已为取代严恪做出一系列的安排了。 对此,孙宁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对整个随州都没任何兴趣,只要不落到纵横会手里,便能接受。 至于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想着借此收服又一城,别说他说出的话未必有人敢信,就是他们真会信,他也不打算真挑明了。 在经历了梁州的失败后,孙宁已经打定主意暂且隐姓埋名,由明转暗去和纵横会斗了。 现在这乱世,各地官员都各自为政,有枪就是草头王,他这个皇帝的身份真去了,谁知道是福是祸? 他之前在汝州都未曾正是表明身份,接管城池大权,就更别提在随州这儿。 那儿好歹还有忠臣愿意让位辅佐,这边却是连这样的人都没有了。 所以,还不如以一个江湖游侠的身份来与他们接触相处呢。 正忙着安排善后事宜的贺纲很快就瞧见了孙宁二人过来,便又笑着行礼,连连称谢:“这次多亏了几位出手相助,不然今日一战,咱们真就要败了。 “之前对几位多有冒犯,还望孙少侠不要见怪啊……” 到了这时,他是真相信孙宁是与自家站一起的了。 孙宁勉强一笑,摆手道:“贺员外言重了,在下做这一切只为城中受压迫的百姓,你们如何想,其实我真不太在意。” “呵呵,孙少侠当真是侠义中人,在下佩服。对了,刚才见你们突然跑去后边,是有什么发现吗?”贺纲也颇为在意地问了句。 对此事,孙宁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把自己看到柳残阳几个离去的事情说了。 话一说完,贺纲的脸上的笑容就迅速收敛,神色也凝重了起来:“原来是那几个贼人!”他还记得之前那刘阳突然反水,杀了倪永道的可怕场面呢,“那他们?” “跑了,我追之不及。”孙宁叹道,“恐怕接下来城里也不会太安定啊。若是我猜的不错,这几个,才是纵横会在此的真正核心,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就此失败。” “这……这可如何是好?”贺纲顿时有些心慌,这要真如孙宁所言,自己必然是那几个厉害人物首要对付的目标了。 而自家,除了傲儿,还有哪个能与这样高来高去,能以一敌百的高手一战呢? 突然,他心中一动,便又冲孙宁二人深深地施礼:“二位大仁大义,救我随州百姓于水火,实在让我等感激不尽。还请几位能在我随州多盘桓些时日,也好让我们以表谢意……” “这个……”孙宁有些犹豫,他也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其实他也想除掉那几个纵横会的高手,只是这么一来,自家的行程可就不好定了。 这时,周围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此间对话内容,顿时,又有不少人上前行礼,邀请孙宁他们留下来。 眼见盛情难却,孙宁二人只能点头答应。 这一方面,二人连番激斗,也确实伤疲不堪,需要好生休息。 另一方面,也确实想和那漏网之鱼再斗上一斗,看看到底谁更强。 而这时,正殿那儿却是在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是把个重伤之人用担架给抬了出来,正是贺傲。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1章 解开心结 这一场战斗确实是以贺倪两家为首的起义队伍的胜利作为终结,此一战不但夺回随州的控制权,同时还斩杀严恪和方湘等敌首人等,韩伦等官员人等也被悉数生擒。 甚至于对整个随州的破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也就张侯祠及周围一带一两条街被战火波及,摧毁,但百姓伤亡却是寥寥。 因为这一带本就住户甚少,而且在有了前次兵变的教训后,张侯祠内一出变故,附近百姓便早已逃远,自然影响不大。 可以说,这一战是在小范围内决定了胜负,对整个随州的破坏已降到了最低。 但对贺倪等主动发起兵变的随州大族来说,这一战也只能说是险胜,是惨胜了。 要没有孙宁他们及时出手,兵行险招杀死严恪几个,已落入下风的起义队伍恐怕必败无疑。 而即便是最终取得了胜利,他们各家所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之惨烈,子弟死伤数以百计,更有重要人物也死在了这一场大战之中。 比如倪家之主倪永道,就是第一个被人所杀的。 而贺家一边的情况也好不了太多,贺奔年迈又受到连续的惊吓,战斗还未结束就已倒下,贺纲贺纪兄弟也被流矢所伤,鲜血淋漓。 而最严重的,就当数与柳残阳正面交锋的贺傲了。 他被对方重创,最后更是被张仲远的神像砸中,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彻底陷入了昏迷。 要不是之后孙宁他们出手对严恪他们构成威胁,引得柳残阳回头营救,只怕贺傲就要葬身其刀下了。 可即便保住了性命,此时的贺傲也是性命垂危,需要看运气能否撑过这一段了。至于想要彻底恢复原样,怕是没个一两年都做不到。 不过对现在的贺纲他们来说,这些细节什么的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有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他们,需要他们全力去守住夺来的成果,把随州牢牢握在自家手中。 倒是孙宁二人,虽然答应了他们会帮着应对接下来的危机,但却没有插手城中安民守城事宜,而是径自离去,找到了那边小楼顶上,因力竭而陷入半昏迷的言逸飞。 是的,作为此战最大的幕后英雄,言逸飞付出的代价也很大,早在严恪被尸主一刀刺死的瞬间,他就因为气竭而昏了过去。 也正因如此,在那一瞬间里,包括尸主在内的一众僵尸也都纷纷倒了下去。 这控尸术最大的弱点就在于此了,一旦施术者实力不足,导致自身出了岔子,那任这些僵尸再厉害,也会即刻失去战斗力。 “他怎么样了?” 在把人接回客栈,让萧倩为其把脉后,孙宁便急声问道,一脸的关切。 萧倩脸上的凝重之色慢慢缓和了下来:“没事,他只是气力耗尽才导致陷入昏迷。将养些时日,应该就能恢复了。” “那就好。说起来,要不是有逸飞他出手,此战还真不好说是胜是败呢。”孙宁也松了口气,然后不无感慨地说道。 “是啊,想不到这控尸之术竟如此厉害……” “毕竟在他控制下的僵尸没有痛觉,没有畏惧,只会一味向前冲杀。只这一条,就足以让任何敌人感动棘手了。” “那要是将来真有心术不正之人用此术控制成百上千的僵尸为乱,那可如何是好?” 萧倩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可能来,倒是让孙宁有些皱眉,真要如此,确实挺叫人头疼的。 但随即,他又是一笑:“目前看来,这控尸术也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光是挑选合用的尸体就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了,要不是随州这边正好条件适合,逸飞他想要做都不成。 “还有就是控尸时自身的安危,以及消耗问题。我真不认为眼下会有人能做到一下掌控千百僵尸……” “孙大哥说的是,就是我三伯,也只能勉强控制五六十只僵尸半日时间……”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后方床上响起,正是言逸飞醒了过来,正听到二人的对话。 孙宁两人闻声更露喜色,赶紧过去问候:“你感觉怎么样?” “我只是虚脱,应该没有大碍。” “那你就在这儿好好歇养着,其他事情都有我们呢。” “嗯。”言逸飞用力点点头,眼神虽然虚弱,却又带着一丝欣喜与雀跃。 经此一战,倒是解开了他的一个心结。 作为言家嫡子,言逸飞打小就被灌输了要振兴家族的责任,然后就是长年累月的修习自家的功法。 从僵尸拳到腐僵身,再到控尸术,其中辛苦自不待言。 但真到了要他去实际控制那些死者的尸体,将他们炼成听从命令行事的行尸僵尸时,他却生出了抵触的情绪。 在言逸飞看来,这完全就是对死者的不尊重,是不为天下人所接受的大错误。 尤其是在一年前,看到家中某具僵尸因故被毁后,他就再也按捺不住,不想再按父辈的意思行事,不想再练什么控尸之术。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偷溜出了言家堡,真正的踏入江湖。 言逸飞以为自己今后就会这样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客,再不会回到言家堡,去接受那样的家业和功法。 直到连云寨一战,他靠着腐僵身帮关振铎挡下了致命的攻击,终于是让他对家传武学有了一些别的看法。 但对家传的控尸术,言逸飞依然无法接受,认为这是对死者的亵渎,是最大的不尊重。 可这次随州的战斗,却让他不得不运用这一法门,并且在战斗里,大放异彩,可以说是一下就左右了战局走向。 这让他再回头审视以前父辈们劝导自己的话时,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是啊,功法哪来的正邪对错? 只要持心为正,什么样的功法都是为民造福,反之,再正派的功法也只会祸害苍生。 那些被他炼成行尸去和敌人交战的人,他们本身就是被害却无法申冤复仇,自己操控他们作战,反而是给了他们一个亲手报仇的机会啊! 这一刻,言逸飞对家族的偏见终于消散,他甚至已经开始打算,等此间事了,自己该回家去看看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2章 告别随州 除夕乱后,随州重新恢复平静。 虽然夺到大权的贺倪等大族的人确实又捉拿了不少与严恪等官员往来甚密的人,但城中百姓终究是没受什么影响。 反倒是随着严恪方面的势力被连根拔起,原来笼罩在随州城头的压抑和阴云是彻底散了。 城里再不会经常见到披甲执锐的军卒走在大街小巷,也不会有哪家无辜百姓突然就因莫须有的罪名而被逮捕入狱。 虽然年已经过了,但如此一来,城里的气氛反而变得热闹起来,店铺酒楼一家跟着一家的重新开张,路上的行人也多了,大家已经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时候。 随州城的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一面发展,路上行人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但是在这一派祥和的气氛之下的,却依然是汹涌的暗流,各家族暗中派出人手,不断在城里城外地搜寻可疑目标,也就是当日遁逃的柳残阳一伙了。 对这些可以高来高去,又武艺了得的纵横会中的厉害人物,任谁都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啊。 谁都知道,这些家伙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藏匿在城里某处,等着找到机会,就给予重要人物以致命一击。 尤其是贺家父子人等,更是时刻小心,出门时前呼后拥的,都要有好几百人随护才能心安。 可即便大家花了相当的离去去寻找这些家伙的下落,甚至还多次放出饵来引他们现身,结果,却也是一无所获。 待到元宵节后,依然未见这些家伙的行踪,都让人产生他们是否早就离开的想法了。 不光是贺家几人,就是孙宁几个,也有了一样的想法,所以就有了告辞离开的念头。 “孙少侠打算离开我随州?”听了孙宁的话后,贺纲脸上的笑容都为之一收,“这是不是太急了些?还是我等怠慢了三位,有哪里照顾不周……” “不,随州对咱们三人照顾有加,不然言老弟也不会恢复得如此之快了。”孙宁笑着说道,“实在是我等确有其他事情在身,也不好再在此地耽搁了。” 萧倩也在旁帮腔道:“实不相瞒,我们来随州就是为了对付纵横会的贼子,现在这儿的纵横会势力已被拔除,可别处却还隐藏着不少敌人呢,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随州吧?” “这个……”贺纲见二人心意已决,而且说的也在理,到底不好再作挽留。 便只能是叹息道:“既如此,在下也不敢强留几位。不过还请三位不要忘了,我们随州一直都欢迎各位再来,你们对我随州的再造之恩,我们定不会忘记。” 说着,他又跟身旁的管事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很快就把一盘金子送了进来:“各位救我随州于危难之际,我们也无以为报,只得拿出些黄白之物,聊表谢意了。还望三位不要推辞……” 这一盘金子足有好几百两,也算是大手笔了,足见贺家对他们是真心感谢的。 孙宁三人做了一番推辞,但对方实在过于坚决,到最后,只能是收下一半——带太多了,可不利于行动。 等一切都说定后,正月十七一大早,孙宁三人终于再度由随州出发,便要继续深入湖广境内,去寻找可能存在的纵横会的隐藏势力。 而出了城门的三人却未曾察觉到,就在不远处,有一双隐没在同样出城的人群里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闪烁着难掩的杀气。 如果他们能发现这人,再仔细观瞧一番,便会认出这人正是和柳残阳一道假托霸王刀传人混入倪家,最终反戈重创倪家的人之一了。 不错,多日过去,柳残阳他们确实还没有离开随州。 他们只是隐藏了起来,只派出最不起眼的人,在外活动,做着最重要的盯梢,而他们盯住的,并不是贺倪等家族要人,而是孙宁三人! 因为柳残阳很清楚眼下的随州已经彻底脱离了纵横会的控制,纵然自己等拼命再行刺杀,真把贺纲他们全部杀死,这座城池也不可能再落到纵横会之手。 事实既已如此,又何必再费那心思呢? 而他们所以没有离去,只因为除了这个失败的任务外,他们身上还有另一项其实更重要的任务——找到皇帝孙宁,杀掉他! 就在除夕之乱后,柳残阳他们仓皇遁逃,藏到不起眼的住处后不久,他们便从耳目那儿得到了一个确凿的消息——这次导致他们失败的罪魁祸首,就是三个新到随州不久的江湖客,孙长安,萧倩和言逸飞。 对后两人的名字,柳残阳是半点反应都没有,可对孙长安这个名字,他却陡然一震。 会长让他铲除的皇帝叫孙宁。 但显然,这位不可能真用自己的名字来行走江湖,而且长安这个皇帝的表字,柳残阳也通过某些渠道有了了解。 一个和孙宁名字极其接近,年岁相当,而所作所为又明显冲着纵横会而来,显然是和纵横会有着极深怨仇的家伙,恐怕有八成可以确定其就是孙宁了。 这自然让柳残阳大感振奋,丢了随州固然损失不小,可要是能就此除掉孙宁这个眼中钉,对纵横会来说也是一大成功啊。 所以,他便带人潜伏了下来,不为重夺随州,只为对付孙宁。 不过,他也知道孙宁自身实力有多强,再加上随州现在外松内紧,自家又成了过街老鼠,在此动手自然很不合适了。 只有忍耐,等着孙宁他们离开随州,到了外间的山野之中,才是柳残阳他们下手的时候。 而今日,时隔半个月后,孙宁他们终于要离开随州,这足以让所有人感到振奋。盯梢的一路盯着,其他人也早行动了起来,准备就在城外某处,发起偷袭,誓要将这三人诛杀在此。 可就在他们以为三人即将落单,可以出手时,才出城门没走两步的孙宁三个,却又和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汇合在了一处。 这些人,也都作江湖客打扮,虽然个个都身材瘦削,但身上却透着叫生人勿近的阴寒之气,使更远处跟来的柳残阳几人,在暗自惊疑的同时,脚下也不觉放缓步伐。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3章 转道往言州 不知是否受政权更替的影响,年后的随州比之前可要热闹了许多,每日里都有不少队伍行人进出。 今日孙宁一行也是和诸多百姓一道出的城门,同样的,自然也有不少人自城外而来,双方也就在城门前有所交汇。 对此,孙宁倒是没太放心上,直到身边的言逸飞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冲对面一行人等打起了招呼:“十二叔,你怎么来这儿了?” 对面为首的那名高瘦汉子也在同一时间发现了他们,脸上更是露出惊喜的笑容来,立刻催马快速靠过来,边还笑道:“我就知道你这臭小子很可能就在这儿!果然,真让我逮到你了。” 孙宁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便已隐隐猜到了对方乃是言家堡的人,是言逸飞的长辈。当下先和萧倩交换了下眼神,这才稍稍落后言逸飞两步,一同策马迎上。 这时,叔侄两个已经凑到一处,言逸飞更是迅速下马,拱手行礼,末了才好奇道:“十二叔,你真是来这儿找我的?” “当然,你是不知道自一年前你突然溜出家里,可把家里闹得不轻啊。你爹,还有四哥他们都不知派了多少人在言州一带寻你踪迹,我们几个兄弟更是跑到湘湖以外,只为寻你下落……” 听他如此说来,言逸飞脸上更是露出了惭愧之色,又连连拱手:“是我一时不懂事,倒让家里挂念了……我,我知道以前想事情太简单了。” “呵呵,知道自己之前太幼稚了吧?不过你放心,家里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也是大了,就该到外边闯荡一番,只要不出事就好了。所以我们也就在外找了你半年,之后便各自回去了。” “哦,那家里可都好吗?爷爷他可还康健吗?”言逸飞这才放心了些,又随口问道。 “他老人家好着呢,就是有些想你这个不长进的子孙了,所以才会让我这次出来也顺便探寻一下你的行踪。这不,凑巧就让我听说了随州这边的事情,觉着除了你也没人有这等本事了,所以才赶来碰碰运气。结果还真见着你了。” 言逸飞一愣,身后的孙宁已笑着接了话:“可是因为有人传说什么死人复生杀仇人的故事吗?” “不错,就是这个了。天底下除了我言家堡的奇术,再没有其他人能做到让死人复生,还于千军之中刺杀主将的壮举了!” 十二叔一脸自豪地说完,这才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孙宁二人:“二位是我这侄儿的朋友吧?” “正是,在下孙长安。” “萧倩。” 两人各自报名,又抱拳行礼。 言逸飞这时也回过神来,赶紧为孙宁二人做着介绍:“孙大哥,萧姐姐,这是我十二叔,叫言英杰……十二叔,孙大哥和萧姐姐是我交下的好朋友,之前对我多有照拂,还救过我的命呢。” 言英杰闻言也是抱拳还礼:“二位帮我侄儿就是帮我整个言家,在下代家里谢过两位了。” “言前辈客气了,我们与逸飞性情相投,一路走来自当互相扶持,也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孙宁赶紧客气道。 “是啊,真论起来,他帮我们的也不少,所以可当不起什么谢不谢的。”萧倩也笑着说道。 几人又是一番寒暄,这才转到路边,继续做着深谈。 谈开后,孙宁才知道对方不是在说笑,这次确实是听说随州之变的细节后,猜测可能和言逸飞有关,特意赶来找人的。 然后,言英杰又拍了拍言逸飞的肩膀道:“既然找到你了,就随我回去吧。” “这……”言逸飞有些为难,他和孙宁二人关系日近,而且这次闯荡各处也颇感自豪,实在不想就这么回家去啊。 他可是自己翘家跑出来的,这一回去,今后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言英杰见状便把眉头一皱:“怎么,你连家里的大事都不管了吗?” “大事?” “亏得大伯还这么疼你,每次我等出来都让我们打听你的下落,你怎么连他老人家就要八十大寿了都忘了?” 这责怪的一句,终于是让言逸飞迅速明白了过来,顿时面露自责:“我……我真把这事给忘了。” 确实,一算时间,再过一个多月,便是爷爷的寿辰,今年正是其八十整寿。 自己作为爷爷最疼爱的孙儿,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不到呢? “那我跟十二叔你回去便是。”言逸飞最后只能点头应道,随即又看了眼孙宁二人:“孙大哥,萧姐姐,不如你们也随我们一起去言家堡吧? “我也正好向爷爷,向我爹他们引见一下你们这样的真英雄,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 这下轮到孙宁有些犹豫了。 他原先的打算是直入湖广境内,去寻找纵横会的人,可言家堡却是在千里之外的湘西言州,显然远不在他的计划中啊。 萧倩则来了兴趣:“言家堡的大名我可是早有耳闻了,若真有机会,确实想去看看。你说呢?” 这一声自然是问的孙宁,再加上言逸飞巴巴地望着,满脸的期待,孙宁也不好再做拒绝了。 迟疑了片刻后,他到底点下了头来:“好吧,那我们就多有叨扰了,就去言家堡,为老爷子拜寿。” “哈哈,这敢情好。不瞒你说,我这次来此附近就是来给人送寿宴请柬的。现在能再多请两位江湖同道回去,家里一定更为欢喜。何况你们还都是逸飞的好朋友。” 言英杰顿时大喜,当下又给几人引见了其他同行之人,这些人里既有言家堡子弟,也有湖广当地的一些江湖中人,自然是好一番的热闹。 待到见完礼后,众人这才直接转头,就往来路而去,却是连随州不再进了。 他们这一行几十人倒是高兴热闹了,笑谈着一路同行。 只是这么一来,却苦了那盯梢的,以及随后赶来的柳残阳等人,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武艺不俗,他们自然不敢出手。 只能是偷偷在后跟随,看接下来有没有什么机会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4章 言家堡 湘西,这儿名义上自然还属于中原地区,但其实却已属大越西南边陲。 此间诸族杂居,各寨林立,又联通西南,各种风俗自成一格,已让官府在此的影响力削减到了极小的地步。 言州就是这么一座不大,官府势力却极其萎缩的所在,就连真正能替境内各族百姓拿主意的,也不是朝廷委派的官吏人等,而是各级土官。 正因如此,几百年来,言州,乃至整个湘西跟朝廷的关系都时常反复,或降或叛,总是摇摆不定。朝廷对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多行羁縻之策,只要地方势力不打明了旗号造反作乱,各级官府就对这儿睁只眼闭只眼了事。 当中原一统而稳定时,这儿便是天下间的祸乱之源。 可是,当眼下中原板荡,各方山头林立,互相征伐不休时,反倒是湘西一带,又显得格外安宁平静了。 至少孙宁在一路进入湘西,看到这儿的安定景象后,忍不住在心里生出了这样的感慨。 湘西的土官们或许贪婪残暴,对治下百姓多有压榨,但至少还是能确保他们基础的生存条件的。 与之相比,如今中原却已乱成了一团,叛乱的平天军、南下的鬼戎,以及各立山头的兵马们,正互相攻伐,杀得如火如荼呢。 而言州这儿,则是山明水秀,炊烟袅袅,在这个仲春季节里,随处可见有农人在田间地头忙碌耕种,许多人的脸上都挂着恬淡而又满足的笑容。 不过他们一行倒也没有径直入言州城,因为言家堡就不在言州城内,而是座落于城外往西十多里的山脚之下。 这边的景色更美,而且还有山可靠,有河可依,再加上言家堡外那一圈足有五六丈高的土墙,这儿看着哪像什么堡寨,分明就是一座不小的集镇了。 见孙宁有些好奇地观察着眼前景象,言逸飞便刻意在旁做起了介绍来:“孙大哥有所不知,这言家堡当初建立也是有段来源的。” “哦?却是怎样的因由?说来听听。” “我言家本是中原迁居而来的一族,到此落地生根后,没少受当地土民的滋扰欺侮。不过我们初来乍到也不敢多生事端,很多情况下也就忍了。 “结果这样的忍让反倒助涨了那些蛮人的嚣张气焰,百多年前,竟有五寨人马联合起来,一起攻袭我言家庄,想要将我祖上赶尽杀绝,抢掠我们的财富。 “当此危机时刻,我祖上玄隆三兄弟终于决定不再忍让,于是集合全族上下,连同当地同样受蛮人欺压的汉人百姓一同反击。 “就在这应山脚下,玉水河边,我们以三百多人,大破蛮族两千之众……” 说到祖上过往的风光战绩时,言逸飞眼中满是荣耀与向往,面孔都有些泛红了:“也正是有此一战,才让我们言家真正在言州立稳了脚跟,也让当地之前多受欺凌的汉民百姓从此挺直了腰杆! “再之后,又念于此,祖上便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在此建下言家堡。这儿既是我们的家园,更是言州汉民得以立足的根基所在。 “所以,无论是为防野兽,亦或是之后蛮族的反扑,言家堡四周才会建有土墙,等闲千万兵马,都休想能攻入其中。” 孙宁听完这番讲述,心中也是一阵激荡:“真想不到,言家还有这么一段波澜壮阔的往事啊,真是失敬了。” “哈哈,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咱们言州各族之间关系还是相当融洽的,就算有了矛盾,更多也是坐下来慢慢谈,少有用诸武力了。” 言英杰这时也走了过来,笑着解释道:“而且,我言家在此日久,其实早与各族融合,连我们家传的武学,也早受本地风俗影响了。 “所以逸飞所言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再没人提。” “原来如此,受教了。”孙宁点头,各族融合本就是大势所趋,能这样和谐共存,确实对哪方来说都是大好事啊。 “好了,咱们这就进堡吧,想来家里人已经在等着逸飞回来了。”言英杰说着,一拍胯下骏马,率先便向前而去。 其他人见状也不甘落后,纷纷呼喝策马,飞快前冲,转眼已到敞开的言家堡大门前。 倒是孙宁三个,却是稍稍落后了些,尤其是言逸飞,下意识还勒马缓了缓脚步,脸上也露出了几许怯意与不安来。 “怎么,你怕回去被家人责怪吗?”萧倩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笑着问道。 “有,有点。当初我不告而别,家里上下一定挺急的……” “那就更该大大方方回去,然后跟他们承认错误了。现在你不已经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很不对了吗?”萧倩又笑道,随手拿起自己最珍视的大葫芦,灌了口酒。 孙宁也跟着道:“都回来了,你就别想太多。我想,你家人也不会因这点事情而过分怪责于你的,毕竟说到底,他们都是你最亲的亲人啊。” 受到两人的开导与鼓励,言逸飞终于是振作起精神来,答应一声,也策马快速向前,跟上了前方的队伍。 孙宁和萧倩则在互相对视一笑后,也催马跟上,很快来到那颇显气派的堡门前。 这言家堡的正门也足有七八丈高,看厚度也足有五六尺,包有铁皮,左右还有跨刀提枪的壮汉守卫,真就跟北疆的军堡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就连上方墙头,都可看到有几个汉子值守,瞭望远方,还有言字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当然,他们现在是言家堡的客人,自然不会受人阻拦,畅行无阻就进了堡门。 里头是一条直通向远处的,与城门同宽,足有三四丈,可容两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两旁也跟城镇似的,林立了不少的店铺,还有人家。 只进得这言家堡大门,给孙宁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儿确实不俗,百姓安居乐业,似城镇多过什么江湖帮派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言家堡其实早就算是言州之外的一座重要镇甸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5章 日久情自起 沿着宽阔的长街走了有顿饭工夫,孙宁他们才来到这座最最气派的高大宅邸前。 这宅邸之大,甚至超过了汝州等地的官衙,占地足有十多亩之广,他们站在大门前,居然一眼都望不到其边际在哪儿。 门口处,两只汉白玉的石狮子蹲立两旁,配合上门楣最高处的“言府”牌匾,让人一时都有些恍惚自己到的究竟是江湖人物的宅邸,还是什么朝廷高官的府邸了。 若是放在中原,放到洛阳,这样排场和匾额的家宅早就被人告了僭越大罪,全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这儿是湘西,是言州,所有人便觉着一切都无所谓,言家在言州,在整个湘西,那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势力,这样的排场,自然就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相比于中原富贵人家中的各种繁文缛节,言家却要简单得多了。 孙宁一行客人进得门来,也就有几个管事的出来招呼,然后把人引到外院的客厅奉茶招待,过不多久,才有一个叫言英文的家中子弟前来应对。 “各位都是两湖等地江湖上的好朋友,今日各位能莅临我言家堡,为我家主祝寿,实在是我言家上下之荣幸。” 这位说话也是极有礼貌章法,对大家是好一通的吹捧奉承,完了又让人准备上好的酒席款待,当真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了。 只此表现,就可看出这位其实像商场或官场中人物多过江湖中人了,甚至整个言家,给孙宁的感觉都是这般。 “怪不得逸飞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为人正直,彬彬有礼,原来是家学渊源了。”萧倩也有着相似的感觉,在酒席间,忍不住跟孙宁笑着说道。 “是啊,我原以为言家堡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堡垒,然后里头都是言家子弟,个个都不苟言笑呢。现在看来,这儿完全就是另一番场面了。” 孙宁感慨着,突然又左右看看:“对了,逸飞他人呢?我们一起进来,之后就不见他踪影了。” “他既然回了家,自然是要跟长辈见面,赔罪的。哪有我们这般悠闲啊?”萧倩笑着又喝了杯酒。 这言家拿出来待客的酒水也算不错,让一路只喝普通酒水的萧倩大大地解了馋,只想现在喝个够本。 孙宁一笑,与她碰了一杯,这才又问道:“对了,这次参加了寿宴后,你有什么打算?” 今日已是二月二十六,再有五天,便是言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 等寿宴之后,孙宁他们自当告辞,那接下来的行程就有说道了。 “你呢?”萧倩不忙着作答,而是瞥一眼孙宁笑问道。 “我还是一样,想找找纵横会的人,把他们一一铲除了!” “我就挺好奇的,你为什么会专门对付纵横会?与他们有仇?” 这个问题萧倩早就有过了,却是直到此时,才忍不住正面问出。 孙宁举杯喝酒,又把空杯一顿,眼中光芒一闪:“你觉着他们不该死吗?” 见对方沉默,他又是一哼:“从汝州到随州,纵横会的人都做了些什么?他们不顾如今天下之乱,不管百姓死活,只为了一己私欲,就在各地煽风点火,引导大乱。 “这还只是我们看到知道的,可天下如此之广,我们看不到,听不到的地方,又有多少无辜因为纵横会的所作所为而家破人亡,惨死刀下? “甚至于,本来这天下都好端端的,就是因为他们的贪念,才导致了烽烟四起,外族入侵……” 萧倩见他语气激烈,不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为他满上一杯:“既然这是你认定了的事情,那就去做便是了。 “横竖我也没事,也想为天下人做点什么,就跟你一起再上路便是,你想去哪儿?” “你是说真的?”听到这回答的孙宁顿时露出喜色来,目光灼灼地落在对方面上。 饶是萧倩再是洒脱,被男人这样近距离盯着,也不禁有些羞涩起来,垂下了目光,不敢与之对视:“先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腻了,就再去别处呗。” 洒脱的女子一旦显露出羞涩来,却是更叫人心动了,孙宁直勾勾盯着她,半晌才嘿笑道:“好,好……” 一缕不一样的情愫,真切地开始在两人间蔓延。 事实上,这段日子的同行,共同对敌,不但让两人的默契不断增加,感情上也得到了不住的升温。 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这一层窗户纸,两人却是没有去轻易触碰。 直到此时,才互相表明了一些心迹。 孙宁可不是情场初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过不止一个女人。 但这种真正的心动的感觉,却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让他此时没喝几杯酒便已有了醉意,晕乎乎的,胆子倒是变大了,突然就伸手,一把握住了萧倩的手:“萧姑……倩……倩倩……以后我叫你倩倩吧?” 萧倩的身子也因他这一握颤抖了一下,这更是她之前没有过的感受,脸更是唰一下红了。 但心里却是甜丝丝的,没有把手抽回来,只低低应了声:“也好,你之前一直萧姑娘萧姑娘地叫着,太生分了。还不如逸飞呢。” 我这不是怕叫太亲了吓到你吗? 孙宁心里苦笑,手上却是握得更紧了:“我想咱们之后联手,一定能办成更多的事情……” 正说话间,一人在厅外一晃,然后就有些兴奋地跑了过来,到了两人跟前。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言逸飞这时竟又过来了:“孙大哥,萧姐姐,你们……”他话未完,便赫然发现两人的手竟拉在一起,这让他猛然一愣,目光也就盯在了那儿。 这自己和二人是分开不过个把时辰吗?怎么两人的关系好像变了? 两人也是这时才发现自家有些不妥,赶紧放开了紧握的手,尴尬一笑:“呵呵……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我爷爷他们听说了你们和我一起做的事情,想要见见你们。”言逸飞定了定神,这才表明来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6章 再添助力 家中长辈们的态度很是出乎言逸飞的意料。 对他,爷爷也好,父亲叔伯他们也好,居然并无责怪之意,甚至都没有就此说过什么。 倒是对他这一年多来在外的经历多有好奇过问,就好像言逸飞之前离家完全就是得了长辈们的准许,是去外历练的。 这让言逸飞既大感松气,又更感惭愧,心中更是暗暗决定,今后一定好好听话,光大门楣。 然后,在听完他这一年多来的种种遭遇后,言家长辈就对与他同来的两个朋友产生了兴趣,打算现在就见一见孙宁和萧倩。 既然是主人相请,孙宁二人自然不会推辞,立刻就随言逸飞去往后边的院落。 只是这一路走来,三人的神色都有些异样,言逸飞依然惊讶于两人关系上的变化,而孙萧两人,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跟他作解释,只能是一路保持着沉默。 直至来到那间颇为轩敞的厅堂前,言逸飞才猛然回神,跟两人介绍道:“其实是我爷爷、父亲和三伯想和你们一见。嗯……他们也没有别的意思。” “放心吧,我们什么人没打过交道?还怕见你家长辈吗?”孙宁一笑,便打头直往里去,其他两个自然跟上,一如之前在外时一样。 “见过各位言前辈,在下孙长安有礼了。” 在来到门前,瞧见里头按上下位置落座的三个男子后,孙宁便先抱拳施礼,萧倩自然也是跟着弯腰行礼。 两人的目光则不住打量那三个人,最上首的老者须发皆白,面上的皱纹更是沟壑纵横,完全显出了老态来。只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足见精神之足。 下边而坐的两个中年,模样有着六七分相似,都是瘦高身材,气势倒是相当不俗。 此时三人目光与两人相交,便各自笑了起来:“孙少侠,萧姑娘,不必拘礼,进来坐下说话吧。” 直到两人入座,才由最下方的男子为他们做了引荐。 老人乃是言逸飞的祖父,如今言家堡之主,也是此番大寿的寿星公,言百川。 高一位坐着的,则是如今打理言家堡内大小事务的真正掌权之人,言百川的三子,言英豪。 而他自身,则是言逸飞的父亲,专门和江湖中人打交道的言英汉。 只这一番引荐,就让孙宁了解到言家家业之大,他们确实已经不光只是一个江湖帮会或世家了,那是真正的地方豪强般的存在。 又是几番寒暄后,言百川便开始将话引入正题:“孙少侠,萧姑娘,二位之前对我这孙儿多有照拂,我言家上下自然心存感激的。” 在孙宁二人连道不敢后,他又一笑道:“不过有一事,老朽和家人终究心有疑虑啊。这纵横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势力?” 这才是他们几个急着要见孙宁二人的目的所在了,从孙儿口中,他们已听出纵横会势力之大,隐藏之深,为祸之狠,自然心下惕然。 言州虽偏处湘西,一般来说中原的种种变故都影响不到这边,可居安思危,有所准备总是好的。 孙宁则是心下一喜,这可是个拉拢盟友的好机会了。 言家堡若只是寻常江湖势力,孙宁还真没想过拉他们一起对抗纵横会,可在真正明白他们的情况后,就不能放过此等机会了。 当下里,孙宁也没多少隐瞒的,就把自己所了解的纵横会的详情给细细说了出来。 从梁州到两淮,从汝州到随州……反正在孙宁的话里,纵横会隐藏之深,手段之狠,足以让任何一个想把握自家命运的豪杰心生警惕与排斥了。 尤其是言英汉,更是双眉紧缩,低声道:“若真如此,他们确实为害极大,尤其是地方官府,很可能就被他们侵入控制。” “正是如此,他们的图谋更是极深,极大,不光是想把这些州府势力据为己有,还想用这些傀儡来真正控制住天下。 “我甚至都怀疑过,纵横会才是这几年来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至少那洛阳城的突然陷落与他们一定脱不了干系。” 如果不是洛阳突然被破,大越天下还不至于突然就四分五裂。 “那孙少侠以为他们会不会已经将手伸到我湘西地界了?”言百川又把神色一肃,问道。 孙宁仔细想了下,还是摇头道:“不好说。” 言英豪双眼一亮:“哦?此话怎讲?” “纵横会固然处心积虑,然则他们的势力终究还没大到能遍布天下的境地,毕竟他们可见不得光,尤其是他们的野心,更得藏在暗处,慢慢布置。 “如此一来,光是中原各主要城池就够他们花费工夫了,湘西,以及更偏远的西南各地,他们怕是还不及有所布置吧。即便有,应该也不会太周密。” “还有一点。”萧倩也在这时跟着补充道,“湘西也好,西南各地也罢,毕竟不同于中原。这儿不是朝廷流官做主,而是几百上千年的土官土司掌权,他们想要渗透其中,难度可比寻常官府要困难得多了。” “萧姑娘所言在理,我相信咱们言家是不会被他们轻易渗透的!”言百川深以为然地点头道。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样祸乱天下的势力,我们绝不能只看着,姑息养奸。孙少侠,若你接下来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言家出手相助的,只管开口,我们必不推辞。” 这才是孙宁最想听到的回应,当下便起身抱拳称谢:“多谢言堡主承诺相助,在下代天下人谢过了。或许现在还不会用到言家堡的力量,但我相信,总有一日,咱们这些人,将会与纵横会有正面一战。” “哈哈,说得好。我们江湖中人要的就是个痛快,管他们到底是什么路数呢,只要想害人,我们就不饶他!” 这次的会面,双方无疑都很愉快,然后孙宁二人就成为了言家堡中的贵客,特别被安排到了后边的跨院中居住。 只等三月初二,言百川的寿辰到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7章 言家大寿 三月初二,时值仲春,天光正好。 言家堡内,群豪毕至,少长咸集,当真是好不热闹。 可以说,到了这几日里,两湖之地的各方江湖豪杰都或亲自,或派人赶来了言州,只为向言家堡的言百川老爷子贺寿。 甚至不光是湘湖和湖广的江湖中人,就是中原地区的一些与言家有所往来的人物,也都各有表示。 短短时日里,言家堡及言州就汇聚足足有上千的江湖人物,光这数量,就足以让人为之侧目,足见言家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声望有多高了。 孙宁也算是长了见识了,以往他只知道各地官府世家什么的势大根深,还真没把那些江湖帮会太当回子事。可今日方知,其实这些平日里不怎么起眼的江湖人物聚到一处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 虽然从真正的人数上,他们远没法和动辄数千上万,乃至更多的各州府兵马相比。可真论单兵作战的能力,他们却是个个都能以一敌十,敌几十的存在。 一旦这些江湖中人真被拧成一股绳,其战力也是相当可怕了…… 当然,孙宁这也就一想,真要把这来自天下各地的江湖中人团结起来,让一盘散沙汇聚成塔,其难度可就不亚于此时重新一统中原了。 这一点,到了宴会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些人在厅堂来往来穿梭,呼朋引伴,推杯换盏的,当真是没有半点纪律可言,看着甚至都有些混乱了。 与之相比,另一边同样设宴款待言州当地官吏士绅的厅堂内可就要显得有序得多了。 这也算是言家用了心,没有把这些放浪形骸的江湖人物和有身份的官吏人等放到一处款待,而是分作了两堆。 然后就由言百川的几个子侄代为热情招呼,用各自不同的特点来让他们喝得尽兴,达到宾主皆欢的和谐场面。 孙宁和萧倩自然就在这江湖人物齐聚的客厅内,找了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两人小口喝着酒,随便闲聊着。 在之前的一点心意表达后,两人的关系又更进了些。虽还不至于在人前举止多亲昵,但肢体碰触间,眼神交流里,已多了让人艳羡的柔情。 所以当萧倩又连喝了两壶酒,还想去抓第三壶时,孙宁忍不住就出手挡了下:“你今日喝得太多了,不如暂且缓缓?” 萧倩脸上微红,嘴唇微微上翘,笑看着他:“你怕我酒醉失态?” “倒也不是。只是酒多终究伤身啊。你我都是练武之人,还是需要克制一些才好。”孙宁平静劝说道。 “呵呵,这点酒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量要比别人大出许多,别说三壶了,就是十壶八壶的,也醉不了,更别提什么伤身了。”萧倩说着,又伸手去拿。 孙宁无奈,只能在她倒了一杯后,也抢过酒壶来,给自己满了一杯,算是为对方分担些。 见此,萧倩只是一笑,也没太多表示。 就在两人又撞杯对饮的当口,本来热闹的厅堂内突然就是一静,然后有人高叫道:“寿星公来了!” 说着,大家都放下了杯筷,不少人更是起身作迎接状,孙宁也随众而起,张目看向敞开的厅门,正瞧见言百川穿一身大红色的寿公服,满脸堆笑地进来。 他一面走着,一面还和人抱拳施礼,说些客套话。 这一路见礼的人中,既有与他有些交情的,也有第一次见到的,但老人总是能与对方言笑晏晏,看不出半点不同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尊重。 只此,就可看出言百川能有今日在江湖中的地位,确实有他过人的本事。 等到老人终于来到最上边的主位后,众人又纷纷举杯,不算太齐整地为他贺寿道:“我等恭祝言堡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各位好朋友有心了,老夫今日小小寿诞能得这么多同道中人前来一聚,当真是受宠若惊啊!”言百川颇为感动地连连还礼,笑容满面。 “言堡主你这话就过谦了,您老德高望重,乃是我湘湖人所共知的大英雄,提携了多少后辈,我等都是看在眼里的。今日您老八十整寿,咱们自当聊表心意了。” 一名身量高大,肌肉虬结,如铁塔般的汉子当即率先大声说道,然后还从案下取出一个大大的包裹,双手奉送了过去:“我们巨锤门也没什么好东西做为寿礼,这儿只有黄金一千两,还望言堡主不要嫌弃啊。” 说完,他唰一下打开包裹,里头果然就露出了一片金灿灿的金块,在厅内如白昼般的灯烛掩映下,晃得人眼都有些花了。 言百川见此,也是连声称谢。 对方送来厚礼贺寿,他们自然不好拒绝,只能是先收了,将来再作回报。 有了这第一个当面送贺礼的,接下来其他人也都按捺不住了,一个个都站起身来,说一番吹捧感激言家这些年的善举后,便也亮出了自家的贺礼来。 这其中还既有价值不菲的金银玉器,也有江湖中广有流传的有名兵刃。 可以说,这些敢把礼物亮出来的,那都有相当的价值,足以让人感叹议论了。 孙宁在旁看着,也是啧啧感叹:“想不到这些江湖中人竟能如此阔绰。”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言家就是此地豪族,能与他们有所交情的,自然势力也不小了。” 萧倩笑着说道:“我可听说了,今日连言州知州都特意前来道贺了,还有几族头人土官什么的。这言家在整个湘湖的势力之大,可就相当于中原那些世家大族了,甚至犹有过之。 “所以这些江湖势力为了讨好巴结,总是要出出血的。” 孙宁点头,心中对言家的分量评估又往上抬了一阶,如果自己将来真有要在湘湖用兵做事时,或许招揽他们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所以现在结个善缘,倒是挺有好处了。 正思忖着,外间一名管事却是脸色异样地跑了来,冲言百川道:“堡主,有唐门的南火堂主唐烈带人前来贺寿……”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8章 来者不善 这一句通禀,让厅内本来挺热闹的氛围陡然一静,许多宾客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就连之前还满脸笑容的言家诸子,此时的脸上也由喜变惊,这惊中甚至还带了几分不安的因素。 “唐门?蜀中唐门吗?”孙宁忍不住问了萧倩一句。 萧倩的脸色也有些变化,眼中似有阴翳闪过,但很快又消散了:“这天下间,就这么一个唐门了。你没发现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不一样了吗?” 孙宁自然是感受到了,周围那些宾客,此时个个都有些变了脸色,似有不安,又似是有些期待,想看看会发生什么的期待。 言百川到底是当世豪杰,也就那么片刻的失神而已,很快就哈哈笑道:“想不到老夫一个寿诞还惊动了唐门堂主,真是深感荣幸啊。英豪,你代为父去把贵客请进来吧!” 言英豪这时也恢复了神态,笑着抱拳答应,这才一撩袍襟,快步出门去迎客了。 而其他人,则巴巴地望着厅外,等着这位份量极重的人物到来,倒是把继续贺寿送礼的事情给放到了一边。 好在也不用他们等太久,客人早在叫人通禀时已入了言家堡,只等在言府大门外。言英豪一迎,不过半盏茶工夫,几人就已来到厅前,然后在言英豪的引领下,大步迈入。 来的一共是四人,当先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生得颇为粗豪,一身火红色的劲装穿在身上,好像随时都会被崩裂一般。 再配上那一双炯炯如火的眼眸,只朝四周一扫,就让许多宾客都在一个寒颤后低下头去,只敢在旁偷偷打量于他了。 至于其他三人,与之一比就显得不起眼多了,虽然同样的火红色服饰,但光芒也被尽数掩盖,真就与跟班没有两样了。 其他人都被四人的气势所夺,孙宁却看得更多一些,只见他们的腰间都是鼓起的,应都暗藏了兵器。 这就很不应该了。 要知道,今日大家来言家堡都是来跟老爷子贺寿的,就算有随身兵刃,也都放在外头,哪有带到寿宴上来的道理? “怕是来者不善啊……”孙宁心里有了判断,再配合言家刚才闻听唐门来人后的表情变化,更让他觉着其中有事了。 “唐门后辈唐烈携唐爆,唐烽,唐焰见过言堡主,恭祝言老爷子福寿延绵……” 作为当事人的双方此时倒是表现得颇为寻常,那唐烈在来到近前后,更是放低了姿态,弯腰弓身,跟言百川行下了大礼来。 言百川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赶紧起身过去,把人用力扶了起来:“唐堂主实在太客气了。老夫一个不足挂齿的小小生日,怎么就敢劳动各位不远千里地从蜀中跑来言州贺寿呢,真是担待不起啊。” “呵呵,言堡主可是我西南一带江湖中人心中的前辈高人,您的寿诞,我唐家岂能不来恭贺?”唐烈说着,稍稍回头,给身后的唐焰打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立刻就从怀里取出个两尺见方的锦盒来,交与自家堂主后,再由其奉到言百川面前:“这是我们唐家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言堡主不要推辞。” 一面说着,他已打开了盒盖。 顿时间,接近他们的一些人便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药香,再看时,所有人都露出了惊羡之色来:“雪芝,是雪灵芝……” “百年雪芝已是极其难得的珍贵药材了,千金不换,但也就拳头大小。可你们看,这雪芝足有两个拳头大,怕不是有五百年以上的药龄了。” “这可是真正的至宝啊,吃了不说增加功力,是肯定能延年益寿的……” 这些来自三山五岳的江湖中人有的是有眼光有见识的,这时看清楚人家唐门拿出来的礼物后,那一个轰动,那一个艳羡。 之前把贺礼当众展示,自觉颇有面子的人,此时都觉着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有些寒酸了。 与这样的贵重宝物一比,什么千金,什么玉璧,通通都只是寻常物件了。 言百川也被对方这一手给弄得有些错愕,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推辞:“这雪芝也太贵重了,老夫实在是受之有愧……” “言堡主过谦了,区区雪芝而已,又算得了什么?这是我唐门上下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一定收下。”唐烈却很是坚持,说着,又把锦盒往前一递,态度坚定。 在对上他那双犀利如剑,却又包含着极强威慑的眸子后,言百川终究没有再作推让,伸手接过了锦盒:“如此,就多谢唐门的这份厚礼了,老夫愧受了。” 送出礼去,唐烈这才欢喜了些,呵呵笑道:“在下倒还要跟言堡主致歉呢,咱们因为路上难行,到底还是来得迟了些。” “不迟不迟,咱们的寿宴也才开始呢。各位请上座。来人,赶紧安排座位。”言英豪这时忙又过来替父亲招呼起客人来,笑着将人引往最上边的位置落座。 而随着唐门四人到来,厅上的座位自然又是好一阵的变动,之前位于高处的,就得往后退让了。 对此,其他人也都没任何不满,似乎对他们来说,让唐门的人坐在自己上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哪怕是再有胆色,再喜欢与人争雄的江湖人,这时也都肯做出让步。 很快的,厅内气氛又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大家又互相敬酒说笑,只是许多人的目光,又不自觉地直朝着已端然而坐,随意吃喝的唐家几人瞥去。有人想去敬酒搭话,可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只这一系列的反应,便可让人清晰地感受到唐门在这些江湖人中地位有多高,多让人敬,或者是畏惧了。 孙宁却有些疑惑了,忍不住便问身边的萧倩:“这唐门真那么了不起吗?他们的势力已大到足以让这一堂江湖客都心生忌惮了?” 萧倩又喝了杯酒,这才瞄一眼身边男人:“你是真不知道唐门的厉害?哦对了,你是洛阳来的,不在西南,所以对唐门的威名终究知之甚少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199章 蜀中唐门 作为地道的川蜀中人,萧倩对唐门的了解自然是极深的,甚至比厅内在座的众多宾客了解得更深。 现在孙宁向她询问关于唐门的情况,她也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细细道了出来。 “唐门据说是早在李唐王朝中期便已在蜀中扎下了根,他们还曾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家是这一支皇族的后人,是当初安史之乱时,避往蜀地的唐玄宗李隆基的后人所留。 “但是为了不招惹麻烦,他们才没有以李为姓,转而以国号为一族之姓,这才有了蜀中唐家。” 萧倩说起这一段往事时,嘴角轻勾,露出一丝不屑来。 在喝下杯酒润喉后,她才又继续道:“之后的几百年,对唐家来说其实并不轻松。他们终归是外来之人,与当地豪族之间多少是存在矛盾和差距的,他们只能四面讨好,忍辱负重,用各种方式来使自家在蜀中站稳脚跟。 “他们曾试过走商途,走官场,结果都没有太大的出息。 “直到两百年前,唐家出了个不世出的天才,习武的天才,才使整个唐家的局势为之一变。 “这个叫唐傲天的唐家先祖不但有着一身强悍的武艺,而且还心灵手巧,居然通过弓弩以及各种飞镖暗器等等简单的玩意儿,从中悟出了制造更巧妙的,可借助机簧,杀人于十丈之外的武器来。 “也正是凭借此等兵器,他们唐家得以在蜀中江湖大放异彩,将往日的那些所谓的高手敌人一一铲除,甚至灭其满门。 “也是在那时候开始,唐家便展露出了远比一般江湖帮会更团结一致的家风,更凶狠霸道的作风。 “寻常江湖子弟在外行走总有死伤,纵然惹起纷争来,大多数时候也只是讨个公道而已,讲究个冤有头债有主。 “可唐门却不是如此,只要是害了他家子弟的敌人,那就是个不死不休,屠家灭门的大仇。而且他们手段阴狠,无所不用,从而导致蜀中各门人人自危,甚至都把中原各方势力都给裹挟了进去。” 孙宁听她娓娓道来,也不禁啧啧称奇:“这唐家还真是不怕四面树敌的,能到今日依然是西南强族,倒是异数了。” “他们也不是没有遭遇过生死危机。” 萧倩一笑:“就在他们最鼎盛时,终于是遭来了西南各方势力的群起而攻。联合起来的群雄更是直杀到他们总堂所在的唐家堡下,差点就真把整个唐门给连根拔起了。 “但之后的两件事却救了他们,也终于让唐家得以屹立两百年,成为今日威震蜀中之唐门。” “哦?却是什么事?” “一是他们找上了靠山,定西侯萧家。 “萧家本是世镇滇南的朝廷勋贵武将,然后因故迁居蜀中,用以控制整个西南全境。 “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免不了要和当时盘踞于蜀中的诸多蛮人部族和世家豪门产生矛盾摩擦了。 “虽然萧家有朝廷可为依靠,但终究地处偏僻,除了手下兵马,只能再找蜀中本地的势力一起动手了。 “于是唐家就抓住这一机会,主动投靠了萧家。 “他们的行动也足够果断,几乎把整个家底都拿了出来,要钱出钱,要人出人,子弟死了也不在乎……就这样,两方联手,狠狠打击了蜀中各方江湖势力和蛮族——这也是他们四面树敌的原因之一了。 “所以当唐家遭受江湖各方攻打时,官府自然是不会坐视不理的,于是外援也就有了。 “而另一个关键,就是在此危难关头,唐家终于是发掘出了他们除了暗器之外的另一项绝技——用毒!” 萧倩这一说,孙宁顿时就想起了当初自己在梁州城遭遇刺杀时,所见识到的可怕暗器。 那些从圆球里迸射出来的牛毛细针,不都是蓝汪汪的,淬有剧毒吗? 这正是唐门的特色手段啊。 萧倩又喝了一杯酒,神色间多有异样,似感慨,又似忌惮:“暗器加独门之毒,对对手的杀伤可太大了。 “只一战,就有上百人中招,然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过夜就毒发身亡,死状极惨,全身血肉都溃烂了。 “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或许多半都不怕死,可是这样凄惨的场面,还是吓到了八成以上的人。 “再加上官府这时又出了面,官军也有调动前来的意思,终于是让他们感到了恐惧,最后只得与唐门谈和,了却恩怨。 “经此一战,唐门彻底震慑西南各方,尤其是那些见识过他们的淬毒暗器的,更是多年下来都不敢再生出与之为敌的念头。 “而唐门在经历了这一场生死劫难后,对自家的长处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索性就彻底沉下心来,不断研制开发不同的暗器和毒药,再加上他们本身不断长进的发送暗器的手法武艺,终于是在两百年后的今日,成为了整个西南境内,人人谈之色变的可怕存在。” 一番话说下来,又有大半壶酒落了萧倩的肚。 不过这一回,孙宁却不再做出制止,因为他的心神已为唐门崛起的过程所夺,半晌才能回过神来。 蜀中唐门,名满天下,果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很显然,经过两百年的发展改进,如今的唐家暗器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那如果能让他们为自己所用,放到战场时,是不是就能发挥出极大的杀伤力了呢? 但旋即,他又一笑。 恐怕现在的唐门早不肯屈居人下了吧? 只从今日见到的唐烈一行人的作派,就可知道他们有多霸道,还有,在此乱世,这样一个以李唐后人自诩的家族,又会不会生出更大的野心来呢? 就在孙宁心头生出这么个古怪判断的时候,本来还挺热闹的,觥筹交错的厅上却是骤然一静。 待他赶紧抬头望去时,就发现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上方,那唐门的南火堂主唐烈,正起身举杯,朝言百川敬酒,末了笑道:“今日我等前来,除了为言堡主贺寿外,其实还有一事,想与言家商议啊。” 果然,来者不善,另有所图!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0章 唐门之野望 孙宁立刻看到,随着唐烈说到最后,言家自言百川而下,诸多要紧人物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言英豪更是立刻哈哈笑道:“唐堂主且慢。今日我言家只为与诸位好友同贺共醉,若是有什么其他事情,不如等之后再谈,如何?” 其他一些宾客也跟着附和起来:“是啊,今日是言堡主大寿的好日子,有什么事情也得等过了今天再说也不迟嘛。” 面对这些反对的声音,唐烈只是一笑:“各位且静听我一言。其实这次之事,可不光与言家堡有关,也可能与诸位江湖同道有着极深的关联。 “所以在下今日冒昧开口,也不光是为了能让言家堡答应,也是为了各位的将来着想啊。” 宾客里立刻就有人跟着问道:“唐堂主,那你说说,究竟是所为何事啊?” “是啊说来听听,也好让我等长长见识……” 不管这些人是真心有好奇,还是一早就被安排好的,反正这时居然真就有不少人主张让唐烈细说了。 如此一来,言家堡的人就不好再强行阻拦了,毕竟还是有许多人愿意听的嘛。 唐烈满意点头,这才看向上首不动声色的言百川:“言堡主,实不相瞒,我等今日来此,除了贺寿,还是为了那事。就是关于我等西南江湖人如何联合起事的!” 这话一出,满厅人等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来,还有人忍不住问道:“唐堂主,你说的起事是什么意思?” “自然就是字面意思了。难道各位看不到如今天下生变,群雄并起,正是我辈奋起,博取一个大大的前程的绝好机会吗?” 唐烈的话再度引得众人变色,旋即厅内又是嘤嘤嗡嗡一片,许多人都开始议论表达了起来。 确实,这说法实在太过出人意表,让这些从来只知道逞凶斗狠,行走天下的江湖人感到异常的陌生和古怪。 唐烈却再度提高声音,压住四周的议论:“我知道各位觉着此事不合常理,毕竟我们是江湖中人,从来与官府,与庙堂无关。这天下纵然有变,又与我们何关呢? “但事实当真如此吗?就算不提言家堡和我唐家这些年来与巴蜀言州官府的种种往来了,就是在座各位中的许多人,你们的家族,就真能摆脱与官府间的关联,或与之为敌,或为其所用吗? “这恐怕谁都不敢保证吧。甚至是,这些年来,我等江湖客,从来是被官府刻意打压控制的。只因为那些读书当官的,从来就相信一句老话,说什么侠以武犯禁,以为我等习武之刃乃是这天下纷乱的根源所在。” 这最后的说法还真说到大家的心坎里去了,许多人都露出了愤愤之色。 是啊,作为江湖人,他们在外行走时,哪个没有被官府刁难怀疑过,哪家没有受过官府的欺压,却又无可奈何?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自家身份不在士农工商的四民之列,所以就会被官府特别针对吗? 凭什么? 见已经撩拨起了众人心头的怨念,唐烈又朗声道:“别看我唐门在江湖中薄有微名,可真在蜀中,当地官府也是从来不把我等正眼瞧的。、 “有什么差事吩咐下来,就让我们卖命办差。可一旦事了呢?他们就过河拆桥,只把我等当作祸乱之源,只想着打压控制了。 “这些年来,我们唐门中一些有见识的前辈都在考虑一点,为何我们会落得如此地步?明明论个人武力,我们要强过官府手下的任何人,可凭什么力是我们出,好处却都归了他们?我们还得给他们背锅,受他们摆布? “后来,我们终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 “因为官府人更多,他们是一条心的,天下各州府,数十上百万的人马都受朝廷节制,纵然个人实力有限,可合在一起,就非我等数量稀少的江湖人能应对了。 “而更关键的,在于我们江湖中人实在太过分散,互相间,少有能真正通力合作的。 “就拿我们唐门和言家堡来说,虽说也有交情,可真遇到了大事,恐怕哪家都不可能全力救助。说到底,我们天下江湖中人就是一盘散沙,只能各自为战,自然就要饱受官府的压迫了。” 这番话又说得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若论单打独斗,大家真不怕任何官府中人,可一旦碰上军队,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就是江湖中人存在的最大的一个问题了。 唐烈目光扫见众人反应,心下更是有底,当即高声道:“所以早在数年前,我唐门就已有了打算,想要将我江湖中人联合在一起,同气连枝,共抗官府。 “不过这事终究不是能轻易一蹴而就的,官府方面也不会允许我等合在一处。 “好在机会终于还是到来了,天下生边,各地官府早就自顾不暇,只想着各自利益,谁会在意咱们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呢? “所以这两年来,我唐门已和蜀中各派都有了联络,达成了一致。可以说,现在蜀中同道,都已是一体,足以在当地发动一场不亚于平天军攻入洛阳的大变了。 “但这却还远远不够,只靠我蜀中一隅还不足以颠覆几百上千年来的天下格局。所以我们希望能与更多江湖朋友一起合作,从而在短时间里席卷天下,把原来的越国天下,变成我等江湖人的! “言堡主,我们之前就有向你提过此事,当时你以兹事体大,需要多加商议拖了下来。却不知到了今日,你们言家的态度可定下了吗? “我以为,这次只要借着群雄齐聚的机会出手,别的不敢说,拿下眼前的言州,从而打通此地到川蜀的道路,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时我等打出旗号,天下豪杰势必归附来投,再趁着如今中原各方各自为政的契机出手,便可让我江湖人真正站到竞逐天下的正道上去了。 “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1章 舌战群雄(上) 唐烈慷慨激昂,又极具煽动性的一番话,把厅内诸多江湖人物都说得热血上涌,跃跃欲试起来。 作为热血男儿,谁不想建立自己的功业,至不济也想要钱要权,获得更多的好处。 而以前,因为官府的存在和压制,确实让他们难有一逞心愿的可能,甚至许多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遭来祸患。说心里对官府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对方画下这么大一张饼,自然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做出响应了。 所以厅内众豪杰都沸腾了,许多人更是如唐烈一样,都把热切的目光汇聚到了言百川等几人身上,期待着他们应下此事。 言家父子人等的脸色却有些不妥,心里更是难受到了极点。 想不到唐门这次竟挑如此时候上门来作说服,当了这许多江湖同道的面,是完全将整个言家架到了高处,让他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啊。 不然,此时他们拒绝,势必会给其他人留下极其不好的印象,甚至传出去,就会被人视作他们言家已成官府走狗。 虽然这些年来言家确实把重心多有转移,和地方官府的关系也是日益密切,但他们终究是以江湖人自诩,还没法把这根基说断就断啊。 只看今日前来捧场贺寿的江湖朋友,就可知言家在西南有偌大声望势力,到底是靠的什么了。 可就此答应的话,后果只会更坏。 寻常江湖人糊里糊涂的,不知轻重。可他们却是深知这等起兵争霸的事情一旦开始,就会把整个家族拖入无底深渊,到时别说成事获利了,恐怕就是想要保存现在的一切,都是在痴人说梦。 “咳咳……”言百川终于还是开了口,“唐堂主的雄心壮志老夫自然是深感佩服的。但,如此大事,终究不能只靠一时情绪就做下决定,还请容老夫与家人商议之后,再行答复。” “是啊唐堂主,今日是家父八十大寿的好日子,实在不宜说太多其他事情。”言英豪也即刻跟进,反正就是一个拖字。 “我倒以为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我们对言堡主的尊敬已全然表现了出来,也正因如此,在我等江湖中人需要言家堡站出来时,你们也该当仁不让才是。” 唐烈却是不依不饶,环顾四周后,方才笑道:“各位,正所谓鸟无头不飞,人无头不行,我等想要真正举事,创出一番大事业来,自然是需要言家堡这样的本地魁首登高一呼的。大家以为我说的可对吗?” “就该如此……” “言堡主,您就点个头吧,到时我们兄弟就跟定了你,咱们一起出兵,打下那些城池。” “没错,这天下姓赵的坐得,姓孙的坐得,难道我等就坐不得?” “那些读书的手无缚鸡之力都能牧守一方,我们可比他们厉害多了,夺了城池,就由我们来做主,这天下一定会更好。” 不知是唐家早有安排,还是这些人真就被撩拨起了野心,这一刻的厅堂内,无数人都在大声叫嚷着,大力支持起兵。 孙宁身在其中,更是心下一阵好笑。 这些家伙还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了,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唐烈给说动了,一个个没多作思考,便想夺取城池,夺取天下了。 不过在他转眼瞧见萧倩蹙眉的模样后,又赶紧问道:“怎么,你觉着这事有不妥吗?” “当然不妥,若真让他们起事,能不能成且不说,搅乱西南全境,让无数人深受其害是必然的。 “到时候他们倒是畅快了,可那些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受害者呢?” 萧倩不无忧虑道,她的格局或许比不了孙宁,但思路却是相当清晰,更怀着一颗仁心。 孙宁深以为然地点头,再看上头明显快要招架不住的言家几人,便知道不能再让唐烈给他们施加压力了。 若一旦言家真被说服,西南必乱。 这不光会让本来还算太平的西南全境发生动荡,使无数人受难,也可能坏了自己的计划。 心思既定,孙宁也不再只作壁上观,当即霍地起身,大声道:“唐堂主,阁下的那些言论,还请恕在下无法认同了!” 这句话他也是运气而发,声音极大,居然就把四周议论吵闹不休的话语都给压了下去,传入了每一人耳中。 顿时,就让挺热闹的厅堂为之一静,然后所有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到了他所在的角落处。 这些望过来的目光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却是不那么友善的敌意了。 唐烈的眼中更是有厉芒一闪:“这位兄弟尊姓大名啊,何出此言?” 言百川父子几个,则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刚才他们确实受到不小的压力,已经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现在,孙宁这一出面,倒是帮他们分担了压力,也为他们争取了计较对策的时间。 “不敢,在下孙长安,只是因为无法认同唐堂主的这一不合实际的说法,才不得不出言提醒。” 孙宁迎着对方深含威胁的目光,表现得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了。”唐烈嘿笑着回应道,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在下就献丑了。” 孙宁说着,也先拿眼扫过四周,脸上满满的都是笃定和信心:“其实阁下有一句话是说对了,如今天下确实已入乱世,各方之间纷争不休,若是真有野心的,此时便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什么人都能参与到这场竞逐里来,非有大智慧,大才学,兼根基深厚之人,进入这场纷争的结果,恐怕就是个粉身碎骨。 “至于所谓的将来,人都死了,还会存在吗?” “孙兄,你这话危言耸听了吧?”不用唐烈开口,旁边已有些不满地出言反对。 而且不只一人,随即又有人说道:“难道你以为我等江湖中人会没这个资格去和那些碌碌无为的贪官污吏们一争吗?我们可比他们强出太多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2章 舌战群雄(下) “这位兄台我想你是理会错我话中真意了。” 面对这些质疑,孙宁没有丝毫紧张的,依然从容应对,连语调都不带变的: “你们所以为的才能本事,无非就是个人武勇,多年下来苦练的武艺。 “不错,这些本领确实能让各位在江湖中闯下威名,甚至在乱战中寻求自保。 “可这并非争雄天下所必须要具备的能力,不然从古至今,取得天下就只有当世无敌之人了。 “你们岂不闻秦末楚汉之争吗?论正面交锋之能力,十个二十个汉高祖刘邦绑一块儿,也未必是一个西楚霸王项羽的对手啊。可结果呢?最终拿下天下的,不是乌江自刎的项羽,而是年过半百,上不得阵的刘邦。” 在场众人绝大多数都是大老粗,但好歹对这样流传千年的历史人物还是有所知的,此时听了后,还真就没法作出反驳了。 孙宁见状,趁热打铁:“当然,这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各位今日想要起事,只是一时意气所致,你们且仔细想想,真要起事了,你们和官兵相比又有什么长处?” “那我们可比官兵强多了,我一人对上一二十官兵都未必会输了……”有人立刻不满说道。 孙宁笑了:“阁下当真好本事,孙某佩服。但若你与一两百甲胄齐全,令行禁止的兵马一战呢?” “这个……”这位再自负,也不敢说自己能做到以一敌百。 放眼江湖,能有如此身手的,也就那一二十人,在场显然只有一两人有此本事。 但还是有人即刻叫道:“那不还有我们吗?又不是让一人去和百人交战!” “就是,我们所以要联合,就是为了对付这些人数众多的官兵!” 孙宁早有准备,又问了一句:“那我倒要问各位了,你们互相之间的配合真有那么默契,足以和长期一同操练,同吃同住,甚至心意相通的官兵正面相抗? “而且你们不要忘了,他们可还有杀伤力惊人的弓弩,还有冲击力非人能硬捍的骑兵队伍呢。” 这一回,现场终于再度陷入了沉默,这些江湖中人其实也是见识过官兵厉害的,此时自然不可能睁眼说瞎话,硬说自己联合同道能够与数倍的官军争锋。 唐烈见此,脸色是愈发的阴沉。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好容易造起的势,居然会被这突然跳出来的程咬金给大乱。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看着也不像是言家堡的人啊。 孙宁没有去追究对方是何心思,只是照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战场厮杀从来就和江湖搏杀有着极大区别,各位或许皆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可一旦真硬凑成军,去和官军搏杀,那就完全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只会徒增伤亡。 “当然,大家也可说那咱们不与敌人正面交锋便可,我们发挥自己的长处,专门偷袭刺杀…… “可是,这争霸天下毕竟不同于江湖争斗,讲究的就是个以正合以奇胜,若没有正面之胜,只靠零打碎敲的暗杀偷袭,是绝不可能真正取得胜利的。” 说着,孙宁顿了顿,似是在等大家消化自己的说法,或是等别人再提出异议。 不过这一回,全场却是肃静一片,再未有人站出来反驳了。 孙宁笑了下,又道:“这只是一方面,还有一点,更是关系到咱们起事之后的存亡。 “各位,咱们都是寻常江湖客,从来过的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就连平日里的吃饭睡觉,都是随心所欲。 “那你们真觉着自己能在转眼间就学会那些官吏们管治百姓,使地方太平富足,百姓安居乐业,从而源源不断为我们提供后勤补给的能力吗?” 沉默。 现场人等继续沉默着,他们脸上更满满都是茫然。 是啊,这些东西完全就是他们所不了解,不屑于去做的啊。 只要想想有朝一日自己要为这些琐碎繁杂的事情操心,他们就感到头都在疼了。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可这才是咱们起兵之后的根本所在。不是说打下一座城池就可以让其为自己所用了。 “就跟田地一样,有了它,你还得悉心照料打理,它才能给你提供必要的补充。 “而这些,压根就不是我等所能做到的,如此一来,哪怕我们真打下城池,最终的结果也是失去它,甚至可能成为各地百姓眼中的仇敌…… “到那时内部生乱,外有强敌,等待咱们的,便是彻底失败,就算想要独善一身,怕也是做不到了。” 孙宁的话,如一根针似的,把大家刚刚吹鼓起来的野心气球给砰一下扎破,让所有人都泄了气,再没了之前的兴奋劲儿。 “所以说,自来都是那些读书人来管治天下自有其理,因为这正是他们所擅长的。我等江湖中人,只是一群武人,能做的,就只有铲除些贪官恶霸,至于那种夺城争霸的心思,还是收了为妙。 “不然到头来,我们打生打死,牺牲无数,最后获利的也只会是那些早有准备,窃取了我们胜利果实的阴谋家。 “而咱们,事前是他们手中的一把把刀,等到真要胜利了,我们也都断了折了,最后必然逃不脱一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所以什么起兵争霸,都只是一些别有用心者想要利用咱们达成自身目的野心的算计而已!” 孙宁这话一出,算是把唐门的那点心思彻底扒开放在了所有人面前,大家的脸色更是瞬间而变。再看唐烈等人时,目光可就没那么友善了。 唐烈身边几人则是勃然动怒,唐爆砰一拍桌案,喝道:“姓孙的,你这话是几个意思?” 要不是唐烈及时出手一拦,说不定这位就要直接扑上去动手了。 孙宁夷然无惧,回看着他们,笑道:“在下只是按自己的想法把话说开而已,若有得罪,还请包涵。” “呵呵呵呵……想不到我西南竟还有如此少年英雄,倒是失敬了”唐烈这时突然仰面而笑,旋即目光一沉,也锁定了孙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3章 后患不小 被唐门众人满是敌意的目光对上,孙宁也未见丝毫怯意,反倒迎了过去,似笑非笑道:“在下也只是据实而言,说一点自己的浅见。若几位有不同看法,只管说就是了。” “哼,牙尖嘴利!”唐烈只能回了这么一句,却没法提出更有力的辩驳话语来。 事实上,他这个唐门南火堂堂主也只是个武人而已,论口舌言辞并没有多犀利。 之前那些话,那都是门中来前教与他的,自己绝说不出如此头头是道的话来,更遑论与孙宁更在理的话进行驳斥了。 “哈哈哈,唐堂主还请息怒,这位孙贤侄也只是说出自己的一些看法嘛,可不要因此就伤了大家的和气。” 眼见双方气氛越发紧张,言英豪便果断起身走过,生生插入两方之间,隔断了他们的目光交锋,然后又道:“各位今日都是来我言家堡为家父贺寿,就都是朋友,先不谈扫兴的话来,来来,喝酒。” 在他这一劝酒下,又想起自身区区几人却是在言家堡内,唐烈到底不敢再多有放肆,低哼一声后,便带了其他几人重新落座,举杯应和。 孙宁自然也没有再与他们针锋相对的意思,也就顺势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本来还有些微妙的厅内气氛又重新恢复热烈,只是大家也就不再议论刚才提到的关于起事一事,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孙宁见状一笑,这也正是他判断的一点了,江湖中人闲散惯了,又有多少人会真对什么起兵夺权什么的感兴趣呢? 一场寿宴持续到二更之后,大家才都满意而散。 众宾客里的绝大多数,都是当即告辞,离开言家堡。 他们或是连夜赶往别处,或是径直去往言州城里投宿,只有极少数和言家关系亲密,又或是地位不俗的,才会被言家盛情邀请,在这堡内逗留一段。 孙宁二人便属于前者了,之前已在堡内住了一段,今日宴后,自然是径直回住处。 走在幽静的小路上,萧倩却是不住拿眼打量着孙宁,都把他看得有些奇怪了:“你怎么老是这么笑眯眯看着我啊?是终于发现我有多英俊潇洒了吗?” “呸……”萧倩红了下脸,笑啐了他一口,这才又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等辩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哈哈,这都是一些寻常的见识而已,不值一提。” “不过至少今日宴会上,却没第二个人能说出这等话来了。我是越发相信,你定不是个普通江湖人了。” 萧倩似笑非笑地看着孙宁,像是在等着他说出更多内情来。 孙宁被她目光这么一盯后,也不禁有些犹豫,自己是否该跟这个所钟情的女子交个底呢? 就在这时,后方却有人匆匆赶了上来,言逸飞的声音随即追来:“孙大哥,萧姐姐,我爷爷他想请你们过去一叙。” 孙宁二人停步回头,有些奇怪地看着追上来的言逸飞:“这个时候?他老人家还要找我们叙话?” 言逸飞脸上也有疑惑,但还是点头:“是啊,他是这么吩咐的。你们……” “既然此间主人相请,我们自当从命。”孙宁思绪一转,便笑着应下。 萧倩见他点头,也就不再说什么,当下就随言逸飞转身,又往言府内部而去。 这次言百川不再是于厅堂内见两人,而是把他们请到了更为亲密些的书房。 两人进房后,发现还是那三人,言百川在上,言英豪和言英汉则陪坐在下,见他们到来,三人脸上还满是亲切的笑容。 落座稍作寒暄后,孙宁便直接问道:“言堡主,不知您此时将我们请来有什么指教吗?” “孙少侠今日可帮了我言家一个大忙了。”言百川笑呵呵说道,“真想不到啊,你竟有此等见识,而且言辞到位,几句话间,就让唐家之人无法再借题发挥,挟众绑我们言家涉险。” “呵呵,在下也只是据实说话,言堡主谬赞了。” “可你想过没有,这么一来,却给自己立了大敌,会引来不小的麻烦啊。”老人突然又把脸色一肃,说道。 孙宁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收:“堡主的意思是,我会因此与唐家结仇,他们会对我不利?” “孙少侠你不是我西南人氏,所以对唐门的霸道知之不详。我不敢瞒你,这些年来,唐门势力不断扩张,他们行事也越发的没有顾虑,只要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就会不计一切地铲除。” 言英豪也正色道:“而这一次,孙少侠你固然是帮了我言家大忙,却也是狠狠得罪了唐门。恐怕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你了,你得早有准备才好啊。” 孙宁皱眉,这一点他还真没想过呢,但现在经他们一提醒,又深以为然。 自己这一次,确实是坏了唐门的大事,只看今日他们的所说所为,显然就是处心积虑,结果现在因自己事情砸了,这怨气自然就得撒出来。 “不过孙少侠你放心,你是为我言家堡出面才得罪的唐门,而且还是逸飞的朋友,我们绝不会坐视不管,定要护你周全。”言英汉也跟着说道,态度倒是挺不错的。 “是啊,这儿终归不是蜀中,他唐门再霸道,手也伸不了这么长。所以只要我们保你,你就不会有事。” 言百川又提议道:“但终归要有所准备提防才好,所以老夫今日才特意请你们过来。这一来是为提醒,二来,是觉着给你们安排更稳妥的住处才好。不如就委屈二位,先在旁边的屋子住下,如何?” 虽然对方的语气还挺硬的,但孙宁却是听出来了,其实言家也对唐门充满了忌惮,都怕他们连夜会对孙宁二人下手,所以才做出这等临时变换住处的安排来。 他虽不怕这些家伙,但也自觉没必要徒增麻烦,也就点头应了下来:“如此,就多谢言家上下的照拂了。我以为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离开,反正我一个无名小卒,只要离开这儿,唐门便没法再找我寻仇了。” “这个……孙少侠只管放心,只要在我言家堡,我们还是能确保你安全的。”言家几人虽觉着他说的在理,但维护的态度还是得表露出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4章 凶案 孙宁是被突然的吼声所惊醒。 旋即,又是一阵奔走呼喊的杂乱之声,这让他赶紧穿衣下床,一看究竟。 结果出得门来,就见院子里有不少言家的仆从子弟都脚步匆匆地朝着同一方向而去,所有人脸上都是惊惶,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是出什么变故了吗?”萧倩的声音从侧边响起,她也被引了出来,刚刚睡醒的她还带着几许慵懒,更增魅力。 孙宁目光也不禁在她身上稍作停留,这才收心道:“不知道,好像是客院那边出了状况。咱们过去看看。” 那客院正是之前孙宁二人多日留宿之地,这一晚还有十多名身份不低,与言家关系紧密的客人留在那边。 当孙宁二人来到这边院落门前时,这儿已经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言英汉都赶过来了,脸色极其凝重,不断主持着眼下局面,吩咐下人守好门户,不让其他人随意进入院子。 同时,孙宁还听到里头不住有怒吼传出:“你们言家害我三哥,这事定要有个交代,不然……” “这是出什么事了?”孙宁看到刚从里头出来的言逸飞,便赶紧一把拉住了,好奇问道。 言逸飞此时整个人看着更有些慌乱,只吃吃回道:“死了……他死了……” “谁死了?” “唐烈!” 这个答案也大出孙宁的意料,让他都恍惚了一下,同时也更好奇,想要进去一看究竟了。 唐烈,那可是唐门的重要人物啊。 昨日还在众人面前大谈什么联合西南江湖人物起事,还显得那么的嚣张霸道,怎么才一夜工夫,人就死了? 而且,还是死在言家堡,这影响和后果可就太大了。 无怪乎此时言家上下都显得那么的慌乱,显然他们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能进去看看吗?”孙宁很快定神,又问了一句。 “现在大伯他正想稳定人心,不让其他人生事呢,恐怕是……”言逸飞有些为难道。 可话还没说完,里头突然就生出砰砰连响,几下怪叫怒吼后,伴随轰的一声响,那本来紧闭的院门被人撞开,露出里头一批手足无措,满脸惊慌的言家人来。 撞门而出的,正是言英豪,而将他打出来的,则是条高大健硕的汉子,正是唐烈身边的唐爆。 此时他真就人如其名,暴躁到了极点,怒吼道:“你们言家如此行事,还想隐瞒我三哥的死不成。老子今日就血洗了你们言家堡,让你们为我三哥抵命!” 吼声未落,人已如猛虎般再度扑上,同时手一扬,一蓬黑沙已迎面就朝言英豪罩去,正是唐门名声在外的断魂沙。 这下可把周围众人都吓得不轻,全都惊呼着直往四面散开退让,言英豪作为目标,更是急速后掠,方才险险避过杀招。 但对方却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再度啸叫着,如疯虎般疾扑过来。 “唐兄,你且息怒听我说……”言英豪一面后退躲避,一面再度叫着,希望让对方冷静下来,但效果却实在没有多少。 唐爆在一招落空后,咬牙再来,手一翻,又是三枚飞针激射而出,直取言英豪的眉心面门。 后者只能再度闪避,但在一退再退之下,明显是快要应付不了。 而周围那些言家子弟,也被眼下的气氛所摄,一时竟有些不敢上前相帮,都呆怔在那儿。 这却给了唐爆以机会,在言英豪再作退让,为避开暗器极力闪躲,却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形一偏的当口,他已抓住机会,贴身而上,手腕一抖,一把匕首已急刺对方的咽喉。 真就有一刀将人结果的意思了。 这一下终于是让周围众人大惊之下发出呼叫,可一时这些人都已不及出手救援,就连言英汉,都只才一个箭步,却已扑之不及。 可就在这要命的关口,言英豪的脖子却是突然往旁边一移,以一个常人完全做不到的角度,硬生生躲开了致命一刀。 同时,其双手也迅然上掠,一把就扣住了唐爆的持匕的前臂,发力一扭,已带得他身体直往侧方扑去。 僵尸拳,在这一刻终于是显露出其底蕴来了。 论贴身缠斗,他们有的是手段来克敌制胜。 但如此一来,却让唐家另外几个也陷入了愤怒,唐焰、唐烽两个也已迅然扑上,抖手间便要发出暗器。 只是他们才一动,一把刀却比他们更快掠至,正横在了他们前进的路上,刀锋更是唰的一下,几乎顶-进他们的脖颈咽喉。 孙宁竟在这时突然出手,而且时机把握得极其精准,正卡在两人飞身的瞬间,一人一刀,就制住了二人。 “几位且听我一言!” 直到这时,他才高声叫道:“无论是出了什么事情,总得给人把话说明白的机会吧?唐堂主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哪怕真的在此遇害,凶手也未必就是言家堡的人啊。还请稍安勿躁,等查明真相后再说也不迟!” 不知是他这一刀确实有着极强的压迫力,还是作为言家堡之外的人更有说服力,那唐家三人,在此时还真就停下手来,没有再疯狂攻击了。 但他们依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言家几人。 言英豪这时才放开唐爆,也连忙附和道:“是啊几位,我们言家堡虽比不了唐家堡在江湖中的威名,但也不至于干出杀害同道的事情来……所以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我们查明真相后再作理论不迟。” “哼,话说得漂亮,我们堂主可真就死在你们这儿了。他尸体还在里头呢!”唐焰还算冷静,这时冷然说道,又指了指身后那间卧室。 孙宁这才在瞥了言家众人一眼后,突然过去,把紧闭的房门给推了开来,再往里一扫后,他双眼猛然就是一跳。 同时,无论是院子里,还是院子外,那些之前并未见凶案现场的人,也在门开,看到里头景象后,齐齐发出惊呼来。 就连萧倩,脸色也白了一下,有些被里头的血腥场面给惊到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5章 蹊跷 即便还在门外,孙宁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房内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纵然他前世今生都经历过许多杀戮,但这一幕依然是极其罕见的。 一个人——或者可以称为人状物——正嵌在正对了房门的那一面墙壁上,他整个脑袋已跟个破西瓜般爆裂,红的白的,溅了满墙满地。 而其脑袋以下的躯壳,也被生生撕裂,就跟被开膛破肚一般,五脏六腑都挂在了外头。 也就四肢还保持着相对的完好,但也有被扭断。 再配合上这一地的鲜血零碎,带给人的冲击力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看得不寒而栗,呕吐连连了。 事实上,此时也正有不少人在迟钝了一下后,纷纷脸色大变,然后直接跑到一边,弯腰吐了起来。 就是孙宁,也是定了好一会神后,才恢复过来。 他这才知道刚才言逸飞他们几个为何会那般模样了。 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是一方面,近距离看到如此血腥场面的冲击自然也是极其严重的。 “三哥……” “堂主……” 直到唐家几人再放悲声,才让在场众人稍稍回神,所有人的脸色都比刚才更加难看,言家堡的人,更是一脸的忐忑不安。 虽然死者连模样带人形都已惨不忍睹,早无法通过面貌来辨认其身份。 但那一身染血的红色衣袍,以及依然可分辨出的魁梧身姿,还是让人能确信这死者正是唐门南火堂堂主唐烈了。 “你们言家堡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堂主居然在你们的客房里被人如此杀害,你们敢说这不是你们所为?”唐焰大声喝问道,目光更如锥子般,朝着言英豪等人狠狠盯了过去。 “唐老弟,我们言家与唐家素来只有交情,并未结下什么仇怨,纵然这次没法达成合作,可也不至于对你们的人下手啊。”言英汉赶紧出言为自家辩解道。 “是啊,我言家再荒唐,也干不出这样有违道义的事情来。而且,以唐堂主的一身武学,我言家又哪来的本事,能瞒过周围那么多人,将他如此害死呢?” 言英豪也跟着正色说道:“各位,大家都是我言家多年的好朋友,多少应该了解我言家家风,我们又岂会……” 他的话却被唐焰迅速打断:“正因为谁也想不到你们言家堡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堂主他才会被偷袭,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然就凭你们言家,根本就伤不了他!” 当双方又作争执时,孙宁却是已经迈步就要往屋里去了。 无论是唐家的指责,还是言家的解释,在他看来都无关眼下之局。 只有查出唐烈被杀的真相,才能真正平息这一场风波。 而想要查出其被杀真相,自然就要从现场和尸体处入手了。 孙宁前世虽然没有法医什么的经验,但眼光头脑却自不弱,自觉着能看出些东西来。 可就在他举步要踏进门去时,肩头却被人一把按住:“小心。” 孙宁动作一顿,回头正对上言英杰关切的目光,只听他说道:“地上有毒针,可别踩中了。” 孙宁一凛,赶紧仔细看去。果然,地上除了那一片片,一点点快要干涸发黑的血迹之外,居然还有无数牛毛般的细针散落着。 不光地上有,墙上,门上,居然也有不少。 只是在那更为夺目的血迹的掩盖下,这些泛着幽蓝暗光的细针就不那么醒目了。 这要一脚下去,后果可就严重了。 孙宁当即感激地冲言英杰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往里走,避过那些毒针,来到嵌入墙壁的尸体跟前。 此时凄惨的死状,扑鼻的血腥味已经影响不到孙宁,他仔细观察着尸体情况,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 尸体重伤多处,但真正是死因无非脑袋被砸烂,或是开膛破肚。 可是,这两者放到一起,却也太违和了些。 杀一个人,只要一种手段就足够了,何必两样都上? 这么做除了让现场变得更加血腥可怖,委实想不出第二个理由来了。 再看伤口,很显然,唐烈是被迎面重击,飞退砸进的墙壁,然后再跟上重招,便是先后难知的破头,以及开膛了。 这两者应该靠得极尽,至少从伤口及血迹的变化上,是看不出顺序来的。 若是放后世,在科学检验下,还能做出判断,可眼下,就算是再厉害,再有经验的仵作来了,也一样说不出个准确答案。 不过有一点,就算孙宁没有验尸的经验,只凭他的眼力,也能看出来——唐烈头上和胸膛的伤,竟是被人生生拿手撕裂轰击出来的。 是的,不是用锤或刀造成的伤口,而是用手生撕,重轰而成。 他胸口处还有两手作力后留下的痕迹呢,这一点,孙宁自认不会看错。 可这样一来,就更叫他感到震惊了。 这是何等的凶暴手段啊,居然直接徒手把人折磨成这样。 不,不光是人,还可能是尸体,因为这两处伤,只一处,就足以让人死得不能再死,下一处完全就是为了泄愤了。 “其中有蹊跷……” 在震惊后,孙宁又突然生出这么个念头来,他的目光已凝聚在了那张早已破烂不堪,完全叫人分不清长相的脸上。 根据他以往看过的推理作品的经验,一旦死者没有头颅或是脸破碎到让人看不清长相,其中就必然有猫腻了。 或者,死的根本就不是大家以为的死者! 就在孙宁突然生出这么个古怪念头,又不知该不该直说出来的当口,外头唐焰已再度叫道:“怎么样,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不知不觉间,外头众人都不再吵闹,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到了正验看尸体的孙宁这儿。 这时见他似有所思,唐焰就忍不住发出询问。 孙宁这才回过头来:“此事看着确实多有蹊跷。唐堂主他是被人徒手格杀,身上的伤都是被人手所造成,而非兵器。” 自己那一点猜疑到底不好直说,不然只怕火上浇油,让唐家几人再度失控。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6章 约定 孙宁这话一出,众人皆为之变色,更有人惊声叫道:“这不可能!” 旋即,更有一个同样住在此间客院的汉子斟酌道:“徒手将人击杀倒是不算稀罕,可是,把人开膛破肚,如眼下这般却是从所未闻了。 “就是鹰爪王郑证因在此,怕也很难轻易做到如此地步吧。何况,唐堂主也非庸手,岂会被人如此格杀?” 其他人也都表示赞同,纷纷点头,看向孙宁的目光里多有怀疑,甚至都觉着他是胡乱说的,根本当不得准了。 倒是唐门那几个,压根不在意这些细节,只盯着言家几人道:“我们才不管堂主他是怎么被害的,我们只知道这事与你们言家绝对脱不了干系。 “要是你们不能给我一个交代,我们唐家必然派出人马,平了你整个言家堡,鸡犬不留!” 充满了威胁的霸道话语一出,众人脸色再变,言英豪只能哼声道:“我早说过了,此事绝非我言家之人所为!” “我言家堡虽论实力不如你唐家,可我们也不会真怕了你们!”言英杰更是在旁针锋相对地回了一句。 年纪更轻的他,显然更无法接受对方一再无礼施压,直接回怼了过去。 “咳咳……”孙宁赶紧咳嗽两声,吸引众人注意,“要说起来,此凶案还有不少蹊跷呢,你们就没想过,为何这等场景,却是直到天亮才被人发现吗? “若按正常来说,这等打斗场面,早就将四周其他人给惊动了。尤其是三位唐门高手,你们可就住在隔壁屋子啊。” 这一句真就说到了点子上,不少人又把怀疑的目光落到唐爆唐焰三人身上,生出难道是他们自相残杀,然后把锅甩给了言家? 这时,一直都没怎么开口的唐烽终于是阴恻恻地发话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唐门上下都是一家,难道真会干出这等亲族相残的事情来? “至于为何我们未被惊醒,或许是他们一早就在我们的酒食中做了手脚,又或是那凶手就有独到的手段呢?” 顿一下后,他又盯住了孙宁:“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昨夜帮言家说话的小子,你和他们本就是一路的,别是早商量好了吧!” 面对如此质疑,孙宁只是冷然一笑:“若此事真与我有关,恐怕我会直接斩草除根,把你们三个也一并解决了,还省了许多麻烦呢。” “你——”唐爆顿时再怒,身形一蹲,便要再起攻杀过去。 这回言英豪却有了准备,在其暴起前突然伸手往他肩头一按。 力道一送间,竟把这条相比高了一头的壮汉给牢牢按住,让唐爆的脸色都是一红一青,怒道:“你——” “我说了,在凶案真相查明之前,谁也不能再胡来动手!”言英豪脸色陡然一肃,目光如刀般迅速掠过唐家三人,气势已稳稳压住了他们。 言英豪这些年来早成了言家堡事实上的主人,手中权势也自不小,更多与地方官府势力打着交道,自身的威势可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比的。 唐爆除了脾气爆一些,真论实力头脑,乃至胆色心性,都远没法和言英豪相比,这时更是连不满都表达不出来了。只能是哼哼两声作罢。 其他两个唐家人就更不好发作了,只能幽幽盯着言英豪:“你是以言家堡的名义表态,也认定了这事不是你们做下的了?” “不错,此案定另有隐情,我以为咱们该同心一致,才能查明真相,找出真凶。”言英豪点头。 “那要是最后查出真凶就是你们言家堡的人呢?”唐烽又追问了一句。 “那我言家堡就甘受你唐门的一切责罚,绝无二话!” 说出如此决绝承诺的,并非言英豪,而是拄着拐杖,被人簇拥着慢慢走来的言百川。 确实,也只有他这个一家之主,才能当众说出这样的保证和承诺。 “爹!”言英豪见自己父亲赶来,顿时自责又紧张道,“您怎么也过来了?是孩儿没用,惊扰到了爹……” “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又怎能不露面呢?”言百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冲走出来的孙宁一笑,这才又正色道,“各位江湖朋友,还有你们三位,不知对老夫的说法可有意见吗?” 虎老雄威在,被老人拿眼一盯,唐家三人都有些含糊地退了半步。 然后在迅速交换了眼神后,由唐焰开口道:“既然言堡主这么说了,我们自然没有异议。 “但是我们也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尽快查明堂主被杀的真相,我们最多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 言家众人再度感到了不满,刚想出声反对,言百川却先一步点头:“可以,就三天!” “爹,这个……现在案子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言英豪一听也慌了,赶紧想要劝说。 “我相信你们,而且不还有孙公子帮我们一起查案吗?”老人说着,又深深望了孙宁一眼,“孙公子,老夫看得出来你非常人,还请帮我言家堡洗刷冤屈,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说完,他更是抱拳弯腰,深深施下礼去。 这可把孙宁弄得有些慌了手脚,赶紧过去一边扶住老人的动作,一边还礼:“言堡主言重了,在下必然尽力而为。” 事情总算是暂时定下,不必再剑拔弩张,这让周围人等都松了口气。 这让孙宁也能好声跟唐家几人开口了:“还请几位帮着把房中毒针收一收,不然查验什么的多有不便。” 刚才为了避免被针扎到,他可没多花心思在闪躲上啊,所以难保不会存在遗漏。 唐焰点点头,便和唐烽一道进入房中,各自手里拿着个黑色的铁环,只在那些毒针附近一阵晃动,就把那些细如牛毛的毒针都给吸了去。 这应该也是唐门特有的工具了,只不知是带了磁性之故,还是另有机关。 孙宁正好奇间,两人已经把事情做完,并将那些毒针取下,放到了特制的针囊里。 可就在这时,那唐焰突然咦了一声:“不对,这针少了有七枚。”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7章 是去是留 见众人望来,唐焰又仔细看了看手中针囊,似是在细数里边毒针的数量,旋即才又确定道:“没错,就是少了七枚。 “我唐门夺魄针素来一发便是一百单八枚,堂主他更是精于此道,全力出手下必是以漫天花雨的手法将夺魄针尽数射出! “而现在,这儿只有一百零一枚针,却是少了七枚!” 言英杰闻言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很可能那七枚毒针是射中了凶手?” “正是,堂主他实力超卓,暗器功夫在我唐门更可入前十之列,只要他出手,几乎没人能完全躲过攻击。所以凶手被夺魄针所伤也是理所当然的!”唐焰回答得极其果断。 其他众人都是若有所思,旋即又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言英豪更是直接道:“那这凶手倒是好找了,只要找到谁中了毒针,便是凶手无疑!” “不错,想杀我唐门之人,凶手哪能轻易得手,一定会付出最惨重的代价!”唐烽也跟着应道,然后看向言百川,“言堡主,还请你召集上下人等,看看到底有谁不在,或是谁中了毒吧!” 言百川当下点头,这下事情反倒变得简单了。 他即刻回头,跟言英豪吩咐道:“就按他们说的办,把我们言家堡内的所有人都召集了,看看有谁突然不见了。不得有所隐瞒,赶紧去办。” “是,孩儿这就去做安排。”言英豪也是精神一振,立刻就去召集人手,再传下令去了。 其他人等,则被请到了言府的大厅坐着,等候进一步消息回馈。 孙宁与萧倩自然也和他们一样,也去了大厅,一边等着,大家又互相作着议论,猜测着这次凶案到底为何发生,又是谁有此等本领,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一名唐门堂主。 萧倩也没能免俗,此时便问起孙宁的看法来:“你仔细查看过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许多东西我都已经当众提到了,只有一处疑点,我刚才有所顾虑,不好说。” “是什么?” “死者的整张脸都已破碎,根本难以真正确认其身份就是唐烈。” 萧倩的秀眉顿时一挑,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你是怀疑死的根本不是唐烈?那会是谁?还有,这又是为的什么?” “我也就这么一想,没有更多的证据和线索了。 “不过你可以想一想,这等凶案现场真就合理吗? “即便有再大的仇怨,觉着杀他都算便宜了他,还要毁尸泄愤,那给他来个开膛破肚也就罢了,甚至可以剜心剖腹,断其四肢……可把其整个脑袋都打得破碎又算怎么回事?” 萧倩仔细想了想,也觉着他的顾虑确实在理:“所以你想来,如此做法只是为了让人无法确认死者模样,哪怕不是唐烈,只要他们一口咬定,就能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唐烈了?” 说到这儿,她更是双眼一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凶手就很可能反倒是那几个表现得最为激愤的唐门之人了!” 再联想到昨日唐烈他们在寿宴上提议及碰壁的遭遇,萧倩更是连动机都想明白了:“他们这是想以此为把柄,拿捏言家堡,从而让他们只能同意唐门的起兵之请,甚至成为唐门附庸?” 孙宁点头:“这是一种可能。而另一种可能,则是唐门会以此为借口,直接发兵,把言家堡彻底吞没。” 无论是官场,还是江湖,真要大动干戈,主动挑起战事的一方总是要拿出个合适理由来的。正所谓名正言顺,才能上下一心,得道多助嘛。 萧倩再度低头沉吟,半晌后,才正色点头:“以我对唐门的了解,他们真可能以此为契机,东出入湘西!” “是啊,无论唐烈死没死,是不是言家人所杀,如果唐门真有吞并言家的心思,这便是最好的机会了。” 孙宁脸上带着冷笑:“毕竟川蜀的力量想要入中原,湘西便是陆路必然绕不过的关口。而言家堡,作为湘西的大势力,一旦将他们吞下,就意味着湘西武林半壁也将入其手!” 这一番话说下来,两人已有了结论,恐怕这唐烈之死还只是个开始,只是接下来战斗的序幕。 这让两人对视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浓浓的不安。 “那我们怎么办?”萧倩在沉吟了一阵后,又问孙宁道。 是啊,眼下这一局,他们该做何抉择? 他们不是言家堡的人,其实此时抽身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不然等到唐门后续攻击展开,真派出大量人手把言家堡,甚至整个言州都给封锁,真起了冲突,再想走可就危险太多了。 但是,以二人和言逸飞的交情,总不能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就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吧?那可太不地道,太不讲义气了吧? 而孙宁,则想得更深一层——湘西,他不希望真就落到唐门这一不安定因素手中。 他可还记得清楚呢,当初沈舟为自己复国提出的整体计划里,就提到过进入川蜀,以那儿为根基休养生息,积蓄力量,然后再借助中原乱局,重新打回来。 虽然之后因为种种变故,导致孙宁这个皇帝流落在外,隐姓埋名成了江湖中人。但他的雄心壮志可还没有彻底磨灭,还想着能走回正轨。 而现在,唐门的异军突起,明显就对孙宁的计划有着巨大影响。 要对付唐门,去川蜀,去他们的老巢作战,自然还不如就在湘西,在言州,借助本地势力的言家堡与之一战了! 见孙宁暂时沉默,萧倩先是保持了安静。 但过了一阵后,她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我以为我们不该逃避,而是该和言家联手,帮他们度过此关!” “哦……”孙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来,萧倩似乎也有什么事情在刻意瞒着自己啊。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反应呢,外头已经热闹起来,引得厅内众人都起身走出,一看究竟。 …… 周一。。。。求票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8章 疑云重重 言家堡在言家几代人,上百年的努力经营下,已经完全成为了一座镇子。 而且还是一座颇为繁华的镇子,光人口就有五百多户,三千来人。 此番言府出了凶案,又要全堡细查,其工作量自然不小,光是整个言府上下之人都聚齐了,也有两三百人之众。 此时,这些人便全都有序地被带到了这边正对着客厅的广场上。 这些寻常村镇百姓虽然对言家颇为敬服,但纪律性却是极差,来了也是吵吵嚷嚷的,不得安分。让组织其事的言家几名管事的真是好一通的叫嚷忙碌,都出一身汗了,方才稍微好了一些。 然后在大家听说了是因为言府内出了这么一桩凶案,才需要大家出面自证后,绝大多数人更是又嚷嚷起冤枉来,直说自己等普通人,哪来的胆子和本事杀那需要仰视的江湖高手啊。 好在之后言英豪赶了来,以他的威信,总算是镇住了局面,然后才把三名唐门高手请了来,让他们自己查问,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混在其中。 这些一批批带进来的,不光有堡内百姓,还有言府中的奴仆家眷,可以说言家这次是真下了本了,把所有人都聚齐了。 只为证明一个事实,唐烈之死,确实与自家无关。 孙宁等外客就这么站在厅堂门口,看着唐焰三人不断从一个个镇民身边走过,仔细去做分辨,却是一无所获。 如此一批批地看下来,不但成年的男女,就连各家的老人孩子,也都没有放过。可除了少数有病在身的,其他人都挺正常,哪里有半点中了唐门毒针的模样? 这样,检查询问一直从将近中午持续到天色擦黑,所有人才都被查看完毕,依然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时,言英豪方才沉着张脸说道:“几位,现在你们相信我言家堡上下都是无辜的了吧?你们也都看了问了,可是一个可疑之人都没有啊。” “真就是整个言家堡的人都让我们看了吗?”唐烽突然冷声问了一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没见我们把所有人都请了来,让你们一一查问吗?”言英杰因为年轻,脾气便急了些,当即问道。 唐焰也幽幽说道:“这儿毕竟是你言家的地盘,到底有多少人,来了多少人,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若是你们想藏个把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你这是欲加之罪!” 言英豪也有些恼了,愤愤道:“我言家堡已经仁至义尽,做到了该做的一切。若这样你们还是不信,那我也没法子了。至于真凶,我以为定是从外而来的人,早与你们唐门有仇,并在得手之后,早就离开了!” “那可不见得,我说了,凶手他中了我唐家夺魄针,任他修为再高,也不可能轻易离开!”唐焰却把眼一眯,再度强调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认定了我言家把凶手给藏起来了?”言英汉哼道。 “极有可能!”唐焰也不带迟疑的,直接回道,“所以你们真想要证明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我们再带人细细地去搜,只要搜过言家堡境内各处,确实没有可疑,我们便相信你们是无辜的。 “不然,就还是照之前的规矩来,你们在三日内交出凶手,否则我唐门便只找你们讨要血债!” “你……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我言家堡怕了你唐门不成!”言英汉这下是彻底怒了,“你要搜我言家堡,也得有这个本事!来来来,你与我先过过手,看你们唐家到底有没有像传言里说的那么厉害!” “老三……”言英豪赶紧出言劝阻,唐门有多厉害霸道,作为湘西江湖人,哪可能不知道呢? 言家堡固然有些实力,可真要和唐门正面为敌,后果恐怕也是极其严重,他可不敢冒险啊。 就连刚才还一副愤怒模样的言英杰,此时也赶紧上前,拉了自己兄长一把:“三哥,不要意气用事。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搜查便是了,只要能证明我们是清白的,他们自然只能作罢。” 唐焰挑衅看着言家几兄弟,嘴角挂着冷笑:“怎么样,你们可定下来了吗?要是不肯,那就是心里有鬼,我这就回去,让唐门兄弟来为堂主报仇! “不然,就赶紧安排,我要尽快去查出真相,找到凶手。” 言英豪做了个深呼吸,以平复愤怒的心情,这才哼道:“为了你我两家交情,也为了让死者安息,我们言家就再退一步,就让你们来搜我言家堡。 “不过,话我可得说到前头。若是你们搜过我言家堡还是没有任何收获,那就证明我们确实是无辜的,只望你们唐门不要再因此滋扰了。” “没错,你们唐门素来行事霸道,仇人众多,谁知道这次是哪位英雄出手除害!”言英汉更是语带讥讽加了一句。 而这一回,唐门几个还真就没有表现出不满来,只点头道:“那就先从这言府开始搜吧!” “照他们的意思来,各位江湖朋友,也烦请你们做个见证!”言英豪反应很快,索性就把孙宁等外来的客人拉到自己一边。 这些人本就和言家交情深厚,此时自然是一口答应。 随即,在唐家几人指了一座院子跑去搜查时,他们也就跟言家人一样,跟随而去。 孙宁此时却没有急着同往,而是深深皱起了眉头,一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萧倩见状,也不禁好奇问道。 “总觉着刚才的双方态度和决定有些不妥。”孙宁低声道,“他们的态度转变得也太突兀了。尤其是唐家那几个,之前明明叫着嚷着让言家拿出凶手,现在却突然变成自己去找了,这很不合理啊。” 萧倩仔细一想,也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来:“是啊,他们的态度怎么就变了呢?是有什么把握能找到凶手才如此果断吗?” 而孙宁此时在意的,却是唐家几人突然改变态度到底是从哪时开始的,明明刚发现凶案时可不是这样的。 还有一人,孙宁也对他,生出了一丝疑虑,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09章 得寸进尺 言家堡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小。 尤其是当有人想要仔细搜查全堡上下各处屋宅时,这座小镇子就显得格外复杂了,而且真正动手的也就唐家三人而已。 言家人一者不愿,二者就是搜了唐门的人也不会认可,所以在搜检时也就从旁陪同,几乎没用什么心。 至于其他宾客,既然是言家堡的朋友,自然也不可能站在唐门一边,只碍于对方身份不好离开,但帮忙是绝对不帮的。 孙宁自然也在其中,刚开始和跟着去看了几处院子,等到次日,就索性连去都不去了。 而时间就这么一下又过了两天,唐门的人还在言家堡内到处搜找,从言府搜到外头,连寻常百姓民居都去翻过了,结果依然是没有半点头绪。 这时已案发第三日的中午,孙宁却不在自己的客房内,而是和萧倩正宽慰着一脸恼火的言逸飞。 后者此时都涨红了脸,愤然道:“这些唐门的家伙也太嚣张了,昨日跑到爷爷的住处乱翻一通,差点把爷爷都给气到。今日居然又说什么要去咱们言家的宗祠搜查,真是欺人太甚!” 呼呼喘了几下后,他更是一拳砸在桌面上:“要不是我爹他们拦着,今天我非教训他们不可!” “你呀,还是消消气,再想想为何老爷子,还有你父亲他们肯忍下这口气吧。你以为他们真只是碍于情面,或是为了洗刷言家的怀疑才一味忍让的吗?” 孙宁的话让言逸飞为之一愣:“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也在江湖中行走有些时日了,难道还真认为死一两人是多大点事吗?他唐门如此多子弟在外行走,就没个死伤了?怎么就不见唐门在别处追究不放呢?” “这个……”言逸飞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那他们这次为何要为难我言家?” “因为他们就是冲着言家堡来的。寿宴上都已经把要将言家堡纳入自己麾下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 孙宁冷笑:“结果他们的如意算盘没能打响,然后就出了这么一场变故,你说这前后会没有联系吗?” “那他们……他们到底想怎么样?”言逸飞不禁有些紧张了。 “他们是在寻借口,只要拿住把柄,便可名正言顺发动对言家堡的攻击了。 “能否找到真正的凶手对他们来说真不重要,找到言家堡的错处,才是关键。” 孙宁看着他道:“我想,老爷子他们是一早就看出了此点,所以才会不断忍让,哪怕唐家几人提出了如此过分的要求,为了不授人以柄,他们也只能答应。 “只要唐家拿不住错处,找不到机会,那这一关也就过去了。” “原来如此……”言逸飞方才明白过来,钦佩地看着孙宁,“还是孙大哥看事情更清晰些,是我愚钝了。” 孙宁冲他一笑,但心里依然有些发沉。 如果事情真这么好应付就好了,但唐家真就会因此收手吗? 以他们行事风格来看,显然不可能。 之前他们就找过言家堡想要联合,却被言家堡婉拒,然后就有了寿宴上的不请自来。 在寿宴上被自己破坏计划后,转眼就是唐烈被杀。 那既然这一凶案还没法拿捏言家,接下来他们就一定还会有别个手段来更进一步了。 正在旁浅酌美酒的萧倩明显看出了孙宁的顾虑,便笑道:“只要言家堡上下一心,再加上本地江湖和官府都与他们关系紧密,我想唐门再怎么放肆也断不会胡来……” 话未说完,一人匆匆赶到了房门前,却是一个与言逸飞年岁相当,模样也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正是他的堂兄弟,言逸翔。 这位也算是言家年轻一代里天资不错的了,此时却是一脸的恼怒,直接进门,都不去和孙宁二人打招呼的,便自顾叫道:“老四,你快跟我走!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言逸飞顿时一凛,连忙问道。 “那唐门的几个欺人太甚,居然要进祠堂后院,我爹他们正强行阻拦呢。还有,爷爷他们也知道了……” “什么?”言逸飞这下是彻底坐不住了,腾一下起身:“我跟你去。孙大哥,萧姐姐,你们……” 孙宁这时也是双眉一挑,知道事情有些没法善了了。 他在言家堡盘桓多日,自然对这儿的风俗什么的多有了解,也知道言家宗祠的后院是全族的禁地所在。 只有每年之初,才会由一族之长带了族中重要人物进入其中,祭奠先祖,其他时候,甚至连打扫的人都不得入后院的。 可现在倒好,这些唐门的人不但在祠堂里放肆搜查,还把主意打到后院,这分明就是得寸进尺,压过言家堡的底线了。 果然,对方的后手终于来了。 你言家堡一味退让,让他们抓不到理由来加以利用,那就专挑你们的禁忌下手,总会让你们无法再作退让的。 这一回,恐怕就连言百川都难以接受他们的不断进逼了吧。 瞬间想明白其中关窍的孙宁,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们和你们一起过去!” 事关重大,他必须到场近距离一看,然后再想想有什么对策了。 言逸飞二人早没了耐心,当下就已快步朝外而去,对孙宁二人的跟随并无异议。 这言家祠堂离言府也不是太远,四人快步而行,顿饭工夫,便已来到祠堂前。 此时,祠堂之外,已经汇聚了上百言家子弟,而且还有更多人陆续赶来,所有人都满面怒容,对唐家人如此得寸进尺的放肆之举大为不满。 而在祠堂内,两方也正做着对峙。 言英汉怒视着面前三人:“我们言家已经足够忍让,堡内任何地方都可让你们随意走动搜查,这还不够,现在居然连我们祖宗安眠之地都要打搅,真是欺人太甚!” “呵呵,你们之前可是答应了可以让我们搜查整个言家堡的,这儿难道不是吗?还是说,你们心里有鬼,凶手其实一直就藏在这后院之中?” 唐焰冷笑着说道,气势还在言家众人之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0章 挺身而出 就在言家宗祠前众子弟义愤填膺,大声抱怨; 就在言家宗祠内双方对峙,气氛愈发胶着的当口,一声招呼响起:“堡主到!” 正是言百川在几名子弟的陪同下大步而至,如此大事,自然有人报到了他这儿,让他这个一族之长,一堡之主也终于是坐不住了。 孙宁在人群里看着大步而来的老人,见到他眉宇间也多是愁和怒,还有着一丝隐隐的不安,不过在即将踏进宗祠大门时,这些情绪又被他迅速收起,变得平静。 不得不说老人的城府还是挺深的,至少在面对外敌时,他能把自己的心思完全控制起来。 但这显然不够,因为唐家几人此番是铁了心要进后院细搜,哪怕言百川亲自到来,他们也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 只强调一点,言家不肯让他们搜后院,就意味着其中有诈,心里有鬼,凶手就是被藏在了这里头。 “这么说来,你们是完全不顾我言家脸面,非要强搜我宗祠禁地了?”言百川强忍着怒火,寒声问道。 “我们这也是为了查明真相,找到凶手。你言家要是心不虚,就不该阻拦!”唐焰回看着众人,一副完全吃定了他们的样子。 哪怕现在祠堂内外有着几百对他们满是仇视的言家子弟,他们却只得区区三人,但论气势,这三个唐门中人是真完全不见虚的。 “呵呵……那要是在这里头也没有凶手呢?你们总要给我言家一个交代吧!”言百川目光一凝,“我言家堡可不是小门小户,在江湖中也有些名头,可不想被你们如此欺到头上来!” 面对压力,唐焰只略皱了下眉,便又强硬回道:“要真搜不到线索,我们这就告辞离去,再不敢拿堂主之死生事!” 这话倒是言英豪几人愿意听的,这几日因为唐门几人的搜查,已经让言家堡疲于应付,堡内人等多有怨言了。 如果他们真能说到做到,只让其进去一搜便了结此事,倒变得可以接受了。 就是言百川也有些心动,至于外间听到这回应的其他人,这时也都安静下来,没有之前那么大的抵触了。 只有孙宁,这时心里突然一动,隐隐生出一丝不对劲的感觉来。 唐门真那么好说话?居然就当众把自己的退路都给封死了? 要知道现在这儿不光有言家堡的人,还有不少其他江湖人呢,他们总不能出尔反尔吧。 可他们还是一口应下了。 那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他们其实已经确信能从这儿找到对言家堡不利的证据线索了! 孙宁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这些对手的,甚至想着,对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今日这一查做下的铺垫。 他们就是要把言家堡闹得鸡犬不宁,才好使今日这场在宗祠禁地的搜查阻力变小。 不然以这儿的禁地身份,言家上下一定不会让他们踏入半步的。 但现在,情况明显是有些不同了,多数人为了不再生出事端,而有了破例的想法,同意让他们进入禁地了。 “逸飞,可知道那院子里到底放了什么吗?”孙宁赶紧低声问身边同样陷入犹豫的言逸飞。 言逸飞对孙宁那是绝对信任,此时都没带多迟疑的,就小声回道:“是停放我们言家几代先祖尸身的重地。” “嗯?你说什么?”孙宁有些惊讶,这算什么答案,宗祠里不就是安放先人牌位的所在吗,怎么就成禁地了…… 但旋即,他又回过味来,人说的不是灵位,是尸身! 孙宁的脸色顿时一变,终于是知道这儿为何会成禁地了,显然与言家那项极少被外人所知的秘术有关了——控尸。 言家在江湖中立足扬名从来靠的只是独门的僵尸拳,但他们真正最厉害的手段,却是控尸术。 要不是孙宁曾在随州亲眼见识过言逸飞操控尸体,左右战局,恐怕也难以相信这天下间竟还有此等神奇的手段。 但此术明显有干天和,有悖人伦的存在,所以哪怕是言家内部,知道其中底细的也不多。除了言逸飞这样的族中亲传子弟,他人根本就别想接触到这门秘术。 而就言逸飞以往提到的一些细节,这控尸术能操控的还有什么行尸飞尸等等可怕的存在。 这些东西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炼成了,甚至不是寻常人的尸体能炼出来的。唯一的途径就是自家父祖死去后,再加以炼制。 于是,才有了真正的控尸术,也才有了这宗祠后院用来停放祖上尸体的禁地! 只短短片刻间,孙宁就把其中关窍都想了个明白。 这也让他的神色陡然一变,隐隐猜到,唐门恐怕就是冲着这些言家祖上的尸体而来! 不管他们接下来还有什么阴谋,这院子是绝不能让他们进去的! 就在孙宁想明白这一切的同时,门内的言百川在众人的注视下,却是慢慢地点下了头去:“好,既然你们如此说话,那老夫今日就破例让你们……” “慢着!” 不等老人把话说死,一个声音却从祠堂外骤然传入。 此时大家都有了息事宁人的想法,都在等着堡主拿主意,所以议论吵闹声早就停了,显得格外安静,倒让这突兀的一句变得格外响亮,传入所有人耳中,也让大家都奇怪地扭头望来。 然后,他们就见一人排众向前,径直就进了祠堂。 “他是谁?” 看着突然跑从干涉的青年,所有言家人都在互相打听询问,言逸飞几个认得孙宁的,则是一脸的惊疑,完全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倒是萧倩,这时眯着眼,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显然是猜到了些东西。 但她并未跟着走过去,而是微微直了直腰,把手按在了腰间佩剑处,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孙公子,你这是何意?”言百川他们也是一脸的疑惑,看着直直进来的孙宁,语气里带着些不满。 “还请老爷子三思啊。有些事情,一旦做错了,再想弥补可就迟了。”孙宁没有在意各方眼光,只郑重朝言百川抱拳说道,“某些人虚张声势,指鹿为马地想要欺人,其实根本就不用理会。 “有时越是理会,越是在意,反而会给自家带来更大的麻烦。”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1章 三刀逞威 “孙公子,你这……”言英豪几个都面带不快,觉着孙宁这番过来说话实在有些胡来,越俎代庖了。 这是他们言家之事,他一个外人,凭什么过问参与? 而更忍不了的,却要数唐家几个。 那唐焰当即斥道:“你是什么人?这儿哪轮得到你说话?” “我认得你了,你就是之前笑话我唐门不自量力的臭小子,今日又想坏我大事!我看你就是那个凶手吧!” 唐烽更是干脆,随意怒斥了一句后,便转身扬手,数道寒光已被他激射向孙宁,那是半点犹豫都不带有的。 不过孙宁却是早有准备,在对方扬手的同时,身子一偏,刀光已起。 当当几下,那几样飞梭状的暗器已被他轻易打落,然后脚步一跨,刀已直劈唐烽胸口。 旁人或许还忌惮唐门凶名,他孙宁却不怕。一出手,就是要人命的狠招。 唐烽也未料到孙宁出手如此狠辣,惊叫一声,连忙撤步直朝后退去,手中接下来的暗器却是出不了了。 可即便如此,他的速度还是不如孙宁,三步之后,就被刀光追上,凌厉的刀芒已要没入他的胸膛。 “孙公子刀下留情!”言百川急忙叫道。 而同时,唐爆和唐焰两人也已疾扑而来,一人手中甩出一条银链,缠向刀身,一人手挥出,两道黑影呼啸射向孙宁的前胸和小腹,也是相当阴毒的招数了。 就在这一瞬间,孙宁一声长啸,滚滚声浪喷薄而出,不但让在场众人都为之一震,还让那两样暗器都在空中悬停了一下。 然后,刀光唰然落下,再回,当当几下,银链和那两道黑影竟被他悉数挡开,露出真容来。那两道黑影,是两个布满了尖刺的铁蒺藜。 “唐门暗器果然不俗。”孙宁收刀,人已跨到唐门两人面前,却是给足了他们压力。 因为他与两人间只有不到三尺,暗器再快,也不如他挥刀快。 也是直到这时,众人才各自回神,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哼,唐烽连退数步,砰的一声,衣衫尽裂,胸口处更是出现了一道长有两三尺的血痕,显得格外狼狈和凄惨。 不过这伤只在皮肉,倒算不得多重,显然是孙宁刀下留了力,没有真想取其性命。 而随着这样一刀的效果显现,在场人等,更是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言百川等人,再看孙宁的目光里已多了几分敬畏和意外。 之前他们从言逸飞口里听说孙宁有多厉害,可多半都觉着是有夸张成分的,毕竟孙宁岁数摆在这儿,怎么可能有那么厉害呢? 但现在这一回出手,却让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孙公子的实力还在言逸飞所说之上呢。 但其实,萧倩才是最感到吃惊的那一个。因为她赫然发现,孙宁比之前又强出了许多。 是的,此时的孙宁,比在汝州,在随州时又强了。 这既在于他这段时日还在参悟绝啸罡拳这门绝学,更因为随着随州事了,他体内的金色光球又有了发展变化。 如今的光球已被凝实成了拳头大小,色泽也从淡金变深,有着向实体转化的意思了。 这让孙宁的身体和气息都有了长足的进步,连之前没法完全掌握的绝啸罡拳中的啸声,也能在短时间内由心而发,再不用担心一啸之下,把自己的气力都抽个干净了。 虽然这样的时间并不长,但在与敌对战时,却已经能够起到极其关键的,甚至决定胜负生死的作用。 就跟刚才一样,要是之前的孙宁,绝不能如此轻松就化解唐家三人的攻击,还伤了一人,却又留有余地。 只出三刀,孙宁便已震慑全场,让唐家几人,都不敢出手,也不敢再放什么狠话了。 孙宁这时却顾不上惊喜于自身实力的突破,而是继续正色看向言百川:“言堡主,事关你们言家的尊严和存亡,还请三思啊。” 同样的劝说,出刀前后所带来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言百川的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 他看着孙宁,片刻后,终于点头:“确实,老夫刚才有些过于草率了。这祠堂后院,乃我言家堡最重要的所在,就是寻常族人都不得进入,更别提你等外人了!” “言堡主,你可想好了……”唐焰没想到对方突然反悔,脸色更为阴沉。 他狠狠盯了孙宁一眼后,才不无威胁道:“你这般不肯配合,就是做贼心虚,我唐门上下不会善罢甘休,就是这西南同道,也会怀疑你等……” “不必多言,我言家堡之前已经给足你们面子,要是再敢得寸进尺,触碰我言家底线,那就别怪老夫不顾江湖规矩了!” 言百川到底也是纵横湘西多年的江湖大豪,这时一旦有了决心,整个人的气势一发,还真不是唐焰能承受的,当即一震,目光落下,不敢再多说威胁的话了。 “哼,我们再给你半天时间,好好想想吧!” 只有唐爆,似乎不受言百川气势的影响,还是道出了这么一句,这才与唐焰一起扶着面色发白,脚下发虚的唐烽悻悻而去。 这一转折,却是把外头言家众子弟都给看傻眼了。 他们中有人惊讶,有人不安,但更多的,却只觉畅快。 这几日里,唐家三人在言家堡四处搜查,可让他们憋屈坏了。 现在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这让他们看孙宁的目光里满是亲切和感激,要不是有堡主他们在场,众人说不得就要上去欢呼感激一番了。 “爹,你这是……”言英豪却最是冷静,有些担忧地看了父亲一眼,小声问道,再看孙宁时,则带了几分埋怨。 他这么一出手,可是把自家和唐门的矛盾给挑到了明处啊。 “大家都散了吧。”言百川却没急着与他解释,而是先冲外头众人摆手说道,然后又看看孙宁和自己的两个儿子,几个侄子:“英豪英汉英杰……你们几个随我进正堂说话,孙公子,你们也一起来吧。”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2章 开诚布公 言家宗祠主殿内,自言百川而下,众人都肃然而立,朝着正上方供桌上那几十个祖宗灵位行礼参拜。 孙宁和萧倩站在他们身后也跟着弯腰施礼,同时观察着殿内环境。 这儿显得颇为空旷,除了面前的供桌神台,也就墙上挂了几幅言氏先祖的画像,下面点几盏长明灯,一个硕大的香炉里插了几根粗大的长香而已。 实在与一般人家中的祠堂殿宇没有太大区别,也看不出言家的江湖人身份的特殊来。 “百川不孝,差点就让那些宵小打搅了祖宗安宁,若各位先祖真要怪罪,就怪百川一人……”言百川最后还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让其他人一阵不安,可又不好说什么。 只有孙宁,此时低咳一声:“言堡主不必自责,大错终究没有铸成,那就还有弥补的机会。” 言百川这才转过身来,双眼突然有精光闪烁,再不显之前的老眼昏花,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峻:“孙公子,你到底知道多少我言家的秘密?” 这话让众人都是一震,言逸飞更是张口出声:“爷爷,这是……” 可随着老人一眼望来,这位年轻的言家子弟立刻就不敢多说,低下头去。 这就是一族之长,一堡之主多年积累下来的声威所在了,偶露峥嵘,能让全族上下都噤若寒蝉。 也就两人没有太大的反应,孙宁,以及萧倩。 萧倩眯了下眼睛,只把身子稍稍往孙宁处靠了靠。 真要有事,她必然和孙宁并肩而战! 而孙宁,却连脸上的笑容都未见收的,迎着对方质问的目光,慢悠悠道:“在下所知的,不多,也不少。甚至有些言堡主你都未必知道的事情,我却已经有了点眉目。” “怎么说?”言百川沉声问道。 “事到如今,各位还看不出唐门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就是为了对付言家堡吗?” 孙宁这一句,让言家众人的脸色更是一紧。 而在见到他们的反应后,孙宁又道:“而且这一次他们行事要比以往激烈得多,可以说是到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了。 “从寿宴上故意挑起宾客们的竞争之心,到之后唐烈被杀,完全就是一脉相承的。因为前一招未能奏效,他们才会用上后一招。” “你的意思,是指唐烈之死是他们自己所为?”言英豪立刻问道。 “这不明摆着吗?试问有谁能在不惊扰到唐烈旁边屋子里的唐家三人的前提下,杀掉这位唐门南火堂堂主? “再加上他们这几日的态度,已经足够表明其中大有文章了。这几日里,他们只是打着搜寻凶手的旗号,可真正的用意,恐怕就是为了查出言家的某个致命的秘密吧!” “你不要胡说,我言家哪来的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言英汉立刻否认道。 其他人也都先后反应过来,各自附和,只有言百川一言不发,老眼依然锁定了孙宁:“看来你真知道了什么……” “之前在下只是怀疑,但在问过逸飞后,就可确认这一点了。你们言家真正厉害的杀招绝技,也是你们最不希望被人知晓的秘技,控尸术!” 孙宁说到这儿,目光快速扫过众人,言家人等,皆已变色,或紧张,或愤慨,甚至有人眼中已流露出敌意来,貌似想要直接对孙宁下手。 但孙宁却无视了他们的威胁,依旧侃侃而谈:“控尸术确实极其厉害,能以最小的代价与敌周旋,甚至杀人。但是,这也是最不为外人所接受的秘法,一旦真被人抓到确凿证据,恐怕你言家多年经营的一切都将冰消瓦解了吧? “而这祠堂后院内,恐怕就藏着这一致命的证据,也就是你们言家历代先祖中能够被炼制成行尸活尸甚至是飞尸的遗蜕! “我想唐门几人真正想要找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凶手,而是这些尸体。只要让他们找到了这些遗体,当着那些江湖同道的面,就足以让你们言家身败名裂,再无法于江湖立足了。 “再然后,他们便可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或是为族人报仇,就能名正言顺地攻打言家堡,直到将你们言家堡连根拔起,鸡犬不留了!” 如果说刚开始时众人听孙宁道破自家隐秘还颇为激动,甚至想要动手把人拿住。 那现在,在他把后续可能道出后,这些言家子弟的神色就变了,变得惊骇不已。就是言百川,脸上也更多是担忧,对接下来可能遇到变故的深深恐慌。 言家堡终究只有几百可战之人,与数千子弟的唐门相比,可差得太远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言英豪再度开口,满满的都是警惕,“与逸飞接触,来我言家堡又有什么目的?” 孙宁依然是平静微笑:“我早说过了,我是逸飞的好朋友,只是恰逢其会,才来为言堡主贺寿的。至于对言家堡,我真是半点其他想法也没有。” “那你……” 言英豪还待再问,却被自己父亲摆手打断:“你为何要帮我们?” “因为我是逸飞的朋友,自然就站你们一边了。何况,唐门的手段实在过于卑劣,我看不上。” 孙宁回望老人,平静说道:“当然,也可能有一点是为自身考量,毕竟接下来,可能将有一场风暴袭来,我也希望能和言家堡合作一把。” 顿一下后,孙宁才又道:“当然,合作的基础在于互相间的信任,就看言家堡信不信我,又肯不肯跟我交底了。你们这后院,究竟是不是藏着那些最犯禁忌的祖上尸体,又能否可让我一观呢?” 萧倩听孙宁说出这么两句来,更是一阵紧张。 这家伙还真不怕把事情往大了闹的,不但把他们最忌讳放到明面的事情都给说了出来,居然还提出了这么个要求来。 果然,本来还有所顾虑的言家众人都再度变色,明显的杀气都充斥了整个殿宇。 孙宁却无所惧:“开诚布公嘛,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了,难道言家堡就不能把诚意都体现出来吗?”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3章 后院惊见 一堵五丈高墙,两扇厚实足有数尺的铁门,隔开了言家宗祠的前殿和后院。 这还不算,在打开大门后,入眼所见,还有十数名神色肃然,持刀在手的守卫,正警惕望来。 直到言百川这个堡主上前出声,挥手致意,这些守卫方才闪到一边,让出路来,使孙宁他们能真正进入其中。 虽然言家上下对孙宁提出的如此无礼要求大为抵触,有人甚至都想冲他出手了。 但言百川这个一家之主在沉思后,还是选择了答应他这一要求,而原因,却在于他其实和孙宁有了相似的念头。 所以在带孙宁进入后院时,老人的脸色就显得更加凝重了,尤其是在推开那两扇紧闭的房门时,他的手都有些发颤:“你真觉着这里会有古怪?” 孙宁也是神色肃然,点头轻声道:“很有可能。如果真相是我所想,恐怕这里头的遗蜕……而那也意味着言家将有大-麻烦了。” 言百川低哼出声,这才举着烛台,迈步而入。 这间屋子很大,也很黑。 虽然现在天还亮着呢,但因为这屋子除了这扇进出的大门便没有其他窗户,自然就把一切光线都隔绝在外,让这一点烛光在黑暗里都显得那么的渺小。 而在这一点光亮的照耀下,屋中情形却是隐隐绰绰地露出真容来—— 棺材,这屋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十多具硕大的棺材。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东西。 这足以让任何一个首次进入此屋的人感到心惊肉跳了,就是孙宁,此时脸色也比在外间时更白了三分。 而萧倩,更是心跳加快,只能拿起葫芦灌上一大口酒来定神。 实在是这儿的棺材给整个气氛烘托得极其可怕,压抑,让人有些无法坦然接受了。 好在很快的,言百川便把屋里几个角落处的蜡烛油灯什么的都给点上了,总算让屋子内的情形变得清晰可见,才使诡异的气氛稍微淡了些。 “贵祖上的遗蜕都在这些棺材之中?”孙宁定神后,低声问道。 “这话也不能算错,但也不对。我言家祖上也就只有这十多人可以被炼制成最上等的活尸,其他各有不足,或是被安排在别处,或是入土为安了。” 到了这儿,言百川也就没必要在有隐瞒,直接将言家的某些秘辛如实说来:“控尸术的关键在炼尸,只有生前最上等的习武之人,才能再死后被炼制成行尸以上的僵尸。 “至于活尸,那更是百里挑一的存在,甚至需要死前就做足各项准备,还需要本人早早就有心理准备,为此甘愿献出一切。” 老人说着一声苦笑:“说实在的,如此苛刻的条件,别说外人了,就是我言家几代人里,也没几人能达到要求,或是甘心死后不能入土。” 孙宁点头表示理解,国人最朴素的生死观,确实是所有人都不能绕过去的一道坎。而言家这边能存下十多具活尸,已是他们祖上极大的牺牲了。 “开棺吧。”孙宁很快就整理了心情,肃然道。 言百川点头,先去前头取了线香来,把一根点燃的香插在棺材头前的香炉里,这才恭敬地下拜行礼:“祖宗在上,孙儿言百川有事惊扰,还请恕罪……” 在低声念叨了一番后,他才伸手在棺材盖上用力一拍,嘎吱声里,棺盖缓缓后移,把里头的景象呈现在了孙宁和萧倩的眼前。 一具比常人要枯瘦许多的躯体正安静地躺在小小的棺材内,面目安详,身上则穿了一袭白色寿衣。 看着真就跟刚死不久,即将要入土的尸体没有两样。 但事实上,这具尸体却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亡故,只是被言家用秘法炼制,才能保持着如此模样。 很显然,这具尸体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强大得多,只是未被驱动,所以不见其可怕,但那股压抑感,还是让孙宁二人有些不敢直视。 似是看出了他们心中顾虑,言百川又出声道:“放心,这里的先祖遗蜕不会随意而动,只有在被引魂钟驱动下,才会按控尸术的意思做出动作来。” 两人点头,随后又仔细查看了一下棺材内的躯体,确认无误,才又重新关上盖板,然后走向下一具棺材。 接下来,屋内除了嘎吱吱的棺盖开启闭合的声音外,也就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了,他们再未做什么交谈。 如此连续开了五具棺材,依然没有什么不妥,这让言百川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自己最怕的事情到底没有发生。 直到他们来到靠近角落的第六具棺材处,眼更尖的孙宁不禁轻咦出声:“这盖子没有完全盖好!” 其他两人顺他目光的方向一看,果见这方棺盖没有严丝合缝地盖上,还留了几寸的缝隙。 这让言百川顿时就是一凛,紧张起来。他赶紧上前,都顾不上再上香祷告了,便已用力将棺盖挪开,露出里头的情形。 然后,几声惊呼同时从三人口中发出,老人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怎么会……” 只见棺材内尸体倒是还在,但其本该雪白的寿衣上,却有着点点已然发黑的血迹,明显是被正面喷溅上去的。 而其双手,也不是如其他尸体般平稳放在胸前,而是作撕扯状向上探出,十指及手掌上,也赫然带着干涸的血迹。 整具尸体带给人的,是极强的杀戮之气! 而孙宁更是在仔细查看后,发现尸体前胸竟还有着点点乌光,再仔细分辨,就认出了那正是七根钉入身体的钢针! “唐门夺魄针!”萧倩也随即开口,语气里满是惊疑。 言百川却是早就乱了心神,死死盯着这一具满是血迹伤痕的尸体,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 “言堡主还请定神,事情古怪,但终究远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孙宁急忙连声提醒,还拿手一拍其肩头,这才让慌乱中的老人重新稳定下来,但其脸色已变得一片惨白。 事情,要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恶劣棘手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4章 真凶真相(一) “这怎么可能?” 同样的惊呼,来自于之后听闻其中变故的言家一众子弟。 他们所有人的反应也和亲眼见到尸体变化的言百川一样,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愤怒。 这可是言家先祖的遗蜕,是为了言家安危,不顾自身,甘愿奉献出一切的祖宗的身体啊。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呢? 大家实在无法接受祖宗被如此亵渎,而更让人感到不安的,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唐烈之死真就是和自家大有关联了。 这一身的血迹,自然就是来自唐烈死前那惨烈喷出的鲜血了,也只有这等力大无穷,足以生撕牛马的活尸,才能把一大高手生生打进墙壁,再将其胸腹生生撕裂。 也只有这样早没有生机的尸体,才能硬吃下剧毒的唐门夺魄针,然后没有半点干扰的继续出手。 只是这针却还是打进了他体内,留到现在,成为了最有力,也是最致命的证据! 唯一值得庆幸的,也就只剩下至少现在唐门那边还没有真正掌握证据,他们还没看到这具明显就是行凶者的尸体了。 而在一番惊慌愤怒后,所有人又转到了另一个更关键的问题上:“怎么办?”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唐家几人的嚣张行为多有愤慨的话,现在知道了真相后,却又变得有些心虚了。 毕竟再怎么说,唐烈也是被自家的活尸所杀,一旦对方真要追究到底,理亏的自然就成了言家了。 看着他们慌张无措又惶恐的样子,孙宁叹了口气,随即开口:“各位,还请听我一言!” 在所有人都看过来后,他才正色道:“眼下,最迫切需要查明白的有两点,其一,这到底是什么人所为,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言英豪他们稍稍定神,又跟着点头,表示认同。 是啊,这尸体终究不可能自己行动去杀人,势必是被人驱使才会干出袭击唐烈的事情来。 但随即,他们又都想到了另一个关键,能操控尸体的也就言家堡内少数重要人物,甚至就此时堂内一众子侄兄弟…… 想到这儿,这些人互相打量,眼中既有惊愕不安,也有几许的猜疑。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其二,也是更关键的一点,凶手与唐门又是个什么关系?” 不少人都露出了疑惑,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凶手自然是和唐门为敌了,都把他们的堂主给刺杀了,而且还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难道各位还没瞧出其中的疑点吗?要知道,唐门之前可就是冲着祠堂后院而来啊,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很显然,他们是知道了那儿可能存在证据,可以置言家堡于死地,才会不顾一切要作搜查的!” 孙宁这一句终于是点醒了所有人,也让他们的脸色愈发阴沉。 仔细想来还真是如此,唐焰他们确实态度极其强硬,甚至不惜直接撕破脸,也要进言家堡禁地搜查。 如果说他们是在全无所知的情况下冒着彻底翻脸的风险做下的决定,可实在太不合理了。 “所以孙公子你的看法是?”言英豪面色凝重地问道。 直到这时,大家对孙宁这个外人才终于有了不小的信任,不光言英豪如此问,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汇聚到了他身上。 “苦肉计。”孙宁平静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却也说得足够明白。 “你是说唐烈之死本就是他们刻意而为,栽赃于我言家堡?” “那控尸杀人又怎么说?唐门可没有这等本事啊。” 面对众人的疑问,孙宁再度回答得简单:“内外勾结。” 这话更是引得众人一阵哗然,这下事情可比唐门这个外敌来犯更加的可怕了。 “你说我言家堡内有人与唐门勾结,然后还配合着他们控尸杀了唐烈……这真合理吗?他们唐门到底图什么?还有我言家堡从来都上下一心,又怎么会出这样的叛逆?”言英汉顿时大声否定道,态度相当激烈。 其实不光是他,堂上其他人也都表现得相当抵触,难以接受这样的推断,纷纷叫着这不可能,然后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一直没开口的言百川的身上,等着老堡主为自家正名了。 “爹,你说句话啊,这怎么可能!我言家上下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吧?我们就算再不肖,也不至于跟外人联手,害我家人!” 言英汉一脸愤慨地说道,还狠狠盯了孙宁一眼,认为是他在搬弄是非,挑拨全族关系。 直到这时,言百川才咳嗽了两声,缓缓开口:“是啊,老夫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家里居然出了这样的逆子……” 说话间,一张老脸上满满的都是苦涩。 老人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坐那儿都显得有些颤巍巍了,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了言英汉的脸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竟然不惜和唐门勾结,想毁我言家堡?” 任谁也想不到老人这一开口会直接指认自己的三儿子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这让堂内顿时就是一静,所有人脸上除了惊,便只剩下慢慢的疑惑了。 言英汉更是在一愣后,迅速叫起了冤枉来:“爹,孩儿冤枉啊……我怎么会干出这样数典忘祖的事情来,我……” “我知道,这些年确实亏待了你。” 老人却迅速开口截断了儿子的分辩:“论才干,论头脑,你都不比英豪要差,但这些年来,你却只能给他打下手,干一些堡内的琐事,而他却已总领堡内大小事务,将来必然是要做堡主的。 “所以你心中不甘,心里有怨气,想着要夺取堡主之位。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干出这样吃里爬外,引狼入室的勾当啊!” 面对父亲痛心疾首的责备,言英汉只一个回应:“爹,我没有,我是冤枉的……” 但其他人,却在这时慢慢改变了之前的想法,觉着从动机来看,言英汉这个堡内公认实力最强之人真可能因为不满眼下处境而放手一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5章 真凶真相(二) 作为一族亲人,没有谁能比在座众人更了解言英汉的能力和才干了。 大家私底下都认为他确实要比言英豪更能干,若是言家堡交到他手里,说不定会更好。 但大家也就这么一想而已,因为事实是堡主早就定下了接班人,而且言英豪与他比也没有差太多,为人还更为厚道。 以往大家也没太往心里去,但现在,随着堡主当众说出,这些人自然难免想得更多——如果换自己是言英汉,会因为心里不平衡,因为妒忌而做出勾结外人,彻底毁掉言家堡的疯狂举动来吗? 有可能! 因为他们是江湖人,争权夺利下,用再狠辣的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大家都对言英汉产生了怀疑,哪怕他此时依然在不住地否认这一切指控,一直说着自己是冤枉的,也没能改变大家的判断。 只有言英汉的儿子言逸飞,这时忍不住站出来为自己父亲开脱:“爷爷,这不可能,我爹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逸飞,你以为爷爷我只是因为怀疑就认定他与唐门勾结,是此番阴谋的幕后黑手吗?” 言百川颇为沉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英汉,你做下的最大的一个错误就是不该为了让我言家堡再无辩驳机会,而动用后院的活尸! “你显然是忘了一个关键,如今言家堡内,固然有不少人会控尸术,但能操控活尸作战,还能把一个唐门高手无声格杀的,就只有老夫,英豪,和你三人而已。 “老夫和英豪都不可能干出此等毁我言家堡的错事来,只有你,才有这样的动机!” 说到这儿,老人目光犀利如剑,盯住了自己这个儿子,让言英汉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最终颓然低头,已说不出为自己开脱的话来。 “爷爷,爹……”言逸飞彻底呆住,他纵然再不愿相信,在如此铁证面前,似乎也没有其他答案了。 “来人,把言英汉拿下,将他关进牢里,等老夫查明一切之后,再作处置!” 言百川不愧是盘踞湘西多年的江湖大豪,纵然神伤,但很快还是恢复镇定,迅速下达了命令。 而这一回,厅内其他人再没有了迟疑,立刻就有人起身上前,按住了低头不语的言英汉,几人夹着他,便往外去。 孙宁在旁见状,也只能是感慨地一声叹息,然后走到言逸飞身旁,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时,同为兄弟的言英杰突然开口:“大伯,那唐门几人又该如何处置?” “暂且先稳一稳他们。现在我们手上的证据还太少,难以与他们对质。不如再等一等,等英汉他想明白一切后,再通过他来查明真相。” 言百川沉了张脸缓声说道:“只要真相公之于众,各方自有公道。他唐门再霸道,也不敢乱来!” 立刻就有人明白了堡主的意思,应声道:“那我们这就安排人手看住了他们,不让他们再在堡内胡来,也不会让他们轻易离开。” “嗯。我们必须尽快行动,查明唐烈之死的真相了。”言百川说着,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可以散去了。 众人知道他其实很是心痛,也不敢再作打搅,纷纷起身离开,最后走的,是孙宁萧倩陪着一脸茫然的言逸飞。 自己父亲突然就成了言家叛徒,这打击对年轻人来说那是相当之大,让他无法承受,无法接受。 直到走了好一阵后,他才幽幽看着孙宁:“孙大哥,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爹他不会为了大伯做堡主而干出这样的事情来的……他,他从来只说最佩服大伯可以将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他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做什么族长堡主啊……” 孙宁看着这个一路走来的好朋友,只是轻轻一叹:“有些事情,总是出乎大家意料的,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真相了。” 回应他的,是言逸飞茫然的目光。 而一旁的萧倩,却是神情古怪,似乎是想到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 夜已深,言家堡中已彻底陷入了安静。 白日里发生的变故,已被堡内众人所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深受震撼,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有一点大家的心思是一致的,那就是对唐门,所有人都充满了愤怒。 要没有他们,言英汉怎么会做出如此错事来? 所以哪怕唐烈被杀,对他们来说也是死有余辜,剩下那三人,也该死! 要不是担心会遭来唐门反扑,他们早就直接杀过去,除掉唐焰等三个可恶的家伙了。 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今晚唐焰三人居住的所在就显得格外沉寂,连晚饭都没人给他们送过去。 而这三人,似乎也知道了自己犯了众怒,居然不再如之前般嚣张,忍下了这口气。 但此时,三人却还没睡,而是聚在一间屋内,神色凝重,等着什么。 “快到子时了,他怎么还不来?”唐焰终于有些沉不住气,突然开口道。 回应他的是唐爆,出乎人意料冷静的唐爆:“急什么?言家堡今日出了这样的变故,他自然要有所提防,小心行事了。要是让人知道他和我们有暗中往来,恐怕翻手间,他就得和言英汉换换处境了。” 唐烽呵呵一笑:“其实要我说,就算没了他,我们唐门想要拿下言家堡也不会太难,何必非要等他呢?” “我们唐门要拿下言家堡自然不难,可若只是我一个南火堂呢?”唐爆反问了一句,顿时让对方无法回答。 南火堂只是唐门外堂中的一支,现在居然只靠这一堂之力,就想吞下在湘西立足多年的言家堡! 他们的胃口,确实要比任何人想的更大。 “而且,我并不想付出太大的伤亡,所以只能用计。 “现在言家堡内外情况已都在掌握,再加上还有内应和我们,是到了见分晓的时刻了。” 说到这儿,唐爆的耳朵突然一动:“来了!” 话落,房门就被突然敲响。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6章 真凶真相(三) 黑暗中,一条身影正快速向前。 湘西地界多连绵起伏的山岭沟壑,尤其是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更是容易给夜行者带来极大不便,一个不慎说不定便会跌落受伤。 但这位却完全不受如此环境影响,这条崎岖蜿蜒的道路对他来说是那样的熟悉,几乎都不用看的,便能随起随落,如履平地。 终于,在急行了有个把时辰后,他脚步缓了下来,最后停在了一座小小的村落前。 而就在他停步的同时,几道寒光嗖然飞至,正落在他身前几尺外的地上,赫然是十多枚闪烁着幽光的飞针。 随即,才有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盛唐东出。” “天下归心。”这位毫不犹豫接了后半句话,这才又上前一步,“在下受唐堂主之命,特来此地传信。” 稍作沉默后,前方黑暗里才又响起声音:“进去吧。” 谁能想到,这座湘西地界极其普通的村落,如今竟已成为唐门的一处隐秘据点,寻常人等只要靠近村子,便会被当场格杀。 只有如这位般能在界线前止步,又回出口令的,才能安然入村,见到村子里那些真正的唐门好手。 在村中一间不算大的屋子里,他已和几个身着劲装,面容肃然的汉子凑到了一处,并把言家堡内发生的一切细细道了出来。 这几人先只是静静听着,等他把话说完,方才沉声道:“也就是说,堂主最关键的一步未能成功了?言家堡多年隐藏的秘密,到底未能公之于众?” “是的,只差一步。因为那个叫孙长安的突然制止,导致功亏一篑。” “哼,孙长安,一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居然坏我唐门大事!” 几人眼中更有浓浓的杀意闪烁:“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等了,直接动手。” 来人沉默,似乎是有些纠结,半晌才道:“那言家堡的人……” “你放心,我们唐门素来最讲信誉,既然答应了你,到时保你坐上言家之主的位置,就不会真把整个言家堡都给灭掉的。” “更何况,你们言家的绝学控尸之术对我们来说也大有用处,自然要让你们继续往下传了。”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有件事还得由你来办。” 最后开口之人说着,把个瓷瓶取出,推到了他面前:“将这瓶中药粉分别投进言家堡各口水井之中,他们便会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到时候,我们便能兵不血刃地拿下言家堡。这样对谁都好。” 来人有些纠结地看着那只青绿色的瓷瓶,好半晌后,方才伸手拿过它,握得一紧:“希望你们能说到做到!” “那是当然。天亮之后,你就把事情办了,明日夜半,我们就会出发,进入言家堡!” 随着一切都说定后,这位也不再逗留,迅速离开,又照原路返回。 他自以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一切都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却不知,就在他重新回到言家堡后,后方黑暗里,突然就闪出了两个人影来。 “孙大哥,他怎么会……”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怀疑吗?” 孙宁看着满脸惊诧和伤心的言逸飞,叹了口气道:“之前他于暗中和唐门三人相见,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现在不过是把真相进一步揭露而已,他果然还和外边的唐门中人也有了勾结。 “而且,恐怕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就要对言家堡发动偷袭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言逸飞顿时大感紧张,唐门,那可是言家堡所无法比拟的强大势力啊。 “事到如今,也只有与他们一战了。难道你还想看着言家堡彻底沦落灭亡吗?”孙宁眼中光芒更盛,“当然,攘外先安内,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个内奸拿下,并将那三个家伙也一并解决了!” …… 黎明之前,天色正是最黑暗的时候。 言家堡内依然是静悄悄的,几乎见不到有人外出。 可突然间,一人却悄悄出现在了东边那口日常供应二三十人用水的水井旁。 他稍作纠结后,到底还是把怀里的瓷瓶取了出来,横倒瓶子,就要往井里加料。 蓬—— 突然的一声响,让本就做贼心虚的他身子猛然一震,然后就见侧后方处,已亮起了一根火把。 随后是第二根,第三根…… 短短几个呼吸间,数十上百根火把先后亮起,把这一片区域照得犹如白昼一般。 同火光一起现身的,还有数以百计的言家堡子弟,此时所有人都用愤恨,鄙夷,惊讶……种种复杂情绪的目光锁定在了井口边上早已愣住的那人。 一个苍老的声音,更是充满了浓浓的失望与悲伤,缓缓响起:“竟是你……想不到啊,我言家堡数千子弟,到头来背叛家族的,居然是你!” 言百川慢慢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张老脸上满是痛心:“言英杰,你身为我言家本宗子弟,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在周围上百根火把光芒的照耀下,站在井边,动作完全顿住的言英杰的身子不住颤抖,最后脸庞也因为惊恐而扭曲了起来:“怎么会?你们怎么会早早就在这儿布下陷阱?” 除了恐慌,他更多的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计划会以这么一个方式败露人前,被这许多人当场拿住。 而就在他发出这一声疑问的同时,言家堡的另一边,也发出了嘈杂一声,有人高声喊道:“围住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旋即,就是激烈的战斗声,黑暗中,但见火光点点,在火光掩映下,几条身影正不住在房屋间来回穿插跑动,不时有兵刃交击声远远传来。 这让言英杰的身子更是一僵:“你们……也对唐门的人下手了?” “这有什么?既然他们要对付我言家堡,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又岂能容他!” 言百川说着,眼中倒映着四周火光,如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战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7章 真凶真相(四) 把时间稍稍往前拨回一些。 就在言英杰正趁黑来到井边欲要往里倒下药粉时,另一边房中的唐门三人却倏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时刻都带着警惕,哪怕睡着,也会提一分小心,睁半只眼睛。 而现在,外头的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让他心生不安,唐烽更是迅速起身,扣一把飞刀在手,便靠到了房门前。 结果,他才一上前,砰然一声响,那房门就被人从外一脚踢开。 对方压根就没想过偷偷摸摸行事,而是直接上来就是暴烈出手。 那扇木门被直接踢得倒撞过来,让全无防备的唐烽只能急速向后退去,才能勉强躲过这一撞。 但如此一来,他先机尽失,面对随后袭来的雪亮刀光,就只能不住后退,连发暗器自救都做不到了。 好在他同屋还有其他两个同伴,唐爆和唐焰几乎同时而动,一蓬黑沙,数道寒星已急速飞出,直取那刀光之后的身影。 噗噗噗……这些暗器悉数命中目标。 但两人却未有丝毫的欢喜,因为他们赫然发现,那人中招后,没有半点受到阻碍的样子,依旧快速掠进,手中刀还是直直朝着唐烽劈来,完全是一副以命换命,要将他砍成两段的意思。 “躲开,这不是活人!”唐爆一声怒喝,同时已一把抓起了身前的桌子,奋力朝着那人影掷去,不为伤敌,只为能阻其一阻。 砰—— 桌子与刀光正面撞击在一起,很快就被这快速爆裂的刀光所搅碎,但好歹也给唐家三人创造了一点回旋余地。 三人都不带任何犹豫的,便已各自跃起团身,撞开屋子边上的窗户,就朝外而去。 在明知道这对手非人,不惧他们唐门暗器的情况下,再在这样狭窄的空间里与之正面交战那就跟送死没有两样了。 可就在三人先后跳出屋子后,还没落地呢,心却又同时沉了下去。 因为他们赫然发现,四周已有大批言家堡的人围了上来,火把照耀下,更是将这屋子四周所有道路都照得明明白白,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了。 “往这边!” 唐爆触地即起,双手一挥,又是一蓬毒砂朝着他所面对那个方向的一众围来的言家堡子弟洒去。 这让他们连声惊呼,急忙朝着左右闪躲,却也让出路来。 唐家三人见状,哪还敢有犹豫的,便已迅速直朝这条通道奔走,速度之快,完全不在飞鸟之下。 但这时,又一个声音已大声响起:“围住了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说话间,一人一刀已急速扑到,在闪过唐焰飞出的几根毒针后,刀已直朝着他的脖颈处斩来,一下就缠住了他。 同时,另一边,一道剑光也跟着飞到,正堵在了唐烽面前,剑光霍霍,直接就把他给围了起来。 灵活多变的剑招都是朝着他手腕,肩膀等关节处招呼,竟让他一时只能不住后退躲避,却连暗器都不及亮出了。 也是直到这时,脚步一停的唐爆才看清楚阻住去路两人的模样,其中一个,正是几次坏了自家好事的家伙,孙长安! “又是你!”唐爆顿时大怒,手上一动,就要对孙宁出招。 不料这时,伴随着一声呼啸,一道厉风已自身后袭来,速度极快,而且砍的还是他的脑袋。 这让唐爆不敢再攻击孙宁,紧急一个侧步,方才闪过这要命的一刀,再旋身看去时,更是心中叫苦。 因为他身后杀来的,赫然是个身体僵硬,面容惨白,没一点活人气息的僵尸。 正是刚刚在屋内逼得三人狼狈逃出的家伙,他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而且不光是他,在这一阻拦之下,四周那些被他们暗器吓到的言家堡子弟这时也都已经重新围杀过来,纷纷喊叫着“别让他们跑了……”便凶狠杀上,配合着孙宁几人,发动围攻。 双方实力本就差距不大,现在一方还有大量帮手,还有最克制他们暗器的僵尸从旁阻挠,这场战斗很快也就分出了胜负。 伴随着几声不甘的怒吼,再是一声惨哼,孙宁手中刀已狠狠劈进了唐焰的肩头。 这一刀力道极重,更附上了冲撞之力,只一下,就把人劈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后方土墙上。 唐焰受此重击,只哇一声吐出鲜血,便彻底萎顿,昏迷了过去。 另一边,唐烽见此,心头更是一惊,动作受到影响一慢间,也被萧倩一剑刺中胸口,再被后方两根棍子砸在膝盖上,惨叫声里,噗通便倒了下去。 最后的唐爆,虽然是三人中最强的那个,奈何数种暗器飞出,却根本伤不了面前的僵尸,反被对方逼得连连后退,直入死角。 而这时,孙宁和萧倩也已回身攻来,刀剑齐攻下,他也彻底失去了反抗之能。 等他空档一露,几名言家堡子弟的兵器也趁虚而入,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就此,三名唐门高手,便相继束手,成为了言家堡的阶下囚。 可即便如此,三人依然毫无惧色,唐焰更是梗着脖子叫道:“你们有种就杀了我们!” “杀你们?不急。” 孙宁冷笑上前,慢悠悠来到了已没法动弹的唐爆跟前,然后朝四周抱拳:“各位江湖朋友,今日请各位来,就为做一个见证。” 此时四周除了言家堡的人外,还有不少逗留在此的,之前来为言百川贺寿的宾客们。他们也都面露惊容,显然是没想到言家堡突然会闹这么一出。 在他们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孙宁突然伸手,在唐爆的脸上一阵摸索。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便相继发出了一阵惊呼。 当此时也,太阳终于从东边升起,照下了清晨第一缕的光芒,也正落在了孙宁和唐爆的身上,脸上。 而随着孙宁这摸索后的用力一撕,唐爆的整张“脸”却被扯了下来,然后,藏在其下的另一张让所有人都更为熟悉的脸庞也就呈现在了大家面前。 唐烈! 之前认定早已死去的唐烈,忽然就这样重现于众人面前!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8章 真凶真相(五) 辰牌时分,言家堡正院,大厅。 唐家三人以及言英杰已被五花大绑,押在堂下。 前三人还需要孙宁与众人出手强拿,后一人却是在被人识破身份,团团包围后,不再有任何反抗,便束手就擒。 不过此时三人的神情表现都一样,显得那么的萎顿与迷茫,直到此时,他们还没能想明白自己哪里出了破绽,竟落得如此下场。 其实又何止他们,围在厅外里三层外层的言家堡人等也是满心的愤怒与疑惑,其中疑惑还更多些。 所以大家此时还在不住议论询问着,向身边人等打听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问了一圈,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随着一声长喝:“堡主到!”他们才停止了议论,让开路来,让言百川率众人走进大厅。 看到言百川和言英豪等一干人进来,唐门三人没什么反应,言英杰却脸色稍变,张了下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话来。 直到老人坐下,随在队伍后边的孙宁才低咳一声,看着他们四个道:“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吗?要是没有,就把一切阴谋前后都如实交代了吧,也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沉默,四人面对孙宁的这话只回以沉默。 就在厅内外众人都有些恼怒,想要出声斥责时,唐烈才开口道:“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说这话时,他一双眼睛盯住了孙宁,满是威胁和敌意。看他这样子,就好像自己不是阶下囚,反倒是主导这场审讯的胜利者一样。 孙宁也没因对方这一态度而动怒,只微笑与之对视:“没错,你们那点阴谋算计就是被我及时看破的。 “不得不说,你们确实够狡猾,居然想到用诈死栽赃这一招来乱言家堡人心,同时还能让你们唐门进犯言家堡变得师出有名。 “我只是想不明白,你一个言家堡中人,怎么就甘心做唐门走狗,背叛自己家族了!” 随着说话,孙宁的目光已转移到了神色最难看的言英杰的身上。 与此同时,厅内外众人也都看向了他,眼神里充满了愤怒鄙夷,甚至外间已有人大骂出声,直斥其为叛徒,家贼,恨不能现在就冲进厅来,对其拳脚相加。 也怪不得众人如此愤怒,因为就在言英杰被拿下后,他们已经从其手上缴获了那只瓷瓶,并确认他想往井水里投毒。 这可就真正犯了众怒了,哪怕与言英杰关系再好的兄弟,这一刻也早与他恩断义绝,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言英杰,你都听到大家的话了,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还觉着是我言家堡的人,就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 随着言百川沉声开口,言英杰终于是承受不住压力了,猛然一震后,颤声道:“堡主,各位兄弟,我……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我言家堡能自保啊!” “放屁!我看你是早得了唐门的什么好处了吧!” “不,应该是出于嫉妒。因为他不是言家本宗嫡系,不得修习最深奥的秘法,所以才会勾结外人,想要毁我言家!” 这下不光是外间众人斥责连连,就是厅内这些言家堡中握有实权的子弟,也都愤然反驳,连声斥骂起来。 重重压力下,言英杰终于是忍耐不住,猛然抬头,看向言百川:“堡主,我之前确实有过不服,只因为我不是你的儿子,就只能干一些琐碎小事,只能去和那些粗犷不知礼的江湖人打交道。 “往往最棘手难办的事情,你就让我去做……但好处,却又与我无关,就连咱们言家传了多年的秘法,你也藏着掖着,不肯教我! “所以我不服,我偷着去练……还真让我练成了,就是咱们祠堂后院的那几具活尸,我也能控制他们为我所用!” 他一气说了这许多,再度震惊厅内外众人,也就孙宁、言百川等少数几人没有太大的意外,只继续平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言英杰也果然没有叫人失望,此时是彻底豁出去了,继续大声道:“但我对言家的心却从来没有变过,我只想振兴我言家,从没想过要毁我言家!” “你是想说把我言家堡送到唐门手上不算毁我言家吗?”脾气向来挺好的言英豪听了这话后也不禁怒笑反问。 “那是没有选择下最好的选择了。” 言英杰回瞪着他:“大哥,你在家里什么都自己做主,但又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有危机感。可我不同,我一直外出走动,早就知道唐门有多强大可怕,更知道他们早就在觊觎我言家堡了。 “他们有大志向,要趁着如今天下之乱,从蜀中进入中原,他们要再造一个盛世大唐! “而我言家堡,就正好位于他们东出的关键位置上,早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如果我们愿意早早与他们合作,自然什么问题都没有。唐门也早向我们提出了这一建议,可堡主他,还有你们都是怎么回应的? “你们只想守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根本不思进取,也压根没有半点危机感。把唐门的多次好意都拒之门外,却不知这样一来,只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你们不知道,这次唐堂主带人前来已是我们言家堡最后的机会。可你们却依然拒绝了他联合的要求,这让我言家已处于悬崖的边缘。 “我言英杰再无能,对堡主你再有意见,也终究是言家子孙,我实在不想看着言家就此被唐门所灭。所以,我只能站出来,挽救言家,和唐家合作……” “简直是一派胡言!”厅内人中,一人霍地站起,神色里满是愤怒,指着言英杰喝道,“想不到你为了替自己开脱,居然会说出这等浑话!我言家堡在湘西立足百年,什么时候真惧了他一个千里之外的唐门了! “别说他们还在川蜀,就是真已到了我言州境内,我言英汉也敢带了族中兄弟和江湖同道,与他们斗个生死胜负!”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19章 真凶真相(终) 言英汉此言一出,立马赢得满场喝彩。 这些厅里厅外的言家子弟哪个不是热血男儿,谁又会在未曾交手之下就向唐门这样的外敌卑躬屈膝呢? 即便他们知道双方间确实存在差距,但这儿是他们经营多年的家园,没有真打过,谁就敢断言自家一定就输了? 就是言百川这样老成之人,此时也是精神一振,又仔细看了看自己这个小儿子,眼中已多了激赏。 言英汉确实不易啊,这些年来又要帮着父亲和兄长处理堡内大小事务,又要收敛锋芒,不作争夺,以防族中出现分裂。可以说他要比言英豪更难,不但要能干,更有低调。 可即便如此,这次堡内出了事后,他又成了首先被怀疑之人,甚至还被指为幕后凶手,关入牢中。可以说是真受了不小的委屈。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半点怨尤,此时更是直接出来驳斥言英杰的投降言论,提振众人信心。足见其胸怀格局乃是言家堡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了。 而随着言英汉这一番指斥,言英杰也不禁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惭愧了。 孙宁也在这时击节赞叹:“好,说得好!我辈江湖人要的就是这一股血性,若是连这点都丢失了,那真就没法在天下立足了。” 说着,他又看向了一旁脸色多有变化的唐门几人:“现在你们知道自己的阴谋已无法得逞了吧?也该把你们的一切计划都如实道出了。” 回应他的却是三人的同时冷哼,他们都闭口不言,目光迎着孙宁,完全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挑衅模样。 这等反应顿时引得周围众人又一阵恼火,厅外言家子弟更是骂声如雷:“宰了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了!” “不过只是几个唐门走狗罢了,咱们言家堡还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群情激奋,却并没能对三人构成任何威胁,依然挑衅地看着孙宁和言家众人,最后唐烈道:“你们要真敢杀了咱们,我倒要说一句佩服了。可你们言家堡敢吗?这天底下,又有哪家敢明着杀我唐家之人?” 嚣张的话语固然叫人愤怒,但也让人无奈。 自言百川而下,这些真正管事的,与外多有接触的人,此时个个都面露难色。 是啊,这天下间又有几人真敢明着杀唐门子弟呢? 恐怕今日杀了他们,明天唐门的各种报复就直接上门来了。而自家要付出的代价,将是极其可怕的。 这是多少年来,无数江湖中人的血泪所积累的教训,足以让任何人对唐门生出极大的忌惮,甚至是畏惧了。 就在这些人纠结不已,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孙宁再度开口:“你们还真是有恃无恐啊。就认定了天下间没人敢招惹唐门? “不过这么一来,我倒又有个疑问想要问一问几位了。既然你们唐门如此叫人畏惧,为何还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来算计言家堡呢? “你们不是完全可以直接出动人马,强迫言家堡归附唐门,何必一次次来做说服,不成之下,又用假死怪罪这一招呢?” 孙宁的目光最后落定在唐烈的身上:“你的计划确实够周密,一方面以自己之死来给足言家堡压力,另一方面,又想借此把言家最大的隐秘给公之于众,从而好让他们难以在此立足,那就只能归顺唐门,为你们所用了。” 回应他的,依然是唐烈的一声冷哼,完全没有作辩解的意思。 孙宁也不以为意,只继续说道:“可有一点,我就实在想不通了,你们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针对言家堡,软的不行就来硬的,阴谋诡计不断? “甚至于,为防万一,还早早就把一路人马隐藏在左近,随时都可对言家堡发动偷袭。这可实在不像是你们唐门素来无所顾忌的作风啊。” 唐烈的脸色终于因为孙宁这几句话而发生了变化,但嘴上依然强硬道:“顺我唐门者昌,逆我唐门者亡,我们这么做有何不妥?” “不妥的地方可大了。你也说了,顺者昌逆者亡,你们唐门行事何时如此磨叽了?居然要一次又一次的前来说服,实在没法,才用上阴招,而不是直接派人杀上门来。你们,到底在顾忌什么?” “我们哪来的顾忌?” “没有吗?之前在蜀中,你们连灭三大帮会,都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可为了拿下言家堡你们却等了足有半年之久。这还不叫有所顾忌?” 孙宁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给足他压力:“在确定没有机会和平拿下言家堡后,明明你们早把人带到附近了,可依然不敢妄动,而是利用言家堡自己人在内生乱,同时还想借其他江湖人来给言家添乱…… “这所有的所作所为,还不足以表明你们其实一直都对言家堡深怀顾虑吗?” 一个个事实抛出来,顿时让唐烈没了话说,他虽然极力去作镇定,可眼中的慌乱,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了。 言家众人也陷入了沉思,想着自家到底有什么是能让唐门如此顾虑的。 可思来想去,他们依然没个头绪。 “是因为我们言家堡的地理位置吗?还是我们和言州官府的关系,让他们投鼠忌器了?”厅内有人忍不住猜测说道。 但很快就被人否定了,言家堡固然占着点地利,可也没到易守难攻的地步。至于和官府的关系,就更是笑话了。 人家唐门可是要直接起兵争霸的,又岂会把官军放在眼里? “孙公子,你若是知道他们到底顾虑什么,还请直言,也好让我们心里有底。”言百川终于是按捺不住,开口询问道。 孙宁一笑,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了:“其实这一点在下一开始就想到了,唐门为什么要不断花心思来拉拢言家堡呢?其实相比于唐门及其在蜀中的力量,言家堡这几百人真算不得什么。 “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原因,正是唐门的顾虑所在。只要言家堡不被他们吞并,还存于此间,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0章 唐门克星 随着孙宁把话挑明,唐烈三人的脸色是愈发的难看了。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孙宁这一番话是完全正确的,也让周围众人更为好奇,自家到底有什么是能让唐门都感到威胁的。 “这一点一开始我也苦思不解。”孙宁说着,又笑看了唐烈他们一眼,“但好在,还是有人做出一事,给了我线索和答案。” “谁给你的答案?”言英豪急声问道。 “就是他们自己了。”孙宁冲唐烈几个一努嘴,“为了让言家堡无路可走,他们想出了这么个唐门堂主在此被杀的凶案来。 “手段确实足够高明,但破绽也自不小,这才给了我想明白一切的机会。” 孙宁冷笑看着面前三人:“你们为了把罪名嫁祸到言英汉身上,可算得上煞费苦心啊。用僵尸,杀自己人,再毁其面目,以身替之,如此就能瞒过所有人,让言家堡背上怎么都洗不脱的杀唐门堂主的罪名了。 “但正因如此,我才会怀疑到言英杰身上。你们可知道,当时凶案现场的后头,本来就是我的住处。 “而为了在行事时不被外人所知,言英杰便想方设法让我和萧姑娘搬进了主院。这一点,事后我已经问过言堡主了,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这还只是你们犯下的第一个小错误,对你们而言,最大的错误,就是为了把言家彻底压垮,居然设计出这么个让僵尸杀人的案子来。 “而且,为了留下证据,竟还在僵尸身上射入七枚夺魄针。这不是在把你们最大的短处和弱点告诉每一个人吗?” 孙宁说着,猛吸了口气,然后高声道:“各位,唐门对言家堡最大的顾虑,就是你们家传的控尸秘术了。因为他们所擅长的是淬毒暗器,一般江湖人都难以防备,只有早已死去,不惧任何毒药的僵尸,才能克制他们的暗器。 “可以说,只要你言家堡在湘西一日,对唐门来说就是最大的威胁。所以他们才会用尽心思,想要吞并,再不成就毁掉整个言家。 “整个言家堡,若不想被唐门铲除,唯一的办法不是忍让,归顺,而是放开手脚,与他们一战!” 此言一出,厅内厅外顿时陷入沉默。 唐门三人个个都面如死灰,唐烈更是满心的懊恼与后悔。 是的,孙宁所言正是事实。 唐门早把言家堡视为最大的威胁,因为他们的控尸术正是唐门暗器的克星。 就跟这世上普遍存在的相生相克的道理一样,哪里有毒药,其附近就必有解药。而作为称霸蜀中江湖的暗器世家唐门,其最大的克星就在附近,就在他们东出必经路上。 或许现在还没人发现唐门的这一天大的破绽,但他们相信,真当自己进入中原后,必然会有人想到克制之法,从而请动言家堡出手。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先下手,把言家堡控制在手,或是先行毁去呢。 只是前者言家堡几次拒绝,后者更是相当棘手,必经人家可是唐门暗器的克星啊。 最后,唐烈只能用上这样一个策略,软硬兼施,来迫使言家堡归降。 只是没成想,到头来,计划没能成功不说,自家最大的破绽,居然也被孙宁当众道出。 这对整个唐门来说,那是极其严重的打击了。 纵然强悍沉稳如唐烈,这时也被打击得懊悔不已,只能是怨毒地看着孙宁,恨不能现在就扑过去,生生咬死了这个可恶的家伙。 而他们的这一反应,更是坐实了孙宁的说法,让所有人都确信言家堡是唐门克星。 这让他们顿时有种吐气扬眉,大感振奋的感觉来,再看唐烈三人时,也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有深深的鄙夷。 原来,你们唐门是怕我们的啊,那我们还怕你们做甚? 众人神态间的变化,被孙宁清晰捕捉到,当下一笑,又道:“既为克星,便是天敌。所以各位,言家堡早就是唐门大敌了,无论你们是想要与他们一战,还是想做避让,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言家堡已无退路,除了放手一搏,给予唐门重创,让他们真正怕你们,就再没有更好的自保的办法了!” 这,才是孙宁说了这许多话,把一切都公之于众的真正目的所在。 鼓舞言家堡上下,让他们上下一心,去和唐门作战,彻底打破唐门不可战胜的谣言,彻底断绝唐门东出的可能! 厅内厅外再度哗然一片。 不过相比于之前的愤怒,现在的言家堡众人都展现出了激昂的斗志,纷纷叫嚷着,要主动出击,痛打唐门来敌。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甚至都朝言家堡外扩散出去了。 言百川足足愣了半晌,这才苦笑看着孙宁:“孙公子,真看不出来,你不但头脑聪敏,口才便给,居然还有将帅之风啊。几句话间,就把我全堡上下的士气都给激发出来了。” “堡主谬赞了,在下只是据实而言。”孙宁抱拳说道,“而且对言家堡来说,现在也确实是最好的,主动出击的机会了。天时地利人和,可都在我们手上呢。” 言百川默然,他也必须承认,孙宁所言在理。 言家秘术克唐门暗器,此为天时。 唐门远来湘西,言家则是本土作战,完全掌握本地道路地形,此为地利。 现在言家堡上下同仇敌忾,士气大振,此为人和。 三者皆备,确实足可一战了! 但老人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而是突然看向身前两个儿子:“英豪,英汉,你们以为,这一次我们该主动出击吗?” 这个将左右言家堡未来的决定,言百川却交给两个儿子来做主。 这意味着,老人终于在此时拿定了主意,从此,言家堡的真正主导权,也将交给他们两个了。 言英豪和言英汉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又互相对视一眼,都各自眼眸里看到了战意。 低调多年,现在他们已退无可退,那就索性不装了,直接用最强有力的出击,告诉唐门自家的决定吧! 他们决定,放手一搏!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1章 勿谓言之不预(上) 湘西言州,名义上还属中原,可实际上这儿已是大越西南边陲了。 再往西南而去,就是朝廷鞭长莫及,只能行羁縻之策的滇南与黔州,以及更多为牵制两地而驻军的川蜀。 正因如此,湘西在太平时节都显得格外荒僻,除了几座主要大城外,别处村镇人既少,互相间的距离也是相当之远。 到了眼下这乱世将起的时间点上,言州就显得更加冷清,一条条官道上都看不到什么人,点点村寨镇甸也是少有往来。 这就给了某些人以机会,比如唐门,在拿下这座廖家村后,居然在半月内都没被任何人察觉有异。实在是这边太少有人路过,更别提刻意进村来查探一番了。 时当黄昏,又有缕缕炊烟自廖家村各处民居里升腾起来。 不过再不是村里百姓在为夜晚的饭食做着准备,他们早已成为一具具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村外土坡之上。至于他们的一切财物,自然也就都归这些比强盗还要可怕凶残的唐门南火堂众所有了。 唐熙捧着一碗糙米饭,眉头又深深皱了起来:“又让兄弟们吃这个?” “副堂主,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村子里能吃的都已经被吃光了,也就只剩下这些糙米勉强还能让大家吃饱。”唐焚也捧着一碗同样的糙米饭,小声解释道。 他们在此藏匿等候多日,早把之前带来的那点口粮吃了个干净,自然只能吃村子里囤积的粮食了。 可怜这满村百姓赖以为生,能用上半年的粮食,却被这些强盗只用半月就吃了个干净。而且在他们看来,这都是最差的东西,完全就入不了口。 唐熙又猛皱了一阵眉头,这才硬扒了几口饭进嘴:“算了,大家今天都忍一忍。等待会儿杀进言家堡,有的是好处!” “副堂主说的是,想必此时言家堡上下已经倒了八成以上了。只等咱们一到,管叫他们束手就戮!”另一名手下附和说道。 这话自然引得众人连连叫好,在他们看来,言家堡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等自家上门切割了。 就在大家大口吃饭,想着待会便该出动时,一名守在村口的眼线却急急跑了回来,禀报道:“副堂主,有一支军队正朝咱们这边过来。” “嗯?看清楚是什么路数了吗?”唐熙陡然一凛,赶紧问道。 “看他们打出的旗号,是言州官兵。” “言州兵怎么跑这么远?是冲我们来的?”唐焚不无紧张地问了句。 “这不可能,没人知道我们就在这儿,而且我们与言州官府素来没有恩怨,他们找我们麻烦做什么?”唐熙不以为然地把头一摇,“当是路过,或许他们是去操练或剿匪的。最近湘西各山匪患可是不小……” 呜呜呜—— 他的话突然就被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所打断,这下顿时就让在场众唐门子弟都遽然变色。 他们一个个迅速把吃了一半的饭碗往桌上地上一放,便已火速起身,拿起了兵器来。 唐门虽以毒药暗器闻名天下,但真要与人厮杀多数人还是要拿上一把趁手兵器的。唐熙也不例外,已将腰间的软鞭掣在手里,叫一声:“跟我出去!”便火速出了院落,冲向外间。 廖家村不大,这让他们能在一出院子后,便立刻看清楚周围的变化。 而这一看之下,唐家众人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 情况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危急。 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外间官军更有旗帜不住挥舞,指挥着这支数千众的官兵迅速分作数队,从四面对整个廖家村形成合围之势。 而在前方土坡高处,一杆大旗正迎风招展,一名甲胄鲜明的军将正居高临下俯瞰着整个村落,见他们出来,便毫不犹豫地抽剑下指,大声喝道:“弓弩手何在?放箭!” 一声声答应中,不光土坡上有上百弓手上前弯弓搭箭,朝着村庄瞄来,四面合围的那些兵马也迅速分出队伍,让数百弓手快速向前,搭弓仰射。 弓如霹雳弦惊,箭如流星赶月。 几乎就在眨眼间,无数的箭矢就已快速飞起,到了最高点后,又如雨点般直坠而下,朝着整个廖家村覆盖而来。 “快退!进屋!” 唐熙立刻一声大叫,不敢有丝毫怠慢,已果断撞开身后的民居屋门,直往里避去。 他是真没想到这些官兵会做得如此之绝。 他们的出现已经足够出人意料了,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官兵居然连半点招呼都不打,也没个通牒的,一到地方,便果断发动攻击。 这完全就是官兵剿匪的招数啊。而且还是已经认定这儿藏了无恶不作的大盗匪的前提下,才会完全不顾其他伤亡的疯狂战法。 这下,饶是唐门众人皆是门中好手,此时也没了用武之地。 他们再厉害也得去和人贴身缠斗才有机会,他们的暗器在可怕,论射程也远不如可在百八十步外就发动袭击的弓弩啊。 于是,村子里的唐门南火堂三百多人彻底被箭矢压得只有狼狈逃窜,寻找掩护的份,却是半点反击都做不到了。 嗖嗖嗖…… 箭矢真就跟不要钱的雨点般不断飞射而来。 那些动作反应慢的,离屋子掩体远的,不断中箭倒下。而那些得以进入屋子暂避的,也得面对不时刺破屋顶,或从门窗处飞进来的箭矢,当真是好不狼狈。 伴随着声声惨叫,此时已有不下几十人被箭矢钉杀…… 就在唐熙眼前,他就看到了一名族人被箭矢贯穿胸口,靠在墙边不断抽搐,鲜血一股股地直往外淌。 这一刻,半月前血腥的一幕再次于廖家村里出现,一样是被动一方全然没有半点反击余地,成为一只只待宰羔羊。但不一样的是,之前的虎狼,现在却成了羔羊。 看着族人不断倒下,唐熙真是目眦欲裂。 他愤怒,但更多的情绪却是深深的疑惑——就算自己等露了行藏,怎么来的是官军,而不是言家堡的人? 而且,官军这次为何竟会如此的决绝,真就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2章 勿谓言之不预(中) 廖家村外土坡之上,言州守备张维面沉如水,盯着下方被动挨打,蜷缩进各间屋子躲避的唐门众,口中果断又下达命令:“准备火箭,给我烧了这里!” 没有半点心慈手软,更不想抓什么活口,他竟是要直接将整个村子和村子里的人全部烧掉。 而能让他下此杀心的原因也很简单,就在他们背后。 一个新刨开的土坑里,有着几十具开始腐烂的尸体。 之前在从太守大人那儿领来军令,说要攻击盘踞在廖家村中的贼匪时,张维还有所迟疑,不敢完全放开了手脚。 毕竟这消息来自言家堡,而谁都知道,言家堡还有一层江湖人的身份,那他们必然有不少仇敌在外,说不定这次他们就是想借言州驻军的刀来为自己铲除敌人。 只是碍于上司之命,再加上言英豪又拿出了上万两银子上下打点,才让张维点头应下,带兵出城。 可是在抵达言家人所指的土坡,挖到这许多无辜死者的尸体后,张维是彻底怒了。 为官者对百姓或许没有太大的同情,但有人在自己辖区内肆无忌惮地屠戮无辜,这就是对他威信的挑衅了。而且,这事一旦深究,他这个一地守备也得担不小的罪责啊。 所以必须全歼下方贼人,不管他们是什么路数,杀光就是了! 随着命令下达,本来还密集的箭雨终于停下,也让正拼命躲藏抵挡的唐门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除了唐熙等少数几人,其他人都已个个挂彩带伤,许多人身上更是钉入了三五支羽箭,疼得龇牙咧嘴,行动也受了很大影响,士气更是低落到了极点。 说实在的,这些唐门南火堂的精锐在蜀中时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啊,现在都被打击得有些懵了。 在箭雨停下后,他们依然躲藏在角落或桌下,全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才好了。 唐熙却还保持着清醒,一见箭停,便赶紧探头出门朝外张望,然后就让他瞧见了更为心惊的一幕—— 一支支火把在这时先后亮起,然后又多出一个个新的火点来。 这是…… 他猛打了个突,已立刻猜到了官军接下来要做什么,脸色大变下,果断吼道:“抓住机会杀出去!他们要放火烧村了!” 唐熙可太清楚一旦真让对方纵火烧村会对还藏于村中的一众唐门精锐带来多大的威胁了,那真就是死路一条。 想通这一点的他再无迟疑,抓住火箭射来的前夕空档,他已一个箭步冲出屋子,然后急速前掠,以自己生平最快的速度,直朝着那边土坡冲去。 这是他们唯一突围,转败为胜的机会。 许多南火堂的精锐也在这一刻纷纷醒过神来,紧随其后都从屋子里,角落里蹿出,然后也是各展身法手段,如一只只受惊后的野兽般,冲向村外。 官军兵力虽众,但真论战力他们未必就弱了。 所惧者只是对方的弓弩而已,一旦拉近双方距离,进入到自家暗器的射程内,便能一举扭转攻守之势。 人同此心,他们更是个个争先,剩下的二百来人散开了从村子的各个方向齐头奔出,眨眼就冲出五六丈,都快要冲到村子边沿了。 而这时,村外包围的官兵也察觉到情况不妙,有军官迅速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只看唐门众人快速掠前,宛如鸟兽般的动作,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兵知道对手有多可怕,绝不能让他们靠自己太近了。 于是,弓弦再度嘣嘣作响,点燃的火箭,还未烧起的箭矢,全都呼啸着,劈头盖脸的就朝着这些敌人覆盖了过去。 冲在最前的唐熙更是首当其冲,数十支箭完全就是冲他一人而来,都能把他射成刺猬了。 但就在箭矢临身的瞬间,他陡然一声长啸,手中长鞭已被霍地抖出,卷动。 那长鞭这时已化身成一条灵蛇一般,呼呼作响,上下翻飞,把他整个身体都给笼罩在了一片如有实质的鞭影之中。 那些射到跟前的箭矢居然就被鞭影拦截,抽飞,朝着其他方向四散飞去,竟没有一根箭能突破其防线,伤到背后唐熙的。 当然这也和此时他只需要应对正面袭来的箭矢有关,若是左右后方同样也有密集的箭雨不住袭来,恐怕他的鞭子就挡不下那么多的乱箭了。 而事实上,其他各个方向的官兵也放了箭,只是这箭雨的目标却不再固定一点,或是互相呼应,而是根据眼前局势,各自为战。 他们的箭矢,也是朝着正冲他们奔来的唐门众射去,试图阻截对方前冲的势头,对可能存在的威胁造成打击。 但这么一来,官军最大的优势——配合——也就被削弱了许多,箭雨再急再猛,对这些久经战阵的唐门精锐来说,也不是完全不能应对。 虽然还是有人不断中箭,闷哼着倒地。但更多人还是抓住了这一空档,以各种身法姿势,继续顶着箭雨向前。有些人虽然中箭,可脚下却是更快,就如猛兽伤了之后,反而会更凶残。 唐熙就是这么一只红了眼的猛兽,在用鞭子挡下正面的箭雨的同时,他前冲的速度反倒是更快了,只几个呼吸间,他人已冲出村子,一个腾身,竟扑向了前方那几十个弓手。 看他如疯虎般袭来,这些军将反倒慌了手脚,就连已搭上箭的弓弦都拉不开来,只有十来人仓皇放箭,却被再度落地一个前滚向前的唐熙闪了个干净,而他人更是已贴到众人面前。 嗤嗤嗤…… 在众官兵惊慌的叫嚷声里,夹杂着细微的锐器破空声。 数十根牛毛细针被唐熙自下而上发出,全数命中那些未有任何防备,更不知如何闪避的官兵。 刹那间,刚才的惊叫便被惨叫取代。 中针者纷纷倒地,只一阵抽搐,便没了动静。 唐门的毒针又岂是这些普通兵士所能抵挡? 剩下那些未曾中招的,在看到这惊人的一幕后,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发一声喊后,便迅速四散而逃,再不敢对这个可怕的家伙发动任何攻击了。 唐熙竟只一个突击,就把土坡前的这一路官兵给彻底杀崩,而他更是目光一沉,继续朝前扑去。 目标,正是土坡上的官军主将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3章 勿谓言之不预(下) 前冲的唐熙双眼尽杀浓浓的杀意。 此时的他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这里的官军尽数杀光,尤其是那为首之人,更是要让其死得极惨! 唐门自两年前定下起兵之策后,在川蜀地区所向披靡,无论是江湖帮会,还是地方官府,都只有乖乖顺从,哪出现过这样唐门反被迎头痛击的情况? 这口气,他咽不下,唐门更咽不下。 所以必须用杀戮,用血和死亡,才能洗刷今日被打得如此狼狈的屈辱! 心有此念的不光唐熙一人,其他人也是一样,所以他们在冲出箭雨范围,杀到官军跟前时,下手更是狠辣无比,各种暗器阴招全往官兵身上招呼。 顿时间,村子四面包抄上来的官兵便是惨叫一片,只能节节后退,以图稳住阵脚。 但就目前来看,似乎很难。 而当他们瞧见有好几条人影如旋风般直冲上土坡后,周围那些将士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一旦主将被拿被杀,他们最后那点斗志也将彻底被打破,那就只有各自逃命一条路可走了。 唐熙也正是明白这一点,才会继续顶着不断射来的箭矢,急速扑上土坡,盯着那高高竖起的旗帜就冲了过去。 嗖嗖嗖嗖…… 许多箭矢飞来,被他突然一个沉身滚地轻易闪过,再起身高跃,人已掠上了土坡的最高点。 他人还没着地呢,手已跟着挥出,数道寒光已呼啸着朝着四面旋飞,不求杀伤多少官兵,只为给自己稳住身形创造一块安全的区域。 然后,唐熙就听到了几声叮叮急响,循声再看,就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仗剑扑来,剑花闪动间,他飞出的那几把弯刀竟被准确击中,挑飞,落到了地上,却是连半个人都没能伤到。 这让唐熙的心陡然一沉,迅速眯眼仔细去观瞧来人:“你是什么人?” 对方虽是女子,但这一手高明的剑术,却足以让人不敢有丝毫懈怠。问话的同时,他手腕再抖,一枚黑魆魆的铁蒺藜已被他用极高明的手法发出,无声袭向那人。 剑光再闪,跟着是一跳一送,当响声里,那枚他自以为能有所建树的铁蒺藜竟被打得倒飞回来,呼啸间已至面前。 “萧倩!”女子在报出自己姓名的同时,人也疾步突前,掠起,剑光洒落,如一道瀑布般自天而降,笼罩唐熙。 唐熙更确信这是个真正的强敌,长鞭立刻急旋上迎,同时在抖手打出一枚暗器把铁蒺藜击中后,竟又让它方向一变,直朝上方攻去。 唐门的暗器手法确实巧妙,即便是攻向自己的暗器,也能被他轻易化为己用。 半空中的萧倩却是一声清啸,剑光再度一盛,不但哧哧的把鞭影尽数破去,那铁蒺藜也被剑锋接连劈刺,最后破碎散落,却连她的衣角都没能沾到。 只是这么一来,本该蓄势落下的长剑到底分了力,让唐熙得以抽身侧掠,躲过后续招数,然后再一拧身,继续就朝着那边衣甲鲜明的官军主将扑去。 他很清楚自己这次冒险攻山的目标到底是谁,不是萧倩这样实力强劲的江湖高手,而是官军主将。 眼见这家伙再度扑来,同时山坡边沿又有十多人先后冒起,恶狠狠扑杀过来,张维终于是有些慌了神了,赶紧一面连连往后退,一面叫道:“来人,挡住他们!” 众官兵心里也急了,也确实悍不畏死地举着刀枪冲杀过去。 但在唐门精锐不断飞出的暗器面前,他们完全是不够看的。 而且人越多,中招越是容易,只几个呼吸间,已有二三十人惨叫着倒了下去,别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中了暗器。 眼见手下跟随杀上,完全压制住了官兵,唐熙更是心下大定,不顾身后萧倩再度追来,却是再度腾身而起,如鹰隼般直扑张维。 就在他以为要抓到目标时,伴随着几声呼喝,已有护卫急速靠上,死死挡在了自家将军跟前。 两面巨大的盾牌随着轰的一声响,正好一合,把仓皇后撤的张维挡在后方,也让唐熙顺势发出的几根毒针连点水花都没能溅起。 后方,剑风再起,萧倩已紧跟杀来。 那几个唐门精锐想要拦她也是极其困难,反被她迅速逼退。 眼见如此,唐熙便把心一横,陡然落下,双足直朝着下方盾牌踩去,要借这一蹬,再起后杀向后方的目标。 “散!” 就在这时,盾牌之后,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那两面盾牌也在这一声命令下果断分开,连盾后之人也是一个打滚,迅速撤到了左右两边。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唐熙的意料,已全力下落的他根本做不到停顿或再起,只能是直愣愣就朝着下方踏去。 噗——哗啦! 待他双脚落地踏实,下面就是轰然一片陷落,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直朝下坠落。 在盾牌掩盖下的竟不是实地,而是浮土,浮土之下,赫然是一个大大的陷坑! 全无防备的唐熙身子猛然一沉,便再不受控制地直入坑内,然后脚下就是痛。 下面不但是个坑,而且还装了倒刺,人一落入,便被手臂粗细的木刺穿透,唐熙瞬间重创。 “弓弩手,放箭!” 刚才还显得极其危险狼狈的张维此时却是杀气腾腾,高声下令。 早就颇有章法退到两边,准备着弓箭的官兵此时更是迅速举弓,放箭,嗖嗖的箭矢便如雨点般朝着那一人来深的陷坑内落去。 在如此狭小又缺乏掩体的坑内,别说唐熙已受重伤,就是状态完好,也不可能躲过密集箭雨的迎头猛攻啊。 惨叫声,瞬间就自坑内响起。 但时间并不长,哧哧的箭雨一阵落下后,惨叫便迅速停下。 身陷坑内的唐熙已被射成了刺猬,倒下的同时,还被木刺又刺穿了身体。 这位唐门南火堂的副堂主,就这么浑身浴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地被坑杀在了这么个小小的土坑之中。 而随着他这一死,其他唐门精锐的末日也终于真正到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4章 勿谓言之不预(终) 眼见唐熙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杀上土坡,剑指官军主将,这让其他正自突围杀出村子的唐门高手们都是士气大振,也是毫无惧色地迎向数量更多的官兵。 就连那如飞蝗般不断袭来的箭矢,都不再成为威胁。 靠着他们自身过硬的实力,硬生生突破乱箭封锁,以一定伤亡的代价,杀到官军包围网跟前。 唐焚更是一马当先,呼喝声中,人已急速扑到一名军官跟前,手一张,数枚飞镖卷旋而出,在把左右人等尽数吓退的同时,他手中链剑已唰然飞出,直接没入对方体内。 一击必杀! 得手的唐焚看到周围那些官兵因此大骇四散,更是得意大笑,一手链剑,一手暗器,直如猛虎扑食般狠狠朝着那些官兵追杀过去。 其实不光是他,其他那些唐门精锐在突破乱箭封锁,杀到官军跟前后,也没有就此突围离开,而是恶狠狠地出招攻杀,誓要将刚才的憋屈和狼狈发泄奉还。 村子四周的形势陡然逆转,本该稳占上风的官军反倒被区区两百多人杀得四散崩溃,不住后退,竟是连稳住守上一守的可能都不存在了。 这大大助长了唐门所有人的气焰,他们都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求杀敌,再杀敌,把这些可恶的官军全数歼灭,一个不留。 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此时土坡上的战斗已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们的副堂主已猝然落入陷阱,死在了官军的乱箭之下。 他们更不会觉察到,此时天已大暗,四周环境已陷入漆黑,根本没法清晰看到自己所追的到底是什么人了。 唐焚认准了前方目标,又一个腾身急扑,就在他手中链剑将要放出时,目标却突然一个偏身,从其前方,竟闪出一人,直愣愣就朝着唐焚撞将过来。 居然还有兵卒如此忠心,为军官拼命? 唐焚不屑一笑,手中数道寒光已迎面朝来人飞去,同时链剑也跟着掠起,直取对方前胸。就算他能闪过暗器,也必然被这一剑穿胸,不死也残。 哧哧——噗! 那人竟不作任何闪避,把唐焚的所有攻势照单全收! 这让唐焚为之一愣,但更叫他感到惊讶的是,脸上和胸口同时中招的家伙居然没有跟想象中那般倒下,甚至连前冲的速度都不带丝毫减缓的,依然如一头蛮牛般狠冲过来。 终于,两人重重撞在了一处,发出砰的闷响。 唐焚素来以灵巧多变为自身特色,走的就是个轻灵,真论身体素质自然远远不足。 于是,在这一下碰撞后,他身子顿时失去控制,离地飞出。 同时他眼中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慌,这怎么可能? 可更出人意表的变化还在后头呢,把他撞起后飞的同时,那人竟再度扑上,手中长刀果断一个冲刺,噗哧一下,直接把唐焚给捅了个对穿。 惨叫声顿时自唐焚口中合着鲜血一起喷涌而出,同时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重创自己的这个“人”的具体模样。 虽高大,但却枯槁干瘦,如骨头披了张人皮。 双目虽然睁着,却全然没有一点光泽,只是毫无感情地直视前方,更别提什么表情了。 他脸上的淬毒钢针,以及胸口的链剑还留着呢,也未见有一丝鲜血流淌出来。 是僵尸!言家堡的僵尸! 一瞬间,唐焚是彻底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手是什么东西了。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在一刀将他刺穿的同时,对方猛然就是一个下劈,将这口大刀连着他的身体一起狠狠斩落到地。 “啊——”凄厉的惨叫顿时从唐焚口中再度喷出,他半边身体已被斩断,那剧痛和恐惧,实在非人所能承受。 同一时间,四周突围的唐门精锐中也相继传出了惊呼惨叫。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们也撞上了无数混入在官兵中的言家僵尸。 正如孙宁所判断的那样,言家操控的僵尸,真就是唐门最大的克星。 这些不会害怕,中暗器也无任何伤痛感觉的僵尸,只是简单的冲撞刺杀,就把全无准备,反应不及的唐门精锐杀得倒地一片。 剩下那些,在眼看着族人接连被这样虐杀后,也破了胆,赶紧转向避让。 但他们能避过数量并不算多的僵尸,却避不过紧跟着布阵杀来的官军的围剿。 早就在鼓号中重整旗鼓的官兵这时大受鼓舞,又满腔仇恨,此时卷土再上,配合默契,对破胆的唐门众人的围杀就愈发周密凶狠了。 此消彼长之下,唐门众人再难抵挡,只能且战且走,仓皇间,又退回廖家村。 要不是他们不时放出暗器偷袭,且中者必然倒地身亡,使得官军不敢过分迫近,恐怕真就要被彻底包了饺子了。 可即便如此,能逃回村子的也不过百多人,剩下的都已被当场格杀。而就是逃回村子的,也是个个带伤,而且人人都已破胆,眼中再没有了之前的嚣张,也没有了底气。 叮铃铃…… 正全力摇晃着手中引魂钟的言英豪等人远远看着这一幕,脸上也满是惊骇。 然后,他们再看向身旁一副理所当然的孙宁,不觉就想起了他多日前寿宴上驳斥唐烈的话来—— 江湖中人若真起兵集结去和官军一战,其下场必然是大败亏输! 说真的,当时就是言家堡的人,对孙宁的这一说法也有所怀疑,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 毕竟,自家江湖人论个人实力远在普通官军之上,以一敌百不敢说,以一敌十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今日这场战斗,却让大家终于相信了孙宁所言非虚。 虽然有部分高手参与到战斗里,但真正决定最后胜利的,还是官军自身。 而且要不是官军之前略有放松,给了被压制的唐门人等以机会,恐怕他们早就被活活射杀在这小小的村子里了。 在众人的敬畏目光注视下,孙宁倒是显得颇为平静,他只遥遥看着廖家村,等着最后扫尾一战的展开。 是时候,把这些唐门精锐,尽数歼灭了!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5章 烈焰焚村,以火克火 土坡上,已重新镇定下来的言州守备张维扫了眼气绝未瞑目的唐熙,这才将目光投向下方远处,眼中的杀意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传令,放火箭,用火攻!” 随着主将再度下达这一命令,坡上火把挥舞,也有传令兵迅速跑下坡去,大声朝着四边围拢廖家村的将士们下达攻击指令。 如果说之前这些将士还只是奉命行事的话,那此刻,他们再对村子里的唐门众人发动攻击那就是夹杂着自身的仇恨和报复了。 刚才唐门的突击强杀,可把他们伤得不轻,许多袍泽因此死伤,他们的鲜血还留在这些将士们的身上脸上呢。 多年袍泽,总是有着交情和友谊的,甚至有些人间还是父子兄弟之亲。 亲朋好友死在这些贼人手上,将士们自然是要报仇雪恨,而火攻,明显是最有效而又能确保自身安全的手段了。 于是,之前因唐门精锐突击而散开乱走的火把再度汇聚。 一根根早就准备妥当的,裹了引火布条,蘸了火油的箭矢被相继点燃。 伴随着清脆的梆子声,以及诸多军官的连声喝令,数以百计的火箭离弦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道清晰的弧线,直朝着前方村落猛扑了过去。 这一批火箭腾空,真就如流星雨般壮观耀目,在飞行的过程中,都把廖家村上方的整片天空都给映成了一片火红。 远远观瞧,只觉美丽而妖异。 但是真个身处其下,那种绝望却也是来到了顶点。 唐门众人刚损失惨重,狼狈退回。还没把气喘匀,还没沟通出一个妥当的自保策略呢,外间突然就有数百火箭激射而至。 虽然他们的反应已足够快,赶紧就往身边的屋子里躲避,但这也就只能避免被箭矢所伤,最大的威胁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躲过了。 要知道这廖家村本就不是什么富贵村落,民居都矮小简陋不说,还多半都是用竹木搭建而成。 平常时候挡个风雨还能凑合,可却唯独最怕被火烧。往往是一点火起,若不能及时扑灭的话,那烧起来就是一片。 而现在,又岂是一两点火那么简单?是四面八方同时有数百火箭落下,点燃了屋旁柴垛,点燃了木头制成的房门,点燃了半新不旧的篱笆…… 再扩散开来,把一个个民居都包围起来,火焰吞吐着,直接就从门窗等处燃烧进来,再把房内其他一切可以烧着的物件也一并点燃。 水火无情,它可不会去判断哪里是有价值的,哪里又有无辜之人躲藏其中,只是一个劲的蔓延焚烧。 那些躲入屋中试图自保的唐门精锐到了此时完全就被烈焰重重围困,看着大火一点点靠近,直到要将自己整个都和屋中一切给焚烧殆尽。 而此时的他们,却已无处可逃,只能是绝望地,尖叫着朝烈焰和浓烟滚滚的门窗处冲去,妄图跳出屋子,逃出火场。 但是,在付出被烈焰灼身,把皮肉毛发都烤焦的痛苦为代价冲出屋子后,他们所面对的是更猛烈的大火,几乎断绝了他们的一切逃遁道路。 官军既然铁了心要纵火烧敌,自然不可能只放这一阵火箭便停歇下来。 在第一轮火箭把个廖家村彻底烧起来后,后续又是几轮,足足两三千的火箭被射进村子,从而让这场大火变得彻底不受控制。 不光是整个村子被大火覆盖,就是村外也有火线不断蔓延开来,要不是有部分兵将做好了防护工作,说不定这场人为点起的大火都能对附近围拢的官兵也造成不小的麻烦了。 直到他们将携带来的数千火箭尽数射完,这场引火烧敌的乱射才终于停下。 但四面围拢的兵马却未曾撤走,而是继续守候在那儿,弓弩手时刻盯紧了村子的各个方向,以防有敌人趁机脱逃。 事实证明,他们的防范是很有必要的。 就在大火吞噬整个村落,无数唐门精锐惨叫着陷于火场,只有死路一条时,还是有人靠着自身实力,以及相当的运气得以从火场中找到出路,然后不顾一切地直朝外奔逃。 奈何他纵然有机会从火场逃生,却依然逃不过重重围困的官军的阻截打击。 在大火的映照下,这几人的外逃身影是那么的清晰可见,众多弓弩手只一阵乱箭,就把这些试图脱逃的家伙全数射翻。 纵然有不死的,倒地的他们也会被四周席卷而来的大火吞没,最后在一声声凄惨的嚎叫里,化作焦尸飞灰。 远处,已把刚才作战的僵尸收回的言家众人看着这一屠戮场面时,脸色一个个都变得有些惨白,眼中更满满的都是惊悸。 虽然自家与唐门已成不死不休的仇敌,可在近距离看着这些唐门南火堂精锐是这么个下场时,依然难免有兔死狐悲的感觉。 毕竟说到底,他们再家大业大,也依然以江湖人自居。 “孙公子,这么做是不是太绝太狠了些?”言英豪在踟躇了一下后,还是忍不住看一眼身边的孙宁问道。 可以说,这次对廖家村唐门的攻势完全是孙宁一力主导的。 正是在他的献计献策下,言州驻军才会定下主意攻打村子,还准备了这许多的火箭。 孙宁的目光继续盯着前方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照得他的双眼也似有烈焰焚烧。 不过他的语气倒是颇为平静:“他们既然选择走上这条路,就该有准备有此结果了。何况,唐门乃是凶兽猛虎,若不用狠招绝技,是不可能击败他们的。” 说着,他又回看深深看了眼言英豪:“言世伯,方今天下已入乱世,你们言家堡若想立足于此,就得改变原来秉持的观念,做好真正与敌争霸的准备了!” 言英豪默然无语,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再看孙宁时,目光里的意味就更加的复杂了:“这个人,他绝不像之前所说的,只是个普通江湖人那么简单……孙长安,以往中原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年轻一代的厉害人物啊……”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6章 下一站,巴蜀(上) 离廖家村十多里外的另一座小山坡上,还有一些人正远眺着这场战斗,以及之后的大火。 他们的脸色也都随着战事的变化,以及之后那无情大火的焚烧而不住改变,最后更是个个面露不安,甚至是惧色来。 “盟主,这家伙真是好大的手笔和胆子啊,他居然能让言州官军为他对付敌人,还……还把这许多的唐门精锐都赶尽杀绝。” 一名瘦高个忍不住小声跟身前的男人说道,后者闻言微微皱眉,扫过身后众人脸上的变化,心中更是一紧。 本来这些手下弟兄就对追杀孙宁一事多有含糊,现在见识了对方人面之广,手段之狠后,自然更容易打起退堂鼓了。 不错,这一群藏身于后,暗中观察的家伙,正是由柳残阳率领的百逆盟一众高手。他们的目标,自然就是继续追杀从随州离开的孙宁几人了。 对孙宁,纵横会已是深恶痛绝,因为要不是他,大好形势的汝州随州等地就不会生出乱子,从纵横会的控制下脱离。 再加上他那不可告人的真正身份,更是让纵横会上层对孙宁下了最迫切的格杀令,让柳残阳不惜一切必须将之铲除。 奈何,柳残阳虽有心刺杀,可这一路而来,到底是没能有任何得手的机会。 从随州一路追踪孙宁,结果对方却是和几百人的言家贺寿队伍走在一道,在这许多西南武林高手的随行下,孙宁他们人多势众,柳残阳他们根本不敢出手。 而之后,孙宁更是索性直接住进了言家堡内,百逆盟众人甚至连他到底住在哪个院子的哪间屋子都查不到,就更别提出手刺杀了。 因为湘西已远离中原腹地,更不是纵横会多年来重点关注所在,他们在这边的眼线布置实在太少,完全没法为柳残阳的行动达成配合。 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忍耐,等待。 直到今日,藏在言家堡外的他们才等到了孙宁走出堡门,结果却依然是前呼后拥,百人同行。 再之后,随孙宁而行的更是达到了数千人之众,还多是精锐官兵。 这下,百逆盟众人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是远远缀着,然后亲眼看到了官军对唐门高手的围杀,用一把火,将他们斩尽杀绝的惊人场面。 “我不认为今日一切都由那孙长安主导,他没有这样的地位,应该只是出出主意罢了。” 眼见手下人人心生怯意,柳残阳只能出言提振众人士气:“而且这一战或许就意味着他即将离开言家堡了。只要他一旦离开此处,落了单,就是咱们出手将他铲除的绝佳机会。” 他说着,又把声音往高了去,以鼓舞众人道:“各位,咱们这段时日的蛰伏其实更有利于接下来的行动。毕竟他孙长安可不知道我们一直都在盯着他,在他自以为大敌已去,高枕无忧时,我们再突然下手,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要他性命!” 他的话多少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所有人稍稍定神,然后点头称是。 只是在他们看向前方依然熊熊燃烧的烈火时,眼中依然难掩惊惧。 势力庞大,高手如云的唐门都在孙长安手下吃了大亏,那自家这二三十人真能对这样的厉害人物构成威胁吗? …… 孙宁可不知道自己身后还存在着这样一股敌对势力,此时的他真有大大松气的感觉。 唐门与他固然没有什么怨仇,可其图谋中原之心,却不是他所能接受的。 而现在,随着这一战,随着这一场大火,却是将唐门的一条胳膊给卸了下来,虽不算重创,也是足够让他肉痛不已了。 再想要恢复损失,提振上下之心,怕是没个一两年时间都做不到了。 孙宁面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容来,抬眼看看天空,已是东方见白,那轮红日也在地平线下将出未出,把东边的天际染作了一片金色。 与蓬勃将起的日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烧了半夜的大火,终于到了快要熄灭的时候。 在把整个廖家村烧成一片白地,将一切建筑物件尽数焚烧殆尽,而外扩又被官兵极力阻挡扑灭后,这场大火也终于来到了最后时刻。 此时在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已不复存在,只有一堆堆的灰烬还在向周围众人诉说着这儿原来是个什么模样。 至于那些唐门南火堂精锐们,更是成了一具具的枯骨焦尸,一眼扫去,都找不到任何踪迹了。 “哈哈哈哈……孙公子果然出的好妙计啊,只一把火,便让我军以最小的代价全歼这些贼子!” 粗豪的笑声从前方传来,张维带了部下人等,满面欢喜地大步而来。 看到孙宁后,他更是激动地上前,猛拍对方的肩膀,以为亲近之意——话说若让他知道孙宁的真实身份,恐怕早就吓得跪地磕头认罪了。 孙宁倒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快来,只淡淡笑道:“在下只是出个主意而已,真正实施计划,并取下胜利的还得是张将军您和麾下将士。我可不敢贪天之功啊。” “哈哈哈,孙老弟这话就太见外了,咱们兄弟之间,分什么你我?” 这位也是实在,直接就跟孙宁论起兄弟交情来了,然后才又看向言英豪他们:“言家堡这次为保言州太平也是出了大力的,本官回去后定为你们请功!” “张将军有心了,言家堡上下可是要多谢将军维护之情啊。”言英豪立刻打叠起精神来与对方好一通的互相吹捧。 末了,他才又看着张维道:“张将军,有一件事在下可要提醒一二……” “你说。” “这次被灭的贼人毕竟身份不一般,蜀中唐门最是护短不讲道理,所以接下来说不定咱们言州将面临唐门的反扑报复,可得小心了。” “哼,一个区区江湖帮会再强能强到哪儿去?若不是本官职责在身,不得擅离,我都要亲自带兵,进入川蜀,把唐门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张维颇有些吹牛意味的话语在言家众人听来自然只是一笑了之,但孙宁却在此时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来…… 第三卷 江湖道,人心险 第227章 下一站,巴蜀(下) “你打算入川蜀?” 萧倩看着孙宁,颇显意外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 随即,她又举起葫芦,以喝酒的动作来遮掩自己神色上的变化,似有惊异。 这是廖家村一战后的第三日,在经过一番仔细考量后,孙宁终于是做出这么个决定,同时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萧倩。 他这么说来自然是希望能让萧倩也随自己一道入蜀,陪伴左右了。 笑了下后,孙宁才仔细解释了起来:“虽然我们之前总是以纵横会为目标,想着能多打击他们。 “其实说到底,我们是希望这天下能太平些,百姓能少受战乱之苦,不被那些贪婪无度的家伙欺凌盘剥。” “嗯,可这与我们入蜀有什么关系吗?听说萧家治蜀还是相当不错的。”萧倩点头又问道。 这时她已经恢复过来,脸上未见什么情绪波动,只有一丝疑惑。 “定西侯萧氏确实素来仁义,对治下百姓也颇为照顾,所以我并没有想过要与他们为敌。正相反,我此番想入蜀,就是想要助他们,因为唐门的存在。” 这下萧倩终于是明白了过来:“你是担心唐门坐大,会对萧家产生威胁?” “若是我所料不差,恐怕现在唐门在蜀中至少已能和萧家平分秋色,甚至已压过定西侯所能掌握的势力了。”孙宁正色道。 “这怎可能?”萧倩皱眉,显然没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我知道你是川蜀人氏,也早就接受了萧氏对当地的统治,可你想过没有,你有多久没有回去了?” “我在昆仑学剑已有十多年了,最近一次回去也是八年之前。” “八年,足以改变这世上太多理所当然的事情了,尤其是当这三年里天下还纷乱频起,连大越朝廷都名存实亡之下,以往公认的秩序自然早就被打破。” 孙宁看着对方,神色出奇的严肃:“你不是对唐门多有了解吗?他们就是一群深怀野心,又极其团结的一个家族整体,而且还势力极大,在蜀中扎根极深。 “你说,像这样一个人数众多,又与地方有着盘根错节利益关系的世家大族,他会一直安分守己,不去和官府一争吗? “或许在太平时节他们不敢表露野心,可眼下却是大乱之时啊,他们会平白放过机会? “要是没有在蜀中打下坚实根基,有了绝对可靠后方的底气,唐门会想着东出,还找言家堡谈什么合作,欲图染指中原吗?” 萧倩虽然还握着葫芦,此时却完全忘了喝酒,神色更是几经变化。最后不得不认可孙宁的推断:“你说的对,恐怕现在的唐门已然在蜀中拿下不小的地盘了,甚至对定西侯萧家也构成了威胁……” “是啊,他们很可能已成气候,只是因为川蜀一向被道路隔绝,那里的消息没法快速传入中原,才使得这一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明显。 “或许当唐门坐大的消息真传入中原时,他们都已经取萧氏而代,成为巴蜀全境唯一的主人了。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中原浩劫!” 萧倩的脸色又因之白了三分,一对修长的秀眉彻底绞在了一处:“所以你打算入蜀,去对付他们?” 孙宁点头:“对。唐门的野心太大,手段太狠,我不能让他们真正夺下巴蜀,必须尽快赶去,对付他们。而且……”说着,他又停了下来,差点把心里最关键的一点给道出来了。 “而且什么?”正仔细听他说话的萧倩立刻问道。 “萧家既然治蜀仁义,我自当帮他们一把了。”孙宁赶紧找了个理由回道。 萧倩没有在这一问题上多作纠结,更没有做什么犹豫,当下就回应道:“你考虑得不错,我们确实不能坐视巴蜀落入唐门之手。我跟你一起去!” 孙宁笑了,这正是他希望听到的答案:“那咱们就尽快准备准备,这就跟言家众人告辞,然后由此入蜀吧。” 这言州正在湘湖和川蜀两地的交界处,由此入蜀正是最快的途径了。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此地入蜀的道路可不好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啊。 不过对孙宁和萧倩二人来说,这点困难却不算什么,后者立刻点头答应,旋即就出门回自己屋子,收拾行李包裹去了。 而孙宁,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神色略带复杂。 有些内情他终究还是隐瞒了下来。 此番决定入蜀,他刚刚所说的理由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还在于他自身利益。 要知道当初沈舟为他画下的光复大越的路线就是入蜀,以西南全境为依托,再一点点整顿力量,打回中原。 只是之后,因为各种事情变故纷至沓来,才让孙宁的这一战略暂时搁浅,但对入蜀重建政权,他还是颇为心动,早放在大计之上了。 可结果,现在得知川蜀已冒出了唐门这么个可怕的对手,甚至已让萧家受到压制,这就让孙宁怎么都无法接受,势必要出手打击了。 如果说纵横会是远虑,那唐门就是近忧。 纵横会固然要全力打击,唐门更是刻不容缓,必须尽快拔除的强敌。 所以才有了孙宁一力主张,借言家堡和当地官军之力打掉唐门南火堂这一股力量的做法。 但只断其一臂却还远远不够,只有深入蜀中,将整个唐门连根拔起,才能让他放心在萧家面前亮明身份,然后借此重整旗鼓,重新打出大越旗号来收复中原。 只是这些内情又牵涉到他的真实身份,孙宁到底不好跟萧倩直说,只能略有些愧疚地隐瞒了下来。 只等将来,一切落定,他才会如实交代,然后将萧倩娶为自己的妻子…… 目标既然定下,接下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虽然言家堡上下好一阵的挽留,但孙宁和萧倩还是决定于次日离开言家堡,踏上了西入川蜀的道路。 唯一略感遗憾的,就是言逸飞没能再随他们一道而行,因为他需要留在家里,好生修炼更高明的控尸术。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抵触这一秘法,更以自家多年的传承为荣。 言家也向孙宁表明立场,真有用得到他们时,言家堡必会全族入蜀,一起去对付唐门。 于是,在这个四月暮春季节里,孙宁二人再上征程,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外间已经有人等候多时,危机也在他们进入湘蜀间那崇山峻岭时,悄然而至! (本卷终)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28章 蜀道行 李太白曾有诗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作为穿越客的孙宁虽也曾去过川蜀,但那时的道路早已是天堑变通途,故而对诗中所描绘的蜀道艰难未能体会太深。 但现在,走在那崇山峻岭间,极其狭窄陡峭,一面临崖,一面是万丈深渊的入蜀栈道上时,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什么是“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莲居士诗文多夸张恣意,但却还是完全抓住了蜀道之凶险难行的精髓,身在其中才能真正明白自然之伟力有多么的可敬可畏。 纵然以孙宁和萧倩二人之脚程身手,走在这样的栈道上也是小心翼翼,不敢真把速度给提起来。 尤其是那几段几乎是笔直上下,须攀着崖壁步步向前的道路,更是让从来履险如夷的孙宁都额头微微见汗了。 相比起来,还是萧倩这个蜀地出来的人更淡定些,走过一程,还能分神跟孙宁说笑几句:“怎么样,后悔从陆路入蜀了吧?若是走水路,还能更平稳轻松些呢。” 孙宁一个侧身,躲过突然从上方簌簌落下的细小碎石,又看看前方同样步履艰难却依旧奋力向前的同行旅人,口中回道:“可这儿毕竟是入蜀捷径,路程上可要比坐船快了许多。而且我一直认为水上再安全,也不如自己脚踏实地。” “看来你是怕水了?”萧倩若有所思地回头一笑。 “不,我只是在熟悉这边的道路。”孙宁当即否认,又往远处眺去,那边又是一条盘旋高起的小栈道,路看着是更难走了。 萧倩也没多作争辩,又举起葫芦喝了口酒,晃了晃发现已然不多,便珍惜地挂回腰间:“就因为这蜀道艰难,自来川蜀就和中原有着相当的隔阂啊。哪怕太平时节,其实西南三地和中原也是往来甚少。” “是啊,所以才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的说法嘛,这儿实在太适合自立一国了。” 孙宁感叹着,又伫立看向更远处,虽然入眼还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崇山峻岭,可透过那重重山峦,他似乎已看到了沃野千里,可为几百万人提供源源不断后勤供应的巴蜀粮仓。 天府之国,正是川蜀地区的另一个称谓。 在群山环绕包裹下的川蜀盆地,无论地理还是气候,却也是得天独厚了。 所以,多少有野心,有志向的人在川蜀苦心经营,并以此为根基,一步步拓展中原。 战国时的秦,汉之刘邦,三国时的季汉……无论他们最终取得了什么样的成就,能否夺取天下,但他们的兴起,终究是不能忘了川蜀这一后方大功的。 四周的崇山峻岭成为了川蜀天然的屏障,可以让此间之人不受外部纷争困扰,有敌人想要侵入川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内里的富饶肥沃,则可让他们不断积蓄力量,为将来的开拓进取做好先期的准备。所以当初的沈舟才会跟他建议入蜀,再以此地为根基啊。 只是那时的他们却没想到,川蜀境内也已起纷争,盘踞多年的唐门,终于露出了他们的野心和獠牙。 “你发什么呆呢?”萧倩见孙宁突然站立,半晌无语,不禁好奇回头问了句。 孙宁忙收拾了下心情,笑道:“我是在想,倘若有一日,这里的栈道被重新扩建修缮,变成一条条可沟通内外的通衢大道,又该是怎样一副场景。” 萧倩失笑摇头:“这怎可能?蜀道之难,不光在难行,更在难修难扩。无论是当初治蜀的诸葛武侯,还是后来历朝历代,任谁都没法把这崇山峻岭,天地造化改作大道。人力终有尽时啊。” “我们现在做不到,可将来呢?几百年,上千年后呢?”孙宁眼前突然就现出了那一条条翻山越岭的道路来。 “千年之前,蜀道如此,千年之后,我想这儿的一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了。”萧倩却还是没法接受这样的说法。 是啊,这个时代除了他孙宁,又有谁能有这样的眼光,能确信千年之后,一切都将改天换地呢? 不再多说,两人继续专心赶路,蜀道再难,对他们来说,终究只是稍有些吃力,却没什么危险可言。 直到又一个日落黄昏,前方隐隐能瞧见一座关城耸立于山岭之间,把栈道一下分劈成了两段。 “到白水关了。”萧倩看到这关隘,精神便是一振。 作为川蜀人氏,她很清楚,在入白水关后,后面的路程就要平坦许多了,再走上两日栈道山路,就可真正进入到川蜀地区,走开阔易行的官道了。 孙宁眯眼仔细观瞧,也不禁要为古人的巧思叫好。 这道关隘真就挑选了好地点,正是这一带山岭中最开阔的一片区域,但其前后,却又最是狭窄陡峭,上是插天之峰,下是万丈深渊,这白水关就跟道闸门似的切在中间。 只要关上有个千把人守着,便足以挡下十万雄兵的攻击了。 毕竟这儿的地势实在由不得任何兵马摆开阵形发动攻击,撑死了也就几百人可以一起杀上,然后就是个必死的局面了。 尤其是临近白水关前三里的山岭处,更是陡然一个大起大落,再加S型的拐弯,那贴着山崖蜿蜒而去的栈道,真就只容一人侧身而过,险到了极点。 这安排自然也是白水关方面特意而作,就是为了让自家的防御更显优势。 只是对寻常赶路之人来说,这儿就跟鬼门关差不多了,在这个天色将黑的时间点从此处过去,更是极其考验人的身手和胆色了。 站在这道关口的入口处,孙宁二人稍稍休息了一下,这才对视一眼,点头:“走吧!” 当下,孙宁在前,萧倩在后,两人踏上了有些陈旧的栈道桥面,微微侧过身体,一点点地向前挪去。 此时,就在栈道上方,一块突起的岩石之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已经居高临下,盯死了他们! …… 新的一卷,又值周一,求票求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29章 栈道之战(上) 柳残阳,整个人如壁虎般紧贴在岩石面上,虽有罡风呼啸不断袭来,却未能让他的身子动上半分,甚至连盯视下方的眼睑,都没有一丝变化,锁定了正步步而来的孙宁二人。 作为专门的刺客,他最擅长的就是隐藏下来,静候一击必杀的时机到来。 为此,他有着足够的耐心,也有着足够的能力在任何地方藏身匿形。 为了这次能除掉孙宁,柳残阳和手下人已早两日来到此处,然后各自寻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隐藏了下来。 这是对所有人体能信念的最大考验,也是他们敌人的最大尊重。 随州一战,已让柳残阳对孙宁二人的实力有了极大的忌惮,虽然之后一路跟随,试图进行刺杀,但他心中终究没有太大把握。 之前一路没有动手,与其说是碍于孙宁身边人多势众,还不如说其实是他们自己心下有顾虑,不敢真正放手一搏,只是拿那些人做个借口罢了。 所以哪怕孙宁二人早在半月前就离了言家堡,一路入蜀而来,他们也只是暗中跟随,并没有真正下手。 直到此时,早算出他们行程和方向的十多人先一步埋伏在白水关前,这最凶险的位置处,才让他们下定决心,于此地刺杀孙宁! 越是凶险的地方,他们的猝然偷袭才能做到一击必杀! 近了,还有十丈,孙宁将抵达自己所藏岩石之下。 他依然未有任何察觉,脸冲着崖壁,手按在山崖上,一步步向前靠来。 这让柳残阳的信心更足,身子绷紧,如拉满了弦的弓弩,随时做好了下手的机会。 同一时间,栈道上方,又有几点寒光一闪而过,那是另外几名藏匿起来的刺客已亮刀在手。 他们也和柳残阳一样,决定在一瞬间里,袭杀下方孙宁。 还有八丈,有人已经从山岩上探身,但因为天色黑下的关系,再加上视线受阻,下方的孙宁二人依然无所觉。 五丈,所有人的呼吸都骤然停下,目光更是死死定在孙宁头顶,连眨都不带眨了。 三丈,两丈…… 就在这一瞬间,啸声骤起,早已蓄势待发的柳残阳真就如苍鹰搏兔般从数丈高的山崖上一掠而下,刀光急朝着下方目标狠劈过去。 势道之猛,似乎能把孙宁一斩两段,再连带着把他身下的栈道都给劈斩开来。 而这啸声更成为了发动袭击的信号,同一时间里,前后山崖上,甚至是栈道下方,竟也有人影不断扑出,旋风般直杀过来,所有的刀光剑影都朝着孙宁这个目标刺杀而至。 尤其是在他最后将要落脚,也就是柳残阳藏身的那一块山岩下方那一块,更成为了所有人打击的目标! 锵锵锵…… 噗噗噗…… 砰砰砰…… 所有人都全力出手,没有丝毫的迟疑,合击一点。 如果孙宁真在这儿,任他再厉害,有再多的本领,也没法挡下如此密集的凶狠攻势,从而瞬间被杀。 可事实,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的凶狠攻击,包括柳残阳势在必得,狠劈而下的这一刀,竟然都落了空! 他们的兵器只劈砍在了空处,最后落到本就不是太牢靠的木制栈道上,伴随着喀拉的响动,大块大块的木料分崩离析,四散飞溅,却是把自家该落地的位置都给毁了。 在惊呼声里,这些人反应极其迅速,连忙各自纵身再起,朝着前后方向的栈道落脚处而去。 本该颇有章法的合击刺杀,在这一瞬间,就被彻底打破瓦解,甚至这二十来人还被迫分做了两边。 要不是这栈道只是互相勾连,塌陷一块不影响其他的话,恐怕这几位就要尖叫着掉下这万丈深渊了。 可即便没有真落下深渊,此时的突变对所有出手的刺客来说也与此差不多了,他们的心猛然就从最高处狠狠砸落下地。 同时,还生出了极大的疑问,怎么会这样?他是怎么做到轻易避过自家势在必得的偷袭刺杀的? 事实上,这一切很简单,目光最锐利,反应最快的柳残阳在那一瞬间,就已捕捉到了孙宁究竟干了什么。 他只是在即将踏出那一步,即将要迎来上下前后的偷袭猛攻前,骤然收回脚,然后身形一起,和身后的萧倩一块儿,急速朝着后方退了开去。 这个时机可把握得太好了,正是在刺客们集体发动攻击,完全都不能再做出变招的情况下,他却抽身而退,彻底远离了这一攻击重点。 如果早一些,柳残阳他们会及时发现,并知道自己已然暴露,从而改变战法,至少不会这么一股脑地同时发动攻击。 而要晚一些的话,恐怕孙宁就已经中招,此时必已被这连环刺杀所杀了。 但偏偏,他却选在了这么个最危险,又是最合适的时间变化位置,从而化被动为主动! 是的,他已经在一下退开,躲过那上下前后的刺杀的同时,亮刀在手,毫不犹豫地也对这些刺客发动了攻击。 没有任何的言语询问,就一个字,干! 孙宁还在退,但刀已出鞘,迅然从自己的肋下空隙处穿过,就在他身子与后方明显一愣的某人相撞的同时,手中刀也已没入对方的胸腹,再突一下从其后背冒出。 而孙宁的动作并没有就此而止,居然还在快速后撤,带着身后惨叫之人,直撞在了悬崖那一侧的栏杆上,将那木制的脆弱栏杆一下撞破,再一收刀,那人便惨嚎着,直坠入深渊。 眨眼间已杀一人的孙宁这才回身,及时横刀架住了跟前两把刺来的长剑,人又跟着一掠而起,在内侧山壁上一拍后,整个人更是腾空旋转,刀随身转,以泰山压顶的姿态狠狠连环斩击那两个剑客。 当当当当……刀剑相交传出清脆的暴响,两人被他彻底压制,终于退无可退。 一人惨叫着踏出狭窄的栈道,直堕而下,另一人心下一慌,手上一慢,寒光掠过,已把他的头颅给直接斩下。 孙宁这才一脚蹬出,把无头尸体踢飞出去的同时,身子稳稳落回到栈道之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0章 栈道之战(中) 志在必得的行刺却被反杀数人。 这让柳残阳在惊怒之余,更多的是深深的惶惑。 明明自己的布置已无懈可击,全无破绽,那孙宁怎么就跟会未卜先知似的在那一瞬间里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从而变被动为主动? 要不是他绝对相信自己手下不可能背叛投敌,都要以为是有人给孙宁早早传递消息,才让其有所准备了呢。 但此时的情况已容不得柳残阳想太多了,因为眼前,就在那断裂的栈道另一端,一场颠倒过来的杀戮已然不断进行。 在连杀三人后,孙宁完全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反而是越杀越勇,直如猛虎对群狼,一声长啸,再度合身扑上。 虽然脚下的栈道极其狭窄凶险,但他的身形却快如闪电,刀光更快,就在眨眼间,又追上了一名惊慌失措的目标。 刀光瞬间撕破对方仓皇间挥舞抵挡的招数,狠狠搠进其胸膛。 在把刀从伤口拔出的同时,孙宁手上更是带出了一股力道,使那人身子一偏,便撞破围栏,惨叫着又跌下深渊。 这处柳残阳他们专门挑选用来刺杀孙宁的险地,现在反倒成为了他用来铲除目标的最有力的武器和平台。 下方跌落之人的惨叫还回响着,孙宁已再度一个突进杀到下一个早慌得扭头欲跑的家伙面前。 这些人或许曾是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但在此绝险之地,在面对如同疯虎般不断屠戮自己同伴的孙宁时,他们却是彻底破胆,竟连反抗的勇气都消散了。 可孙宁却不会因此就饶过了他,刀一展间,自后方一下就将人劈翻,再加上跟进的一脚飞踹,这位也追着刚才的同伴,一起惨叫落崖。 短短片刻间,孙宁已连毙六七人,可他眼中的杀意却未有丝毫减弱的,目光一转,又朝着前方下一个目标猛冲上去。 只有最了解孙宁的人,才会知道他此时如此疯狂杀戮的表现乃是来自心中最大的恐惧与愤怒。 他需要用这样的杀戮来消除这种负面情绪,让自己重新恢复镇定。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那一下是有多么的凶险,自己和萧倩真就差那么一点便会命丧在这栈道上了。 要不是自己足够细心,察觉到了那些不断落下的沙石有异的话。 作为总是盘桓于死亡和凶险间的佣兵之王,孙宁早就养成了观察身边一切事物,并从中看出危险预兆的习惯。 这一习惯,早被他融入到了灵魂深处,任何时候,都不会有丝毫的放松。 而就在刚才,侧身走上那最险峻的一段栈道时,孙宁突然发现面前不断簌簌而落的沙石竟比刚才一路所见更多更密。 而此时的山风并不比前一段时间要大,也未见上方有什么动物出没,导致山崖受压落石啊。 那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上方那突起覆盖在栈道之上的岩石正承受着某种不该存在的压力,而且那压力还在不断增加,以至于眼前的沙石越落越快。 警兆突生,让孙宁迅速做出判断,上方有人在蓄力,意图对自己发动偷袭! 虽然只是一个猜测,但当此危险时刻,已容不得孙宁多作查验了,便立刻转身给萧倩打了眼色,示意即刻后退,离开这可能存在的陷阱区域。 萧倩虽不如孙宁警醒,但江湖经验却是丰富,又对他绝对信任,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时急速后退。 就是这一退,让二人从鬼门关前及时抽身,让柳残阳苦心布置的刺杀行动落了空,并暴露了自身。 萧倩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想着若非孙宁及时提醒,自己怕已经死在刀下了。 所以她也怒了,虽不及孙宁下手之狠,也是低叱声中,长剑出鞘,把落到自己身侧的两名刺客一一诛杀。 然后,她就看到断裂的栈道那边,几人已如旋风般猛冲过来,在跃过那边的缺口后,当先之人手中红光一闪,急夺孙宁。 是他! 只一眼,萧倩就已认出对方手中的兵器,记起了当日在随州此人借兵器之利差点伤到孙宁的强势。 当下,她又是一声清喝,人已一掠而起,如燕子般在栈道上连续点过,便已越过孙宁,拦下了那一道红光。 当—— 刀剑碰撞在一起,两人的身形都是一顿,随之下落,却是谁也没能占到什么便宜。 萧倩是更轻盈的那一个,落下时在山崖处一点,人又再起,剑光倏然洒开,如点点星光,直罩向刚重踏栈道,好容易才稳住身形的柳残阳。 柳残阳再度感到吃惊,既惊萧倩实力之强,更惊对方手中长剑竟不在自己宝刀血浪之下,在硬拼之下竟毫无损伤。 但他终究是当世好手,虽惊不乱,身形微微后退半步,刀光已展开,如一道幕帘般稳稳守在跟前,挡下了那点点剑光。 随即,又转守为攻,喝声再上。刀剑再度碰撞,两条身影更是在这小小的一段栈道上上下翻飞,看似凶险,却又屡屡能找到落脚借力之处,打得是难分难解。 萧倩一人挡下了柳残阳,可其他人却没有继续看戏,几个跟随柳残阳一道冲来的百逆盟刺客已火速冲过,再杀向孙宁。 此时,孙宁才刚把刀从又一名敌人的脖颈处抽出,眼中的疯狂已消散,但狠戾未减。 见他们猛冲过来,突然咧嘴,一声长啸,人不退反进,再度朝着敌人迎头冲上。 这一啸,孙宁再次用上了绝啸罡拳,只是相比于之前,他对此功法有了更进一步的掌握,不但时间上能从容控制,就连啸声攻击的范围,也被他收束于前方一段距离,正是那些家伙冲来的一段。 轰—— 这些人被啸声灌耳,只觉着是炸雷突然在耳畔响起,直攻入神魂五脏,让他们在这一瞬间里,竟连眼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身形也完全失去了控制,竟有两人一步踏错,直接撞破护栏,惨叫落下。 而孙宁这时已冲到他们面前,刀光再起……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1章 栈道之战(下) 狭路相逢勇者胜。 栈道上不但狭窄,而且更是极险。 在此交战,勇气更是决定胜败的关键中的关键! 在眼见孙宁连杀数人,气势如虹地再度扑来时,剩下那些人是真个感到恐惧和后悔了。 气势已完全被孙宁压制,纵然人再多,武艺再强,此时也没法展现出来,当先一人,只一个照面,又被孙宁劈翻,再惨叫着滚落山崖。 其他那些,更是发一声喊,扭头就往后跑,不敢再与孙宁作正面交锋。 而在他们身后,萧倩和柳残阳还在在险峻陡峭山崖上做着拼斗,两人身影不断分合,刀剑不住交击。看似招招凶险,但每每落下时两人又能准确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再起再战。 本来还信心满满的柳残阳在瞥见那十多人竟被孙宁一人杀得仓皇退回时,心便迅速揪紧了。 对方的实力还是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偷袭不成,竟反被区区两人给压得越发被动了。 若再这样下去,等孙宁追到这边,自己的情况可就相当不妙了。 不能再有任何保留,必须拼一把了! 柳残阳心中生出这么个念头的同时,人已再度翻起,血浪悍然斩出,完全不顾萧倩的长剑已点向自己的胸口,竟是用上了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 这一刀,斜斩萧倩肩膊,若是真劈实了,能斜着把人斩作两段。 虽然他也必然会被一剑刺中,但相比起来,却是以伤换死了。 萧倩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用意,当即收招回救,身形后掠,极力去躲避这凶悍的一刀。 当——! 回撤的长剑总算追上,再度挡下了那凶狠霸道的一刀,但其上附加的重重刀劲,还是让没有准备的萧倩身形一失,直朝侧后飞去。 她与柳残阳相比,强在身法轻盈,剑招多变,但也存在弱点,那就是力量上处于下风。 一旦对方不顾自身伤亡地用上强攻,逼着她以硬碰硬,本来还处于平衡的天平终于是发生了倾斜。 眼见自己一刀建功,柳残阳更是精神大振,再是一声断喝,人已疾步前冲,血浪一摆,又是拦腰一刀挥出,直取对方要害。 萧倩这时还没落稳呢,只能是再度借一口气提身纵起,双脚一收,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态又躲过这狠辣攻击,同时手中剑快速而出,再取对方咽喉。 既然前胸你不做防护,那咽喉这样的要害总得回救了吧!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柳残阳竟依然不回刀自守,只身形一偏,脖子一歪,让长剑从自己的脖子边缘一擦而过。 这一下当真是险到了极点,那剑几乎是贴着他的脖子刺过,虽未真刺穿要害,却也带出了一溜鲜血。 可这点小伤对此时的柳残阳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刀已顺势猛然刺出,再向萧倩的胸腹。 此时萧倩人已挂在栈道边缘,再无退路,手中长剑刚用力前刺,也不及回救,看着是真到了无法自救的地步了。 柳残阳双眼冒光,自觉这一下就算杀不了对方,也能将之逼下山崖,除一劲敌。 果然,萧倩在一声轻呼后,人真就在极力闪避凶悍一刀时猛然一跃,出了狭窄的栈道路面。 可还没等柳残阳为之高兴呢,半空中的她身子就陡然一个转折,一手便在那栈道的护栏处猛地一扯,借上力后,再是一翻,竟又掠回到栈道上。 而且她剑光一展,顺势唰唰唰几剑,再取柳残阳面门。 论战斗经验,萧倩学剑十数年,又在江湖各处走动,真就不比柳残阳要差啊。 这突兀的回击,终于是让柳残阳没法再作拼命招数,只能回撤退让,再用刀将之一一挡下。 两人瞬间又回到了刚才不分胜负的僵持状态。 只是,这场战斗本身却不再能保持这样的平衡了,因为其他那些人已被孙宁赶得跑到了他们身后。 这些人见状也没有任何犹豫的,挥舞着兵器就朝萧倩攻来。倒不是他们到了这时还想帮柳残阳杀敌,而是只有除掉他,才有继续逃命的路可走啊。 萧倩却在这时再纵身一起,从容避过了后方下来的攻击,顺带还把柳残阳给带得上了崖壁处,把栈道给让了出来。 这些人早已破胆,眼见道路空出,也没有丝毫停顿的,就这么快速前冲,连停一停,跟柳残阳交代一声都没有,更别提继续帮他对付萧倩了。 柳残阳心里那个愤怒啊,可此时却也无暇分心喝叫了,只能眼睁睁任其离开。 然后,孙宁也赶到了! 他却和那些逃命也似的家伙不一样了,在赶到两人交锋处后,没有半点迟疑的,便也纵身而起,刀光闪起,直取柳残阳。 那些家伙只是喽啰,杀多少都不算事,这个才是真正的高手,才是此番刺杀的头领人物。 如此一来,柳残阳可就瞬间落入到最危险的境地了,只勉强招架了数招后,他已无力继续攀于崖壁,身形一沉,果断直朝着下方栈道落去。 同时,他心里还有了计较,自己一落地稳住,便挥刀断道,把前边的栈道毁去一部分。这样,就算没法置二人于死地,也能为自己脱身创造机会。 人在半空,他刀已朝下挥去,便要出手。 结果,数道刀光却比他发招更快,嗖然而落,竟是直斩其脚下的大片路面。 在柳残阳的惊呼声里,本该让其落脚稳住的栈道被刀锋快速斩过,轰然崩塌。 而且这一塌,竟是足足有丈许一段的栈道彻底被摧毁,让身在半空,已然全力落下的柳残阳连一点可以依托的地方都没有了。 “啊……” 身形顿失的他只能是发出一声不甘而凄厉的惨叫。 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葬身在这样的所在,会以这样的方式殒命。 而就在这时,就在他自以为必死的当口,上方突然一只手猛地抓来,竟是一把就抓住了柳残阳持刀的右手腕,让他迅速落下的身体陡然就顿在了半空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2章 栈道之战(终) 这是怎样的一幅险到了极致的画面啊。 在在陡峭险峻的群山之中,只有一条沿山而建的狭窄栈道。 而在栈道最险峻的一处,却有一大段木制路面坍塌陷落,从而变成一个大大的缺口。 而在缺口之处,居然有三人连成一线,紧贴着山崖,悬挂在半空。 三人只靠五只手与悬崖紧紧相连,只要任何一只手有所松动,便会有人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最上边的,是长发飘飘,面色略有发白的萧倩。 她的左手紧紧扣住了孙宁的手腕,右手长剑则深陷崖壁之内,凭此才能吊住连成一串的三人没有真正落下。 中间的孙宁,两手更是使出了全力,上拉萧倩,下拉早无人色的柳残阳,面庞都涨红了,显然也是吃力不小。 柳残阳更是挂在最下方,因为惯性作用,还在空中来回荡着,更是吓得身体都有些发软了。 任是武艺再高之人,再如此险绝的环境里,在死亡线上,也会本能的感到强烈的恐惧。 而除了恐惧外,他心里更多的便是感激与疑惑了。 对方居然会在最后关头出手救下自己? 这是何等的胸襟啊,居然能以德报怨。 他甚至都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能活下来,不但再不会与孙宁他们为敌,还要报答他们。 虽然其实他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拜孙宁所赐,要没有他突然下劈的几刀毁去栈道,柳残阳便早就安然落地了。 在缺口另一边,刚才逃命蹿出的那十多人,此时也都驻足回望,满脸的惊骇。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这一切变故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看着柳残阳身下的落脚点被毁,然后整段丈许的栈道轰然坍塌。 也看到就在那一瞬间里,孙宁突然一个下掠,极力去抓柳残阳的手,同时萧倩又很有默契的,一把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从而将三人连成一串。 这期间,没有任何的语言交流,因为完全来不及了。 但两人的行动却是那么的默契一致,就跟有心灵感应一般。 如此表现,都把这些百逆盟的刺客给看傻眼了,这时除了为他们担心,甚至都忘了双方身份立场。 “喂,我快撑不住了……” 萧倩的一句话,把所有人都拉回了现实。 确实,身处最上方的她,或者说那把深深没入崖壁的剑正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再这样下去,也就只能支撑一会儿了。 那剑确实是当世罕见的宝剑,不但锋利到能轻易刺入崖壁,而且还坚韧到可以承受住三人下坠的力道。 但崖壁却已快受不住了,簌簌的碎石不断落下,那剑所在的口子也不断扩大,剑身更是肉眼可见地不住往下走,慢慢往外出。 所以萧倩急忙开口,把情况告诉孙宁。 孙宁答应一声:“我知道了,很快就好!” 柳残阳也在一怔后,忍不住开口:“你们把我甩……” 就在他想提出让孙宁借力把自己往前方栈道豁口处甩时,变故再生。 正向下盯着他的孙宁突然咧嘴一笑,然后手腕一翻,一夺,再是用力一推。 一翻间,本来紧扣在一起的两只手便迅速分离。 一夺间,那把到了此时还被柳残阳死死抓在手里的血浪宝刀,就这么被他一把夺在了手上! 若是寻常时候,孙宁再强,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把柳残阳手上的刀给夺过来的。 但偏偏在这样的情况里,柳残阳把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自救上,再加上孙宁刚才的举动让他以为对方是真心搭救自己,少了提防,刀也没有完全握紧了。 于是,只眨眼间,刀已被夺。 而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孙宁夺刀之后,还有一推。 已失去拉扯的柳残阳才刚要做出反应,孙宁这一推便把他直往下方深渊推去。 于是,好好的一句话,就瞬间变作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在长长的啊声中,柳残阳的身躯迅速落下,最后只从最下方,传来隐隐约约的一声砰响,和之前被打下山崖的手下做伴去了。 这一切,说来挺复杂,其实却是发生在兔起鹘落的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上一刻,大家看到的还是孙宁奋不顾身地搭救敌人呢,下一刻,他就在夺刀后,把这个敌人送下了地狱。 这转折之快,别说那边的刺客们了,就是萧倩都有些所料不及,发出一声轻呼:“你……” “我可没那么仁慈,刚才那一抓本就是冲着他的宝刀去的。这可是好兵器啊,可别暴殄天物了。” 孙宁笑一声后,身子一翻,已紧紧贴上了崖壁,看准位置,放开萧倩的手,身子已如壁虎般攀在了陡峭的山崖之上。 徒手攀岩,就是未得金色光球加强前的孙宁都不在话下,对现在的他来说,更不是有多难了。 只见他起落上攀援,只几下,就已靠近到那边的栈道豁口:“等着,我上去后就来帮你!” “不用!”萧倩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一手按着山壁,一手抽出长剑,一发力间,人已飘然再起,翩若惊鸿般,直朝着断口处掠去。 没有孙宁两个累赘,这点距离真难不倒以身法见长的她了。 萧倩甚至比孙宁更快一步掠回栈道,然后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家伙真是胡来,要东西不要命了。 孙宁只能抱以嘿嘿一笑,不敢多说什么。 而此时,这边栈道上,也只剩他们两个,其他那些刺客,早在看到柳残阳落崖后,就吓得转身逃命去了。 他们本就已经丧胆,现在连领头的都没有了,更没有勇气再与两个杀神正面交锋了。 但孙宁却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都未有歇息的,便再一声喝,大踏步地追了上去。 萧倩见状,也只能继续跟上,对这个男人,她是真有些无语了。 十多只丧家犬被两人沿着栈道追赶,眼见他们就要逃到白水关前。 这时,关门突然开启,一队兵马已火速迎上,一下就把这十多人的去路给彻底堵死,一名军官在队伍后头大声喝道:“你们都是什么人,竟敢毁我栈道,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他话说出,一根根箭矢也被搭上弓弩,朝前瞄了过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3章 重逢白水关(上) 柳残阳所选的这一伏击地点本就离白水关很近,直线距离不过五里。 所以栈道上的战斗其实一早就被关上驻军所见,只是他们对江湖众人的厮斗不以为意,才没有出面干涉。 直到孙宁他们越打越是激烈,居然接连破坏栈道主体,甚至最后更是一刀把丈许长的一段栈道都彻底摧毁,方才惊扰关中军将,让他们做出了该有的反应。 而当那守关将领率一部兵马匆匆赶出,阻截斥问时,其实这场战斗已到尾声,众刺客反被吓得直朝白水关方向逃了来,然后被堵了个正着。 这些百逆盟的好手或许会畏惧孙宁这样的厉害人物,但对地方军将却不放在眼中。见他们拦路,更无半点迟疑,喝叫声中,已同时暴起冲上,竟是打算直接冲关。 众将士顿时就被激怒了,他们本就对蜀地江湖中人多有怨恨,只碍于上面之命才不敢生事。 现在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必须狠狠打击。 那军官立刻就是一声怒吼:“放箭!” 顿时间,嗖嗖之声充斥了整片天地,数十利箭呼啸着就奔众好手而来,唬得他们急忙各逞手段,挥舞起兵器来招架抵挡,或闪展腾挪以为避让。 但在这白水关前的区域内,地势依然不能展开,闪避之下,反而使自身陷入到更大的危机中,有两人差点就一脚落空,跌下山崖。于是只能紧急回身,硬吃劲矢以求保命。 至于那些全力拨打乱箭的,情况也不乐观。 在如此近距离下被弓弩攒射,武艺再高手眼再快,也有失手的时候。 于是,噗噗的中箭声和连续的闷哼相继而起,这十多人眨眼间就倒了过半,剩下那些更是脸色惨然,急忙又朝后退去。 可这一退,却又遇到了已经追上来的孙宁二人。 在眼见得他们被关中守军迎头痛击后,孙宁和萧倩就很明智地选择停步站在弓箭射程之外,以免被波及误伤。但他们也同时防着这些家伙回身逃跑呢,现在见此,自然不会手软。 刀剑迅然再上,刚柔并济,重灵相合,再与这些彻底绝望的家伙交战,那是完全占尽了上风,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戮了。 尤其是孙宁,手中刀呜呜作响,红光闪耀间,便能轻易将敌人的兵器斩断,再趁势而进,将人劈翻。 这把新夺来的血浪宝刀,就好像是天生为他所准备的那样,一人一刀,完全就是一体。 噗哧—— 在又一刀把个面前之敌捅了对穿后,随着孙宁双目朝下一个目标望去,那人已吓得双腿一软,手一松,兵器落地,人也跟着跪了下去:“不要杀我……” 有这一位带头,最后剩下的那五六人也终于彻底失去了挣扎的信念,纷纷放下兵器,先后跪倒:“饶命……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并不想与你为敌……” 看着这些人悉数跪倒,孙宁紧跟而出的刀还真就顿住了,只眯眼审视着他们猜度着他们到底有没有诈。 “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了,把他们交给关上守军就是。”萧倩在旁也发话劝道。 孙宁点头,然后看向不远处还算齐整的军队叫道:“哪位大人守着关隘,可否谈上一谈?” 对面的守军上下其实也被两人超卓的身手给惊得不轻,此时还有些出神呢。 刚才在关上遥遥望着,倒没看出孙宁二人有多厉害,现在到了眼前,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高手,让人心里也有些打怵。 听到这一声喝,那为首的军官这才稍稍踏上一步:“本官乔涵,阁下待怎说话?”无论语气动作,其实都担着小心,生怕对方突然就杀过来。 孙宁抱拳说道:“在下知道刚才的战斗损毁了大段栈道多有不该,但我二人也是为了保命不得不战,还请乔大人多多包涵。至于损失,我想这些人身上的银钱足够作赔了。” 有自身实力打底,孙宁又说得有礼有节,那乔涵也不好追究,便点头道:“可以,那这些人呢?” “也一并交大人处置。” 随着孙宁说完又和萧倩稍稍退后,把几个刺客让给对方拿下,乔涵他们才确信这位确实没有敌意,便果断派人上前,把那六七个已失去反抗意志的家伙全部拿下,再用绳索捆绑起来。 然后,再等孙宁二人上前时,乔涵脸上已有了笑容:“敢问两位尊姓大名,来我川蜀所为何事啊?” “孙长安。” “萧倩。” 两人报了姓名,孙宁刚想要随口说个入蜀的理由时,就听得后方白水关口,响起了一声惊呼,然后就见一人快步冲了过来,直接挤开那些兵将,就冲孙宁拜了下去:“主公……” 孙宁先是一愣,待看清楚来人时,更是满心的惊喜和疑惑。 但他的反应倒是相当之快,急忙一伸手就把人给搀扶住了,又迅速出言打断他后面的话:“沈先生,你怎么在此?” 眼前这个满面激动,匆匆上来的书生,赫然正是当初在黑狼寨被孙宁所救,又在南阳真正答应跟随的沈舟! 这位突然现身在千里之外的川蜀地区,确实足够让孙宁感到惊诧不已了。 要知道,对方之前可是一直都在南阳城的,之后孙宁在梁州,在别处几经辗转,早就和他们断了联系。 却不料,居然在数年后,竟在此相逢。 乔涵也是满脸的惊讶,呆呆看着孙宁:“沈先生,难道他就是,就是……”后面的话显得格外艰难,都说不出来了。 孙宁更是心下一动,隐隐想到了什么,而沈舟则迅速点头:“不错,就是他了。对了,我们先回关内,再说其他。” 此时天色已彻底黑下,呜呜的夜风吹着,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当下,乔涵也不再有任何的顾虑,领了大家就把孙宁二人迎进了白水关。 只是此时孙宁脸上的神色却充满了疑惑,显得心事重重,而萧倩,更是秀眉微蹙,几次都在孙宁和沈舟身上来回而动,她已明显觉察出,这个男人跟自己隐瞒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4章 重逢白水关(下) 白水关内部要比想象中的更为简陋,除了那用以防御的关墙,就只有一溜低矮的营房而已。 里头除了千余驻军外,再无其他人,这让整个关内看着格外孤寂单调。 尤其是到了夜间,除了刁斗声外,就只有呼呼的山风在外回响,最多再加一缕月光自窗外投入,算作一丝慰藉与陪伴了。 不过此时住在一间营房里的孙宁倒未觉孤独,因为面前还有久别重逢的沈舟相陪,纵然只能以水代酒,两人也是相谈甚欢。 “你怎么会来到这儿?” 稍作寒暄后,孙宁便再次问出这一句来。 是啊,川蜀离着南阳何止千里,而且沈舟居然还是在白水关里住着,就好像真是猜到孙宁会由此入蜀,特意在此等待一般。 “不瞒主公,我在此确实是为了等你。” 沈舟的回答让孙宁更感惊讶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将由此入蜀?” “这只是在下的一点猜想,不过并不敢确认主公将从哪个方向走什么道路入蜀,所以我在白水关这儿等候,其他还有几人则是在另两条路上等着。” “嗯?还有其他人也在等我?是谁?” “郭冲郭少爷,燕虎将军,陈青云将军……” 沈舟报出的几个名字让孙宁的双眉更是一挑,没想到他们几人会凑一处,而且还不辞万里地跑到川蜀只为等候与自己汇合。 随即他又把手一摆:“等等,你且从头说来,我都有些迷糊了,你们是怎么合在一块儿,还认定了来川蜀找我的?” 沈舟也早有准备,此时不再兜什么圈子,如实便将他们之前的情况细细道了出来。 原来在孙宁察觉不妙,急忙从梁州脱身的当口,纵横会已经把主意也打到了南阳一边。 那儿毕竟是大越重要的粮仓,而且地理位置也极其关键,以纵横会之野心,当然是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的。而他们又认定了孙宁这个皇帝已成手中傀儡,借他名头收下南阳就更是易如反掌了。 事实也是如此,几番接触后,他们就把南阳驻军中的许多人都收入囊中,尤其是那些从邙山寨子里出来的盗匪们,更是在利益面前迅速倒了过去。 对此,沈舟他们纵然有疑问,却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势大,就是用强的,都能攻下南阳了。现在内部又已被分化,再想死守就更不可能了。 可就在这时,郭冲却突然乔装进入南阳,密会沈舟和陈青云他们,把孙宁脱身离开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郭冲所以会突然跑来南阳,乃是为了自保。 之前梁州之变时,他可是完全站在孙宁一边的,现在梁州军权重新落回到郭炎和郭寒等人手上,他的下场可就很不好了。 如果孙宁还在,纵横会的人看在两人关系的份上或许还会有所收敛,可孙宁这一逃,郭冲就真成众矢之的了。 好在他见机够快,赶在对方下手之前果断出逃,离开梁州。 郭冲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就这样外逃依然是无路可走,便想到了孙宁在南阳还有一股力量,便果断找了过去,竟赶上了纵横会欲吞并南阳。 而在知晓了梁州种种情况后,沈舟他们也不愿再与虎谋皮,赶在对方发动之前,带一部分忠心的兵马离开南阳,一路往南,寻找孙宁下落。 奈何孙宁在逃离梁州后,为防被纵横会追杀,一路都是隐姓埋名,而且单人匹马的也确实更好藏匿,再加上时间过得有些久了,他们这一路自然也是毫无收获。 孙宁听他这么说来,神色间也多是惭愧:“是我思虑不周,早知道当日离开梁州后,就该回南阳的。” “主公的选择其实是正确的,您若真回南阳,恐怕就是送羊入虎口了。仔细想来,当时南阳左近有不少梁州兵往来,我们一直以为是郭氏为了给我们增加压力才调的兵,后来才想到,这些人马就是为了找寻主公下落才派去的。” 孙宁点头:“对了,说这许多,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来川蜀,还算定了我会于近日入蜀啊。” “这就要说到我等一路追赶主公脚步往南了,然后就在汝州一带听说有个叫孙长安的少侠为民做主,把当地的贪官给铲除了。再之后,又听闻随州那边也出了相似的事情…… “如此名讳,又是专门和纵横会的人为敌,我等实在想不出除了主公之外还有什么人能做出如此大事来。 “而且,从您一路行来的方向做判断,似乎就是朝着西南而来。在下自然就想到了之前为主公献策提过的,以入川蜀为根基的策略,想着您或许就是朝川蜀而来。 “既然一路跟随一直落后,那还不如直接入蜀,这样总是能与您相遇了。 “而老天也果然没有辜负我等一片苦心,虽然我们比您早到了两日,但到底是在此等到了主公!” 孙宁听完这番讲述后,也是一脸的感慨。 真没想到,他们竟会如此忠心,真就不辞辛苦危险,一路从中原跑到西南,只为重新归于自己麾下啊。 “辛苦你们了……”最后,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如此一句,用力拍了拍对方的手背。 “只要主公不弃,我等走这点路算得了什么?”沈舟再度表态道,“对了主公,其实我们先您一步到此也是有些好处的,至少让我们能清晰了解定西侯萧氏对您的态度,他们依然是忠于大越朝廷的。” 孙宁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沈舟能在白水关这儿等着自己,就是得了萧氏的首肯,而这,足以说明他们的态度确实是站自己一边,还愿意认自己为君王的。 不过,这显然又打乱了孙宁原先的计划。 他本来入蜀是打算先暗中以江湖人的身份和唐门过过招的,这样敌明我暗更为主动。可现在一到白水关就暴露了身份,那就没法再按原定计划行事了。 “所以他们已经知道我将入蜀?现在说不定消息已被关内守军传递过去了?”孙宁又问对方一句。 沈舟点头:“正是,说不定过两日,定西侯就会亲自前来迎主公入蜀了。” 这让孙宁的眉头不觉皱得更紧,事情有些不好收场了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5章 你瞒我瞒你(上) 能让孙宁感到头疼的问题,可不止是自己的原计划落空,更在于有些不好跟身边人交代了。 对萧倩,孙宁此时都有些心虚了,毕竟自己跟她隐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如果只是寻常朋友,倒还好说。可现在两人的关系却显然要比朋友近一步,只剩那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了。 而且他对萧倩确实极其有意,一路相伴同行,感情更是不断加深,实在是不想因此伤了两人感情。 本来他是打算之后找个机会,再慢慢把真相说出来。可现在,白水关这一见,就显得自己的身份很特殊了,要是再撒谎欺瞒,那将来问题就更大了。 所以在半夜思索后,孙宁到底还是打算开诚布公,坦诚以待,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如实告诉对方。 新一天早晨,阳光才刚从东边照来,鸟儿才喳喳叫着从土墙边飞过,萧倩便推门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一丝倦容,显然这一晚她也没睡踏实。 然后她就一眼瞧见了正端然站在自己门前的孙宁,这让她为之一愣,随后嘴角上翘:“你怎么守我门前来了,这如何使得,我可担待不起啊。” 嗯,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情绪,这明显就是表现不满了。 孙宁忙笑着上前,又是打躬行礼,又是赔笑道:“我这不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特意前来给你赔罪吗,自然就该显得有诚意些。” “哈……”萧倩打了个哈欠,眯眼笑看着他:“你孙公子能有什么错,我是真没瞧出来。” “呃,要说错,昨日我就犯下了大错,不该为了贪图这把好刀让你陪着我一起冒大风险的。” 孙宁早有计较,赶紧先认了个眼前的小错,还亮了亮腰间的“血浪”。 这话果然让萧倩把俏脸猛地一沉,哼声道:“现在才知道自己昨日有多鲁莽?那一下我要是没有拉住了你,你恐怕真就要和那家伙一起落崖了! “而你这么做居然只是为了一把刀……刀要紧还是你的命要紧啊?” 孙宁更是摆出一副虚心接受的模样,连连点头:“是我一时昏了头,才不管不顾。之前只想着这是口宝刀,要这样掉落深渊就太可惜了。 “而且,我这段时日也吸取了教训,确实想要弄到一口称手的宝刀,所以昨日头脑一热,就冒了险。” 话虽然这么说着,其实孙宁心里还是觉着挺值得的。 这“血浪”确实是当世少有的好刀,只比寻常钢刀重上两三斤,却无论是坚韧还是锋锐都要比别的刀强上许多。 不敢说削铁如泥,但在正面碰撞下,普通钢刀必然会被其摧毁。所以无论是江湖厮杀,还是战场之上,有此一刀在手,对孙宁来说就是如虎添翼。 而且孙宁昨日在月下仔细查看后,还发现此刀还有别个特性,那就是它隐隐然有妖异红光流动。 只静放在那儿或许还不是太明显,但舞动起来,那抹红光就会不断醒目,最后能达到扰人耳目的作用。 这等功效,再加上孙宁自身所修习的绝啸罡拳,那就完全能自视觉和听觉两个层面对敌人发动攻击了。 可以说,这血浪的此一特效,还真和孙宁本身所学相当般配,真就像是为他所铸造的一般。 所以哪怕是险死还生才夺来的这一把刀,孙宁依然觉着相当值得。 不过在萧倩面前,他此时可不敢这么说,只能是连连点头,直承自己昨日太过鲁莽,让对方受惊了。 见他态度如此之好,萧倩总算放过了他,哼一声道:“这次就算了,下回你要再这样,看我今后还理不理你。” “是是是,倩倩你大人大量,我深感佩服,今后一定改过,再不会拿你的性命去冒险了……”孙宁连连点头,保证道。 “你自己的也不行。”萧倩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别说,一向颇为大气洒脱的她此时呈现如此儿女情态来,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孙宁心中更是一荡,这才又连连点头称是。 “除了昨日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萧倩很快又恢复了平日模样,笑吟吟看着对方问道,就似已看穿了一切。 孙宁点头的动作顿时一住,呵呵笑道:“确实,我还有个错误要跟你说。不过想来倩倩你最是体贴,应该也是会原谅……体谅我的。” “哦?那可不一定了。”萧倩眯眼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咱们多日相处,共同经历患难甚至是生死,早已不存在什么隐瞒了。 “可这次看来,你是真把最重要的一点给隐藏了起来。主公……都被人叫作主公了,你孙公子的来历可真不简单啊。 “之前还说自己是什么寻常江湖人,分明就是没把我当自己人了……” “咳咳,倩倩你误会了,这不是当初咱们还不熟的情况下才那么一说嘛,之后我就找不到机会跟你交底了。” 孙宁只能继续赔笑,以求原谅:“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的,毕竟咱们关系跟当初可不一样了……只是没想到,这变故来得这么快,我还没找到机会呢,就被你看出来了。” “那我要是看不出来,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瞒着?” “当然不是,我早想实话实说了。” “那你说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是一城太守,还是朝廷勋贵啊?” “都不是……” “嗯?” 被萧倩再度盯住,孙宁索性把心一横,张口道:“其实我乃是大越皇……” 话还没说完呢,却被外间一个惊喜的声音所打断:“三小姐……你是三小姐吗?” 说话间,一个须发灰白的老兵飞快跑了过来,噗通一下,就给萧倩跪了下来。 这让两人都是一愣,萧倩的脸上先是一阵疑惑,但很快的,她就认出了对方身份:“你……你……” 而孙宁,此时神色也是一变,满是疑惑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你叫她什么?三小姐?她是哪家的小姐?” 这话,自然是冲面前突然跪倒的老兵所发。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6章 你瞒我瞒你(下) 萧倩一脸的惊疑,但还是下意识地弯腰扶起老兵,仔细端详着,问道:“你是……你认得我?” “小老儿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可能认不得三小姐您啊,您可是小老儿一家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三小姐在侯爷面前替我们一家求情,我一家七口早就埋在渝州城外,哪还有今日啊……” 说着,他似是怕萧倩依然记不起自己来,又赶紧道:“十年前,小老儿因办事不力,丢了军中粮草……” “是你,黎叔!”萧倩终于想起往事,认出了对方来,满脸的惊喜,“你不是一直都在渝州当差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老兵也笑了,救命恩人终于认出了自己,便赶紧回道:“我不是当年犯了大错吗,虽可免死,但终究要受罚。所以侯爷就把我发落到白水关这儿来了,这一守就是十年。 “不过我一点都没有怨恨,这都是我该受的。而且侯爷对我两个儿子也很是器重,并没有因为我当初犯错就不给他们机会,现在他们已是军中副将了……” 老兵大为兴奋,一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竟有把自家这十年来的情况和变化都如实向恩人说明的意思。 萧倩也只能安静听着,但一双妙目却不住往孙宁那儿瞟,眼神里已带了几分心虚。 孙宁也保持着安静,脸上则是似笑非笑,也不断打量萧倩。 两人“眉目传情”,其实对老兵说的那些琐碎之事都没有太往心里去。 最后,老兵是把一切都说完了,做了总结:“要没有三小姐您当初为我求情,我一家可就彻底完了。所以我一直都在想着要报答您……对了三小姐,您怎么会来白水关这样的偏僻地的?” “我是由此入蜀。” “是要回家去吗?我想侯爷应该很想念三小姐吧。” “也许吧。对了,黎叔,你应该有差事在身吧,这样在此耽搁真好吗?” 萧倩这一句算是提醒了对方,他啊呀一声,说道:“三小姐说的是,我确实忘了正事了。今日先别过,过两天再来谢过三小姐。” 说着,他再度一拜,方才匆匆而去。 而这时的萧倩却顾不上他了,而是偷眼看向了一旁的孙宁,正对上他满是深意的双眼:“你……你什么意思?”心虚的她只能先行发难。 “侯爷家的三小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如今川蜀之地能称侯爷的,就只有定西侯一家了吧?”孙宁继续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但某人之前不也一直强调,自己只是恰好姓萧,是个寻常的川蜀人家的女子吗?” 萧倩顿时语塞,片刻后,才突然又问道:“对了,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说你是皇什么?” “这个……”孙宁刚才好容易鼓起勇气却被打断,现在倒还真又有些迟疑了。 但再一想,对方的身份不再是寻常江湖女子,自己也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便直截了当道:“我说我是大越皇帝,你信吗?” “你是大越皇帝?”萧倩满脸的不信,撇嘴摇头,“哪有皇帝像你这样的?” “那你觉着皇帝该是什么样?一把年纪,还是做什么都要讲规矩,就跟个木头人似的?” “这个……”萧倩再度语塞,她有没见过皇帝,哪知道该是什么样啊? 但旋即,她就想起了以往听过的关于当今皇帝有多昏庸荒唐的说法,这些固然是没法和眼前的男人照应起来。 可有一点,却是能有对照的,那就是年纪。 皇帝似乎就和孙宁差不多大,而且也姓孙,可是……他也不荒唐啊。 好吧,今日栈道上的冒险夺刀其实还是挺荒唐的,但这个荒唐和传说中昏君的荒唐还是挺不一样的。 只是在她再与孙宁对视时,却发现他的神色出奇的郑重,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让萧倩感到心跳加快的同时,也感觉到他的话是真的。 “你……你说你真是皇帝?” “嗯,我其实叫孙宁,孙长安只是化名罢了。至于皇帝,几年前或许是,但现在,只是一个流落在外,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亡国-之君……” 萧倩神情复杂地看着孙宁,半晌都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身份的冲击可太大了,那可是皇帝啊,哪怕是当初的皇帝,身份也是让她难以想象的。 尤其是,自家还是忠于大越朝廷的,算是他的臣子了。 她不再说话,孙宁却继续开口:“你呢?你真是定西侯家的三小姐?” “嗯,我名字没改,但身份确实有所隐瞒。” “那你怎么也进了江湖?而且你一直说自己在昆仑学剑十数年……” “那也是实情。我自幼就被师父看中,然后爹爹他又只重视几个哥哥,可放任我这个女儿去远方,所以我就去了。” 孙宁轻轻叹了一声,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确实不够高啊,哪怕是贵胄家的女儿,居然也会被轻视。 不想再让人不快的孙宁又迅速转换话题:“怪不得你之前会对唐门之事那么的了解呢,这算是家学渊源了吧?” 萧氏立足川蜀,自然要和同样在此植根的唐门有所往来摩擦,对他们也就多有了解了。 同时孙宁也终于明白萧倩为何肯陪自己来川蜀了,虽然父亲对她不是太好,但终究是一家人。对想要谋夺川蜀控制权的唐门,她天然就有敌意,就想铲除他们。 萧倩点点头,认同了孙宁的说法。 然后两人就这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两人的关系感情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彼此认同。 而这一回,两人却发现对方居然有这么重要的事情瞒着自己,那感觉其实挺奇妙的,既感生气,又觉有趣…… 终于,在沉默半晌后,萧倩突然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孙宁也笑了,开口道:“这一回我瞒了你,你也瞒了我,也算是大家扯平了吧?” “是啊,扯平了……” 萧倩点头,四目相对,突然孙宁上前一步,就把萧倩给搂进了自己怀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7章 确认关系 这突然的一下偷袭让萧倩始料未及,轻呼一声后,身子便彻底僵在了那儿。 她再是洒脱,终究也是女子,哪经历过这样亲昵的举动啊,只觉着心头如小鹿乱撞,整个身子都有些软了。 而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孙宁更是把嘴往萧倩的脸上一凑,轻轻又是一吻。 直到脸颊上的温热触感传来,萧倩才陡然醒转,奋力一挣,嗔道:“你这是做什么?要是被人瞧见了……” 孙宁又是用力一抱,让两人的身体紧紧相合,这才松手退开一步,笑看着已满面羞红,几能滴下血来的女子:“放心,现在这边没人……” “你……这是有没有人的事情吗?”萧倩气道,直到此刻,她身子依然是阵阵酥软,得花不少气力才能稳住不倒。 从未与男子有过如此亲密接触的她只感阵阵紧张与羞怯,但内心深处,却又有着一丝窃喜,竟似是很渴望能与孙宁有这样的接触…… 孙宁则是咧嘴一笑,就跟完全看不到她的羞恼似的:“这样才算真个扯平了。这下算是讨回了刚才你作弄我的账。” “我哪有作弄你?” “没有吗?明明你也向我隐瞒了真实身份,还偏用这事来吓唬我,难道不算作弄?” 孙宁笑着有些促狭地眨眼道:“今后你敢再这样作弄我,我就自己动手讨个公道,当然,动嘴也可以。” “你……你无赖!”萧倩顿足,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我只对你无赖。”孙宁又笑着回道,但语气却是相当诚恳。 萧倩也听出了他话中深意,又看着他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 “可我听说你以前可是个酒色财气样样不落的昏君啊,宫里一定没少女人吧?”萧倩突然想到了这一点,眉头便皱了起来,“你这些招数都是那时就学会的吧?” 好嘛,只要是女人,一旦真动了情,便会对有些东西格外在意和敏感了,就是萧倩这样的洒脱江湖女子也不例外。 孙宁一愣,他确实不好说假话搪塞。 无论是之前的那位保庆帝,还是自己的前世,其实都没少有女人。 但他可以确信的是,至少对自己来说,眼前这个女人是唯一能让自己动心的。 所以孙宁上前一步,深情地看着她:“倩倩,我以前确实有过妻妾,但那都是过去了。就如我已不再是什么大越皇帝一样,现在的我也早和以前的我一刀两断,现在的我眼里只有你,将来也一样。希望你能接受现在的我……” 这番表白虽有些别扭,却充满了诚意,让萧倩也陷入了默然。 她终究不是后世那些把一夫一妻视作理所当然的独立女性,又是这样一个出身,而面前的男人的身份更是如此的特别。 种种一切因由,让她难免会对孙宁放低要求,他能这么表态,已足够让人动容了。 所以萧倩在愣了片刻后,便看向孙宁:“你……你是说真的?不是在骗我?” “我不会骗你,这段日子相处下来,难道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萧倩心里自然是认同的,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实在让她很难把面前的男人与那个传闻中极其不着调,酒色财气样样都有,唯独无才的亡国-之君联系起来。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就在萧倩思绪不断的当口,孙宁又突然举起右手,说道:“我孙宁今日就对天起誓,我对萧倩是真心的,愿意娶她为妻,今后必然不离不弃,若有违背,管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这誓言一出,萧倩顿时就慌了,都顾不上男女之防,火速扑上,一把就捂住了孙宁的嘴:“我信你就是,好端端的你发的什么誓啊?” 孙宁心下一喜,索性拉住了她的手,又在嘴边吻了一口,这才被又羞红了脸的萧倩给奋力拉了回去:“你这人,居然没正经。” “怎么就没正经了?你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是要做夫妻的,现在亲一口又算什么?”孙宁笑着说道。 “你……我哪有答应你?” “你不答应?那我到时就跟定西侯提亲,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 萧倩这下是彻底没辙了,只能是半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就知道欺负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跟你来川蜀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萧倩对孙宁的态度却是亲昵了不少,已不自觉地靠了过去。两人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拉在了一起…… …… 两人关系确立,也没有背着别人的意思,很快,就拉了手,出现在了沈舟及白水关众人面前。 他们可还不知道萧倩的真实身份呢,见此也不是太在意,只觉着这是皇帝陛下风流习惯,到了哪里,都会有美人相伴。 乔涵更是随后如实将自己已把皇帝来到白水关的消息传回蜀地的事实道了出来,然后问道:“陛下,您接下来是何打算? “臣以为白水关这儿确实过于鄙陋了,不如还请移驾,就去下方的县城,等上几日,侯爷自然会前来迎驾。” 对这一提议,孙宁却并不认同:“不必了,我以为如今巴蜀境内也是诸事繁多,就不劳定西侯分心再来迎我了。我意这就出发,自己去渝州见他们便是,繁文缛节,能免就免了吧。” “陛下,这于理不合吧?”作为军官的乔涵多少还是懂些官场道道的,忍不住劝说道。 “现在早不是当初了,我连祖宗的江山都丢了大半,只能跑到川蜀避难,还提什么礼节啊?就这么定了,一切从简,尽快赶去渝州便是。 “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把川蜀全境都夺取在手,再想法夺回中原,兴我大越,还于旧都。” 孙宁心意已决,根本不在意所谓的礼节,并迅速开口道:“这样,你给我们准备几匹好马,再找个熟悉道路的向导,其他事情就不用管了,继续守好白水关便是。” 皇帝都如此说了,乔涵也不敢再作坚持,只能是连声答应,然后赶紧找人安排。 于是,在抵达白水关的次日,孙宁便再度出发,正式进入了川蜀地界。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8章 隐世之才 在过了白水关,又穿过后面的几处关隘后,川蜀的道路与之前险峻难行的蜀道就彻底不同了。 宽阔平坦的官道足以让四五辆车马并行,还有各色人等穿行其间,显得是那么的热闹繁华,就是在远离城镇的所在,也能叫人感受到川蜀不同于战乱后中原的稳定。 孙宁这一行六七人就这样混入进同路的人马车队中,一路直朝着渝州而去,倒是颇为顺畅,几乎没有遇到任何的麻烦。 只此,就可看出其实定西侯萧氏在川蜀多年来也是治理有方了,能让百姓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可这么一来,一个新的问题也会出现了,那唐门是怎么崛起的? 定西侯既能让百姓过上安定的好日子,怎么还会有人愿意跟着唐门一同闹事,造官府的反呢? 对此,同行的向导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位大人是有所不知啊,这一切乃是出于三个缘故。 “其一就是咱们侯爷把治所放在了渝州,它实在过于靠南了些,从而疏于对川蜀北部地区的控制。而蜀中唐门的重心又恰恰就在川蜀中北部,之后更是把极其重要的益州地区都给拿了下来……” 孙宁皱眉,这等历史原因,确实是历代定西侯犯下的大错了。 很显然,定西侯萧氏为了能更好的管治整个西南,同时为了能和中原朝廷更好的沟通,便把治所往川蜀的南部靠去。 或许当大越朝廷声势正盛时,唐门这样的江湖帮会不敢有丝毫异动,可随着国力日衰,他们的野心也就慢慢起来了。 那向导继续说道:“这其二,就是川蜀南北汉蛮之争了。 “大人您是中原来的,自然不清楚咱们川蜀内部的一些矛盾纠葛。其实本地除了咱这样的汉家子弟外,还有着大量土生土长,或是从黔州和滇南等地迁徙过来的各族蛮人。 “两族之间因为各自的习性文化间的差异,自然难免会有摩擦,然后从几人间的厮斗变成村与村之间的群战,最后更变成两族间纠缠多年的仇怨了。 “官府固然曾做过调停,但效果却是寥寥,反而让双方都对官府有了怨气。然后随着某些习惯,川南多聚居汉人,而川北则多为蛮人了。 “如此一来,侯爷对川北的蛮人影响日小,反倒是没有包袱的唐门,借此机会和各族蛮人打好了交道,得到了他们的拥护,实力急剧膨胀,到最后,侯爷也因投鼠忌器,不敢对唐门如何了……” 孙宁默然,这一点才是如今川蜀内乱的根子所在啊。 想来也是,一个小小的唐门,撑死了也就几千人,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实力与影响力呢? 只有他背后的蛮族势力,才是真正叫官府不敢出兵剿杀的呀。 这其实还真怨不得定西侯了,完全就是朝廷一贯以来在此的政策的责任,羁縻退让,固然能换来一时的和平,但久而久之,却会让他们愈发肆无忌惮,不把中原朝廷放在眼中,以至于成为地方割据。 而川蜀特别的地理位置,更是给了他们以这样的机会,完全能关起门来,自己称王称霸了。 所以说来说去,真正的过错还得自己这个大越皇帝来背了。 叹口气后,孙宁又问道:“那第三点呢?” “第三点就在于咱们旁边的黔州和滇南了。这两地的蛮人势力比川蜀更大,早已摆脱了朝廷控制,而他们又不敢擅入中原,所以就把目标定在了川蜀。 “正好,川蜀多年来接纳了不少从这两地迁徙过来的蛮人,双方自然一拍即合,滇黔两地的蛮人,也就成为我川蜀蛮人的大靠山了。 “而且,那些蛮人个个都最善于攀山越岭,一旦真发生战事,我川蜀引以为屏障的山岭对他们来说也不称为关隘,自然更让我们忌惮了。 “所以,这几年来,纵然唐门再怎么胡作非为,侯爷也只能忍让,不敢出兵进剿。而官府越是如此,他们就越放肆,情况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三个原因还真是环环相扣,叫孙宁听得是一阵的憋闷。 看来,自己想在川蜀立足,再以此为依托打回中原可比想象中难了许多啊,至少这第一步,就得和唐门及其背后的蛮族势力大战一场了。 但关键是,自己现在一无兵,二无人,真能说服定西侯吗? 思忖间,孙宁又突然一愣,扭头仔细打量起身边的向导来:“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啊?能有如此见识,当非寻常军中士卒吧?” “不敢,小的复姓诸葛,单名一个昆字。不过这些说法却不是小人自己所想,而是我族中兄长经常跟我们说的,听多了,我也就记在了心上。” “诸葛昆……”孙宁心中更是一动,“你们是武侯后人?” 武侯者,诸葛孔明也! 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官吏所崇拜的存在,哪怕是千年之后,诸葛大名依然闪耀于华夏大地。 但真论哪里的人最崇敬诸葛武侯,却还得要数作为季汉老家的川蜀地区了。 有此一节,若诸葛武侯真有后人流传,自然就会落户于此了。 诸葛昆神色也是一正:“惭愧,小的确实给祖上丢脸了……” “失敬失敬!”孙宁抱拳道,“对了,那你所说的那个族兄却是什么人,现在何处?” “族兄诸葛青云,就在渝州城外十多里外的村子里,以教授一些孩子读书识字糊口。” 这位还真有几分当初诸葛亮隐居隆中时的模样了。就跟孔明不在刘表帐下听用一样,这位诸葛青云看起来也不屑于为定西侯做事啊。 却不知自己这个亡国-之君要是前往招揽,他又肯不肯出山呢? 孙宁思忖着,已是极其的心动了,恨不能现在就长出翅膀来,一下就飞到渝州城,然后见到定西侯,以及那样的隐士大才。 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路还得一程程赶。 而川蜀地区又足够广大,这一走就是十多日,直到五月上旬,他们才终于抵达渝州城!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39章 入渝州(上) 渝州,素有山城之称。 这不光因城池四周多起伏连绵的群山,更在于就连城中也有着一座座高低不等的山头,所以在外人看来,这哪是城里有山,分明就是山里建城了。 但如此古怪的地理却并没有影响渝州的繁华重要,其城之广大也不在中原诸多大城之下,就孙宁所知,如今渝州城里光人口就有七八万户,达六十万之众。 若只以人口来论的话,如今的渝州完全当得起是川蜀第一大城,更在原来真正的中心,益州锦官城之上了。 此时,虽离渝州城门还有一段距离,孙宁他们驻马远眺,却也能瞧见在那依山而修的官道上,正有长长的队伍朝着敞开的城门而去。 这些人或赶车或挑担,都是将各种货物送进城里去的,这等热闹场面,孙宁在战乱渐起的中原都见得少了。 这让孙宁很是感慨了一番,直到沈舟提醒,方才一振缰绳,策马带了队伍超过沿途的百姓,直奔城门。 但随即,在到了城门前时,孙宁他们还是停了下来。 不光他们停下了入城的脚步,就是那些为求糊口赚钱把各种货物送进渝州的百姓们,此时也都被拦在了城门之外。 有人很不解地想要探询缘故,结果就被告知定西侯在此迎候贵人,如要入城,可选择先在此等候,或是转道其他方向的城门。 换门进城对别的城池来说或许算不得太麻烦,可对渝州城来说,却意味着要绕过旁边的山路,多走上小半天的路程才能到了。 这自然引得众人的一阵不满,奈何在看到戍守城门上下,那上千甲胄齐全的官兵时,所有人还是胆怯不敢开口,只能乖乖听从安排了。 当然,也有不肯退走的,孙宁他们便大摇大摆地迎了上去,然后就被一队挺枪持刀的军将给强行拦住了:“没听我等说吗,今日东门暂且不能进人,等贵人到后,才能放行。” “定西侯何在?你去禀报,就说孙宁来了,让他不必摆出太大的排场来。”孙宁笑着说道,没有为难这些奉命行事的兵将的意思。 这个军官明显是得了招呼的,听到孙宁自报姓名,顿时惊叫了一声,旋即立刻跪地行礼:“微臣不知陛下驾临,多有冲撞,还请陛下恕罪!” 他这一拜,身后其他兵卒也都在震惊之下,呼啦啦全跪了下来,集体山呼:“参见皇帝陛下!” 这一下更是如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立刻就引起了巨大的波澜反响,周围等候犹豫的百姓,城门上下的兵卒,内里的那些官吏人等,全都被惊动了。 百姓们用敬畏惊诧的目光远远围观着这个看着穿着模样都没那么特别的青年,还有人在小声作着议论:这就是皇帝陛下? 而那些后方城门上下的兵将们,不是就地跪地参拜,就是赶紧簇拥了数十名穿戴齐整的官员们赶了过来。 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喜,当先一个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着紫色官服,头戴三梁冠的男子在大步迎上来的同时,目光更是不住在孙宁的脸上来回扫视,作着确认。 作为朝廷放在西南的重要官员,他在新君继位时是去过洛阳,入朝拜贺过的,对孙宁的长相模样自然也多有记忆。 此时一番仔细打量后,他已确认这位正是当今陛下,虽然看着和几年前有些变化,但气质的东西,终究会随着形势变化,历练而不断发生改变。 所以他在来到孙宁跟前后,便果断下拜,高声道:“臣定西侯萧常永拜见皇帝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后方那些官吏人等也都齐齐跟着拜倒,高声叫道。 旋即,同样的参拜呼喊再度响起,在渝州东门一带久久回荡。 这一回可不光只有这些官员如此参拜了,还有城门处的两千多兵马,再加上被留在此地的上千百姓,此时所有人都匍匐于地,向孙宁大礼参见。 孙宁也被他们弄了个措手不及,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慌乱,很快就调整了情绪,上前弯腰,把萧常永给搀扶了起来:“定西侯不必行如此大礼,起来吧。诸位,也都起来吧!” 萧常永顺势而起,但还是弯腰再拜道:“还请陛下恕臣不能远迎之罪。得知陛下竟直接赶来渝州,臣实在是诚惶诚恐……哪有以皇帝之尊来见臣下的。” “呵呵,你就不要太拘谨了,如今天下早不是当初的天下,你能如此对我这个皇帝,我已极为感念。又何来什么怪罪之说呢?” 孙宁随口应付着,又看看四周还没起来的兵将百姓,便大声道:“诸位都起来吧,真论起来,倒是我这个皇帝,突然来此,打搅到各位入城了。” 皇帝如此平易近人的话语,顿时就让百姓们对他生出好感来,当下里,万岁之声又响作一片,就是原先心里有怨言的,此时也消散了。 见孙宁如此表现,萧常永明显很是错愕,这位真就与自己印象中的皇帝有着很大的区别啊。 那时自己入京见驾时,皇帝陛下看着可是相当的不着调,哪有今日般肯为百姓设想,如此好说话啊。 但他很快又定神,笑着往前引道:“还请陛下入渝州!”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让皇帝正式入城,然后让全城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孙宁自然点头应允,当下就在萧常永的伴随下,策马通过了幽深的城门洞子,真正进入到渝州城。 而随着他们进入城中,前方便有兵马开始鸣锣开道,向全城上下广而告之:“陛下驾临,全城百姓出来迎驾了!陛下驾临,我渝州上下便有主心骨了!” 当当的锣鼓声,加上数十名大嗓门的兵卒的不断呼喊,这一消息,更是很快就传遍渝州全城。 无数城中百姓也都纷纷跑出家门来,远远观瞧当今皇帝陛下的风采,许多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更多人在跪拜行礼,就好像来的不是皇帝,而是救星……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0章 入渝州(下) 眼见萧常永如此隆而重之地向全渝州城宣告自己这个皇帝的到来,大张旗鼓地将自己引入城中,孙宁一开始还想稍作劝说。 但很快的,在瞧见居然有更多人被派着快速一路向前,敲锣打鼓地将这一消息散播全城,同时城中也不断响起阵阵欢呼后,他就把到嘴边的话给忍了回去。 只是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满脸恭敬的定西侯,然后便随口询问起渝州如今的情况来。 萧常永本来还有些担心皇帝会有所不满,见此倒也放下心来,也就安心为孙宁做起了渝州城的具体情况来。 确如孙宁一早所知道的那样,如今的渝州城确实算得上是川蜀,甚至是西南第一大城了。 光是城周便足有三十多里之长,城中人家更是达到八万七千多户,人口则是过了四十万,而且多半皆是汉民百姓。 至于驻军,则在八万左右,如果只是守渝州一地,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囤粮、银钱和布匹什么的,数量也是相当可观,尤其是粮食方面,靠着天府之国的优势加持,仓中足有够全城上下三年之用的存储…… 当这些具体数字被定西侯一一道出时,孙宁脸上的笑容是越发的盛了,也是连连点头,不住称赞对方真乃国之栋梁,同时,他也好生夸赞勉励了一番后面跟随的诸多官吏。 最后,更是叹道:“若是我大越朝中群臣个个能如定西侯和诸位一般,忠心朝廷,专于政务,则我这个皇帝又哪来的烦忧,天下又怎会生出这等乱子来呢?” “陛下谬赞了,臣等愧不敢当。”萧常永忙代众人自谦道,“其实臣等惶恐,未能在中原有变时及时发兵勤王救驾,致使陛下几次涉险,实在是罪莫大焉。” “哈哈,你才言重了。川蜀离中原千万里之遥,又有重山阻隔,中原生变你等在此又怎可能及时做出反应呢?纵然你们真发了兵,等到真入中原时,也一切都迟了。” 孙宁动容叹道:“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皇帝德薄,致使百姓受苦,边军不满,这才酿成此等大祸啊。 “不过,我既为大越天子,断不能眼看着祖宗的江山社稷就此被毁,更不忍见天下百姓因此深陷战火之中,所以还希望定西侯和诸位爱卿能同心一致,助朕光复大越,重回中原啊!” “臣等必当尽心竭力,辅佐陛下兴复大越!”众人再度齐声保证,一个个更是表情凝肃,完全是一副忠臣的模样。 说着话间,孙宁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占地极广,也颇显气派的巨大园子前,远远就能看到敞开的中门之上,大大的匾额上题着硕大的三个字——“芙蓉园”。 “陛下,这是如今渝州城里环境最好的一座园子了,暂时可为陛下驻跸的行宫,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实在是陛下此来过于突然,使臣等压根没能做好准备,还请给臣等一些时间,一两年内,必能为陛下建一座真正的行宫。” 萧常永颇有些汗颜地再度行礼说道,又小心地偷眼打量了一下孙宁,看他是个什么反应。 孙宁却只笑着一摆手:“就不必再多花银钱人力来为我建什么行宫了,如今我这个皇帝都快成丧家之犬了,再谈什么排场实在不妥。我看这儿就已很好,今后就住在这儿便是。省下的财物,就用来改善百姓和将士们的生活吧。” “陛下圣明,真乃我川蜀百姓之福。”萧常永闻言心下一松,赶紧又赞颂道。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高声赞扬:“陛下如此体恤臣下,实在是臣等之幸,天下之幸……” 也有人在心中不住犯着嘀咕,都说当今皇帝最是奢侈无度,可今日看来,却跟传言的完全不同啊。 这到底是传言有误,还是经历变故后,皇帝陛下终于是转了性了? 在众人怀着猜想之下,大家还是陪着皇帝陛下进入这芙蓉园中,然后就在这最外边充作正殿的最大厅堂内,君臣正式见了礼,算是来了场非正式的朝会。 孙宁坐在最上首,下边是自萧常永而下的渝州官吏们,他们分文武排作两列,几十人人济济一堂,看着倒也颇有些气势了。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一一认识其他那些官员来。 在他们的各自介绍下,他便记下了不少身居要职的渝州官员的身份名字—— 比如渝州太守韩泽如,这个不到五十的官员才是本地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不过现在却一切都要听从定西侯的命令行事。 比如川蜀都督冯万里,这位名义上是执掌整个川蜀地区驻军力量的,但目前来看,他甚至连这一座渝州城的兵马都指挥不动。 与他们相对应的,则是侯府长史谭鑫,侯府司马张广炎,这一文一武才是萧常永身边的左膀右臂,也是这渝州城里真正的实权人物。 至于剩下那些职位上带了川蜀,甚至西南某某经略的官员,虽然论起品阶来都有四品或以上,放到以往中原各地,那都是可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但在这小小的渝州城里,却更多只能算是凑数般的存在了。 孙宁还发现一点,在场的这些官吏几乎已经囊括了整个川蜀的官府构架,再加上大半个西南官场上的人物了。 而他们现在,却只能困守渝州一城,只此,就能看出在这川蜀之地,朝廷的控制力已经萎缩到了何等地步。 不过他并没有怪罪这些人的意思,至少他们还能留在渝州,留在定西侯这边,就已经足够表明其立场,是忠于朝廷的存在了。 所以接下来,他对这些官员也多是好言相对,又好生勉励,再画下大饼,说是将来恢复中原,必然不忘众人,大家都将加官进爵云云。 这自然引得群臣又是一阵感恩叩谢,只是他们的反应里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坐在上边的孙宁就看不出来了。 这场临时的朝会过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群臣整齐退下,孙宁却在这时出声叫住了萧常永:“定西侯还请留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1章 渝州困局 在陪着孙宁走出大堂,朝着后边的院落行了一程后,萧常永才笑着说道:“陛下,臣已经让人把这芙蓉园内外上下都洒扫安排停当了,虽不如洛阳皇宫,却也不会让陛下住着有何别扭。 “若陛下还有什么要求,也自可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安排。” 说着,他想起一事,又补充道:“对了,还有就是陛下身边最得信用的魏公公,之前去了金沙江渡头等候陛下入川,臣也已经派人去给他传了消息,想必这两日里,他便能回来伺候陛下了。” 孙宁本来只是随意点头称是,末了这一句,才让他稍稍有了反应:“魏绅也来川蜀了?是和沈舟郭冲他们一同来的吗?” “回陛下,正是。” 孙宁嗯了一声,显然以沈舟的文人性格,是肯定看不上魏绅这么个宦官的,所以之前都没在自己面前提到对方。 这让他略感头痛,之前自己一人在外时倒是自在,可现在一做回皇帝,各种关系纠葛就必须小心应对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就那么一闪,孙宁很快又把心思放回到了更重要的事情上。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萧常永:“定西侯,你的安排自然是让我很感满意的,其实我来渝州也不是为了避难享福,真想要以此地为根基,重回中原。” “陛下说的是,臣自当尽心辅佐,不敢有丝毫懈怠。”萧常永忙再度表态道。 “既如此,那咱们可得好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你今日这般安排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啊?” 被孙宁如此直接一问,顿时让萧常永的神色为之一僵,他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精明,更想不到皇帝会问得如此直白。 看他沉默,孙宁索性停步转身,盯住了他:“怎么?刚刚才说要尽心辅佐,这一转脸就连坦诚都做不到了吗?” “臣不敢,臣惶恐!”萧常永当即双膝一软,便要跪下请罪。 却被孙宁抢先一步扶住了:“你不必如此,我看得出来,你不像梁州的郭炎,早有不臣之心,你对我还是有着人臣本分的。只是明显有事瞒着我,说说吧,到底是何事?” 被孙宁这么一扶,萧常永只觉一股大力阻拦,任自己再用力,身子也未能动得分毫。 他这才知道眼前的陛下要比自己想的更为厉害,光这一手本领,已强过自己许多了。 要知道他萧常永作为定西侯,要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那也是练了一身不俗武艺的。可现在和皇帝陛下一比,却如小儿遇到了大人,差距极大。 再加上对方强大的洞悉力和更为尊贵的身份,让他再不敢有丝毫的隐瞒,打算将一切都如实相告。 只见萧常永苦笑地看着孙宁:“陛下应该也听说过一些如今川蜀地区的流言吧。说是那唐门日渐坐大,已使官府在此的影响力不断收缩……其实这已不是流言,而是事实了。 “就在中原有变之前,唐门就已通过和本地各族蛮人间的密切联系,开始排挤益州及川北地区的官府力量了。 “当时臣为了地方安定,一直忍让着,未敢与之发生摩擦。结果他们不但未有收敛,反倒愈发的变本加厉,不断以各种名义,挑起汉蛮两方间的矛盾冲突,小者一两村间的争斗,大者更是直接挥军攻打州府县城……” 孙宁听他这么说来,眉头更是深深地皱了起来,这里的情况要比自己想的更严重啊。 “是臣之前过于软弱,才给了他们不断壮大的机会,等到臣确知情况不妙,他们的势力已尾大不掉时,一切却已经晚了。 “各地流官早被当地土官头人什么的给驱赶替代,许多汉民百姓,也受到牵连,只能不断往南迁徙。这也正是如今渝州城人口众多,今日有这许多官员来拜见陛下的原因所在了。” “嗯。可你们就这样忍气吞声,真什么都不做吗?”孙宁有些不能接受地问道。 “臣萧家世受朝廷大恩,镇守西南,自然不想西南真出乱子,所以也曾动过出兵平叛的打算。” 萧常永苦涩道:“但一者他们已经坐稳了川北各地,手下更是蓄养了大量人马,就是臣倾尽全力去攻打,也未有多少胜算;二者,当时朝廷又生出大乱,连洛阳城都…… “这使得我川蜀兵马也是士气低落,臣就更不敢发兵平乱了,这几年里,就只能苦苦支撑着,希望用仁政来感化川蜀之人。 “只可惜,这样的做法终究效果寥寥,倒是唐门及各族蛮人,却是不住扩张自身实力,到近来,更是有传出将要发兵攻我渝州等川南各地。 “臣自知情况已危在旦夕,自然必须鼓舞全军士气,以求能先稳住本地,再寻机夺回整个川蜀了。 “奈何眼下的局势也来越是不利,臣就是说再多话,做再多事,也提振不起将士们的信心来。直到近日白水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入川了……” 孙宁了然地看着他:“所以你就想到了借我这个皇帝的名义来鼓舞民心军心?” “陛下乃是我大越之主,天下之主,众望所归。只要您到了我渝州,为我等臣子做主,臣相信,所有人都会有信心,去和那些叛逆贼子作战胜之,重新夺回整个川蜀!” 说这番话时,萧常永神色极其郑重,然后才又请罪道:“臣知道这点心思有欺君之嫌,若陛下真要怪罪,臣也不敢叫屈,陛下要降罪,臣也认了。” 孙宁定定看了他半晌,确认他再没有欺瞒撒谎后,方才把他扶正了,笑道:“罢了,你也是出于一片公心,我自然不会怪你。不过就此一次,今后你有任何想法,都可与我说明了,不可再有欺瞒。” “臣遵旨!”萧常永忙一口答应,他心下也因此一松。 孙宁也笑了起来:“好了,公事谈完,现在再说说私事。定西侯,其实我也有一事要与你商议啊。” “不敢,陛下有什么只管吩咐便是,臣自当遵从。” “那个就是……”孙宁这时反倒有些吞吞吐吐起来了,“我与令嫒两情相悦,还请你能答允我们之间的婚事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2章 私人之事 萧常永表情立刻就变得有些精彩起来,从惊喜到困惑,而后终于是忍不住问道:“陛下能看中臣女自然是我萧氏的福分,只是臣女萧仪素来守礼,就连这渝州城都是少有出去的,陛下之前怎会与她相识,还……还两情相悦?” 孙宁笑了起来,知道对方是误会了。 当下耐心回道:“我说的并非她,而是你家三小姐,萧倩。” “萧倩……”萧常永再是一愣,好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随即又露出纠结之色来,“竟是她吗……” “怎么,有何不妥吗?”孙宁心中也是一紧,别是萧倩之前早被许了人家吧,那可就麻烦了。 “倒也没什么不妥的,只是……萧倩她自幼不在臣身边,自然少了许多拘束,不懂道理,她如何能……相比起来,倒是萧仪,她才是德容颜红,四德俱全,最是良配。” 萧常永忙为自家女儿做着推销:“而且萧倩她已有多年未曾回来,她如今是个什么样子,臣也不得而知啊,实在不敢轻率应下此事。” 孙宁有些异样地看着对方,真没想到这位父亲对萧倩竟是这么一个态度,真就没半点父女亲情啊。而且,明明萧倩都是随自己一同入的渝州,身为父亲,萧常永居然到现在都不知她就在身边不远处? 之前萧倩略微提到自己父亲重男轻女,孙宁也没太往心里去。 可现在看来,这问题还真挺严重的,甚至两个女儿之间,她都是被父亲轻视的那一个。 想到这一层的孙宁都要为萧倩感到心疼了,只能叹一声道:“定西侯,这感情之事,可就不是随意找个其他人能替换了。 “而且对萧倩,我一路同行早就知之甚深,她虽有江湖习气,但正是我所喜的,还请你能允准,让她嫁我为妻。 “哦对了,如今萧倩她也随我入了渝州,想来现在已经回到你府上了吧?” 萧常永这才明白过来,也看出孙宁心意,便不再多言,依然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连点头道:“陛下说的是,是臣刚才失言了。既然你二人果真两情相悦,臣自然是愿意把女儿嫁与陛下为妻妾的!” “那就好,到时我都要称你一声岳丈泰山了。”孙宁得到想要的回答,心情大好,不禁笑道。 “不敢不敢。” “等一切定下后,我再让人准备三媒六聘,往侯府提亲。”孙宁随即又把事情彻底定下,萧常永自然也是没口子的答应下来。 这公私两事都谈完了,萧常永见孙宁似乎再没话说,便也停了步:“陛下,再往里走便是安排的后宫所在,臣不便陪同,还请让几名奴婢为您引路吧。” 说着,他招手叫来个侍女,吩咐让其引着皇帝往里头走。 孙宁点点头,也不再留他:“那接下来你把如今川蜀境内的具体情况写成奏疏送来我看吧,咱们也好参详如何破解眼下之局。” “臣遵旨。” 孙宁刚带人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不知定西侯你可了解吗?就是有诸葛武侯的后人就定居在渝州左近,你可知他们现在何处?” “诸葛后人……”萧常永稍微愣了愣,仔细想了下,方才小心回道:“臣好像有点印象,有诸葛一氏就在城外西郊自耕自足,好像传言他们就是当初的季汉名相诸葛孔明的后人。” “那就好,我打算过两日便往那边寻访一下才学之士。” 那儿有什么大才吗? 萧常永满心的疑问,反正就他所知,这些诸葛孔明的后人都只是寻常农夫而已,最多就是会识字读书,与他们祖上相比真就是云泥之别了。 不过这既然是皇帝的意思,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是再度唯唯称是,这才目送孙宁往深处院子而去,而他自己则匆匆往外赶,急着要见自己的女儿萧倩了。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几乎脱离萧家,快被自己遗忘的女儿,再回来时居然就成了皇帝的心上人,这对自己,对整个萧家来说可实在太重要了。 他得赶紧见见她,让她把一切经过都与自己说明白了。 而当定西侯急匆匆回府的时候,孙宁在这个所谓的后宫却是一阵的无语。 因为从他进入后宫,就有一大批莺莺燕燕前来见礼,那一个个柔媚娇俏,百般讨好勾引的模样,完全打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 几十个娇艳如花,娇娇滴滴的妙龄女子贴将上来,又是要给孙宁宽衣,又是给他按摩,还撒娇弄痴的,换了任何一人,此时骨头都要化了,直接就堕入美人的温柔乡中。 但孙宁却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硬是从这些纠缠中摆脱出来,板着脸,让她们都规矩站到一旁。 “你们记住了,朕留你们在此并不是想要与你们做那等苟且之事,只为让你们做些力所能及的琐碎杂事,洒扫斟茶倒水而已,可不要乱了规矩,轻贱了自己!” 面对孙宁的训斥,这些女子有人明显松了口气,也有人一脸的哀怨,但到头来,还是一个个都俯首称是,不敢多言。 孙宁这才只留下两人帮着自己整理好住处,然后又好笑地看着其他人各自去别处忙碌。 很显然,这是定西侯一早安排下的,应该是知道原来的保庆帝喜欢这调调,这才安排了许多美人儿来作讨好。 但这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真成了负担了,他来川蜀可不是为了享福,更不是想要美色来逃避现实,所以这些只会让他分心的女子就成了最大的拖累。 暂时不能把她们送走,就只能先放在身边,过段时日再说了。 可想到这是自己未来的岳父送来的,孙宁总感到一阵别扭…… 而就在孙宁自顾想着这些时,他却没有发现,在这些失落的美人儿中,有一个女子却是目光闪烁,不住偷眼打量着他,还在心里计较起来:“这个皇帝看着完全不像昏君啊,难道是之前的传言有误?那我接下来却该如何行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3章 川蜀风云动(上) 一只灰羽信鸽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熟门熟路地降落到益州锦官城,唐门总舵后院的鸽舍之前,发出咕咕的轻叫。 很快的,一名青衣弟子便闻声而至,一声呼哨后,鸽子便极其亲昵地飞起,再落到他手掌上。 在喂了鸽子吃下几颗金灿灿的豆子后,他才从鸽腿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管,验看过上头的腊封未有损坏,唐字小印也齐全后,他才把鸽子放入笼中,自己则拿了竹管迅速离开。 小小的一根竹管从这鸽舍出来后,便又经数人之手,才终于传递到唐门内堂堂主,唐守拙的面前。 而在挑破竹管外的腊封,取看过其中内容后,这位在唐门内权柄极大,足以决定数百上千人生死的内堂堂主的两条粗眉也迅速绞在了一处。 稍作思忖后,他才那份情报,火速赶往唐门总舵后院的一座精舍,见到了正悠闲于桌边看书的白发老人。 在一番禀报后,老人很快就叫进了自己的随身老仆,几声吩咐,老仆也迅速而出。不到半个时辰,几个穿着各色服装,却都精明干练的唐门要员就先后来到了精舍。 从信鸽飞进总舵到这几位齐聚一堂,前后也不过两个时辰。 只此一点,就可看出唐门上下对此消息有多么的重视,以及,唐门上下的办事效率是有多快。 “太公突然将我等召来不知有何吩咐?” 待人到齐后,坐在唐守拙下边一位的穿土黄色服饰的男子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们各堂已经开始着手东出对付言州言家堡的事宜了吧?”老人缓缓问了一句,目光则在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 几人间也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这才由这位点头回应:“正是,我们外四堂已都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两日就能带着子弟出征!” 语气虽然平静,但他们几人的神色间都带着浓浓的杀意与愤怒。 就在七日前,湘湖方面传来噩耗,唐门南火堂三百子弟,自堂主唐烈而下竟全部折在了言家堡手上。 这是唐门近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大损失,消息传回,南火堂子弟家眷全都哭作一团,齐齐跑到总舵哭求,要为自家男人报仇,其他四堂众人也是群情激昂,纷纷叫嚷着要杀灭言家堡满门,再打下言州,屠戮一城! 在如此群情汹涌之下,就是如今的唐门门主,被所有唐门子弟称作太公的唐天德也不敢违逆大家之意,答应实施报复。 但是,想要对付言家堡这个同样拥有相当实力的江湖豪门世家,尤其是在对方有所防备,且极可能还是唐门暗器克星的前提下,这次的行动就必须准备得足够完备,去的人马也必须足够多且强。 所以就是以唐门的执行力,七日的准备也还嫌不够,各堂还在做着最后的安排。 然后今日,太公却突然把几名堂主都叫了来,这自然让这些人多有顾虑,以为这是要收回成命了。 唐天德人老成精,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大家的心思呢? 所以便冲唐守拙一点头:“你来跟他们解释吧。” 唐守拙低应一声,这才拿起那份情报,沉声道:“就在刚刚,渝州方面有飞鸽传书而来,说是那里出了大变故……” 对这位内堂堂主,外堂几位堂主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西金堂堂主唐锐便率先问道:“那里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不是说萧常永已经都不敢再打周边城池的主意,只会龟缩渝州一地了吗?” “他确实再构不成威胁,而且多年下来,渝州当地的民心军心也都软弱不堪,不足为惧。” 唐守拙说着一声苦笑:“但是,现在情况却有了新变化,三日前,皇帝驾临渝州,让全城上下的士气都为之一振!” “等等,你说什么?皇帝?”北水堂堂主唐洪迅速打断问道,满脸的疑惑,“哪个皇帝?” “这天下至少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一个皇帝,大越皇帝,孙宁。”唐守拙回道。 几人立刻露出古怪的神情来,唐锐更是撇嘴道:“他?那个好色无端,昏庸无能,最后连洛阳都给丢了,把整个中原都给放弃,却又不知所踪的大越皇帝孙宁? “他来我川蜀做什么?而且就算他到渝州又如何?以这样一个无能无胆之辈,又能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 其他人虽没有他这般心直口快,但神色间表现出来的意思是一样的,显然对孙宁这个皇帝出现在渝州是很不以为然的。 唐守拙默然,唐门内外堂之间,因为几百年的特性,多少有些隔阂,所以有些话,他不好直言。 尤其是这次当大家都众口一词要对言家堡发动报复时,他是唯一表示要缓缓再说的人,现在开口,真不太合适了。 好在还有太公,唐天德这时干咳一声,说道:“只一个亡国-之君自然不算什么,只一个惊弓之鸟般的萧常永也构不成任何威胁。可是,当他二人联合在一起,就完全不同了。” 他说着,扫过面前这些唐门中心人物:“渝州毕竟还有好几万兵马,他们的实力一直保存得很好,只是缺了底气而已,又不敢和川蜀蛮族开战,这才一再退让,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但是,皇帝的到来,却能将他们心中的勇气给激发出来,相比于名声早已不再的定西侯,他这个皇帝足以调动起绝大多数汉人将士的斗志了。 “而更关键的是,萧常永其实也早有出兵之心,有了皇帝在后支持,他就能放手一搏。或许他们暂时还不敢对各族下手,可我们唐门呢? “我们不是蛮族,却又拿下了益州之地,早成官府眼中钉,他们若是用兵,这儿便首当其冲! “当此之时,我们要是再不管不顾地把多数人马带出川蜀,去和言家堡,和言州官军作战,使总舵空虚,你们说说,那会是个什么下场?” 老人的一番话,终于是点醒了在场众人,让他们也一个个露出纠结与深思之色。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4章 川蜀风云动(下) 随着唐天德把话说透,唐门外堂四堂主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们的心里也是一阵的纠结。 道理大家都能明白,在近处存在威胁时,却把唐门主力调走远征实在太过冒险,太不明智了。 可是,眼下这一局却也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 七天来,唐门上下子弟都已被发动,大家都已同仇敌忾,怀着要踏平整个言州的心情做好了准备。 现在突然说取消报复,按兵不动,那对上下人等的士气打击可就大了。 而更要命的是,这会对他们四人在门内的威信造成极其严重的削弱,这是四名堂主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事情。 唐天德看着他们的神色,也猜到了他们的顾虑,心中不觉暗自叹息。 唐门经过这百年的发展,实力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子弟部曲从原来的几百人,扩张到今日的上万,不能不说是光大门户了。 但这样一来也不全是好处,人一多,派系之争自然也跟着出现,再一块铁板的家族内部,也会有明里暗里的纷争出现。 内外堂之间,外五堂互相之间,总是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竞争,各堂主间,既是兄弟,也是对手。 目标一致时还好说,像现在这样,会使某几位吃下大亏,他们就不会如以往般听话了。 而他作为唐门之主,也不能强行让他们遵照号令行事,只能是循循善诱,靠其他利益来让这些人做出让步了。 “言家堡的仇我们当然要报!”唐天德思索之下,有了办法,便缓声道,“但也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对我们唐门来说,最关键的,还是拿下整个川蜀。 “只有川蜀整个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才是东出中原的最好时机,你们以为呢?” “太公说的是。”几人都各自点头,但还是迟疑道,“现在的问题在于,如何让下面的子弟心服?” “是啊太公,军心可鼓不可泄,现在我们都已经做好出征准备了,又怎么能说停就停呢?” “要不就留一半人马守着,只带一半人马去打言州?” “荒唐!”老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提出分兵之策的唐锐一眼,“那只会让我们的损失更大!说不定这样一来,连言家堡都拿不下了,你们真以为言家堡就那么好对付? “若如此,我们也不用处心积虑做那么多前期准备了。无论任何时候,分兵都是最愚蠢的做法!” 唐锐脸上一红,唯唯称是。 他一身暗器功夫在门中名列前茅,但真论带兵作战,智计百出,却实在没这个本事了。 就在这几位外堂堂主都一筹莫展时,唐守拙在唐天德眼神的示意下开了口:“其实眼下这一局也不是没有变通的法子。大家不是一心想要为我唐门出力吗?那索性就转变目标,直接攻击渝州便是了!” “啊?”几人都是一脸惊愕,唐洪更是皱眉道:“这么做怕也有不妥吧?如果能如此随意就攻击渝州,我们早就动手了。” 说着,他又看了眼唐天德:“太公,渝州城还有数万大军,可不是我们能轻易拿下的,这话可是当初您所说啊。” 唐天德呵呵一笑:“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老夫确实这么说过。 “但现在却完全不同了,因为那时我们自身不足以拿下渝州,而各族蛮人多少又和萧家有着些香火情,总不好逼人太甚,所以只能任其留在那儿。” “那现在又何区别?” “区别就在于,现在多了个新到渝州的大越皇帝!” 老人眼中有精光闪烁:“你们想想,这么个大人物来到我川蜀,他真就甘心只蜷居于渝州一隅吗? “就算他真是个没志向的,可别人信吗?如果我们去跟渝州附近的那几族蛮人说起此点,他们会不会生出危机感? “而要是,在此之时,这些蛮人部族又恰好遭遇官兵攻击,大家都有了损失了,他们又会做何反应?” 这番问话顿时让四名堂主相继变色,他们都不蠢,自然听出了这些问题背后所隐藏的真相与手段了。 就算渝州方面没有想法,不曾出兵,唐门也可以“帮”他们做到这一切嘛。 只要让川蜀各蛮族相信了渝州会是个巨大威胁,以这些家伙的果断,再加上唐门振臂一呼,那便能组成一支攻打渝州的大军,真正将川南大片肥沃的土地都抢夺在手。 “太公果然好妙计,我等明白了!”唐门中土堂堂主唐墨率先反应过来,赞叹附和道。 然后其他也才纷纷明白过来,全都一致认可了这一策略。 是啊,以前的川蜀所以能保持一定的平衡,就在于大家都相信萧家不会轻易发动攻击,各族还是信得过萧常永为人的。 可现在却不同了,孙宁这个皇帝大家都不熟悉,而且口碑还极差,只要唐门散播消息,那些各族头领必然心生戒备,生出敌意来。 到时只要唐门在背后一推,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相比于远隔重山,几百上千里外的言州,渝州的吸引力自然要大得太多了。 为此,几名堂主自然就愿意暂缓对言家堡的报复,下面众人他们也愿意出面安抚了。 唐天德见状,也算是松了口气,抚须笑道:“那此事就这么定了。对了,此事关系重大,除了一些重要子弟,就不要随意外传,只说要准备得更充分些便是。” “我等明白,一定不会坏了太公大事!” 几人齐声应道,然后在确认再无其他事情要吩咐后,便火速告辞,去做下一步的安排了。 “守拙,与各族蛮人间的沟通,就交你内堂处理了。”唐天德最后对唐守拙说道。 后者立刻抱拳称是,这本就是他内堂的职责所在,自然不敢怠慢了。 于是,在这个即将进入夏天的季节里,看似平静的川蜀大地,终于是风起云动。 而身在渝州城里的孙宁和萧常永却是做梦都想不到,就因为他的到来,反倒给渝州,给整个川蜀带来了真正的风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5章 提振人心 身在渝州,全不知川蜀风云将动的孙宁近来很忙,忙着不断接见各色人等,忙得甚至连出去和萧倩一会的时间都没有。 自他来到渝州后,消息扩散全城,确实给全城本已相当低落的人心士气打了一针强心剂,许多都打算逃离川蜀的人又变得有所犹豫,想着再观望一阵了。 但这明显是不够的,民心还在其次,军心更是迫切需要提振,好叫渝州驻军能团结一心,为他日重夺川蜀控制权而做好准备。 所以这两日里,孙宁便陆续在宫里接见了各营军官,可以说是把渝州军营里指挥一级的武官都召见了,并和他们做了好一番的深谈。 这对指挥一级的军官们来说可是无尚的荣耀了,要知道以他们的品阶,平日里就是想见定西侯一面都颇为困难,更别提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了。 而且皇帝陛下对他们还不止是勉励,还细心地询问了他们在渝州的生活情况,关心了他们的家人,并在最后鼓励他们,提到只要他日能在战场上用命,则必将大大提拔,拜将封爵也不在话下。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给出的承诺,要比一般上司的可信度高出太多了。 所以在和孙宁见过面后,出得宫门的这些军将一个个都表现得极其亢奋,再回各自营中,自然是好一通的宣扬,把必胜的信念也传递给了下面的将士们。 只这短短三五日内,渝州驻军的整体面貌就发生了相当改变,人们从这些军将身旁走过时,都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场和自信…… 但这还不够,孙宁接下来又趁热打铁,连续接见了好几拨身份不同的百姓。 这些人中既有年高德劭的当地耆老,也有各行各业中的翘楚,比如一些生意做得挺大的商贾,或是学识渊博,名望在外的读书种子。 对他们,孙宁又用上了另一套说辞,在点出这次天下之乱确实是自己之前的过失的同时,也说出了自己要将功赎罪,亡羊补牢的决心。 然后再拉拢这些渝州闻人,希望他们能配合官府一起振兴当地经济,一同为平定川蜀之乱所努力。 末了,他更是神色凝重地望着这些人道:“朕深知接下来的川蜀必然会陷入到纷争之中,还有可能让你们担惊受怕,承受不小的损失。 “但是,朕希望你们能够明白一点,朝廷接下来对北用兵不光只是为了朝廷自身,更是为了我们身在川蜀,身在西南的每一个人。 “你们这些年来总也是经历过被蛮人欺凌压迫的苦楚吧,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们难道就不想改变这一切,不让更多的汉民百姓受此欺辱吗? “明明这川蜀本是我大越国土,却凭的什么反倒要受他们压制?就因为我们上下不够一心,不敢拿起刀枪来捍卫属于我们自己的尊严! “现在朕来了,朕来替你们做主。而你们要做的,就是跟从朕,听从朝廷的指挥,那事成之后,你们,还有你们的子孙便能享受更大的好处!” 孙宁说着目光从这些已然动容的百姓面上一一扫过,然后抛出了最关键的一个说辞:“朕以大越皇帝的身份在此向各位保证,以我大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向各位保证,只要此番你们能配合官府,待到事成,朝廷将免去渝州接下来五年的钱粮税款,让此间百姓真正过上好日子。 “而且,此事朕也会命人刻石记下,就存放在渝州府衙之前,从此百年,你们的子孙,这渝州城未来的人们,都将铭记你们的功劳,传扬你们的美名!” 如果说刚才大家只是心动的话,那随着皇帝陛下说出这样的保证和安排后,这些人是完全确定自己要跟着陛下,跟着朝廷走了。 对今日能见到孙宁的所有人来说,事后能获得多少物质上的好处未必能打动他们。 可是,当回馈变成名留后世时,就足以让他们彻底心动,毕竟到了他们的身家名望,谁不希望百年之后还能被人们提起,还能留名青史呢? 所以没有任何的犹豫,这些人便纷纷朝孙宁叩拜,异口同声道:“陛下能以我渝州百姓为念,实在是我等草民之福。 “陛下甘冒风险来渝州主持大局,我等自当全力追随,不敢有丝毫他念,亦不求有任何回报…… “今日之后,但凡是朝廷官府之命,我等无不遵从……” 听着他们表态,孙宁心中大定,更是一阵欢喜。 果然就跟沈舟向自己献策时所说的那样,只要从名利两个角度同时许下好处,就不愁这些地方势力不站到自己一边。 为了让自己的说法更有说服力,孙宁今日更是言必称朕,把帝王气场大开,可把他累得不轻。 现在事情定下,他脸上满是笑容,特意降阶走下,来到一个须发皆白,老态龙钟的耆老面前,用力将人搀扶起来:“诸位,都请起吧! “你们都是我大越的忠臣,是渝州,是整个川蜀的救星。朕会铭记这一刻,天下人也必然将铭记这一刻!” …… 随着军心民心都被孙宁提振聚拢,渝州城内的情况自然就比之前大不一样。 原来还有些压抑的城池,如今变得激情高昂,许多将士都在摩拳擦掌,磨刀舞枪,期盼着战斗能尽早开始,好让他们建功立业。 那些身家丰厚者,更是把自家仓库里的粮食运送到官仓,只为能让官军有着更丰足的粮草储备。 这些变化传入定西侯耳中时,萧常永也是一阵的惊讶,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陛下到来的作用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大,或许这一回,在陛下的率领下,川蜀格局真就要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了。 同时,他也愈发看重自己的三女儿萧倩了,虽然她依然是老样子,没有半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但既然皇帝喜欢这样的,作为臣子,自当一力支持。 而就在这时,那些各自散开的孙宁的班底,也终于回到渝州!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6章 亲信班底 “微臣拜见陛下。” “臣参见陛下,见陛下龙体安康,臣就放心了……” “见过陛下!” “呜呜呜……主子,奴婢可终于是再回到主子身边,又能伺候主子了……” 看着这些位一起入宫来的真正亲信之人,孙宁也和他们一样,难得的露出了激动之情,赶紧上前,把跪地施礼几人一一扶起。 “你们快平身,不必多礼,起来说话。”一边说着,他用力将所有人都搀扶起身,连魏绅也没有例外,和特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委屈你了。” 这次回渝州的原先班底要比孙宁想的还多上几个,除了之前就知道的郭冲燕虎和陈青云外,居然连杨轩都一起跟了来,再一个便是邓黑。 尤其是后者,更是大出孙宁意料,毕竟对方只是个落草为寇的山寨头目,和自己也算不得有多大的渊源,他居然也不顾艰险地跟着来川蜀投奔自己。 “你们能如此待我,到了这时依然对我不离不弃,我孙宁必铭记你们的忠诚和情意。”孙宁动容地又冲几人说道,还顺势弯腰抱拳施礼。 这下却让几人一阵惶恐,赶紧又纷纷阻拦还礼:“陛下言重了,这都是臣等该做的。我们既为陛下臣子,自当忠心辅佐,岂能背离远去!” 在好一通的礼数寒暄后,孙宁才和他们各自坐下,细说这几年以来的种种经历。 虽然许多事情他已经从沈舟那儿听过了,此时再听,依然是一番感慨:“是我无能,到底辜负了你们一直以来的信赖啊。所以你们这次能不离不弃再来川蜀,我在感动之余,也不禁有些惭愧啊。” “陛下言重了,臣等知道,陛下之前种种也都是为势所迫,并不是真就不管我们这些臣子了。”陈青云正色道。 燕虎也跟着点头:“是啊,而且真论起来,陛下乃天子,您的安危自然要比我等臣子重要得多,所以您不回南阳,我等心中从未有丝毫的怨言。” “其实不光我等几人,就是南阳军中将士,也未曾说过陛下的不是。只奈何臣等能力不足,终究没法把更多人带走,还请陛下恕罪。”陈青云更是直接请罪道。 “你们何罪之有?若真要算抛弃麾下兵马的罪过,我这个当皇帝的才是罪魁祸首呢。”孙宁忙为他们开脱道,“对了,这次你们离开南阳,路上想必也颇为辛苦吧?可有遭到追击吗?” 陈燕二人对视一下,又看了眼没怎么说话的郭冲,这才摇头道:“并没有。其实臣等在暗中离开南阳时也想过可能会遭遇阻拦,结果却是一路无阻。 “事后,我们才打听到,非是郭炎等人放过了我等,而是他已腾不出手来了。” “嗯?这是为何?” “因为那平天军逆贼又和梁州军起了冲突,他们也想拿下南阳。” 孙宁这才明白过来,南阳可是京畿重镇,就算不提其中囤积的海量物资,光是其所处的关键位置,就足以让已彻底占领洛阳,盘踞于那儿的平天军动心抢夺了。 之前南阳所以一直还能保持独立,一者是该城确实易守难攻,二者则在于平天军初夺洛阳,有着太多事情要做,再加上北方鬼戎的牵制,使他们腾不出手来。 可在经过几年的经营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平天军自然不会放任如此要紧的咽喉之地真在自己掌控之外,尤其不能让此城落到梁州军之手。 这时郭冲也补充了一句:“就在我们离开南阳后不久,有消息传道,平天军有五万开赴南阳,而梁州军也有相当兵马在往那边赶。想来此时,双方应该已围绕南阳展开攻伐多日了吧。” 孙宁点点头,自己之前一路而行,所了解到的多是江湖中的消息,对这天下大势还真知道得不多。 至于到了渝州后,更是因为路远险阻,几乎断绝了对中原消息的接收,自然更难把握千里外的具体情况了。 所以最终,只能是一声叹息:“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当皇帝的无能,才使得大家都跟着受苦,也不知其他那些留在南阳的将士们可安全吗……” 众人见状,赶紧又是一番宽慰,这才让他收回心思,看着郭冲道:“郭兄,这次对你的牵连想来是最严重的了。” “不敢,其实真论起来,我还得多谢陛下点醒了我呢。不然,我依然还在梁州城里浑浑噩噩做个纨绔子弟,想来最终下场也必然不好。” “可我终究让你父子兄弟反目,不然你也不用离开梁州,跑来川蜀角落了。” 郭冲只一笑:“但我以为相比于在梁州的无所事事,反而是在这儿,更能让我一展所长。还请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为您,为大越朝廷再度中兴尽一份心力!” 对上他满是渴望的双眼,孙宁当下就用力点下头去:“那是当然,你们既然来了,我又怎会不好好用你们的才干本领呢。” 说着,他先看向燕虎和陈青云两个:“你们素来对统兵练兵之道颇有心得,而如今的渝州驻军看着却有些懒散,我的意思,是尽快操练起来,以备接下来的战事之需。 “定西侯那边,我会与他说明,就让你们在军中为一将,专注练兵,如何?” “臣谨遵陛下旨意!”两人齐声答应,精神更是一阵抖擞。 “至于郭兄和邓黑,你们所长者,就是和人打交道,还有与官场之外的人接触。这一点便交给你们了,可别小看此事,如今渝州内外必然遍布唐门或各族蛮人的耳目,便需要你们来帮着搜寻出来,一一拔除!” 两人对视一眼,也各自高声应命。 “杨轩,你一直是我身边护卫统领,这次也一样,这宫门的守备,我便交你了。”孙宁最后又对杨轩说道。 这位也是一阵振奋,当即单膝跪地,郑重答应:“臣必尽心守好宫门,让陛下能够安心。” “好,只要咱们众人上下一心,用心办事,我就不信这川蜀还能落到那些狼子野心的家伙手里去!” 孙宁大为满意地再度打气道,这样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各自放到要紧位置,假以时日,渝州就真能彻底落入自己的掌握中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7章 访青云(上) 孙宁把这些心腹安插进渝州军中,一方面是在为将来做准备,另一方面,其实也有试探萧常永的意思。 虽然这位定西侯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对皇帝的忠诚,没有半点想要挟天子的野心,但终究是人心隔肚皮,还得有所提防和考验。 结果,这一回,萧常永真就用实际行动向孙宁表明了自己是真无心做什么自立挟君的事情,只是安心做一个臣子。 对于孙宁提出的将燕虎几个安排进军中任职练兵一事,萧常永连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 然后只不过两日后,他们便正式进入军营,成为操练全体驻军的副将。 至于郭冲邓黑他们,萧常永更是大开方便之门,不但许给了他们相当的权利,还调拨出了上百名精干部下听二人调遣,用以在渝州境内探询搜捕可疑之人。 而对杨轩的安排,定西侯就更没有异议了,当时就把原先安排的宫门守将给撤走了,让其他守卫一切听从杨轩之命行事。 这一系列的反应,都让孙宁确认萧常永是个真正对自己忠心的臣子,没有其他不该有的念头。 其实,这也算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若是他萧常永真有野心,恐怕早就在几年前就趁着中原动荡,在川蜀这独立区域自立了,还能轮得到唐门作妖? 可也正因他是这样的性格,才导致整个西南的蛮人势力开始抬头,给现在的孙宁留下了不小的挑战。 在把内部的安排都做好后,孙宁也终于开始着眼如何扩张向外,而这第一步,自然就是找到一个最了解川蜀形势之人,让他为自己出谋划策了。 而这个人,孙宁也早已定下,正是那个叫诸葛青云的城外隐者。 …… 五月已是下旬,正当酷暑时节,就是大早上的,也让人觉着炎热难当。 孙宁一行五人此时正沿着官道一拐,来到了一座人口中等,恬淡安宁的小村落前。 这儿,正是孙宁让人打听清楚的,诸葛武侯后人所聚居的村子了,唤作诸何村。 诸葛后人并不是太大,所以他们是和其他两个大姓合并建下的这座村落,不过因蜀地百姓对武侯的敬仰,村子里真正能做主的,还多是诸葛氏后人。 此时天气正好,也是农人一天里最忙碌的时节,村头各处,都可见有光着脊梁,赤着双足的农夫在田间地头忙碌着,不时有鸡犬鹅鸭摇摇摆摆地走过,显得整个村子愈发生机勃勃,让人一见忘忧。 走在通往村子内部的小道上,孙宁笑着点头:“真不愧是名门后代所聚居之地啊,端的是气氛不俗。” “你这话就有些过于主观了。”一旁的萧倩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说着,又灌了口酒。 这是两人自到渝州后首次重逢同行,但在知晓了孙宁的真实身份后,她竟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会取笑于他。 这等表现让跟在后头的魏绅和杨轩二人一阵侧目,他们想不到这个女子竟如此放肆。而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皇帝陛下对此却是半点不介意的,反而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满脸堆笑。 孙宁确实因此感到高兴,萧倩能对自己依然如故,就说明她是真的对自己这个人有意,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比起他孙宁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他嘴上却道:“我可是有根据的。你看这村外环绕的溪水,再看村后这座山,配上这整个村落的景色,如此足以入画的场景,难道还不能让人心生感叹,不禁想在此流连吗?” “反正在我看来,这儿的一切都和别处村落差不多。走吧,咱们去那儿问问,把人找到了是正经。”萧倩说着已大步朝前方溪水边洗着衣裳的那群妇人而去。 孙宁苦笑,冲同样无奈而笑的沈舟一点头后,才跟了过去。 这次随孙宁同来的,也就沈舟能起到一些帮助了,其他人更多只是随伴而已。 魏绅更是因为之前被孙宁留在梁州多有苦楚,之前在孙宁面前都哭了不下十回,都让他觉着自己实在有愧。所以今日出来,索性也就把他也给带上了。 “敢问几位大嫂,这村可是诸何村,可有个叫诸葛青云的教授吗?”萧倩笑吟吟立于溪边,问几个浣衣女子道。 这几个女子都比萧倩更年长些,也未见怕生,看着凑到跟前的五人,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这才由一人回道:“这儿就是诸何村了,也确实有个教授村中孩童蒙学的先生叫诸葛青云。你们是因何事来找他啊?” 如此有条理的应答,让孙宁眼中一亮,这村子连妇人都有此等见识,那作为隐者的诸葛青云就更不凡了。 萧倩也是精神一振,笑道:“我等是仰慕诸葛先生的贤名才学,特意前来拜见,以求赐教的。不知可否赐告他住于何处啊?” 这话却引得众浣衣女的一阵噗哧作笑,那刚才回话的女子更是笑得差点连手中木盆都落到水里,赶紧拿住,才回道:“想不到青云他在外竟还有这等贤明吗?” “这位大嫂,您和诸葛先生是?”孙宁听出她话中隐藏的意思,好奇问道。 “我是他本家嫂子,说实在的,青云他除了读书多,就只剩下会说一些大家都听不懂的怪话了,再就是交一些不知来历的朋友……就连族里交给他的蒙学一事,他也总不放心上,这个贤字,实在是不敢当啊。” 孙宁一愣,想不到诸葛青云在自家人眼中竟是这么个不着调的存在。 是这些人没见识,不能识人,还是说真是自己把人想高了? 孙宁也就那么一闪念,随即还是道:“诸葛先生到底才学如何,还是要见一面才能知晓的,还请大嫂指个路。” “好吧。”见孙宁如此坚持,女子也不再笑话,指着那村中小道,“你沿着道路一直往下走,到了咱们村祠堂附近,就能听到有孩子的读书声了,他就在那里头。” “多谢。”孙宁冲他们点点头,这才带了几人重新回头,沿着村中道路,往深处而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8章 访青云(下) 古朴肃穆的诸葛氏祠堂旁,是一座看着颇为寻常的小院落,虚掩的院门内,此时正有朗朗书声传出,听声音,应是十多个孩童正在念书。 孙宁看看左右,这才推门入院,来到左右植了几棵花树的院子内,站定后,冲里头喊道:“诸葛青云先生可在否?在下几人特来拜访。” 这一声招呼,立刻就打断了里头的读书声,稍稍静了一下后,才见正对着大门的厅堂门开,出来一人。 但却不是想象中或儒雅或随意的书生文士,而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再后面也未见有人跟出来。 见他居然端端正正地冲自己拱手施礼,顿时让孙宁为之一愣,难道他就是诸葛青云? 这也太离谱了吧,自以为是隐士贤才的诸葛青云,居然是个小孩子? 主意还没转过来呢,少年已开口:“见过这位公子,几位前辈。先生他不在此处……” 孙宁这才松了口气,当即笑道:“哦?那不知他去了何处,可否请来一见啊?” “先生与朋友去那边山上纳凉赏景去了。”少年指了指村子后方起伏的群山,做出了解释。 孙宁再愣,这也太巧了些吧,自己前来拜访,这诸葛青云就离家游山去了,难道是早收到了消息,故意在避开自己吗? 但随即,他又打消了此一念头,自己今日前来也是突然性起,连萧常永都不知道,更别提此间的一个书生了。 那就真是凑巧,人家也确实有这样不同于常人的兴致,喜欢和朋友在大夏天的爬山赏景呢。 “却不知你家先生何时能回来?”孙宁很快又问道,心里盘算着,难道自己也要跟老刘那样来个三顾茅庐?只不知这位诸葛,可有其先祖那样的大才。 不过少年接下来的回答倒是让他放松下来:“午后先生应该就能回来吧,他还得查我们的功课呢。” “如此甚好,那我们就先在此等候诸葛先生?”孙宁满意而笑,对方好歹没跟那诸葛孔明似的一外出就是几月,自己还真没那么多工夫整日跑来访什么贤才。 就这样,在少年的安排下,五人便在一旁的偏厅等候,对方还挺有心的给他们送来了水,却也只是最寻常的凉水而已。 几人也没在意,就这么一边听着不断传来的朗朗书声,一边闲坐等候。 “之前听那几个女子说诸葛青云不怎么靠谱我还不信呢,现在却是有几分信了。”沈舟突然笑道。 萧倩也抿嘴一笑:“是啊,他一个教书的先生,居然把这么多孩子丢在这儿读书,自己却和朋友到山上逍遥去了,真是太不负责了。” “主公,非是沈舟不能容人,像这样连小事都不能尽心之人,实在担不起国政大事啊。” 孙宁听他们如此评价着,却没着急表态,只是若有所思地听着隔壁不曾间断的书声,半晌后才道:“你们真觉着他是那么不负责之人吗?若真如此,我们今日也就看不到这般场面了。” “嗯?怎么说?”萧倩皱了下眉,而一旁的沈舟已迅速明白了过来:“主公是指那些读书的孩子……其实他是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才走的?” “正是。既然有人有邀,他自当同往,但也没有因此便荒废了自己的本职。 “还有,刚才与我们对答的少年,你们也都看到了,全无半点畏怯,应对也是相当得当,哪像个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啊,这应该也是诸葛青云的教诲之功了。 “我想,他能如此安心去山上游赏,也和身边有这样的可靠之人大有关联。可即便如此,午后他还是会回来,履行自己的职责,又算什么不负责呢?” 沈舟细细一想,深以为然地点头:“是在下心胸狭窄了,只见人疏漏,不见其成。” “哈哈,你也不必自责,这不过是人之常情。而且你考虑的也不算错,毕竟咱们做的是大事,确实容不得人如此散漫。” 孙宁笑着宽慰了对方一句,才又正色道:“不过他的做法倒也让我觉察到其人之不凡了。这是个懂得信人放权的,至少这一点,要比事无巨细,皆要一力承担的诸葛孔明更强些。” “诸葛武侯自治蜀后,就再无片刻空闲,就是笞五十以上的案子,他都要亲自过问,更别提其他军国政务了。” 萧倩作为川蜀中人,对诸葛武侯的一些过往自然最熟悉不过,当下就理解了孙宁话中之意:“也正因为此,他才会殚精竭虑,致使病亡于北伐路上。” “没错,人终究不是神,能力再强也有个限度。诸葛孔明为报先主知遇之恩,真就是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固然让整个川蜀获益良多,但他自身却损耗极重。 “仔细想来,若他懂得真正放权,让下面的人分忧,自能多活一些年岁,说不定就能等来时机,北伐成功了。” 几人都连连点头,这么看来,诸葛青云确实是从自己先祖的过往中吸取了教训,才有了这样的选择,从小事就懂得放权了。 这算是智者的选择吗?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门外响起:“诸位如此看得起青云,在下实在深感汗颜,我可不敢与先祖武侯相提并论,更不认为他若能多活几年,就能让季汉入主中原!” 随着这番话传入,虚掩的厅门也被人自外推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踏步而入。 不知不觉间,这时间就来到了中午之后,而诸葛青云,也真就照说定了的时间回来了。 因为外间阳光正烈,导致入门来的这位显得有些晃眼,让孙宁几人一时都未能清晰辨认其长相打扮。 直到他随后又把身后房门一掩,室内光线暗下,孙宁才真正看清楚他的整体样子。 怎么说呢,这是个看着更像穷困潦倒的落魄书生多过智者的中年人,不但胡子拉碴,而且一身宽袍也多有补丁,还脏兮兮的,一看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存在。 唯独一双眼睛,却透着异样的神采,此刻正似笑非笑打量着这几位突然拜访自己的客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49章 有缺憾的大才(上) 双方各自打量,片刻后,这位才稍稍欠身施礼:“诸葛青云见过诸位。只是,各位看着委实陌生,在下应该未与你们有过交情吧?” 孙宁坦然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才起身笑着回礼道:“我等几人与先生确实只初次相见。盖因听闻先生才学出众,谋略深远,有诸葛武侯之才,故他来拜望,有所失礼,还望见谅。” 诸葛青云脸上疑色未减,皱眉道:“这位公子说笑了,青云只一乡野书生,哪来的什么才名,竟能劳动诸位上门……” “哎,先生就不必过谦了,若没有真才实学,又怎能对眼下川蜀局势做出精准的评断呢?”孙宁又是一笑道。 “嗯?此话怎讲?” “那个,在下倒是向请教一下,你刚才所言的纵然诸葛孔明未曾早亡季汉亦难入中原当作何讲?”孙宁突然转变话题地问道。 诸葛青云由深看了他一眼,方才一面落座一面说道:“先祖武侯才盖当世,然则人力终有尽时,天时如此,非他一人所能左右。 “季汉终究只有川蜀汉中一隅之地,民寡而钱少,与中原之曹魏相比,实在是差距过大,纵智计百出,想兵入中原依然只是奢望。 “不然,武侯也不会频频出兵祁山,却又屡屡以失败告终了,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感慨地叹了一声后,他又看着孙宁道:“当然,这也只是在下的一点浅陋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公子莫要笑话。” “不,你说的很对,以一隅抗天下,终归难成其事,纵有诸葛武侯之奇才,也只能是饮恨收场。” 孙宁说着,再度看着对方笑道:“只从这点见识,就可知阁下确实才学不凡。在下孙宁,今日前来,就是为了想请先生出山助我,成就一番功业的。” 在听到孙宁陡然报出自己的姓名后,本来还颇为闲适的诸葛青云的身子便是一震,神色间也有片刻的变化,似乎颇感惊讶。 不过这番变化也就短短片刻,转眼即逝,若不是孙宁足够专注,都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此时他已经恢复到刚才的模样,笑道:“在下也就闲来多读了几卷书而已,实在不敢称什么才学见识。至于公子所提到的对川蜀形势之评断,也只是一时游戏之作……” “先生的意思,是只想悠游终老在这小小的诸何村中,并没有外出一展所长的抱负了?”孙宁出声打断问道。 “实在是才疏学浅,不敢误人大事啊。” 面对诸葛青云如此直白的拒绝,几人都深感意外,萧倩杨轩他们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来。 要不是怕坏了孙宁大事,几人都要出声呵斥了,这家伙也太会装相了。 倒是沈舟,此时心平气和地笑道:“诸葛先生真没有外出以展才华的志向?我看不见得吧。” “这位先生何出此言啊?”诸葛青云闻声看了过来,眼中似有不悦。 沈舟不以为意,只转身指了下挂在厅堂两边墙上的字幅道:“这两幅字是先生手笔吧?” 经他这一点,大家才注意到那儿墙上作装饰用的两幅字。 那上头所写的内容也很简单——“淡泊明志,宁静致远”。 这正是诸葛孔明传于后世极其有名的一句话了,作为其后人,把先祖的教导写下来,也确实再合理不过。 所以诸葛青云也没有否认,点头应道:“正是拙作,若有不妥,还请指证。” “话是好话,字也是相当不俗。”沈舟笑呵呵地点评道,“不过,这八个字内里所藏之锋芒,却明显与其中该有的深意大不相符了。 “主公你来看,这个志字,下面心是不是有些张扬,宛如那釜底烈火,正在熊熊燃烧啊? “还有这个远字,下方的走之更是如虎豹出山,恣意张扬?” 孙宁到底只是一个武人,对字画之类的文人东西确实没什么造诣,刚才对这两幅字更是视而不见,再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在沈舟的引导之下,他还真就看出些门道来了,深深点头道:“不错,这八个字看似规矩拘谨,但其实每一字都暗藏着激荡外放之心,只有胸有大志之人,才能写出这样的字来。” “主公所言甚是。正所谓字如其人,一个安于现状,甘心老于村野之人是断写不出如此内藏锋芒的字来的。诸葛先生,有些东西固然可以骗人,但绝骗不了自己啊。” 诸葛青云神色再变,但却还是没有开口表态,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再作拒绝。 孙宁却是一笑,继续道:“诸葛先生其实你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吧?” 这话,让他的目光又是一缩,显然没料到孙宁会连这一点都看出来了。 “我就是当今大越皇帝。”孙宁直言道,“你适才在听我报出姓名后,就明显受到了一定的冲击,只是掩饰得很及时,但终究是露出了些许破绽。 “试问,一个完全无心成就大事,只想在村子里教书度日的普通书生,又怎么会知道皇帝的名字呢?只有总是关心天下大事,留意川蜀变化的有心人,才会根据我的名字,一下就猜出我的身份来啊。” 这下,诸葛青云到底不好再做否认了,轻轻点头:“皇上所言不错,草民确实已经猜到了您的身份。可也正因如此,草民才愈发感到惶恐。 “草民与皇上何异于云泥之别,皇上纡尊降贵来见我一介草民,更让人感到恐慌……” “你恐慌的不是我们两人的身份之别吧?”孙宁再度出言打断,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你所怕的,是担心自己真被我们请出山后,会陷入到各方纠缠,不但一身才学不能施展,就连自己的性命都怕不保吧?” 被孙宁如此直截了当地叫破心中所虑,诸葛青云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到最后,去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也是在这时,孙宁已把握住了对方的缺点所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0章 有缺憾的大才(下) 为什么诸葛青云明明有着相当的才学智慧却不被外人所知? 就连与他同处一村的许多亲人,居然对他也多是轻蔑? 只是因为这些人的眼光不行,未能察觉到这是位大才吗? 不完全是这个缘故,更在于,诸葛青云自身也存在着缺憾和不足。 他有才学,有志向,但是却缺胆色。 不是说他真就胆小怕生,而是少了那股子敢打敢拼的精神,再往深了说,就是会瞻前顾后,不敢真正踏出那可能改变自身命运的关键一步。 所以他是个很纠结的才学之士,一方面想要建功立业,重拾祖上荣光;另一方面,却又不敢以身冒险,尤其是在川蜀这样汉蛮杂居,时刻都可能火拼的地域,他就更不满当一个出头鸟了。 所以到头来,他只能将一腔抱负尽数藏起来,最多就是在写字作文时表露一二,以至于连同村亲近之人,都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 也就和他关系真正亲密的,才能从某些谈话里,感觉到他的不一般。 孙宁叹了口气,这天下之才并不是人人都跟诸葛孔明似的,能做到面面俱到,十项全能的。无论什么年代,总有些大才,会因自己的短板所埋没,最终成为那最普通的一员。 此时被孙宁点破问题所在的诸葛青云再没有了之前的淡定从容,左顾右盼的,甚至都生出了就这么逃离此地的念头来。 这也正是他弱点所在了,当感觉到有威胁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 只是这回,孙宁却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因为他已起身,逼近对方:“诸葛先生,你既为武侯子孙,就真甘心只做个普通村中教书匠,一事无成,让自己抱憾终身吗? “其实你出山助我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危险,我又不会让你带兵出征,更不可能把你扔到川北,去和蛮人交战。 “我要用你的,是你的见识才学,以及对川蜀形势的准确判断。若是事成,让我真在你的辅佐下重新一统川蜀,那你不但能从此成为朝廷高官,光耀家族,而且,还能继承祖上遗志,成就前人所没做到的大业啊!” “我……” 诸葛青云被孙宁如此近距离地逼视着,身子都开始颤栗了,心跳更是不断加快,这既因压力导致不安,也带了几分激动。 理智在不断告诉着他,这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自己真就要后悔终生了。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自上门求贤,比之当初先祖武侯被先主三顾茅庐还要荣耀——毕竟先主那时只是个皇叔而已,哪能和皇帝相比。 “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出山助我,又确实能帮我一统川蜀,那事成之后,我不光会让你位列九卿高位,而且,还可许你伯爵之位!” 孙宁再度加码,给足对方好处,虽然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些许愿其实更多只是空头支票。 但这也足够让任何一个有志向,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心动了,诸葛青云也不例外。 终于,他的身子在猛然一震后,不再颤抖,目光也变得坚毅起来:“皇上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那草民……愿意从此追随皇上,为皇上中兴大越略尽绵薄之力!”终于重新恢复镇定的诸葛青云做出了决定,就连话语都变得顺畅了。 一旦拿定了主意,他又重新恢复成了刚才那淡定潇洒的模样,还正式起身,端端正正地给孙宁下拜行礼。 无论是动作仪态,都是相当到位,让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孙宁则是赶紧一把将他扶起:“诸葛先生不必行此大礼,起来说话吧。” 沈舟这时又开了口:“先生,在下还是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赐教。” “请说。” “你以为当咱们真能拿下川蜀之后,可有重新夺取中原的机会吗?” 沈舟还真是看得够远的,一下就着眼于将来了。 但孙宁和诸葛青云却明白他这么说用意何在,正是对应了刚刚诸葛青云所提到的,关于连诸葛武侯都不能率季汉军马入主中原的定论了。 这不算在驳斥其观点,而是对孙宁大局的一种考量。 诸葛青云短暂地沉思了一下,这才正色道:“若皇上能在我等辅佐下,于一两年内统一川蜀,再花时间把整个西南都完成一统的话,我以为中兴大越应有七成以上的把握。” “哦?可你刚才说连诸葛武侯都难成此事啊。”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诸葛青云回道,“我等自然是不敢与先人相比的,但是,咱们现在所处之局势也和当初季汉所面临的中原之局大不一样啊。 “当时的中原,已完全被曹魏一统,所以面对季汉的屡次东出,他们都能从容布兵应对,就光是个拖字,耗也耗死只有西南一隅的季汉了。 “可眼下之中原,情势就全然不同了。洛阳叛军,梁州郭氏,还有其他各位为政的地方势力,早在中原乱作一团。恐怕没个几年时间,都不可能真正平息底定。 “这也正是在下刚才言道,若是皇上能在一两年内可以平定一统川蜀,便能有七成以上把握重夺中原的根据所在。因为那时,有川蜀为依托的皇上,又有大义在手,足以用最小的代价,将这一股股势力尽数收归麾下,最终中兴大越!” 这番话让孙宁听得也是一阵振奋:“说得好,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就该趁着中原还纷乱不休,先拿下川蜀西南,再厉兵秣马,兵指天下。” 其他几人各自点头,出声附和。 只有诸葛青云,这时却又皱起了眉头来:“不过皇上,想要一统川蜀,可得要尽快了。” “我知道。”孙宁点头,毕竟中原各方势力不会等他,几年过去,说不定就会大浪淘沙地出现厉害人物,真正如曹操般定鼎中原。 诸葛青云看出他心中所想,却是正色补充道:“皇上,我的意思是……要尽快对蛮人用兵了,不然迟则生变,他们可就要对渝州下手了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1章 诸葛初献策 诸葛青云这一句话顿时就让在场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孙宁和沈舟更是异口同声问道:“此话怎讲?” 见他们如此反应,诸葛青云也是一愣:“怎么,皇上还不知此事?” 孙宁摇头:“你又是从哪儿得到的如此消息?真有蛮人部族会起兵吗?” 说实在的,他真有些不信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虽说如今川蜀各蛮人部族确实足够强势,在他们的扶持下,唐门都敢于和官府唱起对台戏来,甚至打算要夺取整个川蜀的控制权了。 但是,多年来形成的格局和习惯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打破的,就算不提蛮人各部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以他们的胆量秉性,也没法联合起兵,对渝州不利啊。 眼下这样双方保持着某种默契平衡,已是这些没有多大野心的蛮人部族所能接受的结果了,他们哪来的如此动力,不顾牺牲地想要起兵? 在孙宁满是猜疑目光的注视下,诸葛青云的神色也是愈发严肃起来。 在略作沉吟后,他才说道:“皇上,此事在下也是听今日前来的友人所言。他近来多行走于川北各处,和各部蛮人关系还算不错,所以消息多半不会有错。 “而且他在提及此事时,也说了,蛮人所以有此决定,是因有传言道,皇上已到渝州,即将兴兵讨伐他们各部。为求自保,这蛮人各部才决定各方联合,来一个先下手为强。” 孙宁这时也慢慢定下神来,仔细思索着对方给出的解释,然后又看了眼沈舟:“沈先生,你以为如何?” “这倒有可能,毕竟蛮人不同于中原百姓,素来不服王化,朝廷几百年来对他们也多是优容羁縻,使其更少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一旦真有传言朝廷将对他们动兵,他们还真可能孤注一掷,拼上一把!” “沈先生所言甚是,在下与本地蛮人也有过不少接触,他们虽热情淳朴,但同时却也鲁莽凶狠,一旦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便不惜一战! “而且他们各部之间多少都有沾亲带故,只要有人用心联络,还真可能在短时间里拼凑出一支联合军队来……” 诸葛青云说着,神色更显沉重:“而我那友人也从不作信口开河之举,此番特意前来,应该也是为了早早提醒于我,好让我能避开这场战火吧。” 孙宁点头,但眉头依然紧锁:“但问题在于,他们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传言?尤其是我来到渝州才几日,消息竟如此灵通,都传到蛮人各部了吗?” 诸葛青云立刻接口:“皇上,这个倒有个合理的解释,一切是有人在背后推动,至于人选,自然非唐门莫属了。 “论情报,川蜀没有人能比得了扎根已有几百年的唐门,只要他们想,川蜀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在第一时间为其所知。而且,就我所知,皇上此番入渝州,动静可着实不小啊。” 孙宁苦笑点头,这一点确实带来了不小的后患,但又不受自己控制。 “还有更关键的在于,其实早在几年前,唐门就有心借各部蛮人之手来夺取渝州了,因为只要渝州一被拿下,那整个川蜀都将入唐门之手。 “只是当时各部蛮人安于现状,没有一个能让他们感兴趣的理由,此事才被拖了下来。而只凭唐门一方之力,却明显不是渝州官兵的对手,这才只能作罢,一直对峙到了今日。 “而现在,皇上到川蜀的消息却被他们所利用。蛮人不知皇上为人,只是天然的对朝廷的忌惮与排斥,于是才有此一结果。” 孙宁一阵无语,却又不得不认同对方的说法。 谁能想到,自己的到来,反倒成了蛮人起兵的由头,成了川蜀南北交战的催化剂了。 这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至少不是现在的他希望看到的。 孙宁固然想过兴兵北上,但那也得等他做好一切准备,至少让渝州官兵操练成功后再行动手吧。 而现在,一切才开了个头,燕虎和陈青云他们恐怕连手底下将领都认不全呢,此时动起刀兵来,可就没多少胜利的把握了。 “这却如何是好……”孙宁无奈叹息,真要出战,无论输赢,损失都是巨大的,对他的全盘计划更是致命的打击了。 沈舟也是一脸的无奈,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固然有相当的大局观,见识也自不凡,但真面对具体问题时,还是显得经验不足。 相比于应对这样的突发事件,沈舟更在行的,还是按部就班地为孙宁巩固后方。 诸葛青云却在这时再度开口:“皇上,其实在我看来,这既是危险,也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怎么说?”孙宁精神一振,问道。 “在下曾说过,留给咱们的时间其实不多,最多两年,必须拿下整个川蜀,迟则恐中原有变。” 微微一顿,见孙宁点头认可后,他才继续道:“但以之前双方对峙的情况来看,真要在两年内拿下川北各地却不容易,尤其是想要对付那些分散于各山之中的蛮族部落,就更是艰难了。 “因为他们可借地利来与官军周旋,一旦拖下去,就将花费许多时日才能取胜了。 “可这回却不同了,是他们主动出击,也就是避过了他们最大的长处,地利反倒是属于咱们的。 “而且,他们此番仓促串联起兵,终归是做不到同心一致的,尤其是渝州左近那几处蛮人寨子里的人马,他们一旦从深山出来,就正好是官军剿灭的对象! “所以只要皇上能及时做出安排,迅速捕捉到他们的行踪,则完全可以来个各个击破,从而一举奠定扫平川北势力的基础!” 孙宁唰一下就站起身来,郑重抱拳,冲诸葛青云深施一礼:“诸葛先生果然大才,您这一献策,让我茅塞顿开。只要按你所言,则此番之危机反倒是我成事的转机所在了!” 沈舟也深以为然地点头称是,这一回,他对诸葛青云也是感到服气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2章 应敌五步走(上) 殿上,孙宁肃然而坐。 殿下,渝州众官员更是个个面露惊容,人人神色不安。 在从皇帝口中得知川蜀蛮人即将集结联合,对渝州发动攻势,任谁都无法淡然处之,甚至心生恐慌与畏怯。 半晌后,萧常永才率先开口问道:“陛下,这消息当真吗?” “究竟是否真实,还得派出探子前往附近的蛮人寨落,以及合州等地查过才能确认。” 孙宁倒也没有一口咬定其事,继续面色凝重道:“不过有一点我们必须承认了,那就是川蜀也不可能再如之前般太平无事。 “纵然此番消息有误,恐怕用不了多久,在益州唐门的挑唆安排下,各地蛮人也会相继起兵,对我渝州不利。” 对此判断,群臣还是颇为认同的,同时也是深感压力,殿上气氛也是愈发显得沉重起来。 “定西侯。”孙宁又突然瞥了萧常永一眼。 后者略一震,赶紧应道:“臣在。” “我来问你,如此大事,为何我却要从民间才能得到消息?渝州城就没有安排相关的眼线探子去盯着各地蛮人部族吗?” “这个……陛下恕罪,实在是各地蛮人过于排外,尤其是对我们汉人更是身怀戒备,导致臣等几次派人都未能成功,反而折损了不少人手,所以之后就……” 孙宁心中哼了一声,这显然就是托词了,渝州这边应该就没怎么用心做过这样的安排。 不然只要有心,无论是以货郎商人的名义,还是其他收买之类的手段,总是能把眼线放到各部蛮人聚居地的。哪怕不能全部覆盖,也能把七八成的蛮人部族的情况及时掌握。 可他们却从未这样安排过,显然是怕多生事端,以为自己不去激怒蛮人,就能保持眼下的和平了。 这就是典型的鸵鸟心态,觉着只要自己不做,就不会引发严重后果,使蛮人起兵作乱。 而说到底,这却是他们在川蜀多年安逸生活所带来的弊病了,导致这些官员普遍不敢任事,只想着平平淡淡过自己的日子。哪怕代价是川北尽数落到他人之手,也在所不惜。 如此态度,对孙宁来此掌握大权自然是相当有好处的,这里就出不了郭炎这样的野心家;但在他真正掌权后,这等懒散的作风却也成了一大弊端了,所以他必须改变这一风气。 没有多追究他们的办事不力,孙宁只沉声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查探消息一事,得即刻提上日程了。明日,不,今日待会儿,你们就给我一张名单,把军中可靠且能力出众者列出来,由郭冲他们安排着分往合州等地,仔细探查蛮人动向!” 皇帝主意已定,群臣自然不敢违拗,纷纷拱手称是。 但孙宁的话才刚开始呢,随即又道:“还有,为了应对眼下之危局,我已和几位大人有过商议,定下了几步策略,你们都听仔细了,做好配合。” 既然这些家伙不能做到主动为君分忧,孙宁就只能推着他们往前走了。 “第一,选拔军中健卒,尤其是熟悉城外山岭道路,善于在山岭间作战的,组成一支五千左右的精锐,由燕虎带着,就近在我渝州内外的山上加紧操练。” 孙宁说着,又扫了下面众人一眼,见他们只是点头答允后,又道:“第二,尽快将处于城外的村落百姓迁移进各座城池之中,以防他们在外受到叛乱的蛮人的攻击。” 对这一条,大家也是满口答应。 这些人虽然胆子不大,但对治下百姓还是很厚道的,也不希望这些无辜百姓遭遇兵灾,有所死伤。 “第三,全城大索,将城中身份为川蜀蛮人的,全数聚集看押,让他们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离开渝州城。” 这一条却终于让诸多官员露出了为难之色,片刻后,渝州太守韩泽如更是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如此做法实在欠妥。” “哦?怎么说?” “如今渝州城内也有数千蛮人,他们平日里都和汉民一样安分守己,从未干过违法乱纪之事,又怎么能因他们的身份就如此区别对待呢? “这要是寒了他们之心,或是被他人抓住把柄,恐怕反倒对我朝廷不利了。” 孙宁叹了口气,这位韩太守确实是个为民的好官,奈何却太天真了些:“你所说确实在理,但只在寻常太平时节,可眼下却是兵凶战危之时,就不能再以寻常道理而论了。 “那几千蛮人,或许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良民,是无辜之人,但只要其中混入了任何一个别有居心之徒,对我渝州来说,都是不可知的威胁。 “他们会把我们的策略传出城去,甚至就在城里纵火作乱,乱我军民之心。这些东西你都想过没有?尤其是这次,我们的行动更要赶在蛮人有所反应之前,更要讲究一个保密了,又岂能再有任何的顾虑?” 韩泽如一愣,仔细想想,皇帝所虑也确实在理,便把头低了下去。 孙宁见状,又放缓了语气说道:“还有一点,如此安排其实也是为了这些蛮人的安全考虑。你们且想一想,一旦真与蛮人开战,身在此处的蛮人会是个什么处境? “恐怕那些城中百姓就要将他们视作仇寇了。到时若无官府维护,他们会被愤怒的百姓群殴致死,那才是真对这些人的不负责呢。 “而且,如果他们是真心归附我大越朝廷的,那就该体谅朝廷的难处,主动配合,否则就是别有用心,上点手段,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话说到这儿,韩泽如再无任何异议,只能是再度下拜称是:“臣明白了,是臣愚钝……” “韩太守,那此事就交你来办,不得有任何纰漏,否则就唯你是问!” “臣领旨!”韩泽如虽然感到肩头猛地一沉,但还是郑重地拱手应命。 本来嘛,作为亲民官,这等事情就得由他来全权处置。 至于其他官员,或许之前也有相似的看法,现在也都没声音了。 而且他们这时再看孙宁时,神色里更多了几分敬畏。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3章 应敌五步走(下) 对这位丢了中原江山才逃到川蜀来的大越天子,其实这边的官员对他真称不上多少敬畏。 对他的尊敬更多只是碍于双方君臣身份,再加上这些川蜀官员确实也没什么野心,才会在之前认主。 至于私下里,这些人其实都不怎么看好皇帝能给川蜀带来多大的改善,甚至还担心随着皇帝的到来,会打破这边的平静。 事实也证明他们的担心没有错,果然,随着孙宁到来,给了川蜀蛮人以借口,他们真就要联合起兵了。 所以当听到孙宁今日说出这一惊人消息时,大家除了惶惑外,也难免有着埋怨,早知如此,就不该尊奉这位亡国-之君啊。 可接下来,孙宁这一连串的应敌策略,倒是让他们的心稍稍安定了,看来皇帝陛下早已成竹在胸,也确实比自家人等要强得多了。 感受到众人情绪上的变化,孙宁心里也更有底,但脸上神情依然肃然:“这些做法,只是防患于未然,只能保我们这一场,却不能治本。 “所以我以为还要做后两步,才能让渝州真正万无一失,也让川蜀蛮人不敢再轻视我大越朝廷!” 说着,他目光再度扫过群臣,已变得相当锐利了:“第四,以定西侯的名义,去把渝州左近各寨落的蛮人首领都请来,就说要与他们详谈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一事,到时,我来和他们作详谈。” 萧常永微微一愣:“陛下,就是以往,这些部族首领也未必肯受邀来我渝州啊,何况现在……” 他这个定西侯的面子是远没法和祖上相比的,去了请柬,人根本就不当回事。 “这就是我要提到的第五步了,若他们不肯应约,就可视作朝廷之敌,就近剿灭,不留后患!” 孙宁话音刚落,萧常永等群臣都立刻出声反对:“陛下,不可啊……” “陛下,这样一来可真就要把川蜀蛮人都给逼反了。” “陛下,这一消息本来还未曾确认,可一旦我们真主动出兵,就是他们还有所犹豫,怕也会铤而走险,实在不妥啊……” 孙宁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些官员,这些人真是过于安逸了,一点进取心都没有。 怪不得一个小小的唐门就能在川蜀无法无天,怪不得本来人数并不多的川蜀蛮人,能在此把堂堂官府正规之师,压得如此之被动。 都说将怂怂一窝,现在的渝州又何止是将怂,那是全体都怂啊。 孙宁只觉着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砰一下就拍案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竟还想着息事宁人? “都言道那些未开化的蛮族人等只畏威去不怀德,难道你们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只有打疼了他们,打怕了他们,这些蠢蠢欲动的蛮人部族才会老实下来,向我朝廷称臣。若只像你们这样一味忍让退避,才会让他们越发肆无忌惮,最终把整个川蜀都拱手让人!” 突然的斥责把群臣说得个个面红耳赤,尤其是萧常永,更是满心惭愧,连头都不敢抬了。 “灭其一寨,可调出十寨来攻我渝州。到那时,他们走出最有利于他们作战的深山,便是以他之短攻我之长,你们觉着我朝廷官军会败吗? “而且,与其让他们全数集结而来,还不如引出一部分,先行剿灭呢! “而等我们灭其十寨之后,我想局势就会大不一样了。 “蛮人也是人,也会有自身生存的考量,也会感到恐惧。当看到那些被灭部族寨落的下场后,你们觉着他们还会一条心地,非要与官军为敌吗? “到那时,挟此胜势,我们便可与他们谈判,重新将他们压服了!” 这番计较,终于是让群臣都明白了过来,虽然一个个脸上还是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躬身称是。 可以说,今日的这场紧急召开的朝会压根就不是什么君臣合议,而是由孙宁这个皇帝一人拍板定下策略,然后把事情分配到每个官员手上,让他们再去执行。 也是这一场朝会,才真正确立了孙宁在这些渝州官员心中的地位,只要此番蛮人之乱能顺利解决,那他在渝州,在川蜀的地位将牢不可破,再想要经营此地,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宁甚至觉着自己都要感谢那些蛮人此番起兵了,这不是给自己送来独揽大权,凝聚人心的机会吗? 待到让群臣都退下各自按计划行事后,孙宁才有些疲惫地在魏绅的陪同下出了大殿。 “主子,您也不要太劳累了……”魏绅看孙宁出来后不断揉着眉心,不无心疼地劝说道。 “你不懂,现在可容不得我有丝毫的懈怠啊。这次能否成事,关系到我能否立足川蜀。而能否立足川蜀,则关系到我们能否蓄积力量,他日返回中原。” 孙宁叹了一口气,虽然这次的五步策略是他和沈舟、诸葛青云一起探讨出来的,但刚才说服群臣,却是自己一力为之,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次情绪的调动,可都很是考验人啊。 说到底,他孙宁到底算不得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对这样的与人算计争斗,还是感到有些吃力。他更习惯于,直接用力量来解决一切! 可也正如他所言,现在还没到可以懈怠休息的时候呢,所以只在外头稍作逗留后,孙宁又问道:“怎么样,那些人可都请来了吗?” “回主子,锦绣阁的几位当家人已经被请到偏殿等候着了。”魏绅虽然心疼主子,但该做的事情却不敢怠慢。 孙宁满意而笑:“带路,让我去和他们见上一面,这些人可也关系到此番大局成败呢。” 当下,两人又转到了不远处一座不算太大的偏厅,内里正坐了四名衣着华丽的男子,看着有些坐立不宁的模样。 直到听见魏绅在门口长长来上一声:“陛下驾到——” 这四人才倏然起身,颇为规矩地先后跪地行礼:“草民锦绣阁张百涛(王凡、祝子真、谭修)参见皇帝陛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4章 锦绣阁(上) 看四人如此恭敬顺服,孙宁脸上也满是笑容。 川蜀虽为天府之国,但因受地理约束,以及此地人口众多的关系,其实真正能卖到外间的当地特产并不多,而其中最著名的,就要数蜀锦蜀绣了。 这些据说来自季汉立国时的地方产业,传到今日已有数百年,其中精美华丽,完全不在江南的丝织与刺绣之下。 如此自然也引得天下争购,尤其是往年太平时节,往往一尺最上等的蜀锦蜀绣都能卖出不菲的价格来,算是川蜀贸易的重中之重。 正因这蜀锦蜀绣蕴含着巨大利润,自然难免会被地方上的大势力所把持,而在渝州城,把持蜀锦买卖大头的,就是这锦绣阁了。 锦绣阁,听着好像是某家绸缎商行,但实际上,他们的成分却要复杂得多,其中既有布匹商人,更多的却是渝州的江湖人物。 他们靠着手段,或威逼或利诱,便把整个渝州境内的蜀锦产出和贸易都给垄断了,出售价格完全由他们来定,如此多年下来,不但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势力也是越发庞大。 或许这锦绣阁论实力还没法和盘踞川蜀几百年的唐门相比,但在渝州这一亩三分地里,他们却是民间最大,最有力量的组织了。 有时候官府想做点什么,通过他们,要比自己费心思更容易些,尤其是当事关江湖恩怨时,锦绣阁的影响更在官府之上。 正因如此,孙宁对这几位也显得颇为看重,此时一面赶紧入厅,把人一个个扶起,一面笑道:“让几位久等了,还请不要见怪啊。” “陛下日理万机,能拨冗接见草民几个已是天大的恩荣,我等怎敢有其他念头?”张百涛立刻代其他人谦逊道。 “哈哈,四位言重了。来,都坐,先坐下再说。” 孙宁笑得更欢,客气地把人让座,自己也跟着坐到了最上首处,这才稍稍正色道:“不过有一点,你倒是真说对了,朕确实是忙于政务,才多有怠慢几位。” 顿一下,见他们并没有接话的意思,他又接着道:“不瞒几位,是关于我渝州安危的。不知你们可曾收到风声,川蜀各地的蛮族部落都已在秘密集结,欲图联合起来,攻我渝州了。” 几人都是一愣,祝子真惊道:“竟有此事?草民几个还真没听说呢。” “现在听说了也不迟。”孙宁摆了下手道,“很明显,这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挑唆牵头,为的就是造反夺我川蜀。” “他们好大的胆子,怎么就敢……”王凡也忍不住开口道,一脸的愤怒。 倒是张百涛,若有所思道:“陛下可是需要我锦绣阁的人帮着去查明此事真伪,以及幕后之人的身份吗?” “这个倒是不必了,无论此传言是真是假,朝廷都将尽快出兵,至少得赶在那些蛮人真正气势之前,狠狠打击!” 孙宁说这话时,杀气腾腾,倒让在场四人为之一震,随后才问道:“那不知陛下到底让我锦绣阁做些什么?” “你们是江湖中人,战场之上的那些争斗,朕自然不会劳烦你们。今日请你们过来,是希望帮着解决江湖上的问题。” 孙宁目光一一从他们四个面上扫过:“实不相瞒,就朕所查,蛮人这次所以联合,背后乃是来自唐门的推动。” “唐门……”四人脸色又是一变,明显是感受到了压力。 “你们既在渝州,就该知道唐门一直以来都在打此地主意吧?他们早已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帮会或家族势力了,而是有野心的,地方豪强。” 几人默默点头,却不敢说什么,等着孙宁把话说下去。 孙宁也似感慨地叹了一声:“这些年来,他们就已经把益州,甚至川北诸城都给夺在了手中。但人心不足啊,现在又把主意打到了渝州,想将整个川南也控制在手。 “而他们所仗者,便是素来与蛮人各族交情深厚了,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在朕看来,蛮人的威胁并不算大,只要我渝州上下一心,平此乱不过就是时间问题。倒是唐门之人,才是心腹之患。 “毕竟,蛮人好找,身在表面,而唐门的暗谍却是藏于深处的,而且他们也是汉人,想要区别可就不容易了。 “官府也不能挨家挨户地去作甄别,那就是大海捞针,而且还会引得渝州城内人心惶惶。所以……” 在孙宁满是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张百涛他们终于是明白了他今日请几人前来的目的了,便也个个都郑重其事,尤其是作为阁主的张百涛,更是抱拳道:“陛下是让我锦绣阁配合官府,把潜藏在渝州城内的唐门暗谍都给翻找出来?” 孙宁笑着点头:“都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江湖中人那些藏身匿形之术,自然是你们江湖中人最是熟谙了。 “而且,你们又都是渝州本地势力,想要查到蛛丝马迹,帮官府找出唐门暗谍来,应该不难吧?” “既然陛下如此信得过我等兄弟,草民等自当尽心竭力,一定帮朝廷找到这些暗谍!”张百涛立刻表态道。 其他三人稍稍一愣后,也纷纷跟进,也都说自己会发动手下,满城去搜,查到这些唐门暗谍的所在。 孙宁见状,自然大喜,连连点头:“好,有诸位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你们须得明白,此一事也关系到渝州安危,不在正面战场搏杀之下,毕竟若暗谍把城中布防,乃至我大军动向传递出去,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最后,他更是直接许下好处:“只要你们锦绣阁把此事办好了,朕答应你们,不光可以把川蜀将来十年蜀锦的生意都交你们锦绣阁来独揽,而且你们四人,都将得封六品云骑尉之爵,从此光宗耀祖,身列臣班。” 这许诺更让张百涛四人精神为之一振,几人赶紧起身再度拜倒称谢:“陛下放心,我等定会尽快查到唐门暗谍,为朝廷分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5章 锦绣阁(下) 待锦绣阁四人走出宫门时,时已近黄昏。 此时这四人脸上已没有了刚才在孙宁面前诚惶诚恐或激动感恩的模样,在骑马走出一程后,张百涛才低声道:“你们怎么看此事?” “官府想借我锦绣阁之力行事,这是好事啊。”之前最显低调的王凡低笑一声,“而这,也正是咱们弟兄的机会。” “那此事就交你去办了,一定要稳妥,隐秘。我们锦绣阁能否再进一步,将整个川蜀的布行生意都拿捏在手,便只看这一回了。”张百涛也跟着一笑,又给王凡打了个眼色。 当此之时,几人刚转过一个路口,趁着夜色掩护,王凡便已迅速下马,脱离队伍,拐进了旁边一条很不起眼的小巷,其他人则是继续往前,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在巷子里稍作藏身等候了片刻,发现没有异样后,王凡才又熟门熟路地往深处去,又七拐八绕的,专挑这些最复杂又不起眼的巷子穿梭,足足走了有半个多时辰,才终于来到一间已然上了门板的杂货铺前。 在此期间,他还不时回头打量身后四周,以确认并无任何眼线盯梢。直到最后一次确认无误后,方才正式上前,啪啪拍响了门板。 “小店已然关门,客人有什么需要明日再来吧。” 里头传出有些沙哑的应答声,完全没有开门请他进去的意思。 但王凡却并没有就此住手离开,而是继续拍门,只是这一回拍门的节奏却很有规律,三短两长。 直到这时,门板才被人卸开两块来,一个略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举一盏油灯,警惕地看着他:“客人是?” “川蜀锦绣本一家。”王凡低声道出一句,却是已经表露了自家身份。 老人这才微微让开身子,使其能进入店铺,随即又快速把门板给挂了回去。 如此,一切都恢复正常,再不可能有人知道有王凡这样一人深夜进入这家最不起眼的小杂货铺。 除非,他背后一直有人盯梢…… 一道身影也在门板落回原位后,悄然从斜对过一家铺子门前的柱子阴影处闪出身形来。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已极其灵巧地蹿到杂货铺前,再纵身一跃,人已如猿猴般上了那本就不高的屋顶,继续无声地朝前而去,直到下方有丝丝灯光透上来处,他才停步伏身,略拨开两片瓦,侧耳往里听去。 下方,老人和王凡正隔桌而坐。 此时的老人再没有了之前的龙钟之态,腰杆笔直,目光如两把锥子般盯住这夤夜而来的不速之客:“你们锦绣阁还真是神通广大啊,连我们的这一据点都早查到了。” “这不算什么,既为江湖人,自然对同类的气息最是敏感。”王凡咧嘴笑了下,“在下今日前来,其实并无恶意……” “真没有吗?我可是听说了,今日稍早时候,你们锦绣阁四大当家可都受邀入宫了呀。”老人脸上也露出莫测的笑容来。 王凡稍稍变色,没想到自家行踪居然也早在对方的关注之下。 但他口中只轻赞道:“唐门果然手眼通天,连这些细节都已知晓。那阁下可知道,官府已经开始要对你们下手了?” “这是必然的事情,我们唐门和官府必有一战。” 见老人不以为意,王凡又嘿一声:“唐门果然不愧川蜀第一大世家,真是豪气得很啊。但我要说的是,官府如今急于对付的不是整个唐门,而是你们这些人。” 这才让老人的神色略有变化:“但官府未必能找到我们在哪儿,所以就请动了你们?” “正是。” “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江湖中人。而江湖规矩,从来就是不与官府有纠葛,更不能做其鹰犬,你们锦绣阁总不会想犯此大忌吧?” 王凡呵呵地笑了起来:“到了今日,阁下就不要再拿这些骗人的江湖规矩来压人了。别的不说,你们唐门现在还能和寻常江湖帮会一样吗?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要说明的,我锦绣阁确实无意与唐门为敌,也不想成为官府爪牙。所以我今日才来见你……” “你们想要什么?”老人也是个明白人,更是个痛快人,直接问出最关键的一点。 “唐门外五堂,南火堂最是霸道,北水堂人数最多,东木堂犹擅于毒杀,而西金堂的暗器则是最难防的。”王凡突然岔开话题,说出自己对唐门的了解来,“但最可怕的,却还是中土堂。因为你们最擅长的就是化装潜行,深入目标阵中。” 老人无声地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否认,就跟听故事似的。 “可以说,之前你们唐门屡次拿下川蜀重要城镇,都是中土堂立功在前。这次想必也是有着同样的打算吧? “在这渝州城里,你们应该已布下了不止十处暗桩据点,可以在第一时间将官府的种种策略传递回总舵。 “说你们才是唐门攻取渝州的胜负手都不算错,不知在下所说可对吗?” “呵呵,你拐弯抹角说这么多,是想借此向我们讨要好处吧?”老人终于开口,一语中的:“你想要什么?” “那就要看,你们唐门觉着这些暗子能值得多少了。不过有一点在下可要说明白了,要是你们给出的筹码不如朝廷许给我们的,那就别怪我们不顾交情了。” 王凡的回答让老人的双眼又是一缩,这等回答,正可见对方的胃口有多大。 根本就没个定数,也不给唐门任何讨价还价的机会,只为让自家拿出最大的好处,他们才会抛弃官府,站到自己一边。 当真是好贪的锦绣阁,好深的算计! “此事老夫做不得主,我需要时间。”老人最后还是只能做出妥协,因为他最清楚,这些渝州城内的暗子对唐门大计有多重要。 “我们的耐心有限,最多只能给你们两天时间。”王凡冲他一点头,“还有,在给我们报价之余,你们也得抛出几个弃子来,让我们也好对官府有个交代,这样或许将来咱们还能合作一把。” 好家伙,这是打算来个两面通吃了呀! 老人在明白这一点后,目光更是一锐,但终究还是点下了头去,答应了对方如此无理的要求。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6章 放线钓鱼 “人心之贪,由此可见一斑。” 孙宁在听了这番禀报后,面上满是冷冽的笑容,目光闪烁间,隐隐然已见杀机:“锦绣阁,既然是商人组成的江湖帮会,我就知道他们不可信了。” “那你还让他们帮你去找唐门暗子?” 能在皇帝面前如此随意说话的,渝州城里也就只有萧倩一个了。 也正是她,之前暗中跟踪锦绣阁几人,然后又随在王凡之后,找到了唐门其中一个据点,并偷听到了双方的那番对话。 此时,她又漏液潜入宫内,把听到的消息如实告诉孙宁。 孙宁笑着拉住对方的手,很自然地揉动着:“所以我才早早安排了你去盯梢啊,一为试探他们的可信程度,二便是将计就计了。这不就探出关键来了吗?” 萧倩稍稍抽动了一下自己的手,但还是被眼前的男人握住,便也就放弃了,任其把玩。只能是似嗔非嗔地瞪他一眼:“就你主意多。” “我是不得不多作考量啊,不然在这个处处是陷阱,人人可能成为敌人的环境里,一步错,那就是输光一切的结果……我已经再不能输了。” 看到孙宁在说出这番话时脸上略有些疲惫的模样,萧倩的心跟着一揪,开始心疼起这个男人来:“你……很辛苦吧?” “其实也没什么,我既然身在其位,再险再难也得往下走。”孙宁笑了一下。 “我有什么好帮你的?” “你已经帮了我许多了,比如这次,就多亏了你,让我掌握了这一关键线索。”孙宁突然用力一拉,把萧倩往自己怀里拉去。 萧倩啊呀一声,虽可抗拒,但心中一软,到底还是被他拉着,倒入孙宁的怀中。脸却是已经羞得通红:“你这是做什么?” “有些话,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知道,除你之外,我信不过其他人。”孙宁把嘴凑到萧倩耳边,低声说道。 温热的气息随着说话不断在她的耳朵上,脸颊上拂动着,更撩拨着她的心弦,让萧倩的身子都愈发的软了,脑子也有些乱了。 但口中还是问道:“你……你想说什么?” “盯住那个杂货铺,任何进出之人,都要派人盯死了,然后再将他们的行动轨迹,见过什么人,也都掌握住。”孙宁低声吩咐着,嘴唇却已在萧倩的耳畔脸颊,以及颈项处有了接触。 这让萧倩更如触电般浑身都是一阵打颤,最后终于是忍耐不住,奋力一挣,直接从对方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跟着还迅速往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了,人手是跟郭冲他要吗?” 孙宁笑吟吟看着有些羞恼的萧倩,点头:“正是。你连夜就去找他,不能给他们任何私下行动的机会。我要趁这次的机会,把在渝州的唐门暗谍连根拔起!” “好,我去了。”萧倩点头。 虽然心里有些羞恼,但到底没有找孙宁算账的意思,其实她心里,对这样的亲昵接触,还是挺向往的。 就在她要离去时,孙宁突然又开口道:“等等!” “嗯?”已然转身的萧倩有些不解地回头,却正好一下撞到了同时过来的孙宁身上。 孙宁反应极快,趁此机会,一下就亲在了她的粉颊上,发出啵一声轻响,同时也引得萧倩一声惊呼,跟受惊的兔子般迅速朝后退去,口中怒道:“你……” 羞怒之下,她又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才好了,只觉全身燥热,双颊飞霞,感觉都能滴出血来了。 孙宁这回没有再有动作,只温柔笑道:“外边有不少守卫,你当心着些。” “知道了。”萧倩草草答应一声,旋即就逃也似的转身离去,她此时是真不敢再这么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了。 想她萧倩,自从学剑有成以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窘迫的处境? 以往遇到再厉害的对手,再不利的处境,她都能用手中剑轻易破局,斩杀敌人。 可唯独这个男人,却把自己吃得死死的,更是一步步攻入自己的心房,让自己不断沦陷…… 直到翻出宫墙,被夏夜还算清凉的风一吹,她才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这才想到,自己其实还有一个疑问没有当面问他呢——为什么之前让自己跟踪锦绣阁几人时不要出手? 不过再转念一想,萧倩也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只有这样,才能放长线钓大鱼,把城中更多的唐门暗谍给一一揪出来! 没有多少耽搁,平静下来的萧倩很快就找到了郭冲,并把孙宁的意思道了出来。 郭冲也没有让孙宁失望,虽然现在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多,但还是迅速行动,把十多个还算机警仔细的手下分作两班,放到了那家杂货铺周围,日夜盯梢。 于是,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便不断有可疑之人的情报被送到郭冲这儿,他也没有半点隐瞒的,通通都报到了孙宁面前。 只是这可疑之人的数量却是有些多了,两日内,竟足足达到四十多人,不但横跨各行各业,而且男女老少都有。 这显然不可能都是唐门暗子,但想要做出甄别,却也不容易。 毕竟只从这些人的出身经历来看,他们都差不多。 既有本就是渝州当地人的,也有这几年里,随着官府迁居到渝州的;既有一直以来都老老实实,只本分生活的,也有和各行业之人都有接触,看着就颇为油滑的。 “陛下,这些人该如何对付?是继续盯住了他们,直到他们有传递消息之举,还是即刻抓捕?”郭冲最后还是把这一决断交给了孙宁。 孙宁看着纸上众嫌犯的具体细节,心里也犯起了犹豫来。 若是继续这样盯着,难免有个疏漏,那后果是很严重的。 但若是把所有人都拿下,也必然会引得渝州城内人心不安啊。 这是一个选择题,是要稳,还是要尽快收网。 最终,在他把纸上内容又快速扫了一遍后,还是做出了倾向:“事急从权,为了大局考虑,只能先委屈一部分无辜了。拿人!” 顿一下后,他又目光一锐:“还有,锦绣阁的人,也一并拿下!” 既然他们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该承受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7章 一网成擒(上) 清晨,天空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整个渝州城,还处于半梦半醒间。 城南,桂花巷前,生记杂货铺内,唐填倏然睁开了双眼,一股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 作为唐门安排在渝州的暗子主导者,他有着几十年的相关经验,更有着远超常人的,对危险来临前的敏锐感觉。 之前,这种感觉曾救过他许多次,而今日,这种强烈的不安再度来袭。 外头太静了,静到连往日此时该缓缓从门前走过,倒夜香的车声都没有出现。 静到连本该早起的人的脚步声也未有传来,静到连该有的鸡鸣犬吠,居然也都一并消失了! 是锦绣阁的人没能满意自己给出的回报,所以出卖了自己吗? 不,昨日那王凡离开时可是表现得很满意,唐门也确实给足了对方好处,甚至都答应把整个川北的锦绣生意将来都交锦绣阁来做,他没道理会再次反悔啊。 问题出在官府…… 脑子里迅速做出判断后,唐填再无任何迟疑,迅然从床上弹起,两步就朝着侧边那道看着极其寻常的土墙扑去。 在那后头,有一条早挖通了的地道,可以让他以最快的方式出现在桂花巷的另一边,而在那一头,还有一个隐秘的据点可让他藏身或改头换面! 只要容他打开墙上的机关,进入暗道,再大的危机也能暂时被摆脱…… 砰—— 哗啦—— 就在唐填的手刚刚触及墙上那极其隐蔽的机关就要按下去时,那两扇薄薄的木门已被人直接一撞而破。 同时,头顶的屋瓦也被几人直接踏碎,十多名剽悍的汉子,如猎豹般直扑上来,手中寒光闪烁,直取其腿脚。 头顶上,更有一张大网被他们拉着猛罩而下,几乎都把整个屋子给覆盖住了,让唐填想闪都不知该往哪边。 自己的危机感第一次报警太迟,原来对方居然早就在外头布置妥当! 唐填心下大骇,但手上的动作却未有稍缓,已变按那机关为取过了墙上所挂的褡裢。 一挥之间,一蓬乌光已自他身周爆裂开来,居然先一步射向那些抓捕者。 作为唐门中土堂中精锐,唐填可不光只是善于潜伏探听,一身暗器功夫也是相当厉害。此时骤然遇袭,便再无保留,出手就是杀招。 那些持刀扑上的军汉本以为对付这么个糟老头子自然是手到擒来,根本没想到会遭到如此可怕的反击,登时数人中招,惨叫着便倒了下去。 而更让人所料不及的是,这道道乌光居然还能轻易从罗网的网眼中穿过,正命中其中三人,让他们惨哼着,身子一歪,便使完全罩定的罗网露出了一个极其明显的破绽来。 机会! 正奋力拼搏的唐填见此迅速改变拼死带上几人的意图,身形一矮,人已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那个方向直窜而去,手挥处,又是几道寒芒开道,将欲图扑上补位的几名军将射得连忙躲闪,也让他顺利穿过罗网空隙,团身撞破了那边的窗户。 砰啪声中,窗户爆裂,唐填人已团身来到院中,一落了地,便如皮球般再度而起,凭着自身对这儿一草一木的记忆,便高跃起来,欲要过墙逃出。 “放箭!” 但旋即,他听到的却是这么一个冷冷的命令。 嗖嗖的箭矢顿时从各个方向激射而来,直接将他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进去。 这次为了围捕他这样的唐门奸细,渝州官府可是精锐尽出,光是这杂货店四周,就布下了三百来人,完全将此处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 所以唐填虽从第一波的突袭中杀出来,可事实上却只是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更大的陷阱而已,处境完全没有任何的改变。 可即便如此,他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双眼圆睁,暴喝声中,身上的,褡裢内的,诸多暗器都被他以极快极强的手法给发射出来。 在那几十根箭矢将将要射中他的瞬间,这些更为密集的暗器竟是先一步打中箭矢,从而做出了最有力的拦截。 笃笃啪啪声中,那一阵乱箭竟悉数被他用不可思议的手段所打落,而他的身形竟还不见缓的,再度弹射而起,直朝着既定方向猛扑过去。 其实那边墙头也早有兵将挥刀做好了迎战准备,奈何在看到他如此惊人的手段后,心中一打鼓,几人手上的动作便是一缓,竟被他迅然贴身。 乌光再起,惨叫声中,那几个被贴身的兵将立刻就堕下墙头,连半点阻拦的可能都没有了。 只在墙头一借力后,唐填再起,急速前掠,目标则是正前方那棵五六丈高的大树。 只要蹿上树顶,便可借此再往下一个落脚点扑去,如此几下之后,他有把握甩脱那些寻常军卒的追赶。 这都是他在此潜伏多年而预定的脱身线路,此时完全如其所愿。 在一身霸道犀利的暗器开路之下,在相继有二十多人中招生死难料的威胁下,他深信接下来的兵将们必然没有勇气再以命来阻挡自己去路。 确实,这一刻无论是院子里的,还是外头的那些包围兵将,都被如此可怕的家伙所慑,一时间竟无一人动弹,甚至都未见再有箭矢飞出。 这不光是因为唐填自身实力之强,更在于这些渝州兵马的斗志确实不足。 他们实在是安逸太久了,从来就没有过随时牺牲的准备,当看到袍泽被杀于眼前,没能激起他们的斗志,反倒让他们感到了恐惧与畏怯。 纵然此时他们是以几百对一人,可这一刻,却无一人敢出手阻拦。 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唐填落到院外大树顶上,便要借力再起。 唐填满心自得,你们布置出天罗地网又如何? 还不是被我轻易破网而去! 可就在他脸上得意的笑容刚起,身形随着树枝受力而下坠的瞬间,一道寒光却在此时骤然自下方亮起,掠至! 危险! 极强的危机感再度来袭,但是,这一回却是已经太迟了。 唐填已不及闪避,只能是奋力朝下挥手,数道寒光掠出,试图伤敌或是却敌。 但这一下间,脚下用力过猛,枝桠已被他一脚踩断,身形已失,轰然落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8章 一网成擒(中) 看着唐填居然从杂货铺院中飞出,众官兵却连阻拦一下都做不到,这让带队在外的郭冲大感恼火。 这些渝州兵确实太也无能,与自己所熟悉的梁州军间的差距太过明显,居然这么多人都拿不下一个早在包围中的目标…… 可就在这时,他一眼就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猝然从人群后一闪而出,并顺树而上,对唐填悍然出刀! “怎么会……”瞬息间,惊讶,甚至是惊恐便取代了恼火,因为郭冲已一眼认出了这个杀将过去的刀客的身份,竟是当今皇帝,孙宁! 孙宁在做下一系列布置后,依然觉着不够稳妥。 因为他很了解渝州现状,安逸过久的渝州上下,不光是萧常永为首的官员斗志平平,就是寻常军卒,其实也是畏战而不敢搏命的。 尤其是当他们发现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自家真可能把命都搭上时,这些兵卒便会裹足不前,人再多也没用。 而他们这次所要捉拿的又都是江湖中极其厉害的高手,一旦有失,那就是全功尽弃。 所以他暗中出了行宫,跟在队伍中间做足了准备。 而当看到唐填真就如入无人之境般从几百兵马的包围中都要脱困而出时,他便再也按捺不住,迅速扑上,补上了这一个缺口。 此时的孙宁一身武艺越发精熟,身法也是极快,几乎只在眨眼间,他已扑到对方落脚的树下,再起时,刀光急出,斩向就要借力而起的目标下身。 可唐填的反应倒也不比他慢多少,一见情势不妙,也是迅然出招,一蓬细针飞刀已扑面袭来,几乎把孙宁周身都给笼罩住了。 好个孙宁,面对如此凶狠的反击也未见丝毫慌乱的,低喝声中,本来上抢的刀光已迅速回守,化作一片刀幕,正笼罩在了自己头顶,迎上了那些细碎如发丝雨点的暗器。 当当当当…… 一阵急促的交击声后,孙宁竟只凭一招便挡下了对方那密集的暗器袭击,同时左手在树干上用力一拍,已借力再起,刀光依然紧追目标而去。 而这时,唐填却因急停出招而使脚下用力过巨,竟把树冠顶部的枝桠给踩断一片,把自己也给带得往下坠去,正好是撞向了正再度刺来的孙宁的刀光。 这让他更为惊恐,没想到渝州城里还有如此强劲的对手,自己这下确实是大意了。 不敢再有丝毫保留,也顾不上在空中调整自己的身形了,就见他一声怪叫,手中褡裢快速向下一挥,又是一片寒光如弯月般急速劈落。 半空中,这弯新月却又突然爆开,化作点点繁星,急裹向孙宁周身。 每一点寒星,都是一根飞针或是菱镖,那上头开锋处,更都淬有剧毒,只要被这些暗器擦破一点皮,就足以致人死地! 这正是唐填压箱底的绝招,也是唐门四大绝器之一的“星月变”。 在如此距离,靠着自身多年的修为,再加上褡裢内部所暗藏的机括之力发射出如此密集,数以百计的暗器,他相信下方之人势必难以招架,必然中招! “吭——” 一声嘹亮粗豪,气势惊人的啸声却在这一刻突然自下方响去。 声音一起,便急剧扩大,音浪重重叠叠,如有实质般直冲而上,正迎向了那包裹急袭而来的诸般暗器。 暗器细小且数量庞大,但它们再无孔不入,也比不了声音的穿透性。 而更惊人的,是这声浪所带起的强大力量,竟真就跟水浪般,倒卷向上,正挡在了孙宁和那些暗器之间。 没有如刚才快刀拨打暗器的叮当作响,有的只是简单的画面—— 那些急落而下的暗器在空中猝然顿住,然后受此声浪的反推,竟瞬间倒转,反朝着上方激射而去。 目标,赫然就变成了已失身形,倒跌下来的唐填本人。 而他此时,不但身形失控,更要命的是,被吼声直接轰中,只觉脑袋里一片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竟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甚至连身体的感觉,都迟钝了许多。 所以当那大片暗器被反冲倒袭向他时,唐填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别说用唐门手法去接回暗器了,就是闪躲都做不到…… 嗤嗤嗤…… “星月变”三百六十五种淬毒暗器就这么翻卷而回,有半数射入其体内,还有半数则擦身而过,或打入树上,或在射到高空后终于力竭落回。 但再落下时,这些暗器却是早已脱力,再够不成任何威胁,只能是颓然落下了。 和它们一样,发出这些暗器的唐填也在这一刻失去了生命迹象,就跟个破布娃娃般,轰然坠落。 要不是孙宁及时改变方向,偏身躲开,都要被这最后一件“暗器”给迎头砸中了。 砰—— 身体落地,血花飞溅,却是浓黑如墨。 这一下,把所有旁边想要围上拿人的兵卒都给吓得惊叫连连,又赶忙朝四周散了开去。 只看这等惨状,就知道这位唐门布置在渝州城的暗谍首领已死得不能再死! 但这时的郭冲却已经顾不上这事了,赶紧分开身前护卫人等,急忙扑上,朝刚落地的孙宁叫道:“陛下,你……你没伤到哪儿吧……” 刚才这一连串的交锋变化其实也就短短几个呼吸而已。 但是这对郭冲来说,又是极其漫长而煎熬的时间,尤其是看到那可怕的“星月变”迎着孙宁罩去时,他更只觉呼吸和全身血液都要停止凝固了。 这要是陛下因此有个损伤,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但好在,随着飘然落地,孙宁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只站在那儿作着调息,同时轻轻摇头。 刚才那一下确实够险,所以把他最后的绝招也逼了出来。 若非这绝啸罡拳自己又有所进步,能以啸声构成音障反攻,这回可真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只是如此一来,他的消耗也是极大,一时间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同时,心里又是一阵恼火,本该活捉拷问的家伙,去还是死了,这可与他原先的计划产生了极大的出入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59章 一网成擒(下) 在孙宁原来的计划里,本打算是要将这个唐门暗谍里的重要人物生擒活捉,然后再从其口中拷问出更多内情与细节,从而彻底挖出所有唐门暗子,甚至是其他蛮族部落放在渝州等地的耳目。 他相信,以此人的重要性,这些内幕必然都是了解的。 而更确信凭着自己所掌握的诸多酷刑手段,也必然能撬开这家伙的嘴。 正因此人相当关键,孙宁才会特意前来督阵,并不顾凶险地亲自出手拿人。 可即便如此,最终却还是只得了一具尸体,而且这人更是算死在自己手下,这让孙宁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而他的沉默,以及因为身体虚耗而略有些发白的脸色落到周围众人眼中时,却让他们好不紧张。 居然是陛下亲自赶到,而且还亲自出手帮着拿贼,这显然就是此地众军将的失职了。 所以在一阵默然后,终于有人跪地请罪:“陛下,臣等失职,还请陛下严惩!” 转眼间,几百人都相继跪了下来,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沉痛和忐忑,等待着皇帝陛下的惩罚。 如果说之前这些人对这位从中原来的皇帝陛下还有些成见或是不以为然的话,在刚刚见识过他的厉害后,他们是真生出敬畏来了。 皇帝的名头未必能吓到人,可如此超卓的身手,却足以震慑所有军将。 就连郭冲都颇感恍惚,他虽知道孙宁武艺了得,却也想不到会强到这般地步啊。 “陛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了。 也就这一会儿工夫,孙宁终于是缓过气来,同时心态也迅速调整。 人都已经死了,再懊恼不忿也于事无补,还是着眼当下为好。 孙宁想到这儿,便伸手扶住了正要拜下去的郭冲:“不必如此……” 然后又朝四周跪倒的将士们虚扶一把,摆手道:“各位将士,也都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们,是朕,是朝廷没有判断清楚形势,致使你们冒险,才有此番之失。所以错不在你们,朕也不会因此加罪于你们任何一人。” 孙宁平和的话语,到底让这些人心下一宽,同时更是一阵感激。 如果是换了其他官员说这番理解的话,都没有孙宁这样的效果。 毕竟他身份不同,而且才刚刚给众人展示过了强悍的实力,早让众人心服口服。所以在一怔,他们再度下拜:“多谢陛下体恤……” 这才慢悠悠地起来,但脸上的愧色却未有稍减。孙宁见状,便又说道:“朕知道渝州兵马多年来操练不多,已有荒废。但今时已不同往日,危机已迫在眉睫,朕希望受此教训,你们今后能有所改观,以做到真正的守护百姓和家园!” “陛下教训的是,臣等定铭记在心,从此砥砺而行,不敢再有懈怠!”当下里,就有军官大声表态道。 开始只是几人如此说,很快的,就是几十人,上百人,乃至三百多人都同时向皇帝陛下做出了保证。 刚才因为失手而跌落的士气,倒是重新被提振起来。 “很好,朕期待着你们的进步,期待着带领你们杀回益州,重新拿回整个川蜀的一天!到那时,朕再亲自倒酒,为你们庆功!” 这番话再度引得众将士一阵沸腾欢呼,所有人眼中的神采都不同之前了,熠熠生辉,满是决心。 在趁机鼓舞了一下军心士气后,孙宁这才看向郭冲:“里头还有其他收获吗?” 郭冲苦笑摇头:“里边的将士已经仔细翻查过,杂货铺和院子屋子里,都没有任何可疑之物,就连名册账本什么的都不存在。 “这家伙行事相当谨慎,而且极其警惕,咱们才刚布下这一包围,就被他察觉到了。” 孙宁点点头,但还是进了杂货铺内,四处查看了一番。 正如郭冲所言,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妥,显然对方就没有把要紧东西藏在这儿。 “那就去查,他平日里还与什么人往来最多,以及,经常去什么地方。或许那边就是他用来藏匿唐门重要物件的所在。”孙宁最后吩咐道。 站在那面隐藏了密道的墙前的孙宁,却也没有发现这其中藏有蹊跷。 实在是这密道的设置实在太过隐秘,若非正好按动机关,这面墙壁就是最普通的土墙。 而当时唐填那扑到墙边的做法,也早被人理解为他是为了拿那可怕的褡裢,自然更不会有人去细查那墙上存在什么问题了。 虽然这边到底是以失手告终,但好在,今日的行动却不止这一处。 就在唐填遭遇围攻的同时,渝州城内各个方向,许多街巷中,也有十多起相似的战斗和拿捕在发生着。 这次渝州官府动用了好几千人,目标就是那十多个早已被定为嫌犯的唐门密谍。 而他们,就没有唐填这么厉害的身手了,也没有他对危机到来时的敏锐感知。 于是,这里头的绝大多数人,都在半梦半醒间被兵马突入自家屋子,在卧室里,甚至是在床上被官兵生擒活捉。 少数几个武艺不错的,虽有挣扎,但也最多就是伤几人,再从屋子里跑到院子里,然后就在几百名兵马的围捕中,在不断袭来的冷箭之下,纷纷束手就擒。 可以说,这次针对城内唐门暗谍的拿捕,总体上还是相当成功的。 除了唐填这边出了意外,不但他成了尸体,还死伤了十多人外,别处都是没有任何损伤,就把人给拿下了。 只一个早上,唐门暗谍就被一网打尽,整个情报系统,更是被连根拔起! 不过今日遇到麻烦的却不止唐填这边一处,另一边,由萧常永亲自率队围攻的锦绣阁,却也遭到了最有力的反击。 在唐门诸暗谍已相继被拿下时,锦绣阁的战斗却刚入白热化,上千兵马虽围住了这边整片区域,但想要攻入其中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而此时,孙宁在听闻这一消息后,也就坐不住了,当下又匆匆赶了过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0章 受阻门前 作为渝州,乃至整个川南实力最庞大的一股江湖势力,锦绣阁自身人手便相当可观,足有数百人之众。 再加上他们已在此经营数十年,其总堂所在,更是有深宅大院,围墙高耸,就连那前后大门,都是外包铁皮,厚达两尺,官军光是用撞的,都未必能轻易破门。 但这些还不算最大的问题,对此时围攻锦绣阁的人马来说,最大的麻烦却在于锦绣阁有诸多好手轮番冲击,那几名当家个个都能以一敌数十,冲出门来便能杀得官军阵势大乱,后退不止。 萧常永不是没有尝试过亲自带兵突击以求鼓舞军心,奈何在面对几名锦绣阁当家的联手猛攻后,就连他自身都差点被生擒,只能是仓皇退避,使本来将成的合围之势迅速崩溃。 眼下,也就萧倩带队还能挡下这些人的突围,不然只怕情况更糟,都让那几个必须擒下的家伙脱身逃走了。 前方,萧倩一人一剑对上张百涛等三人,倒也无惧,随着剑光嚯嚯而出,反倒压得他们不住朝后退去。 “你这小娘皮倒是有些本事,但只靠你一人,终究难以成事!”张百涛呼喝间,手中软鞭陡然而出,寻着空隙宛如灵蛇般直刺萧倩咽喉 但这一下变化却早在她的意料中,脚步一错间,偏头已把这凶狠的一招给闪了过去,同时手中长剑顺势反撩,便要断其鞭身。 “看打!” 不料侧方的王凡却把手一扬,两道寒星急射萧倩面门,当真是又快又准。 这暗器功夫虽然比不得唐填这样的真正大家,却也叫人不敢小觑,萧倩只能哼一声后,迅速回招,啪啪两下,拿剑身将两枚飞镖击落,同时身子一转,剑自胁下穿出,急刺已贴身扑到背后的那个家伙。 直到这时候,身后才有兵卒惊叫提醒:“三小姐,小心……”他们的喊叫都没萧倩自己的反应更快。 那人本来要刺下的匕首只能迅速回收一拦,当一下正与长剑撞了个结实。 而张百涛这时却是一声惊呼:“快退!” 他可是见识过萧倩手中长剑之利的,当真是削铁如泥,两个兄弟就是因此伤在对方剑下,自己适才也是为了给其他人创造机会,才冒险卖的破绽,并有后续自保之道。 但他这一声终究是喊迟了,随着匕首和长剑相撞,萧倩已顺势发力一绞,剑锋更是全力朝着那两把匕首处切去。 噗哧一声,如切木枝,那两把也是千锤百炼而得的钢制匕首便已应声而断,而长剑却未有丝毫停顿的,再度向前掠过,唰一下间,已自其咽喉划过。 惨哼声中,血花飞溅,人也跟着倒飞了出去。 再落地时,这位的身子一阵抽搐,便再没有了动静。竟是被一剑断喉,死于当场。 “老八……”张百涛悲怒交加,喝叫出声,便欲扑上报仇。 但迎接他的,却是萧倩再度挥来的三重剑影,不但将愤怒的锦绣阁大当家逼得狼狈后缩,就连其他人,也都迅速后撤,以求拉开与萧倩间的距离,不被其剑气所伤。 而他们这一退,便已果断回到大门之内,然后便有数十百人挥舞着长矛狠狠刺了出来,把个门户填了个满满当当。 萧倩也早领教过他们这一手防御,所以并未追击,便也慢慢退了回去。 本来嘛,她出手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这几人从官军的包围里突围出去,现在既然将他们打了回去,自然就没必要再冒险杀入了。 “三小姐好剑术!” “三小姐当真是女中豪杰啊!” 众将士见萧倩以一敌三,不但杀退敌人,还杀死一人,个个都是精神大振,连声称赞。 就连萧常永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满脸惊喜与赞赏地看着自己女儿:“倩儿,辛苦你了……” 说实在的,他之前虽也知道自己女儿学剑多年一定造诣颇深,可也想不到她竟能强到这般地步啊。 “算不得什么,只是他们太狡猾了些,见机不妙便会后缩,不然还能多伤几个呢。”萧倩看着已砰一下重新关上的大门,颇为不忿道。 “但这已经足够了,围死了他们,早晚能收拾这些逆贼!”萧常永也是恨恨说道。 “侯爷,以卑职之见不如用火攻?”一名部下此时上前献策道。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能迅速解决眼下之敌的好方法。 毕竟这锦绣阁所在多是木头建筑,一阵火箭,就能使这儿烧成大火,到时就不怕逼不出这些家伙了。 “不可!”萧常永却把头一摇,立刻否决了这一提议,“这儿身在闹市,四周皆是店铺民居,一旦大火蔓延开来,伤亡损失可就大了。 “我们平贼是为渝州太平,决不能伤及无辜!” “定西侯说的是,宁可慢些,也不能伤及百姓。而且这些人我要活的!” 随着这话自后边响起,众人回头,就看到孙宁正大踏步而来,神色凝重。 众将士更是一个激灵,或是有些不安惭愧地迅速行礼下拜:“参见陛下……” 这么多人,半天时间都没能将区区一座锦绣阁给拿下来,任谁都会感到无颜见皇帝了。 孙宁却只一摆手:“两军阵前就不必这许多繁文缛节了。” 然后才看一眼萧倩,见她无恙后,才问萧常永:“怎么样?还是攻不进去吗?” “还请陛下降罪,是臣无能,久攻不下。” 面对如此说法,孙宁只能一声叹息,渝州兵马确实太缺历练了,这个问题可实在严峻啊。 不过现在,他却只能鼓舞安慰:“你也不必自责,锦绣阁既然敢与官府为敌,就必然有他们自保的手段。但既然他们就在咱们渝州城里,就别想脱身!” 说着,他又上前两步:“这样,且让朕与他们说几句话,看能不能不动干戈,就让他们出来投降。” “陛下,这是不是太危险了……”萧常永等人闻言都是一惊,赶紧就要劝说。 但孙宁却不给他们更多的机会阻拦,已迅速上前:“无妨,谅他们也伤不了我!” 言罢,人已直接走到队伍之前:“还请张百涛出来说话!”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1章 天子立威(上) 大门与高墙之后,锦绣阁众人正自紧张万分地守在那儿。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兵器,眼中既愤怒又恐慌,对于眼下这一局,其实他们也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他们很清楚,被官军将整个总堂重重围困,便意味着自家已入绝地。 别看眼下他们还能死撑,还能一次次将冲杀过来的官军打退,甚至还能尝试着突围。但其实这些江湖人都知道,自己是肯定守不住的。 时间拖得越久,处境就越艰难,直到最终被攻破防线,全部落入官军之手。 所以在又一次的突围被杀退回来后,一股颓唐的气息便已在下边众人中弥漫开来,张百涛他们自然也察觉到了此一变化,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总不能于此时杀人立威吧? 那只会让人心崩得更快,甚至连他们自身,都开始后悔当日做出的选择了。 而就在这时,外间传入了孙宁的喊话:“还请张百涛出来说话!” 被点到名的张百涛陡然一愣,赶紧上前两步,从门缝里往外张去,然后就瞧见了那个自己不可能忘记模样的人赫然正立于所有官军之前,昂首向前,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 “是他……是皇帝……”同时凑过来观瞧的祝子真更是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神色就是一变,“他想做什么?” 张百涛也是深怀警惕,低声道:“不知道,且看看。” “怎么?你们不是一向自诩是英雄豪杰吗?现在连出面一谈的勇气都没有了?” 孙宁再往前两步,神色讥诮喊道:“还是说你们平日里跟手下兄弟说的那些同甘共苦,共创将来的话语都是假的,都是欺骗他们,好让他们为你们卖命? “真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只会一个个缩在弟兄们背后,用他们的性命来确保自身的安全?” 这话不断传入院中,让锦绣阁众人的神色再度起了变化,变得越发复杂和苦涩起来。甚至已经有些人拿别样的目光在偷看诸位当家的了。 攻敌者攻心为上,孙宁这是直接用言语来挑唆锦绣阁内斗了。 这让张百涛再按捺不住,把心一横,便道:“开门,我去和他说话便是!” 守着大门的几个弟兄只稍作犹豫,便果断开门,放他和其他几人迅速而出,让他们站于门前台阶上,和孙宁对峙。 “姓孙的,你一个逃到川蜀的亡国-之君,居然也有脸说我们的不是?与你相比,我们至少不会闹得天下大乱,让无数百姓遭殃!” 出来后,张百涛便即刻反唇相讥,同时身子绷紧,软鞭微提,如蛇般在身周一旋,做好了可能遭遇袭击的准备。 不过他这些动作都白费了,因为孙宁这边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击的意思,他只昂然而立,哼声道:“如今天下乱局乃是那些奸佞之徒一手导致,我这个皇帝固然有过,但也是受害之人。 “而且,我已在尽力弥补,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重回中原,重整我大越社稷! “倒是你们,首鼠两端,言而无信,才是真正的卑鄙可笑。 “更可笑的是,你们不明大势,居然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跑去和唐门这样的逆贼勾结,而妄图对方朝廷,实在是死不足惜。 “但朝廷终究有仁慈之心,朕身为一国之君更不希望看到治下百姓遭此无妄之灾,所以今日就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若是你们现在就放下兵器开门投降,我保证可饶尔等上下之命,最多只诛杀首恶。但要是你们再冥顽不灵,妄图抵抗到底,那就别怪大军赶尽杀绝了!” 孙宁厉声喝道,又上前两步,用满是威胁的目光远远盯着张百涛:“张百涛,若你还有一点担当,就该懂得做出取舍和牺牲! “不然,别的不说,光是我大军接下来连日猛攻,你们区区几百人又能守得了几时?若再添把火,那迎接你们的,就是最彻底的覆灭了。 “你好好想想吧,到底是要整个锦绣阁为你陪葬,还是认罪受缚,保存锦绣阁!” 孙宁的话语如一把剑般深深刺入了张百涛的内心,让他立刻陷入到了极深的纠结中? 或许此时率众投降,才是对锦绣阁来说最有利的选择了吧…… “大哥,别听他蛊惑,这些官府中人的话就没一句是真的,皇帝的话就更不可信了!”谭修突然低声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眼下不就有个绝好的翻盘机会吗?” “嗯?”张百涛有些疑惑。 “你看他的站位,已经远离官军,只要再上前几步,小弟有办法把他生擒过来!”谭修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语惊醒梦中人。 张百涛的身子猛然一震,眼中更是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是啊,这家伙也太托大了,居然敢如此上前,只要自己等拿住了他,以皇帝作为人质要挟,还怕不能让官军乖乖听话吗? 甚至于…… 他往深了一想,都觉着能借此弄到更多好处了! 当下里,张百涛立刻和左右其他几个弟兄打了眼色,自己则状似为难地看向前方孙宁:“你说的都是真的?不会是在欺骗于我?” 孙宁面带笑容,同样看了过来,诚挚道:“君无戏言,我既然当了这许多人表了诚意,就绝无反悔的可能!” “可是……”张百涛面上带着迟疑,人却不自觉地又往前迈进了几步,“口说无凭,我们还是难以相信。” “大不了朕给你写个字据,只要能消弭这场纷争,免除无辜伤亡,朕愿意做出保证!” 似乎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诚意,孙宁居然也向前迎了两步。 两人间,本来相距七八丈,而随着双方各自向前,距离却是不断缩短,只短短几句话后,已不过只剩五丈左右了。 机会! 张百涛眼中厉芒一闪,知道已不能再这样诱惑下去了,便果断而动:“既然如此,那就请皇帝陛下进我院中留下字据吧!” 话出,人影一闪,手中软鞭也是唰然一下急掠而出,缠向孙宁的腰间…… …… 又是一年双十一,但谁还会记得原来这只是网友们拿来调侃自己单身的孤单纪念日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2章 天子立威(中) 深知此一着关系到自身及整个锦绣阁的生死存亡,张百涛自然是全力而发。 所以这一蹿一挥已是他毕生所学,动作之快,完全可以用电光石火来形容。 在“既”字出口时身子才动,到“此”字时,人已向前掠出一丈有余,同时鞭子挥出,待到“皇”字出口,鞭梢已触及孙宁的腰间,最后的“吧”字时,孙宁已被他拉得身形失控,扑跌了过来。 这一下,他背后的那无数的军将可就着了慌了,所有人都齐齐呐喊,举着兵器猛冲上来,便要营救自家皇帝。 但他们的速度再快,又哪比得了蓄势待发的张百涛及身后同样扑出的诸多好手呢? 就在孙宁被鞭子缠拉飞来时,谭修已果断来到了他的落点处,手腕一翻间,一枝判官笔已急速挥出,稳稳停在了孙宁的咽喉处,同时另一手则在其腰间一提,拖着他的身体直往后去。 这就是锦绣阁几位当年多年配合战斗所形成的默契了,他能在眨眼间,就判断出张百涛会把人往那边送,从而迅速补位,拿人! 而能与张百涛形成配合的又何止谭修一人?就在同一时间,两杆短矛,一把朴刀也已迅速上前,挡在了他的身前,当当几下,就把急扑过来的几名军将的攻击给挡了回去。 直到这时,张百涛的鞭子才重新挥出,唰唰唰几下,抽在几名拼命上前的将士身上,把他们打得惨叫飞出。 锦绣阁众人的士气更是大振,这下把皇帝抢夺在手,接下来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了。所以他们不退反进,刀枪合力,竟是硬生生把冲杀过来夺人的百多将士都给杀得狼狈而退。 待其他更多官军终于反应过来,就要大举发动攻势时,张百涛他们已果断直朝后退去,他更是把鞭子急速一甩,喝道:“谁还敢追!” 同时响起的,还有后面一声断喝:“再有人追来,我这就让他见血!” 正是谭修发了话,他已把孙宁控制在身前,那犹自带着血迹的乌黑判官笔的笔尖已顶在了孙宁的咽喉上。 只要再用力往下一插,就能立马要了孙宁的性命。 “都住手!” 身后传来了惊恐和绝望的大叫,萧常永似乎直到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急忙喊停了将士们的冒险救人,他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 其实何止是他,从刚刚的惊变中回神,认清眼下事实的一众官军将士,也都个个面如土色,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他们后悔啊,怎么自己就这么大意蠢笨,竟让皇帝陛下涉险向前去和这一干亡命徒说话啊? 这下可好,真就让陛下陷入贼人之手。 他要真有个好歹,自己等就是万死都不能赎罪啊…… 本就斗志不甚强的渝州官军,甚至都有崩溃退散的意思了,兵马更是果断朝后退却。 看到这一幕的张百涛他们更是满心狂喜,这战局真就给扭转过来了。 只要这一重要人质在手,足以让这满城官兵束手,说不定都能凭此拿下渝州的控制权了! 虽然心中有了底气,但为了万全,他们还是挟持着似乎已经吓傻的皇帝陛下,快速朝后退却,很快就退回了门内。 而这一回,他们已经不怕官军再用什么弓弩乱射了,索性就连大门都没有关闭,就这么与前方不知是进是退的官军对峙着。 确认自家已安全后,张百涛才又仰天大笑:“定西侯,现在咱们真可以好好谈一谈了。你说,这皇帝有多贵重,你能拿出多少好处来确保他的安全啊?” “你……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如此行径,就是诛你三族都不足以抵罪!”萧常永在众将士的环绕下,大声斥责道。 有孙宁被他们暴起捉拿的前车之鉴,萧侯爷自然就更在意自身的安全了。 但这番色厉内荏的威胁却只换来对方又一阵猖狂大笑:“别废话了,若想要留他性命的,你们都先退下,然后再派人过来跟我谈!” 萧常永气结,却又无奈。 谁能想到皇帝陛下会如此托大,居然给了这些亡命徒以这样的机会! 而自己等也确实是久疏战阵,连这一层危机都没有顾虑到,实在是太不该了。 还有就是…… 他想着,又看了眼身边悠然而立的女儿,萧倩这时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内被人挟持的孙宁,眼底深处有着一丝跃跃欲试呢。 刚才,萧常永是第一时间就想率人扑上救援的,结果却被女儿给一把拉住,从而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此时,他才很有些猜疑地盯住女儿,愤然问道。 “爹,准备战斗吧。”萧倩懒洋洋地回了一句,但目光已突然变得锐利。 就她推断,差不多是时候了。 “啊……”萧常永更是一脸的疑惑,完全听不懂女儿所说的话了。 “定西侯,还不退兵,是真要害死他吗?” 眼见对方没有听话而退,张百涛怒声威胁:“我数十个数,你再不退兵,那就给皇帝收尸吧。一!” 他不打算再给对方以思考的时间,直接就来了个倒计时,周围那些弟兄也配合着齐齐喊了声:“一!”给足压力。 可就在这时,后方响起了一个冷冽的声音:“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真正做主的,是我才对啊!” 这冷冽如刀的声音,让张百涛只觉心头一寒。 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转身后看呢,一声惨叫,已自后方响起。 一道血光,自谭修的腰间飙射而出,暗红色的刀光突然就是一亮,迅速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准确地劈在了另一边全无半点防备,只闻声惊愕扭头看来的王凡的脖子上。 噗哧一声间,王凡的脑袋便已和身体分家,带着鲜血,直冲上半空。 直到这时,他嘴里才发出一声满是惊恐和疑惑的惨叫,也是他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声音! 而那抹红光却并未就此打住,再度变招,斜斩,又将刚刚才举起刀来的祝子真的右臂斩断,跟着一脚,把人踢得倒飞而出,血洒长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3章 天子立威(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几乎只在眨眼间,锦绣阁四大当家的便两死一残! 他们的鲜血飞溅出来,溅到周围众人身上,脸上;他们死前的惨叫传入众人耳中,却只让大家一阵恍惚,只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这怎么可能? 只有张百涛,在回首瞧见如此血腥可怖的一幕后,心脏陡然收缩——自己到底抓回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可怕存在啊! 但他却没有真个愣住,而是骤然一声长啸,人已如旋风般直朝孙宁猛扑过去:“卑鄙小人,还我兄弟命来!” 这时的他如何还不明白,孙宁被他抓回来完全就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在锦绣阁内部展开杀戮,从而彻底破坏他们的防御。 此人真是皇帝吗? 不可能! 哪有一国皇帝如此阴险的? 一个皇帝又哪来的如此恐怖的身手? 所以打从一开始,自己兄弟就已堕入对方的阴谋陷阱中了吗? 张百涛痛悔交加,却也在瞬间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他自以为的真相。 但这一切却已经没用了,除了让他更为愤怒外,也就只剩下无边的杀意了。 奋然扑到孙宁面前,手中长鞭更是嗖一下急刺而出,宛如投矛,直取正把刀又从另一个目标体内抽出的孙宁咽喉。 但他却压根不为对方的凶狠攻击所动,只身形一错,手一伸一拉,竟又把身边一个还处于极大震惊中的锦绣阁手下送到了鞭梢之下。 噗哧一声,已收手变招不及的张百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杀招击杀了自家兄弟。这让他越发狂怒,狂叫道:“我要将你碎尸万段啊!” 但回应他的,却是孙宁手中绽放开来的道道妖异红光。 刀光并不是朝他劈刺而来,而是骤然散开,有一部分裹住了两名同样扑将过来的锦绣阁手下,有一部分则狠狠斫在了刚欲从死者咽喉拔出的鞭身上。 在鲜血和惨叫中,那清脆的一声响其实真不算太醒目,但对张百涛来说,却不啻于是惊雷震响。 他只觉手上一轻,再看时,就见自己使用多年,刀斧难伤的游龙鞭,居然就被这一下砍去两尺有余。 血浪宝刀不愧是被孙宁看重,冒着巨大风险才抢夺到手的当世神兵,只一下,就轻易将对方最厉害的武器都给毁掉了。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在顺手一刀断鞭后,孙宁手腕翻动,身形跟着一转,挥刀再度扑进那些锦绣阁寻常子弟当众。 这当真就如猛虎入羊群了,纵然这些人已经从刚才的突变中回神,也都纷纷提起兵器呼喝着想要围攻。 但他们的实力却和孙宁差得太大,再加上心下早已怯了,竟是连一个能挡他一挡的人都拿不出来,就让他如入无人之境般地不断向前冲击,沿途更是不断有人倒于血泊之中。 张百涛固然是还想要做阻截,奈何他才往前赶了两步,后方便有杀声不断响起,接近。 对锦绣阁来说,更可怕的灭顶之灾终于降临—— 在门内众人被孙宁的突然暴起杀戮而夺走所有注意力的当口,外间的官军其实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与锦绣阁众人不同,他们可是能完全确认,孙宁就是自家皇帝陛下的。 他们还在为刚才皇帝陛下冒险,然后落入敌手而感到懊悔自责呢,然后就看到了这完全违背他们常识的一幕。 皇帝陛下他居然就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大杀四方,竟在眨眼之间,已连杀十数人? 这还是他们所以为的,那个连洛阳都守不住,最后只能逃到川蜀避难的无能昏君吗? 就在这些人都处于震惊中,跟看戏似的只远远瞧着皇帝陛下在门内厮杀时,一人的动作和呐喊却让所有人都如梦初醒。 萧倩,在场所有人里头,也就萧倩最了解孙宁了。 所以在他被张百涛掳走时,只一愣间,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对方以为抓了一块大筹码,可其实却是引狼入室,自掘坟墓! 所以萧倩才会在自己父亲想要冒险救人时及时拉了一把,而在瞧见孙宁突然出手后,便毫不迟疑就飞身前扑,口中叫道:“杀过去,就是一场大胜!” 这一声喊立刻就叫醒了所有将士,他们全都振奋精神,呐喊着,拔步举兵,就直朝着前方大门直冲过去。 不光是这一面,包围了整个锦绣阁的其他方向的官军,也在此时收到攻击的指令,也都齐齐出击。或撞门,或翻墙……用尽一切手段,猛攻锦绣阁。 在如此内忧外患下,在自家几名首领非死即残,唯一剩下的那个也早已乱了分寸的不利情况下,在孙宁大开杀戒,杀得所有人都已胆战心惊,甚至都生出投降之念的情况下,锦绣阁四面防线便在官军这一轮冲击下迅速崩溃。 萧倩一马当先,跃身入院,长剑一抖,剑花已直罩向正拼死杀向孙宁的张百涛。 嚓嚓几声响后,那游龙鞭身上更是又多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在心智已乱,而且鞭子断裂后早不趁手之下,张百涛就更难驾驭自己的兵器,无法确保且安全了。 于是,再一剑后,长鞭应声断开,只有短短两三尺的一截还捏在张百涛的手中。这让他整个人都瞬间陷入僵直,只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一下给斩灭了。 而这时,刚才还借众人掩护,不住走避的孙宁却突然杀回一个回马枪来,血浪斜斩而出,正中张百涛前胸,把他整个人都斩得倒飞出去。 随着这最后一名首脑重伤倒下,剩下那些锦绣阁人等终于是放弃了反抗。 在官军的连声呼喝和刺劈之下,他们终于是乖乖丢下了手中兵器,按要求跪了下去,把头深深埋在了地上。 也是直到这时,周围那些官军将士才齐刷刷地看向了站在院子中间,执刀而立的孙宁,由衷的发出阵阵呼喊:“皇帝陛下威武!皇帝陛下万岁……” 一遍又一遍,声音直冲云霄,扩散到整个渝州全城。 此一战,不光一举拔掉了锦绣阁这个渝州城内的大隐患,更让孙宁在军中树立起了大大的威信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4章 顺势而为(上) 只一日间,渝州城中两股不安定因素便被尽数肃清。 虽有所波折,但结果还是如愿以偿,而且出击兵马的损伤也不算太大,只有几十人的伤亡。 而更重要的是,经此一战,皇帝陛下的威名已在全城将士的心目中树立起来。 大家这才知道,皇帝陛下有着万夫不当之勇,只要他出手,就没有摆不平的敌人,这足以让亲眼见证这一切的将士们在兴奋之余,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广为传颂,并且对皇帝陛下死心塌地,再无异心。 渝州全军为何羸弱如此? 还不是因为上边的主将官员太不靠谱,让他们打从头里就丧失了竞争之心。 但现在不一样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骁勇如此,那大家必然会在他的带领下奋起,一改渝州军原来的精神面貌——至少那些还有心建功的兵将们心中都是这么想,并期待着的。 而孙宁也没有让他们的期待成空。 就在彻底拿下锦绣阁后,旨意便已被传了出来:此番锦绣阁反叛朝廷,实在罪不可赦。不光上下人等尽皆该杀,他们积累下来的财物也将尽数充公,然后作为军费,将于不久之后分到将士们手中。 当这道旨意于傍晚时分快速于军中传开时,不管有没有参与到今日除贼行动中来的将士,都由衷地再度高喊着陛下圣明,陛下万岁了。 所以,当孙宁的下一道旨意传递出来,让各营兵马严守渝州各门,不得放任何之人进出时,自然有的是人严格执行,不敢打半点折扣。 此等种种旨意措施的下达,却让定西侯萧常永一阵的措手不及,在犹豫了一夜后,还是于第二天一早就入宫请见,询问皇帝陛下为何要做此安排。 经过一夜安歇后,孙宁整个人精神奕奕,早看不到半点疲态。 听到对方的询问后,更是一笑道:“怎么,定西侯觉着如此安排有什么不妥吗?” “臣不敢。臣只是以为这样一来会使城中百姓生出不安来啊。毕竟昨日才刚大动干戈,惊扰满城之人,今日又封锁四门……” “惊扰百姓总是难免的,但总比让他们被贼人侵扰,甚至杀伤要强吧?” 孙宁神色严肃地看着对方道:“之前你们不是一直说拿捕城中各族蛮人多有不便吗?现在不就简单多了?而且,将士们也都个个争先,不要总担心会出什么后果,只要大局平稳,有些波折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嘛,都可忍受。” 萧常永心下又是一紧,他已感觉到孙宁后面还有策略,这么看来,皇帝陛下这回是要来真的了。 这让他大为紧张,可想要劝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陛下,臣只是担心如此一来,城里再起纷乱,被那些贼人有机可趁……” “那就让将士们多费些心思,朕正愁挑不出忠心可用的兵马来呢,这不就正好来了机会?你以为朕为何要把锦绣阁的那些钱财粮食都拿出来分与将士们,还不是为此做准备?” “陛下圣明!”萧常永没话可说,只能如此称颂了一句。 作为一向不喜竞争,就连蛮人和唐门在本该属于自己的地域内相继而起夺权都能忍让的耽于安逸之人,定西侯又怎敢和皇帝陛下起争执呢?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了一丝骇然来:“莫非对锦绣阁的这一系列手段,都是早有安排?” 其实对于皇帝陛下突然找到锦绣阁,让他们帮着一起对付唐门这一点,萧常永也是有些看法的,觉着对方未必会如此听话。 事实也证明他的顾虑是正确的,锦绣阁果然就反水了。 只是皇帝之后的霹雳手段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居然一下就把这两股城中的江湖势力连根拔起! 之前他还只是惊于陛下行事之果决,但现在听陛下几次提到锦绣阁的财富,他才猛然意识到,这其中怕是另有内情。 孙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跟能看穿他心思一般,开口道:“怎么,想到我为何要把锦绣阁拉进来了?” 这话让萧常永再度一震:“陛下,您真是故意引他们与朝廷为敌的?” “不错,我早想到这些江湖中人不可能与官府一条心,但还是找了他们,就是在引他们去和唐门谈条件,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唐门其他暗谍之余,再把锦绣阁也一并铲除!” 孙宁在说这话时,眼中精光闪烁,透出了慑人的压力,让萧常永更感不安,差点连站都站不住了。 “我知道你难以接受这样的计划,觉着这也是不教而诛。但你再想想,朕真没给过他们机会吗?若是他们肯乖乖听从朝廷吩咐,帮我们找到唐门暗谍,那不但不用受此灭门之祸,而且还能得到朝廷封赏。 “可他们到底还是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选择了与朝廷为敌,那就是咎由自取了,死不足惜。 “更何况,作为江湖势力,他们一直以来都不受官府约束,并借此攫取了太多好处,还对渝州将来存在着极大的不安,如此隐患,对我将来的计划更是大问题,自当尽早拔除! “至于他们所囤积下来的财物,不过就是顺带而已。” 萧常永这时只能唯唯称是,但心里却明白,至少最后一句,皇帝没有说实话。 就他初步所知,锦绣阁内的财产便足有两百多万两银子的绸缎、粮食,及各色财物,就是放到渝州官仓,也是占了三成左右了。 若说这么大一笔财产不惹人心动,那完全就是在说瞎话了。 何况皇帝在拿下锦绣阁后便迅速决定用这笔钱来分与所有将士,这分明就是早有计划和安排啊。 所以说到底,皇帝拿锦绣阁开刀,就是冲着他们那富可敌城的财产来的! 后背生寒之下,萧常永发现自己对皇帝陛下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原以为他只是个流落川蜀的无能君主,现在才知,这位看似荒唐的亡国-之君也是有着极强实力和谋略的可怕人主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5章 顺势而为(下) 萧常永震惊于孙宁的如此手段和算计,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一切也不全是孙宁一人之谋。 毕竟现在的他更多还只是个武夫,固然有着现代人的思维,但终究缺少政治家的谋略,更缺少这等深层次的心黑手狠。 其实这全盘计划,乃是来自沈舟和诸葛青云两个幕僚。 是孙宁在与他们的几次商讨后,才真正定下的整体策略,而把锦绣阁一举拿下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正是他顺势而为,借着这次肃清内患,自己的声望来到最高点时,大展拳脚,整肃全城的好机会。 所以在定西侯离开后,孙宁又迅速把太守韩泽如和都督冯万里两个主要官员给叫进了宫来,下达了正式的旨意。 “韩太守,城中蛮人的居所身份应该都早登记在册了吧?我想由太守府方面配合出人,一同与冯都督麾下一部行动,将相关人等尽数请到一处。” “臣谨遵陛下旨意。”韩泽如忙恭声应命。 如果说几日前他对此安排还有所怀疑的话,那现在,却是连一句质疑都不敢提了。皇帝陛下可是向所有人都显露出了自身的强大,一个臣子,谁还敢违制旨抗命? 孙宁满意点头,这才又看向冯万里:“冯都督,你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些了。 “首先一件,就是赶紧去和沈舟沈大人见面,从他手上先提取一部分钱粮来,就以每个兵将二百钱的规制,分与全城将士之手。” 这话让冯万里顿时一喜,之前这消息传出来时,他还以为只是谣言呢,毕竟皇帝平日里开销也大,查抄锦绣阁不得留着自己用啊,怎可能真全部赏赐全城兵将呢? 但现在看来,皇帝是说真的,这可太好了,只要这笔赏钱过手,自己和手下将领,岂不能捞个盆满钵满…… 他这个念头才刚升起,就听孙宁又肃然道:“有一点你可要记仔细了,这笔银钱,朕说了是赏赐每一个渝州将士的,而且是无分大小,每人都是两百钱,不得有任何克扣!” 说着,孙宁微微前倾,盯住了脸色略变的他,森然道:“若是有人胆敢借职务之便克扣这笔赏钱,只要查实,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定斩不饶!” 这杀气腾腾的话语,让冯万里的后脊梁顿时一阵发寒,身子迅速一正,连忙保证道:“臣遵旨,臣一定将陛下交代的差事办妥当了,不敢有半点疏漏!” “最好如此。朕也把丑话说前边,若有人因此举告,你也要担责。还有,我会派人去外边打听,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人的。” “是是是,臣,臣明白,臣定不敢有私。” 见冯万里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韩泽如既感同情,又有些庆幸。 与他相比,自己这差事可真轻松太多了。 孙宁在给足对方压力后,才又继续道:“在把钱分下去的同时,你也要向全军上下宣告,朕欲从我渝州全军将士中选拔出五千真正的精锐之士来组成一营兵马,用以主动出击。 “记住,我要的是踏实肯干,能遵命行事,又是我渝州当地农民出身,年岁在二十到三十之间的真正精锐之士。 “若是军中将士不够,你也可在民间招募。并且告诉所有人,这一营兵马将来会成为朕的亲卫,前程似锦。而且只要选入该营,每月便可得饷银一两,绝无拖欠!” 冯万里在听孙宁提出的一系列要求时,心里还是有些为难的,这要求可真不低啊,想在渝州军中真挑出五千附和要求的人马来真未必能做到。 而向民间征兵,难度就更大了。毕竟渝州,乃至整个川蜀百姓都太过安逸了,又有谁肯冒险入军营呢? 可最后那一句,能得一两饷银,却把他的所有顾虑都给打消了。 要知道,如今渝州军中普通兵卒的饷银是一月五百钱,这是直接翻了一倍啊。 而且这还只是普通兵卒的饷银,军官能得的不得更多,这足以让许多人对此军趋之若鹜了。 孙宁也知道这一点的诱惑力,便又笑道:“不过有一点你也别忘了告诉所有想要应征入营的将士们,入我此营,操练会比平时更苦,而且还会随时出战。 “当然,只要出战,必有厚赏,朕只要勇士,不吝赏赐!” “陛下圣明,臣明白了,臣出宫之后,就做安排!”冯万里立刻大声应道。 多年来因为安逸的生活而彻底熄灭的某团火,在这一刻,却于他心底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想他冯万里当初入军营时,也曾想过带兵马建功立业,把周围不遵号令的各部蛮人都给平定了。 但现实却让他的这一壮志不断被消磨,直到如今只剩下庸庸碌碌,再无理想。 可今日,皇帝陛下的一番安排,却让他再度看到了曾经那踌躇满志,一心报国的自己! “很好,只要事成,你就是首功一件。去吧。”孙宁满意地冲他一点头,示意两人可以出宫照自己的安排行事了。 这一次,他要借铲除唐门和锦绣阁两大隐患的声望,来迅速在渝州打开局面,并安定后方。 只要不再有后患,只要手里有了这么一支可随时出征杀敌的精锐部队,那两月后,他便可以直接对外用兵,先把附近合州等地蛮人寨落一一拔除,再等着和还在联络去兵的各族蛮人进入到自己的地盘,与之一战了。 诸葛青云告诉他,一切必须在一两年内办到,所以他不能再等,必须将一切都迅速展开。 而事实证明,孙宁这次的判断是相当准确的,在有皇帝的名号,外加这次所表现出来的神勇后,渝州将士本就对他颇为钦服。 现在又有银钱赏赐开道,还做到了没有克扣,人人皆赏,就更激发出了所有将士的忠心和斗志。 于是,在冯万里颁布另组一营精锐的条令后,只三日间,就有超过一万两千人前往报名,经过筛选后,也迅速挑出了三千七百多在军将士是合格的。 再之后,就是向民间征兵,居然也颇为顺利,因为渝州百姓这次是真看到了朝廷的决心。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6章 新营征兵(上) 渝州城北的军营从来没有像这几日般热闹过。 每日里都有人特意跑来军营参加选拔,既有其他各营健卒,也有城中寻常,百姓,甚至有些人都是横跨了整个府城,从城南那边特意跑过来的,只为能选入此番的新营。 因为消息已经在整个渝州城内都传开了,皇帝陛下会新建这么一营精锐,军饷是最足的,待遇也是最好的,而且更有机会成为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真正的建功立业,那如何能不让人动心啊。 几百年的安逸固然是让许多渝州人丧失了进取心,但对每一个年轻人来说,谁又不希望自己能出人头地,成就一番功业呢? 如果只是以前的渝州军营招人,百姓们或许会不屑一顾。 但这次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组建新营,还把每名军卒的军饷翻倍提高,其吸引力可就太高了。 毕竟之前皇帝陛下才在城里立威,他以一己之力将那些逆贼擒获诛杀的事迹早成为全城百姓都津津乐道的美谈,皇帝也成为所有人仰视和崇敬的对象。 今日一早,军营前又再度排起了长龙,许多年岁适当的青年都各自期待着,听从指引进入辕门,然后再通过一道道的问询和考校。 卫挺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二十出头的他身体因为日日在田间劳作的关系显得颇为壮硕,只是腰背因为需要每日的弯腰劳作而显得有些弯曲。 但凭借着远比一般川蜀男子更高的个子,排在队伍中间居然也不显难看,只是他的心理素质却终究弱了些。 一开始赶来时还满怀憧憬,可在排了半个多时辰的队伍,眼看着就要进入辕门时,他又有些踟躇了起来:自己真是那块料吗?我连刀枪都没摸过,真能进得了军营,当上皇帝钦点的新营的精锐? 这一刻,他甚至都打起了退堂鼓,都想要趁着还没到自己便抽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他肩头却被人拍了一把:“这位兄弟,你紧张什么?又不是让你做什么,只做个甄选而已。” 卫挺的身子更是一震,这才回头望去。就见个比自己还要魁梧,看着颇为粗豪的,满脸须髯的男子正笑呵呵看着自己,便下意识道:“你……你怎么瞧出我……我紧张的?” “你身子都哆嗦成这样了,还看不出来啊?咱叫聂龙,兄弟你叫什么啊?” “卫挺。聂大哥,你不紧张吗?” “有么子好紧张的?老子进不了这新营,也有其他营生。而且我一身的气力,还会点武艺,想来官府的人也不会有眼无珠,连老子的本事都看不出来。”聂龙嘿嘿笑道,一脸自得。 卫挺连连称是,心态倒是平和了些。 于是很快的,他们这一组人也得以进入军营,先是在一名书记官前一一被询问通过:“姓名,年龄,籍贯……” 面对这样的问题,卫挺也是一一作答,只是这心还是别别跳个不停:“卫挺,二十一岁,就是这渝州人氏,东城于家沟的……” “唔,你可有学过武艺吗?原先是做什么的?” “耕地的农夫,没学过武。” “可认字吗?” “识……识得一些字,小时曾跟先生读过两年书。” 那书记官闻言点点头:“那你看看,这些字可认得?”说着,翻开一张纸,上头是最简单的渝州当地山川河流镇甸堡寨之类的名字。 卫挺仔细看过去,倒还真把一部分给念了出来,这让书记官又是一阵满意点头:“很好,你去左边,往里走。下一个。” 到了聂龙这儿,情况就有不同,其他都一样,他却是学过武,却不识字,于是就被安排往右边的通道走。 他也没客气,立刻和更多人走向右边,在一处宽阔平整的校场前站作一排。 “你们都说自己是会武的,那就把自己所学都亮出来吧,只要够厉害,就能直接被新营接纳。”一名披甲的军官高声说道,然后示意他们上前拿自己擅长的兵器。 这一排人也没多少胆怯,纷纷上前,取过了刀枪剑矛等等自己趁手的兵器,就在那几名考官面前挥舞着练了起来。 不过这些人所展示出来的武艺却实在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更多只是花架子,甚至连花架子都算不上。别说那些军官了,就是聂龙看了,也是连连摇头,幸亏自己没有和他们一起上啊。 而这时,也有人发现了他这个一直凝立的家伙:“怎么,这是不敢施展吗?” “老子……在下最擅长的是用弓。”聂龙昂首回道。 “哦?”那军官闻言双眼一亮,这弓弩射术可比寻常刀枪什么的更难,却更容易看出高下来啊,便即刻问道:“你能开几斗弓?能射几步?” “寻常一石三斗,百步之内,必中!” 聂龙的话顿时引得周围众人尽皆侧目,那些本来还颇显尴尬的家伙更是纷纷哄笑道:“你小子还真会吹牛,你知道一石三斗弓有多重吗?” “就是,还百步内必中,你以为你是谁?本朝太祖爷吗?” 就连那军官,这时也皱起了眉头来,这家伙的话也太大了,就是这整个渝州军中,也没军将能有如此手段啊。 但事无绝对,他也不敢说对方一定没有这等本事,便只能板了张脸道:“你可要知道,军中无戏言,若是夸大其词,现在还可认错,不然出丑人前事小,坏了规矩可是要受罚的。” “在下愿意用行动证明!”聂龙丝毫无惧,大声应道。 “来人,给他一把一石硬弓,将靶子放到八十步外!”军官也不再啰嗦,当即下令道。 很快,就有人把弓靶都取了来,按意思交给了聂龙,放到了远处。 同时,这般动静也引来了许多人的观瞧,不少军营兵卒,还有今日前来应征选拔的人也都围上来一看究竟。 这其中,便有刚刚才从左侧帐中出来,喜上眉梢的卫挺,经过一番问答后,他真就被军营录用,将成这新营中一名伍长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7章 新营征兵(下) 就在刚才,卫挺进入左边通道,又被营房里的几名文吏询问了一些问题,他也老实按自己的想法作了回答。 再之后,他又提出自己颇有些气力,并当众把两个数十斤的石锁舞得上下翻飞,看呆了在场不少人,甚至还惊动了一名衣甲鲜亮的将军。 对方又上前问了卫挺几句话后,便当即拍板,不但接纳他入新营,还直接就把他提拔为伍长,还提到,若是接下来表现得好,还能升他为哨长。 这一切来得太快也太顺利了些,让卫挺在走出营房时,都还是阵阵恍惚。 伍长虽然是大越军中最低一级的军官,手下只管五人,但好歹已经是从普通兵卒变成官了,那是真正的阶层跨越啊。之前卫挺就是做梦,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至于哨长,他更感到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因为按大越军制,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十伍为哨,设一哨长,一稍援,那便算是真正的有品阶的武官了。 再之上,便是十哨为旅,设旅帅及两名副将,前者官秩八品,后者九品,辖五百人。 最后便是十旅为营,设六品指挥,参将衔,都可称作将军了。 在五千人的营往上,就不再设规定的军制队伍,只按需要将多营兵马合拢在一处,由身份高低不同的各级军官来作统帅。 所以别看伍长不起眼,放到军中,那存在感也是不低的。尤其是对卫挺这样初入军营的新丁来说,能被立刻提拔为伍长,更足以让人惊喜万分了。 这一结果,也让他更确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皇帝陛下立此新营,确实是有心练出一支真正的精锐来,用以平定川蜀多年混乱。 怀着这样的心思出来后,卫挺便听说了另一边的校场上有人扬言要用一石硬弓全中八十步外的靶子,这已经引得无数将士生出好奇来,纷纷呼朋引伴地前往一观。 他自然也不能免俗,便随着众人一道跑去看个究竟,然后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在众目睽睽下接过弓箭,气定神闲的男子,居然就是刚才鼓励自己的聂龙。 这下,本来看戏的心情却被为对方感到紧张所替代,看着聂龙从容而立,把一根箭搭上弦后,稳稳将那硬弓拉开,卫挺只觉着自己的心跳都再度加快了。 周围更不断有议论响起:“你说他能中吗?” “我看不成,八十步外的靶子就跟拳头大小似的,哪那么容易中?” “就是,而且他还说了是十箭全中,这牛也吹太大了。我看待会儿就得挨板子!” “不错,他最多蒙中个一两箭……” 他们这一交谈,卫挺是越发为聂龙紧张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然后就见其倏然松指,羽箭呼啸飞出。 聂龙一箭射出,却连停顿都不带有的,便已果断又从身后箭筒里抽出三根箭来,在周围许多人眼睛一花间,三箭又相继嗖嗖嗖地飞了出去。然后又是三箭…… 噗——噗噗噗…… 一根根箭矢如流星般直落到前方木靶上,响声竟是连成了一串,把两旁的兵卒都给看傻眼了。 远处众人或许还未有个清晰的观感,他们却是看得真切,那连续射到的箭矢竟是全部正中靶心。而且每一箭都力透靶背,箭头都从那一尺来厚的木板处钻了出来。 这是何等精准的射术啊,又是何等的恐怖力道啊,完全是将一少硬弓的实力给发挥了出来。 就连那名军官,见状也是面露惊容,再看刚收弓凝立的聂龙时,眼中的神色已大不一样。 就他所知,整个渝州军中,都没有如此出众的弓箭手,而根据大越对精兵的要求,能拉开八斗弓,射中八十步外靶子,十中其六者,便已是精锐,都能入禁军当差了。 这位比精兵更胜不止一筹,那是真正的精锐中的精锐啊!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神,一个声音已自人群中响起:“好!好射术!” 旋即,一名气宇不凡的青年便排众而出,来到聂龙跟前:“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做什么的?” 聂龙能明显感受到对方身份贵重,便老实回话道:“咱叫聂龙,从小是猎户出身,现在于城里帮工……” “怪不得……有你这样的人入我新营,实在是我大越之福啊!” “那你是?”聂龙心中也是一喜,他所以如此行事,无非就是想借机展露实力,在新营里有个更高的起点。所以这个率先表现出欣赏自己人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 “陛下,您怎么来了?微臣参见陛下!” 这时,另一边的军官已匆匆赶了过来,都没有往聂龙这边瞟上一眼,就果断下跪大礼参见。 聂龙则是猛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这个青年的模样气度后,也跟着跪了下来:“草民聂龙拜见皇帝陛下,草民刚才多有失礼……” 随即,四周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全都呼啦跪了一地。 与许多人一样,卫挺也是满心的惊讶,皇帝陛下怎么会突然跑到这边军营来? “平身,大家都起来吧……”孙宁笑呵呵地摆手,虚扶了众人一把,“这新营是朕让人所立,既然是要挑选可用之兵,朕自然是要过来看上一看了。 “这回也是大开了眼界啊,聂龙,你很不错,这一手射术已经强过八成军中将领了。今后好好操练,用心杀敌,朕相信你必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草民多谢陛下鼓励,草民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聂龙当下就激动得一个头用力磕了下去,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这可是皇帝陛下亲口对自己的鼓励和肯定啊,这要传出去了,自己的家里,还不得大感荣耀,自家祖坟都得冒出青烟来了。 而且最实际的是,有皇帝这句赞扬,自己今后在军中的身份定然不同,起点就比其他人高出何止一节…… “你们也是,都是好样的。”孙宁这时已经把目光扫向了左右四方,满是诚恳道,“新营之立不光为保我渝州太平,更是为了川蜀,为了大越天下。 “朕今日就给你们交个底,练好了,他日征战,你们就是朕身边的亲卫,是我大越中兴的定海神针!” 此言一出,更激发了全场将士的斗志,一时间,威武万岁声再度响彻全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8章 军成捧日营(上) 孙宁这一次闲来入新营查看的举动,对整个新营的征兵来说作用还是相当之大。 在大家知道皇帝陛下真把新营看得如此之重,将来可以建立大功业后,前来应征的百姓数量更是得到了爆发性的增长。 待到十日征兵的最后一天,统计下来,这次竟有超过五万适龄男子前来应征,已达到所需兵马数量的十倍。 而经过好一通的遴选之后,虽然大多数人因为各种原因未能入选,但最终留下的兵马数量,却也达到了七千多人,依然远远超过了五千之数。 对于这样的结果,全权负责其事的燕虎便有些为难了,甚至有心把这些合格的新兵都留在营中。 只是当他把这一想法报于皇帝时,孙宁却给摇头否了:“说了新营只收五千,就绝不能多一人。军中最讲的就是一个信字,这是底线,绝不能改。” “可是陛下,那剩下的两千多人也都是精锐之质,把他们都给辞了实在可惜,也可能伤了城中百姓报国的热情。”燕虎忍不住求情道。 “谁说就这样放他们回去了?既然是精锐,那就继续留在军中为我所用就是,但不是在新营,而是可以把他们放到其他兵营中,再给他们一个低阶军官的身份。” 孙宁却有自己的打算:“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提升渝州其他各营兵马的战力,也能让新营的地位更加突出,将来更可以此作为提拔有功军将的途径。” 燕虎一愣,再仔细一想,便深以为然地连连点头:“陛下圣明,是臣愚钝了。” “还有,接下来就是挑选新营合格兵将的操练了,你要更加用心,不得有丝毫松懈。我若得空,也会经常去军营转转,提振军心的。” 孙宁又正色道:“我要的是一支战斗力强劲,同时又能绝对服从朝廷命令的真正的虎狼之师。所以这操练和服从就显得更为要紧了,尤其是后者,军令之下,生死都将置之度外!” 说着,他又取过一卷文字,交到了燕虎之手:“这是我半个月来所拟定的各种操练之法,你且拿去好生参详,然后用在接下来的操练之中。 “只有这些操练都能合格通过的将士,才有资格留在我新营之中。你告诉所有人,这次留谁去谁,不看以往功绩,不看自身实力武艺,更不看什么出身来历,只看此番操练的成效,然后七千之众,将淘汰两千,留下最精锐的五千人马,成我新营!” 燕虎看孙宁说得郑重,也立刻正色应道:“臣明白,臣定会与陈将军一起竭尽所能,把精锐练出来的。” “唔,好好干,又要快,因为留给我们的时间真不多了。”孙宁说着,又特意下来,用力拍了拍燕虎的肩膀,以为鼓励。 “微臣谨遵陛下旨意。”燕虎再度下拜应允道,然后又试探着道,“陛下,那接下来是不是该给新营取个能贴合其身份的名字了?臣以为这样能更鼓舞将士之心。” “这个嘛……”孙宁差点就脱口而出“狂狼”,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那是后世自己的佣兵小队的名号,霸气是有了,可放到朝廷这儿,却很不合适。 沉吟片刻后,才道:“之前羽林卫共有三营吧?” “是,分别为捧日,龙骧和虎贲。” “那就继承其名,这一营便叫作,捧日!”孙宁很快决定道。 日者,太阳,也代指天子。 捧者,拱卫。 捧日的意思,就是拱卫天子的近卫。 以此为新营之名,其地位自然不言而喻,足以让任何一个将士趋之若鹜,全力操练了。 燕虎忙大声称是,心情更是一阵激荡。 因为他在洛阳失陷前,其实就是捧日营中的一名将领,想不到多年后,这支以拱卫守护天子为己任的禁军队伍,会在渝州重生再现,而自己则成了这一营兵马的主将。 孙宁目送对方满怀心动地离开,露出一丝微笑来。这个名字就是专为燕虎而起,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把全部心思都花在操练这一新营兵马上,哪怕自己给出的操练兵马的法子和如今大越军中之法大相径庭。 是的,孙宁这所谓花了半月才拟定的练兵之法,其实就是他所了解的后世官兵的练法,时代的隔阂,自然会让大家都感到不适了。 但他更清楚,这是后世那些吸取了前人数千年练兵作战经验而最终完善出来的最有效的练兵之法,相比于现在的朴素练兵,可要强出太多了。 所以孙宁很期待,当这一现代化的练兵之法运用到古代兵卒身上时,将产生多么巨大的化学反应。 …… 满怀期待的孙宁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想法,给燕虎和陈青云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这练兵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是需要将领军官根据自身经验来传授部下,纠正他们的一些普通人思维的艰难过程。 可眼下,就连燕虎他们这些为将者,都对这新的操练之法感到极其陌生,再想将之教与下面的军官和兵卒,其难度自然就更大了。 因为许多东西,居然是和他们早习惯的成例都不同的,于是只有一遍遍地不断打磨自身,再一点点灌输给下面的人。 若非这是皇帝陛下传达的旨意和军令,许多军官都要罢练了。 也得亏孙宁如今在军中地位如日方中,大家才能咬着牙,按照这别扭的操练方式来,一点点改变自己原先的痕迹和习惯。 而在就这么练了有半个多月后,神奇的结果便出现了。 那些并无军伍经验的普通百姓出身的将士们,反倒练得得心应手,进步远超过了一般将士,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进步是越来越快,到最后,那本来新被选拔入新营的老兵们,倒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就这样,在七月即将过去时,这一营新兵的操练也终于完成。 结果成绩出来,大半老兵反被淘汰,只能各自回营,倒是有近四千原来的普通百姓,被留了下来,成为了捧日营中的一员。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聂龙和卫挺二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69章 军成捧日营(中) 七月二十七,清晨。 天才蒙蒙亮,嘹亮的号角声已在军营中响起。 本还静谧空荡的军营内很快就有人影出现,聚集。 但又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兵卒从各自的营房出来时却并没有嘈杂叫嚷,只有为首的几名身着皮甲的军官不住呼喝着号令,让所有人各自归位。 于是,也就盏茶工夫,一支支齐整的队伍便汇聚成流,然后齐刷刷地就直朝着前方校场而去,最终在平坦宽阔的校场之上,列成了一个极其规整的方阵。 五千之兵,各自以伍、哨、旅为单位,凝聚成了一个完整的整体,静候着上级军将的指示。 没有任何一人因是在梦中被叫醒而表现出不满来,更别提有什么抱怨了。 当这一幕完全呈现在萧常永、冯万里和韩泽如等官员眼中时,更是让他们个个都为之色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尤其是前两人,也算是军中宿将了,平日里更是没少在渝州军各营检阅操练,但看遍渝州数万大军,却也没哪一支队伍能如眼前的新军般给人以如此大的震撼。 他们只是这么静静立于校场上,既甲胄不全,又无兵器在手,但那蕴藏着的强大气势,那万众一心的表现,还是让这些地方高官都感到了不小压力。 燕虎用余光扫见众人神色间的变化,心下顿生得意。 这两个月的辛苦操练,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但从今日的成果来看,再多的辛苦也是值得的,这次真将一支新军操练成样了。 心中一定,燕虎便给身边的陈青云打了眼色,后者会意,当即举起令旗,向左右稍稍一挥。 旋即,将台下方的几名传令兵也挥舞起了手中旗帜,将主将的意图传递给下边的军将们。 然后随着声声呼喝,这个齐整威严的方阵就迅速分作左右两块,轰隆隆跑动起来,自将台侧面迅速穿过,在跑了一圈后,呈前后之势,把将台给夹在了中间,而两部将士更是全都朝向将台,直勾勾注视着台上众人。 这番举动,除了少数军官的号令外,这支五千人的队伍依然是静默无声,未见半点杂音,而且动作从静到动再到静,也是整齐划一,不见丝毫杂乱。 这下,真就让萧常永他们为之骇然了,如此千百人如一人的齐整动作,当真是世所罕见了。 “燕将军果然练兵有方,本侯佩服!” 在萧常永的赞叹声后,其他几名官员也是一阵恭维,让燕虎和陈青云两人又是一阵自得,谦虚了几句。然后,随着他们的旗帜再举,队伍又迅速变化出多种方阵,或前或后,或分或合,让所有人都再度大开了眼界。 在众人的一片赞叹声里,只有孙宁对此不是太过惊讶,自己给燕虎的本就是用来让部下上下一心的操练手段,经两月苦练,这点齐整动静自然不在话下。 但对一支真正的精锐军队来说,这只是基础,却还远远不够。 所以此时,孙宁已一步踏上,高声喝道:“将士们,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在绝啸罡拳这门绝学的加持和进步下,孙宁此时放声叱喝的声音已能传出数里,此时周围兵将又都陷入沉默,自然更是顺利让每一人都清楚听到他在说什么。 而且大家更是都看清楚了是皇帝陛下突然开口,自然更是精神抖擞,仔细听训。 “朕知道,你们中还有许多人不曾明白此番为何要成这一营兵马。” 孙宁继续喝道,神色变得极其郑重,目光锐利如剑,一眼扫去,似能直指每一名将士的心底:“那今日,朕就告诉你们其中的原委! “我大越方今已被外敌内患搅乱天下,就是朕这个皇帝,也因此只能暂避到川蜀来。” 此言一出,身后那些官员都齐齐变了脸色,皇帝怎么就能把此等事情当众说出来呢,就不怕使众将士心慌,从而乱了军心吗? 果然随着孙宁说出这番话来,所有将士的脸色都发生了变化,或忐忑,或疑惑……但在习惯和军纪的主导下,他们到底没有出现骚乱,即便有几人惊呼出声,也很快压了下去。 孙宁却没有任何不安的表现,依然说道:“但朕从不认为我大越朝廷就此完了,正相反,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打回中原,杀回洛阳! “当然,这一切不是能轻易一蹴而就的,需要朕和各位的一起努力。而将川蜀重新一统,便是最关键的第一步了。 “所以朕才会立此新军,你们将是我们重新夺回川蜀,控制西北的根基所在。在你们真正成为百战之军时,便是朕带着你们东出川蜀,进入中原重兴大越之时。你们,可有信心,随朕破贼兴邦,建立不朽之功业吗?” 回应孙宁这一声喝问的,先是一阵寂静。 随即,如雷霆般的吼声跟着就响了起来,几乎所有将士齐声叫道:“我等誓死效忠陛下,效忠大越!” “好!不愧是我大越忠良,不愧是朕一心栽培操练出来的国之精锐!”孙宁满意赞道。 “那从今日起,你们便有了全新的名号,曰‘捧日营’。这是当初我大越太宗皇帝亲设之禁军羽林卫三营之首的旗号,今日,朕就将这一光荣称号交到你们身上,还望你们莫要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信任与期待!” 说着,孙宁一回头:“展旗!” 早就等在一边的杨轩立刻大步向前,把手中所捧的旗帜迎风一扬。 一面蓝底军旗便在将台上彻底展开,在晨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并将上头的花纹和文字尽数展现给台上台下的所有人看到。 那蓝底之上,是一轮红日,而在红日之下绣着一刀一枪,下方则是捧日二字。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当看到这么一面代表自家军队的旗帜迎风招展,当想到皇帝对自己等的开诚布公,以及满满的期望……所有捧日营的将士的热血都开始沸腾。 他们直直盯着前方,然后齐声大吼:“我等定不负陛下信任,必将一统川蜀,光复大越江山!”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0章 军成捧日营(下) 士气正盛,军心可用! 看着下方将士们的激烈反应,听着他们的宣誓吼叫,孙宁心下更是大定。 这将是自己在这个时代正式创建的第一支精兵,是自己夺下川蜀,重回中原的关键一步! 但捧日营虽成,却如一把用上好的钢铁铸造的宝刀,还没有真正开锋。只有当他们真正经历了战场厮杀,经历血与火的洗礼,那独属于精锐的锋芒,才会被真正开发出来! 孙宁心中想着,人却已再度上前一步,伸手向下一按。 只一个动作,那几千沸腾的兵将就迅速归于平静,直直看着自家的皇帝陛下,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训话。 “各位将士能如此忠于朕,忠于我大越朝廷,朕心甚慰! “我知道,这些时日在烈日之下的操练让你们受了不少的苦,遭了不少的罪。但总有一日,你们会明白,今日之辛劳痛苦都是值得的,唯有今日在校场上多流汗,来日到了战场才能少流血! “而今你们已成一军,朕没有太多东西可以赏赐你们,只有一些金银俗物。现在就分与你等,希望你们在将来多为朝廷建功,朝廷和朕也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随着孙宁这话说出来,校场的边上,已有数辆小车被推了过来,上头满满的,都是打开了盖子的木箱,里头赫然是一锭锭闪烁着光芒的白银。 孙宁这时已下得台来,几步来到队伍的最前方,等车辆过来后,他便从箱子里取出两锭银子,亲手交到了队首之人的手中。 那名兵卒完全是发着懵从皇帝陛下手里接过的银子,直到那还带着孙宁手上温热的银子沉甸甸入怀,他才猛然醒转,高声叫道:“臣谢陛下厚赏!” 孙宁这时已把银子分到了第三人手中,闻言只略一转身,冲他一笑:“好生在战场上杀敌立功,朕等着将来给你们分更多的赏银!” “臣领旨!” 这名军卒瞬间就激动得全身都颤栗了起来。 这可是皇帝陛下特意对自己的关照,真正的无上荣耀啊! 其他人也都激动了,当皇帝陛下来到跟前,亲切地笑着,把两锭足足有十两的银子交到自己手上时,那种骄傲自豪,那种自己被天下最尊贵之人所重视而带来的激动情绪,可以让每一个男儿的热血都开始沸腾起来。 要知道,眼下这些捧日营的新兵在此之前,绝大多数都只是地里刨食的农民,或是城里打杂,山上狩猎的最底层百姓。 在他们十几二十年的生命,连县令一级的官吏都显得那么的高不可攀,自己只能匍匐于这些高高在上贵人们的脚下。 而现在,自己却被皇帝陛下如此看重,不但亲手把赏银分到手上,还出言勉力,这等被皇帝尊重,看重的感觉,实在叫人心神激荡,恨不能现在就为皇帝出战,纵然身死,也是欢喜的。 孙宁就这样不辞辛苦的,不断向前,把银子一一分到每个将士的手中,再把他们对自己的崇敬感情全部收到眼中。 五千人的军队,足足让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手都有些分酸了,才算将该分的赏银给分下去。 末了,他才重回将台,高声喝道:“这笔银子虽不算太多,但朕相信一切只是开始。 “当我捧日营的将士正式出战,必能旗开得胜,建立更多的功业,从而让朕再度封赏于你们。到那时,你们能得到的赏赐就不只是这区区十两银子了。 “而是百两,千两,甚至万两黄金。你们,可有信心吗?” “有!有!有!”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怒吼着,什么蛮人唐门,在此时的他们看来,都只是土鸡瓦狗,都只是他们为朝廷杀敌,立功受赏的踏脚石而已! “好,那听我之令!” 孙宁满意而笑,骤然再把声音往上提了几个高度,喝声道:“暂时休整两日。两日之后,全军出发,直扑合州,一举歼灭对我渝州虎视眈眈的当地蛮人!” “嗷嗷嗷——”所有将士都发出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呼。 经过两月的操练,再加上这次的不断激发,他们想要上阵杀敌立功的热情已经来到了最高点! 现在皇帝陛下终于下达了出战杀敌的命令,自然更是让所有将士都大为兴奋,恨不能现在就是两日后。 看着孙宁这一番激励军心士气,让这一营将士都对接下来的战斗抱有极大期待的成果,所有将领都大感震惊。 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渝州官兵该有的模样吗? 在他们麾下的渝州兵,不能说完全没有战斗力吧,可只要听说真要和敌人开战,去和蛮人交锋,多数都会感到恐惧,退缩,甚至会找各种理由来做拖延。 捧日营的反应已经不能用初生牛犊来形容了,在众将领看来,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川蜀军队,这才是真正该有的可战之兵! 这一刻,他们再看向皇帝时,眼中不光只有尊敬,更有畏惧。 这位从中原而来的口碑不怎么样的天子,原来竟有着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和感染力吗? 只是当全军解散,将领们也都向孙宁告辞后,冯万里才不无担忧地上前进言道:“陛下,臣以为如此做法还是过于冒险了。毕竟,这捧日营新军才成,从没有在战场上表现过自己,这要将他们就这么投入前线,而且是远离渝州去往合州,是不是过于冒险了?” “怎么,你对捧日营没有信心吗?” “不敢,臣只是担心……担心拔苗助长……” 孙宁眯眼笑看着他:“那你觉着让现在渝州城里的其他兵马出战能有胜算吗?” “这个……”冯万里一脸纠结,这话他也不敢说啊,毕竟自己手下兵马有几斤几两他还是很清楚的。 “我知道你们都有顾虑,毕竟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过来的。但是时候做出改变了,捧日营军已成,就如宝刀新铸,正当拿来一试锋锐。合州的蛮人,再合适不过了!” 孙宁心意已决,目光坚毅,让冯万里到底不敢再作劝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1章 唐门的不安 同一天里,益州,锦官城。 与渝州的天气晴好不同,今日一早,一场豪雨就落在了锦官城。 哗哗的大雨接天连地,让整个城市都被雨幕所笼罩,身在屋里,往外看去,只觉门前就是一道水帘洞了。 唐天德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上把玩着一个小小的圆球,用虽苍老干瘪,却依然灵活如初的双手去感触这圆球的每一个位置。 足足把玩了有半个时辰后,他才轻轻点头:“当真没有任何破绽了,好!” 这话让面前神情紧张的男子长舒了一口气:“太公如此说来,孙儿就放心了。” “你说此物能与之前官府库房里囤积的火药相配合,使威力大增?”老人却又正色问道。 “正是。”这位先点点头,但旋即又不安地看了眼老人,“但这只是孙儿和几个兄弟设想中最好的结果,到底还是存在一些不确定因素的。” “比如火药分量的把握,还有球中该装填多少钢针……” “你是打算把机括之力换成那可助燃甚至发生爆裂的火药?”唐天德立刻明白了这位专门设计唐门新暗器的门中天才的想法,沉声问道。 “嗯……唯一的问题就是火药数量不多了,都不够我们尝试的。” “你只管放手去做,火药的问题,老夫来帮你解决。我只要最后拿出来的暗器能比之前更强!”唐天德豪气地说道。 “孙儿明白。但还有一点孙儿也得禀报太公,那就是这暗器一旦真成了,也不可能跟其他暗器那样,可以大批量地铸造,所以……” “这个你就更不用操心了,我唐门有许多绝器,用的也不多,甚至有两三件先人所创的绝器,只余下一件孤品,我等后人也完全不知该怎么造出来了。 “但这并不影响我唐门绝器可以在江湖中扬名,让中原川蜀等地的江湖势力畏我惧我! “所以只要你能真正制造出这等可带了火药,威力更大的暗器,便是为门中立下了大功。到时内堂器局之主,就非你莫属了。” 唐天德这番鼓励和许愿,让男子更是精神一振,当即起身抱拳,郑重道:“太公放心,守衡接下来就是不眠不休,也定要将此暗器完善,从而成我唐门威名!” “好志气,老夫等你的最后结果!”唐天德闻言大喜。 就在他还想再勉励对方几句时,前方一人已匆匆从雨幕里快速走来,到得廊下,拿去斗笠蓑衣,入眼的正是唐守拙。 只见他脸上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但却也没有即刻进来说什么,只行礼道:“太公……” “守衡啊,你且先回去,好生做事,缺什么,只管说。”唐天德又和唐守衡吩咐了两声,让其离开后,才看向入门来的唐守拙:“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可是渝州那边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吗?还是说那些各地蛮人又有反复啊?” “是渝州。”唐守拙也没卖什么关子,急声道,“但不是那边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恰恰相反,是什么消息也没有。” “嗯?”唐天德微微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渝州已有多日没有传递消息回来了?” “是,而且是足有两月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了。按照之前的规定,我们在渝州的耳目,就算再没有什么情报,每一月总要传回一些琐事或报个平安的。结果现在,两月没有任何音信。” 唐守拙满脸不安,抿了下嘴又道:“而且,就孙儿与附近一些蛮人交流,他们在渝州的耳目,也有两月没有传回任何消息了。 “不过他们不同于我们,并未强求时间,所以还不觉有问题。” “两月……两月……”老人的两条灰白色的眉毛也迅速交错在了一起,人也跟着站起,就在房中慢慢踱起步来。 突然,他脚步一停:“我们是何时联络各部族,让他们准备起兵的?” “两个半月前……太公的意思是,与此有关?是,是渝州那边已然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来了招先下手为强?” “很有可能。” “可是……那萧常永哪来的胆子敢这么做?这几年来,他可是一直都龟缩在渝州一地,连一步都不敢踏出啊。现在川蜀大势已成,他怎敢随意出手?” “哼,若是萧常永做主,渝州自然没这个胆子,可要是其他有人取代了他呢?”老人眯眼冷笑道。 “太公是指……那个从中原来的昏君?”唐守拙有些难以置信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出口后,依然不信地摇头。 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自己这边才以那昏君为借口,挑唆各寨蛮人起兵,他那边就真动上了手? 不是说那只是个沉湎酒色,没有任何本事的昏君吗? “除此之外,已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唐天德面色阴沉道,“而且,对皇帝的评断,只是一些传说,到底他为人能力如何,我们身在益州是不可能知道的。 “但有一点已经很清楚了,我们的计划已遭泄露,必须尽快下手,不然情况只会越发不妙。怎么样,你和周边各族蛮人可商量定了吗?” “有几族自然乐得参与进来,但有一些却还是在提条件,而且条件很苛刻,又让我们出人质,又让我们出钱粮,如此才肯出兵配合。” “满足他们。今日的一点付出,明日就能百倍千倍地赚回来。现在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时间才是我们必须抓住的最关键的因素!” 唐天德说着,人已拍案而起,目光灼灼盯着对方,哪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和他们敲定一切,让他们尽快出兵。” “唔……现在老夫只担心一点啊,那就是渝州那边会不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激进。合州等地可离他们很近啊,而那边的蛮人不是已经答应要与我们联合了吗?” “这应该不至于吧?毕竟渝州军有几分战力我们都是清楚的。”唐守拙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更感不安。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2章 合州苍熊 合州城,与渝州相距五百里,本为川南第二大州府,其规模人口,只在渝州之下。 但是如今的合州,却已民生凋敝,居民十不存一。 究其原因,只在于本该执掌本地民生的汉人官吏早被起事的几族蛮人驱赶屠戮,然后就转而由几大土司头人掌权。 这些只知用强使刀,粗犷霸道的家伙又怎懂得何为与民休养,何为适可而止?于是几年间,对治下之民盘剥日盛,致使民不聊生,无数汉民百姓只能抛家舍业,背井离乡,远逃渝州。 面对如此结果,这些蛮人土司不但不思己过,还认定了这是汉人对自己的轻视和敌意,对剩下那些汉民百姓是越发的残酷剥削。 如此一来,只短短三五年间,好好的一座合州就成了今日光景,城中居民不满五万之数,而且这其中过半还是各个从山林间迁徙出来的蛮人部落组成。 可即便到了平原城镇,这些山野蛮人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渔猎之上,对种地产粮这等更稳定的生产手段却是不屑一顾。 至于商贸什么的,对他们来说更是天方夜谭般的存在了,想要什么东西了,直接去渝州掠上一把也就是了。 这一来,合州城里城外的诸多良田也都相继荒芜,长满了杂草,使无数明智之士扼腕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而更叫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些窃据合州的蛮人部族不光把这儿的一切生产资料都破坏殆尽,最后就连那保护城池的高耸围墙,居然也被他们摧毁了两面。 为的,只是方便其中一部分蛮人能更轻易回到山上去。 因为对他们来说,合州再好也只是暂时驻足之地,西边的苍熊山,才是他们真正的来路与归宿。 说这话的,是苍熊山上蛮熊部的土司熊敢,他虽曾受过汉人的官学教导,但到头来,还是更习惯于按蛮人自己的一套行事。 此时,身量高大,真宛如一只巨熊的熊敢正抱了一坛酒,坐在原来的合州太守府的正堂地上,和几名族人谈论着眼下大事。 “山上的人马都调动出来没有?”他喝一口酒后,又看向面前几人。 “都快出来了。之前天热,大家都不想动弹,但既然是族长你的意思,勇士们还是愿意出把力的。” “哼,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几年来懒散惯了,一定要等到天气凉快些了再出发。”熊敢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但他也并没有追究太多,因为这次之事不光他一部拖延着,川蜀各地的诸多部族也拖着呢,大家都想等着天凉后再出兵渝州。 在喝了一口酒后,他才又问道:“各寨的粮食兵器都安排妥当了吗?可不要到时候准备不足,让我在各部面前丢了面子。” “族长放心,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唯一有些欠缺的就是箭矢,原先从合州搬去的箭矢几年来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熊敢更感不满,怒道:“我早就提醒过你们要多节省,全一个个不当回事!你们也不想想,以前我们各部是怎么过的日子,这才富起来几天啊,就都一个个跟汉人一个德行了!” 众部下低头称是,心里其实都不以为然。 你也别光说我们啊,你在合州城里不还是一个样,而且浪费起来可比我们更多,光女人,三天就得换一个汉家姑娘,我们几年了才找几个娘们儿? 还有,这城里多少财富,还不是都落到你们少数几人的腰包,我们才分到多少? 似乎是感受到了大家眼中的不满,熊敢也没有再继续纠缠于此事,只说道:“算了,有什么缺的,很快就能补上。这次只要拿下渝州,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这话正是大家都爱听的,一个个流露出了贪婪之色来:“族长,你说这次我们这么多部族一起攻打渝州,我们真能分到大把的好处吗?” 都不用熊敢来说的,便有人替他解释了:“你小子就是年轻没见识,知道渝州为什么叫川南第一城吗?知道那城里现在有多少人口吗?五十万,是我们合州的十倍,财富更是百倍! “只要咱们能顺利打进渝州,粮食、金银,还有女人,要什么有什么!到时候就只看你手快不快,胆大不大了!” “哈哈哈,说得好。老子当年也是去过渝州的,那里真是好地方啊,富得流油!” 熊敢放声大笑,灌了一大口酒后,又用力一抹自己濡湿的杂乱胡须:“而且,这只是开始,接下来我们还会往东去,打进汉人的花花江山。那里才是真正的富贵之所,足以让我们全族上下每一个人都过上好日子了!” 这话引得其他人都是一阵激动,啪啪拍手拍腿道:“对,打到中原去,让那些汉人通通给我们做奴隶……” 任他们一番畅想后,熊敢才又将坛子一搁,肃声道:“所以想要获得好处,我们就得尽快出兵。这次我们能抽出多少人马来?” “一万八千,这是我们苍熊山五部能凑出来的最多兵马了。” “好,十日之内,我要看到这一万八千人来到合州,然后在本月二十之前,我要进渝州!”熊敢猛然起身,放出狂言。 “啊?族长,这是不是太急了些?其他各部兵马恐怕来不了这么快……” “谁说要跟他们一起去了?我们苍熊山五部,就能把渝州打下来,就跟当初拿下合州一样。与他们分渝州那么多的财物男女,哪有我们五部自己独吞来的有趣?” 说着,他又哈哈一笑:“你们放心,那渝州的兵马我都见过,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再多也只是猪羊而已……” 就在他自以为渝州已是囊中物的当口,堂外一人大步流星地直奔而来。 来到堂前,都没有任何的停顿,径自直闯而入,大声道:“族长,城外十多里外突然有一支军队出现,驻扎了下来。看着,好像不是我们各部兄弟,而是汉人官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3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一) 登上残破的西边城楼,向前方眺望,熊敢便看到了十数里外正有一支军队在安营扎寨,旗帜飘扬间,看着就是大越官军的装扮。 这让他大感惊讶,看左右道:“真是渝州越军杀过来了?” 其他人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但眼前的事实却没有假,也就各自低声应道:“应该就是渝州的官军了……” 啪——重重一掌拍在墙头,把块本就破旧的砖石一下就拍裂了,熊敢怒极反笑:“他们还真好大的胆子。我们不去渝州,他们反倒送上门来了!看着有多少人马?” 身旁苍熊五部里的另一头人熊暴仔细望了望,算了算,这才嘿声道:“看着也就几千人,绝不到一万!” “这么点人马就敢来我合州,渝州人真是吃了虎胆吗!好,今日就让我们先杀他们祭旗,待明日再杀向渝州,成就不世之功!” 另一名头人闻言更为兴奋,摩拳擦掌间,已拔出了腰间佩刀,一副只要熊敢发话,他就即刻率部众杀出城去,大破来犯之敌的架势。 但这时,几人身后却有个与他们相比大显瘦弱的中年急忙叫道:“各位头人且慢!” “黑古,你有什么话说?”熊敢当即回头望向这人。 此人虽然论身体气力什么的远没法和在场几位头人相比,但却是苍熊五部中出了名的有智慧,就是他这个五族之长,也对其说话颇为看重。 “各位,我总觉着此事有些不合常理。”黑古上前一步,神色严肃道,“渝州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明白,几年了,那萧常永也只是步步退缩,各座城池一丢再丢,什么时候见他敢反抗了? “可今日,他居然就主动出兵了,要说其中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 “能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他们也得到了消息,知道我们各部即将联手,所以特意抢先出兵,想杀我们个措手不及!”熊暴不屑道。 这正是其他大多数人的看法,立马有人附和了起来:“就该杀出去,现在就让他们知道我苍熊五部的厉害……” “熊敢族长,汉人多狡诈,这一点可不能忽略啊。”黑古赶紧劝道,“他们明知道非我五部之敌,居然还如此明目张胆地赶来送死,这实在不得不叫人心生疑虑啊。 “而且还就在咱们城外扎营,就好像是在引诱我们出城攻打他们! “在我看来,他们就只是个诱饵,周围一定还有大量兵马埋伏,只等我们一头杀出去,便会三面夹击!” “那又如何?我们城里有一万多人,还不够杀败他们的吗?就算有什么埋伏,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有人大声叫道。 “可现在的天色已晚,马上就到黑夜了,我们此时出战,恐怕更为不利。不如还是等到明日天亮,再出战也不迟!”黑古再度劝说道,又看着熊敢,“族长,胜券在握,也不在乎多等一晚了。” 熊敢作为五族之长也是个粗中有细的,此时仔细想过后,便同意了黑古的建议:“那就让他们多活一晚。明天一早,再随我杀出去,割下他们的脑袋喝酒!” 他在五族中的威望还是挺高的,此时一发了话,众头人自然只有称是的份,只有少数几个,眼中闪过不甘,却到底没有说出来。 …… 当城头一干人等远眺越军,做着计较的同时,这边军营内,也同样有好几名军将正远远望着合州城。 在高高立起的捧日营大旗之下,一身戎装的孙宁正按刀而立,左右除了陈青云外,还有萧克定和萧克敌兄弟二人,以及其他几位渝州军中将领。 是的,这次带新建成的捧日营远征合州,孙宁是亲自出马了。 对于皇帝陛下的御驾亲征,其实萧常永等官员还是多有劝谏阻拦的,毕竟这也太冒险了些,哪有皇帝陛下轻易跑到战场上指挥作战的道理? 但孙宁却不这么看,只一句:“当年太祖太宗皇帝北征外敌时哪一次不是带兵杀在第一线?”就让所有反对的人闭了嘴。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皇帝现在早已有名无实,如今正是需要积累自己在军中威望的时刻,如此要紧的战斗,又怎能缺席呢? 何况,这还是捧日营成军后的第一战,关系到整支军队的气质与信心,只许胜不能败。这就更需要有一个绝对的权威坐镇其中,给予所有人以信心了。 而试问整个渝州,还有谁能比自己这个皇帝更能给大家带来士气的? 所以孙宁亲率大军而来,而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也是为了表示自己的立场和忠心,萧常永便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一并派出,在皇帝跟前听用,就是萧克敌和萧克定两兄弟。 萧常永有四子二女,萧克定和萧克敌便是长子与次子,萧倩排第三,然后是萧克难和第五女萧仪……至于最小的儿子萧克蛮,才八岁。 前两子都在军中历练,这次便都随孙宁来了合州,克难体弱多病,只能做些文书之事,自然不在军中,而萧倩,这时也在孙宁身后,却是作男儿装束,扮作了他的护卫。 此时,陈青云在远眺了一番城池规模后,收回目光:“陛下,我们还是过于冒险接近城下了。” “我知道,我就是想用此招将他们引出来。”孙宁眯眼看着前方那破损严重的合州城,眼神锐利,“若真是作攻城战的话,我们一没有这方面的操练,二不曾带有相关器械,哪怕此合州城早已破败不堪,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只有露出破绽,引其出城交战,才是取胜之道!” “可要是他们现在就杀出城来呢?”萧克敌也算有些经验,不安道,“我们毕竟远来兵疲啊……” “我军身体虽疲惫,士气却盛,正好一战!”孙宁说着,看了看身后还在忙碌中的兵将们,他们虽在忙着挖壕沟,栽鹿角,但一双双眼睛,也都渴盼地望着合州城。 新军初成,正如牛犊初生,最是不怕与敌厮杀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4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二) 众人随孙宁的话四下一扫,心下也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 确实,大军虽经半月跋涉才到的合州,但在皇帝陛下的鼓励和感召下,将士们个个渴战,只愁敌人不出现,哪会因为有些疲惫就怯战呢? 事实上,这一路的行军,对整个捧日营来说更像是最后的磨砺。 就如一把钢刀,在铸造完成后,做了最后的开锋,只等今日见血了。 上下一心,只为杀敌,哪有惧怕敌人出城的道理? 孙宁嘿地一笑:“还有最后一点,若他们此时杀来,地利就在我手,我只怕他们不来了。” 是啊,随着时间推移,营盘的打造已越发完备,敌人从哪个方向发动袭击,将士们都能稳稳守住,然后再反推过去。 “陛下说的是,是臣等多虑了。”陈青云感佩说道,皇帝陛下这些日子也多有读前人兵法,显然进步很大啊。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态,显然也是认同了孙宁的说法,心更是安了下来。 倒是孙宁,此时不无感慨地看着那边明显冷清下来的合州城头:“只可惜啊,蛮人也挺谨慎的,居然不肯出城一战。看来,还得再想想法子,逼他们出来了。” 说着,他又扭身下令道:“全军夜间多留人马看守,可别让蛮人来偷袭了!” “臣遵旨!”陈青云和萧克定同时应道,这事乃两人职责所在,自不敢有丝毫怠慢。 待到天真个黑下时,越军的营地也打造完成,一处处营火点起,帐篷支起,更有袅袅炊烟在火头军的操作下升上半空。 一切看着都和之前一路来合州行军宿营时没有两样,只有营地四周放哨的兵马,却比路上时多出了一倍不止,一双双眼睛都警惕地望着四周,以防敌人偷摸杀来。 而当时间来到二更之后,营地内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除了几队巡夜兵马不断走动,就再没有了其他外出之人。 孙宁却还没睡,正仔细看着自己大帐中挂着的一幅硕大的地图,正是合州布防图。 虽然这是几年前合州还在朝廷手上时所画,现在早大不一样,但其中地理形势,城垣情况,到底还是能瞧出几分端倪来的。 “哎,好好一座川蜀坚城,如今却成这般模样了……”孙宁突然叹了口气道。 与他共处一室的萧倩有些不自在地走动着,不是因为今夜要和孙宁同睡一帐——这一路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却各自守礼,早已习惯——而是因为没酒喝。 大越军中早有严令禁酒,她自然也不能坏了规矩,就连那一直不离身的酒葫芦,此番都没有带出来。 只是这么一来,却让萧倩颇感难受,尤其是夜间静下来后,更觉坐立不安,不是滋味儿。 “怎么,又想喝酒了?”孙宁见她没有回音,便关心问道。 “确实挺不舒服的,但忍忍也就过去了。”萧倩冲他一笑,“总不能因我坏了规矩不是?” “辛苦你了。放心,等夺下合州,我让你喝个痛快。”孙宁忙又鼓励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用不了太久,蛮人不会守城,只要这几日引他们出战,一战败之,夺城便轻而易举了。” “他们确实不会守城,还把合州折腾成如此模样……”萧倩这时也略略定神,叹息道,“想起来,我当年也是来过这儿的,那时的合州可不破败,城墙高耸,人口众多……” 就在她回忆当初的合州是怎一副繁华景象时,外头突然就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旋即有亲卫迅速扑到帐前:“陛下,有敌来犯!” 孙宁一怔,继而不惊反喜:“来得好,我只愁他们不来。下令出营,迎战!” 说着,他已率先取刀快步出帐,萧倩在抿了下嘴后,也取过长剑,紧随其后,迅速跟了出去。 此时,正对合州城方向的营地一面,已有嗖嗖的箭矢不断被越军发出,射得这一队蛮人只能后退躲闪,同时哇哇乱叫。 熊展挥舞着手中斧子,把那箭矢尽数挡开,心中那个不忿啊。 自己因为不认同黑古的说法,所以在之后撺掇了几个交好的头人,率千余族中勇士,打算趁夜劫营,立下大功。 结果倒好,还没靠近越军军营呢,就被人发现行踪,人家没二话,就已放箭阻住了自己去路,还吹响了号角,一下就把整个军营都给惊动了。 但即便如此,熊展和身后诸多勇士也没有就此退走的打算,不然这样回去可太丢脸了,而且他们觉着自己还有机会。 “盾手呢?盾手上前!” 伴随着熊展的连声怒吼,还真有几十名配备了圆盾的族人火速往前赶来,挡在了所有人面前。 在这些盾牌的掩护下,箭矢对他们的威胁便得到了极大削弱,也让他们重整旗鼓,再度呐喊着,直朝上冲,誓要一口气冲破越军的营门。 但他们还没冲多远呢,前方几名盾手就发出了连声的惊呼,继而又变作了惨叫,人竟是突然就不见了。 原来,就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赫然有一道一人多深,丈许宽的沟渠,下面还栽了鹿角倒刺。 若是白天,这道防线自然不可能给任何敌人造成什么损伤,但夜里天黑,盾牌手一个劲上前,只顾着挡下如雨点般而来的箭矢,压根没注意脚下,于是便悲剧了…… 而更悲剧的是,前面一些人倒是发现了问题所在,赶紧停步,可后面的战士却不知究竟,还在一个劲地往前赶呢,而且他们还是排成一队,靠着最前的盾手防御。 就这样,被后面的人一挤一推,那些盾手差不多都被自己人推进了深沟,响起一片惨叫。 然后,他们后面那些战士又要面对阵阵箭雨,自然又是一阵损伤,终于是抵挡不住,仓皇朝后退去了。 这等连越军大营的边都没摸到,就折损上百人马的败绩,就是越军自己都没想到,足足慢了数息后,才有人放声大吼:“敌人退了,随我杀出营去,杀光他们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5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三) 吼出这一声的正是孙宁。 就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这些来袭的蛮人竟如此不管不顾,一旦遇挫又仓皇而退。 或许这可能是敌人的一个诱使自身出营的阴谋,但眼见敌人败退若不追击,对自家士气的打击也自不小,那还不如冒险一冲呢。 而且,他也没打算就这样把全部兵力都投入追击,只一声招呼,让负责守夜的萧克定带一部人马随自己前冲,其他兵马则留守大营,以防万一。 随着孙宁快速下令,几百守夜的兵将已纷纷醒转,然后个个都兴奋地举着兵器,打开营门,跟着皇帝陛下直冲出门,追着敌人背后而来。 虽然前方依然是深深的沟壑,但越军却是早有准备,一面前冲,一面已有人紧急把厚重的木板铺在其上,使得将士们能轻易踏过,全速追赶。 而前方正因损兵折将而仓皇逃跑的蛮人队伍在听到后方的追击时,先是一阵慌乱,但随即,熊展便哈哈大笑了起来:“都不要慌,与我回头杀去,让这些狡诈的汉人知道我苍熊五部勇士的厉害!” 这些人听得叱喝,心神一震之下,倒还真又来了底气。 是啊,自己又不是没有和越国官军交锋过,哪一次不是打得他们大败亏输,全无还手之力? 现在他们从营寨里追杀出来,不就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功劳吗? 正面交战,我等苍熊勇士还会怕了他们不成! 士气一起,这八百多败军便果断回身,也不计较什么队形了,就在熊展这个本部英勇头人的带领下,再次呼号着,猛扑向同样杀来的越军。 双方距离本就没有拉开,现在又是双向奔赴,几乎只是短短几个呼吸间,前锋之人便已撞在了一处,正是孙宁和熊展! 两人相遇,也无二话,血浪横斩,利斧直劈,迎头便斗到了一处。 当响声中,孙宁只觉手上一麻,差点没能把刀给握稳了,自己竟是小觑了这家伙的膂力,照面之下,反倒略吃小亏。 熊展则是一声呼喝:“好!再来!”喊出声的同时,利斧再起再落,还是最干脆的猛然下劈,把自身的力量用到了极致。 作为苍熊五部中素来以勇力著称的一部头人,但论气力和凶悍,熊展完全可以位列众首领之首。 以往与敌交战,他每战都冲杀在最前,几乎没几人能挡得了他的猛攻重斧,汉人官军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他觉着今日也是一样,这个看着穿着华贵的青年应该就是越军中的重要将领,只要将其斩杀,必能摧垮其军心,从而一战破敌。 嗯,他的想法不能说错,确实只要能斩杀孙宁,那此战他就能一鼓而下,越军人再多也必败无疑。 但奈何,孙宁却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 在一个照面略吃小亏后,孙宁便不再与之硬碰硬交手,见斧子再度袭来,已跨步闪身,急忙躲过。 同时,手中血浪则快速划出,看准重斧来路,几乎是贴着斧身,朝对手的前臂狠狠刺了过去。 这等招数变化,就实在非熊展所长了。待一斧落空,又发现刀尖已刺到手臂时,一切已然太迟,只能是一声惊呼,赶忙撤斧退避。 但还是太迟了些,噗一声,血光迸溅,他已中刀,被血浪把前臂刺穿,导致其手上力道一泄,沉重的斧子都拿不住了,当啷落地。 “你……” 熊展刚想骂对方卑鄙,可话才出口,眼前红光闪过,新的一刀已急斩而来。 孙宁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前方已有敌人围杀过来,自然是要先取对手性命了。 熊展大骇,急忙全力向后跳去,总算是避过了这被一刀断首的厄运,同时口中呼喊:“杀了他!” 那些蛮人战士虽惊于孙宁的强悍,却也没有丝毫惧意的,纷纷呼喝着,已挥舞着兵器,十来人同时朝着他招呼过来。 孙宁却在此时一声断喝,双足用力一蹬,人已高高跃起,赶在那些兵器加身前,来到空中。而他的目标却并未因此改变,依然直指往人群后躲去的熊展。 熊展这一声命令,把他是这支队伍主将的事实给暴露了,孙宁自然不肯任其脱离。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就算没读过兵书,那也是了然于胸的,更何况现在? 人在半空,纯靠一口气提着,孙宁尖啸出声,已如游龙般自几人头顶一蹿而过,在那些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前,来到了他们身后,沉身,刀再出。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熊展的意料,本以为退到队伍后边,有众人掩护,自己必能安全,不料对手居然就跳起半空,追击而来,让他根本都不及作出反应了。 红色刀光再度凶猛落下,速度之快,已不给他任何的闪躲空间。 而熊展此时连斧子都已丢掉,只能下意识地举起右臂作格挡。 噗哧—— 红光落下,没有半点阻碍,就将其右臂一刀而断,刀光继续落下,狠狠斩在了熊展的脖子到胸口一段,再用力一拖,竟将他上半截身子给斩作两段! 这就是宝刀血浪的锋锐之利了,只一刀,便可断臂杀敌,如切豆腐。 “啊——”熊展才发出半声惨嚎,人已作两截,滚落在自己的血泊中,再没有了动静。 他瞪大双眼,似是到死都不能相信自己会这样惨死于敌人刀下。 其实何止是他,周围那些族人勇士,也都是满脸的惊惶无措和难以置信。 他们眼中不败的勇士和头人,居然就这么被个汉人青年轻易击杀了? 而且还是死得如此之惨,只两三合间,就被砍成两段? 这等突兀的结果,把所有蛮人的士气都打击得干干净净,那些还在孙宁背后的战士本来都转身欲从后对他发起攻击了,在看到这一幕后,也都为之愣住,满脸的惊愕。 而这时,他们的身后,那几百越军终于杀到。 “陛下威武!”萧克定更是大声呼喊,提振军心,自己已挥舞着短戟,悍然冲阵,配合着已然回身的孙宁,卷杀面前几十名敌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6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四) 合州城内。 熊敢才刚睡不久,就被手下叫醒,然后便知道了熊展竟带了一队人马出城夜袭,这让他大为光火,顿时破口骂道:“这个蠢货!” 熊展的扛令出击固然叫人恼火,但放在蛮人中也不算太严重的问题,毕竟他们哪有多严苛的军法军纪? 可问题在于,这么做实在太凶险,而熊展又是苍熊五部其中一部的头人,是万不能有失的。所以在骂完后,熊敢也没法坐视不管,只能赶紧召集城中兵马,准备前往支援。 顿时间,合州城内火光点点而起,人声鼎沸,又迅速汇聚到西门处,短短时间里,已聚集了五千多精锐,都不比城外捧日营为少了。 此时,十多里外的杀声还在不断传来,熊敢也不好再作拖延,果断抽刀喊道:“汉人刚到我合州城外必然疲惫,所以我一早就命熊展带兵偷袭,想必已经搅乱他们的营地。 “现在就是我们趁势杀出去,一战把这些来犯的汉人扫平,让渝州的越军知道我们厉害的时候了!” 为鼓舞军心,他只能将熊展的擅自行动强行解释为是受自己之命而发。 而这番说法还真就让面前几千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嗷嗷的叫喊声已响作一片,人人皆欲求战。 本来嘛,他们对渝州官军就充满了不屑,认定那里的兵马就是群乌合之众。现在人送到门口,自然是能轻易吃下的,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 见状,熊敢也不再多说,把刀往前方一指,喝令道:“杀!” 当下里,数千精锐真就撒开了腿,狂奔着冲出合州城,如一大批狩猎的猛兽般,直朝前方越军营地冲杀而去,速度之快,都不在骑兵之下。 但冲出合州的他们因为夜色的关系,却不知前方的战斗其实已经来到了最后关头。 在熊展这个首领被当众斩杀后,随他一同冲杀的族中勇士的胆气便为之一泄。 尤其是在看到在前方那批人被越军迎头痛击,瞬间吞没后,剩下的那些人就更只想着赶紧回撤逃命了。 两军正面交锋,士气才是关键所在。 此消彼长之下,越军就迸发出了最强大的杀伤力,一个个全都奋力前冲,追着逃跑的蛮人就是一通乱砍。 如果说之前的这批捧日营新兵心中还因初次上战场而有所忐忑,与敌拼杀,手还有些发软的话,那现在,在自家陛下的感召带领下,这些顾虑就早被他们抛到脑后了。 看着那些落荒而逃的蛮人,他们只觉着这些被其他人吹得有多可怕的家伙也不过如此,追杀起来自然更加没有顾忌。 当一个战士真正见了血,杀了人,他就会得到蜕变,从原来的新兵蛋-子,转变为真正的战士。 于是,在这一场夜战追击中,这千许新兵就完成了华丽转身,只跟着孙宁全力追击,杀出三里多地,竟有斩杀了三四百人。 孙宁本来还想继续带兵追杀,把这些蛮人当作磨刀石,将这批兵马真正锻炼出来。 结果突然前方又是一阵号角响起,影影绰绰间,又有无数人影朝这边冲杀而来,这才让他心生警惕,赶忙喝令停止追击,然后果断带兵后撤。 也得亏孙宁足够果决,而且这些新兵将士早习惯了听从号令,一板一眼地行事,不然要胡乱继续追杀,可能就真一头撞进出城杀来的蛮人队伍里去了。 “不要乱,我们退回去!”孙宁大声喝道,亲自带一部殿后。 他的如此表现,更是赢得全部将士的钦佩和敬服,让他们此时就是为皇帝陛下一死也是甘心。如此,自然就没一个表现出任何慌张来的,迅速组成防御阵势,然后稳稳往后退却。 倒是前方正猛冲而来的蛮人主力,却在被自家溃军迎面一撞后,有些乱了套了,前冲的脚步也纷纷停了下来。 尤其是当他们拉住自己人,一问得到熊展战死,自己等是被追杀溃逃后,更是让这些满怀信心,以为出战即可碾压越军的蛮人战士陷入深深的错愕,都顾不上对前方正缓缓退却的小股队伍发动追击了。 而当这一噩耗传到后边,被熊敢他们所知后,更是引得众首领惊怒不已。 “怎么会这样?” “熊展可是我五部第一勇士,他怎么会被一个汉人斩杀?一定是他们用了什么阴谋诡计!” “我们一定要为熊展报仇,土司,我们这就杀过去!” 熊敢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了,面前的敌人,和自己之前所想大有出入,这时真带兵一头撞过去是明智的选择吗?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呢,身边已经有几个头领放声怒吼了:“杀,杀过去!用他们的鲜血和脑袋,来为熊展祭奠!” 他们是这么喊的,也是这么做的。 喊完后,已各自撒开腿,带了各自的兵马,又一次全力冲了起来。 这一下,熊敢再想劝阻都不成了,甚至他自己也得跟这些人一样,带兵发起攻击。 他熊敢虽为苍熊五部的土司首领,但这个位置却不是一成不变的。 必须是获得全部头领的认同,才能坐稳。 而要获得大家的认可,上阵杀敌时的表现就成了最关键的一环。 所以他没得退缩,只能奋勇向前。 “杀呀!” 很快的,数千蛮人已冲杀到了越军营寨前,远远的,就对营地发起攻击,箭矢不断射出,想要把敌人彻底压制住。 此时,孙宁已带队退回营中,中间还和出来接应的萧克定汇合在了一处。 此时看到这批蛮人依然如之前般胡乱攻来,他们再度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这点箭矢就想破我大营?那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箭矢如雨!” 随着孙宁下达命令,营中早有准备的弓手便迅速聚集成列,然后根据外间人影和声音,稍作调整后,便是一阵仰射。 呜呜的箭矢破空声瞬间就把这夜里的风声都给掩盖住了,上千箭矢,当真就如雨点般在空中划过弧线,飞出营地有五十多步后,迅然落下,直扑还在不断呐喊前冲的蛮人战士。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7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五) 惨叫声瞬间响成一片。 冲在最前列的那百十名勇士首当其冲,迎面就被那箭雨射得翻倒一片,就如被割倒的麦子似的。 而后方的战士,也有不少中箭,有惨叫的,也有仓皇朝着后方和左右闪避的,一下就把本就不算太齐整的队列给搅得更为杂乱。 箭雨却不止一拨,也就几个呼吸的停顿,又有无数箭矢破空飞来,再度射得他们惨叫不止,只能是仓皇朝后退却。 “汉人狡诈,我们从两侧发动攻击!”有人一面退着,一面已经更换了战术。 这些蛮人再一根筋,也知道正面强冲箭阵只会徒增伤亡,必须另寻他途。 而且,他们还觉着越军所倚仗者,无非就是更充沛的箭矢而已,只要能冲进营地,就能瞬间破敌,从而宰杀他们。 随着号令下达,声声呼哨和叫嚷不断,这几千人马还真就快速分作两队,绕道从营地两边夹攻而来。 这下还真就有些歪打正着的意思了,毕竟越军中的弓手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做到封锁三面,不出任何纰漏。 “陈青云!”孙宁果断也决定变招,即刻下达命令。 “末将在!” “你率三旅将士去左边,倚墙守住,务必要挡下他们的强攻!” “末将遵命。”陈青云当即抱拳应命,转身就叫过了三名旅帅,让他们跟随自己,赶赴左手边死守门户。 “萧克定,你率三旅,守右边,能不能做到?”孙宁继续分配任务。 “臣领旨,定不敢有失!”萧克定当即肃声道。 或许他心里对这一突然的夜战还多有担忧,但事到如今,不行也得行了。 “燕虎,你带两旅,坐镇营地内部,以防不测!” “臣明白,那陛下呢?”燕虎在答应的同时,突然想到皇帝似乎还有其他深意,急忙问道。 “我自然带剩下一旅,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了!”孙宁眼中光芒闪烁,杀气腾腾。 “陛下,这会不会太冒险了?不如就让臣来出击,您坐镇营中吧……” “这是军令,更是旨意,不得推脱!”孙宁却不给他多说的机会,一眼盯过去,让燕虎只能低头应命。 没有太多时间容得他们再作细细分说,孙宁在把这些军令下达后,便一指其中一名旅帅:“你,随朕出营。记住,让全军都悄悄的,不要闹出太大动静来。” “臣遵旨!”这名旅帅身子一震,脸上都因激动而显出了红晕来。 刚才看着陛下率两旅将士出营杀敌,打得一千蛮人抱头鼠窜,可把他羡慕坏了,还想着要是自己能身在其中该多好。 没想到,这才一个时辰不到,机会就来了。 但就算再激动,他也不敢坏了大事,赶紧回身召集麾下兵马,然后便跟着孙宁和同样拔剑在手的萧倩,便悄然出了营地正门。 此时,营前早已没了敌人踪影,除了少数几个中箭未死的家伙还在地上惨叫呻-吟,再无能站着的蛮人。 然后,这些人就看到了一队越军默然而出,迅速来到了他们面前。 没有任何的怜悯,在孙宁的示意下,军将们毫不犹豫便把眼前这些伤兵尽数诛杀,一个不留。 而就在这些蛮人伤兵发出几声惨叫,似有意向其他位置的同伴传递消息时,营地两侧却是杀声再起,一下就把他们那微弱的惨叫给彻底淹没。 孙宁仔细听了听两边的杀声,神色也是出奇的凝重。 说实在的,对此一战,他也没有任何的准备。 在他的预想中,应该是要等到明日天亮后,才会与合州的蛮人正面一战。 到时,就以捧日营练成的军阵变化来与敌抗衡,凭此击破声势更大的苍熊五部。 可蛮人的夜袭,却把这一计划彻底打乱,只能是仓促变招应敌了。 好在,这些将士还算坚韧,没有因为初上战场就乱了阵脚,更没有如其他渝州兵马般,对蛮人存有恐惧心理。 而这些蛮人,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尤其是他们的战术,更是简单直接,如此,就给了自己用计破之的机会。 想必他们是做梦都想不到,诸暨还会主动出营,自背后发动偷袭吧。 “去右边!尽量放轻脚步,努力靠近他们!”孙宁下令后,已弯下腰,尽量伏地身形,然后快步向前。 萧倩和其他人都有样学样,跟在他身后,绕道向右。 一边走着,萧倩又不时打量着孙宁,若不是不好出声,她都想问问孙宁,这等绕后偷袭的策略和做法,他都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她当然不知道,前世作为雇佣军中的王牌,孙宁可没少指挥小队人马用这样的策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这一回,他带的人更多,而能发起攻击的距离更短…… 此时,越军营地两边的战斗已迅速进入到了白热化。 这一回,连续吃亏的蛮人终于是彻底放开了手脚,虽然营中依旧有箭矢射出,但在有了准备后,他们完全是以盾牌挡在前头,然后大量人马跟在后方,快速前冲,冲到营寨前。 至于环绕营寨而挖下的壕沟,也在有数十个蛮人战士落下后给填出了一条通道来。杀红眼的他们,此时已经顾不上什么伤亡了,只想杀进营地报复越军。 只是,当他们真杀到营寨跟前,想要拿刀斧之类的兵器破坏寨墙时,却还是遭遇到了越军的全力阻拦。 萧克定和陈青云两将,都亲自冲在第一线,指挥各旅将士组成阵形,死死挡住敌人的进军路线。 一场场的拼杀,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 但靠着对阵势的熟悉,以及阵中同袍的互相配合,两侧守军的损伤明显在敌人之下。 而且随着战斗不断推进,各旅之间的配合越发熟练,长矛、刀盾和弓手之间的配合也是越来越有默契,使敌人难进分毫。 “族长,怎么办,两侧都久攻不下啊……”有部下一脸恼火地问刚从战场退下的熊敢,他已浑身浴血,看着很是狼狈。 “再攻一次!让他们点火,我就不信放火烧了这寨子,他们还能守得住!”熊敢也是发了狠了,当即下达命令。 可就在他这话出口的瞬间,背后,却有惊叫和杀声同时传了过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8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六) 孙宁都没想到这些蛮人会大意到这等境地,竟只是一味猛攻军营侧方,却完全没防着自家会绕道,自后对他们发起突袭。 或许这些蛮人都已经养成了习惯和偏见,吃定了越军会怯战,会惧怕与自家公平一战,所以只敢在营中死守。 但事实却显然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当孙宁率军杀上时,位于队伍后方的那些蛮人明显反应不及,一下就被冲破队形,慌乱地直朝两边退去。 直到前方那些首领闻讯,迅速带兵回身来救,在他们的连声呼喊之下,他们才组成一些抵御的阵势,但也就只能挡孙宁他们片刻而已。 此时,孙宁已再度身先士卒地直向前冲,血浪刀出也如浪涛般,狠狠斩在了前进路上的几个蛮人的盾牌上,把他们劈得连人带盾,倒飞乱滚,本还算凑合的防线也顿时出现了缺口。 萧倩早就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极其默契地抓住机会,飞身而上,剑光顺势刺入,把那几个还未及起身的家伙尽数杀死。 而在他们身后,那一旅捧日营将士也早受皇帝陛下的冲杀鼓舞,个个呐喊着,悍然直朝着缺口猛冲上去,直如一把刺入牛油的火烫钢刀一般。 聂龙作为一哨之长,也是奋勇向前,手中一杆钢叉被他舞得呜呜作响,风雨不透,那零星射来的几支箭矢被他轻易拨打开去,人则随叉而走,已来到几个敌人的面前。 在那几个蛮子刚怒吼着要把刀砍过来之前,他已先一步将钢叉狠狠挺出,把最近一人给直接挑飞起来,用力一甩,人便撞到了后头几人身上。 然后钢叉再被抽出,又用力砸下,把那还在惨嚎的家伙连带身下几个族人一道砸进了泥里,砸得他们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而且,聂龙可不是单独在与这些敌人作战,看到哨长如此勇猛,后边的将士也把心中最后的那点恐慌犹豫给抛到了脑后。 呼喝着,他们也迅然扑上,刀枪齐下,先把这几个倒地难起的家伙迅速解决,再跟在聂龙身后,继续向前猛冲。 与聂龙这样身先士卒的猛打猛冲不同,卫挺这一伍的冲杀就更有章法,更懂配合。 在他的号令下,这一伍五人互相呼应着,同时而进,总是把两三个敌人圈入自家阵中,然后盾牌手上顶,两名长矛手在其掩护下不断从上下两路对敌人发动攒刺,再附以两名刀手的自侧劈斩,往往只几个回合,就能将面前之敌顺利消灭。 虽然论势头,他们不如在聂龙带领下的一队人马冲得猛,但却胜在稳打稳扎,几乎没什么风险,就能快速向前切进,将更多敌人斩杀当场。 在此时,这一旅捧日营将士终于是把自身两个多月的操练效果完全发挥了出来,他们或猛或稳,但不变的是各方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配合,再加上孙宁这个最强点在头前冲阵,又给了他们更大的鼓舞,所以叫人完全看不出,他们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全是军中新丁。 眼看着自家后队居然就这么被越军不断穿透打崩,熊敢惊怒交加,却是连两只眼睛都变得血红了。 黑暗中,他都没能完全掌握自后杀来的这支队伍有多少人马,只能是在稍作犹豫后,下达了聚集全力,先灭后方之敌的命令—— “全部回身杀敌,杀光他们,再破越军军营就容易多了!” 他的话依然听着底气十足,好像之前的种种损伤只是小事,似乎只要再努力一把,此战胜利的还会是他们。 但此时手下那些蛮人战士却真个已经慌了,乱了,更已怯了! 本以为能轻易击溃的越军居然变得如此难缠,那营盘就跟铁铸也似,几番猛攻,除了徒增伤亡,竟是全无半点破门的希望。 而更可怕的是,他们居然还敢主动出击,还从自己身后不断突进,斩杀自己族人。 那一声声临死前的惨嚎,所有战士可都是清晰听在耳中的,他们也是血肉之躯,又怎可能还如机器一般,只听号令,不顾其他呢? 所以当熊敢如此发令后,却只有寥寥几十人猛然前冲,其他人都愣在了当场,裹足不前。 而那些前冲的战士在发现其他人并没有跟上后,心下更感畏惧,不但有人停步,还有人居然扭身回走,想要退回队伍。 可这一下,却是被孙宁等几个杀在最前面的人给看了个清楚,他当即就放声大叫:“他们怕了,他们要跑!将士们,随我杀上去,全歼了他们!” 这句话和眼前敌人退却的事实,比任何鼓动人心的话更有效力,让本已经感到疲惫的这一旅将士的精神再度一振,又都纷纷呐喊着,轰然前冲。 与此同时,军营内,萧克定也已看出了战况已扭转,当下放声高叫:“将士们,破敌就在此时,随我杀出营去,让这些蛮子见识我川蜀官军,我捧日营的厉害,杀呀!” 早憋了口气的三旅精兵当即慨然应允,本来死守于寨门前的他们,终于是猛然前冲,直杀向了前方都已掉头想要和扑到跟前的越军一战的蛮人。 营中兵马这一杀出,顿时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前后两面受袭之下,本就已经产生畏惧心理的蛮人终于彻底乱了,慌了,有人叫嚷着,就直朝侧方逃去。 只要有一人临阵脱逃,就会带起一片。 这边两三千人,一下子就有过半不战而逃,哪怕越军的刀枪已递到跟前,他们都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不是抱头鼠窜,就是被杀当场。 就连熊敢的连声呼喝,他们也都充耳不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跑,远离这些可怕的敌人。 兵败如山倒,这一刻,几千蛮人再无还手之力,互相争抢着,拼挤着,只顾逃命,却被越军前后好一通的猛攻,最后死伤无数。 好在天黑,好在他们身前拦路的孙宁所部只有区区五百,到底没法把他们全部围住,最后只能放其离开,再从后追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79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七) 时过黎明,天光微曦。 越军营前的战斗已来到最后关头。 在发现营地右侧的敌人已被杀得溃逃后,左侧的守军也是士气大盛,一边高叫着杀敌,一边已转守为攻,在陈青云的带领果断出击。 这时的捧日营上下将士更是将之前操练出来的战阵之法表现得淋漓尽致,纵然面对的敌人同样在拼命,他们也能通过互相之间的默契配合,通过各旅各哨之间的走位穿插,而将敌人不断压缩切割,杀得这边的蛮人也是胆战心惊,呈现败势。 而随着天光亮起,这边的蛮人也终于看明白了另一边的族人被击败,狼狈后撤的模样,这就让他们心下更为发虚,再没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跑啊……” 不知是哪个首先喊出了这么一句,更不知是谁终于抵受不住心中的恐慌,终于是在越军的再一轮冲击下,无数蛮人已扭身而逃。 兵败如山倒。 当有一部分人马因为胆怯而逃时,便意味着这支队伍的整场战斗已然告败。 很快的,这边的几千人也都全数调转头来,不敢再与之前被他们轻视的越军交锋,撒开两腿,都成了一群丧家之犬。 陈青云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拔剑直指,高声下令:“杀!破敌正在此时,将士们,随我杀!” 其实都不用他如此奋力鼓舞的,已彻底放开手脚的越军将士也个个都如初成的虎豹般凶狠扑出,死死咬住对方的后队,不断将落在后头的敌人一一砍翻刺倒。 一时间,在合州城外,越军军营前,便出现了这么一场追亡逐北的画面,营前两股蛮人都只会亡命快逃,连头都不敢回,还不断被越军赶上杀死,当真是惨烈到了极点。 当这一切随着天光落入到城头其他蛮人眼中时,这些人都瞪大了眼睛,满满的都是不敢相信。 战局怎么就会变成如此模样? 明明不堪一击的越军,此番居然就跟换了人似的,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与可怖的杀气决心。 直到黑古在那儿放声大叫,不少人才如梦初醒:“还都愣着做什么?快出兵救援各位头人族长啊!” “对对对,快,快出兵!”留守在此的熊暴当即厉声大喝,点着剩下的三千多人马,便要冲出城去,救援败军。 这些蛮人战士直到现在都还觉着有些恍惚呢,同时心底深处又难免忐忑,之前出战的五千精锐都不是越军对手,被杀得大败而逃,那自己等出战能有把握吗? 但军情如火,却由不得他们再作考量犹豫了,于是这批兵马也呼喊着扑出城来,正面攻向正追逐而来的两路越军。 正追逐敌人杀得浑身浴血的孙宁远远瞧见那边城中举动后,却是心下一凛。 敌人有生力军杀到,对自家来说可不是好事啊。 毕竟这半夜战下来,捧日营将士已显疲态,现在只是靠着那股破敌的兴奋劲儿才能支撑,可一旦与城中援军再交上手,人家以逸待劳,可就没多少胜算了。 得赶紧停步回收了! 孙宁想着,脚步便是一停。 可当他想要下达停步的命令时,才发现自己身边都是热血上冲的将士,却是连个能负责传令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什么旗官了。 “要糟……”孙宁心里更是咯噔一下,自己这次还是大意了,贪胜不知输…… 孙宁说到底在这个时代也只是个军中新人,虽然曾经历过几场战斗,但规模都很小,而且是碾压局。 可今日却不同,其实敌我实力相当,那就不是只靠一个激励军心,猛打猛冲就能完全取胜了,一个不慎,大胜转眼就能变成大败。 “停止追击,都给我停止追击!” 孙宁只能是放声大叫,希望能让将士们停下继续冲锋的脚步。 奈何此时的战线已经完全扩展开来,更不断有杀声响起,在这连绵十多里的战场上,他那吼声,根本就没能让几人清晰听到,大家都忙着追杀败军呢。 敌人已冲出两里,距离自家大军只有不到五里,用不了顿饭工夫,双方便将撞上,到那时…… 孙宁更是紧张起来。 倒不是说他真就对这支队伍没有信心,到了这时候,就算是战了一夜的疲军,只要士气高昂,便不惧与生力军一战。 可这样一来,胜负难料不说,更要命的是自家的伤亡将会极其惨重,这才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这次来打合州,夺城破敌是一方面,磨砺新军才是最重要的。 夜里一战,其实已经让捧日营将士开了锋,只要胜利回营,经过几日沉淀,整支军队的气质就会发生根本性的转变和提升。 但若是接下来的伤亡过大,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要知道,孙宁练这支军队可不光只为拿下合州一城,乃是想用他们来扫平整个川蜀的啊。 当孙宁驻足懊恼,都想要使绝啸罡拳的啸声来喊停全军时,周围一些将士其实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妙,他们的脚步也慢了下来。 比如卫挺,便率本伍袍泽在把数名敌人困住斩杀后,突然喝令停步:“看前边,似乎有点不妙啊。” 而另一边的聂龙,同样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但他却并未停步,双眼依然死死盯住了前方那个目标。 这家伙只看穿着就可知不是普通蛮人,而且四周总有人护着,应是一条大鱼。 聂龙当然不肯错过这样的立功机会,咬住了对方,几次想要做袭杀。 但每一次,他的攻击都被左右的蛮人拼死挡了下来,虽然他带人很快就冲破围困阻拦,但与目标的距离却是不住拉远。 “必须赶上去,杀了他后便停步!”聂龙想着,突然脚下猛然一个用力,便要甩开同行的部下自己一人冲阵。 之前他还是放缓了步伐用来配合全军的,现在看来,到了冒险一搏的时候了,毕竟这可是条大鱼啊。 但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当当当的鸣金之声,让刚欲全力冲刺的他脚下就是一停,周围人等也是一样……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0章 捧日初战合州城(终) 闻鼓则进,鸣金则退。 这是每一个进入军中受训的士卒所接受的第一次训练就会铭记的军规。 任谁,也不能违背这一条军中最重要的命令,否则便是严重违背军法,当斩! 捧日营作为如今渝州,乃至整个川蜀最精锐,也最懂遵守军纪的一路官军,自然更是个个都深知此一条之重。 所以,当身后大营突然响起当当当的鸣金声,无论是早有察觉,还是依然一心追杀敌人的越军将士,在这一刻都猛然驻足。 孙宁刚欲开口大吼,在听到这及时的鸣金声后,也是一愣,继而大喜。 自己真是瞎操心了,后边可还有燕虎这样的军中宿将坐镇呢,如今天已大亮,前方情况他自然一眼可见,又怎会放任大军往险路上撞呢? 这个鸣金收兵的信号来得正是时候啊。 这一刻,捧日营将士体现出了多日操练下来的成果,鸣金声一起,他们都已驻足,就地集结,重新凝聚成队,然后把身边落单的蛮人也一一剿灭。 孙宁也在这时迅速回撤,重归军中,也和同样追杀敌人,各自为战的萧倩聚了头,她还有些不快呢:“怎么突然就要收兵了?” “因为再战下去,就会对我们不利了!”孙宁笑道,然后转身下令,“传令,大军徐徐而退,保持与敌人间的距离!” 现在他再下令,就要从容得多了,自有部下把皇帝陛下的命令传递出去,传到每一旅,每一哨,每一伍将士跟前。 就在全军便要缓缓而退的当口,突然前方,一人不退反进,猛地往前疾步了数步,然后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只见他已举起了一张弓来。 聂龙,在听到鸣金声后,也是一愣。 他知道这是最明智的决定,但依然有些不甘,目标就在前方三十多步外,或许自己只要一冲,就能杀到其身后,将之斩杀。 可现在,却要停步回营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岂不飞了? 在懊恼中,他突然瞥见了身旁几个想要回撤的弓手,心中顿时就是一动,立刻一步上抢,劈手就从两名弓手那儿夺过了他们的弓箭来。 那些部下都是一愣,纷纷惊叫出声:“聂哨长……” 聂龙却已没工夫理会他们了,因为那目标趁着这工夫,又往前跑了好一段,已到了五十步外,再迟动手可真来不及了。 所以他不顾四周部下的惊呼,也不顾军中纪律,不得在鸣金之后继续向前,而是一面把两弓齐握在手,搭箭上弦,一面疾步前冲,顺势提弓前瞄。 “呔——!” 伴随着一声暴喝,两张八斗弓竟被他同时拉满,目光一聚,完全落在了目标的背心处,然后果断松指。 “呜——咻——” 利箭迅然离弦,在空中急速向前,不断转动的箭身,似乎都能把前方的空气都给撕裂开来。 几乎只短短三五个呼吸间,它已越过了五六十步的距离,再猛然一个下坠,直取那目标的后心。 “族长小心!” 直到这一箭自身侧闪过,钉向熊敢的后心,身旁身后诸多蛮人才纷纷惊恐大叫,有人合身扑去,有人挥舞着兵器便要帮他格挡。 但这一切却都太迟了。 因为这一箭来得实在太快,力道实在太大,几乎就在这些人出声示警的瞬间,箭矢已入熊敢背心。 噗哧一声响,他前奔的身形陡然就是一滞,脚步跟着就是几下踉跄,身体一僵,惨叫着,人已木然地直朝前方栽去…… 也是直到他惨叫出声,前方那些蛮人才回神转身,然后就惊恐地看到,一支箭头竟然就从族长的胸前冒出,上头还残留着几滴鲜血呢。 “族长……”众人大骇,赶忙扑将上去,把人抱起扛在了肩头。 此时越军还在身后不远处,他们可不敢有所停留,都顾不上查问族长的伤情,带了人,就继续向前,直到与出城的援军真正汇合,方才放心,把人放下后,急忙上前探问。 但此时的熊敢,早已重伤昏迷,面无人色,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了。 这一下,对蛮人的打击更是极其之重。 熊敢作为苍熊五部之主,素来最得大家的信任和敬服,现在他这一伤,自然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连新出城的援军,都没了继续作战的勇气,只呆呆地立在了那儿,远远看着越军缓缓而退。 此时的越军,早已摆出了最适合撤军的阵势,缓慢却又坚定地往后退却,看着蛮人居然没有要追来的意思,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 事实上,随着他们正是停步,聚拢,不少将士才感受到全身上下阵阵的疲乏,那些受伤的,也才感到身上阵阵疼痛袭来,有人只觉着自己连刀枪都快要握不住了。 之前,因为顺势追杀,在肾上腺素的激发下,所有将士个个都忘了伤痛和疲惫,甚至都觉着还能杀进合州,与敌战上个一天一夜呢。 可现在,他们才知道自己终究不是铁打的,伤疲之下,早已是强弩之末了。 若此时那支蛮人生力军真就冲杀过来,他们真不知还能不能挡下。 好在,敌人似也怕了自家威势,在接应上败军后,也驻足不前,倒是免了一场血战。 最终,随着越军退回大营,蛮人也重新回城。 当时间来到中午时,日头底下,合州城外,就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横卧,以及泊泊的鲜血四处流淌汇聚,居然成了一条赤色小溪。 这场自半夜的突袭开始的战斗,终于是告一段落。 捧日营用这一场硬碰硬的胜利,宣告了自身的强大。 不但自家的信心得到了相当的提振,也让那些蛮人再不敢轻视大越官军,此时退入城中的他们,说不定正大为后悔自己冒险出击的决定呢。 不过对越军来说,这场胜利固然值得庆贺,但存在的问题却也不容小视。 所以,当退回军营后,孙宁只换了身衣服,就迅速将几名重要将领喊到了自己的帐中,进行战后会议……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1章 功罪得失(上) 越军营中,中军大帐。 陈青云、燕虎、萧克定等主要将领齐聚一堂。 之前出战的几名将领也才刚把染血的甲胄换下,一个个还都显得颇为激动,尤其是萧家兄弟两个,还是满脸通红,看向上座的孙宁时,眼中更满是钦服。 要知道,他萧家在川蜀十多年了,都没有如今日般扬眉吐气过,居然能把往日里最是忌惮的蛮人杀得大败亏输,死伤无数,那可是平日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战果啊。 而现在,在皇帝陛下的率领下,他们只一战,就打出了大越官军的威风,足以让二人彻底折服。 所以当人都到齐,一同向孙宁参拜时,他们喊得都格外大声:“臣参见陛下!” “都起来坐下说话。”孙宁倒是显得颇为平静,这样的战果对他来说似乎真不算什么,甚至脸上还挂着一丝阴郁。 等大家都落座后,他才看向燕虎:“怎么样,都安排将士们入营歇息了吗?” “回陛下,臣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吃的也送入各帐,不会让将士们挨饿的。还有,受伤的军将,也被送到后边的伤兵营里进行救治了。” “唔,你做得不错。”孙宁这才露出一丝笑容,但随即又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经清点,战死者一百三十二人,重伤者两百二十七人,轻伤则在五百左右,多只是皮肉伤,歇息一两日便可恢复。”燕虎又条理分明地禀报道。 这数据让帐内众将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没想到自家的伤亡竟如此之重,合一起都快到千了。 要知道如今营中也就五千之众,此一战,居然就折了两成,这让大家刚才心中的得意便是一消,气氛都为之一抑。 有感于此,燕虎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此番我们却是大破蛮子,草草估算,杀敌便已过千,伤者更是超过两千之众。而且,臣相信,如今合州城内剩下的蛮子定然大为恐慌,斗志大损……” “这是当然的事情,此一战,我们连破他两次正面攻击,也算是将他们的主力都一举击溃了。”孙宁也正色说道,“说一句我军大胜,也不为过。” “陛下英明,确实如此!”众将纷纷附和,重新高兴了起来。 但孙宁很快又把脸一板:“不过这次的战斗,也暴露了捧日营新军初成的不少问题,这都是需要总结教训,传达下方,以求改变的。” 众将悚然一惊,旋即个个挺直了腰杆,齐声应诺:“还请陛下示下。” “其一,就是出征在外,还是过于草率,轻敌了。这是朕这个主帅之过,我该要防到敌人可能趁我新至而夜袭军营的,却自以为蛮人没有那么聪明,就有所放松……” “陛下,这不在您,是臣之过……”陈青云赶紧出口想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但话没说完,就被孙宁挥手打断。 “你们确实也有过,但只过在没有及时提醒,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在我。此事今日之前具文传于全营,朕也会向将士们认错!” “陛下……”这回,众将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只有满眼的感动与钦佩。 一个上位者,一个皇帝,最难得的是什么? 不是总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下达最及时的命令,而在于敢于承认错误,并就此改正。 孙宁作为皇帝,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英明,只为严肃军中事务,足以为全军表率,让所有人心生崇敬了。 “第二,就在于过于贪胜,追敌过远。”孙宁又继续道,“明明知道以我们的实力不可能一战夺城,也不能将敌军全歼,我等竟还不顾危险一路追杀,若非燕虎及时鸣金,恐怕我们便要一头撞进敌人阵中,由胜转败了。” “陛下说的是,这都是臣等失职孟浪,实在有负陛下信重!” “是臣糊涂,连这一点都没能想到,还请陛下责罚……” 一时间,几名将领纷纷起身认错,早没有了之前的踌躇得意。 孙宁却把手一摆:“真要论罪,朕的罪也自不小,所以我不会罚你们,大家一起吸取教训,避免将来再重蹈覆辙。然后,就是再具文全军,也让将士们知道我等之过失。” 具体的惩罚没有,但这等直接发文向部下认错,已经足够让许多为将者感到颜面扫地了。 可在孙宁这个皇帝以身作则率先认错下,其他臣子又哪敢有所不满呢? 孙宁满意地冲他们一笑,这才又看向燕虎:“所以,若真论今日一战谁功劳最大,朕以为当推燕虎将军,你当居首功。” 燕虎赶紧起身推让:“陛下,臣可不敢当此大功……相比于诸位率军在前的将军,臣只留守营地,谈何功劳? “至于鸣金收兵之举,也只是顺势而为,我想换作任何一位将军在营中,也能根据形势做出与臣一样的判断。” “不,你的功劳就是众将第一。我等冲杀在前固然重要,但你才是保全我大军的根本所在,燕虎,你就不必再推让了。”孙宁把头一摇,“而且,你留守营中也是奉命行事,与冲杀在前的将领是一样的。” 其他人见孙宁已定了主意,也全都出言相劝,燕虎这才受了这份功劳。 “至于其他功劳,留待真正破城之后,再与各位论述。”孙宁笑道,“尤其是我等麾下将士,此番更是作战英勇,人人有功。 “当然,此战也暴露出了不少不足,比如各旅之间的配合依然不够纯熟,将士们在刚接战时,还是有些胆怯,需要将领以身作则,冲杀在前。 “这些问题,都需要接下来的战斗和操练来一点点的改进……” 随着话题重点落到麾下将士身上,大家说话也就更加自如了,几名将领都纷纷说出自己的一些看法,觉着哪些地方需要改进。 这时也就体现出眼下这支捧日营官军不同于成熟军队的另一特征了,没有山头主义,各将领之间也能畅所欲言,不怕得罪人。 也只有如此,整支军队才能在找出问题后,迅速改正弥补,不断进步。 就在他们讨论不断,热火朝天时,帐外却突然有一阵喊叫传来:“我不服……老子不服……我要见陛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2章 功罪得失(中) 中军大帐前那一片空地处,一条大汉虽被五花大绑,还有几名军卒按压着,但他依然不住挣扎起身,高声朝着大帐所在叫嚷不断:“我不服……我无罪,我是有功的……” “大胆!军营之中岂容你如此放肆?”一名军纪官黑了脸匆匆赶来,立刻下令,“给我把他的嘴给堵上,押到辕门,斩首示众!” 周围那些将士个个都面露不忍,但在军法面前,却无一人敢出口为大汉求情。 只有个伍长打扮的汉子在犹豫了好一阵后,才大着胆子上前:“大人,还请让他把话说明白了再作惩治吧,不然只怕将士们会心寒啊……” “哼,他闻鸣金不退反进,乃是死罪,有什么好说的?聂龙所为,许多人都看在眼中,谁敢为他喊冤?”军纪官不屑呵斥道,“你若再敢阻挠行事,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说话间,已经有人上前把布团塞进了聂龙的口中,让他的叫嚷瞬间变作呜呜声,然后在五六名将士的连拖带拽下,他已被踉跄地直朝辕门而去。 眼见他就要被开刀问斩,周围终于有三四十名军卒按捺不住,猛然上前,跪地喊道:“还请上官给聂哨长一个机会,他是有功的,而且也是为了杀敌啊……” 这些人赫然都是聂龙这一哨的部下,对这位粗豪却有本领的哨长,他们还是相当尊敬和服气的,此时不忍其被杀,壮胆上前求饶。 但效果嘛,却是寥寥。 那军纪官见此更是把脸一虎,喝声道:“你们这是想聚众造反吗?还不退下?不然就让你们一同陪斩!” “……”这下终于是把一干将士给吓住了。 他们虽然有维护聂龙之心,但到底不敢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只是一个个眼中却还是露出了悲愤之色。 就在聂龙已被拖拽着将要行远时,一个声音从前方响起:“出什么变故了?为何如此喧哗?” 众将士转身一看,瞬间都是一个激灵,不少人更是直接就跪地行礼:“参见陛下!” 竟是孙宁闻声出了大帐,他背后,则是军中一干主要将领,也是一个个面色严肃。 “你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孙宁又朝那军纪官一招手道。 这位忙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快步来到孙宁面前,下拜参见:“陛下,是臣办事不力,让个要受军法严惩的犯官胡乱叫嚷,搅扰了陛下和各位将军。臣知罪……” “哦?我听他大叫不服,却是何故?”孙宁看了眼正不断远去的聂龙,又问道,“他到底身犯何罪啊?” “回陛下,这位哨长聂龙在鸣金之后居然不退反进,按军法,便当处斩,以儆效尤!” 孙宁皱了下眉头,对聂龙此人,他还真有些印象,似乎是个不错的人才。 但他更清楚,军法森严,确实有鸣金不退者,斩,这一条严令,是和闻鼓不进者斩这一条相对应的。 其实在许多人看来,鸣金不退似乎要比闻鼓不进要轻得多,毕竟前者是怯战的表现,后者反倒显得英勇了。 但是,其实这两者完全是一样的。军中无小事,任何一条看似不合理的纪律,都和军队的整体战力有关,孙宁自然也能明白。 但对于就这样把个人才一刀杀了,他终究有些不忍,便在迟疑了一下后:“朕以为军中除了法度之外,也要让人心服。既然聂龙他不服,就先将他叫来,把事情说明白了。 “若是说服了他,杀他自然顺理成章,也好命令三军;若是他真有隐情,也不至错杀了人,寒了将士之心。你以为呢?” 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军纪官一个臣子又怎敢抗命,当下答应后,就赶紧起身去把人追回来。 当聂龙被重新带回来时,他倒也老实了。 其人虽然粗豪,却绝不愚蠢,知道这是有贵人出言救自己,自然要抓住这机会了。所以到孙宁面前时也未有大声叫嚷,只乖乖跪伏于地。 孙宁打量了他一阵后,才道:“聂龙你可知罪?” 聂龙微微抬眼一扫,便认出了孙宁的身份来,其他将领他或许认不全,但皇帝陛下,只要是捧日营中的将士,就没一个不认识的,大家都从他手里接过饷银呢。 “回陛下,小的知罪,小的确实在鸣金之后又往前抢了,还动了手!” “既如此,你还敢说自己是冤枉的,还敢叫不服?”孙宁当即呵斥道,“你可知道,明进不退者,斩,乃是军法十大斩中的第二条? “你也别说什么自己有心杀敌,若人人都像你这般无视金鼓号令,则军不成军,我捧日营还如何能与强敌作战? “刚才你还因畏死而吵闹不休,更是罪加一等,若不能说出个合理的理由来,那就不是一刀砍头那么简单了!” 孙宁这话固然够重,但还是留了相当余地的,就只看他怎么解释了。 聂龙也明白这一点,当即又磕头说道:“陛下,小的当时确实是杀敌心切,才罔顾鸣金。 “不过我要杀的却非寻常蛮子,而是蛮子中的首领人物。我一路追杀,还和多股护卫厮斗,确信他非寻常蛮子头人,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上抢放箭。 “而且,小的也确实一箭射中了他,纵然不能真将他射杀,也必重创。 “小的不敢称功,但因此就要斩了小的,我是怎么都不能服气的……” 众将士听他如此说来,倒是个个都露出了惊喜来,再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严肃。 孙宁更是上前一步,问道:“你所言确实?” “小的不敢欺瞒陛下,当时还有不少袍泽在旁边看着呢。” “我可作证,哨长他确实一箭射中了那个明显身份不一般的蛮子首领,那人是穿了锁子甲的……” “我也可作证,那人在逃跑时身边还有百十人环绕,地位一定不凡。要不是哨长这一箭,他必能安全回城……” 随着一干军士不断挺身出来作证,孙宁的眉头便已松开,甚至都见了些喜色了:“你们说,聂龙他所射中的,会是什么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3章 功罪得失(下) 众将领这时面上也多露喜色,对蛮人更多了解的萧克定迅速回话道:“陛下,蛮人素来困穷,尤其不善于准备军械甲胄,所以只有身份足够高的人,才能着甲。 “而且一般来说,头人一级也就只着皮甲作战,若是着锁子甲的,多半就是各部族族长一级的头领人物了。” “陛下,臣记得昨夜交战时,曾见我军营前确有几名着锁甲的蛮人指挥,据闻其中一人还是苍熊五部的族长熊敢,若是他……” 陈青云也是一脸期待地说道,甚至还点出了那个中箭者的身份。 这话却是让在场将士齐齐都是一振,有人差点更是欢叫出声。 孙宁都怔了下,有这么巧吗? 若聂龙真就一箭射中了熊敢,那此时合州城内的蛮人必然群龙无首,军心大乱。 那他所犯下的那点过错就真不值一提了,毕竟相比于功劳,鸣金不退也只是个小过失。 “你确定自己真射中了目标,那人真着锁子甲?”孙宁又突然盯住聂龙,气势也跟着压了过去。 这让聂龙一阵紧张,张了张嘴,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片刻后,才用力点头:“小的可以确信……我真射中了这个蛮子头领……” “好,若真是如此,你确实有大功,朕也可做主不追究你闻金不退的罪过。但要是你所言有错,那就是罪上加罪,改处腰斩之刑,你可想明白了?”孙宁肃声问道。 “小的没有说谎,甘愿等候查明真相!”聂龙咬了下牙,再度俯首拜道。 “军纪官,先把他暂关起来,等查明出事真假后,再作定夺。”孙宁发号施令道,“若是事实,朕便会重重地封赏于你。” “谢陛下……”聂龙再度叩首称谢,然后就乖乖地被几名军卒押着,关入了一旁的小帐之中。 周围其他人也都露出欢喜之色,齐齐拜倒:“陛下英明……” “朕知道你们都杀敌立功心切,但军纪军法依然不可有所触犯,还希望各位能以此为诫!”孙宁趁机又朝这些将士宣讲起军中规矩来。 “另外,这次大破蛮人,全军上下都是有功的,朕已让人记录在册,等彻底拿下合州后,你们人人都可得升赏,牺牲的将士也会得到抚恤,朕绝不食言!” 说完这番安定军心的话后,在众将士的又一阵称颂声里,孙宁才领众将返回大帐,继续之前的话题。 如果说之前大家心里还多少有些担忧,怕接下来的战事会有反复或不利的话。那现在,知道熊敢都可能中箭死伤之下,顿时个个都信心大增,有那性急的,甚至都提出该趁机再度攻城了。 孙宁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现在继续攻打合州恐怕有些不妥啊。 “其一,在我自身来说,毕竟半月跋涉,又刚历大战,将士已然疲乏,再行强攻,伤亡就太大了。 “各位不要忘了,我们此番北来,可不光只为取一合州,我们的目标可是整个川蜀!” 众将闻言也都一震,继而深以为然地点头:“陛下说的是,是我等求胜心切,过于急躁了。” 孙宁一笑,又道:“其二,于敌来说,若那熊敢真就或死或伤,对他们的打击固然不小,但也绝不是真就彻底崩溃了。 “苍熊五部,以熊敢为主自然不假,但各部之间到底还是有头领的,一个族长死伤,还不至于彻底乱了全部人心。 “若是我们这时全力攻城,反而会让他们五部合心,到时哀兵之下,胜负还真就不好说了。 “倒是缓上一缓,说不定能等到他城中各部因族长之位而起争端,到时他们四分五裂,我等便可趁虚而入,岂不更好?” “陛下圣明,臣也以为如此最是稳妥,我军损伤也会最小。”燕虎当即表态支持。 陈青云跟着道:“用兵之道,急缓阴阳缺一不可,臣以为看一看也是好的!” 其他几名将领对此也没有意见,毕竟现在捧日营人马有限,缓上一缓,让全军休整几日,也是有好处的。 就此,接下来对合州的攻略也就定了下来,那就是只在外围对峙,却不急着发起攻势。 同时,军中也于暗地里派出了一些探子潜入城中,去探查敌军情况,尤其是熊敢的生死。 也亏得蛮人毁去了合州两边城墙城门,这才让越军探子能在这样的两军战中悄然潜入,查探消息。 …… 就在孙宁他们开始定心,并做出暂缓攻城的决定时,合州城内,此时却是愁云惨雾一片,诸部蛮人都已人心惶惶了。 这不光是因为这场溃败,更在于熊敢真就身受重伤,只剩一口气了。 大量青壮族人的战死,对苍熊五部来说的打击就已相当之大,毕竟蛮人各部从来以实力说话,若一个部族青壮男子大量减少,那就意味着整个部族陷入危机,随时可能被其他部族侵犯,甚至吞并。 夜间一战,更是彻底摧垮了他们对越军的所谓信心。 原来这些一直被自己等轻视的官军竟如此凶悍犀利,竟能以相当的兵力杀得各部勇士抱头鼠窜,最后连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当这样的想法不断滋生蔓延后,城中多半蛮人战士已经都想着要放弃合州,跑回山林里躲藏去了。 要只是如此,各部族长头人们还能通过各种方式来重振士气,最多就是杀几个扰乱军心的家伙嘛。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连他们,都生出可恐惧,因为没有了主心骨。 作为族长的熊敢居然在退回城来的路上被越军一箭射中后心,现在已重伤垂死。 这让诸多头人首领想要找个人来定主意都找不到,他们之间更是谁都不服谁…… 于是,城中蛮人上层谁也不服谁,还多有猜疑竞争。 下层战士则是人人自危,不知如何是好,说一句,合州已成一盘散沙,都不为过了。 而现在,对这些还守在城里的蛮人来说,唯一的指望,就只有远处山中的援军能赶来了。 这样,他们在兵力上才能完全碾压城外越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4章 双管齐下 合州城内众蛮人群龙无首,人心惶惶,还有不少人更是暗中逃离,对此,各族头人首领什么的也是无可奈何。 这自然就给越军探子提供了相当的便利,只两三日间,相关消息便陆续传回,报到了孙宁面前。 “那熊敢真就重伤将死了?”孙宁闻报后,也是大感振奋,“好,好得很。来人,去把聂龙放出来,到时我要好好封赏于他!” 旁边那些将领对此安排自然没有任何意见,聂龙这次确实立下大功,重创一个熊敢,可比斩杀百十名蛮人战士对敌人的打击更大啊。 “陛下,那接下来我们是否该发起攻城了?”萧克敌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主动请战道。 经过这次的战事后,萧家兄弟比之以往也多了勇气和胆略,再不把蛮人视作不可战胜的洪水猛兽。 萧克定与燕虎也是一脸的期盼,经这两日的休整,全军上下已完全恢复元气。而且因之前的大胜,全军更是士气大盛,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度杀敌立功。 只有陈青云,似乎与他们想得不一样,张嘴想说什么,又有所顾虑。 他的反应自然被孙宁迅速捕捉到了,立刻点名道:“陈青云,你有什么不同看法吗?” “陛下,臣以为此时强攻合州还是为时过早,该当再缓上一缓。 “现在合州城内人心浮动,但到底尚未完全崩溃,任他们再闹下去,说不定还能再起波澜。另外,就是西边山中,其实还有五部主力未到,若我们贸然攻城,却被阻挡,之后又遭五部主力自侧方袭击,此战恐怕依然不利啊。” 陈青云话说完,孙宁也深深点头:“你之所言正是我顾虑所在。各位,可不要因为初战告捷就把可能存在的威胁给忽视了。 “蛮人各自为战既是他们的弱点,但同时也可能成为他们的优势。 “一旦逼急了他们,说不定他们就会抛却族长重伤的顾虑,放手一搏了。这可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啊。” “可是陛下,如此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燕虎为难道。 萧克定犹豫了下,也进言道:“是啊陛下,时间拖久了,他们援军真要赶到,我们的处境也会更加艰难,到时就是腹背受敌了。 “还不如趁着他援军未到,乘胜破城呢!” “不,你们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军不攻城并不等于就是什么都不做。恰恰相反,眼下我们有着更要紧的事情去做。” “陛下是指?”几名将领都有些迷糊了,包括陈青云。 孙宁却依然是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都知道合州城内已成散沙,那我们何不顺势而为,彻底分化了他们呢? “这两日,我已让人仔细查过苍熊五部内中的关系,才发现看似亲如一家的五部,其实也是矛盾丛生,比如与苍熊族关系最好的明月、白溪两部就总是能得更多好处,但剩下的苍山、灰弓两部暗地里就多有不满了。 “如果熊敢无恙,以他在五部族人中的威信,苍山和灰弓两部就是再有不满,也不敢真个表露出来。 “但眼下,他这一倒,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如今城中逃亡者,也多半是这两部的人,你们觉着他们之间会一直安然无事吗?” “陛下的意思是……”陈青云几人迅速反应过来,神色间也带上了一丝兴奋。 “不错,既然他们各部之间本就有嫌隙,那咱们就帮他们一把,索性分而化之。”孙宁眼中光芒闪烁,“如果事成,不光可以大大削减城内守军反抗之力,还能增加我们的力量,何乐不为呢?” “只是,陛下想过没有,这些蛮子真能信吗?”陈青云不无顾虑地问道。 孙宁却道:“他们确实未必值得信任,但只要我们得势,这些蛮人就只能跟随。而且,我会让他们在城中对其他三部发动攻击,到时他们手上沾了血,自然也就再无退路了。” 众将听他如此说来,在振奋之余,又不禁有些疑惑:“陛下,真能如此轻易就让那两部反水吗?” “大势如此,我想他们应该没得选。另外,我其实已经派人潜入城中,去和这两部首领接触了,用不了几日,就会有结果。” 众人再度一愣,这才知道皇帝陛下看得比他们都远,居然早早就做出了布置。 诸将并没有再问孙宁安排的是什么人去和蛮人头领接触,他们更关心的是皇帝提到的第二件需要去办的事情。 “对合州,我们暂时定下的策略就是对峙不攻。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不用出兵作战了,而是该把主力兵马放到——” 说话间,孙宁起身,来到一旁悬挂着的硕大地图前,拿手在合州西侧的两道出山口一指:“这儿,还有这儿,设下伏兵,只为针对从山中出来的蛮人援军。 “我想,合州遇袭的情况他们应该已经知晓,也必然会尽快出山救援。但他们一定想不到,合州会败得如此之惨,所以就不可能提防我们还能分出主力半途伏击。 “只要这一场伏击可成,不但能真正重创苍熊五部,使合州彻底变成孤城,落入我手。更重要的是,还能让城中那两部摇摆不定的家伙也知道再无其他选择,从而完全投向我们。” 说到这儿,孙宁唰一个转身,目光落到了燕虎和萧克敌身上:“燕虎,萧克敌,我与你各两千兵马,你们有把握凭此一战重创出山的蛮人伏兵吗?” 两人的身子都是一震,继而眼中透出热切的光芒来,几乎同时喝道:“臣定不负陛下信用,若不能破敌,臣提头来见!” 之前二人在破来袭之敌时没有真正出手,现在可算有了机会了。 …… 与此同时,在合州城一座还算有些规模,保存得也算完好的宅子前,诸葛青云正端然而立,静静等候。 直到一个凶巴巴的蛮人战士来到他面前,瓮声道:“你随我进去……” 他才露出笑容来。 这将是他诸葛青云为皇帝陛下所立下的第一桩功劳!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5章 巧舌如簧(上) 作为一个无官无职又无功名的书生,诸葛青云在被孙宁郑重邀请出山后,就一直想要找机会立功。 这既是为了报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也是为了自身将来的发展着想。 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确实很难在诸多官员和重臣之中立足,最需要的,就是一份不容他人质疑的,真正的功劳。 但他诸葛青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哪来的实力为陛下扫平川蜀之乱呢?若只论献计献策,有沈舟在,也显不出他的能耐来,最多就是两人商量策略,再行进言。 直到这次得知孙宁将发兵合州,才让他找到了自己一展所长的机会。 作为土生土长的川蜀之人,诸葛青云不但对本地大势了如指掌,而且也对某些部族内部的恩怨纠葛也有所了解,这其中就包括了苍熊五部内的一些情况。 所以在大军出发前,他便主动提出随军同往,并向孙宁提出了一个诱发敌人内部纷争的策略来。 整体策略当然还是他和沈舟一同商议所定,但具体实施,尤其是进入合州去说服两部头人反水一事,却被他要了过来。 对自己的口才,雄辩之术,诸葛青云还是颇有些自信的。 而且,他还和作为目标的苍山部中人有些交情,完全可以通过朋友见到其部中头人。 而此时的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不但轻易入合州城,还被请进了苍山部头人山嵬的住处。 相比于被熊敢等人占据的太守府等重要府邸,这边的宅院可就要显得寒酸许多了,不但占地更小,各处厅堂屋子也略显老旧。 不过这院子的一切墙体屋苑倒还都保持着原貌,看来山嵬并没有破坏其中建筑的意思。 一路看来的诸葛青云很快就通过这院落的环境细节, 对目标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心中更增了几分把握。 在被带到一处厅堂前后,他便瞧见一个瘦削的矮小的男子正坐案后,缓缓擦拭着一把钢刀。那森然的气质,顿时让人心头一凛,但还是笑呵呵地行礼道:“诸葛青云见过山嵬头人。” 山嵬将手刀用力一擦,再一转腕,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后,方才抬目看向堂下的诸葛青云:“你是奉了那个狗皇帝的命令来做说客的吧?” 这是个明白人,竟是一下就道破了诸葛青云的来意。 但他并未因此就露出不安来,只抬首笑道:“头人好眼力,不过在下来此,其实更多还是为头人和整个苍山部着想。” “呵呵,说得好听,还不就是想挑拨离间?我就知道你们汉人最是阴险狡猾,眼见拿不下我合州城,就试图用这等阴谋诡计!” 山嵬冷笑着突然起身,快步来到诸葛青云面前,手中刀一举,唰一下就已架上了对方的咽喉:“你说,我该不该杀你?” 面对白刃加颈,诸葛青云却是连笑容都不见收的,依旧是笑眯眯看着对方:“头人不会这么做的……” “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不会。若头人真要杀我,就不会让在下进来了。您至少得让我将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才好决定如何处置于我。” 诸葛青云平静无惧的表现倒是山嵬有些意外了,一愣后,又哼了一声,刀已被他收了回去:“那你就说说吧,看能不能把我说服了。若做不到,你还是难逃一死……” “在下刚才就说了,我来见头人,乃是为了帮你和整个苍山部。” 诸葛青云说着,拿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那儿似乎还有些发凉,但目光却已迎向了对方:“我想,以山嵬头人之精明,当不会看不出你苍山部已入绝大的危局了吧?” “哼,危言耸听,若只是这些废话,我劝你还是别多费口舌了。” “我说的乃是实情,你真觉着合州还能守得住?”诸葛青云突然高声问道,然后就见对方的眉眼一跳,已显出犹豫来。 “前两日的一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你们苍熊五部固然人马众多,但也就欺负欺负以前的乌合之众,真对上官军精锐,就根本不是对手了。 “而且,你们各部人等固然悍勇敢战,对守城却也是相当生疏的,不然也不会早早就将合州两面城墙给拆毁了。 “所以在我看来,合州之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苍熊五部来说结局也会越不利,毕竟官军伤亡太多,总是要找人发泄的。” “你以为这些话就能吓到我了?就算现在城外越军稍占上风,但等我后续兵马一到,他们必然抵挡不住……”山嵬又作反驳。 诸葛青云却叹了口气:“真会这样吗?山嵬头人以你之明智,真觉着那些所谓的援军就能扭转战局了?恐怕未见得吧。 “你可不要忘了,现在城外只有一营官军,而在渝州,可还有十万大军未动呢。你们能有援军,朝廷的援军只会更多。” 看对方张嘴还想说什么,他又先一步道:“在下知道山嵬头人一直看不上渝州兵马,觉着他们构成任何威胁。但事实不是已经告诉头人,官军远比你想的要强吗? “之前的夜战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既然皇帝陛下能练出一支精兵来,那其他的人马在他手下,自然也能实力大增,别说你一个区区苍熊五部了,就是川蜀所有的部族合在一起,都不可能与之争锋。 “若硬要为敌,后果便是整个部族都将毁于一旦,这真是山嵬头人你希望看到的结果吗?” 如果没有之前的那场大胜,诸葛青云的这番说辞还未必能有如此强的说服力。 但现在,有事实在前,就由不得山嵬不信,他再嘴硬,也没法骗自己啊。 所以在诸葛青云一番话后,山嵬终于首次陷入了沉默,神色在阴沉之余,又多了几分纠结。 见此,诸葛青云抓住机会又道:“当然,山嵬头人可以不信我对局势的判断,坚决认定你们可以守住合州,可以击败官军。但你有没有想过,真要如此,你们苍山部就一定能得好处,头人你就不会因此受难吗?”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6章 巧舌如簧(下) 山嵬的身子随着诸葛青云的话出口而猛然一震,目光一缩,满是警惕地看向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道出一个事实而已。” 诸葛青云依然平静笑道:“就我所知,苍熊五部之名本来取自苍山部和灰熊部……然,随着局势变化,苍山部实力不断削减,倒是灰熊部却不断变强,到后来更是直接成为五部之首,还把自家的族名都改成了苍熊部,使其他四部彻底沦为其附庸。” 这话更让山嵬的眉眼一跳,这一变迁,确实一直都是他们苍山部遗憾和心病。 想当年,苍山部可是五部之首,结果现在不但首领的位置被人夺了去,自己还沦落为只能仰灰熊部鼻息而活的存在。 那熊敢一句话,自家就得出力拼命,而到头来好处却是要先由灰熊、明月和白溪三部先取,然后自己才能与灰弓部分剩下的残羹冷炙。 他也有振兴本族的雄心,奈何如今的苍熊五部就数苍山部最是弱小,他又能如何呢? 见对方面露不忿,诸葛青云心下更是有底,知道自己终于是点中对方的要害了。 当下便又说道:“这一次无论胜败,苍熊部的损伤定然极大,以山嵬头人之见,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弥补这些损失呢? “自己重新蓄积力量?恐怕眼下川蜀将起风云的大局已容不得他们这么做了。 “通过拿下渝州来以战养战?在下斗胆做个定论,以苍熊五部的实力,真要攻打渝州各城,只会多增伤亡,难以获利,应该没人会在自身损失极大的情况下,还主动挑起战事的。 “所以想来想去,对苍熊部来说,最简单的弥补损失的方法,就是并吞身边力量更小,损失也不小的部族了。比如说,苍山部!” “你……”山嵬想斥对方胡言,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知道,对方所言不无道理,真到了那一步,苍熊部真会先向苍山部开刀的。 苍熊五部说是一体,但终究还是五部。 熊敢这两年,明里暗里可没想着如何把其他四部并吞,明月部和白溪部所以能更得熊敢信任,就在于他们是真彻底倒向了苍熊部,唯其马首是瞻。 但山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还在死撑,所以处境越发艰难。 “山嵬头人,在下说的话虽然不怎么中听,但句句皆是良言,更是事实,还望你三思啊。 “若你不抓住此番机会,那整个苍山部的覆亡也真就不远了。” 这一回,山嵬是再也没法做出反驳了,但他依然没有点头,因为心中尚有疑虑。 沉默半晌后,方才开口道:“我凭什么信你?都说汉人狡诈,说话不算话,我们又不是没在你们身上吃过亏。 “要是到时你们出尔反尔,翻脸对付我们,我苍山部岂不也一样要完?” 对方问出这番话来,便意味着他其实已经心动,只是还有所顾虑,或是得到更多的保证。 明白此点的诸葛青云心下更定,当下就正色看着他道:“山嵬头人的顾虑自然是有理的,但你却也有些想岔了,眼下之局,可与以往你们和川蜀官府的往来大不一样。” “有何不同?” “以往与你们有所交涉者,只是地方官员,他们目光短浅,只为图一时之利,自然说了不算;但眼下要与你合作的,却是当今皇帝陛下。 “你听过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吗?说的就是皇帝陛下这样的大人物,他又岂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山嵬皱起了眉头:“皇帝……他是荒唐的昏君,他的话我更不能信了。而且,他连自己祖宗的江山都丢了,还能有什么名声?我还听说了,他最是残暴,对我们西南各族总是抱着极大的敌意,想要将我们全部除掉……” “山嵬头人此言差矣,当今陛下最是英明,哪像你所说的一般是个昏君? “在下可是被他亲自请出山来的,难道还会不了解他的为人吗?” 诸葛青云赶紧出言纠正道:“至于说他丢了中原江山社稷,这一点在下并不敢说有错,但其中的原委却还是多有曲折的,乃是朝中多奸佞,当时陛下并未真正掌权,才会被内外之敌所趁。 “但陛下英明,纵然是在如此不利的境地里,也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转入川蜀,另寻他法,想着有朝一日能以此地为根基,重回中原。” 他说着,又反问对方道:“山嵬头人,你且想一想,一个天下之主,富有四海,真会为了川蜀这样的贫瘠之地而不顾颜面地来与你们各族开战吗? “就算真是如此,他也是为了更大的抱负,川蜀只是皇帝陛下重回中原的起点而已。既如此,你们各部族对陛下来说,便是一大助力,他又怎么可能真对你们赶尽杀绝呢? “把你们拉到自己一边,从而以最小的代价统一川蜀,进而积蓄自己夺回天下的力量,才是皇帝陛下真正重视的事情。” 山嵬愣怔,细想之下,又不禁要承认,他所言甚是在理。 那可是皇帝啊,怎会与自己这样的小部族争那一点点的地盘和利益呢? “我想,最近在川蜀广被人所传的所谓陛下会戕害各族,夺各家地盘的说法,完全就是别有用心之人在造谣,为的就是让你们各部与官府斗个两败俱伤,然后他们自己才好从中获利。” 山嵬眼中光芒闪烁,他确实已经被诸葛青云的话给说动了,这或许真就是他苍山部重新崛起的一个机会。 至少仔细想来,自己此时投向已经胜券在握的官军,也比陪着苍熊部一起覆灭要来得更有保障啊。 毕竟他可是很清楚,如今合州城内是有多么人心惶惶,而熊敢作为五部首领,一旦死去,又会给整个五部带来何等样的摧毁性打击…… 所以在一番沉吟后,他终于问出了这么一句:“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诸葛青云笑了,这句话便意味着他已做出决定:“我希望接下来山嵬头人能去和灰弓部的人联络一番,合你二部之力,再加上官军,便能轻易拿下合州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7章 决意 “如何?” 越军军营,中军大帐。 孙宁看着回来的诸葛青云,期待问道。 虽然从他能安然归来便可做出相应推断,但孙宁还是更希望由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 诸葛青云当即正色裣衽,深深一礼行下:“臣幸不辱命,那苍山部头人山嵬已答应做我官军内应,而且还帮着一起说动了灰弓部的头人弓褐……” “好!”孙宁顿时喜得拍案而起,满脸欣然地看着诸葛青云,“你果然不负我之所托,此番若能拿下合州,你诸葛青云居功至伟!”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动动嘴,真正立功的还是前线作战的将士,是陛下,若没有你们大破蛮人,臣就是再能说会道也难成事。”诸葛青云赶紧谦逊道。 “哈哈,你就不必如此谦虚了,朕知道此事不比与敌交战来得容易。换了他人,怕是难以成功,你就是我的郦食其啊!”孙宁这时已走到对方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头,言辞恳切道。 诸葛青云忙再度连说不敢,但心中却也是一阵自得和欢喜。 郦食其,那可是曾助汉初刘邦起家,靠一张巧嘴说得无数城池归降的神奇说客,那是真正能以一人当百万军的存在。 若非他在出使齐国,说服对方归降时遭韩信背刺,最终被愤怒的齐王投入锅中烹杀惨死,恐怕大汉立国后他的地位只在萧何之下,汉初三杰也将改作汉初四杰了。 孙宁拿诸葛青云比作郦食其,自然就是对他的最大肯定与赞扬了。 但在得意之外,他也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当下又道:“不过陛下,臣以为接下来还是得有所防备,蛮人也未必那么可信。 “因为就那山嵬所言,其实现在合州城内众人都在期待着援军到来,一旦山中蛮人大举赶到,说不定她们就会反悔,甚至来一出诈降……” 孙宁也立刻正色点头:“我省得,自会有所防备。至于山中援军,我不认为他们能轻易到来!” 诸葛青云一愣,随即就想到了刚才自己入营所见,明显军营里人马少了大半,立刻道:“陛下已派出兵马阻截蛮人援军了?” “应该说是伏击。”孙宁呵呵一笑,望向帐外远处,“若是我所料不错,这几日,就会见分晓了。” “陛下深谋,臣拜服。”诸葛青云由衷赞道。 这一点自己也是在合州城里才想到的,不料皇帝陛下却是早早就做出了安排。 如此看来,这一战,官军是必然能胜了。 …… 与城外孙宁他们满是期待不同,合州城内的气氛却是一日糟过一日。 因为这次的大败,让本就压抑的城中氛围又严了几分,苍熊部几名头人更是派出人马把守城中几处要紧位置,就连苍山部和灰弓部的人都不得随意靠近,更别提城中所剩不多的汉人了。 三座粮仓,两座军械库,就是晚上,都不时有人来回巡哨,而更重要的所在,就是熊敢所在的太守府,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超过五百精兵把守,不得允准,敢接近此地百步,便会遭乱箭射杀。 当山嵬与弓褐来到这大门前时,神色都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是突然被请来的,而且来请的熊暴还一路陪着他们过来,让人都觉着是被押解而来。 这不由得让人心生疑虑,觉着是苍熊部要对他们怎样,尤其是当两人还另有图谋时,就更感做贼心虚了。 但在对方把握一切的情势下,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随熊暴入府门,并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看到了依旧陷于昏迷的熊敢。 “这是?”看看昏睡中的熊敢,以及其他几名五部头人首领,山嵬大感困惑地问道。 “山嵬,弓褐,你们来迟了一些,刚刚熊敢族长他醒来了。” 发话的是明月部头人,他神色严肃地看着两人道:“眼下我合州情况确实很不好,城外越军虽未强攻,但一直未退,让城中人等都很是不安,甚至已经有人在暗地里想投降越军,以求保命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两个本就心怀鬼胎的头人心跳陡然一快:“还有这等事?那人可被拿下了吗?” “当然,那十几个叛徒居然妄图摸黑出城,早被我们拿下了!”熊暴恶狠狠道,“像这样的叛徒,就该割下他们的脑袋,挂在城门上!” “是,熊暴你说的对。”两人稍稍放心,至少自己的秘密没有被人察觉。 但很快的,他们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拎了起来,只见白溪部头人笑着说道:“所以我们几个就商议了一下,城中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必须有所行动。” 明月部头人也跟进道:“不错,现在城外越军按兵不动,我们自身就乱了,所以必须扳回一城,至少也得配合即将赶到的援军,一起夹击越军大营。 “你二部之前并未参战,损失最小,所以此事就交由你们苍山和灰弓二部来办。 “这一点,族长他刚才醒来也是同意的,还望你们不要推辞啊。” 说着话间,这屋中十来双眼睛就同时盯在了两位头人的身上,让他们既无助,更恼火。 这分明就是眼下众人为了削弱他二部之力才定下的毒计,居然还拿大局,拿完全不可能此时醒转的族长来说事。 正如诸葛青云之前所言,苍熊五部本就不平等,之前还好说,现在内部出了问题,首先要被牺牲的,就是他们这两个实力弱小者了。 而在那三部完全联合的情况下,任苍山二部再是反对也无济于事。 恐怕,就眼下的形势来看,一旦二人真不肯答应出兵,这些人就能在此地以族长的名义杀了他们。 心猛然下沉的同时,怒火也跟着熊熊燃烧。 山嵬和弓褐二人对视一眼,都不用作任何语言交流的,就已自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于归顺越军还有所犹豫的话,那现在,这最后的一点迟疑也彻底消散了。 既然你们不仁在前,就别怪我们两部彻底反水,不义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8章 合州险中得(一) 是夜,时近二更,秋凉更浓。 合州城西侧。 这儿本来矗立高耸的城墙早已被蛮人拆除,只剩下一片废墟,以及最简陋的一排鹿角拒马所连成的栅栏。 故而,等到越军到来,并于一夜间大破草率攻营的蛮人主力后,再退回来的他们便加强了对此处和北边缺口的防御,生怕越军会突然杀入。 到了今夜,这儿的防御事宜正好落到苍山部之手,山嵬便于黄昏就驻守于此。 表面说来,他是在为明日出击做着最后的安排,可实际上却是…… 黑暗中,外间忽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这让值守的几名战士顿时大为警惕,抽刀在手,弓箭也果断瞄了过去:“什么人?” “不要紧张,在下这是受邀而来。”一个声音响起,竟是已经来到了那片拒马的边缘地带,与几名守夜的战士相隔不过区区十步。 这突然出现之人可把大家都惊得不轻,直到对方将半把弯刀抛到他们面前,这些人才稍稍放松,也拿出另半把弯刀合在一起,以为确认。 直到确认无误后,他们才搬开鹿角,放那人进城。 在几根火把的照耀下,才看清这是个气宇不凡的青年,虽然脸上挂着笑,腰间佩刀还在鞘中,却还是给人一种锋芒毕露的压迫感。 很快的,山嵬也闻讯迎了过来:“阁下是?” “孙长安。我奉命前来,只为助山嵬头人你拿下城中关键人物。”孙宁淡然笑道。 是的,这次他再度以身犯险,但还是暂时隐去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在接到山嵬派人传出的消息,确认他们正式倒戈之后,孙宁便与部下人等进行了紧急商议,最终定下了这么个最冒险的策略。 不是他真就喜欢这样行走于刀锋悬崖,实在是此时城外军营里的越军兵力也实在有限,只得千许而已。 其余那四千人,之前奉命去蛮人援军出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到今日都还没有归来呢。 可这时合州城内作为内应的山嵬却传出了消息,决定即刻起事,协助越军入城,这就让留守营地的众人感到好生为难了。 此时把派出的人马调回终究不妥,一是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二是谁也不敢保证那些援军会不会赶巧在撤军时出现。 一旦真出现那样的情况,敌众我寡,又失去了地利和时机之下,那对越军来说真就是灭顶之灾了。 但合州城内的倒戈又时不我待,错过机会,再想夺城可就要付出数倍,数十倍的代价了。 所以最终,孙宁力排众议,决定冒险。 借城内蛮人不知营中之事,来一出火中取栗,浑水摸鱼。 果然,山嵬在听到孙宁的话后,脸色就是一沉:“不是让你们趁此机会大军入城吗?你到底带了多少人?” “不都,也就千许,但绝对够用了。我们的大军,也在城外不远处做好了准备。”孙宁随口说道。 事实上,这千许人已是如今营中的所有能战兵马了,此时的越军大营已是空营一座。 但山嵬却明显不满意:“才这么点……” “总得有所提防吧?”孙宁回道,“而且,我们夺城不是强攻,只要行事够周密突然,便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合州。更何况,我们的主力也在不远处等着,以为后盾。” 山嵬还想说什么,却又被孙宁迅速截断:“山嵬头人,时间紧迫,还请你先听我将计划说出,再看看能否接受,如何?” “好,你说。”山嵬无奈,又被对方的气势所夺,只能做出让步。 不过,随着孙宁将自己的计划道出来后,他还真就有些心动了。 虽然依旧冒险,但确实胜算极大。 所以在稍作迟疑后,他还是点头:“那就按你的意思来办。” “那事不宜迟,还请山嵬头人放我的人进来,并带我和几名高手按计划行事。”孙宁笑了一下,拍了拍腰间血浪,起身说道。 …… 夜过三更,熊暴几个却还没睡下。 这几个苍熊五部如今真正主事之人,尽皆愁眉不展地留在熊敢的房内,一面看着那名汉人大夫对族长用针,一面低声作着最后的商议。 “你们说,让苍山灰弓两部出城攻打越军大营真能解我们的困局吗?” “最多只有五成把握,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黑古沉了张脸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这几日越军所以不再攻城,只因是在养精蓄锐。毕竟他们是从渝州跋涉而来,又大战一场,再想攻我合州,自然需要养足精神。 “而一旦真让他们缓过劲来,若我们的援军还不到,合州怕就守不住了。下面族人的情况,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 众人也同样沉下了脸来,确实眼下战局要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尤其是族长重伤将死的消息不断被人传扬,全军士气更是已经降到了谷底。 “所以必须用上拖字诀,绝不能让越军缓过这口气来。”黑古又说道,“至于削弱苍山二部的实力,只是顺势而为。我自然也希望他们能一战破敌,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众人难得露出笑容来,是啊,苍山灰弓二部的战力他们是很清楚的,指望这两部四五千人大败越军,那还不如等着援军杀到呢。 “熊暴,若族长真出了事,你得把担子担起来。”黑古突然把脸色一正,看向身旁的熊暴,“而这两部,就是你立威的目标了。只要到时以作战不力的理由拿下山嵬二人,再吞下他们两部人马,你就能得到我苍熊五部的所有人认可。 “如今川蜀大变将起,我们内部不能再生出什么乱子来了。” 这最后一句,既是对熊暴说的,也是对剩下众人,尤其是明月白溪两部头人所说。 几人也跟着神色一正,然后齐齐点头应是。 哪怕心中再是不甘,此时也只能答应配合,不然恐怕就得步山嵬二人的后尘了。 熊暴则满心狂喜,想不到自己还能成为苍熊五部之主,这真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啊。 就在他还想说几句场面话,争取大家的认同时,门突然被人推开:“山嵬头人来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89章 合州险中得(二) 对于山嵬的突然到来,几人明显都有些意外。 但很快的,便有人定神开口:“让他过来说话。”正是黑古。 他知道,此时山嵬还大有利用价值,必须以安抚为主,而不是用强相逼,不然他若率部闹将起来,合州可就乱了。 不一会儿,几人就从外间庭院大步而来,当先一人正是山嵬。 只是在四周灯火的照耀下,山嵬的脸色怎么看都有些不寻常,面上也有些发僵。 但仔细想想,众人也就释然了,显然对方是在担心明日出战的凶险,所以才会如此惶恐。说不定今晚跑来,也是为了最后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让自家收回成命了。 在黑古迅速低声的点拨后,熊暴便以未来族长的身份呵呵笑着大步迎了上去:“山嵬头人,你来得正好,我们正想再与你见上一面呢。 “只要明日你带着部众一举破敌,那咱们苍熊五部就能吐气扬眉,真正把整个川南都控制在我们手上了!” 其他人也都笑吟吟地跟上,只有黑古,走在最后,以显低调。 面对熊暴的如此说辞,山嵬只是勉强一笑:“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不瞒各位,我到现在还是难以安心啊。毕竟越军强大……” “你这就是在长他越军的志气,灭我苍熊五部的威风了,我们兵强马壮,只要援军一到,便能轻易屠灭了他们!”熊暴随口应着,双方已凑到了跟前。 为示重视与拉拢,他还特意伸手去握对方的手,大有把人往那边厅堂里引的意思,身后众人也多半是相似的念头。 可就在这时,白溪部头人突然盯着山嵬身后之人喝道:“你是谁?” 一声喝,顿时就把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吸引到了山嵬背后那个青年的身上,然后他们才惊讶发现,这人竟不是五族战士的容貌装束,而是……越军甲胄! 不,不光是他,那随山嵬一道过来的十多人,居然个个都穿着越军甲胄! 这突兀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有那么片刻的愣怔,但孙宁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停顿。 本来只是随着山嵬向前的他,此时脚步不但没有停下反而猛然加速,一个箭步,人已急速向前跨来,同时手在腰间一抹,血浪已呛啷出鞘。 在身形前冲的势头下,刀去如虹,已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直取近在咫尺的熊暴脖颈。 好个熊暴,骤遇袭击,竟也没有慌乱,当即一声怒喝,人已果断朝后退去。 作为苍熊部中地位只在熊敢之下的头人,单论实力,他却是当之无愧的五部第一人了。 也得亏他反应够快够果断,这一刀真就被他躲了过去。 但其身后其他几个,就没那么幸运了。 孙宁在一刀落空的瞬间,手腕便是一抖,前劈的一刀只一顿,就化作横斩,目标却不再是已退到攻击范围之外的熊暴,而是其他两人,正是喊破他身份的白溪部头人和其部下。 这两人虽然更为警惕,但身手到底慢了一些,才刚一退步,刀锋已及身。 惨叫声中,鲜血迸溅,人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朝侧后方抛飞跌出。 孙宁这果断的出刀,便是向其他人发出了攻击的指令。 在其身后早就蓄势待发的军中精锐已齐声呐喊着,猛然扑上,一把把雪亮的钢刀,已朝着剩下那些乱了阵脚的五部头领们招呼了过去。 顿时间,惨叫声,惊呼声已在整个后院响作一片,彻底打破了合州城该有的宁静。 到了这一步,不光诸多将士悍然杀上,就是山嵬,也不顾凶险地挺刀直冲,目标却是落在最后的黑古。 “黑古,给我去死!” 他目标明确,速度更快,只三两步间,已冲到刚欲转身的苍熊五部第一智囊的身前,刀已凶狠地刺了过去。 黑古虽不擅作战,但下意识的自保还是有的,当即就地一滚,狼狈闪过致命的攻击,口中怒骂道:“你这个五族叛徒,居然勾结汉人,你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才没有好下场!”回骂中的山嵬又是狠狠的一刀斩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唆使的吗?就因为当初我不愿把女儿嫁你儿子,你就一直怀恨,还想吞并我苍山部!” 这一刀,终于建功,正砍在闪避不及的黑古的腰间,让他发出一声惨嚎,身形也由此猛然一僵。 早对这家伙恨之入骨的山嵬毫不手软,当即又是一脚踢出,把人踹得就地滚出,撞在一旁的廊柱上,大片的鲜血更由此泊泊而出,惨叫也变成了哼哼。 然后,他刀又狠狠地劈了下来。 这一回,重伤脱力之下的黑古是再也无力闪避挣扎了,竟被一刀断首,脑袋都咕噜噜地直滚了出去。 而在黑古被杀的同时,其他几人的下场也是相当之惨。 这些部族头领虽然身份是不低,也有着相当的头脑,但真论作战能力,却远不如手下族人。而且,他们在这儿,也没佩戴兵器,如此赤手空拳之下,又怎是越军精锐的对手,转眼间,已死伤过半,剩下那些,也被人追着斩杀,岌岌可危。 也是直到这时,外头那些护卫才闻声匆匆赶来,见此情形,也是大感惊骇,赶紧怒吼着,扑来营救杀敌,同时也有人呜呜地吹响了示警的号角。 但这一切明显是有些迟了,等外间兵马闻讯赶将来时,只怕这里的诸多首领的尸体都要凉了。更何况,孙宁此番入城可不止这点人手。 而此时的他,目标更是明确,在把明月部头人给一脚踢得飞出,再难起身后,人已果断扑出,直朝正趁乱往后奔去的熊暴追去。 这家伙刚才走在第一位,明显就是现在城中身份最高者,还有着一身不错的本领,自然不能留他了。 所以,孙宁都顾不上继续斩杀那些四下乱跑逃命的头领人等,盯住了这个目标,就猛追过去。 转眼间,两人一前一后,便进了那唯一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 正是熊敢卧床治病的所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0章 合州险中得(三) 熊暴也是被孙宁赶得急了,惊恐之下,慌不择路,才一头撞进了这间屋子。 直到再瞧见病榻上兀自昏睡的熊敢,他才幡然后悔,这不是把自家族长也陷于死地吗? 但到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因为孙宁已紧跟杀入,怒喝声中,刀光已直追其后背来袭。 同时,屋里那名还在全力救治熊敢的大夫也终于从震惊中醒转,便是一声惊叫,本来凑到熊敢胸前大穴的银针一偏,扎错了位置,使昏迷中的熊敢也发出一声惨哼,身子都猛然一弹。 但这时的熊暴却顾不上呵斥大夫了,感受到后方兵锋袭来的他迅速贴地就是一个急蹿,竟是险险地从孙宁刀下再度避过,而他的目光则已经锁定在了那边桌上的一把佩刀。 这刀正是熊敢的随身兵器,更是他作为苍熊五部族长的信物。 寻常时候除了他,旁人是不得触碰的,不然就是图谋不轨。 但到了这要命关头,熊暴自然是顾不上什么规矩禁忌了,转眼间扑到那刀前,猛然将刀抽出,一个旋身,横刀而出,正挡在了孙宁这后续的一刀上。 当—— 两刀相交,孙宁的前扑的势头顿然一止,而熊暴则又是一声闷哼,身形再度倒掠而出。 他作为被动的一方,又是仓促出刀招架,自然吃亏不小,一招即入下风。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却是一定,自觉之前所以如此狼狈是吃了空手的大亏,但现在有刀在手,自己身为苍熊五部第一高手,真不信应付不了这么个家伙。 所以在撞开身后桌子,总算稳住身形后,他便又是一声暴喝,人如其名,真就跟一只暴怒的狗熊般,恶狠狠地扑将上来。 孙宁双眼中精芒一闪,已迅速做出了判断。 这家伙也算是战场上的猛将了,像这样硬碰硬的正面厮杀,自己还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除非动用绝招。 但这么一来,自己也必然会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此时局势瞬息万变,可不能冒险,所以…… 心思转动间,孙宁骤然一个侧身,身子已急速朝另一边偏让过去。 唰——凶悍的一刀还真就从他面前快速掠过,哗啦声里,还把前方一扇屏风给劈作了两半。 一刀落空的熊暴却是不惊反喜,对方的侧身避让,使他觉着这是孙宁怯于和自己正面交战的勇气,刀在手,优势在我! 所以他旋即又一声吼,双手握住刀柄,借力旋起,又快速猛烈地拦腰朝着孙宁猛劈过来。大有将他和身边那些柜子什么的一并粉碎的架势。 孙宁却在猛招临身的瞬间一声长啸,人已骤然拔起,前掠的瞬间,刀已急速下沉,直刺对方的头顶。 既然在力量上自己不占上风,那就以巧破力! 熊暴的反应却也够快,虽刀已落空,力已用老,却还是在呼喝声里,猛地将刀硬生生抽回,反掠,直朝上方斩去。 这一下,气势依然惊人,角度也是极正,正迎向了孙宁落下的这一刀。 叮—— 两刀相撞,却并未交实。 因为孙宁在瞬间已然再度变招,在收招的同时,还在半空的他,足尖已猛然一个发力向下戳去,取的正是对方的背门后心。 这一回,连续两下出狠招的熊暴终于是再不能变招自救,被孙宁一脚踢中,闷哼中,身形失控地直朝前扑,带着身前的柜子,狠狠撞在了墙上。 而孙宁则借此一踢,把身子控制住,轻巧的一个翻身,刀再出。 唰——哧! 失控的熊暴再也无法做出闪避,被一刀没入后背! 血浪自其后心入,前胸出,力道并未止住,继续向前,直到砰一下钉到撞墙的柜子上! 直到此时,惨叫声和大口的鲜血才由熊暴的嘴里喷薄而出。 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又带出了大量鲜血,而脸上,除了痛苦外,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怎么都想不到,在自己拿到兵器之后,居然还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居然只在三两合间,就被这家伙重创,离死不远。 “你……到底是什么人……”艰难回头的他,只好奇地问出了这么一句。 “杀你者,孙宁!” 话落,孙宁手腕一抖,血浪已自对方体内一抽而出,又在空中带出一道妖异的红光,唰一下,自其脖颈处迅速掠过。 熊暴脸上的整个表情瞬间凝固,眼中愤怒疑惑等等神采也在片刻间消失不见,然后他整个人头,也跟着刀收而咕噜一下自脖子上滚落到地。 孙宁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铲除这些蛮子首脑,就断没有留下活口的可能。 而且,局势也容不得他再拖拖拉拉,因为外间的杀声已越来越响,越来越是激烈,显然是那些护卫人等都加入战局了。 在一把抄起地上的首级后,他又霍地转身,盯向了床边两人,尤其是床上躺着,却已经睁眼之人。 就在他一刀斩杀熊暴时,身后便响起了两声惊叫,一高一低。 高的自然是那治病的大夫,低的,则是床上所躺之人。 “他是什么人?”孙宁看一眼那大夫问道。 “他……他是族长……” “熊敢……”孙宁眼中喜色一闪,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之前他虽然在营前和对方战过一场,但那时局面混乱,又黑灯瞎火的,压根就没能认出谁是谁来,对他自然也没什么印象了。 “孙……宁……你是……那狗皇帝……”熊敢断断续续道,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了,只是不甘地盯着对方步步上前,刀已举起。 他确实不甘心啊,自己明明实力更强,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了? 自己重伤也就罢了,怎么才刚一醒转,就是这样的死局? 而且,还亲眼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就这样被对方斩杀。 而除了不甘外,他还多了几分诧异,那狗皇帝不是最无能吗,怎么就能正面杀了熊暴? 只可惜,孙宁压根就没打算给他一个解释,让他死得明白。 两步来到床前,刀光再起,落下,便是身首分离! 转眼间,苍熊部两个最重要的首领便先后被孙宁所杀,枭首当场。 而此时,这边院子里的杀声更大更急,而城中也有多处火起,厮杀之声,跟着而起…… …… 周一求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1章 合州险中得(四) 当原太守府内突然爆发战斗的同时,合州城其他位置也有人同时动手。 在灰弓部头人弓褐的引领,一支越军已摸到了城中军械库附近,随着陈青云一声令下,数十名精锐便在萧倩的带领下,直接翻墙入内。 此时军械库内看守的蛮人压根没有任何的提防,几乎全都在梦里呢。 等他们被突然的动静惊醒,着急忙慌地从床上蹦起,想要看个究竟时,房门便被人接连踹开,一个个越军将士如野兽般直扑而来。 这其中,犹属萧倩动作最快,进屋后,更无二话,手中长剑已唰唰点出,将两个伸手要去够旁边兵器的家伙直接刺翻,同时口中厉声喝道:“要想活命,就地跪伏,再有乱动的,格杀勿论!” 说着话间,她更是抬起一脚,把身前还在抽搐的一名战士给踢得横飞出去,砸中另一个还想趁乱往外跑的家伙,然后再一个箭步上前,一剑穿心,已将对方钉杀在了窗台之上。 照本心来说,萧倩真不是个嗜杀之人,尤其对杀这样的蛮人战士毫无兴趣。 但这次合州之战毕竟关系到孙宁,以及自己父亲和整个大越朝廷的兴衰,今夜杀入城中更是能左右此番合州之战的胜败。 所以纵然与她理念相悖,萧倩也不再手软,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用最狠辣的手段杀敌,以求能杀一人而吓住百人。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这番表现的效果还是相当明显的,眼见连续几人被她轻易杀死后,房中剩下那十多人已个个都噤若寒蝉,别说反抗,连动都不敢再动了。 直到随萧倩闯进来的越军军将再度叱喝,让对方跪地后,他们才有所反应,乖乖地双手抱头,趴伏在了地上。 这边既然已被控制,萧倩也没有多作逗留,转身即出门,朝着另一边的屋子扑去,那边正有打斗声不断传出。 并不是所有留守在此的蛮人都会在突袭之下彻底失去反击能力,这间屋子里,作为明月部首领的月荼反应就够快,在对方破门而入时,已果断出刀反杀,竟把两名军卒都给斩杀了。 可随即,他又被其他几人死死围住,他固然够骁勇,但在这一间狭窄的屋子里,到底难以尽施所长,却是连门户都闯不出去。 这时,萧倩已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这家伙如此厉害,居然把几名军将都给压制住后,便一声喝道:“你们退开,我来对付他!” 那些个兵将早已知晓这位是皇帝陛下跟前的亲信,虽不知其实力如何,却还是下意识地听令往两边一避,把入内的门户给让了出来。 只是萧倩再快,也比不了正一心想往外杀的月荼,在一见空档后,他便如一阵风般直冲而出,同时手中板斧更是呼啸卷起,直朝刚收招后退的几名军将猛卷过去,大有将他们一轮砍杀的打算。 但就在斧子劈到半途的时候,随着一声破空,长剑已稳稳出现在了它前进的道路上,叮响声中,长剑又是一弹。 这一下,不但将这一斧的攻势挡下,还化解了上头所带的巨大力量。 这让月荼低咦出声,神色跟着一变,急忙撤步收斧,想要先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后,再行出招。 但萧倩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一招后,长剑已洒出点点光芒,朝着对方的面门胸口等要害处猛刺过去,逼着他只能赶紧再挥斧抵挡,脚步则不断朝后退去。 月荼固然是整个明月部中数得着的好手,但他所倚仗的终究是战场上的厮杀,这种江湖中单打独斗的手段却还是粗疏得很。 在左支右绌地挡过萧倩的一轮快攻后,他的肩头等处已连续中招,鲜血涔涔而流,脚步也变得极其虚浮,人更是被重新逼进了屋内。 而这一来,他就更别动了,狭窄的空间,根本让他施展不开手中板斧。 “降还是死?” 在又一剑点中对方胸口,将他刺得踉跄后退,最后撞在墙上才止住势头后,萧倩长剑微住,寒了张脸低声问道。 “老子与你拼了!” 月荼压根就没有考虑什么投降,反倒抓住对手稍停的机会,合身直扑上前,手中斧子也是改挥舞为直刺。 他已看得明白,萧倩武艺远在自己之上,用正常厮杀已完全没有胜算,所以就想到了这么个两败俱伤的战法。 大不了就来个同归于尽! 他确实够决绝,奈何现实与想法终究有着差距。 就在他合身扑来的瞬间,萧倩身形一晃,陡然便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这让月荼大感惊讶,但全力冲出的他此时已不及再停步,只能是带着浓浓的不安,呼地冲到门前。 门前那些兵将见状都吓了一跳,刚欲出刀阻拦,却见对方前冲的身躯又是一震,随即突的一下,一截带血的剑尖便从其心口处穿出,只一停,又唰一下缩回。 一剑穿心! 只这一下,就让月荼的全部力气都化为乌有,他只发出一声不甘的哀嚎,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时的他,才刚踏出屋门一步,却已毙命当场。 刚才萧倩只是看准对方来势腾身而起,便避过了他拼命的一招,还顺带着落到其身后,找准机会,一剑刺出。 “萧侍卫神勇!” 那些将士在看到最后结果后,才迅速恢复过来,当即纷纷夸赞起来。 他们可不知萧倩是女子,更不知她是萧常永的女儿,只以为她是孙宁身边极得信任的侍卫。 萧倩轻叹了口气:“先拿下这儿再说其他吧!”说完,又一阵风似地直朝着外间而去,杀向另一边还在厮杀不断的战场。 军械库这儿有着好几百人,若非他们是分开安睡,又遭遇突袭,恐怕还真不好拿。 但现在,随着作为主心骨的月荼一死,再加上一阵死伤,其他人终于渐渐支撑不住,终于有人开始放弃兵器表示投降。 而当有人把月荼的首级提到这些人面前时,他们最后一点抵抗情绪也迅速消散,乖乖跪地,束手就擒。 就在孙宁斩杀熊敢二人的同时,军械库已入越军控制。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2章 合州险中得(五) 合州城东,东大仓。 这儿是合州城里最要紧的几个关键点之一,其中囤放了数十万石的粮食,够十万军队用上半年了。 作为曾经的川南第二大城,合州以往的仓储自然是相当丰厚的,只是随着蛮子夺城,生产被破坏殆尽,无数百姓逃灾远去,才使整个城市凋敝至此,连仓储粮食都只剩下了这么一点。 但就是这么一点粮食,对孙宁他们来说也是相当可贵的,所以这儿就成了仅次于太守府和军械库的重点攻击对象。 但相比于其他两处,这东大仓附近却恰好驻扎了一队蛮人,在被越军猝然攻击后,里面的守军关门硬扛不说,外头的蛮人队伍也迅速赶到救援,双方便围绕着仓库展开了一场颇显激烈的攻防。 若不是这其中的粮食是越军所重视想要完整夺下的,领兵的萧克定早就直接下令放火把敌人给逼出来了。 现在,则只能连同配合自家的苍山部蛮人不住发动攻击,和敌人好一通的厮杀,却到底连仓库大门都冲不破。 而更要命的是,随着时间推移,动静闹大,城中其他各处的蛮人兵马也被迅速惊动,已有数支人马呐喊着,从各个方向支援杀来,情况已是极其不利。 萧克定很清楚敌众我寡的事实,一旦真让这些蛮子汇聚杀到,别说攻破这仓库大门了,就是自家想要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如此紧急的情势下,他终于是发了狠:“李甲,你速带一哨人马给我再去攻击,务必要将这大门夺下,不然你就抬头来见!” 被点到名的哨长李甲身子顿时一颤,知道这是下了死命令了。 但军令之下,他也不敢叫苦,只能是答应一声,带着自家部下,悍然朝前冲去,同时看着左右问道:“谁有办法可破此门,老子回去定重重赏他。” 随在他身旁的,是几名伍长,多半也都是面露难色,他们肯吃苦肯用功,与敌人交战也从不退缩,但真论用脑,这些五大三粗的军汉们却没这本事了。 只有卫挺,此时盯着前方的仓库大门,心中快速转着念头,然后突然开口道:“哨长,我们不如赌一把。” “怎么说?”李甲忙问道。 这时只要有个主意他都会去尝试,何况卫挺还算靠谱。 “哨长您带人继续猛攻前门,标下带三伍兄弟翻墙!” “好,你带三伍人去,你,你,跟卫挺去,都听他的!” 被点到名的两个伍长稍稍一愣,便抱拳应命,然后这一哨五十人就迅速分作两队,一攻正门,一绕向侧方。 攻正门的自然不用说,依然被蛮人死死挡住,伤亡也迅速出现。 而身后的本旅主力,此时却已顾不上他们,需要回军去和冲杀来的蛮人援军做正面交锋,抵挡他们支援仓库。 即便如此,主力这边也被越来越多的敌人打得不住收缩后退,眼看都快要被杀得退到仓库前一片大空地上了。 萧克定那一个无奈啊,他固然连续做出指挥,底下将士也尽心作战了,奈何到底不能抹平双方兵力上的差距。 这边也就区区一旅五百人,还要分出一两百照看仓库内之敌,想着破门,剩下那点人马,对上已过两千的敌人,只能是节节败退。 至于苍山部那些蛮人,也就在旁敲敲边鼓,根本指望不上他们能奋力厮杀,更别提和越军做出配合了。 前方,正指挥队伍不断压上的白溪部头领白折也是精神抖擞,奋力大叫:“给我杀上去,把这些叛徒和汉人通通斩杀了,一个不留! “杀一人,到时就分你五斤精米,都给我用心杀敌!” 白溪部的战士一听到如此悬赏,更是士气一振,纷纷呼喝着,完全不顾不断射来的箭矢,便如一只只野兽般,咆哮着直朝越军猛压过去。 这一轮冲击过去,顿时就把越军防线又往下压缩了一段,还有二三十人被杀当场。 两边的苍山部蛮人,更是个个都露出了恐惧之色,有人左顾右盼想要逃跑,也有人看看身旁的越军将士,考虑着这时自己反戈还有没有机会活下去。 萧克定喊得喉咙都已嘶哑,额头更是满是汗水,却依然止不住颓势:“怎么办,我难道真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那一哨兵马在做什么,为什么还拿不下仓库?” 情急之下的他完全不顾什么情理了,只想着能进入仓库以托身自守,浑然忘了刚才自家这么多人全力攻打都进不了仓库,现在只这点人马,哪那么容易入仓库…… 就在他已经绝望的当口,前方传来一声暴喝:“蛮子,看爷爷杀了你!” 随着这一声怒吼,一名军将突然暴起,在弹上半空的同时,手中长弓已被他快速拉满。 嘣—— 弓弦响处,一支箭矢已急速掠出,直朝前方的敌人中军激射而去。 但这还不算完,他人还没落地,手已极其熟练地又把另外两根箭矢搭上弓弦,又是嘣嘣两声响,两箭追着头前一箭,以更快的速度直射敌阵。 白折正在队伍前列,不断鼓舞着军心,催促族人战士快速前压呢。 突然就听到这声暴喝,以及箭矢破空之声。 这让他悚然一惊,赶紧举刀抬头,欲作格挡。 同时,他左右的手下,也是迅速踏前,还举起了手中盾牌,要为自家主将遮挡来箭。 之前凭借手中圆盾,他们已挡下了好几拨越军的乱箭了,想来这次结果也是一样。 可就在他们举盾护在白折面前的时候,嗖嗖两下,两支箭矢居然就这么自盾牌之下穿过,然后直入他们的小腹。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剧烈的疼痛更是让他们惨哼着,身形一晃,连人带盾就朝地上栽去。 而就在他们这一倒的同一时间里,又一支劲矢自诸多蛮人的身旁一划而过,赶在白折手中刀舞起露出的空档,顺利切入,噗哧一声,直入其咽喉。 箭矢入喉,白折只发出半声惨嘶,双眼便往外一凸,人跟着便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3章 合州险中得(六) 若是孙宁在此,定会为这顺利杀敌的三箭喝彩叫好。 实在是此三箭实在精彩巧妙。 于黑暗中箭箭中的的精准就不去说了,更在于这连珠三箭还用上了流星赶月的后发先至的招数。 看似射向白折的第一箭先出,但之后的两箭却比它去得更快,并早早就算定了那几个护卫能做出的防御姿态,从而自下方射中两个严防的盾手,让他们在吃痛之下,露出身后破绽。 然后,第一箭才顺势而入,得以顺利命中目标,将白折一箭射杀。 算计、技巧、准头……每一样都到了弓手的最高点,这才能凭此三箭把蛮人首领射杀当场。 萧克定虽然没有孙宁那么好的眼力,但他也在瞬间把握住了这一难得的机会。 看着白折倒下,四周蛮人都明显陷入错愕和慌乱后,他便果断高声喝叫:“蛮子贼首已死,他们已无力反击!将士们,随我杀过去,破敌夺城正在此时!” 喊罢,他已陡然一个箭步,率先朝着前方敌人冲了过去。 受其感召,本来还有所迟疑的越军将士也都纷纷呐喊着,一股脑地直朝前冲。 这几乎算是越军最后的反击了,若不能再退敌,那等敌人缓过劲来,他们便必败无疑。 所以这一冲,他们是那样的决然,那样的气势惊人,有我无敌。 而对面的白溪部蛮人呢,却是在转眼间崩溃了。 在看到自家主将就这样被人于乱军中射杀后,许多人的心里就生出了浓浓的畏惧来,斗志更是一落千丈。 而越军再悍然发动反击,就更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在头前几人被迅速吞没斩杀后,后面的人马便一声喊,果断四散而逃。 这一刻蛮人把自身最大的问题也给暴露了出来,顺时他们个个作战英勇,悍不畏死,可一旦处于逆境,他们却全无半点韧性可言,顿成散沙。 “杀呀!” 数百越军如利刃般插入敌人阵中,将他们迅速切割粉碎,再跟撵兔子似的,于后不断追杀,将落荒而逃的蛮人一一斩杀刀下。 而这番神勇凶悍的表现,在震慑苍山部战士的同时,也让他们也跟着反应过来,全都呼喝着,猛追上来,与越军一道追杀同族。 虽是同族,他们杀人时却也没有多少犹豫的,甚至比越军杀得更狠。 这几年来,苍山部的人可没少受其他三部的欺压针对,一直都憋着气呢。 现在自家有了靠山,哪有不趁机痛打落水狗,报仇雪恨的道理? 于是在东大仓前的长街上,便是一场血洗屠戮,不到千人的队伍,硬是杀得两千多众屁滚尿流,横尸无数,直到他们逃出去五六里地,这场追杀才稍稍停歇。 但白溪部的两千多人,也有五六百人死在了这场追杀中,剩下的人更是破了胆,只顾闷头逃命,完全不知其他事了。 本来萧克定也有意多杀些敌人的,只是在追出一程后,才忽地想起自家的真正职责在于攻破仓库,夺下粮食,这才急忙喊听追击,收束兵马,转身回去。 只是还没等他带兵回转呢,伴随着一根响箭升空,侧方街巷里,便又相继杀出两三队人马来,直接就把他们的前后道路都给封堵住了。 竟是城中又有人马赶到,还恰好对这支越军形成了前后围堵。 为首的两名蛮人此时更是红了眼:“该死的汉人,今日就让你们全死在这儿!” 怒吼中,这两支达到千余的人马便凶狠扑杀过来。 “不好……”萧克定心中顿慌,更感后悔。 自己这是贪胜不知输啊,只顾着追击崩溃的敌人,却全然忘了这合州城里还有许多敌人,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而且这支人马别看人数不如之前的,但却士气未损,而且还怀着强大的仇恨,冲杀起来更为凶悍,这一交上手,刚经历一场追逐战的越军就有些支撑不住,只能且战且退,好不被动。 想不到短短时间里,一切又都回到原来,这让萧克定那个悔啊,却又无可奈何,只能不住后退,很快又回到了仓库前。 这时,天已黎明,东方已见鱼肚白,就连再想趁乱射杀他们的首脑都变得更为困难,至少已射出数箭的聂龙是如此判断的。 刚才那建功的三箭正来自于他,只是这等扭转乾坤的神射到底无法复制,甚至到现在,他都已经分不清哪个才是蛮人的首领了。 就在不断后退的兵马人人都感到绝望的当口,后方的仓库大门却突然大开,一个声音跟着叫道:“将军,快进来——” 嗯?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萧克定更是快速扭头回望,然后正瞧见李甲和另一名伍长正一左一右守在仓库大门内,他们身后,则是数十名浑身浴血,却精神饱满的越军将士。 他们,竟真就只凭这一哨兵马打进了仓库! 这个惊人的结果,让萧克定又好一阵的错愕,怪不得自己退来时后方再无半点杀声,原来竟是已把东大仓给夺下来了! 虽是满心疑惑,萧克定却已顾不得细想了,立刻就带着队伍急速向后,在一阵箭雨阻了一下敌人的追势后,安然退入仓库大门。 然后,随着几声吆喝,厚重的仓库大门便在嘎吱声里快速关拢,赶在敌人杀到前,轰然闭合。 把蛮人之后射来的箭矢,投来的刀枪都给牢牢挡在了外间。而他们除了叫骂之外,一时却也没了办法,因为攻城什么的,素来就非他们所长啊。 直到此时,确定自身已然安全,又猛-喘了几口气,定下神后,萧克定才满脸惊喜地转身看向李甲:“李哨长,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这才多少时间,他们就把自己率上千人都拿不下的东大仓给打下来了? 而且左右看来,他们的伤亡好像也并不重,地上倒是有好些蛮人的尸体,应是本来守在此处的蛮子了。 李甲咧嘴而笑,但随即却还是把身边的卫挺往前一推:“将军,这都亏了卫挺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4章 合州险中得(七) 在萧克定带兵杀得蛮人援军败退的同时,他留在东大仓前的这一哨兵马则还在硬着头皮想法打入其中。 毕竟军令如山,哪怕里头守军再多,这一哨人马也必须全力攻打。 只是正面的猛攻显然毫无用处,所以李甲便采纳了卫挺的策略,想着翻墙自侧方攻击,结果却也被早有准备的蛮人快速化解。 几名登墙欲入的将士反倒被敌人用长矛直接刺中掉下,当场就毙了命。 要不是卫挺他身手慢些,还没上墙就看到战友落下,恐怕就连他也得命丧墙头了。 可即便没死,眼下也依然是死局,让他和身边几名袍泽大感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绝境的当口,卫挺突然就听到了里头赫然有几声犬吠。 虽然在这两军交战攻防的杀声中这两声犬吠实在过于不显,但落到他耳中,却使人的精神陡然便是一振,一个期待和大胆的念头便随之而生。 本该再次攀墙而上的卫挺突然就把身子一伏,目光顺着墙根就搜寻了过去。 就在其他人都要以为他这是怯战欲出言提醒时,卫挺便指着院墙拐角处低声道:“你们看……” 几名袍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了一个半人来高的洞穴,这让他们一愣,便迅速明白过来,这是一个狗洞! 作为粮仓,这儿的守卫日夜都要严防,只靠人力终究过于疲惫。 所以这些蛮人便在此饲养了几只狗用来看守门户,而这些犬只总不能跟人一样老从大门进出吧,所以便有人在这不起眼的角落里掏出了一个狗洞来任其进出。 而现在,这狗洞便成了越军进入仓库的绝佳位置。 都不用卫挺再多说的,那些战友已果断扑将过去,有那自知身材瘦小的,更是直接就地一趴,便奋力朝着里头钻去。 若是寻常时候,任何人都不甘于从这样的狗洞进出一间宅院,除非你是盗匪。 但现在,事关战局胜败和自身生死,将士们就没有更多忌讳和顾虑了,只要能杀进去,别说狗洞了,就是从狗胯下钻,也要钻过去。 当下里,这边七八人便悉数钻过了这个不算小的狗洞,进入仓库,出现在了守仓蛮人的侧方。 此时,蛮人的注意力还都在正奋力攻门登墙的越军那儿呢,浑未察觉居然有这么一队人已到了身旁。 卫挺更无二话,立刻带了大家凶狠扑上,刀枪齐齐落在了这些全无防备的敌人身上。 这儿的守军固然有着几十上百,但此时其实早就胆战心惊,只靠着高墙厚门死命支撑。 现在突然发现越军居然凭空出现杀来,这对他们的打击可是极大,让他们的斗志瞬间崩溃,连抵挡都做不到,便被这十来人杀得向后退缩。 而这一来,登墙的越军,以及猛打仓库大门的越军也再无阻碍,顺利杀入。 伴随着仓库大门被轰隆撞开,几十名将士凶狠杀入后,这边的战斗就很快有了结果…… 在听完李甲的解释后,萧克定大感惊喜,当即用力一拍卫挺:“好样的,这次拿下仓库,你当居首功,我自会向陛下言明。” 说着,他目光又往人群里快速扫过:“聂龙,刚才那三箭就是你所发吧?” 正在由人裹伤的聂龙被点到名字唰一下就站直了身子:“禀将军,正是标下射死的那蛮子首领……” 在确知熊敢真被射成重伤后,孙宁就按之前说的,把本该严惩的聂龙给放了出来。 不过因在战时,还不急于封赏,他就还只是原来的哨长,并在今日的攻城战里,再度随军而战,结果却又立下了大功。 “好,你也是好样的!”李甲还想要夸奖几句,前方砰砰的撞击声便已响起,正是蛮人后续追来的人马也开始对仓库发起了攻击。 这让他再不好废话,当即下令:“守住门户和高墙,只要拖过这一段,等陛下率军赶来,我们便都能活,都能得此大功!” 其实也不用他多作鼓舞吩咐的,事关大家的生死,这几百将士自然全力以赴地去作防御,看着敌人撞门,就有人扑上去顶门,看到敌人想要攀墙,也有人补位防御。 甚至连那不起眼的狗洞,在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也有人把几袋粮食搬过去,将洞口给封堵了起来。 如此一来,双方立场就发生了倒转,由越军攻蛮人守,变作了蛮人攻越军守,使之前越军上下感到头痛的问题,重新落到了蛮人身上。 而对这些攻打仓库却如狗咬刺猬般无处下口的蛮人来说,这真是一种极大的痛苦。因为攻坚,从来就不是他们所长啊。 不过很快的,他们便有了办法—— “给我点火,就是烧,也要把这些汉人烧死在这儿!”一名首领咬牙切齿地叫道。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看出今日的合州很可能要保不住,那自然再无顾虑,就是烧了粮仓,也不能把东西留给越军。 随着说话,本来因天色渐亮而熄灭的火把又被重新点燃,然后由诸多勇士双手各持,便要往仓库里丢去。 在这个多日未雨的天气里,一旦火把真丢进仓库,只要有一颗火星接触那满仓存粮,那就必然是一场席卷整个仓库的大火,任谁也别想扑灭。 这番举动,自然早被内中的越军看得分明,这让他们顿时陷入两难之中。 “怎么办?” 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若死守,必然被人纵火,可要是想阻止,就必须开门杀出,那到头来,下场恐怕也差不多了。 萧克定脸上也是一阵阵的扭曲,他虽在军中多年,可十多年来,却还没哪一次如今日般凶险纠结啊。 不过最终,他还是把牙齿一咬,喝声道:“现在只有杀出去一法了!将士们,相信我,陛下很快就会来援,只要我们能坚持一阵!” 说罢,手中刀猛然前指,再高声下令:“开门,随我杀敌!” 就在门前那一排蛮人刚要扬起手中火把,朝里丢去时,前方仓库大门,轰然洞开,几百越军捧日营将士在萧克定的带领下,冲杀而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5章 合州险中得(八) “杀呀——” 自知这将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战,所有越军将士都豁了出去。 他们个个都红了眼,表情狰狞,如一只只饿狼猛虎般,直朝着前方的敌人扑杀过去。 几乎就只短短几个呼吸间,最前的几十人已冲到那些手持火把欲要往里扔去的蛮人战士跟前。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们手中的兵器就已全力斩刺向目标。 顿时间里,惨叫声一片。 那些蛮人勇士双手都拿着火把,又没个准备,竟是全无招架之力,成片倒在血泊中,许多人手中火把反而把自己身上的衣裳给点燃了,使他们惨叫不断,满地打滚。 而他们后头的那些蛮人战士,则先是一愣,甚至有些惶惑地向后一退。 直到首领猛醒,急声下令:“杀过去,杀掉他们!”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呐喊着,猛扑而来,正面和越军展开最后的拼杀。 越军固然已豁尽一切,但奈何他们久战之下已成强弩之末,虽然一开始还能趁着敌人错愕杀得他们后退一阵,但很快,就被回过神来的蛮人顶住攻势,然后反推。 霎时间,倒是越军头前的一些人不断倒下,后面的也只能是且战且退,被人压得又回到了仓库大门前,再退就只能进入仓库了。 但这一次,他们却再无地利可为依托,也根本不及再关门自守了,只能是咬着牙,与敌血拼到底,能拼死一个是一个。 聂龙这回都没机会再抄起硬弓射杀敌人主将了,他一刀在手,只能是竭尽全力地去左挡右架,不使自己受伤,最多趁空隙反击一手。 而卫挺,也只能是带着自己这一伍中剩余的两人,依然按照战阵之法作者抵挡。但随着人数减少,他们的破绽终究不断扩大,很快,又一人被敌人长矛刺穿,连左侧的防御都不再有。 “真要完了吗?”萧克定看看左右,只刚刚正面一战,便有上百名将士倒下,剩下的不到三百人,也都个个带伤。 他终究没法真正凭此一旅人马创造奇迹,最终只能是战死阵前了。 “陛下,臣萧克定虽然无能,但也已尽到了自己为人臣,军中将的本分……我纵死无悔!” 咆哮声中,萧克定陡然甩开身旁那几个亲卫,看准了其中一名蛮人首领所在,便一个箭步扑上,手中短戟化作一道流光,竟是打算来个同归于尽! “将军……” “公子……” 那些护卫见状,也是大感振奋和惊恐,本来已快要丧失斗志的他们,在这一刻居然再度迸发出了最后的战力,全都奋力向前,扑向前方之敌。 他们一个个都双目泛赤,宛如凶兽,哪怕手中兵器已断,就是用牙咬,用拳头砸,也要把面前的敌人毁灭。 越军的这一态度,反倒把蛮人给吓了一大跳,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汉人军队吗? 记忆中的汉人军队不都是怯懦卑鄙的存在吗,在和自己等正面交战时,往往一作接触就已溃散。可今日,他们怎么就完全不同了? 之前如此,现在都把他们逼入如此绝境了,居然还一个个跟疯了似的做最后的拼命,是谁给他们的这股气质? 就在不少蛮人头领心中生出这样的疑惑,甚至有些发虚的当口,这一问题的答案,终于出现。 呜呜的号角声自后方响起,数百越军将士大踏步急冲而来,当先一人,正是让整支捧日营有了军魂,哪怕最后关头亦不作丝毫退缩的主心骨,孙宁。 只是冲在最前边的他却并没有掣刀在手,血浪还好好被他悬于腰间。 他的手里,却提着两个圆咕隆冬的玩意儿,随着他的跑动,更有液体还在不住往下流淌着。 “蛮子们,你们看看这是什么?你们的族长熊敢和熊暴,已经被我砍下了脑袋!” 在冲到离敌人还有二三十步处时,孙宁便放声高叫起来,同时双手各自高高举起,将那两个圆球亮给了所有人看。 这时,东边的日头才刚升起,金色的光线正打在孙宁的手上,照在那两个首级上。 这让两张扭曲痛苦的面容也就完整清晰地暴露在了所有闻声回头的蛮人战士的眼中。 这一刻,看清楚孙宁手中所提头颅身份的蛮人全都张大了眼睛和嘴巴,有人发出惊叫,也有人张嘴之下,却已经叫不出声来。 这冲击可实在太大了。 对苍熊五部的许多战士来说,尤其是那紧密团结在苍熊部左右的三部战士来说,熊敢和熊暴兄弟两个便是他们心目中最高的存在,是他们敢于和官军血战到底的根本。 而现在,他们心目中高高在上,不可战胜的神死了。 连脑袋都被人提在手里! 这等冲击力,足以把任何一个蛮人最后的一丝斗志都给彻底冲垮,让他们整支军队也瞬间陷入崩溃。 于是,极其惊人的一幕出现在了战场上。 孙宁都没有拔刀上前,只提着两颗人头往前一走,那些蛮人队伍就如被烈阳所照,被滚汤所泼的积雪似的,瞬间消融,惊恐地四散朝不同方向遁逃而去。 似乎眼前这人就是什么魔神下凡,可以让所有人都感到畏惧,兴不起半点攻击的勇气来。 而随在孙宁身后那几百将士见状,自然奋然杀上,追击斩杀那些早失去反抗斗志的敌人。 前方本以为必死无疑的萧克定见此,也是在震惊后一阵激动,大声叫道:“陛下万胜,陛下万岁!”然后再度狠狠地向前扑去,手中短戟更是把面前两个敌人给刺穿在了一起。 其他那些将士,这时也都爆发出了最后的斗志来,纷纷怒吼着,欢叫着,猛然向前攻去,把已然崩溃的蛮人杀得四散奔逃,再赶上砍杀…… 就这样,孙宁只一个露面,就把东大仓这儿的战局彻底扭转底定。 而随着这些蛮人溃军四散逃亡,把熊敢熊暴之死的事实扩散出去后,合州城内最后的那一点抵抗力量,也随之烟消云散,再也无法对越军构成任何的威胁。 当太阳升到最高点时,合州城,终于彻底落到了越军掌握之中。 以一千众,就把有着七八千兵马镇守的合州城,给拿了下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6章 合州险中得(终) 合州城中蛮人大溃败,再无法对夺城的越军构成任何威胁与阻挠。 他们或就地投降,或出逃远去,或许还有一部分人藏匿了起来,毕竟合州城可是不小,更有空置的屋子何止千百,藏个几十上百人真不成问题。 但孙宁对此却并不以为意,只是派人将城中关键处一一把守,城门、仓库,衙门等地,都由麾下捧日营的将士守护,再配合上归顺投降的两族之人协助。 也是他此时手下能用兵马实在不足,不然连苍山灰弓二部的人马,他都不会轻易信用,毕竟非我族类,而且还是新降。 其实,在战斗进行过程中这两部不少首领便看出问题来了,因为自始至终,无论战况有多危险,越军都只凭这一千人马在作厮杀,城外军营更是彻夜未动。 若到了此时他们还想不到恐怕其中有诈,都不能叫蛮人,而该改叫蠢人了。 但已经主动上了贼船的他们,在察觉到此点时已经没法再回头,只能是咬紧牙关,和越军一起拼命。 幸亏最后运气站在他们一边,其他三部兵马在熊敢熊暴的死讯确认后瞬间崩溃,不然他们真就要给这一千越军陪葬了。 所以在被孙宁特意召到跟前时,山嵬和弓褐脸上都明显带着异色,参见孙宁时,也显得有些敷衍了事:“见过孙将军……” “呵呵,二位头人不必多礼,来,坐下说话。”孙宁也不以为忤,笑着让两人落座,这才一脸关心地问道,“不知这次二位手下族人的伤亡如何啊?” “托孙将军的福,伤亡不算太重,也就合起来不到千人而已。”山嵬虽然口中这么说着,脸上却满是苦涩。 他们两部底子可比其他三部薄得多,城中兵马拢共也就不到三千,这一战就损失了三成左右,当真算是伤筋动骨了。 见孙宁无声点头,弓褐却是忍不住了:“孙将军,为何你麾下的主力不见配合攻城?他们都去了哪儿?” “哦,这正是我请二位前来所要说的事情了。”孙宁笑着道,“不瞒二位,其实早在多日前,我遣麾下四千精锐往西去,设伏对付出山的苍熊五部援军了。 “所以营中只有这一千兵马,虚张声势,以待良机。” “什么?”两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即便有所猜想,可当真相真说出来时,还是让他们大感震惊,更有些后悔了。 是的,后悔。若早知道越军营中是这般光景,他们又怎么会信了对方说客的鬼话,巴巴地投降他们,出卖族人呢? 甚至于,若当时自己二人听从了熊暴他们的意思全力出击,说不定现在也把越军击溃,从而立下大功了。 都说汉人奸诈,这次算是真正的领教到了。 就跟一眼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一般,孙宁突然笑问道:“怎么,你们后悔了?” 山嵬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摆手道:“没有,我们只是吃惊于官军之威,区区千人就能拿下合州城,实在让我们开了眼界了。 “还有就是,此次出山来援的兵马里,也有我们两部人马,所以也多有担心啊。” “能拿下合州,也有你们两族的一份功劳,你们放心,我大越军中素来赏罚分明,到时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孙宁笑着先许了个好处,这才又正色道:“至于前线伏击之战,就不是此处的你我所能左右了。只望你们两族之人能聪明些,不要自误了。” “是……”两人苦着脸,却又无可奈何。 贼船已上,再无跳船反转的可能,那就只能跟着越军,一条道往前走了。 “现在我也已经跟二位交了底,所以城中防务有一部分也得交你们二部盯着,你们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孙宁说出自己的真实用意道,“不过也就辛苦十天半月,等我前线大军回转,等渝州派出兵马抵达,你们麾下人马便可休息了。 “对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不会推辞。” 两人对视一眼,已接受了眼下的结果,然后弓褐才道:“只希望官军中的医官也能替我们的族人诊治疗伤,还有食物也能尽快发放,其他的……就是赏钱什么了,族人辛苦作战,总是要给些赏赐的,可我们……” “可,我这就安排,天黑之前,酒肉赏钱都会送到你们的驻地。”孙宁一口答应。 此时不怕他们提要求,要求提得越多越细,就说明这些蛮人越是顺从,可为接下来的战斗增加筹码。 在与他们商定了城中守备配合事宜后,孙宁才让他们离开。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有空歇息,经一夜鏖战,他也只觉阵阵疲惫袭来,就在这太守府的正堂上,靠着椅背,沉沉睡了过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孙宁突然察觉有人靠近,急忙睁眼挺身,就见萧倩来到了跟前,这让他脸上警惕的神色变作关切:“你休息过了吗?” “嗯。”萧倩点头,又关心道,“你怎么睡在这儿?” “现在局势不稳,人手不足,我可不敢真就睡踏实了。”孙宁疲惫一笑,“何况将士们也多有未曾休息的,我更不敢睡了。” 萧倩暗自一叹,谁说皇帝就是逍遥自在的,眼前的孙宁分明就和这四字完全相反,她心里甚至都有些心疼了。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吗?”孙宁顿一下后,才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萧倩没有挣扎,任他握着,口中则道:“是我哥刚得到消息,渝州兵马已离此还有五十里了。” “哦?他们来得倒是不慢嘛。”孙宁笑道,之前约定十日后渝州再出兵马支援,眼下还没到时候呢。 “他们其实两日前就到五十里外驻扎下来了,然后派出探子来此探查,结果却被捧日营的将士给当作了蛮人溃军,差点给当场格杀。”萧倩有些无奈地解释了一句,都为渝州兵马感到脸红。 孙宁倒没有笑话或怪罪他们的意思,当即精神一振:“那他们来的正好,就让萧克定他们去传令,让那支人马进城来吧,也好让捧日营的兄弟们真正休息一番。” 渝州军的畏战谨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但现在还真能用到他们。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7章 再传捷报(上) 王子桓率军进入合州城,自他而下,所有渝州军将的脸上都满是惊叹和难以置信。 这实在太过出乎他们每个人的意料了,皇帝陛下真就只带这区区一营五千众就把有苍熊五部镇守的川南第二大城给拿下了? 即便他也知道蛮人不善城池攻防,可这样的战果,这样的效率还是叫人觉着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切啊。 若是让渝州守军来攻,别说五千人了,就是五万,十五万大军齐至猛攻,恐怕一年半载内都别想夺下合州。 而在皇帝陛下的指挥下,这支成军不过三月的捧日营五千之众就把有数万守军的合州给拿下了。这得是多强的战力和执行力啊…… 所以当他来到太守府前,瞧见几名将领出来迎接时,那是半点不敢怠慢,赶忙迅速翻身落马,上前见礼:“大公子,陈将军,你们当真是兵精将勇,实在让末将深感拜服啊!” 看着深深弯腰行礼下去的王子桓,萧克定哈哈一笑,赶紧上前两步,把人搀扶住了:“王将军言重了,我等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可不敢称功,这次能夺合州,皆是陛下运筹帷幄又奋勇杀敌之功……” “是啊,若无陛下带领,我等只怕现在还带军在外望之兴叹呢。”陈青云也感叹着,这才上前与对方见礼,然后把王子桓几名将领引入门内。 孙宁在大堂上见了这几个渝州军将,笑吟吟的也是颇为客气:“这次赶来合州,可是辛苦王将军和将士们了。你们接下来便要驻守在此,有什么要求只管提便是了。” “臣等不敢在陛下面前称辛苦,只是赶几日路而已。”王子桓乖巧说道,一副拘谨叹服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他们这些渝州中层将领对这位从中原逃来的皇帝只是因身份而有的刻板尊敬的话,那现在,他们却是真打心眼里敬服了:“臣等只听陛下旨意,无论让臣及将士们做什么,都定会尽心。” “如此甚好,你们到来还真解了朕的燃眉之急了。不瞒各位,现在城中百废待兴,巡哨防御都需要大量人手,只靠捧日营那点人手真不够用。接下来,城防诸多杂事,就统统交王将军你来安排了。” 孙宁也不客气,当即便吩咐起来:“你这次带来一万五千人马,就先分出五千人,配合着归降朝廷的三千蛮人一同守城吧。记住,现在这些蛮人也都是我大越子民,切不可因旧日恩怨就起了矛盾。” “臣领旨,臣一定约束下面之人。” “还有,多派精锐可信之人,把守城中粮仓军械库,并尽快把城中存储物资的数量都统计出来,不得有所偏差。” 有了这一万多人马可供调用后,孙宁便可放开手脚整顿城中各种事务了:“还有就是要多派出斥候探子,放出去打听外间变化,特别是其他各部蛮人的反应,一定要及时回报,不得有所迁延。” 一条条命令传达过去,新到的王子桓不敢推脱,全都一一答应下来。 他也知道,自己麾下这支兵马论战力是远没法和捧日营精锐相比的,打仗破敌还得靠他们,所以诸多城中琐事,自然就得全落到他们身上了。 孙宁见他应得果断,也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还有就是,赶紧传信渝州,让定西侯尽快把治理地方的官吏人等也派来合州,再劝说还在渝州的合州百姓返乡……如今这合州十室九空,百姓极少,可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 一座城池想要真正掌控在政权之手,除了大量的兵马外,更多的在此聚居的百姓才是根本。 那些蛮人不懂这个道理,只驻军于此,他们的族人却还是因习惯留在山上寨子里,这才是孙宁他能以区区五千众轻易破敌夺城的关键。 但现在合州落到朝廷手中,孙宁自然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必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让百姓填充此城了。 王子桓当即正色应命:“陛下放心,臣出发时侯爷便已交代过,若是合州真能被攻下,他会在渝州即刻安排百姓前来。” 渝州那几十万人口早成当地负担了,萧常永这两年也是靠着原来的家底死撑。 现在能把百姓分流,他自然是求之不得,自会按孙宁的意思行事。 “很好,你等都是我大越的股肱之臣,接下来朕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们来做呢。” 孙宁的表态让王子桓更是一阵欢喜,连声称是。 然后见皇帝似乎很高兴,他也就壮起了胆子问道:“陛下,那苍熊五部是否已皆被我大军所破,他们的余孽可还需要出军清剿吗?” 孙宁瞥了他一眼,这才慢悠悠道:“我也不瞒你,其实合州这儿的守军只是苍熊五部的一小部分,他们的真正主力还在山上。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合州,以及往合州来的百姓们会遭遇袭击,因为朕一早就已派出精兵前往设伏,只要他们敢出来,就必败无疑!” “啊……”王子桓不禁低呼出声,这才知道合州的敌人还没被完全解决呢,这让他顿时有些不安起来。 “怎么,你不信朕的说话吗?”孙宁笑容微敛问道。 “不……不敢,臣只是担心会有后患。毕竟那些蛮人最是熟悉山林,一旦重新退入,就不好办了。” “他们退不了,不过是一群仗着平日狩猎为生的乌合之众罢了,又岂是我捧日营精锐的对手!”孙宁不以为意地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王子桓虽然口中又是连连称是,心中难免嘀咕,从几日前知道合州被大军拿下到入城后的种种激动欢喜情绪也就淡了下去。 这要真让敌人反攻回来,凭自己带来的那点兵马,可真没法守住合州啊。 要知道,当初合州也是有数万兵马镇守的,结果却被苍熊五部一举拿下了。 孙宁也不再多说,摆手让其退下,按自己的意思办事,毕竟有些事情还是用事实说话更有力些。 而就在王子恒再度行礼欲要退出去时,堂外萧克定大步而来,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狂喜:“陛下,前线大捷……” …… 今晚给长辈过生日,所以晚了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8章 再传捷报(下) “陛下,前线大捷,我军在连子口设伏,真就一举击溃出山来援合州蛮子的四万五千苍熊五部兵马,杀敌过万,俘虏达三千众……” 萧克定满脸惊喜地大声禀报着,激动的情绪,让他的声音都明显带上了颤音。 孙宁本来淡定的脸色也陡然一僵,手在案上一按,身子都半起了,这才突然顿住,又坐了回去:“好!燕虎和萧克敌果然没有让朕失望,捧日营将士个个都是好样的!” 在说出这几句时,孙宁的呼吸慢慢调整过来,又变得如之前那般从容了。 其实要说他心里完全没有顾虑也是不现实的,这可关系到合州能否真正守住,以及自己辛苦挑选培养出来的精兵的存亡一战。 再往大了说,这更是孙宁整个川蜀攻略的起始和基础,一旦那四千人败了,那一切皆休,只有他们胜了,才有接下来的一系列安排。 不过在臣子们面前,孙宁还是得表现出上位者该有的镇定来,所以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了肯定,并加上一句:“此番朕定要好好封赏立功的将士们,绝不能让他们心寒了。 “对了,可有提到我军伤亡如何吗?” 萧克定摇头:“没有,应该不会太大的。据报,那些蛮子全没料到我大军会在他们出山的要紧关口里设伏,只一战,就把他们给彻底打崩溃了,之后便是追杀而已,他们根本就没法对我大军造成威胁。” “哈哈,我就说蛮人皆是乌合之众,一旦遇到不利,便会各自逃命。如何,此言可对了吗?”孙宁又笑呵呵地说道。 “陛下圣明,臣为陛下贺!”这时才反应过来的王子桓赶紧再度拜倒,由衷地赞颂道。 这一下,他心中最后的那点顾虑和担心也都消散了。 即便前线战报稍有夸张,但事实也已经摆在面前,苍熊五部已不可能再对合州造成什么威胁了。 这回,他是真确信皇帝陛下的到来能给整个川蜀,甚至西南带来根本性的大变化了,至少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不必再担心会沦为那些蛮人的阶下囚,反倒可以去和蛮人一争短长。 “大家都是有功的,王将军,你这就赶紧去做安排,等大军回来,朕要亲自出迎,向他们敬酒庆贺!”孙宁又赶紧吩咐道。 王子桓忙叩首领命,这回皇帝安排的任何事宜,他都要尽心去做,不敢打半点折扣了。 而萧克定,更是由衷感到高兴。 能拿下合州,大败苍熊五部固然让人振奋,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弟弟都在此战中立了功劳,如此,将来陛下重新夺回川蜀,萧家自然还是最大的功臣。 …… 两日后,凯旋的捧日营兵马终于返回合州。 正如所猜想的那样,他们的伤亡确实不大,也就死了五六百人,伤了千把人而已。 虽然人数上有所损减,但在经历了这一场大胜后,所有将士的整个气质,精气神都得到了升华进化,一个个精神饱满,底气十足。 在看到皇帝陛下亲自出城来迎接自己时,燕虎等将领更是齐刷刷下拜行礼:“臣等不辱陛下信重,此番终于破敌得胜归来!” “好!你们都是有功之臣,朕果然没有用错你们,信错你们!”孙宁满脸堆笑地将他们一一扶起,“此番夺下合州,你们都是有大功于朝廷的,都有封赏。” 随着他一个动作,已有人把个装满了酒杯的托盘送了上来,孙宁把满杯的酒一一送到几名将领和旅帅的手中:“各位,且满饮此杯,以为贺。 “愿我等他日再立新功,横扫天下!” “我等誓死追随陛下,定当扫平天下叛逆,重振我大越荣光!” 燕虎率先举杯,大声应道。 这场面,作为曾经的禁军将领,自然是再熟练不过了。 其他人这才纷纷跟进,也激动地举杯大声重复这一句,然后底下的将士们也纷纷大声叫嚷了起来:“扫平叛逆,大越必胜!” 开始只是城外只一支凯旋的队伍放声而吼,之后便扩散开来,城中兵马也都齐声呐喊了起来。 将士们都激动了,只觉从今日起,自己将吐气扬眉,再不会被蛮子欺压,再不用担心朝不保夕了…… 孙宁听着这连绵不绝的呐喊,脸上笑容更盛,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就是要凭此胜来提振所有将士的信心。 渝州八万兵马真就那么不堪用? 显然并非如此,他们也是正当年的青壮年,也提得起刀,开得了弓,也不比自己新建的捧日营将士要差了。 所以这些年来没有任何建树,还被蛮人一步步压着打,今日丢一城,明日丢一县,说到底还是因为军心士气早就消散的缘故。 深知此点的孙宁没有急着整顿渝州军事,也拿不出立竿见影的法子来提振军心士气,所以只能自己招兵,立出一个标杆来。 而现在,合州城的胜利,捧日营的军功,足以向所有人宣告大越官军还能再战,我辈将士,也不比那些看似凶悍的蛮子要弱! 只要这一信念在所有汉人军将心中生根发芽,那他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川蜀便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无论这个计划到底能否成真,至少眼下,这满城将士还是被激发起了极强的斗志,所有人都高喊着,似乎只要孙宁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立刻发兵,打向下一个目标。 不过孙宁此时倒是冷静得很,没有急于再动刀兵,而是就地在合州休整起来。 不过他也不是就这么停滞不动了,除了让大战一场的捧日营全军休整疗伤外,又开始内外布置起来。 在内,便是从渝州军中选拔精锐充入捧日营中,同时也让渝州军将士跟随捧日营的一些将校操练,用以提升这一万多人的战斗力。 在外,则是派出人手广而告之,招那些外逃的百姓回合州,并把附近的其他县城也一并收回,派兵驻防。 合州作为川南要城可不止一座城池,以它为中心,还有七八个县城呢,那边情况稍好,还有一些百姓留守,正好迅速将他们重新纳入朝廷控制。 如此,在个八月后,合州才真正回归朝廷掌握,而此间消息,也终于被所有蛮人部族所知,震动整个川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299章 播州杨氏 越军夺下合州,还把苍熊五部杀得损兵折将,溃退逃散。 这一消息在半月后便于川蜀各地飞快传播开来,让各族蛮人都大感震惊,甚至是惊慌。 因为这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既定印象,在川蜀地界,近十年来,大越官军从来都是被动挨打的存在,只见他们手上的城池被一一夺走,何时有过他们反从各族手中夺城的事情了? 所以不少蛮人头领首脑在收到此一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以为这是谣言呢。 但随着事情被进一步证明,他们才感到浓浓的不安,尤其是川南各地的蛮人势力,更有种自己将会成为这些兵马讨伐的下一目标的危机感来。 为此,川南数部首领终于聚在一处,开始商讨起如何应对眼下的危局来。 之前,因受唐门的邀约,他们也在互相串联,但一切都是慢腾腾的,哪有这次般行动迅速啊。 九月中旬,超过十部蛮人首领头人齐聚播州,只为拿出一个确切而统一的应对策略来。 这播州乃是川南又一重镇,但与合州渝州不同,此地的汉家影响却是甚微,千年来都以本地蛮族做主,如今坐镇于此的,也是传承了足有上千年的蛮人土司,杨氏一家。 这杨氏虽有个汉姓,却是地地道道的西南蛮人,只因当初归顺中原王朝及时,才被赐予这么个姓氏,其实他们本姓胡羊。 但多年下来,这一族也早就习惯了这个汉家大姓,甚至许多时候都以汉家贵族自居,隐隐然就成了川南各蛮人部族的首领家族了。 如今的杨氏族长杨建亭,无论穿着举止,其实也和汉人贵族没有两样了,此时宴请其他各部族长头人,上的也都是汉人所流行的美酒佳肴,厅堂中间还有美人款款而舞,端的是气派不凡。 但这些位从山中出来的头人们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在等了一阵也没见对方入正题后,坐在左手边的一名汉子就啪把酒杯一顿:“杨族长,你就别再学汉人那套了,咱们痛痛快快把事说明白了不好吗?” 这话立刻引得其他几家族长纷纷附和,一面看向上边主位的杨建亭,一面叫道:“是啊,现在汉人的兵马都快杀到我各家门前了,我们哪还有心思喝酒看舞啊。” “咱们来播州也是为了各族安危,有个妥当的主意,杨族长就不要再藏着不说了。” 见众头人纷纷表示不满,杨建亭在笑了下后,终于挥手,让一众舞女退下,然后脸上的笑容也隐了去:“诸位心急眼下之局,我也能明白。 “确实,这次合州之事出乎了大家意料,因为快有十年了,越国官军就没再主动出击过。不过其实真论起来,我们大家也应有所准备才是。 “你们可不要忘了,之前就有传言,说那越国昏君已到我川蜀,便要拿我等开刀立威了。” 众人脸上虽然多有不忿,但到底还是各自点头表示认同:“是啊,真没想到那昏君还有此等本事,这才几日工夫,就能带出这么支精兵来,连苍熊五部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嗯,大家因此感到心慌也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苍熊五部势力也自不小,五部合在一起,光可用人马就在五万左右,就是我播州,现在能动用的兵马也就这个数字了。” 杨建亭说着又扫过众人,看到大家神色越发凝重,便又是一笑:“不过大家也不必真个感到恐慌,情况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真不认为他们能拿下合州,就能对我们也产生多大的威胁,我已让人仔细去探查过了,其实拿下合州的越军只区区几千而已。” “几千?”众人满脸的不信,“这怎可能?合州怎么也有几万苍熊五部的人马吧,他们还能以一敌十不成?” “越军自然是做不到的,但若是苍熊五部内部出了叛徒呢?” 一句话,让众人再是一个激灵,同时互相间又打量起来,好像担心身边哪个族长也突然变成越军的内应。 杨建亭这时脸色更是一肃,沉声道:“这才是今日我请诸位同来播州的目的所在了! “眼下我们论实力远在官军之上,只要上下一心,就是用耗的,也能把那区区不满万的越军精锐给耗死在咱们面前。但怕就怕,其中会出现如苍山灰弓两部这样的叛徒啊! “所以,我希望各位能在此立下誓言,咱们十部之人打从今日开始就团结一心,同进同退,如此才不惧那什么越国官军。诸位以为如何啊?” 随着他把话说开,众人的脸色又是好一阵的变幻,有人觉着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也有人心里盘算着,这会不会是他播州杨氏为了吞并自家部族所用的策略。 毕竟杨氏可是整个川南势力最大的一族蛮人,以往也没少打他们各部的主意,只是被他们用各种方式给化解了。 杨建亭瞧出众首领的疑虑,又是一笑:“各位放心,现在乃非常之时,我杨家就是再贪也不会做出扰乱人心的事情来,这次只为共同对敌,不求其他。” “好,我信杨土司的话!”一名头人率先起身,一口把杯中酒干了,“我们乌思部打从今日起就以播州之命行事,绝无二话!” “我也一样……” “还有我!” 有了领头的,诸多首领便纷纷起身表态附和起来,这下就连之前有所犹豫的,也只能跟上了,不然恐怕就要被人指为另有图谋,成为大家的敌人。 “哈哈,大家信得过我杨家,我就再跟各位交个底,不日川北也会有大军赶到,配合着咱们一起出兵。这一次,咱们不会再如之前般拖着了,必能赶在越军再对某座城池发动攻击前,给他们迎头痛击。 “也让那昏君和那些越国官员们知道知道,这川蜀到底是谁说了算!” 得到如此承诺,大家精神更是一振,之前的顾虑也就迅速消散了。 他们若是分散的各自为战,自然会怕下个轮到自家,但若与杨氏合在一处,却是只愁越军不来进犯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0章 左右逢源 在与各部族长定下联手抗敌之事,又和他们商议了一番接下来的对策与兵马调动事宜后,杨建亭才一面命下人为众人安排酒宴,一面找了个借口,去到后边另一重院落之中。 在那儿,他一个兄弟杨建泽正陪着个瘦高个的青年喝茶说话,显得颇为讨好。 能让堂堂播州杨家几名掌权者之一如此讨好,这个瘦高青年自然绝非等闲人物了。 果然,杨建亭在进厅后,也很是客气地抱拳致歉道:“让唐公子久等,还请不要见怪啊。” 唐门内堂成员唐遥只是一笑:“杨族长太客气了,在下可不敢当。毕竟您现在办的可是大事,别说只让我等上半日,就是半月,为了川蜀大局,我也得等啊。” 杨建亭忙又谦逊了一句,这才落座:“不瞒唐公子,事情已经办妥了。” “哦?”唐遥神色未动,眼中却已见欢喜,“杨族长在川南果然声望极隆,看来我唐门这次确实没有选错合作对象啊。” 杨建亭只是一笑,没有再接话,而是等着对方继续把话说下去。 唐遥也明白他的意思,便又道:“咱们之前谈过的好处,很快就会送来。另外事成之后,渝州城内的财富,可任你们自取,我们唐门是一个铜板都不会要的,我们只要各族能与我们同心一致,铲除那些为祸我川蜀的官兵人等。” “这是当然,这也是咱们川蜀各族所希望看到的情况嘛。”杨建亭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不然,我也不会邀请各族头人来我播州谈合作一事了。” “对了,这次你们能集合多少兵马共抗越军啊?”唐遥又仔细地问了一句。 “这个嘛,初步来看,合我十族之力,当在七八万间。” “七八万嘛……”唐遥思忖了一下,“这点兵马自保是绰绰有余了,但想要继续南下,攻打渝州恐怕还不够……” “唐公子也知道咱们川南各部的情况,大家都是穷过来的,人口自然比不了北边诸部,所以真要想反攻渝州,还得需要川北各部帮衬出兵才行啊。” 杨建亭一脸严肃道:“这一事,自然就得靠唐门从中斡旋了,只要川北兵马能来助我们共同对敌,我们十部愿意拿出一些粮食来犒劳远道而来的朋友。 “特别是你们唐门中的高手,更是此番能否成事的关键。” 感受到对方的热切期盼,唐遥脸色也是一正:“你放心,南边的越军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唐门自然不会袖手不管。 “不瞒你说,这段日子,我们已经多处奔走,召集了不少部族一同起兵,按时间推算,再不出两月,我们的第一批联军就能来到川南,与你们汇合了。” “好!”杨建亭大喜道,“那咱们就静候唐门援军了。在此之前,我们也一定会守好合州以外的各处城镇,绝不会再让越军有机可乘。” “有你这句话,我唐门上下便都感到安心了。你放心,只要事成,之前许你的好处,绝不会拖欠。”唐遥再度保证道,脸上也露出了真正的喜色来。 这次门中派自己前来播州,就是为了把整个杨家拉到自家一边,借他们的手来共同对抗官军。 现在看来,情况要比之前想的更好,不光杨家坚定站在自己一边,还有其他九部一同起兵,那等川北大军一到,打下渝州,彻底控制川蜀就不再是梦了。 而且,只要这些人都聚集在一处,自家要下手也极其方便,到时在唐门神鬼莫测的药物面前,这些只有武力没有头脑的蛮子们,还不是只有俯首听命的份? “来,我以茶代酒,敬杨族长一杯,今日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了。”唐遥按下心中的得意,又笑着举杯示好。 杨建亭也是笑眯眯地与之隔空致意,然后两人各自喝下杯中茶水,一副团结一心,再不会有改变的架势。 直到唐遥满意而去,厅内只剩下杨建亭兄弟二人,他脸上略有些讨好的笑容才瞬间消失:“建泽,你怎么看?” “他不怎么瞧得上我们。虽然是在极力掩饰了,但有些动作举止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杨建泽沉吟着,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如果这只是他个人的心思,倒不是问题。但看着,绝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这就是整个唐门对我们川南各部的看法了。” 杨建亭呵的一笑:“意料中事,川北那些家伙一向瞧不起我们,唐门的人又怎么可能例外呢? “现在不过是想要利用咱们,才会放低身段,还许下不少好处。可一旦事成,该翻脸时,他们是绝对不会犹豫的。” “那大哥你还如此痛快答应?” “为何不答应,有好处我们不要吗?至少这两月里,我们能从他们手上获得不少钱粮呢……” “那渝州那边?” “你说,我杨家能在播州屹立千年不倒靠的是什么?”杨建亭突然抛出了这么个问题来。 杨建泽作为族中要紧人物,自然是了解本家过往的,当即道:“左右逢源,低调做人,再加上不断积蓄自身实力。如此,谁也不敢真把咱们怎样,我们还能从中获取好处。” “这就是了,那就继续按我们自己的习惯往前走便是。” “那大哥你还把其他各部族长叫到播州,这不是给我们自己增加麻烦吗?若是渝州那边感觉到了我们的敌意……” 杨建亭微微一笑:“该做的姿态总是要做的,不然如何服众?何况,聚集各部,可不光是为了安各部之心,更重要的是让渝州那边也知道我们的重要性。 “如此,我们才能真正做到左右逢源!” 杨建泽思索了一下,这才满是佩服地点头:“大哥果然思虑周详,佩服。那接下来……” “接下来要是我所料不错,很快的,渝州方面也很快会有人上门来了,到时,我们便可拿着手中筹码,跟他们也讨要好处了。这才是真正的左右逢源!”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1章 口舌之功(上) 诸葛青云坐在播州杨家的偏厅里,完全是一副悠闲放松的模样,完全没有在意外间几双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的守卫眼睛。 在越军彻底拿下整个合州全境后,如何对付其他各部就成了孙宁他们需要放上日程的大事。 于是孙宁借此机会对部下兵马和渝州一部分兵马进行了整编和操练,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战斗做好准备。 像沈舟这样的善于应对后勤诸多杂务的,也开始忙碌起来,调拨粮草辎重,安抚各地民心,反正一个个都忙得不得了。 倒是诸葛青云,虽然有着相当的眼界,头脑也足够出众,偏偏对军中和官府里的诸多事务提不起兴趣,没法为朝廷做出贡献。 于是他索性就向孙宁主动请缨,打算去往蛮人各部做说客,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来为朝廷接下来的大事增添几分助力。 哪怕到头来没能成事,凭此也能让蛮人各部之间生出猜疑嫌隙来。 对于他的这一请求,孙宁一开始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不是不放心他的能力,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但在诸葛青云的坚持下,又有合州的成功在前,孙宁最后还是点了头。并许诺于他,只要能说服各部归顺朝廷,那任何合理条件他都可以自己先做主。 而为了确保他一路安全,孙宁更是把杨轩这个自己身边的护卫都派了出来,由其负责保护诸葛青云。 这等信任,这等关照,足以让诸葛青云大为感动,只想着自己就是肝脑涂地,也要为皇帝陛下办成游说川南各族之事。 只是之后的情况却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了,在他连续靠着关系前往几个川南部族后,却都得到了同一个说辞,那就是自家族长竟一早就离开了各自驻地,去了播州,这让诸葛青云连续空跑。 到最后,他只能稍稍冒险地直入播州而来。 毕竟论实力,播州杨氏可比其他各部要强出太多,想说服他们归顺朝廷难度可就要大太多了。 而且,说服单独的一部或许不难,可当这十部同聚一处时,再想用说辞打动他们,无论是许以好处还是威胁,显然效果都要大打折扣了。 但诸葛青云还是进了播州城,表明身份要见杨家之主。 杨建亭在门外看着这个书生模样的家伙全无惧意地坐那儿品茶,脸上的笑容一闪即逝,这才在几个护卫的跟随下,走进厅来。 “你是从渝州来的?” 进门后他很是无礼地上下打量着已起身见礼的诸葛青云,一副不想和对方细谈的架势。 诸葛青云却不以为忤,笑着拱手道:“在下诸葛青云,忝为如今大越朝中礼部侍郎……” 拿下合州后,孙宁立刻就封了大批的官出去,比如作战有功的燕虎他们,就都被封了左右前后之类的将军头衔,而萧常永他们一批渝州官员,更是直接被提拔为六部九卿这样的高位。 既然大越朝廷早在几年前就被叛军一锅端了,孙宁这个皇帝在川蜀另起炉灶,自然就会把朝中重要位置先分赐出来了。 虽说有些山寨和不正式,但至少名义是有了,也让渝州官吏人等在得到封赏后,更愿意落力办事。 诸葛青云作为有功之臣,自然也不能被亏待了,礼部侍郎也算是朝中极重要的高层官员了。 对他的这个头衔,杨建亭只是不屑地一撇嘴,连地盘都只剩下区区两州的朝廷,封再大的官又有几人会当真呢? 诸葛青云也没有纠缠于此,报了自己的姓名身份后,便又直接道明来意:“不瞒杨族长,在下此来,是有一件关系到你杨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与您一谈。” “生死存亡?”杨建亭落了座,却没有请对方坐下,脸上满是讥诮,“阁下还真是会危言耸听啊。” 然后脸色又陡然一沉:“你明知道如今我双方已成水火,居然还敢送上门来,就不怕我这就下令,把你杀了吗?” 随着他这一句说出,左右那些卫士便火速踏上一步,抽出腰间刀剑,一副随时会将诸葛青云分尸当场的模样,端的是杀气腾腾。 诸葛青云的身子稍稍一震,但眼中的慌乱却是一闪即去,随即呵呵笑了起来:“杨族长这是在吓唬在下了。若是你真要杀我,就不必把我让进你家宅子里来了,只消一句话,我在外头时,就已身首异处!” 这话一说,倒让杨建亭脸色一僵,略感尴尬,只得摆了下手,示意那些卫士先退下:“我让你进来,只是想听听你到底能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没想到,却是这等……” “在下所言绝不是危言耸听,杨族长睿智,难道还会看不出你杨家如今正面临一个多大的凶险之局吗?” 诸葛青云抖擞精神,肃然说道:“眼下的川蜀,可算是正处于千年都难有的大变局中,一个决断错误,别说你播州杨家了,就是龙家木家,也会遭来灭顶之灾!” 龙家木家,那都是西南势力庞大的族群世家,横跨西南三省,是真正的千年土司,远不是播州杨家所能比的。 只是这话依然不能让人相信,杨建亭只回以冷笑:“是吗?倒是愿闻其详了。” 诸葛青云等的就是这一句,当下便道:“仔细算来,自前宋破后蜀之后,我川蜀大地已有数百年未闻兵戈之声了。 “这固然让川蜀百姓和世家土司皆过上了平静的好日子,但也导致各族各部都疏于战事,实力早就不如当初了。 “或许在川蜀内部,各部之间还能斗个有来有回,但真要遇到外间强敌,比如这次朝廷特意打造的精锐之兵,族长你觉着还能有胜算吗? “要知道,夺下合州城的,可是只有区区五千兵啊。即便这其中有他内部生乱之故,但在连子口外大破数万苍熊五部的兵马一战,却是做不得半点假! “我朝廷精兵只得四千,就能一战破十倍之敌,敢问杨族长,你播州有这样的精锐敢战之士吗?” 这一下,顿时让杨建亭哑口无言,脸上的嚣张气焰更是迅速收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2章 口舌之功(下) 别看杨建亭之前当了其他各部首领时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完全不把渝州越军当回事的样子。可其实他心里早就在担忧,在吃惊,在打鼓了。 再是用什么阴谋诡计,只用区区几千人就把合州夺下,就把苍熊五部杀得元气大伤可都是实打实的战绩。他自问就是举播州之兵,也没法做到这两件事情,他能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不过很快的,杨建亭又调整了情绪,镇定道:“阁下是想用此事来威胁我播州,我若不与越军配合,也会和合州一样下场了?” 诸葛青云忙把头一摇:“杨族长误会了,在下说这些绝无半点威胁你的意思,我也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播州毕竟不同于合州,相比于苍熊五部之分散,杨家在此经营数百年,是绝不可能被人几句话就离间分化的。而播州的防御就更要强过连城墙都被拆除的合州了。” “哼,你知道就好。” “不过,在下之前所言也绝不是危言耸听,若播州真要与朝廷为敌,整个杨家的下场只会比苍熊五部更惨。他们现在还能藏入深山,苟且度日,可你们,一旦有失,怕是想要苟且都做不到了!” “你这话是何意?”杨建亭的双眼顿时一眯,透出一丝威胁的意味来。 诸葛青云并不感慌张,只是继续看着他道:“杨族长,播州之财富应该十倍于合州吧?人口也差不多?” 杨建亭哼了一声,表示不屑于回答这个明摆着的问题。 若论财力势力,播州杨氏冠绝川南各族蛮人,甚至放在整个川蜀,也是排在前五的存在,又岂是苍熊五部所能比的? “那这些年来,应该就有不少觊觎播州财富的各方势力曾对你们动过心思,甚至是出过手。只是一来没有合适的理由,二来力量不足,才最终失手。” 诸葛青云笑吟吟道:“可以说,岂是你播州杨氏早就树了不少外敌的,他们都只是少一个机会而已。 “而一旦你们与朝廷开战,你可有想过会是个什么结果吗? “杨家势必损失巨大,不光是子弟人员的伤亡,还在于本身钱粮等等实力的消耗,更在于你自身大义的缺失。 “说到底,如今天下各方还没有人真正自立,天下依然是我大越天下,天下也只有一个皇帝! “而你们,当初可是受了朝廷之封的,现在不思报国,反而与朝廷为敌,那就是叛逆造反,人人得而诛之! “杨族长,你说,要是那些觊觎播州财富土地子民的川蜀各部势力在你们实力大损后趁势出兵,你们又能支撑多久呢?” 杨建亭的神色再变,这一点,才是他最担心的关键问题,也是他摇摆不定的原因所在。 诸葛青云不等他开口,又道:“杨家这些年来靠着左右逢源,不但占稳了播州,还大发其财。但这样的好日子不会一直持续,当眼下之局出现时,你只能投向一边,没法再如之前般首鼠两端,不然你就成双方之敌,第一个被灭的就是你们播州杨氏! “至于你所邀请来的那些川蜀部族,如果事情顺利,他们自然会与你们合作无间,可一旦战事不利,威胁到了自身生存,你们这联盟连苍熊五部都不如,只消朝廷几句话,便有的是人会如苍山灰弓二部般帮我们行事了。” 看着神色僵硬,目光闪烁的对方,诸葛青云又像是想到什么般说道:“对了,险些忘了你还想着能依靠川北各方势力呢。 “但杨族长真觉着他们能靠得住吗?他们的胃口恐怕只会比川南各部更大吧? “假道伐虢之策,杨族长应该也是了解的,无论他们能不能取我渝州,一旦等他们真大军压境时,你的播州只怕就成他们盘中餐了。 “至于什么唐门的许诺,就更不值一提了。杨族长一直都曾言什么汉人不可信,但你可不要忘了,其实唐门也是汉人,他们身份还远不如朝廷呢,他们的许诺与陛下相比,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孰真孰假,谁更可信,我想以杨族长之英明,应该能轻易做出判断!” 如果说在此之前杨建亭还对唐门,对川北势力有着几分期待的话,那现在,真就只剩下浓浓的戒惧了。 他想两头通吃,左右逢源,但再仔细想想,眼下这局面,真这么做了,只怕就成众矢之的,真就要死在一个贪字上了。 这时,诸葛青云又把语气一缓,真诚说道:“杨族长,你们播州杨氏和其他各部还是很不同的,你们早就搬入城中,如汉人般生活,所以皇帝陛下才会格外看重你们,希望将你们拉入朝廷大军之中。 “将来,在拿下川蜀后,朝廷也必然不会亏待了你。陛下在我来前就说过,只要杨氏站在朝廷一边,并立下功劳,则可让你杨氏永镇播州,今后等陛下返回中原,兴复大越后,便把整个川蜀都封与你,让你做真正的川蜀土司,岂不比窝在一个小小的播州要有前途得多? “杨族长,陛下终究是天下之主,一国之君,他的承诺比之旁人可要有分量得多了,你总不会以为陛下会为了这素来的羁縻之地,就做出毁诺损坏自己声望的事情来吧?” 杨建亭这下是真动心了,杨家在播州几百年,还没有把势力扩张到播州之外呢,现在皇帝许诺,这个机会真就摆在眼前了。 而与唐门许给自己的那点好处相比,朝廷所给的,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他目光闪烁,足足沉吟了盏茶工夫,方才抬眼看向对方:“你说的都是真的,不是在拿大话骗我?” “假传圣旨,我可不敢。若杨族长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渝州当面问一问陛下……”诸葛青云大包大揽道,虽然从未从孙宁那儿得到这样的许诺,但此时说来,却不带半点迟疑的。 又盯了他看半晌后,杨建亭终于是一拍桌案:“好,我信你。那你说,我该如何与朝廷配合行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3章 不一样的合州 相隔只月许光景,合州已大变模样。 当萧常永率一部人马抵达此间,看着城池内外热火朝天,人来人往的场面时,都以为自己是重新转回到渝州了。 当然,这也就片刻的错觉罢了,这合州城池的规模以及繁华程度还是远远无法与渝州这座多年来的川蜀第一城相比的,光是那两面正由数百民夫工匠努力修缮的城墙,就能显出此城之前是有多么的落魄了。 不过如今的合州与个把月前被苍熊五部所占时的冷清破败却已全然不同,城头已插起了大越旗帜,更有精神饱满的军将戍守,城门处也有几十名军卒把守巡弋。 而入得城后,更可看到大街上已有不少普通百姓在行走游逛,沿街的一些重新修整过的店铺居然也开出了不少,还有少许顾客上门。 萧常永带队走在长街上,不住左顾右盼,心中也是感慨连连:“陛下当真是勤于政务,为民做主啊,如今的合州确实已慢慢朝着原来的兴盛模样改进了……” 确实,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孙宁真是把更多的心力都放到了重兴合州城这一件事上,与之相比,操练军马什么的,反倒放到了后边。 为了让合州更快恢复过来,他不但派出许多人手前往附近各处村落镇甸张贴告示,招民还城,而且还以身作则,带了捧日营的一些兵马去城墙处修缮。 正是有皇帝陛下如此身体力行的感召,再加上之后官府又拿出了一笔钱财来犒劳民夫工匠,这些回来的百姓才会如此卖力,日夜不断地帮着修缮城墙。 所以也就十多日时间,两边城墙已初具规模,合州城也终于有了自身的保障。 不过只是修成城墙还远远不够,所以孙宁才会下令让渝州方面再派出一万兵马来此支援。 正好,被孙宁传旨封为右相的萧常永想要面谢陛下的封赏,索性就自己带了这一万左右的渝州兵赶了过来。这才让他见识到皇帝陛下除了带兵作战之外的另一面,让他大感钦服。 如果说在来此路上萧常永心里还有所担忧,生怕拿下合州后会给所剩不多的官军带来后患的话,那现在,这份顾虑也差不多都消散了。 他只想着到皇帝陛下跟前,把自己一定全力以赴的态度表露出来。 “爹,你怎么来了?” 结果还没到太守府拜见皇帝呢,在直通城中的长街上,他便碰上了正率一队兵马巡弋的儿子萧克敌。 在看到自己父亲后,萧克敌也很是惊喜,赶忙上前下拜行礼,加以问候。 萧常永看着并无损伤的儿子,也很是高兴,立刻扶起了他:“好,你没事就好。看着好像还挺有长进啊。怎么样,随陛下征战,可有学到东西吗?” “儿子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对那些蛮人的。”萧克敌满脸的兴奋和敬佩,“原来那些我们之前畏之如虎的蛮子,真到了战场上也没有那么吓人。 “他们也会胆怯畏惧,一旦战事不利,也会仓皇逃命,束手就擒。” 说这些时,他脑海里就想起了当时伏击苍熊五部的那一幕,随着自家大军利用地势一举打乱其前锋队伍后,那蛮人的整支队伍就瞬间崩溃,几万大军,竟被自家几千人追杀得满山乱蹿,真就连一个敢回身作战的都找不到。 经此一战,萧克敌算是彻底建立了对蛮人的信心,再不会如以往般谈及蛮人便胆颤变色了。 也由此,他对带领着大家大败苍熊五部,夺回合州城的皇帝陛下那是心服口服,无比尊崇。 看着兴奋讲述前事的儿子,萧常永除了惊讶外,更多便是欣慰了,儿子能有此长进,正是每一个父亲所希望看到的。 “好,克敌你能如此想,就不枉为父多年来对你的教导!”说着,他又拍拍儿子的肩膀,“那你就好生遵照陛下的吩咐巡视城中,我先去拜见陛下……” 就在萧常永说着要继续赶路时,萧克敌突然出声道:“爹,你来迟了,陛下如今并不在合州。” “什么?”萧常永顿时一愣,“陛下怎么会不在这儿?合州可正需要由陛下坐镇呢。” 现在合州才刚从苍熊五部手里夺回来,百废待兴,作为主心骨的皇帝陛下怎么能轻易离开。 何况以他的身份,如今的川蜀境内又是危机重重,他怎么能…… “爹,这也是陛下的意思,虽然表面上合州一切如故,但其实早在十来天前,陛下便已经带三千捧日营的精锐离开北去了。” 当了自己父亲的面,萧克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小声说道。 “陛下他去了北边?去做什么?”萧常永更为紧张,颤声问道。 “应该是和北边各族蛮人联手一事有关吧,具体去哪儿陛下并没有跟我等细说。” “那这合州城的防卫事宜……”皇帝北去已是既成事实,萧常永也不好再多作纠结,只是担忧地往四下里扫了一圈。 现在的合州看着朝气蓬勃,欣欣向荣,可其实外间可有太多敌人在盯着,若陛下不在的事情外泄,后果可很严重啊。 “所以陛下才会下令让渝州派出人马前来支援。只是没想到,爹您居然亲自带兵过来了。” 萧克敌正色道:“不过爹你这一来倒也好,如此咱们也有了主心骨,有您这个朝廷右相坐镇,大家做事就更踏实了。” 萧常永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接受了这一事实。 再转念一想,这还真就是自己为朝廷立功的机会,毕竟自己这个右相被提拔得其实挺值得商榷的,因为自陛下入蜀后,其实自己真没立过什么像样的功劳啊。 现在,趁着陛下远征在外,自己用心把合州的一切打理好,也算是为陛下解决后顾之忧了。 想明白这些,他便点头应道:“好吧,那我就暂时不回去了。你这就带我去太守府,我要召集城中官吏将领,看看接下来能做些什么。” 作为定西侯,治理渝州多年,让这座城池成为川蜀第一大城的当家人,萧常永或许没有多大的勇气和魄力,但治政方面还是有一手的。 合州现在百废待兴,还真就是他一展所长的好地方。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4章 龙入播州 在萧常永来到合州的同时,孙宁一行十数人却也抵达了播州城。 这次他离合州北上,就是为了把播州杨氏彻底拉到自家阵营。 从回来的诸葛青云的口中,他得知了杨家的态度,并迅速做出结论,眼下便是最好的一个,把杨家完全拉到自己一边的机会。 只从播州杨氏过往的种种行径,孙宁就能判断出这杨氏的立场未必坚定,再多的承诺,只要没有落实,就都是空话。 所以必须要让他们用行动来证明他们是站在朝廷一边的,从而断绝他们反悔重回蛮人一边的可能。 有鉴于此,孙宁果断出击,直奔播州而来。 因为如今川蜀各部蛮人对朝廷都有着极大的敌意和提防,孙宁虽带出三千精锐,却没有真就全军进发。 而是把他们化整为零,改头换面后,以寻常逃灾的百姓或是商队的身份,分批朝播州进发。 就连他自身,也是一样,身边也就萧倩、杨轩等寥寥几人而已。 这样的人员配置,单薄的防御人手,就是说出去,蛮人也不会信其中居然还有大越皇帝存在。 正因如此,孙宁一行才能顺利抵达播州,沿途也就遇上两拨拦路抢劫的匪徒,结果被他们轻松铲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陛下,进城后是直接去见杨建亭,还是先打听一下城中情况和他们杨家的态度?”看着城门内外的熙攘人群和驻守兵马后,诸葛青云小声询问道。 孙宁笑看着这座更像是汉人所管辖的城池,没有半点犹豫:“就按来时就说定的,待人以诚,咱们直接登门。” 说完,一夹马腹,便率先朝着城门而去,其他人见状,也赶紧催马跟上,一行十数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直入播州。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便来到了城池中心位置这座规模极大,占地数十亩,看着宛如宫城一般的杨家府邸前。 诸葛青云当即上前跟守在门前的护卫表明身份来意,当然暂时他还是隐瞒了孙宁的真实身份,只说是朝廷派了高官前来与杨族长商议大事。 那些杨家手下可不敢质疑或怠慢这样的重要来客,赶紧入内通传,又把他们一行让进门去。 足有半晌后,里头才有人出来相迎,正是之前就陪过诸葛青云的杨建泽。 然后由其引领,大家才得以正式进入杨家中心的院落,在客厅看茶后,这位杨家主事人才打量着孙宁几人一番,才问诸葛青云道:“诸葛先生,这几位是朝廷高官?比你这个礼部侍郎地位更高?他们特意前来我播州,真能把一切都做主了吗?” 听出他语气里的怀疑,孙宁便是一笑,自报身份道:“在下孙宁,不知阁下以为能否做主啊?” “哈……嗯?”杨建泽刚想打个哈哈,顺便抢占些先机,但随即,却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极其古怪。 片刻后,他才慢慢扭头,仔细看着面前的青年:“你……你说你叫什么?” “孙宁。我想阁下当初也算是我大越臣民,应该不会不知道我这个大越天子的名字吧?”孙宁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说出了让在场所有杨家人等都为之变色,惊慌的话来。 杨建泽更是身子一震,直接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你……你真是皇帝?” “如假包换。而且我想,在西南地面上,我这个皇帝的身份其实也没那么大的声威吧?”孙宁笑看着对方,点头说道,“不知现在可否请杨族长出来一见了呢?” “还,还请陛下稍候,我这就去请大哥出来。”杨建泽只觉脑中一阵迷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赶紧起身,便匆匆离开请杨建亭去了。 这回杨建亭倒是来得很快,一进门,先是仔细打量了孙宁几眼,觉着这位确实跟传说中的皇帝形象很是符合,这才迅速下拜行礼:“臣播州土司杨建亭见过陛下。不知陛下亲临,臣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责罚……” 孙宁大剌剌地坐在那儿,受了他的大礼后,方才摆了下手:“杨土司平身。朕这次前来并不想惊动太多无关之人,所以错不在你。” 杨建亭也客套一下,此时自然迅速而起,都不用孙宁再发话的,便自顾坐到了主位上,然后疑惑道:“不知皇上此番来我播州所为何事啊?” “当然是为了咱们说好的合作大事了。”孙宁也没想与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之前诸葛青云已经将你们的态度转报于朕,在西南还能有你播州杨氏这样的忠良,朕甚是欣慰啊。 “不过,毕竟眼下川蜀局势复杂,多有不臣之徒,朕不放心,便想着亲自来播州,联合你我双方之力,来拿下那十部之人!” 这说辞让杨建亭的眉眼猛然一跳:“陛下是想在此督促我杨家对各部下手?还是说,您信不过臣等一片忠心,想派人取我代之?” 随着他语气的变化,厅上几名看似是仆从的汉子神色间也起了变化,目光锁定在了孙宁几个身上。 面对这些变化,孙宁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笑容不减:“杨土司你想岔了,既然要与你们合作,朕又怎可能再有怀疑呢? “我所以过来,其实还是担心你们的人顾念多年同族情分不好下手,再加上担心其中有变,杨家力有未逮啊。 “所以啊,朕这次可是带了大破苍熊五部,夺下合州的精锐之师而来,只要杨家肯点头,他们便能帮咱们一举将相关之人通通拿下了。” 这话前半截是安抚,后半截却是带上了威胁,让杨建亭的心更是猛然一缩。 有合州一战前车之鉴,孙宁手下这支军队的可怕已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恐惧了。 “那不知这些将士现在何处?”他只能状似关心地问了句,或许可以早做安排。 孙宁的回答却让他的这一想法也落了空:“我让他们乔装改扮,化整为零而来,想来如今他们多半是以寻常百姓的身份藏在播州各处了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5章 没的选 杨建亭的身子骤然绷紧,双眼瞳孔更是一缩,盯向前方的孙宁。 片刻后,才咬牙道:“皇帝陛下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啊。你就不怕如此冒险入我播州,最后出什么差错吗?” 孙宁就跟没看到他神态中的愤怒般,依然笑嘻嘻道:“我相信播州杨家多忠义之士,更信得过杨爱卿你,是绝不会让我在此有什么闪失的。” “皇上,还请恕我不通朝廷礼仪,有些话不敢不说,我固然不敢对皇帝你不敬,但这播州毕竟多是对汉人朝廷有所不满之人,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只怕就是我想拦,都做不到啊。” 面对这等赤果果的威胁,孙宁依然平静:“你不会的,事到如今,朕以为杨家除了完全站在朝廷一边,已别无选择了。” “是吗?”杨建亭不置可否地反问了一句。 若不是顾忌那可能存在的朝廷精兵,此时他都要直接下令把这几人全部拿下了。 孙宁这一下确实太狠,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这是把他整个家族都往绝路上推啊。 即便之前他确实答应过诸葛青云,会配合朝廷行事,却也没想过要以整个家族的存亡为代价来支持朝廷。 可现在,孙宁的到来和安排,却是根本就不给自己回旋的余地了,这是杨建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哪怕对方是所谓的一国之君。 孙宁轻轻叹了口气:“杨族长,你似乎还没想明白其中关键啊,当朕来到你播州,并登堂入室见了你后,你觉着你还能如以往般做那墙头之草,左右逢源吗?” 杨建亭低哼了一声,现在他连向皇帝辩解一下的心思都没有了,完全将自己的不满表露了出来。 “我知道你还有犹豫,觉着朝廷在川蜀实在力量有限,别说和川北那些大部族交战,就是在川南,怕也未必能完全占到上风,所以你不敢把整个杨家都押上来。 “但我要说的是,如果朝廷真对川南诸部有着完全的压制,你觉着朝廷还会许你川蜀土司的高位,拉拢你播州杨家吗? “朝廷给足你保证,为的就是在此时让你表现忠心,为朝廷排忧解难,雪中送炭的,而不是只让你敲敲边鼓,锦上添花。” 杨建亭再次低哼,但这一回,神情却没有之前那般愤然,甚至带着几许杀意。 孙宁端茶轻喝了一口,这才又道:“你现在确实可以一声令下,就让府中上下人等出来拿下,甚至是杀了我们,但这个后果,恐怕不是你一个杨家所能承担得起的。” 说着他抬了下手,打断了对方想说的什么,继续道:“第一,这样一来,你自然是彻底与朝廷结下深仇,到时别的不敢说,渝州合州,乃至其他各方还忠于朝廷的兵马势必会全力打你播州,你觉着一座小小的播州,能撑几回? “第二,你更别想指望其他各部会发兵救你,这不是因为他们各部不敢与朝廷大军交锋,而是经此事后,他们不会再信你播州杨氏。 “朕作为一国之君都敢以身犯险地来到播州,这已足够让所有人都相信你的立场,就算你事后杀了我,在他们看来,也只会是你因嫌朝廷所给的好处不够才翻脸,而不是你真就是和他们一边的。 “而且,你播州杨氏这些年来一直在朝廷和各地蛮人部族间左右逢源,小一些的部族或许知道得不是太清楚,但如龙木等大族却是一清二楚,你说他们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吗? “就算你是冤枉的,抓住机会的他们,也一定会全力攻击你播州,只为杀一儆百,顺便还能吞并整个播州,发一笔财呢。 “所以事到如今,你没得选了。要么,就是杀了我们,然后等着整个播州大乱,成为其他各部砧板上的鱼肉,要么,就是与朝廷通力合作,配合我等把整个川南都夺过来,真正广大你播州杨氏!” 说完这许多后,孙宁突然一个前倾,目光如两把出鞘的钢刀般狠狠地刺了过去,盯住了对方:“杨族长,到底如何,你给个说法吧!” 杨建亭脸上的表情随着孙宁的一句句话而不断变化。 他刚才的怒意已彻底消失,随后便生出了担忧和不安,最后,随着面容的扭曲,咬牙之间,他终于是做出了决定。 是啊,正如孙宁所说,眼下这一局,自己确实已经没有选择,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除非一早在孙宁他们入自己家门之前就把他们捕杀,或许还能掩人耳目,把一切都推到死人身上。 但随着他们登堂入室,和自己有了现在的一番交谈,这条路已被堵死。 因为他相信,自己家里,播州城内,一定存在着龙、木两家所安插的眼线。 几个客人的到访不是问题,可若自己动手杀了他们,那再作隐瞒,也瞒不过人。 现在要想保全杨家,让家族再进一步,也确实只剩下向朝廷尽忠这一条路可走了…… 在良久的沉默,纠结,久到让身边几人都感到一阵不安,杨轩甚至都把手按到腰间佩刀刀柄处,想着要拼死一搏时,杨建亭终于霍然抬头,回看向了孙宁:“陛下,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孙宁正色回道,同时心里也是长出了一大口气,只听对方的称呼,就知道事情成了。 别看他说得压迫力十足,其实心里也紧张啊,生怕对方心一横,来个鱼死网破。 那自己倒确实可以一拼,或许能杀出重围,可其他人,除了萧倩怕是多半要折在此地了。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的全盘计划也将彻底破灭,拿不下川蜀,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但好在,对方终于顶不住压力,做出了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决定。 所以他神色一缓,又保证道:“只要此番事成,你杨家就是有大功于朝廷,朕现在就可以答应你,封你为川蜀土司,世袭罔替,绝不食言!” “臣杨建亭愿为陛下分忧,为朝廷铲除川蜀叛逆!”杨建亭终于明确表态。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6章 定策 此番杨建亭是真铁了心要带整个播州杨家倒向朝廷,为朝廷效力了。 看着他诚恳决然的态度,孙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见对方便要下拜,先一步出手搀扶:“就不必太过拘礼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商议一下如何降服那川南九部吧。” 这次要和播州杨氏联盟共同抗敌的,正是川南境内势力最大的蛮人九部,他们每一部单拿出来,都有着能与苍熊五部一拼的实力,若合力一起,对朝廷的威胁就更大了。 杨建亭也明白此事有多重要,当下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臣不敢瞒陛下,按之前我们之间的约定,十日内,他们各部都会派出相当的兵马来我播州,合军一处,再往南下。” 孙宁点点头,他所以如此冒险来播州,就是提防着这一手,一旦十部联军出动,自己就很被动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露出恐慌或不安之色来,反而问了一句:“我想你们这支联军总不能真就尽出各部精锐吧?” “那是当然,其实我们各部之间除了合作外,也各自有着提防,当然不可能真就把本族人马都拿出来……能出一半可用之兵已是极限了。” “如此算来,合你十部之力,也能凑出七八万人马吧?”孙宁皱起了眉来,“你播州总不会让这许多兵马都齐聚自家城内吧?” 杨建亭现在也是知无不言了,立刻点头承认:“正是,按之前说定的,这些人马会在播州城南的南山县驻扎,汇合……” “那粮草供应呢?” “一部分是他们自带,一部分由他们出钱向我播州购买。” 作为川南各蛮人部族中底子最后,最富庶的势力,播州杨氏还真能拿出供应十万大军多日之用的粮草来。 孙宁满意而笑:“很好,这便是咱们的一个机会了!” “陛……陛下是想在粮草酒水中动手脚?”杨建亭的身子一震,脸色都有些变了。 实在是这一手过于狠辣,一旦成功,那可就是数万人的性命啊! 孙宁瞥了对方一眼:“怎么,事到如今杨爱卿你还心向这些叛逆之徒,想要保他们吗?” “不,不敢。臣只是以为这样实在过于有伤天和,而且会平添汉蛮之间的仇怨,对陛下一统川蜀的大事多有不利。” 诸葛青云这时也张了下嘴,想要帮着说话。 他也不认为把人都毒杀了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呢,已被孙宁笑着抢了先:“哈哈,你不必如此不安,朕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却也没有狠毒到想要随意处死十万众的地步。” 顿一下,他才扫一眼稍稍松气的杨建亭:“他们与你一样,也算是我大越子民,只要到时能改过自新,归顺朝廷,朕还是愿意给他们机会的。” 杨建亭这才真正放心:“陛下英明,那陛下的意思是?” “总得先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再收服啊。所以这些人可以不杀,但苦头还是要吃的。尤其是那些各部头人族长,若不能让他们清楚朝廷的手段,就算这次表面归顺,转头依然会生出乱子来。” 孙宁低笑一声:“对了,到时候,你以播州地主的身份把他们请进城来饮宴并共商大事总不会太难吧?” “这个自然不难,陛下是想擒贼先擒王?”杨建亭立刻明白了孙宁的用意,眉眼又是一跳。 但对此计划,他却没有如之前般抵触了。 已经不再打算如以往般首鼠两端的他,也有了与其他部族翻脸成仇的觉悟。 孙宁又满意地冲他一点头:“你播州的人马,再加上朝廷精锐,自然能轻易将他们一网成擒了。何况,咱们还可以在酒食中动些手脚嘛,到时不愁他们不束手就擒!” “陛下妙计,臣明白了。”杨建亭迅速应下,但随即,心中想起一事,又露出为难之色:“陛下,此事还有一桩变数……” “什么变数?”孙宁不无警惕地问道,以为他又有反复,想作推脱。 “是唐门。唐门的人就在播州,说不定在我们行事前,他们会出手破坏……” “嗯?这儿有唐门的人?”孙宁更觉惕然,神色一凝,盯住了对方。 杨建亭心头一寒,当即便又要跪下道:“还请陛下恕罪,臣还没来得及将此事告知。就是唐门也有使者在我播州,他们意图与我杨家合作……” 到了这时候,他也不敢再有隐瞒,便把唐门派人与自家联络,想借各部之力与朝廷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由唐门出手收拾残局的计划给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到末了,他更是连连请罪:“陛下,臣当时有着私心又糊涂,所以就……就答允了他们,还把人留了下来……” 孙宁面色微寒,心里却是暗道侥幸。 幸亏自己这次行动够快,不然川蜀局势会比想象中的更加混乱了,居然还跑出个唐门来。 恐怕这唐门身后还有川北龙木等蛮人部族势力的身影吧,真要让他们得逞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你起来吧,只要你对朕忠诚,之前所做所为,我都不会追究。不过,你得与我说实话,再无他事隐瞒了吧?”孙宁板了张脸说道,给足对方压力。 “谢陛下,臣再不会有任何隐瞒。那唐遥就领了人在附近的迎宾苑中住着,可需要臣现在就派人将他拿下吗?”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孙宁却是一笑:“不急。你也说了,唐门在此广布眼线,你若这样直接对他们的人动手,不就是把底子都泄给他们了吗?” 说到这儿,他眼中光芒闪烁:“我这下倒是真有了个绝妙的主意,不但能把这些人收为我用,还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主动去和唐门,和川北的部族开战! “到那时,为了能在大义上站住脚,他们便会与你杨族长一样,彻底向朝廷称臣了。” 随着孙宁将自己的计划道出,厅内众人都在惊讶后,露出了兴奋之色。 照此法而行,还真大有可能将那九部蛮人彻底收为己用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7章 嫁祸(上) 几日时间很快过去。 待到九月将尽时,川南这九大蛮人部族兵马就在各自头人族长的带领下,陆续抵达播州境内。 他们也果然按之前说定的,将大队人马都留在了离播州城有着一段距离的南山县驻扎,并且不断遣人去和杨家人联系,等着杨建亭这个十部联盟的盟主也带人赶到,然后一起向南进发,攻打合州、渝州。 虽然这些蛮人部族以往都自由散漫惯了,极少肯如此规矩等候的。 但这次要面对的敌人毕竟非同小可,才刚刚大破苍熊五部,让人心中生畏,各部也就不敢鲁莽生事了。 可在等了两日后,他们却并没有等到杨建亭带人前来汇合,只等来了杨建泽送来上百车的酒肉食物,犒劳全军。 “哈哈哈,杨族长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那些部族头人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转头,就已经让下面的人把食物通通拉进营内,准备要分与众战士吃个痛快了。 当然,也有人更在意杨建亭的行动,便又问道:“杨族长人呢?你们的兵马何时过来?” “不瞒各位族长,家兄在城中还有些事务缠身,恐怕还得耽搁几日。不过兄长他也说了,不能让各位就这么在此干等,所以便让我请各位同去播州,我们已准备好了醇酒美人,定会好好款待诸位的。 “如此,在出征之前,咱们各部也能彻底把话说开,定下之后的一系列章程不是?” 对他后一句解释,众头人还真没太当回事,他们这些脑子简单,只知道带人抢掠作战的部族首领,谁会对接下来的战事有个明晰的认知呢? 在他们看来,如今自家联军十万,大举压境,吓都能把那些没用的汉人兵马吓死过去,哪需要什么计议章程? 但,能去播州享受醇酒美人,却是让他们来了兴致。 当即就有人哈哈笑道:“杨族长真是太客气了,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客气了。同去同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是连声附和,呼朋引伴之下,九个部族,倒是有超过二十名头人首领答应前往播州应约。 见此,杨建泽自然大为欢喜,又吹捧了他们几句,这才等在一旁,等他们交代手下人看好营中人马,并让全营战士也都畅快吃喝后,才领了这一行百多人,直奔播州而去。 这些蛮人兵马可远没有中原精锐之士般的严明军纪,又觉着是在自家地盘,所以不但主要将领走得一空,留守的兵马,居然也个个都在营中畅饮大吃,完全都不担心会突然遭遇袭击的。 这一幕,自然落到了远处山上盯梢的萧克定等将士眼中,这让他们不禁露出了不屑之色。 要不是蛮人实在势大,只凭他们这些问题,在同等条件下,捧日营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 把目光从这些目标的营地处收回后,萧克定又看了看天色,下令道:“让将士们稍作休息,填饱肚子。黄昏之后,便按计划行事!” 没有慷慨激昂的答应声,所有将士都只是无声地点头。 在山林的遮掩下,这支两千许的兵马,就这么就地坐倒,边吃边等。 此时,才刚过中午…… …… 今日的播州城,显得格外热闹。 尤其是杨家府邸,更是批红张彩,喜庆非常。 当那百多人来到此地时,杨建亭更是亲自出门来迎,拉着几名部族首领的手,连连致歉:“因为家中事务,有劳各位多跑一趟了。 “各位放心,今日之后,我杨家就即刻发兵,与你们一同南下!” “哈哈,杨族长客气了。只是不知到底你家中有何要事,居然能让你连如此大事都先放到了一边?” “哈哈,小事而已,待会喝过了酒,我自然会与各位交代。”杨建亭打了个哈哈,便把人往里面领。 那边的厅堂内外,早已摆好了几十席,大家看着那满桌的好酒好菜,心下欢喜,也就不再过多纠结于这个问题,纷纷入座,大吃大喝起来。 席间,杨建亭还刻意举杯一一和这些头人族长碰杯敬酒,说着一些吹捧的话,让他们更是一阵满意与得意。 直到酒席过半,刚有人再要跟他询问到底所为何事时,便见杨家下人抬了一个硕大的酒坛过来。 随着上头的封泥被揭去,一股醇厚的酒香就在大厅里弥漫开来,直把所有人都勾得露出垂涎之色来。 “好酒,这酒一闻香味,就知道是有十几二十年的上等好酒了。”有人吸着鼻子,大声说道。 “哈哈,萨高族长还真是喝酒的行家啊,不错,这坛美酒,正是小女出生时我亲手所酿。若放到中原,就有个名目叫女儿红了,只有在女儿出嫁时,才会起出来招待贵客。”杨建亭一面说着,一面命人把酒窑出来,分到那些头领族长的杯中。 那琥珀色的酒液加上诱人的香味,让众人更觉酒虫大动,几个性急的,已经迫不及待地举杯而饮了。 只有那萨高族长笑着道:“这么说来,今日是杨族长嫁女的好日子了?这实在有些不该了,我们都没有带什么贺礼来……” “对对对,这实在不好,这样,我回去就让人送三百两黄金来……” “我也一样……” 众族长纷纷表态,一副很讲义气的模样,然后又赶紧举杯,就往嘴里倒去。 可随着他们如此说来,本还一副笑脸的杨建亭却突然僵住,面上闪过几许纠结来,随即突然高声道:“各位,且慢喝这酒……” “嗯?” 有人已经把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多半也都喝了一大口,正品着其中滋味呢,闻言都一脸诧异地看向主位的杨建亭。 杨建亭此时神色中满是后悔与焦虑:“今日并非我要嫁女,这酒里,酒里是放了药的……” “什么!”一瞬间,所有人都炸了,纷纷拍案而起。 但那几个都把酒喝干了的族长在一起身间,就只觉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竟又坐了回去,其他人虽勉强站着,也感到一阵阵的身子发虚,心中更是恐慌到了极点……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8章 嫁祸(下) 除了恐慌,这些人心里最大的情绪就是愤怒。 亏自己等人把他播州杨氏当作最可靠的主心骨,还以其为盟主,想不到他却是如此坑害算计自己。 那几个饮酒不多,还能保持身体平衡的头人更是怒叫道:“杨建亭,我们与你拼了!”说着,跌撞着便要扑杀过去。 杨建亭狼狈地直朝后退,脸上满是狼狈与愧疚,口中连声解释道:“各位头领族长,我也是没有选择,是有人逼我这么干的……” “什么人还能逼你杨族长,你是不是已经与汉人勾结在了一起!”一个起身不得的族长又大声斥问道,还真就一语中的。 杨建亭还没来得及开口,外间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已传入进来:“你说的也不算错,我唐门其实也算是汉人出身了!” 随着话落,一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高瘦之人飘然入厅,头上的帏帽把他整张脸都隐入了暗影中,叫人瞧不清其模样,更增几分压迫力。 杨建亭看到此人出现,更是脸色大变,呼道:“你……” “我就猜到杨族长你会心软,既然你下不了决心,就由我来吧。” 这位迅速打断了他的话头,然后目光扫向周围那些愤怒的各族头领:“你们全都中了我唐门剧毒子午断魂散,六个时辰内,若没有解药,便必死无疑。 “其实不光是你们,就连南山县那边你们的几万军马,只要吃了我让人送去的酒食,也必死无疑!” 此言一出,这些各部首领更是惊得浑身颤抖,对他怒目而视,恨不能现在就扑上去,把他彻底撕碎。 但奈何,他们现在一个个都手足无力,只能是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对方,却没法真个动手。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只要从此效忠我唐门,帮我们把南边的越军彻底剪灭,再趁机除掉川北其他各部,你们就能成为我唐门复兴的最大功臣!” 说着,他又把手一翻,亮出一只墨绿色的小瓷瓶来,将之往面前的桌上一放:“你们若答应,就服下这瓶中的药丸,自可保你无恙。” 很明显,这瓶中之药可不光能解众人身上的剧毒,还有着控制他们的作用,这让所有人都没有动作,只继续死死盯着对方。 “怎么,你们以为我是在吓唬你们吗?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了,其实你们可没有六个时辰考虑了,子午断魂散若只服一点或许能撑这么久,但要是吃多了,怕是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啊。” 他话刚说出口,一旁某个蛮人头领就突然一声惨叫,人仰面就倒了下去。 转眼间,其面上七窍便有一丝丝的黑血流淌出来,只一阵抽搐,就再没有了动静,已是气绝身亡。 显然这是个贪杯的,刚才那美酒他多喝了些,结果毒性就这么当场发作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些不信,以为这个家伙是在恫吓自己,那现在,所有人都相信其所言非虚,同时恐惧已压过了愤怒。 这一下,似乎他们真没有选择,只能吃下药,从此受唐门控制了。 那九名族长无声地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后,便要伸手去拿那瓷瓶。 可就在这时,自那人出现后再没说话的杨建亭突然开口:“慢着!” “嗯?”那人有些意外地转头瞥了眼打断眼下形势的杨建亭:“杨族长,你还想说什么?” “我以为,我们其实还有第二个选择!” 杨建亭说着,突然拔身扑出,随身佩刀出鞘,猛地朝对方身上劈去。 这一变来得太过突然,让周围那些族长猝不及防,都愕然地看着,直到那唐门之人被刀逼得直朝外退去,他们才反应过来,个个发出一阵惊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刚才杨建亭还与唐门勾结了给自己等下毒,怎么眨眼间又与之动上手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从杨建亭出刀同时的呼喊中听明白了他的心思:“我之前只是一时恐惧才会被你控制。 “但我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川蜀汉子,怎能被你这等阴险小人掌控,你以为我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吗? “现在我就杀了你,自能找到解药来救各位族长!” 咆哮声中,他更是一刀猛过一刀,竟逼得对方左支右绌,连连退却,最后更是直接退出了厅堂,然后外头更是响起了一阵激烈的打斗,似乎是更多人参与到了这场战斗里。 就在众首领还没从这变化中回神,还犹豫地看着那被摆在桌上的瓷瓶,想着自己该不该为了保命先吃下这瓶中药时。外头,突然就是连声惨叫。 片刻后,身上染血的杨建亭已大步回转,身后几名杨家子弟拖了几具黑袍尸体进来,其中就有刚才那个瘦高个的唐门中人。 “你……你真把他杀了?那我们怎么办?”有头人满是不安地失声问道。 “各位放心,既然是在下犯下的过错,自有我杨家一力摆平!”杨建亭大声说着,又抱拳深深弯腰道,“之前因为怕死,我确实做了错事,但好在大错还未铸成。 “我早就打听明白了,唐门派了门中内堂重要人物藏匿在我播州城内。我相信,他身上一定会有解药,不如各位随我一同前往,看我杀敌取药,为你们解毒!” 看他一副胸有成竹,豪气干云的样子,众头人在一番权衡后,到底还是点下了头。 他们现在走不了路,但还能坐马车。 杨家当即就安排了许多马车,载了他们,直奔一条街外的迎宾苑而去。 而这一回,杨家更是出动了上千之众,浩浩荡荡的队伍,把城中百姓都给惊得不轻。 迎宾苑外的一座小楼上,孙宁正与几人居高临下地看着队伍不断而来:“看不出来,这杨建亭还挺会演戏的,这一出可真像那么回事了。” “陛下,其实这等收买人心的机会该我们自己拿才对啊,怎么就便宜了杨家呢?”杨轩不无可惜地说道。 “因为只有杨建亭出手,才能让他们感到可信啊。不然我们出面,就是个大大的破绽了。”孙宁笑着回道,“而且这样,才能绝了他播州杨家的一切后路。”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09章 坐实(一) 播州杨家不但在多代之前就改了汉姓,许多做人做事的习惯也早趋于汉化。 播州正是在他们如此努力经营下才有眼下的繁华光景,就连汉家官府的不少习惯规矩,他们也都一并继承了下来。 比如说,眼前这座迎宾苑。 对西南许多蛮人部族来说,客人来了只管好酒好菜地招待,哪用得着特意安排这么一处建筑专门安置他们入住呢? 但杨家却早在百年前就建下了这座迎宾苑,并经多年的修整完善,把这一片变成仅次于杨家府邸的热闹场所,光是附近街上的各种店铺就有好几十家之多。 但今日,随着这上千人马风风火火而来,并迅速包围整个占地数亩的院落,却是立刻把周围百姓都吓得惶惑逃散,店铺也是迅速关门上板,只有少数胆子够大的,才会偷偷留在门后,从缝隙里打量外间之事。 只短短时间里,本来人声鼎沸的热闹街头就变得一片肃静,在数十名弓弩手的瞄准下,才有一名杨家军官上前叫门,用力拍了拍紧闭的大门。 片刻后,门开。 但还不等那人出声,里头却已飞起一道寒光,唰地一下,便没入其前胸,把他整个人都给打得倒飞而出。 也是直到这时,门前的杨家众子弟,以及在他们身后,坐于车内翘首观望的诸多族长头领才惊愕地看到那里头竟早就倒了十数名仆从打扮之人,而门后更是有数十个杀气腾腾的短打汉子如野兽般直盯过来。 内里的唐门之人居然早有准备! 众人都是一愣,只有后方楼上的孙宁在一瞬间后便明白了过来:“适才外间突然静下来,显然是被他们察觉到问题了。只要往外观察一下,就能知道自己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他说话间,下面门内,一人也已厉喝出声:“杨建亭,你这是要与我们唐门为敌吗?你可想过后果,是谁……” “你们唐门欺人太甚,不但想利用我们各部,还妄图控制我们,今日我们川南各部就给你一个答案,我们不会被你们要挟的!” 杨建亭当即高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然后果断把手一挥,下令攻击。 没有任何迟疑,那一批弓手已松指放箭,一根根箭矢呼啸直朝前方那一排唐门人物射去。 站在唐遥身旁的两名护卫见状即刻而动,抬手间,就已把厚重的门户给重新往外一关,正好成为了挡在他们身前的巨大盾牌,把这第一批箭矢都给拦了下来。 但就在这时,其他杨家兵马也火速扑上前来。 他们居然还早有准备,抬起一根粗大的撞木,便全力冲前,狠狠撞在了刚刚闭合的大门处。 巨大的冲击力直撞得那迎宾苑的大门一阵颤抖,上方斗檐上更不断有粉末碎块簌簌而落。 只几下后,这两扇还不及完全封死,只靠后面之人硬顶的大门便被轰然撞开,后方那七八条汉子更是随门开启而东倒西歪地朝里头倒了去。 正带人不断朝后而退的唐遥见状,又迅速回头,手一摆间,数道黑影已呼啸着朝冲将进来的众兵卒迎头打来。 那些军卒全没想到对方下手如此之快,顿时有数人中招,惨叫着滚地而倒。 片刻间,他的口鼻等处便有涔涔的黑血冒出,眼看是不活了。 不过这等手段却并没有把人吓住,伴随着杨家主战的杨云豹一声高喝:“他们就那点手段,给我围上去!” 众将士已咬着牙,继续大步前冲,还有人则是挥舞起手中刀枪,就朝着倒地未起的那几人狠狠攻了过去。 那几人忙就地而滚,一面避开攻来的兵器,一面也随手射出暗器。 虽然这些人所使的暗器不像之前所用的那般可怕,但也个个角度刁钻,叫人防备不及,居然又有数人中招,倒了下去。 可这一来,却愈发惹怒了众多军将,他们愤而前冲,趁着对方放出暗器后的空隙间,便狠狠攻杀过去。 终于,随着对手的攻势愈发密集,有倒地的唐门子弟应对不及,被刀枪穿身,惨叫着扭曲起来。 而早就满心杀意的杨家众人又怎么可能收手,见状,更多的兵器快速落下,瞬间将人分尸。 随着几人的惨叫身亡,其他人也是愈发心慌,动作也就出现了破绽,就这样被后来杀上的兵卒纷纷刺杀当场。 后方一声声的惨叫传入还在仓皇后逃的唐遥耳中,让他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直到这时,他都没闹明白杨家为何会突然翻脸动手,之前双方明明都已经达成默契,只等到时与其他部族的人见面,把事情说开了。 怎么就突然间,杨家就反悔了呢?而且还做得如此决绝,连一点余地都不留? “杨建亭,你杀我唐门兄弟,可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吗?”最后,唐遥只能是愤而尖啸道。 “你唐门近来在川蜀称王称霸也够了,该是你们付出代价了!”已然率众追赶而来的杨建亭也是厉声回应,同时又叫道,“这儿是我杨家的播州,四周更有我无数兵马,你们是绝对走不了的,还是束手就擒吧!” 听到这话,唐遥的脚步猛然就是一顿,情况要比自己想的更加危险,对方这是真正的不留任何余地,也要剿灭自己一伙了。 顿时间,他把心一横——拼了! “那就要看看你杨家到底有多少本事了!” 说着,本该落荒而逃的他骤然止步回身,看着后边追兵扑杀过来,他竟腾身迎上,双手一挥,一蓬牛毛细针已被他以天女散花的手法激射而出。 那些随他一道出逃的唐门好手们也只是一愣,便全都跟着转过身来,呐喊着,或放暗器,或抽出随身兵器,直直反扑追兵。 既然已是瓮中之鳖,那就拼个鱼死网破! 这一下,还真就出乎了杨建亭他们的意料,当先那十多个冲得最狠的子弟根本不及反应,就别细针射中,顿时惨叫着便倒了下去。 几乎只在短短只个呼吸间,他们中针的脸面上便迅速转成黑色,然后溃烂,直把身边其他人给吓了一大跳,前冲的步子也为之一停。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0章 坐实(二) 唐门暗器,在江湖中早就凶名在外了。 但对不是江湖人的川南各部来说,对此还是知之甚少,就算有所耳闻,也只道是旁人夸大其词的说法而已。 就连杨建亭,他确实忌惮唐门,但所怕的也只是对方势力之大,以及在川北各族中的特殊影响与地位,还真就没怎么觉着这些人有多大的威胁。 甚至就连刚才破门而入,直面他们的暗器时,自杨建亭而下,众人也都未有丝毫胆怯畏缩的。只想着自家人多势众,要围杀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杨建亭他作为杨家之主,才会带兵冲在第一线,只为让那些部族头人,以及不远处盯着的孙宁看看自己的勇气和能力。 结果现在,在真正见识到唐门暗器的可怕后,他们才感到毛骨悚然,畏惧的情绪一下就攫住了他们的心脏,让不少人都不敢轻易上前了。 小小的毒针不但能被人射得如此远而准,而且杀伤力还如此之大,实在让人防不胜防啊! 而就在他们这一停顿间,唐遥便已迅速捕捉到了他们的恐惧情绪,当即一声尖笑,率先反扑过来。 扑前的同时,他又把手迅速挥动,哧哧地将随身的暗器不住向敌人飞射。 那剧毒无比,见血封喉的腐骨针确实数量不多得省着用,但作为唐门内堂有数的好手,其他暗器却是数量极多,杀伤力也自不小。 而在之前腐骨针强大杀伤力的威慑下,即便他射出的是其他暗器,也足以让那两百多名追兵恐惧不已,急忙朝两边散开,拼命躲开这要命的玩意儿了。 这顿时就让杨家本来挺齐整的追击阵势瞬间溃散。 可以说,唐遥只凭一己之力,就把几百人的追兵给吓得要往后逃了。 杨建亭虽然心里也慌,但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当即连声斥喝:“都怕什么?他肯定没有那么多的暗器,盾手上前,我们人多,耗也能耗死了他们!” 作为一族之长,在手下人面前的威信还是极大的,随着杨建亭的连声怒喝,本来即将溃散的队伍还真就重新凝聚,十多面盾牌被果断顶向前方,然后再度向着已经回身欲杀来的唐门众压迫过去。 孙宁站在楼上,居高临下,自然将迎宾苑内的战斗变化尽收眼底。 此时不禁暗自一叹:“这就是江湖中人和真正的军队厮杀时所面临的困局了。 “或许论个人实力,任一人都要远强过普通兵将,可一旦成集团地厮杀,他们的那点优势就会被迅速抹煞,直到被团团围困,力战而死。” 所以说,千军万马之中,个人的武勇固然有些作用,但也有限。 可就在他这么想着,已经为唐门众人的下场盖棺定论时,对方却突然狠狠甩了一巴掌过来。 随着笃笃的钝响不断,唐门的诸多暗器还真就被杨家兵将的盾牌给死死挡了下来,眼看他们就要被团团围住,面对杀戮。 这时,唐遥突然手一摆,呜呜几下,甩出了十多个圆球状的玩意儿,然后便果断直朝着后方急速而退,口中还叫了一声:“退!” 其实不用他作提醒,那些唐门子弟在看到这些东西被他抛出后,也都露出了惊容,然后不顾身前有刀枪杀到,便果断直朝后飞快退却。 有几人为了能尽快退远,甚至都没去防备劈刺过来的刀枪,顿时中招,惨叫倒地,倒是留下了五人。 这时,那几个圆球已轻巧落地—— 一瞬间里,砰响声起,火光自这些圆球内部闪耀而出,伴随而出的,还有无数咻咻四射的细密流影。 只是在那骤然而起的暴响声和火光的遮掩下,这些细密射出的流影就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退!” 也就在圆球爆裂的同一时间里,已处在队伍后方的杨建亭也是一声断喝,人跟着就直朝后飞退,就跟后面有根绳子拉着自己倒退一般。 这一退,竟退出去五六丈。 但身前这些杨家兵将,反应就没有那么快了。 他们自恃有盾牌在前,唐门的暗器根本难以构成威胁,何必再退? 更该做的,是趁机追过去,把他们一股脑地扑杀才是啊。 同一时间里,外间楼上,正看着这场战斗的孙宁身子也是猛然一震,本来把着栏杆的手倏然握紧:“危险!” 就在那几个圆球被丢出的瞬间,他便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刚到梁州,遭逢刺杀时的惊险一幕。 那也是一个圆球被抛进车厢,然后落地,爆射出无数的细针。 要不是他足够警觉,又有着前生躲避手雷等爆炸物的经验,恐怕那一下,就已让他死在梁州了。 如今,相似的一幕再现,而且一下就是五六个,那杀伤力就是几何倍的增加了。 不,不光如此! 在那几个圆球突然发出火光爆裂开来时,孙宁的瞳孔更是映照着那几簇小小的火焰猛然一缩——暗器的威力更大了,而且…… 孙宁心中念头电转的同时,内里面对圆球冲击的杨家众兵则面临了真正的灭顶之灾。 那爆裂开来的圆球内,数以百计的细针直如狂风暴雨般朝着四面八方激射猛打,几乎笼罩了以落点为中心的六七丈的范围。 那两百来人就正好处于这一攻击范围内,于是噗噗声中,几乎所有人都中了针。 他们固然有盾牌守护,但那小小的一面盾牌,又怎么可能把大家所有的身体位置都遮蔽住呢? 何况,许多细针还是被射上半空再落下的,是从上往下飞来,根本就不在盾牌的防御范围内。 于是,就这短短的眨眼工夫里,两百众的兵将,就这么齐齐中针,却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半下,便已都跟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倒了下去,再也没能动弹。 已拼命后退闪避的杨建亭在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更是彻底傻眼了,他虽然猜到对方会使绝招,一定相当可怕,却也没想到能可怕到这般地步啊。 事实上,他也算是运气好的,要不是退得够快够果断,要不是身前有两百人密密麻麻为他挡下了所有毒针,恐怕他也会被激射四方的毒针射中。 而只要中上一根,那也是必死无疑!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1章 坐实(三) 杨建亭虽未中针,但他的处境却是极其凶险。 因为同时而入的手下人马已尽数倒下,倒是那二三十名唐门之人,只有退得最慢的三人中招而死,其他人已果断精神一振,迅速扑向了他。 正如杨建亭刚才冲唐遥他们喊的那样,唐门众人确已身处绝境重围,就算能逃出这迎宾苑,想离开播州城却也是难如登天。 毕竟这城里城外的杨家兵马足有数万,更且早已四门紧闭,他们就是插上翅膀,也别想飞出城去。 但眼下,一个脱身的机会却已出现在了面前! 只要生擒杨建亭,以他为人质,再想要离开播州,就没那么困难了。 所以,都不用唐遥下令指示的,众人已全力扑来,合作默契,几乎堵死了他左右逃避的空间。 杨建亭也是在这一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也顾不上惊骇或懊恼了,当即屈身在地上用力一蹬,极力朝后退去,以寻求后方人马的接应。 而门外那些兵马,也在震惊后,纷纷给出反应,有人疾步前冲,去接应自家族长,也有人急忙端起弓弩来,朝着正不断扑前的敌人放箭。 他们此时不求杀伤敌人,只为能阻对方一阻,让族长能退得更从容些。 这时,倒是显出杨家大批人马被一轮灭杀的另一层效果来了,没有他们在前边挡着,让弓手们能放开手脚猛射,也不用担心伤到自家人,所以这一轮箭矢去的是又快又密,虽比不了唐门绝器那般可怕,却也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 面对嗖嗖而来的利箭,唐遥他们到底不敢硬闯,只能稍稍慢下步伐,挥舞起手中兵器,闪展腾挪,加以规避,从而让杨家兵马真就把杨建亭给接应到了自己阵中,护着他,直往外退。 此时,受刚才那惊人一幕的影响,这些兵马还真就不敢强自发起攻击了。 唐遥心下不忿,却已迟了一步。 但旋即,他心中一动,手一挥间,又将数个银闪闪的东西直朝着人群内抛去。 这一下,可把面前所有杨家人给吓得面色一白,纷纷惊叫着,四散逃开。 显然在见识了刚才那波攻击后,他们已是草木皆兵,看到这等瞧不清楚真容的玩意儿,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躲闪。 好在,他们倒还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四散逃开的同时,有十来人是拉了杨建亭,护着他往边上去的。 只是这一下间,却是把直通向外的大门通道给让了出来。 但在他们想来,这也不是问题,因为一者外间还有部分兵马守着呢,二者唐门自家的暗器可不分敌我,恐怕他们也得退散逃避…… 可结果,就在这些兵马狼狈逃避的同时,唐门众人却是半点不作犹豫的,就已全力前冲,一下就冲出了大门! 而在其身后,落在大门内的那几个银闪闪的东西,这时才终于叫人瞧清楚其真正面目——赫然是,几个银锞子! 杨家众人可不知道,刚才唐遥放出的圆球暗器正是唐门新研究出来的几大绝器之一,最是珍贵稀少。 也就唐遥身份够高,而且此来责任重大,才能带上几枚,作为压箱底的绝招。哪可能跟不要钱似的不断使用呢? 但在其威慑下,杨家人马还是被这简单的一手欺骗过去,让唐遥得以率众杀出院门,直朝着前方明显数量大减的人群冲杀过去。 杨建亭这次自以为胜券在握,便只带了千把人过来,毕竟城中其他地方有的是需要人手看顾,也不好真把个播州搅乱不是? 但随着四面包围,以及两拨人马的先后杀入,这一千人到了此时,居然也有些捉襟见肘了! 当唐遥他们直冲出来时,面前所挡者,已不过区区百多人。 而且,这百多人里,还有一部分是守在那些各部头人首领身边,保护他们安全的。 一时间,真正能出手阻挠他们的,居然不到五十! “杀!” 唐遥此时已红了眼,见阻住去路的才区区几十人,那还不猛攻的? 当即一马当先,如下山猛虎般,直冲而上,手中长剑闪烁间,已把挡在面前的两名对手割喉踢飞。 其他唐门中人也是一样,此时的冲击真就是一面倒的压制,如入无人之境。 若是以寡敌众,面对军队,这些江湖人或许不是对手;但当双方兵力相差不大时,他们实力上的优势就能完全形成碾压了。 有几个唐门好手更是不管不顾直扑到那几辆马车前,便要对车内早吓得面如土色的部族首领下手。 他们可不知道这些人的身份,只想着发泄怒火,杀个痛快。 好在,这时左右两边的兵马终于抽回杀来,后方的杨建亭也率人猛然回攻,这才让他们在当场格杀两名首领后,继续向前,没有多杀人以作逗留。 迎宾苑前的防线已被彻底击溃,但这时前方的长街上,随着声声呼喝,尘土飞扬,又有大批兵马闻声包抄杀来。 就连其他方向,似乎也有兵马赶来的迹象。 这些都是播州城平日里维持秩序的军马,或许论战力不如杨建亭今日带来围攻他们的,但想要阻截一番,拖到更多人马赶到,将唐门众人彻底困杀,却应该不难。 明白这一点的唐遥的脚步陡然一缓,脸上满是悲愤。 这一回,自己等人真就是身陷重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难道真就要战死在这儿。 “五少爷,你从那边走,其他人我们来挡下。” 有一人突然指着上方那些建筑,急声叫道:“只要您能脱身离开,把这儿的一切报回去,让家里为我们报仇,我们就是死也甘心!” 高来高去,虽是江湖人物的特性,但一般都需要借助工具,只有极少数轻功身法超卓者可以凌空飞掠。 而这里,唐门众人,真论这等本事,确实以唐遥最强。 他迅速扫过四周,知道这是最后一条生路,便也不再婆妈,低喝一声:“等我将来为你们报仇!” 人已纵身而起,在前方建筑的柱子上猛一踏借力,便如鹞子般,一起数丈,翻上了屋顶,快步朝着前方奔去。 在他面前不远处,正有一座小楼……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2章 坐实(终) 自唐遥用出绝器,瞬杀百人,到他们冲破重围,杀出迎宾苑,前后也就短短片刻而已。 但孙宁还是及时从震惊中回神,然后就瞧见其中那为首的唐门高手已直掠而起,朝着自己这边就飞扑了过来。 也是在同一时间里,已然扑向小楼的唐遥也看清楚了上方那几个从容站立,身佩兵刃之人。 虽不知孙宁几人的确切身份,但有一点他已迅速确认,对方不简单,而且还有可能留下自己。 关系到生死安危,唐遥几乎没有半点迟疑的,人在空中,手已迅速挥出,哧哧声里,数十细针已激射楼中众人。 不求能一击解决掉这些家伙,只要能阻住他们的手脚,让自己在小楼上借力远遁,就已足够。 此时的唐遥对杀伤敌人已没有什么兴趣,最关键的还是安然脱身,逃离播州,将杨家和川南九部已背盟一事尽快传回北边! 他出手迅速,却有人比他更快! 孙宁,在见其挥手的同时,腰间血浪已迅然出鞘,呼啸间,重重刀影便迎着那细碎的暗器当头斩落。同时,他脚下也已发力,人更是直接腾空飞起,跃出小楼护栏,居高临下,迎头痛斩。 妖异的红光在上方空中骤然盛开,如红云罩顶,似赤莲怒放,几乎把面前丈许的一片区域都给笼罩住了。 刀芒交错纵横,眨眼间,就把那漫天袭来的暗器尽数击碎打飞,没有一根针能沾到孙宁的衣角。 然后在两人上下交碰的瞬间里,刀光骤然凝结,已化作一道红色匹练,呼啸落下,直取唐遥的前胸。 刀未至,刀芒已先逞威,竟把对方胸前的衣裳都割出了好大一个口子,让唐遥顿时变色,尖啸声中,双脚急速在空中猛踢,借此稍稍让身子往侧方挪去,同时手中亮出一把短剑来,横着往上一架。 只从这惊人的刀招,他便已迅速判断出自己与对方实力差得极大,硬碰硬的话,恐怕一个照面就会命丧刀下。所以只能避其锋芒,再看有没有机会溜走。 当! 孙宁没有变招,急速下斩的一刀正好劈在对方的剑身上,只微微一顿后,那把百炼钢所铸的短剑也在发出一声不甘的悲鸣后,崩碎断裂。 而他手中血浪却是趁势再度下落,纵然对手已极力避让,但论速度又哪比得了他自上而下的落势呢? 手中一轻,导致唐遥的身形又是一震,自然也影响到了他之后的规避,而其心,则在这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他! 这一刻,唐遥已经认出了这把刀,及其主人。 唐门内堂于半年前就收到消息,原先东出川蜀,收服或毁掉最大的阻碍言家堡一事,所以最终失败,除了言家堡的突然强硬,更关键的就在于其中有个手持妖红宝刀的青年从中作梗! 据说此人叫作孙长安,可江湖上,从来未闻其名,就好像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唐门众人在仔细研究后,都猜测这是个改名换姓的江湖名门子弟,应该还是和唐门有着深仇大恨的存在,因而将之列为最需要铲除的重点目标之一。 只是因为此人来去无踪,又无从查起,才让唐门没法寻到其人,将之诛杀。 可结果,就在今日,就在这播州城里,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里,此人居然再度现身! 而且,还挑了这么个他唐遥最虚弱的时刻出手! 如果说,唐遥之前对那判断还有些不信,不认为天下间会有这么个专门与唐门作对的敌人的话,那现在,他是真个彻底信了。 而且,他也在这一瞬间里,做出了精准判断,恐怕播州杨家的突然翻脸,也和此人出现在这儿脱不了干系! 可他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到底是凭的什么说动杨家…… 短短弹指间,只从这一刀里,唐遥已想了这许多事情,生出了最值得深究的疑惑。 但最终,他也只能是带了这个疑问,不甘心地去死了。 别说他突然因此一刀分了心,就是没有分心,在如此不利的处境下,被孙宁迎头痛斩,也是根本没法自保的。 若他还有那绝器在手,或许能以此拼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但现在,却是什么翻盘的招数都没有了。 噗——唰——砰砰—— 在上下无数人的注视下,半空中极力规避的唐遥还是中招,被一刀斩中胸口。 然后刀光透体,竟将他整个身子都斩作了两段。 最后,唐遥竟是连一声惨叫都不及发出,两截身子便带着鲜血和零碎,一起堕落,砸在地上,鲜血四溅,把周围许多人都看得尖叫逃离,就好像这些鲜血都带着剧毒,沾上就要死似的。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飘然落地,手一震,血浪刀身上的鲜血已被甩下,除了那暗红色的刀身似乎更妖异了一分,别的也与之前没有两样。 但他整个人给周围众人所带来的压迫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大,竟让那些杨氏兵马将士都再度稍稍后退,让出了一圈来。 这唐遥他们可是几百人围追堵截都制不住啊,可在他面前,却只一个照面就惨死当场。 此等冲击力,实在过于强劲霸道,让众将士心生畏惧。 “啊……我们与你们拼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却有人高声呐喊,再不管一切,愤而冲杀起来,正是那些还被困于众军围中的唐门高手。 眼看着本该能脱身离开的唐遥居然就这样被杀,他们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 于是,这些失去一切希望的唐门中人彻底没有了顾虑,只是放手而战,只为能在死前多杀一人,多拉个垫背的。 面对他们的凶猛反扑,刚才同样受惊不小的杨家兵马也被彻底激怒,于是新一轮的围杀展开。 这一回,播州兵马再无半点留情,弓弩齐射,枪矛并举,只短短一阵交锋,就已将那几十个已萌死志,只攻不守的家伙尽数格杀。 当最后一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满是怨愤的眼睛无神闭拢后,不远处看到这一切的孙宁终于是吐出了一口浊气来:“经此一战,唐门与川南诸部的仇怨是彻底结下,他们的罪名也是彻底坐实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3章 破唐联盟(上) 如果最终没有将唐门众人斩尽杀绝,而是留下了活口,说不定其中一些内情还会被查问出来。 但现在,唐门所有人都被斩杀当场,而且还是当着那些中毒受惊的各部族长之面,以最合理的方式斩杀的,那最后的一点疑虑也就被尸体所掩盖了。 毕竟在见识了唐门众人的激烈手段,以及可怕的绝器后,这些各族首领对唐门就只剩下了浓浓的忌惮,对眼下的结果,只有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中计,不然恐怕对方动一根手指,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然后夺了全族人马为其所用。 所以现在唐门之人尽数被灭,他们全都大松了口气,然后期待地看向已经派人再入迎宾苑仔细搜查唐门众人的居处,以及在尸体上不断翻找的杨家兵马。 片刻后,这些人就都取来了几个瓷瓶,在众首领的翘首期盼下,杨建亭立刻叫来一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人,让他对这些药物加以辨别。 用不了多久,那老人就把一个红色瓷瓶送到了杨建亭面前:“族长,这就是唐门腐心丹的解药了。不过……” “怎么说?别吞吞吐吐的。”杨建亭把脸一板,喝道。 “不过这解药也只能治标却治不了本。”老人有些无奈地看了众人一眼道,“那唐门用毒最是霸道,而且他们研制解药也只为凭此控制他人为其所用。所以,这解药只能管一事,却救不了一世。半年后,是一定还要服用其他解药的。” “那要是不服会怎样?” “这个……那后果就是心脏腐烂,惨死了。” 杨建亭脸上表情又是一变,这才歉然地看向一众早已面如土色的族长头领:“各位,是杨建亭行事鲁莽,害了大家了。还请各位责罚!”说着,团团一揖拜下,一副任打任杀的光棍模样。 有几个首领眼中果然冒出火来,便要咒骂,但还是有明白人的,此时赶紧吃力开口:“杨族长不必自责,你也是被唐门蒙蔽戕害之人,我等同病相怜,又怎会怪你呢?” “是啊,要不是杨族长你及时出手,恐怕我们的下场就更凄惨了。” “至少现在还有解药可缓上一缓,也不用做那唐门的走狗……” 这几位一开口后,场面总算是又缓和了下来,杨建亭也大为感动,又是连连拱手行礼,然后才想起解药还在自己手上,就赶紧将之交了过去:“各位,不管别的如何,你们先服药去毒,然后再做计较。” 这时,众头领才察觉到自身脑袋越发迷糊,心跳也似乎越来越激烈了。 当下也不敢再有迁延,立刻接过解药瓶子,分着把那一瓶药都给吃了下去。 还别说,这解药实在灵光得很,吃下不一会儿工夫,大家只觉心跳也恢复了,头也不晕了,身子也有劲儿了,全都从车上站到了地上。 见状,杨建亭又露出欢喜之色:“看来这解药暂时还是有用的,不如咱们先回去,再作商议,如何?” 众头领也没有意见,纷纷点头,其中不少人,这时又打量起一旁带人随便而立的孙宁,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勇士又是什么人?是你们杨家的人吗?” 孙宁刚才一刀杀敌的表现实在太过惊人,此时大家暂时脱离危险,自然对他产生了浓厚兴趣。 “不,在下孙长安,自渝州而来。”孙宁也没有隐瞒自己来历的打算,只将自己的真实身份给隐藏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众头领还是骤然变色,狐疑地看向他和杨建亭:“这是怎么回事?” 杨建亭和孙宁心里也是一阵苦笑,这事确实出乎了他们的设想啊。 在原来的计划里,今日这一战真不用孙宁出面,他最多就是带人在小楼上看个热闹,确认杨家把事情办妥即可。 毕竟,他这个越国汉人的身份,确实太过敏感,难免会遭来猜疑非议。 但谁能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转折变化,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居然还是出了纰漏,让唐门众人杀出重围。 这就让孙宁没法坐视不管了,而且人还是从他面前走的。 无奈之下,孙宁只能稍作解释:“不瞒各位,在下确实是受命前来播州,为的就是与杨族长谈联手之事……” 说话间,他心里迅速做着盘算,想出了一些合理的解释道:“本来,杨族长是不肯与我们联手的,毕竟他也担心会被朝廷算计…… “可就在他想把我们赶出播州时,唐门也来了人,就是这些人了。 “他们不但颐指气使,霸道地让杨家从此服从他们的命令,而且还暗中下手用毒,迫使杨族长也对各位出手。 “所以最后,他才会改变主意,不但与你们说明真相,还决定与我朝廷合作,一起共抗唐门和川北那些部族势力!” 一边说着,孙宁目光也随时在观察着那些首领的表情变化,发现他们脸上的警惕猜疑都有所减少,心下便更是一定。 当下又解释道:“大家应该也知道,川南各部真论实力是没法与川北那些大部族相比的,现在与他们结下仇怨,你们难道就没想过寻找外援吗?” 杨建亭赶紧也配合着开口:“没错,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留下了陛……孙老弟他们一行,还让他们在旁看着我们对付唐门,以表明我们的决心! “各位,事到如今,我们必须做出取舍了。既然川北方面已经彻底得罪,那还不如相信朝廷,与他们联手呢。至少这样,我们的胜算还能更大一些!” 其实这番说辞里还是有着不少破绽和问题的,但仓促之下,孙宁二人也只能拿出这样的解释了。 好在,这些蛮人首领都不是什么精细之人,而且又刚经过连场的惊险,心神都未定呢,自然也就相信了这说法。 在一番快速交流后,他们终于是点下了头:“如果渝州那边真心要与我们合作,我们自然愿意配合!” 见此事遮掩过去,孙宁更是大出了口气,总算有了个好结果。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4章 破唐联盟(中) 夜色已深,将近三更。 播州城内绝大多数地方都已陷入黑暗和沉寂。 纵然白日里城中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死了许多人,但对寻常百姓来说,其实也就是多些谈资与猜想而已,天黑后看着也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但此时的杨家府邸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一座座院落皆是灯火通明,有如白昼。 更有许多的奴仆人等,将各色酒菜如流水般送进几个院落中满座的好几百席之上,那些饮宴的军中将领则互相敬酒谈笑,好不热闹。 倒是位于中庭大堂内的这桌最重要的酒席上,饮宴的诸部首领此时或心有余悸,或面带愤怒,场面没有别处般热烈。 看着面前的美酒佳肴,这些客人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品尝,只有当上首的杨建亭或孙宁举杯相敬时,他们才会适时地应和一二,再稍稍喝上一口酒,敷衍了事。 实在是这一日里所发生的事情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冲击和后怕。 光是想起自己等之前喝下的毒酒差点要了大家的性命,再端着酒杯,心里也难免打鼓啊。 杨建亭也明白他们心中顾虑,此时哈哈笑着又端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又亮了亮杯底道:“各位族长,如今我们已将暗中使阴谋的唐门贼子尽数铲除,你们难道还怕他们会在酒水中下毒吗? “还是说,都信不过我杨家,觉着我还会害你们?” “杨族长言重了,我们只是想着之前的凶险,心有余悸而已。”一名头领连忙笑着回了一句。 其他人也纷纷表态,然后举杯喝酒:“是啊,今日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中,杨族长够讲道义,我等自是心服口服的,又怎敢再有什么怀疑呢?” “而且要不是孙大人部下及时赶到驻军之处救援,恐怕我们九部精锐有一多半都要折在唐门的阴谋之下了。” 这句话又让众人一阵后怕感慨,旋即他们便齐齐举杯,敬了杨建亭二人一轮。 原来,就在他们随杨建亭返回此间,想着赶紧先派出人手通知南山县那边的人马小心有诈时,那边也派人送来了消息。 竟是在天刚擦黑时,驻军处便遭到了一批黑衣蒙面的家伙偷袭。 而当时,各处军营中的将士人等差不多都因吃了酒肉而处于麻痹和昏迷状态,不但没法及时做出防御应对,反被他们轻易突入中军营帐,差点就把留守的各营要将刺杀当场。 好在,此时有另一支千把人的队伍及时出现,悍然杀上,把那两三百人的偷袭者杀得死伤退走,这才解了各军之围。 至于这支军队的身份,自然就是孙宁麾下的大越官军了。 据他们自己所说,是奉命前来播州听从孙大人调遣,因见此地战况,才出手相助的。 对于这一说法,这一众早就对唐门有了极深成见的各部首领们自然是半点怀疑都没有,此时更是没口子地跟孙宁道谢。 孙宁忙把手一摆,连连谦逊道:“各位不必谢我,这也只是事有凑巧罢了,真要谢,就谢我这位部下燕虎吧。” 在众人又向燕虎敬酒称谢后,孙宁才一脸后怕地道:“不过说起来,咱们之前也确实有些大意了,没想到唐门这次下手竟如此狠辣,眼见城中局势已变,居然就打起了大军的主意……” 杨建亭也一脸自责:“都怪我,之前被唐门威胁,不得不照他们的意思行事,居然就往大军中送去了掺了药的酒肉……若是各族勇士真因我而有个好歹,我真就百死莫赎了……” 说着,他更是直接起身,又深深地鞠躬道歉。 众首领脸上其实也不好看,要说对杨建亭没有意见是不现实的,毕竟他们和手下兵马真差点就折在这一场上啊。 但事到如今,他们更清楚一切都得先前看。 已经把唐门彻底列作敌人了,总不能再和播州杨家也翻脸吧? 所以当即就有人拍案而起,大声道:“杨族长你说的哪里话,我们都知道你也是被迫的,而且最后关头更是站了出来,弥补了自己的过错…… “其实仔细想来,若换了是我等,面对这一局面,怕还不如你呢。 “所以我们真要怪,也只会怪那唐门手段阴险毒辣,又岂会怪你?” 这番话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认同,他们也纷纷出声叫道:“不错不错,杨族长,咱们现在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唐门,其他事情,就该一笔勾销了!” “只有我们十部一起联手,同心协力,才能自保,才能跟唐门讨要个公道!” 在他们纷纷表态既往不咎后,孙宁心下更是大喜,这回是真稳了。 把一切过错都稳稳落到唐门身上,让各部都有个一致的目标,何愁他们不能统一起来呢? 所以他很快就也高声道:“各位说的是,唐门所为,实在该死! “若大家都忍下这口气,只怕会不断增加对方的嚣张气焰,他日,他们会用更激烈阴损的手段用在各家身上,到时,可就再没有今日般的好运了。 “所以,在我看来,你们川南各部就该与朝廷联手,一同抗击以唐门为首的川北各部,如此才有获胜的机会,才能让各部之人继续在川蜀安居乐业! “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可愿意与朝廷联手,结成联盟,一致对外吗?” 孙宁的这一提议明显让众人露出了一丝犹豫。 他们确实对唐门充满了敌意,恨不能现在就发兵攻入益州,杀进锦官城。 但同时,他们对朝廷,却也怀着深深的戒惧之心,生怕对方什么时候就算计自己,甚至于背后捅上一刀。 毕竟,多年来,川南各族可没少被朝廷方面欺压,也就这几年里,随着朝廷势力大损,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这一反应,却是把孙宁给架在了那儿,好不尴尬。 幸亏他身边还有杨建亭,见状赶紧帮衬道:“各位,且听我一言。我知道大家都有疑虑,其实我也一样……但眼下的局势,已容不得我们再有中立不动的想法了,那只会将我十部推入必死之境!”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5章 破唐联盟(下) “杨族长,你这话可就有些危言耸听了。” 杨建亭话刚出口,已有人迅速出言反对:“那唐门再霸道,实力也终究只在益州一地,还能真派出兵马来我川南不成?” “怎么,乌族长还不知道唐门和川北各部早成同盟一事吗?”杨建亭神色严肃道,“若非早得了木、龙两大部族的全力支持,唐门哪来的胆子敢打我川南的主意?” “没错!”孙宁也紧跟着调整心态,出声补充道,“各位或许还不知道吧,其实唐门的野心可不止区区一个川蜀,他们甚至都已将手伸到了湘湖一带,欲把言州收入囊中了。” 在众人错愕的神情里,孙宁便把发生在言州的那一系列变故说了出来,只把大家又听得一阵发愣,心中生寒。 这要是真的,那唐门的野心确实远比他们这些只想夺些好处,安分过日子的蛮人各部要大太多了。 而一个野心极大的族群,一旦发现身旁有忤逆他们的存在,又怎会视而不见,任其生存呢? 大家都是一部首领,并不算蠢,这其中的道理,自然不需要孙宁说得太过分明。 一时间,厅内气氛又凝重了许多,杨建亭则又继续道:“至于川北各大部族,我认为他们是必然乐见唐门做这出头鸟的! “如今中原局势已乱,各方势力都在趁机扩张,我们各部安于现状倒无所谓,但川北的他们,或是他们背后的黔州、滇南两大部族,可就未必能继续隐忍,只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了! “可以说,这次我们拒绝了唐门,杀了唐门的这批人,就是和川北大族结下了大仇,若我们不能赶紧团结起来,趁他们还未有防备扩张自身,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就是大军兵临城下了!” 说到这儿,他又是团团一揖:“各位族长,头人,就连我播州城池之固,都不敢说能挡得住如此大军攻伐。你们各部手下那些小城小县,在面对他们的反扑时,又当如何自保? “所以此番,进,则还有一搏的生机,退,却是连保全族人都变成奢望! “我言尽于此,到底如何选择,只看各位。反正我播州已决定从此归附朝廷,听从皇帝陛下的调遣行事!” 这一回,众首领不再开口反驳,而是一个个都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局面确实要比他们想象的凶险,似乎不主动出击,接下来就是要被动挨打了。 而且还是成散沙般的,被川北部族各个击破,这实在叫人没法接受啊。 可问题在于,他们对大越朝廷,对汉人,依然身怀戒惧,生怕对方只是利用自己,到时候搭进去全族上下,却换来一个族破身死。 孙宁于旁看着他们纠结的表情,也迅速明白了他们的顾虑所在,便在干咳一声后,再度发话: “诸位的为难在下也能明白,我可以代朝廷与各位定约,只要诸位能助朝廷平定川蜀,则都是大越功臣,到时个个都能封爵,而且朝廷还能答允你们,今后五十年内,川蜀一切官吏任命都以你们各族意愿为准,绝不多派流官干涉本地政务。 “而且,之后攻下川北各部城池时,其中的财货粮食,朝廷也只取三成,剩下那些皆由你们各部协商来分……” 为了能拉这些人站到同一阵营,孙宁这回算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了。 可以说,一旦真要按他说的办了,那将来的川蜀,就会成为大越天下间的国中之国,比以往更不受朝廷制约。 而其中的部族首领,如眼下诸位,在此的权势则将无限扩大,道一声他们是土皇帝,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得到如此许诺的这些头领们,终于是动心了。 即便是他们,也很清楚有没有朝廷的认可对自己能否真正掌控川蜀各地有着极大的关系,就是蛮人,也是要讲个名正言顺的。 “你这话当真,你做得了主?”一名头领代表众人大声问道。 “自然当真,我来时,陛下已将一切都全权交托与我,只要此番结盟成功,并在将来能扫平川北之叛乱,则朝廷必不会忘了诸位的大功,给出一个川蜀以为封赏,乃是理所当然的。” 在前有巨大隐患威胁,后有重赏封爵的诱惑之下,这些各部头领终于是彻底动了心。 很快的,便有人拍着胸膛发声道:“既然朝廷如此表态,我千川部就愿意追随朝廷,一起北上共抗唐门及其他各部叛逆!” “我们乌岩部也是一样!” “还有我们……” 在有人带头后,几部首领纷纷起身表态,厅内的慷慨之声顿时响作一片。 孙宁咧嘴而笑,又郑重抱拳:“诸位能有此等心怀,实在是朝廷之福,我想陛下若知此结果,也一定会相当欣慰的。” 说着,他又扫过众人:“既然如此,那从今日开始,咱们十部和渝州兵马就彻底结盟,也得定个统一的名称才好。为以为,既然咱们有共同的敌人唐门,就称作破唐联盟,如何?” 对这种命名的事情,这些蛮人自然没有更多意见,全都纷纷称善。 于是乎,就在孙宁再度举杯之下,在众人也都跟着举杯应和之下,这支由川南十部,外加大越官军所组成的破唐联盟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当下里,自然又是一番推杯换盏,互相敬酒,各自表态。直到外头天都有些蒙蒙亮了,这一干部族头领们才各自带着七八分的醉意,脚步虚浮地被手底下人搀扶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安歇。 而孙宁,此时也只觉着脑袋有些发沉,行走都不那么利索了。 好在诸葛青云及时过来扶了一把,才让他没有出丑人前。 直到两人也转到自家暂时落脚的跨院中后,诸葛青云才稍稍停步,有些犹豫地看着孙宁,想说什么,却又有些不敢开口。 “你有什么就直说吧……”孙宁虽然带着浓浓的醉意,但走了一程后,脑子却清醒了些,自然也就发现了对方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6章 权宜之计 “陛下,您刚才跟他们所做的保证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诸葛青云略作迟疑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那可是把整个川蜀都让给了这些蛮人部族啊,如此大的代价,就不怕传出去后,被天下人非议,反对吗? 毕竟这两百多年来,川蜀一直都在朝廷的控制下,纵然各蛮人部族林立,但终归不成气候,更不敢称自己为此地之主。 但现在,孙宁却是一口应下此事,这与前宋的割让土地与外族有何区别? 孙宁自然明白他话中隐藏的诸多担忧,便叹了口气,转身来到院中一张石凳前坐下,又让诸葛青云也在旁陪坐后,方才开口:“我知道你觉着此事传出去对我,对朝廷声望有损,但你想过没有,我们有的选吗? 我们若不做出这样的让步和许诺,那些蛮人首领真会出兵与我们一起和川北的势力一战吗?就算是杨家,别看他们之前说得好听,但只要战事稍有不利,恐怕他们逃得也会比任何人都要快了。 “若是我大越朝廷正盛时,只凭一些忠孝之类的说法,便可让各地兵马奋死而战,可现在……你觉着朝廷还有这样的号召力吗? “别的不说,光是我所知道,当初洛阳失守,以及之后的种种经历,就能断言,天下各方兵马早就各有其主,他们也早就没了所谓的对朝廷的忠诚。 “中原官兵都已如此,何况于这些川蜀蛮人呢?” 诸葛青云默然,他虽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但到底只能接受现实。 孙宁吐出一口酒气,不无自嘲地一笑:“就拿我自己来说,以眼下的处境,我敢向所有人表露我就是大越皇帝孙宁的事实吗? “这就是眼下朝廷处境之难了,既然没法让他们真心为朝廷拼命,那就只能许之以利,凭此来推着他们按我们的意思行事了。 “而且你不要忘了,眼下的咱们,除了渝州与合州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立足之地,你以为我许出去的川蜀就是我们手中的地盘吗? “不,这里有一半本就是他们所有,而另一半,还得仰仗他们去攻取呢。此时若不许给他们足够的好处,他们又怎肯卖力为朝廷平定川蜀呢?” 诸葛青云静静地听着孙宁的解释,从开始的疑虑,到后来的理解,再到最后的无奈,也只能是回以一声叹息了。 是啊,现在的大越朝廷,大越皇帝确实是山穷水尽,道一句天下已亡都不为过。 与之一比,自己所坚持的那些所谓的名声道义,实在太过可笑了。 一个连自保都极其艰难的亡国-之君,还奢谈什么尊严将来呢? 倒是孙宁,没有像他般感到颓丧,而是又一笑起身:“何况,我还可以要用上他们来替我开拓东出的机会呢。 “既然我把整个川蜀都让给了他们,他们在之后总要帮我找到出川的机会吧?还有,若是到头来,我大越真就亡了,那皇帝许诺给他们的一切就都成了泡影,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族群的利益,他们在今后也得出力为我争霸中原啊。” 诸葛青云为之一愣,片刻后,才明白其中道理,然后也笑了起来。 看来还是皇帝陛下看得更远,这些蛮人部族以为吞下川蜀只需要一场大战即可,却不知这只是一个鱼饵,一旦真吞下去,那就是他们一个个部族从此都被绑上了大越朝廷的战船,只有拼死奋战,开疆拓土这一条路可走了。 “陛下圣明,是臣目光短浅,杞人忧天了。”诸葛青云这时终于是由衷赞叹道,心服口服。 自己或许对川蜀的局势了解极深,或许口舌犀利,有古时纵横家之才略,但真论起雄才大略来,皇帝陛下才是那高不可攀的存在。 孙宁摆了摆手:“走吧,咱们先回屋歇息,接下来,可就有得忙了。” 就在诸葛青云领命回自己屋去时,孙宁的脚步又是一顿,笑着转身,看着旁边那棵大树道:“你怎么学会偷听了?” “什么叫偷听,只是恰好听你们交谈,不想打扰而已。” 说话间,萧倩自树后走了出来,依然是一副男装打扮,英气十足。 “如何,昨夜南山那边伤亡不多吧?”孙宁又正色问了一句。 之前让十部更为不安,对唐门更感愤怒的南山县驻军被袭一事,其实也是孙宁刻意安排的一场戏。 先让那些驻军被蒙汗药药翻,然后再让萧倩领一批人马发动突袭,最后才由萧克定他们装作正好路过,出手解围。 虽然出手双方都是自家人,但为了把戏演逼真了,损伤自然是难免的。 “嗯,没多少伤亡,死了十多个,伤了百多人而已,多是轻伤。”萧倩虽然这么说着,神色间却依然有些不忍。 孙宁叹了口气,又拉了拉她的手:“这都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但我相信,那些将士们也都是早有觉悟的,而且他们的死,更是价值千金。” 萧倩低着头,低低嗯了声,随后才道:“但你也终究做出了极大的让步啊。” 刚才孙宁和诸葛青云的对话,她自然都听见了,也觉着有些心酸。 这一回,孙宁却不再如之前般显得无力,眼中还有光芒一闪:“其实我真正的想法对臣子还是不敢直言的,但对你就不用顾忌了。” “嗯?你还有什么打算?”萧倩好奇问道。 “所谓的许诺,只是被逼无奈下的退让。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朝廷力弱,只能忍辱,将川蜀割给他们。可是等到将来,我真能兴复大越,还于中原,那当初的许诺,就完全可以收回来了。 “川蜀,可是天府之国,又岂能让这儿落到一群宵小之手?” 这,才是孙宁心中真正的打算,但除了最亲密之人,他是绝不会有所吐露的。 萧倩一愣,这才明白了一切,也由衷地笑了起来。 这时,东方破晓,一缕初升太阳的金光正斜斜投射过来,照在孙宁脸上,让他整张脸,都闪过了光芒……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7章 大战开启 进入十月后,秋风渐寒,草木枯黄,川蜀虽地处西南,也不比别处更好些。 此时益州境内,华阳城中,却又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无数川北部族的兵马正在快速集结,按各部实力,多者出兵万许,少者出兵三两千,却也在短短旬月间,聚拢了近十万之众。 再加上华阳本身驻守的五万精卒,此地一下就有了将近十五万的精锐之士。 只凭这一支军队,旁的不敢说,横扫整个川蜀南北,在此时站于城头,俯瞰那旌旗飘扬,枪矛闪闪的木衡看来已是绰绰有余了。 这可是身在川蜀的木、龙两家合力发动的周边各族同时聚兵,所以无论是兵员数量,还是兵马精锐,都该远在川南那些乌合之众般的小部族能聚拢的兵马之上的。 满意点头后,木衡才稍稍回头,问身后一个汉人打扮的手下道:“粮草辎重及调运诸事可都筹备妥当了吗?” 身后的军中参赞周昌忙恭声应道:“回头人,都准备妥当了,只要一声令下,首批军粮物资便能在十日内抵达邛州,再往前去,便可入顺州……” 正如他这一身打扮一样,周昌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汉人,而且是曾参加过科举的大越读书人,中过秀才功名。 但是,又和西南许多读书人一样,周昌的前途却是相当渺茫,要么就是背井离乡,跑到中原去试试运气,要么便只剩下投归某部族头领手下听用。 而他就选择了后者。 不过好在他的运气还算不错,相比于其他各蛮人部族对汉人的猜疑和抵触,强大的木氏却并不排斥他们这样有才干的汉人子弟,只要真有本事,真能立功,就是汉人也能在木家立稳脚跟,一步步向上爬。 到如今,周昌已成为川北木氏五大头人之一的木衡身边极得信任的心腹幕僚参赞,不光后勤,就是其他一些部族中的大事,对方也会经常询问其建议,让他也成为了木家内部的重要人物之一。 正因如此,他周昌虽身为汉人,却早把自己当成蛮人的一份子,只一心辅佐木家不断扩张强大,至于汉家朝廷,兴灭与他何干? 而像周昌这样的人才,木家内部还有好几十人,这也是木家能成为川蜀境内势力最大的两大部族之一的关键所在了。 木衡对此答案还是很满意的,微笑点头:“那就传我之令,三日后,大军开拔。这一次,我要赶在隆冬到来之前,彻底把渝州拿下,把越国朝廷从我川蜀地区彻底抹去!” “是,头人妙算,我们必能成功!” 周昌在附和了一声后,才又小心地开口道:“不过头人,眼下南边又起了些变化,可不能大意啊。” “嗯?什么变化?”木衡皱起了眉头,疑惑问道。 之前一段日子,他在城外安置各处赶来的兵马,又和那些领兵而来的各部头人拉拢关系,对城中的一些重要消息真没太在意。 周昌稍稍又靠近了些,并压低声音道:“就在两日前,锦官城唐家派人来传递了消息,说是川南各部突然反叛,不但杀害了他们派去联络的使者,还转头与汉人朝廷勾结在了一处! “现如今,那边十部兵马也集结在了一处,似乎有要与我们放手一战的意思!” 木衡闻言,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了愤怒与鄙夷的神情来:“一群废物!” 周昌默然,心里也猜不透自家主人所说的废物到底是指川南那些部族头领呢,还是唐门方面。 不过很快,木衡又恢复了平静:“应该是汉人朝廷许给了他们不少好处吧?” “正是,据说,汉人朝廷不但给钱给粮,还提出事成之后,把整个川蜀都分与十部,自己不取一地。” “哈……当真是好大的口气!族上各位头人和族长都知道了?” “知道了,他们也颇为恼怒,所以特让我来告知头人,此战必须打出我们木家的威风来,让那些叛徒知道与汉人勾结是个什么下场!” “那就不等了!” 木衡突然就是一拳砸在城头,目光中有精芒闪过:“传我之令,明日一早,全军出发,半月之内,我要进播州城!” “是!” 做出应答的不再是周昌,而是身边另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手中青色旗帜当即朝下一阵挥舞,已把主将的意思传递了下去。 片刻后,下方连绵十多里的军营中,已有人开始不断奔跑起来,这一条重要军令,也由此传遍诸军。 然后,便有呜呜的号角声响遍全营,军营中的肃杀之气是越发的浓烈。 这一支十数万的精兵,就如即将出鞘杀敌的利剑般,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心生惧意,包括上方观看其变化的周昌。 …… 待到次日天亮,更多的号角声不住而起,把华阳城内的居民都给吵得从梦中惊醒。 但这些寻常百姓,无论是汉是蛮,此时听到军号声,却未有一人敢生出不满情绪来,有的只是警惕和敬畏。 因为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一场大战又将爆发,而最后的结果嘛,无非就是木龙二家麾下的各部联军又是一场大胜归来,或许不用等到过年,捷报就能传回来了。 反正以往的每一次大军出征,都是这样一个结果! 只是还在城中的大家并不知道的是,今日的出兵才刚一动,变化却来了。 正位于中军,策马压阵的木衡才没走两步呢,就有前方兵马匆匆赶来禀报消息:“头人,有顺州方面派人前来求援,川南各部联军竟于十日前突然杀到城下,差点就把顺州给攻陷了……” “什么?”木衡闻言更是怒火中烧,“好胆!我大军还未找上他们,他们这些叛徒居然就敢先对我木家部下的兵马动手了!木迪、木合、智侬!” 随着他点名,伴随其左右的三名将领已火速上前:“在!” “你们三个,各领本部兵马,即刻快速向前,赶在七日内抵达顺州,给我狠狠地打击那些叛徒!”木衡愤然下令。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8章 菜鸡互啄(上) 当东边的太阳高高升起来时,顺州城外的攻防大战便再度开启。 随着声声号角吹响,一队队由不同部族的战士平凑而成的人马东、西、北三个方向对这座只有渝州一半大小的川蜀州城发动了新一轮的合围攻势。 这些兵卒们或推着顶罩牛皮的撞车,或扛着十来丈长的云梯,呐喊着,奋力向前,顶着城头稀稀落落的箭矢,很快就杀到了早被填平护城河的城下。 旋即,之前被选出来的敢死勇士们便攀着已然架起的云梯,快速直朝上冲。 别的不说,这些惯于在川蜀及西南各地山岭间出没求生的蛮人战士对攀爬一道还是极其熟练的,几乎只眨眼工夫,他们便已上了一半,眼看那四五丈高的城墙就能被他们踩在脚下了。 可就在这时,随着城中尖锐的号角吹响,城头墙后就陡然冒出了千百人来,他们或挽弓猛射,或提矛下刺,直朝近到眼前的攻城勇士杀去。 这一下,却让攻城的战士们始料不及,竟是惨叫不断,跌落尘埃。 转眼间,城下便堆积了一片尸体,导致攻城的兵马士气陡然下滑,连那些在后敦促他们奋战的鼓号声,都变得散乱低沉下来。 到最后,这些人马更是果断后退,却把随队带来的各种攻城武器丢了一地,有不少反被守城的兵马趁机给夺了去。 至于那些驾着撞车去轰击城门的队伍,也被顺州城上突然泼下的火油淋中,再一把火点下来,便是连人带车都成了火球,惨叫着直朝左右奔逃,好不凄惨。 日头还没升到最高点呢,伴随着后方当当的鸣金声起,这一轮看似凶狠奔放的攻城战又以仓促退兵收场。 作为攻方的川南十部大军,一如之前几日般,除了在城下丢下两百多具尸体外,竟是一无所得。 而看着他们退军,城头守军便已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对他们来说,这是又一次的胜利,意味着自己的家园又一次躲过了可恶敌人的戕害。 “好!” 红光满面的顺州土司田尼格也是极感振奋,当即挥手道:“让仓库那边多备酒食来,好好犒赏守城的勇士!还有银子,每人都分二两!” “多谢族长!”众战士听到如此赏赐后,也都精神大振,齐声谢赏,士气看着是越发的高昂了。 对这些只能依附于田土司家族生存,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回银子的顺州兵马来说,这每人二两银子的赏赐真算是重赏了,足够让他们为主子卖命到死。 看到这一幕,田尼格脸上的笑容更盛,抚须上前,又好生夸赞了守城将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然后,就瞧见自己的心腹管家田征一脸不安地等在那儿,此时迅速凑过来:“族长……” “有什么事?” “赏银不成问题,但这酒食……怕是很难凑出来了。” “嗯?难道我顺州城里连这点食物都拿不出来了吗?” 见田尼格脸色一沉,田征更感紧张。 他也是汉人出身,却是打出生就是田家家奴,靠着聪明好学,又善于奉承巴结,才有今日田家管事的位置。 但是,他这个管事说到底依然只是田家奴隶,生死都在主人的一念间,自然不敢让对方有所不满了。 当下,只能小声解释道:“城中存粮真不够了,我们田家的存粮一直都放在西边的傍秋寨,现在却……” 田尼格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确实,这次川南十部来得过于突然,完全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尤其是在出城一战失利后,他更只能死守顺州以求援。 如此一来,田家最大的粮仓傍秋寨却被切断在外,也不知那边到底如何了。 “族长,现在城中粮食还能支撑五七日,但也是在削减大家的口粮供应后。要是此时您大赏全军,恐怕……” “那难道让我的话不算数吗?”田尼格把脸又是一沉。 自己一高兴给出去的赏赐,总不能食言吧? 田征犹豫了一下,只能又把声音低了几分:“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出城突袭,把傍秋寨的存粮给抢回城来。” “嗯?”田尼格略一思索,还真觉着这是个好主意了。 毕竟,这几日下来,城外兵马屡屡受挫,看起来早没有了之前的锐气,此时他们也一定想不到自家会冒险出城,必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就照你的意思来!”田尼格很快就拍板道,再手一招,叫过了身旁一名族中将领:“田杈,你率一部人马,今夜就杀出城去,想法把傍秋寨的粮食给我运回来!” …… 与此同时,城外军营,众族长头人们则是个个满脸苦涩。 又败了,这已是攻打顺州的第十天了,结果还是没法杀上城头。 这对他们的打击尤其严重,都开始怀疑自家这次北伐是否正确了。 他们本以为如此大的声势,十万大军压境,不敢说能轻易打下夔州、益州这样的川北重地吧,但像顺州这样的小州府,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不定只看自家来势,那顺州田氏就已经望风而降了。 可现实却给了他们大大的一个逼斗子,这么一座城不过五六丈高,兵不过两万的小城,居然就成了拦路虎般的存在。 任他们用尽手段,却怎都打不下来,反倒各家损失不小,已有三千多人折在这座小城之下了。 “杨族长,再这么下去,我们可就危险了。我可听说了,北边兵马已经开始调动,说不定什么时候,木家龙家的大军就会开到,到时,我们还能自保吗?” “是啊,而且那朝廷兵马居然都不见参与此战的,这不会是他们为了消耗我们,让我们川蜀各族内斗吧?” “下面的人已经快压不住了,要是再有两三天拿不下顺州,我怕大家就要转身回去了……” 面对众族长头人的抱怨和退堂鼓,杨建亭也是一脸的无奈。 这就是全军互不统属,各自为政的弊病所在啊,这几日的攻城战,看着热闹,但在他瞧来,分明就是胡闹了。 若孙宁在场,必然能道上一句——菜鸡互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19章 菜鸡互啄(下) 这场顺州攻防与中原的大战比起来,确实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菜鸡互啄。 攻者看似气势极大,出兵也多,还玩什么围三缺一,但其攻城的坚决性和强度,却是低得令人发指。 有好几次,明明只要再咬咬牙,付出一些代价就能上得城头,然后立稳脚跟了。结果,却在敌人的一阵乱箭之下,却又仓促而退。 说到底,还是因为各族在前领兵的都有私心,不想让自己手下的兵马损伤过巨,所以就用上了添油战术,打一场,便赶紧撤回,然后再让其他部族上前。 谁都不肯出死力,谁都指望别人付出,而结果就是你也损失不少,我也损失不少,仔细一算,损失反而更大。 至于守军方面,其实也和攻防半斤八两。 顺州守军对守城的战术也就只是门外汉的程度,各种手段都用不出来,只能以最简陋的弓弩火把什么的死守。 这样固然能杀些敌人,但自身的损耗也是不小。 或许现在他们还没察觉到,但再过上几日,城中弓箭等等武器就会出现缺失,到时再面临大军攻城,就未必能守得住了。 当然,就目前看来,还是攻方的情况更糟糕,因为北边的援军已经发动,说不定不等城中武器耗尽,他们便会出现在顺州城下了。 到那时,久战疲敝的川南十部大军可真就要被人一战而破了。 正因明白这一点,大家才会于此时提出担心,并暗示杨建亭,该改变方略,至少得让大越朝廷的人知晓此间难处,并帮大家解决问题了。 杨建亭叹了口气:“我知道大家难,我也难……不过,实不相瞒,朝廷军马所以不在此,乃是去了更要紧的所在。那才是关系到此番我等北伐成败的关键,所以……” “杨族长,我们早就想问一句了,这朝廷的兵马到底还有什么计划,事到如今,居然还对我们做着隐瞒,实在是太不把我们当同伴了。” 有人高声提问,其他人也纷纷跟进,这一点,其实大家心里早有不满,此时终于是抓住机会发难,想要问个明白。 但这一回,杨建亭却坚持不说:“各位稍安勿躁,此事关系到我们北伐全局,一旦外泄,只怕不光计划会败,就是那几千朝廷大军也会因此有危险,所以我实在不好直言。 “不过各位放心,只要坚持住,不出一月,情况就会完全不同。” “一个月?到那时我们不但损兵折将,北边的人马都能把我们一口气都吞了!” “就是!就算那边的援军不来,我们在顺州这么耗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这些人却是铁了心,这次一定要从杨建亭口中拿到确凿的说法来。 说到底,这支川南十部联军终究不是一心,只是暂时被捏合起来的联军而已,一旦真遇到挫折,很可能就会当场分崩离析了。 杨家声望再高,在生死存亡面前,真没用,更别提还不得人心的中原朝廷的名号了。 可也正因如此,杨建亭更不敢把孙宁的真正计划说与他们知道了,不然说不定转头间,人就把计划外泄,给孙宁他们带来巨大危机。 但眼下这一局…… 杨建亭看着众人群情汹涌的模样,心中转了两转,终于是把牙一咬:“这样!接下来两日,攻城一事就交我们播州兵马来,不过防御城中兵马出击,却还得大家通力合作,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他已经把自己和整个家族都绑上了孙宁和朝廷的大车,现在情况不妙,也只能拿家底出来拼了。 其他人见他如此说话,把最大的问题都扛了过去,自然不好再作纠缠,便纷纷点头应下。 至于所谓的提防城中守军出来偷袭冲击什么的,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多虑了。现在双方实力对比明显,顺州守军能死守住城池已是不易,又怎敢冒险出城呢? …… 中午后,当川南联军再度对顺州发起攻击时,这一回却是完全以杨家的播州兵为主了。 不过他们的攻势也没比其他各部的杂军要强多少,各名将领依然是以保存自身兵马为第一要务,只要城头攻势一猛,他们便果断而退,少有不惜一切代价拼命的。 如此,在折了两百来人后,等到天暗下后,这一天的攻防战也就再度暂停了下来。 而就在大军回营,所有人想着好生休息一下时,黑夜中,军营前哨,突然就有呜呜的号角示警声响起。 “怎么会……”许多才刚回各自帐中,脱去甲衣的族长头人们闻得此声,都顾不上披甲,就急忙奔出门来看个究竟。 然后,他们果然就看到有一支队伍从城中杀出,正和一路巡营在外的自家军马战在一处。 顺州兵明显有备而来,只一轮突进,那支人数上就处于劣势的巡兵便四散而逃,然后这支队伍便继续飞快前冲,眼看就要冲进川南大营了。 “真是岂有此理!”有头人大怒喝道:“勇士们,随我杀敌!” 不光一名头人是这么喊的,整个川南大营,这时都沸腾了起来。 敌人占着城池之便,以两万抗十万大军的围攻屡屡获胜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居然还妄图偷袭自家大营,真是欺人太甚! 而且这些头人们才刚刚和杨建亭约好各自的职责,现在又岂能退缩? 于是乎,数以万计的兵马如惊涛骇浪般直朝着那小小的千把人的队伍猛拍了过去,迅速就将他们包围切割。 这支队伍也是想瞎了心,自以为能凭借白天胜利用夜袭打穿川南大营,而结果,却是连为首的田杈在内,千多人竟被尽数灭杀,连一个能逃回去报信的都没有。 当城头的田尼格勉强看着这一幕结束后,他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狠狠地盯了一旁早面如土色的田征一眼后,便果断下令:“来人,把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给我绑了!” “族长饶命啊,我也是想为族长分忧啊……”田征放声大叫,但却已无法改变自己的结局。 他死定了,不光是因为这一个计划让顺州损失了上千兵马,更在于,此一败,让顺州上下的士气都为之一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0章 纳其计而罚其人 顺州的攻防之战虽属菜鸡互啄,却也战得如火如荼。 与之相比,百多里外的潼川府却是一片太平景象,未见有敌军来犯。 不过潼川当地的几大土司头人也不敢轻忽怠慢,已各自带兵驻守自家属地,尤其是潼川府城,更是已迅速屯军三万许,严防死守,生怕川南十部会分军来攻。 好在随着前方战事消息不断传递回来,他们总算是略松了口气,至少短时间里,川南叛军不会威胁到潼川,而再过不了多久,华阳木家的大军就将抵达。 只要木家精锐一到,则潼川必稳如泰山! 潼川当地势力最大的土司阳砾是这么认为的,其他那些各部头人们,其实也都差不多想法。 不光因为北边大军一到足以压制川南十部,更在于到时候,潼川必然会成为北边大军的立足囤粮要地,如此,他们势必会派精兵驻守于此,哪还用担心会遭到叛军的攻击。 当然,要不是顺州正遭猛攻,那边可比潼川更适合作为后勤粮仓重地。毕竟这潼川往南的道路多崎岖山林,转运粮食可就要辛苦多了。 “如何,可有北边的消息吗?” 今日一大早,阳砾来到自己处理公务的厅堂后,便招手叫来了一名汉人幕僚,随口问道。 虽然西南各土司都在严厉打击当地汉人,不让他们出头。但在很多事情上,他们却也少不了汉人,尤其是汉家读书人的从旁协助,除非是播州杨家这样汉化得相当彻底的蛮人部落,否则都会招用几个汉家幕僚参赞。 不过,该做的提防却半点不少,对他们,各部蛮人头领只是用,却不给权,而且一旦对方犯错,那必重罚! 而这些汉人,在这等环境里,为了生存,也只能委曲求全。 眼前的幕僚李权闻言赶紧上前禀报:“回土司,北边确实有消息传来,木家大军已到三百里外,再有三四日时间,先锋就能抵达我潼川了。” “好!”阳砾顿时大喜,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那咱们便该赶紧做准备了,仓中之前屯下的陈粮都拿出来,到时算是我们潼川支持木家的。还有兵马,多了不能给,一万人总是要交上去的。” 木家本就是川蜀势力最大的两大部族之一,寻常时候,各地部族都要向他们进贡一些财货。现在对方发大兵而来,自然更要努力巴结了。 “小的明白,已让人去做安排了。不过还有一事……”李权有些犹豫地看一眼对方,不知该不该说。 “你们汉人就是这个毛病,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心情正好的阳砾只把手一摆,便随口说道。 “是,是关于顺州求援的。这已是第三次了……”李权偷摸地打量了自家主人一眼,“他们说咱们若再不出兵相救,只怕这两日里,就要守不住了。而且……” “说,他们还说什么?”阳砾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有些感受到压力了。 “他们还说,若我们再不救顺州,那就只能投降汉人,到时一定有仇报仇。”李权只能大着胆子把实话说了出来。 “哼,真是好大的口气,他田家多少兵我不清楚,还怕他不成!”说着,阳砾又怒骂了两声,很是不以为然。 李权这时却又开了口:“族长,其实此事还真值得考虑啊,毕竟顺州若真有失,于我潼川,于您来说,也是天大的麻烦啊。” “哦?仔细说说看。”阳砾眯着眼睛,似笑非笑。 李权吞了口唾沫,这才又道:“您想啊,要是顺州真被他们打下了,接下来就是我们潼川直面叛军了,那咱们的损失能小了? “而且,就算木家大军杀到,救了咱们,后果依然严重。不提其他,光是之后论起来,我们潼川也欠了他们许多,那就不是少许粮食钱财能随意打发了。 “但若我们出兵救了顺州,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到那时,是顺州欠了我们,等到反攻胜利后,他们不但不能与我们争夺好处,还得帮我们做事。 “我们汉人自古就有句话,叫作唇亡齿寒,顺州此时于我们来说,那就是唇……” 他这番话已经往简单直白了说明,但阳砾还是在闭目沉思了许久后,才琢磨明白其中道理。 然后点头:“你说的在理,而且很快木家大军就要到了,只要我们在顺州附近按兵不动,以为牵制,就足以让顺州欠下我们大人情了。” 看他点头,还露出笑容来,李权心下一喜,忙附和道:“族长英明,比小的看得更远,小的佩服……” “呵呵,你也不差,这次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该赏。” 阳砾说到赏字,让李权更是一喜,可还没等他赶紧下拜称谢呢,前者又突然问道:“你收了田家来人多少好处?” “啊?”李权身子一震,张口结舌,神色间更多了几分慌乱。 阳砾就这么直直地盯住了他:“你那点心思可瞒不了我。要不是得了田家的好处,你会冒着触怒我的风险说这么多?” 李权下意识想要否认,可在对上阳砾那双透着威胁杀意的眼睛时,他终于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小的知错,小的只是一时贪心拿了对方五十两银子……” “这五十两就算是我赏你的了。不过,你胆敢私下收钱,为外人说话,也是大错,该罚!”说着,阳砾陡然提高了声音,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打五十鞭子,再绑在城门处,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了,这就是瞒着我收受好处的下场!” “族长饶命啊,族长……”李权吓得在那儿砰砰叩首,但现在再说什么都晚了,因为已经有数名蛮人战士一扑而入,按住了他,便直接将其往外拖去,让他连挣扎都做不到。 直到李权被带走,阳砾才森然一笑:“这计划确实不错,我还是会按你说的出兵!” 纳其计而罚其人,这正是阳砾用汉人的标准手段,好让他们知道,在潼川,自己只能是个卑微的奴隶,再有智慧,也是随时会被杀死。 …… 2022最后一月啦,祝各位一切安好,并月初求个票票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1章 伏击 潼川以南五十里,这儿是大片的荒芜区域,山林密布,道路崎岖,最是不利于大军穿行。 但阳孛还是领着这支八千众的队伍尽快向前,想着能在今日天黑前穿过这被当地蛮人称作落魂岭的一段山路,抵达下方的平原谷地。 为此,他甚至亲自执鞭,催促那些脚程更慢的普通蛮人战士:“都快些,等到了谷地里,我给你们准备最好的糍巴,还有每人一大块肉!” 一面说着,他手中皮鞭又唰一下落到身前蹒跚走路的战士背上,打得他一声闷哼,趔趄向前。 一旁的同族头人见状赶紧靠过去劝说道:“阳孛,你这也太急了些,慢慢来其实也不是问题……” “你们都懂什么?族长已经给我定死了时限,五日内必须赶到顺州,要是耽搁久了,坏了大事,你们谁能担待?”说着,他又虚抽一鞭,再度喝道,“都精神着点,继续赶路!” 众战士虽然心中恼火,但在鞭子和军令下,也只能闷头向前,虽然脚步是比之前要快了些,但整支队伍中弥漫开来的气氛却是越发压抑了。 但这就不在阳孛的关注中了,见队伍提速,他便又上了马,趾高气扬地在前领路,快速向前。 对潼川阳氏来说,苛待压榨底下的蛮人部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本地汉人不多,难道他们这些老爷们还自己去做那些粗重的活计吗? 队伍在山岭窄道上前行着,四周则是林密连绵的群山,对这样的环境,他们都没任何的警惕,因为这样的道路他们多少年来已走了太多回,从来就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但今日,变故却已注定,因为在那浓密的山林之中,此时正伏有数千之众,一把把兵器被埋入泥土中,遮掩了它们的寒光,但一双双眼睛却在不远处盯死了这支队伍,同样寒意凛然。 孙宁在得知潼川竟一下派出近万人赶赴支援顺州时,心里还有些打鼓。 毕竟自己此番所率伏兵依然只得捧日营三千人马而已。 以三千对上万,纵然占着地利,而且还是伏击,胜算依然没有太高。 但现在,居高临下地看到这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后,他的这份疑虑便烟消云散了。 估算着对方的行止位置,孙宁便已招手叫来了身旁不远处的一名传令兵:“打旗,一刻之后,待敌进入前方窄道,便是我们发动攻击之时!” 那传令兵即刻领命,也不顾可能会暴露自身,便迅速起身,往高处有节奏地挥动手中红旗,将皇帝陛下的战术传达向四周各支伏兵。 此时,潼川的援兵就在他们身下一两里外缓缓向前,居然就没一个抬头四下观望的,只一个劲埋头赶路,自然不知他们已经一头撞进了大越精兵的包围圈中。 已升作旅帅的聂龙咬着一根草茎,目光死死盯住了前方队伍头排的那几个骑马的家伙,估算着双方距离,和自己的准头。 耳朵则听着传令兵把上方的命令转述出来,然后呸一下,就把草茎吐了出来,嘶声道:“都准备,弓上弦,剑出鞘!要战了!” 这声命令即刻让周围那几百将士精神为之抖擞,全都绷紧了身子,做好了前冲的准备,诸多弓手更是已经搭箭上弦,虚瞄向下方道路。 其他埋伏于山道上方各处林子高点的越军也都随着这一道旗语指令而做好了一切准备。 这半月里,他们先是从打得如火如荼的顺州离开,然后一路昼伏夜出,极力隐藏行踪,才于五日之前,抵达此处山岭。 再之后,就是更为磨人的藏身等待,一等就是五六天。 这期间,不能作战,收不到外间消息,甚至还不能生火做饭,只能啃着准备好的干粮,就着冰冷的山泉填肚。 这对整支队伍来说,都是极大的磨砺和考验,不光考验他们的身体素质,更考验他们的耐心,以及对军令的服从程度。 要不是皇帝陛下亲自坐镇,要不是皇帝陛下这几日里也和所有将士一样,吃着冷冰冰的干粮枯等着,恐怕这些才刚在合州等地立下赫赫功劳的捧日营将士们都要提出抗议了。 可即便没有真正表示不满,这几日对将士们来说依然是极大的煎熬,他们等此刻出手已经太久。 现在的他们,就跟一只只饿疯了的虎豹一般,看下边不断接近的敌人,就跟看美味的猎物似的,眼睛都冒出绿光来了。 如此军心士气之下,别说下面只得万把蛮人了,就是再翻个几倍,他们也会在收到命令后,毫不犹豫地冲杀下去。 时间,终于在这最后的煎熬中走完,伴随着一根响箭于前方高处直上半空,山道左右各方,鼓号声也随之而起,然后无数将士便纵身而起,如一匹匹恶狼般,嚎叫着,冲了下去。 聂龙更是在弹身而起的瞬间,拉满了手中弓,只一瞄间,利箭已呼啸着,直扑早已定下的目标。而且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连珠三箭,竟是一气朝三名策马而行的蛮人首领飞去。 突然冒出的伏兵和杀声,把正闷头赶路的这八千蛮人完全杀了个措手不及,当看到敌人滚滚杀下来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扭身要跑。 本就斗志不高的他们,在猝然受袭后,又怎么可能做出最积极的反应呢? 阳孛刚想叫一声阻敌,一支箭矢已及时飞到,嗖然一下,就没入其脖颈,把他当场射得撞下马来,转眼毙命。 不光是他,身旁另两名头人,也都躲闪不及,先后中箭,惨叫落马。 也是直到这时,嗖嗖的箭矢如雨点般,自上方各个不同的方向落来,又把大批蛮人射得东倒西歪,惨叫连连。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成了没头的苍蝇,完全没有了章法,只能被动挨打,还有不少人更是在乱走乱跑之下,直接一脚踏空,从山道翻出,摔落到十多丈下的山沟里去…… 而这时,越军真正的杀招也到了,无数将士如一把把尖刀般刺入长长的蛮人队伍中,将他们迅速截成数段,然后分隔包围,一一吃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2章 夺潼川(上) 当夕阳还未完全沉下西边山头,落魂岭上的战斗却已告终结。 在全军士气低落,又猝逢伏击,几名主要将领又在战斗一开始时便被迅速点名射杀等等致命不利下,这支八千人的潼川蛮军终于是没能发挥出什么像样的抵抗来。 尤其是在越军杀到面前,迅速斩杀上千人后,剩下的那些人,更是连半点反抗之心都生不出来了,果断就抛下了兵器,跪地受缚。 当然,也有部分人转身欲逃,奈何这儿的地形完全制约了他们这一想法,而且后方山岭出口处,也早有孙宁布下的一路兵马,这让掉头欲走者也是自投罗网的下场。 最终,就呈现出了这么个八千众被三千人彻底打崩投降的场面。 山岭之上,不是蛮人倒下的尸体,就是跪地的俘虏,只有极少数人,不管不顾地扑跳下山去,却不知是死是活…… 孙宁本来都还想身先士卒地杀上一阵呢,结果战斗才一开始就成了一面倒的收割,他也就没有再和部下抢功,只在上方统领全局。 “想不到这些蛮人竟如此不堪一击……”萧倩看着战局已定,也是满脸的感慨,似乎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川蜀天府之国,百姓过得安逸,汉人如此,蛮人其实也一样。”孙宁淡然看着下方收尾的战斗,又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样的蛮人,却也能压得渝州的越军将士难以动弹,足可见萧常永及其下属官吏人等是有多么的不争气了。 不过很快的,他又把这一不满的情绪收了回来,笑着走下山头,来到几名兴高采烈的将领面前:“恭喜各位,又立新功了!” “臣等参见陛下!”燕虎率众人上前拜见,然后口中连声谦逊道,“臣等不敢言功,这都是陛下指挥定谋,若无陛下早早让我等设伏于此,并安排人引敌来此,也不可能有此一大胜了……” “哈哈,这虽是朕设下的算计,但最终取胜却还是得各位将士用命啊。此番功劳朕会让人尽数记下,待真正大胜之后,自会论功行赏。”孙宁满意点头,这才又把神色一肃:“不过这才只是开始,还让各军将士不要得意忘形!” “臣明白!”众将领忙大声应道,作为皇帝跟前最得信赖的捧日营将领,他们自然是知晓孙宁的全盘计划的,更清楚这只是开始。 “对了陛下,我们只生擒了三名蛮人头领,那主将阳孛却在战斗一开始时就被人射杀了。”萧克定这时略有些遗憾地上前道。 “哦?”孙宁一愣:“是被乱箭射杀的吗?” “不,是在开战之初,被庚字旅的旅帅聂龙所射杀,那箭上还有他的记号呢。”萧克定苦笑回道。 孙宁也笑了起来:“虽有些遗憾,但也是大功。若主将不死,难说蛮人不会作拼死一搏。聂龙……他确实射术惊人啊,之前射伤熊敢,这次又射杀了蛮人主将……” 这一回,他算是将此人彻底记在了心中,然后才又吩咐道:“那就先把那几个活着的家伙带过来吧,咱们的计划,还得有他们配合才行啊。” 不一会儿工夫,三个已被缴去兵器,扒掉衣甲,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家伙就被拖到了孙宁面前。 他们完全没有一般蛮人的硬气,到了孙宁跟前,都不用人吓唬的,便已果断跪地,砰砰磕头不止了:“大人饶命……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其实是不敢与朝廷为敌的……” 孙宁微笑看着他们,片刻后,才缓声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忠于我大越朝廷的了?那为何之前却与潼川阳砾等人勾结,残害我大越汉人子民呢?” “大人明鉴啊,我等也是身不由己啊,要是不按阳砾他们的吩咐行事,不光是我等性命不保,就是整个族群,也必被阳氏部落所灭……我们知道错了……” 为了活命,这几人那是半点骨气都没有,更是直接把一切过错都推到了还在潼川的阳砾身上。 这番表现,让四周的汉人将士都大感鄙夷,恨不能此时出声呵斥,狠狠给他们一些教训。 但孙宁却是满意点头:“你们能这么想,证明还有救。那朝廷这次就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能按我说的做,则不光你们能保活命,就是保全你们的部族,也不难。” “大人只管吩咐,我等一定配合……”这几人又是毫不犹豫便应了下来。 蛮人与汉人相比,在凝聚力上终究差了太多。 在他们眼中,各自的部族才是第一位的,其他都要往后靠,至于别的部族,或是自己曾效忠的大部族,只要有机会,亲自下手灭之也是理所当然,更别说领越军反攻过去了。 所以当孙宁把自己的意图说出来后,这几人又是连声答允,没有半点的犹豫。 孙宁见状,更为满意:“既如此,那就照我的计划行事,这些降兵,你们看着挑一些带上……” 当天彻底暗下来时,山岭之上,便点起了一根根的火把,然后整支队伍就化作了一条火龙,调转头来,居然又朝着北边的潼川府城方向而去。 …… 时近四更,潼川城内早已是一片寂静,也就城头还有一小队人点着火把走动了。 而在此时,被绑在城门口街头的李权又在痛苦呻吟一声后,恢复了些神志。 之前被抽了三十鞭子的他,疼得晕过去数回,但与之后被绑在此处示众,被无数汉人蛮人指指点点的痛苦相比,这点皮肉伤痛真不算什么了。 此时夜深人静,那种痛苦又再度袭上心头,如毒虫蚂蚁,不断啃食着他的心脏,让他的身体一阵阵的颤栗着。 他后悔,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带了家人逃去渝州的。 他恨,恨阳砾,恨蛮子,也恨那些把川蜀大片城池,无数百姓遗弃的朝廷官员…… 可在后悔和愤恨之后,又是深深的恐惧和无力感,此时的他,完全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了。自己怕是已经不能在族长跟前做事了,那还如何养活家人呢? 就在这时,本来寂静的夜里,城外却有人声马嘶,以及一个响亮的喊叫:“快开城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3章 夺潼川(中) 当潼川城头守夜的兵马看到一支数量庞大的队伍靠过来时,真着实吓了一跳。 不过随着下方人马靠得更近,又有火把照明,终于是让他们瞧清楚了整队人马的穿着正是熟悉的自家衣甲,那一面面看着颇显残破的旗帜,也正是潼川的旗号。 “快开城门!” 旋即,一名将领更是在几个亲卫的簇拥下,气势汹汹地当先而上,高声喝道:“我是咄骨!” “真是咄骨头人……”城头守军中就有其部族下属,一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惊讶叫道:“头人,你不是随阳孛头人带兵去救顺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半道遭遇伏击,自然只能退回来了。还不快开门,让我们进去,不少勇士都受了伤,需要治疗……”咄骨颇为焦躁地大声说着,便强令开城门。 守夜的蛮人可没有汉人军将那么多的顾虑和规矩,现在叫门的又是自家头人,自然不敢再有迁延怀疑,当即答应一声,匆匆叫上同队之人,跑到下面去打开城门。 片刻后,伴随着嘎吱声响,那隔开内外的高厚城门便被缓缓开启,那几个兵卒看着浑身血污,连衣甲都多有破损的众多同族战士,更是心有戚戚,只想上前慰问两句。 可还没等他们往前踏出呢,看到城门开启,外头的兵马已火速上前,当先一队人马更是冲得飞快,一下就把住了城门左右的关键处,然后又有一队人从他们身边一掠而过,直接就控制住了还把着城门闩的那几个茫然的蛮人战士。 “你们这是……” 这些战士还处于茫然呢,对面的咄骨则一脸谦卑笑容地朝身后而来一名青年说道:“大人,阳砾应该就在城中太守府中,可要小的领你过去吗?” 怎么回事?这人看着完全不似我潼川贵人啊……怎么看,怎么像是汉人…… 这几人正犹豫迟疑间呢,那青年背后已有数十名壮汉直扑而上,二话不说,便已把他们尽数按住,捆绑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直到这时,守夜众人才惊觉情况不对,赶紧一面挣扎,一面大声叫嚷起来。 但话还没叫几声呢,他们的嘴巴也被布团堵上,然后就见那青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直指前方:“照老规矩,先拿太守府、军械库和粮仓!出发!” 孙宁一声令下,身后源源不断入城的捧日营将士当即高声应命,便已火速分作数队,在早已归降的蛮人向导的指引下,奔着各自目标而去。 他们在来此路上便已受命,此时分开行动,自然是条理分明,迅捷无比。 而孙宁,则又安排了两哨兵马把守此间城门后,才带人缓缓向前,然后就在那绑了人的架子前稍稍止步,正和惊讶看来的李权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孙宁一眼就认出这是个汉人,随口问咄骨道。 “他是族长……阳砾的亲信幕僚,听说是因为受了顺州的钱财被阳砾发现了,才被鞭打示众的。” “哦?”孙宁嘴角一翘,策马又往前几步,仔细打量着这个明显伤势不轻,颇显憔悴的家伙,“是你说动的阳砾出兵?” 李权这时都没从眼下这一惊变中回神呢,只呆呆地看着四周不断有兵马往城中赶去,半晌后才吃力点头,承认下来。 “解开他。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若无你说动阳砾,此番我军也无法轻易进入潼川。所以,之前之事,可以一笔勾销。”孙宁说着,随意扬了下马鞭,就要带兵向前。 而这时,在被军将拿刀割开身上绳索而差点跌翻倒地的李权却终于如梦初醒,立刻跪地叫道:“大人是朝廷的人?小的有秘事禀报。” 正要疾行的孙宁立刻又一拉缰绳,回头问道:“怎么说?” “小的知道阳砾他一般都藏在哪儿……他并不在太守府中过夜,而是每夜都会去城南的一座院落。”李权急忙又大声说道。 为防孙宁不信,他更是补充道:“因为半年前,他曾在太守府遭我汉人刺杀,差点就丢了性命。所以从此之后,就再不敢留在那儿了……这个秘密,只有他身边极少数人知道……” “还有这事?”孙宁展颜一笑,这可真是个重要消息了,事关自己能否轻易拿下潼川。 毕竟他带着入城的人马不多,必须一击即中,把几个重要点都打击到了,才能确保城中力量无法再有反抗,而这其中阳砾就是最关键的一点了。 他可是城中首领,只要他还在外,登高一呼,其他蛮人便会迅速聚集,死战到底。但只要他一被拿下,其他蛮人就是一盘散沙,只能等死或投降了。 “好,你带路!” 没有过多的犹豫,孙宁便直接开口,并许诺道:“只要你所言确实,让我拿下阳砾,就算你一大功,可入朝廷!” 李权要的就是这一表态,立刻抖擞精神大声答应,然后也顾不上身上的伤了,头前引路,带了这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便直朝着城南某条街巷扑去。 而这时候的潼川城内,已经是乱作了一片。 这许多的敌人突然杀入,满街乱走,自然惊动了满城之人,有那胆子大的出去查问,立刻就被越军将士直接抓捕或当场格杀。 惨叫声一起,城中人等更是乱作一团,惊叫连声。 只是还没等他们拿出个准主意来呢,已有越军将士拿着刀枪扑进各自家门,好一阵的恐吓,让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 蛮人再是悍勇,寻常百姓终究也不敢与真正的军队抗衡,何况他们还没个主心骨,还各自在家,有妻小要保护。 于是,越军只分出少量兵马在各条街上一阵巡视,杀了十多个擅自离家欲图求援的家伙后,情势就被彻底控制住了。 而那几支派去占领军械库和粮仓的队伍,也极其顺利,几乎只是一阵攻击,就把这些库房要地都给拿了下来。 毕竟,潼川城中自上而下,没有任何一人会想到在顺州还在僵持的情况下,自己的城池反倒会被先一步攻破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潼川已有半数落如越军之手,只剩下能否拿住阳砾这一个疑问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4章 夺潼川(下) 正搂着自己几日前新纳的第九名妾侍安睡的阳砾骤然从梦中惊醒,也带得怀里那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女也一惊醒转,讨好道:“爷,您是要起夜吗?” “你有听到外头什么动静吗?”阳砾竖着耳朵,一脸惕然地问道。 少女茫然摇头,她是真一点其他动静都没听到,外头依然是寂静的夜,与往常没有两样。 “难道是我做梦……”阳砾嘀咕了一声,又看看身边模样娇俏,含苞待放的少女,又嘿的一笑,便顺势一番,就压了上去,惹得少女一阵欲拒还迎。 可就在他们要办事的当口,外间突然就响起了几声惊呼,只是才刚一出口,就迅速化作了惨叫,然后就是踏踏的纷杂脚步声,快速朝着这后院正屋涌来。 这下都不用阳砾再问了,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女便已脸色大变:“有贼……” “我潼川城里哪来的不开眼的蟊贼竟敢摸进我住处!”阳砾登时大怒,立刻高声叫道:“来人——” 自发生行刺事件后,他不但改换了住处,而且身边更多了几名贴身的护卫。 哪怕是在这样的夜里,护卫也在左右守候,就在隔壁屋子。 其实都不用阳砾出声下令,左右两边屋子里七八名护卫已在听到外间动静后迅速起身,拿着武器就开门冲出。 他们的想法也和自家族长一样,此时闯来的应是那入室行劫的小贼,对方只是没想到这儿住的会是整个潼川城里地位权势最高之人,那真就是自寻死路了! 所以他们是气势汹汹扑到院门处,便想要出手拿人。 可结果,刚到门前,看到那一片火把照耀,以及火光前闪闪发亮的箭矢时,他们便瞬间如中了定身术般,彻底僵在了那儿,甚至连到嘴边的叱喝都被封堵在了口里。 孙宁在看到这几人迎出来后,就愈发确信李权所言不假了,随着他手一挥,一排箭矢已毫不犹豫就激射而出,瞬间就将这几个明显是护卫的家伙射成了刺猬一般。 惨叫声登时就在整个后院回荡开来,传入屋子里,让阳砾的笑容瞬间凝固。 然后外间脚步再起,速度极快,片刻后,房门已在砰响声里被踹开,火把照耀下,无数兵将长驱直入,已来到床前。 在少女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中,阳砾也是惊恐不已,但还是努力稳定心态,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是要造反吗?” “大越朝廷捧日营特来拿下潼川,阳砾,你是要死还是要活?”孙宁这时才施施然进得屋来,微笑看着面前这对男女。 这话语气虽然不重,但其中的杀意已直扑向阳砾,让他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头生出,蔓延全身:“你……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这一问其实在两方面,一是问这些汉人兵马是如何进入潼川的,二则是问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现在是我问你,而非你问我!”孙宁稍稍让开一步,把背后的李权给亮到了对方眼前,也算是变相做了一点回答。 果然,阳砾在看到满是怨毒和幸灾乐祸的神情盯着自己的李权时,便知道了答案,神情再变,怒道:“李权,你个吃里爬外的狗种,早知如此,我就该把你一刀杀了……” 回应他的却是李权突然一个上抢,挥手啪的就重重给了一记耳光,打得阳砾身子一歪,差点就扑倒在床:“老子是汉人,自然是要为朝廷办事了! “阳砾,我知道你怕死,你还有九房妻妾,二十多个子女,你要是不肯投降,他们全都得死!” 李权这么做,既是为报复对方,也是在用实际行动向朝廷的人表自己的忠心。言下之意,自己还掌握了更多关于阳砾的情况,还大有用处。 果然,在一听到这般威胁后,阳砾更为慌乱,这回却是连句狠话都不敢说了。 如果说他刚才已经被孙宁带兵直闯进来吓得不轻,那现在,听到自己和家人的性命都在对方一念间,那真就连半点侥幸心理都没有了。 只看外头被射杀的几名护卫,就可知对方之果断决然,肯定不会因为某些顾虑而对自己心慈手软。何况还有个叛徒李权,从中作梗呢。 孙宁这时又适时开口:“阳砾,我耐心有限,不想再等。我数三声,你若不肯归降,那就只有杀你全家了。一……” “我愿归降……”都不等孙宁数到二,阳砾已迅速滚下床来,扑通一下就跪在他面前,俯首顿地,表示愿意归降。 蛮人中自然多的是悍不畏死的勇士,但这并不包括他这些早已过上了舒坦的好日子,养尊处优的人上人。 在面对生死关头时,这些家伙往往是最容易妥协投降的,毕竟对他们来说,活着才能享受更多,死了就和底层蛮人一样了。 这也正是孙宁所希望看到的,当即露出一丝笑容来:“很好,你做了个最正确的选择。那就赶紧穿好衣裳,随我一起平定城中骚乱吧。” 随着孙宁话落,身后那一干将士才把举起的刀枪放了下去,也让阳砾总算是松了口气,自己的命好歹是保住了。 很快的,他便被人押着,随在孙宁之后又快速出了这边院落。 这时,城内各处已是杀声叫声响作一片,还有点点火光从不同位置冒起。 虽然越军入城颇为轻易,而且还连续快速拿下了几处要紧库房,但终究人手不足,没法把所有地方都照顾到,更没法将城中几万守军都给压制住了。 所以当消息快速传开,此地蛮人战士也就纷纷聚集,迎面杀来,想要和越军作巷战。 在孙宁带人出来后,就已有部下把这些情况急急报来,让他的眉头便是一皱,继而看向一旁满脸不安的阳砾:“阳族长,还请你出面,弹压这些叛乱。越快越好,不然我怕手下将士会收不住手,多造杀孽啊。” 阳砾虽然腹诽对方是怕再起变故,但口中还是连声答应,然后就由孙宁亲自带着,直奔前方正开战的十字街头而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5章 夺潼川(终) 天光微亮。 本来该还处于宁静的潼川城内,这时早乱作了一团,不断有杀声从各条街巷,甚至是屋子里响起。 而城中最重要的十字街头,这时正有两支军队绞杀在一处,直杀得难解难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没办法,这并不是一场有计划的争夺之战,而是因为小股队伍的碰撞而引来双方更多兵马投入的混战,不断有人从前后各个方向的街巷中冒出来,然后快速参与到对敌人的攻击中来。 要不是此时天色渐亮,恐怕都要出现自己人打自己的情况了。 所以越军最强的纪律性和战阵完全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是以伍为单位,各自为战,前后左右,皆是凶狠围杀过来的蛮人,只能是咬牙死撑,并尽可能地去和同袍们靠拢支援。 可这么一来,蛮人方面的优势就彻底体现出来了。 他们人更多,更熟悉城中地形,往往能从出乎越军意料的方向冒出来攻击越军身后,打得他们损失不小,到天真正亮起时,这边几百人已被切割成数块,并全数被迫退到了一些店铺门前,彻底没法脱身了。 “哨长,怎么办?”一名部下军士问身边的卫挺,他们这一哨都没法完全聚拢,只有十数人合在一起,却也死了五个,剩下几人也是个个带伤。 “合阵,死守!”卫挺咬着牙道,即便是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他也没有乱了分寸,依然要求部下按平日操练的阵法迎敌,人虽少了些,但总比完全是一盘散沙要好。 看看左右,那些胡乱厮杀的同袍们,死伤可比自己手下更多,情况也更加不利。 然后在看一眼身边浴血的部下后,他又大声叫道:“陛下和将军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只要撑过这一段,我们就能彻底拿下此城了!” “杀——”在他的鼓舞下,将士们还真就迸发出了不小的斗志,把刚围到跟前的几十名敌人给打得节节后退,让局势稍微得到缓和。 但卫挺也看得出来,这只是暂时的,眼下的危局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他甚至还看到又有一批蛮人从侧方巷子里钻出来,加入到对自家队伍的围剿中。 眼看着,左侧那边被围在角落里的十多个袍泽便要被彻底围歼了。 “我们杀过去!” 没有过多的犹豫,一见左右的敌人被暂时杀退,卫挺便迅速往左侧那队人马一指,下达了靠过去救援的指令。 手下这几人虽然有些不解,为何自家要往更多敌人的位置冲,但在军令之下,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转身,以一个楔形队形,快速朝那边扑去。 那边的蛮人也没想到越军还有人往这边冲,一下就被他们自后杀开一条通道,扑到剩下那十来个人人待死的袍泽跟前,然后迅速转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见此,那些死里逃生的越军将士自然大为感动,而左右前后的蛮人则是大感恼火,随着几声呼哨喝叫,一气便有上百人朝着这边杀来,竟是打算不惜一切代价,将这边二十人一气灭杀。 面对如此凶狠的攻杀,越军将士再没有了退路,全力嚎叫着,团结在卫挺的周围,在他的命令下,组成圆阵,死死守着这最后的一点可供抵挡的角落位置。 虽然他部下的将士个个都能遵照指令行事,虽然其他那十来人也都因为感激完全豁出了命来作战,并愿意配合听从号令。 但是,敌我双方兵力上的巨大差距,还是让这二十来人身陷绝境,不断有人倒下,顿饭工夫后,就只剩下区区八人还在做最后的拼杀。 其实从整个战局来看,又何止是卫挺他们这一角的越军正面临绝地,那些被分割包围,死战不休的越军将士,几乎人人都没法脱身,人人都要面对数倍甚至十倍以上的蛮人的猛攻。 要不是他们经历了多场战斗历练,又有像卫挺这样的低级军官还在不断号令组成最小的战阵,而他们心中又有着必然可胜的信念支撑着,恐怕这五六百人的队伍早就被近十倍的蛮人军队给吞下去了。 当孙宁终于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番危殆景象,不少将士都红了眼,甚至拔出兵器,便要冲杀救援。 但孙宁却果断喝止了他们:“都不要动!阳族长,现在是你向朝廷表现忠心的时候了,叫停他们!” 阳砾在看到这一幕后,心里还是一阵惊喜的,甚至觉着这或许是扭转局面的大好机会。 但随即,他又颓然了,因为他很清楚,再多的胜利,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 甚至若是城中战士真把越军彻底驱逐的话,自己反倒更加危险,对方要离开潼川,势必不会再留自己小命。 所以他只能选择配合,选择出卖整个潼川。 在阳砾眼里,整个城池,乃至整个蛮人部族的兴衰,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啊。 所以在孙宁的催促之下,他只能被人押着迅速上前,然后高声喊道:“统统住手!都给我把兵器放下!” 作为本城之主,一族之长,阳砾自然不可能认得下边所有战士,但这些战士却是没一个不认识这位高高在上的族长的。 而且,凭借从汉人那儿学来的诸多手段,他更是在部下心中树立了极强的威信。 这时他突然上前呵斥,果然让周围许多战士都为之一愣,本该砍进越军将士身体里的刀剑也跟着停了下来,然后一个个都茫然地转头望来。 要不是背上被尖刀抵着,还知道后方至少有几十把弓弩瞄着自己,阳砾此时都恨不能立刻奔跑向前,和部下战士站到一起,反过头来杀向越军。 但现在,他只能按孙宁的意思行事,叫道:“都把武器放下,我阳氏一族,我潼川,从今日开始,就归降大越朝廷了!若有违抗者,便是我城中叛徒,人人都能杀了他!” 不远处的孙宁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后,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他能感受到,四周蛮人的斗志士气已迅速跌落,所有人都露出了彷徨和无奈,而他们的手中兵器,也随之低垂…… 将为兵魂,何况主乎? 这也就意味着,潼川真正被自己夺下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6章 只是开始 擒贼先擒王。 恰如孙宁所料,在阳砾明确表示愿意归顺朝廷,并喝止城中兵马继续顽抗后,那几万蛮人守军的士气便彻底泄尽。 本来都能一举歼灭十字街头几百人的大好战局瞬间颠倒,几千还有血性,敢于一战的蛮人尽数反被越军拿捕,绝大多数都是乖乖丢下兵器,低头受缚。 一部分人眼见局面已不可挽回,只能仓皇撤退。 但等待他们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因为孙宁随即便继续带着阳砾走遍全城,哪里有双方战事,他就把这个潼川之主带去哪里,以其来使守城兵将通通投降。 虽然中间也有些死硬不肯降的,但在随后越军精兵发力一攻之下,也都冰消瓦解,彻底覆灭了。 毕竟真论战斗力,这些只知逞个人之勇的蛮人战士根本没法和捧日营的精锐相比。何况,他们早就是士气低落,正面碰撞下,自然只有败亡这一个结果了。 所以等到这一天过完,天再度黑下时,潼川已彻底易主,城中蛮人兵马也皆被缴械看押了起来,那些妄图反抗者,更是被迅速清除,割下脑袋悬于城中,以为警告。 就连那些敢战的部族勇士都是这么个下场,城中其他蛮人自然更不用说了,也是全数老老实实,不敢再耍花样。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能安心坐下来,就在城中太守府中,接见了部下将领,从他们口中确认此番的成果与伤亡。 “陛下,连同之前拿下的潼川援军,我们手里共有两万五千许蛮人俘虏……” 报出这个数字时,燕虎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捧日营全军也就三千多人,还留了一部分在合州,这次北上的,只区区两千五百将士。 结果,他们不但拿下了潼川一座州府,还俘虏了十倍之敌,这是何等的大胜啊…… 当然,在自豪之余,他又难免有些不安,所以在犹豫了下后,还是问道:“陛下,该如何处置这些俘虏?” 一个杀字,都差点从他口中说出来了。 这么多俘虏,只靠两千人可真看不住啊,哪怕已经缴去了他们的兵器,甲衣,全部看押了起来,也依然是一大威胁。 孙宁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想法,问道:“你在担心我们看不住他们?所以想一劳永逸?” “臣……觉着,这或许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大错特错,若真如此做了,才是会给咱们带来不可测的凶险!” 孙宁把脸一板,沉声道:“我就不提什么杀降不祥的传言了,就只问你一句,若杀了这些蛮人兵将,那其他城中蛮人该如何处置? “他们可都是众蛮兵的亲族,甚至是亲人,人数更多,难道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亲人被杀,然后乖乖听从我们的治理吗?还是说,你想着连他们都一并杀光了事? “那这潼川恐怕就要成一座空城,鬼城了,我们要这儿做什么? “别说这事做不到,就是能做,我也不会如此肆意杀戮!” 孙宁这番话把燕虎说得额头见汗,旋即便跪了下来:“臣知错,是臣一时糊涂,才会想出这样荒谬的对策来……” 孙宁叹了口气,这才起身上前,把燕虎搀扶了起来:“你也是一片忠心,朕不会怪你的。” 燕虎的忠心没有问题,只是能力上终究欠缺了些。他之前只是个羽林卫将领,都没有真正带兵独当过一面,所以无论见识能力都极其有限,至少在面对眼下这局面时,是没法顾及全局的。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力安抚住这些蛮兵,不但不能伤了他们,还要给他们好吃好喝,有伤治伤,要让他们相信,朝廷是不会为难他们的。只要他们真心归降,不但之前一切皆可一笔勾销,还能真正做上吃军饷的朝廷军将。” 孙宁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现在城中粮仓,还有几大头领的宅子不是都被我们拿下了吗?不要怕消耗钱粮,好生厚待蛮兵,我相信这会给我们带来足够的好处。” 燕虎闻言更感惊讶,但到嘴边的疑问终究没有说出来,只能是带着疑虑地恭声答应:“臣领旨,臣这就去做安排。” “把心放肚子里去,我相信,只要让他们吃饱喝足,又无性命之忧,这些蛮兵就不会再有其他想法了。去吧,好生把事情办妥了。” 孙宁又用力一拍对方的肩膀,燕虎这才再度弯腰行礼,缓缓退了出去。 而等他出去后,孙宁才看一眼另一边的萧克定:“怎么样,我军的伤亡可统计出来了吗?” 萧克定脸色沉重:“陛下,我军战死的有三百四十二人,重伤五百二十六人,轻伤上千……” 孙宁也沉默了,拿下潼川的代价确实要比他想的更大。 这还是在他及时拉了阳砾出来的结果,不然恐怕这两千多人真就得葬送在潼川这儿了。 可以说自己这一次所冒的风险真是极大,差点把家底都赔进去。 但很快的,孙宁又振作起了精神来,吩咐道:“好生厚葬这些将士,并把他们的姓名都记录下来,他日,等我兴复大越,必然不会忘记他们。 “至于伤者,一定要悉心照料,治好他们。若真治不好,落了残疾的,等此间战事结束,就将他们送回渝州,由官府出钱养着!” “陛下仁慈,臣相信将士们一定会感恩戴德,今后作战,一定会更为英勇……”萧克定由衷说道。 孙宁却苦笑摆手:“就不必吹捧了,这次是我过于冒险,才导致如此伤亡。 “不过,眼下战局,想要一战功成,彻底改变川蜀局势,也只有冒上一次风险了。 “只希望接下来的一切能顺利,让这些将士的死伤都是值得的吧!” 在萧克定也退下后,孙宁才又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看向外头已漆黑一团的天空:“时间已不多了,这一次是胜是败,就看接下来的几日安排了。” 是的,拿下潼川固然艰险,但对孙宁来说,却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7章 川蜀巴氏 川蜀最西边,几乎与黔州相接处。 此地虽不如川蜀东边般有着天堑般的陡峭山路,但也山高林密,地形复杂。 官道早在数十里外便已断绝,这让聚居于此的几个蛮人部族想要外出或是互相联系就变得愈发艰难,往往两个寨落间的往来都需要数日跋涉,翻山越岭。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些部落蛮人的生活要远比川蜀中部的各大蛮人部族要困苦得多,人口也是极其萎缩,十多个部族,都只有两三万人,其中青壮,更只得三四千。 诸葛青云这也是第一次真正来到这边,看着那依山而建,却残破古旧的木结构寨落群居时,也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当年川蜀境内首屈一指的巴氏一族的结局了吗?” 陪他同来,一路护他周全的杨轩闻言忍不住好奇问道:“大人,这巴氏很有名吗?以前在川蜀的势力很大吗?” “当然了,川蜀其实也叫作巴蜀,有巴山蜀水之说,这巴指的就是巴人,巴氏,你说他们当初在川蜀的势力和影响能有多大?” 诸葛青云不无感慨地说道:“真论起来的话,现在掌控川蜀南北各地的蛮人部族,他们或是巴氏的分支,或是曾经的下属,几百年前,都以巴氏马首是瞻呢。” “那现在怎么就成这般光景了?”杨轩更感惊讶,连忙又追问道。 “中原当初还是李唐,赵宋的天下呢,现在这些曾经的皇家不也没落了?” 诸葛青云瞥了对方一眼,随口解释了一句:“当然,西南这边素有千年土司之说,但终究是没法做到完全长久的,尤其是当他们得罪了周边各大实力相当的部族的同时,又被手底下的人背叛……” “您是指……”杨轩皱眉,有些听不明白了。 “自然就是盘踞在黔州和滇南的龙、木等蛮人部族了。你以为这两大滇黔蛮人大族是怎么进入到川蜀的?还不是因为他们抓住了机会?” 诸葛青云长长叹了口气:“因为当初的巴氏祖上想做顺民,想让川蜀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便完全靠向了我大越朝廷,甚至是做到了移风易俗的地步…… “而这,却是彻底触及到了本地多数蛮人部族首领头人的底线,让他们完全无法接受。所以他们便暗地里和滇黔的蛮人头领勾结联络,再趁着巴氏一族松懈的机会,突然起兵反叛。 “当时的朝廷内部正有些纷争,又恰逢北边鬼戎入侵,穷于应付内忧外患,对西南的这点风波自然就失之照顾了。等到朝廷于几年后腾出手来,转头再看时,川蜀已彻底变了天。 “原来势力最大的巴氏几乎被连根拔起,其参与族人也只能一退再退,最后逃到这深山密林之中,苟且偷生。倒是木龙等滇黔大族,却趁势而起,把川蜀各地都夺了去。 “也是从那时开始,朝廷对川蜀的控制就越发孱弱,直到如今……” 杨轩听着这段过往,又看着那破败的寨落,不禁又生出一个新疑问来:“既然巴氏已如此模样,那咱们为何还要来见他们?不是说他们只剩不到几千可战之人吗?难道还能帮到朝廷不成?” “巴氏虽已没落,但千年以来的名声还在,终归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陛下还相信,他们必然不会甘心一直就这么困居在此,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巴氏定然还会再为朝廷尽忠!” 诸葛青云说完最后一句,便奋然翻上了前方一人来高的陡坡:“走,那边的寨落就是巴氏直系族人的聚居地了,或许在那儿,能让我们找到合适的人选!” …… 巴龙坐在陈旧的石椅上,仔细审视着面前这个汉人书生,语气里带着猜疑:“你是说让我巴氏族人出山,助大越朝廷打进益州、夔州、华阳等地?” 诸葛青云郑重点头:“正是,这是当今陛下的意思,只要巴氏能助朝廷讨逆成功,陛下会助你们重新恢复巴氏在此的往昔荣耀!” “哈哈哈哈……” 不等作为族长的巴龙给出答案,这间用竹木搭建成的大厅内的其他部族头人们便齐齐发出了嘲讽般的大笑。 坐在紧挨着巴龙以下位置上的一名汉子更是直截了当:“我们巴氏现在还有多少人马难道你们都没打听过?你们觉着靠这点兵马,就能帮到朝廷了?” “兵在精而不在多,有时候几千人就足以决定一场百万人大战的走向了。”诸葛青云无视众人的嘲讽,正色解释道。 然后他又看向巴龙:“巴龙族长,难道你们就真甘心一直困居在这等穷山恶水之中,不再想着恢复祖宗的荣耀了吗? “想你巴氏祖上,那都是英雄豪杰,是这川蜀的主人。现在,却被一群往日的奴仆手下夺占一切,你们就没想过凭自己的双手去争回来? “还是说你们怕了?你们巴氏的光荣已在多年前被那些人打掉,再也无心重回川蜀中心? “若真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能为你们的祖宗感到悲哀……” “放肆!”厅内众头人闻言全都勃然变色,愤然呵斥,甚至有人都站起身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诸葛青云却未见丝毫畏惧,依然坐在那儿,平视着同样神色平静的巴龙:“巴龙族长,在下话虽然难听了些,但却是实话。我知道许多巴人勇士都不敢忘却当初的仇恨,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但现在,机会终于到了,就看你们有没有勇气来拼一把了。我可以保证,这已是最近几百年来,你们巴氏所面临的最好,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下去,恐怕川蜀就完全落入龙木两家之手,再有个几十年,就再没人会记得曾经还有个巴氏,是川蜀当之无愧的王者了!” 巴龙依然沉默着,只有目光不断闪烁,最后把手一挥,让其他人都坐下后,方才叹一声道:“诸葛先生真是口才犀利,说得我都有些动心了。 “不过,这事关系到我整个巴氏存亡,我们已经输不起了……所以,容我再考虑一下!” 诸葛青云当即点头:“可以,在下就先住在贵寨,等候巴龙族长你做出决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8章 选择和转机(上) 等把诸葛青云安置到寨子里某座屋子歇息后,巴龙又把几个族中头人召集在了一处。 这时,他们的神情也比之前要复杂,有人期待,有人纠结,也有人惶惑。 他们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规矩,心中为难,就索性直接询问:“巴龙,你说这事我们该怎么办?” “我以为不靠谱,汉人不可信,这是我们的先人用悲惨的结局得出的结论!”一个四十来岁的头人低声说道,他也正是最显得惶惑的那个。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有些认同了。 巴氏祖先就是太过信任大越朝廷,想着彻底改变蛮人习俗,才会被其他各部族视作叛徒,然后众叛亲离,被滇黔的部族联同下面的部族一同打得元气大伤,最后只留这么一支的。 而这期间,汉人朝廷对他们却是视而不见,几年时间,别说派兵相助了,就是送些物资武器来都没有。这自然就寒了巴人之心,让他们再不敢信朝廷的鬼话。 巴龙也点点头:“汉人朝廷的话确实不太可信。尤其是,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如今朝廷连中原都丢了,只能在川蜀想法立足,他们又能有多少实力? “所以,我以为他们这次是真没了助力,才会想到找我们这些巴人……” “既如此,那咱们就驱赶了那个汉人,管他们去死……”当下就有人想要拿出定论来。 但他的话却又被另一人打断:“你这也太草率了,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那汉人有句话还是在理的,那就是我们巴氏的机会真不多了。 “只看如今川蜀局势,就可知道木龙两家就要想趁朝廷力弱,把整个川蜀都拿在手上。如果这次朝廷兵败,真如了他们所愿,那我们巴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巴龙这才开口:“这也是我所担心的事情。一旦龙木两家真彻底掌控川蜀,我们巴氏就再无立足之地了,他们是绝对不会留我们继续生存在此的。 “而要是朝廷胜了,而我们又不曾出兵相助,情况恐怕也一样……” 这番话让众人再是一愣,思索了片刻后,他们才个个露出更加不安的神色来。 是啊,仔细再想想,好像两边谁胜,对自家来说都不是个好结果啊,如果自家不曾发兵的话。 “所以必须站队了。”巴龙深深吸了口气,目光在众头人的面上一一掠过,“不过却不是现在,而是要等到能让我们看出谁能胜出时! “要是朝廷真有胜算,我们便举族出兵,就是把我们一代人都拼光了,也要助他们拿下夔州益州! “而要是朝廷不敌龙木两家,那就只能寻找机会,杀去渝州了。那儿的物资钱财一定很丰富,我们抢上一笔,说不定就能带着整个部族迁离川蜀了。” 听完族长的这番分析,这些头人一个个都为之叹服,然后又齐齐起身行礼:“我们明白了,我们回去就做安排,多派耳目,前往探听外间战事!” “唔,也要好好招待这位汉人使者,或许还能从他口中套问出一些渝州城的内情来呢。”巴龙又正色吩咐道。 …… 如果让巴龙等人此时出现在潼川至顺州一带,亲眼看到此时南北两部川蜀蛮人的战斗和兵力情况,恐怕,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会在瞬间做出决定,果断倒向龙木两家一边了。 此时的战事看起来确实对朝廷方面大为不利。 在顺州城下,战事还处于胶着,二十多天的围攻猛攻,以播州杨家为首的川南各部依然拿不下这一座只有区区几万人死守的城池。 杨建亭已经尽到全力了,甚至用上了挖地道,起楼车这样蛮人间战事极少用到的招数。可结果,对顺州的威胁依然不大,还是被他们死死挡了下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蛮人战士对攻城实在没有经验,面对那几丈的土墙,他们愣是没有更多的法子来破开防御,反倒是在一场场的猛攻中,丢下一具具的尸体。 到后来,别说其他那些部族了,就是杨家自己,都因为伤亡过多而不敢再全力攻城,只能是在那儿虚应其事,装装样子而已。 所以如今顺州的战事已经变得极其平淡,反倒是在十部联军内部,各种说法不断流传,多有对朝廷不满的声音传出,更担心什么时候,北边援军赶到,自家就要折在顺州城下了。 而事实也证明他们的顾虑是相当有道理的,因为自华阳而出的木家兵马真就已经抵达潼川了。 当这一支作为先锋的三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到潼川城下时,那招展的旌旗,肃杀的气氛,把城头几百人给震得都做不出反应来了。 直到下方那名先锋将领让人放声喊话,那守城的军官咄骨才一脸惊恐地让人开门迎接:“不知木达将军亲自率军而来,小的未曾远迎……” 一身戎装的木达把手一摆,迅速打断对方的话:“去让你们的族长出来说话,还有,赶紧准备军营和食物,我们会在潼川歇息一晚,明日就继续南下。” “是是,小的这就去给族长报信。”咄骨不敢怠慢,即刻扭头而去。 过不多久,阳砾也带了一些人马匆匆赶来相见。 他虽为本地族长,权力极大,但在这些木家首领面前,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完全以下属之礼来见。 对于木达的指令,也是没口子地不断答应,然后才小心道:“木达将军,只是我们潼川毕竟是小城,存粮只够几万大军半月之用,那接下来……”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木达瞥了他一眼,“你放心,我们木家不会占你们阳氏便宜的,今日我们用去的粮食,很快就会从后面运来,补偿给你们。不过到时,不但你们潼川的兵马我们要征调,你们整座城池,也将成为我们的囤粮之地,所以到时候,可需要你阳族长好生配合了。” 阳砾赶忙连声答应,看着好像还松了一大口气。 对此,木达的理解是对方是舍不得那点粮食,可他不曾注意到的是,同一时间,阳砾身后垂首而立的一名侍从的眼中,也有精芒一闪而过。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29章 选择和转机(下) 冬月初三,此时的顺州战局再出转折。 川南十部联军多日围攻城池却是久攻不下,早成疲敝之师,甚至已生出退返回去的念头,军心更为不稳。 而就在这时,川北木氏援军却也已赶抵顺州。 只稍作休整后,这一支以木氏为主的川北蛮兵前锋队伍就悍然对数量是自家三倍的川南联军发动了正面猛攻。 一方新到,一方久疲;一方早生退意,一方士气正盛;一方人心多异,一方上下同欲…… 在如此形势之下,川南联军虽人马更多,却根本不是川北援军的对手,只一场厮杀,就果断败退,直退出去五十多里,方才止住颓势。 顺州之围,迅速而解,他们的多日辛劳,完全成了无用功。 然后再一点军中伤亡,各部头领更感肉痛,只这一战,川南十部的损失就达三千有余,每家算下来都有几百损伤,再加上之前攻城的伤亡,几乎每部都有千人的死伤,而播州杨家的损失更达两千有余。 十万兵马,劳师远征,不但没能一举拿下顺州,反而折了一成人马,这足以动摇所有首领的决心了。 此时,在重新安营之后,这一群人就直接找到了杨建亭,好一通的抱怨,有那性急的,更是提出了想要撤军。 “撤军?”杨建亭的脸色也同样难看,但此时还在勉强振作精神,沉声说道,“各位是不是将局势看得太简单了?之前朝廷就已明确告诉各位,这已是我们唯一的自救之法,现在退兵,无异于找死!” “杨族长,你这是在吓唬我们吗?” “就是,我们此时退兵,难道会真没了活路?我们也是川蜀土生土长之人,和川北各家都系同根同源,就算他们想要对付汉人朝廷,我们最多就是出点人手,出点钱粮,帮手而已!” “大不了我们向木家龙家称臣,好歹能保住部族子弟……” “没错,反倒是再这么打下去,才会让我们各部都陷于绝地。我可听说了,之前与我们一战的还只是木家的先锋队伍,后面还有主力呢,总共兵力还在我们之上。 “真等他们到了,我们可就连跑都跑不了了。” “还有你口里说的什么朝廷,他们人呢? “这段日子,就我们各部在不断攻打顺州,不断折损人马,那些朝廷官军怎么连一人都不曾见?他们都去了哪里?” 这句话更是引得众人的强烈怀疑和不满,他们都先后大叫:“是啊杨族长,你既是我们十部联军主帅,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他们人呢?” “要我说,汉人最是奸诈,靠不住,说不定他们早就看情况不妙退回去了,只让我们在这儿耗着,直到把我们的人马都耗光了,然后他们便会占我们的城池寨落了!” 杨建亭见状再不好沉默,当即喝道:“通通住口!你们晓得什么,这都是朝廷的计划,很快,战事就会扭转,我们的机会也就到了。” “战事扭转?说得轻巧,凭什么?” 这些人已经急了眼,此时也顾不上对方身份,强势反问道。 杨建亭深吸了口气,刚想把孙宁早交代自己的话说出来以安众人之心,但话到嘴边,却又想起了当日分开时孙宁叮嘱的那一句—— “此番之事关系到最终存亡生死,所以不得被其他部族首领所知。不然,一旦外泄,恐怕北边那些人也就知道了。到那时,可能全盘计划将功亏一篑!” 这让他的神色再度一变,方才砰一拍桌案,又唰一下拔出随身佩刀,一刀劈在了桌角,斩下一角,吓得前边逼问的众人都是一个激灵,瞬间没了声响。 见稍稍镇住众人,杨建亭才又高声喝道:“当日你们既然已答应联军,还让我挂帅,那只要战事不停,我的话就是军令,再有敢胡言乱语者,就以扰乱军心处置,即刻就斩了你!” 杀气腾腾的话语让众头人心下更是一凛,都不自觉往后一缩。 “我说了,转机很快就到,只要我们再坚持一阵,最多十日! “只要我们再在这儿和他们对峙战上十日,胜利就是我们的! “如果你们还是不信,那我也没有办法,但想要离开,就先问过我手中刀!” 在放下狠话后,他又把语气一缓:“各位,我也是一族之长,我也知道手下子弟的伤亡会大大削弱我们的实力,让我们的部族失去保障。但是,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而且我坚信,朝廷大军很快就会出现,会帮我们取得最终的胜利。到那时,就该我们北进,去华阳,去夔州,去益州,去夺取木家龙家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财富人口和粮食了! “你们相信我,只要再撑十天!” “真就十天?”有人在沉默后,犹豫着问道,然后更多人,一脸不确定地看着杨建亭,等着他给出一个承诺。 杨建亭再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点头:“十天之内,必见分晓!” 等到这些头人被他连吓唬带安抚地说服退走后,杨建亭才双腿一软,坐回了座位上,然后久久不动。 似乎这一回,把他的所有精气神都给消耗光了。 足足有半个时辰后,他才重新动了动,却也只是呆呆望向帐外,口中呢喃道:“皇帝啊皇帝,我已经把一切能做的都做了。到底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 数百里外,潼川城中,孙宁似乎有所察觉般的,突然扭头朝着南边望去,也不知那边的乌合之众,能不能挡住川北精兵的正面强攻啊…… “愣着做什么?快招呼开仓门!”直到身前一个颐指气使的蛮人将领一声招呼,孙宁才赶紧回头,点头哈腰地答应着,然后上前,叫开面前紧闭的仓库大门。 随着仓门打开,一辆辆满载的推车就这么被人陆续送进仓库里,很快的,这座潼川最后的一座粮仓也被数量庞大的军粮给塞了个满满当当。 孙宁见此,嘴角再度一个上翘,露出笑容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0章 动手夺粮(上) 十月二十三,自川北而来的第一批军粮运抵潼川,这意味着木氏确实已打算将此地作为接下来南征的粮仓所在。 其实一开始,他们是打算把粮食直接运到顺州,以那更接近川南各地的位置作为后勤保障之地。 奈何川南十部联军却先动了手,大军直压顺州,从而让木氏很快就改变了原定计划,退而将军粮囤积潼川。 十月二十七,川北主力终于开抵潼川,却并没有真正进入城中,只有作为主帅的木家族长木衡与真正的中军大将木恩率一部入城,见了本地族长阳砾一面,好生鼓励一番后,便把囤粮事宜通通交给了他。 对阳砾,或者说是对整个潼川阳氏,木衡还是很放心的。 这不在于阳氏对自家有多忠诚,而是因为多年来的了解,以及阳氏如今的立场,若真出现川南各部联军得胜北上的局面,那位于此地的潼川势必将成为他们首先要毁掉的城池,而阳氏一族也必然完蛋。 再加上这次会面时阳砾所表现出来的态度,拍着胸口保证一定帮大军看好粮食,并及时运送粮食抵达前线,于是便让木家众人彻底放心,把此重任交到了阳砾之手。 不过,在交托此事之余,木衡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又留下一部三千精兵在潼川,名义上是协助阳氏守城护粮,实际上,却也有监视之意,以防阳氏真因贪心干出什么举动来。 十月二十九,川北主力正式南下,赶赴顺州,寻川南联军做一决战,而潼川这儿,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直到冬月初三,又一批自后方运来的粮食入库。 此时,潼川的存粮已达到了惊人的百万石之巨,真正做到了堆积如山,足够前线十多万大军半年之用了。 接下来后方应该不会再紧着往前送粮,因为蛮人这些年的囤积怕也已经拿出差不多了。 在做出这个判断后,孙宁觉着,是时候动手了! …… 冬月初三,深夜,彤云密布,无星无月,正是乘黑动手的好天气。 一支巡夜的兵马依然如往常般打着火把从长街上缓缓而过,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正有一支手持兵刃的队伍无声向前,在火光照耀下,他们的行踪完全暴露在巡夜者面前。 但对此,这些巡夜兵马却视若无睹,只顾着走自己的路,好像眼前一切都不曾出现似的。 前方的两百人的队伍也不见丝毫停顿的,一路而行,很快就已来到了那围墙高耸的粮仓前。 为首的汉子只拿肩头往看似紧闭的粮仓大门处一撞,那两扇厚重的大门便已无声开启。 燕虎心下更定,微微扭头,低声吩咐道:“里面已经得手,都果断些,把粮仓里的蛮子通通解决,一个不留!”话落,手往前利落一挥,那两百手下已迅速扑出,如一只只捕鼠的猫儿般,杀向了前方那一排屋子。 这边的屋子都是用来让值守看护粮仓的人休息所用,里头还有床铺可以过夜。 此时,那一张张床上,甚至是桌旁,正倒着兀自昏睡的川北护粮的精兵。 作为被留在潼川,看护粮草却不用上阵厮杀的精锐,他们在此是完全放松的。 再加上潼川当地那些官吏兵卒对他们又是百般讨好与吹捧,又是送酒肉的,早让他们彻底放松下来。 不久前,才刚和阳氏一名头人喝了一顿大酒,此时个个都醉得七倒八歪,呼呼大睡,连房门突然被人撞开,都只让他们微微一凛,茫然地睁眼看去。 结果看到的,却是一把把雪亮的钢刀已直奔他们的要害袭来。 顿时间,惨叫和鲜血同时奔涌,在一间间屋子里传出。 在酒醉与毫无防备之下,这边留守的百十人根本连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出来,眨眼间就被杀得一干二净。 燕虎见状,眼中更有兴奋的光芒闪动,随即便果断下令:“点火!” 同一时间,城中其他几处粮仓里也发生了同样的杀戮一幕,那些留守于各处粮仓的川北精锐就这么全都糊里糊涂死在了越军刀下,甚至到死,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汉人将士所杀。 然后,几处火头也先后腾空而起,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显得格外耀眼,转眼就被驻扎在城西军营中的护粮主将共尝所知。 作为与木家关系极近,又最是忠心不二的共氏族长,共尝对这一安排还是颇为看重的,所以不但派出不少心腹精锐日夜守在几座粮仓,自己军营也是日夜都有人盯着,以防出现什么变故。 而现在,变故真就到了。 被手下从睡梦中摇醒的他只愣了一下,就即刻变了脸色:“阳砾他们是做什么吃的?居然就让川南的叛徒混进潼川了!”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川南十部的人混入城中纵火烧粮。 但随即,他又眉头一皱,觉察出事情不太正常的一面了——如果真是川南叛军密谍混入潼川行事,那手笔不会这么大,居然各处粮仓位置都有火起。 而且,到现在,城中守军的反应都极其平静,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恐怕是阳砾或手下某人在打粮食的主意,想借叛军的名义夺下一部分粮食……”共尝心中立刻有了判断,就再也无法忍耐,即刻披甲喝道:“全军出营,我要赶去拿下那些偷粮的贼子!” 顿时间,呜呜的号声在营中响作一片,只顿饭工夫,一支衣甲齐整,队容凝肃的队伍便已快速开出军营,就近直朝着西侧的粮仓而去。 只要抓住一处袭击粮仓的家伙,坐实阳氏阴谋,接下来的问题就好办了。 在带兵出营赶过去时,共尝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没有更多的顾虑,自以为凭这一支两千来人的精锐,足以震慑全城。 可就在他带人顺着安静的长街一路狂奔,将将要转过前方路口,来到那还有大火冲天的粮仓前时,黑暗中,一支响箭陡然飞上半空,发出了摄人心魄的呜呜怪响。 而就跟收到信号般,同一时间,街道两边的各间铺子和民居屋顶和背后都涌出了无数人影来,他们手中,赫然都端着强弓硬弩,上方的箭矢,就是在如此黑夜里,都显得那么的闪闪发亮。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1章 动手夺粮(中) 没有任何的话语交流,更没有丝毫的迟疑犹豫,就在这些弓弩手冒出的瞬间,他们已悍然放箭。 密集的箭雨如雨点般直朝着已大惊失色,彻底呆住的护粮精锐们攒射而来,几乎把他们前半段的数百人都覆盖住了。 眨眼间,箭矢齐至,惨叫声顿时就已响作一片。 虽然这支护粮精兵确实足够精锐,甚至都罕见的能做到人人都有皮甲遮身。 但在三五十步内,遭遇如此密集的箭矢攒射,却不是薄薄的一层皮甲就能扛下来的,所以箭雨过后,人已倒了一大片。 带兵走在最前的共尝身上都中了三箭,不断有血从伤口处泊泊淌下。 这还是因为周围有亲兵紧急前扑,拿身体为主将挡箭后的结果,不然恐怕他也跟周围许多部下一样,变成一只只带血倒地的刺猬了。 “阳砾——”共尝放声咆哮,如受伤的野兽般,彻底红了眼,怒吼声中,他已完全不顾一切地,提刀直朝着那边的弓弩手们猛冲了过去。 其他那些战士也在一阵惊愕后,纷纷回神,也都怒不可遏地,高举着兵器,紧随在自家主将之后,悍然向侧方的弓弩手们发起了冲锋。 这时放任何狠话都已没用,只有用实际手段,用杀戮和敌人的鲜血,来宣告自己的回击。 对弓弩手,最好的办法,就是无惧无畏地冲杀过去,尽快贴身,让他们没法继续肆无忌惮地放箭。 作为木氏麾下的精锐,这些道理,他们个个都很清楚,所以都没有耽搁的,更没有畏惧。 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侧面的一部弓弩手在看到他们直冲过去时,居然没有任何的慌张,居然也把手中弓弩就地一抛,然后呐喊着,也亮出了各自的兵器,悍然反冲过来。 只一眨眼间,两方兵马就已迎面撞在了一起。 而另外几个方向上的伏兵,此时也都抛下了可能误伤袍泽的弓弩,也嚎叫着,自后方杀了上去。 他们兵马虽然不比这支护粮精兵多,但却打出了四面包围敌人的强大声势来。 更远处,早早就上了楼远眺的阳砾在看到如此场面后,脸上也露出后怕之色来。 当初自己的潼川就是这样被他们轻易攻破,并拿下的。 而现在,这支汉人兵马在面对明显更加精锐的川北木氏精兵时,居然还是如此凶狠,他们真能取胜吗? 这一刻的阳砾真是满心的纠结,完全不知自己该希望哪方能获胜了。 如果站在族人的立场,他自然是希望护粮军能够扭转战局,反败为胜。 可是,只要想到自己之前为求活命而配合越军做下的一切,想到一旦木氏获胜,而又知道了这一切真相,尤其是今日潼川所发生的一切,那自己,以及整个阳氏的下场…… 他就又开始祈祷越军能真正取胜,并靠着断绝前线粮草,使木氏彻底败亡在顺州前线了。 当然,到了这一步,战局如何终究不是他这个战局之外的人所能左右了,他只能是看着,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结果。 能左右战局的,只有身在战局中,正在奋力搏杀的人,比如,孙宁! 孙宁是带队自侧后方杀向的敌人。 这支木氏的精锐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本以为在粮仓四处起火,又被设计伏击,死伤惨重后,这些蛮人战士必然会因为恐惧而乱了阵脚,从而仓皇崩溃四散。 那就是自家一个收网,将他们全部歼灭的战斗了。 可结果,对方居然没有崩溃,反而遇挫更勇,反冲自家队伍,那就只能用实力来证明一切了。 所以他也没有犹豫,如猛虎下山般杀向敌军后队,手中血浪急速斩出,眨眼间已把面前五六个不及回身的家伙给斩于刀下。 而趁着这股冲劲,孙宁真就一举杀穿了对方的队列,还一眼瞧见了正一刀把个越军将士劈翻的敌军首脑。 “是他……”孙宁一眼就认出了这家伙正是之前和自己有过接触的蛮人头领,当即就是一声断喝,掠身而起,在两脚把前方两个敌人踢得飞出的同时,已借力蹿出好大一段距离,斩向目标。 擒贼先擒王,放在任何战斗里都是最有效的败敌手段。 喝声连同呼啸落刀的声音同时自后方快速而来,让正欲补刀杀敌的共尝心头猛然一凛,赶紧就一个利落的转身,手中长刀快速回斩招架。 当响声中,两人正式照面,并在此一击后,各自朝后退去。 孙宁因为是凌空跃扑而来,无出借力,退得更多些,同时左右后方也同时遭到了其他敌人的凶狠扑杀,几杆长矛快刀已猛然刺劈而至。 但他既然敢扑杀过来,就早做好了准备,身形猛然一个下蹲,刀光已顺着这一下,自下方横扫出去。 当当声中,那些往他下盘招呼的攻击都被他以攻代守地破开,至于上方的攻击,自然更都落了空。 而那些寻常兵器,又岂是血浪锋锐的对手,几乎只在转眼间,这些军中兵器就尽数被砍断破碎,让众人都为之一惊,下意识直朝后退散开去。 但孙宁也没能放松下来,因为这时的共尝已再度扑杀过来。 他论实力自然远不如孙宁,所以被逼退后便稍稍有个停顿,但也在此交手过程中认出了孙宁来。 当下就是一声怒喝:“真是你们!”便再度扑杀过来,钢刀看准机会,悍然刺到。 孙宁才破掉身后群攻,此时却也不惧,反而又是一声长笑,迎面再上,刀光一闪,正迎住对方袭来的猛招。 当响之下,又顺势往下一压,抢步已到对方面前,抬肘轰了过去。 共尝显然没有这等江湖厮杀的经验,一着不慎,刀被控制住,只能拼力向旁边闪去,躲过孙宁攻向自己面门的一肘。 但他却只躲过上边的一击,却不防小腹处一阵大力袭来,竟被孙宁一脚蹴中,身子登时凌空倒飞而出,同时一声惨哼也跟着夺口而出,自身已彻底失去控制。 其他那些蛮人战士见状,更是大惊失色,不管不顾地扑上来要围杀孙宁。 可这时,他们身后,杀声更起,却是越军将士猛然撞将进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2章 动手夺粮(下) 皇帝陛下带头冲锋,这对所有捧日营将士的激励是难以想象的。 看着孙宁不但一马当先地冲杀上去,还在转眼间便杀透敌阵,没入敌军阵中,更是让将士们宛如打了鸡血般嗷嗷向前。 别说面前之敌兵力与自己相当了,就是自家的十倍,百倍之敌,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过去,冲垮蛮人,杀光蛮人! 两千多捧日营将士此时哪里还是两千多军兵,那分明就是两千下山的猛虎,出海的蛟龙,个个以一当十,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进去,追上陛下的脚步! 在如此气势惊人的越军猛攻之下,本就措手不及,又遭遇迎头痛击,死伤不小的蛮人战士终于是彻底顶不住了。 他们纵然再精锐敢战,依然有顾忌和恐惧,在极力抵挡,却有更多人倒下后,他们的阵形彻底被凿开。 先只是一个缺口,然后迅速扩大,变成后方全军的溃散,许多人已经开始仓皇朝着四下里奔逃开去。 孙宁虽依然紧盯前方目标,后方动静却也是听在耳中的,此时虽有敌人大股杀来,他反倒纵声长笑,大方地陡然扭身,血浪再出,就在面前划过一道妖异却圆顺的弧线。 这一刀果断干脆而利落,更是速度和力道惊人,让扑杀过来的蛮兵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就已有十数人瞬间中刀。 他们的腰腹、胸口等处陡然破开,鲜血狂涌而出,人更是惨叫着倒了下去。 那凄惨的下场,把后面其他人都吓得一个激灵,有脚步瞬间停住的,也有因为恐惧,反而朝后退却的。 这一退间,更是起到了严重的传染效果,把更后面的人也吓得直朝后去,结果却又撞上了已经杀透敌阵,直冲而来的越军前锋。 已然破胆的蛮兵根本没做出反应呢,越军手中的枪矛已狠狠刺到,捅进他们的身体,再把人一一挑飞倒地。 几乎只是转眼之间,又有百十人倒在了血泊中,这支护粮蛮兵已陷入崩溃的边缘,只剩最后一丝希望,那就是自家头领还能再起,扭转乾坤。 但孙宁和部下人等又怎会再给他们机会? 在一刀斩退身后之敌后,孙宁已再度回身,同时手往后一带一夺,已将一名蛮兵手中的长矛夺在手中,目光一盯间,手臂发力一抖,长矛已呼啸着,直奔前方才刚刚被手下扶起的共尝而去。 几乎就一眨眼的工夫,利矛已到其眼前。 口中还有鲜血溢出的共尝想要抵挡闪避,可无论是手,还是身体,都不听使唤,完全僵在了那儿。 好在他身边还有忠心的族人,一见此等危险,有两人没有半点犹豫的就迅速闪身一扑,竟险险地挡在共尝面前,为他挡下了这要命的一矛。 噗哧声里,长矛直接穿入两人身体,但后面那人,还是奋力将共尝往远处一推,这才颓然倒了下去。 共尝一个趔趄,又被身后部下扶住,然后便是一声悲吼:“共熊、共围……” 但眼下的战局又哪有工夫让他感到伤心悲愤呢? 就这一瞬间,孙宁已再度凶猛扑杀过来,同时,在共尝的背后,也有怒吼声不断响起,那支被他们死死围住,损伤惨重的越军兵马,也终于赶在这个时候迸发出了最强的冲击与斗志。 他们竟是趁此机会,一举从围困中杀了出来。 虽然死了半数之人,虽然个个带伤,但他们的眼中却无半点惧色,只有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愤怒,以及斗志。 “杀——”他们在冲出包围后,没有任何的退避,也是迅速投入到了新一轮的猛攻,对着面前已散落的敌人追击切割。 再加上已经杀入进来的后方越军,此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明明双方兵力相当,可在这长街战场上,却是越军把敌人彻底分割包围,然后就是大肆的屠戮。 如此激烈的鏖战场面都把远处观战的阳砾及其部下人等看傻眼了,同时心里更是阵阵的发怵,以及一点庆幸。 这支汉人军队的强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甚,此时在他们看来,这支越军就是山中猛虎,熊羆一般的存在,是他们怎么都不可能战胜的。 当日要是自己等拼死抵抗,纵然兵力再多,下场也是一样,必然以惨死惨败作结吧…… 不管是为了替自己的背叛找个合理的借口也好,还是真感到恐惧,反正这一刻,自阳砾而下,所有潼川蛮人是真一点反抗越军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孙宁也明显感觉到了双方斗志的此消彼长,更清楚是到了彻底结束这场苦战的时候了。 所以他的目光再度锁定被人裹挟着不断向后退却的共尝,陡然一声长啸,竟是直接用上了多时未用的绝啸罡拳的招数。 这一瞬间,四周所有敌我将士的动作都陡然顿住,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骇与茫然的神色来。 当啸声在空间里弥漫开来的瞬间,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不受控制,似乎随时都将被分离。别说战斗了,就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极其艰难。 在场数千人,也就孙宁还能快速向前。 虽然他也感觉着自己的脑中似乎有千万根针在猛然扎下,但还是强忍着痛苦,大步前奔,杀到共尝面前。 在对方惊骇到极点,整张脸都扭曲了,嘴也大张着,却又喊不出一个音节的表情中,孙宁的刀已迅然挥出。 血浪快速劈过目标的脖颈,如切豆腐。 下一秒,共尝的脑袋便咕咚一下,落了下来。 也在这时,孙宁停止了啸声,人也跟着朝后微退,凝立。 这次的啸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强,覆盖面积也更大,对他自身的冲击也是最大的。 此时的他,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全部抽离,只靠着一股毅力做着支撑,手中血浪,已无法再挥出。 而孙宁面前,则还有数以百计的蛮兵,倒是他麾下的捧日营将士,还在十多步外,也都依然发着怔……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3章 动手夺粮(终) 一时动弹不得,只能勉力支撑不倒的孙宁站在几百蛮兵跟前。 只要他们一拥而上,他便只有死路一条。 但此时他的脸上却无半分惧意,反而是缓缓拿目光从面前众多神色惶惑,早生退缩怯意的蛮兵身上扫了过去,然后才缓慢开口:“贼酋已然授首,你们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这一句话声音并不大,在这宽阔的街道战场上,更没法传出太远,让所有人都清晰听到。 但那股子睥睨所有,威武霸道的气势,配合着身前已被断首的共尝尸体,给所有蛮兵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大。让他们不但不敢再进一步,身子都开始打颤,他们是真个惧了,怕了! 终于,有一个战士手一松,当啷声里,兵器落地。 而随着这一声脆响,就跟发令枪响似的,其他战士也终于坚持不住,再握不牢手里的武器,当啷之声不绝,那几百人在短短片刻内,竟是同时丢下了兵器。 见此,孙宁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后背阵阵生寒,那儿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不过身后那些越军将士可不知道皇帝陛下的真实心思,只觉一阵激动与荣耀,也终于反应过来,快速冲上,斥喝连声:“想要活命的,通通跪伏,双手抱头!” 早已破胆斗志全消的蛮兵此时更不会再作无谓的反抗,也就全都乖乖跪趴到了地上。 这边几百人如此,其他各个位置正被越军切割包围猛攻的人,在眼见主将身亡,大势已去后,也不再做什么挣扎,全都抛下兵器,跪了下去。 就此,战斗彻底终结,以越军的全胜告终!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真正回过气来,头脑间的震荡也终于消停了,便陡然一个旋身,朝背后长街尽头处的高楼望去。 那边正看戏的阳砾被遥遥的目光一盯,顿时一凛,再也不敢干看着了,迅速回头下令道:“快,赶紧带人帮着朝廷大军拿下这些叛贼……” 从此刻起,他才算是真正全心全意地归顺大越朝廷,再不敢有半点其他心思。 随着阳氏的兵马快速赶到,约束捆缚看守护粮蛮兵的行动就变得愈发从容起来,不过半个多时辰,那剩下的几千人就被悉数捆了,押送去往军营。 同时,城中各处粮仓内的火头也被彻底灭掉。 孙宁可没那么疯狂,真就一把火把如此多的粮食全部烧掉。 那些引共尝他们大惊赶过来的火头,只是在仓库里烧了些木柴而已,其实粮食什么的可都安全得紧。 现在护粮队伍整个被拿下,那这城中堆积如山的百万石军粮,自然就都归孙宁和越军所有了。 直到瞧见孙宁放心而笑,阳砾才带着讨好的笑容凑了过来:“孙将军果然英勇绝伦,下官佩服。那接下来我的家眷人等……” “放心,待会儿你就能与家人团聚了。”孙宁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道,“不过今后朝廷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阳族长,你可不要让人失望啊。” 原来,在之前拿下潼川后,孙宁为了后续的计划,并没有来个斩草除根,而是将阳砾和整城兵马都给留了下来。 对那些蛮人兵将什么的,他自然可以用怀柔手段收买。 本来嘛,对这些其实也是底层的蛮人战士来说,只要汉人是真心友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自然就可以接受他们的统治了。 倒是阳砾这样的本地土司头人,却有些难办。 杀他们便没法引川北大军上钩,可用他们,又担心他们突然反水。 最终,孙宁还是用上了老手段,将阳砾等人的家眷一股脑全部扣在了手里,以他们的父母妻儿性命来迫使这些人配合自己,骗过南下的木氏大军。 现在的结果证明这一招是相当正确的,这一干蛮子还真就配合越军行事,直到把潼川变成整支大军的后勤粮仓。 而现在,随着所有粮食在手,孙宁可以确切地说一句,这场会战,自己已经迎了八成了。 而且,随着这一步踏出,阳砾等潼川蛮人土司头人也再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也是时候放出他们的家眷,以示自家诚意,以安众人之心了…… …… 当一名越军将士拿着孙宁的令符赶到阳氏大宅,宣布撤离的命令时,萧倩才真正地长出了口气。 刚才城中四处起火,杀声不断时,她真是有些担忧,恨不能也带队冲杀过去,帮着孙宁一同杀敌。 但她却也知道自己的职责有多重要,背后院子里的人质可是他们控制整个潼川的关键,绝不能有失,所以只能按捺住情绪,依然稳稳守在院子里。 每当有拼杀或惨叫声隐约传来时,萧倩都会不自觉地抬眼远眺,虽然根本不可能看到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依然一心扑在了前线的战事上,心情时上时下。 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果然没有让自己,让每一个相信他,追随他的人失望,再一次达成了目的! 直到此时,再回忆起孙宁当日跟自己几个所说的话,萧倩才越发能感受到孙宁谋划之深,之精—— “川南各部单论战力是远无法和川北蛮兵相比的,所以一旦双方真个正面交锋,我们恐怕连一成胜算都没有。 “所以正面战场只为吸引敌人的注意,强攻顺州,不求破敌,只为把川北主力都调动过去。到那时,他们的粮草运输就会成为我们真正要打击的目标。 “而以我对川蜀地形城池的了解,他们必然会把粮草囤积到潼川。所以,我们真正不惜代价要拿下的,就是这儿,然后就在这儿,夺下他们的粮草,断掉他们的后路。 “只要粮草后路断绝,那川北蛮兵就是再强悍能战,也会迅速崩溃。而一旦此战取胜,则川南士气必然大涨,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再往北去时,整个战局就全不一样了。 “所以,潼川夺粮,才是此战胜败的关键,甚至是我们整个川蜀战略的关键,绝不容有失!” 现在,孙宁凭几千军马,便让计划成真。 何为英杰? 这就是了! 萧倩想着,脸上绽放出宛如鲜花盛开般的笑容来,对孙宁,她是真个彻底服气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4章 给你们一个机会(上) 顺州以南七十里,川南联军大营。 连绵十多里的营地里,到处都充斥着绝望的气息。 所有头领战士脸上都布满了无奈,懊恼,甚至是迷茫…… 因为这段日子里,他们败得太快,太惨。 从川北援军杀到后,他们就几乎没有占到过一点便宜,与对方先锋战,是败,再战,再败,只能向后退军。 然后等到川北主力到来后,甫一接战,他们就再度溃败,最后只能是靠着刚刚打造出来的营盘死守,才防住了敌人的一轮猛攻。 但在川北主力于夜间再度发起突袭后,十部联军再度败绩,只能是丢下辛苦打造出来的营盘,再度后退二十多里,方才重新稳住阵脚。 只是等他们再次建营,查点兵马损伤时,才发现不但伤亡巨大,还有两部兵马居然趁着乱乎劲儿不知所踪了。 这两部人马虽然不是十部中实力最强的,但各自也有万把战士,结果他们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趁夜趁乱而逃。 无论他们是真往南逃回部族地盘,还是索性投到了另一边,对川南联军上下来说又是重重一击,把他们所剩不多的那点士气彻底打散。 要不是之后川北大军也因为某些原因缓下了攻势,恐怕此时的十部联军已经分崩离析,不知所踪了。 但现在还共处一营的这八部蛮人,也早就离心离德,互相间再难有什么信任配合,更多的反倒是相互间的指责,认为是对方的一个错误举动,才害得自家折损兵马。 而这其中被指责最多的,自然就是一力主张与朝廷联合,身为十部联军主将的杨建亭了——哦,现在他这个主将身份也早名存实亡,再没人买他的账了。 “族长,我看到腾蛇部在收拾行装,看着好像也要离开……”杨云豹脚步匆匆地来到大帐中,神色愤慨禀报道。 正呆坐案后,双眼没有焦点地落在那幅极其简陋的川蜀地形图上的杨建亭片刻后才哦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长叹:“这也在情理之中,恐怕其他几部也是一样的念头吧。” “可是他们就没想过,对面的敌军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撤军吗?就算他们真撤了回去,难道接下来就能高枕无忧了?只怕用不了多久,木氏大军就会开到他们的寨落城池前,把他们通通扫平了。”杨云豹激动说道。 杨建亭苦笑:“知道又如何?该说的话,我这几日都已经说尽了,可他们根本不听……如今的我们早已是骑虎难下,唯一的生路就是拼死一搏,就算无法击败川北大军,也要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大块肉来,那才是真正的自保之策。 “否则,我们越是恐惧,越是逃离分散,就越会助涨木氏的气焰,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南下,把我们一一歼灭! “但你看看那些人,从上而下,谁还有勇气去和木氏大军一战?他们早就看不到将来,只顾眼前,只想着带自己的族人逃回去,以为那样就安全了。” 杨云豹也是一阵苦涩和不安:“那……真就没法子了?早知如此,当初我们就不该信那汉人朝廷鬼话的……” “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出路和希望了。”杨建亭盯着自己的族弟,满是期待地道,“他既然说自己有办法断川北大军的粮道,让他们彻底断粮,我们就只能信他能够做到! “再拖,再撑,多一日,就多一分希望!” 杨云豹为之一愣:“族长,你还信他们的鬼话?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能断北军的粮道,我们早就取得胜利了。而且,我担心……这会不会就是汉人的一个阴谋。 “他们会不会其实早就回到后方,趁着我们各部精锐尽出,趁我们各城各寨空虚,发兵把我们的城池寨落都给攻下来了?” 这个猜测让杨建亭猛然一个激灵,如果真是这样,那川南各部就都完了,包括他们播州杨氏。 但很快的,他又用力把头一摇,好像是在否认对方的猜想,又似是在尽力说服自己:“不可能,那皇帝没有那么愚蠢。就算他靠这阴谋夺我川南各地,但根基不稳,等到北军杀到,他照样守不住。 “只有与我们配合,一战大破北军,才是他真正在川蜀立足的正确选择……” “可眼下……”杨云豹还想再说什么,帐外又有人匆匆来报:“族长,北边派了人过来,说是要与我们一谈。” “嗯?”杨建亭听到这话先是一怔,继而才眯眼思索了片刻,“让他来见我。” 没过多久,一个风度翩翩的汉人书生便来到了杨建亭帐前,而与他一同前来的,居然还有川南其他几部的首领,很显然,这位早就也派人通知了他们。 “在下木衡土司帐下参赞周昌,见过杨族长,以及各位土司头领。”周昌一脸和煦的笑容,进帐后,先是拱手施礼。 杨建亭只是微微点头,其他族长却是个个都冲对方点头哈腰,就差给他行礼了,还有性急的更是急忙问道:“周先生可是奉了木土司之命前来?他有什么吩咐吗?” 这反应话语早把他们内心的恐惧怯战给表露无疑,周昌扫过一眼,才笑道:“吩咐不敢当,不过在下确实是奉命前来,想与各位谈一谈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事情。 “其实咱们都是川蜀土人,甚至可以说同出一源,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些外人而刀兵相向。 “之前土司大人也是为了咱们各部的生存与利益,才会兴兵南来,为的,只是灭掉那些乱我川蜀的汉人而已。 “可你们身为同族,却都不管不顾地站了出来,还攻顺州,想要入侵川北各部,这实在太过霸道了。我木氏在川北多年,早得各部真心归服,又怎能看着他们受此等欺凌呢? “所以才有这场大战。但,此战终究是出于误会,或是受人挑唆而起,实在非我川蜀各部之福,所以,木衡土司的意思是,咱们双方现在就罢兵,各自回去,然后再商议出个对付汉人的策略来。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5章 给你们一个机会(下) 周昌这番话落到众族长头人耳中直如仙乐纶音,个个都露出了惊喜之色,有几个性子急的更是直接站起来,抢着问道:“周先生,这……这是真的?” “你们没别的要求了?就让我们如此退兵离去?” 周昌笑着抚须,扫过这些喜不自胜的人,悠悠道:“木衡族长说了,咱们各部说到底还是一家,哪能为了个外人就死战到底呢? “所以他才会决定各位各位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川蜀所有族人一个机会。 “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条件也并非如此,族长的意思是,此时罢战,你们得和川北许多部族一样,从此尊奉我木氏为主,还有,就是接下来,我木氏将起大军讨伐渝州的汉人,到时也需要你们各自出兵……” “没有问题……” “我们早就有心跟随木家振兴川蜀了,今后自当听从木衡族长的吩咐!” 立刻有人急着答应道,与眼下的危机相比,这等条件真不算问题了,尤其是出兵打渝州,就算木氏没有这样的打算,他们回去后也想这么做了。 “好,既然如此,那就还请各位现在就各自回营,准备退兵吧!”周昌表现得极其大气,都没有要他们做出更进一步的保证,就起身想要离开。 众族长见状,更为欢喜,忙都起身称谢,想要送对方出帐。 而就在这时,一直都没开口说话的杨建亭发声了:“慢着!” 周昌刚转过身的动作陡然一顿,又慢慢回过头来,脸上依然挂着笑:“杨族长还有什么话讲吗?” “我只是有个疑惑想让周先生解答一二,那就是木氏怎么就这么好说话了? “就我所知,这几年来,木氏可是灭了附近四五个不肯奉其之命的部族了,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在我等起兵北上,大大冒犯了木氏声威后,他们不但没有想着一举将我们铲除,反而还主动停战,给我们退兵的机会?” “木衡族长说了,这是顾念大家同出一族,都是一家人……” “那华阳左近那些被灭了的部族就不是同族了吗?若论关系,他们与木氏怕是比我们还要近上许多吧?” “杨族长,你这是做什么?” “是啊,杨族长慎言。木衡族长能以大局为重,给我们机会已是天大的面子,你可不能胡说猜疑啊。” 不等周昌开口,旁边众人已慌忙劝阻,生怕杨建亭的话触怒了对方,把这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大好机会给破坏了。 周昌此时也又笑着说道:“木衡族长思虑长远又岂是在下一个小小的参赞所能想到,或许他真就是为了大局出发吧。毕竟对现在的咱们各部来说,真正的敌人应该是渝州的汉人才对,岂能被他们利用,自相残杀呢?” 杨建亭目光锁死了对方,语气多有森然:“我看不见得吧?你们所以会突然如此好心,想让我们退兵,无非就两种可能。 “其一,是你们川北内部出了乱子,或是军心不稳,再拖下去你们必败无疑!” “这不可能,杨族长,你可不要乱想啊……” “是啊是啊,木氏大军战力强悍,远非我们能匹敌的,而且还有龙家坐镇,北边又岂会出什么乱子?” “杨族长,你可别再乱说了,此时退军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众头人族长听他这么说来,更为慌张,赶紧又作打断,又是劝说的。 但杨建亭根本不为所动,只扫了众人一眼:“其二,我最担心的就是这其实是木氏的一个阴谋。 “各位,你们想过没有,若一旦我们退兵不备,木氏则趁机追杀,那会是个什么下场?恐怕到时我十部战士,将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这一猜想确实有着几分道理,那些部族头领虽然急于脱身,却也没急到连这一问题都能忽略,也就一个个看向了周昌,等着对方给出解答。 周昌只脸色稍稍一变,就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杨族长,你这也太多虑了。 “我们川蜀勇士,哪个不是说到做到的真豪杰,如木衡族长,更是一言九鼎,最重信字,又怎会拿这样的话来欺骗你们? “要真这么做了,那川北各部还会相信我们木氏,今后还肯与我们并肩作战吗? “我看你是与汉人接触太多了,别的没学会,倒是把他们那些阴谋算计学了个全,真是……”说着,又是一声叹息。 “各位,我已把话带到,全身而退的机会也给了你们,到底做何选择,只在你们一念之间。究竟是信那些从来说了不算的汉人,还是我们木氏,就你们自己定吧!” 撂下这最后一句话后,周昌便扭头,大踏步地朝帐外走去,摆出一副你们爱信不信,机会已给过你们的架势。 其他人都各自咬牙,明显也是彻底被其说服,决定遵从木衡的意思,就此退兵了。 至于杨建亭的疑虑什么的,他们已都无暇顾及,真要强撑,就让他播州杨氏自己打去吧! 杨建亭的脸色也是一阵的阴晴变化,眼下,对方明显更容易让人相信,自己说再多,大家在为自身利益考虑之下,也不会采信的。 那就唯有…… 就在周昌一脚已踏出帐外的瞬间,杨建亭突然喝道:“你木氏后路被抄,营中已无存粮,军心将乱了吧?” 这一句极其突兀,也大出周昌意料,让他本来还挺规律的步伐陡然停顿,整个人都跟被施了定身术般,愕然停在了帐门口。 他的脸色也在这瞬间出现了剧烈的变化,但因为已经转身的缘故,帐中人等都未曾看见。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他的停顿,已足够说明问题,足够让杨建亭确认自己的猜想不错。 孙宁他们,真就断了木氏的粮道后路,把他们真正逼上了绝境! “看到了吧?他们已断粮,大胜已唾手可得!”杨建亭当即高声喝道,“各位,我们真要放弃这到手的大胜,足以北上夺取更多土地城池的机会,而奉那木氏为主,之后还可能遭到他们的报复吗? “这才是他们送到咱们手上的机会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6章 孤注一掷 川北大军军营,中军帐内。 木衡早没有了以往的智珠在握,云淡风轻,阴沉着脸,盯着面前的部下:“你说我军中还有多少存粮?” 这位被他的气势所慑,目光低垂,身子也是一颤,小声道:“只……只够今日所用了……而且,还是按每人饭食减半的规矩来……” 砰! 木衡再也无法忍耐,猛地一拍桌案,喝道:“你是做什么吃的?既为我大军后勤主管,为何直到现在才向我说明一切?” 那人立刻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连声说道:“小的知罪……可,可小的前两日报与族长,说军中已粮食短缺时,您只说稍等自会送来,小的也不敢擅作主张啊……” 一句话把木衡后面的斥责都堵了回去,也让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目光闪烁,如一只择人而噬的恶狼。 五六日前,对方确实曾来禀报,担心军粮供应不上,而那时的他也确实没太当回子事儿,只道是潼川那边有事耽搁了。 直到三日前,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木衡方才知道情况有多么的凶险和不利——潼川居然已失守,那里的粮食更是被不知从何处赶过去的越军所毁,就连潼川阳氏,都在这个节骨眼上倒戈投降。 这结果对他的南征大计无疑是摧毁性的,无论什么军队,无论由谁指挥,一支军队想要战胜敌人,最重要的就是让下面的将士吃饱饭。 而十万大军的粮食消耗更是一个惊人的天文数字,这就更需要后方源源不断地把粮草运到前线了。 而现在,随着潼川易手,军粮被毁,他们的后勤保障就彻底断了,只靠军中那点存粮,压根坚持不了多久。与此相比,潼川落到敌人手上,使大军后路被断这一问题反倒不值一提了。 为了稳定军心,木衡等族长首领一直都对下隐瞒此事,但粮食供应却无法说谎。之前两日或许还能找个借口,给每个兵卒只发半份粮食,说是等后面军粮送来便可解决问题。 但现在,连这点粮食都要发不出来了,情况自然到了最坏的地步。 他们只剩下了两个选择,退军,或是趁着还有士气,一举击溃面前的川南大军。 但在全体将士都饿着肚子的前提下,再想如之前般大破川南联军已是不可能了,那就只剩下退军一途。 而退军,就又要担心川南联军的追击,那可能就是一场溃败了。 所以到最后,木衡才想到了借之前的胜势来迫使对方先退兵,只要川南联军先退,他便也能引军从容退却,等收拾了后方之敌后,再重整旗鼓,南征便是。 只是他这一如意算盘到底没能打响,被派去谈判的周昌跟泥牛入海似的,大半日了,都未再回来,恐怕已经…… 最坏的可能,就是川南众人看出自家的虚弱,不但拒绝了自己的提议,还把人都给扣下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川南大军就要反过头来发动进攻了? 在如此情势下,木衡的心态已经到了炸裂的边缘,居然还被这小小的后勤管事抢白,便再也忍耐不住,喝道:“来人!” 帐外守候的亲信护卫应声而入,就听自家族长杀气腾腾道:“把这个私吞军粮,导致我军中出现粮食短缺,并让勇士们只能减半用饭的家伙拖出去,砍了。再传首全营,告诉所有战士,只要撑过眼前这一战,击败对面的川南叛军,粮食很快就能运到!” 那倒霉的粮官顿时吓得大惊失色,赶紧又叫道:“族长,我冤枉啊,我可都是按您的意思才扣减粮食的,我没有贪污一粒粮食啊……” 但他这些为自己辩解的话语已完全无用,那几个护卫已迅速上前,把人按倒,顺带着拿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胡言乱语,扰乱军心。 目送这个替罪羊被拖出去,木衡眼中只闪过一丝歉意,就迅速变得坚定起来。 事关整个战局,关系到他和木家的存亡,别说牺牲一人了,就是百人千人,他也会毫不犹豫下令。 他现在需要用这一人的首级来提振军心,让大家做好迎战的准备。 只要接下来川南大军的攻击能被自家挡下,打败他们,则后面还有活路。 而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的,之前的连场大战已经表明,双方战力还是有着极大差距的。 可是直到一天过尽,直到次日近午,想象中的南军攻势也没有到来。 十里外的川南联军依然如之前般只紧守营垒,完全没有要动兵攻击的意思,更没有退军的打算,就这么耗在那儿。 而这,对木衡等人,以及整个川北全军来说,却是最可怕的。 因为他们营中粮食已然见底,等到晚间,几乎所有将士都拿不到属于他们的口粮了,哪怕是如之前般减半后的食物。 一旦成既定事实,这支看似团结强大的川北大军,恐怕会在短短时间里,分崩离析,彻底瓦解。 “杨建亭……我还真是小看了你……”站在大帐外的土坡高处,远眺前方十里外的敌军大营,已然未见丝毫异动之下,木衡咬牙说道。 拖字诀,正是现在的他最怕遇到,最难以应对的招数了。 事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了。 太阳才刚从最高点往西微偏,号角声已从川北大军各处响起,旋即营门骤然开启,一支最宝贵的骑兵已如旋风般,直冲向南边敌军。 在其背后,则是数万步卒,他们个个都振奋着精神,呐喊着,全速扑上,配合着骑兵,对川南大营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 木衡终于在无计可施之下,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而当那号角自敌军营中响起,看到敌人如此浩荡杀来时,川南营中的杨建亭不但未显任何的慌乱,反而大喜而笑:“各位看到了吧,我们只要按兵不动,就能迫使他们自乱阵脚! “他们粮道已断,军中断粮,只要守住,拖下去,我们便必胜!” 此时在其左右,那些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退兵的各部族长们,也都露出了振奋的表情来。 而随着他们的连声下令,号角声也在南军军营内快速响起,但营中军马却并未出战,而是一个个都占据了要紧的防御位置。 一场川蜀南北大军的攻防,终于打响。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7章 兵败如山倒(上) 这是一场极其激烈的攻防大战。 川北大军已在木衡的号令下豁出去了一切,就连最宝贵的一万骑兵都被充作先锋猛然杀上冲营了,其他人马自然更不会有任何的保留。 而川南大军,这回也是铁了心要死守不退,借着营垒之坚,以及各个头人首领的亲自上阵指挥,虽然许多战士其实已经胆怯,却还是硬着头皮做着最后的拼杀,死守着每一道的防线。 蛮人虽然没有汉人那么多的防御工事,但他们善于捕猎的天性却也让他们在营外设下了重重的陷阱机关。再加上箭矢跟不要钱般泼洒向前方来敌,川南联军居然愣是盯住了敌人的第一波,最为猛烈的冲击。 等这一波攻击被他们生生打退后,双方的心态就发生了巧妙的扭转。 本就饿着肚子,靠着之前积累下来的信心和一口气支撑冲杀的川北战士终于是开始出现了疲态,骑兵步卒都往后撤。 而川南战士则是信心大增,纷纷呼喝着,把箭射得更远,只为能多伤几个来犯之敌。要不是有各自的首领压着,说不定就有几支队伍要直接出营追击了。 这样谨慎的态度倒是真帮到了川南各军,因为就在这第一波退走后,川北营中又有新一支队伍快速补上,再度对南军大营发动猛攻。 已然孤注一掷的木衡可不会只冲这一场,十万大军,足够他分作三批,轮番猛攻敌军营垒了。 这也是他现在能想出来的最后的破敌招数了,凭借自身军队战力更强的优势,用车轮战法,不惜一切代价地,打破敌军营垒。 他相信,只要南军营垒一被攻破,以这些乌合之众的心理素质和战力,就会迅速崩溃。 “木达!你也赶紧去做准备,半个时辰后,由你率军再攻,这次攻他西侧营盘,我看得出来,那边的守军更虚弱些!” 木衡在看着前方不断冲击厮杀的战场后,又突然扭头对身边的亲信族人下令道。 作为之前的前锋主将,木达确实对南军多有不屑,此时更是一心求战,当即就高声领命,抽刀在手,已快速向前,集结队伍去了。 很快的,随着这第二轮的攻势也终于势头用尽而不得不后退后,木达便已领一军快速出营,呐喊着,直冲向敌军西侧。 此时,前方受挫退返的两万多兵马还走在半道呢,所有将士脸上都满是茫然,甚至是颓然,他们都不知道上边为何会下达这样不顾一切的猛攻号令。 而北军营地里,则还有第一轮出击退回来的大军,正在抓紧时间休息。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待会儿他们还会再次出击! 车轮战,不光是在消耗敌军,更是在消耗自己,但木衡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南军营中的情况也不比对方好多少,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完全无视伤亡的攻势,带给他们的压力也是越来越大。 尤其是西侧的两部守军,此时更是叫苦不迭,已接连派人向杨建亭求援了。 而坐镇中军的杨建亭此时却一脸严肃地回应道:“告诉你们族长,我们各方兵马都有自己的职责,已调不出更多人手前往支援,让他们给我不计一切地顶住。只要守过了今日,最后胜利的将是我们,木家的一切,也将成为我们的!” 他知道,在如此平整的旷野上,自家大营内的兵马调动一定瞒不过对方,他们猛攻西侧,就是为了调动自家守军,从而找到真正的破绽。 所以绝不能中计,必须死撑下去。 事到如今,西侧两部的战士和头领也没了选择,甚至就算他们想要临阵倒戈,投降杀红眼的北军也不可能,毕竟营门一开,首先遭殃的就是他们。 那些北军可不会明白他们是真投降还是诈降,只要营垒陷落,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戮。 所以这两族头领人等虽然心里不住咒骂着杨建亭的见死不救,行动上却只能硬着头皮死撑到底,把第三波攻击死死挡在营外。 木达作为木氏一部里最厉害的将领,此时也是施展了浑身本事,虽然已带兵猛攻了整个时辰,却依然没想过要退军回去休整,还在那儿不断敦促部下继续发动攻击。 他就不信了,在经历过三波攻击后,这南军大营还能支撑得住。 “给我放火,烧死他们!”最后他更是下了火攻的命令。 只是营中守军早防着敌人的这一手了,外头才刚纵起火来,里边的战士已把水桶飞快送到前线,狠狠泼洒下去,把那准备不算太多的火种都给浇灭了,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木衡在看到这一幕后,便再度把心一横,也顾不上先让前方攻打营垒的军队回转了,便当即下令:“樊长寿,你也休息够了,带兵再上,配合木达所部,攻打南军西侧,多带火种!” 之前作为第一轮猛攻主将的樊长寿虽然依旧感到身体疲乏,但还是提振精神,答应之下,快速向前。 很快的,这一路兵马又浩浩荡荡地朝前杀去,而此时的北军营地里,就只剩下才休息没多久,所有将士还都席地而坐的第二轮战士。 虽然依然还有两三万人,但真论战力,却是孱弱到连自家的营盘都未必能守得住了——如果此时真有一支南军趁机发动突袭的话…… 但在木衡看来,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南军大营正被自家大军全力攻打,他们能守住已是勉强,更别提再分出一军来了。 所以,纵然后方空虚,也稳如泰山…… 呜呜呜—— 他的这个念头却被突然响起的,来自后方的号角声所打断。 有那么一刻,木衡都要以为自己是产生幻听了。 可当他真个扭身望去时,却惊得整张脸都惨白扭曲,同时,营中那些兵将们,也都发出了连续的惊叫。 因为他们转身朝后望去时,看到的,是一支数万人的队伍,正全力奔腾杀来。 头前的旗帜迎风招展,赫然是一个大大的“越”字!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8章 兵败如山倒(中) 拿下潼川的孙宁并没有就此停步,等着南边战事结束。 虽然谁都知道一旦潼川失守,军粮断绝会让川北大军立马陷入到绝境,但这终究需要一个过程。 而且,孙宁更清楚川蜀南北两军之间的实力还是有着相当差距的,若是木氏真就在断粮后不顾一切地发动猛攻,川南联军还真就不敢说一定能挡下来。 而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孙宁一直信奉成败必须由自己一手掌握,如此重要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完全交托给新降不久的川南诸部来左右呢? 所以在夺城夺粮后不久,他便再度起兵南下。 而这一回,被孙宁带着南下的军队就只有两旅,区区一千捧日营越军,其他兵马皆是潼川的蛮兵,是阳氏部下。 这么做既是为了稳固潼川,以防阳砾他们降而复叛,也是为了保存自身实力,毕竟越军这几战打下来也已损伤不小,师老兵疲了。 最后,这一支蛮兵南来,也更不招人猜疑,对附近那些蛮人小部族来说,看到的是这么一支同族兵马,就只会以为他们是受木氏征召来援,而不作他想。自然就少了沿途的种种阻碍,能更快抵达前线。 一切也正如孙宁所预想的那样,整支队伍昼夜兼程,只短短六七日,就走出数百里,终于是在今日一早,来到了这片战场之侧。 当藏入山林,居高临下探查前方战事的孙宁看到南北两军居然还在作着对峙时,还有些担心呢,生怕再起什么变故,怕川南各军突然就投了过去。 但不久,战事就骤然而起…… 只远远观瞧,孙宁就看出了北军进攻之决绝,那是完全不顾伤亡的猛攻了,显然是他们在断粮后,所做的最后一搏。 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只要南军可能顶住敌军的几轮猛攻,待其锐气耗尽,胜负之势自然而定。到时,自己这一路奇兵自然就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然后前方战事也果然按照他希望的发展,北军的一轮轮猛攻,居然都被南军挡了下来。 到最后,已经拼红了眼的北军居然一口气把两部人马一起攻了出去,只留一部疲兵还在营中。 如此机会,孙宁又怎可能任其白白从面前溜走呢? 于是果断下令出击。 在声声激昂的号角声中,在越军将士带头猛冲的激励下,自知已没有回头可能的潼川蛮兵也终于呼号着,快速冲锋,如一股旋风般,急袭北军后方。 同时,冲在最前的越军更是直接把自家珍藏的旗号也给亮了出来,用以告诉前方还陷于苦战的南军,真正的援军到了,也为进一步提振自身士气。 当看到这么一支“越军”自后方猛然袭来时,营中剩余的那些北军战士都慌了神。 他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越军会以这么个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声势竟如此之大。 心神的错愕,再加上身体的疲乏,让这两三万人的反应远比平时慢,等他们集结成阵,跑到后方营门处想要抵挡来敌时,越军前锋已彻底冲到了他们跟前。 这些蛮兵本就不善于防御,而此地营盘打从一开始就重攻于守——自木衡而下,所有头人首领都不认为南军还能反头攻入自家营地。 于是,只是一轮猛攻,北军后营防线就被彻底摧毁,孙宁带军得以长驱直入,杀入这连绵的川北大军的营地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好办了,都不用孙宁下令的,那些潼川蛮兵就已四处奔走,或袭杀逃散的北军战士,或到处纵火,把一个个军帐都变成一个个火团,照亮了这黄昏前的昏暗天空。 而此时的南军营前,攻防战都还没个分晓呢,北军在付出惨重代价后,都还没能突入对方营地。 结果后方却传来了这样的噩耗,顿时就让还在拼命奋战的北军上下的士气猛然一泄,攻势戛然而止。 本已快要支撑不住,就要放弃营寨防线后退逃命的南军则在这一刻士气大振,纷纷嚎叫着,悍然向前扑上,不但重新守住了营寨防线,还把敌人都给打得向外退去。 杨建亭更是陷入了极大的兴奋中,双眼冒光,哈哈大笑。 这一把,自己真是赌对了。 孙宁,不,应该是皇帝陛下这回不但断了敌军粮道,居然还引大军自后袭击北军,从而与自己的大军对北军形成了两面包夹之势! “勇士们,翻身的机会到了,杀敌立功,取木氏而代,就在今日!” 他奋然大叫着,亲自拔刀往前就冲,口中更是大喝:“打开营门,反击正是此时,杀!” 死死关闭的几座营门在杨建亭的号令下轰然洞开,营中南军兵马不顾眼前还有数量可观的北军围攻,便已悍然扑杀了过去。 多日来,多场战斗被敌人压着打,到了此时,终于是可以出口恶气,报袍泽兄弟和族人被杀的血仇了。 当此时也,双方士气此消彼长,局面彻底颠倒了过来,已然泄气的北军在面对南军的迎面猛攻后,便迅速瓦解,节节后退,然后再被一股股地吞灭。 可他们再退也只是拖慢一点自己败亡的结局到来而已,因为就连他们的后路,他们的营地,此时也已被敌人彻底攻陷,留在那儿的人马,已根本没法抵挡,守护。 疲惫不堪的这支军队碰上的可是歇息了半日之久的生力军。 而这支由越军和潼川蛮兵组成的军队对他们更是没有半点留守,当真是赶尽杀绝,自入营后,就是一个劲的纵火掠杀,直杀得营地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相比起来,甚至越军将士都还不如潼川兵杀得狠,只要是被他们找到一个木氏手下的战士,那就是追到底,也要将其斩杀。 很显然,潼川当地蛮人对木氏一族早就怀恨,之前只是迫于对方强大才不得不尊奉其为主。现在有了机会报复,竟是个个都把心中愤怒与杀意给发泄了出来。 如此一来,无论营内营外,北军都已陷入绝境,就连木衡这个木氏当家人,都自身难保,靠着千多名忠心的部下保护着,才得以从营侧杀出。 而这更意味着,他们已一败涂地……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39章 兵败如山倒(下) 兵败如山倒。 看着眼前到处起火,十数万兵马被冲得七零八乱,只能各自为战,连有效的自保反击都做不到,只能被敌人一口口吞灭的川北大军,木衡心里生出的就是这样无力的感想。 随后,更是锥心的痛悔,让他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可是他木氏一族在川蜀的根基啊,就这样一战而殁,哪怕这回自己能逃回华阳,恐怕川蜀木氏也将彻底沦落了,没个三五十年,都难以再起。 而这一切,本来还是可以挽救规避的。 如果自己在知道潼川出事后果断退军,哪怕南军可能趁机攻来,最多就是付出一些代价,也能带着绝大多数人马安然退出战场,再想法返回华阳。 哪怕到了今日,其实也还有保存自身的机会,只要自己不全力出击,不想着一战打掉南军营垒,而是留下一部守住营盘,也不会给后方敌人以机会,更不会导致这样的惨败下场了。 但现在,这一切后悔想法都已无用,兵败如山倒,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族长,我们赶紧退去顺州,只要有城可守,便还有机会!” 身边响起了另一名心腹参赞的建言,也终于让木衡从自责懊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当即点头:“对,这就去顺州,那儿还有几万大军和一座坚城,足可以让我们栖身,等候机会!”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左右护卫们也都重新振作,围绕着他,不顾后方不断传来的惨叫,快速打马向北奔驰,急朝顺州而去。 可还没跑出几里地,面前就又有一支军队斜刺里杀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他们的穿着,全是汉人服色,正是大越兵马。 为首之人虽身上多处染血,但气度依然不凡,浑身都透贵气威压,正是孙宁。 他在率军攻破北军大营后,便带着越军退出了战场第一线,把搅乱敌营,与崩溃的北军厮杀的战斗都交给了潼川军。 毕竟到了这一步,胜利已是必然,但损伤却依然不小,在陷入绝境之下,北军依然会爆发出不小的战力来。而这些损失对越军来说实在无谓,还不如高风亮节,把杀敌的功劳让出来呢。 另外,孙宁也防着部分北军会在见是不可为后转头逃去顺州,所以早早就在这边等候了。 “哪里走!” 随着孙宁低喝出声,手中刀一举间,身后将士便毫不犹豫地布阵放箭,密集的箭雨已兜头朝着有些慌乱的敌人抛洒了过去。 他们确实没防着这儿居然也有阻截,那些忙于逃命快速前冲的蛮兵便纷纷中箭而倒,吓得其他人的脚步都为之一停。 木衡见状,也是心下大凛,但到了此时此地,他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当即便又拔刀在手,高喝道:“木家勇士们,随我杀啊!” 喊罢,他完全不顾自己身份,便已一马当先地直冲向前。 身后那些护卫兵将受其感召,也纷纷回神,鼓起勇气,呐喊着跟随冲出,不一会儿,更是跑到了刻意减慢速度的木衡之前。 孙宁则在听到那呼喊后,神色一动,即刻叫道:“不要放箭,拿下那个活口!” 很显然,面前队伍的主将身份一定不低,是木氏一族中的重要人物,若能生擒了他,对接下来的川蜀攻略大有裨益! 随着孙宁的命令,本该再度放箭的众将赶紧收手,然后在放下弓弩后,举起刀枪,也凶狠地迎上。 自成军后的多场厮杀,早把这支捧日营新军给锻炼出来了。 他们不但有了极其成熟的作战体系和章法,而且还因一场场的胜利早怀必胜之心。 面前只是区区千多敌人,在他们眼中,那就是能轻易击溃的存在,都不用有丝毫的担忧。 于是转眼间,两军便正面撞在了一处,虽只两千多人,规模远无法和侧方酣战厮杀的南北三方兵马相比,但其激烈程度却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只一个照面厮杀,双方便有数十人先后倒下,但后边的兵将却是脚步不停,继续一往无前,竟互相穿透了各自的军阵。 就是孙宁,都略感愕然,但同时心中更确信了一点,对面主将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所以他的目光又迅速逡巡扫视,寻找那家伙的位置。 结果,却发现面前不断冲杀的蛮兵中,竟不见了对方身影。 是一战落马,还是趁乱换了衣裳装扮,甚至趁乱而走了? 孙宁一面挥刀将攻到面前的两个敌军斩于马下,一面放眼四处打量,搜寻对方下落。 然后很快的,他就瞥见了往西百多步外,一小队蛮兵正快速奔驰着,其中一人正是自己要找的目标。 对方真就趁着两军交战的乱乎劲儿,弃军而走了。 “哪那么容易!”孙宁暴喝出声,一转马头,便要再度追杀过去。 可这时,身前却冒出七八个蛮兵来,个个悍不畏死,以命相拼地堵住了他的去路,完全不顾孙宁血浪劈斩,只一味抢攻。 他们的目的只在拖住孙宁,同时也是为了吸引所有越军将士的注意力,不让他们再分兵追击自家族长。 噗噗几声,孙宁的血浪毫无阻碍就劈下了数颗人头,但同时,他胯下战马却也接连中招,惨嘶着,倒了下去,顺带也把他给甩了出去。 幸亏孙宁身手够强,马一倒人已迅速弹起,才没有被后面的攻击所伤。同时,左右的越军将士也果断扑杀过来,帮着他,把面前拼命的几人尽数斩杀。 但他们的目的却也已经达成,趁着孙宁他们被死死纠缠住的时间,木衡这边几人已逃上了侧方的山林,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虽然孙宁在摆脱危机后,又迅速夺马追赶,但等他循着之前那一眼所见而跑过去时,却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当然,木衡的逃脱对眼下整个战局来说是完全没有影响了,此时北军已彻底被杀崩,漫山遍野的,都是他们奔逃的身影,而其身后,则是追赶的南军和潼川军,只要被赶上了,不是投降,就是被一刀宰杀。 兵败如山倒,木氏这座川蜀高山,已然彻底崩裂……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0章 穷途末路(上) 听着后方不断传来的杀声和惨叫声,伏于马上亡命奔逃的木衡的脸上却是一片发僵…… 他已经麻木了,再次从生死边缘脱逃出来,又把忠于自己的一千护卫放弃掉,让他把最后的一点骄傲都抛弃掉,自然也就没有了之前的痛心与自责。 事到如今,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就活下去,活着回到华阳,再图将来。 而要活下去,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只剩下入顺州,寻求庇护,毕竟那儿还有数万大军,而且之前南军攻城多年都拿不下它,说不定接下来也是一样。 所以他全力摸黑赶路,翻山入林,到了马不能行的地段,更是毫不犹豫就弃了马,再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什么痛苦肚饿,都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 其他几个随他逃命的亲信护卫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宽慰自家族长,只能是默默跟随,护着他,继续在这个夜里朝着顺州城方向而去。 虽然之后的道路难行,都快把他们的靴子磨破了,但这陡峭崎岖的山道,到底还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把声势浩大的敌军完全挡在了后边,连一支追兵都没有赶过来。 直走了一整夜,到了天明后,他们才找了个安全的角落稍作歇息,又抓了几只兔子,生吃以补充体力。 就这样,连续三日艰难而行,他们终于是从最难行走的山岭间穿过上百里地,重新来到了顺州城前。 当看到那熟悉的顺州城墙时,连木衡都差点流下泪来,当即哑声说道:“走,我们这就进城,告诉他们,南军很快就会杀来,让他们做好死守城池的准备!” 这些人辛苦从山岭间穿过,茹毛饮血,早已蓬头垢面,狼狈不堪。 此时闻得这话,又想着总算暂时安全,也都把精神一振,纷纷低声答应了,然后就要护着族长往城门处去。 结果没走两步,一人却突然说道:“族长,不如还是先派一人过去看看城中情况吧……要是顺州田氏改变了立场,咱们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不可能,他顺州已阻了南军多时,双方早成不死不休的局面,怎么会……” 木衡摇头否认,但心里多少有些不安起来,毕竟局势已大不一样了。 之前顺州是认定北边会有援军杀到才敢死守到底的,但现在,自家大败,短时间内怕是再没有援军前来,他们又能不能再坚持呢? 而就在几人在山林边缘有所迟疑,不知该不该派人过去时,前方官道上却有一支没有了旗号,衣甲破损的蛮人残兵跌跌撞撞地直奔向顺州城门而去。 一场大败下,四散而逃的北军更多,自然也有不少人怀着和木衡他们一样的心思,想到顺州栖身保命了。 很快的,随着这支队伍跑到城下,大呼小叫了一通后,紧守的城门还真就开启了一丝门缝,把他们让了进去。 见此,木衡他们终于是放下心来,顺州连这样的败军都肯纳入,自己等过去自然不成问题。 可就在他们刚抬步向前,欲要暴露身形时,那边城内却有几声惨叫响起,然后又重归平静。 这动静虽然不大,但传入木衡他们耳中却不啻于惊雷,让他们身子一震,赶紧又缩了回去。 面面相觑间,眼中的期望已变作了猜疑与惊恐。 “顺州城去不得了……” 半晌后,木衡哑声做出了决定。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坏的可能,就是顺州眼见大势已去,便果断决定投降南军。 而他们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易帜,要么就是在等着南军到来后,谈谈条件;要么就是专门准备了陷阱,等着北军败兵自投罗网,从容捕杀…… 就如刚才所见,这些败兵就是不知就里地一头撞进去,然后成了顺州功劳的。 而要不是那一支残兵先进一步,恐怕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一行了。 “那族长,我们接下来……” 木衡木然地看着前方城池,半晌后才道:“继续从山岭中走,走回华阳……” 这显然是极其辛苦危险的事情了,光是从战场到顺州的几十里地,他们就走了三天,华阳可在数百里外,又没有补给粮食,其难度更是百倍。 而且,这一路只走山岭的话,不说南军追击,光是沿途的野兽袭扰,就够他们受的了。 所以在听到族长的话后,几个忠心的部下脸上也露出了恐惧,乃至绝望之色。 木衡这时自顾说道:“现在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若不想死,就只能吃苦走回去。你们放心,等回到华阳后,我木衡一定不会忘了你们……” 话没说完,他突然听到身后传出两声惨哼,惊讶扭头,便瞧见自己两个贴身护卫倒在血泊中,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是另两个护卫。 这一路逃亡到此,连木衡在内就五人而已,现在却只剩下三人了。 “你们……”木衡满心的惊怒,盯住持着血刀的两个护卫,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而那两人在对视一眼后,便狠狠扑了上来,口中叫道:“族长,我们也没得选了,为了活下去,只能把你绑去顺州!” 或许之前这四人都是完全忠于木衡的,哪怕这一路吃苦而来,也能忍受。 因为他们还有个目标和念想,觉着只要到了顺州,就安全了,还能因此得到族长的厚赏,从此走上巅峰。 但是,顺州的叛变却把他们的这一梦想击得粉碎。 两个更忠心的依然愿意尽忠,但另两个不属于木氏核心的护卫,在这一刻却彻底改变了想法。 只一个眼神交流,他们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为了自保,只能做一回叛徒了。 很快的,木衡就被自己的护卫制服,双手被捆在了身后,口中却依然叫道:“你们这两个蠢货,真以为这样就能保全自己了吗?你们别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在华阳,等我木家再起时,定会将你们……” 咒骂威胁的话很快也消失,因为他的嘴也被人堵上,然后连推带拽的,两人把他带下了山,直奔顺州城门而去。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1章 穷途末路(中) 冬月十九,在一战大破北军五日后,川南联军终于再度来到顺州城前。 经此一胜,整支川南联军的气质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看向之前那牢不可破,固若金汤般的顺州城时,所有战士眼中都显出了明显的必胜和渴战的情绪来。 似乎只要主将一声令下,这十万大军就会发动雷霆之击,将顺州城连同里边抵死反抗的数万军民都轰成齑粉。 实在是之前的胜利带给了他们太多成长和信心,只连日的追亡逐北,就杀敌过万,俘虏更达到惊人的三万之数。 往日谈之色变,被他们视作高不可攀的木氏精兵,在这几日里都成丧家之犬,刀下亡魂了。这对整支军队士气的提振是无法用数量来估量的,可以说此一胜后,已让整支川南联军脱胎换骨。 今后再有强敌,他们也不会再有惧怕,更不会如之前般还未接战,就生出退避的念头来。 所以再临顺州,并没有任何变化的城池于他们而言已是天堑变通途。 不过,还未等将士们主动求战呢,顺州城门已快速开启。 城中田氏一族守军不但没有再如之前般死守抗争,反倒直接开城投降了。 田尼格更是自缚己身,满脸自责地单独向前,并在大军跟前跪伏拜倒:“顺州田氏愿意归降大越朝廷,还请朝廷恕我等之前无知抵抗之罪……” 随着他表态投降,城中又有不少兵将把几百个血肉模糊的脑袋给送了出来,也有人大声说道:“我顺州愿归降朝廷,为表忠心,特将逃亡而来的北军残部尽数斩杀……” 最后,又有一队人马把个五花大绑的家伙给押了出来:“他便是此战罪魁,华阳木氏族长木衡,现在愿交于朝廷处置!” 看到这一番动作,听着城中原来的敌人这般说辞,川南联军上下都错愕地愣在了那儿,实在是这些家伙的转变过快,叫人都不及反应了。 孙宁在队伍中间听闻此事后,倒是精神一振,赶紧拍马上前,很快来到那被绑得动弹不得,脸上却满是愤怒的家伙面前,仔细一番端详后,点头道:“还真是他……” 本以为之前让这家伙脱身恐怕今后会是一个麻烦,不料这才几日工夫,对方又被囫囵地抓到了面前。 “好!”他终于满意点头,“顺州田氏能知错而改,朝廷自然不会追究你们之前的过错。田尼格……” 说话间,孙宁再度踢马上前,来到还跪伏于地,一副顺从模样的田氏族长跟前,淡淡道:“抬起头来!” 田尼格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抬头望向跟前马上的孙宁:“罪臣在!” 孙宁伸手按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拍着:“今日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之前之事一笔勾销,顺州还在你田氏治下,百姓军民,朝廷也不会滥杀一人。” “谢上官开恩,田尼格代全城百姓拜谢!”田尼格心中大定,赶紧又深深地拜了下去。对那只按在自己头顶的手,却是半点也不敢闪避的。 孙宁目光继续盯着他:“不过,为赎顺州曾经犯下的过错,朝廷将征调你城中两万兵马,同往北伐,还有需要军粮二十万石,你这就回城去做安排,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人和粮食。” 这些要求,也在顺州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田尼格没有任何迟疑,便再度俯首答应:“下臣这就去做安排,三日内兵马粮草定完数运到,绝不敢有丝毫克扣。” 孙宁满意一笑,这才抽刀在手,倏然斩下。 田尼格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刀落绳断,同时心中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此一刀下去,就算是赦免他和顺州的一切罪过了…… 而孙宁,则在此时往木衡处一点:“把他带走,我要仔细问一问他!” …… 川南大军到底没有进入顺州,而是就在城外驻扎下来。 然后不等天黑,城中已经送来了诸多酒肉食物犒赏三军,这些食物自然是不算在那二十万石需要缴清的军粮内的。 也是直到这时,这十多万大军才真正放松下来——本来大家还以为要再经一场苦战,打下顺州后才能休息呢。 现在不费一兵一族,兵不血刃的,顺州便已举城而投,对这些已经疲惫不已的战士们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所以等到夜间时,连绵的南军营地里,已是欢声笑语一片,点点篝火旁,更有无数人影聚集,还有些人更是在歌声鼓乐中翩翩起舞,好不快活。 各部族长自然是去自家部众那儿与民同乐去了,孙宁所在的中军却依然肃穆,未见丝毫放松,甚至都没人碰一下送到面前的美酒。 将士们则是分做两半,一半已早早入营歇息,另一半则在四周警戒,以防有不测。 而在孙宁的主帐中,他也没有休息,只换下了白天的甲衣后,便让人把木衡又押到了跟前。 此时同样被五花大绑的木氏族长脸上的愤怒已经变成了颓唐,但眼中依然充满了不服,即便被人压着跪在孙宁面前,也依然是抬头挺胸,不肯低头。 “木衡……”孙宁仔细打量着这个四十多岁的木氏族长,眼神犀利如刀,就跟要把他整个人都给解剖一般,“看得出来,你是个有智慧,更有野心之人。 “听说正是在你和你父亲木泽两代族长的努力下,川蜀木氏才得以摆脱滇南木氏的控制,成为真正独立的西南大族。 “而且,在你接任族长之位后,更是内除隐忧,外扩势力,让木氏成为川蜀第一大蛮人部族。” 听孙宁把自己的过往功绩缓缓道来,木衡眼中更有光芒闪烁,但很快又熄灭了,叹道:“那又如何?这些事情都是昨日之事了,随着我率军大败,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是啊,随着这一回失手,你们木氏在川蜀的势力必然会被连根拔起,包括你们在华阳的多年经营,也将彻底不再!”孙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满是可惜地叹道。 而随着他这一句,木衡却露出古怪的神情来,有些无法认同了:“你以为拿住了我,败了我木氏一军,就真能覆亡我木氏一族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2章 穷途末路(下) 进入腊月后,就是川蜀地区也是日渐寒冷。 尤其是近来还有阴雨连绵,就更叫人感到不适了。 若放在以往,在这样的天气里木衡早就拥着貂裘,坐在生着火炉,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或看书,或清谈,悠然自得。 可现在,他也是坐着,却是坐在逼仄狭窄,四面透风的囚笼中,被马儿拉着,颠簸在崎岖的山道上,冻得面色青白,瑟瑟发抖。 可身体的煎熬却远远比不了内心所受的冲击,因为他实在没法相信这一路所间,更没法接受木氏真就到了穷途末路。 当日在面对他的反问时,孙宁只不屑一笑,并未再作争论,就挥手让人将其带了出去。 很显然,他也瞧出了木衡的决心,并没有因这一败被擒就彻底心灰,不是用几句威胁就能让其真心归降的,所以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 不过孙宁倒也没有杀他,而是将其囚禁,等到几日后再踏上北伐之路,便把他和俘虏的其他蛮人首领一道押送着,直朝北方而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惊人的场面,这一路行来,这支川南联军就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当真是穿州过府,望风披靡。 无论是那些霸占了城池自立的蛮人部族,还是一直待在山上,不肯移风易俗的蛮子,在这次大军过境时,竟都跑来参见,并宣誓效忠。 那些还可一战的城池,更是如顺州城一样,大军所至,便迅速开城归降,连一箭都未放出。 而这些率部众出降的蛮人首领,有不少之前还都去过华阳,还都曾言之凿凿地跟他木氏宣誓永远效忠呢。 结果现在,他们却都成了大越朝廷的膝下之臣,一个个表现得极其乖顺,而对自己这个被绑在囚车里的往日首领,他们却是连正眼都没有瞧上一下,就跟完全认不出他是谁似的。 如果说潼川以南或附近的各部蛮人做出退让投降的举动木衡还能勉强接受——毕竟木氏对这些部族的影响确实还不够深——可此时已临华阳控制范围内,却还是不断有各部前来参见,并按孙宁之意又是给人,又是给粮的,他就真万难接受了。 他很想揪住这些族长首领大声责问,你们是不是都被吓昏头了,我木氏只是败了一场,还没到真正亡族的时候呢,怎么就个个都急着投降汉人? 怀着这样的心情,直到来到最熟悉的华阳城下,然后最致命的一击也迎面袭来。 华阳,还是熟悉的华阳,城池山川皆是旧貌。 但人却早不再是那些人了,城头之上,高高飘扬的是一面面的巴蛇旗帜,那一条条绣在旗面上,吐着长信的巨蛇,就如一支支射入他心窝的利箭,把木衡的整个信心彻底摧毁,让他在惨叫一声后,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木衡才从无边的黑暗中幽幽醒转。 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躺平了,而且浑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完全不像是在囚车中遭受风雨侵袭的样子。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一切都成了过去。 对,这就是一场噩梦,从大军出击,南下讨逆开始,一切都是自己的噩梦! 木衡心里如此告诉着自己,然后缓缓睁眼,随即这一美好的期望就又化作了泡影。 他并没有从自己习惯的卧室床榻上醒来,这只是一间简陋的小小帐篷,身上盖的也只是一条半旧的毡毯,身边不远处是个破旧的小火炉,而不是以往所用的青铜兽炉。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还被铁链锁着,根本就没法动弹起身,更别提趁机逃脱了。 所以自己还是沦为俘虏,所以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在木衡满心苦涩,又不得不接受这一切真实时,侧方的帐帘一挑,一人已捧了个托盘走了进来。 一见他醒来,便呵呵一笑:“木族长可算是醒了……” “这是哪儿?”木衡吃力地张嘴,小声问道。 “这儿嘛,自然就是华阳城外了,你晕了两日,我大军还没正式入城呢。”这名军医笑呵呵地回道,说着,帮着木衡起身靠在柱子上,又把药碗交到了他手上。 既然人都醒了,自然没必要再服侍他,喂他喝药了。 接过药碗的木衡并没有喝那黑漆漆的药汤,而是定定看着军医:“你们正在围攻华阳?” 说来悲哀,这已是他最后的期望了,哪怕是自己木氏最重要的城池华阳正被大军围攻,岌岌可危。 但军医的回答却再度让他的期望破碎:“当然没有。华阳早就不在你木氏手里了,大军所以没有入驻,只是需要和早一步拿下此城的巴氏谈一谈,谈妥了,自然就会进入。” 是真的! 木衡的心再度猛然揪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竟是真的。 可怎么可能? 巴氏一族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川蜀其他各部联合着扫灭了,就算还有些许残余,也早不成气候,怎么就突然死灰复燃,而且还把木氏的华阳给打下来了? 他们哪来的兵马,哪来的胆子?就不怕之后被各部再群起而攻,直到彻底灭族吗? 看着对方那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军医只是一笑:“反正大家都是这么传的,而且城上所张也都是巴氏旗帜……我也听说了,他们是趁着你木氏大举南下,又损兵折将的空档偷入华阳,猝然发难,才能轻易拿下华阳的。 “谁让你们各族蛮人看着都差不多,根本防不胜防呢?那几个负隅顽抗的木氏之人,现在头颅还悬挂在城墙之上呢。你把药喝了,等能走动了,便可出去看个明白了。” 木衡现在已心丧若死,又哪还敢去看什么头颅,身子剧烈颤抖间,手上的药碗一倾,里头的汤药便尽数泼洒出来,倒了他自己一身。 但此时他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完了,这回真就是穷途末路。 不是他木衡个人已穷途末路,而是整个川蜀木氏,已穷途末路!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3章 收编巴氏(上) 华阳城外,兵力已达到十八万之众的川南联军——其实现在已不能称其川南联军了,因为整支队伍的成分已多了数万沿途归降的各族兵马,他们可不属于川南地界——联营数十里,几乎把整个城池都给围了起来。 但大军却并没有趁势发起攻击,因为拿下华阳的巴氏一早就派人以表臣服,然后在今日,巴龙这个巴氏族长更是亲自出城来参见孙宁,以表自己的诚意,愿意将华阳与全族都交与朝廷发落。 在中军帐中,孙宁见到了这位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硕的巴人族长,笑着让其就座。 “巴龙族长看着很年轻啊,看来也是全族最英勇的战士吧?”孙宁笑吟吟地问道,态度颇显亲近和善。 巴龙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点头应道:“我今年二十八,确实是巴氏一族里最英勇的人!我们巴氏多年来选拔族长,都是挑的族中勇士。” “是吗,那倒失敬了。”孙宁无奈一笑,这位还真是实诚,看来拿汉人那套寒暄的话语与之交谈是有些自找没趣了。 所以便迅速转入正题:“说说吧,你们归服朝廷有何要求?” 巴龙当即就来了兴致,挺直了胸膛,看着孙宁道:“你们朝廷之前就派了人来见我,许诺将给予我们绝对的自治之权,还愿意把川北所有城池都分给我们。只要你们朝廷能做到这些,那华阳我可以让你们进入,接下来再打夔州,我们巴氏也愿意出兵相助。” 这话顿时让帐中其他几名族长神色微变,他们各族之前归降朝廷可是半点条件都不敢提啊,这家伙可真是好大的胃口和胆子。 而随后赶来的渝州方面的几名官员更是沉下脸来,有人即刻呵斥道:“大胆,居然敢跟朝廷讲条件,真当朝廷怕了你们不成!” 就是孙宁,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敛,只眯眼瞥了对方一下,没有急着开口。 他是在考虑,对方这一态度是真这么想的,还是只作试探。 巴龙这时也把眉头迅速一皱,有些不满道:“这些要求可不是我们自己提的,而是你们派来的诸葛青云许出的好处,说是只要我们肯归服朝廷,并帮你们拿下木氏的华阳,就给我们这些好处。 “怎么,现在事情成了,你们反倒不肯认了?这就是你们汉人素来的作派吗?” 看他一副受了委屈的愤怒模样,孙宁迅速做出判断,这还真就是巴龙,甚至是整个巴氏上下人等的真实想法了。 这才缓缓开口:“巴龙族长还请稍安勿躁,没错,诸葛青云之前答允你们的事情我也是早就允准的,我们朝廷更不会真出尔反尔,违背之前答应你们的事情。” 巴龙这才转怒为喜:“那就好,只要……” 他的话却又被孙宁迅速打断:“不过,有些细节上的事情,我们还得好好说上一说了。 “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当日我们大军正与木氏为首的逆军战于顺州,局势也远未见明朗,所以才需要你们巴氏起兵在后,破此华阳,以彻底底定战局,这才会许给你们如此多的好处。 “可事实上呢,你们在我大军最需要帮助时,却又在做什么?观望!巴氏一族在整个冬月里,几乎都没出一兵一卒,只是在观望我前线战事,直到潼川,顺州两战出了结果后,你们才真正出兵,进入华阳。” 巴龙一听,也有些急了,忙道:“可我们到底还是按你们的意思拿下了华阳,而且还把木氏连根拔起……甚至,那些败退逃回来的上万木氏兵马,也是我们出手收拾的……” “话是不错,但时机不对,你们的功劳可就完全不同了。” 孙宁再度笑看着对方,目光却变得坚毅而冷冽起来:“早一个月出兵,帮我们拿下华阳,你们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是大功臣。但你们最终却是什么时候真正拿下的华阳呢?” 被孙宁拿眼一盯,巴龙心头也是一寒,便脱口回答道:“十……十二日前……” “没错,十多日前……那时我大军已经大胜北上,沿途各部都望风披靡,你们真觉着华阳对我们来说还是个问题吗? “而且还有一事你可不要忘了,因为前线失利,木氏又多派了上万兵马南下支援,导致华阳守御更为空虚,这才让你们能趁虚而入,轻松夺城。 “从此点看来,不是你们巴氏助朝廷而拿下的华阳,反过来,该是朝廷的大胜,帮你们兵不血刃地轻易拿下了华阳。 “所以现在你以此为功劳伸手跟朝廷讨要好处,真合适吗?” 这一回,巴龙是彻底词穷了。 他是个实在人,之前或许是为了本族考虑所以大为坚持,但顺着孙宁的思路一想,似乎还真就是那么回事了,自家反倒是沾了朝廷大军的光了。 看他一脸纠结,孙宁心下也是暗笑不已,这些蛮子头脑简单,确实好对付啊。 他是完全没想到,华阳被拿下后对其他忠于木氏的部族的影响有多大,可以说,若没有巴氏在之前拿下华阳,大军北进就不可能如此顺利,也不会出现让木衡看着绝望的一路蛮人部族都望风而投的场面了。 所以真论起来,巴氏夺下华阳虽然没有起到一举扭转整个战局的效果,但对此番北伐的功劳还是相当之大的。 不过孙宁却没打算真按之前说的把半个川蜀都交给他们巴氏一族,那不是打掉一个木氏,又立一个新的木氏吗? 孙宁的语气这时又是一缓:“当然,你巴氏帮着拿下华阳还是有功的,该给的赏赐,朝廷也不会短缺了你们。甚至华阳城,到时我们也可以封给巴氏,让你们巴氏一族得以重新回到富庶之地。 “但是,你们要想真正复兴祖宗的荣光,就不是只靠这一点小功劳便够的,需要你们巴氏一族继续为朝廷效忠,出兵出力,多立功劳才成。 “巴龙族长,你们巴氏可愿意从此听从朝廷之命行事,成我军中一员吗?” 这,才是孙宁说这么多的目的所在,他要把巴氏全部纳入自己麾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4章 收编巴氏(下) 巴氏还是彻底归降了朝廷。 不只是按之前说定的,把华阳城整个让出,更是举军而投,数千巴氏蛮兵也尽数并入大军之中,听从孙宁号令行事。 巴龙所以最终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自然是被孙宁的话语说服,也自知巴氏最后夺取华阳的功劳确实算不得太大,所以想要为族人争取更多好处只有再立新功。 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却还是在于他已经亲眼见到了城外大军的规模和强大,自知真要翻脸不降,后果将是身死族灭。 纵然有华阳城可守,但几千巴氏蛮兵或许能趁虚而入夺下华阳,并压制住满城早已丧失斗志,连刀枪都未必能拿得起来的木氏富贵人,可面对十数万气势如虹的蛮兵,他们却是连一点胜算都没有。 所以他最终明智地选择了归降朝廷,再不敢有其他念头。 腊月初十,孙宁正式率大军如华阳,同时将出城来的几千巴氏蛮兵收编入军。 相比于其他归降的蛮兵,巴氏蛮兵看上去可要寒酸瘦弱太多了。 他们不但个个衣衫褴褛,而且还都又瘦又小,普遍都不到五尺身高,与汉人军将站一起,都差了一个头的高度。 也就手中所拿的兵器还算不错,都是崭新的刀枪,而他们的队列看着也是松松垮垮,就似一支从未上过战场的临时组成的农民军队似的。 但站在他们面前的孙宁却并没有轻视这支瘦小军队的意思,能以几千众就把满城数万人压得不敢作乱,其本身就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巴氏蛮兵虽然瘦小,但战斗力绝对不在捧日营百战精锐之下。 所以此时对整支巴氏蛮兵的训话孙宁也格外严肃,让巴龙和几个通晓两方语言的下属大声翻译自己的说辞: “我知道各位心里对这结果多有不满,但相信我,自现在开始,朝廷就会对你们一视同仁,更会让你们过上要比以往好得多的好日子!” 没什么虚套,孙宁直接就入了主题,并许以利益:“各位都是有功之士,待会儿我就会让人发你们每人五两赏银,肉干五斤,还有两斤好酒。今日,就准你们开怀畅饮……” 当这番话被人翻译过去后,本来还颇显僵硬的蛮兵们终于开始动容,随后更是发出了阵阵欢呼。 巴人这些年来确实过得很苦,全族靠着狩猎采集才能保证不被饿死,吃的自然是最粗劣的食物,酒水什么的,更是几年才能用上一回的。 现在,朝廷一下就赏赐这么多东西,银子什么的他们还不知其贵重,但酒肉却是实打实的,自然让所有人为之兴奋了。 孙宁见状,也是一笑,这才又把脸一板道:“不过,这些终究只是过去的功劳,你们巴氏一族想要再起,想要恢复往日荣光,就该用行动,用更多的胜利来向朝廷,向世人展现出你们的强大来。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情,华阳不是结束,巴蜀亦只是朝廷复兴的一个起点而已。接下来,我们会征服整个西南,再东出入中原,把整个中原天下都重新夺取到手。 “你们或许不知道中原有多大,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们,中原,论土地之广,足可比数十个巴蜀,论城池人口,更是百千个巴蜀而不能比的。 “所以相比于区区巴蜀一隅之地,中原才是真正男儿豪杰该去一展所长的地方! “你们可愿意跟随着我,跟随着朝廷大军,用自己的双手,用手中的武器,去开创一个全新的盛世,让巴人从此再不用受苦挨穷,让全体族人过上最富足的日子吗?” 最后一句,孙宁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目光快速从面前那几千已经兴奋起来的巴人战士的身上扫过。 嗷嗷的欢叫顿时从他们的口中也喷涌了出来,这些黑脸膛的瘦矮汉子们此时个个都把脸涨得通红,纷纷用最热烈的语调向前方的男人表述着自己愿意跟随大军征讨四方…… 只可惜,他们那杂乱的喊叫落到孙宁耳中却只是些无意义的咆哮而已,几名翻译者也没法把几千人的叫喊都及时翻译出来啊。 倒是巴龙看到族人被孙宁几句话就挑动得如此激昂,心里反倒有些不是滋味了。这个汉人主将果然厉害,比自己要强出太多了。 孙宁任他们先喊了一阵后,方才又伸手往下一压,令众人冷静下来,这才又正色道:“机会朝廷会给你们,你们想要的物资什么的,朝廷也会给你们。但有一点,我也要将话放在头里,那就是从今日开始,你们就是朝廷的兵马,从此就得听从朝廷的调遣,不得再有其他念头,不然……” 说着,他倏然拔刀在手,虚劈而下:“军法面前,没有任何情面特例,不管你是何出身,是何族类,都是一样!都听明白了吗?” 所有蛮兵,不只是巴氏之人,此时都为之惕然。 因为他们从孙宁眼中看到了决然之色,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那些巴氏蛮兵在沉默了片刻后,方才同声低吼,这回却可以翻译了:“遵令!” “好,那就希望我们都能有始有终,等他日入主中原,我为各位庆功封赏!” 孙宁用这最后一句为这场收编作结,然后便在众将士的簇拥下,从巴氏蛮兵中间穿过,他们则迅速拜倒,表现出了完全的臣服。 直到穿过这些队伍,孙宁才满意地回望一眼巴龙:“你很好,入城之后秋毫无犯,是做大事的。” 只看巴氏蛮兵的寒酸穿着,孙宁就知道对方并没有纵兵劫掠,把城中财物都封存了等候自己前来。只这一点,就证明这是个真正的聪明人。 巴龙低头行礼:“巴人虽穷,却还没堕落到做强盗的份上。” “嗯,待会儿就去府库里提出一些御寒的衣物分发下去吧,可别冻坏了将士们。其他各部也是一样,既然说了要一视同仁,就不能有所偏颇。” 孙宁点头,然后吩咐身边跟来的一名负责后勤的下属道。 现在沈舟还在来此的路上,许多事情只能仰赖这些渝州一路跟来的下属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5章 归顺和功臣 看着手中账册书目,听着手下几名书吏的禀报,孙宁露出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好,看来巴氏确实行事稳重。巴龙,这次你真是功劳不小。” 从如今掌握的华阳城中情况来看,巴氏不光只是表面功夫,而且还真正做到了秋毫无犯,这实在让孙宁大感佩服,就是大越官军也做不到这一点,更别提那些川蜀蛮兵了,但偏偏这最穷困的巴氏一族却做到了。 站在下边的巴龙只谦逊一笑:“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因为我们之前就答应了朝廷,要拿下整个华阳交到朝廷手上。” “很好,你们的功劳朝廷会记下,之后还有封赏。”孙宁再度点头赞许,这才又把话锋一转,问道:“对夔州龙家,还有益州唐门,你有什么看法吗?” 巴龙一愣,旋即心中又是一喜,这显然是想再给巴氏机会了。 但他很快又露出慎重的表情来:“不敢有瞒大人,我们巴人多年来和华阳倒还有些往来,所以才敢应下此事,但对夔州,接触却是极少,想如这次般渗透进入却不容易了。 “不过如果朝廷真打算大举进攻夔州,我巴人愿为先锋,绝不敢退!” 孙宁又高看了对方一眼,这位年轻的一族之长并没有被眼下的功劳冲昏了头,还是能根据事实做出最准确应对的。 这也和他拿下华阳后约束族人的做法相合,冷静理智,这才是真正能成事之人该有的品质啊。 所以他也不介意向对方稍稍透个底:“夔州朝廷是一定要拿下的,不过到底是用强,还是通过其他方式,现在却还未定下。如果真到了非强攻不可时,巴人便是我大军先锋!” 在给了巴龙确切的承诺后,孙宁才放他离开,然后又叫人把木衡带到自己面前来。 此时的木衡是彻底颓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如行尸走肉般被带进这间他最熟悉的厅堂。华阳居然真就失守,这一事实对他的打击可太大了,让他甚至都生出一死了之的念头来,所以接下来对任何事情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到身旁兵卒连声叱喝,他才有些回过神来。 然后就听到上头所坐的孙宁冷然笑道:“木衡,如何,当日我说的话可已成为现实了!” 木衡默然,确实当日他怎么都想不到,不光自己陷落敌手,居然连他木家百多年辛苦经营打造的华阳城,居然也会被南军轻易夺取。 可笑自己当时还那么的坚定自信,现在想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了。 “昔日堂上尊,今日阶下囚,我已无话可说。你们要杀就杀,又何必特意将我带来奚落一番呢?”他守着最后的一点尊严,直视上头的孙宁,哑声道。 “看不出来,阁下还有些勇气呢。”孙宁又是一笑,“不过你想过没有,你死很容易,可你木氏一族千万之众却该如何是好?你也想让他们为你陪葬吗?” “你……你什么意思?”不安的神色终于取代了木然,木衡开始紧张了。 “我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你想要守护自己的族人,就得选择与朝廷合作。”孙宁森然盯着他道,“若不然,整个川蜀木氏,就只能为你一人陪葬了。” “你想用我?还敢用我?”木衡更是难以置信。 “有何不可?至少在你治下,华阳及周边五州二十县百姓过得都还不错,这就证明你木衡还是有才干的,又熟悉此地一切风俗人情,朝廷为何不能用你?” 孙宁看着他,威胁的语气倒是收了回去:“当然,这一切都在你从此忠于朝廷的基础上,所以我会派人盯着你的一切举动政令,若有问题,则不光你要死,整个木家,无分男女老幼,也都要死!” 木衡脸上的诧异之色到现在都没削减,口中吃吃道:“你怎么会……你到底是什么人?” 直到这时,他才关注起面前之人的身份来,察觉到他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就是定西侯在此,怕也不敢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而孙宁的回答却立刻解开了他心中的疑团:“我叫孙宁,正是当今大越天子!” 要不是身后还有人按着,木衡都要一下跳将起来了。 他惊愕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你……你真是皇帝陛下?” 孙宁只点了点头:“君无戏言,你给一个答案吧。” 皇帝给出的保证确实要比一般官员更值得信赖,纵然木衡再有怀疑,再想硬扛,这时候为了整个族群,也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但在答应之前,他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句:“那等到川蜀平定后,朝廷会如何安排我们木氏一族?” “这个嘛,就要看你们在接下来的事情里能立多少功劳了,只要功劳立得足够多,那不但之前的罪过可一笔勾销,朝廷还能给你们更多封赏。” 孙宁的回答极其大气。 现在的他实在太需要来自各方面的帮助了,所以无论是汉人,还是蛮人,是一早有所反复的播州杨氏,还是很快就帮了大忙的巴人,亦或是眼前新被降服的木氏,只要能为他所用,他都愿意接纳。 这一回,木衡再没有了过多的迟疑,当即用力点下头去:“我木氏愿意重新效忠朝廷,效忠皇帝陛下……” 在全族被屠和归降朝廷以求一个新的机会面前,自然只能选择后者了。 “很好,那就请你先跟我说一说夔州龙家的事情吧。”孙宁立刻提出了要求来。 木衡明白地点点头,显然,接下来朝廷的目标就落在了夔州龙家身上。 而随着他一番讲述,孙宁多少算是对这个几乎和木氏平分整个川北的蛮人大族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若只论军力,龙家还在木氏之上,而且相比于木衡的激进,龙家之主龙成邦却更为老成稳重,正因如此,此番大军南下,才没有龙家之人牵涉其中。 想必现在的夔州龙家,早就准备好死守,不给朝廷以任何可趁之机了吧。 待木衡被带下去后,孙宁才一声轻叹:“如此看来,真想摆平龙家,还得靠为我立下大功的诸葛青云啊!” 是的,在孙宁眼里,这次北伐的成功功劳最大的还是当数作为说客的诸葛青云,毕竟这拿下华阳的巴人,可是靠他一张嘴给说动前来的,更别提之前在合州的功劳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6章 龙家的条件(上) 孙宁所想到的诸葛青云此时已在夔州逗留多日。 自巴人做出决定,真个出兵前往华阳后,他便也果断告辞,然后按之前与孙宁说定的,取道向东北,直入龙家盘踞的夔州一带。 并在半个多月前,正式进入夔州城。 凭借着自身的能耐和亲和力,诸葛青云先是在城中了解了一下普通蛮人对眼下局势的看法,又对龙家的态度有了些掌握,这才于今日,直接登门求见龙家之主。 他打出的旗号自然还是朝廷高官,受命前来招降整个龙家,至少从名义上来看,是龙家所不敢慢待的。 所以才过不多久,他就被迎进了龙家府邸,见到了龙家当家人之一的龙敬尧,一个四十来岁,文质彬彬,看着更像是寻常汉人文士模样的蛮人首领。 “你说你是朝廷的礼部侍郎?可有凭证吗?” 在听完诸葛青云自报身份后,龙敬尧首先问的是这么一句。 “当然,这是我的印信。”诸葛青云早有准备,迅速从怀里取出了一方铜印来,摆在了对方面前。 虽然略显简陋,不像以往朝廷高官般以玉为章,但这已是眼下的朝廷能颁发的最有力的凭证了。 龙敬尧随手拿过,又仔细一番观瞧,这才笑道:“就算你确是大越朝廷的使者,但只凭你一句话,就让我龙家归顺,却也太想当然了吧? “毕竟如今天下早不是当初了,大越朝廷连京师洛阳都守不住,更别提西南边陲之地的川蜀了。我们就算真归顺朝廷,恐怕也得不了任何好处吧?” “好处自然是有的,那就是可保你们龙家太平,还不失传承百年的土司之位。”诸葛青云不以为忤地说道,“不然木家的下场,说不定就要在夔州重演了。” “你这算是威胁吗?”龙敬尧也保持着平静,笑着问道。 “不,只是陈述一个事实。我想以龙家耳目之灵便,应该已经知道华阳近来所发生的变故了吧?还有顺州等地的战事。 “朝廷有大义在手,又得定西侯所部及川南各部的鼎力支持,现在已把华阳收入囊中,接下来夔州就必然是朝廷要收服的目标。 “龙家之前做出了明智选择,并没有随木家一道作乱,这一点朝廷自然是感念的,但光这样显然不够,所以朝廷需要你们进一步的效忠。 “惟其如此,川蜀才真正能有太平之日。还望龙家能以大局为重,以苍生为念,莫要干出遗祸无穷,让自己和治下百姓后悔的事情来啊。” 龙敬尧目光闪动,直到对方把话说完,方才嘿地一笑:“阁下还真是口舌如剑,但在下倒还是想问一句,就算朝廷如今已拿下华阳木氏,但真就也能轻易对付我龙家吗? “我可是查得明白,木氏所以败落,只在倾巢而出,给了巴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可我龙家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且,除了巴人,现在川蜀境内已再无第二股这样的力量,可对我夔州构成威胁了。” 诸葛青云面色凝重地盯住了他:“阁下的意思,是要不顾礼法大义,非要与朝廷,与陛下为敌了?你可要想明白了,现在川蜀全境已有八成入朝廷之手,只凭你夔州一隅,就想和百万大军相抗衡吗?” “我夔州当然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谁说我龙家只是一隅抗川蜀了?我们背后可还有黔州龙氏可为依托呢!” 他这一句话,就让诸葛青云为之语塞,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 这话虽然不善,却是实情,因为黔州龙氏确实是夔州龙家最大的依靠,也是朝廷最忌惮的存在。 当初定西侯萧氏为何只能坐视木龙两家不断坐大? 为何像巴人这样川蜀本地蛮族会无法遏制这两个外来的家族不断膨胀,直到自身被挤压到边缘地带? 这不光因为木龙两家多出英才,更在于他们背后有大靠山。 滇南木氏,黔州龙氏,那都是整个西南都数一数二的存在,其一声令下,便可率十几二十万众跨境而来,那威慑力可比朝廷大多了。 尤其是黔州龙氏,因为地理与川蜀相接,要比滇南木氏更容易出军,所以便让龙氏更有底气与川蜀各方势力一争短长。 不过这也有一个弊端,那就是相比于隐隐已脱离本家掌握的木氏,他龙氏在许多事情上,还是得听从黔州之命。 龙成邦这个夔州龙家之主,更是几乎每两年,都要赶赴黔州,去朝见龙家真正的主人,听从其教诲…… 当然,现在看来,这点牺牲对夔州龙家来说还是挺合算的,因为背后多了靠山,而且是眼下的朝廷招惹不起的靠山——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为了给对方以更大的压力,龙敬尧又补充道:“不瞒阁下,我龙家早在得知木氏大军在顺州大败后,就已果断收缩布防,甚至让出了一些并不重要的县城,只把兵力陈于三座州府和两处关隘上。 “若是朝廷真要用兵强攻,我们不敢说能胜,但拖个一年半载,却未必有多难。而那时,黔州大军恐怕已经能深入川蜀,自后方对你们发动攻势了。 “却不知到时候,朝廷还能不能保证把所有川蜀各族都团结在手下呢?” 诸葛青云一阵沉默,心里则是倍感无力,这是他做说客以来,第一次被人反过来说服,而且连一点反驳都拿不出来。 半晌后,他才缓缓开口:“这么说来,你们龙家是真铁了心要与朝廷为敌了?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天下并不是只有西南一隅,中原各地,还有的是忠义之士,或是愿意为朝廷效力,顺带来西南抢掠一番的……” 最终,他只能拿出这老一套的说辞来,希望能以此来打动对方。 但这一回,诸葛青云却失败了,不等他说完,龙敬尧便已不屑摆手:“川蜀身在群山环绕之中,可不是中原那些人想进就能进得来的,所以你那些话骗骗旁人或许有用,但我,却是不会信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7章 龙家的条件(下) 川蜀为群山环绕,只有区区栈道与中原相通,一旦断绝栈道,则自成独立之国。 正因为此,才有那一句“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的说法。 当日的诸葛青云以什么中原大军将入川讨伐的言论吓唬播州杨氏,只是欺他们对自身局势,对川蜀地形不够了解,或是犹有担忧而已。 但此时面对的龙敬尧就不是这样的诈言所能吓到了,只几句话,就将他的谎言戳穿,让他竟一时无言以对。 在盯着对方看了半晌后,龙敬尧才又露出一丝笑容来:“不过,正如诸葛大人适才所言,我龙家也是多年来深受朝廷关照才有的今日模样,所以也确实无意再与朝廷为敌,导致生灵涂炭,两败俱伤。” “嗯?”诸葛青云的精神陡然就是一振,似乎事情还有转机呢。 他立刻就接话道:“阁下的意思是,龙家是愿意归顺朝廷了?” “龙家可以表示臣服,但是,我们不同于木氏,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绝对有实力自保。所以哪怕是归服朝廷,也绝不能跟木氏杨氏一般,只做那伏低做小的臣僚。” “你们有何条件?”诸葛青云已经明白了他话中之意,说这么多,其实就是为了从朝廷身上得到更多的名利好处。 那就好说了,只要对方有意,提些条件,为了川蜀大局,陛下是一定会答允的。 龙敬尧笑着伸出三根指头:“想我龙家自此归顺朝廷,就得答应我们三个条件。” 诸葛青云神色更是一肃,点头道:“你说。” “其一,我龙家虽归降朝廷,但手下子弟兵马和夔州等地的大小事务却还是得我们自己做主,朝廷不得随意过问。” 诸葛青云虽然皱了下眉,但还是轻轻点头:“我想此事陛下是会答允的,终归两百年来,朝廷对西南三地都是羁縻自治之策,只要你们不曾犯上作乱,则一切自当与前相同。” 龙敬尧也满意点头,这才又道:“其二,我们夔州龙氏其实多年来只得一个土司虚名,却无实职。此番归降也算是为朝廷立下一件功劳,所以需要朝廷下旨加封,我族长不光要有真正的本地土司之衔,更要得赐爵位,高了不敢说,一个伯爵还是要的。” 这回诸葛青云却不敢自己做主答应了,毕竟这等封爵许官之事,只有皇帝能定夺,便只得回道:“此事我自会禀报朝廷,由陛下最后决定。 “不过若龙家是真心归顺,又能为朝廷立下功劳,我想此事也应该不难。” “其三,我夔州多以丝织为业,但粮食却总是不够,所以今后需要朝廷以最合适的价格用粮食来换我们的丝绸,至少十年之内,价格得高出市价三成!” 在权、名之后,龙敬尧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就转到了利这一字上来了。 对此,诸葛青云倒也没有任何意外,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来:“这个好办,我现在就能答应你。” 这个要求看上去好像很是无礼,大有趁机勒索之意。 但其实在他看来,这反而是龙氏的命门所在,只要他们有所求,常怀贪婪之心,那要拿下整个夔州就变得很容易了。 而在听他如此痛快答应后,龙敬尧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好,只要朝廷能做到以下三点,我夔州龙氏自会臣服朝廷,听从朝廷调遣!” “如此最好不过。我这就返回渝州,将三个条件带回陛下处,想来明年年初,朝廷就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了。”诸葛青云顺势起身,便要告辞。 这回龙敬尧要比之前热情得多了,稍作挽留不成后,便亲自起身,把人送了出去。 就在二人笑吟吟来到院门处,就要分别时,一个青年却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一眼瞧见两人这番言笑晏晏的模样后,青年便道:“敬尧哥,他就是朝廷来使吗?” “不错,我已与朝廷使者说好了条件,都是族长嘱咐过的,现在他也已经答应了……”龙敬尧笑着解释道,又帮诸葛青云介绍了一下,“这是龙敬海,是我最小的弟弟,若有失礼,还望见谅。” 诸葛青云自然不会介意,反而夸赞了对方几句英武精神什么的。 但龙敬海对此却很不以为然,只哼声道:“之前大家就说汉人最是狡猾,他们的话是信不过的,果然……” “你……不得胡言!” 面对兄长的呵斥,龙敬海也在意,只是瞥诸葛青云一眼,方才道:“这可不光是我这么想,族长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才特意让我来见你,说是不可轻信对方的承诺……” “这是什么意思?族长还想再增加条件吗?”龙敬尧皱眉问道。 诸葛青云心里也是有些发紧,这事情都说定了,居然再起反复? 龙敬海又看了诸葛青云一眼,方才对自己兄长道:“族长说了,条件就是那三个条件,不过无论是他此时空口答应,还是之后汉人那边送来什么文书,其实都没用,他们到时可以随时反悔。 “唯一的保证,就是让他们的皇帝来我们夔州,当着我们,还有他手底下那些官员的面,亲口答应下条件,然后再亲手写下文书,诏告天下,才能让我们确认无疑。” 他说着,又看向诸葛青云:“喂,你就回去跟你们的皇帝说,想让我们龙家归顺于他,就自己来一趟夔州,表现出真正的诚意来!” 面对这一有些无礼的要求,诸葛青云虽然多感不满,但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只看着满面无奈的龙敬尧:“这真是你们龙家的意思?” 后者正色点头:“这自然错不了,既是族长传下的意思,我自当照办。诸葛大人,还请你将此一条也加入其中吧。只要皇帝能来我夔州,就一切好说。” “好吧。”诸葛青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是应下了这一条。 不过在他看来,以皇帝陛下的心性胆略,对此附加的条件,还真不会有任何的拒绝可能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8章 其中有诈 腊月已入下旬,就连西南地区也进入到了真正的隆冬季节。 北风呼号,气温猛降,到了这几日,更有大雪随风而来,接天连地,把这一片天府之国皆都染作了白色。 华阳城中,原来的木氏府邸,如今已成为孙宁暂时驻跸之所。 厅堂里生着四个硕大的铜制兽炉,炭火极旺,却又无丝毫烟火之气,只把个厅内温度烘烤得宛如仲春时节,让才刚顶了风雪入来的沈舟只感好不舒畅,脱去厚重的外衣后,才规规矩矩地跟孙宁行礼参见。 “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孙宁笑着摆了下手,示意一旁的魏绅把准备好的姜茶送到这位身边重臣的手上。 沈舟现在确实是孙宁身边极重要的一名主政官员,地位还在定西侯萧常永等人之上,因为他所任的户部尚书一职,正是为前方大军提供后勤粮秣辎重的。 这还只是当前线有战事时的重点职责,待到如今来到华阳后,他又成了总揽新收的华阳、顺州等川蜀州府大小事务,以及钱粮税收的一把手,真就成了如今大越朝中的后勤大总管般的人物了。 光是来华阳后的七八日里,他处理的事务就达到两三百件,每一件都和当地民生和军队安定有着极其直接的联系,只要有些差错,说不定就会闹出一场乱子来。 但在沈舟的努力平衡处理之下,这些大事小事都被完美妥当地解决,不但越军和川南联军将士满心称赞,就是当地各部蛮人和汉人百姓,也都认可。虽未到人人称颂的地步,但至少也让这些新被朝廷拿下的州府县城保持了平静安稳。 所以在孙宁眼中,这个自己当初从山匪窝里救下并招揽的臣子,实在算是当世萧何一般的无双国士了。 如此,在态度上,孙宁自然也对他很是客气,此时更是先笑吟吟地问道:“城中各项事务都没什么问题吧?若有什么难处,你只管提,我自会帮你解决。” 沈舟忙杯子往跟前的桌案上一放,这才欠身道:“谢陛下关心,城中诸多琐碎杂事,臣都能一一解决,应不劳陛下费心。” “那就好。那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安抚人心,并把该收的钱粮税款都集中起来,为下一次出征做好准备。”孙宁满意点头,又提了一句。 无论任何时代,用兵打仗最根本的打的还是钱粮,之前孙宁多靠合州播州等地的积储来不断进军夺城,但接下来,随着这些蛮人全都俯首称臣后,后勤保障就得完全由朝廷来做安排了。 “臣明白,臣一定尽心去办,在明年开春后,就筹出够十万大军之用的钱粮辎重来。”沈舟忙又保证道。 只不过他的眉宇间到底还是带着几许愁容,此事确实很不好办,既要安抚那些投降的蛮人土司,又要做到不扰百姓生计,还要拿出足够的粮食钱财来,这对任何一个经济之臣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难题啊。 但他依然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也会尽心去把事情办妥。 孙宁点头,也没问他会怎么办到这些,给予了相当的信任。 这等君臣互相信任默契的反应,落到厅内其他几人眼中,自是不无羡慕。 而这时,沈舟又开口道:“陛下,臣今日求见,是因为听说您打算要去夔州?” “你消息倒是够灵通的,不错,青云他从夔州带回了龙家的归降条件,其中就有让我前往亲自为证一条,为川蜀大局计,也为了不多增杀戮,生灵涂炭,我确实打算应下此事,去一趟夔州。” 沈舟在听到皇帝的确切答复后,神色更是一紧,稍微扭头看了眼默然无语的诸葛青云后,才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嗯?此话怎讲?”孙宁笑了下便问道,看不出喜怒来。 “因为太危险了,夔州龙氏提出这样的要求本身就值得让人怀疑其用心,何况陛下乃是千金之躯,又岂能以身犯险?” 沈舟说着,又看了眼诸葛青云:“诸葛兄,非是我要阻你立功,实在是……” 诸葛青云不等他说完,也用力点头:“沈大人说的是,其实下官在回来的路上也有了这方面的考虑,所以在向陛下说明龙家的条件后,也以为不该应允。” 沈舟这才松了口气,看来诸葛青云也是个谨慎之人,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便又正色看着孙宁道:“陛下,夔州再是难攻,兵马再多,对如今的川蜀来说也只是一隅,实在不必为此一地而将自身陷于险境。 “若陛下仁慈,真不欲再动刀兵,我们也有的是法子来收服龙家。或可派出兵马,封锁其四周路径,以夔州之缺粮,不消半年,就足以让龙氏低头称臣。 “另外,也可以用反间计,分化其内部势力。臣以为,再是铁板一块的族群,内部也必然存在嫌隙,只要利用好了,便可以最小的代价,兵不血刃地将之收服,又何必非要接受他们的无礼要求呢?” 诸葛青云也在旁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是啊陛下,前往夔州实在是下策中的下策,一旦真去了,则安危便操于人手,臣等实在无法相信这些本就对朝廷不够忠心的蛮人会尽心保护陛下,不生出别个想法来。” 见两位重臣都这么说了,厅内其他几个武将,如燕虎、萧克定几个,也都出声表示赞同,认为孙宁此番只带少量人马去夔州多有不妥,实在不该冒此风险。 面对这许多臣子的劝阻,孙宁脸上并未露出不快的神色来,眼中反而有些欣慰。 片刻后,方才笑着点头:“你们的顾虑自不无道理,其实朕也不觉着他们有多少诚意。你们仔细想想那几个条件,实在是太简单了,莫说他们是主动来投,就是战败之后归降,如木氏一般,只要朕和朝廷还有用得上他们的地方,这几条也都会应允。 “所以,这最后突兀而出的,让朕亲自去夔州的一条,就显得格外有问题了。其中必然有诈!”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49章 时不我待 厅内众人都为之一愣,满心的疑惑。 既然皇帝陛下早已察觉出其中存在问题,那为何还会决定答应龙氏的条件,冒险去夔州呢? 孙宁的目光从这些人面上一一扫过,语气温和而又带着欣慰:“你们能直接出言劝阻,证明都是忠心的,朕深感欢喜。 “不过,有些风险,还是得冒的,不然就不会有更大的机遇了。 “你们只看到川蜀大部已入我手,觉着夔州只一隅而已,不值一提,完全可以花时间来慢慢收服。但各位有没有想过,于天下来说,这川蜀又何尝不只是区区一隅呢?” 众人一愣,旋即神色也变得愈发郑重起来。 孙宁所言乃是事实,川蜀与整个中原天下一比,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尤其是当皇帝陛下的志向是重夺天下后,这儿更是最多只能算是起点。 而在他们于川蜀奋战,为夺下一座座蛮人霸占的州府而感到欢欣鼓舞时,其实在川蜀之外的中原各地,变化却要比川蜀内部更大更快。 孙宁也很快提到了自己所了解的中原变化:“就在这一两年里,中原局势又已大不一样,梁州郭氏,突然势力大增,已收服两淮大片城池,刀锋所向,已直指江南之地; “而与他们多有摩擦的叛军赵逆所部,也在两年前与郭氏达成默契,开始向西拓进,把关陇大片城池一一夺到手上,大有拿下长安等西部重镇之势; “还有北边的鬼戎,虽然没有如前两者般大片拓展地盘,但他们居然也学会了稳扎稳打,并不像以往般只是抢掠一番便即走。而是一直屯兵幽州一线,欲将我北疆诸多关城化为己用。” 孙宁说到这儿,脸色已变得极其凝重:“在两年前,我刚从梁州逃离时,天下还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几乎做到了一州一府皆自立为政。 “但现在呢,那些之前以为能独立建功的逆臣早就被一一吞灭,倒是让几方势力不断增长,成为真正的中原天下逐鹿者,而这,还只是半年前就已出现的结果,现在半年过去,怕是格局再有惊人之变化了。 “你们真以为我们还会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和夔州龙氏耗着,直到耗到他们钱粮断绝,不得不向朝廷称臣吗? “恐怕真到了那一天,接下来,就要轮到中原某方势力用同样的手段加于我等之身了!” 这番话,让众人的神色再变,由刚才的隐隐不安,变作了现在的额头见汗。 是啊,最近的连战连捷,让所有人都沉浸于胜利的喜悦中,却把真正的威胁给忽略掉了。 对皇帝陛下,对大越朝廷来说,川蜀的那些蛮人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对手,只是起点处的一个小波折而已。 朝廷真正的对手,该是那些已各自拥兵,势力不断膨胀的军阀反贼啊! 孙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郑重道:“所以这些日子我才会急着用兵,不惜许给木氏杨氏,甚至是潼川田氏诸多好处,只要他们归降,便能既往不咎,便会给他们比以往更多的好处。 “现在对夔州龙氏也一样,既然有机会,就该去争取,哪怕他们可能另有用心,也必须冒险。 “因为对我们来说,别的都不是最重要的,时间才是。只有尽快一统川蜀,进而将整个西南都拿在手中,我们才有资格再入中原,去和那些反贼外敌争夺天下!” 这一回,再没有人提出反对了,这些臣子在好一阵的沉默后,全都郑重下拜:“陛下所言甚是,臣等惭愧。臣等必全力辅佐陛下平定川蜀,重回中原!” “各位都平身。” 孙宁双手虚扶,这才又道:“当然,此番前往夔州也绝不是全无防备地送上门去,该做的准备都得做下。 “若是龙氏确无歹念,是真心要向朝廷归降的,那自然再好不过。 “可要是他们真包藏祸心,我也已经有了决断,这一回就来个杀一儆百,好叫川蜀与西南各部蛮人看个明白,若有真与朝廷为敌者,会是个什么下场!” 随着这话说出,孙宁身上顿时就有丝丝杀意透出,直让厅内众人都感到一阵胆寒。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这些已经熟悉了孙宁行事风格的臣子才明白过来,恐怕早在接到诸葛青云的禀报后,皇帝陛下就已经开始为这次的冒险设计筹谋了。 只是因为某些缘故,大家还不知具体计划而已。 既然事情已定下,众人也不再多说,只好奇地问了句:“那不知陛下打算何时前往夔州?” “时不我待,两日内,我便会启程,若一切顺利的话,或许除夕都能在夔州过。”孙宁微笑着说道。 “啊?这么急?”众人再愣,在他们想来,皇帝怎么也该在华阳过了年,再启程才是。 “感到惊讶吗?这就对了。就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我会这么快赶去夔州,更别提龙家了。若他们真有什么阴谋,那时怕也还没准备妥当呢。” 孙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再度沉声道:“还有,燕虎,萧克定!” “臣在!”两个被点到名的将领一个抖擞,赶紧应命。 “此番你们不会伴我同去夔州,但我之生死安危却很可能在你们之手,夔州能否顺利拿下,也在你们……” 说着,孙宁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向他们道了出来,直听得两名将领的脸色又是好一番变化,既愕然,又兴奋,其他人表情也差不多。 最后,孙宁又把目光落到了沈舟身上:“沈舟,接下来华阳等地的一切都交托于你了,你务必要让地方安靖,不得生出什么乱子来。” “臣领旨,臣一定不会让陛下有任何后顾之忧!”沈舟立刻表态。他很清楚,一个安定的后方对前线作战有多么的重要,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孙宁这才满意而笑,站起身来:“诸位,平定川蜀就在此一回了。时不我待,还望你们与我同心合力,拿下夔州!”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0章 皇帝驾到(上) 腊月二十九,夔州。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除夕,肆虐多日的风雪也终于停了下来。 但整个夔州城内却看不到多少年节时该有的热闹与欢愉,不少店铺更是关张着,商人们没有半点趁节日赚上一笔的念头。 就连龙家宅邸,也没有了往日的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景象,反倒不时有魁梧严肃的家伙不时进出,随后城中也会有兵马调动。 如今的夔州全境,完全就是一副山雨欲来,将有大战即将开启的模样,区区除夕年节,早被所有人给忽略掉了。 今日的龙家宅邸中堂之内,也聚集了一大批忠于龙家的各部首领,他们一个个或面目肃然,或目光热切,皆都看着上首所坐的六旬老者,听他把一桩桩事情吩咐下来。 这位能让所有素来桀骜的蛮人族长们敬重服从的,正是夔州龙氏当代之主龙成邦了。 想当初,他也是能亲率族中子弟,冲杀在最前线,用手中刀把那些不服龙家的川蜀蛮人部族和汉人官军杀得丢盔卸甲般的强悍人物,甚至还有过一个血龙王的称号。 但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自三十年前被一箭射中心窝,差点把命都给丢了,勉强才存活下来后,血龙王就变得内敛深沉,再没有了之前的疯狂闯劲,甚至许多族中事务都交到了子弟手中。 等到这五六年,他更是处于半隐退的状态,无论是朝廷还是其他各部族来与龙家商量事务,也都是由其子龙敬尧来一一应对,许多人都快把这位真正的龙家族长给忘了。 可今日,隐居幕后数年的龙家之主再度露面,接见这一干部族首领,只此就能让他们感到振奋,知道龙家又要干一票大事了。 果然,此时就听龙成邦缓声说道:“如今川蜀局势如何,想必各位都已了然,不用老夫多作介绍了。 “想不到啊,那本来已在我川蜀无立足之地的汉人突然就因皇帝的到来就变得如此厉害,不但把川南全境都收于囊中,就连华阳木氏也…… “我也不瞒你们,就在半月前,朝廷也派人来找了我龙家,意欲让我们也率众归附,从此向朝廷效忠。 “我们也和朝廷提出了几个条件,不过其中有几条怕是他们未必肯应。若真如此……” 随着他突然顿住,下边所坐的那些头人中立刻有人会意出声道:“龙族长只管放心,要是他们真敢对夔州用兵,我们各部定会全力支持,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向汉人屈服的!” “不错,夔州是咱们的夔州,他汉人朝廷敢派兵前来,就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我们之前就早想和那些汉人兵马战上一场了,这回正好可以一试他们的能耐!” 这些部族首领纷纷出声表示支持,个个都一副摩拳擦掌,愿意跟随龙氏与朝廷一战的架势。 这让龙成邦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还特意欠身行礼:“那老夫就多谢各位族长仗义出手了。你们放心,真到了那一日,我们龙家定会倾尽一切,也必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各部兄弟。 “而且,我们一早也去信黔州,明年开春,黔州龙家本宗也会派出精锐入川,到时前后夹击,不但能把汉人大军彻底剿灭,还能趁机将整个川蜀都夺到我们手上!” 听到他这么说来,众人的士气是越发的高昂了,纷纷高声叫好,恨不能现在就率军出战,把汉人官军,以及那些背叛了族群,背叛了川蜀大地的川南各部给杀个干净! 军心可用,龙成邦这才又呵呵笑道:“当然,这一战也未必一定要打,只要朝廷能答允我们的条件,只要皇帝他肯来我夔州,与我们约定成盟,那咱们也可以协助朝廷,打去中原嘛。 “到那时,我们能得到的只会更多,与川蜀相比,中原才是真正的花花世界,那里的财富,是我川蜀的千倍,百倍!” 随着这番话说出来,热烈的氛围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但随即,坐在龙成邦下首处的一名族长便又开口:“龙族长你放心,我们各部都将以你们马首是瞻,无论是和是战,我们各部都将跟从!” “呵呵,沮言族长太客气了,我们这叫合作,各部各族之间并无高低之分。我龙氏一部与你们,就是完全一心的兄弟部族,荣辱富贵与共!”对这回应,龙成邦很是满意,又刻意拉近关系,许以好处。 这自然引得其他人更为心服,又是一阵表态奉承,就目前厅内的气氛来看,这十多部是完全团结在夔州龙家周围,要与他们共同进退了。 而这一切,全都落在了身旁服侍众人的几个仆从的眼中,他们一个个也颇显兴奋,与有荣焉。唯其中一人,脸上表情虽然与他人无异,但低垂的眼中,却又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看来龙家这回是做足了准备,若那越人朝廷不敢让狗皇帝涉险,自然足以挑起双方大战,到时我唐门就有了机会!” 这个看似龙家忠仆之人,赫然正是唐门隐藏在此的暗谍,很显然,他的确切身份,就连龙家几个当家之人都不曾知晓。 大越朝廷的快速席卷川蜀完全打得整个唐门不及做出反应,直到此时,才先一步有了布置。 不过他们自身实力终究不足,所以到头来也只能借夔州龙家之势来达成最终目的。 当然,这些事情必须藏于暗处,唐门虽做足了安排,却依然将整个龙家蒙于鼓中,现在,就只看大越朝廷那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和反应了。 就在厅内众人都信心十足,各拍胸脯保证到时一定会起兵大破朝廷兵马的当口,紧闭的厅门被人轻轻推开,带进了一股外头的寒风,然后龙敬海神色异样地快速来到自己父亲侧旁,附耳小声说了句话。 只这一句,却让本来还满脸堆笑的老人脸上表情骤然一肃,深吸了口气后,才转看向四周众人,然后慢慢说道:“皇帝已到我夔州城外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1章 皇帝驾到(下) 朔风凛冽,呼啸奔腾。 直吹得天上的重云四散,直吹得地上枯黄的草木尽皆伏倒,直吹得夔州城墙都似要被扯裂开来。 但唯独当这风扑到那一支千人的骑兵队伍上时,却突然被挡了下来,只能无奈地在空中消散。 就好像这一支千人的队伍是比那高耸而上,足有七八丈的厚重城墙还要巍峨厚重的存在,是真正顶天立地的国之重器! 当龙家众人与诸位部族首领都闻讯来到城门处,看到如此一幕时,这些人心中都感到了不小的震撼,再看向队伍最前端那个端然坐于马上,气度如渊如岳,着火红色征袍的青年时,他们更是瞬间就已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臣龙成邦不知陛下御驾亲临,未能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回过神来的龙家之主已迅速上前,深深一礼拜了下去。 随即,其他人才纷纷跟进,也都朝马上的孙宁行下了大礼去,不少的蛮人首领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虚,再不敢如之前般轻视朝廷兵马了。 不过对龙家众人来说,此时心中最大的感想还是震惊。 既震惊于皇帝陛下真就毫不犹豫地来到夔州,更震惊于他竟来得这么快,而且只带了这么点人马,就敢直入夔州,这得是多大的自信啊。 孙宁这时脸上挂着一丝和煦的笑容,在马上生受了众人一礼后,才微微弯腰,虚扶了一把:“龙族长还请平身,各位也不必多礼。朕今日来得仓促,也未派人先行一步,所以你们未能出迎也非什么过错。” “谢陛下宽仁。”龙成邦称了声谢后,才在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然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外间风大,还请陛下入城之后再谈其他。” “头前领路。”孙宁笑着点头,只一个眼色,便示意那千名捧日营精锐跟着自己一同入城。 为了能赶在除夕前来到夔州,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和手下这千名精锐路上可没少吃苦,顶风冒雪,还是策马疾行,就是以他的修为都感到颇为难受,更别提那些普通将士了。 但这一切看来还是挺值得的,光突然出现的效果和震慑,就让眼前诸多蛮人生出些敬畏来了。 而对于孙宁要领这支精锐入城,龙家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也不知是不是受了这突然袭击的影响,一时反应不过来。 直到簇拥着孙宁来到龙家气派非凡的宅邸前,才有人拦下了这支甲胄在身,刀枪在手的天子亲卫,只让一小队人马跟随,随皇帝一同入内,并守在了君臣正式会面的厅堂之外。 也是直到这时候,众人才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开始偷眼打量着高坐于上的青年,猜测着他突然到来的用意,乃至于其身份的真实性。 不过龙成邦倒是对孙宁的身份没有任何的怀疑,这并不只因为他曾去洛阳,觐见过新继位的当朝天子,更在于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度不是一般人所能伪装出来的。 所以当孙宁笑着直入正题,道明自己的来意后,老人便即刻示弱地伏身请罪—— “听闻龙家因为担心朝廷出尔反尔,所以在此番归顺一事上提出要让朕亲自前来与你们订立约定,所以朕就来了。” “臣知罪,臣之前也是一时糊涂,才大胆提出如此非分之请,还请陛下责罚。” 面对这位的以退为进,以及周围那些看戏般的各部族长,孙宁又是展颜一笑,还特意上前,一把扶起了龙成邦:“龙族长言重了,你的难处,朝廷自然是明白的,毕竟谁当家都不易啊。 “不过朝廷的诚意却是明明白白的,还望你,以及夔州左近的诸多部族能够接受,如今对川蜀全境,无论是汉人还是蛮人来说,团结一致,和平共处才是最有利于大家生存的事情。 “所以朕才会不辞辛劳,尽快赶过来,就是生怕其中再出变故,使你我产生什么误会啊。各位族长,我想你们也不希望看着川蜀各地烽烟四起,自家族人只能被迫卷入到一场场无休止的战斗里去吧?” 这最后一句是冲那些部族首领说的,这让他们有些意外,愣一下后,才有人接口道:“皇帝说的是,我们各部也不想总有厮杀,导致族人受到牵连。” 然后其他人也都纷纷跟进,表示认同。 此时的他们,当真全看着跟一群低调听话的忠臣似的,完全没有刚才在龙成邦面前,叫嚣着可以帮他大破朝廷和川南兵马时的气焰了。 这样的转变,可不只是因为被孙宁所带来的那千名精锐的气度所夺,更在于他们真感受到了朝廷的诚意,也确实不希望发生新的战事。 如果朝廷真能说到做到,对他们来说,臣服朝廷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龙成邦感受到这一点,心下也是一阵发沉,孙宁这一来不但打破了自己原来的计划,而且大有反客为主,掌握此番主动的意思。 可问题在于,自己一时还不好出言反对,毕竟对方背靠大义,而且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龙家要是这时突然翻脸动手,就是那些本来忠于自家的各部都怕是要出现背弃倒戈的行为了。 这让龙成邦心里又是一阵发苦,谁能想到,孙宁作为皇帝竟会如此果断,这么快就直接上门呢? 在他原来的计划中,今日聚集众族长只是开始。 还想着慢慢引导他们,完全站在朝廷的对立面,然后再用些手段,挑起他们和朝廷的仇恨呢。 现在倒好,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做,孙宁就以自身的到来,将这一可能彻底扼杀。 “好,有你们这句话,朕便没有来错。”孙宁更是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来,这时又看向龙成邦,“龙族长,现在朕也到了,接下来便可与你们缔结盟约,我可以皇帝之尊,亲自写下那几条承诺,还会用玉玺加盖,并明诏天下——只要你们夔州各部能归顺朝廷,从此协助朝廷平定西南,则朝廷必不会有负你们,无论爵位封赏,都会及时送到……”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2章 各有计较(上) 夜渐深。 北风随之也愈发的猛烈起来,呜呜的在整个夔州城内肆虐往来,在寂静的夜里,尤其叫人听得心惊。 但再凛冽的寒风,却也无法从糊着厚厚窗纸,有着坚固墙体与门户的屋外吹进来。再加上那生了上好金丝炭的铜炉不断散发着热量,便让这间宽敞气派的客房内温暖如春。 孙宁宽去身上厚重的衣物后,长长吐出一口酒气来,旋即就接过了萧倩送过来的一杯热茶,美美地喝了半杯后,才觉头脑要舒服了许多。 就在之前,他当了龙成邦等人之面直接提出要把一切约定都完成后,这位龙家之主却又岔开了话题,以要为皇帝接风洗尘,以表忠心的借口打断了这场会面,然后便真就是一场丰盛而热闹的晚宴了。 对于这些蛮人的热情招待,孙宁也不好驳了他们的面子,所以在酒席宴上难免就多喝了几杯。饶是他酒量不小,在与几十名族长头领碰杯饮过后,也有些支撑不住,最后只能佯装醉倒,被人送到了这处宅院之中。 “你还好吧?”萧倩见孙宁坐下后又不住揉着自己的眉心,便关心地上前询问道。 这次前来夔州,孙宁除了那一千捧日营精锐外,几乎没带什么重要部属,包括燕虎、萧克定等人,也都被他留在了原地。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办,在自己冒险入夔州后,无论是朝廷兵马,还是那些投诚的川南蛮兵,都需要他们这些朝廷将领来弹压指挥。 也就萧倩,因为本就不通兵事,再加上和孙宁间的微妙关系,才以贴身护卫的身份得以追随左右,此时还进了屋子来做照顾。 在屋内红亮的灯烛照映下,萧倩虽然作一身男子装扮,但那勃勃英气里又透着几许女儿家的柔情与娇媚,顿时让孙宁都看得有些傻眼,只顾着盯着她猛看,却连回应都没有了。 这火辣直接的眼神倒是让萧倩有些不自在了,便又假装没好气地拿手在他眼前一晃:“喂,你喝醉了想耍酒疯吗?” 孙宁笑了起来:“首先,我不叫喂……其次,我也没有喝醉,只奈何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居然还说这样的话……”萧倩看似不满地白了孙宁一眼,但眉宇间还是多有喜色的。 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从情人口中听到赞美自己的甜言蜜语呢?萧倩虽豪爽,说到底终究也是个正值年龄的女人啊。 孙宁见状,突然就一探手,在对方轻呼声里,已将人直接搂入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你……” “嘘,别说话,让我靠一靠。”孙宁说着,脑袋挨在对方的肩头,有些贪婪地吸着萧倩身上的香味儿,一脸平静与享受的样子。 这让萧倩更闹了个大红脸,却又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但很快的,她有察觉到孙宁除了就这么靠着自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些失落。 就这么抱着靠着怀里的女人好半晌后,孙宁才终于开了口:“我自然是没有醉,还从这次的会面和酒宴上,看出了他们的矛盾和纠结。” 萧倩这时也回搂着孙宁,闭眼沉浸在这旖旎的气氛里,甚至连孙宁到底在说些什么都不在意了,只轻轻嗯了声,算是作出了回应。 孙宁也不在意她给出的是什么反应,自顾说道:“我的突然出现,明显是打乱了龙家的计划,他们应该不甘心就这样臣服于我。 “毕竟他们和木氏是不一样的,他们还没有真正领教过我们的厉害,更没被逼入绝境,还妄想着凭自身的实力能与朝廷一斗。 “不过木氏等蛮人部族的下场却也早就给了他们教训,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会想着拉拢各部,甚至妄图用一个拖字,等着黔州龙家出兵支援。” 萧倩慢慢总算是定了些神,这时也变得严肃了些,轻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在这儿与他们动手吧?” “这当然是不明智的,所以我想到了利用其他各部族的摇摆心理,先从这些小部族下手,只要把他们都拉到朝廷一边,当龙家成为孤家寡人时,他们自然就没得选择,只能认同臣服了。” “那些小部族不是多年来都以龙家马首是瞻吗?怎么就会被我们轻易说动,改变立场呢?” “当然是因为眼下的川蜀局势了。再加上,我已经向他们展现出了朝廷的诚意。为了能和平平定川蜀,我以一国之君的身份都能涉险来夔州,难道还不够让他们相信我所给出的条件是真实可信的吗?” 孙宁猛吸了一口萧倩身上的幽幽体香,这才又道:“何况,我们又不是只有这一手策略。 “这些蛮子素来畏威却不怀德,所以等到必要的时候,就得用上我们真正的后手,逼迫他们,让他们从死亡与效忠朝廷之间做出选择了!” 萧倩笑了起来,孙宁说这番话时所展现出来的强大自信与气场,才是自己最喜欢的模样。 “好了,时间也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萧倩说着,突然推了孙宁一把,从他的拥抱中挣脱开来。 “你……这就要走了?”孙宁有些不舍地问道,刚想伸手再搂向对方,却被萧倩轻易闪了开去。 “是啊,我待了好一会儿了,再待下去,别人可就要起疑了。” “起疑又怎的?” “你可别忘了,我是以你护卫的身份来的,你就不怕被人传你其实好男风?”萧倩促狭一笑,然后不等孙宁再做出什么反应,就已果断开门离开。 徒留孙宁一人在屋内凌乱惆怅。 这酒后拥女在怀好一阵的亲昵,而且还是自己所中意的女子。 结果到头来人却走了,这感觉可实在太让人感到憋得慌了。 奈何此时人已走远,又夜深人静的,他也只能接受事实,无奈而恼火地来上一句:“靠!”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3章 各有计较(下) 同一片夜空下,同一座宅邸中。 龙家父子几个,以及族中主事之人也都没就寝,而是聚在后院的书房中。 在不断升腾的袅袅茶汽中,这十来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完全没有了之前酒席宴上的欢喜红润,反而略显青黑。 “族长,这些家伙实在太过愚蠢短视,居然就因为那狗皇帝……” 龙敬海忿忿的声音被龙敬尧的一声低咳所打断,他这才回过神来,又迅速改口:“他们居然因皇帝突然到来就心生归附,分明就是不把我龙家多年的威信和恩义当回事了!” 龙敬尧这才跟着道:“是啊爹,此风断不可长,不然用不了多久,夔州就不再由我们做主。以那些汉人的贪婪,恐怕到时我们龙家不但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甚至会被他们瓜分吞没!” 其他几个龙家子侄也都满脸不安,各自开口,意思也都一样,绝不能让孙宁他们真就为所欲为,把那些部族首领什么的都拉到一起。 龙成邦就这么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只不时喝一口茶水,来解去困乏和醉意。 半晌后,直到大家都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才慢悠悠开了口:“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我也察觉到了这次的危机。 “说实在的,皇帝决断之快确实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他居然真就敢亲自而来,而且还只带这么点人手,从而瞒过了前线耳目,完全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他这么一来,反倒正合那些人的心思,觉着他是个敢作敢当,值得信赖的英雄豪杰。所以当皇帝再跟我们提到那些许诺时,他们才会如此深信不疑。” 做出这番分析后,他又自失地一笑:“看来我们还是小瞧了这个连中原都待不下去,只能逃到我川蜀来的亡国-之君了!” 房内气氛又是一沉,所有人脸色都颇显古怪,仔细想来,他们也不得不承认,对这位皇帝的胆略,难免心生敬意。 他只带一千人来夔州,无异于将自己的生死都交到了龙家及一众族长之手,光这一条,就不是他们敢做出来了。何况,双方身份差距还如此之大…… 所以无怪乎那些族长们会这么快就改变主意。 “族长,难道咱们就这样认栽了?”龙敬海更为不甘道。 “当然不成!”龙成邦扫过这些子弟后,脸色已变得郑重起来,“今日他虽占先,但事情还远未到能定下来的时候,夔州是我们的夔州,固然不能真把皇帝怎样,但要做些事情还是很容易的。” 说话间,老人的声音又低沉了几分,透着肃杀:“龙阔,城中守备事宜一向都是你负责的吧?那在一切有结论之前,就先松一松吧。” 面前座中一名粗壮汉子微微一愣后,便了然地答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龙维,之前不是传出城外有不少盗匪抢掠过往之人吗?你说他们有没有胆子入我夔州生乱?” 另一名精干汉子反应更快,即刻笑道:“这些贼人素来无法无天,如今外头又天寒地冻,少有人经过,没了生意,自然就会把主意打到城内那些富户身上了。” “不,我想他们可看不上一般的富户,倒是那几个族长们,身家丰厚,是不错的目标呢。”老人又慢条斯理地解释了一句。 这回龙维已瞬间领会其意,应道:“不错,想必这些族长会遇到不小的麻烦,而且最后还会发现,针对自己下手的,很可能是汉人!” “呵呵,汉人一直都在说一句话,叫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其实对我们川蜀各部来说,也是一样的道理嘛。”龙成邦总结般说道。 意思大家已经都清楚了,既然双方有合作的意思,那就想办法让他们之间产生嫌隙矛盾。 当那些部族首领真正感受到切身的威胁,并确认自己是被汉人盯上后,他们就会懂得该做出什么选择,投向哪一边了。 龙成邦不愧是一族之长,纵然一时被孙宁的出现杀个猝不及防,但很快的,还是做出了最及时而有效的应对。 而随着这一方略彻底定下,龙家众人终于是放下心来,一个个可以安心回去歇息了。 只有老人,在打发大家回去后,依然静静坐在那儿,脸上的云淡风轻已变成了一丝疑虑,眉心处,更是纠起一个结。 他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之感,在这夔州城内,还隐藏着另一股力量,会让导致整个局面彻底走向失控。 但当他仔细去寻找其中问题,却又怎都捕捉不到哪里有着问题…… 难道只是自己因皇帝到来压力过大而产生的错觉吗? 龙成邦又枯坐整理了一下思路,却依然没个明确的结论。 最后只能是叹息作罢,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下,缓步返回自己的住处。 回到房中歇下的龙家父子二人,谁都没有发现,在夔州上方的天空,又有一重厚重的阴云在不断积累聚集,似乎预示着又一场大风雪即将降临。 …… “那狗皇帝真来夔州了?” 黑暗的斗室中,只有一灯如豆,让开口发话者完全隐于暗影之中。 但从他的语调里,还是能听出明显有些惊喜的。 另一人则是嘿的一笑:“是啊,谁也没想到那狗皇帝的胆子竟如此之大,而且来得这么快。这真是天助我唐门啊!” “那就把原先的计划稍作更改,这次我们就把目标定到他的身上。” “杀了狗皇帝,可比杀一百个龙成邦更能激化整个川蜀的乱局……到那时,我们唐门就可趁势而起,把那些损兵折将的部族一一吞并,成我霸业了!” 随即,两人的声音突然转小,以只有他们自己能听清的声响,快速做了一番谋划与计较。 直到时近四更,其中一人才起身而走,来到门前,才又小声道了句:“接下来,我不会再与你联络,所以哪怕事败,你也将成为我们最后的保证。” 话落,门开又关,只留一股寒意在房中渐渐消散,就跟这人一般,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 放开管控之下疫-情愈发不可测了,还望各位书友多多保重,出门小心谨慎,健健康康的…… 当然,最好的应对就是少出门,然后顺便给俺投几个票票就更好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4章 各个击破 当角斯觉闻报说皇帝陛下亲自登门时,明显感到一阵错愕。 旋即才赶紧亲自迎了出去,把一身便服的孙宁给请到了正厅看茶说话。 “不知陛下驾临,我……臣有失远迎,还请恕罪。”在他颇为生疏地又是请罪,又是要下拜见礼时,孙宁已赶紧上前一步,把他扶住,又拉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这等亲切的表现更是让角斯觉感到一阵受宠若惊,黑脸都有些发红了。 他们这些蛮人部族首领,别看嘴上说得强硬,好像完全不把朝廷放在眼中,可真遇到了这样的礼遇,还是极其亢奋的。 孙宁温和笑着,先东拉西扯地和对方作了一番寒暄,随后才慢慢入了正题:“你角斯部在夔州也算是个大部族了吧?听说有族人超过八万,青壮战士也足有两万之数?” 角斯觉这时完全是一副自豪的模样,立刻顺着孙宁的话点头道:“皇帝陛下果然消息灵通,我们角斯部确实算是夔州,不,应该说就是放在整个川蜀也是大部族了。或许等到明年,我们一部就会有十万众……” “是啊,你们角斯部论实力已快追上播州杨氏,潼川田氏这样的大土司部族了,就是离着龙木两族,怕也不会太远。” 说着,他又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但奈何啊,相比于这些部族,你角斯部在川蜀却是连个像样的州府栖身地都没有,恐怕这些年来,你们的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吧?” “这个……”角斯觉刚想说其实自家部族过得也算不错,虽多在山林中生存,但也普遍筑起了寨落,也不比那些州府城池要差了。 但话到嘴边,他又想到了什么,便迅速改口:“不瞒皇帝陛下,我角斯部在山林中确实多有拘束,还得日日防着野兽袭扰……要不是如此,恐怕我部人口早就破十万之数了。” 孙宁笑着点头:“那角斯觉族长你可有想过为本部的将来更进一步呢?其实朝廷真有意把一些州府直接划拨到你们各部名下,也好让川蜀各部子民能过上更踏实富足的生活,不必再为会遭遇野兽袭扰而为难。” 说话间,孙宁又轻瞥了对方一眼,刻意点出道:“比如说夔州之下的忠州和信州两城,就正好可让你一族栖身。 “而且如此一来,朕还可以顺势加封你为川忠伯之爵位,也好让你们整个角斯部都能获得朝廷更多的封赏。” 这又是许给封地,又是许以爵位,足以让角斯觉的心跳都为之加快,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期待来。 他只一愣,便迅速起身,下拜:“若陛下真如此看重我角斯部,我角斯觉便在此向苍天立誓,我角斯部一族从此定当效忠陛下,只要陛下有令,无论让我们做什么,都绝无二话。” 孙宁先是受了他一礼,这才过去把人又扶了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朕只是自觉角斯部也是川蜀子民,你又将有功于朝廷,才会特意给你们封爵封地,可并无其他意思啊。 “当然,你若今后能完全忠心于朝廷,忠心于朕,朕也不会亏待了你。听说你们角斯部今年因为天气原因族中缺粮,这样,等过几日一切事情定下后,朕便让渝州方面送五万十粮食来,如此就足够你们全族度过眼下的难处了。” 这回的角斯觉是越发的感动了:“皇帝陛下对我角斯部如此厚恩,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话才好了。臣和角斯部,定会铭记这份恩德,让所有部族子弟都向朝廷效忠。” “哈哈,你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朕以为换了任何一个手中握有粮食,又与你们交情深厚的大部首领,都会拿出粮食来助你们度过这一关的。” 孙宁这看似谦逊的话落到角斯觉的耳中却让他生出一些怨怼来,不是针对眼前的皇帝和朝廷,而是针对夔州龙氏。 是啊,明明他们早知道角斯部眼下的困境了,可自己都派人求粮几回,龙家却只是推脱。 倒是现在想要用到角斯部了,就直接下令,还提了事成后会送出两万石粮食相谢,都没朝廷一口气拨出的一半。 两相比较,谁对自家更好,更看重角斯部,可就太明显不过了。 像角斯觉这样直性子的一部族长,所思所想是完全会在面部表情上体现出来的,孙宁自然一眼就看了个明白。 也就不再多说其他,只又勉励了对方几句,便笑着告辞而去,甚至连更进一步的要求都没有提。 但这已经足够,只要对方接了自己的好处,承了朝廷的情,那到时候再起纷争时,这角斯部再选站位就得有所改变了。 这正是孙宁此番急匆匆赶来夔州的又一目的。 除了可以杀龙家一个措手不及外,更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与诸部族首领有所交流,通过各种方式,把他们争取到朝廷一边——他们早料定了龙家会在接到朝廷的意思后把这些下面的部族首领都召集起来,定下策略。 而现在,龙家的这一举动,反倒变相帮到了孙宁,让他能不出夔州的,就和这一干原先很难找齐的部族首领一一会面,通过各种办法来把他们拉为己用。 就目前几日下来的接触来看,孙宁靠着封官许愿,以及钱粮之类的承诺,已在短短时日里,就争取到了五六个部族的投靠效忠。 而且,这些部族还都是如角斯部一样,在夔州势力不小的部族,少者能凑出万把兵马,多的能有个两万人,可以说,一旦夔州龙氏真要聚兵出战,这些部族手下的兵马就占了半数。 在离开角斯觉的宅子,来到外间,抬头看看天上越来越密的阴云后,孙宁又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我想,现在这些消息也差不多该都传到龙成邦的耳中了,就看看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总不能还如之前般,只以为用一个拖字诀,就能让我们知难而退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5章 祸水东引 从角斯觉处离开后,孙宁又在夔州城到处转了转,领略了当地蛮人不同于汉地的过年氛围,这才返回自己的住处。 按龙家本来的意思,自然是要让皇帝入住自家宅邸,然后他们举家搬出去以为恭敬。不过孙宁却婉拒了这一安排,而是住进了另一处龙家名下的别苑中,一切防务进出,也全是自己所带的兵马负责。 正因如此,他才能随心出没夔州,与那些部族首领逐一交谈,用各种手段来拉拢他们,而从目前的结果看,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若是再有几部能靠向朝廷,那就几乎能把龙家孤立架空了。 在进门下车时,孙宁心里还在作着盘算,接下来该找哪一部的首领作出交涉。结果这时,留守在此的杨轩便神色肃然地赶了过来,禀报道:“陛下,夔州守备府的人突然上门,说是我们捧日营中的将士于夜间行盗,还杀了人……” 这次孙宁冒风雪来夔州,几乎就没把身边重要的文武臂助带来,而是让他们或在华阳,或去播州等地,处理各种善后事宜,安抚新降的各方势力,也就杨轩这个护卫统领陪同而来。 不过相比于沈舟等足以独当一面的臣子,杨轩在能力上就显得颇为不如了,也就胜在忠心二字。哪怕是眼下这点小事,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而是特意禀报皇帝知晓。 “嗯?”孙宁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怎么回事?我们真有人于夜间出去闯下了祸事吗?” 杨轩一脸的不安,但还是如实道:“回陛下,其实大家都挺安分的,也就有几个兄弟空闲时出去走动了一番。结果,前日离开,说是要在城中逛逛的五名兵卒,却是再没有回来。”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沉下的脸色,才又找补道:“当时臣等都以为他们是进了温柔乡忘乎所以,才会耽误了时间。又觉着如今夔州一切太平,出不了事,就没作深究……结果今日,夔州守备府却突然传来消息,说有贼人夜间行劫,还伤了人。 “那几个凶犯有几个趁黑逃遁,也有几人被当场捉拿,就是那几个彻夜未归的营中弟兄。” 孙宁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此事的根由了,脸色便是一寒,哼声道:“说我捧日营的将士夜间行劫,还杀伤人命?亏他们能把这样的罪名加到我将士头上,真以为我身边的人都是穷疯了的蠢货吗?” “臣也是这么回他的,可那守备府的将官却说这次是人赃并获,被那边的部族中人当场拿下,绝不可能有错!而且……而且他们杀的还是石原部的族长及其子……” “什么?”孙宁这下才终于有些慌了,甚至都想要责怪杨轩为何没有挑重点来说,直到现在才点出被杀的是石原部的族长。 石原部族长石原奎,正是他这几日接触过,并许下不少好处,拉拢到朝廷这边来的人。没想到才几日工夫,人却已经死了,而且他的死还被栽到了捧日营将士的头上! 若说这其中没有龙家从中作梗,孙宁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可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前方院子里已有吵闹声响起,旋即,一队人马直直朝着这边就涌来,直到被孙宁跟前数十名护卫直接拿弓弩瞄上,又有兵将迅速举起刀枪包围上来,那一队十多人才在离孙宁还有几十步距离处停下。 但那为首之人却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而是站那儿放声叫道:“皇帝陛下,我有话说!” “让他过来。”孙宁稍稍迟疑了一下后,还是开口道。 这家伙他有点印象,正是之前接风宴上共聚一堂的几名龙家重要成员之一,现在想来,他就是这夔州守备了。 龙家名为蛮人,其实许多东西早就深入汉化了,比如平日里的衣食住行,生活方式,还有就是对自家大本营夔州的经营打造,也是学的汉家官府的那套,城中防务,也设守备军官来作统领。 果然,这位走到跟前,先行一礼:“夔州守备龙阔见过皇帝陛下。” “嗯,你的事情朕已经听说了,怎么,连你也以为朕身边会用这等见财眼开,罔顾律令的宵小之徒吗?”孙宁先行出声质问道。 龙阔完全没有被孙宁的气势压倒,只不卑不亢地回话道:“不敢,臣只是根据事实前来查问而已。不过就那几个被拿下的贼人凶徒交代,其他几个同伙确实就是陛下身边的护卫之人,而且还有人亲眼见到了他们的模样。” 说着,他又一指那几个被拦阻住的其中一人说道:“陛下要不信,可以让这位石原奎的次子石原力来指认一二。” 龙阔一板一眼地按照律令来,倒真让孙宁不好应对了。 他虽是皇帝,但终究不能独断专行,毕竟这儿还没有完全归服呢,一个不慎,落人把柄,情况只会愈发被动。 同时,孙宁心思转动,也明白了后面对方可能会用的招数。 只要自己强行否认,并把这些人斥走,转过头来,人家就会以此为借口,在城中,在那些部族首领中间,宣扬朝廷杀害石原奎一事,到时就是离心离德,甚至引来各方的仇视。 真是好狠的一招祸水东引啊,根本就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和时间。 心念转动间,孙宁只能是一声叹息,开口道:“若真是如此,朕自然不会包庇手下之人。不过,我有话得说在前头,朕是绝对相信手下之人不会干出此等违法乱纪之事的,若是最后查出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朕定将追究到底!” 龙阔被孙宁眼中的目光一摄,也明显有些怯意。 但很快的,他又恢复过来,低头应道:“那是当然。但臣相信,此事绝不会有错。” 话到这儿,再没有了转圜余地,孙宁只能再让那个石原力过来,而这名蛮人青年也很是干脆,在周围那些护卫中间好一通扫视后,指头便果断点在了其中几人身上:“他,他,还有他,我记得很清楚,是他们夜里闯入我家中,杀了我父亲和大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6章 人心争夺(上) “臣有罪,是臣疏忽,竟让手下将士随意外出,导致蛮人上门寻衅,使陛下为难,还请陛下责罚!” 在由得龙阔把几个被点到的捧日营军卒带走后,跟随孙宁回到后边院落的杨轩即刻跪地请罪,脸上满是自责与懊恼。 孙宁看着他,片刻后才叹息一声,摆手道:“你起来吧,我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就算没有这一出,以龙家的心思,怕也会想出其他手段来让我们被动,难堪的。” 杨轩一愣,思索了片刻后,才明白孙宁话中之意:“陛下的意思是,这是他们故意栽赃陷害我军中将士?” 孙宁点了点头,杨轩够忠心,但论头脑却还是太过简单,所以也就只能留在身边当个护卫统领而已了。 “那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如此欺君,就不怕我们追究到底吗?”杨轩这时颇为激动地说道,“陛下,不如让臣去与他们理论,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就凭你?”孙宁立刻否定了这一对策,“这是他们的地盘,你不会真以为我这个皇帝能让龙家感到敬畏吧? “还有,就算可以讲理,这次的事情是他们精心布置,无论人证物证,还是苦主环境,那都是他们说了算的,即便下面的将士是无辜的,他们也有的是法子把罪名强加到我们头上。 “若真去理论了,只会是白费心思,自取其辱。” 杨轩再度发怔,半晌才想明白其中道理,虽依然满脸的愤慨,却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只能是期盼看着皇帝,等着孙宁能给出个妥当的对策来。 孙宁看着他道:“所以现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暂且忍耐,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然后再见招拆招。” 他知道,龙家把人带走只是开始,后面一定还会有一系列的手段会施展出来,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吧。 …… “皇帝那边竟全无反应吗?”龙敬尧在听到手下人的禀报后,不觉略皱起了眉头来,这可与他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了。 在他和父亲的设想中,这次突然发难,势必会杀孙宁一个措手不及,让他在愤怒情急之下出手干预反击,到那时龙家便可把早准备好的相关人证物证都拿出来,当着其他所有部族首领的面指证汉人军将的种种非法行径,便可趁势挑起双方矛盾,然后再…… 可眼下,这第一步都没能完全如愿,使他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后面的攻势自然就彻底施展不开了。 “看不出来啊,这皇帝虽然年轻,倒是挺稳重的,与他之前敢亲自跑来夔州的行径大不相同啊。”心里想着,龙敬尧对孙宁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大块,更为重视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把这些人的罪名彻底定死吗?”手下人在等了一阵不见他有什么反应后,又小声问道。 “这些汉人军将的罪名自然是要落实的,但这远远不够。毕竟,这次可是死了一名族长和他的儿子,事情一定要往大了闹!”龙敬尧沉吟了片刻后,果断下令道,“第一,把消息扩散出去,让其他部族之人都知道一个前因,那就是之前皇帝曾私下里见过石原奎,结果却是不欢而散。 “第二,明日以我龙家的名义给各部族长下请柬,让他们再来一聚。有些话不点透了,他们是不会明白的。” “是,那汉人那边呢?” “继续派人盯住了,只要他们有任何异动,都迅速报来。” 直到下属领命而去,龙敬尧又稍稍陷入沉吟,好一会儿后,才自言自语道:“夔州终究是我龙家的地盘,从你们踏入城中开始,你们的生死荣辱就已完全不由自己做主了!” …… 一天时间转眼即过,事实证明,龙家对孙宁那边的盯梢明显是无用功,因为这一天里,再没有任何一名军将离开别苑范围,更别提他们去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了。 好像这些汉人军将已经被之前的案子给吓到了,吓得连大门都不敢出,觉着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当这一情况在聚会前又传到龙敬尧耳中时,他不但没有因此感到失落,反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来,这一局,哪有如此轻易解开的道理? 心思更定的他,是带着这一丝笑容来到众族长首领聚集的厅堂前的,进门后,脸上的笑容才变成一派严肃。 受龙家之邀,如今在夔州的各部族长首领都悉数到场,哪怕是如角斯觉这样已经向朝廷表示效忠的夔州叛徒,此刻也依然出席。 因为说到底,现在的他们还是得要仰龙家的鼻息才能确保自己部族的安全,至少在朝廷大军真正统治夔州之前,就是如此。 龙敬尧驾轻就熟地在众人的注视下来到最上首处,当仁不让地坐下后,才沉声说道: “各位,因为家父身体抱恙,所以今日这场聚会就由我代表整个龙家来与你们一谈。所以,我今日所言,就是龙家的态度!” 众人对此自然没有意见,这样的安排以前也没少发生。倒是对龙成邦的身体,有几人倒是颇为关注,随口问候了几声,都被龙敬尧一一应付过去。 然后,他才又低咳一声,直奔主题:“越国皇帝突然而来确实出乎了我们所有人的意料,我知道你们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甚至,还有人已经和皇帝有更进一步的接触,或许还从他口中得到了更多的好处。” 随着这番话说出来,厅内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而压抑起来,不少人都心虚地低头,不敢和龙敬尧,以及身边一些同伴有接触。 比如角斯觉,更是身体都有些绷紧,偷眼打量四周,生怕这时突然冲入几个龙家的守卫,以背叛大家的罪名,把自己给拖出去。 好在,龙敬尧并没有这样做,只是拿目光在众人身上迅速扫过后,又是一笑:“其实这都不是问题,就是我都挺佩服那皇帝的勇气的,也清楚咱们夔州的处境有多艰难。所以你们中一些人有所反复,也在情理之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7章 人心争夺(下) 龙敬尧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让那些心里有鬼之人不觉安心了许多,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而另一些人,则颇为恼火的说道:“龙城主,这也太便宜那些汉人了。他们明显就是包藏祸心,怎能轻易饶过了他们!” 这话立刻赢得许多人的认可,立刻声讨汉人的声音响作一片,就连角斯觉几个,为了自保,这时也摆出一副与汉人划清界限的模样来。 龙敬尧先是任由他们一一开口表明立场,然后才呵呵笑道:“我刚才说了,是能理解各位族长为了部族生存而做出的一些并不明智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就会放任那些汉人在我夔州胡来。 “各位,可还记得那句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汉人与我们本就不是一心的,所以任他们说得再好听,许给我们再多的利益,其实也是不可信的。 “或许他今日能表现出极大的善意,明日还会兑现之前的承诺,但说到底,他也依然这是在利用咱们,等到他羽翼丰满后,等到整个川蜀都落到他手上时,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把一切都从咱们各部族人的手里夺走了。 “你们真以为那个皇帝会如此好心,居然不惜以身犯险,还对我们如此信任?说到底,还是为眼下局势所迫,他只为以最小的代价夺我夔州全境,才会许下什么伯爵的厚封,什么金银钱粮的赏赐!” 这番言论更引得众多铁了心对汉人抱有成见的族长首领们的支持:“对,我们不能信他们的鬼话,就该把他们赶出夔州!” 等他们叫出声后,龙敬尧才又把手一压,沉声道:“不,这样做也是极不明智,甚至会给我们夔州各部都带来灭顶之灾。 “各位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就在两日前石原奎父子就出了事,而杀他们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兵马。 “就因为当日石原奎对皇帝的拉拢不以为然,一口回绝,让他大大落了面子,所以到了晚上,那皇帝就派出手下之人,装作什么劫匪,就这么直接杀入其住处,把石原奎父子尽皆刺杀。 “要不是当时石原力就在不远处藏着,恐怕都不知道这一切竟是那些看似高高在上的汉人兵将所为呢!” 石原奎被杀一事大家自然都已有所耳闻,但其中“真相内情”,还真没几人能了解清楚,此时知道后,顿时个个都大感愤怒,连声斥骂汉人的阴险狠辣。 都说汉人无信狡诈,这回算是真正领教到了。 就连角斯觉几人,心里既感怀疑,又有些庆幸,是不是自己如果也跟石原奎一样拒绝了皇帝的拉拢,也会遭遇和他一样的刺杀? 这时,坐在厅堂最末尾处的一个青年也开口道:“各位,我是亲眼看着他们在屋内斩下我父亲和大哥头颅的。那为首的汉人还狰狞地笑说,这就是与他们皇帝作对的下场……” 众人闻声看过去,才认出对方正是石原力,年轻的汉子满眼通红,掩不住的尽是杀气。 有苦主现身说法,效果自然就更好了,顿时让他们更为同仇敌忾,连连怒斥汉人,恨不能现在就杀过去,把那些汉人连同他们的皇帝一并杀个干净。 感受着厅内众人的情绪和气氛,龙敬尧嘴角微微翘起,他知道自己算是把大家对汉人的敌意彻底扇乎起来了,那这次的计划就成了八成以上了。 所以在等了片刻后,他才又高声道:“各位,所以我龙家今日请你们前来,就只为一事,咱们合力,拿下皇帝,从而让夔州,让川蜀,甚至是整个天下,都由我们来做主!” 话一出口,厅内叫嚣的众人都瞬间静了下来,他们有错愕,有兴奋,也有不少人表现得有些不安。 别看他们叫嚷得凶,可其实心里也清楚,如今夔州的局势真不算好,至少纯比实力的话,夔州各部合一起的兵马还是不如已归顺朝廷的兵马的。 所以要是真与朝廷翻脸开战的话,大家心里也没底啊。 “龙城主的意思是?”最后,还是有人迟疑地问了一句。 “我知道各位在顾虑什么,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也挺担心一旦开战,我们夔州将不保。 “不过,那是之前。随着皇帝他居然到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现在已是瓮中之鳖,我们随时都可以把他拿下。 “而只要能把皇帝拿捏在手,外间那几十万兵马就根本不值一提了。没有皇帝这个凝聚他们的名义,就是汉人军队内部都会生出乱子来,更别提我川蜀各部之人了。 “只要消息传出,那就是个分崩离析的下场。而我们接下来就完全可以打着皇帝的旗号,把这些势力一一吸纳吞并,直到把整个川蜀的力量都化为我用。 “到那时,我们夔州之兵就变成整个川蜀之兵,你们觉着这是不是就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汉人几百年前,就有个叫曹操的家伙,他把皇帝控制在手,然后就可以以皇帝的名义到处征伐,把大片土地兼并入手。 “而我们要做的,就和他一样,到那时,川蜀只是我们的起点,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说不定就成为中原之主了。到那时,什么钱财爵位,还不是我们要多少就能得多少吗? “又何必非要由汉人施舍出那么一点东西来?我们各部战士,就该为自己的将来而战,而不是只做汉人的附庸!” 这番话说得众人更是个个热血沸腾,眼中放光。 或许这些人的志向并不高,更没有什么入主中原的野心,但现在,真有这么个天大的良机摆在面前时,他们还是有胆子去试图抓住,以求为整个部族争取到更多好处的。 看着他们那振奋的模样,龙敬尧心下更喜,这下整个计划的成功已达九成了! 人心已重新被自家争夺到手,就只看最后怎样一举将孙宁拿捏在手了。 在众人平静下来后,他才又正色道:“三日后的正月十一,便是我们与汉人缔结盟约之时,到时候,也就是我们出手之时,还请你们不要让我龙家,以及所有部族上下失望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8章 约盟突变(上) 正月十一,小雪初晴。 临近辰时,夔州城内已是万人空巷,几乎所有城中百姓,无论汉蛮皆已走出家门,涌上大街,齐聚到土司官衙前那一片宽阔空荡的广场之上,把这七八亩地的空间完全填了个满满当当。 大家的眼里都充满了期冀与欢喜,这几日间,城里已经传开了此事,就在今日,龙家便会当着全城军民之面宣誓向大越朝廷效忠。 而朝廷,也将皇帝陛下正式授封龙家之主为正二品的川蜀大土司,成为川蜀地界上地位最高,大权独揽般的存在。 光这一事,就足以吸引满城百姓放下手中一切前来观礼了,而更让他们感到欣喜和安心的,更在于如此一来,压在夔州数十万人头顶上的战争乌云也将彻底消散。 大家再不用担心朝廷会联合川蜀其他各方的部族兵马攻打自己的家园,把整个夔州都拉入到无休无止的厮杀流血中来,这才是全城百姓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其实何止是寻常百姓,就是这城中兵马,各部战士,也只想太太平平地过自己的日子,而不希望真有朝一日需要自己拿着兵器去和同族之人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在那些大人物还没有亮相之前,把守在广场四周维持秩序的龙家子弟兵,也都个个面带喜色,还能与面前的百姓小声说上几句对未来的期望。 当时辰正式来到辰时,随着当的一声锣响,便有鼓乐之声自土司官衙内传出,然后厚重的中门便在嘎吱声里,缓缓开启,一队鼓乐手先行而出,吹吹打打,直到那位于广场最中间的三层高台前,再分左右而立,一首更为喜庆激昂的乐曲也就四散传开。 在四周百姓愈发热切和好奇的目光里,他们所熟悉的夔州土司,龙家族长龙成邦,便在一众子弟兵马的簇拥下,一步步自敞开的衙门内迈了出来。 说实在的,看着土司大人自这处官衙里走出来,四周军民还觉着颇为新奇呢。 因为这座衙门自建成之后,除了少数洒扫的仆役等人外,几乎少有真正掌权的龙家之人在其中办公,龙成邦更是从未踏入其中一步。 平日里龙家无论处理任何事务,就是召集部下各族首领商议大事,都习惯了在自家更为富贵堂皇的宅邸之中,至于官衙什么的,根本就是被忽视掉的存在。 他们如此做法自然是为了向所有人传达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夔州是龙家的夔州,朝廷官府在这儿连名义上的管治权都没有。 不过今日,他们却破了例,只因为这次是代表整个朝廷威仪的皇帝陛下亲自出面,自然不可能再如以往般,在龙氏家中与他们结盟,收编。 一身朱红色官服,头上是双梁高冠的龙成邦看上去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精神矍铄,甚至都不用人搀扶的,便已稳稳上到了高台之上,先以蛮人话语向四周百姓述说了龙家将向朝廷归附的决定。 当他正式将此一决定宣告四周后,以高台为中心,很快的,一阵欢呼就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百姓们的情绪更是来到了顶点。 站在石台之下,冷眼看着这一切的龙敬尧的眼中却不禁闪过了一丝阴翳。 虽已在意料中,可真当他看到这一幕,感受到城中百姓的心之所向时,还是颇有些不舒服:“看来就如他们所说,川蜀之地真是太安逸了,就连我们的族民都早已失去了争雄之心……” 在他思忖间,又是一声清脆的锣声自衙门前响起,然后一个拖长了腔调的声音跟着喝道:“陛下驾临——” 一瞬间,本来还欢呼连天,全场沸腾的百姓就跟被当头浇下了一大盆凉水般,迅速安静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那大敞着的衙门口,等待着那个高高在上之人出现在大家面前。 虽然川蜀之地天高皇帝远,虽然这里多半的蛮人以往说起来都不把朝廷皇帝当回事,虽然其实早在半来月前,许多人就已经远远看到过皇帝陛下骑马入城……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所有人还是由衷地生出了一丝敬畏来。 那可是皇帝,是天子,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啊! 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终于里头人影闪动,先是一队仪仗,高举着瓜斧矛戟等礼器头前开道,然后又是一队衣甲鲜明,精神抖擞,气度俨然,按着腰间长刀的精锐兵卒鱼贯而出。 直到这批人走尽后,一顶黄罗伞盖才在几名力士的高举下缓缓而出,在伞盖下方的,是一身玄黑色袍服,上绣金色山川图案,又隐隐可见有条五爪金龙在云中穿行,头戴翼善皇冠的青年,迈着坚定而匀速的步伐,跨出了衙门。 与后世许多影视剧中的皇帝服饰千篇一律不同,历朝历代的天子可不是只穿明黄色龙袍的,比如前宋就尚朱红,所以皇帝朝会时也多着红衣。 而到了本朝大越,则尚黑,孙宁这一身打扮就更显庄重肃穆。 轰—— 伴随着一阵欢呼,四周观礼的百姓,无论汉蛮,这时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更为激烈的欢呼,甚至已经有人跪倒在地,朝着正走向高台的皇帝陛下行起了大礼来。 感受着四周百姓的激动表现,孙宁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这些都是自己的子民啊,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正是最朴素的情怀了。 只可惜,现在的自己没法向他们招手示意,不然就太过轻浮,只会落了朝廷的颜面。 说实在的,要不是没的选择,他甚至连这一身庄重的礼服都不想穿上。 这一身玩意儿穿身上,比带兵作战时披上厚甲都让他感到压身,似乎这不是什么皇袍龙冠,而是一副巨大的枷锁。 怀着这样古怪的念头,孙宁在四周的欢呼声中,终于是稳稳的上了石台,和早等候在那儿的龙成邦站在了一起,后者还刻意稍稍后退避让,把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皇帝陛下。 台下的龙敬尧见此,眼中的异色再闪,同时看向了左右那些面上还有几许不安的色彩闪过的各部族长,便低声道:“箭已离弦,大家谁都别向再回头了!” 这话传到其他人耳中,让他们都猛一个激灵,脸色倏然变得决绝……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59章 约盟突变(中) 孙宁站在高台上,四下随意扫过,已将广场内人头攒动的场面尽收眼底,又往更远处眺望两眼后,方才开口。 他的声音可就要比苍老的龙成邦更为响亮浑厚了,在丹田之气的推动下,更是远远扩散出去,几乎能清晰地传递到广场每一个民众耳中,无论远近,都只觉皇帝陛下是在身边跟自己说话一般。 “我大越自太祖立国已有两百余年,虽偶有内忧外患,在历代天子臣民的戮力同心下倒也能做到天下安定,百姓富足。 “唯朕实在不肖,误信奸佞,导致天下动荡,鬼戎入侵,更有叛逆贼子罔顾国法天道,叛军杀入洛阳,致使天下崩乱,百姓流离,实朕之过也。 “幸赖祖宗在天有灵,又有忠义之士助朕效忠,才能让朕安然到川蜀,重开生面。 “朕虽有过,然天下百姓何辜,更不忍见江山离乱,使外敌有机可趁,故愿联同川南各部忠义之士,再造我大越江山。 “今有夔州龙氏,受朝廷之恩已有百年,一心报国,而愿出兵相佐,举族来助,朕实喜之,愿许以川蜀大土司之职,并川东公之爵…… “今日,便在此,于万民之前,与之缔盟结约,而一统川蜀!” 从当了众人之面承认自己的过错,到感谢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臣僚,再到许以龙氏高官厚爵,以拉拢其部众为朝廷所用。 每一句话,孙宁都说得情真意切,下面的百姓也在身边不少人的解释下明白了这些文绉绉的话语中的意图,无论汉蛮,这时都更为欢喜与激动。 皇帝陛下真就如自己所希望那样做出了相当的让步和保证,只要结下来龙家正式表态,辅佐朝廷,那不光夔州将不再有什么战事,而且还能从朝廷那儿得到名实各方面的好处,百姓们多少也能沾点好处。 可以说,这一刻的大家都充满了期待,期待着龙成邦再出来宣誓效忠,真正缔结盟约。 而龙成邦也果然没有叫孙宁和所有人失望,此时已显得热泪盈眶,果断上前,下拜说道:“陛下能深信我龙家子弟,实在是我夔州龙氏之幸。老臣于子孙后代生为大越之臣,死亦为大越之鬼,愿为大越重兴而竭尽所能,纵百死而不敢有丝毫怨尤……” 听着老人如此宣誓,孙宁脸上更满是欢喜,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龙爱卿平身,你也言重了。朕只望你龙家为朝廷效忠尽力,自会让龙家千秋万代,与国同休,又岂会让你们多有死伤呢!” 说着,一眼个眼色打过去,台子下方已有兵将把早准备下的印绶冠服等等象征着大土司和伯爵身份的东西给用托盘端了上来。 龙成邦见状更是露出激动之色,身子都有些微微颤抖了,连声称谢。 而孙宁,则接过那硕大的托盘,再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将之递到了老人面前:“龙成邦听封……” “臣听旨——”龙成邦身子一矮,便要再度跪下。 只要他接过这些印绶冠服,则算是把盟约之事彻底敲定,再没有了反悔的可能。 不然别说朝廷不会放过了他们,就是治下的百姓,也会不齿于他们出尔反尔的做法,从而背离整个龙氏。 西南蛮人或许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规矩礼节,但对信义二字却是看得极重。 广场之上,十数万双眼睛都紧紧盯住了台上的君臣二人,等待着这最后一刻的到来。 而此时的他们,浑然没有察觉到,在自己的身边,已经有些人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前靠去,慢慢地竟已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方,最靠近高台的边沿。 他们的目光已盯住了最高处的那君臣二人,他们的手或拢于袖子里,或按于腰间。很显然,其中早暗藏了什么要命的武器。 更要命的是,那些本该更紧张护卫于高台四周,以防任何威胁降临的诸多龙家子弟精锐,此时居然也都把目光紧锁在台上,或是落到了台后龙敬尧的身上,似是在等着他下达什么指令。 这自然更给了这些人以机会,让他们抓到了机会。 唐洪目光依然盯在台上,手已自袖子里探出,一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钢锥就要脱手射出。 他确信,以自己多年苦练的暗器功夫,再加上此锥的破甲之力,以及其上所附的唐门奇毒,足以一击,就将台上目标射杀。 而且,在他身旁,以及其他几个角度,还有超过二十名唐门暗杀好手也已做好了准备,只等那一刻的到来了—— 只要双方盟约一成,那龙成邦接过朝廷册封,就是他们将君臣二人当场击杀的信号! 呼—— 饶是唐洪有着充足的刺杀经验,可在这一刻,在知道自己将要刺杀的是当朝皇帝时,他心里多少有些紧张,需要用心法呼吸来平定情绪,让自己的手不至于在最后关头有丝毫的偏差。 近了,就是现在! 就在那托盘将要被龙成邦接过,而他手中钢锥也已整个出袖,便要激射而出的当口,变故却在此刻突然发生—— “慢着!” 突的,一声大喝自台下响起,一条身影更是直蹿上了高台,正挡在了孙宁和龙成邦之间,于最后一刻,阻止了盟约的达成。 这突兀的一幕,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所有人都呆立在了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倒是孙宁,作为最直接相关之人,却平静如常,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拦在面前之人,肃声问道:“龙敬尧,你这是何意?” “何意?我只是想在结盟缔约之前把一些更重要的事实查个明白,也好让我们各族兄弟心里有个底,让我们大家都知道,究竟我们川蜀部族在朝廷,在你皇帝眼中,有多重要!” 他语气森然,只稍稍一顿,就朝下望去:“各位,大家可知道就在不久前,我夔州石原部的族长石原奎就突然遭到刺杀,与其长子一道被杀了?而且,已经查明,杀他们的正是跟着皇帝来我夔州的汉人军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0章 约盟突变(下) 在四周无数百姓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在他们的一阵惊呼声里,龙敬尧又用更为愤然的语气说道:“虽然我们之后就查到凶手,并将之拿捕问罪,但是,换来的却是汉人的变本加厉。 “就在这两日里,我们各部族长又多有遭遇汉人兵将攻击之事,虽然人未被抓,但他们所遗落的兵器却是实打实的。 “这还是在我们夔州已决定归附朝廷,愿意向皇帝效忠的前提下。大家可以想一想,这两百年来,汉人到底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他们真就把我们当成子民了吗? “还不是将我们当作野兽,要用到时就赏几块肉,说几句好话,可一旦我西南各部不再有用,他们就会迅速弃我们如敝屣,甚至会派出大军围剿,将我们从经营多年的城池里驱赶出去,让我们去野外,去山林中自生自灭,和真正的野兽争夺活下去的机会!” 这番话说得当真是情真意切,振聋发聩,让台下无数的蛮人百姓的脸色都开始变了。 是啊,他们也都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的父祖当年就跟自己讲述过以往的各部在川蜀生存有多么的艰难,几乎每一家,都有人因为生存条件的恶劣而葬身兽腹,还有不少人的祖上,甚至是被汉人官兵所杀…… 这些事情,随着夔州稳定,被许多人暂时遗忘。 但今日,这一切又被龙敬尧的几句话给重新挑了起来,让过往的回忆再现,也让所有蛮人的神色从欢喜期待变成了犹豫,甚至是猜疑。 看到这一幕,唐洪脸上更露古怪之色,又迅速把钢锥收了回去,或许今日这一场都不用唐门出手,光是龙家这些不甘于受朝廷控制的力量,就能帮自家把这一大敌给铲除了。 孙宁凝立不动,也没有急着开口与对方分辩,只是目光在这对父子的身上来回扫动,心里暗暗做着猜测。 就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猜疑一般,龙成邦终于开口:“逆子,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朝廷已经许给了我们夔州足够的好处,已经答应我们夔州各部可以在此放心生存,百年千年都不会变,还答应会拨出足够多的粮食来让我们度过接下来的粮荒,你怎么就能因为一点小事,便胡闹起来!” 老人说着,又急忙冲孙宁下拜道:“陛下恕罪,这都是他们这些年轻人不懂事才会闹将起来,臣这就让他们下去,之后定会重重地惩治他们。我龙家,我夔州对朝廷,对陛下的忠心,是绝不会变的。” 龙成邦的回应,落到任何一个旁观者耳中都会觉着这是个真正的忠臣,甚至为了皇帝和朝廷的颜面,他已经要出手惩治自己的儿子了。 这让周围那些百姓,以及普通战士都大为感动,却又不是滋味儿。族长如此委曲求全,说白了,还是为整个部族的将来和生存考虑啊。 只有孙宁,在听完这番话后,脸上的冷峭之意更甚,现在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确信,所有的一切,龙成邦不但知情,而且更是背后的真正推手和主使。 他说这些,并不是真希望让自己恕罪,让今日的盟约能顺利缔结,而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让下面的各部战士和百姓们都相信,他龙氏是在没有其他选择之下,才会和朝廷决裂。 那接下来,真大起战事时,他们也就能得到整个夔州各部人马的绝对支持了。 果然,不等孙宁给出回应,龙敬尧已迅速叫道:“这不光是我龙氏一家之事,更关系到整个夔州,乃至整个川蜀各部的尊严与利益。 “父亲,他们今日就能随意杀我部族族长,那明日,再要取你我性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龙敬尧,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帝陛下尊贵无比,更有朝廷大军在外,你是想把我夔州所有部族都拖入到深渊里去,万劫不复吗?”龙成邦高声斥责,也喊出了所有百姓战士们最在意的一个事实。 但龙敬尧却寸步不让,当即回道:“父亲,若是之前,我们自然还会怕那朝廷大军,但现在,皇帝就在这儿,他们哪还敢来犯我夔州?” 对啊…… 所有本来还带着惶恐担忧的战士百姓们全都回过神来,一个个都看向了台上的孙宁,越想越觉着这话在理。 现在有皇帝在手,汉人朝廷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然后,高台后方的那些各部族长也跟着纷纷叫嚷了起来:“是啊龙族长,我们已经受够了汉人的欺压,现在是时候真正起兵与他们一争了。” “现在正是我们千年以来最好的机会,不但中原已乱作一团,而且连皇帝都已经送到我们手上,只要拿他在手,何愁外间那些中原兵马不肯乖乖听令投降呢?” “我们要报仇!我们的族长被汉人所害,就该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的首领被杀的痛苦了!” 龙敬尧见状,更是振臂而呼:“报仇,杀出夔州,一统川蜀,再入中原!” “报仇,杀出夔州,一统川蜀,再入中原!” “报仇!……” 霎时间,整个广场上,数万人的蛮人就这么高声呼喊着,他们竟于瞬间就达成了一致。 再没有了对朝廷,对皇帝的敬畏与希冀,看高台上孙宁的目光,只剩下了赤果果的仇恨,以及奇货可居般的贪婪。 从万众仰视到众矢之的,前后居然只相隔不到半个时辰。 若是换了个胆子小的,这时恐怕已经吓得软倒在高台上,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或是直接跟龙敬尧他们求饶了。 但孙宁,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从容与淡定,无论龙家父子如何鼓动人心,下面的人群如何群情激昂,甚至对他都喊打喊杀起来,他都依然稳稳当当地站在那儿,嘴角甚至都还挂着一丝淡淡的不屑笑意。 而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后,龙成邦心里却是猛然有些不安起来,当即给自己儿子打了个眼色,龙敬尧立刻会意:“来人,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还有那些陪他而来的护卫人马,也一并拿下。敢有反抗的,格杀勿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1章 真正的惊变(上) 龙敬尧杀气腾腾的命令虽是指向的孙宁手下兵马,但又何尝不是对他本人的警告呢? 而随着他话落,已有数名龙家战士恶狠狠地登上高台,直朝着孙宁扑来,虽未亮出兵器,但态度已经展露无疑。 孙宁则依然定定站在那儿,似乎被眼前的变故给惊住了,完全没料到龙家会翻脸如此之快,连闪避的动作都没有做出来。 可事实上,他心中念头电转,在考虑是就此闪人,还是拿下龙家父子两个,把主动权控制在自己手上。 看着几人扑来,他下意识就朝侧方一让,避过了几只大手。 也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风声却从前方明显有些混乱的人群里骤然而起,只眨眼间,已到身前。 孙宁此时无论身心都是绷紧的,一察觉到危机,身体已急速朝着侧后方掠去,同时一只手更是如闪电般探出,把跟前那个还懵懂地扑将上来的家伙一把抓住,再一推拉间,已让其挡在了自己身前。 果然,随着那一道黑影射上台来后,又有数道细碎的虚影如飞溅的雨点般哧哧而来,正好打在那龙家战士的身上,让他在痛呼的同时,整个身子都是一阵剧烈的颤抖。 旋即,痛呼又变作了惨叫,只一声后,便再没了声息。 其他那些人完全被眼前这一变给惊到了,真正的惊到了。 龙敬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就已飞身扑前,把自己父亲给扑倒护在了身下,同时口中急声尖叫:“有刺客……” 而那些个本来还欲捉拿孙宁的龙家战士,也完全乱了套了,有人还想朝孙宁冲来,也有人一下不慎,中了暗器,转眼间便已倒了下去,不过更多几个,则是迅速扑到龙家父子跟前,围住了他们,想护他们下台。 确实,这高台过于显眼,身在其上,完全就是靶子。 孙宁自然更清楚这一点,所以在扯过人帮自己挡下要命的暗器后,已把人一推,飞速朝着后方退去,到了边沿处,脚下一点,人已横着飞下,直撞入那些同样慌忙赶来欲护驾的龙家众人中间。 而此时的他,再不做伪装和保留,在与这些人相遇的瞬间,已急速出手,将面前一人手中长刀夺了过来,然后刀身内卷,在自己的胸腹衣襟处快速划落。 在周围众人惊愕的注视下,那象征着天子尊贵身份的袍服登时就被嗤啦一下划作两片,孙宁手一振间,这套束缚他多时的袍服已飞上半空,而他内里所穿,却是最普通不过的短打戎装。 还在台上,刚被手下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龙成邦正好一眼瞧见了孙宁去衣的一幕,老眼里骤然流露出惊异之色,旋即又化作深深的不安:“他这是早有准备……那他必然还有后招!” 一瞬间里,这位年过六旬,已经历过太多风浪变故的老人已立马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深深的恐惧让他的心跳都为之一停,随即才指着孙宁所在,尖声叫道:“别让他走了……” 他出口快,孙宁的动作却是更快。 就在所有人还诧异于皇帝突然大变模样,有些不知所措时,他却已经跟游鱼似的擦着身前那一队队的蛮人战士直朝着外间人群里冲去。 而且他不光只是一味地向前,每一步踏出,手中刀都会劈撩刺砍削……以最小的幅度攻向身前可能阻碍自己前进的人,无论他是兵是民。 他的刀实在太快,而且角度又刁钻,根本叫人无从闪避,于是在他一路前突间,身后便留下了一众惨叫跳脚,或是东倒西歪的人影,把本来就已经显得颇为混乱的场面弄得更加混乱。 在其身后,那些战士们终于是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赶紧扭身想要追赶。但奈何这时在孙宁与他们之间,已经有太多或受伤,或受惊的百姓在慌乱奔逃,然后又带动了更多早已惊慌失措的百姓也跟着乱跑,于是,等他们再想追时,却连孙宁究竟在哪儿,往哪边去都已无法确认了。 “到底是什么人居然想要杀了皇帝?”龙敬尧此时更在意的还是这一点,他在起身后,目光已果断落到不远处那没入石台上,还有幽蓝光芒闪出的钢锥上,以及那些个已然死去的战士面上。 这些人的面上都如罩了一层黑气,面容更是因为痛苦而扭曲变形。 “是唐门暗器!是唐门的刺客!” 作为川蜀当地蛮人中的豪门大族,龙敬尧的见识自然很强,作为和唐门关系匪浅的一族首脑,他更是对唐门的诸多手段暗器多有涉猎,如今,自是一眼就瞧出了问题所在。 这也让他更感惊怒,唐门,怎么就敢在夔州闹事? 而且这明显是早有预谋,也就是说,就算没有自家这一突然反悔,唐门也打算此时下手!这是要把夔州整个都拖下深渊啊。 一旦皇帝真就死在夔州,无论凶手是谁,真相如何,恐怕他龙氏都将成为川蜀乃至整个天下的众矢之的! 这还是那个一向伏低做小,口口声声以木氏龙氏马首是瞻的唐门吗?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唐门刺客能如此轻易入夔州,行此刺杀之事,恐怕其背后必然有龙家自己人在配合着他们,那会是谁? 心思快速转动着,龙敬尧更为紧张怀疑,快速朝下方那些惊魂未定的家伙面上一一扫去,似乎是想从这些人的表情里看出点破绽来。 而就在这时,细碎的嗤嗤声再度自下方而来,眨眼间已到他们身前。 不好! 龙敬尧陡然变色,刚要奋力去扑向自己的父亲,张大了嘴巴提醒周围所有人小心暗器,但一切却已经太迟了。 一蓬细针几乎把高台上数十人尽数覆盖,那如牛毛般细小的针就如雨点般在众人头顶身前飞过,尽数没入龙家父子以及身边忠心护卫们的体内。 只几声惨叫后,他们便都一个个软倒下去,只抽搐,痉挛了没两下,就再无任何的动静。 对夔州来说,真正的惊变和混乱才刚刚开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2章 真正的惊变(中) 孙宁以最快的速度钻入人群。 自确定有唐门刺客混入其中,他便果断决定利用周围数以万计的百姓来遮挡自身,不使自己陷入险境了。 同时,广场上的百姓们这时也终于从惊愕中回神,恐惧之下,已开始回身而逃,乱挤乱挨间,更是把刚欲领命追击孙宁的龙家战士都给冲得七零八乱,更让他们连孙宁到底在哪儿,又将往何处去都辨认不清。 随人潮一起向外的孙宁才没走几步,就听到了后头的惨叫和惊呼,下意识回头,看到了让他都大感震惊的一幕—— 高台上的龙成邦父子及其护卫人等,竟被暗器所伤,倒了下去。 再一想唐门暗器之歹毒,孙宁都可以确信他们是必死无疑了! 但这对眼下的孙宁来说,明显却是个好消息,龙成邦父子一死,龙家,乃至整个夔州必然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不但自己能更轻易安全脱身,接下来夺取夔州的计划也能更顺利地达成了。 唯一有些让他感到奇怪的在于,之前总判断龙家和唐门是一体的,怎么到头来却变成这般模样?唐门到底是何居心目的? 一时间里,孙宁也没法想明白其中根由,只能专心向前,在人群中,继续如游鱼般不断穿梭。 而这时慌乱奔逃,想着赶紧逃离此地的百姓终于因为互相间的碰撞挤压而出现了惨祸。 那些身体更弱的妇孺老人什么的,根本就没法在不断涌动争先的人潮里时刻保持平稳,于是便有人被撞得往地上倒去。 身边的亲友见状自然下意识去搀扶,结果就连他们,也被四周更快涌上的人所挤撞,失去平衡,惊叫着倒了下去。 而前后左右的人群压根就没法及时做出规避,附近看着的还好,未有察觉的,便裹挟着前方人群,或是被人群裹挟着,就这么从倒地者身上踩踏了过去。 顿时间,惨叫声响作一片,地上的人被几十几百只脚从身上踩过,哪还有活着的可能。 而随后,又有更多的人因为心情更为慌乱而闷头乱跑,从而导致更多人被生生挤翻,被人踩踏在脚下…… 当这一幕发生在面前时,就是孙宁的心头也是一阵发紧,谁能想到,这一场本该欢庆的盟约,到头来却变成了这么一场大乱子。 周围那些本该用以维持秩序,保护百姓的夔州兵马,此时也全乱了套,或是在人群中努力搜寻着他和唐门刺客的踪迹,或是更努力地逆着人流朝已经更为混乱的高台处靠去,想要听从那些族长首领的命令再行事。 而事实上,这些各部族长如今也彻底乱了心神,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才好了。 这一切的变故此起彼落,来得太快,转眼间,就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了。 龙成邦若在,自然听他的;即便他不在,也还有个龙敬尧可以主持大局,现在他父子齐丧,他们就只能面面相觑了。 “各位,先退进土司官衙,你们,都守好衙门周围,不得让任何人伤到诸位族长!”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火速下达命令,而且有条不紊,极其镇定。 众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就见脸色阴沉的龙敬海这时一步而出,当仁不让地开始发号施令,在其身后,则是龙家另两名手握夔州军政大权的重要人员,龙阔和龙闾。 不知何时,他们三个也已退到了众族长身边,龙敬海更是当仁不让的,直接拿过了指挥权。 只是他作为龙敬尧身边的智囊人物,在部族战士心中的威信还嫌不足,所以开口说出的话,并没有立刻得到其他人的响应。 直到龙阔以夔州守备的身份跟着喝道:“你们还不领命照做!”这些兵将才如梦方醒,大声答应后,保护着众人直接退进后方不远处的土司衙门,然后再分出兵马,一面守护此地四周,不让任何可疑之人靠近,一面又跑去弹压城中骚乱。 在手底下的兵马都领命而去,大家又暂时安全后,这些族长头领们才一个个露出了疑惑之色,猜测着这场惊变到底是怎么发生,谁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龙敬海这时便果断开口:“不用想了,这一切定是那汉人狗皇帝的阴谋!” “这不对啊,我可是看得清楚,当时他也被刺杀了……”立刻有人提出质疑。 但旋即就被龙敬海粗暴打断:“那他死了吗?甚至都没有受一点伤,反而趁机从我们的控制中逃脱了。倒是我龙家族长,还有我兄长他们,却被刺杀…… “要说这一切不是那狗皇帝安排的,怎么都说不通。而且,十有八九,行刺的凶手就是唐门——你们不要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唐门的人可都是汉人啊!” 这番推论很是合乎情理,顿时让众头领把怀疑的矛头都对向了孙宁和朝廷,让他们一个个都大为愤慨:“这狗皇帝真是该死,我们不能放过了他!” “不错,现在城里不光是他,还有他带来的上千护卫,也都得全部找到铲除了!我已经下达命令封锁全城,只要拿下了他,后面的事情自然就容易办了。” 龙敬海看着他们连连附和,心下更是大定,只要把这些各族族长都拉到自己的战线上,等到一切落定后,龙家之主的位置自然也就逃不出自己的掌心了。 心中得意间,他又轻轻回头,看向了身后某人。正是对方及时提醒,让他借此机会出声揽权,才能有这样的结果啊。 只是他踌躇满志的情绪都没能持续多久,正不安地朝着外间张望的几名族长突然就惊声叫了起来:“那……那是什么?起火了?” 龙敬海闻声也赶紧扭头朝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心头便是一紧,已知大事不妙。 数道红光,正自城中几个不同方向喷薄而起,就连这青天白日都没法掩盖那汹涌的火光,以及随后升腾起来的浓浓黑烟。 而更叫他感到惊恐的是,就他对夔州城各方布置的熟悉,已可清晰推断出来,那几处起火的点,赫然正是几处粮仓,以及军械库!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3章 真正的惊变(下) 时间稍稍往前拨动。 当土司衙门前的大乱还没有真正发生时,一支五千众的龙家精兵已直扑皇帝驻跸的别院所在,并迅速将这一带街巷出口全部封锁了起来。 他们一早就已领命,要在今日将这一支完全忠于皇帝的汉人军队拿下,如此,才能把皇帝真正控制在手,成为他们龙家的掌中傀儡。 其实就连龙成邦都感到有些意外,为何孙宁这次会如此配合听话,居然就答应了在今日的约盟中,只孤身一人到场,却把负责自身安危的那一千忠心兵将留在别苑。 或许他是以为大事已定,刻意向龙家示好? 又或者,他另有其他想法? 反正这一结果对龙家来说是极其有利的,而且龙成邦和龙敬尧也深信在自己的夔州城里,孙宁只以区区千把来人根本就耍不出什么花样,所以就连防范都不是太严。 直到自觉大局已定,他们才一面在土司衙门前当了全城百姓之面与皇帝盟约,一面则派出精锐,直扑别苑,意图来个一网打尽。 可就在他们已把四周出入口尽皆把守完备,又包围着杀向别苑时,却惊讶的发现,目标处居然是空空荡荡,未见任何人影。 “他们去了哪儿?难道是已经察觉出危险,所以逃走了?”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做着猜想,但为首的龙闯却不以为然的一声冷笑:“他们出不了城,一定还在夔州哪里藏着。我们分队去搜便是了!” 反正今日的夔州已万人空巷,都跑去观看双方约盟了,所以大动干戈地全城搜索也不会造成多大的骚乱。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并不认为那一千汉人军队真有多少威胁,只要找到了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于是,五千兵马就迅速分作五队,除了城中的土司衙门一带外,其他各个方向,都有兵马快速而去,查探目标可在。 龙闯更是亲自带一千人,往城西而去,那儿民居更少,多官府仓库,或许那些家伙就会钻这空子,藏匿到这些只有少数人看守的仓库中去。 于是,他带人一路快速向城西挺进,哪怕半途上便听到了城中引发的阵阵骚乱之声,龙闯也没有带兵回去支援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那边就算偶有变故,也有的是人手管治,找到那一千汉人才是关键。 结果在快速行军终于来到城西最大的一处粮仓前时,他们便瞧见了门前地上已倒了二三十名守卫的尸体,那满地的鲜血都还未干呢。 “是那些汉狗,跟我杀进去!” 看到这一场面后,无论龙闯还是手底下的战士都大感愤怒,全然不顾危险的,就这么直接呐喊着,冲进了敞开的仓库大门。 而就在他们一股脑的直冲入仓库,竟连半个留守在外的人都不作安排后,外间静悄悄的街巷暗影中,突然就闪出了一队两百来人的捧日营将士。 随着为首的军官把手一挥,队伍中就已有数名将士火速冲上,七手八脚用力就把那敞开的仓库大门给迅速关闭。 而剩下的那些人也没闲着,此时也已把同样藏在街巷角落里的大批干柴给搬了出来,堆到仓库门前,再把火一点,升腾的火焰迅速就开始朝着四下里扩散游走开来。 是的,他们一早就已做好了准备,就连这些藏好了的干柴上都已淋过烈酒火油等易燃之物,所以此时只消拿火一点,便能让熊熊火焰把整个粮仓的门前四周尽数吞没。 这还不算完,就连仓库里头,那堆积如山的粮食上,也同样被他们泼上了火油,随着外间火势蔓延开来,很快的,这些个本就最怕火的粮食也就烧了起来,随之扩散到整个库房,把所有建筑都变成巨大的火把。 里头的龙氏战士在粮仓大门突然被人从外关闭时就惊觉不妙,赶紧就扭头奔出,想要撞开门户,逃出来。 可这时,已经快速放下干柴的将士们却已取出了早准备下的弓弩,一波波的箭矢便如雨点般落进了仓库内,直射得这些蛮人战士死伤无数,最后只能是仓皇后退,不敢再想着撞开大门了。 而等他们再回神,想要从被处脱身时,大火已完全把整个仓库都包围吞噬,他们这千把人,已彻底陷入到了烈焰的绝境之中,再无脱身可能。 而这边粮仓的大火也只是此番大闹夔州的开始而已。 这一次的捧日营精兵早早就化整为零,分作六七队,按之前就打探明白的位置,全都杀向了夔州城里最要紧的那些库房。 粮仓、军械库、布库……这些关系到民生和军队战力的,龙家世代辛苦积攒下来的财富,都成为了他们破坏焚烧的目标。 而为了能把这场戏做真,为了到时能控制一切,龙家今日除了各门守卫外,几乎把城中能调动的兵马都带到了土司衙门一带,这自然就给了捧日营将士以趁虚而入的机会。 那一个个库房处留守的百来名守卫在全无防备之下,又岂是蓄谋突袭的越军精锐的对手? 于是,他们尽数被杀,仓库全部被夺。 在等到这一处仓库起火的命令传达后,各处仓库也跟着被将士们点起火来。 顿时间,夔州城四面处处起火,龙家几代,百多年辛苦积累下来的财富,就此彻底付之一炬。 得亏龙成邦作为族长家主早已被暗器射杀身亡,不然他若看到如此情况,恐怕也得直接因为惊怒而死,那可比被剧毒暗器瞬杀要惨得多了。 随着夔州城四处火起,随着土司衙门前百姓们互相践踏,死伤无数,随着作为龙家主心骨的龙成邦和龙敬尧父子同时被杀,整个夔州的惊变才真正到来。 因为就在这一时候,呜呜的号角声,也自城外紧急而起,数以万计的兵马突然就从城外林子里奔涌而出,呐喊着,朝着夔州城墙扑来。 而城上的守卫兵马,早就被城中不断的变故给惊得不知所措,看到有大股敌军杀到,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4章 危城之战(上) 当夔州城内滚滚浓烟伴着火光冲天而起时,孙宁还在人潮中奋力向前。 在十数万早已乱了心神,只知道不住奔逃,逃离这危险境地的百姓洪流裹挟下,纵然强如孙宁,都有种自身不受控制的无力感。 别说去救护身边不断因为碰撞跌倒,葬身他人足下的无辜了,就是想要从人流中摆脱出来,都不能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控制身体,不与身边任何一人有所碰撞,规避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唐门刺客的出现确实大出他的意料,尤其是他们所擅长的暗器,在如此混乱的局面里,更是那么的防不胜防,所以必须时刻提防,步步小心。 不过孙宁也有绝对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只要再往前一段,就会抵达分岔路口,到时人流分散,再加上边上的诸多小巷子,自己就可以从人群中摆脱出来,然后赶去南门处与手下人马汇合了。 他相信,眼下的夔州势必已陷入彻底的混乱,而自己又早早做足了布置,内外联动之下,拿下夔州已变得顺理成章。 尤其是现在的龙家内部都已群龙无首,在朝廷大军正式进入后,无论是各部首领,还是龙家那些人,都只有放弃抵抗,乖乖投降这一个选择。 想到这即将到来的结果,孙宁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来—— 龙成邦他们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想过以和平手段来与他们缔结盟约,收编他们。 因为早在拿下华阳之后,孙宁就与木衡、杨建亭等川蜀各部重要人物有过深谈,从而让他对龙家有了清晰的认知。 龙家要比木家底蕴更深,同时野心也更大,甚至区区一个川蜀都已经没法让他们感到满意。在得知中原有变后,他们其实早就在打着东出的主意了,这也是唐门生出同样野心的根源所在。 一个江湖势力所以敢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因为其背后有另一股更大的势力做着推动。 所以对夔州龙氏,孙宁从一开始就只想着征服毁灭,而不是表现出来的约盟收服。 而对方提出让他亲自来夔州订盟,就更坚定了这一决心,同时也让他抓住了一个以最小代价,拿下夔州的机会。 孙宁相信,自己答应去到夔州,必然会让当地各部蛮人齐聚于此,而且他们也必然会认定自己已不可能再用大兵攻打而放松警惕。 所以他便以自身为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而真正的精锐主力,则在后方昼伏夜行,不断靠近夔州。 近日来的连场大雪也为孙宁的这个计划提供了更大便利,一是恶劣的天气让夔州境内各州县关隘的守军放松警惕,连出城巡哨的人都没几个;二是大雪也掩盖住了大军的行踪,让他们足够隐蔽的就来到了夔州之外。 而当城中烟火大起时,便是跟早已埋伏在外的兵马传递了信号,让他们可以及时配合着发动攻击。 至于城中纵火,真正搅乱夔州的计划,亦不过是整个大计划的翻版而已。 同样是孙宁以自身吸引龙家和各部蛮人首领注意,让他们直到之后才想着去对付那一千护卫。 可事实上,那时候这一千兵马早已经分散开来,出现在那一座座至关重要的粮仓军械库前了。 为了这一计划能顺利达成,这段日子孙宁不但冒险入夔州,而且还处处让步,就连龙家要捉拿手下兵将,他也未有任何的反对。 一切的一切,只为这最后一击! 其实真论起来,也不是孙宁的这一计有多么的精妙完美,实在是因为作为诱饵疑兵的他太过出乎那些蛮人的意料。 任何一场两军交锋,固然有把一部分人马陷入绝地来作声东击西之策的做法,但是,把一军主将陷于绝地的策略却是千百年来都极其罕见的。 更别提孙宁的身份是比一般主将更为重要与崇高的皇帝了。 任谁看来,都不可能的事情,孙宁却做了出来,自然就达到了完全的出人意料,一击即中的结果。 其实今日这一局还是出了点差错和变故,那就是突然杀出的唐门刺客。 要不是孙宁自身足够强,恐怕他也和龙家父子一起死在高台之上,任何算计与成败都与他不再相干。 但现在嘛,胜利在望,夔州惊变之后,就将完全为自己所有,整个川蜀,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完整地落入朝廷掌握! 孙宁想到这儿,心情更是一阵激荡,就连向前的步伐都变得愈发有力而快速了。 这让他又从几名逃跑的百姓身边擦过,与头前百多人一道,来到岔路口,便要往南边的道口而去。 可在这一转步间,孙宁的心头猛然一震,甚至陡然一凝,任由几名百姓撞着自己朝前跑去,他却留在了这个岔道口处。 嗖嗖—— 就在孙宁这一停步的瞬间,几道寒光已从南边路口旁的树后飞出,噗哧声中,正中跑在最前的那几个百姓身上,让他们在惨叫中直直倒了下去。 就在这即将脱离危险的终点处,赫然还藏有唐门刺客! 孙宁在惊怒之余,又是一阵庆幸。 要不是自己在那一瞬间里突生警兆,及时止步,恐怕就要挨上这淬毒的暗器了。 很显然,这一埋伏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对方已经掌握了自己接下来的安排,才会设伏于此。而且也料定了自己会与第一批跑出来的人一起转向南边,所以一见人到,便毫不犹豫地发出暗器,那那一批人全部笼罩。 要不是多年的舔血生涯让孙宁有着远比他人强出太多的警觉和对危险的预判,只怕真就要阴沟里翻船了。 同时,另一个更为可怕的念头也随之生出——唐门刺客能如此精确地把握自己行踪,那就证明自己身边,必然藏着唐门眼线。 唐门,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这一切念头也就那么一瞬,在四周人群还在为这突然的杀戮而惊叫散开,或是回头和更多人撞在一处,然后惹出更大骚乱来的同时,孙宁已迅速变向,伏低身子,猛朝相反的北边巷子里蹿了过去。 现在可不是置气,与人硬拼的时候,先达成目的,再说其他。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5章 危城之战(中) 在孙宁看来,自己的这一转向是极其明智的选择,是当机立断以求稳妥的表现。 可事实上,他还是犯下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把自身给暴露了出来。 因为刚才那些唐门刺客虽然出了手,其实却并没有真正找到目标所在,甚至连孙宁到底在不在这一批人中都不敢说。 但现在,随着孙宁这突然的离众一扑,以远超常人的敏捷与速度朝北边道路而去,那就是再傻的人,也能确认他就是自己要杀的目标了。 唐钊就是率先给出反应的那一个,伴随着一声厉喝:“是他——追上!”他人已迅速腾空,如一只大鸟般掠向北边街道,直朝孙宁的背影扑去,而他双手更是顺势挥舞,点点寒星已呼啸着,打了过去。 作为唐门西金堂的堂主,唐钊的这一手漫天花雨的暗器功夫已臻化境,不但能发出一百三十四枚各式暗器,而且它们还能在空中不住变化飞行路线,或左右分袭,或落的弹起,或急速向前,再一反射……反正就是在眨眼工夫里,这些暗器几乎就要把孙宁给包裹住了。 是的,只是几乎。 因为就在听到背后暗器破空袭来后,孙宁已陡然一顿,再一个转折腾身,人已在踏上一棵大树树干后,腾空掠起,飞上了道旁屋顶。 他很清楚在这样以一对众的追逐战中自己成活靶子会有多危险,所以便极力去改变前进的路线,以求出乎敌人的意料。 这一下还真就起到了救命的作用,使唐钊尽展所能而放出的大片暗器全落了空,就连背后其他几人射出的暗器,也都只打中孙宁变向后的残影,并与对方真正拉开了相当距离。 “哪里走!”唐钊更为恼火,再度厉喝出声,身形在空中一折,便已同样蹬到了那树干处,想要有样学样地借势上房。 不料,这一脚蹬出,那树干却在喀拉声中应声而断,带着他毫无防备的就直朝前扑去。 原来孙宁刚才那一下间居然还用上了暗劲,直接就把大树树干给催断了,从而给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脱身。 狼狈坠地的唐钊又是一声尖啸,拿手在地上一按,就再度弹身向前,其他人则没他那么快的身手,此时都有些别扭地撞到树前。却是他们也打算借树干而起,结果却是连蹬上一脚都做不大,身形都有些失控了。 但唐钊却根本没有等候他们的意思,接连失手让他更为愤怒,已经顾不得其他,只一心要追上孙宁,将其杀死。 所以在看到孙宁在屋顶上几步奔跑后,又突然翻身一沉,从自己眼前消失后,唐钊就再度加速,顺着最后看到对方的位置就猛冲而去。 此时,他和手下其他人已拉开了十多丈距离,再一转身进入那民居背后,就彻底与其他人分隔了开来。 对此,唐钊却并不担心,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至于目标孙宁,在他眼中,更只是一个只知道逃窜的无胆之徒,只要追上,那就可以手到擒来! 如此的想法让他毫无顾虑,也毫无准备地转到屋后,还在想着孙宁会逃向哪一边。 结果,才刚一转过来,一条身影已贴身扑到了面前,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孙宁,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只知道逃跑的怯懦之人,哪怕是在如此不利的境地,面对的是极其可怕的对手,他心里也时刻在想着反击。 才察觉到对方身法极快,自己未必能轻易摆脱他们后,他便已迅速调整了方略,以进为退。 趁着对方视线被屋子隔开的瞬间,他已果断伏身埋在了死角,只等对方送上门来。 事实证明他这一把是赌对了,好战惜面的唐钊全无防备就撞了过来,被他抓住机会,一下就来了个贴身。 既然对上的是唐门好手,那就绝不能与之拉开了距离厮斗,更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对方。 早已明确战略的孙宁在与对方贴身的同时,双手已果断下沉,分别扣住了对方刚要往腰间抹去的双手手腕,同时膝盖已迅速前顶,直取对方下阴要害。 这等近身搏杀对唐钊这样的暗器高手来说是从未遇到过,连想都没想过的。 以往,像他这样的唐门一堂之主,顶尖的暗器高手与人交战,对方能靠近到丈许范围内已是极限,而那时,对手也必然身中数十暗器,快成刺猬了,自然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但现在,孙宁却是毫发无损,而且招数极其狠辣,只一下,就中他要害,让唐钊在惨哼中,整个身子都弓成了一只虾米状,眼泪鼻涕也随之流淌了出来。 可这却只是开始,就在他因为剧痛而失去反抗力的瞬间,孙宁已双臂较劲一拧,人跟着扭身起力,把唐钊整个人都狠狠甩了起来,再砰一下砸在了身后的土墙上。 直砸得那土墙都坍塌了一大片,唐钊更是骨头断裂许多,口鼻中大股鲜血喷涌出来,险些就要昏死过去。 紧扣着唐钊双手的孙宁并没有就此放开他,而是顺势又发力反关节地一扭,嘎巴声里,唐钊的两只妙手,两只可以在刹那间放出一百三十四枚暗器的妙手,就生生被他折断,扯脱了下来。 “啊——” 剧烈的疼痛终于让这位唐门西金堂堂主发出了惨厉的叫声,但也就半声而已。 因为孙宁已跟着一脚踏出,正中其咽喉。 这一脚力道之大,直接就把对方的整个喉骨都给踏碎,差点把他整个脑袋都踏飞出去。 这一切说来麻烦,其实也就只几个呼吸而已,其他那些唐门好手都还没能赶到这边呢,只在听到那熟悉之人的惨叫后,他们才全力奔来。 只是,当他们转到屋后,看到眼前这凄惨的一幕时,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唐门五大堂主之一,暗器功夫屈指可数的高手中的高手,居然就这样被人虐杀在了夔州城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中。 此时,南边突然有杀声震天而起,夔州城最大的劫难终于降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6章 危城之战(下) 看着地上血泊中浑身扭曲破碎,死不瞑目的唐钊,这一众唐门好手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深的恐惧。 这才多长时间? 从目标骤然落下屋顶消失在大家眼前,到堂主紧跟追上,再到他们再追过来,前后最多也就十数息而已。 结果,堂主就这么被杀,而凶手却已不知所踪。 这岂是人力所能做到?分明就是鬼神才能有的可怕邪术了。 这一刻,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浑然未曾察觉,就在他们身后,那本该紧闭的民居窗户已无声开启,一只戴了厚厚鹿皮手套的手已顺势挥出。 孙宁并没有在杀人之后再行遁逃,因为他很清楚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 自己动作再快,也不可能在击杀唐钊后快速离开,甩脱其他人的追踪,毕竟他要面对的可是善于远程打击的唐门中人,不能拉开距离只能让自己陷于绝地。 所以他当机立断,在杀人之后,便抢过唐钊腰间的皮囊,再打开背后的民居窗户,钻进了里头。 因为此时全城百姓还在街道的另一头互相挤撞逃命呢,这民居里并无他人,所以孙宁这一进便没有引起任何惊叫什么的。 当然,更重要的在于,那些唐门好手在赶到此间后就迅速被倒地惨死的唐钊吸引了注意力,根本就不及去作细想观察,推断出目标有可能遁入这边民居之中。 事实上,这时孙宁完全可以趁此机会溜到前边,从民居正门大大方方离开。 但他却并不打算逃避,更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可以将这些家伙一并击杀。 而机会,也果然到了。 在他们还震惊于唐钊之死,不知所措的当口,孙宁开窗出招,将夺自唐钊皮囊内的所有淬毒暗器一股脑全挥洒了出去。 虽然这一下没多少准头,更没有唐门讲究的什么前轻后重,收劲可旋之类的精妙手法,但在区区两三丈内,又是从后突然袭击,其杀伤力却完全不在唐门的天女散花,暴雨梨花等等绝招之下。 当那些人听得动静,仓促回头时,大片的暗器已罩在了他们头顶面门,让他们只来得及发出连声尖叫,便已中招,惨嚎着直往地上扑去。 而孙宁也并不是发出暗器便住了手,他在出招后,人已再度扑出,撞破窗棂,如猎豹般凶狠地扑到了离他最远的两名目标面前。 那两人虽也中招,但只是被一支毒镖所伤,并未立刻倒下,而是奋力扬手,便要用暗器还击。 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比不了蓄势而发的孙宁,只眨眼间,人已到他们跟前,一招擒拿已扣住其中一人的前臂肘关节,再顺势一拉,一沉腰,最后在孙宁的喝声里,这人已被高高甩了起来,再狠狠砸向了边上的同伴。 那位只觉眼前一花,自己本还欲瞄的目标就已到了侧方,等他再想转身时,黑影带着呼啸落下,登时就被砸翻在地。 两人本就中招,毒性入体,现在又是连受重招,倒地之下就再也起不得身了。 再看其他几人,更是只会在地上抽搐痉挛,口鼻中不断有黑血渗出,眼见是不活了。 兔起鹘落间,孙宁竟一气杀死十多名唐门好手,而且还没用上自己最后压箱底的绝招。 只此,就可看出他于武艺搏杀一道又有了精进,就是他自己,都只觉心头一喜。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放松,在扫一眼这些家伙,确认他们都不可能再反抗后,便又上前,从几人腰间怀里又相继掏出了几个皮囊,这才快速离去。 他刚才也听到了南边传来的阵阵杀声,知道自己布置的兵马已正式攻城,自己得赶紧过去,指挥城中部下,来个里应外合,顺利拿下夔州了。 只是这一耽搁,等孙宁再绕到往南边而去的街道上时,才发现街上的局面已经越发的混乱。 那些才从土司衙门前的混乱里挣逃出来的百姓们,这时也都看到了城中到处火起的惊人场面,随即又听到南边的攻城杀声,这可把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了。 可以说,夔州的百姓几十年都没有遭遇过这样的变故了,现在骤然遇到破城之危,给他们带来的恐慌自然是无限放大,让他们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才好了。 他们只能是跟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跑,朝着远离南边的方向逃去,期待于能躲过这一场劫难。 但他们的这一做法却又给城中兵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十数万慌乱的百姓在城中大街小巷里胡乱奔逃着,几乎把所有道路都给堵塞了,这让城中其他地方的兵马想要赶去南边支援,都变得很是艰难,往往需要冲开人潮,才能向前。 相比于大批量的军队,孙宁的逆行却要容易得多了,他甚至能跃上屋顶,于高处不断向前,下方逃命的百姓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有这么个人存在。 就这样一路向南,奔了有小半个时辰,孙宁终于来到了夔州南门附近。 远远瞧去,他就看到了那城头之上人头涌动,许多战士正拿着兵器、弓弩,举着木石等最简陋的守城器械,疯狂朝着下方倾泄着,试图阻挡敌人的前进。 而在城墙脚下,还有一支队伍正和另一支数量相当的守军作着攻防拼杀,守军死死挡着城门前的那一段,不让任何人靠近。 正是孙宁自己带入夔州的捧日营将士在配合着城外大军,想要趁机夺门。 奈何守军这次倒是反应迅速且准确,居然在内外两边受敌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守下来,力保南门不失。 孙宁见此,脚步却是停了下来,隐于暗处,仔细做着观望,寻找着其中的关键。 他看得出来,守城的蛮兵还是颇有章法的,在兵马调动之下,对外只是强撑,对内才是重点。但总体说来,就是一个拖字,只要等到城中其他兵马赶到,南门就彻底安全了。 而越军在城内的攻击已经到了极限,几乎人人奋勇,悍不畏死,就是孙宁去了,结果也是一样。 所以,问题已不在自身,而在守军的指挥系统了! 孙宁想着,视线迅速上抬,快速在城墙上方逡巡起来,寻找着守门主将所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7章 夔州城破(上) 是他了! 在仔细于城头搜寻了几回之后,孙宁的目光终于落定在一名立于某个垛口处,不断挥舞着手中旗帜的蛮人战士身旁矗立的人影之上。 与其他兵卒不断左右奔走,时刻会朝城外投上几块石头,放上几箭的忙碌不同,这人一直都没动过,最多就是前后转动身体而已。 显然,他就是那个纵观全局,发号施令的守城主将,正是有他的从容指挥,这边南门区区五六千人,却能在内外夹攻下依然稳稳守住。 “临危不乱,指挥从容,真是个人才啊……”孙宁由衷赞叹道,但眼中却只有冷冽的杀意。 他很清楚,留给自家的时间不多了,若不能赶在城中兵马救援到来前破城,接下来城内的这一千人必死,而此番突袭攻城也必然以失败告终。 只有想法杀了此人,才能彻底乱其军心,从而打开南门缺口。 主意既定,孙宁猛吸一口气,便决定出手。 但他并没有直接扑向城墙的意思,而是转身便要往另一侧去,打算绕道上墙,再想法接近目标。 可就在他将将转身欲走时,双眼余光却瞥见了上方有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一闪。 这让孙宁的动作骤然一滞,赶紧再仔细看去,这下却是确定了,那个已混入守军之中,看似在帮着守城,却又步步朝主将靠去的,正是他再熟悉不过之人——萧倩! 萧倩正小心翼翼地往前靠去,甚至目光都没有往目标身上落,生怕引起周围其他人的怀疑。 她这次随孙宁来夔州,本以为能帮他做些事情,可结果,却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到最后,更是只能和那些将士一起,做着攻城大军的内应。 但萧倩并不甘心,她更清楚自己的一身武艺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其实作用有限,倒是离开大军,游走于外,才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所以早在昨夜,一切都敲定后,她便已悄然离开了别苑,偷偷潜入到了南门城头之上。 或许在当时看来,她的这一选择有些冒险和不明智,但现在看来,却是再正确不过了。 因为她也和孙宁一样,在攻防战事一起后,便看出了城头死守的关键所在,那个南门守备官。 于是萧倩决定冒险一试,在趁乱袭杀一名蛮兵,将他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后,她便以此伪装,从百步之外,一点点地向着目标靠了过去。 而这一路上,虽然有所波折,但都被她一一化解,直到此刻,距离目标不过十步,以她手中之剑,已大有把握,能将人一招刺杀了。 在用余光又瞥了目标一眼,同时步子又往那边迈上去后,萧倩的剑也已抬起了半尺,蓄势已足! “你……去那边搬些石头过来!” 这时一个声音却从侧方响起,居然是一名蛮兵军官突然朝正欲擦身而过的萧倩下达了命令。 而这时的她正如一张蓄势已满的弓弩,杀气已不可抑制地泄露出来,只抬眼一扫过来,就让那军官的心头狂跳,同时,也瞧清楚了这个作军中战士打扮之人的模样来。 这是个汉人,而且是女子…… 这明显是不合常理的存在,就算此时城头守军中真有汉人军卒,也不可能让女子混入其中。 警兆顿现,让这名军官即刻举刀,喝道:“你是什么人!” 但他话才出口,就觉眼前一花,那人已如利箭般直扑而出,朝着前方主将就冲杀了过去。 萧倩在被对方拦住的瞬间就知道自己要暴露了。 所以便无丝毫的犹豫,根本不顾身边不少人随之望来,人已腾身而起,长剑直指目标,如长虹贯日,直朝那个同样闻声望来的守城主将杀去。 “有刺客!”周围正拼命抵挡下方攻来敌军的战士们也都各自反应过来,赶紧一面喊叫着,一面结阵涌到自家主将跟前以为保护。 只是事起仓促,他们也就只能拿着刀枪等兵器来作守护,没有亮出什么盾牌来。 而萧倩的这一冲速度比他们想象中更快,几乎就在第一人挡到主将跟前时,她的剑已刺到。 于是那战士就成了肉盾,被一剑断喉,闷哼着,便倒了下去。 但他的死却是极有价值,不但挡下了这最致命的一击,还让萧倩蓄起的杀意为之一泻,动作自然就有些停顿,使周围其他战士可以即刻拉着有些愣怔的主将就直朝后方退去。 其他人则在呐喊里,狠狠扑上,各种兵器,直朝着萧倩身上招呼,大有把她当场大卸八块的意思。 萧倩剑术也早已有成,虽处如此不利的境地,却也在迅速定神后,长啸出声,长剑一挽,已爆射出点点剑花,把自身上下守了个滴水不漏。 当当当当的兵刃交击声中,她再度凌空而起,就在城墙上沿猛然一蹬后,借力而飞,人如飞燕,剑似虹光,再度朝着被人簇拥着直朝后退去的主将继续追杀了过去。 那些兵卒压根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更想不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着杀人,就使得后续的许多攻击都落在空处,直打着城墙上土屑纷飞。 半空中的萧倩此时更是满脸的决然,眼中再无其他,只有那还被人围着,不住向后退却,眼中也流露出几许惊恐之色的目标。 眨眼间,她已掠到众人头顶,长剑洒然而下,嚯嚯剑光,直罩那主将的头颈要害。 而此时的他,居然迅速镇定下来,猛然喝道:“放箭,朝我这里!” 就在这一瞬间里,他已经确认自己必死,这一剑自己避不过,周围想要保护自己的手下也已不及出招。 既然死是必然,那就索性把这个可怕的刺客一并拖下去,让她为自己陪葬便是。 反正自己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拖住了内外之敌好一阵子,援军应该就要到了! 只要族长他们及时杀到,就算南门真被攻破,也还能扭转战局!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坦然受死,长剑在其侧颈处猛然劈过,鲜血飞溅间,他的首级也已与身体分离,高高跳上了半空。 与此同时,后方一阵嘎吱声响,数十弓弩手已拉弓而射,箭矢破空,卷席还在半空的萧倩。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8章 夔州城破(下) 一剑断首,达成目标的萧倩心中便是一宽,自己终于是帮他做到了一件大事,所以就再无遗憾了。 身在半空,被鲜血溅到身上的她嘴角上勾,露出了极美,动人心魄的笑来,但手上的剑却并没有就此而停,飞快的就在身周唰唰挥舞,生出道道光影,抵挡着那些飞射而来的乱箭。 她虽然是冒死杀人,但却也没有真就只求一死,故身处重围,也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剑光挥舞间,足尖已又在城墙上发力一蹬,借力再起,想要扑到城内下方,去和正与守城兵马杀作一团的捧日营将士们汇合。 但这些红了眼的蛮人又怎可能任她就这样逃离呢,在乱箭飞射的同时,已有不少人也凶狠地扑将上来,长矛刀枪,铁钩巨斧也都由下往上,朝着萧倩的腿脚和小腹等处招呼了过去,誓要将她当场撕碎。 萧倩这一扑,差着另一边的墙垣还有数尺距离,但身遭已被各种不同的兵器所笼罩,根本连一点闪避的空间都没有了。而且,身前又有一批蛮子猛然冲撞上来,连最后的一点突围空间都没能留出来。 显然,自家主将之死已让这些守城将士彻底疯狂,甚至连最重要的守住城门一段的职责都被他们抛到一边,只求先杀刺客。 萧倩见状,眼中一黯,自己终究还是要死在死在这儿了吗? 后悔吗? 不,我本就不甘于只做个攀附于大树之上的藤蔓,既然他有参天之志,那我就该助他达成冤枉,纵前方是荆棘满路,烈焰焚天,也当奋力向前。 纵死,无悔! 她眼中厉芒陡然闪过,长剑再度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来,唰然向前,剑尖抖动,于空中开出朵朵梅花,在把刺到跟前的几柄兵器挡开的同时,还顺势再往前一递,接连没入三名战士的前胸,让他们惨叫着倒飞而出。 我虽然必死,但还有一战之力,还能多杀几人,为攻城的将士们助一份力! 萧倩长剑一吐再收,身形便要再起,但左右数杆枪矛已至,噗哧一声,矛尖已扎入其腿胯处,让她闷哼一声,身形一歪,直向下倒去。 终究是以寡敌众,无法做到面面俱到,终于是失了手。 其他人见状更是大定,把刚刚生出的一丝恐惧一丢,便有刀斧等兵器凶狠斩来。 落地半躺的萧倩再度一个翻滚,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脸上的笑容已变得凄然,终于还是躲不过啊。 只可惜,身上无酒,不然真该喝上一口再上路! 只可惜,他不在,不能再看一眼,再说几句体己话儿,再与他…… 啸——吟—— 就在萧倩自以为必死,就在那些刀斧已呼啸落下,就要将她分尸当场之时,一声龙吟长啸,自侧方骤然而起。 如雷霆降世,似龙虎现身,只一声啸,就把这城头数百之众尽皆震慑,让他们手中的动作都为之顿住,甚至连思考能力,也一并剥夺,只扭曲着面容,满脸恐慌地木在那儿。 只有萧倩,此时脸上眼中,满满的都是惊喜。 这个啸声她太熟悉了,是他,在这生死关头,宛如天神下凡般来了。 啸声中,孙宁自侧方的城墙边一蹿而出,手中几个皮囊猛然挥洒,无数暗器就如雨点般被他泼洒出来,直朝着四周僵立的蛮人战士身上头上落去。 这些五花八门的暗器,或是针,或是镖,或是梭……却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皆都淬有唐门剧毒,只要被擦伤破皮,便可致人死地。 在撒出这大把的暗器同时,孙宁自身则如猛虎下山般直冲到萧倩跟前,啸声一停,拳头已经狠狠挥出,砰砰几下,正中最前的几名刀斧手,把他们打得横抛起来,直朝城墙处撞了过去。 而孙宁的双手也早化拳为爪,一把就夺过了最近一人的手中刀,再毫不迟疑地往侧方一划,又是一阵惨叫连声。竟已把侧方几个刚刚回神的家伙给来了个开膛破肚! 经这一闹,此时的城头早已倒了大片之人,还有许多更是受惊之下,迅速朝后退去,这些蛮人战士的眼中已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来。 孙宁则在把萧倩往身后一拉,让她靠住城墙后,才放声喝道:“龙成邦和龙敬尧都已被唐门刺客所杀,你们还要负隅顽抗,与整个龙家陪葬吗?” 这一声吼所带来的效果都不在孙宁刚才的长啸乱杀之下,让几百上千人都再度惶恐变色,本来还想扑上来的守军也为之一顿。 与此同时,城池之外,也有呐喊声响了起来:“是三妹!是陛下!” 正在队伍中间指挥攻城的萧克定一眼就认出了两个突然搅乱城上守备之人的模样,顿时大惊叫嚷了起来。 旋即,他就果断下令:“给我全力攻城!” 同样的喊声也来自城内,被死死拦在那儿的捧日营将士里,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孙宁,都不用暂为主将的杨轩出声的,他们已都爆发出了比之前强出一倍的凶狠攻势,直朝着通往城上的阶梯冲杀过去。 孙宁的突然现身,对城里城外的越军将士的鼓舞作用可实在太大了。 要知道以皇帝之尊,就是只出现在大军阵中,说上一番慷慨之言,就足以让任何一支军队人人效死,士气大振了。 而现在的孙宁,更是以实际行动,以自身涉险,深入敌阵来为全军开道,这等鼓舞士气的方式,可就比只用语言要强出太多太多。 于是内外两路越军个个舍生忘死,全力上抢,誓要登上城头,与皇帝陛下汇合。 此消彼长,城头守军却早已乱了套了,突然出现的可怕男女让他们死伤无数,而主将的突然被杀,更是让他们完全没了主心骨,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所以只稍作抵抗,直通城上的台阶被攻破,城门也被人顺势攻占之后,迅速打开。 而城外作为登城战主力的巴人战士,也已一气利用绳索钩挠翻上了城来。 夔州城,破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69章 战后诸事(上) 主将被杀,内外之敌又同时登墙杀来,只一瞬间,城头守军的军心便彻底崩溃。 他们本还咬牙切齿地围攻孙宁二人,把二人已逼入死角,再难有躲闪余地。 可结果身后便有大量兵马狠杀过来,在砍翻了一批人后,剩下的那几百人就再无斗志,有四散而走的,也有就地丢下兵器投降的,南门算是彻底失守。 孙宁在看到局势扭转后,也终于是放下心来,身子一晃,差点就倒了下去。 好在身旁还有萧倩,赶紧出手搀扶,才没让他出丑人前,同时口中颇为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可是伤到哪儿了?” “没事,只是有些虚脱而已……”孙宁强自振作回道,在看到杨轩一马当先地扑过来后,脸上放松一笑,便软软靠在了萧倩肩头。 饶是孙宁体魄强健,修为过人,这一次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 实在是因为这一回的消耗过大,从之前的种种应对布置,到今日的将计就计,这些都是由他一手策划引导,那都是实打实的脑力耗损了。 而等到约盟之时变故骤生,孙宁又卷入到连场厮杀中,光是从城中来到南门这儿,就让他经历了几番生死危机。 别看他杀那些个唐门好手好似砍瓜切菜,其实那都是以快打快的爆发之战,只要稍有不慎,死的就是他了。可以说那一战,孙宁已经把自己的全部实力都拿了出来。 可即便赶到南门这儿,他却依然不得歇息,尤其是在瞧见萧倩遇险后,更是不顾一切地上墙猛攻,甚至还用上了绝啸罡拳! 那一啸几乎把他所剩不多的气力都给耗干,而他又旋即再度苦战,死保萧倩。 纵然孙宁是个铁人,在如此多的消耗死拼之下,也到了强弩之末,在看到一切都已如自己所愿,大军已顺利进入夔州,自己已安全后,他便再无法强撑,片刻后,便靠着萧倩,睡了过去。 这一觉,孙宁睡得很沉,也很长。 等他再度恢复神志醒过来时,入眼所见却是熟悉的床榻屋顶,而在床边椅子上,还坐着正打着瞌睡的萧倩。 似是有感应一般,孙宁都还没开口出声呢,萧倩就倏然而醒,见他醒来,露出欢喜的笑容来:“你感觉怎么样?” “睡了一觉,感觉完全恢复了。”都不用她搀扶,孙宁已翻身而起,又关切地看看她道:“你的伤?”他可记得清楚,当时萧倩身陷重围也是中了不少刀枪的。 “已经用过药,没事了。”萧倩也赶紧起来,欲作搀扶,只是动作却略显迟缓。显然,她身上的伤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无关紧要。 反倒是被孙宁轻轻扶住,然后不无责怪地道:“你怎么就会去冒这样的风险?当时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你就……” “我也是担心再拖下去情况有变啊,而且我相信自己一定不会有事。”萧倩随口回道,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确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结果看来,我的预感是正确的。倒是你,你怎么能为了我也如此不管不顾呢?你的身份……”她又顺势转过话题来,反倒责怪起了孙宁不该冒这样的风险。 孙宁正色看着她:“当时见你陷入险地,我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你有事!” “你……”这话让萧倩的脸上又是一红,但心里则是甜丝丝的,不光因为这话,更因为孙宁的举动,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想到当时他如天神下凡般突然杀出,就让人感到一阵安心与感动,只要有他在,自己就一定不会有危险! 两人四目相对,柔情荡漾开来,孙宁终于伸手一拉一搂,便把她搂进了怀里,又把头一低,嘴一凑,一下就吻在了萧倩的嘴上。 全无防备的萧倩入人怀中,便只觉浑身都没了力气,刚欲轻吟出声,嘴巴又被他给堵住了,顿时霞飞双颊,整个人连站都站不住了,只能完全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由得他轻薄。 直到孙宁不老实的手在她背上游走,突地触及伤处,一阵刺痛传来,才让萧倩的身子陡然一震,人也跟着回神,用力挣扎了一下,把人往外一推:“别……痛……” 孙宁这才跟着回过神来,赶紧松手,换成扶着她,脸上则挂上了得意的笑容来:“碰到你伤口了?” “哼……早知道你如此不老实,我就不该陪了你一整夜的。”萧倩佯嗔地白了他一眼。 这哪是生气啊,分明就是在跟孙宁撒娇了,那一眼的风情,让人都想直接把她搂进怀里,好生疼爱一番。 不过随即,孙宁又迅速定神,想到了她话中提到的意思:“你是说,我已经睡了一夜了?居然这么久吗?” 见萧倩点头,孙宁又赶紧问道:“那现在夔州的情况?” “你放心,夔州已彻底被拿下了,那些家伙只有少数几个趁乱逃出,其他人都被一网打尽,现在都被看押着呢。”萧倩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什么,也就迅速把儿女情长抛到了一边,正色回道。 “还有,现在城里负责守备事宜的,是我大哥还有巴龙他们几个,或许待会儿他们就会过来……” 话未说完,外间就有脚步声过来,片刻后,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倩儿,陛下他醒过来了吗?”正是萧克定的声音。 孙宁这时也重新定神,当即开口:“我已醒来,你进来说话吧。” 门开,萧克定一脸惊喜地走进来,见面就先拜倒行礼:“臣参见陛下。臣等攻城不力,导致陛下为此陷入险境,多有损伤,还请陛下责罚。” “不必如此,你们已经按我说的办了,而且夔州也被顺利拿下,是功非过。”孙宁笑着弯腰扶了一把,“现在城里情况怎么样了?那些蛮人可都还安分吗?我们的损失如何?” 萧克定谢过起身,这才又回道:“城中暂时安定,寻常百姓都被约束在家,至于我们的伤亡……确实不小。陛下,其他人也都关心您的龙体,在前院等着消息呢,不如……” 孙宁立刻了然点头:“那就去那儿商谈诸事吧,你带路。”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0章 战后诸事(中) 前院厅堂,诸多臣子在看到皇帝陛下安然无恙地过来后,终于是真正安下心来,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 在孙宁坐到最上首后,他们便一齐大礼参见:“臣等见过陛下,幸赖陛下筹谋设计,又以身犯险,终于让朝廷以最小的代价,重新拿下了夔州城!” 孙宁看着面前众人,除了杨轩、萧克定外,还有巴龙、杨建亭等新降的川蜀各部首领,此时他们一个个都显得极其恭顺,完全就和朝廷中的汉人臣子没什么两样了。 这自然是靠的连番大胜,尤其是以极小的伤亡代价拿下夔州城而来了。 经此一胜,这些人应该就真心臣服于自己脚下了。 心里想着,孙宁反应却是极快,立刻摆手:“诸位平身,都坐下说话吧。” 等他们谢过重新落座后,他才又扫视着众人道:“能如此轻易拿下夔州可不是朕一人之功,那都是你们,和手下将士奋战所得。对了,我军总体伤亡如何?” 萧克定看了其他几人一眼,这才开口道:“禀陛下,此番夺取夔州,伤亡要比想象中少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两千多的死伤,其中战死的有五百多人,一半是之前随您入城为内应的捧日营将士,另一半则是巴人战士。” 孙宁闻言叹息了一声:“捧日营的将士都是好样的,朕不会忘了他们,朝廷不会忘了他们,今后,我大越天下人也不会忘了他们。 “你让人去把这些牺牲的将士姓名籍贯都登记下来,等一切落定后,定要好生抚恤,绝不能让他们白白而死。他们的家人,有子弟者,要妥善安排进军中官中,好生培养,只有老父母的,官府帮着赡养。” “陛下圣明,臣一定谨遵旨意行事,不让将士们寒心。”萧克定忙再度起身应道。 孙宁点头,又看向巴龙:“巴族长,这次能顺利拿下夔州,你们巴人战士也是居功至伟,朝廷自当厚赏。这样,每个战士,朝廷都会拿出二十两银子抚恤,还有,待此间彻底平定,夔州就交由你们巴人管治。” 巴龙本来还有些担心对方会来一手过河拆桥,毕竟现在整个川蜀基本都被朝廷平定,他们巴人的作用已不再。 现在一听孙宁如此安排,自然大喜过望,连忙也起身行礼:“我代表我们所有巴人多谢皇帝陛下的赏赐。今后只要皇帝陛下下令,我们巴人一定勇往直前,绝不退缩。” 他此时确实极其兴奋,这儿可是夔州,是川蜀境内名列前茅的富庶之所,是势力大如龙家都要于此扎根的所在…… 与此一比,巴人多年生存的地盘,真就穷山恶水了,能到这儿立足,对所有巴人来说都是最大的恩赐。 “你们不必谢朕,这都是你们巴人该得的,是你们靠着自己的勇敢拿下来的。”孙宁笑着说道,“只要将来你们一直效忠朝廷,那朕就会履行当初的诺言,把川蜀分与你巴人,以及播州杨氏。” 再画一饼,自然让巴龙更为欣喜,而杨建亭也连忙起来称谢。 奈何这一次他们杨家的兵马没立什么功劳,也就只能羡慕地看着夔州重地完全落到巴人之手了。 不过好在华阳已被分与他们杨家,再加上播州等地,只要到时朝廷不反悔,他杨氏一族就会成为川蜀最大的一股势力。 当然,这一切都得等到孙宁重回中原,甚至重兴大越之后才能真正兑付。而为了自家的发展,巴人也好,杨氏也好,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必会倾尽所有,协助朝廷打回洛阳! 在许给巴人和杨氏以足够的好处后,孙宁又封赏了几名汉人将领,那就只是些银子布帛,或是一些官职上的提拔,比之两个外族功臣可就要小许多了。 自己内部的情况梳理完毕,孙宁才问起夔州各部及龙家的情况来:“有多少龙家首脑被拿?又有多少人趁乱逃走,他们又去了哪儿?” 这一回,萧克定就没有之前那样的笑容了,神色变得格外凝重:“回陛下,虽然城中当时已然大乱,但因为我军只破城南一门而入,所以便无法及时控制全城,而导致让不少蛮人首领从其他方向脱逃。 “臣等虽然即刻就派出兵马追击出去,可到底未能将他们尽数捉回。所以最后,有五个部族的族长带了部分人马远遁,而龙家方面,也有龙敬海和龙阔两个不知所踪,其他龙家之人,则悉数被拿或是被杀…… “原来的龙家之主龙成邦和龙敬尧,也被发现死在了土司衙门内……” 孙宁听完这番禀述后,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情况倒比自己想的更好,龙家就走了两人,外加五个部族族长逃走,那威胁确实并不算大了。 “唔,你们做得不错,虽有漏网之鱼,但他们已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继续派出兵马,寻找那些附庸龙家的大小部族,让他们做出选择,是灭是降。 “朕相信,到了这时候,无论他们的族长是否回得去,这些蛮人都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说着一顿,目光中寒芒一闪:“那其他的龙家人等呢?” “和一干被拿下的族长头领一道,皆被关押在牢狱之中,只等陛下发落。” 随着萧克定如此回话,在场众人都看向了孙宁,猜测着他会如何处置这些人。 在巴龙和杨建亭他们看来,皇帝对龙家的处置应该也差不多,最多就是把他们从夔州驱逐,然后找个穷乡僻壤处安置下来。 毕竟之前朝廷就是这么发落的木氏,现在不过是再做一遍而已。 可孙宁随后森然开口,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传朕旨意,龙家之人对抗朝廷在先,欺君在后,实在罪不可赦,不杀不足以正人心。 “所以,朕决定,将龙家嫡系子弟,尽数处斩,曝尸三日,以儆效尤。至于其他依附龙家的蛮人部族首领,若有不肯归降者,也一并处斩!”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1章 战后诸事(下) 孙宁的这一决断顿时就让厅内其他人的神色为之一震,尤其是巴龙、杨建亭等蛮人首领,更是流露出惊惧之色来。 他居然要大开杀戒,把龙家嫡系,以及其他各部不肯归降的族长首领全部处死?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要知道,这可不是只有区区几十人的小事,光是龙家嫡系子弟,数量就达到将近两千之数,真要杀光了,那血都能把夔州城外的河水染红。 可当他们再看向上首的孙宁时,却从其眼神中看出了坚决,显然他是真决心用这几千人的性命来震慑川蜀各地的蛮人了。 他们的反应落到孙宁眼中,让他心中更为坚定,自己的选择无疑是相当正确的。 自此番起兵平定川蜀以来,朝廷固然还算顺遂,但依然存在着不少的隐患,比如那些位于各地,为势所迫而归降的蛮人首领,他们到底会不会真正忠心,不再之后再有反复。 就跟龙家一样,表面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 孙宁很清楚,这一隐患若不解决了,就算他顺利把整个川蜀统一起来,等到再挥军东出时,依然是一大变数,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家伙就会被纵横会、浑天军之类给游说反叛了。 所以只用怀柔仁德还不够,必须让他们打从心里真正感到畏惧,不敢再与朝廷为敌,不敢再生叛心,这就需要让他们见识到朝廷的霹雳手段了。 而龙家,就明显成为了杀鸡儆猴的这只鸡。 谁让他们到了此时还包藏祸心,谁让他们还是以失败告终呢? 灭掉龙氏满门,足以震慑全川蜀蛮人! 其他人会不会被这场杀戮所慑服他们不知道,但杨建亭和巴龙心里此时对皇帝,对朝廷的敬畏是真到了顶点,一个个低头默然,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更不敢在这时出言为龙家人求情。 倒是萧克定他们,在一开始的震惊后迅速回神,然后尝试着进言道:“陛下,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嗜杀,反会引来各族恐惧和猜疑,于川蜀之治不利啊?” “不,此事不得更改。”孙宁却立刻把头一摇,断然说道,“想要川蜀各部真心归降,听从朝廷调遣,不光要加恩德,更要立威。威德威德,威在德前,这次立威,绝不能有丝毫手软。 “朕意已决,你们就不必再劝了,待会儿就去做安排,两日之内,就要在夔州城内,处斩龙家一干人等!” 眼见孙宁心意已定,而且是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萧克定等人只能唯唯称是,决定奉旨而行。 看来,这一场杀戮是完全不可避免了。 在定神后,他们才又问道:“陛下,那其他龙家部下之人又该如何处置?”总不能也一并都杀了吧? 孙宁笑了一下:“寻常兵卒只是奉命行事,自当重新收编整肃,然后为朝廷所用了,一如木氏和其他各部的兵马一般。我想,在看到龙家上下的结果后,他们也定然会懂得做何选择。 “至于城中百姓,无论汉蛮,都要善待他们,不可扰民。对了,城中粮食什么的都已被烧尽,那就从华阳等地运送粮食,以安人心。” 接下来,他们很自然就把话题转到了如何治理战后的夔州一事上,对此,这些武人也好,各部首领也好,最多也就只能给出几个笼统的想法,更进一步的细节,就得交由还在路上的沈舟他们帮着解决了。 所以在稍作定调之后,孙宁便又提到了一件自己极其重视,却被其他人所忽略的事情:“对了,怎么就没见你们提到唐门刺客啊?” 唐门刺客? 众人都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半晌才有人道:“唐门有刺客在夔州吗?臣等并不曾知啊。” 孙宁立刻嘿一声冷笑:“这些家伙倒是知机得很,一见局势不妙,便藏了起来!” 很显然,唐门刺客在失手之后,又见城池不保,就已果断藏匿或遁走离开了。 但他们真以为一走了之就万事大吉了? 天真,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啊! 当下,孙宁就冷着脸把之前发生在土司衙门前的刺杀说了出来,再加上自己赶去南门时所遭遇的拦截行刺,把众人听得一阵心惊,都要惊叫出来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 “唐门之人实在该死!” “臣等失职,居然让这等狂孛之徒脱身逃离,有负陛下信重,还请陛下责罚!” 面对这些臣子的表态,孙宁也只是一摆手:“错也不在你们,朕不会因此就怪罪。不过,唐门刺客确实必须严防捉拿,以免他们接下来还在夔州闹出什么事情。” “臣明白,臣这就去做安排,只要他们再敢露面,定将刺客一网打尽,一个不留!”杨轩即刻上前一步道。 其他的事情于他而言都可以不在意,唯独皇帝陛下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当下便自请去做布置。 孙宁便冲他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先行离去。 现在夔州新得,确实不得有丝毫懈怠啊。 等杨轩离开,孙宁才又把神色一肃:“无论他们现在还在不在夔州,唐门也是朝廷眼下必然要铲除的目标了!所以朕的意思是,在夔州稍作休整,半月之后,便要出兵益州!” 对此一决定,其实大家倒也并不意外。 本来嘛,如今川蜀各地都已归降或是被朝廷大军所攻下,只剩下一个益州又怎么可能继续让其落在唐门之手呢? 就算没有刺杀之事,没有唐门之前的种种行径,光是他们如今窃据益州这一条,就足够让朝廷兴兵将他们彻底剿灭了。 萧克定更是精神一振,主动请战:“陛下,臣愿为大军先锋,为陛下拿下锦官城!” 杨建亭也跟着表态:“陛下,我播州军此番夔州之战并未建功,也不必休息,明日就可直接开赴益州!” 在他们看来,失去木龙两家的庇护,益州唐门已是砧板上的鱼肉,是唾手可得的一大功劳,自然是要争上一争了。 面对他们的争抢,孙宁却有自己的想法:“不忙,且再等等,我已有了安排……”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2章 丧家犬,漏网鱼(上) 天已黑尽,刺骨的夜风呜呜呼啸着,直吹得满山的树木都在那儿不断摇曳,让本就寒冷的山间变得愈发严寒。 龙敬海一行十数人瑟缩地躲在几块山石组成的凹陷处,冻得脸色发青,鼻涕都把鼻孔封住了,显得是那么的狼狈。 可即便如此,几人此时甚至连一点篝火都不敢生起来取暖,实在是害怕这火一起,就会把正在后面追击搜索的大批人马给吸引过来。 这不是他们在杞人忧天,而是事实如此。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就曾遭遇一队巴人的围捕,要不是有几个龙家心腹以命相搏,最后以命换命,只怕他们一行早就落到对方手上,被重新押送回夔州城了。 有此教训,让剩下这些人更为谨慎,就是互相间的交流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在山风的掩盖下,也就只有他们自己能听得清楚了。 “翻过这座山再往西去,就是平山部的地盘,到时我们就能暂时安全了。”龙阔低沉着声音说道。 身边几人都没太大的反应,只有咯咯的牙齿打架声不住响着,然后才轻轻点头:“接着呢?” “去黔州,只要我们能安全抵达黔州,找到龙家本宗,借他们之力,就一定能回来,为我们的亲族报仇雪恨!”龙敬海沙哑着声音说道,只是这话听着却没有多少底气。 没法子,他龙敬海终究不是家中真正的掌权者,与黔州龙家也没什么深入往来,并不知对方的确切态度。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说服身边其他几个族中战士继续卖命保护自己而已。 龙阔也附和点头:“现在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真没想到,我们夔州居然就这么被破,那狗皇帝……早知道他如此狡诈,我们就该一早便杀了他……” 龙敬海苦笑,是啊,谁能想到原先完美的计划会突然直转而下呢? 明明自己都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甚至都做到了借唐门之手先杀狗皇帝,再除龙成邦父子,然后便可将龙家大权握在自己手中。 并可借为族长他们报仇雪恨的名义,统领夔州及下属各部主动出击,杀朝廷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他甚至都打算好了,到时完全可以通过分化之计,把华阳木氏、播州杨氏等等新近才投降朝廷的势力重新拉到自己一边——毕竟真论亲疏,龙家和他们才是同族,朝廷只是一群别有用心的汉人而已,再加上皇帝一死,他们内部自然崩溃! 可没想到,接连的变故却把他也杀了个措手不及,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夔州就这样被朝廷大军给攻陷了,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与众人迅速抽身,只怕现在也成阶下囚,下场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希望,这么多年来,自己也是不断隐忍着下来的,还不是一步步从没什么权势的旁系子弟走到了今日能影响族长的位置? 大不了再用十年二十年时间,自己还是可以在黔州龙家内冒起的,到时候,夔州依然是自己的囊中物…… 就在他暗自发狠,决心重新再来时,突然一道风声自身侧袭来。 龙敬海下意识便要躲闪,奈何身体被冻得发僵,这简单的动作都没法做出来,只觉腰间一痛,人已砰然横倒,又重重撞在了那边的山岩上,发出一声闷哼。 同样的一幕也出现在了龙阔处。 他的反应倒是更快些,急忙就地一滚,把从身后的一击给躲过了,但人也抵在了山石上,刚欲再起,一把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让他不敢再动弹。 直到这时,两人才看清楚猝然袭击他们的,是那几个一路跟随他们逃到这儿的护卫。 此时这几个最忠心的龙家战士的眼中满是杀意,除了两把刀架上龙敬海和龙阔的脖子外,另外三人已迅然回头,毫不犹豫就把刀捅进了还没从震惊中回神的另几个护卫的心脏。 实在是这天太冷,人又太累,居然导致这几个护卫在骤然遇到突变后都不及给出像样的反应,最后只能瞪眼倒下,死不瞑目。 “你们……” 也是直到这时候,被制住的两人才低喝出声,心却也已沉到了谷底。 “两位大人,我们也没的选择,我们不想就这样死在路上,更不想连累家人!” 那个率先发难的战士继续把刀横在龙敬海的脖子上,低声道:“现在只有把你们拿下送回夔州,才能确保我们的安全。只要你们乖乖配合,我们就不会伤你们,不然,只能带你们的脑袋回去请赏了。” 虽然早已猜到对方的意图,可在听完他的话后,两人才真正绝望。 龙阔手一松,把随身的佩刀丢在了地上,事已如此,他只能接受。 谁让自己之前也是背叛者呢?现在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报应不爽了。 龙敬海则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吃力道:“我可对你们一向不薄啊,你们想明白了,跟我去黔州,还能有一场富贵,可要是现在回夔州,说不定还是难逃一死……汉人的话,你们还敢信吗?” 那五名背叛者虽然脸上闪过一丝纠结,但旋即还是咬牙:“我们到不了黔州的,用不了几天,就算汉人找不到我们,我们也可能冻死饿死在这山上了。 “与其陪你们一起死,还不如把你们交上去,换一些好处呢!” 说话间,那架在脖子上的刀又往下压了几分:“起来,随我们走出去,点起火把来!” 后一句却是招呼的同伴,想用火光来吸引附近可能存在的追踪者,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其中一人忙答应着,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了两块火石,哒哒地敲击起来。 在这熟悉的声音里,龙敬海和龙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的路已经走绝,再无脱身的可能了…… 就在二人绝望而起,已经认命的当口,风声突然变得尖利,旋即,哒哒声骤然而止,跟着的,是身边的连声惨叫。 只是这惨叫才一出,就被迅速截断,消散在了凛冽的寒风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3章 丧家犬,漏网鱼(下) 龙敬海二人有些惊疑地重新睁开眼睛,才发现身边那几个叛徒已尽数倒地而亡,架在他们脖子上的刀也早就落在了一旁。 在仔细观察后,他们才看到,那几人都是脖子被暗器打破,断喉而亡,所以那惨叫才会如此微弱而短促。 也就在这一瞬间,龙阔已迅速猜到了是什么人出的手,当即低声道:“可是唐门的朋友出手相救?还请出来一见。” 话落,几条人影就从旁边的岩石和树木后面闪了出来,足有六七人之多。 这些人虽然一样是在这寒夜深林之中,穿的还没有龙家众人要多,但现在看着却不见丝毫狼狈之态,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等他们再往前走上几步,龙阔更是看清楚了其中一人的样子,惊喜道:“唐堂主,果然是你!” 唐门北水堂堂主唐洪勉强露出了个笑容来:“龙守备,龙四爷,让你们受惊了。” 龙敬海则是一脸怀疑地盯着他们:“你们……你们一直都在跟踪我们?” 确实,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有一直尾随他们,才能会及时出手帮他们解围。 唐洪只是一笑,没有接这话茬,而是说道:“我想你们是没法再往西边去了。” “为什么?”龙阔再度警觉问道。 “因为现在夔州已被朝廷所下,你们觉着这境内的各部族还会如之前般忠心为你们做事吗?” 这句话虽然有些伤人,但却也是事实,让龙家二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是啊,就连身边人都为了自保直接背叛,其他部族的人又怎么还会效忠自己两个丧家之犬呢? 这要真一头撞过去了,人家不作理会都算是好的,说不定他们直接就把自己等人绑了,拿去给汉人请功邀赏。 这么一想后,两人神色更为惨然,只觉真已走投无路了。 但旋即,龙敬海又突然反应过来,盯住了唐洪道:“唐堂主,看来你是想到如何帮助我们了?”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费心地跟随自己等人,还在此时出手相救。 唐洪这时也不再藏着掖着,回望对方道:“不错,事到如今,也只有我们唐门还能保你们,帮你们了。同时,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眼下朝廷已经把川蜀各处通通拿下,只剩下我唐门总堂所在的益州一地,所以还请二位随我们同去锦官城吧。” “去锦官城……”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却从各自眼中看到了迟疑。 倒不是担心对方会对自家不利,都到这时候了,难道还怕唐门的人会拿了自己去向朝廷邀功呢? 他们疑虑的是事到如今,区区一个唐门,一个益州,还凭什么来和已得川蜀全境的朝廷大军作战? 就算益州前后还有关隘可守,就算唐门依然有着众多高手,可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们依然难以阻挡。 所以到头来自己二人去了益州,还不是重新成为朝廷的阶下囚?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确实我们唐门眼下的局势也很不妙。” 唐洪也苦涩地开了口,这其中的问题他又怎可能看不出来呢? 如果夔州龙家还在,那凭着他们双方合作联手,或许还能支撑一阵,兵出奇谋,或凭借唐门的暗器刺杀,还能扭转局势。 但现在,只剩区区一个唐门,朝廷对他们就是泰山压顶,再无回旋余地了。 “不过,眼下还有最后一点转机,那就是只要还能拖下去,等到黔州龙家,乃至滇南木家这样的西南大族真正收到消息,挥军而来,那朝廷在川蜀的统治,自然就会迅速瓦解。 “但要支撑到那时候,就不光在我唐门上下,更在需要外间各部的配合了。而你们龙家,就是眼下最后的希望!” 唐洪这一说,龙家二人总算是明白了。 他依然打的是让龙家和川蜀各部族暗中联络的主意,只不过不是像他们之前想的那样直接找上各部族,而是在到唐门安全后,借唐门的渠道来达成联系,分化朝廷方面的势力。 两人又稍作沉吟,最后还是认同了这一合作方式。 虽然这么一来,其实自身已被唐门控制,说不定最后连夔州龙家都会被唐门吞并取代,但眼下的局面,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好,我们跟你们回益州!”龙敬海最终用力点头,“接下来,我们也会按约定的,去和各部首领联系的!” “那再好不过,两位,请吧!”唐洪露出笑容来,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次未能将差事办妥,希望把这两人带回去,能稍稍将功折罪了。 至于让他如孙宁之前所担心的那样,还潜藏在夔州,寻机刺杀,唐洪真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夔州内外皆紧,根本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行刺机会了。 而且,他还见识过孙宁的厉害,在当时的情况下,自家都杀不了他,那在对方大有准备之下再出手,就是自投罗网了。 当时间临近黎明,天快要亮时,这一群人又迅速启程,循着更为崎岖难行的山道,折向了南边。 夔州的丧家之犬,唐门的漏网之鱼,这一回是真正凑到了一起。 …… 半日后的中午,夔州城里的孙宁接到了这一个消息,也看到了那几具被运进城来的龙家外逃者的尸体。 虽然未能准确推断出当时山上所发生的事情,但那一点结论却是明确无误的。 “唐门的反应倒是够快,居然就把两条丧家之犬都给带了去,是打算用他们来乱我军心吗?”随着说话,孙宁的目光从不少闻讯而来的族长面上一一扫过。 而这一回,这些素来桀骜的蛮人族长却都低下了头,连与孙宁眼神交流都不敢。 龙家众人的首级还挂在夔州城墙各处呢,他们哪还有胆子敢与如此强势的皇帝陛下为敌? 孙宁嘴角上翘,笑容里满是杀意:“既然唐门如此迫不及待,那就以此为契机,明告天下——益州唐门乃是朝廷叛逆,人人得而诛之!我大军将在半月后,入益州,破唐门! ”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4章 错了 二月过半,春风送暖,把封冻了一整个冬季的万物重新叫醒,川蜀大地已是一片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热闹场面。 益州锦官城内更是如其名般,已有点点繁华含苞将放,让这座古朴的城池更增添了几许的景致与诱惑来。 若是以往时候,有如此美景当前,唐守拙自会邀上三五亲友,在唐家堡后园的花圃中与人小酌论诗,以不辜负这美好的春光。 但如今的他,又哪还有这样的心思呢? 不光是他,整个唐家堡上下都已是人心惶惶,甚至是弥漫起了绝望的情绪,认为锦官城必破,唐家将亡。 就在个把月前,受命往夔州的唐洪他们只有少量人退回来时,唐守拙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虽然他们带回了龙敬海等龙家要紧人物,还声称外间还有不少忠于龙家的部族可供联手安排。可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却已摆在眼前,夔州已破,现在的川蜀就只剩下益州唐家堡一家还在朝廷控制之外了。 那朝廷接下来会怎么做就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 而随后的事实表明,朝廷的动作要比大家想得更快,本以为他们怎么也要等到三四月间,天气完全转暖后才会对益州用兵。 结果,在拿下夔州半个月后,连正月都还没过完,天气依然严寒,朝廷就已挥军杀向了益州。 而当真正的战事一起,唐门上下才惊觉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的自大而可笑,益州之下两关四府十五城,外加他们辛苦栽培起来的数万兵马,在面对朝廷大军时,那完全就是不堪一击的存在。 在朝廷大军数路分头出击下,那些个城池根本连守都守不住,多者七八日,少者三五日,这些城池都相继被破,城中兵马人等尽皆非死即降。 就连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视若锦官城前最后一道天堑的睢水关,也就只撑过短短十天,旋即告破。 如今朝廷大军已距锦官城不过百里,两三日间便可兵临城下。 而以如今城中上下之士气,唐门子弟之惶恐,一旦大军真攻起城来,这座看似墙厚池深,还有超过五万兵马的益州主城又能坚守几日呢? 一旦城破,唐门上下数千口,恐怕就要步夔州龙氏之后尘了…… 当转念想到这一结果时,唐守拙的整个身子又是剧烈一震,连正快步向前的脚步都往外偏了偏。 这对于自幼习武,在家中也算高手的唐门内堂总管唐守拙来说,实在是从所未见的事情了。 怀着浓浓的忧虑和惧怕,他终于来到了那间最熟悉的竹院精舍跟前,然后就瞧见了那个可以让每个唐家子弟都发自内心尊敬的老人此时正慢悠悠地把一瓢水洒在院子里的小片花木上。 看他那专注的样子,就仿佛只是一个花匠园丁,这就是他的本职工作,而非堂堂唐门之主。 见唐天德这般姿态,倒真让唐守拙心中的恐惧感消散了一些,脚步跟着放轻,到跟前后才轻声道:“太公。” 老人没有急着回应,依旧慢条斯理地把瓢中清水都均匀地洒在地上那些幼苗上后,才慢悠悠问道:“又是前线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了吧?” “睢水关失守了,只坚持了十天……”唐守拙虽然不愿,却还是据实以报,还把手中的飞鸽传书送了过去。 唐天德的脸色明显为之一僵,并没有伸手去接那战报,而是转头把水瓢放回到一旁的水桶里,然后长长叹了口气,道出两个字来:“错了……” 嗯? 这让唐守拙的心跳陡然一快,生出一丝期待来。 难道是前线的战报有误,其实睢水关还在唐家手上,太公已经从其他渠道收到更准确的消息了? 结果他这个念头才刚起,就又被老人接下来的叹息所粉碎:“老夫错了,我唐门上下都错了…… “这些年来,自以为在川蜀江湖上再无敌手,就连那些部族首领都要敬畏我唐门三分,便以为我们可以去争雄天下,可以趁着中原之乱,去恢复祖上的荣光。 “错了,一切想法都错了! “我们不过就是一群井底之蛙,根本就不知道江湖和战场有多大的区别,居然妄想用江湖争斗的法子来和真正的强军一争短长。 “到头来,只把自己的族人子弟送上了不归路。我老糊涂了,死了也就死了,可你们这些人,还有年轻一代,却也要因此为整个唐门陪葬,这让我死后如何去面对唐门的历代先祖啊……” 这番话老人虽然说得平静,但那浓浓的自责和绝望情绪还是被唐守拙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当即拜倒:“太公,这不是您一人的责任,是我们大家一致通过的,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的怨尤……” “你也不必宽慰老夫了,一切过错都由我而起。要不是我灌输给你们我唐门可争雄天下的想法,内外各堂又怎么会不断出击?之后就更不会干出和朝廷为敌,四处与蛮人勾结的举动了。 “现在我唐门子弟的死伤,说到底都是老夫之过啊。” 唐天德说着,弯腰把唐守拙给扶了起来:“我们高估了自己,更低估真正的大军在战场上的可怕,所以才会有此下场。 “不过,老夫以为唐门还没有到彻底覆亡的时候,至少我们还有最后一点自保的机会,只要有那么一点机会,只要能留下那么一点种子,几颗幼苗,我唐门就还能重新崛起!” 唐守拙听他这么说来,目光便落到了旁边那些刚被浇水的花苗上,原来太公早就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安排了。 可这么一来,自己这些人可就…… 唐天德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又是一笑:“眼下看来,锦官城也守不住了,若是开城投降,你觉着我们能保活命吗?” 唐守拙默然,这个答案他真不忍说出来。 已早知晓答案的老人眼中光芒又是一闪:“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用一场胜利来为大家的投降铺平道路。到时候,就用我们这些老头子的人头来平息朝廷的怒火,然后让你们,让下一代人,得个苟全性命的机会吧……” 说到这儿,唐天德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眼前的孙辈:“此事真相暂时不可外泄,老夫还要用大家破釜沉舟的决心,为族人求得一线生机呢!” “孙儿……明白!”唐守拙再度下拜,俯首于地的他已泪流满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5章 按兵不动 雎水关头,孙宁扶墙而立,俯看下方。 这处锦官城前的最后屏障确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左右是陡峭山峰,前方又临滔滔雎水,当真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 真要大军强攻,莫说顺利夺关了,就是想要把相当数量的兵马铺陈开来都极其困难,而要是分批而攻,那就是给收关兵卒送人头。 所以唐门才敢只以五千众守此关隘,把整个益州与家族的生死存亡赌在这一座雄关之上。 奈何,他们还是小瞧了官军战力,更小瞧了战阵与江湖厮斗的区别。 虽然这守关的五千人里有数百唐门好手,他们的暗器也确实给首次攻打雎水关的将士们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可等到越军试探清楚关中虚实,又对本关的地理特点都掌握后,出乎他们意料的全新策略也就随之而动。 表面上,是有数支队伍轮番攻关,却又每每被关上守军击退,除了一些死伤外,几乎没能得到任何东西。 但实际上背地里,孙宁早让一支工兵队伍自侧方挖掘地道,直通到关墙之下,并在其下堆起了大量的干柴草木,直到那一日,点起火来。 在烈焰的炙烤之下,那由夯土筑成的雎水关墙就这样出现裂缝,然后又被官军以新造的抛石机轰砸,只半日工夫,那足以抵挡十万大军的高耸关墙便四分五裂,反把关上奋力抵抗的上千守军给埋在了下边。 而随着关墙崩塌,大军便顺势冲杀起来,直入关内,给了始料不及的守关兵马以迎头痛击。 那些唐门好手在面对成千上万的大军冲击之下,任他们武艺再高,暗器再毒,也只是杯水车薪,很快就被淹没在大军的卷杀之下,连个泡沫都没能泛起。 只有极少数人见机得快,从关后脱身,狼狈逃窜。 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安全,因为早在总攻之前,孙宁已把数千巴人战士安放在了两边山上,此时这两路兵马也趁势而出,几乎就把雎水关的后路都给封锁堵死。 只一战,不但雎水关破,而且守关五千兵马更是全军覆没。 这大大增强了全军士气,让不少本来对唐门还多有畏惧的蛮人和汉人战士,放下包袱,对接下来进攻最后的锦官城大有信心。 但就在全军士气大盛,人人都摩拳擦掌只待杀向锦官城时,孙宁却又突然暂停了攻势,只让大军停驻于关城内外,等候其他各路破城的军队赶来汇合,然后再行出击。 而这一等,就是五六日,连本来被毁去的关城都被重新修建起来了,皇帝陛下还依然没有出兵锦官城的意思,这让不少将士都满心疑窦,私下里都已经开始偷偷议论,猜测着皇帝陛下在做何打算了。 不过靠着这大半年势如破竹的一场又一场大胜,以及皇帝陛下的崇高地位,无论将领还是士卒,汉人还是蛮人,此时都不敢真个质疑他的决定,总觉着皇帝陛下是有什么策略正在施展。 今日看着皇帝又登上关头四下眺望,不少将士又凑一处,小声嘀咕了起来。 而那些议论,自然也被大步而来的燕虎听了个清楚,这让他越发显得急躁,来到孙宁跟前后,便单膝着地:“陛下,还是赶紧出兵锦官城吧,不然臣担心全军士气会受打击,于我大为不利啊。” 孙宁连目光都没有转到这位一开始就宣誓效忠,一路跟随的臣子身上,而是继续眺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平原道:“你觉着这样大军压境,就能轻易打下锦官城,就如之前拿下一座座州府县城一般了?” 燕虎眨了下眼睛,有心说难道不是吗?只是当着皇帝之面,到底不敢如此放肆,只能沉默以对。 好在一旁的诸葛青云跟着开了口:“燕将军,真想要拿下唐门最后的锦官城可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啊。 “作为益州首府,川蜀重地,锦官城乃是真正的坚城,若其守军上下一心,又有唐门百年积累在手,我们仓促而攻,恐怕一年半载都未必能攻下此城。 “燕将军,你可想过,真要出现这样的情况,我们拖得起,伤得起这许多的兵马吗?终究陛下的志向可不只是拿下区区一个川蜀,而是整个天下啊。 “若在此损伤过多,拖延日久,别说中原了,就是西南其他二省的蛮人土司也会率军而来,那就真个危险了。” 燕虎不敢质疑皇帝的看法,对诸葛青云就没那么客气了,当即把眼一瞪:“诸葛侍郎你可不要危言耸听,我们这段时日打下的城池可是不少,有些更不在锦官城之下,怎么唯独在它这儿会遭遇麻烦?” “其他各城几乎都非强攻而下,或里应外合,或先破其主力,打下来自然就容易得多了。”孙宁这时接口说道,“但锦官城不一样,唐门主力终究还未大损,而且,以他们的作战习惯,就算真破了城,光是巷战,就够我们头疼了。” “那……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吗?”燕虎大为不甘道。 “这个耗字不在我,而在敌。对我们来说,暂时的停顿只是为了休兵养战,可对如今已大为恐慌的唐门上下来说,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心里的压力就越大。 “攻敌者攻心为上,我之不战,就是在攻他们的心,我要把他们从城池之中逼出来,再一战而定!” 孙宁这一番成竹在胸的说法,让燕虎更听得云山雾罩,但到底是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乖乖下去安抚军心。 而对下面的将士们来说,大军按兵不动固然叫人蠢蠢不安,但在这儿有吃有喝,又无危险,自然也能接受,无非就是私下里做些议论猜想而已。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孙宁在这最后关头突然止步,可不光只是为了攻敌之心,还为了等待一批援军的到来。 这批援军并非之前派出攻打益州境内各处府县城池的兵马,而是专门用来克制唐门暗器的外援……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6章 困兽犹斗(上) 三月初五,时过三更,有星无月。 雎水关外,连绵着十数里的军营,朝廷伐唐大军已悉数聚集到此。 不过因为夜深的关系,此时这一座座军营早没有了白天时的热闹,只有几支巡夜的队伍在各营之间无声地巡弋着,也只有那几点营火,在微风中轻轻晃荡,和关上的灯火,以及天上的星光遥相呼应。 正因为此,当那一队上百人的夜行者从营侧数十步外的林子里无声向前时,巡营守夜的兵将们才无所觉,让他们就这么轻易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摸了过去,直摸到高耸的关墙侧面,那陡峭而立的山崖脚下。 唐洪仰头看着那几乎与地面成垂直的陡峭山壁,猛然吸了口气,才缓缓回头,用最低沉的声音道:“这是我们唐门最后的机会了。只有烧掉官军囤粮,才能扭转眼下的不利局面。 “唐门的兄弟们,今日我们有前无后,有死无生!” 这些同样穿着夜行服色,腰间鼓囊着的唐门好手的眼中也是熠熠生辉,无一人露出丝毫的惧色,全都郑重点头,却又无人开口。 作为唐门此番精挑细选出来的门中夜战精锐,他们很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多重要,有多凶险。所以不必说太多,直接用行动证明便是。 唐洪也没再多作叮嘱,只把手一挥,自己已率先掠身而起,就这么攀着凹凸不平的山体,不断向上而去。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动作,有些人则是用上了绳索勾子等工具,以不逊于经常出没于山岭间的巴人的敏捷与速度,飞快向上,半个时辰后,他们已从山脚直上山顶。 而这还不算完,没有歇息,这一行人又飞快的朝着另一侧的山下而去。 而这一回,他们更是施展出了过人的轻身功夫,呼啸间,几十人就如飞鸟般直泻十数丈,用不了多久,便可绕到雎水关后,直插到之前查探明白的官军囤粮的粮仓所在了。 或许相比起从这边山峰翻越,还是攀爬更低矮的关墙更方便些。 但他们更清楚一点,那就是雎水关内的防御却比外间军营更为严密,若真贸然闯入,一个不慎被人发现,那就是全功尽弃的下场,所以宁可冒险翻山。 这一回,就连老天,或是唐门祖宗都在保佑着他们,不但一路无风,而且无月光照明,让他们的行动变得极其顺利,不到四更天,百多人的夜袭队伍已完整落地,并四散而开,遵照唐洪的指示,朝着前方百步外,那更显安静的营帐摸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认定了唐门中人已被雎水关及大军堵在了另一端,所以此端的越军防御显得更为松懈。 偌大的营地,居然只有区区两支队伍巡弋,当他们在中间碰头,交错着往各边角落而去时,那早伏近在侧的百余唐门众人便迅然而动,几个起落间,便已闯入军营。 然后他们并没有忙着朝早认定的粮仓处扑去,而是迅速分出两队人来,无声上抢,扑向了那两队还在机械地巡视的兵马,转瞬即到其背后。 甚至都不用暗器出手的,这些人已如猎食的猛兽般快速扑到每一个军卒身后,一手封其嘴巴,一手箍紧身躯,再猛然往侧方一扭。 在熟悉的嘎巴声里,那些军卒都如被割倒的麦子般,连声惨哼都不能发出,就齐刷刷地倒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的唐洪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果断带着其他人直插前方充作粮仓的大片营房。 一边走着,他手已从腰间鹿皮囊中取出了火油罐子和引火的火折子。 等来到帐前,他更是张手将火油罐重重砸了过去,随着罐子啪嚓碎裂,黑色的火油溅满帐篷后,那火折子也已被他吹燃,抬手就要将之丢出。 砰——嗖! 结果就在这一瞬间,眼前本该只有粮食囤积的帐篷突然炸裂,两杆长矛如毒蛇出洞般分上下同时直扎向唐洪的小腹和胸口,让他连火折子都不及丢出,便在一声怪叫间,急忙一个铁板桥向后折去,让那两矛险险擦着自己的身体落在空处。 惊出一身冷汗的唐洪急忙又就地一滚,迅速朝后退去,拉开与帐中敌人的距离,同时心中已是一阵惊恐——情况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是的,变化就在这一瞬间同时出现。 那些和唐洪一样扑向粮仓向要纵火的唐门好手也几乎是在同时遭遇了帐内伏兵的偷袭。 或是长矛长枪,或是钢刀,甚至是几支激射而出的利箭。 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这些人可就没有唐洪这么快的反应身手了,多半都在惨叫声里中了招,或萎顿倒下,或踉跄后退,几乎是个个带伤。 而比身上的伤更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眼下突然而变的局面。 很明显,这处被他们盯上,以为能轻易烧毁的粮仓竟是一个专门布下的陷阱。 那他们现在岂不是…… 还没等他们完全想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伴随着几下呼哨,咚咚的鼓声已从身后的雎水关上响了起来。 本来空空荡荡,都看不到什么人影的关墙之上,眨眼间就冒出了无数的火把和人影,一下就把这一带的区域照得通明一片,犹如白昼。 这也就让仓皇后退的众唐门好手完全暴露在了所有将士们的眼前。 在关内守军还没有出来之前,那四周一顶顶的帐篷便已相继被人掀开,数以千计的将士已从四面朝着还处于震惊中的唐洪等人包围杀来,立马就把他们所有的退路都给封堵干净。 唐洪的心已彻底沉入谷底:“这是个陷阱,他们一早就算到了我们会来烧粮……” 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他只能是一声厉喝:“兄弟们,杀出去。让他们见识我唐门暗器的厉害!” 呐喊中,他已率先而起,迎着围攻过来的十多名军卒便已挥出了一片寒光。 其他人也随之跟上,虽朝着不同方向突去,但所用的招数却差不多,也是一样的暗器开道,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7章 困兽犹斗(中) 睢水关上,孙宁一如这些时日经常做的那样,站在关墙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骚乱与战斗。 看着那百来名唐门好手星散而开,欲夺路而走,他也完全没有要出手阻拦的意思,只冲后方微微一招手,示意某人过来一同观瞧。 当那脚步声靠近到跟前,孙宁才慢悠悠问道:“这就是你们唐门的精锐吗?” 身后凑上来的男子脸上露出纠结与痛苦,嗫嚅了片刻后,才道:“还请陛下给他们一个痛快……” 孙宁微愣,这才扭头看向他:“你还真是有够决绝的,朕还以为你会趁机为他们求情呢。” “草民虽不晓兵事,却也知道战场之上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自不敢有此奢望。何况,草民只想保唐门一脉,他们的生死,早就被我放到了一边。” 唐守拙在说出这一句时,只觉自己的心跳都暂时停顿,身子更是细微地颤抖起来,同时心里更是哀叹道:“唐家诸位兄弟,还望你们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也是为了唐门最后的生路……” 似是有感于他内心的挣扎,这时下方的厮杀愈发的激烈起来。 在大军的四面包抄之下,众人只能强行突围。但他们手中的暗器虽然刁钻凶狠,却无法透过厚甲对人造成损伤。 倒是随即密集飞来的箭矢,把不少唐门好手射得防备不及,惨叫而倒。 面对如此凶狠的还击,决然上抢的他们不得不仓皇后缩,然后后方也遭遇了大量兵将的冲杀,又是一批人倒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这一计划会变成这样,竟让这些军马早有防备?”一声声带着不甘和困惑的凄厉叫声在战场不断响起,既是问的自己,也是问的他们的带队者。 唐洪已身中三箭,浑身浴血,却还是固执地再度扑向几名军将,虽为出言回答,他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一个他不想承认,又不得不认的唯一答案—— 自己一行被出卖了,早有唐家内部之人将此番孤注一掷的行动报给了官军,这才有如今的陷阱。 可除了自己和这一干兄弟外,整个唐家堡内只剩下太公和其他寥寥几个人知晓这一计划。他们可都是唐门的核心要员啊,他们怎么就会背叛家门了呢? 这些细节他甚至都不敢往深了想,只能是咬着牙,不顾一切地扑上,就算走不了,也该杀掉几人,拉几个垫背的。 噗哧—— 他手中钢锥飞出,正中扑到跟前的一名军将的心窝,巨大的力道,足以让钢锥打穿对方的身躯。 这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虽然旋即腰间就被一刀划开,鲜血淋漓,可唐洪还是发出了带着疯狂的大笑,手上一振,另一枚钢锥也被他急射而出,没入那名刀手的胸膛,把他也打得横飞出去。 但就在他再度得手的瞬间,后方又有两杆长矛凶狠刺到,毫不犹豫地穿透了他的身体,自前胸突的露出两截矛尖,带着他的身子猛一个前倾,脸上的笑容立马就被痛苦的扭曲所取代。 同样的场面在睢水关前的军营中不断上演着,不断有唐门中人被人围攻,然后中招倒下。他们甚至还不如唐洪,在一波波不曾间断的连环攻势下,在前后左右不断而来的刀枪冷箭面前,再厉害的身手也没法一一应对,只能用血肉之躯去硬吃,然后发出不甘的惨叫,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随着长矛唰一下被抽走,唐洪只觉着自己全身的力量也被一抽而去,身体一旋,软软地向后倒去。 在这一刹那里,他似乎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从幼时学武,到长大后纵横川蜀,再到之前夔州的失手,到此刻的身入绝地…… 那一切是那么的快速与清晰,直到最后,耳畔竟有那若有若无的叮铃铃声响起,宛如传说中引死者灵魂走上黄泉路的鬼使铃铛。 这是人死之前的最后幻觉吗?原来人死时最后听到的是这样的铃声? 倒下去的唐洪这么想着,然后就发现自己不光产生了幻听,连最后看到的景象也是那么的奇诡—— 面前那个挨了自己钢锥夺心一击的家伙居然慢慢地,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然后再度凶狠地向前扑来,手中刀狠狠斩了过来。 这怎么可能…… 这是唐洪最后的想法,充满了惊诧和荒谬之感。 但旋即,他的脑袋便已被砍下,咕噜噜滚了出去,一切思考都彻底停止,他再也不可能知道这诡异一幕为何出现了。 而在这混战的场面里,除了他,又有谁会察觉到有此一幕,会听到不远处的山林深处,真有若有若无的铃声在响着,在遥控着那些本该早就死去的“战士”继续与唐门好手们做着搏杀呢? 高处的唐守拙也未曾察觉,他只满心懊悔与无奈,最后更是闭上了眼睛。 “你的请求朝廷可以答应。” 直到听见孙宁的这一句回答,才让他重新活了过来,一切都没有白费。 孙宁这时微微扭头看着对方,似笑非笑:“今日这一场至少证明你所言非虚,在唐门之内还是有聪明人的。朕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到时献出城池,则唐门内堂一脉可得保全,只要你们今后安心为朝廷做事,则既往不咎。” 果然,就和太公所说的那样,做到这一步就能为唐门留下一点根苗后裔。 唐守拙长出了一口气,迅速拜倒:“草民拜谢陛下大恩,我唐门今后定当效忠朝廷,再不敢有其他念想……” 但是,我绝不甘心就这样靠着害尽同族之人,又向朝廷卑躬屈膝,才能苟活下去。 困兽于绝地犹知奋斗,我堂堂唐门内堂,又岂会甘心这样一个结果? 太公,你的厚望,我只能辜负了! 他既已相信了我,饶过了我,就必然疏忽大意,这就是我们翻盘的唯一机会! 正虔诚下拜的唐守拙突然一个耸肩,一道黑影呼啸着自他脖领处飞出,直取孙宁面门。 与此同时,正往关中赶来的人群中,一批人也猛然跃起,手挥洒间,无数暗器已劈头盖脸地朝着关墙上的众人罩了过去。 真正的困兽之斗,这才展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8章 困兽犹斗(下) 在唐天德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借自家地利之便,以及唐门诸多的高手对越军来一场偷袭大胜,然后才借胜谈判,归降朝廷,如此便可保全族人。 奈何,计划却赶不上变化,在拿下作为锦官城咽喉门户的朝廷大军却突然止步不前,让他的算计彻底落了空。 如此一来,就只能兵行险招,以一部分人的性命来换取族人的存活了,不然他担心再这样下去,唐门内部就会因为压力而分裂,走向末路。 这才有了明面上派出唐洪一行欲纵火烧粮,暗地里却让被自己最重视的唐守拙前往示警,并借此效忠朝廷,以求得一线生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天德的这一自导自演的策略还算是成功的,一切如他所想般发展了,甚至让唐守拙来到自己近前。 但唯独一点,他却计算错了,人心。 素来低调听话的唐守拙并不像表面看着那般隐忍,他也有热血,他比任何一个唐门子弟都愿意拼命一搏。 他认为就算真按太公所说以此为契机归降朝廷,唐门的生死依然没有保障,哪怕族人暂时得全,可是生是死还是在皇帝,在那些朝廷官员,甚至是部族首领的一念之间。 而唐门,则必然会因这场变故而彻底衰落,甚至消亡,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所以到最后,他决定违背太公的命令,用自己的命来为唐门搏出一个真正的翻盘机会。 这支汉蛮混合的朝廷大军所以能一心作战,就是因为有皇帝坐镇,所有人都服他。所以只要将他刺杀,那整支联军便会即刻四分五裂,唐门之危自然就解了! 而自己这一回,就有了这么个可以当面刺杀皇帝的机会。 哪怕得手之后自己转瞬被他,唐守拙也认为值。 至于要是最终失败的话……他对自己的身手计划有着绝对的信心,并不认为会失手。 为此,他甚至还在身上暗藏精心制作的背弩,贴身而藏,就连之前搜身的护卫都没能发现任何异样,而其激发也需要低头振肩,一旦射出,二十步内,相信没人能躲得开这突兀的一击。 所以在看到唐洪等人被一一诛杀时,唐守拙虽然心痛,却又觉着他们死得其所。因为他们的死,是在为自己的最后一击创造机会。 只要自己得手,再死更多人也是值得的! 最后,趁着孙宁不备,他发出这一击,虽然此时的他还伏地低头,却自信这一箭不会射偏。他甚至已经觉着能听到那美妙的一声惨叫了。 噗—— 清晰的箭矢入肉之声,意味着这一箭命中了! 成了! 无论这一箭射中的是皇帝的哪个部位,以箭上所淬见血封喉的剧毒,唐守拙都认定孙宁必死,所以他猛然抬头,迅速朝着一旁滚去。 他身上再无其他兵器,想要活命,就得先下关城,去和下面受命而来的兄弟们汇合。 这次他可不只是孤身刺杀,而是带了一批死士同来。 他们就趁着所有雎水关内外的将士把注意力放到唐洪等人身上时,暗地里混入军中,而他们身上所穿,也都是各部族战士的服饰,达到了完美的鱼目混珠的效果。 在刺杀皇帝之余,若是还能再搅乱整个官军大营,让各部之间自相残杀,整个计划就更完满了。 唐守拙此时一阵振奋,都快把心放到下方的乱子上去了。 结果滚地顺势一眼瞟过去时,却看到了一个让他万难接受的画面—— 孙宁还好好地站在那儿,不但没有中箭倒下,身上也无半点异样。 他只是位置上稍稍有所变动,而其身前,赫然有一道身影挡着,那支必杀之箭端端正正扎在这个高大之人的身上! 对此人,唐守拙只略有印象,从头到尾,他都无声地立在孙宁身侧,整个人的长相容貌,都在阴影之中,叫人很容易就忽略其存在。 没想到,这最关键的一箭,居然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家伙用命给破坏了! 这一刻,唐守拙目眦欲裂,整个心都沉入谷底,如此一来,整个唐门可就……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空再去想这些东西了,因为就在他滚地欲再起的瞬间,四周护卫们已急速扑将过来,各种刀枪兵器便如雨点般直朝着他的身上招呼。 所有人都被这突兀的刺杀给吓到了,惊怒之下,杨轩而下的所有护卫们都再顾不上其他,便要将他当场分尸。 他们不可能再给对方以任何再出手危及陛下的机会! 唐守拙就地再滚,虽然躲过了迎面刺来的两杆长枪,但腿上已被一刀砍中,左腿顿时就与身体分离,让他即刻发出一声惨叫,身子便是一顿。 只这一顿间,几十件兵器更是全都狠狠落了下来,就连孙宁在那儿急忙喊一句:“留活口……”都已不及拯救于他,刀枪兵器都尽数没入他的身体,然后再把他一下挑上半空。 在死前弥留之际,唐守拙再度极力朝着孙宁看去,最后还在妄想着刚才是自己看错了,那一箭还是射中了目标。 可最终的结果还是让他失望,甚至连那为皇帝挡下一箭的护卫居然也没有倒下,依然稳稳站在那儿,虽然沉默,却无恙。 这怎么会……重重落地的唐守拙,到底是死不瞑目。 他费心心思,不惜违背唐天德的命令铤而走险,将唐洪等百多唐门好手送到死地以为疑兵,为的就是能成此一击。 可结果,一切都做到了最好,却在自己的最后一击处突然破灭,这确实让他即便到了九泉之下,都难以顺气瞑目,更想不明白,唐门剧毒,为何连一人都杀不死? 相比起来,倒还是下边突然发动的那些死士们来得更有效果,在猝然偷袭之下,关墙上下,立马就有十多名战士中招,惨叫着倒了下去,有两道暗器更是呼啸着,直朝刚欲探头朝下望去的孙宁身上打来。 但这时,随着后方一声铃响,那高大的护卫又是极其快速的一步迈出,稳稳挡在孙宁面前,在笃笃声中,两件暗器又被他用身体硬吃下来,而孙宁继续毫发无损。 这便是唐守拙一击失手的原因所在,这护卫的动作快如鬼魅,更在各种暗器之上。 但他已经不可能知道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79章 困兽犹斗(终) 孙宁接连两次遭遇险情,让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阴郁,口中已喃喃说道:“困兽犹斗,找死!” 幸亏他有所提防,早防着这些唐门之人会用上诈降之类的手段,来一出当面刺杀了。 毕竟,唐门暗器实在太过歹毒而叫人防不胜防,一旦让他们靠近,都将是一场冒险。 但好在,他一直在等候的援军终于先于唐门的这场刺杀到来——湘西言家堡的人在接到他的书信后,日夜兼程而来。 来的不只是言家堡中的高手,更有他们一直秘密炼制却不敢亮于人前的十多具僵尸。 当日唐门为何会不惜一切,派出门中一堂精锐都要灭掉言家堡? 就因为唐门知道言家堡的控尸之术正是自家暗器最大的克星,自己的剧毒暗器再厉害,落到这些无痛无觉的僵尸身上,也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了。 孙宁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最后要对唐家堡发动全面攻击时,便已让人给言家传递了消息,请他们前来援助。 别说孙宁当初于言家有大恩,还和言逸飞这样的言家年轻一代有着极深的交情,就光是他以皇帝的身份下达旨意,言家堡也必须出人相助。 所以这一回,言家堡也是精锐尽出,就连族中秘藏的两具飞尸都带了出来,其中一具,就被孙宁特意留在了身边,扮作护卫,以防万一。 而这飞尸也果然尸如其名,速度之快犹胜劲弩,唐守拙自以为必中的一箭,就是被它突然闪身挡下的。 当时猝不及防的孙宁都只来得及退开半步,若没有飞尸在前,只怕真要中招。 若真如此,那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全部散开,弓箭伺候!”孙宁这时已跟着放声喝道。 杀机毕露的他已经不想再要什么活口,果断下达了全歼众刺客的命令。 本来猝然受袭的官兵还有些茫然慌张,现在听到皇帝陛下的大声命令后,他们终于放心定神,无论越军还是蛮兵,都迅速朝着后方退去,同时关墙上的护卫兵马们也把一面面盾牌竖起,更后面的弓弩手也把箭矢上弦,朝下方明显慢了半拍的刺客们瞄了过去。 这又是三四十名唐门好手,他们刚才还真得手杀了三五十名兵卒,还想要继续混入守军中来个浑水摸鱼。 但现在,完全跟不上军队节奏的他们,却是暴露在了空地之上,这让他们顿时大惊,连忙各自做出应对,或往关墙根脚处退去,或又向前去,试图再混入兵马之中。 但他们才刚一动,上下的箭矢便如雨点般袭来。 饶是这些人个个都身手不凡,也都奋力在做着抵抗挣扎,但在密集的箭雨之下,终究没法真正守住所有。 许多箭矢被他们打落,但更多的箭矢又射来,然后一旦有了破绽,便有人中箭,倒下,如此破绽也就变得越多。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上下四周的弓弩手便一气射出了数百箭,当场就把所有刺客尽数射杀在包围圈中。 他们甚至都没法再组织出一场突击,就全数不甘地倒在了血泊中。 这些唐门死士若放到江湖上,是足以让任何一个门派为之胆寒的存在,就是作为唐门暗器克星的言家堡,真要杀灭他们也得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才能将他们全数歼灭。 但在此时,在这雎水关内,他们却跟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兽般,被射成了一只只的刺猬。 实在是箭雨太快太猛,已超出了寻常武人所能应对的极限。 当孙宁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时,神色也由阴沉变得郑重,而这次带队而来的言英汉,在看到这些唐门好手的下场后,更是惊得脸都有些发白了。 以往他对父亲所说的江湖中人在大军面前将不堪一击的说辞还有所怀疑,觉着只要武艺够高,总能以寡破众,创造奇迹。 可今日,在看到这现实的一幕后,他才知道自己以往是有多么的可笑了。 幸好,言家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而不是跟唐门一样,走上一条自大的毁灭之路! “这次多亏有言家诸位出手相助,你们的恩情,我记在心中,等拿下锦官城后,必有厚报。” 孙宁这时已经把目光和情绪都收了回来,再不去关注下方之事,而是看着言英汉说道。 言英汉这时更不敢有丝毫的自得,赶紧规矩行礼:“皇帝陛下言重,这都是我等身为大越臣民该做的,能为陛下效劳,更是我们言家的荣幸。” 说实在的,之前他还有些别扭。 这个孙宁,之前明明是自己儿子的朋友,也算是晚辈了。 结果年来未见,他居然摇身一变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了,这实在让人有些接受不能啊。 但现在,他却再生不出这样的情绪了,对皇帝,他只有深深的敬畏。 能一言就置数百人死地的上位者,又岂是他这样的江湖草莽所能揣测的? “哈哈,说得好。接下来朝廷将出兵锦官城,可还有很多地方要用上你们言家呢。只要你们帮朝廷破唐门逆贼,封赏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孙宁满意而笑,又许下了诺言。 这让言英汉再度称谢,同时也坚定了站在朝廷一边。 直到这时,下方一切才彻底平息,然后燕虎等部下将领都着急忙慌地上来请罪。 只是没等他们说什么,孙宁已把手一挥:“这次之事本就是朕自己做的主,所以无论结果如何,都与你们无关,你们就不必请罪自责了。” 在群臣总算松了口气后,孙宁才又把话锋一转,沉声说道:“但到了这时候,唐门之人还如此冥顽不灵,欲困兽再斗,就实在是自取灭亡了。 “传朕旨意,两日之后,大军直扑锦官城! “另外,把这些刺客的头颅通通斩下,待到城下后,送入进去,告诉锦官城所有人,若想活命,便开城投降,不然,这些人,以及整个唐门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榜样!” 唐门困兽犹斗,却最终弄巧成拙,终于给自家带来了真正的灭顶之灾!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0章 兵临城下(上) 三月下旬,春暖花开,本该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是人们播种踏春,享受明媚春光的好时候。 但此时的锦官城呢纵然一如以往般的花团锦簇,人们也再没有了欣欣向荣之心,就连城中大片的田地都已荒芜。 因为战争已迫在眉睫,大军已兵临城下。 而且朝廷大军已经对全城下了最后通牒,让全城之人于本月之内开城投降,不然一旦城破,那就是鸡犬不留,玉石俱焚的下场。 那些早两日被送进城来的几百颗人头,就是这番威胁的最好注解,让所有人都确信朝廷大军绝对将说到做到。 事到如今,按城中寻常百姓的意思,自然是即刻开城投降,他们可不想等到城破之日沦为屠刀下的尸体,而且城外的可是朝廷大军,他们本就是大越子民,又怎会有反抗之心呢? 奈何他们人数虽众,但却做不了这锦官城的主,这儿真正能做主的,只有唐家堡的人,而唐家堡,正是朝廷大军此番讨伐的目标,无论降或不降,都将必然覆亡。 垂死挣扎的唐家这几日里早已完全动员了起来,不但派出大批人手巡视全城,几乎把全城百姓都强关在家中,但有敢随意出门的,都以图谋不轨的罪名当场击杀。 而且,还让大量子弟深入到全城守军之中,盯住了这几万军马,不让他们做出任何会威胁到城池安全的举动来。 尤其是城门防御,唐门更是派出外四堂的诸多高手专门坐镇,时刻盯着那些兵马,督促他们不得有丝毫松懈,更别提让他们趁乱打开城门了。 但谁都清楚,这样的严防死守终究只能拖得一时,等到三月过完进入四月,城外合围的十几二十万大军真个发起攻击,守城兵马能有几人尽力就真不好说了。 锦官城破已近在眼前…… 这一点不光百姓知道,军将们知道,唐门众人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们是绝望的,在看到那些被送来的族人首级后,自家已进入末路。 现在,只是做着最后的挣扎,希望拖上几日后能有奇迹出现,滇南、黔州等地的蛮人大军会突然从天而降,杀到城外大军的身后。 但这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每每登城眺望十里外杀气冲天的军营大阵,他们心中的恐惧与绝望就会增加一分。 而更绝望的在于,他们甚至连主动出战都做不到,不光是因为敌强我弱,更在于他们担心这一动,就会让城中兵马找到机会,不是就地归降,就是反戈开城,到那时,真就是万劫不复了。 所以只能拖着,拖过一日是一日。 只是这样的日子随着三月将尽也终于快要拖不下去了。 唐铎站在西城城楼上,看着周围那些冷漠的脸庞,就很怀疑这些本该与自家站在一起的城中守军会突然朝自己拔刀相向。 因为时限快到了,城外大军就要攻城,到时他们就是最先死的那一批。 既然横竖都可能是一死,那还不如拼上一把,与唐家的人来个同归于尽呢! 自觉已看穿这些将士内心的唐铎,此时忍不住就打了个寒噤,从来没有哪一刻,能让他感到如此的无力与恐惧。 他不是在恐惧身边的普通将士,而是在恐惧传达这条通牒入城之人的心思之毒。攻心之策,无过于此了…… “老太爷来了——” 正当唐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声吆喝自下方响起,让他的精神陡然一振,赶紧回身相迎。 果然,就见如今的唐家之主,所有子弟的老祖宗,老太爷唐天德在几名内堂子弟的簇拥下,缓步走了上来。 “太公,这儿风大,又有危险,您怎么来了?”唐铎见状,赶紧行礼说道。 唐天德颇有些感慨地上前拍了拍这位西金堂硕果仅存的几大管事之一,这才沉声道:“如今我锦官城深陷危境,老夫又怎能不来看看,跟大家说明一切事情呢?” 说着,他已经几步来到了最高处,目光从四周靠过来的数十名唐门子弟脸上扫过,然后又落到了那些明显带着茫然的普通兵将身上:“各位,老夫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你们觉着是我唐门连累了你们,还强逼着你们死守此城,就是在让你们送死啊。 “但老夫要说的是,那些威胁的话语真个可信吗?外边的大军,真就是你们想象中的朝廷平乱之军吗? “不是的,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外面那几十万大军中,多半皆是蛮人,他们虽表面上说是奉朝廷之意而来,其实却是觊觎我益州之富,锦官城的钱粮而来。 “那所谓的皇帝,不过就是他们手中的一个傀儡而已。 “你们想一想,这些年来,蛮人在川蜀大地对我们汉人都做了什么?多少朝廷治下的州府城池被他们夺走,多少原来过着大好日子的汉人百姓最后沦为他们的刀下亡魂和奴隶仆从? “要不是益州有我唐家堡护着,恐怕这儿的汉人也早就和其他地方一样了。 “而现在,就因为他们的几句鬼话,就把你们吓唬成这样了?居然还想开城投降! “你们若真这么做了,那才是整个锦官城二十万汉人百姓的最大罪人,到时才是真正的灾难临头,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现在,只有我们上下一心,死守不退,才有机会活下去,才能保住这满城百姓,你们家人父母的性命! “所以老夫还望各位能想清楚其中真伪,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来!” 说到最后,老人更是深深的,深深的弯腰下拜,朝那些本来连见他一面都不可能的普通将士行下了大礼。 他这一番话说得真是情真意切,让所有将士都为之动容,也陷入了沉思与纠结,到底唐老太爷的话可信吗? 城外大军,真就是打着朝廷旗号而来的强盗蛮人吗? 唐铎也是一脸的震惊,但他的震惊却与别人不同,他着实没想到,太公居然会以此等颠倒事实的话来鼓舞军心士气,外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作为唐家核心子弟,可太清楚了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1章 兵临城下(下) 自北边城头走下,唐天德脸上挂着的满是信心的笑容便迅速消失,转变成浓浓的担忧与无奈。 随即,他又看一眼身旁的唐守言:“你是不是觉着老夫这般做法过于卑鄙了?居然就拿这样的假话来哄骗这满城守军?” 新近才接任唐守拙事务的唐守言忙把头一摇:“不,太公这也是为了我整个锦官城,只有让大家重新提起士气来,死守城池,才能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呵呵,是啊……但你真觉着就凭这点人马能挡下数十万大军的猛攻?我那些话真能让将士们竭尽全力?” 唐守言更是一怔,有些猜不透老人的真正意图了。 “今天晚些时候,你就带人过来接手北门一带的防御,记住,除了我唐家自己人,其他人都不得留。”老人说着,神色变得极其严肃。 唐守言先是一顿,随即就想到了什么:“太公,您是打算在此留下后路?” “不是后路,而是生路。”唐天德脚步不停,同时顾盼左右,不让任何人听到二人的对话,“锦官城是必然守不下去了,但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老夫看过了,城外大军虽作合围,却也遵循了围三缺一的规律,北边这儿就是他们最薄弱的一点。尤其是当大军真个全力攻城时,这边的疏漏只会更大。 “到时,我会让其他三面全力死守,为北边的突围创造条件。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把我内外几堂的诸多子弟高手都聚集起来,等到攻城当夜,就即刻离开。不要回头。” 唐守言只觉肩头的担子猛然一沉,心里更是一阵难受。 到底还是到了这一步,唐家要把他们经营百年的家园给放弃掉了。 他很想说一句,还不如放敌人进来,在巷战中与他们拼一把呢。 但话到嘴边,还是作罢。 因为他很清楚,这也就是逞一时之快而已,纵然唐门仗着诸多高手真能杀伤官军,可到头来也是个覆灭的下场。毕竟双方实力过于悬殊,拼死一战最后的结果只会是一死,还不如尝试突围呢。 至于那些被他们欺骗死守其他三面的军将,他倒是没有太大的不忍。 这些人多年来都是靠着唐家庇佑才能太太平平活到现在,不被其他蛮人所欺。现在也到了他们报答唐家多年照顾的时候了,用他们的性命! “是,孙儿明白了,我就去做安排。”唐守言想明白这些后,便肃然应道。 但在走了两步后,又想到了什么,疑惑回头:“太公,您让我做一切安排,那您呢?” “老夫老了,不想再颠沛流离,更不愿成为你们的负累。所以老夫不会走,会带一些族中精锐,与他们周旋到底!”唐天德说着,眼中顿时闪过决然的光芒来。 “太公,这怎么可以……” “我意已决,你照做就是。何况,若没有我等坐镇在此,又怎能放心另外三边能全心全意地守城呢?只靠今日的一番话,可未必能让所有人都死心塌地啊。” 唐天德说着,又摆了下手,示意对方赶紧就去。 唐守言这才重重点头,脚步匆匆,快速而去。 等到他这一走,唐天德方才把脸色的神色又是一变,看向另一边一直沉默陪行的中年人:“如何,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父亲放心,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妥当。” “那就走吧!”老人说着,又回头望一眼身后的城墙,长长一声叹息。 此一别,唐门根基尽毁,也不知要多久,才能重新崛起了。 奈何啊,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他和整个唐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 四月初一,天才蒙蒙亮,孙宁已披甲出帐。 而在其帐前不远处,数十名臣子战将皆已衣甲整齐地等候在那儿。 他们一个个面目肃然,同时眼中又透着热切的光芒来,就连之前一直坐镇渝州的萧常永都身在其列,缺的只有负责为大军调拨粮草辎重的沈舟一人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战意味着什么,只要顺利拿下锦官城,那整个益州,整个川蜀都将尽入朝廷之手。 如此重要的时刻,又有谁会缺席不至呢? 孙宁的目光从这些汉人蛮人,熟悉或不熟悉的臣子面上快速扫过,这才问道:“锦官城可有投降的讯号传出吗?” “……”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很快,又齐齐摇头。 谁都没有接到投降的信息,也就意味着对方并不打算开城投降,而要死撑到底了。 “那就没什么说的了。传令各军,攻城!”孙宁毫不犹豫就把手一挥,传达了最后的攻城军令。 随着这旨意一下,四周便有传令兵果断向前奔去,跑向前方军营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旗帜挥动,口中呼喝,命令就被迅速而准确地向下传递过去。 再然后,几十个巨大的,足有一人多长的号角被人用力吹响,呜呜的军号声响彻全营,再远远地传递过去,直冲前方十里外的锦官城头,把城上守军惊得一个激灵,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 号声还在持续着,咚咚的战鼓声也跟了上来。 上百面牛皮巨鼓被一名名壮汉奋力敲响,那声音如一个个炸雷在地面轰响,直震得全军上下都为之肃然,再激动。 于是,千军万马都开始嗷嗷的嚎叫,于是随着令旗挥动,四面围城的队伍开始稳稳地向前推进,把包围圈不断收缩,直到挺进至锦官城下。 多日围城,大军也不是真就干耗在外头,该做的前期准备工作早就做完了,本来绕城奔腾的护城河,早在几日前就被切断填平,再不是大军前进时的阻碍,一辆辆巨大的攻城车辆,一架架左右有靠,上方有钉的云梯,以及数量庞大的抛石机,抢先就在将士们的呐喊下,以最快的速度朝前而去。 这一刻,朝廷大军真正兵临锦官城下,呐喊声中,真正的猛攻迅然展开。 首先打开局面的,是一发巨大的石头,呼啸着,重重砸在了西门城墙正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2章 血战锦官城(上) 这一回的强攻锦官城,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川蜀攻城都要规模浩大,从一开始,官军就向守城兵马展现出了自身强大,和战斗酷烈的一面。 呼啸的石块如冰雹般狠狠飞砸城头各处,把那根基坚固的城墙都有些颤抖起来,大片大片的墙皮为之脱落,让各处城头的守军都个个脸色发白,面露惊惧。 但这只是开胃菜而已,在抛出几十巨石,造成相当的声势后,突然间,抛石机抛出的大石便换作了散碎的小石头,如栲栳,似拳头大小的石块自空中忽然解-体,四散落下,砸向了正不断收缩退后的军将。 这一下,诸多守城军将可就倒了大霉了,很多人被当头而下的石块砸得头破血流,惨叫倒下;其他一些人,则是果断往箭楼等建筑物内躲去,这才幸免于难。 那些本就满心恐惧和不愿的军将们,更是有部分直接扭身就往城下跑,边跑还把手里的兵器,身上的甲衣丢弃,竟是打算直接不战而逃了。 只是还没等他们奔下几级阶梯,就被早候在那儿的几个阴沉着脸的监军汉子拦阻了去路:“敢有临阵脱逃者,必杀!” 话未落,刀光已起,唰唰几下,那几个逃兵连求饶都不得发出,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一幕是发生在所有人眼前的,直把不少有着相同念头,只是还没付诸行动的兵卒吓得身体僵硬,不敢再有任何脱逃的念头了。 “你们都听清楚了,我们全城都已没有退路,只要城破,那些蛮子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把我们的家人通通杀死。你们不是在为唐门拼命,而是在为自己和家人守城!” 为首的军将更是趁机高声呐喊着,鼓舞着军心,说着,还不时瞥一眼不远处的监军,这话都是后者教给他的,“他们的石头有限,是不可能一直砸我们的!”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他所言非虚一般,很快的,那阵阵石雨终于是停顿了下来,旋即,外头的鼓号声再度变得激烈起来,然后东南西三面大军就奔涌而上,趁着城头守军惶恐后退的机会,已迅速在城下架起了云梯。 同时,更后面则是无数弓手,瞄着上方城头,发起了一阵仰射,把数以千计的乱箭一拨跟着一拨地朝着城上倾泄,不求杀伤敌人,只为把他们从守御的位置上驱赶出来,为接下来登城的将士们创造更好的条件。 这还不算,在几面城墙底下,都有十多辆蒙了牛皮的掘车正在抵墙大动。 在车幔的覆盖之下,便是数十名拿着镐头铁锹的工兵,他们用力挖掘着城墙跟脚,试图从根基上摧毁锦官城的这道防线。 只要真让他们挖出一大块空间出来,再往里头塞上草木等易燃物熊熊燃烧起来,那对城墙整体的伤害将是巨大的。 说不定到时只要再由撞车用力轰击几下,这八丈高,两丈厚的城墙就会瓦解崩塌…… 而此时,也有十多辆撞车,在上千将士的推动和护卫下,全速朝着各座城门而来。 那一根根足有两人环抱,头上箍了铜铁的巨大撞木,就这么轰然撞在了城门上,直震得城门上方的守军都感到一阵震动袭来,让他们都是一阵东倒西歪。 至于本来用来抵在城门背后的巨大木杠,更是在嘎吱声里,迅速折断。 但即便如此,城门却远未到被撞开的地步。 因为城门内正聚集了上千兵卒,他们不但在城门背后填塞了无数的巨石砖块用以稳住门户,其后还有一辆辆的塞门刀车准备就绪。 只要官军真撞门而入,迎接他们的,就是这些锋利的尖刀。 而更关键的是,上方的守军也开始进行反击,一只只装满了油料烈酒的瓶子被他们丢下来,砸破在撞车之上,液体更是四下飞溅,落到每一个推车的将士身上。 然后,才是一根根点燃的火把,甚至是一把把起火的干柴,直直落下,引燃了这些将士身上的油料烈酒。 惨叫声顿时从这些将士口中响起,他们拼命扑打,滚地,再也顾不得继续撞击城门了。 更多的火把则是落在了撞车圆木之上,把车和木头都点燃焚烧…… 攻防战从来都是残酷的,更是你来我往,互相出招。 在城门前的攻击遭遇困境的同时,其他几处的官军也陷入了挫折挑战之中。 城墙根处,靠着车幔阻挡放心挖掘的军将们突然就发出连声惨叫,那地下,不知怎的就弹出了无数的细针,一下就扫过了整个封闭的区域。 这让众多将士连躲都没地儿躲,全都结结实实的中了那暴起的针雨。 然后片刻后,这几十人便都倒了下去,全都七窍流血,惨死当场。 城头,巨大的钟摆状的巨斧被人操纵着左右横切,呼啸着砍在了那一架架已有人蚁附而上的云梯处。 锋利的斧子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势大力沉,一下,又一下,重重几下后,便有好几架云梯被砍断,连带着上面的人,一起轰然坠地。 而在没有了上方和左右的屏障庇护后,面对城头的箭雨,剩下这些兵卒也只能是惨叫着无力落地。 这一切的变故,都来自于城头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巨大斧子,这是由唐门内堂精心制作,隐藏再后的真正杀器。 只消数人在城后不断拉扯奔跑,就能调动着那钢斧回荡在整个城墙边缘,切断一切挡在前路上的东西。 唐门,或许论真正作战没有多少威胁,但他们内部所研发出来的各种兵器,还是能给对他们动兵的敌人以极大伤害的。 这也正是他们能在遍地蛮人的川北立足百年,还能将整个益州牢牢拿捏在手的根本所在。 这也正是孙宁迟迟不动,直到今日才发起总攻的原因。 因为他很清楚,真要强攻锦官城,只要守军上下一心,其代价必然相当之惨烈…… 但事到如今,箭已离弦,那就只有不断往前,用更多的人命来填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3章 血战锦官城(下) 正如之前所判断的,锦官城确实不好打。 一轮全方位的攻势上去,三面围攻都没能讨得什么便宜,反而损伤不小,第一轮的攻势只能消停着退下,由后续兵马补上。 中军大纛下的孙宁看着眼下的局面,却没有过多的反应,只下达指令:“好生诊治受伤将士。还有,西边的兵马先撤回来,着重攻打东南两面,这边以飞石轰砸,看看能不能把那斧子给我毁掉!” 已投入这么多的兵马,又是初战,自然不可能稍遇挫折便放弃退军,那会大大地影响全军士气。 所以纵然知道继续强攻会使伤亡更巨,孙宁也必须无情下令,用人命来填。 这就是所谓的慈不掌兵了。 在眼下的他眼里,那几百几千随时可能扑倒在城下的兵马就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个的破城工具而已。 但他还是根据眼下的情况做出调整,打算先毁去威胁极大的城头巨斧,再走下一步。 命令下达,西面阵中鸣金声起,本就坚持不住的兵马火速后退。 而在他们身后,见状士气大盛的守军便纷纷呐喊则,把无数的箭矢如雨点般追着他们的后背射来,还真就射翻了二三十人,又惹得他们一阵欢呼。 只是城头的守军到底没能得意多久,就在这一部兵马退出一箭之地外后,之前因为大军在前不敢再动的数十架抛石机便再度动作起来。 随着周围指挥的声声呼喝,网兜猛然上抬,把一块块重新装填好的,磨盘,乃至桌子大小的巨大石块个抛上半空,划过一道道弧线,便往城头再度轰来。 “快躲开!” 眼见石头泰山压顶而来,许多军将已惊声叫嚷了起来,纷纷扑进一个个角落里,缩身躲避起来。 但终究还是有部分人反应迟钝,尖叫声里,眼睁睁看着巨石砸下,在砸得城头石屑纷飞的同时,还有些更是直接砸在人群中,砸得他们顿时血肉横飞,变成了一滩肉泥。 这还不算,还没等其他躲过一劫的兵将定神呢,呼啸声又起。 这一回落下来的则是更为碎散的小石块,或许看着没有之前那些直轰上城,都把一片城头给砸得坍塌的巨石威力大,但那杀伤力依然是惊人的,一下又打中数十人,使得城头又是惨叫不断。 而这一切还只是开始,因为很快的,西门城头就有人看到,前方敌军中又有不少抛石车不断增加,都是从其他方位支援过来的。 本来他们只需要面对三十多辆抛石机,转眼间,这一数量就翻了一倍,达到百辆之巨,几乎就覆盖了整个锦官城西城城墙。 而且接下来这些抛石机所飞上来的石头也多以叫人惊骇的巨石为主,就朝着城头边缘轰来,直把大片大片的城墙垛口都给轰砸坍塌,甚至有几块飞石更是直接打中了两座箭楼,把正躲在其中的百余人一起砸死。 其他人则只能是瑟缩在一个个角落里,怎就半点法子都没有。 一些运气好的,还能顶个盾牌,运气差的,就只能是自己双手抱头,然后念佛求神,希望老天保佑自家不被石头波及到了。 唐铎虽然人在后方安全处,没有被太多的波及,此时也是神色紧张,生怕这一波狂轰乱炸会把西城防线彻底打崩,所有人都逃跑。 所以他一面招呼手下的监军队伍做好杀人立威的准备,一面又飞快地来回奔走,高叫:“大家都不要慌,城外石头有限,我们的城池又足够坚固,他们不能凭这手段轰塌整段城墙的…… “只要撑过这一段,他们就没有办法了!” “你说官军为什么要如此集中所有抛石机攻我一面?他们也应该知道这根本没有多少用才对啊。” 身旁的兄弟一面紧紧跟随,一面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唐铎又高声叫嚷了几句,这才皱眉:“许是为了报复吧,或是以此恫吓,乱我军心……” “可要如此,他们应该把石头抛得更高些,而不是多半都砸在城墙边缘了。” “嗯?”经这一提醒,唐铎才看出一些东西来,随即两眼一亮,已想到了问题所在,“他们是打算毁掉咱们的轮回斧!呵……这也太天真了些,我唐门精心所设的防御利器又岂是这样能毁掉的?” 这话他确实说得有底气,因为这一防御利器乃是以手臂粗细的钢索牵引,而且还深入几丈厚的墙体之内。 除非石头真把整面墙体都给砸倒了,才能让这轮回斧失去用处。 但真到了那时候,大军都能直接入城了,又何必再费这工夫毁这么个守城武器呢? 而且,还有一点他也说得极对——在一轮狂轰乱炸之后,城头固然一片疮痍,但城外官军储备都日的石头也终于告罄。 之前多日按兵不动,确实让将士们从周围几十里内搬运来了无数的石块。 但这一数量的石头在全无节制的疯狂飞石之下,还是在天黑之前彻底用完,尤其是那些大块的石头,更是一块都没有了。 而那面被他们重点针对的轮回斧,却还稳稳地吊在城头,就如在耻笑着他们的无能一般。 同时,东南两面的战事也照样是碰壁再碰壁,虽然对敌人也有一定的杀伤,但自身的损伤却更大。 整天下来,光死在战场上的,就达千人之众,伤者更是数倍于此。 当中军处终于响起收兵的鸣金声时,所有兵马几乎是逃跑般快速撤回,还为此又折损了数十人于敌人的乱箭之下。 这第一日的强攻锦官城,对整支大军来说无疑是相当失败的,更是让本来还相当高昂的士气一落千丈,各营之中,都是愁云惨雾一片。 尤其是那些蛮人,更是个个没精打采,甚至开始私下聚集,说些还不如就此回去的话来。 毕竟,对这些不善于攻城的蛮人战士来说,这样的战事实在太消磨他们的斗志,让他们没法看到希望的事情…… 似乎只是一日之战,就让官军陷入到了极大的危机之中。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4章 人心思退 接下来七八日里,围绕锦官城的攻守依旧。 官军方面依然是常规的诸多攻城手段,分从东南西三面发起不断的攻击,只是论攻势之凶猛,却显然没法和首日时相比了。 光是如首日般密集的飞石,接下来就没有再出现过,对城头的破坏自然也就没有之前那么巨大,从而使守军能从容应对。 对于唐门一早就布置下的诸多守城手段,官军也一时奈何不得,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试错猛攻,用一条条的人命来尝试着趟开路来。 可结果却是让人失望的,几日下来,除了伤亡数字不断增长外,战果却实在寥寥,对城池的威胁更算不上大。 只有两次,趁着守军松懈的工夫里,各有一支队伍登上了城头。 可旋即,他们就被早有准备的唐门一众好手迎头痛击,在城头都没能坚持多久,连下一批援军还没赶到呢,就被尽数斩杀堕城,让人白欢喜一场。 这样的结果对全军上下来说自然是不小的挫折打击,所以在昨日又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后半日的攻势都缓了下来。 待到今日一早,虽然依旧有兵马在发动攻击,但那些诸如杨建亭、巴龙这样的部族首领,却是前来求见皇帝,明显是有些退缩了。 毕竟这几日来,冲杀在第一线的都是各部战士,看着那累累的伤亡数字,他们的心都在滴血了。 “陛下……” 在见到孙宁后,他们又是一阵踌躇,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两个字来,然后巴巴地望着皇帝陛下,一副希望他能做主的模样。 “此番攻城艰难其实朕与诸位爱卿都应有所准备。”孙宁的神情也颇为严肃,这样的僵局,也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本以为在接连受挫之下,又见十倍之军围困锦官城,城中军民应该早就丧失斗志才对。就算不曾直接开城投降,在抵抗时也不该如此拼命啊。 可眼下的事实却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各城守军的决心要远远超过之前其他城池数倍,真就堪称是守得滴水不漏了。 不过随即,孙宁又道:“这锦官城是此番一统川蜀的最后一战,朕以为断不能因稍遇挫折便罢兵而去,不然则人心浮动,前功尽弃!” “陛下,我等绝无就此退兵的意思,只是这策略是不是该变上一变了?”杨建亭率先开口,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此强攻,除了徒增伤亡外,实在没有更大的效果了。 “所以臣以为,还不如改攻为围呢。这锦官城再富,他唐家积蓄再厚,也不可能长年累月地闭门死守。不如就这么围着,直到他们粮尽人乱,我们便可兵不血刃地将之拿下了。” 这一建议迅速得到了其他部族首领的认可,他们一个个都大点其头,附和道:“是啊陛下,如此以围代攻,虽然多消耗些时日,可终究能少了许多的伤亡损失,最是合适不过了。” “而且陛下,如此一来,咱们这许多兵马也不必全部留在锦官城外,大可以返回各地,种地狩猎,以为持久……” 一时间,响应者众多,诸多族长首领都是这么个意思,对他们来说,保存自身实力要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孙宁又扫过这些人,叹息了一声:“你们的顾虑朕自然也明白,不过这么做的问题你们想过没有? “一旦真个撤军,城中兵马趁机追击,却该如何应对? “留下一部人马继续围城,那该留多少?你们就这么确信城中兵马不会趁机破围,甚至反攻吗? “还有,我们确实伤亡不小,但城中守军的情况只会比我们更不堪。或许他们的死伤不算太重,可压力却是我军的数倍,我们还可以轮换兵马攻城,可守军却必须一直盯住了,不敢有丝毫懈怠。 “所以我相信,守军也到了临界点,只要我大军继续坚持,继续施加压力,破城就是早晚的事情!” 听孙宁这么道来,众人脸色的苦涩是更浓重了,这是要继续猛攻,继续增加部族伤亡的意思吗? 但随即,孙宁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的顾虑朕也能理解,不断的伤亡确实于全军不利,只会一点点消磨我全军士气,所以不能再用这些常规手段,拿人命去填了。” “陛下有何妙计?”有人双眼一亮,立刻就来了精神,赶紧问道。 其他人也是一样,都把目光聚集到了皇帝陛下的身上,等着他给出大家所希望听到的答案。 但这一回孙宁却要让他们失望了,只见他又把头一摇:“暂时还没有想法。其实之前该用的手段也都用了,无论是掘地道,还是用飞石,用火攻,都难以成功,反倒损伤不少……” 看到众人都露出无奈之色,孙宁又鼓励道:“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接下来你们都各自回去,与手下人等多作商议,看能不能定下个破城良策来。 “这样,你们就在各自军中传令,只要能助我大军破城者,朕许他升官三级,赏金五百两!” 在做出这样的决策后,孙宁才打发众人离开,但他的神色却依然凝重。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些人多半是真人心思退了。 这一场征战前后加起来已有近一年光景,各部精锐都被带到了锦官城下,就算不提伤亡,光是这段日子里耽搁的族中事务,就够这些首领感到头疼了。 如果能顺利拿下锦官城,以此城中财富弥补,大家倒也就接受了。 可现在,多日猛攻却连点胜利的可能都看不到,这等挫败,如何不叫人心中焦躁,心生退意呢? “唐门……我还真小瞧了你们!”孙宁重重呼出一口气来。 本以为这唐门只是个寻常江湖帮会,纵然势力大些,想要拿下依然不会太难。 现在才知,怪不得唐门会有着与其他江湖势力截然不同的野心,他们确实已经从一般江湖帮会转变成了地方军阀势力了。 如果这次不能将之拔除,将来的唐门只怕更加难缠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5章 破城之策 重赏之下,能招来勇夫,自然也能招来策士。 孙宁的旨意在军中颁布之后,不少将士都纷纷献计献策,或欲引水灌城,或欲用火攻,乃至从北边入手,意图策反城中兵马…… 种种策略或靠谱或不靠谱,倒也有不少真被各军采用,从而改变了之前一直所使的强硬攻城之术。 但奈何,几日下来,这许多的方法却没一个真正成功的。 锦官城的守将明显也是个经验丰富之人,更清楚了解自家城池的优势弱点,早就把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都预防到了。 当官军花数日时间不断用新战术攻城时,对方也是从容一一应对,将这些正面侧面的攻势全数瓦解,也让城外大军的士气又落了一截。 攻防大战就是如此,在一开始的激情之下,三军用命后,随着战事往下拖,自然就会出现懈怠,甚至是畏死的表现。 尤其是当如今的官军乃是由川蜀各个部族联合而成,这样的懈怠就愈发严重。 若非有龙氏的下场在前,而后勤保障又足够充分的话,恐怕内部都要生出一定的乱子来了。 这自然让孙宁大感头疼,只能不断出面鼓舞军心,同时再度寻找其他更好的破城之策。 本以为锦官城到了今日必然手到擒来,却不料这居然成了整个川蜀最难啃的一块石头了。 但仔细想来,其实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川蜀各部蛮人其实真不擅长攻城战,而之前能顺利拿下一座座的城池,多半都是靠的其他手段,而非正面强攻。 就连远比锦官城城墙更低矮,城池更小,兵力更少的顺州,都是人最后眼见无可挽回而开城投降的,这锦官城自然就更不易下了。 为了寻找机会,今日孙宁更是不顾自身安危的,亲自带一队人,大张旗鼓的绕城走了一圈,就在城头守军的众目睽睽之下,都把自己天子的旗号都打出来了。 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更近距离地查看锦官城四方,寻找可能遗漏的突破口。可真正的用意,还是希望以此来引守军出战,从而一举入城。 可结果,孙宁在城外耗了半日,却是半个人都没能引出来,只引得城头放出几阵乱箭而已。 很显然,他们连这么大的诱饵都不曾心动,就是横下一条心,打算死守到底了。 无奈之下,孙宁最终只得悻悻回营,这时已是傍晚,军营中都处处可见袅袅炊烟,意味着又是一天过去。 这已是大军围城的半月了,却依然拿这座坚城没有半点法子。 回到自己的帐中,自有亲兵把饭菜送到孙宁面前。 身为皇帝,他吃的也不比寻常兵将更好,也就一=碗面皮,一碟咸菜,外加一小碗汤。 吃着这简陋的食物,孙宁心中又是一动:“对了,我军中现在还有多少粮食?后续粮食能持续供应上吗?” 守在帐前的杨轩被这一句问得一愣,他只顾负责皇帝安全,其他诸事真不太了解,嗫嚅了一下后,才道:“臣……臣去问问……” “回陛下的话,臣刚刚运新一批的粮食到此,应该足够全军吃上个把月的,后勤供应不是问题。” 杨轩话音刚落,还没转身离开呢,一人却从帐前转了过来,一面回话,一面已伏身行礼参见,“沈舟参见陛下……” “沈舟,你怎么来了?”孙宁一愣,这才高兴地迅速上前,一把将人搀扶了起来,“你一直都在帐外,怎么不立刻来见朕?” “陛下操劳军事,刚回营,自当稍作歇息,臣等一下没什么。”沈舟笑着顺势而起。 之前他一直在后方总揽大局,为前线军队提供源源不绝的粮草物资,却是直到今日,才正式与大军汇合。 “来,先坐下说话。”孙宁也顾不上继续吃饭了,而是上下打量着对方,“你看着可比之前要消瘦了许多啊,可是太辛苦了?” “有劳陛下挂怀,臣怎么也比不了征战在外的陛下和各位将士辛劳。” 孙宁开怀一笑:“你还是这样,有担当……”说到这儿,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这次突然前来,却是有了什么想法吗?” 自己并没有下令调沈舟过来,而身为后勤总管的他又重任在身,此时突然来到前线,确实有些古怪啊。 沈舟又是呵呵一笑:“陛下果然慧眼如炬,臣一点小心思,被您轻易看穿了。 “臣此番来前线,第一是为了看看陛下,毕竟臣已多日未见陛下了。第二,则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面奏陛下,滇南木氏已派人前来,欲重新向朝廷称臣!” “哦?”孙宁的精神陡然便是一振,这可是这段日子里收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西南三省本为一体,在拿下川蜀后,他接下来就会把目标落到滇南和黔州二地,没想到川蜀事情未了,滇南那边倒是先有臣服之意了。 不过他还没高兴太久,沈舟便又正色道:“但此事在臣看来也可能存在反复。那来使明显是因知道朝廷即将一统川蜀,才会为了自保表示臣服。可眼下我大军受阻于锦官城,消息传回去,恐怕滇南那边就……” 孙宁的笑容立刻冻结,眉头深深皱起:“所以关键还得着落在锦官城了?” “是的,若不能尽快破城,让滇南方面生出其他念头,恐怕后患不小。陛下,若能趁此机会一举把川蜀和滇南都纳回到朝廷之下,则处于中间的黔州必然没有其他选择。 “到时西南就尽入我朝廷之手,东出中原也就指日可待了!” 孙宁呼出一口气来:“可这锦官城……他们是真铁了心要死守到底啊。不瞒你说,我大军已攻了半月,依然找不到任何的突破口,反倒是损兵折将……” 在真正的亲信面前,孙宁也不再强撑,把一切顾虑都说了出来。 沈舟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臣其实也一直在关注出番锦官城的攻防之战。不过臣以为,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至少有一个策略,咱们都没有用过,或可一试!” 随着他把自己的策略道出,孙宁的眼睛骤然就亮了起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6章 金蝉计划 对此番攻防大战,官军方面固然是人人焦虑,许多人更是萌生退意。但其实,城中守军的情况却比他们更加的不堪。 如今的锦官城早没有了以往的光鲜富饶,三面受攻的城墙已有大段大段被轰破倒塌,那些不及清除的碎石瓦砾之下,甚至还埋着不少守城兵将的尸体呢,周围的袍泽却已无心处理。 而城墙之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许多屋子都被后来再抛射进来的飞石所砸毁,道路上,总能瞧见倒卧死去的伤员…… 整座城池,都变得死气沉沉,街上除了尸体,就是受命巡防的兵卒,百姓什么的,只能是被禁足在家中,恐惧地度过每一天。 然后城中物资也被集中管理,粮食更成为重中之重,百姓们只有在受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才能被分到一点点果腹的口粮,若不然,就只能饿着。 打从战事开始,唐家就已经有了打消耗战的觉悟,一早便把粮食物资全部控制在手。 至于那些城里其他的富户什么的,为防这些人与外敌串通,唐门更是先下手为强,把人通通解决,财产充公了。 如果让建议围城消耗的杨建亭他们知道唐门的这一系列行为,恐怕只能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了。 毕竟,按如今的消耗看,锦官城完全可以死撑一年半,甚至两年。倒是需要后方把粮食源源不断送上的官军,就算以渝州、播州和华阳之富,支持几十万人的粮食供应,怕也只能坚持两三月而已,再多后方就要生出乱子了。 当然,唐门这一做法的后果也是相当明显的,城中已宛如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强压之下只是暂时的顺服。 当某处突然有火星点燃引信,那都不用城外大军攻击,光是城中的民怨愤怒,就足以让锦官城彻底崩溃。 所以,对现在唐门许多人来说,安抚,或者说压制城中反对力量,才是最要紧的。 为此,除了分守在各方的唐门监军外,其他唐门中的精锐子弟,都已游走在城中各处,以防不测,同时把一切可能的危机扼杀在萌芽阶段。 就连唐守衡这样以往只需要专注于开发改进各种暗器的内堂特殊子弟,现在都被迫拉了壮丁,需要不时在唐家堡内巡视安全了。 临近黄昏时,他又再度和两个兄弟一起走过了熟悉的街道,又绕到了后边那片各堂重地处,然后就看到了唐天德正自祠堂那儿缓缓走来。 “见过老太爷!”这些人都是唐家后辈,一见着唐天德就赶紧躬身行礼。 唐天德的目光只在其他两人身上一晃,便完全落到了唐守衡的身上:“守衡啊,你近来可有继续改进那霹雳火吗?” 唐守衡苦笑着回道:“近来因为诸事繁忙,孙儿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继续做此事了。不过霹雳火已经大概成形,再给我几月时间,应就能真正用上。” “好,好哇。”老人颇为满意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要不你接下来就不必做这些差事,继续以往的研究便是,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这样,两日后黄昏,你来见我,我有事要吩咐你做。” “是,孙儿到时一定过去。”唐守衡低声答应,这才与其他两人一起,继续向前而去。 唐天德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离去的他,眼中光芒闪烁,似乎是有了什么决定。 …… 夜渐深,锦官城内外终于都暂时恢复了宁静。 但在唐家堡深处,唐天德的住处,那间寻常子弟都不得入的书房内,几名唐家高层却个个神色复杂地看着唐天德,语气颇显激烈—— “太公,我以为金蝉计划已不必再用了,我们完全可以挡下官军的攻势,再撑上几月,便可保万全。” “是啊太公,金蝉计划是在走投无路之下才不得不用的策略,可现在情况似乎比我们之前想的要更好,又何必非要走这绝路呢?” “太公三思啊,一旦我们真施行了金蝉计划,那就意味着我们唐门数代,百多年的辛苦经营都将毁于一旦,将来会如何,还真不好说……” “而且,我们唐门多年来在江湖上树敌众多,这要是没了家族庇佑,再被那些人找到认出,恐怕也很难保全啊。” 这些人本来对唐天德提出的这一金蝉计划还是颇为赞同的,毕竟在接连有城池被官军所破,最后只剩下锦官城一地时,他们是真觉着已大祸临头,再不走就彻底完了。 但现在,随着战事持续,他们发现锦官城未必就守不住,于是,想法自然就出现了转变,不想再以如此巨大的代价以求逃亡了。 本以为老太爷也该是同样想法,却不料今日他将众人召集,居然提出,两日后,便要真正实施金蝉计划,这可就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为此,甚至都顾不上尊卑长幼,直接出声反对起来。 唐天德有些失望地看过面前的十多人,他们中有自己的儿子,也有自己之前所看中能继位下任家主的侄子,但现在看来,他们都不合格啊。 其实本来他最看重的,还是唐守拙,那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而且懂得隐忍…… 奈何啊,唐守拙却选择了冒险一搏,结果却给唐家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这一刻,唐天德甚至真有动摇,想换一个策略,但到最后,还是决定坚持,只是神色严肃道:“老夫已做下决定,你们就不必说了。 “金蝉计划,会按时发动,谁都不得不从,不然就是我唐门最大的叛徒! “你们别看着如今战事胶着,就觉着锦官城真能守得住了。我告诉你们,城破乃是必然,说不得几日内,情况就会发生致命的转变。所以还不如趁着眼下还有几乎,让我们的金蝉计划可以成功!” 老人决绝的态度让众子弟到底没了话说,毕竟唐天德的身份摆在这儿,任谁也不敢违背。 只是他们心中依然存着疑虑,眼下好局,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7章 锦官城破(上) 四月十八,天刚亮。 一阵咚咚的鼓声就从锦官城西门外的战场前敲响,把城上城下正各自倚墙休息过夜的守军都给震得一激灵,然后全都条件反射地奔到城头,向下望去。 唐铎也不例外,在人群中竭力张望,就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数以千计的人马正缓缓压上前来。 这让他的心更是咯噔一下,莫非在半月围三缺一的强攻不成后,官军又改变了攻城招数,打算集中兵力,只攻自己这一面了? 那压力可就成倍的增长了,让唐铎立刻吼道:“准备杀敌!弓弩手,轮回斧,都准备妥当了!” 手底下的兵马在这段时日的僵持后,也都变得镇定而熟练起来,纷纷按照他的意思,把持个个要紧位置,然后一双双眼睛更是死死盯住了不断靠上的城外敌军,等待着攻击指令的下达。 可随即,不断靠近的官军却也是一停,又分作两部分,当先一部继续向前,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城头弓弩手的射程附近,而后面更多的兵马则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候着什么。 但唐铎却顾不上这些疑虑了,果断下令:“放箭!” 嗖嗖的箭矢顿时如雨点般朝着下方敌人落去,但此时他们面前却也竖起了一面面宽大的盾牌,让射到此处早已力竭的箭矢只能不断打在盾牌面上,却是连一人都伤不着。 而后,在声声号令中,这一排盾牌便如移动堡垒般整齐向前,顶着连绵的箭雨,带着后方的两千许人,继续向前靠近。 倒是他们背后那数量更为庞大,怎么看都足有五千以上的人马,此时则依然静静而立,完全没有跟进攻城的意思。 这般与以往大不一样的攻城安排,可把唐铎和众守城兵卒都看得愈发疑惑起来,同时心中又生出隐隐的不安来,只觉着今日将有大事发生。 但此时除了按自己的节奏以作抵御外,他们也确实拿不出其他更好的对策来了,只能一面继续放箭,一面让城下的人把滚石擂木等等武器不断运上城头,为接下来的防御反击做好准备。 而就在他们做好了敌人又将杀到城下的准备,咬牙又待一战时,那支队伍在距离城池还有三四十步处又齐齐停下,不作寸进。 还没等唐铎从惊疑中回神呢,下方官军背后伴随着声声号令,已有无数弓弩手从盾牌之后冒出头来。 在城头守军因为箭矢鲜少能伤敌而放箭变得稀稀拉拉的时候,城下的箭雨却汹涌地直扑城头。 这下真杀了城头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许多弓弩手为了能尽量射中敌人,那都是把半个身子都趴出城墙放箭的,现在立刻就全成了一个个的活靶子。 他们根本不及抽回身,就被更为密集的阵阵箭雨射中,然后惨叫着落下城去。 而城头其他兵马,也是纷纷中招惨叫,然后赶紧叫过盾牌手来帮着遮掩,或是迅速躲到城墙边缘角落,避开那密集的乱箭。 唐铎也是险些中箭,得亏他身手了得,及时偏身出刀,才把那根差点射中自己脖子的利箭给打飞出去,却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然后,他人一边直朝后退,口中还不住下令:“盾牌上前,轮回斧做好准备!不要让他们的攻城器械靠近……” 之前官军强攻也曾用过弓箭开道这一手,他这也算是有着相当经验了。 可这经验今日却是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在阵阵箭矢中,熟悉的杀声却并未跟着杀到。 敌人居然并没有趁着这股压制城头守军的机会发动猛攻。 那他们是想做什么? 强烈的不安让唐铎再按捺不住,一面躲着随处而来的箭矢,一面已靠到城墙处,探头往下看去。 而这一看之下,他的神色就遽然而变,情况要比他想的更加危险了。 只见此时城下正有数千官军大步而来,他们手里并没有兵器,却是换成了一个个的竹筐。 在弓弩手的掩护下,他们果断扑到城墙根处,然后一下就把筐里的东西给倾倒了出来,正是最常见不过的土石。在倒完筐中东西后,他们便立刻回头,迅速离开。 而其后方,还有大量的,源源不断的官军在往城墙下赶来,他们或背着竹筐,或提着布袋,甚至是用普通衣裳包裹着东西,然后直到城下,便把所负之物全数倒在了墙根下。 刚开始时,地上也就那么不起眼的一层土石而已,但随着时间推移,土石却是越积越多,越积越厚,转眼间就是数丈范围,数尺之高的一个土坡! 到了这一步,唐铎如何还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这是官军要直接拿土堆出个入城的坡道,然后借此上城啊。 相比于之前的不断仰攻,这一手可要朴实,但同时也可怕得多了。 以越军之人力,只要周围的土石不空,他们用不了一天,就能在西城这儿堆出一座可供数百军队一冲而入的土坡,甚至这土坡还能比城墙更高上一些。 到那时,城中守军的地理优势都不再有,又拿什么守城呢? 而更要命的是,眼下这一局,守军根本不敢出城阻截,而在乱箭之下,他们甚至连用最基本的招数阻碍敌人堆坡都做不到,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土坡一点点地往上增长,直到与己持平! 这种绝望的情状,足以让城上守军瞬间崩溃。 现在虽然时间还没到,但看着下方的变化,唐铎已经能想见接下来的可怕一幕了。 果然,就和太公所说的那样,锦官城终究是守不住的,或早或晚,都将被官军攻破,所以还是得另寻生路啊…… 在惨然一笑后,唐铎也不再迟疑,喝道:“给我丢下火把烧他们!我去城内寻找援助,一定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抛下这一句后,他便又匆匆扭身而走。 其麾下另几个军官虽然心里发慌,还是连忙答应着,然后再度带兵拼死作着阻挠,以期能有所变化。 但他们却不知道,唐铎这一走,却是不可能再回来了,而锦官城破也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8章 锦官城破(下) “好!” 看着那不断抬升,已有数丈之高的城外土坡,孙宁都兴奋得连声叫好,很是满意地冲身旁的沈舟道:“还是你智谋多广,只此一策,便让我军的难题迎刃而解了!” 沈舟忙躬身谦逊道:“陛下过誉了,臣只是想了这么个策略而已,真正有功的,还是诸多不顾自身安危的将士们……” “哈哈,都有功,但你却是首功。”孙宁继续肯定道,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跟进。 其实真论起来,对于堆土成坡这一招,大家都是知道的,甚至都曾用过。 比如锦官城东边,离城墙几十步外,还有一座小小的,几与城墙齐平的土坡呢。 但那只是用来观测城上守军动向的,或是放上十来名弓弩手用以狙击城头守卫的,却是从来没人想过能以此作为入城的桥梁通道,直接就在城下堆起高坡来。 也只有沈舟献策后,大家才如梦初醒,再照计而行,便有了眼下成果,自然让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本来,大家都已经心存疲退之意,都不觉着这锦官城能被顺利拿下了。 而现在,此城已变得唾手可下,不少将士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孙宁也不再迟疑,迅速下令道:“由巴人打先锋,播州兵紧随,其他各部跟上,今日天黑之前,我就要攻入锦官城!” 这安排,自然是为了给之前表现得最忠心的巴人一个立功受赏的机会了。 巴龙听后,更是大为激动,拜谢后,就赶紧回到前方军中,连声呼喝安排,再身先士卒的杀向了前方城池。 此时土坡离着城头还有一两丈,所以作为先锋的巴人队伍不但个个都背着兵器,还全都扛起了最后的一波土石,嗷嗷喊叫着,就朝城墙根跑了去。 后面那几路兵马,也都眼热地看着,只恨自家之前不够用心,早知道这城池真能打下来,就该更尽心才是,还能多捞点好处呢。 要知道,早在下令强攻锦官城时,皇帝陛下就已经下达命令,城破之后,锦官城内一切都可由兵将自取,三日不封刀…… 也正是靠着这样的允诺,才能让这些斗志不算太顽强的蛮人战士们坚持到今日还不曾退走。 看着巴人扑上去,又把土坡往上填了数尺,然后再加上后续兵马的增补,土坡几乎可与城头齐平。 看着巴龙身先士卒地踩着土坡真正踏足城头,一刀把城上阻拦的某个守军斩下城来。 看着更多兵将如潮水般杀上城头,对城头已经失去抵抗力,只能是节节败退,或是直接原地投降的守军发起凶狠的扑杀。 看着那紧闭的城门终于被人从里头猛然开启,放更多将士呐喊杀奔进去…… 这一切的场面,都让孙宁都为之热血沸腾,只想自己也能纵马而上,挥舞着手中血浪,斩杀一些敌人。 但这份激情到底还是被孙宁强行压制了下来,因为他不但是三军主帅,更是大越皇帝,现在的身份已由不得他再去逞个人之勇。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是天子之尊呢? 所以他只能留在后方,看着大量兵马如饿了三天的野兽般奔腾杀入,很快城中就有大量的浓烟火头升腾起来,而且随着时间推移,这些烟火就不断往锦官城的深处扩展,不光是西城,东南北三面都是一样。 这就意味着大军的推进极其顺利,随着这一面城门的失守,城中兵马的抵抗已迅速瓦解,锦官城算是彻底陷落了。 这让孙宁真正放下心来,脸上更是露出久违的笑容来。 自四月初一真正发动猛攻后,孙宁一直都心事重重,时刻担心战事会有变故,还真没这么放松的笑过呢。 “臣恭贺陛下夺下锦官城,彻底一统川蜀!” 沈舟适时地上前弯腰说道,然后其他留在中军的官员兵卒们也都纷纷醒悟过来,也都上前恭贺此番大胜。 大家的脸上,也都满是欢畅喜悦,以及放松。 纵然军功什么的不到自己头上,但今日之后,朝廷正式统一川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了。 孙宁这才收回目光,笑着一摆手道:“大家同喜,就不必拘礼了。” “陛下……”沈舟在稍作迟疑后,又上前一步,正色地想要进言什么。 只是他还没开口,孙宁又摆手制止了他:“朕知道你想劝谏什么。不希望我军多造杀孽,让朕下令停止屠城,放过这满城之人?” 沈舟沉默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陛下,他们现在也已是朝廷子民了……” 还有一点他没有说明白了,那就是锦官城里的百姓多半可都是汉人啊! 孙宁眼中也有一抹不忍和纠结闪过,但旋即却又变得强硬决绝:“当日朕就给过他们机会了,但他们却冥顽不灵,非要抵抗到底,那就该有此报。 “还有,这锦官城内的一切,也都是朕许给各路兵马战士们的,岂有事成之后却又反悔的道理?若真如此,朝廷还如何服众? “沈舟,你不必再说了。锦官城中百姓的结果,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皇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舟终于不好再开口求情,他也知道,接下来朝廷还有太多地方需要仰仗那各部蛮兵。而要想让他们死心塌地地为朝廷效命,就必须给足他们好处,并让他们相信朝廷不会出尔反尔。 所以到头来,锦官城内的一切,就成为了皇帝用他们的一块筹码! 只是明白和接受,终究还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啊…… 慈不掌兵,沈舟算是真正切身体会到了这一句话中的真意。 接下来军队一批批进入锦官城,杀声火光愈发的盛大,直到天黑,也不见停歇。 倒是不久,捧日营的几名将校神色肃然地奔了出来,直到皇帝驾前,禀奏道:“陛下,臣等率军直入唐家堡内,结果发现内里已只剩下老弱妇孺,其他人等尽皆逃逸,据闻他们是朝着城北而去的!” 孙宁闻言眼中光芒骤然一闪,真正的戏肉来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89章 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上) 对孙宁,对朝廷来说,打下锦官城并不算万事大吉,只有拿下唐家堡,把唐门自上而下人等尽数杀死或生擒,才意味着此战的终结。 而作为目标的唐门众人自然也清楚这一点。 所以当西门处传来噩耗,他们知晓锦官城已守不住时,一批早有准备的唐门子弟就已迅速而动,在仅剩的各堂堂主的带领下,火速赶往北门。 朝廷大军围三缺一,北门这边的兵力是最少的,所以由此冲出,才能有一线生机。 之前的他们还抱着万一的念想没有走这最后一步,但现在,却是再顾不上任何事了,包括唐家堡内还存留的家眷人等,以及积蓄百年的财富。 能逃出生天才是最重要的,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支两百多人的队伍去得很快,只半来个时辰就已抵达北门前,此时的西门都还没有完全陷落呢。 这边守门之人也是唐门自家子弟,见状也不多话,即刻将城门打开一线,足以让整支队伍鱼贯而出,然后便沿着早就摸头看熟的道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直朝不远处的山林而去。 只要他们进如前方山林,那就如鱼归江河,虎入深山,任官军兵马再多,也别想找到他们。若官军真敢派出队伍进入深山搜查,那只会是送羊入虎口。 唐铎心里想着,又猛然回头望一眼逐渐远离的锦官城,心中一阵怅然。 此一去,他们这两百人真就要彻底流落江湖,纵然能从官军刀下逃生,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但当他回头向前时,眼中已只剩下了决然,一手持刀,一手已扣住了数枚毒针,迅速走到了队伍最前头,口中提醒道:“大家都小心着些,官军一定会在这附近布下眼线,发现了必须速杀,绝不能给他们传递消息的机会!” 众子弟忙肃然领命,也都专注警惕地朝着四下里扫视查看,不少人甚至都往四周草丛里放出暗器,看看有没有敌人藏匿其间。 但两三里路走下来,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好像官军真就彻底放开了北边,就是让他们脱身用的。 如此,很快的,他们便已直冲到了前方的山林入口,这让一路小心翼翼的唐铎等人都大松口气,脱身就只一步之遥了…… 呜呜呜呜—— 号角声却在这一瞬间适时地从前方林子高处响起,然后一面面旗帜也从大片的树木间猛然张扬开来,上面都绣着斗大的越字,正官军。 燕虎在一处山坡上昂然而立,瞪着一双豹眼,朝下方猝然受惊止步,都有些不知所措的唐门众子弟喝道:“想要活命的,速速丢下兵器就地受缚,不然此地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更是齐刷刷地冒出了数以百计的弓弩手,几乎把个个角度都照顾到了,雪亮的箭矢,全都指向了还在左顾右盼的唐门众人。 这就是一个陷阱,只等着从北门溜出来的家伙自己一头撞将进来,只是这回运气好,却是等到了这批最重要的敌人。 唐铎等好手见此情状,个个都青了脸,咬紧了牙关。 有人想要快速后退,结果就见得来路之上不知何时也有旗帜招展,正快速朝着这边移动。 显然,这儿的包围陷阱要比他们想的更周全,不光这一个方向有伏兵,其他各方也早被安插了人手,只等消息一传递,便是四面合围的结果。 “杀过去,我们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唐铎终于放声怒喝,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同时,他已横刀在胸前,一个箭步就如旋风般直朝着前方林子里冲去。 其他人也没了更好选择,又不想束手就擒,自然也就呐喊着,紧随在他身后,快速朝着那些已然露头的官兵扑杀过去。 在他们想来,只要闪进林子里,靠着树木的掩护,自己就还有一线生机。而只要切近到那些兵卒跟前,那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但他们快,山上的将士们的反应也自不慢,更不带丝毫迟疑犹豫的。 就在这些人前扑的同时,嗖嗖的箭矢就如雨点般从前方和左右两面同时夹击过来,当真是又快又密。 纵然这些唐门子弟都算是族中好手,个个都练有不俗武艺,此时见箭矢飞来,也都把兵器舞得犹如光轮般罩定周身,但终究还是没法完全抵挡住那些势大力沉又密集的箭雨。 在他们还没有躲到树后时,不少人已然中招。 有人胸前有了疏漏,被一箭穿胸,立扑。 有人腿脚处被箭矢钉中,惨叫着身子便是一歪,旋即就被更多的箭矢及身,变成刺猬倒了下去。 也有人极力闪躲劈挡,确实把诸多射来的箭矢都给挡下了,人也跟着突破到山林之内,一脚都踏到树后了,然后便又是一声惨叫,竟是直接坠落陷坑。 是的,眼前看似寻常的山道其实早就布满了各种陷阱,那些看似最安全的树后,也早被挖出了一个个陷坑,只一旦落下,下方的尖刺能瞬间刺入人体内,死得只会比被乱箭射杀更惨。 也只有唐铎等少数几人才能在如此复杂而凶险的情况里依然保持安全,人如游龙般贴着树木不断突进,转眼间真就扑到了正指挥作战的燕虎跟前。 只要将他拿住,以为人质,就还有一线可能逃出去! 唐铎心里想着,人已蹿得更快,同时手一挥,几根毒针已激射而出。 说来也是凄惨,以往唐门与人战斗往往都能靠着自家暗器大占攻击范围上的便宜。 可今日,当他们面对强弓硬弩时,这些暗器却是连一点施展空间都没有了。那只有一两丈射程的镖针梭沙在几十步射程的弓弩面前,就是个弟弟。 但现在,唐铎却觉着机会到了,挥手间,就打翻了围在燕虎附近的数名护卫,也让这名朝廷狗腿子露出惊容,急忙朝后退去。 迟了! 唐铎长啸一声,人已化作一道虚影,疾扑向前,直劈向不断后退,却正好撞在一块巨大的山石上的燕虎。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0章 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中) 看到燕虎那仓皇撞石的狼狈模样,唐铎更是一声狞笑,宛如鹰隼扑鸡般迅然落下,脚还未落地,刀已急速而出,直横对方咽喉。 就在他以为将要成功,可以挟持此人的当口,突然,瞥见本该恐惧不已的家伙眼中竟有寒芒闪烁,就好似看着猎物落入自己指掌之间的猛兽一般,而且周围其他一些兵卒脸上也满是期待。 “不好……中计!” 一瞬间,唐铎心中警兆大起,便想要顿住自己的身形。 奈何一切已经太迟了,此时的他双足已然落地,然后就觉脚下一虚,整个身子已唰然直朝下坠去。 没什么新鲜的,还是之前林子入口处的手段,无非就是在地上挖了陷坑,只等着茫然不知的他们一脚踩中。 只是这一回燕虎是以自身为饵,所以看着就比之前的那些个陷阱要更高级一些,而且引来的还是一条大鱼! 唐铎在身子陡然下沉的同时已快速做出了自保的反应,急忙收刀再出,直刺陷阱边缘,用以稳住身形。 他之前可是瞧得很清楚,那些陷阱下面都是倒扎的尖刺,一旦真落下去,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他的反应确实要快过常人,在如此突兀的情况下,居然真就凭这一刀停住了下坠的身体,同时再吸一口气,手上较劲,人便要借力翻上。 但唐铎却还是小觑了燕虎的安排和官军的行动力,就在他落入陷阱的瞬间,那大石之后已快速闪出两组人马,各拉着一张大网,就这么分左右猛然裹了上来。 他这一跃间,居然正好把自己投进了大网的范围中,随着两组人迅速跑位再是一阵缠绕,他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细密的网中,连刀都无法再挥动起来。 什么叫自投罗网?这就是了! 燕虎对这样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皇帝让他在此设伏,为的就是捉拿可能从北门逃出来的唐门之人,尤其是那些重要人物,更是必须生擒活捉。 所以他才会故意卖出破绽,让这么个危险的家伙近到自己跟前。 现在看来,这一系列的安排无疑是相当成功,随着唐铎这一落网,其他还在奋起反抗的家伙的气势更为之一馁,在阵阵乱箭中,又有不少人惨叫倒下,或是不慎掉进了陷阱中。 而另外几个唐门好手,此时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他们最擅长的暗器被弓弩彻底压制,而且周围都是高大的树木,让他们想放暗器都极难打到不断游走的官兵。 而他们每走一步,又要担心脚下会不会也出现什么陷阱。 更要命的是,有唐铎的前车之鉴,甚至让他们都不敢拼命一搏了。 在种种不利因素的制约下,在地利全失,人数又远远不足的情况下,这两百多名唐门子弟就不断被官军包围切割,或被杀,或被擒,甚至都没有人能从山林中遁逃出去的。 待到天色黑沉下来时,这边的战斗也终于到了尾声,二三十名浑身浴血,满脸惨然的家伙被绑缚着,带到了燕虎面前。 剩下的,都已变成满地尸体,被将士们一一查看着,然后再在要害处补上一刀,以防其装死…… 看着唐铎等眼中依然带着不忿的唐门中人,燕虎嘿嘿笑道:“你们以为用上这金蝉脱壳的策略就能从我大军指缝间溜出去了?简直是痴人说梦! “陛下圣明,早就料定你们唐门之人最是贪生怕死,知道你们会在城池不保时抛下满城军民,以他们掩人耳目再找路脱逃……所以早就让咱们等候在此,等着你们自投罗网了。” 听他如此得意洋洋的说话,唐铎众人更是一阵无力的绝望。 原来自家的计划早就被人看穿,有了准备了。 但唐铎依然不肯服输,只死死盯了他们一眼,哼声道:“卑鄙……” 换来的却是啪的一个耳光:“大胆!到了这时候还敢嘴硬,老子倒要看看,等要将你们当众凌迟时,你们还有没有这么硬气!” 燕虎说着,又把手一挥:“带他们回去。唐门,名头再响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被我大军一战而下! “今日之后,蜀中就再没有什么唐门了!” 这话让众俘虏的神色越发惨然,有人更是流下泪来,不光是为自己的命运,更是为传承百年的家族。 而周边将士们,却是发出阵阵嗷嗷的欢呼,这在他们看来,明显是一大荣耀了。 这几百人,都是渝州捧日营的将士,一年前,他们都只是寻常百姓,对唐门还只能仰视,谈之色变。 而现在,这个足以让川蜀之人闻风变色的可怕势力,却因为自家而被连根拔起。这种成就感,甚至要比亲自打下一座城池更大,让他们愈发觉着跟着皇帝陛下定能取得一场接一场的胜利。 随着这一番欢呼,队伍便押解着几十人点着火把而去,最后直入锦官城,只留下了满地的尸体,以及天上照下的,惨白色的月光,和林间呜呜而起的风声…… 寂静的环境足足保持了有半个多时辰,才有一点声音从林子西侧的一座崖壁处响起。 先是唰唰的细响,中间还伴随着一些细碎的沙石不断落下。 再然后,便是让人闻之有些牙酸的嘎嘎声,那面崖壁居然慢慢裂了开来! 一人无声探出,左右扫视之后,才快速闪出来,极其警惕地立在出口位置上以为防卫。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不断有人从崖壁内走出来,总共有十数人之多,最后出来的,是个弯腰弓背的老人。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赫然正是唐门老太爷,唐天德。 而在其身侧,唐守衡还保持着满脸的惊异和不安,尤其是当他扫见前边林子内外倒下的族人尸体时,更是惊呼出声:“这……” 但却迅速被身边一人给捂住了嘴:“不要叫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公,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虽然平静了心态,但唐守衡还是忍不住问道。 …… 平安夜了,讨个口彩,祝各位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现在才发现,健康才是一切的根本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1章 金蝉脱壳,壁虎断尾(下) 和其他人一样,唐天德的目光也不断在那些死去的唐门子弟的尸体上来回扫视,老脸上满满的都是伤感与悲痛。 他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当事实真摆在面前,当看到这些唐门精锐真就全军覆没在此后,老人的心中还是一阵抽痛。 这都是唐门的根基所在啊,多年来,正是有他们存在,唐门才能在川蜀所向披靡,叫人谈虎色变,哪怕入了中原,唐门的招牌依然足以吓到各路江湖人氏。 而现在,唐门的根基就这么被全数而灭,没死的,恐怕也活不了几日就会被用刑了。 而更让他感到痛心的是,这一切自己还负有极大的责任,因为他们正是受自己的指引,才走出北门,走进官军的包围中来的。 是的,其实在定下这一金蝉脱壳的策略时,他就已经能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了。 朝廷大军的主将,皇帝孙宁素来行事缜密,这从他一路如秋风扫落叶般把整个川蜀各部各地通通拿下,就可推知一二。像这样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犯网开一面,放人脱逃的过错呢? 但在这大军围困三面的情况下,也确实只有北边脱身,而且唐门为防万一而准备下的逃生密道,也确实是直通的城北这边的山上。 所以为了带这这真正的唐门精英安全脱身,他最终也只能把其他精锐子弟当成蝉蜕,当成壁虎被舍掉的尾巴…… “太公……”唐守衡还在嘶声问着,双眼已然通红。 当他应太公之命于今日黄昏前去到后院,就被一众人带着钻进了这么条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地道,然后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地道走了好久后,方才在终点处停了下来。 再之后,他便听到了外间的厮杀和惨叫声。 唐守衡本以为自己还是在锦官城内,或许大家是打算从某处地道出口突然冒出,杀官军一个措手不及呢。 可等啊等,到后来外头却是彻底安静了下来,直到他都等得不耐烦了,方才见人打开了前方的机关,再出来时,就发现竟到了城外山上,而且还看到了这惨烈的场面。 自己是不知身在何处,可其他人,尤其是太公应该知道,他怎么就会坐视唐门子弟被杀,却只缩在暗处呢? 弃城而逃是出于无奈,为了保存唐门最后的一点子弟也就算了,可刚才死的可都是自家亲族,兄弟叔伯啊…… 唐守衡实在无法接受,所以此时的他完全顾不上什么尊卑,什么处境,居然一步就跨到唐天德面前,死死地盯住了他。 周围众人想要呵斥,但被其气势所摄,一时竟也不好开口了。 “因为我们已只有这一条生路了……你看过壁虎吗?在它遇到性命之危时,往往会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的尾巴挣断,借此吸引敌人脱身。我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他们就是我们的尾巴……” 老人长叹一声后,惨然给出了一个说法来,只是这语气却没以往那么坚定了。 唐守衡显然也没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可是,我们明明可以让更多人和我们在一起的……” 说着,他看了看周围,能跟着一起从密道出来的,不过区区二十人,下方死去的族人是他们的十倍之多。 到底谁是尾巴啊? 唐天德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苦声道:“这就是想要死中求活的代价了,不然你觉着我们能安全离开吗? “若是真一走几百人,目标大不说,城中官军也会有所察觉,到时四面封锁,我们真就彻底没了机会。只有少数人,才能在官军未曾察觉之下,尽快离开此地。 “我们只有活着,唐门才不灭,才能重新再起。你们,就是我唐门重新再起的希望!” 老人颤声说着,目光从唐守衡身上扫过,又落到其他一个个同样满面悲愤的子弟身上:“记住今日的仇恨,这会成为我唐门重新崛起的最大动力。 “终有一日,我唐门能真正成为川蜀,乃至整个天下之主!” 所有人,包括唐守衡,这一刻都咬紧了牙齿,握紧了拳头,在心中暗自发誓,一定不能让这些族人白死,他日定要将这仇恨百倍奉还给那些仇人! 见此,唐天德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这些人因为族人之死而乱了心智,一心想着回头去和官军拼命。 同时他也担心唐守衡这家伙会问到一个更尖锐的问题,那为什么不多带些人走呢? 几百个不行,那多十个二十个呢? 其实这个问题唐天德早有考量,而答案也很简单,不值得。 唐门真正的精英就这一些,他们或是精于用毒配毒,或是精于制造各种犀利可怕的暗器,又或是将门中武艺都了如指掌…… 只要把这些人安全带出,那唐门就没有亡,就还有机会重新创立。 花上几十年时间,唐门就还是那个唐门。 但要是把其他一些没那么重要的人也带上,风险自然就大了。 一旦走漏了消息,会引来更多子弟的跟随,甚至泄露整条密道的存在,这是绝对不能出现的致命问题。 所以,唐天德选择牺牲其他所有人,只带这二十来人离开。 只是这一心思,却是无法明说的,那只会让大家离心离德…… 看众人处于沉默,他又振作了一下,下令道:“走吧。趁着城里还没发现我们的存在,天也黑着,赶紧离开这儿……” 说着,他已率先往前走去,其他子弟也赶紧跟上,就是唐守衡,到了这时候,也只能接受现实,然后听从吩咐行事。 队伍开始无声向前,可还没走出几步,变故却从前方发生。 啪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夜间山林的宁静。 就在唐门众人都惕然而动,四下乱看时,一点点火光不断自前后左右的林子里亮了起来,几乎是把他们这一行人彻底围在了垓心。 然后一个略带慵懒的女声也跟着响了起来:“唐老太爷果然心思缜密,手段果断狠辣,居然能用出此等金蝉脱壳,壁虎断尾的策略来。真是差一点就让你们脱身逃去了呢。”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2章 僵尸与暗器(上) 萧倩落在数丈高的大树顶部,身子在随风而动的树枝带动下也是起伏摆动着,宛如仙女降世。 她虽然说话语气带着慵懒,可眼神表情却是极其郑重,目光更是锁死了前边那个为首的老人,犹如择人而噬的雌豹一般。 这场围绕锦官城的攻防战,她确实没什么地方能帮上忙的,一如之前的一场场战斗。 她虽有过人的剑术武艺,但只能用于江湖厮斗,可真置身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这点本事就很不够用了。 这让萧倩一直心里都不怎么舒服,她很想为孙宁做些什么,尽自己的一份力,而不是只能陪在他的身边,做一个最普通的女人。 孙宁也看出了她的想法,他并没有像萧常永,以及其他很多当世的男人一样,认为女人就该乖乖留在安全的地方,就该被男人的光芒掩盖……而是真找了机会给萧倩一展所长,那就是在此处设下第二路伏兵,专等唐门最后的隐藏者暴露出来。 为了这一刻,萧倩带人已守了半个多月,从围城之战开始到现在,每天她都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每天都要在藏匿自身行踪的同时,关注四周的一切动向,以防被人脱逃。 现在看来,孙宁的判断是准确的,自己的等候也是值得的,他们果然就送上门来了! 在四面火把不断靠近的照耀下,所有唐门之人的脸庞都开始扭曲,既是惊恐,又是愤怒。 自己都做到这一步了,居然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吗? 唐天德的老脸更是阴沉到了极点,心也沉到了谷底,但他并没有绝望,而是果断喝道:“唐门子弟,随老夫杀过去,只有杀光他们,我们才能活命,我唐家才能得以延续!杀!” 说完,他已率先直朝扑去,随着前冲的势头,两手猛然一挥,一大蓬黑沙已在风力鼓动下,兜头就朝着前方严阵以待的官军罩去。 他确实老了,但一身暗器功夫却并没有随着年龄而退化,反而是愈显老辣。 其他人这时也都纷纷定神,个个咬牙切齿地怒喝着,跟上老太爷的脚步,或亮出兵器,或发出暗器,犹如一只只绝望的公牛般,猛然对前方几十人发动了最后的冲击。 趁着现在四面包围还未完全落定,他们或许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为此把毕生所学全部施展出来,一时间空中无数呼啸急过,那一道道或亮或暗的痕迹,似乎是要将这一片空间都给撕扯成碎片了。 眨眼间,诸般暗器都已射到那些伏兵跟前,几乎要把他们一口吞没。 见此,唐天德心下更是一喜,这些兵马还是太小瞧唐门了,居然连盾牌都不带上一面,就妄图以几倍兵力围剿唐门精英,那他们必然会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倒是萧倩,在暗器袭来的一瞬,已在树梢借力跃起,轻盈地直朝后方掠去,尽力拉开与敌人间的距离,显然对他们的暗器颇为忌惮。 但只走一人又有什么用呢…… 唐天德眯眼看前,就见诸多暗器已正中前方伏兵,哧哧声里,甚至都能明晰地辨别出破入人体的美妙声响。 成了…… 这个喜悦的念头一起,就迅速被一个怪异而惊人的想法所取代:“不对,我怎么会连这些细小的声音都听得如此清晰,这些伏兵不作躲避或许还可解释,但他们为何连惊呼惨叫都没有……” 不光没有惨叫,这些挨了唐门各种淬毒暗器的家伙也并没有如他们所愿般直接倒了下去,而是依然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对,快退!” 唐天德瞬间想到了什么,赶紧厉声示警下令,前扑的动作也急忙为之一顿。 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所有人都是倾尽一切出手,豁出一切前冲的,脑子里根本没有想太多。 甚至在瞧见自己的暗器命中目标后还更受鼓舞,前扑得越发快了。 然后才听到老太爷这一声惊叫,脑子里只有疑惑,身体还继续向前,都已冲到那些“伏兵”跟前了,这才惊觉不妙。 叮铃铃—— 若有似无的铃声猝然而起,那些本来一点动作都没有的伏兵终于动了,动作虽然僵硬,却是极其快速,抬手间,手掌已直刺面前诸多唐门子弟的小腹等要害。 还有人则是迅然上扑,以极其诡异的姿态,带着一股腥风,掠到那些急忙想要改变方向的唐门子弟面前,双手直插其咽喉、胸腔。 唐墨和唐植两个仅剩的外五堂堂主此时更是惊叫出声:“是言家僵尸……怪不得!” 怪不得这些家伙会如此不怕唐门暗器,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怪不得之前拼死而去的唐守拙他们会连一个回来的都没有,原来是遇到真正的克星了。 言家的控尸之术,正是唐门暗器最大的克星。 这一点他们早就知晓,所以在这次决定东出中原前,就已经把主意打了过去。 可结果,言家在他人相助下居然反杀唐门南火堂诸多好手,让唐门元气大伤。 然后,紧跟着的川蜀变故,也让唐门只能专注眼下,却是连言家堡这一强敌都往后放了。 结果现在,自家没有找上他们报仇,他们反倒联合官军,寻上门来了。 唐天德在闪过两个僵尸的袭击后,身子高高跃起,通过听觉搜寻着铃声的来路方位,口中暴然喝道:“言家堡的,你们身为江湖同道居然甘心为官府走狗,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吗?” 声音滚滚而出,大有将铃声给掩盖住的意思。 奈何对方也是此道高手,这时已迅速运功相抗,那铃音虽然更微弱,但却依然能飘荡在这林子之内,而且走位也变得越发飘忽起来。 唐天德再度长啸出声,人已盘旋而起,随之而出的,是数不尽的,五花八门的各种暗器,全数朝着四周僵尸卷去。 这些暗器力道之大,更是让人震惊,每一根细针都能全然没入一棵棵大树的树干内,几把圆锉更是直接将经过处的几棵合抱粗的树木都给劈翻。 至于身边的那几个包围过来的僵尸,更是在暗器袭击下,四分五裂! 面临整个唐门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唐天德终于不再作任何保留…… …… 各位圣诞快乐!!!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安全第一,健康第一!!!!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3章 僵尸与暗器(中) 十数丈外,林子深处。 看到这惊人一幕的言家几人都为之胆寒,就是为首的言英汉,也是心中一凛,本来专心操控尸体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唐天德突然爆发,确实过于骇人,也完全超出了大家的心理准备。 在有之前的几番胜利后,已经让言家上下都产生了对唐门中人的心理优势,觉着自家的僵尸正是唐门暗器的克星,只要动用这些祖祖辈辈传下的僵尸,便可击败各种唐门高手,哪怕他再是厉害。 可眼前的一切却告诉他们,事情绝非如此绝对,唐门的可怕将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而就在多数言家人手上略缓,使得前方围攻的僵尸也为之迟滞的当口,其他唐门众人也展开了绝地反击。 无数暗器在空中千丝万缕地飞掠开来,就跟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罗网般,便朝着跟前一众僵尸扑去。 虽然这些暗器打在一众没有痛觉,更不可能生出恐惧的僵尸身上只是多半留下点痕迹,却难造成损伤,但一些够大够锋利的玩意儿还是能切入躯体,甚至是切断肢体,让僵尸们组成的重围开始出现空档和漏洞。 这也正是唐天德全力出击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他人刚一落地,又是一声长啸,迅然再度向前冲去,长袖一甩,一道亮银色的光线便迎面击打在了一个僵尸的咽喉处。 在接触到僵尸的瞬间,银线便已迅速一个缠绕,再是收紧。 哧响声里,那僵尸的头颅便被硬生生切下,虽无鲜血飞出,但无头的躯体还是在瞬间僵住,然后跟被伐倒的大树般轰然倒了下去。 一招得手的唐天德更是精神大振,立马高声叫道:“破僵尸的头颅,控尸的关键就在于此!” 居然被他一下就抓住了僵尸的弱点所在。 其他人闻言更是抖擞精神,所有暗器全都朝着跟前的僵尸脑袋上招呼过去,哪怕他们做不到如老太爷般轻易摘除僵尸的脑袋,用密集的攻势也能把头颅给轰破了。 而随着每一具僵尸被破颅倒下,言家人就有人脸色一白,甚至有几人嘴角都有鲜血渗了出来,面容扭曲,又痛苦之色。 控尸术不但难练,又容易遭人非议,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缺陷,那就是一旦所操控的尸体真被摧毁,也会反噬操控者自身。 只是以往言家控尸作战总是无往不利,少有多大的损伤,更没人能迅速捕捉到僵尸的弱点,这才让大家足够安心,能躲在暗处,轻松解决敌人。 但今日,言家人终于碰上了最可怕的对手。 唐天德不但一身武艺惊人,而且经验丰富,眼光毒辣,居然一下就抓到了言家秘术的要害破绽,这对他们的伤害也就极大了。 噗—— 在唐天德的银线再度洞穿某个僵尸的眉心,使其缓缓倒下时,远处的一名言家人更是哇的一声惨叫,大口鲜血喷出,人已跟那僵尸一般倒了下去。 连续多具被他控制的僵尸被毁,他终于是扛不住不断的反噬,直接毙命。 而这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在于,随着他这一声惨叫,言家众人的位置是彻底暴露了! “唐植!”唐天德当即一声高喝,被点到名的唐门东木堂堂主已一个箭步就直冲而去,转身让过一名拦路的僵尸后,扑向黑暗中那一众仓皇后退的人影。 上扑的同时,他面上更有狞笑:“言家的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玩尸体,那今日就让你们都做了尸体!” 说话间,点点绿光已急速从他身上冒出,铺天盖地就朝着言家众人罩了去。 百毒天罗,唐门八大绝器之一,东木堂最厉害的压箱底的绝学,一经施展,就足以把数十丈方圆,一切生命尽皆灭绝。 只要这些人一死,周围那些僵尸便会彻底化作一堆死肉,再也不可能造成任何的威胁了。 言家众人见此,也是惊叫连声,许多人都顾不上控尸了,赶紧快速朝后方逃去,只是他们的速度显然远比不过覆盖过来的绿光,没跑两步,绿光已到他们的头顶处,便要落下。 就是言英汉,此时也是脸色惨然,他已急忙摇铃,操控周围的僵尸赶来救援,但其他唐门好手也已及时而动,用各种手段加以阻挠。 这些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也不懂迂回策略,只会直直而进,自然就被绊住,甚至是被不断的暗器所伤,断手断足,好不凄惨。 生死已至一线,言英汉却已无可奈何,甚至都闭目待死了。 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他就应该更仔细些,布置得更周详些的,而不是如这回般只仗着僵尸不惧唐门暗器就猛打猛冲。 但现在后悔,却已经太迟太迟了…… 就在言家众人以为此番必死无疑的当口,一声清啸骤然自侧上方而起,旋即便是一道璀璨的剑光洒然而落,直指那全力施为的唐植。 萧倩,自战斗开始后就不知所踪的萧倩,终于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现身,出手! 谁也不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唐植上方树顶处的,随着这一剑飞出,大家才看到她的身影,包括闻声抬头的唐植本人。 然后他的脸上就立刻露出了惊恐的表情来,人跟着朝后退去,想要尽量拉开与扑来剑光的距离。 但他再块又怎么快得过萧倩的这一剑呢? 而更要命的是,此时正是他全力发出绝器百毒天罗的当口,根本腾不出手来再发暗器自救。至于其他唐门子弟,此时离他也有着相当距离,虽有人也急忙不顾一切地扑来欲救,却也是鞭长莫及,他们的暗器也比不了萧倩的剑更快。 唰——噗—— 剑光不受半点阻碍的就已没入目标的咽喉,自后脖颈穿出,带出了一蓬鲜血。 然后再迅速一抽,萧倩人已果断再起,如鸟儿般在树上一借力,已然远遁数丈。 唐植整个人都木在了那儿,满脸的难以置信,喉咙里咯咯有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旋即,身子软软倒下,并在地上腐烂起来,就跟已经死去数月的尸体一般……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4章 僵尸与暗器(下) 百毒天罗作为唐门绝器,既是一种暗器,也是一种功法。 想要练成此绝招,就得以自身为容器,将千百剧毒融为一体,从而达到能操控剧毒,随心所欲的地步。 人即是毒,毒也是人。 但人体终究是脆弱的,所以需要特殊的功法来压制这一身剧毒。 唐植就是靠着过人的毅力与体质练成了这一绝器,才能跻身外五堂堂主高位。 但这一切随着他被一剑穿喉,就彻底消散了,倒是剧毒趁势反噬,一下就把他的五脏六腑和血肉通通吞噬腐蚀。 几乎只是盏茶工夫,唐植的身体已成一滩烂泥,完全叫人看不出那曾经是一个人了。 而随着他这一死,本来可以对言家众人施以群杀的百毒天罗也瞬间消散,让他们逃过一劫。 知道安全后,言英汉便再无保留,手中引魂铃急速摇动的同时,又自怀里取出一个陶埙来,呜呜地吹了起来。 那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极其哀怨而渗人,远远送出去后,让本就大受打击的唐门众人心头亦是一寒,忍不住停步观望四周。 他们也能察觉出来,这是对方出绝招了。 唐天德更是强行让自己从惊怒中镇定下来,再又是一招把个僵尸打退后,沉声道:“先退!” 这场厮杀让他们付出不小代价,二十人已死了五人,都是自身实力不济,却又身怀唐门绝艺的子弟,这让他的心都在滴血了。 但很明显的是,这样的战斗继续下去,只会死更多人,而且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已经有些难以为继了。 也是这时候,僵尸对唐门的另一重优势也终于显现了出来——无知无觉的僵尸可不会力竭劳累,从始至终,它们都能强硬攻击。 还有就是心理上的变化,现在的唐门众人终于是感到畏惧了,既然直闯不是办法,那就从侧方走,或许还能避过追击,毕竟现在僵尸已都现了身,都拦在了他们的前方。 所以随着老人这一声喝后,大家齐齐朝侧方散去,夺路便欲走。 可就在这时,唰然一声破风,一道极其快速的身影自他们的眼前一闪而过,正与走在最前的一名子弟相撞。 然后,在惨叫声中,那人已直飞出去,在撞倒了两棵树后,便到地再也不动,眼见是不活了。 而那刚才突然冒出的人影,却已不知所踪。 但所有唐门中人却心知肚明,对方一定还在四周,只要自己一个放松,就会再度扑出,再次伤人! “什么人,竟有如此快的身法?”有人惊呼出声,又左顾右盼,却是什么都没看到,周围只有黑暗和树木。 唐天德也在一惊后,咬牙切齿道:“不是人……还是言家的控尸术,是他们压箱底的——活尸!” 最后两字,几乎是从老人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对这个唐门克星,唐天德还是多有了解的,早就查明白了言家僵尸的几大类别。 比如最脆弱的死尸,已经可以让许多唐门暗器失去效用的僵尸,到速度更在一般江湖好手之上的飞尸…… 但最让他在意和警惕的,却还当数传说中的,言家堡的最厉害的一种尸体,活尸! 据说那活尸几乎与人一样,不但动作不见僵硬,而且还能自己根据形势来发动攻击,更且具有比飞尸更快的速度,那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但以往唐天德对这一情报却不是太当回事,因为从来就没有具体见过活尸出现,就好像真就只是言家内部的一个传说而已。 直到此时,此地,他终于见识到了。 而随着唐天德叫破活尸的身份,其他人心中恐惧就更深了,他们已不敢再动,而是迅速聚集在一处,以群体间的互相奥援来应付那完全捕捉不到的可怕之物。 唐天德的脸色也有些发白,言家堡的实力比自己想的更强,更要命的是,这么拖下去,其他官兵就会杀到,到时自己等人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趁着唐门众人恐慌聚集,四下乱看的当口,本来已经慌乱无措的言家众人也终于重新定神,在那儿又摇起了引魂铃,操控着剩下那十多具僵尸再度围了上来。 虽然这些僵尸现在对唐门精英的威胁已不算太大,但稍作分神拖延还是可以的,这也能为那具最厉害的活尸的突击创造机会了。 果然,随着僵尸再度围杀过来,唐门众人只能做出应对了,他们再度向着侧方退去,当先一人全身肌肉都绷紧了,双手握拳,显然暗藏利器,以防活尸再现。 在这一片黑黢黢的林子里,那速度还在飞尸之上的活尸来无影去无踪,确实给足了所有人压力。 处于队伍中心的唐天德也已全神贯注,不住扫视上方树木,他总觉着那僵尸会自上方突然出现—— “归昧位!”老人突然一声厉喝,同时手中两道疾风已速然而出,他报的正是八卦方位,也是唐门众人所能即刻领悟的所在。 一时间,数十道大小暗器已扑向那边的树梢处,打得枝叶纷飞,却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就此被打中落下。 而就在这时,当先的弟子则突然一个旋身,手中两个圆球已急速向着他们的身后某棵大树处抛掷了过去。 那树后,正好有一道诡异的身影晃出,却根本不及做出闪避,就被那两个圆球击中躯干。 声东击西,这是言家操控僵尸所出的策略。 那突然在前方现身的,只是一个飞尸而已,正因如此,速度更慢些的它才会被唐天德迅速捕捉道。 而真正的杀招,那具杀伤力惊人的活尸则自众人身后杀出,目标正是位于中间的唐天德。 但唐天德却也来了手将计就计,也是一招声东击西。 自己也好,其他子弟也好,他们的攻击看似凶狠,其实只是为了掩护最前方子弟的最后一击。 活尸,终究不是活人,他藏得再好,也有破绽。 于是,一招得手,圆球命中目标,迅速爆裂,弹射…… 火光,伴随着爆炸,以及数以百计的细针,全数落到了这具言家传承百年,珍贵无比的活尸之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5章 川蜀无唐门(上) 坚硬如铁的尸身让活尸纵然被成百上千的细针射了个满脸满身也依旧不伤脾胃,更无法延阻其继续的攻势,依旧恶狠狠地向前疾扑,速度都未见有丝毫变缓的。 但强力的爆炸却还是起到了一定的破坏作用,让活尸的半边脑袋已作焦黑,也让本就骇人的尸体容貌显得愈发的可怖。 这两方面的攻击却都不如爆炸而起的火焰对活尸所造成的伤害。 就在活尸继续朝前飞扑时,他的胸前,已燃起了诡异的绿色火焰,并且迅速向上下左右同时扩散开去,似乎很快就能把整个活尸的尸身全部吞没。 只是在没有痛觉,没有恐惧的情况下,活尸依然不顾自身情况,还是凶狠地闪身扑上,已至唐天德的面前,狠厉的一爪已直取其心窝。 可这时的活尸却已经丧失了他最厉害的武器,隐蔽性。 它身上绿色的诡火虽然不如真正的火焰般醒目,但在这等夜色里依然是那样的惹人注意,它虽靠着极快的速度从唐门众人中间穿过,可目标自身早有防范,也作出了反击。 唐天德在被攻击的瞬间已挥手射出那道银色光线,在金铁交鸣声里,正中活尸的面门,然后只是在那儿一滞后,便嗖然再进,迅速穿过了活尸的头颅,自其脑后飙射而出。 唐门绝器,银汉一线。 这本就是唐门千百种暗器中最快最利的一种,从来只有唐门之主才能修习,精通,杀伤力惊人。 适才对上其他僵尸,这银线几乎是能瞬秒对方的,但在打中活尸时,居然还有片刻的凝滞。 若不是活尸的脑袋已被爆炸冲击重创,还有绿色火焰在蔓延到来,几乎将整个头颅都烧脆了,这一下还真未必能一击打穿。 当然,要没有那火光的指引,说不定以活尸的速度之快,唐天德都未必能命中目标。 但只要真被银线穿脑,以之前的战绩来看,这具言家堡百年传承的最厉害的僵尸也彻底毁了。 果然,随着这一击穿头,那活尸的动作陡然而止,就跟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般,彻底僵在了那儿,探出的爪子离唐天德尚有尺许,却再不得进。 而远处,更是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一声惨叫,要比之前那些言家控尸者的僵尸被毁后遭反噬的惨叫凄厉数倍,让人很容易就做出判断,恐怕那活尸的控制者是要性命不保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 言英汉在那一瞬间身子如遭雷击,突然就扭曲抽搐,然后七窍一起有黑血透出,人跟着就跟被抽掉骨头般彻底瘫倒在地。 活尸的实力是寻常僵尸的十倍,操控难度也是十倍,所以当反噬时,其伤害也是十倍! 就算强如言英汉,遭此重击,也是瞬间崩溃,能否保住性命,还得看他的造化。 就在他倒地的一霎那间,那已然破损的陶埙中还是有一个幽幽的音节传出,如对这言家最后的活尸的最后挽歌…… 另一边的唐门众只觉都从鬼门关转了一圈,自问若这活尸是冲自己而来,就算它起着火,自己也已然不可能先一步得手,也只有老太爷,才能…… 噗哧——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一结果感到狂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点什么时,那本该就此倒下的活尸却如闪电般再度爆发出手。 那停滞于半空的爪子又迅然往前一探,直直地没入了唐天德不曾设防的心窝。 漆黑尖利的僵尸利爪自前胸入,后背出,五指中间赫然多了一颗还在轻轻跳动的心脏…… 唐天德脸上淡定的笑容就在这一下子就化作了惊讶,和剧烈的痛苦。 他的眼神里先是一阵的难以置信,然后是痛苦和懊悔,最后失去一切感情与光泽,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犯下了一个最最致命的错误,轻敌。 他过于轻视这具言家压箱底的,百年传承的活尸,只把它当作了寻常僵尸的加强版,以为只要同样破其首脑便能彻底杀死活尸。 但偏偏这活尸的生命力要比所有人想象的更加旺盛,在最后一刻,居然还能濒死一击,而唐天德也好,身边其他人也好,居然完全没有一点准备。 利爪透心,一击毙命! 直到这一刻,其他人才都尖叫着纷纷出手,无数暗器落到早已僵立不动的活尸身上,似是发泄,也是恐惧。 但除了让活尸身上多一些轻微伤痕外,却根本无济于事了,因为它已经彻底失去了最后的动力,完完全全的“死去”了。 这一变故如霹雳般打在所有唐门精英的身上,让他们一下子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没有了唐天德,他们就成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且连个继任者一时都还没能定下来呢。 而这时,周围的其他僵尸终于先后扑到,还有几名言家堡的好手,居然也凭借着自身武艺,悍然对眼前的诸多唐门高手发起了攻击。 这一次言家堡为了向朝廷效忠可算是倾尽所有,而今日这一战,他们所囤积的诸多僵尸、飞尸都损耗大半,就连活尸都被消灭。 如此结果自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必须用敌人的鲜血来发泄心中的怒火。 其实唐门众人的想法也是一样,在亲眼看到唐天德被僵尸夺心而死后,他们心中也被懊悔和愤怒所填满,也想要发泄。 所以在看到言家堡众人和僵尸杀来时,他们也毫不犹豫地迎面而上。 两方人马就这么凶狠地撞在一处,展开了一场比之前更加激烈,甚至是惨烈的战斗。 暗器飞舞,拳风暴响,再配上不时的呼喝和惨叫,只短短片刻间,双方就各自倒下了数人…… 也就在这时,唐门又一个致命的问题出现了——他们随身所带的暗器,在经历过连场厮杀,以及毫不节制的使用,终于告罄。 相比于只用拳脚刀剑之类的武器与人搏杀的江湖人,唐门的暗器终究是有一定数量的。 只是以往的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这等激烈的战斗,从来没有出现过暗器用尽的时刻,而今日,山穷水尽的他们,真就到了穷途末路。 而此时,萧倩又一次闪身杀出,剑光霍霍,再指一人!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6章 川蜀无唐门(中) 今日的萧倩要比以往都更有耐心,除了开头现身,以及中间为言家众人解围杀了唐植外,就没有再出过手。 只让言唐两方各逞手段,杀一个难解难分,她自己则如一个最好的猎手般,蹲守在侧。 直到此时,眼看得唐门众人随着唐天德的突然暴毙而心神大乱,又仓促应付继续扑上的诸多僵尸和言家堡人而显出破绽后,她才再度杀出。 在树梢上借力弹身后,萧倩犹如鸷鸟般凌空再度扑击而下,剑光直指手中正好亮出一枚圆球的家伙。 那圆球她适才可是看得分明,威力可比一般的唐门暗器更大,连那看似刀枪不入的活尸都被其正面重创,这显然就是唐门最后压箱底的绝招了。 所以此时她不能再任由这些人继续使用,倏忽间,剑光已自上而下地飙刺而出,正中对方的胸口,竟是一下就贯穿过去。 那唐门子弟在惨叫间,身子已不受控制地直朝后摔去,还把后方两名族人撞得一阵歪斜,出手的暗器也不知落到了哪儿去了。 而其手中刚欲射出的圆球,更是直接离手,跌出去不过几尺,便迅速落地。 只是萧倩这一击得手还不及高兴呢,旁边已有数人愤而朝着她下手,十数样暗器已齐齐朝着她周身打来。 身在半空的她不敢有丝毫的疏忽,长剑挥舞,直守得滴水不漏,身子更是轻飘飘地朝侧方掠去,转眼就已拐到了一棵树后,让剩下的那些暗器都打在树干上,难损其分毫。 与此同时,一声暴喝已在人群中响起:“散开!” 随着这一声吼,唐门众也是急忙或前扑,或滚出,纷纷朝着远离那圆球落地的位置闪去,倒是正与他们交锋的那几个僵尸和言家堡人,此时明显有些错愕迟钝,不及做出规避来。 伴随着几声暴响,以那圆球所在处为中心,瞬间就有数百枚细针如暴雨般四下散射。 它们中的大部分,都打在了周围的树木之上。但就算是小部分,其杀伤力依然骇人,那几个僵尸都被打得颤抖停顿,而其他的言家人,更是连惨叫都不及发出,便已直直倒了下去。 而且还不止他们,就是那些个奋力闪避的唐门子弟,也有几人速度跟不上,背部腿上中招,尖叫着扑倒在地,旋即就地乱滚,变成了声声凄厉的惨叫。 很显然,这圆球内所藏的细针都含有剧毒,只要中上一枚,就足以让人绝望。 就连萧倩都吓出一身冷汗来,幸亏她见机更快,急忙躲到两丈外的树后,才免去了被射杀的危险。 再看那圆球落地处,还有火光在蔓延着,居然也是透着诡异的碧绿。 唐门的绝器竟已强到如此地步了吗? 萧倩再度吸了口凉气,人却已迅速又借周围的树木移动藏匿了起来,准备下一轮的偷袭。 …… “倩儿,你真打算参与到这场猎杀中去?” “嗯,我不想只做个随在你身边的无用之人,你也知道我学剑十年,修为如何的。正面攻城战我不能起多少用处,那还不如与言家人一起行动呢,也好有个照应,杀几个唐家高手。” “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就去吧。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一旦真动上了手,你尽量以暗中出手,偷袭杀人为上。唐门暗器最防不胜防,只有比他们更阴,才能自保并杀敌。 “至于正面之战,自然有言家堡的人来,毕竟唐门与他们已成宿敌,必欲除之!” “好,我答应你!” …… 当时应下孙宁的叮嘱时,萧倩其实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觉着自己就是强杀也不怕唐门之人。 直到之前见识了那些暗器的可怕,她才真正了解了孙宁的苦心,也果断选择了以偷袭为主的打法。 而她的选择无疑是相当正确的,因为就在她退走之后,已有数支飞梭钉在了她刚刚落脚的所在,然后两名子弟又迅然扑到,结果却只扑了空。 唐墨心中那一个恨啊,就因为这家伙,又有数名兄弟战死当场,现在他们只剩下区区七人,而且其中还有两人武艺平平,随时需要人护着。 这一战,难道真就是我唐门的灭门之战了吗? “走!”在发现目标又不知所踪后,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趁着言家众人也损伤惨重,回不过神来的机会,即刻逃离这该死的地方。 太公死了,太多兄弟死了…… 但也正是他们的死,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理智。 现在再杀言家的人又有什么用呢?尽量保存唐门最后的精英和种子才是最最关键的事情,不然人都死光了,什么仇恨都不用再提。 其他几人虽然还是满心杀意,但终究还是愿意听从这位如今地位最高的中土堂堂主的命令,便迅速裹着两个武艺平平的兄弟,极快地向前方黑暗处闯去。 那边是他们早认定的,并没有言家僵尸阻拦的方位,只要与他们拉开距离,就能脱身逃离,那整个唐门就还有再起的机会! 可就在他们放弃一切,把仇恨和荣誉都抛到一边,一心只想逃命,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出几十步后,那该死的剑光却再度从侧方唰然掠来。 萧倩,她一直都在左右盯着这些家伙,现在发现破绽,自然毫不犹豫就再出手。 只一剑,又把一人钉杀在旁边的树干处,然后再一抹身,在其他人放出暗器前,又一次的遁入黑暗。 同时,这边的动静又把后方正追索唐门众人下落的言家人给吸引了过来。 只几个呼吸后,最后的一具飞尸便也飞掠而至,急攻落在后方的一名子弟。 而当唐墨他们急忙扭身回战时,侧前方,剑光再起…… 这一刻,萧倩居然和言家僵尸无形中达成了默契,一进一退,不但杀了人,还把剩下的唐门众人都给留在了最有利于攻击的位置处。 到了这一步,任谁都知道,唐门众人是再也无路可逃了,留给他们的只剩拼死,或是,灭亡…… …… 2022最后的一个周一啦,求一个最后的票票支持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7章 川蜀无唐门(下) 呜呜的夜风直吹得山林中的树木不断摇曳,让它们的投影在几缕月辉下张牙舞爪,宛如从地狱冒出来的鬼怪。 而此时对最后的三名唐门中人来说,自己也就跟身在地狱没有差别了。 不光是因为四周还有数具僵尸蠢蠢欲动,地上又横倒着六七具尸体,还有鲜血流淌,沾湿了他们的鞋子与裤腿…… 更因为现在的他们是真正被挤压进了绝地之中,而且身上最后的暗器也在刚才发出,结果却被这个比恶魔还可怕的女剑客轻巧挡下。 一场并不持久,却很是激烈的战斗后,六名唐门子弟又倒了一半,只剩下唐墨一人还护在唐守衡和唐守一两个内堂机巧堂人才的面前,而面对的,则是五六具没有任何表情的僵尸,以及十数名眼中喷火的言家人。 而他,此时也是器尽力竭,浑身是伤,连站在那儿,都已经耗尽了一切力气,只能是绝望地回看着这些人。 要不是萧倩挡在最前,恐怕这些杀红眼的言家人分分钟就能指挥僵尸把他们三个也都扯成碎片。 “放弃反抗,乖乖跪地受缚,你们还能多活一阵,说不定朝廷还会开恩,饶你们不死。不然,都不用我出剑,他们就能杀光你们。” 萧倩慢慢地开口说道,竟不觉也有些疲惫了。 这场厮杀其实消耗倒不算太大,但那一幕幕惨烈凶险的画面,还是让她深受压力,只想尽快结束,也不想再造杀孽了。 “我唐家子弟只有战死,哪有屈膝的道理!”唐墨还没开口呢,身后的唐守一突然怒喝一声,合身直朝着前方的萧倩扑了过来。 他愤怒,他不甘,他想尽自己最后的一点能力来为唐门除掉一个仇人,哪怕会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死,却难伤萧倩半根毫毛。 就在他一扑上来的瞬间,早就绷紧了心弦的萧倩手中剑便毫不犹豫挥刺而出,一下就穿透了唐守一的咽喉。 作为专研毒药配比的唐门技术人员,唐守一无论是武艺还是暗器功夫都是最弱的那一批。此时又是不管不顾地扑出,怎可能躲得开迅如雷霆的一剑呢? 而随着他一倒下,唐守衡最后的那点勇气也彻底消散,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饶……饶命……” 听到这话,唐墨也是惨然一笑,终究是完了。 自己到底没能为太公达成心愿,终究无法带任何一人活着逃离此处,包括自己,也是一样。 “哈哈哈哈哈……” 绝望的大笑中,他陡然朝旁扑去,结果只一动间,就被几只僵尸迅速扑倒,然后毫不迟疑的,就给他来了个开膛破肚。 到头来,只剩下唐守衡一人还活着,此时的他更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不住念叨着:“饶命……我只是个造暗器的,其他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把他绑起来,送回城里去。”萧倩深深看了他一眼后,轻轻下令道。 没有任何轻视的意思,毕竟都到这时候了,再胆大敢杀之人,只怕也已经破胆,丧失了死战之心。 而且,能活捉这么个了解唐门暗器制造工艺之人,或许对朝廷来说也是件好事呢。 言家几人稍作犹豫后,到底还是走上前去,只把人绑住,没有顺势要了他的命。 这一场惨烈的厮杀唐门固然全军覆没,但言家的损失也极其的惨重。 不但族中保存多年的僵尸几乎损伤殆尽,就连这些言家子弟,也伤亡过半,更且,言英汉都因此重伤,生死一线。 但这些仇恨,随着唐门最后一人倒下,也就烟消云散,毕竟自家也没少杀唐门的人,算起来,还是唐门的损伤更惨重。 当下,在萧倩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很快就押着唐守衡这个最后的唐门精英一步步地走下山去,重新返回锦官城。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离着锦官城破,都还不到一天时间呢。 可整个唐门,这个自据说自唐朝中期就已立足于川蜀,并通过几百年的时间,一点点发展壮大,最终更崛起为川蜀第一大江湖势力的家族帮会,就此彻底消亡。 或许,在川蜀之外,还有一些唐门子弟流落各处,但他们的存在对整个天下局势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在锦官城被破,他们的总舵被官军彻底捣毁后,唐门就已退出对天下的竞逐。 而两批逃出城来的唐门精英子弟的死伤殆尽,则更是意味着他们连最后一点延续唐门的可能都失去了,只靠那些流落在外的非核心弟子,想要再建唐门昔日的荣耀,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所以,今日之后,川蜀唐门,就此陨落,川蜀,再无唐门。 …… 黑暗中,山林中到处是倒地的尸体,到处是流淌又凝结的鲜血。 当月亮隐去,太阳未出,又山风呼啸而过,吹得满山草木哗哗作响时,这一座锦官城北的小山又是显得那么的可怖,甚至连本来满山的各种小兽鸟儿都逃得远远的,不敢往这边凑来。 而就在这一片寂静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却从那一具具的尸体中间响了起来。 那是个倒卧在血泊中的身影,他的心口处,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那是被僵尸生生用爪子穿透的。 身边有着许多人也是一样的情况,但他们都死了,唯有他,却还活着。 因为他天生异象,心脏要比旁人往右长一些,所以那一爪并没有真要了他的命,只是剧痛和恐惧,让他当场昏厥。 直到此时,一切结束,他才幽幽醒转。 在吃力地撑起身子,看到那满地的尸体后,这个年轻的唐门子弟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来。 但很快,他又吃力地站起,然后再一点点挪动脚步,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这儿,赶在天亮之前,赶在城中官军到来之前,尽量地逃到更远处。 川蜀再无唐门,但只要自己还活着,或许将来,唐门还能在某个地方重新再起…… “我唐枫对天发誓,哪怕要拼尽一切,也一定会再建唐门!”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8章 意外收获(上) 只一天时间,锦官城已彻底沦为了人间炼狱般的存在。 西门被破,使得全城守军最后那一点斗志也彻底消散,当官军杀到跟前,他们已和普通百姓没有两样,不是就地跪倒投降,就是转身逃命。 而无论是做何选择,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死。 早在半个多月前下令攻城时,孙宁已经下达了城破屠城的命令,这也是能让各路兵马一直保持旺盛战力的原因之一。 所以当城破之后,所有兵马自然都是争先恐后地杀进城来,或为报仇,或为抢夺财物,发泄-欲望……反正就没一个是会心慈手软的。 只要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活人,无论是兵是民,那都是死路一条。 在砍翻所能看到的所有目标后,官军才会分成一支支小队,深入到城池的各个角落,放火杀人,抢掠施暴,进行着只有属于他们的狂欢。 当数万人——不,应该说是数万只红了眼的野兽在这座沦陷的城池里进行着无节制的破坏时,锦官,这座川蜀名城自然也就被蹂躏得不成模样,其中的百姓更是遭遇难以想象的劫难。 光是路上街上被杀之人的尸体就随处可见,横七竖八地倒在那儿,没有一个人会去在意。 许多民居店铺更是被大火焚烧,其中的尸体更是化作焦炭,至于里边的财物什么的,更是全数被人抢了个干净。 也只有某些姿色还算上乘的年轻女子或许还能保得性命,但她们的下场却绝对不会比死好多少…… 争城以战,杀人盈城! 这是当天亮之后,孙宁正式踏入锦官城,看着这满城烟火废墟和尸体时,由内心生出的一句感想。 而这一切的后果,说到底还和他脱不了干系,因为是他的一声命令,才导致的这一场屠戮。 后悔吗? 在这个念头突然生出时,孙宁又迅速否定了。 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屠城虽然不是必须,但自己已经给过他们机会。 在攻城之前,只要有人选择开城投降,哪怕只是打开城门,放大军进入,后面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但这满城军民却选择了死守,那就是他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了。 策马从横满了尸体的街上缓缓而过,孙宁的目光却已投降了更远处,口中则问左右:“各处仓库可都派人守住了吗?” “回陛下,进城之后,臣便已派人直接去控制各仓库了。”萧克定率先回应道,“而且还在那边发现有唐门之人试图纵火烧库房,已被我们的将士当场捕杀,各种物资并无多少损伤。” “唔,很好。”孙宁满意点头。 萧克定在随自己一路北伐的战斗中迅速提升成熟,现在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了。 可以说,现在真论能力,他已远在自己的父亲,定西侯萧常永之上。 都不用孙宁多作吩咐的,他便知道屠城之外,城中各处仓库的辎重才是重中之重,是绝不能被纵兵胡为的兵卒们随意侵扰的。 萧克定立受鼓舞,又禀报道:“还有陛下,唐家堡内部也已人去堡空,臣也派捧日营一部守在那边,不放任何人进入。另外,还有一队人马在堡内搜索了一番,也有些发现。” 孙宁再度点头:“哦,那就过去看看。” 偌大一座锦官城已乱得不成样子,也就只有被及时守住的唐家堡可以让他这个皇帝暂时驻足。这一点,各部杀红抢红了眼的战士也都了解,所以都没一人敢去那边撒野的。 孙宁的队伍果断向前,于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堡门紧闭的唐家堡前,守在那边的兵将看到皇帝的旗帜到来,便赶紧开门出迎。 率先出来的,正是萧克敌,他脸上还有些兴奋:“陛下,唐家众人只来得及带走小部分的金银细软,却把数量庞大的银钱布匹蜀锦留在了堡内库房……” “哦?如此甚好!”孙宁再度满意笑道,“这样,到时拿出一部分银子和绸缎来,分与诸位守堡和守库房的将士。每人赏银百两,蜀锦两匹!” 都没有多做细问的,孙宁就立刻做出了安排。 这话一传开来,周边将士们便是一阵欢呼:“陛下圣明,陛下万岁……” 他们奉命守在此处,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蛮兵四处劫掠,心里要说没有想法是假的,毕竟到了这一步,谁不想发笔财呢? 现在,皇帝陛下直接开口赏赐他们这么多的东西,已经完全不下于这一场抢掠了,自然足以让所有人心生感激,对皇帝也是越发忠诚。 孙宁只冲他们一摆手,便带人进入堡内,四处扫视着,发现这唐家堡的规模确实相当之大,居然比言家堡还要大了两三倍,一处处院落都错落有致地排布在足有小县城大的区域内,显得是那么的美好而恬淡。 只是这一切,都是构建在其他人的悲惨遭遇上的,唐门能有今日规模,可也没少杀人害人,抢夺其他富商或帮会的财物啊。 而现在,整个唐门也被一锅端掉,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财物,自然又落到了作为征服者的朝廷之手。 这或许就是报应轮回了吧…… 没有先去那些装饰华贵,气派不凡的厅堂楼阁里看个究竟,孙宁先往那些被特意封存起来的库房一探究竟。 这唐家堡除了一个存有上万石粮食的粮仓外,其他四处仓库内,都是一个个的银箱,钱箱,还有就是堆满了库房的锦缎布匹。 看得出来,唐门之富,确实堪称富可敌国了。 也正是手里拥有如此海量的财富,才让他们不安于现状,居然妄图以江湖帮会的身份欲染指天下大事。 在孙宁随意看了看这些堆积如山的财物后,萧克敌才又神色郑重地过来禀报道:“陛下,除了这几处大型仓库外,我们在另一隐蔽处还找到了一个略小些的仓库,其中所藏,却不是什么金银财物,而是许多和唐门暗器相关的物品。他们应该就是在那儿铸造打制的兵器……” 这话立刻引起了孙宁的关注,饶有兴趣道:“哦?那你速速带朕前往一看!”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399章 意外收获(中) 眼前这座库房要比之前所见的唐门内的钱粮仓库小上许多,也就是那些仓库的一半大小。不过里头堆放的物件却是玲琅满目,光类别数量就是其他仓库加起来的几倍不止了。 这儿存放了上好的精铁,有初具成形的各种零件,有几箱子的镖针梭蒺藜,甚至还有一些坛坛罐罐,只要走到近前,就能闻到让人作呕的刺鼻气味。 显然,这些都是还没有完全被制造出来的暗器,只要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再放入诸多罐子里浸泡一段时间,那就是一件件淬了剧毒,可叫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唐门剧毒暗器了。 光是看着这些东西,不少军将都在那儿啧啧赞叹了。 以前只听说唐门的毒器有多厉害多难得,今日可算是真正开了眼界了。 萧克敌这时还跟进门后便四处扫视,若有所思的孙宁禀报道:“陛下有所不知,臣等奉命赶过来时,还发现这库房四周都堆放了不少干柴,显然是唐门打算纵火把这里彻底烧毁的。 “只是突然又起了什么变化,才让他们没点起这把火来,总算是保住了这座仓库。” 孙宁抽动了下鼻子,慢慢来到左手边那堵看着挺厚实的墙壁前,拿手拍了拍,口中随意道:“应该是奉命纵火烧这儿的人为了自己能逃命,在看到城破后也就不顾而去了。 “树倒猢狲散,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说着,一指那面墙道:“砸开它,里面应该还有乾坤!” 身后立刻就有军卒领命上前,拿手中兵器狠狠在墙上一阵捣撞,还真就打开一个缺口来,露出内里又一个空间,把其他人都看得一呆。 随后,众人才纷纷称颂道:“陛下英明,当真是目光如炬,没什么是能瞒过陛下的!” “呵呵,不是我眼睛够亮,而是鼻子……”孙宁神色肃然道,“小心些,尤其是火把,别往里头的东西上凑!” 说着,他已经先拿过一根火把,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一间密室,找到四周的几根手臂粗细的蜡烛,便将之一一点燃,使得这空间顿时显得一片亮堂,再不用拿什么火把进来了。 而在烛光照耀下,这间方圆五六丈的屋子内的情况也完整清晰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儿看着很外头很像,也是仓库加工坊的意思,但一切摆设桌椅什么的可就要考究太多了,光是那张黑檀木质地的长案上所摆放的各种细致的工具,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许多工具,大家更是听都没听过,也不知到底能做什么。 而在桌案中间处,此时还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圆球,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旁边的罐子里,是一些泛着蓝色幽光的细针,以及黑黄色的粉末。这些粉末同样还放在另一头的几个粗陶罐子里,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让人不禁掩住了口鼻,生怕有什么毒性。 孙宁却在扫过这些后笑了起来:“就是这个了。” “陛下知道这是在制造什么暗器?”萧克敌惊讶问道。 自己可比皇帝更早过来,不但没发现这个密室,也完全不知这些东西到底有何用处啊。 “你们可还记得之前那唐守拙的诈降与刺杀吗?”孙宁把玩着手中半成品的圆球,随口问道。 众人一愣,随后才各自点头:“这个臣等自然是记得的……难道陛下的意思是,当时他们所用的那种可怕的暗器就是此物?” 他们还都清楚地记得,那些唐门死士所放出来的圆球的可怕杀伤力,那爆炸中散射出来的细针,威力确实远比他们以往任何所遇到的暗器来得大。 孙宁点头:“就是这个了。此物不光有巧妙的机括,而且还填充了这些粉末,也就是火药了。”嗅着这有些熟悉的味道,孙宁眼神颇为复杂。 他所以能找到密室,就是靠着鼻子嗅到了这熟悉的火药气味啊。 作为曾经的后世雇佣军兵王,什么气味都没有这种枪林弹雨中所散发的火药硫磺气更让他印象深刻了。 只是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却是几乎从未嗅到过,直到那晚…… 孙宁本来都以为这个时间线上的华夏大地还没有出现火药呢,现在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了。至少唐门的人,居然已经开始把火药和武器放到了一起,并且还开发出了这一杀伤力倍增的新型暗器来。 至于为何朝廷官府不用火药作武器,反倒是被民间势力抢先用了,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信的,那就是这一发现,对他来说有着极大的裨益,有了火药,就能让武器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和进步了。 这一点,原来的历史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其实以前孙宁也不是没有打过这方面的主意,奈何他只是个热武器的使用者,而非开发者。 虽然知道火药是由硫磺、硝石和木炭按一定比例配比而成,可更进一步的武器开发,就是双眼一抹黑了。 再加上一直忙于东奔西走,甚至连个真正的落脚地盘都没有,自然就没法安心去想法弄什么火器出来。 但在看到之前唐门的暗器后,他的想法就有所提前了,而现在,看着这些东西,更觉意外之喜。 但随即,孙宁又是一阵懊悔,别是这个能造出如此火器来的匠人也被杀了吧?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该下如此决绝的必杀令,好歹还能挽救一下,把这个最要紧的人员给留下了。 “现在就传朕之令,接下来再拿住唐门之人,先不要处死,我要从他们口中问出此处到底是什么人制造暗器的所在,我要找到此人!” 想到这层后,他便立刻下达指令。 那些臣子护卫们听到这话都是一愣,但还是迅速连声答应,然后便有人匆匆出去传达新的旨意了。 他们都看得出来,这一路所见的所有库房和物资里,皇帝最重视的,反倒是这间最小的密室里所看到的东西了,这里的一切,显然都干系重大。 而就在这道旨意快速扩散的时候,萧倩和剩余的言家人终于是押着唯一的唐门俘虏回到了锦官城。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0章 意外收获(下) 看着好好一座川蜀名城就此毁于一旦,无数无辜之人陈尸街巷,萧倩眼中就难免有不忍之色不断闪现。 尤其是当看到一队蛮兵在他们面前把数名逃命的百姓围住乱刀斩杀,然后再呼啸而去后,不光萧倩,就连刚死了许多族人,对唐门充满仇恨的言家众人都心生不忍,看向了她:“萧姑娘,朝廷这么做是不是太也残忍了?不如你去跟皇帝陛下说一说……” 这时的萧倩也顾不上自己和孙宁的关系被太多人在意了,便把头一点:“嗯,你们跟我一起去见他。抵抗的人固然该死,可这满城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不能再任由蛮子胡乱屠杀了。” 说着,她即刻就拉住了几个扛了不少财物大摇大摆走过的蛮兵,询问他们孙宁的下落。 这些蛮兵好歹是认得萧倩他们身份的,也不敢托大,就指着唐家堡的方向说道:“皇帝一早就去了那儿,那里的东西是朝廷的,我们可不敢动……” 于是,萧倩他们便又赶紧过去,顺道把更为恐惧的俘虏唐守衡也给带了过去,而他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了。 在萧倩他们看来,城中的一切只是显得格外的悲惨,最多就是有感于百姓的无辜,不该被这样杀死。但对唐守衡来说,这就是最真切的噩梦了。 这座锦官城本来是他最熟悉的家园,这里的街道建筑,这里的人,都是他深入记忆的存在,是最鲜活的过往。 然后一夕之间,这儿的一切都被毁灭,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人被人跟宰猪狗般屠杀着……这种家园被摧毁的感觉,就跟自己被人一刀刀扎心没有区别,让他再度承受了之前族人尽数被杀,自己离死只有一步的恐惧感。 所以当他被带到最熟悉的唐家堡内,被许多将士不住打量时,他整个身子都是剧烈的打起了摆子来,差点没当众尿出来。 说到底他唐守衡就是唐门匠人而已,可没有其他从小学武,总是与人厮杀的兄弟般视人命如草芥的随意,对自己的小命自然也看得很重了。 “陛下,这锦官城内的百姓终究是我们川蜀子民,纵然有些过错,但也不至于死啊……” 萧倩在见到孙宁后,便立刻出言劝说道:“还望你不要再滥杀无辜,饶他们一命吧!” 看着郑重其事跟自己行礼的萧倩,孙宁也是一阵恍惚,片刻后才赶紧扶住她:“你这是做什么?其实我也不是好杀之人,实在是为了军心不得不如此……” 顿一下,在感受到萧倩的坚决,又看到言家几人也都巴巴地望着自己,他才又是一叹:“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网开一面。这就下令,只要城中百姓不再作反抗,可以免其一死。但他们的家产什么的,就必须由得将士们抢掠,不得有任何的抵抗!” 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不然下面那些各部战士可就要不满,生出乱子来了。 萧克定在旁听了也是长舒了口气,然后迅速差人前往传递新的旨意。其实他也不想看着满城汉人百姓被蛮兵随意屠戮,只是碍于一早的旨意,才不好多说。 这命令虽然依然留了口子,但萧倩也不好再纠缠,只能是低低地谢了一声。 孙宁则拉着她的手关心问道:“怎么样,你可有受伤?” “我没事,倒是言家堡的兄弟,伤亡极大。”萧倩心下一暖,冲孙宁笑着说道。 孙宁这才发现言家堡少了许多人,连言英汉这个领头的都不见了。 这让他脸色也为之一变:“怎会如此?难道被唐门的人杀出去了?” “那倒没有……他们已被全歼!”萧倩便把之前战斗的细节一一道出,让孙宁都听得一阵皱眉感慨:“真是没想到啊,到这时候唐门竟还如此厉害!” “对了,这次其他唐门精英都是死战不降,最后只有一人跟我们投降了,他说他叫唐守衡,是门内负责开发和制造各种新型暗器的。”萧倩又开口说道,“我想这人还是不要杀了吧……” 她话才说出来,就见孙宁神色就是一变,眼中皆是惊喜:“你们真活捉了这么个人?快把他带来让我看看!” 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言家之人还是按照孙宁的意思,将人带到了这边的仓库内。 唐守衡被带进这间仓库时,脸上的表情却是愈发的古怪了。 时隔一昼夜,锦官城已翻天覆地,唐门更是别连根拔起,没想到自己却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这让他一阵阵的恍惚,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该有多好啊…… “你叫唐守衡?”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前方响起,终于让他回过神来,顺从地应道:“正是……” 孙宁上下打量着这个四十来岁,模样普通的男子,最后目光落到他那双修长洁白的手上。这双手一看就很是灵活,确实是制造器具之人该有的。 这让他心下更多了几分期望:“那这儿你应该很是熟悉吧?老实回答,你之前可是在此制造的暗器?” 到了这时候,唐守衡哪还敢说假话,立刻点头道:“回大人的话,小的就是在这儿做事的,就是那边……”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已经被拓展开一道门户的密室入口处。 孙宁眼中光芒更是迅速一闪,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自己正想着要满城搜寻他呢,人居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想着,他已从袖子里取出之前桌上的圆球:“所以这个就是你所制了?” “正是……这叫霹雳火,是我们唐门新创的绝器,到目前,只有我一人能制出来,所以数量极少……” 萧倩也在旁插了一句:“这东西威力可是相当之大,连言家的活尸都被其所伤……” 孙宁脸上已经控制不住地露出笑意来了,真是想不到啊,这次拿下锦官城后,居然还有如此之大的意外收获。 可以说,如果唐守衡所言非虚,那他这个人,和密室内的那些东西,其价值就已经在整个锦官城之上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1章 阴差阳错 有道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这世上既有能舍生取义的,也有漠视一切生命的,自然也少不了贪生怕死的了。 唐守衡很自然就属于第三种,不然也不会在看着唐门其他人为保护自己相继被官府的人杀戮殆尽后还主动投降了。 对他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通通是次要的。所以当他得知面前的青年竟是当今皇帝,一个念头便可定自己生死后,自然就表现得更为乖顺,孙宁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为讨好孙宁,留自己一命。 孙宁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这一心理,心中更为笃定,语气也就轻松了些:“所以这密室里的一切就你最熟悉了?” “正是。那边就是开门的机关了。”唐守衡点头应着,为了表明自己所言非虚,他还特意指着密室角落的一个凸起说道。 立马就有一名军士过去按下,果然,随着一阵嘎吱声,旁边的墙上就开启了一道门来,正好容人通过。 孙宁又是满意一笑:“那就来谈谈这霹雳火的事情吧,这是你自己琢磨制造出来的?” 唐守衡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是的,这是我们唐门几代人不断深入研究才改进出来的武器。” “改进?”孙宁立刻把握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是的,这武器其实早在百多年前,就有藏在锦官城的官府军械库内了。只是不知怎的,后来就被人所遗忘,再不被人所用。 “直到我唐门夺下了本城之后,在一次清理库房的过程里发现了这种可以突然爆裂,还有火光的武器,只是那威力却不大,砸到人脚下都未必能杀死人。 “应该是存放日久,那里头的火药早已受潮所致,但这武器的思路还是很厉害的,便被我唐门的先祖所取,并尝试着加以仿造改进。” 孙宁略略皱着眉头,说实在的,作为魂穿人氏,他对身体原主的记忆本就保存不多,而原主又是个真正的昏君,自然对吃喝玩乐之外的许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别说这等细节里的细节了,就是当初朝堂上的许多大臣,他都未必能认得全。 所以想要弄明白朝廷内是否还有这样的火器,确实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 不过就目前所经历的事情来看,如今世面上确实未见有哪方势力动用火器,就好像它们从来都没有被发明出来一样。 但眼下的事实显然表明了火器早在百年前就已被官府掌握,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又被刻意封存了起来。 这其中的曲折原委,孙宁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推算,只能暂时放到一边,先顾眼下。 见孙宁突然沉默皱眉,唐守衡的心又揪了起来,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来皇帝怪罪,此时更是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了。 “继续说。” 直到孙宁重新开口,他才稍稍安心,又小心翼翼道:“不过这武器确实非我等江湖草莽所能轻易掌握,尤其是其中装填的火药,更是极难调配,我们也是用了数十年,试了无数东西,才终于配出了眼下这份火药。 “这火药威力颇大,但最怕被旁边的火触碰,不然就会引发大灾。但这武器既然要用上火药,自然又是需要用火来引的,所以这一点又变得格外难办了。” 是的,对任何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火药的人来说,这两点都是互相矛盾的存在,哪怕心思巧妙,经验丰富如唐门众人,怕也要走上许多的弯路,尝试过无数次才会有所收获了。 孙宁瞥了对方一眼:“这一点应该就是被你解决掉的吧?” “陛下圣明!”唐守衡不无自得道,“小的确实在偶然的一次试验中发现了有些磷粉会自燃这一特性,便想着将之放到这武器上来。” 这才是他看家的本领,本来打算用以讨价还价,至少保自己性命的,但在孙宁的气场面前,到底不敢谈什么条件,就直接道了出来。 孙宁满意一笑:“你倒是够聪明的。” 白磷等燃点低的物质会在常温下自燃,这是任何一个经历过几年义务教育的现代人都知道的常识,但放到几百年前,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或许都见过鬼火,但绝想不到那只是野外骨头中的磷粉在燃烧。 “唔,不过光这样恐怕还不够吧?”孙宁又问道。 唐守衡点头:“是的,光知道用磷粉是不够的,还得把它们快速填入容器之中,而不及燃烧,这就需要一些手上的速度和准度了,还有就是对磷粉的熟悉……这其中的技巧,我……我没有跟其他人说明了。” 这才是偌大一个唐门就只有他唐守衡一人能造出极少量的霹雳火的原因所在了。 因为他还需要凭此获得在门中的地位,不然以他一个几乎不会什么武艺的唐门子弟,又怎能跻身内堂,地位超然呢? 人皆有私心,当掌握的那门手艺关系到自身前途时,自然是不愿意教给其他人的,哪怕是亲族兄弟。 可以想象,要是唐门一早就学会了他那一手技巧,恐怕这次金蝉脱壳,壁虎断尾的行动就不可能带上他这么个累赘,他也早就死在乱战之中了。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此等火器在手,数量又足够多的唐门,反倒把官军杀得大败。 这可不是胡乱的猜想,而是孙宁根据历史的事实所做的合理推断。 火器加上唐门淬毒的暗器,对大军的杀伤必然是成倍增加,想想后果当真叫人不安啊。 所以他笑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敝帚自珍的唐守衡反倒帮了朝廷一个大忙,因为他的私心,阴差阳错之下,大大削弱了唐门的实力。 “很好。朕可以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只要你帮朝廷把更多的霹雳火制造出来,不但可保你不死,而且还能让你得个一官半职,过上更好的日子,你可愿意吗?” 孙宁这一问让唐守衡身子都是一震,旋即就激动地大声应道:“小的……我……臣拜谢陛下给我这个机会!”竟是一口就应了下来。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2章 火器迷思 从唐门这座最重要的库房走出来后,孙宁脸上就一直挂着欣然的笑容。 这一次的意外收获可太大了,可以说其重要性要远远超过拿下区区一座锦官城,甚至要比灭掉整个唐门都更叫他感到高兴。 旁人或许还不知道霹雳火,以及造出霹雳火对今后的战斗有多大的影响。但孙宁可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如果在武器上有此革新和质的飞跃,那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可就再不是问题了。 别看孙宁这段时日在川蜀,当着各部蛮人言必称会打回中原,好像信心十足的模样,可其实他心里终究是含糊的。 这一方面在于对川蜀和中原兵马间实力的担忧,别处兵马且不提,梁州兵的精锐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以郭氏兵马之锐,可不是川蜀这儿的乌合之众就能应付得来。 另一方面,他更担心那些蛮人未必真正肯为自己效死。 如果一切顺利,就跟之前连克华阳、夔州和益州般,这些蛮人自然不会生出二心来。可一旦真东出入中原,面对更强大的敌人时,吃了败仗后,这些人还能有几分忠心可就不好说了。 而只凭渝州的汉家兵马显然无法震慑诸部蛮兵,所以必须另找其他法子,让他们感到畏惧。 这一点,孙宁一直都没有个妥当的策略,但现在一切都不再是问题,只要有足够的霹雳火,以其杀伤力,足以让任何蛮兵胆寒,再不敢有丝毫异心。就是杀入中原,底气也更足了。 所以此时孙宁的精神是振奋的,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欢畅,落到萧倩眼中,在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又不觉有些好奇,便私下问道:“你是因为那个叫霹雳火的东西而感到高兴吗?那东西真如此厉害?” 孙宁瞥了她一眼,笑呵呵道:“你不也才见识过?连刀剑难伤的言家堡活尸都被它所杀,还不足以证明其厉害吗?” “那不一样,你也不一直都说江湖厮杀和战场搏杀是两回事。这东西是唐门打算拿来与江湖中其他势力交锋用的,真就能在战场上起到关键作用?” “当然!”孙宁很是肯定地点头,“你可别小瞧了这个火药,它焚烧爆炸的威力足以让任何一路精兵损兵折将,甚至可以改变战争趋势,由此转变强弱之势。” 萧倩半懂不懂地应了声,对此她真就是个门外汉了。 不过有一点还是能迅速想到的,便问:“那既然这东西如此厉害,而且一早就有了,为何官府却没有利用起来,反而将它们藏了起来?” 孙宁稍稍一愣,随后才轻轻点头:“是啊,这一点我其实也有些想不明白……” 只从适才那唐守衡的说法来作推断,其实他们的霹雳火也是在本地官仓库存里原有的某种火器上加以改进才开发出来。 那既然连川蜀这等西南之地都有火器的踪影,照道理来说,中原地区更该遍地都有火器才是,至少各处官府,各路官军中该保存了一些才是。 再往下推,倘若大越官军真有这等火器,那些揭竿而起的乱军也好,仗着快马弯刀杀入中原的鬼戎骑兵也好,应该不可能在武器差别如此巨大的情况下,败得如此之快啊…… 而且,自己的记忆里真就从来没有关于任何火器的印象,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孙宁越想越觉着此事不可思议,只听说过科技武器什么会进步,哪有往后退的道理? 倘若是辫子朝那样的蛮夷或许还有可能因为眼界的问题做出遗祸无穷的决定,压制天下科技的发展,可大越朝廷…… 等等,刻意压制科技,压制火器的出现? 孙宁突的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已冒了出来。 在本来已有火器的情况下,也确实只有朝廷大花心思的禁绝才能让其走回头路了,只是朝廷为什么要花这样的代价去做呢? 正常情况自然不可能,可要是有那当权者自以为这样才对天下,或者说整个华夏民族更有利呢? 大越,这个本就不存在于历史上的朝代的出现,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这个历史长河上的分叉,明显就是由前边的穿越者改变既有历史所引出来,也就是说,早有先辈在之前做了许多事情,这其中自然也就包括了让火器更早地登上战争的舞台。 然后,在凭着火器彻底打开局面后,他又因为担心火器,乃至火药会给整个民族带来深重的灾难,所以就将之禁绝!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任何一个知晓后世中华民族屈辱历史的人都会对近代的连场失败扼腕叹息,从而对西方使用更先进的火器轰开华夏国门而感到警惕。 而火药,明明是我们的祖先所发明,然后再将之传到西方去的…… 所以要是从源头上就掐掉这一可能改变世界走向的火药,彻底舍弃掉火器,那会不会让整个人类的历史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呢? 没有了火药的西传,西方人真能凭自己的本事造出火药来? 这个可能其实也不小,但总比让他们拿了我们发明的东西再回过头来打我们要好些吧? 既然我们不能善加利用好火药,那就索性将之舍弃掉,谁也别用! 或许,当初禁绝火药之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了! 虽然仔细想着颇为荒谬,但却算是最合理的一个解释了。 当然,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孙宁也不打算就顺从前人的意思来,他现在要做的,是重新利用好火器,然后凭此再返回中原。 见孙宁久久地陷入沉默,脸上的表情也是不断变化,萧倩也就配合地静静等候。直到见他神色重新变得坚定而坦然,才问道:“你想明白其中根由了吗?” “应该是某些妄人认为火器会给朝廷带来不可控的风险,才刻意禁绝了它。不过,我不会因噎废食,反而会好生利用这些火器的……”孙宁说得很是笃定。 而就在这时,诸葛青云匆匆走了过来:“陛下,滇南木氏的人已到城外,可要见他一见吗?” “哦?”孙宁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他倒来得及时,那就让他进城来,见上一见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3章 木氏称臣(上) 在百余兵马的护送下,木辙进入锦官城。 这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川蜀要城,作为滇南木氏的几个当权者之一,他几年前就曾代表家族来此与唐门中人有过商议往来。 只是时隔三年再到锦官城,这儿的一切却已变得那么的陌生了。 那高耸矗立的城墙,到处都是伤痕,还有点点余烬在燃烧着,而城中街道和民居,就更是触目惊心了。 太多的尸体到现在还被随意地摞在道旁,城中沟渠内更是能清晰看到发红发黑的血水……这一切都在向他诉说着,这座川蜀大城正经历着怎样的一场血雨腥风。 看着这里的一切,已经把木辙最后的那一点自矜都击得粉碎。 之前在滇南时,当他们得知川蜀所发生的一切,木家上下还很不以为然,认为就算真是大越皇帝驾临川蜀,想要把各自为政的川蜀各方势力统一起来也是痴心妄想,而且他们和龙家也必然会加以干预。 可很快的,他们的这一笃定的情绪就被接连不断的惊人战报给击破了。 短短几个月间,川南就被朝廷迅速统一,然后还果断出兵向北,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拿出什么威胁的话语让汉人朝廷不得再扩张呢,一个更惊人的消息也传回了滇南——川蜀的木氏外宗居然在正面交锋中彻底落败,然后连自家的大本营华阳都没能再守得住。 到了这一步,木氏上下便知道再放狠话已来不及了,汉人也不可能再受他们的要挟。 连华阳木氏他们都敢直接拿下,又怎么可能因为千里外的滇南木氏的话就停手呢? 甚至,族中已生出另一种说法,就是趁着还有机会,得与汉家朝廷交好。只是当时还有不少人表示反对,才又拖了一些日子。 然后,川蜀龙氏也被击败,连夔州都没能守住,而且据说夔州龙氏更是几乎被灭了满门! 孙宁定下的杀一儆百的效果这时就开始显现了,在感受到如今朝廷大军的强悍与狠辣后,滇南木氏终于开始慌了,立刻就决定派木辙前来表示臣服,希望凭此结好朝廷,保全自家。 木辙对族中的这一决定还是挺认同的,但对如今的朝廷实力还是有所怀疑,觉着一切都有巧合,或是借助了川蜀其他部族之力的缘故。 不过在他去过华阳,见过木衡,听他讲述了自己失败的一切前后后,这一观点就彻底改变了,使他对大越朝廷真正生出了几许敬畏。 而当今日,他进入锦官城,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看到许多自己所熟悉的唐门中人的尸体还被悬挂在城池各处,看着不时从身旁走过的,杀气腾腾的巡城兵马时,木辙真正对朝廷有了敬畏。 自家做出的这个选择,真是再正确不过了! “滇南昆州大土司衙下经历官木辙见过皇帝陛下……” 在被正式带到孙宁面前时,木辙更是变得极其恭敬而小心,伏地叩拜行礼,哪还有半点之前轻视朝廷官员的模样。 孙宁端然坐在上方,生受其大礼参拜后,方才轻飘飘道:“平身起来说话。”摆足了君王该有的气场。 待对方小心翼翼地起身后,他才又问道:“既然是你木氏打算向朝廷称臣,为何不是你们的大土司亲自过来见驾,而只派你一个小小的经历官来见朕?” 如果是之前,木辙都懒得回答这问题,但此时却只能是小心应对了:“皇帝陛下请恕罪,实在是滇南局势并不太稳,大土司他离不开,所以才让臣前来代他表示臣服。” “哦?是因为滇南的段、高等土司大族欲蠢蠢而动吗?”孙宁很是了然地问了一句。 与川蜀之前的势力分布有些相似,滇南也由句方土司各自为政,其中最大的三股势力就是各自传承达数百年之久的木、段、高三方了。 段氏,就是两百年前整个西南的共主,小国大理的国主宗族,可以说在滇南最是根深蒂固,枝叶繁茂。 高氏则是曾经的段氏臣属,最强大时更是能以臣凌君,差点就取段氏之位而代,虽然之后没有成功,但论势力名望,也不逊于前者。 然后等到大越崛起,统一天下,段高两家也就被迫称臣,从国主重臣什么的,变成了地方土司,和之后崛起的木氏并列鼎足。 这木氏,则是大越太宗朝时特意被朝廷提拔栽培起来,用以制衡段高两家的新势力。 正是在朝廷的刻意栽培下,木氏在短短百来年间发展迅猛,甚至已经压过了段高两家,成为滇南最大的土司,真正的当地土皇帝般的存在。 倒是原来风光的段高两家,现在却已不再是木氏的对手。 但显然,这两家也并不打算真就一直屈居人下,三方间时有小摩擦发生,可以说,此时的滇南情况要比川蜀还复杂些。 当然,这些滇南内部的情况,出了西南是不可能被人知晓的,也就孙宁最近多有关注,才掌握了其中的大致,具体细节则还不明了。 但即便如此,这一句也足以让木辙有些紧张了:皇帝对滇南如此关注,莫非他已经开始打那边的主意了,是要在统一川蜀后也对滇南用兵吗? 不过他口中还是果断回道:“陛下烛照万里,确实是段高两家时有不轨,为滇南太平,大土司便不得不坐镇昆州,以防不测。” “唔,滇南的情势看来也不甚太平啊……”孙宁似有深意地来了一句,这才又话锋一转,“不过你木氏能在此时向朝廷表示忠心,朕还是很感欣慰啊。说说吧,接下来你们打算为朝廷做些什么?” 很明显,光是口头上的表示臣服并不能让孙宁感到满意,他要的是木氏拿出更多的诚意来。 木辙其实也早有准备,即刻便道:“滇南并不富庶,但我木氏为了表达对陛下的忠心与崇敬,还是愿意献上黄金十万两,白银三十万两,各种玉石两百件,美女五十名……”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4章 木氏称臣(下) 听木辙不断将二三十种进贡的财物一一报出,堂上其他臣子脸上都露出惊叹之色,这滇南木氏此回可真是下足血本了啊。 就算撇开最实在的金银不提,就是那些玉石、象牙、犀角等等贵重物品都已是价值不菲了,合到一起,怕不是拿出了几百万两银子的物品。 即便以滇南木氏家底之厚,一下拿出如此数目的财货,怕也是把半数家资给献了出来,足见他们对朝廷的恭顺与诚意了。 要知道放在以前,像这样的西南土司向朝廷进贡,那财物往往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啊。 一边报着打算进贡的财物,木辙还偷眼扫过四周其他官员,见他们个个面露惊叹,心下也是大定,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反馈。 这么多的财货,也是木氏上下在好长一段日子里一加再加才最终定下的,说实在的,任谁知道自家要送出如此丰厚的财物,都会感到阵阵肉痛,但只要能换来自家想要的回报,那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在把所有进贡的宝物都报出,又把一份罗列清楚的单据往上一呈后,木辙才又恭声道:“少少货物不成敬意,还望皇帝陛下不要嫌弃……” 口中这么说着,他等的却是孙宁惊喜的反应,甚至都能想见皇帝龙颜大悦,然后顺势封赏自己了。 可结果却让他失望了,孙宁只轻轻嗯了一声:“你们木氏的好意朕便收下了……”竟听不到半点喜悦的情绪来,而当木辙抬头看去时,更发现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就好像这些财货的进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还没回过神来呢,就听皇帝有说道:“其实在朕看来,所谓的忠心并不在你们进贡给朝廷多少财货,而在对朝廷吩咐下来差事的行动上。 “就拿播州杨氏来说,杨建亭,朕可问你播州要过一两银子吗?” 正自感叹木氏大手笔的杨建亭略微一怔,这才赶紧回话道:“陛下仁德,从未向我播州讨要过哪怕一两银子,一粒粮食……” 这时都不用孙宁再询问的,其他几个部族首领也都纷纷跟进表态:“是啊,我等各部自归顺朝廷以来,也从不需要向朝廷进贡什么财物。” 不过他们心里有不由加了一句,但朝廷却是要咱们的族人为他卖命,去把一座座城池给拿下来! 孙宁这时垂目看着脸上有些尴尬的木辙:“所以想要让朕相信你们木氏是大越忠臣,光靠这些财货是远远不够的,还要用实际行动来做证明。” “陛下的意思是……”木辙心头发苦,事情比自己之前猜想的还有棘手啊,皇帝的胃口也比族人所想的更大。 “很简单,出兵,跟从朝廷去征讨那些乱臣贼子!”孙宁正色道出了自己的条件,“如今川蜀各部都已归附朝廷,多者出兵几万,少者数千,而以滇南木氏之声势,朕以为当可出兵五万。 “只要你们能按朕说的出兵听从朝廷调遣,那就是我大越忠臣,他日收复中原,自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加官进爵,必不食言!” 这一下,顿时就让木辙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他来前木家上下其实早就交过底了,无论是称臣的名分,还是纳贡的利益,他们木氏都愿意付出,再多些也无所谓。但唯独手下的兵权,可不能放出去,因为他们都很清楚,那才是木氏得以立足和统治滇南的根基所在。 木氏上下合一起也就不过七八万兵马,真要按皇帝的意思来,那一多半实力都送了出去,到时自家的安全还有保障吗? 恐怕到时送出去的就不是手下兵马,而是整个木氏了。 但在见识了孙宁的狠辣,看到锦官城里的杀戮场面后,再给他个胆子,木辙也不敢当面拒绝触怒皇帝啊。 所以他只能再度叩首道:“陛下恕罪,容臣说一说我木氏的难处。 “不敢有瞒陛下,木氏确实能凑出五万兵马来,但若真就把这许多人马交与朝廷,恐怕滇南就要大起乱子了。段高两姓,以及其他各处的小部族,就会趁虚做乱,出兵攻我昆州等地,到那时……” “原来如此,你们是担心出兵之后,会让滇南其他势力有机可趁啊。”孙宁突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说辞,笑吟吟道,“那要是朝廷也把这些滇南部族也一并收服,也让他们出兵勤王呢?” 这话顿时把木辙给问住了,他错愕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嗫嚅道:“陛下这是说真的?” 心中更激起了一片惊涛骇浪来,原来段高两家居然也果断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吗?而且还走得比自家更远? 他们哪来的魄力和底气,就不怕…… 孙宁却不给他更多的试探与思考的机会,只摆手道:“朕已经把朝廷的条件摆在你面前,你们木氏到底作何选择,就看你们自己了。 “我给你半个月时间,你尽快与族中联络,定下章程来。当然,有一点朝廷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要你们木氏真心归顺朝廷,为朝廷做事,那你们在滇南的安全朝廷也一定会给出保障。 “要是那几家真趁你们为朝廷做事而犯你昆州,朝廷给你做主,帮你平乱!” 这几句说得斩钉截铁,让木辙半点怀疑都不敢有,只能是唯唯称是,这才满心忐忑地退了下去。 看来接下来,自己可得尽快派人回滇南与族中联络,定下个确切的策略来了。 当晚,入住馆驿的木辙一夜未眠。 虽然身体因为连日的奔波早已疲惫不堪,但他的脑子里却不时闪过皇帝的那番胸有成竹的话语,总觉着其中另有深意,恐怕朝廷早已在滇南做下了什么安排。 所以在经一夜辗转后,他再也没法淡定,即刻叫来身边的亲信,把一封急急写就的书信交到对方手上,郑重嘱托道:“尽快送回昆州,让族长他们多多关注段高两家的动静……若实在情势不利,那就只有按朝廷的意思来了!” …… 呃,这应该是个不可见的章节。。。。。。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5章 郭冲在滇南 滇南,大理,统矢城。 此地几百年来都是段氏掌控下的要城,无论是当初大理立国时,还是后来被灭臣服大越朝廷,统矢城就没有离开过段家人的控制,是他们真正的根基所在。 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段家势力大衰,就是在滇南也完全被后起的木氏一族所压制,这里的百姓们也都奉其为主,除了段家之令,就不受任何势力的节制。 所以当今的段家之主段熲很大度安心地把来自中原的这几位说客留在城中,不怕他们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干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至于他们代表朝廷提出的,关于让段家出兵三万,同入中原,以表忠心的说法,他更是不屑一顾。 开玩笑,他段氏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衰落后,早就没有以往风光时的实力了,三万精兵,几乎能把掌握中的几个州城的防御兵马全给抽空了。要是真按朝廷的意思办了,自己还如何于滇南立足,恐怕高家木家即刻就能率军杀入。 虽然那家伙口口声声称什么高木两家也会答应朝廷之命出相当之兵,可段熲依然是连一个字都不信。 让他段氏拿出些财物来交好已在川蜀有所发展的所谓大越朝廷,倒不算什么问题。可要让他把自己的家底都交出去,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至于手下人担心的朝廷会以此为借口出兵讨伐段氏,他就更不以为然了。 段氏的地盘已在滇南的最西边,真正就是天高皇帝远,与川蜀相隔数千里,中间还有个黔州,还有高木两家的地盘,他是真不信朝廷大军能穿过这么多的阻碍杀到自家跟前。 所以对此事,无非就是一个拖字,拖到朝廷使者没了耐心,转身离去,一切也就恢复原貌了。 反正他段熲既没有志向,更没有野心,只想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朝廷如何,天下如何,与他段家何干? 真到了最后中原一统的时候,大不了就乖乖称臣呗,反正就一句话,段家只求自保,绝不搀和外头的种种事端。 想着这些,正靠在躺椅上,让两名侍妾为自己捶腿的段熲又不觉露出了闲适的笑容来,好生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啊。 但偏偏就是有人不想让他太悠闲了,此时一名管事大步而来,到了近前小声道:“主人,那郭冲又来了,还有段思国和段思洲两兄弟同行,说是要再见您。” “呵,还真是不死心啊,以为说动这两个带兵的,就能让我改变主意吗?”段熲不屑一笑,“那叫让他们进来,好叫他彻底死心。” 随着管事领命而去不久,三人便步履沉稳地走了来,当先之人正是在川蜀久未露面的郭冲。 作为被孙宁颇为看重的帮手之一,郭冲原来的职责是选练出一批可以混入各地蛮人中间的间谍来,用以刺探情报,或是刺杀那些与朝廷为敌的蛮人头目。 只是计划却终归没能赶上变化,那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得力之人还没真正成长起来呢,之前设计的暗斗就变成了明刀明枪的战争,而且随着一座座城池势力被官军或剿灭或降服,原定的策反刺杀等等手段自然也就失去了用处。 毕竟就连夔州、华阳这样的龙氏和木氏的主城都被大军强攻拿下,又哪里有时间让他郭冲再安排什么密谍来花上几月半年的工夫从容布置呢? 眼见川蜀已没有了自己施展手段的空间,郭冲索性就向孙宁提出改变方略,自己去黔州和滇南,帮朝廷在这两地打开局面。 对此,孙宁自然是一口答应,并拨给了他不少的钱财和人手,让他为朝廷统一西南而扫清障碍。 当朝廷大军继续往川北挺进时,郭冲带人直入黔州,本来的打算是先和当地势力最大的龙家的人见上一面,再寻找可以说服他们的机会。 可结果,才刚有接触,夔州的战报就传了过来,那边的龙家居然被朝廷连根拔起…… 这可把郭冲他们吓了一大跳,立刻赶在黔州龙家有所反应之前迅速逃离当地。 这要是真被人给拿下了,说不定他们这一行两三百人便要死在愤怒的龙家人刀下了。 郭冲早前已经打听明白,与华阳木家早早和滇南木氏划清界限不同,夔州龙家和黔州龙氏却是关系密切,同气连枝。现在夔州龙家遭逢如此剧变,黔州龙氏自然不可能再与朝廷合作了。 匆匆逃走的郭冲也不好埋怨孙宁那边的不留余地,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为大局考虑,与整个川蜀的战局相比,自己这几百人的生死自然只能往后放了。 何况,恐怕皇帝和前线将士都不知道自己等正好就在龙家地盘上。 既然黔州已不好再做什么,郭冲便带人继续往南,直入滇南。 与黔州几乎只由龙氏一族掌握各地大权不同,滇南的情况却更复杂些,乃是由木段高三家互相制衡。 这对郭冲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了,于是他花了两个月时间,从东到西,把三家都走遍了,用各种说辞来打动这三家之主,让他们归顺朝廷。 这其中的木家,其实都不用他多费口舌,早从前方战报上就品出了局势有变,很快就答应了归顺朝廷,至于其他两家,则让他多花了些心思。 尤其是在前几日又从川蜀传来朝廷更进一步的要求后,郭冲就只觉着事情愈发的棘手了。 因为朝廷要的不光是口头上的臣服,甚至不只是财物上的进贡,居然还要滇南各家出兵勤王,一起杀去中原,这显然就触及到了这些土司世家的底线。 在这片以力为尊的土地上,没有谁比这些大族首领更清楚手中兵马的重要性了。 所以多日下来,高家那边是含糊其辞,而段氏这儿,更是几番婉拒。 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真就由一人能做得了主的,郭冲今日再来,就是已经有了全新的计较,无论如何,都要让段氏改变主意!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6章 猝杀 懒洋洋靠在躺椅上接见郭冲的段熲这回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入厅落座的三人,开口道:“你们两个怎么也来多事?我不是让你们好生练兵吗?” 这第一句话,也不是招呼的朝廷来使,而是冲的两名子侄,向他们表露了深深的不满。 “族长,我们以为郭大人他所言不错,这回真是我们段氏的一个机会啊。”段思国低头回话道。 段思洲又跟着道:“族长明鉴,我们段家这些年来越来越是虚弱,别说和当初相比,就是和现在的木氏一比,也差得极大,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当初木氏抓到了机会,被朝廷看重,扶持他们,让他们得以快速扩张……族长,难道我们段氏就不能再重新而起吗?” “放肆!”段熲听他们越说越是过分,当即沉下脸来,呵斥道,“你们两个懂得什么?别以为有些练兵的手段,就能在族中指手画脚了,族中大事,岂是你们想的那般简单? “我段家两百年来一直安安分分的,大家的日子也是过得很好,何必非要去趟那浑水?你们知道一下抽调几万军马对我段家意味着什么吗? “别听人几句煽动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此事我和族中各位长老都已经定下了,不必再说!要是再敢胡乱鼓动下面的人,小心我用族法严办了你们!” 被他这一番训斥,段思国兄弟的脸色阵红阵青,眼神里更有恼怒怨恚,也不作答允,只直愣愣地低头坐在那儿。 倒是郭冲,这时打了个哈哈,开口道:“段族长还请息怒,这对昆仲也是心系你段家的将来嘛。其实说起来……” “郭大人,你也不用假惺惺来说和了,我们滇南蛮族不像你们汉人那么多弯弯绕,有什么话就喜欢直说。他们也是被你拿那些花言巧语给说动吧?” 段熲摆手打断了郭冲的话头,冷笑道:“你那些说辞糊弄糊弄他们还成,我却是不会上当的。 “我段家就这么点兵马,还要分守在十多座大小城池里,要是都交了出去,就算没有木高两家的威胁,其他那些觊觎我段氏财富的部族匪徒也够我们头疼的了。 “我既为段氏之主,就该为整个段氏的安定着想,而不是为了什么朝廷,拿族人的生死性命去搏一个所谓的前途! “所以你就死了这条心,还是去高家和木家试试,看能不能让他们出兵……” 这一回,他真是把态度完全挑明了,没有半点转圜余地,就是告诉郭冲,自己是不会答应让段氏出兵襄助朝廷。 然后又带着一些威胁地盯住了郭冲,似乎是在警告他,再想生事,那就要对他不客气了。 面对如此情况,郭冲只能是一声苦笑,叹息着站起身来:“看来段族长你是铁了心不肯归顺朝廷了?” “如果不按你说的出兵就算不肯归顺朝廷,那也没错!”段熲强硬回道。 反正段氏所在远离中原,他真不信朝廷在中原动荡,西南不稳的情况下,还会不顾一切地对自家用兵。 “那就没办法了……”郭冲有些遗憾地轻声说着,眼中已有厉芒闪过,手一甩间,便把身边茶几上的茶杯给扫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而就在他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原先还规矩坐在下首的段思国和段思洲已迅然而动。 前者如猎豹般直扑段熲,人到跟前,一道寒光已自袖子里抹出,正好一下就划过了全无准备的段氏族长的咽喉上。 他确实是完全没想到这两个侄子会联合一个外人猝然对自己发动袭击,只一声“你”字出口,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 大股的鲜血从他的喉管处喷涌出来,一下就把身下的躺椅染作一片猩红。 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讶和愤怒,但他的生命却迅速消逝,只几个呼吸后,便圆睁了双眼,再没有了动静。 堂堂段氏族长,居然就在自己的大宅之中被自己所信任的族人晚辈所杀,段熲确实死不瞑目,到死都不信这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同样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的还有厅外那几名护卫和仆从。 等他们明白过来厅中发生了什么,惊叫着,直朝里头扑来,想做最后的挽救时,段思洲却如一堵墙般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袖中也有短刀飞出,噗哧一下就将冲在最前的一名护卫的咽喉刺穿,然后顺势夺过其手中的佩刀,呼呼两下,就把后面两个护卫劈得连续后退,至于那些仆从什么的,更是连一步都不敢再靠过来。 这段思国兄弟二人不但练兵统兵有方,而且武艺纯熟,现在又杀得性起,岂是那些下人们敢当面迎击的? 在迅速把几个想要涌入厅内的家伙通通逼退后,段思洲又把左手手腕一翻,一甩,嗖一下,一支袖箭已被他射上半空。 离手的袖箭在升上一段后,就在半空中发出呜呜的鸣啸,远远传出去,穿过数进院落,直到这座府邸的大门外。 此时,府门前,段思国兄弟带来的数十名亲卫正和大门口数量相当的守卫们说笑着呢,里头突然响起这怪啸,立刻就让众守卫一阵愕然。 就在为首之人想要派人进去一问究竟时,身边刚刚还和他们谈笑甚欢的袍泽突然就变了模样。 几乎在眨眼间,他们已亮出兵器,凶狠扑了上来。 在守卫们还不及反应时,一把把锋刃已经没入他们的胸膛、咽喉,让他们在惨叫中,带着满心的疑惑倒在了血泊之上。 而在杀光这些段熲身边最得信赖的手下后,一名护卫又一甩手,也把另一支袖箭打上了半空,同样是鸣镝响箭。 短短时间里,突然的猝杀就在统矢城各处发生,那些全无防备的段家掌权之人,一一被身边的护卫、手下刺杀,到死都没能明白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只短短半日间,段氏在统矢城的二十多名实权人物尽皆横死,现在城中地位最高者,正是段思国和段思洲兄弟!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7章 郭冲用间 同一座厅堂内,高坐其上的主人却已换了,由段熲变成了杀他而代之的段思国兄弟二人。 而下首处战战兢兢而坐的,则是一批段家管事元老。 他们是被城内突然的袭击刺杀所惊动,然后还位等他们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变故时,一支支军队就冲进了他们的家宅,把这些位虽无几分实权,在族中却有一定地位和影响力的元老们通通“请”到了这儿。 段熲和手下护卫的尸体才刚当了他们的面被人拖出去,地上还留着鲜血残迹,这让在场这几十人愈发感到不安,连一句责问的话都不敢出口。 好在他们不开口,段思国便先发声了:“既然做了,我就敢认,段熲是我们兄弟联手杀的。至于原因,我想各位应该也能猜到,就是为了我段氏的将来!” 段思国如刀锋般的目光从面前众人脸上快速扫过,使得他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全都低着头,安静听着他的说辞。 “我段氏自几百年前建立大理国,就在西南辛苦经营,方才有了一些成绩。虽然之后遭逢变故,但好歹也是滇南境内说一不二的大族。 “可是自打百年前木氏不断壮大,我们的影响力就急剧衰减,直到现在,更是只能号令统矢城周边十多城寨的族人……说是十多城,其实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十多个小县,加到一起都不过十万人口,放到中原,大些的州府都比我们要强! “这就是我们大理段氏最后的归宿了吗?任由本该属于我们的土地人口被其他部族一点点蚕食吞并?” 最后这一问,他把声音猛然提高,问得面前众人都是一个哆嗦。 随后才有人壮着胆子道:“当然不是……” “对,我们身为段氏子孙,又怎能见这样的事情发生!”段思国立刻振奋说道,“我们兄弟早就跟段熲请-愿,哪怕是与木高两家战上几场,就算败了,也好过这样一点点被人消磨蚕食! “但段熲他作为我段氏一族之长却没这个胆量,更没有魄力敢让我们出兵,总是说什么保持现状就是最好,只求能保存段氏一脉,在这儿苟延残喘! “以往没有更好的机会,我也就认了,觉着这是段熲他看东西更长远,是我们兄弟目光短浅。但这一次,大好的机会已经摆在面前,有朝廷可为我段家做主,可他居然还如此怯懦畏惧,安于现状,那就是对我整个段氏的不负责任了! “各位,你们想一想,这样的人,真能为我段氏之主吗?再继续让他当我们的族长,对我段氏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众人默然,人都已经被你们杀掉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段思国也没打算让他们给出反应,立刻接口道:“他段熲是我段氏重新崛起的最大阻碍,所以我们兄弟为段氏除害,杀了他! “还有那些一心想过安逸生活,却不顾我段氏眼前处境的蛀虫,他们通通该死! “杀了他们,我们段氏才有出路,而出路就是听从朝廷的征召,出兵去中原,去为我们段氏一族,为我们的子孙后代拼出一份大大的功劳,拼出一个更好的前程来! “他木氏当初靠着投靠朝廷,为其马前卒而崛起,我段氏也能!各位,事到如今,你们可愿意尊我为一族之长,带领我段氏一族走上重兴之路吗?” 回应他这个问题的,还是一阵沉默,所有人都低着头,似是纠结,又似是在做最后的无声抗议。 这让一旁的段思洲脸色一沉,都到这时候了,这些本来就没什么实权在手的家伙居然还不肯妥协吗? 愤怒之下,他的手都摸向了腰间的佩刀…… 一眼瞥见他的动作,段思洲旁边一人就跟触电似的猛然起身开口:“思国……不,段将军你说的在理,我愿尊你为我段氏新的族长,一切听从你的指令行事!” 这些元老什么的本就惶恐犹豫,只是少个带头表态之人,一见有人起了头,他们也不再拖延硬撑,先后出声说道:“我也以为段将军你考虑的是,就该如此!” “只要为了我段氏能重新再起,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 “段熲他胆子小,私心重,的确该死……” 看着他们一一出声表态支持,段思国和段思洲兄弟在对视一眼后,皆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虽然这些人的生死对他们来说也就一句话的事,但真把这些人都杀了,后患也自不小。 至少统矢城之外的各股势力自家就很不好统合了。 但有了他们的臣服,再凭借他们在族中的多年声望,段思国就能牢牢坐稳在段氏族长的位置上,将一切军政大权都掌握在自家兄弟之手。 然后只要他们真能带了族中兵马去中原立下功劳,让段氏重新崛起,那就是整个段氏的中兴功臣,再没有人敢质疑他们今日的决定了。 看着厅内上下一派和谐统一的场面,敬陪末座,未发一言的郭冲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果然,就跟自己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一条路走不通时,完全可以另辟蹊径嘛。 既然段熲不肯与朝廷合作,那就换了他,另找一个愿意为朝廷所用的人做段家之主。 别看段思国兄弟和段熲是亲叔侄,但在巨大的利益,以及族长之位和权势面前,什么亲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就连一向遵循儒家忠孝仁义之说的汉人在权力面前都能出现父子相残,兄弟反目,那西南的蛮人自然只会做得更绝更快。 这就是他郭冲作为间谍的手笔了,用间可使骨肉相残,达成目标。 相比于诸葛青云的纵横游说,郭冲的用间就显得要霸道太多了,只要你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是必除之后快! 而他的效果要比诸葛青云的游说更强,也更广,想必很快的,段氏的这场剧变就会传出去,让木氏、高氏,乃至黔州龙氏都知道,然后心中有所担忧和恐惧,从而认真考虑朝廷的招抚…… …… 腊八节了,各位有喝到粥吗? 都说过了腊八就是年,所以路人先给各位拜个早年吧……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8章 高氏的转变 “段氏愿遵从朝廷之命,出兵三万,勤王入中原!” 当高氏之主高志昇把这一最新的情报说与面前几名族中首领听时,他们都露出惊讶,乃至难以置信的神情来。 高志昊更是失声道:“他段熲哪来的魄力做出这样的决定?三万人,那怕不是段氏七成以上的实力都要拿出去了!” 其他人也深以为然地点头认可,出兵三万可不光只是拨出三万军马来,还得加上配套的兵器甲胄以及后勤保障,那开销可就大了去了。 而滇南又远比不了川蜀富庶,就算是本地势力最大的木高段三家,倾尽全力也就能调动十来万兵马,这其中有一半还得是依附他们的其他部族所出。 现在段氏一下拿出三万人马去为朝廷效力,显然是不可能让其他部族为他们出人出力了,这不是掏空自家,后患无穷吗? 高志昇苦笑叹息:“之前我也觉着此事可能有假,但随后送来的消息却让人不得不信了——段熲死了。” “嗯?”在场几人再度动容。 高志昇也不再卖什么关子,继续道:“他是被手底下想要为朝廷效力,从而让段氏摆脱眼下困境的族中青壮一代所杀的。也就是说,段氏内部又生叛乱,导致家主易位。 “而且不光是段熲被杀,许多之前不肯冒险,行为保守的段氏老人,也不是被杀,就是被夺权软禁,现在掌权的是以段思国和段思洲兄弟为首的少壮一派!” 这一回,其他人终于是接受了这一结果,同时也是一阵心头震荡,这段氏内部的叛乱可实在让他们也都心生忌惮啊。 想着要是高氏内部也出了这样的乱子,那自己等会是个什么下场? 高志昇的目光从这些族中兄弟的面上轻轻扫过,语气郑重道:“而且就我们在统矢城一带的人传回的消息看,这一切看似只是段家内部之乱,可其实是被人刻意推动引导的。 “而做到这一切的,便是那位朝廷使者,郭冲郭大人了。” “是他……” 这下中人们真就悚然而惊了。 他们许多人都还记得这位看起来总是彬彬有礼的朝廷使者,原来只觉着这就是个温文尔雅,口才不错的青年公子。 可现在看来,在温和的面具之下,这居然是个口蜜腹剑的阴险角色,让人后背生寒啊。 而更叫人感到不安的,还在于家主此时提及段家之乱,点破郭冲在此事上的作用,到底有何深意?难道他也怀疑自己等人会做出如段思国兄弟般的事情来吗? 他们都是一个激灵,很想立刻开口为自己辩解。 但再转头看看左右时,又难免生出几许疑虑来了——自己是没有问题的,可其他人呢? 在座众人之前可都与郭冲有过私底下的接触,还收过他的好处啊。 要是这其中有人也受了他的蛊惑,也于暗中在做着什么,恐怕就…… 这么一想,他们心底不安的情绪就愈发的强烈了,脸上更是阵阵的阴晴难定,就连高志昇,此时看向他们的目光里也带上了猜疑。 段氏内乱的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足以让他们间的关系变得微妙,一直以来的信任,就这么生出了裂痕来。 这才是郭冲在统矢城做出一场的最厉害的地方了,就如孙宁在夔州和锦官城大开杀戒,杀一儆百一样。 两场杀戮吓得滇南这边几大部族世家不敢再有异心,早早就表示了愿意称臣。 而段氏的这场内乱,也让高氏内部人心不安,互相猜疑不断。 高志昇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却是更乱,更没底了。 他本来是打算用此一招试探出身边有哪些人可能存在问题,可结果现在一眼扫过去,竟是人人皆可疑了。 不光是他在猜疑,其他人之间也一样不敢放心,甚至对他这个族长,大家也生出了几许警惕来。 这要是他因为猜疑来个先下手为强,自己的下场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怀疑就是一根毒刺,只要扎进去了,只会越陷越深,是很难拔除根治的。 高志昇也明白,或许高家内部并没有如段氏般被郭冲策反,但他实在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种可能啊。 所以在长时间的沉默后,他终于缓缓开口:“其实段氏内部的乱子与我们高家并不相干,倒是他们的选择,更值得让我们留意。 “此事定下,便意味着接下来段氏将以朝廷马首是瞻。而同样的,木氏那边更是早就派人前往川蜀与朝廷接触,只怕归附朝廷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到那时候,滇南三家,就只剩下我们高氏还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你们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些人都是聪明人,被他这一点拨后,全都恍然而又担忧地点头应道:“要真如此,那咱们高氏可就被他们孤立了……” “我们三家之间多有摩擦矛盾,以往木段两家是找不到机会借口,而这一回,他们却能借朝廷的名义,名正言顺地联手对付我们……” “族长,这可不能不防啊,我们必须立刻拿出态度来!” 几句话一说,大家的态度也就明显了,那就是向朝廷妥协,即便大出血,也要跟上段氏的脚步,也一样拨出兵马来,向朝廷效忠! 看着他们一个个都表明态度,甚至愿意从自家寨子或城池兵马里拿出一支支队伍来听从族中调遣,高志昇脸上也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各位能这样想,真是我高氏之幸!就按大家说的,既然段氏出兵三万,那我们也一样,也出三万,报效朝廷!” 直到此一决议通过,大家才都大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是真诚而放松了下来。 其实之前的话说得再漂亮,也不是高氏上下突然就改变态度的主要原因。 真正的根本所在,还是因为心中的畏惧,生怕自家也跟段氏一样,因此事生出大乱来,毕竟千防万防,家贼最是难防啊。 现在找准了借口,自然就是一致通过,正式要向朝廷效忠了!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09章 不战得滇南 当高氏段氏相继派人来到川蜀,向朝廷表明忠心立场时,时间已进入到六月初。 锦官城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只有不到三成的城中百姓得以留存下来,而城中财富也被搬走了大部分。 可以说,经此一场劫难,这座川蜀重城已元气大伤,没个几十年休养生息都不可能恢复过来。 也正因为此,孙宁也在随后带着主力兵马返回渝州,继续以这座多年的川蜀汉人重镇作为自家的立足点。 而夔州和锦官城的两场杀戮效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如今的川蜀各部蛮人对朝廷那是彻底的死心塌地了,只要孙宁一声号令,这些重新散落于川蜀各地的部族就会迅速集结,凝聚成一支敢打敢拼的军队来,听从皇帝的指挥。 毕竟这一回他们不但见识到了朝廷的果决与狠辣,也从中获取了大把的好处。 夔州龙家,益州唐门的近半财物孙宁是眼都不眨全分了下去,哪怕是几十个大小部族来分,这些财富也抵得过他们十年,甚至更久的辛苦收获了。 所以在此恩威并施之下,再想到中原的富庶,川蜀各部自然是愿意死心塌地为朝廷卖命出兵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至少短时间里,朝廷还不会东出。 毕竟西南还没有真正一统,所有将士在经历了统一川蜀的连番征战后,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养精蓄锐。 所以,眼下最被人重视的,就是滇南和黔州方面会给出什么样的态度了。 正因如此,当段高两家派来使者入渝州,自然就引来了各方关注,而这其中,最为关心此事的,就莫过于还在孙宁跟前逗留的木辙了。 这段时日对木辙来说可真太煎熬了。 这煎熬不只是在于他需要连续奔波,一下从滇南入川,一下从渝州到锦官城,一下又从锦官城返回渝州……更在于那明显的,来自朝廷和皇帝的压力。 这次返回渝州时,他可是陪着孙宁而行的,结果就见识到了渝州捧日营军将之精锐,光那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天之气,就已经让他感到胆寒了,那是滇南木氏麾下兵马所没有的气质。 而孙宁居然还总是找他到驾前说话,指着这一支支队伍问他:“你以为朕这些将士比你木氏兵马如何?若是战场厮杀,你们木氏有几分胜算啊?” 木辙能怎么说?他又敢怎么说? 只能是连连称赞大军威武,然后又几次保证,木氏是决计不敢与朝廷为敌的,只会效忠朝廷云云…… 虽然皇帝没有说太多,但木辙却已经从中悟出了更深的意思,若是木氏不肯出兵勤王,那在朝廷眼里,他们就是有二心,是逆臣,到时可就要兵戎相见了! 这让木辙一段日子里的压力极大,天天都盼着滇南尽快来人,但同时有害怕来人带来的是让朝廷不能满意的回答。 然后今日,他还没等到自家人带来回信呢,倒是段高两家相继派来使者,见到了皇帝,而且他们居然跟约好了一样,竟是同时应承皇帝,愿意一起拨出三万精兵来协助朝廷东出,重新夺取天下! 当这个确切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后,木辙在那儿足足愣了好半天,最后便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自家最后的一点奢求也告落空。 段高两家并没有为自家安全考虑就拒绝朝廷之命,反而拿出了比朝廷要求更多的兵马来,这必然会让朝廷大为满意。 而更让木辙感到难受的是,这一来,反倒是段高两家抢在了自家之前效忠朝廷了。 本来自己才是第一个向皇帝表示忠心的啊,现在却成三家中落到最后的那一个了。 煎熬之下,他甚至都想即刻回去,力劝族长尽快点头,然后也把兵马交付出来了。 好在,这样的煎熬终于没有持续太久,就在高段两家的使者向朝廷表示忠心的五天后,木氏的传信人也终于又来到了渝州,并带来了让木辙放下心来的回应。 待到第二天,木辙便即刻穿戴齐整,求见皇帝。 “看来你们木氏这回终于是做出决定了,朕希望这会是个好消息。” 在见到木辙后,孙宁淡笑着说道,一副成竹在胸,不怕你们不从的样子。 木辙也不敢怠慢,立刻恭声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皇帝陛下。我木氏经上下商议之后,终于决定效忠陛下与朝廷,我们不但愿意尽快把之前许诺的贡品送到渝州,还会拨兵四万,听凭朝廷调遣,重回中原!” 木氏这回不光答应了,而且还在朝廷要求的基础上又加了一万,还能压段高两家一头。 听他如此说来,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和煦起来:“好!朕就知道你木氏乃是大越忠臣,果然,你们没有让我失望! “像你们这样的忠臣,朝廷也定然不会辜负吝啬。这样,等到时出兵,朕便钦封你木氏为忠义之族,封你木氏族长为滇永侯,今后替朝廷永镇滇南……” 几乎都不假思索的,孙宁一气就许给了整个木家诸多的爵位好处。 很显然,这都是一早就想好的,只等着木氏正式归顺,便可以拿出来了。 而且木辙还几乎可以肯定,高氏和段氏所得到的封赏好处什么的也和自家差不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在于,看起来皇帝并没有因为木家的迟迟未作效忠而有不满。而只要木氏在今后的战事中为皇帝开疆拓土,重兴大越,那待到功成之日,木氏能得到的赏赐一定会比现在多得多! 所以他连忙抖擞精神,再度向孙宁叩拜谢恩。 末了,才又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陛下,请容臣斗胆多问一句,那黔州龙家,对朝廷又是何态度?” “黔州龙家吗?”孙宁的笑容突然就为之一冷,“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就是仗着自家地处偏僻,认定朝廷没法出兵讨伐,便没有作任何的理会。不但不肯出兵,甚至连派人向朝廷宣誓效忠都未曾有过!”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0章 平黔之辩(上) 六月盛夏,炎浪滚滚。 渝州作为后世有名的大火炉,如今也是饱受酷暑的考验。 每当过了巳时之后,整个城内都显得格外空旷,大街小巷里几乎都看不到几个人影,全城军民都躲到家中树下,避暑纳凉去了。 但在行宫之外,今日却停了许多的车马,哪怕已到中午,他们也不得离开,因为各自的主子可还在宫内与皇帝陛下商议大事呢。 这座充为正殿的大厅固然是已经敞开了所有的门窗,角落里还放了好几盆冰,但在几十人共聚一堂的情况下,却依然闷热难当。 许多到场的官员早已汗流浃背,只是碍于皇帝在前,才不敢有失仪之举动,屏息静气地听着前方的讨论,却是连滚滚而下的汗水都顾不上擦。 今日渝州君臣们着重讨论的,正是关于如何应对黔州的态度。 相比于滇南和川蜀,黔州的情况明显要更特殊些。 这里的特殊并不只在于当地山川地形要远比西南其他两地更为复杂,更在于黔州地方势力只得龙氏一门。 在滇南,虽然蛮人部族众多,但大致还是由木高段三家鼎立瓜分,那些势力更小的部族只能依附于这三家,但三家之间又能互相影响,达到了某种平衡。 而川蜀,则更为复杂,无论是势力最大的龙木两家,还是次一级的播州杨氏,益州唐门,其实真论起来都有各自的长处,再加上渝州的汉人朝廷,可以说在这儿是谁也没法做到一家独大。 但黔州却不同了,那儿虽然也有几十个大小部族,但他们的主心骨却只有一家,那就是龙氏。 可以说,那几十个大小部族都需要仰龙氏的鼻息而活,一旦触怒了龙家,后果便是举族被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龙家在黔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土皇帝,一言可决无数人之生死,所以才会被人称一声黔州龙王。 现在西南三省独剩黔州还未曾臣服朝廷,这对孙宁他们来说,自然是一个不小的问题了。 之前他已派郭冲前往招揽,可结果却是无功而走,倒是顺利将滇南三家都给拉拢了过来。 然后再等郭冲回到渝州,便又带来了一个更为不妙的消息,黔州当地已开始厉兵秣马,严守各座关隘,这是摆明了要和朝廷对抗到底了。 对于龙家的如此反应,其实许多人也是可以想见的。 这一方面,龙家独霸黔州数百年,早就嚣张惯了,就是大越朝廷太平时节,他们都只是口上称臣,来一个听调不听宣,就更别提现在局势混沌,朝廷已偏居西南一隅了。 另一方面,夔州龙家的下场也足够让他们对朝廷抱有强烈敌意。 夔州龙家本就是由黔州龙氏分出来的一支旁宗,而且他们还和华阳木家与滇南木氏已然割裂不同,夔州龙可是依然尊黔州龙为主的。 当日夔州被大军强攻时,龙家人还曾念着黔州本宗能出兵救援呢。 只是因为距离实在过远,朝廷大军又攻势凶猛,短短时日里就打下了夔州,才没有后续的战斗。但这梁子,却是彻底结下了。 所以对朝廷的招揽拉拢,黔州龙氏必然是不屑一顾的,不主动出兵,也只是知道自身实力不够。但他们也认定了自家攻或不足,但守却有余,仗着黔州多山易守的地理优势,还真不怕与朝廷开战。 在与群臣一起把眼下的情况都说明白后,孙宁才又扫向他们,沉声问道:“所以对这样的逆臣,朝廷该当如何啊?” 都定性为逆臣了,其实答案也已摆在了明面上。 但众多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一个敢开口的。 最终身为武将的燕虎有些按捺不住了,率先出列,粗声道:“陛下,臣以为该出兵讨伐,也好叫所有人知道朝廷的态度,对这样的逆臣贼子,就决不能姑息养奸!” 他这一起头,其他几个武将也纷纷声援附和:“燕将军说的是,必须狠狠打击黔州龙家,才能以正视听!” “若对此等逆贼多作忍让,恐怕就要惹得那些臣服朝廷的各部蛮人生出其他想法来了!” “臣也以为该出兵……” 面对这些武将的主张,孙宁倒也颇以为然地点头:“唔,不无道理。若有过不罚,则如何扬善?逆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眼见皇帝就要拍板,萧常永终于是忍不住了,赶紧一步跨出来,叫道:“陛下还请听臣一言。” “嗯?萧侯但说无妨。”孙宁笑着冲他一点头,态度倒是很温和,明显与刚才不同。 这当然是因为再过两日,就是他和萧倩大婚的日子,所以面前的萧常永已不只是自己的臣子,还是自己的岳父了,总得有些尊重。 萧常永并没有因为多了这一层关系而有所放肆,此时又是躬身一礼,这才正色道:“陛下,黔州龙氏所做所为确实有违臣道,朝廷要兴兵讨伐也在情理之中。 “然则,黔州终究不是善地,若贸然用兵,胜负也委实难料啊。 “纵然我朝廷大军是龙氏十倍,可在地利在彼之下,入敌境破敌,所将遇到的困难和损伤也必然是难以想象的。 “兵法有云,先度己之不败,而后度敌之败,还望陛下能三思而后行。” 他这番话倒也颇为在理,听得孙宁又是轻轻点头:“萧侯倒是老成,在理。” 萧常永虽然没多少大的志向,但终究在西南多年,许多道理还是要比燕虎这样来西南不过一两年的武将知道得多的。 只是燕虎他们却不满于他的这番说辞,立刻反对道:“萧侯这话也太长他人志气了,我大军数倍于彼,而且又是以堂堂之师伐叛逆之贼,岂有不胜之理? “有道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陛下,臣以为只要我大军出击,必可履险如夷,将黔州龙氏一举击溃,把黔州之地真正纳入朝廷治下!” 面对如此强行的辩驳,萧常永虽有心反对,一时却也拿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只能是苦了张脸,看看左右,希望有人能站出来帮自己一把。 毕竟,论起亲疏来,自己似乎还是比不了燕虎等一路跟随皇帝西来的臣子啊。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1章 平黔之辩(下) 萧常永左右看看,心却有些发沉。 如今在殿上的臣子多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的架势,显然对于用兵黔州都极有兴趣。 想来也是,这儿如此多的臣子里半数以上都是武将,又有哪个将领会嫌战斗少,让自己和手底下的儿郎们少一些立功的机会呢? 就连他的长子萧克定,此时都没有要站出来替自己父亲说话的意思,眼观鼻鼻观心地只站在队伍中间,就好像一切都不知道。 萧常永心中暗自一声叹息,这一战终究还是无法避免了吗? 就在他打算接受事实时,一人却从身后一步跨出,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萧侯所言倒是不无道理,此时若急着再对黔州用兵,对朝廷来说却是后患无穷啊!” 突然的声援让萧常永的心里陡然便是一喜,急忙扭头看去,正瞧见沈舟在那儿拱手为礼。 孙宁没有太大的意外,只若有所思道:“此话怎讲?” “喂,沈大人,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啊,怎么对黔州用兵就后患无穷了?你觉着以朝廷如今的兵马会连黔州都拿不下吗?”燕虎有些不满地在旁问了一句。 沈舟不以为忤地一笑,这才又冲上边的孙宁道:“陛下,臣之所言乃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过并不是以为我大军就非黔州龙氏手下兵马的对手,哪怕他们占有地利,只要朝廷愿意出兵,拿下整个黔州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最多就是因为地理关系,花上一年半载,便能将整个黔州都攻下来。” 孙宁立刻顺着他的话头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阻止朝廷出兵黔州?” “陛下,若天下无事,则如龙家这样的叛逆之臣自当出兵全力清剿,但眼下天之局可要复杂得多了。” 沈舟郑重说道:“如今中原已被诸多逆臣瓜分,朝廷也只能迁居西南以图再起……同样道理,恐怕朝廷这一两年来在川蜀的一切行动,也早落入到诸如梁州郭氏、江南各家,以及平天军赵逆等耳中了。 “臣实在有些担心,他们,尤其是那些叛军人等,是否肯给朝廷继续不断壮大的机会……” 他这番话终于是点到了关键处,让孙宁及其他文武人等的神情也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是啊,在朝廷于西南不断开拓稳固政权的同时,中原各地在这一两年间也发生了诸多变化,有些情况他们虽身在川蜀,也会有所耳闻的。 “臣之前便收到相关消息,梁州郭氏这两年里不但吞并了两淮之地,而且还兵入湖广,几乎将这一片区域尽数纳入自己麾下。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必然是湘湖,而以那边依旧分散的各方势力来看,用不了多久,湘湖也将被其纳入囊中,如此一来,川蜀东边门户就已敞开了……” 沈舟的目光又扫了一下已经安静下来,面露犹疑的其他人,继续道:“还有北边的平天军,这几年来也没有停止不前,不但将京城洛阳附近的许多重要关城一一夺下,还派出一路兵马西进长安,再直指陇西汉中之地。 “陛下,或许现在他们还没有真正夺取这些关键位置,但继续消耗上一两年,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到那时,我们固然可把西南尽数统一,可出川的几个关键门户却被真正的逆贼所把持。不但无法顺利出兵中原,反而随时会面临两面受敌的不利境况,到那时,才是真个危险了啊! “所以还望陛下三思,谋一隅固然要紧,但这天下大局却也是要看得分明的。至少在我们实力还不足以东出中原之前,要让两方之敌有所忌惮,不敢擅自对汉中、湘湖用兵,以保我门户不失!” 若论大格局,满殿臣子确实没一个能比得过沈舟。 早在数年前,他就已能为孙宁献策进入川蜀重立根基,现在又能根据眼前的局势,做出了最精确的判断来。 这下其他人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确实要是真不顾一切地出兵黔州,门户道路尽数被外敌所占也还罢了,若是两方之敌看准机会趁虚而入,直杀入川蜀,那朝廷可真就危险了。 所以如此看来,这黔州还真不好打了。 可难道就这么算了,放任黔州龙氏化地自治却不加干涉? 那后患可依然不小啊,甚至可能会让滇南、川蜀两地某些部族也生出其他心思来,依旧对朝廷有着极其不利的影响。 孙宁想到了这层,眉头便不觉紧紧皱了起来,这还真是个两难的抉择了,好像无论选哪一边都是错的,都有极大的隐患。 而这一回,就连沈舟对此也没了妥当的办法,诸葛青云也在那儿冥思苦想,久久拿不出什么法子来。 其他武将们就更不可能为孙宁献策了,皆都苦着脸,默然而立。 这让整个殿上的气氛又压抑了些,也让大家更感炎热,汗水都把身上大片的衣衫给打湿。 就在孙宁打算暂时搁置此事,让他们离开时,一个人又站了出来:“陛下,臣倒有个法子,或能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黔州!” 众人循声一看,正是郭冲走了出来。 “你说说。”孙宁顿时来了兴趣,急忙道。 郭冲扫了眼周围,这才道:“臣其实并不通兵事,所以倒是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让某地臣服,并不只有用兵强攻这一条路可走。有道是攻敌者,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放到黔州这儿,他们当地本就易守难攻,若一处处强攻,不但旷日持久,而且朝廷损耗也必然极巨,既如此,我们何不转变策略,只围不攻呢?” “只围不攻?”孙宁眼中一亮,明显是已经把握到了什么关键。 “陛下圣明,就是只需要切断他黔州外出的那些通道,待耗到其存粮告罄,则黔州龙氏就算想要坚持,下面的军将百姓也不会陪着他们一起饿死了!” 郭冲笑呵呵道:“臣之前去黔州时也曾仔细看过,当地山多田少,而且土地极其贫瘠,所产的那点粮食是远远不够境内几十万人用的。 “黔州粮食多半皆来自川蜀,或是从中原湖广等地购买,所以只要把这些外出的水陆道路通通给他切断了,则黔州便不战可下!” 虽然是在笑着,但他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冰冷无情,直接宣告了黔州数十万人的悲剧开始…… …… 2022最后一天了。。。。希望新的一年里你我大家一切都能顺顺利利的!!!!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2章 攻略西南(上) 正如郭冲所说的那样,黔州确实就是这么个极其贫困少粮的所在。 别说和中原的诸多富庶之地相比了,就是和同处西南的川蜀和滇南比起来,这块地区也是穷得那一个叫荡气回肠,许多时候都需要从外购入大量的粮食,才能勉强支撑着。 其实又何止是眼下呢,历史上,乃至后世几百年后,黔州之地依然是中华大地上最贫困的几个区域之一,是政府花大力气才能将当地经济一点点提升,让大家能过上好日子……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黔州才不像西南其他二地般能冒出来好几个大的部族世家,从头到尾,就只一个龙氏在当地称王称霸,绵延数百年之久。 在龙家人看来,黔州的这一短处对他们一族反倒是好处了,至少在这次变故之前,他们是这么想的…… 然后,在这个夏季里,一切就都变了。 孙宁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就以封锁代替直接进军,只以三四万人,分作五队,就把整个黔州沟通川蜀及中原的重要通道都给封锁了起来。 这时候黔州用以自保的复杂凶险地形反倒被朝廷官军给利用了起来。 如果是进攻,这些高山峻岭自然会成为每一个进入黔州的将士们的噩梦,可一旦变攻为守,那修建堡垒墙垣什么的,就完全可以依托地形,打造出一整条极其坚固的防线来了。 当黔州的斥候发现官军在两省交界处大兴土木时,还以为这是官军即将入黔的前期工作呢,赶紧就把这一重要情报传回。 龙家众人自然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即刻厉兵秣马,做足了防御的准备,只等官军一进入自家领域,就利用各种地形,让他们遭遇迎头痛击,提振自身士气。 可结果,这一等就是两月。 两个月里,官军是一步都没有真正踏进黔州境内,只是不断地修筑堡垒防线,等到黔州方面终于察觉到其中有问题时,都已经是八月之后的事情了。 而且,各个方向的五六条防线都已渐渐成形,他们完全错过了最后的一个机会。 也是直到这时,龙家人才隐隐猜到了朝廷的目的所在,惊慌之下,只能是主动出击,试图打开通道来。 可这一来,他们却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了。 若是丛林战,偷袭战什么的,仗着对地形的熟悉,龙家下属的黔州兵马或许还能与官军掰掰手腕,而要是守城战,他们或许还能占据不小的上风。 可一旦变成攻城的一方,在官军早已布置妥当,立稳脚跟的堡垒面前发动攻势,那就是在自取其辱了。 只两场战斗下来,龙家便损兵折将,造成了上千人的伤亡,其他兵马早没了斗志,灰溜溜就撤了回去。 而此一战,就更让龙家人确信朝廷的真实意图,也让他们愈发的惶恐起来。 一旦整个黔州与外界接触的道路被彻底切断,那他们这一地几十万人可就要自生自灭了。 而以黔州产粮之少,土地之贫瘠,那是根本不可能养活几十万人的。 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龙家只得一面继续派出兵马不断骚扰各个方向上的官军防线,试图能打开缺口来,另一面,则是想着进入滇南,从那边获取补给。 只是后一个策略都还没怎么实施呢,就直接碰壁宣告失败了。 因为就在八九月间,已接到朝廷命令的滇南方面也开始在两地间修筑起了防线,木高段三家居然还破天荒地合作起来,组成联军,就在交界处布防,不让任何一个黔州人从主要道路上通过。 三家本就已经向朝廷表示臣服,都愿意拿出数万大军来效力了,对这样只需要在两地交界处布防,都不用卖命厮杀的差事,自然是很愿意配合的。 何况,他们与黔州龙家本就有一定的矛盾,又看龙家居然如此头铁,自然乐得落井下石,让其付出惨重代价,元气大伤,最好是龙家彻底完蛋了。 所以滇南这边的防线布置得甚至比川蜀那边还要严密,之后不但大道被锁死了,就连一些小路山道,居然也被他们布下人手,死死盯住,不放黔州人通过。 这一下,所有道路都被切断封死,黔州上下是彻底没了办法。 开始那几个月里,他们还能抱着一定的侥幸心理,或是不断用各种方法试图突破防线,又或是觉着朝廷可能没法全心全意地花上几个月甚至一年时间来封锁整个区域,自家还有希望。 但随着时间推移,从夏入秋,又从秋入冬,情况就彻底不一样了。 黔州通向外间的道路依然被封死,或许通过那些山岭上的险要小道还有少数人能出去,但重要的物资粮食什么的,却是一点都别想运进来。 而本地的粮食,在进入这个冬天后,却是终于见了底! 黔州,本来就不富裕,龙家也不可能早早就花钱买上大批量的粮食囤积起来以为不测——事实上,他们家的粮仓里倒还真囤了不少粮食,但架不住吃的人多啊。 为了收买人心也好,为了团结麾下兵马也好,反正龙家在这几月里,那粮食就跟流水般拿了出去。然后还有个进入的方式,那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整个黔州地区军民的消耗。 腊月,本该是这天下间所有人好生歇养,等待着年节到来,吃上几顿好饭好菜的好日子。 可如今的黔州各地,却是愁云惨雾一片,所有人都饿着肚子,完全不知明天能不能有吃的。 就连龙家大本营所在的龙州都是如此,就更别提其他偏远一些的小县城了。 而在此等绝望煎熬的情况下,终于,一些人是按捺不住了。 没等到过年,在黔州境内就爆发了连续多场的骚乱,有百姓冲击各处官衙,把所剩不多的那点粮食抢到了自己手上,也有百姓因为暴-乱而被早有准备的龙家兵马迅速扑灭斩杀。 但这都不是最致命的,最让龙家人感到恐惧的是,已经有大批活不下去的百姓选择离开家乡,跑出黔州,向朝廷归降了。 …… 各位新年好!!!!! 2023年第一更,求票,有道是一年之初在第一天嘛!!!! 第四卷 西南攻略 第413章 攻略西南(下) 龙利仁如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般,极其焦躁地在房中不住兜着圈子,那神色气场,让旁边服侍的仆从人等一个个都连大气不敢喘,生怕自己会惹来族长的怒火。 直到紧闭的厅门被人从外推开,龙利仁的脚步才骤然一顿,目光则迅速投了过去,然后就看到自己最信任的兄弟龙利孝正跨步而入。 他急忙问道:“怎么样?山北和长丰两县的叛乱可被镇压下去了吗?” 在这个临近岁末年终的时节里,黔州却已是处处烽火,叛乱一片了。 虽然龙氏上下的反应够快,只要哪里出了乱子,他们的人马就迅速赶到平叛,可这终究只治标却治不了本,压下葫芦起了瓢,却让龙家兵马疲于奔命。到最后,就连龙州辖下的两座县城都起了叛乱,自然让龙利仁大为愤怒与担忧。 龙利孝神色也颇为沉重,但还是勉强一笑道:“兄长放心,那两县的叛乱已经被迅速镇压,为首的几个家伙,也都被当场斩杀,枭首示众了。” “好!你们都辛苦了……”龙利仁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刚想再说什么,却又见对方神情肃穆,一副还有话讲的样子,便也一敛笑容道,“还有问题?” “兄长,眼下我们黔州的情况已很不妙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错,如今我们的粮食已经不够,甚至连这个冬天都快熬不过去,很多人都想着向川蜀那边投降,以求得保命…… “但你有想过没有,事到如今,我们就算投降了,就真能保住我龙家吗?恐怕真到了那时,其他人或许还有活路,我们龙家,却必然是死路一条。 “想想吧,那暴君是怎么对付我们的夔州旁宗的,还有川蜀的唐家。那都是毫不留情的满门屠灭! “这个暴君为了让我龙家低头,甚至都不惜将几十万黔州军民都置于死地,你说这样的人我们此时再投降过去会是个什么下场?” 这里都是他龙家自己人,所以龙利仁也就不再强撑着说什么大道理了,直接就把自己最大顾忌给说了出来。 可以说,事到如今,别人或许还有选择,他龙家则是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甚至他的语气里,都已经带上了一些后悔的意思,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当日就不该强撑着…… 龙利孝静静听着,没有做任何的质疑,直到兄长话说完,他才苦笑道:“兄长,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都撑不到明年了。 “你可知道,那几个叛逆首领是怎么交代的吗?他们所以选择铤而走险,自己活不下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一直有人在诱导蛊惑他们起事作乱! “而且就他们所知,那样的人已在我黔州各地散播开来,甚至还有人会指点他们如何攻击官衙才是最有效的。” 龙利仁的神色再度一变,他自然一下就抓到了其中的重点:“你是说,这是川蜀的人在暗中策划指使他们作乱?” “对,其实那边的人早在封锁我黔州通往外边的诸条道路时,就已经暗中进入了。 “只是之前我内部还没生出乱子,他们才不能得手。但随着粮食告急,许多人都饿了肚子,他们的蛊惑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兄长,我还担心这只是开始。百姓中出几个叛乱的倒还罢了,可要是我们军中也有人被他们挑唆了起来,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还有,现在龙州下辖的县城里出了乱子,那我龙州城内呢,有没有同样的隐患存在?若他们趁着我们松懈的当口突然起事,那才真个凶险了呀……” 这番话让龙利仁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他的内心是既愤怒,又带着深深的恐惧。 他真没想到朝廷竟如此狠毒,如此下作,居然会用上这等蛊惑人造反的手段。 但再想一想之前听说的关于段家内乱一事,他也就释然…… 不,他更感到不安了! 段家内部会因朝廷之人的挑唆而干出自相残杀,更换族长一事,那他龙家就一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或许以前的龙家确实铁板一块,不是朝廷几句话就能策反的,可现在呢? 现在普通百姓已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了,龙家内部也是人人自危,这时再有人从中挑唆,就难保手下那些龙家亲族不动心,来一个取而代之了。 “兄长,如今我们已经没有选择……”龙利孝无奈地望着龙利仁,只希望他能看清现实。 打从龙家决定要与朝廷对抗开始,一切就已注定。 “归顺投降,任其发落吗……”龙利仁脸颊上的肉都开始震颤起来,满满的都是纠结。 但在一阵权衡思索后,他到底也想不出另一个更好的法子来。 继续撑着固然还能多拖两天,可结果呢? 恐怕自己就要被那些因为吃不饱饭和充满了恐惧的底下军民所围攻,最后众叛亲离,惨死当场。 倒是此时归顺朝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虽然多半依然是死路一条,但至少死得还更有尊严些。 而对整个龙家来说,或许还能被留下一些人来协助朝廷控制黔州? 之前只想着死撑,他还能以最坏的打算来说服自己;而现在,已然彻底改变主意的他,自然也就只能寄希望于朝廷的仁慈了。 最终,在久久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用最沉缓的声音说道:“投降吧。召集龙家所有人,我要向他们宣告这一决定……” 腊月二十五,当这一决定被龙家之主龙利仁当众宣布之后,整个龙家上下都长出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们早就已经受够了眼下担惊受怕的情况,早就有心想向朝廷投降了。 随后,龙家就派出使者,赶到黔州和川蜀交界的那一片封锁地带,把自家愿意臣服投降的事实和降表送了过去。 然后这份意思也被迅速传回,来到了渝州,此时已是新一年的正月初五。 得知此事终于有了结果的渝州城一众官军都大感振奋! 终于,在封锁黔州近半年后,针对黔州的战略目的得以成功。 而这也意味着,一统西南的大目标,也最终功成。 重兴大越的第一步,西南攻略,正式达成! 在如此重要而让人欣喜的时刻,只有一点,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为难和懊恼的,那就是,最该于此时享受这一切胜利成果的皇帝陛下,他居然并不在场。 孙宁,他不但不在渝州,甚至不在川蜀,而是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离开川蜀,去往江南了…… (本卷终)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4章 白龙鱼服入江南(上) 又是一年的正月初七,江南,杭州。 小雪初晴,天还有些寒冷,西湖边上倒是有了几个游人。 断桥之上,略有积雪,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柔美,又与那下方的倒影相合,景致就更为引人了。 断桥残雪,纵然是几百年前,也是西湖的重要景致之一,而且相比于后世满桥是人,那份雅致与风情就更让人感叹并流连忘返了。 此时桥头上,三名华服青年就正凭栏远眺,然后听着中间那个身着白色锦袄的男子说一段与此断桥和西湖相关的传说故事—— “……在雷峰塔倒之后,那白娘子白素贞便与小青一道追杀法海,直追到钱塘江边,眼见无路可走,法海就只能入水藏于一只过路的螃蟹体内。 “却不防这水正是白青二蛇最熟悉的所在,当即便施法攻击,最终将那法海生生困死在螃蟹壳内,再出不得。 “对了,若是你们今后吃蟹,可以在开壳后仔细看看,那里头便藏了个小小的光头,那就是被困死其中的法海了。” 这一番传说故事说下来,莫说左右两名同行青年了,就是身后一路跟随护卫的十数名随从,也都听入了迷,末了才有人啧啧赞叹。 青年左侧那个模样俊秀,英气里却又透着几分柔意的蓝衣青年此时更是抿嘴而笑道:“想不到你连这些传说都多有涉猎……只是我们之前都未曾听说过民间有这样的传说,别是你随口胡编的吧?” “是啊皇……呃,孙兄,在下可是杭州土生土长之人,也从未听人道起过什么白娘子许仙法海之类的故事啊。不过你说的螃蟹内有光头,倒还真有那么回事,只是以往我都没放心上。”另一侧的绿袍青年也随口说道,多有些意外。 “呵呵,故事传说嘛,当然不可能真个发生在当地,我也只是听某些人提过一嘴,觉着有趣便记在了心上。现在又恰好到这断桥来,不自觉就想起说出来了。”白衣青年随口敷衍着,心里却有了判断,原来这时候白娘子的传说故事真就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呢。 这个能把后世家喻户晓的传说故事娓娓道来者,自然就是大越皇帝孙宁了。 他所以会不辞千里地从西南出现在江南,却还得从几个月前,一个来自江南的谢家之人说起—— 当时正是八月间,在川蜀和滇南的两面用兵之下,已彻底把黔州与外间沟通的主要道路都给切断封锁。 而在以攻为守之下,朝廷方面更是完全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孙宁他们都不用多花太多精力在这上头,只消等着黔州粮尽,内部生乱,便可趁势将其拿下了。 如此一来,孙宁自然也就清闲了下来,是真正的清闲了。 用兵什么的,自有燕虎等将领在前线,不用他这个皇帝再亲临指挥。 后勤保障则有沈舟,连之前千里送粮到夔州益州这样的差事他都没有出半点差错,现在只是安稳把粮食送到滇黔之交的自家地盘,自然就更是轻而易举了。 至于民生问题,则有萧常永等官员尽心去做。 这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虽然地盘扩大,但在拿下夔州、华阳和益州等川蜀最富庶的地区后,朝廷也自其中获取了大量钱粮收入。这些钱财除了可以提供给汉蛮官军充作赏赐和军饷之余,还有一大半放入国库,用以日常开销。 这样一来,连地方治理都变得愈发轻松,百姓的赋税担子也要比以往更轻一些。 再加上这一年川蜀地区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那朝廷上下自然更为轻松,也更为团结一致了。 正因如此,孙宁这个皇帝也终于真正的得以放松了下来,再不用为怎么作战夺城,或是安定地方民心绞尽脑汁,夙兴夜寐了。 也是趁着这难得的空闲间,孙宁终于是履行了之前给萧倩的诺言,正式与她成婚,将她娶进了家门,并迅速立其为新一任的皇后…… 当时皇帝大婚的盛大景象,就是过去好几个月了,渝州百姓都还记忆犹新,津津乐道呢。 不过在此之后,孙宁又变得整日无所事事,除了每日将几个主要臣子叫到跟前了解些如今西南的情况,就只剩下和萧倩夫妻共处,或柔情蜜意,或在外头比斗演武一番了。 这样闲适的日子对旁人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孙宁却觉着极不适应,总感到这样的空闲过于无聊了。 奈何现在还远不是出兵中原的时候,而且看起来黔州之事没个一年半载未必能有结果,这就更让他感到难受了。、 而就在这时,居然有人自江南入川,正式向朝廷称臣,自然就让孙宁和底下的臣子们大为看重了。 虽然大家口中都在说自家乃是朝廷正宗,如今中原各股势力则都是乱臣贼子,但其实所有人心里终究是不安的。 因为这天下从来就没规定说一定是某家某姓的,完全只看谁家更兵强马壮,能扫清一切障碍,或是收服天下民心。 而他们现在困居西南一隅,远离中原,固然是太平了,但也不可能让其他人真正臣服,甚至中原各地对朝廷和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们都没个明确答案。 等到自家真个东出时,又有几家会表示跟从依附,也成了最大的问题。 然后现在江南突然有一股势力跑来向朝廷称臣,这自然足以让人感到振奋了。为此,孙宁都直接把人叫到跟前,仔细地做了询问。 这才知道,来的是江南九姓之一的杭州谢氏,而他们向朝廷表示臣服其实也是带了一点私心的,那就是希望朝廷能下旨天下,取缔如今正在江南遍地开花,如火如荼,导致无数百姓都顶礼膜拜的佛门传播,并助其将这一股势力彻底打击掉…… “陛下,您身在川蜀或许还不知道佛门在我江南已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区区江南两省,十三州府,百来座县城,却已经有四五百座寺庙,那些寺庙势力之大,已经完全盖过了官府和我等地方大族了呀……” 前来称臣见驾的谢傲满是忧虑地如此说道。 …… 新的一年,新的一卷,新的故事,求新的支持!!!!!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5章 白龙鱼服入江南(中) 当这个江南的寺庙数字被谢傲当众说出来时,不光两边的臣子们为之震惊,就连孙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寺庙的兴盛都快赶上后世东南亚一带某些国家把佛教放到政治高度才有的表现了。而且要是真论数量的话,还是眼下的江南更胜一筹。 “陛下,虽然我大越自来就崇佛敬道,几任先帝也都对佛门多有优容,甚至几次减免佛门子弟的税赋徭役,但他们如今之猖獗,却已经完全想象到了当地民生。 “若任由其肆无忌惮地继续扩张,恐怕不光江南百姓会受苦,就是整个天下都将陷入到崇佛佞佛的可怕灾劫之中。 “臣谢氏一族无能,现在只能求朝廷出手整治当地佛门,为官府,也为百姓们争得一面真正的清净地。” 谢傲说着,又大礼参拜,把姿态放到了最低。 对于他的请求,孙宁并没有当场给出回应,只让他退下后,才与群臣进行了商讨。 作为间谍首领的郭冲便率先给出了自己所掌握的介绍:“陛下,那谢傲所言倒不算太过夸大,如今的江南确实遍地寺庙,出嫁的僧侣人数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十万之多。 “这些寺庙小的就以各种名义从信徒百姓身上搜刮钱财土地,使本来富庶的江南多有穷困潦倒,失去土地的百姓;大的则早就和某些地方大族,以及官府势力勾结在了一处,成为真正的地方一霸。 “而寻常百姓对上这些寺庙,或是深信不疑,或是无可奈何,最终也只能是苟且忍让,成为依附于寺庙之下才能生存的佃户……” 孙宁他们又是听得一阵感慨,谁能想到,好好一个江南繁华地,如今会被这些佛寺僧侣给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呢? “这些佛寺是怎么会在江南如此肆无忌惮扩散开来呢?之前那些地方官府都是做什么吃的?”孙宁有些恼火地问道。 虽然现在的江南还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下,但不妨碍他对这些地区的关心,毕竟在他看来,那儿也是大越的疆土,那儿的百姓,更是自己的子民啊。 这一句却让在场群臣脸上都露出了尴尬之色,许多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其中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们只管说就是了。”孙宁又催促了一声。 萧常永这才在干咳一声后,小心道:“陛下,这都是先帝当初下的旨意,给佛门的特权啊。” 孙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些东西他真是半点印象都没有,只是示意对方把话说得更清楚些。 萧常永只得如实道:“先帝当年就颇为信佛,之前还在洛阳城内建起了金佛寺,又许给了许多佛门僧侣诸多如不必交赋税,服徭役的特权…… “然后就在先帝永立九年,有他宠爱的妃子突然得了怪病,延请了各地大夫都医治不好,最后只能请来佛门高僧以大愿力来作保佑。 “说来也怪,在江南几大高僧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又开设法坛为贵妃娘娘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娘娘的病居然真就好了起来。 “由此,先帝对佛门自然就更为信任,不但赏赐给了那些高僧无数的财物,更是许他们和他们的弟子可在江南任何一处州县开设寺庙,并其座下弟子也可一并免除税赋徭役的特权……” 孙宁这才了然,闹半天,这根子还出在自己便宜老爹,先帝的身上。 这么看来,这大越朝走到这一步,也确实该亡了,如果没有自己突然这一场穿越的话。 一个能力平平却崇佛佞佛的皇帝,再加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不懂治国的荒唐天子。 只这父子两任,就足以把一个好端端的皇朝给折腾没了,更别提再之前的大越皇帝也没比自己的儿孙要强到哪儿去。 几代皇帝胡作非为下来,整个天下自然就是离心离德,等到内外之乱一爆发,那些手握实权兵马的地方势力,又有几家还肯死心塌地为朝廷做事呢? 感慨之后,孙宁才又回到眼前:“就是因为有这一层保护许可,江南的佛寺才会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那里的僧侣才有了与官府和世家一争短长的权利、胆子?” 众人点头,至少目前他们也就能知道这么些粗略的东西了,更多细节内情,则需要真到了江南,才好查明。 孙宁嘿的一笑:“而目前看来,佛门的势力扩张已经都对像杭州谢氏这样的大族都要感到威胁而又无能为力了,所以他们才会想到向朝廷求援? “毕竟说到底佛门乃是打着朝廷之前许给他们的种种便利才有今日规模,若真想要对付他们,则还需要朝廷出面,以做到名正言顺了。” “表面看着确实如此,但臣总觉着其中尚有疑问,尤其那谢傲,所言也不尽不实,怕是还有保留隐瞒。”诸葛青云神色肃然道。 沈舟也深以为然地附和道:“那是当然的事情。佛门僧侣又非傻子,他们固然够贪心,可终究也该知道合则两利的道理,又怎么会与当地世家大族产生正面的矛盾呢?” 郭冲即刻跟进:“陛下,不如就让臣率人去往江南查探一番,也好弄清楚那边到底藏了什么隐情,然后朝廷再决定是否出手。其实真论起来,江南可比川蜀富裕太多,若能借此机会收拢当地人心,则对朝廷大有好处。” 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赞同。 确实,若能拿下江南,别的不说,光是钱财粮食,就足够让接下来夺取中原的计划再不用为后勤犯愁了。 孙宁此时却陷入了沉吟,半晌后,就在大家以为皇帝还有什么顾虑时,他却说出了让所有臣子都大感震惊,同时又想极力阻止的决定来—— “既然事情如此要紧,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朕决定亲自前往江南一看究竟,弄明白其中原委。若是能趁机把更多江南势力争取到朝廷一边,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6章 白龙鱼服入江南(下) 皇帝突如其来的决定完全杀了所有臣子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短暂的惊讶后,从萧常永到沈舟,从诸葛青云到燕虎,几乎所有人都出声劝阻,反对孙宁这一草率的决定。 “陛下,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何况您乃一国之君,事关社稷天下之重,岂能犯险去江南!” “陛下,西南之事尚未做最后了断,臣等军民更需要陛下坐镇渝州以为万全,此时您若擅离川蜀,实在于大局不利啊。” “陛下,江南再是要紧也终究只是一个变数,岂能因小失大?” “陛下……” 面对群臣汹涌的劝说,孙宁倒没有因此发怒,只是笑着听他们一一说出自己的道理,末了才诚恳道:“朕知道你等所言皆是老成谋国之虑,西南更是不容有失。 “但朕却并不认为这儿没朕在此就会起什么乱子了。你等皆是国之栋梁,正是有你们从旁辅佐,才能让朕以如此短的时间里拿下川蜀及西南各地,有今日之局面! “而今,黔州龙氏已成瓮中之鳖,再不可能有所反复,所余下的,也无非是多耗些时日,逼着他们归顺投降罢了。这些事情,朕在与不在,又有何区别呢?” 说着,他又把手一按,制止了几名还待再言的臣子,继续道:“而江南,其对朝廷的重要性,我想不用细说,各位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 “那里的钱粮人口,正是我们在西南所紧缺的。之前我们苦于没有机会也就罢了,可现在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摆在面前,试问,又岂能让它白白溜走了?” 沈舟心中一声叹息,他看得出来,这回皇帝已是下定决心了,恐怕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但他还是决定再作一回努力:“陛下,江南固然重要,但也完全可以交由臣等来作应对,比如让郭大人走上一趟,以他用间临机之能,应也能借此机会让江南为朝廷所用。” 郭冲被点到名后也迅速跟上:“陛下,臣虽不才,却也有信心为朝廷在江南开拓出一片天地来!” “朕自然是信得过你的,但以你的身份恐怕很难应对那些骄纵放肆了几十年,连地方势力都拿他们无可奈何的寺庙僧侣。你要知道,他们所依仗者,乃是先帝当初的允诺封赏,若没有天子出面,恐怕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很难服众啊。” 孙宁的话让郭冲又为之一怔,然后再对上对方的目光后,他又从皇帝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期许,居然就让他鬼使神差低应一声,不敢再作坚持了。 沈舟和郭冲连续劝说失败,顿时就让其他人更为无措。 毕竟若论与皇帝的关系,这两人已是最近的了,至于燕虎陈青云等天子近臣,则都是口才笨拙的武人,哪能说出什么正当有力的反对意见来。 萧常永则是在张了下嘴后,到底选择了沉默。 他虽然现在身份又有不同,身为国丈和皇帝的关系还近了些。 但也正因为此,有些话反倒不是太好开口了。 看着群臣都不再作声,孙宁又把语气一缓:“朕知道你们都是为朕的安全和朝廷的安稳考虑。 “但朕真不认为现在就该去在意这些。我是皇帝不错,但眼下除了西南,除了你们,试问又有谁真认可我这皇帝的身份?” “陛下……”群臣顿时一凛,刚想说些什么表忠心的话,又被孙宁挥手打断:“真话有时就是那么的残酷,但这就是事实。朕也不想如此,所以才会从中原一路来川蜀,所以这次才会想着趁江南有变,而去那边看上一看,找找机会。 “现在这么好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若是错过了,他日恐怕就要后悔不及了。所以我宁可去江南冒些风险,也要为朝廷,为我大越创造出一片新天地来。 “你们就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 伴随着孙宁斩钉截铁地做下决定,群臣终究还是无奈接受了他的这一有些冒险和任性的想法。 说来也多亏了如今这朝廷还像个草台班子,不然以真正朝廷之规章礼节,恐怕这时候就会有数十上百臣子跑出来苦劝哭劝,就是要被夺官严惩,也要让皇帝收回成命,不让他离开此处,外出冒险了。 但此时此刻的大越朝廷,皇帝的意图还是得以通过。 随后,孙宁就把自己走后的相关事宜也一并定了下来,比如政务上,便由沈舟和萧常永总揽大权,然后再辅以诸葛青云以及渝州的各级汉人官吏。 军事上的事情,则由燕虎陈青云,以及萧克定他们几个商量着办。 只要这两项紧抓在手,以现在西南的情况来看,一切便是稳稳当当的,川蜀和滇南的各部蛮人,暂时也不可能再闹什么幺蛾子。 当然,孙宁还是有一点失算了,他就没想到黔州龙家会这么快归降朝廷。 本以为他们怎样也会坚持一年左右,结果不过半年,居然就降了。这让留守渝州的诸多臣子都大感无措,只能是一面应付着,一面赶紧把此事报去江南,由皇帝陛下来做最后的定夺。 而孙宁自己,则在十月底,一切安定后,只带少数几人,便悄然离开渝州,离开川蜀,前往江南。 这次与孙宁同行的,除了可能有大用的郭冲之外,便是二十名捧日营中最精锐,也是对皇帝最忠心的将士了。 毕竟此去江南,必然会与人发生矛盾,厮杀什么的在所难免,多些人手总是好的。 哦对了,除了这些臣子下属外,还有一人也随孙宁同去江南,那就是才跟他成婚不久的萧倩,这还是孙宁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其实孙宁这次要去江南除了当众说出来的理由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一直悠闲无所事事的生活让他过于无趣,还不如到江南走上一遭呢。 然后顺带的,还能和自己新婚的妻子一道度个蜜月,如此自然是要把萧倩一起带上了。 而为了安全起见,孙宁他们便以寻常士子打扮示人,对外来说,就是三个谢傲路上偶遇的朋友而已。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孙宁一行便来到了江南,等他们正式抵达杭州,入住谢家,已临近年终岁尾。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7章 云林寺(上) 孙宁以皇帝之尊亲赴江南,着实让谢傲受宠若惊,这是他完全都没想到会发生的情况。 而除此之外,他更多的情绪还是紧张和惶恐,生怕皇帝到了杭州后出了点岔子,那后果可就不是区区一个谢氏所能承受了。 所以这一路上他当真是百般小心,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是回到杭州后,也是时刻提防,不敢将这一真实情况告诉身边人。 倒是孙宁他们,显得很是轻松。不光是来江南一路上谈笑风生,领略南方景色,到了杭州后,也是迅速进入状态,早早就让郭冲带人在谢家几个亲信的引领下,去当地走访探查佛寺情况去了。 而孙宁和萧倩两个也是在年后天气略好的今天,兴致勃勃地来西湖游赏。 毕竟杭州西湖素来大名在外,无论古今,若是来杭州而不游西湖,完全可算是白来这一趟了。 此时的西湖与后世倒也有着不小的区别,许多景点还没有开发出来,而整体湖面也比几百年后大了不少,让孙宁顺着苏堤而行时,也不禁心下感慨——几百年虽不足以让沧海变作桑田,但时间对自然的变化还是相当明显的。 萧倩则是一边看着四周美丽的景致,一边还沉浸在那白蛇传的传说故事里,不时还若有所思地想着些什么。 倒是陪他们出来游赏西湖的谢傲长子谢羽,有些不安地偷瞥着孙宁,半晌后才小声道:“皇……孙兄,您在故事里提到这个法海是否意有所指啊?” “哦?谢公子倒是挺有眼光的嘛,既然杭州当地佛寺僧侣成患,那在故事里让他们扮演一下反派恶人也在情理之中嘛。”孙宁笑着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他还真没考虑得这么深,白蛇传的故事也是现成拿出来的,谁能想到这两者居然还有如此契合点。 谢羽则是有些欣然道:“这倒真是个法子,虽然如今杭州不少人都受僧侣欺压盘剥,但大家终究是敢怒不敢言,而且太多人还对佛门有着崇敬之心,哪怕有人指出佛门的罪名,也多有维护者。 “但要是以故事的形式在民间广为流传,那些靠着佛门维生,专为他们说话出头的家伙就不好出声了。” 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孙宁也受到了些鼓舞,便笑道:“那此事就交由谢公子你来办了。我想,以谢家在江南的地位和影响,找些人散播这个故事当不会太难。” “在下明白,我回去就做安排。”谢羽满口应道,再看孙宁的眼神里已多了几分敬佩了。 本来他对父亲从西南请来这么个皇帝还是有些担心和不以为然的。 毕竟孙宁在民间的口碑真不怎么样,而且年纪又和谢羽差不多,自然难得其认同。 可今日这一番同游下来,只靠一个白蛇传的故事,就让谢羽对皇帝大为改观,觉着他真能帮到谢家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他的心思便更活泛了些,便指着远处有不少人正汇聚而去的道路说道:“孙兄,那儿过去不远便是我杭州最大的寺庙云林寺所在,你们可有兴趣走上一遭吗?” “云林寺吗?”孙宁的双眉一挑,顿时就来了兴趣。 这寺庙就是放在后世都是杭州,乃至整个浙地都最有名的一座大寺庙了,却不知在如今的江南佛门盛行的年代又是怎一番光景? “那就去看看吧,也好让我领略一下如今江南佛门在民间有多大的影响力!”孙宁点头道,又看了眼远处几个虔诚的,一步一拜,向着寺庙处走去的信善。 当下几人也不再多言,就跟着那越来越是壮大的人群,直朝着西湖边那座最有名的庙宇走去。 这云林寺也确实了得,光是它能座落于风景如画的西湖边上,就足见其地位不凡了,而在就要进入寺庙山门的时候,孙宁更是见识到了这杭州第一寺的富贵。 就见山下有着大片的还有积雪的良田,再上方则是一棵棵的茶树成林,中间还有不少的桑树…… 谢羽则在侧小声道:“如今云林寺所在的整片山,都已入了它寺中庙产。初步估算,光是良田就有三百顷之多,那山上的茶树和桑树林子,也有好几十倾……我们现在所见,只是其中一角,更多的田产林子,都在山后一带。” 孙宁眯眼点头:“这么多的田地林子平日耕种打理应该不是由寺中僧人来做吧?” “当然,这些俗世哪能劳动寺中高僧们呢?就是最低一等的沙弥,那也是佛前听用之人,最是高贵不过了。 “所以这些产业,自然就得交与山下诸多的寻常农夫百姓来照看了。而且因为他们只要投靠了寺庙就能受其庇护,连赋税徭役都可免除,所以拿到手的工钱也是极少。 “如此一来,寺庙便能以极小的代价收获大量的粮食茶叶和丝绸,再以低于市场价格将它们出售,又能大大地赚上一笔了。” 孙宁了然地点点头,寺庙靠着曾经朝廷的恩旨,以及地方官府士绅的默许,还真是把生意做得像模像样了。或许还会因此侵占了不少本该得利的本地商人的好处,毕竟他们可做不到如寺庙般以极少的工钱雇佣百姓做事啊。 再加上赋税这一块,恐怕就是谢家这样的本地大族,都要被寺庙彻底压下去了。 这么一想,谢家对佛门充满敌意也就更在情理中了,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嘛。 “孙兄您是有所不知啊,这云林寺的赚钱手段可不止是这点,其实真论起来的话,通过中粮产茶和丝绸来攫取利益反而是这里僧人收入中最小的一部分了。更大的还在后头呢……” 谢羽又努力压低声音,引他们继续向上而去,倒是让一路都只看和听,不曾开口的萧倩更来了兴趣:“哦,这还是小头,那他们大头的收入在哪儿?就靠这些信善吗?” 此时,在他们的前边,已能看到不少人正虔诚地在台阶上一步一叩拜地向上去了,光这股态度就足以让人为之震惊咋舌,孙宁更是眯起了眼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8章 云林寺(下) 这些上山的信善们的虔诚样子,实在过于夸张了。 不但每上一级台阶都会下跪磕头,而且这头还磕得格外用力,都有几个脑袋上的皮都磕破,流出血来都顾不得擦上一下。 这等对佛寺的崇敬表现,孙宁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臣属的身上看到过。 也就是说,在这儿的人眼中,皇帝朝廷是远远无法和佛门寺庙相比的。 只此一点,就可管中窥豹地看出佛门在当地的声望和影响力有多么的惊人了。 不过孙宁的神情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很快又恢复寻常:“他们还用了什么敛财的手段?” “到庙前就有答案了。”谢羽这时反倒卖了个关子,又快走几步,把他们往山上引。 他们如此快速上山,也没有半点礼敬佛寺的意思,反倒显得与其他虔诚信徒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侧目。只因身在云林寺前,这些人才不敢有何异常举动。 很快的,一行便已来到了这座气势恢宏的杭州第一寺前,只一眼望去,就见山上沿着山势便是连绵好几里的寺庙楼阁,高处山崖之上,还有一具巨大的岩石佛像,矗立山中。 而里头的一切建筑,也都是恢宏大气,黄墙黑瓦红门,端的是庄重大气。 这寺院的规模已经要强过孙宁在渝州的行宫两三倍不止了,至于比起其他衙门来,更是呈碾压之势。 入寺的正门最上方,则是一块两丈许长,半丈来宽的大匾额,上头是黑底金字的题名——云林禅寺。 下方的落款,赫然乃是孙蔼。 孙宁看到这个名字,眉头又是轻轻一皱,因为那正是自己这身体的便宜老爹,大越先帝的名讳了。 这云林寺的匾额都是由先帝亲笔而题,只此一点,就足以让整个浙地的官员豪族对他们礼让三分了,官府什么的想要用强,也得掂量着后果。 不过在这寺前最惹人注意的还不是这块高悬门上的匾额,也不是更显恭敬地磕头而入内的信善百姓们,而是那一块巨大的,足有两三层楼高,真如一座小楼般矗立在寺庙广场侧面的功德碑。 这是由好些块上好的汉白玉合起来的石碑,上头则是用金字题写了一个个硕大的人名,以及背后到底数字。 其中题在第一位的,正是孙蔼,黄金五百两。 再之后的,则是一连串姓谢的名字,他们后面的跟的数字可就要大多了,有一百万两的,也有几十万两的,虽然是银子,但这数目还是让孙宁都看得眼皮直跳。 至于再下面的,数字就少一些的,但也都是以万两银子为单位,也就是说,你要是拿出几千两银子给云林寺,都不可能在此功德碑上留下名字。 这下孙宁算是明白谢羽刚才卖的关子指的是什么了,不觉轻叹一声:“这真是桩无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光是这碑上所记录的捐钱数字,就达到惊人的两千多万两之多,都快赶上太平时节的大越朝廷三年的赋税收入了。 所以,说一句云林寺富可敌国,那是半点都不算夸张。 “这些僧人要这么多银子做甚?他们吃用得完吗?”萧倩也是一阵惊叹,随后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们自然是用不了这许多银子的,所以便想到了拿这些银子做本钱……” 谢羽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云林寺的僧人不光拿钱在杭州城里买下了不少铺子,再将之交与他人经营生利,还把更多的银子借与城中百姓,并收取高利,如此便能让钱生钱…… “而且他们仗着城中信善众多甚至都不怕有人借钱不还,只要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消几日,那欠下银子的百姓就会被找到,然后用尽手段迫使其连本带利地还上银子。 “之前就发生过好几桩人命案子,应该都与寺中银钱往来有关,只是他们手脚足够干净,才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孙宁静静地听着,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其实在对方提到云林寺拿银子做本钱赚钱时,他就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一手了。 毕竟僧人不是商人,想用正规手段做买卖到底有难度,不光能力不足,身份也存在疑问。 倒是放高利贷什么的,需要的只是势力而非能力,最适合僧人不过了。 而且就他所知,其实这放高利贷还是僧人自古以来的传统,据说唐朝时就已有某些僧人把多余的钱财借给寺外之人收取利息了,是为印子钱。 可以说,僧人也算是高利贷这一行业的鼻祖了。 但萧倩却对此大为不满,眉宇间都有隐隐煞气透出:“这些僧人如此贪婪,当真该死!” “谁说不是呢?但他们如今势力实在太大,官府也罢,我谢家也好,拿他们却真半点法子都没有。”谢羽说着又看一眼孙宁,意思很清楚,显然是指现在也只能依靠皇帝陛下您了。 孙宁却没接他的话茬,而是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那功德碑上一连串的谢氏名字。 能让地方豪族谢氏如此投鼠忌器,可不光在于寺庙僧侣的势力有多大,恐怕还在于他们家中长辈的掣肘影响吧? 而就在这时,寺庙内突然就响起了一阵称颂声,当孙宁他们扭头看去时,正看到无数信善百姓都跪地匍匐,朝着一名身着大红色袈裟的胖大和尚顶礼膜拜,口称多谢至善大师慈悲…… 然后,就见有几个僧侣把个硕大的木桶吃力地搬了出来,再用碗盛着一碗碗稀薄的粥汤,送到每一个虔诚叩谢的百姓手中。 而每当他们从僧人手里接过那碗粥汤时,许多人还会满脸感激地递出银钱来。少的是一把铜钱,多的则是散碎的银子。 这番场面让孙宁看得实在对比强烈,那些僧侣个个衣着光鲜,肥头大耳,红光满面,倒是他们口中的施主们,则有许多都是衣衫破旧,面有菜色。 可即便如此,在面对百姓递上的这点钱财时,僧人们也是不带半点犹豫就一把收下,只是转过头去时,眼中才露出一丝不屑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19章 佛度有缘人 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孙宁在感慨之余,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僧人当真是经营有方了,不但大把获利,还能始终保着自己的名声不坠,可不是常人所能做到了。 如此看来,这佛门也算是源远流长,乃至几百年后,某武学祖庭的寺院中,不也出了个经营奇才,把一切可以用来获利的手段都用到了极致吗? 只是他光顾着里子,到底还是将面子丢了个干净,让后世无数人非议,看成个商人而非僧人。 正感慨间,边上却又有骚乱突生,一个衣衫破旧,额头满是伤痕和血污的妇人正抱了个小孩,跪在地上不住冲几名僧人连连叩首,口中哀哀地哭求着:“还请大师救我儿子性命啊……民妇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我儿一命,还请大师搭救啊……” 她这番做法立马就引得周围其他信善的一阵骚动,不少人都巴巴地看向那几个僧人,而另一些人则在一旁窃窃私语了起来。 孙宁当即就和萧倩他们打了个眼色,自己便悄然靠了过去,仔细去听那几个百姓的对话。 虽然他们用的是江南的土话,但孙宁前世为了任务也在江南一带住过,学过一些本地方言,此时听着对方的腔调虽有些变化,但还是能听出个大概意思来。 “这林家阿嫂可是山下林家村里最虔诚的人了,自从她丈夫去世后,几乎每月都要磕头上山进庙上香的……” “是啊,听说她家里本来还有些钱财,就是为了向寺里表明虔诚,她都把家产给变卖了,现在连儿子病了都没处医治。” “那有什么的,林家阿嫂如此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她和她儿子的,今日既然求到了云林寺来,各位大师也定不会袖手旁观。” 在众人的小声议论中,被林家阿嫂拉住苦苦哀求的其中一个僧人已弯腰扶住了她,口中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你不必如此。既然你是本寺信善,到了我云林寺前,我等自当出手救你儿子。” 说着,僧人又从她手里把孩子给接了过去,似是要仔细观瞧其情况。 孙宁也急忙运足了目力望过去,就见这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小小的脸蛋一片潮红,看着连呼吸都甚是急促,显然是一副得了急病,需要尽快诊治的样子。 僧人这时脸色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一边抓起孩子的小手诊脉,一边低声问道:“你这伢儿是何时出现这样的病症的?” “三……三天前。”林家阿嫂一副期待的样子看着僧人,又补充道,“我儿刚得病时,小妇人想着或许可以靠大师们的神通为他治病,还把之前寺里赐给我的一包仙药给他吃下去了……结果情况却也不见好。” 她这话虽然不响,却还是被附近几个百姓听到,让他们的神情都为之稍变。 而那本来还一副慈悲模样的僧人也在同时变了神情,孙宁虽离得有些远,但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神色间突然闪过的慌张与心虚。 “阿弥陀佛!” 这时又一个僧人走上前来,一下就压住了场面,让所有人都瞬间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正是刚刚还被许多信善顶礼膜拜,一副有得高僧模样的至善大师。 不过此时他脸上却满是郑重,宣了这一声佛号的同时,已接过话头:“女施主,你给你儿子用了我云林寺去年时所赠的仙药?” 被至善大师拿眼这么一看,林家阿嫂更感紧张,但还是点点头:“是啊……当时几位大师就说了这是能治百病的仙药,只要我家中又病灾,服下仙药便可药到病除。” “这个我知道,林家阿嫂真是好福气啊,只有像她这样常年供奉云林寺的虔诚信善,才能得到大师们赐下如此仙药。” 孙宁听着身旁某人还一脸羡慕的说着,心下却是一声冷笑。 都到这时候了,这些家伙还没看出问题吗? 明显是这寺里给的什么仙药是有问题的,致使孩子得病后不能被及时诊治,耽搁了病情啊。 没见刚才那僧人都有些慌了吗? 孙宁倒是很有兴趣看看,碰上这样的问题,云林寺的僧人会如何搪塞应对。 只见至善大师露出一副悲悯的模样,开口道:“罪过罪过,女施主,你实在是做错了事了。” “啊?” “佛门仙药可不同于凡间药石,需要有大功德之人才能承受。就如你,这些年来礼敬三宝,在本寺中多有供奉,所以我几个师侄才会把这仙药赐予你。 “可是你这儿子,他终究年幼体虚,又无大功德在身,贸然服下如此仙药,那就是火上浇油了。你看他面色赤红,身子都烫了,皆是被我佛门之力所浸透的表现啊。 “他的病其实已经被仙药治好,只是受不得如此大功德,恐怕……” “大……大师……还请您救救我儿吧,民妇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功德来换他安康……”林家阿嫂一听这话就更慌了,连忙又叩首恳求。 “哎,这恐怕是做不到了,贫僧再有修为,又岂能与佛力相抗?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佛度有缘之人,他虽然误服仙药,性命不保,但在死后,却是可以靠着这仙药之力直抵西方极乐,再不必受这红尘之苦了。” 他这番话倒也算能自圆其说,至少眼前那百多名信善那是深信不疑的,甚至有人用满是艳羡的目光看着还在僧人怀中的小孩子,口中道:“如此看来,他实在是佛缘深厚了,我等敬佛礼佛一辈子,都比不了这几岁的孩童啊。” “早知道这仙药有此等神效,去年我得病时就不该服下了,应该给我小儿子用的。”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那林家阿嫂却是足足愣了有好半晌,这才突然醒转,尖叫道:“不,宝儿他不能就这样离开我……大师,大师你们一定有办法留下他,不让佛祖带走他的,还请大师慈悲,救救我儿吧……” 说话间,她又砰砰磕头,瞬间额头上又有淋漓的鲜血流淌下来,却浑然不顾,还伸手去抓那至善大师的僧袍下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0章 冰山一角(上) “阿弥陀佛,施主你着相了。”至善大师低叹一声,不着痕迹朝后一退,让过了妇人的这一抓,然后又稍稍提高了些声音,肃然道:“这孩子既已得佛缘,又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这话落到周围其他信善耳中,不少人都露出了羡慕之色来,还有人想要上前劝说那林家阿嫂,在他们看来,能有此结果,真是天大的好处了。 但林家阿嫂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当娘的怎肯让自己的孩子就这么送了命,哪怕她对僧人的说法深信不疑,知道自己儿子会去往西方极乐。 所以她还是一个劲地磕头,祈求僧人能收回所谓的佛缘,即便因此自己将遭受再大的惩罚。 此时的她已满脸血污与泪水,看着实在是狼狈而又可怜。 但面前的这些僧人却依旧不为所动,脸上宝相庄严,那之善大师更是板起面孔道:“你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佛祖怪罪下来可就连我等都要受到牵连了。虚明,虚行,你们把她请到里头,到时老衲再好好开导于她吧。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随着他一声命令,身后立刻就上来两个孔武有力的高大僧人,架着那瘦小妇人就往寺庙边门而去。 对此等做法,周围那些信善却没有一个想要阻拦或是询问,甚至还有人大松了一口气。显然,他们都担心林家阿嫂的这番亵渎佛祖的说辞会牵连自己头上,现在把人带走,交由寺中高僧劝导还好一些。 一场小小的风波就这么平息了下来,至善大师又恢复到刚才慈悲模样,一面向人宣讲着佛法中的诸多道理,一面又让人把粥汤送与众人食用,同时又收下了大笔的香火供奉。 只看眼下的场面,当真是和乐融融,叫人完全无法相信刚刚这儿才出现过一个可怜女子苦苦哀求,却到底没能保住自己儿子性命的惨事。 萧倩在不远处看得俏脸通红,拳头都握紧了,只是身子却没动,而是不满地回头看着按住自己肩头的孙宁:“你刚才拉住我做什么?” 适才要不是孙宁及时一把按住她肩头,低声让她不要冲动,萧倩都已经过去为那女子出头了。 “你去了也救不了她和她的孩子,只会让我们被群起而攻。”孙宁低声说道,“这儿的人的反应你也都看到了,对如此不合理的事情他们都认为理所当然,还把那些僧人视作仙佛顶礼膜拜,你上去了能说服他们吗?” “可是……”萧倩想说什么,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是恨恨跺足,又死盯了前方那些个僧人一眼,恨不能让目光化为剑光,将他们通通斩杀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道理,想要化开这迷信佛门的坚冰,也不是咱们现在挺身而出就能做到的。” 孙宁叹了一声,这才又瞥了一眼谢羽:“现在我对这佛门在此的所作所为有些了解了,那咱们这就回去吧。” “孙兄不进寺里去看看吗?”谢羽有些意外地问道,“其实这寺里有些东西更值得一看。比如前方大雄宝殿上所立的佛祖金身,那都是云林寺用真金熔炼出来的,足有上万斤之多了,还有后边……” 孙宁摇头打断了他的介绍:“他们如何奢侈浪费其实都无关我们对此寺庙的态度,只要他们已经做下了诸多祸国殃民的举动,这些佛寺僧侣就该被剿灭了。 “我相信,像今日这般的事情平日里也所在多有,甚至这都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所以知道多少已经无所谓了,走吧,先回去,从长计议。” 眼见皇帝心意已决,谢羽也不敢再多作劝说,就继续头前引路,带了他们返回自家在西湖边上的一处别苑。 这儿正是孙宁他们来到杭州后的落脚点,他们可并没有就住进谢氏的主宅之中。至于原因,是为了不让他们的身份和存在外泄,毕竟他们要做的事情,可是和半个杭州城的人为敌啊。 而且,就连谢氏内部,其实都有的是人不肯接受谢傲的这一与佛门为敌的想法,虽然他已是一家之主。 临近黄昏,谢羽为他们张罗好酒菜食物后才告辞离去,此时这处别苑就只剩下孙宁他们自己人,院子里和大门外都由几名忠心的下属守着。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一脸郑重地看向自己的夫君:“孙郎,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还是有其他的顾虑?” 早在成婚时,孙宁就和自己的妻子做下了约定,在没有外人,或是不在朝廷里需要讲究什么礼法规矩时,两人间的称呼就可以随意些,就当自己只是寻常之人。 所以两人一个称呼夫君为孙郎,另一个则叫妻子为倩儿,而不是皇帝皇后什么的…… 孙宁夹起一块西湖醋鱼的鱼肉,放嘴里慢慢品尝着酸甜滋味,片刻后才道:“有一半是真的,当时咱们若出手,或许可以教训那几个装模作样害人不浅的僧人,可后果却肯定不小,必然会被那些不明就里的百姓们围攻。 “那时,我们难道还能也对他们动粗伤人吗?那岂不是正中某些人的下怀了?” 萧倩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是越发跟不上夫君的思路了。 是啊,自从对方真正表明身份,让自己切身跟随看着他在西南的纵横捭阖,开疆拓土后,萧倩就越来越觉着很多事情是在自己考虑范围之外的,远没有当初在两淮两湖间纵横闯荡来得更痛快。 在川蜀时,每一步都要细细考量,生怕一步错就会让全局出现崩坏。 原以为这次离了川蜀情况会有所改观,不料今日,事情好像又回到当初模样了。 孙宁见她皱眉,也知萧倩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就索性点破道:“我所指的某些人可不只是寺庙中的僧人什么的,更是指就在我们身边的谢家人啊。” “啊?”萧倩再吃一惊,差点连筷子都掉桌上,更是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夫君,“他们不是和我们一边的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1章 冰山一角(下) 孙宁又夹起一块鱼肉来,在浓稠的汤汁里蘸了蘸,这才放进嘴里,一脸享受地吃了下去。 “就跟这西湖醋鱼似的,你看它这肉是雪白的吧,可要是放到汤里,它就会被汤汁浸泡,也染作红黑色了。” 孙宁说着,也为妻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她的碗里,笑着说道:“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就是这么一碗西湖醋鱼,你说他谢家在此,真就会清白,会连一点汤汁都不被沾染上吗?” “那他们为何还会跑去川蜀向你称臣求救?”萧倩听着话,甚至连那可口的鱼肉都没胃口品尝了。 孙宁倒是无所谓地又吃了一大块鱼肉,这才道:“自然是为了利益之争了。 “我们之前都瞧见那云林寺外所树功德碑上的人名和供奉了,这些年来,给庙里钱最多的,还不是他谢家? “由此也可以做出合理的推测,云林寺能有今日的风光规模,除了朝廷官府的特许推动外,他谢家在其中也是费了大把力气和银钱的。 “只是最后的结果,与谢家原来的想法不一样——或者说是与现在身为家主的谢傲的想法不一样——原来是被他们控制的云林寺,如今已翻过身来,大有将谢家压在底下,让他谢家只能仰其鼻息过活的程度了。 “这自然就不是谢傲这个一家之主所能接受了。但大势已成,远不是他谢氏一门所能对抗,无奈之下,自然只能寻求外力相助。” 萧倩这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随即又生出新的疑问来:“那他们为何不找其他势力来呢?至少靠近江南的两淮,郭家的势力就要更强些。” “因为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啊。若是真把郭氏的兵马引入江南,那就真是引狼入室了。不光到时江南其他各方势力会把谢氏看作叛徒,而且一旦郭氏大军入江南,可就不会再走了。 “到那时,江南便会彻底易主,至少他们谢家在杭州的一切,都会被夺,那还不如让云林寺等佛门之人占着好处呢,至少他们还不至于将谢氏给吞了。” “那我们呢?他们就不怕我们来了也出现相似的情况?”萧倩疑惑道。 “这就是他们聪明的地方了。 “朝廷终究与郭氏这样的乱臣贼子不同,至少在名义上,无论谢氏还是江南其他各大族其实都算是臣子。朝廷插手江南之事,即便被其他势力所知,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至少表面上只能认同。” 孙宁说着,又竖起第二根指头来:“另外,他们显然也在一直关注我们于西南的种种行动,自然也就知道经历了平定川蜀的连番大战后,官军早已疲惫不堪,也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出兵江南。 “如此,咱们对江南的威胁也就减到了最小。 “其实说到底,他谢氏想要借的,也只是朝廷的一个名义而已。在他们看来,只要有一名朝廷高官,比如沈舟或萧侯来此,并在他们的引导下站才与佛门寺庙,特别是云林寺产生矛盾,并公开化,那谢氏就可以此为契机,打掉这个眼中钉了。” 说话间,孙宁眼中光芒闪烁:“我甚至都在怀疑,他谢家的真正目标只是这一个云林寺而已。至于什么江南到处都是佛寺,已搞得这繁华之地一片乌烟瘴气,与他们而言,根本就是托词。” 萧倩怔怔听着,越听越觉心惊:“这些人真是好深的心思啊……这分明就是在欺骗朝廷和你了。” “谁说不是呢?但他们说的又没错,别说现在的朝廷了,就是天下一统时,拿这些说辞也是没有半点办法的。” 孙宁苦笑摇头:“为了自己的私心,故意将问题扩大化,本就是某些人惯用的手段。只是他们这次还是失算了,没想到我这个皇帝会亲自前来,这让他们更急于尽快把云林寺的问题放到明面上。 “如果我所料不错,恐怕今日的这一场出游,以及之后去云林寺的所见所闻,就是谢家刻意而为,只为引导我的情绪,让我打定主意对云林寺下手。 “而且,要是我们刚才真在云林寺前出了手,就更给了他谢家机会,无论我是伤人还是被人所伤,都足以把个大大的罪名扣到云林寺的头上了。 “到了那时,他们只要将我身为皇帝的身份泄露出去,便可名正言顺地对云林寺出手,再多的信善,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所谓的佛祖,而对君王不敬! “如此一来,谢家达成所愿,云林寺被轻松灭掉,江南其他佛寺也必然会有所收敛,其他各地的世家大族或许也能得到不少的好处,从而对谢家心存感激。 “只有我这个皇帝和朝廷,可能要面临本地信善们的仇恨,最好的结果就是偷偷离开江南,返回川蜀,至于什么趁机在江南扎下根来的打算,那是半点都不用想了!” 萧倩被孙宁这一番推测剖析说得是目瞪口呆,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怎么都没想到,一次看似最普通不过的游湖和顺道去看看云林寺,内里竟还包裹着这么可怕的一场算计。 这一下,她心中的那点愤愤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都在庆幸孙宁拉住自己了,不然…… “当然,或许这一切只是我把谢家人想得太深太精明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我们就得尽量小心,不给人以任何伤害利用我们的机会。” 孙宁又正色看着萧倩:“所以倩儿,接下来我们还会遇到很多事情,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不要被某些不公的事情影响到了。 “有些事情看似理所当然,但或许只是冰山一角,不到最后,根本就不知道底下到底隐藏着什么真相。 “就如这云林寺,他们的所作所为肯定不止眼下暴露出来的那么简单,今日所见只是小事一桩,我们必须先沉下心去,静静看着,才能发现更多关于他们的罪状。到时再将这些罪状公之于众,给他们致命一击!” 听孙宁语重心长的劝说,萧倩也终于定神肃然道:“我……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感情用事,被人给利用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2章 风雨将起 直到二更之后,郭冲才从外边回来。 自来到杭州,孙宁他们并没怎么出门,直到今日才在谢羽的引领下去西湖边上逛了逛。 倒是郭冲,几乎日日在外奔波,早出晚归,探查一些明里暗里的消息,倒是要比在西南时还忙上一些。 不过他显然是乐在其中,虽然此时吃着孙宁让人稍稍热了下后端上的剩菜,也是吃得津津有味,边吃着,还略有些兴奋道:“真像陛……孙兄你所说的那样,杭州的水很浑啊。” “哦?说来听听。”孙宁更来了兴趣,捧一杯热茶,和萧倩一起坐在他对面,等着郭冲细细道来。 郭冲又用力把一大块肉咽下去,完全看不出当初梁州时的纨绔公子的模样,又擦了下嘴角的油渍,这才道:“这几日走访下来,我瞧着杭州的寺庙确实众多。除了最有名的云林寺外,还有明法、华法和白云三座大寺庙,那里的僧人都以百计。 “至于小一些的寺庙,还有十来座,内里也有二三十名僧人。而且无论寺庙大小,它们都香火旺盛,庙产丰厚。据说杭州城里最热闹的两条街上有超过七成的店铺都是这些寺庙的产业。” 不得不说,这就是郭冲的本事了。 他一个外乡之人,到此不过半来月,居然就已经把城中的许多事情都探听清楚,而且还不只是这些表面之事。 “对这些层出不穷的寺庙,其实民间已经有不少人感到不满了,只是碍于当地大族和官府势力一直推崇佛门,这些反对者才不敢在明里表露出来。 “但在平静的水面下,一些曾被佛门欺压或是欺骗之人已在暗地里联合,只差一个机会,便可能会狠狠地冲击一下某座寺庙。而在我看来,他们的目标应该就会定在最有名的云林寺上。” 孙宁笑着点头,表示认同。 这些寺庙能有如此大的规模,获得如此巨大的利益,又怎可能不树敌呢? 谢氏只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方而已,想来在整个杭州,恨不得放火烧掉所有寺庙,杀光所有僧人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他们的数量应该远没法和迷信佛门的人相比,所以才不敢表露出来。 不过既然连郭冲都能查探到民间有这样一股力量,那些寺庙僧人会如此迟钝? “那些僧人就没个反制和应对措施吗?” “有,本来早在年前,杭州就会有一场针对云林寺的暴动,结果却早一步被揭发,然后城中守军突然而动,一举就将那些散于各处的相关人等都给拿下了。 “现在那些人还被关在大牢里,被日日拷问其他同伙身份呢。” 孙宁神色一动,立刻抓到重点:“城中守军?他们已被那些僧人掌握了?” 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啊,有兵权在手的僧人还能叫僧吗? 郭冲笑了一下:“算是,也不是。那些大头兵又怎么可能信佛呢,只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杭州守备俞守信乃是云林寺的信徒,这才让他们为保护僧人利益而行事。 “其实不光是这位俞守备,杭州城里自知府而下,十多名官吏都多少和云林寺有着密切关联,还有杭州大族钱氏,也在佛门大兴时出了大力气,其中的明法寺,还是他们族中出钱修建起来的,就跟当初谢氏花钱重修云林寺一个道理。” 孙宁听他细细道来,脸色也就变得愈发凝重了。 然后等其停下,这才随手取过桌上剩了点残羹冷炙的盘碟,一一放到面前:“官府,寺庙,世家……可以说,杭州城里权势最大的三方力量完全就是合为一体的,他们互相勾结,借权力和迷信,把所有百姓都牢牢控制在手!” 说着,他把那三个盘子摞在一起,放到了一边,然后又把几个小碟子也放了上去:“至于其他有些钱财或权力者,眼见大局如此,自然不可能再与这样的势力抗争,只能选择投靠,为虎作伥。 “所以哪怕其实许多人对佛门那套东西根本不信,如今也只能装作深信不疑,并由此让更多百姓被动地只能选择相信。把自己辛苦得来的家产贡献出去,甚至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可能搭上!” 萧倩听他这么说来,又想起了今日在云林寺前看到的那一幕,两条柳眉都竖了起来:“真是可恶啊……” “是很可恶,但他们形成了一张寻常百姓根本挣不脱的罗网,让所有人都只能选择相信佛门,相信有所谓的来世,才能让自己的心得到平静……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只是用强权来引导的话,那经过这些年的发展,他们已经可以让百姓主动相信佛门的那套理论了。当所有人都对此坚信不疑时,那些反对者,便会成为异类,再起事,就是全城公敌。 “再之后,当这些人也都被消灭干净,那剩下的人就只有接受眼下的一切,然后自欺欺人,认为眼下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说到这儿,孙宁莫名就想起了后世中国旁边的某个人口大国,那里的当权者不就是靠着这样的手段让无数底层心甘情愿被剥削掠夺到死,却依然甘之如饴的吗? “他们不会得逞的!”萧倩入了神,此时忍不住斥道。 “他们当然不可能得逞,别说现在最多也就只江南一地如此,一旦中原形势定下来,就必然会被大军攻入,就是我们,也不会坐视让他们继续为祸苍生!” 孙宁冷然道:“而且,我想现在杭州城里也还有新的力量在积蓄着,想要摧毁眼前的一切假象吧?再加上谢氏内部这些人的某一想法……杭州的这场风雨,也是时候落到这些蛀虫的身上了!” 郭冲也深以为然地接话道:“不错,就目前我搜集到的情报来看,那些人应该就会选择在今年的上元节时发动,势必要把以云林寺为首的一众寺庙通通毁掉,还杭州城一片朗朗乾坤!” “哦?”孙宁双眼一亮,此时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主意。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3章 打不响的算盘(上) 同一片夜空下,谢家大宅。 谢羽回来后就来给自己父亲请安。 此时的谢傲没有了在西南和孙宁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卑微,整个人都看着颇为威严庄重,眼中还有着能看透一切的睿智。 “事情没能成?”见儿子过来,他便随口问道。 谢羽无奈地点点头:“是的爹,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把他们引到云林寺,又给他们介绍了许多寺里这些年来做下的事情,还有那功德碑什么。 “本以为能让他们对云林寺产生敌意,再有一桩小事作为引子,就可以让他们直接和云林寺动手了。可结果……” “看来还是小瞧了咱们的皇帝陛下啊。”谢傲吐出一口气来,有些遗憾道,“之前得知他要亲自来时,我就觉着事情不好办了。只是想着他近来所为皆如武夫,便以为可以稍加利用,没想到他居然如此沉得住气。” “那爹,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是要让他们改变既定计划吗?”谢羽不无为难地又问了一句。 “不,一切都已如箭上弦,又怎能再有更改呢?而且那些人又不是真受我们控制,想要阻拦他们,延期再有行动又谈何容易?” “可是只靠他们,怕是难成其事啊。毕竟那俞守信可最是精明了,一旦出了岔子,他不但会及时带兵平乱,而且一定会通过那些人找到我们谢家的。” 谢羽说着是越发的担忧起来:“爹,现在家里肯听你的本就不多,一旦再给那些人以机会,只怕您家主的位置……” “呵呵,一群鼠目寸光的家伙,居然还觊觎我家主之位,真是愧为我谢氏子孙。 “他们也不想想我们堂堂谢家,为什么会一步步落到今日般的田地。从金陵到扬州,再从扬州到杭州,我谢氏对江南的影响力已不断下降,从原来的王谢两家共治天下,到如今连这一个小小的杭州城都没法说了算,这都是谁的过错?” 听着父亲满是愤怒的话,谢羽也是一阵愤慨。 是啊,他们可是谢氏,从晋时就已名扬天下的谢氏,谢安谢玄的谢氏。 结果子孙不肖,在几百年间,堂堂谢氏却几度背井离乡,被一步步排挤到了边缘地带,到现在别说和官府抗衡了,就是一座小小的,曾经是被他们栽培起来的云林寺,都让他们束手无策,需要借外人之力了。 这对谢傲谢羽父子来说,当真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可他们的同族之人呢? 这些早把祖先的荣光抛到脑后的家伙们却只过着醇酒美人,醉生梦死的日子,什么家族荣耀都与他们无关。甚至为了自身的一些眼前利益,还早早和那些寺庙僧人勾结在一起,不惜毁掉谢家几百年的声誉。 正因如此,谢傲才不得不冒险入川蜀,想通过借助朝廷的力量来对付杭州的寺庙僧侣。 但如此一来,他也几乎把路走绝,一旦事败,在内外夹攻之下,只怕他的家主之位是要彻底保不住了。 看着父亲悲愤的模样,看着他额头上因为多年操劳而生出的道道深纹,谢羽心中的愤怒更为热烈,当下又道:“爹,要我说不如借那些人的力量先把咱们内部的那些人一网打尽了,到时咱们就再无后顾之忧……” “糊涂!”谢傲不等儿子把话说完,就是一声呵斥,“我谢家之人再是与咱们有分歧,那也是自家人,岂能让那些外人来对我自家人不利? “而且,他们的存在对我们来说也多一分保障,哪怕最后我们失败了,至少谢家还不至于彻底没落。他们虽然无用,但好歹还能继我谢家香火!” 谢羽这才低头应道:“爹教训得是,是儿子想岔了……” 谢傲见状,又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里也有气,但局势如此,再急也没有用。 “这样,你接下来几日继续带着皇帝他们到其他寺庙处转转,让他们多见见那些僧人为祸百姓的事情,或许他们就会在某一刻改变主意了。 “那皇帝看着也不比你大多少,年轻人终究会气盛些,只要让他动了怒,一切就好办了。我只要一点,那就是皇帝对那些寺庙出手!” “儿子明白了,我会安排!”谢羽郑重点头,只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他很清楚,这将是他们谢家能否在此番事上安然自保的关键,毕竟皇帝的身份,足以让城中各方势力的态度又所变化了。 …… 接下来几日,孙宁二人继续被谢羽邀约了在杭州城里各处闲逛。 这一来,孙宁他们不但见识到了这座江南名城的美景,同时也看到了更多寺庙的情况。 正如之前谢傲父子所说的那样,如今的杭州确实都快被寺庙给侵占了,光是那四座大寺庙,就占了城中最好的四个区域,并由此引得无数信善上门参拜,大把的银子就这样跟流水似的全入了各座庙中,被那些僧人瓜分。 倒是城中其他百业,反倒受到影响,城里不少农田都抛了荒,据说有很大一些都是寺庙的田产,只是找不到人耕种,索性就荒在那里。 而随着百姓手里的钱都入了寺庙,那些工坊、商铺的生意也是大打折扣,看着一家家都是门可罗雀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关门大吉了。 就连城里几个重要的衙门,在孙宁眼里看着都是冷冷清清,没精打采的,应该也是受了城中百业凋敝的影响,只是那些底层的差役们都不敢说话,只能是熬着了。 “孙兄,这僧人寺庙已成我杭州大患了,若再不想法铲除,便会有无数百姓因其而死了!”谢羽在带他们走过一个街口时,又小声地提了一嘴,意思都已经很清楚了。 但孙宁对此却表现得颇为平静,只附和地点点头:“是啊,地方官府确实该想想法子,为民除害了。” 这话让谢羽一阵无言,地方官府要肯约束寺庙扩张,早出手了,又哪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呢? 正说话间,突然几人都被前方的一阵骚乱吸引,只见那边的街角巷子里,正有一二十人聚集着,还有不少其他人正往那边赶,一边赶,一边有人惊呼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4章 打不响的算盘(下) 等孙宁几人也凑上去时,这一小小的巷子内外已聚集了百来人,几乎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 然后有几个巡视在附近的差役官兵也闻讯跑了过来,几声呵斥之下,就把人群分开,很快就抬了个妇人的尸体出来。 “我看过了,她不是被人所杀,而是自尽的。”一名捕头打扮的差役神色严肃地大声说道。 这话自然不是对身边同僚所说,而是告诉的周围一众看热闹的百姓,同时还不断挥舞着手上的铁尺等武器,驱赶百姓:“都散了吧,不要在此聚集。死了个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百姓听他这么道来,除了一些人满是怜悯地道几声“罪过”外,还真就依言朝着边上散了开去。 只要不是出了罕见的凶杀大案,这城中百姓是不会对这样一具妇人的尸体感兴趣的,最多就看上几眼,然后有些惶恐地赶紧避让逃离。 孙宁他们见此也不想再作参与,便果断朝旁边让去。 可就在这时,身边一人却直勾勾看了那尸体好一会儿,惊叫道:“这不是城西的林家阿嫂吗?我前几日还见她去云林寺上香呢,怎么就突然自尽在这儿了……” 这一声,让孙宁几人的脚步顿时为之一停,全都转身回头,仔细朝着那具尸体看去。 因为之前也就见过一次的关系,孙宁对这妇人的容貌印象也不深,但既然现在被人叫破了,哪怕尸体和活人有些不同,此时却也分辨了出来,这还真就是那位几日前在云林寺前哭求,让几个僧人出手搭救自己儿子的妇人,林家阿嫂。 然后,周围人中也有一些认出了她的身份,也在那儿议论开来。 “真是罪过啊,林家阿嫂多好一个人啊,又对佛祖那么虔诚,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情呢?” “是啊,听说自打她男人病死后,她就一心一意吃斋念佛,每次逢年过节都是要去云林寺里上香送钱的,佛祖怎就不肯保佑她呢?” “咳,你还不知道吧,林家阿嫂她这是因为自己儿子得了病,云林寺的大师们又不肯搭救,最后还死了,才会这么想不开的……” “这个……云林寺的大师怎么就见死不救啊?” “听说是因为她儿子吃了云林寺给的仙药,必须要去西方极乐救不了了……” 随着这些议论声和解释声不断传出,众多看热闹的百姓神色也多有变化,有感到遗憾怜悯的,有感到疑惑的,也有些则眼中透出了愤怒的光芒。 萧倩就属于最后那一类人,她双眼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云林寺真是害人不浅啊……” 谢羽见状心中一喜,又道:“是啊,他们骗人钱财也就罢了,但有时在钱财之外,还会因为他们的贪婪而导致相信他们的信善家破人亡。其实像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少次了,只是以往死者都在家中,所以没有像今次般闹得众人皆知。” 面对他的解释,萧倩又是一声冷哼。 孙宁却没作声,只拉起了妻子的手,轻轻拍了拍,又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继续上路。 见没能挑起二人的怒火,谢羽只能又是一声暗叹,重新头前引路,带他们游逛城北这一片。 直到下午回到别苑,萧倩才有些不满地看着孙宁:“你还打算袖手旁观吗?” 孙宁笑看着她:“倩儿,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在意一条人命了?我们之前在两淮,在两湖,可没少杀人啊。而在川蜀,更是杀戮无数,连屠城都做过。” 萧倩稍稍一愣,但还是哼道:“那不一样,之前杀人都是事出有因,有些人是自己寻死,有的是大势所趋。可这杭州妇人之死,却是被那些秃驴所害,而且她还那样的相信佛门……” 说这话时,她心里也确实有些困惑,自己为何会在此事上如此不忿,之前在云林寺前就曾想要出手,现在更是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意了。 “其实我能猜到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确实死得很冤,她本来是不用死的,包括她的儿子。”孙宁叹了口气道。 “那你为什么还不想着替他们主持公道?你也曾说过,她这样的遭遇绝非孤例,在之前,还有很多人被寺庙僧侣所害,而要是不能尽快把这些害人的僧人寺庙连根拔起,只怕会有更多人遭遇同样的不幸!” 面对萧倩的质问,孙宁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因为那是谢家人希望我做的。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诱使我站出来和本地佛门斗上一斗。 “然后他们才好借机坐收渔翁之利,我就算是想要为无辜枉死的百姓主持公道,也不能让他们得了好处。 “真论起来的话,谢家才是这一切悲剧的根源所在,所以这烂摊子还是得由他们自己来承受。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 “这从他谢傲不辞辛苦地跑到川蜀向朝廷求助就可推知一二,再加上今日这具自尽的尸体,就更让我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说着,他看一眼还脸上带着疑惑的妻子,沉声道:“你觉着那妇人家在城西,会无缘无故跑到城北自尽吗?而且她的尸体又正好是在我们出现在那一带时才被人发现。 “这其中的巧合要说没有人于旁引导,是绝无可能的。这分明就是谢家在刻意用一条人命来诱使我们出手对付云林寺。 “而且从他们已经不顾一切的行径来看,恐怕郭冲查到的关于上元节将有针对佛门暴动一事当是真的了。 “所以我以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既然他们想要利用我们,打出了如此算盘,我就更不该让其如愿了!” 萧倩愣愣听着,半晌后才吐出一口气来:“你这想得也太多了,实在不够爽快。” “要爽快吗?很快就会有机会了。就让我来做这个渔翁,从这场注定要发生的乱子里谋取一些好处吧。”孙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5章 前夕 元月十三,夜,杭州城。 厚厚的云层把天上的星月都遮蔽起来,让整座城池愈发的暗沉。 只有少数一些区域内,还有点点灯光透出来,那都是大户人家的宅院,或是几座一直点着长明灯的寺庙。 寻常百姓人家在这样寒冬的半夜里,早就熄灯休息,自然也不会知道在这个夜里,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正在发生。 城北的街巷里,不时有人冒出来,然后顺着某个方向,汇聚到一座早已荒废多年的宅院前。 这些人都没有点起灯火走路,但在如此漆黑的环境里,他们的行动却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互相间也没有什么交流。 只此就可看出,这些夤夜而动的人都是杭州本地土著,对这儿的每一条街巷都已熟得不能再熟,他们之间也是相当熟悉,完全不用再靠语言进行交流甄别。 三更后,这座占地足有一亩多地的宅院中庭内已聚集了超过两百人,随着几根角落里的火把被相继点燃后,所有人也都现出了真容来。 这是一群体魄魁梧,面容坚毅的青壮,不少人手里腰间都还带有短刀之类的兵刃,一看就绝非良善。 他们的眼中则都闪烁着热切的期盼,期盼着某件最要紧的事情的发生。 而随着庭院中有火光照明,很快的,一个五短身材,头比常人还大上一圈的汉子便站到了众人面前。 “乡亲们,我们等这一天已经太久。 “这些年来,那些秃驴仗着有大族官府的撑腰,越来越是贪婪,不断抢夺本该属于我们的财富和土地! “我们已经不能再忍让下去了,不然,我们的家园也会被他们所夺,我们的妻儿父母,更将被他们所害! “这几年来,相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多,就在前日,又一个受害者出现了。而且这一回死的还是之前一直笃信佛门的城西林家阿嫂,你们说,我们还要忍耐,还要受他们的欺负吗?” 伴随着这位煽动性的话语,这几百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许多人更是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脸。 此时听到他这一问,立刻有人放声回道:“不能忍,我们要反击!” “杀光那些害人的秃驴,烧了那些寺庙!” “什么僧人佛门,那就是一群恶魔,就该把他们斩尽杀绝!” 今夜到场者,皆是对佛门僧人深恶痛绝之人,都是自身,或是家人曾被佛门害过的。这时被撩拨起心中仇恨,自然再无任何的顾虑,叫喊声远远传出,都到宅院外头去了。 好在这一片多是废弃的旧宅,也没人会深夜跑来,所以倒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站在前面的首领之人顿时大喜:“好,只要大家是这么想的,我们就有机会。 “那些秃驴以为自己有官府和大族的庇佑就没人敢对他们下手了,这次我们就要让他们知道,我等杭州男儿是可以让他们付出最惨烈代价的!” “古大哥,你说吧,让咱们都怎么办?”已经被彻底激发起斗志的众人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有人大声发问道。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追问,几百双眼睛都盯在了首领的面上。 只见他猛吸一口气,这才回道:“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到时候城中各座寺庙都会把精心制作的花灯拿出来,吸引那些糊涂虫去祭拜供奉! “我们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放火少庙,用他们准备下的灯火灯油,把他们赖以骗人的寺庙通通烧成灰烬! “这还不够,等到火起大乱时,我们更要趁乱杀光这些秃驴,让所有城里的乡亲都看清楚,这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秃驴到底有什么本事,他们连自己都保不住,他们信的什么佛祖菩萨,也保不了任何人!” 这番计划更是让所有人都为之激动起来,他们一个个都嗷嗷叫着,恨不能现在就已到了时候,就能一把火将那佛寺烧成废墟。 眼见众人都沸腾了起来,首领更是兴奋,拍着胸脯道:“我古耀华在这儿向大家保证,这次我们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我的人一早就已在云林寺等几大寺庙里做下了手脚,他们那些准备多时的花灯只要沾了火,那就必然会迅速烧开!接下来,你们各自听我安排行事——张老四,你带你们巷弄的兄弟去明法寺!” 随着他点名,一名铁塔般高壮的汉子就一步跨了出来,大声答应着,还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古大哥你放心,这把火一定给你点得漂漂亮亮的!” 古耀华满意点头,然后又叫到了下一个:“徐铁,你带弟兄去华法寺……” 随着他一一做出指定安排,面前的人群里也有一个个汉子走出来,都是大家所熟知的杭州城里有名的强悍人物。而在他们一一领命后,大家心里也是愈发的有底气了。 这一次针对全城佛寺的行动将不会再与之前般草率混乱,他们会有计划地攻击各座大小寺庙,让全城都在瞬间陷入混乱,从而使城中守军都没法应对,最后只能看着这些寺庙化作灰烬。 最后,古耀华才又一拍自己的胸膛道:“最后的云林寺就交给我,我会割下至真和尚的脑袋,挂到杭州守备府的大门上去!” 这话又引得众人一阵轰笑叫好,谁都知道俞守备和云林寺交情极深,那里出任何事情都能迅速引来守备官军的出动,大家自然想要出口恶气了。 在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古耀华这才一摆手:“大家都赶紧回去,好生准备。明日之后的杭州,将再不一样!” 又是一阵发泄似的欢呼后,这几百人才缓缓散去,如来时一般,迅速消散在了黑夜之中。 倒是作为首领的古耀华,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转到了后边更为荒僻的跨院,冲一个此时才现身的家伙连连打躬禀报着一切,并露出一副巴结讨好的笑脸:“主人放心,这一次咱们定可让杭州彻底变天!” 他们却不知道,远处黑暗中,也有两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眸子亮如寒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6章 上元灯节 元月十五,月正圆,正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元宵节。 上元节自来都是华夏民族最看重的几大节日之一,无论是古时的汉唐,还是眼下的大越,在这一日里,从朝廷到民间,从州府到县城,只要没有战乱灾情,大家总是愿意好生庆贺一番的。 而在一些太平盛世里,上元节的欢庆更会由当日增加到三日。 舞龙和点花灯,更是传承千年都不曾变的庆祝习俗,事实上,哪怕再之后千年,只要华夏民族依然还存在着,那上元节就依然会是整个国家最重视的几大节日之一,依然会有大批人在街上舞龙,依然会有千姿百态,五彩缤纷的各种花灯展示出来,也依然会有无数人从白天开始,欢庆赏灯直到半夜。 今日的杭州城就是如此,从一早开始,全城百姓便都走出家门,涌上街头,欢庆这一节日。 在杭州的一条条街道上,许多店铺都已经把各自精心准备的花灯都搬了出来,既有简单的人物花灯,也有更复杂些的山岭或风景花灯,虽然现在尚未真正点燃其中的灯芯,但那五彩多样的造型,还是让许多人流连驻足,好生评价一番了。 当然,寻常商家的手笔是远没法和当地官府相比的。 此时的杭州太守府大门前的广场上,就正矗立着一座硕大的灯山。 那是一座由上千盏大大小小的纸灯拼凑而成的雄伟灯山,足有衙门大门那么高,数丈方圆,足以让人在半条街外就瞧见其身姿,而这还只是在白天,若是放到晚上,这座灯山就必然是城中最夺目的几座花灯之一了。 孙宁和萧倩也随人群一起缓缓来到这座巨大的灯山前,两人都不禁站在那儿啧啧赞叹。 “如此看来,这杭州之富果然名不虚传啊,即便是这等时候,衙门里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制造如此不凡的花灯。”萧倩若有深意地感叹了一句。 孙宁在旁微笑附和:“是啊,不过也并非杭州一地,整个江南,都是眼下最富庶安定的所在了。 “当中原战事不断,西北西南都时有攻伐时,倒是这江南之地,几乎保持了相对的安定与独立。 “而更重要的在于,眼下朝廷都已不被承认,整个江南的赋税当然就不用上缴了,也就全落到了官府手里,他们焉能不富? “要知道,朝廷是没法从各地收税了,可本地百姓该交上的税钱粮食可是一文都没有少啊。” 萧倩为之一愣,这些东西她还真没仔细想过呢,现在被孙宁点明,倒让她颇有些不满:“也正因为此,所以本地才会冒出这么多佛寺来侵吞民脂民膏?”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那些当权者其实是希望有佛寺存在的。因为只有佛门的那套专门蒙蔽百姓的言论,才能让江南上千万百姓甘于眼下的生活,而不会做出任何反抗争雄的事情来。” 孙宁低声说着,左右看看,却只看到一张张欢喜的笑脸,根本没人去在意他们二人间的对话:“不过凡事皆有其代价,我想很快的,他们就要为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付出足够大的代价了。” 萧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才又和孙宁一起继续向前,跟随着浩荡的人流,朝着西湖方向而去。 今日的西湖边上自然也是张灯结彩,热闹不凡。 那一艘艘往日迎客的画舫酒船,此时也都改了模样,四周都挂上了更为夺目鲜艳的花朵和纸灯,吸引着更多客人登船寻欢。 不过大多数从西湖边走过的人,都没有把更多注意力放到这些故意卖俏的船只上,而是一个个都肃穆虔诚,缓缓朝着云林寺方向迈进。 是的,今日更多的杭州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去寺庙进香拜佛,以表明自己的虔诚向佛之心。 而且大家之前就已得知了,今年的各大寺庙还会拿出更大的花灯来,就更惹得众人想过去一观究竟了。 所以,现在虽然已然过午,去往城中各寺的人流依然络绎不绝,而这其中人数最多的,自然还是这云林寺了。 数前百姓信善排成了长龙沿着略显狭窄的山道缓缓向上,除了一些不懂事的孩子外,几乎没什么欢笑,这让身处其中的孙宁二人都感到有些别扭了。 “若论操控人心,佛门也算是有一手了。”孙宁低声说道。 萧倩也跟着点头:“所以要改变这里的一切可真很不容易啊……” “那倒未必。有些事情看似困难,真上了手,或许只消加上一指,它就会如滚汤泼雪般,迅速冰消瓦解。” 说着,他又精神一振,朝前一指:“看那儿,还真是好大的手笔和排场啊!” 其实都不用孙宁提醒的,萧倩也已一眼瞧见了上方那座矗立在云林寺前空旷广场上的巨大花灯。 不,这应该说是灯像了,巨大的,用数千盏花灯堆砌而成的佛祖之像。 五六丈高的法身立在广场之上,当真有着极大的压迫力,让人有一瞬间觉着寺里是把大雄宝殿内的佛像给搬出来了。 但这又确实是由数不尽的花灯排列堆叠而成,只此就可看出其匠心之独到,花费之巨大了。 与这座佛像花灯比起来,下方官衙前那座灯山实在变得不值一提,无论规模难度,都只够这佛灯一个零头的。 而见此壮丽场面,那些信善们就更为激动了,一个个早就上前,跪倒匍匐于这佛等之下,磕头请-愿不止。 在佛灯前所放的功德箱,更是成为了许多信徒围绕的目标,大家都争先恐后把银钱塞入其中。好像只要自己不这么做,就是对佛祖最大的亵渎…… 这一幕场景落到终于上到寺前的孙宁二人眼中时,他们两个的脸上都露出了异样之色,似怜悯,又是无奈。 而在人群里,也还有一些人,却是露出了愤恨之色。 古耀华看看左右那些疯狂的信徒们,终于是把牙一咬,指头朝寺内一点,然后就有十多名汉子跟着人群一道直朝寺内涌去。 在如此多人同时入寺的情况下,混入其中,自然不可能被任何人看出问题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7章 成败一瞬(上) 云林寺内也早已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 在各座殿宇之内,各座佛像之前,都点了一盏盏的油灯,照得佛堂内就如外间一般的大放光明。 还有不少僧人正闭目坐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口中诵着叫人听不清楚的经文,看上去都显得格外严肃而虔诚。 这番模样让不断入寺的信善们也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也都是严肃着脸,朝着那些佛像叩拜不止。 还有人则是像一旁的火工头陀提出要上香礼佛,于是便会花上好几两白花花的银子,只为买上三根细细的线香,再满怀敬意地插进佛前的香炉之中。 此时的香炉里已经有数百根线香还在燃烧,显然光短短个把时辰里,只靠出售线香,云林寺已大赚一笔。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古耀华脸上更是露出愤慨与杀机,他的目光在这座人来人往的佛堂里快速扫视后,终于在其中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截半旧的手臂粗细的竹管靠墙而立,显得是那么的不起眼,但这其中所藏之物,却足以让他达成摧毁这座云林寺的目的。 同一时间,云林寺其他各个佛堂内,许多新近才入内的人中,也有汉子来到了那几根同样模样的不起眼的竹管跟前,手已经搭上,再用力提了起来。 相似的一幕,也在杭州城里其他寺庙里同步上演着,这些人或快或慢,都已经握住了竹管,然后就在周围不少人疑惑的目光里,他们骤然转身,挥舞着那竹管,就直朝着那威严高大的佛像狠狠砸了去。 “什么狗屁佛祖,泥塑木胎而已,他们根本就保佑不了任何人,包括你们!” 巨大的佛灯前,随着这一声惹得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停下叩拜行为扭头来看的大吼,一名铁塔般壮硕的汉子已迅然扑上,合身就朝着那已经点起下面两层的灯山扑了过去。 此时,已是临近黄昏,天色已渐渐暗下来,所以佛灯前侍弄的几名僧侣便开始用专门的长杆去引火点燃那构成整个佛灯的盏盏油灯。 结果,这才点了两排,突然人群中就扑出这么个凶悍家伙,可把那几个僧人吓得猛一哆嗦,差点就将一排油灯都给扫倒了。 而那汉子更是如不畏火烧和死亡般,笔直扑上,就呀撞翻这座佛灯了! 这佛灯看似高大雄伟,但其实却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牢靠,完全是靠着巧力互相勾搭着,才能安稳立在地上,这要真被如此大汉撞中,瞬间就会崩塌翻覆。 周围那些信善们显然也瞧出了这一点,顿时惊叫连连,许多人都下意识地连滚带爬直往后退去 但以他们的混乱和速度,以佛灯之大,油灯之多,只要倒下来,这广场上的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覆压其下,并被那灯油点燃身体,那就是一场骇人听闻的大惨案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只剩下尖叫,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一道身影却已迅速扑上,比那汉子更快一步来到佛灯前,正好挡在了他这一撞的前进路上。 砰的一声闷响,那汉子的冲势骤然而止,整个人就跟撞墙般,反被弹得往后退去,他脑子里更是一阵晕眩,完全闹不明白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难道真有什么佛祖显灵不成?不然谁能挡下自己这倾尽全力的猛-撞? 其他人也在惊呼中松了口气,然后满是感激地向前看去,就看到一个青年男子身形一动,已如猛兽扑食般来到那名还未稳住身形的闹事汉子跟前,一掌切向他的后颈。 而在另一边,同样惊险的一幕也在发生着。 那几个僧人因为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手抖,长杆就要将一排油灯给扫落,从而引发佛灯大火。 人群中却是一声清啸骤起,一道剑光跟着自空中跃起,唰然一下,已落到那几根长杆处,噗哧几下,长杆已被迅速砍作数段,其中最头上那还有火光的一段更是被剑光重点扑击,哧哧声中,那充满了危险性的 火光就已被打灭,落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青年的喝声才起:“大家都停下不要乱!” 这一声极大,如雷霆般在所有人的耳畔炸响,又极具威势,让人不敢不从。 本来都已经要四散奔逃的人群,在这一刻居然真就被这一声喝给止住了,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一男一女,就跟被施了定身咒般,没一个人动的。 如此,可怕的危机也终于是得以控制并解决了。 孙宁一下就把那舍身扑灯的家伙给打翻过去,此时一只脚还踏在他胸口,让其就算醒了也没法再起。 而萧倩,则仗剑而立,尽显剑客锋芒,把那几个僧人都给看得呆住,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寺内突然也响起阵阵惊呼,大家才从眼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满是担忧与疑惑地看向面前两个救命恩人,有人迟疑着问道:“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大家不要慌张,这只是一些宵小欲搅乱云林寺的灯会。不过他们的行动早被官府和我等所查,他们的计划自然不可能成功!” 孙宁再度喝道,再伴随着内里迅速平静下来的现实,终于是让外间成百上千的百姓放下心来,只一脸困惑地看看前方,又看看寺内,猜测着到底是哪些人如此疯狂,竟要把云林寺都给烧了。 孙宁见局势得到控制也放松下来,冲萧倩一点头,两人继续守在佛灯前,以防再出变故。 而后不久,寺门处一阵人头涌动,一队官兵押着二三十名汉子走了出来,许多官兵和那些汉子的身上,此时还都湿漉漉的留着水痕,看着都有些狼狈。 在他们身后,则是无数满脸惊悸不安的百姓们,还有人正指着那些被俘虏的汉子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疯子,就该被千刀万剐……” 面对无数百姓的咒骂,有些汉子满脸的愤慨,有人一脸的茫然,而古耀华却只有满心的绝望——自己处心积虑,放弃一切设计的计划,怎么就会失败了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8章 成败一瞬(下) 直到此时,计划彻底失败,自身也成官军阶下囚,古耀华都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一切会是真实发生的。 明明自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明自己已经拿到了那装了火油的竹竿,狠狠一下扫了出去。 只要打破那些灯盏,使灯火点燃火油并让烈焰蔓延开来,则整座云林寺都将在这场大火中化作灰烬。 自己也必将实现多年夙愿,用这一场烈焰和死亡来叫醒这满城被佛门蛊惑的乡亲,让他们摆脱佛门的控制! 可结果,这一竹竿扫出去,却并没有引发想象中的烈焰焚烧,只是把灯盏打落在地,虽有火焰燃烧起来,但很快在破碎竹管中流淌出来的液体一浇下,火焰便迅速熄灭了。 还没等他从这不合理的变故里回神,在四周诸多信善和僧人的连声惊叫里,佛像之后,许多官兵就凶狠地扑了出来,一下就不还呆怔在那儿的古耀华扑倒控制。 他虽奋力挣扎,还用手中竹管试图反击,结果却只是将里头清澈的冷水浇了几人一身,自己则被拳脚兵刃好一通的收拾,瞬间就被打得倒地不起,再被迅速捆绑起来。 同一时间,相似的一幕也在其他几处殿宇佛堂内相继发生。 那些受他之命抛弃自身安危而欲纵火的汉子们,也都在失手后被早等在暗处的官兵迅速捉拿,有敢反抗者,自然也少不了要吃上不少苦头。 然后他们就被一起押出了云林寺,看着外间依然如故的佛灯,以及同样被人控制住的另一名关键的兄弟,所有人脸上都露出绝望之色。 这一回,他们在云林寺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 可问题在于,直到此时,他们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官府怎么就会早早知道他们的计划,从而特意在此设下陷阱呢? 我们中间有叛徒,到底是谁背叛了我们? 自古耀华而下,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这样的猜想,然后互相打量着,却只看到各自眼中的疑惑,依然难知谁是叛徒。 “给我老实点!”见古耀华左顾右盼,在他旁边的一名军官登时怒喝道,再转身看向已把外头生事的壮汉押到跟前来的孙宁时,他又是客气笑道:“这次真多亏了孙壮士出手相助,不然这次被他们一闹,恐怕死伤可就多了。” “好说好说,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不希望这许多无辜之人死在这场火灾里。毕竟佛家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孙宁微笑着谦逊了一句,又扫了眼旁边受惊不轻的云林寺众僧。 他们虽然一早就得了消息,所以有些准备。可在看到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幕,想到一旦火起将会造成的可怕结果后,他们也是个个惊恐后怕不已。 尤其是作为本寺主持的至明大师,此时还特意上前,连连冲孙宁他们合什行礼:“阿弥陀佛,这次真多亏了各位出手擒凶救人,不然我云林寺可就毁了,多少施主会因我寺而亡,那罪过可就大了。” “大师言重了,这都是我等该做之事。”孙宁又笑着谦虚了一句,然后目光一转,落到了正恨恨盯着自己,直想扑上来咬自己一口的古耀华身上。 冷然一笑:“我知道你心里很不服气,但你们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就该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还有,今后再要做事可得学聪明些了,与人合作,受人利用都要把眼睛擦亮了,那些背后指使你们卖命之人真就那么可信吗?你不会真以为他们会为了那些毫无关系的寻常百姓就和官府为敌吗?” 这后一句话顿时让古耀华又猛然一震,眼中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旋即就充满了怨毒,然后便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早有准备…… “原来不是我们行事不够周密,竟是看似与我们一边的谢傲他们出卖了我们!” 身边其他落网者也在这时明白了过来,纷纷破口大骂:“姓谢的真是好歹毒,原来一直以来我们都被他们耍了……他们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随着这些人的连声叫骂,那军官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精彩起来,大有惊喜之意。他还刻意看了孙宁一眼,正好对方也朝他看来,还冲他微微一笑。 “把人带走,押回衙门细细审问!”他立刻高声下令,让人将这些个丧心病狂的亡命徒押走,这才又来到孙宁跟前,抱拳道:“孙壮士果然智谋出众,手段高明,只几句话就把幕后主使之人给挖了出来,许泰佩服。” “好说好说。”孙宁笑着拱手回礼,“只看这些人的鲁莽性子和出身,就可知道他们还没法布置出如此周密的计划来。那显然后面必然还有元凶。 “只要让他们产生自己是被人出卖才失败的念头,自然就会把幕后主使给毫不犹豫招供出来了。这可比严刑拷问简单得多,也可信得多了。” “孙壮士说的是。这次你为我杭州立下大功劳,官府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不如就请你随我同回太守府,如何?”许泰对孙宁是愈发钦佩了,便出声邀请道。 孙宁也没有任何推辞,只笑着便应下了:“对了,若是官府有什么地方想让我二人效劳的,也只管吩咐。” “哈哈,只是拿一些宵小贼人而已,既然对方已经暴露,就算是我杭州有名的大族谢氏,官府要拿他也不难。”许泰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孙宁走在自己之前。 而这时,那至明方丈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满是感激地又冲孙宁一合什道:“孙施主此番救了我阖寺僧侣,实在功德恩情无限。贫僧也没什么好报答的,还希望孙施主过两日能来我云林寺,也好让本寺上下以表谢意。” “这个……”孙宁稍作犹豫,但还是一口应下,“既然大师如此盛情相邀,那在下自当遵从。等衙门里事了,在下便来寺中叨扰,也好学些精深佛法。” 说完这些,他才与众官兵一起离去,只有一旁的萧倩,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喜怒,心里却生出了无数的疑问,不知自己夫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29章 谢氏家变(上) 上元佳节,杭州举城欢庆,可偌大的谢家大宅却显得比以往更加的冷清。 除了一座座院落高挂的灯笼,就再不见其他节庆该有的安排了。 不光如此,就连家中人等,此时也都没有如以往般去外间游赏观灯,或是去自家的店铺张罗彩灯,又或是前往云林寺进香,而是悉数到齐聚于家中小祠堂内。 年轻一辈对族中的如此安排还多有不解,交头接耳间尽是不安分,不时还朝外张望,想着能赶紧结束这场会议,出去好好耍子一番。 倒是那些老成者,只看到族里如此安排,就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安来,只能是耐着性子等候答案揭晓的一刻。 等到日头西斜,在几十个谢氏族人的千呼万唤下,谢傲终于走进了祠堂,只看他那严肃凝重的神情,大家便都下意识停止了交流,几十双眼睛都落到了这位当今族长的身上。 走到最上首的谢傲并没有落座,而是直着身子又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这才开口道:“今日我让家里人都不得去凑上元节的热闹乃是为了我谢家上下的安全考虑,因为很快的,杭州城里就会生出大乱子来了。” “谢傲,你这是什么意思?杭州城素来太平,还能有什么乱子会威胁到我谢氏吗?”一名坐在前列的白发老者面带疑惑地问道。 他叫谢蒙,论族中辈分还在谢傲这个族长之上,所以在许多情况下,其在谢家子弟中的影响力也相当不小。 “就是,我可是一早就与钱氏布庄的两个东家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喝酒谈事的,这可是正事,耽误不得啊。”立刻有人响应道。 随即其他人也纷纷跟进,不是这个和生意场上的朋友有了饭局,就是那个早答应了妻儿要去某地赏灯,反正他们都一个个都不耐烦在此枯坐。 谢傲面对众人的不满倒也没有出声呵斥,只静静坐在那儿,听着他们的抱怨。 直到这些人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完,他才板着脸道:“都说完了? “你们现在急着要出去办的事情或许是挺要紧的,但与生死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一句真话,今日在外游逛的,很快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族长,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妥的族中兄弟忍不住开口问道。 “今夜,城中各座寺庙都将有大火烧起来。无数上香礼佛的愚民将遭大火吞噬,逃出来的,也必然会把整个上元节的热闹场面彻底毁掉,到时死多少人就不好说了。” 冷冰冰地说出这一断论后,谢傲才看了那几个叫着要出去的子弟:“此时出去便有性命之忧,你们还想去应约吗?” 厅堂内瞬间陷入肃静,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疑和诧异,还有几许恐慌。 片刻后,谢蒙才略有些颤抖地问道:“这事不会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落到谢傲的身上,眼神里有惊恐,更有深深的疑惑,这会是真的吗? “就是我让人这么做的,想必此时各处寺庙的火已经要烧起来了。”谢傲倒也没有否认的意思,点头认下。 “你怎么能……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这是要让我谢家为你的疯狂而陪葬吗?”谢蒙急得猛然站起身来,拍着茶几厉声喝道。 随即,不少族中掌权者也纷纷出声表态:“族长,如此大事你怎么不与我们商量啊……” “族长,你想过没有,一旦闹出这么大乱子,官府是一定会追究到底的,到时我们谢家可就完了……” “族长,我知你一向对那云林寺的僧人有看法,可也不该铤而走险,干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啊……” 面对这些劈头盖脸而来的指责,谢傲并不为所动,只冷然与他们对视着,等他们说得差不多了,他才哼一声道:“与你们商量?之前我早就和各位商量过要对付那些不断攫取我谢家好处的僧人了,可你们都是如何做的? “要么就是为那些僧人说话,要么就是阳奉阴违,真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要不是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我会不惜冒这样的风险把事做绝?” 众人被他这一问给问住了,原来那汹汹的气势都为之一弱。 确实,这里多半谢家子弟也和杭州大多数百姓一样,对佛门那是顶礼膜拜,并也因此获得了精神上的安宁。 至于家里多少产业被他们献于寺庙,会让整个谢家陷于何种困局,他们是不会去做计较的。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谢家如今已是外强中干到了极点,只凭家中财产,已快支撑不住几百口人的日常开销了。 而寺庙僧人那边却依然是个硕大的无底洞,还在不断侵吞着他们的财富。 谢蒙便是明白人中的一个,但此时也完全没有站到谢傲这边的意思,只哼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行,我们得赶紧派人通知寺庙,可别真出了大祸了。” 说着,他便立刻起身,就往堂外走去。 别看谢蒙年纪已是不小,腿脚倒还挺灵便的,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呢,人已经踏出了厅门。 可旋即,便有两人自廊下闪出,一左一右夹住了他,把他挡了回去:“三叔公,还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谢蒙看着挡在自己跟前,手里还提了刀的谢羽和谢昆二人,脸上终于露出了恐慌来:“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带我整个谢家走上不归路了……” “若任你们胡来才会使我谢氏走上真正的不归路,我这是在挽救我谢家!”谢傲在后冷声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做下的那些事情,借寺庙为借口从族里弄出去了多少田地产业,真当我不知道吗? “还有,你谢蒙为了让你儿子能取代我当上谢家族长之位,在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所有人吗?” 随着谢傲把这几件更惊人而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当众道出来,谢蒙,以及刚才也起身欲随他一起离开的两个中年人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0章 谢氏家变(中) 谢家在杭州也已扎根百多年,再加上之前几百年的传承,足以让谢氏在杭州不只是一个富豪家族,而是真正的,手里掌握着相当惊人权势的世族。 或许寻常太平时节里他们没法操控本地官员更迭,最多就是来个官商勾结,以攫取更多的好处;但如今,中原大乱,朝廷倾覆后,谢家在杭州的影响可就无限扩大了。 或许只有扎根杭州更久的钱氏能与之一争短长,但偌大一座杭州城,还是可以容纳下这两大家族和平共处的。 但眼下的杭州可并不只有他们两族,还有个佛门凌驾其上,几乎把他们对杭州的影响力给彻底取代了,甚至出现了僧人与官员勾连,僧人与家族内部某些野心份子勾结在一起的情况。 如果只是钱财上的损失,谢傲还能忍受,毕竟千金散尽还复来。 但当察觉到连自己在族中的地位和权势都可能受僧人影响而渐渐削弱,他就再也无法坐视不理了。 所以他决定反击,并不惜向已避到西南的朝廷称臣,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借此大势来压制杭州的佛门势力——毕竟佛门能有今日的规模,之前朝廷的一次次肯定与封赏便是主要助力了。 只是这一趟西南之行的结果却出乎了谢傲的意料,倒不是朝廷不够重视,而是太重视,居然是皇帝陛下亲自而来。 这就让他不得不临时调整策略了,之前就想着在云林寺中闹出事端来,再挑明孙宁的身份,如此以皇权压佛门,便可达成驱虎吞狼的结果。 如果双方真撕破了脸,还能引西南大军前来,一举将杭州城内的佛门势力连根拔起呢。 他的算计确实很好,但奈何算盘最终没能打响。 因为孙宁居然没有被他的设计所鼓动,根本没有在云林寺前出手与僧人产生矛盾。 本来,谢傲还有耐心继续设局,继续引导皇帝与佛门激化矛盾。可偏偏谢家内部出了想要把他踢下族长之位的一股势力,而且对方趁着他去西南时已经开始布置,并引来云林寺僧人相助。 如此一来,谢傲就再没法从容安排,只能冒险一搏,来一招釜底抽薪了。 只要将本地佛门一把火烧了干净,则族中的麻烦自然再不是问题。 而只要让谢蒙他们知道自己的手段后,就是再给个胆子,恐怕他们也不敢再与自己竞争。 果然,此时的谢蒙父子三人已吓得脸色发白,瑟缩地直往边上退去,目光都不敢与他相交。而其他人,也都是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想说什么,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我谢氏起自东晋陈郡,距今已历千年。祖上有过谢安谢玄等名垂千古的大人物,纵然子孙不肖,我们好歹也能维持家门不倒,不需要仰人鼻息。” 此时既然把话说开了,谢傲也再没有任何顾虑,大声说道:“可看看你们现在都做了什么样的愚蠢决定! “居然为了夺我族长之位,不但与外人勾结,而且向那些贪得无厌的僧人卑躬屈膝,还许出了诸多好处,致使如今族中收入日渐拮据。 “要是真让你们这般胡闹下去,恐怕我谢家就要亡在你谢蒙父子几个的手上了。 “我谢傲再是糊涂,也不可能让你们的奸计得逞。但你们做下的一切已经积重难返,此时再想回头只会给我们谢家带来更大的伤害。 “所以我才不得不行此险招,为的就是弥补你们的过错,一劳永逸地解决那些僧人的麻烦!” 谢傲的这番话让厅内众多谢氏子弟都为之动容,尤其是那些年轻一代,已经从刚才的茫然惊慌而变得有了干劲,再看向谢蒙父子三个时,也明显带上了几许仇恨的意味。 别的矛盾都好说,你们要争权夺利也好,谋取家主之位也好,大家都可以有自己的立场。但谢蒙他们勾结外人的做法却显然触及到整个家族的底线了。 那些年轻一辈本就对佛门那套东西不太相信,现在就更不以为然了,已经有人大声道:“族长你做得对,我们也早看云林寺的秃驴不顺眼了,就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你们,居然吃里爬外勾结外人,实在该死!” 当下里,立刻有人把矛头对准了谢蒙三人,一副喊打喊杀的架势。 无论这些人是不是一早就受到谢傲的指点才如此做的,反正随着他们这一阵嚷嚷,算是给谢蒙他们定了性了。 谢蒙更是吓得面色煞白,都退到墙边了,方才努力辩解道:“我这也是为了我谢家的将来考虑。如今杭州大局如此,就连在此扎根更久的钱氏对佛门都只有迎合,我们怎么能与他们斗呢? “谢傲,你这么做一定会给我们谢家招来灭顶之灾的……” “要受灭顶之灾的也只有他们,现在大火已经烧起来,我倒要看看到时那些脑满肠肥的秃驴能有几人烧得出舍利子来!” 谢傲这时已摊了牌也再无顾忌,当即指着厅外的夜空大声说道。随后,又一摆手下令:“把他们三个拿下了,关押起来再作处置。你们其他人也都安分些,今夜的杭州城内必有一场大乱,只要度过这一场,我们谢家就可以彻底翻过身来了!” 他的命令是下达了,可厅内众人此时却并未领命,甚至都没给出应有的反应。 他们所有人都扭头看着外间黑漆漆的天空,或许城中有不少地方都点起了各色彩灯,但还不足以把整片杭州上方的天空都照亮了。 谢傲略有些不满地哼了声,但随即,他也就明白了大家为何会有这样古怪的表现了,因为那漆黑的夜空,与他刚刚所说的已经发生的各处大火是完全矛盾的。 若城中各处寺庙真被人纵火,天空早被火光映红,而且外间也必然乱作一团了。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刻,谢傲也陷入了极大的错愕中,难道是古耀华等人临阵退缩了? 可就算有几人退缩,总有几处起火的吧,怎么会一点火光都未见呢?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声自前方院落响起,片刻后,随着阵阵脚步声和甲叶摩擦声,一支两三百人的官军已轰隆隆直冲而入,把这谢家祠堂给迅速围了起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1章 谢氏家变(下) 当这么一支披坚执锐的官军突然杀气腾腾地登门时,立刻就把谢家大宅上下人等都惊得不轻,就连那几只看门的狗儿,都蜷缩在旁,不敢作声了。 然后不等谢家管事上前询问,已有兵卒扑将上来,亮出刀枪,逼着他们不得作声,更不得向内传信,尽皆老老实实留在前院,等候发落。 这还不算,这一支官军随后又分出一部分来,把谢家大宅通往外间的各处门户通通守住,不放任何人进出。直到这时,为首的武官,杭州守备俞守信麾下的未字营指挥鲍达才在剩下的几百精锐的簇拥下,大步走入谢氏大宅。 他作为杭州中层军官,只有区区六品,以往还真没什么资格在谢家这儿登堂入室,更别提来见谢傲这位谢家之主了。 但今日,情况已大不一样,鲍达整个人的气势也是极足,一路让人将谢家仆从下人通通就地拿下,然后如旋风般直扑后方宅院,由其中一名管事的指引下,来到了正聚集众多谢家子弟的祠堂前。 看到这满满一堂谢家子弟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自己,鲍达更觉心下畅然,皮笑肉不笑道:“你们谢氏还真不愧是名门望族啊,居然连如此大好的节日都不曾有子弟外出游览赏灯。” 都说做贼心虚,在已经知道谢傲的安排之下,谢家众人见官军上门,自然大为惶恐,全都瑟缩地往人后退去。 只有谢傲,此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平静面对这几百军将:“这是我谢家家事,官府总不能因为我谢氏今年不参与杭州的灯会就治我们的罪吧?” “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官府自然不会有任何怪罪。但事关杭州城安危,关系到成千上万百姓的生死,关系到城中各处寺庙的安全,官府就必须出面了。” 鲍达顿时针锋相对地盯住了对方,一字一顿道:“谢傲,你们的事发了。那些受你之命想在各处寺庙纵火的狂徒已尽数落网,并且供诉出了你们才是主谋,我便是奉命前来抓你们全家的!” 这番话如闷雷轰在了谢傲的耳畔,让他身子一晃,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虽然刚刚看着外头漆黑的夜空,以及隐隐传来的欢闹声,已让他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可真当事实出现时,他还是无法承受。 计划落空已经足够打击人了,现在更是被官府当场断言自己的罪行,这打击对谢傲来说可实在太大了。 “冤枉啊……”这时,后边的谢家人中有人大声叫着,站出来分辩道:“鲍指挥明鉴,此番对城中各寺庙的纵火一事,我等可都不知情,皆是谢傲他瞒着我们大家所为。我们也是在刚刚才从他口中得知此事,还在劝他不要害人呢!” 这个开口的,正是之前被谢傲说得哑口无言,自以为彻底完蛋的谢蒙。 谁能想到,只短短半来个时辰里,事情居然发生了如此颠倒性的变化,谢傲的计划失败,那不就意味着他谢蒙有出头机会了? 而随着他这一开口,其他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跟着就叫嚷起来:“是啊鲍将军,我们冤枉啊。这一切都是谢傲和他几个儿子背着我们做下的,我们都是无辜的啊……” “我们谢家一向敬佛礼佛,云林寺的庙产一多半都是我们所出,我们又怎么会干出纵火烧寺这样丧心病狂的举动来呢?还请鲍将军还我们一个清白……” 所有谢家子弟都不断表明自己的立场,极力否认自家与此事的关系,同时又把一切罪名都丢到谢傲父子几个头上。 这番表现,只把谢羽谢昆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心中更是生起了熊熊怒火。 这就是所谓的谢氏族人了? 自己父亲为了挽救谢家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冒下这么大的风险。可他们呢,不但不懂得感恩,现在更是落井下石,当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倒是谢傲,这时却是哈哈地笑了起来:“不错,这事就是我让人安排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我随你们去衙门领罪便是,其他谢家人……” “放肆!”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鲍达便已一声断喝,叫停了所有人的话头:“太守和守备大人有命,要将所有阴谋乱我杭州的谢氏人等尽数捉拿归案,哪轮得到你们推三阻四! “来人,把这一干犯人统统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还有,这谢家宅子里的许多东西可能都是证据,也将他们通通带回去,仔细查验!” 这命令一下,谢氏众人自然是一阵哀号叫屈,而其他兵将们则在领命之后,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自家将军的意思,自然是可以让他们放手抢上一批财物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了。 当下里,这些兵将个个都如狼似虎般地扑将上去,拿人的拿人,朝着其他院落去搜刮钱物的也自去了。 也在这一瞬间,整个谢家大宅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一座座院落被人闯入,一间间屋子被人破门,无论男女老幼,仆人主人,都被带出来,拿着绳索绑定后,看押在侧。 然后那些主人家屋子里的大量财物,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也被兵卒们一一取出来,当着谢家众人之面就是一通瓜分。 而此时的他们已经彻底没了与对方争辩的勇气,谢傲更是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反反复复只有一个疑问,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自己败得如此之快…… 有道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这太守大人下令要针对某家,其效率更在后两者之上。 几百兵将几乎把谢氏大宅翻了个底朝天,这才心满意足地,押着数百谢氏主仆,带着无数的银钱,大摇大摆地返回衙门。 而此时的杭州城里,还到处是欢声笑语,无数百姓正在过着这个看似普通,其实深处暗流涌动的上元佳节。 或许只有等到明日,事情传开后,大家才会感到深深的后怕……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2章 底牌和底气 时间已来到四更,但此时的杭州太守衙门内却还是灯火通明,无数差役兵卒分立两旁,还有本城一众官吏也都在堂下听审。 谢氏一族大多数人都已被直接投入大牢,只有谢傲、谢羽、谢蒙这样的关键人物被带上堂来讯问。 这算是杭州至少二三十年里最大的一桩案子,也是地位最高的一批犯人了。 谢氏的名望不光是在杭州,就是放到整个江南,也是人尽皆知,更有无数亲友遍布于各地的商场官场之中。 就是这杭州太守府中,都有几名佐官是谢家子弟。而他们更是早一步就被太守曾显下令拿下,不然恐怕谢家就早一步收到风声了。 对于这样植根本地百年,人脉关系广博如网的大世家,若非实在罪大恶极,只是为了地方安定着想,曾太守也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 但此一回的案子却实在太严重,也太过恶劣,这谢氏居然使人欲在上元节时纵火把城中所有寺庙通通焚毁。 这要真让他们把事情做成了,杭州可就彻底乱了,死的人更是要以千万计。这显然已完全超出了太守大人的底线,所以此时审案的他显得格外郑重,面目甚至都有些狰狞。 在砰一下拍了惊堂木后,他便已厉声喝道:“谢傲,你等可知罪吗?” 谢傲虽然已成阶下囚,也知道自己脱罪的可能已微乎其微,但还是存了一丝奢望,跪那儿低声道:“我不知我谢家到底犯了何罪,居然会遭受衙门如此无礼的对待……” “放肆!”曾显大怒,又一拍惊堂木,“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本官可是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证据,更有许多人证可以指证今日城中各寺庙里发生的暴-乱皆是受你谢氏的指使而起。” 伴随着这一句话,几名浑身带伤的汉子就被带上堂来,谢傲微微扭头一扫,就认出了其中赫然就有古耀华,他也正满是愤恨地盯向自己,就好像不是他出卖的自己,而是自己出卖了他一般。 “你等来说,当堂指证,到底是不是这谢傲父子人等让你们纵火烧寺庙的?”曾显又问向了被带上来的这些犯人。 “萧县,丰谷村。” 就在古耀华几人待要开口时,谢傲突然先一步报出了这么个地名来。 其他人还没能做出反应呢,古耀华他们几个的神色却骤然变了,到嘴边的回答,也被他们硬生生停住。 他们这些人都是和佛门,和城中各处寺庙有着极深仇恨的,或是亲人被寺中僧人所骗,倾家荡产,或是家中田宅被僧人用各种手段夺了去……所以才会不惜把命搭上都要放火烧寺庙。 但是,这等行径并不代表他们真就没有牵挂了,他们愿意铤而走险,除了为了报仇雪恨外,也是为了从中获取好处,至少为首如古耀华等几人是可以从主谋的谢家那儿得到丰厚报酬的。 不光是之前拿到的订金,还包括事后,在他们死后,谢家对他们的家眷的赡养。 不过古耀华他们在如此事上倒也还留了个心眼,表面上早早把家人托付了出去,但其实还是留了自己的一点骨血,寄存到了远离杭州城的萧县乡下。 所以他们才会在发现自己被谢氏出卖后,因为愤怒而直接喊破其主使的身份,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被出卖,那之前谢氏答应照看家人一说自然也是骗局,亲人恐怕早就不保了。 但谁能想到,谢氏居然棋高一着,早就对他们做了更深入的了解,连那最后的骨血被藏在萧县丰谷村一事都了如指掌。 这一下,便让古耀华等人进退维谷,投鼠忌器了。 他们可以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也可以放弃那些已经交到谢氏手上的家眷,可最后的儿子,却是他们最大的命门! 谢傲在报出这个地名,又看到他们突然停止说话后,心下便是一定。 好在自己还留了一手,防着他们,不然真就彻底完了。 曾显见状则是勃然变色:“说,把你们刚才已经招认的事情再说一遍!再不说,就大刑伺候!” 随着太守大人再度拍案,左右人等便已哗啦一下把一堆染血或生锈的刑具拿出来,丢到了这一干人犯的面前。 “曾太守,你这般打算屈打成招,可难以让人信服啊!”谢傲突然抬头,语气森然道,“你是打算用这手段来让他们攀扯我谢氏吗?” 他刻意把谢氏二字咬得极重,气势比刚才可要强了不知多少倍了。 因为他突然发现情况还有转机,而且在这一段时间的思索后,也终于从一开始的惶恐绝望中回过神来。 他谢氏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可是传承千年不倒的江南大望族,放到如今都是江南九姓之一。 纵然子孙不肖,没有几人能身居要位,但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人脉网络却也不是一个区区杭州太守能随意拿捏的。 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定他谢氏如此重罪,不说杭州百姓会不会相信,就是同在江南九姓之列的其他八家,也不会依从。 虽然眼下的朝廷早已管不到江南,杭州太守甚至能凭手中权势乾纲独断,但那也只是对寻常小民来说。 真正的世家大族,就是太守大人,也是不敢正面为敌的,至少也得掌握足以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罪证来,才能叫人信服! 这就是谢氏的底蕴,也是他谢傲此时在堂上最后的底牌和底气! 而随着他这一反应出来,就是本来已经打算直接指证谢傲的谢蒙,也改变了想法,只默默跪在那儿。 他虽然和谢傲已成水火,但说到底也是家族内部之事,现在谢氏正逢灭顶之灾,他自然不好再做出背叛家族的事情。 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曾显的神色愈发的阴沉,死死盯住了下方的谢傲,恨不能现在就对他们用刑,但他也清楚,这是不现实的,那样的结果是自己所不能承受的。 就在堂上众人都陷入了短暂沉默的时候,一个声音却自堂外响起:“你们谢氏欲纵火烧寺庙,搅乱杭州的罪行可不只有人证!” 随着话音,两人缓步入堂,正是孙宁和萧倩!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3章 原来如此 在云林寺助官府的人把古耀华他们从容拿下,避免了一场大灾后,孙宁和萧倩就被许泰他们请去了衙门里,好生安顿款待。 这一回孙宁确实是帮了官府大忙,不但于今早去衙门报案,点出了会有狂徒将在夜间纵火烧寺庙的举动,还把他们的一些手段都给勘破了。 也正是因为孙宁他们在各寺庙中都找到了那一根根灌满了火油的竹管,才让太守大人和守备大人对此深信不疑,并早早就安排人手埋伏在各寺庙之内,并顺利将一众意欲纵火的凶徒悉数捉拿。 立下如此功劳,纵然孙宁他们不是杭州本地人,身份待定,太守大人也是奉为上宾,甚至还允许他们跟衙门内其他吏员一道在外听审。 只是在此期间,萧倩还是满心的疑窦,忍不住拉孙宁到了一旁,询问他的真实想法。 “孙郎,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这么做……” 萧倩看着自己的夫君,低声问道:“明明是谢氏去往渝州求助我们才来到江南,而且他所说也是实情,只看这杭州处处庙宇,僧人一个个脑满肠肥,而百姓中倒是多有困苦者,这才酿成了今日之乱。 “你怎么反倒帮起了那些僧人,把本该和我们站一块的谢氏都给坑了?” 这个问题自从孙宁做出决定后,她就一直在想了,却也一直想不明白。 此时一切落定,便再忍不住,当面问了起来。 孙宁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倩儿,有些事情并不是只看表面或是他人一说就能定其善恶的。 “确实,江南佛门猖獗,导致百姓困苦,杭州的情况尤甚。但这并不代表他谢氏就一定是好人,在我看来,他们入川蜀向朝廷称臣求援,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自身的利益。 “甚至于,可以说,他们就是在想利用朝廷的声望来给自己争取到一个取佛门而代之的机会。 “你且想一想,若是真让他们达成了目的,那谢氏在江南的声望地位将达到何等地步,他们真会为百姓做几件实事?而对朝廷,他们又会不会来一招过河拆桥呢?” 萧倩一阵默然,再仔细想想,似乎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这个谢氏看着也确实不老实,不然也不会出现他们刻意引导二人去云林寺,想借林家阿嫂的遭遇闹上一通的事情了。 孙宁又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深沉:“而且还有一点,他们更是犯下了大错。 “为了针对佛门,他们指使亡命之徒纵火烧寺庙固然是一着妙招,但更是一着狠招,不光是对寺庙狠辣,更是对百姓狠毒! “那些寺中僧人可能确实死有余辜,可那些去上香看灯的无辜百姓呢?他们只是受人蒙蔽,或是为了心中希冀才去的寺庙,若一旦起火,死伤将达到数千之众,那都是真正的无辜之人。 “谢傲为了他一家之私,居然把这许多的百姓都置于死地,如此行径,比之那些贪婪的僧人更叫我感到无法接受。所以哪怕他之前是和我们站在一起的,这回我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萧倩听了这番解释后,眼中的疑虑迅速消散,反倒多了几许自责:“孙郎你说的是,他们的所作所为确实太过恶毒,是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 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这最明显的一层,这让萧倩心里都有些惭愧了,那可是成千上万无辜的性命啊。 孙宁也看出了她心中的愧疚,又忙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毕竟惨剧没有发生,你一时被什么大局影响,自然怪不得你。” 同时,他心下却也知道,除了刚刚能说出口的两个原由外,还有一点也左右了他做出取舍,那就是整个江南的局势。 就最近通过郭冲打探来的情报分析,现在整个江南佛门势力确实无限膨胀,甚至有几处地方佛门早就和当地豪族合作同流了。 这一来,佛门在江南的影响只会比想象中更大,而若是杭州这边自己强行破局,对付佛门,之后就可能迎来整个江南佛门势力的巨大反扑。 而以现在自己在江南的力量,就算加上谢氏,也根本不可能与这么庞大的佛门力量相抗衡,除非真把西南的大军都调出来,但那显然更不现实。 所以,从全局考虑,即便没有谢氏的这一出愚蠢的计划,孙宁也不会选择与他们合作到底,而是会想法去和佛门方面的势力接触,然后再走下一步。 也正因如此,当孙宁知道杭州将有暗流涌动,且与谢氏有关,便果断于暗中盯梢谢傲父子,并在十三夜里探到了他们的整体计划。 然后再根据古耀华几人次日的一系列行动,自然就能轻而易举地掌握整个计划中的细节,比如那些竹管的存在。 在有了这一关键性证据后,孙宁自然就可以直接找上衙门,揭发谢氏的罪恶勾当了。 当然,能让太守府的人相信他所报非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好在孙宁身为皇帝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气场,这才让一切变得更容易。 而现在,就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了。 只要这场连夜的审讯得出结论,谢家就彻底完了。 可这场审讯的过程却多有波折,最后更是扭到了让孙宁都没想到的方向,谢傲居然凭着早做下的安排以及谢氏的声望地位,硬生生将了曾太守一军,让他都有些审不下去了。 见此,本来只想隐于幕后的孙宁就不得不出场了。 在道一声:“你们谢氏欲纵火烧寺庙,搅乱杭州的罪行可不只有人证!”后,他便和萧倩一同从公堂外走了进来,一步步来到了谢傲的身边。 而在听到这话,又看到孙宁二人突然闯进来后,谢傲整个人都为之颤抖。 先是震惊,然后是了然,再就变成了愤怒:“是你们……原来如此……” 这下,他可算是明白自家的计划是败在哪儿了,真是引狼入室啊,原来是这个自己辛苦请来的援手,向官府告的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4章 引狼入室 谢傲的激烈反应让堂上诸人都心中一动,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孙宁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笑看着已经面容扭曲的对方:“不错,你想用谎言欺骗利用我,还欲置千万人于死地,我自然不会让你得逞了!” 孙宁说着,又冲曾显稍施一礼:“还请曾太守恕罪,之前为防你们不信在下,我确实略有隐瞒,其实之前我们是受谢氏之邀才来的杭州。” 曾显本来还正想找机会问问两人的关系,现在听孙宁如此道来,倒也能够接受,点点头后,才说:“这些待会儿再论。本官问你,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此案还有其他证据?” 现在对曾太守来说最关键的就是钉死谢氏,把这起案子落定成铁案,其他的问题都可以往后放。 不然一旦打蛇不死,将后患无穷。 孙宁再度欠身,语气笃定道:“当然,物证其实他们早就拿给衙门了。” “嗯?”众官员都再是一愣,有些想不通他话中之意。 孙宁立刻做出解释:“那些被官府早一步拿到的装满了火油的竹管,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那些竹管再普通不过,杭州内外遍地可见……”旁边一名官员好奇开口道。 “不是竹管,是其中的火油。这东西可是极其少见的,民间怕是稀缺得很。”孙宁瞥一眼身旁的谢傲,果然看到他身子猛然一震,完全就是心虚恐惧的表现了。 曾显已立刻明白了过来:“对啊,找火油的来历,便可知道背后主使之人的身份了……就本官所知,如今杭州城专卖火油的铺子也就两家,一是你们谢家,一就是钱氏。 “只要去对账本,就能查出这些火油到底是卖出去的,还是你们送与这些狂徒的!” 说到这儿,他更是用力一拍惊堂木:“谢傲,事到如今你还想要抵赖挣扎吗?还有你们几个,死到临头还想要陪他一起,真以为本官就不敢对你们用刑了?” 这最后一句看似是对古耀华几人所说,但曾显的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到谢蒙几个谢家人的身上,却是在对他们作出威胁了。 谢蒙几个早被这起伏不断的案情给折腾得心慌意乱,此时被这么一威胁,更是一个激灵,张口间,竟要说出什么来。 谢羽在旁却是一下就察觉到了他们的动摇,当下就抢先喝道:“我们谢家是无辜的,就算火油真是从我谢家手上流出,也可能是被他们盗去的!” 说话间,他的目光已迅速落到了古耀华几人面上,隐隐然已带上了威胁。 这几人本打算就这样再不出声,如此既能保自己最后的骨血,也能看着这些出卖自家的谢氏遭殃,出口恶气——以他们简单的头脑,直到现在还深信是谢家人出卖了自己等呢。 但此时,问题又落到自己身上,却让他们颇感为难了,实在不想再为谢氏开脱,可要不遵,自己的儿子岂不…… 就在这时,孙宁在旁又是哈的一笑:“你们几个可别被谢傲他们给骗到吓到了。 “他们固然可能为了稳妥起见把你们之前的行动都查明白,但对你们的后路,却未必有什么针对策略。毕竟在今日之前,他谢家可是杭州大族,守法的良民,又怎会为了几个小人物就做出作奸犯科的事情来呢? “而且这一回官府拿人也是迅如雷霆,根本就不可能给他们传递消息,安排人手的机会。所以我有八成把握,那萧县丰谷村里的人都还平安无事着。” 这番分析合情合理,让古耀华他们都是精神一振,而谢傲父子的脸色则迅速一变,再想要做掩饰都来不及了。 高居上方的曾显更是一眼就瞧出了他们的变化,即刻拍案道:“来人,这就去萧县把他们的子嗣人等接回来!” “是!”许泰等兵将即刻踏上一步,领命而出。 只片刻间,一支数百人的官军就组成完毕,浩浩荡荡就出了衙门。 这次的案子实在太大太重,任谁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就算是要去几十里外的萧县,也就太守大人一句话而已。 谢傲此时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这下是真完了…… 因为他很清楚,刚才自己确实只是在虚张声势地欺骗古耀华他们,人在哪里他固然早已掌握,但还真没要对这些孩子下手,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可谁能想到,事情却会产生如此大的转变啊,而这个转变却来自于自己专门请来的孙宁! 这一刻的谢傲心中那一个后悔,对孙宁的仇恨更是来到顶点,甚至超过了对杭州佛门,对云林寺的怨恨了。 到了这一步,眼看自己已无退路,他索性也就放开了,那就拉孙宁一起死! 眼中决然的光芒一闪,谢傲便要当场喊破孙宁的身份。 可就在他张口的同时,却有人先他一步大声叫道:“大人草民知罪……但草民等也是直到今日……不,昨夜稍早些时才从谢傲口中得知的他这一阴谋啊! “大人,草民可以作证,他确实指使了这些狂徒欲在杭州城内各处寺庙纵火!但草民等都是不知情的,刚刚我们还想着去官府检举此事呢!” 谢傲在听到这声音后,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谢蒙他终于还是做出了选择。 而随着谢蒙这一开口,堂上众谢家人,除了谢羽和谢昆两兄弟外,其他人也都纷纷出声附和,指出这一切的幕后主使确实便是谢傲! 这一下,就算没有古耀华的证供,都足以把罪名落实到谢傲的头上。 他们这些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谢家人不是一家人吗,怎么会比自己等反水更快? 只有谢傲明白其中原委,然后无奈苦笑。 这些家伙此时跳出来,真以为就能将功补过了? 谢家彻底完了,自己完了,他们还能有好? 但这时他也顾不上其他,只突然抬头看向高坐在上的曾显:“曾太守,你也别被人利用了,你可知道他又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当今皇帝孙宁!” 说着,他猛然指向孙宁,而堂上堂下数以百计之人随着他这突兀的一句话,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5章 我不是皇帝 审案的公堂内外,随着谢傲的这突然的一句话而陷入了古怪的沉寂。 同时,上下人等无数双眼睛也都落到了谢傲的身上,眼神里透着浓浓的猜疑,以及诡异。 就连作为人犯的古耀华等人,也都暂时抛开了自身即将遭遇的麻烦,满脸惊愕地看着他,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作为当事人的孙宁二人,此时未见丝毫慌乱,甚至连脸上的神色都未见改变,还有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因为对此一点,孙宁早有所料,自然也就想到了如何应对。 谢傲这时却已顾不上其他,又大声道:“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之前有段时日不在杭州,可知道我去了哪儿吗? “就是去了西南川蜀,去向朝廷求救,希望得到朝廷的帮助来一起声讨为祸我杭州多年的佛门。结果朝廷真就应下了,而且还是皇帝他亲自答应前来,他就是皇帝孙宁!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以皇帝的身份冒险来我杭州?他就是想乱我江南,就跟之前在西南所做的那样,也把江南彻底抢夺在自己手中。 “曾太守,一旦真到了那一步,你有想过你会是什么下场吗?还有你,你,你!” 他突然转着身子,拿指头朝着一个个官员身上点去,面容扭曲,带着几分亢奋:“你们之前任由中原大乱却不发一兵,朝廷受难而视若无睹,这就是最大的罪过了。一旦等到皇帝重新控制江南,首先要做的,就是杀你们立威明法。 “你们以为他这是在帮你们,这是在为将来杀了你们做准备啊……” 周围上下的官吏们被他这么一说,后背还真有些发凉了,要是真的,自己等人可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中原闹出大乱子来时,江南在九姓豪族的带领下极其明智地选择了自保不作为,就连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也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少数几个嚷嚷着要勤王的,也在随后被人迅速解决。 从之后的发展来看,他们都觉着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中原确实陷入混乱,朝廷更是在之后彻底倾覆。反倒自身因为选择了中立,而得以保存元气,能守住这江南半壁,甚至有实力与中原各方势力一争短长。 但随着西南情势突变后,不少人心里到底还是生出了几许担忧来,生怕什么时候朝廷真起大兵前来讨伐。但这也只是那一点隐隐的忧虑,还没有真放到台面上。 结果今日,谢傲突然就把这一问题摆到了所有人面前,对他们的冲击自然不小,再看向孙宁的眼中,也多了警惕和不安,以及深深的猜疑。 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最后才摇头道:“各位,你们真信他这等胡言乱语?一个人在自知必死时,那是什么大话都能说出来的,我只是没想到他谢傲能说出这样的鬼话,而各位居然还有些信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原地慢慢转了一圈:“各位,你们瞧我真像那无能的昏君吗?” 一句话,就让众人的心思都为之一变,是啊,这位与他们印象里那个只知道花天酒地,酒色财气的亡国-之君可是半点相似性都没有啊! 杭州太守曾显更是仔细打量着孙宁的容貌,作为朝廷在地方的要员,他几年前还真就入京面过圣,依稀对皇帝的样子还有些印象。 现在仔细对照着看,虽然觉着孙宁和印象里那个身影有几分相似,但气质精神却是完全不同,这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而且孙宁两世为人,连灵魂都已经换过了,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的他身上又怎么可能还残留过去那个昏君保庆帝的影子呢? 看到曾显的神情变化,孙宁心下更是大定,趁机道:“在下倒是真姓孙,也是洛阳人氏,但却叫孙长安。 “我自幼习武,也算读过几年书,也曾有理想为国为民做些事情,但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做什么皇帝啊。谢傲,你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我此番也确实是受他之请才从中原来的江南,是他说什么此地佛门祸乱无辜,百姓民不聊生,才让我们二人有心为民除害。 “可结果,经多日观察,我等发现这杭州城内固然寺庙众多,但僧侣行事还算正当,他们虽然也敛财,但却是那些人自愿布施,却和谢傲他之前所言大不相同了。 “而后,我更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他们的这一阴谋,知道他想要纵火烧死成千上万的无辜百姓,这才不得不站出来阻止他们的暴行,拯救杭州百姓! “我虽然是被他请来的,但孙长安也有自己的底线与信念,断不会做出残害无辜之人的事情来。至于他为何会把我指为什么皇帝,就非我所能明白了。” 孙宁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义凌然,顿时让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了他的说法,觉着这完全就是谢傲临死前的诬陷了。 谢傲察觉到这一点后,是越发的愤怒:“你……你真是好狡猾,明明你……” 不等他说完,孙宁又转身凝视着他:“谢傲,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什么大越皇帝,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人吗?” “我……” “还有,你不觉着你这诬陷实在过于不合常理了吗?我若真是皇帝,而且还已在西南立稳脚跟,又为何要冒着被你随时戳穿身份的风险到江南来?就因为你跟我说什么此地佛门为患?” 孙宁趁热打铁,步步紧逼着问道:“就算我这个皇帝有心为江南百姓做点什么吧,也不必亲自涉险吧?我大可以派出几个得力之人随你来江南查明事情即可。试问,哪个手握重权的大人物会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决定,更别提皇帝了。” 这些东西之前谢傲也曾想到过,却得不出个满意的答案来,而现在,被孙宁这么一问,他照样是张口结舌。 而他的心,也在这时彻底沉下。 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反而成了孙宁最好的掩护,恐怕除非此时他亲自开口承认,否则谁都不会相信他居然就是皇帝!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6章 江南九姓 一场堂审随着再无人怀疑孙宁乃是皇帝而结束。 到了这一步,谢家的罪名却是再无可辩。 这不光有之前的一些供词可以作证,更在于还有孙宁提到的火油这样的物证。 再加上惊恐之下的谢家人自己的指证,以及谢傲最后绝望下的自曝,这回欲纵火烧毁杭州各大寺庙也就被定成了铁案! 所以在天将将亮起时,曾太守便已下令把谢家众人全部收押,然后将一切供词卷宗什么的都弄好后,发往金陵。 到了这一步,案情已经明了,但最终该如何处置谢家人,尤其是谢傲几个关键犯人,却还不是他这个杭州太守能自己做主的。 江南的情况,看着要更古怪些。 虽然朝廷早已管不到他们,但在江南数十州府间,却还是有着自己那一套尊卑管理体系的。 江南九姓,就是如今江南事实上的当权者,倒是这些大越朝廷遗留下来的地方官吏,成为了必须听从这九家之命行事的下属臣僚,纯正的打工人。 平日里,自是一切照旧,能让官府自己来做定夺。可真遇到了影响巨大的事情时,官员们却得听从九姓豪族的指令行事。 这次的案子更是直接关系到九姓之一的谢家,就更不是杭州一地所能随意而定,就需要如今在金陵,在扬州的三大姓,顾、陆、吴三家来做最后的定夺了。 “顾、陆、吴,三大姓?”孙宁重复了一遍这个说法,神色里带着些疑问,看着面前正大口喝茶的郭冲,等着对方做更进一步的解释。 案子办完后,孙宁自然就从衙门里出来,然后找一间客栈暂时住了下来。 相比于经历了几番征战的中原,以及本就不是太富庶的西南,江南这儿却因多年的太平而一切未变。 就算有佛门不断欺压百姓,但有多年底子存在,大家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客栈什么的也是生意兴隆,只要花钱足够,住得也是相当不错了。 然后再过两日,一直在外探听各种消息的郭冲便又赶来相见,并把自己搜集到的更详细的情报说与孙宁知道,比如对谢家一案的后续,以及江南真正的权力架构。 此时听孙宁好奇发问,郭冲也不再卖什么关子了,抬头说道:“对,这顾陆吴三家就是江南九姓中的大姓,至于谢钱姚凌朱张,则是六小姓。 “虽然他们被统称为江南九姓,但真论起势力来,却是天渊之别。 “就如这谢氏,虽然祖上曾经名重天下,但那都是几百上千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势力影响,早就随着几百年的王朝更迭,和一次次地迁徙辗转而不断削弱。 “到今时今日,杭州谢氏虽然还位列九姓,但真论势力,却只能居于末位,连会稽姚姓都在他们之上。至于在这杭州,钱氏更是完全压过了他们,所以就连本地佛门,都不再把他们当回子事,让他们的处境愈发艰难,最后不得不做出疯狂的举动来。” 孙宁了然地点点头。 是啊,只有当再无退路时,人才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 而对一个家族来说,要是势力还能覆盖一城,又怎么可能会生出退无可退的想法,从而不顾一切呢? “不过江南九姓毕竟有着多年的交情,所以对谢家一案,本地官府是不敢有丝毫大意疏忽的,他们是怕引来真正的豪族不满啊。” 郭冲笑了一下:“这里的大族当然指的就是顾陆吴三家了。这三家和有千年传承的谢氏不同,那都是在本朝时才崛起的新贵,尤其是扬州陆氏,两百年来入朝为相者就有五人,另有三人成一省巡抚,一人为北疆总督……” 这等光辉的家族履历,让孙宁都听得啧啧赞叹,这才是真正的家族底蕴,光那些人留存下来的人脉关系,就足以遍布整个大越天下了。 当然,那是指在没有几年前的大乱的情况下,至于现在,恐怕他们的影响力也只能保持在江南一隅了。 瞥一眼孙宁有,郭冲才又道:“至于顾家和吴家,虽然没有陆家这样的人才辈出,但靠着多年下来总有子弟在朝中任高官,于金陵和苏州也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而且这三家之间又多有姻亲关系,几成一家,所以势力就更是覆盖了整个江南,让地方官府都只能遵其号令行事。 “这一点其实早在中原乱起之前就已经如此,等到朝廷陷落后,就更是变本加厉了。” 孙宁在暗自心惊的同时,也终于明白江南为何会在洛阳陷落后就果断保持中立了。 这根本就不是那些地方官员的选择,而是豪族世家的决定,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才是最有利的。 没有了朝廷的掣肘,他们才能真正成为江南的主人,而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让江南彻底独立出去,也不是不可能。 “那佛门的兴盛也与他们的推动纵容有关了?”心思转动间,孙宁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宗教,无论是佛是道,还是其他的什么,他们最厉害的还是洗脑,让信徒在一次次的洗脑过程中完全无视真理,做出违背自身好恶,甚至人性的事情来。 比如历史上有名的白莲教,又比如后世某些小绿…… 不过宗教洗脑终究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现在的江南还远没达到那一步。 郭冲轻声恭维道:“陛下圣明!虽然表面上得来的情报显示,佛门所以能在江南如此大行其道乃是受了陆家的推广——陆家已有三代家主都对佛门笃信不疑,甚至还在扬州修建了五座大寺庙,又每年都会捐献无数钱财良田…… “但在我看来,他们必然也从佛门手中获取了更多的好处,甚至是通过佛门控制当地百姓,把他们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据说,扬州已组建了一支上万人的佛兵!” 孙宁笑了:“所以说,他们还不是糊涂人,所谓的佛门寺庙,在三家眼中,只是他们用来攫取更多好处的工具而已。而要想证实这一点其实也很简单,看一看谢家最后会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就可推测出来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7章 解铃还需系铃人 只十天,来去也就只区区十天时间,金陵巡抚衙门就把对于杭州此番的纵火未遂案的判决给定下,并送了回来。此时都还未出新年正月呢。 谢傲、谢羽等本案主谋,皆判斩决,古耀华等一干实施者,则是绞刑,而谢家其他一干人等,被悉数发配,送往浙西等矿场服苦役,谢氏家产全由本地官府定夺…… 这一连串的判决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狠,直把太守曾显都给震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谢氏好歹也是江南豪族,九姓之一,纵然势力最小,但与各家之间也是交情匪浅,谁能想到其他几家会如此的狠绝,不留任何余地! 是的,别看这份判决的公文是由金陵巡抚衙门下发,还盖了巡抚大人的官印,但任谁都清楚,这就是江南几大豪族商量定了的结果,至少也是顾陆吴三家点头,才能通过的事情。 那也就是说,是这三家要灭了谢家,而究其原因,可不是因为这把火会造成多少无辜百姓伤亡,而是他们差点毁了杭州几十座寺庙,触动了几大豪族的根本利益和底线! 在震惊之余,曾太守倒又是松了口气,至少这样一来自己的责任就少了许多了,反正都是上边的意思,杭州衙门只是奉命行事,有人想要寻仇,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当下,他就找来了杭州守备俞守信,把接下来的判决和行刑诸事都交到了他的手上。 对此,俞守备倒是一口应下了,他本就和各处僧人交情不浅,这回还能大大地卖个好呢。 而后,他就立刻让人抄录这些判决文书,然后张贴到杭州各处,告之全城百姓,以做到警示全城的作用。 所以就在这个正月底的时候,孙宁也就知道了这案子的最终结果,感慨之余,也更印证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江南佛门盛行,其实就是被那些豪族于背地里推起来的,他们应该还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萧倩倒是没有想太深,只是在知道消息后,脸上露出了不快来:“孙郎,你真就不管此间事了吗?那谢家固然不值得同情,可古耀华他们终究罪不至死啊,他们一是受人利用,二是自身本就是受害之人,三来还没有真正害到人,如此死了岂不……” 孙宁也深以为然地点头应道:“倩儿你说的不错,古耀华等都是敢作敢为的真豪杰,这么死了确实太可惜了。” “那咱们能救他们吗?”萧倩顿时来了精神,“不如你我找一个机会劫狱,如何?” 孙宁苦笑:“江南可不比湖广,这儿官府的控制力可是很强的,光杭州一地,就有数万驻军,大牢那边也有几百上千人把守,你我就算能偷入其中,又凭什么把那么多人都救出来?” “那……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办法总是有的,解铃还需系铃人,想救古耀华等人,就只有找本地僧人为他们求情了。” 看萧倩一愣,孙宁又是一笑:“怎么,你忘了我们之前曾答应过云林寺的至明方丈要去一会的吗?这次正好就可以请他出言救人了。” “他们?他们会帮这忙吗?”萧倩一脸的不能相信。 “到底能不能成,要试过才知道。如果请他们救人不成,再另寻他法也不迟。”孙宁胸有成竹道,就告示里所写,行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九,离今日还有十来天呢,机会还有。 …… 二月初二,临近中午,孙宁二人再度来到云林寺。 这是他们第三次来到这座杭州最有名的大寺庙,而与前两次都只是在寺庙外盘桓不同,此番孙宁他们却是得以真正踏入庙内。 而且还有寺内的知客僧人引着四处走动,把整座寺庙的所有殿宇菩萨都看到位了,也听对方仔细述说了本寺的历史过往,很有种后世由导游带了在旅游景点参观的意思了。 直到把这座寺庙都看到位了,又在斋堂里吃了些饭食后,孙宁他们又被引到方丈室内,见到了方丈至明大师。 作为云林寺的方丈,至明的卖相还是相当不俗的,此时对上曾救了阖寺众僧的恩人,他更是态度极好,笑眯眯的,真就把慈悲二字完全显在了脸上。 双方落座看茶,在一番寒暄后,便迅速进入了互相吹捧的环节。 和尚说:“孙壮士真乃当世英雄,敢于和那些心怀鬼胎的贼人战斗,要不是您及时出手,只怕我云林寺数十年基业就要毁于一旦了。” 孙宁道:“大师言重了,在下也只是恰逢其会,才有此际遇。而且我相信,换了任何人如我般知道其事,也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毕竟云林寺乃是杭州最大的寺庙,平日里更是没少帮助城中受苦之人,那是真正的慈悲行为,非在下所能比。 “所以在下一直以为,就算没有我出手,以贵寺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功德,此番也定然能逢凶化吉,让贼人落网收手的。” 这番话更是说得至明等几名僧人眉开眼笑,口中虽然连连谦逊,脸上却早是深以为然的表情了。 就这么又捧了对方一阵后,孙宁才找到机会,尝试着道:“不过这次的事情仔细想来,对云林寺来说也是一桩不小的教训啊。那些无知的狂徒所以会被人利用哄骗,还是因为贵寺不能让所有城中百姓都知道佛门慈悲。” 至明等僧人心下了然,这话太抬举他们了,他们平日里想尽法子搜刮民财,哄骗信善,固然能骗过绝大多数人,但有些人,终究是不会上当的。 所以对此,只能是含糊其辞,不作深究。 孙宁却并不气馁,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而眼下,其实就有一个展示佛门慈悲的机会,不知各位大师可愿意救几十人的性命,同时让满城百姓都知道你们的慈悲心肠啊?” “哦,却是什么?”至德第一个来了兴趣,赶紧问道,其他人也都看了过来。 孙宁从容一笑,道出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那就是由贵寺出面,以请官府饶过那些个想要纵火却未遂的狂徒一命……”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8章 佛门慈悲 “这个……”面对孙宁突然提出的这一请求,几名大德高僧都露出了诧异惊讶的表情来。 虽说做僧人的要与人为善,要有慈悲之心,但显然这只是嘴上那么一说,真放到现实里,至少他们是肯定做不到的。 莫说那些纵火之人本就是针对的他们了,就是犯的其他罪过,至真等僧人也不想为他们出面向官府求情啊。 孙宁自然明白他们心中所想,又是一笑道:“各位大师,还请恕在下失礼多说两句。你们之前不也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现在这就是好几十条人命,那是多的的一份功德啊? “而且我相信,只要各位大师以受害者的身份前往官府求情,再加上他们其实并没有真酿成大祸,罪不至死,官府方面也必然会考虑从轻发落,那就真是功德无量了。” 至善这时低低宣了声佛号:“孙施主你为人慈悲,不欲多造杀孽贫僧等自然是明白也敬佩,可他们终究犯下了大错,而且官府也早早定下重判,我云林寺这时出面为他们求情,总是有所不妥啊。” “是啊,若不能严惩此等凶徒,则如何警醒其他人呢?佛门广大,可终究只度有缘之人;佛门慈悲,但也有金刚怒目!”另一名管着寺中戒律的僧人至信又跟着开口道,态度比前几位更为坚决。 他这一亮态度,其他也都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显然,云林寺上下僧人其实都巴不得致那些狂徒于死地,毕竟之前的那场风波带给他们的威胁可太大了。 孙宁却不急着做出反驳,只是默然听着他们的说辞,半晌后才道:“诸位大师所虑所言自然都有道理,但在下以为,做错了事不光要惩罚,更要补救。 “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这些人也定然是受那谢氏的蒙蔽影响,才做出铤而走险的勾当来,又或者他们本身就曾遭遇不公对待,心中有气。 “虽然佛门在江南深受百姓推崇,也做过许多有利于民之事,但终究难免有不知内情者。他们只是其中一些,还有更多人藏于百万人中。” 他的话说得委婉,几名僧人却也能明白,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确实,杭州城里对他们顶礼膜拜者数不胜数,但同样的,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者也不在少数,只是那些小民没有古耀华等人般的胆量和勇气罢了。 所以他们才想着借官府之力来杀一儆百,用这些人的死来吓唬住其他蠢蠢欲动者。 孙宁扫了他们一眼,继续道:“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现在就是一个解开此结的机会。贵寺完全可以用救下这些人的性命的行动来告诉所有人,佛门是真与人为善的,佛门慈悲绝不是口上说说。 “如此,只要此事被人宣扬出去,不光云林寺大名更响,还能让整个江南百姓都知道佛门之广德,之慈悲。还望几位大师三思,佛祖尚有割肉喂鹰,以身饲虎之大德行,你们作为佛门弟子,又岂能因为一些仇怨就忘了慈悲心呢?” 这回的话更是直白了,众僧人脸上的表情也再度起了变化。 如果说没有半点好处,僧人们自然不会帮自己的仇人求情,但现在看来,饶了他们,倒是能为自身迎得美名,这买卖就做得过了。 反正就是几个斗升小民,压根掀不起什么浪花来,而且已在大牢之中,就算不杀,也会被安排去偏远矿场里服苦役,其实和死了也没两样。 这么想想,留他们一命倒对自家更有利了! 想明白其中得失后,至真方丈便笑着合什:“孙施主果然是慈悲心肠,贫僧倒真被你说服了。” “阿弥陀佛,他们虽然有错,但终究也是几十条人命,确实不该就这样被杀。那就按孙施主的意思,明日我等就让人去向太守大人求情,务必留他们性命。”至德也跟着道。 有这两人表态,其他人自然纷纷跟进同意,对他们来说,寺庙和佛门的名声确实比出口恶气更为重要。 由此,事情便彻底定下,也让一旁听着的萧倩松了口气。 接下来,他们又互相吹捧了一番,然后还留孙宁二人在寺里用过了饭食,直到太阳西沉,方才恭送二人离开云林寺。 “方丈,你说此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对我们来说又是敌是友?” 送走孙宁,含笑立于寺门前的几名僧人中,至德突然开口问道。 至明沉吟了片刻,这才幽幽说道:“我只看出此人身份定然不凡,所以才会想着稍作结交。至于是敌是友,就看他接下来如何选择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杭州,他若敢与我们为敌,谢家就是榜样。” “阿弥陀佛……”其他几名僧人都低低念了声佛,至于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与此同时,沿着山道往下的孙宁二人也在小声作着交流。 “他们还真就肯出面救下古耀华等人了,总算没坏到家。”萧倩笑看了孙宁一眼,“不过还是得靠孙郎你……” “我不过是用一个更大的好处跟他们换了个小些的好处罢了。说到底,死几个敌人于他们来说并无实质好处,但活几个敌人,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名声和口碑啊。” 孙宁说着,又是嘿一笑:“所以这么看来,如此选择反倒让他们显得更加贪婪了。 “总有一日,我会让这些贪得无厌的家伙付出代价……” 就在他这话出口的瞬间,两人前进的脚步就是一顿,旋即身子不进反退,迅速朝着后方撤去。 而就在他们突然转变行动轨迹的同时,前方树根处,唰的一下就有数跟粗大的绳索猛然弹起,头顶处,也有几人快速落下,一张大网被他们举着,兜身罩来。 若不是孙宁二人先一步给出反应,这一下,就能把他们给困死在林子里了。 而在这一击失手后,林子里又是连声呼哨,前后左右,一下就涌出了数十名拿着各种兵器的汉子,没有二湖,便恶狠狠朝着二人扑杀过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39章 不打不相识(上) 因为有晚课的关系,佛寺的晚食自然比寻常百姓要早上一些。 但如今还是冬季,昼短夜长,再加上孙宁和萧倩又是一路走下的山,所以等来到遇袭的林子前时,天色也早就黑下了。 如此寒夜,自然没有任何信善再上下山,只有几许寒风还在山林间呼啸吹过,于是当风从侧方掠过,再传入孙宁二人的耳中时,便让他们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以两人的经验和反应,甚至都不用刻意做任何交流的,便能在瞬间做出最合理的应对,让那些家伙布下的陷阱彻底落空。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这儿等着伏击他们的人竟如此之众,足有三四十人,此时一拥而出,声势还是相当惊人的。 尤其是头前那个挥舞着两把板斧的壮汉,更是如凶神恶煞,一步突到孙宁近前,搂头便已劈了过来。 看着呼啸而下的斧子,孙宁急忙侧步一让,同时脚下迅速弹出,足尖已蹴中那人的小腹,把人踢得凌空飞出,还把身后几名同伴给撞得倒地,也吓得其他人的势头为之一馁。 嗯,只这一个照面,对方的斤两也就被看穿了,只是些仗着人多势众,其实并无多少杀伤力的家伙而已,根本就算不得威胁。 孙宁甚至都没有去摸暗藏于怀中的短刀,整个人已如出柙的猛虎般凶狠地扑了上去,真如虎入羊群。 萧倩的反应也不比他慢,在迅速闪过偷袭,面对扑上来的这许多人后,她也在清啸声中几拳挥出,砸在了身前两个汉子的胸口,把他们打得直接就软倒在地。 她虽然精于剑术,但论拳脚功夫,也是有着一定火候的,至少对付这些只靠着力气拼杀的壮汉,那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在被他们连续打倒十多人后,剩下那些汉子终于是明白了一个事实,这两个可恶的官府鹰爪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可怕,根本不是他们这样随意出击就能解决的。 当下里,就听后头黑暗里有人大叫:“点子扎手,扯呼!” 然后除了几个已被孙宁他们缠住的,其他人便迅速向着林子深处退去,转眼就没入到了黑暗中,连踪影都快看不到了。 这些人论厮杀打斗的本事实在蹩脚,但论对山林的熟悉和借地形遁逃,却是相当不凡了。孙宁才一脚把最后一人踢晕,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林子了。 萧倩杏眼圆睁,有些恼火道:“他们是什么人?那些人怎么说?” 她是真有些气了,这好端端的,居然遭到伏击,任谁也会来气啊。 孙宁倒是一副从容的模样,只淡然留下一句:“你先看着他们,我去找到主谋!”便跃身而起,朝着林子深处追去。 萧倩略张了下嘴,但还是没有把让他小心的话说出来。 就刚才这些家伙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确实用不上说什么小心在意,他们哪伤得了已有准备的孙宁呢? 其实何止是伤不了孙宁,他们甚至都躲不开稍稍落后的孙宁的追踪。 他虽然慢了一会儿才上,虽然对这边林子地形并不熟悉,但凭着远超常人的五感,能随时跃起上树,居高临下查看四周动静的身法,那些只能在下方狂奔逃命的家伙又怎能避过他的追踪耳目呢。 这云林寺山门在山下,也修建了直通上方寺庙的道路,但其实对这边的林子还是没法完全管理到的,甚至再往两边延伸出去几里后,就已经完全超出寺院范围了。 所以在孙宁的追踪下,这些人很快就出了寺庙范围,又翻过两道山岗,更是直接就到了一座并不甚大的小村落前。 他们可不知道自己身后孙宁一直都跟着,还以为靠着地形甩脱了那可怕的家伙,这才各自驻足,呼哧呼哧地喘起了粗气来。 “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厉害……早知道,就让梁大哥一起来了……” “梁大哥他之前就不让我们冒险去对付那两个官府和佛门的走狗,我们说了只会被他劝阻。” “看来梁大哥他的顾虑是对的,这次反倒折了好几个弟兄,那他们……” “他们又没有纵火,那两个走狗也不是官府的人,最多告他们伤人,没事的……” 众人稍作交流后,这才重新迈步进入到这座小村庄内,显然这儿正是他们落脚的据点了。 而孙宁,也在这时迅速靠了过去,选了村头那棵大树,直接跃上了树梢顶部,俯瞰下方。 他之前就是因为好奇这些人的路数,才一路跟踪而来。 要是他所猜不错,恐怕这些人和古耀华是一伙的,也是一心想要对付佛门的杭州好汉。而就刚才他们的对话来看,这推测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现在孙宁倒是很好奇,想看看他们口中的梁大哥又是个什么人物,自己能不能与之有所接触。 他本就是为了对付江南佛门而来,之前所以突然倒戈坑了谢氏,只是因为对方的行径太不靠谱,并不是真就打算和佛门和当地势力联合了。 所以,与这些反佛门的人真正接触还是很有必要的。 而就在孙宁一边注视下方众人的走向,思索自己该如何找到那个“梁大哥”时,正要各自散去的众人却突然顿住,他们面前也多出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 “梁大哥……”众人都有些心虚地叫了声,低头都不敢与来人对视。 这位只平静地站在那儿,似是扫过一圈,才叹道:“你们终究还是不肯听我的,居然真跑去报复,失手了?” 众人沉重地点点头,脸上满是不安和羞愧:“大牛他们还被打倒落到了那两个走狗的手里……” 梁大哥呼出一口气,满是无奈道:“他们应该不会有事,但你们却犯下了一个更致命的错误,不该这样回来,然后把我们所有人都给暴露了!” 就在他说这话时,眼中骤然寒芒闪过,在所有人都没明白其中道理之前,人已如闪电般掠出,一道寒光斜斜斩出,正中村外那棵大树。 合抱粗的树干应声而断,然后上方便有一人迅速弹出,轻飘飘落了下来,把所有才刚回头的汉子们都给看了个目瞪口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0章 不打不相识(中) 这一刀好快,好突兀,也好霸道! 明明前一刻,人还在村子里与众多落荒逃来的汉子们说话,眨眼间,他却已出现在了十多丈外,一把细长的钢刀把这棵大树一刀两段! 而且在劈中树的同时,刀招其实还有所变化,曾掠向树梢,嚓嚓两下,劈碎了两片枝桠。 要不是孙宁在大树被砍中的瞬间同时掠出,只怕后来的这两刀就要在他身上也留下可怖的伤口了。 这让他的神色也变得一沉,人未落地,怀中短刃已掣在手中。 宝刀血浪实在太大,不好随身携带,今日又是来云林寺谈事的,自然就被留在了住处。现在却让孙宁有些后悔了,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个厉害对手,只从这一照面间,就知道其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了。 “是他……他就是官府的走狗!” 直都这时,身后村子里,才有人认出了孙宁来,怒声喝道:“梁大哥,杀了他!” 其实不用他们提醒,梁大哥也已经猜到了孙宁的身份,冷笑一声后,再度扑上,刀光划过一道弧线,直取孙宁脖颈。 孙宁不敢硬接,只能迅速朝后退去,口中急声道:“这位兄弟且慢动手,听我一言,我并无恶意……” 唰唰唰—— 回答孙宁这话的,却是连续不断的快刀劈斩,每一刀都是既快且刁,每一刀都要让孙宁必须全力以赴躲闪才能不被伤到。这让他的情况愈发不妙,几刀之后,已被逼到了村外那潺潺流淌的溪水边,半只脚都入水了,身形也更为不稳。 其他人这时也已经快速围了上来,就在孙宁的左右布下了口袋,以防他转向逃走。 虽然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孙宁的对手,但有梁大哥在此,敲敲边鼓还是够用了。而且他们手中挥刺过来的长矛铁锹什么的也有着一定的威胁,让孙宁不敢完全的轻忽以对。 唰—— 看到孙宁身子微微一沉,梁大哥便迅速再出招,刀光横斩而出,再取其咽喉。只要把他逼下溪水,使其受淤泥和流水所阻,有略微的迟滞,就能一刀取其性命! 梁大哥不是嗜杀之人,但他却更清楚此人绝不能留。 不光在于此人已经发现了自家等人的存在和落脚点,更在于自己的身份! 所以,必杀! 他甚至都已经算好了接下来的招数,无论孙宁是如何应对,左右后退,都将被自己连续的快刀所斩中,不死也必然重伤。 但就在这时,前方一声长啸突然就迎面而来,从双耳直灌入脑中,让他的眼前骤然一黑,手上的动作也猛地一顿。 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他已猛一咬舌尖,迅速让自己清醒,手上刀再度落下。 然后,当一声脆响在跟前突起,刚刚还被他逼得不住后退,要入溪水的孙宁已反扑了上来,手中短刀斜斜而出,正架住了他这凶狠的一击。 高手过招,生死往往就只在眨眼之间。 刚才梁大哥就是抓住了孙宁未有准备的机会才能彻底掌握主动,一刀刀将人逼入死地。 但此时,一声吟啸,孙宁却是一举扭转了战局。 在一刀架住对方攻来的刀招后,他的身形猛然再一个前突,手中短刀几乎是摩擦着对方的刀身向前划落斩下,两刀相交,甚至磨出了一串火星。 而孙宁真正的杀招还不在刀上,却在左肘处。 他和对方已然贴身,这一突间,更是直入其怀,曲肘而攻,正砸在了对方微开的前胸。 梁大哥的长刀得用双手舞动才能发挥出最强的攻势,现在面对的又是真正的劲敌,自然是全力施为,如此对自身的防护也就不足了。 但以往对敌,面对他那绵绵不绝的快刀斩击,又哪里有人能突进到他身前,造成什么威胁呢? 可这一回,一声吟啸,一个冒险的挡架,就让这看似没有破绽的快刀出了破绽,所以他中招! 砰—— 一声闷响后,高瘦的身影猛然一震,便不受控制地直朝后退去。 而在其面前的孙宁则没有半点迟疑,再度快速欺近,如影随形地跟杀而上,左肘收回的同时,右膝已跟着顶上,重重的一下,落在对方小腹处,然后是左拳,左膝…… 只短短几个呼吸间,梁大哥的胸前面门已连续中招,只打得他口鼻间都有鲜血飞出,整个人更是处在了彻底的茫然中——这家伙的招数怎会如此诡异,明明有刀,却怎么只用拳脚…… 再又一次被一脚踢中前胸,而身子腾空再落地,背部触及地面,又想要翻身起来再战时,梁大哥突然见眼前一花,一把短刀已顶在了他的咽喉处! “再敢动一下,你就死!”孙宁森然道。 而随着这一声出,不光梁大哥的动作停顿住,左右那些终于赶过来想做营救的汉子们,也跟中了定身术般,齐齐停步,只有几人愤然叫道:“住手……” 他们到现在都没闹明白这变故是怎么发生的。 明明刚才还是梁大哥杀得对方节节后退,眼看就要死在众人围攻下了。 怎么就突然一声尖啸,让人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形势就完全倒转了? 反倒是梁大哥,居然落到了他的刀下,生死只在他一念间了! 这让所有人在茫然之余,更多的便是绝望。 原来这个官府走狗竟可怕到如此地步,早知道自己等就不该想着去杀他的,这下反倒把梁大哥都给拖累了。而他背后…… 就在所有人都心丧若死,连梁大哥自己都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刀落下时,孙宁却突然笑了:“我说了,我对你们并无恶意,现在应该信了吧?” 话落,人起,刀收。 贴在梁大哥咽喉上的刀已消失在孙宁的袖间,他整个人再没有了半点杀意,只笑吟吟地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拉对方起来。 这一下,却让包括倒地的梁大哥在内,所有人都再度怔住,满脸的都是难以置信:“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足足有半晌后,梁大哥才顺着孙宁的意思,把手伸出,被这样一把拉了起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1章 不打不相识(下) 小小的村庄此时的气氛显得有些古怪。 那些个汉子们全都默然坐在村头的堂屋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事情的变化真是一波接着一波,让他们都反应不过来了。 那两个官府走狗的实力远超他们的预料,自己等败退回来反而中了对方的计策,将这个落脚点都给暴露出来,幸亏有梁大哥明察秋毫,一下发现,然后大家都还想着能杀掉此人呢。 结果反倒是梁大哥落败,而对方居然又在最后一刻收了手,还说自己并无恶意,这就让他们更感震惊了。而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面,梁大哥居然就信了他的话,然后两人就一同外出,说是去带回其他之前失手被擒的同伴。 这起起伏伏的变化让这些朴实的汉子们只觉应接不暇,最后只能是在这儿既期待,又担忧地等待着,等待着梁大哥他们平安归来。 “你们说那人的话真可信吗?” 足足静了有半晌后,才有人张嘴问道,但却没有人给出回应,大家脸上也满是纠结,以及深深的疑虑。关于那人身份的疑虑,动机的疑虑,真伪的疑虑。 不过这份疑虑到底没有持续太久,临近四更天时,前方道路上,便有一众人影缓缓而来。就在他们下意识地起身欲作防御时,头前一人开了口:“不必紧张,我们都回来了!” 认出正是梁大哥的声音,大家才真正放松下来,然后赶紧出来作迎。 就见之前一同出去结果都被人打倒的同伴全都安然无恙的回来,只是一个个都垂头丧气,还有几个更是一瘸一拐的,显然都受了些伤,同时他们的脸上也都带着异样的古怪之色。 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那两个官府走狗,只是这一回,大家是真不好对他们出手了。 …… 一间还算清静的屋子里,三人坐在点有一盏油灯的桌子前,神情都是放松的,尤其是孙宁,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他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瘦高身材的男子,突然问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是……太守衙门吗?” 对方略微迟疑了下,这才坦然回望孙宁:“孙兄真是好眼力。在下梁文统,忝为杭州兵曹。之前确实在审案的公堂上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朝廷有六部,州府有六曹,县里有六房,这都是大越传承百年的常例了。 孙宁虽然是个不怎么合格的皇帝,对这些常识还是了解的,便点头道:“怪不得……如此看来,梁兄你涉险可是不小啊。” “呵呵,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梁文统虽然先笑了下,但眼中却只有深深的无奈,“只可惜现在江南局势如此,像我们这样敢于站出来对付那些祸国殃民的家伙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而这一回,又因为谢家一事,导致数十兄弟因此身死。当时我就劝过他们不要意气用事,不要被人利用了,可他们偏偏不听……” 孙宁点头附和:“大势之下想做那逆流之人确实极为不易,所以梁兄你确实能称得上是一位豪杰,在下佩服。” “不过是不想与那些家伙同流合污罢了。江南寻常百姓的日子已经够苦了,还要被那些贪婪的佛门僧人想着法子的欺骗压榨,我真是为他们感到不值。” “所以你就组织了这么一批与佛门有仇怨的人,想着有朝一日能推翻杭州佛门?” 面对这直白的问题,梁文统先是愣了愣,继而又苦笑摇头:“我哪有那本事?其实这里的弟兄多半都是自发组成的,我只是因为身份特殊,又有些武艺,才被他们推举暂为首领。 “不过我们的目标可不是只解杭州一地之难,而是想要把整个江南的佛门通通铲除,还所有人一片朗朗青天!” “你们在杭州之外也有其他同伴?”一直只听不说的萧倩顿时来了兴趣,问道。 梁文统看了眼孙宁,才低声道:“佛门为祸江南多年,杭州既然有我们的存在,别处自然也有同样想法的人。不过我们只是各自为战,少有合作。” 很显然,他对两人还是有所防备的,毕竟这可关系到数百上千人的生死。 孙宁理解他的想法,也没有在此事上多作深究,只是笑道:“你们的想法其实是对的,佛门在江南如此猖獗,迟早会酿成大祸,所以必须尽快将他们一一拔除。 “只是你们的策略却是错了,尤其是居然会和谢家这样不把寻常百姓的性命当回事的豪族合作,就更是错上加错。 “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出手。实在是不想看到那么多的无辜之人因你们所谓的复仇而死。而且说不定到时候佛门众僧人没事,反倒把你们这些反对佛门之人视为洪水猛兽。” 梁文统深深点头表示认可:“但我们灭法会毕竟没个确切的章程,我这个首领也只是有些话语权而已,终究难统所有兄弟。” 他脱口而出的“灭法会”三字让孙宁心中一动,只听名字就可知他们是冲着佛门而立了。而既然杭州之外也有同样志向之人,那他们的规模想来也是相当不小了。 或许,这就是一股可以借用的力量了! 孙宁心中暗自有了想法,但却没有急着跟对方打听这灭法会的具体情况,而是转变话题道:“你们这一次行事确实过于急躁草率了,差点就让那些兄弟都因此而死,殊为不值。” 梁文统先是点头,随即才从话中品出另一层的意思来:“你是说……古耀华他们还有救?”这让他大感振奋,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孙宁回看着他,郑重道:“不错,在下今日去云林寺,就是为了救他们。经我劝说后,云林寺那些僧人已经答应会去跟官府求情了。我想,曾太守那儿也是会看在众僧人的面子上,暂且饶古耀华他们一命的!” “这……这可太好了!”梁文统大喜之下,再坐不住,倏然起身,连连冲孙宁抱拳施礼:“若是真的,你这个朋友我梁文统是交定了!” “哈哈,我们现在不就已经是朋友了?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嘛。”孙宁笑着伸手扶住了对方。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2章 江南攻略 “这次真想不到居然还有如此意外的大收获。” 天亮后回到住处的孙宁二人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在房中做起了交流。 萧倩也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你又想跟在两湖那时般,借江湖势力来与地方官府什么的斗上一斗吗?” “当真是知我者倩儿也。”孙宁笑着把人搂都了自己的腿上,再顺手环住了她的纤腰,让两人贴得更紧。 这亲昵的举动让萧倩也很是受用,便轻轻闭上了眼睛,低声道:“可你想过没有,这其中的凶险?这儿可毕竟不同于湖广,那边的江湖势力更大,官府的控制力却更小,所以才给了我们以机会。 “而且,那时就是官府内部,也有大量人手可为我们所用。可现在呢,江南的大权其实一直都牢牢把持在豪族之手……” “所以我想做的,是从佛门入手,这是他们现在最大的一个破绽了!”孙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们想利用佛门来进一步巩固自身影响的想法确实挺不错,但明显漏算了两点。” “哪两点?”萧倩睁开双眼,仔细盯着自己的夫君。 每当看着他信心十足地剖析定策,总让她觉着这个男人对自己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 “一是百姓的承受能力。 “本来江南百姓要在官府赋税之余再为各豪族贡献钱粮已经相当困顿了,现在还要再加上新多出来的佛门。虽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自愿出钱供奉寺庙的,但终究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生出怨恨来,就跟古耀华他们一样。 “而且这些人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而要是佛门一些欺骗人的东西不断被人揭破,等到更多人觉醒时,真正的大乱也就不可避免了。” 萧倩沉思了一会,方才轻轻点头,认可了孙宁的这一推想:“所以才有灭法会这样的民间组织出现?” “对。或许现在的他们还不成气候,但几年后,随着百姓愈发困苦,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到时,那些寺庙就再不是清净地,而得时刻小心被人攻击了。” 孙宁说着稍稍一顿,又冷然一笑:“不过这应该也在那些豪族的算计之中,他们推佛门出来其实也是为了把矛盾引到佛门头上的意思。这样真若底层百姓起义,也会先对付佛门,到时他们只要顺势引导一二,自己反倒会跟百姓站到一起了,最大程度减小的自身的威胁。 “说一句佛门就是被豪族推出来做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尿壶,都不算为过。 “当然,他们的初衷还是希望通过佛门来进一步控制底层百姓,禁锢百姓的其他想法了。 “只是想达成这一目标实在太难,这就是我说的豪族漏算的第二个关键点了——他们对僧侣的贪欲过于低估了!” “僧人的贪欲……”萧倩想想云林寺的所见所闻,就深以为然地点头了。 是啊,无论是谁,被那么多人顶礼膜拜,又唾手可得海量的财富时,自然就会变得贪婪。 那些僧人说是什么四大皆空,可其实还不是利欲熏心,而且恐怕胃口会越来越大。 “现在的他们只是贪财,所以豪族们还能忍受,还能为了自身既定的目标给他们撑腰。可要是等这些僧人不满足于区区财物,而是将手伸到更高的区域,想要夺权时,你说那些豪族还会接受吗? “就算一开始为大局考虑稍作退让,可要知道欲壑难填,得陇望蜀,当那些僧人尝到甜头后,再让他们收手,适可而止,可就太难了。” 说到这儿,孙宁这次要在江南做的事情也就呼之欲出了。 萧倩微微直起了身子,一双妙目盯住了自己的夫君:“所以孙郎你就是打算从这两方面入手,来搅乱江南?” “不错,一是联合江南灭法会众势力,让他们不断起事,动摇豪族根基; “二则是引导寺庙僧侣,让他们去争取更多利益,从而与豪族彻底翻脸。 “内外双管齐下,不愁江南接下来不会生出乱子来!” 看着孙宁目光灼灼地承认自己的策略,萧倩却又轻轻蹙起眉来:“可如此一来,江南整个生乱,死的人可就多了……” “死人自然是难免的,但长痛不如短痛,不破不立。若不能就此将江南真正的病根九姓豪族一并拔除,则此地的问题就会一直存在,百姓的日子就永远不会好过。”孙宁神色坚决地说道。 从第一天自郭冲那儿知道江南的整体情况后,孙宁就已经在做着筹谋了。 而现在,筹谋已定,也是该真正发招了。 萧倩看着自己夫君那郑重的样子,足足半晌后,方才也跟着正色点头:“嗯,我会一直支持你,帮你达成这一目标的!” …… 几日后,杭州城内又有新的消息传出,在云林寺几位大师联袂造访太守大人,为古耀华等狂徒人犯求情后,官府方面居然真就依他们的意思,收回原来的判决,不再斩杀那几十纵火人犯,而改判他们发配浙西矿场作苦工。 当消息传开后,杭州内外皆是议论纷纷。 有人觉着官府对这些丧心病狂的犯人判得太轻了,就该把他们全部处斩。 也有人觉着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那火到底没点起来,他们的罪行终究不算太重,被判终身服苦役已是极大的惩罚了。 不过随着真正的行刑之日到来,一切也就成了事实。 作为纵火者的几十名百姓没死,倒是利用他们的主使者谢家一门,却都遭了秧,谢傲父子几个,更是直接被当众处死,叫人触目惊心。 而在谢家成为最大的输家同时,最大的赢家也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那就是云林寺。 他们不但保住了自己的庙宇,除掉了最大的敌人,而且还靠着保全古耀华他们而在民间博得了极好的名声,被称作真正有慈悲心的佛门高僧。 由此,二月中旬后,云林寺的香火要比之前更为鼎盛,江南各地信善都不顾路远地赶来参拜,它作为江南第一寺的说法算是彻底落实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3章 谁是第一寺 二月下旬的江南春的气息已然颇浓。 在柔软温和的春风吹拂下,历经一冬的花木开始重新生发抽芽,江河溪水的流淌也比之前要欢快了些,西湖边的那一株株柳树也有嫩绿色不断冒出,再加上已稍显花苞的桃树,使西湖更显秀美。 此时孙宁的脸上,也如这春光般和煦欢欣,随着长长的上山进香的信善队伍缓缓而去,也不见丝毫焦急不耐。 眼下事态的发展对他来说极其顺利,不光是杭州这儿,谢氏这个最大的隐患被拔除,而随着古耀华等人被免除死刑,他也取得了梁文统等人的更进一步的信任。 或许他还不能真正加入到灭法会中,成为他们的一员,但至少这些人对孙宁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暗地里还能有所接触。 而云林寺方面,因为此番出手救人也赢得了大把的好名声,隐隐然有真正成为江南第一寺的机会,自然也对孙宁这个献计者多为感念。这无形中,也让孙宁真正在杭州立稳脚跟,民间也好,官府也好,再没人怀疑他的身份和动机。 相比于杭州的进展,西南的最终结果才是让孙宁更为欢喜和满意的。 虽然他早在去年八月时就已离开渝州,转而前来江南;虽然黔州龙氏当时就已身处绝境,怎么看都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但事关整个西南大局,不到最后,孙宁终究是不敢放心。 所以哪怕正月里渝州已传来消息,说龙家被逼无奈已打算向朝廷乞降,他都是回以要小心应对,须先以大军入黔,再论其他。 不过在一个多月后的今日,更进一步的捷报传来,终于是让孙宁可以彻底安心了。 黔州全境已尽入朝廷掌控,龙家手下的数万大军也都向朝廷缴械投降,只有极少数顽固分子窜入山林深处,还妄图做最后的挣扎。 不过对眼下整个黔州大局来说,这点挣扎已完全可忽略不计了。 至于龙氏一族,更是被全部生擒软禁,关在了渝州,只等皇帝陛下回去之后,再做定夺。 拿下黔州龙氏,这才算是真正意义上把西南彻底一统,而孙宁在江南,也可以再无后顾之忧地放手施为,甚至还可以从西南调些可用之人前来相助了。 不过至少现在,孙宁还没有这样的想法,江南这一局和西南时不同,可不是直接用兵强攻就能轻易拿下了。 随着长长的信善队伍一路向上,终于在半个多时辰后,孙宁来到了云林寺前。 与其他人或在寺庙前上香叩拜,或入内在每一座佛堂佛像前顶礼膜拜不同,孙宁二人则是找到了一名小沙弥,由他引着去到了后寺一座颇为清静的院落。 云林寺占地将近十亩有余,除了前寺那一座座佛堂殿宇外,后边其实还有大块区域是供寺中僧人平日生活所用。 只是僧人们地位超然,寻常百姓自然是不可能跑到后头来作打搅,而能被请到后寺来的,也必然是云林寺的重要宾客了。 在一片竹林之中,点缀着座座精舍,这便是云林寺僧人日常起居的禅房了。 那几丛花木前,还有一条小小的溪流环绕而过,直看得初次来此的孙宁二人都是连连赞叹,说这儿确实是个清修的好地方。 带路的小沙弥闻言也觉着与有荣焉,自豪道:“不瞒施主,咱们这儿的禅房算是杭州城里最好的位置了。不但景色清幽,而且往前走两步就能俯看西湖美景,天堂也不过如此了……” 就在孙宁二人笑着点头认可时,边上一个声音却呵斥道:“净空放肆!我们出家人四大皆空,不着凡俗之相,怎么就能在意这些住宿环境呢?罚你今晚不得用膳,并抄心经五十次!” 这话让小沙弥净空的脸上顿时露出惊慌之色来,赶紧-合什行礼,承认过错,然后又冲来的至善大师行过一礼,这才哭丧着脸去了。 “让孙施主二位见笑了。”至善这才跟孙宁二人见礼,一脸歉然地道。 “大师言重了,净空小师傅他终究修行不够,自然难免还沾染些俗世的情感,在下又怎敢耻笑?”孙宁回礼说道。 “哎,说实在的,我云林寺这几年确实扩大了十倍,无论是占地还是出家为僧者的数量……看着确实香火鼎盛,但到底是好是坏,现在还真不好说了。”至善一面引他们进到其中一间精舍,一边感叹道。 孙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回应道:“寺庙越来越大终究是好事,正证明了贵寺极得杭州百姓拥护,不愧为江南第一寺之名。” 双方落座,又有小沙弥给他们各自端来清茶后,至善才苦笑地看着孙宁道:“孙施主这话真让贫僧汗颜了,这江南第一寺之名,我云林寺可还不敢当啊。” “哦?在下实在想不出除了贵寺之外,江南境内还有哪座寺庙可被称作第一。”孙宁隐隐觉察出对方今日请自己二人前来就是与此有关了。 果然,就听至善叹一声道:“至少苏州寒山寺,对此还是颇不以为然的。 “而且,就在前日,他们还让人送来了这一份请柬,邀请我杭州各寺僧人前往寒山寺参加三年一度的三月三法会!” 说着,至善把一张做工考究的洒金檀香请柬给取了出来,推到了孙宁面前。 孙宁打眼一看,就差点叫出一句卧槽来。 这请柬可真是用足了料了,整体都是用紫檀木削成,薄薄的一张,入手却颇有份量,而且上头还镂刻着诸多佛宝佛像,端的是庄重大气。 再加上上边的字都撒上了金粉,就更显出这份请柬是有多贵重来。 恐怕这么一份请柬的材料价格,都够寻常五口之家花上一年了。 寒山寺还真是大手笔,与之一比,云林寺确实就有些显得寒酸了,至少给他的请柬就一张薄薄的纸张而已。 只是,这又与自己这个佛门外之人有什么关系呢? 孙宁心中疑惑,立刻就从眼神里透了过去……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4章 邀约 看出孙宁二人眼中的疑惑,至善微微一笑:“不瞒二位施主,寒山寺的这一邀约,我云林寺是必然要前往参与的。 “这一来,三年一度的法会乃我江南佛门盛会,到时各地寺庙都会派得道高僧前往,自不能有缺;二来,这也是我云林寺的一个机会。” 孙宁点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二州素来并称,而事实上座落于这两地的寒山、云林二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所以当云林寺以江南第一寺为名到处宣扬时,寒山寺必然要出面争上一争了。 什么出家人四大皆空,须戒贪嗔痴,在这等关系到整个寺庙声名的大事面前,那就只能抛到一边了。 而这法会,自然就成了两寺僧人争个短长的契机,云林寺又怎么可能推辞不去呢? 至善又跟着道:“不过眼下的江南却并不太平,我等僧人出门在外终究不是太安全,所以就想着能有值得信托之人一路护送。当然,杭州官府也是会派出一队官兵送我们去苏州的,但这终究不是我们自己人。 “所以,方丈和我等便想到了孙施主你们二位,当日救我云林寺于危难之中,你们的武艺可是令人过目不忘啊,而且又是我寺檀越,最是可信。故而希望二位施主能辛苦一阵,护送我等来去苏州。 “事成之后,别的不敢说,我寺上下是定然会厚谢两位施主的,你们今后就是我云林寺的护法檀越了,另外,我寺山下有两条街的产业,都可交由二位打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孙宁一路听来,脸上虽然不见多少表情变化,心下却是一阵嘿然。 这云林寺还真是会找人啊,自己明明是冲着他们来的,居然就被他们视作保护神了,这要是自己真想对他们下手,此去苏州的半道上可真有的是机会了。 而他们回馈的手笔也让孙宁为之咋舌,奉自己二人为云林寺护法檀越,这身份可就相当高了。 再给两条街的产业管理权,更是能从中获取到足以让许多人为之眼红的财富。 这又是给身份,又是给利益的,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江湖中人为之心动,不会再有推脱了。 只是如此大的好处却只须他们护送一众僧人从杭州到苏州,看似简单明了的事情背后,必然隐藏着什么凶险的内幕了。 见孙宁陷入沉吟,至善也不着急,就这么微微眯眼,似在默念经文。若论定力,作为需要整日念经参禅的僧人,他可不虚任何人。 萧倩其实也想到了这些细节,但却没有开口说什么,只等着孙宁来作决定。反正对她来说,应不应都无所谓。 半晌后,垂目凝思的孙宁才重新抬眼看向面前的僧人:“大师,贵寺能信得过我二人,实在叫在下受宠若惊,若是再做拒绝,那就实在太不识抬举了。 “不过,在下有几点事情还是要先说明白的,不然就算你们怪罪,我也不敢担此大任。” “孙施主问就是了,贫僧定知无不言。”至善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孙宁正色道:“第一,你们所担心的路上的凶险到底来自哪些方面,总不会是那些宵小贼匪吧?” 就是太平时节里,天下间也有的是占山为王,拦路剪径的强盗,更别提眼下这乱哄哄的时候了,江南再富庶也不可能例外。 只是这些贼匪对寻常百姓来说固然是个安全上的大问题,但对有官府豪族背景的寺庙僧人来说,却实在不值一提了。 没听至善说杭州官府都会派兵马沿路护送他们去苏州吗? 至善笑了一下:“这些贼人自然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在于新近于各地专门对僧人下手的灭法会,罪过罪过……施主应该还不知道有这等无法无天的贼人存在吧? “这些人平日里看着与常人无异,或是农夫,或是匠人商人,甚至是衙门里的差役官兵……可一旦他们找到了目标,就会突然变成最凶残的强盗。 “我杭州城内或许还没有出现过灭法会的案子,但难免有人已经受其蛊惑。所以就是那些随我们同去的官军,贫僧等也不敢过分相信。” 孙宁挑了下眉,真没想到灭法会在杭州之外居然已经闹出如此大动静了,他还以为这股势力还潜藏于暗处呢。 怪不得云林寺的人会找上自己,却是对官军都不那么放心了。 “而且,除了沿途的安全之外,贫僧等在寒山寺的安全也是个问题,不瞒两位施主,两寺间的竞争早已为世俗所知,恐怕到时候会有寒山寺方面的人因为某些原因对我们不利。 “而那到时,杭州官府的人是肯定做不了什么了,自然就只能仰仗二位相护了。” 事关自身安危,至善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直接就把其中的问题悉数道了出来。 孙宁略有些讶异地愣了下,这才叹气道:“原来如此,在下明白了。” 这不光要和上不得台面的人斗,还会和苏州地方势力暗斗,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应付的差事,所以云林寺才能开出这么优厚的回报。 见他似有应允之意,至善顿时一喜,忙道:“那孙施主是答应了?” “只要各位大师能答应我两个条件,此事我便应下,保你们安全。”孙宁稍作考虑后,便开口道。 “你说。” “第一,我需要筹集一些可信的人手,到时诸位大师也要像相信我二人一样相信他们,不然只靠我们两人之力,怕是难以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孙宁觉着这正是个机会,把自己从西南带来的那些个军中精锐都名正言顺地拿到明面上来。 至善对此倒没有太多的顾虑,立刻点头道:“这是当然,他们的开销,本寺也一并出了。” 不愧是杭州最大的寺庙,到底财大气粗。孙宁心下感叹着,又道:“还有第二条,那就是此去苏州,一切由我为主,就是诸位大师的行止,也该听我的。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至善这下终于有些犹豫了,孙宁这是要反客为主啊,可是不好应允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5章 成行 “想不到这些僧人竟如此好说话,连这一条件都一口答应了。” 下山之后,萧倩不无感慨地说道,直到现在,她都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在孙宁提出第二个条件,想以自己为主后,至善不敢自作主张,特意去问了其他师兄弟,结果他们居然真就答应配合了。 孙宁却只是轻松一笑:“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他们看来,什么都没有自己的命更重要。而且,我提的条件看着越无礼,在他们看来,反而越是上心他们的安危。” “倒也是,若不是想要护得他们周全,谁费那心思呢。”萧倩深以为然地点头,然后又奇怪地看了孙宁一眼,“你这回是真要安全送他们参加法会?” “为什么不?” “那你之前还和梁文统等人暗中接触,他们不是灭法会的人吗?而且,我们来江南不就是为了对付泛滥成灾的佛门,现在反倒成了帮他们的,这是不是……” “这两者并不冲突,我今日护着他们安全参加法会,是在为将来把佛门连根拔起做准备。 “江南佛门之患早已积重难返,可不是放几把火,杀几个僧人就能解决的,需得循序渐进,慢慢来。 “这其中,既需要灭法会这股力量的协助,却也需要借助佛门自身的力量为我所用。所以这两者我都要交好。” “你还真是考虑周到呢……”萧倩说到这儿,突然又咯一下笑了起来 “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孙宁奇道。 “我只是觉着有趣,要是那些僧人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想来就是死了也觉着荣耀非常了吧?”萧倩笑眯眯道,“从来只听说过哪些人保护皇帝安全,可还没人居然要受皇帝的贴身保护呢……” 她这一说,孙宁也笑了起来,是啊,自己还真就开了先河了,也不知那些僧人最后知道真相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 僧人们到底会在知晓真相后做何反应现在还不好说,倒是孙宁手下之人在得知此事后,很是难以接受了。 “陛下,这怎么成?” “陛下您可是天子,岂能……岂能去给那些秃驴作保?这要是出了点岔子,那他们就是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的!” “陛下,不如就让臣等代您护送他们就是,您还是留在杭州吧。” 面对这些忠心臣子的百般阻挠,孙宁也只能是叹息着加以解释:“我现在就不是皇帝,除了你们,江南又有谁把我当作皇帝了?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的安全和身份考虑,但在大事面前,这些都可以放到一边。拿下江南,要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而与这些僧侣交好,让他们相信我们,就是拿下江南的必经之路。 “至于我的安全,你们就更不必担心了,我的本事,你们难道还不了解吗?再说了,你们也是要一路随我同去的,接下来你们多费心,我自然也就省心些了。” 好一通劝说,再加上孙宁又拿出皇帝的身份一压,大家才终于无奈接受了这一事实。 但为首的聂龙和卫挺二人还是郑重道:“陛下,那要是沿途真遇到了什么凶险之事,还请让臣等代为出手,您还是留在后面即可。” 作为捧日营中最精锐上进的两名军官,这二人也被孙宁一早挑选带来了江南。而他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则是越发的深了。 孙宁笑看着两人:“你们还真是会讲条件啊。好,就这么说定了,只要你们能解决的问题,我便不会出手。这下总可以放心了吧?” “臣等遵旨。”这二十来名捧日营精锐都齐齐地抱拳应道,不少人眼中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别看他们刚才在极力劝阻着孙宁不要涉险,其实自己早就蠢蠢欲动了。 自打他们来到江南后,更多只是在暗中调查一些事情,几乎都没真正出过手,早让他们憋得慌了。 现在终于有机会与人一战,立些功劳,自然是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能立刻就有敌人跳到面前来。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达成所愿的,之前随孙宁到江南来的有三五十人,再加上之后传回消息相继而来的又有几十,加一起,将将近百。 这二十人只是其中的少数,其他那些,还得在郭冲的指挥下,在杭州,以及江南各地探查消息,做着最默默无闻的事情,连自己不俗的身手都不得展露。 “接下来杭州的一切就交你统筹了,有什么新的变故,再联系我。”孙宁拍了拍同时赶来的郭冲,嘱咐道。 “陛下放心,这点小事还难不住臣。”郭冲咧嘴一笑,“臣也会尽可能去查明白到底哪些人已经和灭法会有了接触,看能不能加以利用。” 在得知灭法会的规模要比想象中更庞大后,孙宁觉着有必要好好查一查这股势力了。 眼下的江南,应该要比表面呈现出来的更加复杂多变,至少看起来所有豪族都崇佛的表象之下,还潜藏着另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啊。 …… 二月二十五日,天蒙蒙亮,一支数百人的队伍就已在杭州太守曾显为首的官员队伍的送别下,离开了杭州城。 这是一支颇显壮观,又略带怪异的队伍。 队伍的前后,都是甲胄齐全,兵刃完备的杭州官军,数量足有两百多人,都算是一名六品左右的官员出行时的规模了。 但中间被他们护送的,却非什么朝廷官吏,而是一辆辆坐在车里的,脑袋光光,身披袈裟的僧人,足有六七十人之多。 这批僧侣自然是往苏州参加三年一度法会的,而且不光来自云林寺一处寺庙,还有一多半是杭州其他几处寺庙的僧人,他们也受到了寒山寺的邀约。 而在这些僧人的座驾四周的,则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策马而行的江湖人打扮的汉子,他们看着要比官军更得僧人信任,而数量却更少,只得区区二十。 这一支三百人的队伍接下来将用七天时间,从陆路赶往苏州,赶上那三月初三的寒山寺法会!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6章 在路上 都说江南是富庶繁华地,这话说对也对,但终究有所偏颇。 放在大越朝中,自然如此,但若是往前推上几百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也就是在隋朝开凿了大运河后,江南各地才渐渐能赶上中原的脚步,但在李唐前期,这儿依然是远不如中原繁华昌盛的。 直到安史之乱爆发,大量人口南移,江南各地才真正有了快速发展的基础,然后是赵宋的重商政策,更是让江南经济大步向前。 而到本朝大越,在百多年的刻意引导下,江南更是已经完全超过了中原,成为真正的经济中心,每年上缴朝廷的赋税,都占天下钱粮税赋的三四成,多时甚至过半…… 只是对朝廷来说如此大的贡献,对当地百姓来说就未必真是好事了。 如九姓这样的豪族,有的是办法将各种税赋从自家身上转移出去,而江南有多科举之士,一旦读书有成,这些人便也能从繁重的税赋徭役中摆脱出来,那这一切的沉重负担,自然就落到了其他既无家世,亦无出身的普通百姓头上。 所以哪怕江南再富,商业再是繁茂,其实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 本来随着朝廷突然翻覆,官府不用再向上交税而轻松了些,结果又有佛门顶上,于是百姓们的担子反倒是更重了。 身处杭州这样的大城还不觉着有问题,可真当出了州府大城,来到一座座最普通卑微的村落前时,孙宁见到的,就是一幅全然不一样的画面了。 虽然正值春日,万物复苏,姹紫嫣红,景致正好,但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们脸上却看不到多少喜悦的笑容,只有麻木和吃力。 对他们来说,什么美景繁花都是虚的,只有卖力种地,才能勉强糊口,养活自己和家人,不至肚饿,不至于在秋天官吏上门时,无法交差。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不兴不亡的,最苦的也依然是百姓。 看着这些,心思转动间,孙宁忍不住便是一声叹息。 而这时,一骑靠到了他的身边:“孙兄也是在为这些总受盘剥的百姓们感到不值吧?” 孙宁看一眼若有深意的梁文统,也只得承认地点了点头。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这次护送僧人们去往苏州的官兵,正是由这位兵曹主事梁文统为首,而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灭法会的人。 当在城门前与他相遇,并知道他也将随队护送众僧人去苏州时,孙宁还委实紧张了一下。 这对作为灭法会一员的梁文统来说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他有对僧人下手的想法,沿途就有的是法子。 甚至这么一来,都不由得让人怀疑那些个官兵中又有多少也是其同党了,这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了。 可孙宁也不好指认对方,所以在出了城后,就叮嘱下面的人要格外小心,至少要确保云林寺那几个僧人不出意外,同时也在思忖着该如何与之交涉。 没想到,梁文统倒是自己先找上来了,这让孙宁心下稍定,便笑着环顾左右道:“是啊,无论什么时候,底层百姓都是最可怜的。只可惜,你我终归力量有限,帮不上他们。” “那倒不至于,只要有心,想帮人还不简单?”梁文统按马缓行,压低了声音,“咱们保护的这些僧人就一个个富得流油,都不必太用力,便能榨出许多的油水来,够许多人活上好几年了。” “监守自盗,后果可是很严重的。而且我听说梁兄在杭州可还有家眷啊。”孙宁宁忍不住提醒了对方一句。 “呵呵,在下也就这么一说,自然是不敢胡来的。” 梁文统说着,又突然把话题一转,“不过说真的,这次是多亏了孙兄相救,总算是保住了古耀华等人的性命,再过两天,他们就能重获自由了。” “嗯?”孙宁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了。 梁文统又加了一句:“三月出头,他们就会被押送去浙西矿场服役,到时这有我们的兄弟于半路搭救。” 孙宁这才恍然,又转头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才护送僧人们去苏州?” 看着只笑不说的梁文统,孙宁心下倒是略略安了些。 对方这算是默认了,自己不想涉入到接下来会发生的劫囚事件里,所以才主动提出护送众僧人去苏州。 而这自然也意味着他还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就是说他不会在此番去苏州的路途上生出什么事端来了。 至于刚才那句话,或许只是有感而发,又或许,是想说动孙宁动手,自己则可置身事外。 “梁兄,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希望你能明白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孙宁在丢给对方这么一句后,便又兜马回到了自家的队伍中间,倒把梁文统给弄得有些思绪纷乱了。 …… 江南的陆路官道自然是宽敞通达的,除了他们这一支庞大的队伍外,还有不少南来北往的人马正在赶路。 许多从这支军队、僧人和江湖客杂糅的队伍旁边走过时,都不禁会好奇地稍作观望,直到有官军警惕地盯过来,这些人才会有些胆怯地垂目回避,然后又加速走开。 所以当两日后,又有这么几个商人打扮的汉子这样与队伍擦肩而过时,杭州和西南的将士们都没有太过在意,只把他们当作了寻常路人。 但就在与他们擦身而过,朝南走出一段后,那队伍为首之人便吐出一口气来:“他们的防备依然很紧,真想拿下可不容易啊。” “那些官兵瞧着也不怎么样,大当家的只要一声命令,兄弟们定能冲散了他们!”旁边的弟兄却不以为然道,“我们天目寨的弟兄什么时候怕过这些杭州城的弱兵了?又不是九姓豪族的私兵……” “不,那么做风险太大,而且沿途也有不少县城,一旦引来大批守军,只怕后患无穷。”为首的汉子突然嘿的一笑,“所以我有一个计划,不如就在两地交界处,再行下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7章 顺风驿 赴苏第三天,日落黄昏,顺风驿。 这儿已是江浙两地的交界处,前方不远就是王江泾,过了河的那一边就算是出了浙地地界了。 虽然大越一直都把江浙两地划为一省,但因为历史、地理和文化等等区别的缘故,两地终究还是无法完全融合,也就出现了如两省交界般的缓冲地带。 在此除了这么一座大型的官办驿站外,也就附近还有一座小镇子了,算是繁华富庶的江南最是冷僻之所在。 不过今日的顺风驿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几十辆马车,上百匹骏马停在驿站前的空地上,把这一片都给停了个满满当当,让几名驿卒光是为马匹准备草料都足足忙了有小半个时辰。 而驿站内众人更是杀鸡宰羊又剖鱼的,忙了个不亦乐乎,热火朝天地把一道道本地菜式流水般送到正厅,端到已经把放了几十张桌子的厅堂全部坐满的客人们面前。 这顺风驿虽说是官办的驿站,可其实也是照常对外营外的,而且这后者还占了平日生意的大半。 但就算如此,像今日般来这么多客人的场面还是极少见的,尤其是这一批客人还是一起的。不过在知道这些官军是护送中间那二十多名僧人去苏州参加法会后,驿站上下服侍的人也就很容易接受了。 毕竟在江南,如今谁不知道佛门僧人的地位已不比官老爷们要低了,而且人家也是肯出钱的,自然是要好生服侍周全了。 于是各种驿站里准备着的菜肴就被他们一一送到各桌前,还有好几坛子的美酒,也被拿了过来。不少军卒见状,顿时就两眼放光,争抢着就把这几坛子酒给分了,倒是孙宁这一桌,居然没能抢到一坛。 见状,孙宁稍稍皱了下眉头,便想过去和梁文统打个商量,要来一坛子酒,毕竟萧倩可是少不了美酒佐餐。而这一路行来,她已经把葫芦里的酒水都喝差不多了。 可就在他刚一动间,萧倩却突然一把按住了他,并冲他一摇头。 “怎么?”孙宁有些意外地顿住问道,自己妻子这是转了性了? 萧倩笑了下:“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就不喝酒了。还有这些饭菜,大家也都仔细着些,最好只吃白饭。” 她的话虽然轻柔,落到孙宁众人耳中却还是让他们的身子陡然一紧:“这驿站有问题?” 说出这一句时,孙宁都有些不敢相信,这可是官办的驿站,还能变成黑店不成?而且还把主意都打到了自家这么大一队人的头上,这不合理啊。 其他人也都左右看看,一脸的警惕模样,只是眼神里依然充满了不解。他们也没瞧出这儿有什么不妥啊。 “你们没发现这驿站过于干净了吗?”萧倩继续低声道,“我进门时,就看到连大门外那条道路都是新近被洒扫过的,还特意被人拿水泼洗过,还有这厅内的地面和桌椅板凳,几乎都没沾染什么灰尘……这合理吗?” 随着说话,她拿手在桌子上用力抹了一把,也没能抹出什么泥垢来。 孙宁经她这么一提醒,再看向整个厅堂,也觉察出了其中的不合理。 确实,这里的一切都太过干净整齐了,干净到完全不像是一家驿站该有的模样。 若是杭州这样的大城里的驿馆客栈有此等环境倒也罢了,可这儿是两地交界处,平日里投宿打尖的客人也多是寻常百姓,哪个驿站会如此勤力总把人来人往的厅堂都给打扫得一尘不染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打扫得如此细致是为了洗去之前的某些痕迹! 想明白这一切后,孙宁是愈发的小心了,再看向旁边那进出不断的驿卒后,也就更瞧出了几分不妥来。 这些家伙看着脸上带笑,手脚麻利,但眼神里却没有半点服侍人该有的谦卑,而且步履稳实,应是练家子出身。 如果只是一二人如此也就罢了,可现在整个驿站的人居然都是这般身手,就大有问题了。 “娘……萧姑娘还真是慧眼如炬啊……”有人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却也是相继看出了些破绽来。 萧倩抿嘴一笑:“只是比你们多了些行走江湖的经验罢了。我之前从昆仑下山而来,一路可是没少和各地的驿站打交道。” 然后,她又看一眼自己丈夫:“怎么办?现在就点破动手吗?” 看着其他人未有丝毫察觉地不断吃喝,这些将士心里也不禁有些发急了,生怕到时候大家中招,不好收拾。 孙宁的目光往同样与手下人一起吃喝的梁文统身上一转,这才收回摇头道:“不,暂且看看……” 在不知道对方路数和目的的情况下,此时突然点破翻脸,后果恐怕更难控制。还不如再看看,看他们有何手段,再见招拆招。 毕竟对方要是真用上了下药这样的手段,就意味着自身实力也就那样了,孙宁有信心靠手下这几十人应付过来。 当下里,他们便按计划只吃不可能被下了药的白饭白水,至于那些菜肴,则是被胡乱处理,或是倒在了地上,看着倒是和被大家抢吃干净一般。 如此用完饭后,天色也彻底暗下,大家自然便就地在这驿站中歇息下来。 这顺风驿虽然不小,但一下住进几百号人还是有些勉强了,只能是把最好的两处院子腾出来给僧人们休息,官兵则二三十人挤在了一间,又分出一小部分人守夜,虽是在驿站里,这点安全意识他们也还是有的。 孙宁这些人也没被优待,也只分到了两间屋子,只是不用守夜而已。 很快的,随着夜静更深,之前还颇为热闹的驿站内外就变得沉寂下来,除了几名随意巡哨的官兵不时走动的脚步声外,也就只剩下马厩那儿还有点响动了。 而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显得唯唯诺诺,服侍众人颇为周到的那个胖乎乎的驿站驿丞突然就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只见他拉开后窗,手中的蜡烛就冲外头黑暗一阵有规律的晃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8章 陷阱 “是三当家的信号……” 顺风驿两里地外的一片黑暗中,有人惊喜地轻声叫道,旋即,更多人发出了振奋的低吼:“成了!”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手提一把开山巨斧的汉子更是精神抖擞,咧嘴笑道:“老三还真有些办法,这次必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那帮秃驴劫上山去,狠狠敲杭州官府一笔了!” 随着话落,他把手一挥,已当先快步直朝驿站这边冲来。 而在其身后,更是有黑压压的一大帮人也跟着前冲,火把已然开始点起,直照得他们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了。 在这样的深夜里,突然有几十上百号人点了火把冲过来,别说安排有人守夜了,就是大家都各自安睡着,也很容易就被这么大的动静给惊到。 但此时的顺风驿内,却依然是一片安静,什么反应都没有给出来。 后方几处院落内,正横七竖八地倒了好些个军汉,此时兀自发着鼾声,全都睡死了过去。 只有前头马厩里的一众马儿,此时受到惊吓,开始咴咴地直叫唤,但显然已经不可能惊动到里边的人了。 见直到自己冲到驿站大门前也未有任何人出来阻拦,那提斧汉子更是大定笑了起来:“成了!弟兄们,随我杀进去啊!” “大当家的,我来!”一名身形敦实的汉子闻言更是一个箭步前冲,沉肩发力一下就把本来便没有关死的驿站大门给撞了洞开。 沉闷的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如发令枪般,使得那几十名天目寨盗匪如争抢食物的鬣狗般,恶狠狠地扑了上去,直接就冲过了前方院落,看都不看马厩内嘶鸣的马匹,直冲后方客舍而去。 作为这群盗匪的首领,巨斧汉子则是迈步走向那间客厅,自家老三,想必应该就在那儿等着自己,要跟自己邀功了。 在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心里还在盘算着该如何夸奖对方,许给他什么好处。 结果,这空旷的厅堂内却是空空如也,一个人都不曾见到,倒是有一根还在燃烧的蜡烛,放在了最醒目的桌子正中。 这让大汉为之一呆,脸上的笑容也突然就僵住了。 而就在他这一愣神间,上方屋梁上,一道寒光已迅速落下,直刺其头顶,呼啸间已触及其发髻。 好个贼首,虽心中惊异,又猝遇偷袭,却并没有彻底乱了分寸,慌了手脚。在这要命的一瞬间,急忙一个跨步扭身,极力做出了规避的动作。 嗤——剑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脖子落下,但终究还是穿过了他的肩头,让他在一声闷哼的同时,身形也被带得更狼狈地直朝侧方跌去。 萧倩一剑未能杀死对手也稍稍有些意外,但旋即又是一剑扬起,再取对方的咽喉,而此时她人才刚沾地,身形却已经再度而起。 但对方的反应也自不慢,虽然受伤,但也咬牙猛然挥起了手中巨斧,正拦在了这一剑的来路上,两件兵器相撞,当响中,他又迅速发力一绞。 这是打算纯靠气力来制敌了! 但萧倩又岂会让他得逞,感受到巨力扭转袭来,便果断放开剑柄,让长剑在空中一旋,然后再探手一把抓住,趁着对手力量用尽的瞬间,再度挺刺过去。 贼首明显是吃了肩头受伤的亏,力道终究是打了折扣,此时见长剑再来,只能是横斧前顶,架住这一下,同时身子再度朝后退去。 刚开始,他想着的就是尽快拉开与对方的距离,再凭斧长剑短的优势来扭转不利,至不济也能撑到其他兄弟赶来相助。 但随即,他又想到了一点,这儿的情况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般顺利,这些目标怕是已经知道自家的策略,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安排! 就跟为了印证他这一推测般,外头这时骤然就响起了连声惊叫,再之后,便化作了惨呼……很明显,外头那些急匆匆想去拿人的家伙们,也终于是撞上铁板了。 而让他感到焦虑的是,此时大家伙儿可没个带头指挥首领了。 自家寨子里一共三个当家,自己和老三在此,老二则留守寨中。现在老三不知所踪,恐怕已落入人手,自己则被这么个可怕的剑客缠住,其他兄弟可就真成一盘散沙了。 想到这层的他再无心恋战,后退的速度更快,转眼就到了厅堂的墙边,背脊一抵墙面,就狠狠用力撞了上去:“开!” 这顺风驿本就在此多年,每日里风吹日晒的,用饭的厅堂早不像看起来那么结实了。现在被这么条大汉全力一撞间,那墙壁如何抵挡得住,当即就被他撞出硕大一个洞来,让他弓身后退,一下就蹿出了厅堂。 这一下还真就出乎了萧倩的预料,让她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本来她都已经算好了后面的攻势招数,想着在逼敌人入死角后,便可凭借绵密迅捷的快剑重创于他,从而好活捉其人。 却不料对方居然靠破墙脱困,让她不但使不出后面的招数,还有些进退两难了。最后终究是不敢冒着被人反打的风险钻出破洞,而是迅然回身,从大门绕出去加以追击。 只这么一来,对方可就不会再给她机会了,当即就转身,朝着后院奔去,那儿阵阵的厮杀声,可让他愈发的不安起来。 在全力冲刺下,只几个呼吸间,他已来到后边客舍院落,还没穿过院门呢,他就被眼前惊人的一幕给吓得身子一个激灵,前冲的身形都硬生生顿住了。 只见那不算太开阔的区域内,已倒下了二三十名自家寨子里的弟兄,其他人也被一支队伍收缩压迫得直朝角落里缩去。 而更可怕的是,随着一声喝令,两边压着他们的队伍中,竟是一阵箭矢如雨点般泼洒过来,把他们又射得一阵东倒西歪,惨叫连连。 眼看着,就连这最后的一点拼死反抗的希望都要失去,他们就要全军覆没,死在这个小小的顺风驿中了! 这一刻,作为山寨首领的他再按捺不住,暴喝一声,果断朝着那些不断向前的敌人的后方扑去,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去推测为何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49章 拿下 天目寨群盗做梦都没想到会落得如此境地。 他们本以为一切都已手拿把攥,目标人等已被尽数药翻,自己等杀进来只是收割一番,便可带着那些个动弹不得的僧人从容离去,自然也就没有任何与人作战的准备。 可当他们真个冲到馆驿后方的客舍群落前,却遭到了侧方突然冒出的一阵弓手的狙击。 他们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当场就被射翻十多人,其他人也都乱了套,有怒喊着想要上抢反攻的,也有惊慌之下急忙朝后退的,甚至都还有愣神呆住的。 这一遇袭,可算是把这些天目寨盗匪的素质给完全暴露了出来,他们毕竟不是有着过硬操练习惯的军队,又没有首领指挥,一下就陷入了短暂的失控状态。 本还有些担心自家以寡击众可能处于下风的孙宁见状,却是信心大增,即刻下达了出击的命令:“给我杀上去,冲垮他们!” 弓箭攒射虽然能杀敌措手不及,但终究有些慢了,不如直接冲杀。 那二十名经历过西南一场场厮杀淬炼出来的捧日营将士此时更无半点犹疑,在皇帝陛下身先士卒的带领下,顿时个个如狩猎的猛虎狮豹般凶狠扑上,举起兵器就朝着已溃退不止的数倍之敌碾压过去。 这真就是一场碾压,群盗本就已经乱了心神,又被孙宁几刀斩翻数个还欲做挣扎的头目,其他人当即就破胆,只能是被人杀得一退再退。 但这些西南精兵又怎么可能给他们脱逃的机会呢,于是在有意的走位之下,反倒把他们的后路给彻底切断,又逼着他们一步步朝着角落里退去,眼看着就要退无可退了。 而这还不算,在如此大优的局面下,西南将士居然还不住抽空朝着他们攒射箭矢,让他们更是死伤不断,惨叫连连,却又连一点拼命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就在他们都以为自己要被人全歼于此时,一声熟悉的怒吼却从敌人的后方响起,随即,他们便看到了那一人一斧已卷杀冲来。 “是大当家的,他来救咱们了!”有人兴奋大叫,把即将崩溃的士气稍稍往回拉了些,让他们是好歹抵挡住了新一轮的冲击。 而他们的叫喊也被孙宁捕捉到,他果断就是一个回头,喝道:“我来对付他!” 不等其他将士给出反应,已举刀迎向来人,血浪在空中一划,正架在了那劈来的凶狠一斧上。 当响声中,两人的身形都为之一顿,似乎是个平手。 但孙宁却在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蓄力后,便又再度猛然扑上,血浪呼啸着已直刺对方胸口。 倒是对手,在与孙宁硬捍一招后,手上的动作便是一滞,明显已不及迅速回招,只能被迫朝后退去,以避其锋芒。 他也是满心的郁闷,没想到这边居然还有个不逊于自己的高手坐镇,而肩头带伤,无法全力施为的自己终究是处在了下风…… 虽被其迅速拉开距离避过一刺,孙宁眼中却是一亮,已看出对方身上带伤,便趁机低喝一声,再度贴身缠上,刀光霍霍,如一张罗网般裹向目标,誓要将他拿下。 而此时的这位却已心生退意,情况已经大大的不妙,恐怕今日的这场攻击要以完败收场了。 眼前的对手就不是自己能轻易应付的,背后却还有个厉害的剑客即将赶来,若一旦前后夹击,恐怕自己就必死无疑了。 想到这儿,他已有了决断,先是一斧斜起,又与孙宁硬拼一招,却是借这一刀的力量,使自己退得更快,却不往后方去,而是直朝侧方的那几间屋子撞去。 作为浙地几处大山寨的头领之一,他不但有着一身过人的武艺,头脑和眼力也自不错,审时度势下,他已经看出其中的问题了。 明明这一行人足有好几百,结果战到现在也就区区几十人——虽然只靠这几十人就杀得自家兄弟溃不成军了——那说明其他人还是中了计,起不得身。那只要自己往他们所在处跑,投鼠忌器下,对方的追击自然会有所迟疑,从而给自己脱身的机会。 打着这样的主意,他完全就是朝着某间客舍的门户撞去的,同时还发现孙宁的追击真就缓了下来,没有再猛扑猛砍。 “有机会!” 就在他心中生出这么个念头,眼中生出一丝喜色时,嗖的一声响却从侧前方传来。 不等他做出反应,一支箭矢已急速赶到,唬得他急忙挥斧一挡,还真就把那突然射来的冷箭给架开了。 但随即,又是极快的嗖嗖两声,紧随飞到。 而这一回,他刚把背撞上门户,并一个发力,使得手上的动作慢了半拍,登时肩头和胸口连中两箭,让他在惨哼的同时,身子也是一歪,差点倒地。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三箭竟是来自同一人,那个从攻击自己寨子弟兄队伍里分出来的一名汉子。 什么时候我江南地界有这样的神射手了…… 他脑子里才转过这个念头,背上却遭到了狠狠一击,竟是被人一脚踢在腰背上,让他整个人都前扑而出,人未落地,口眼耳鼻都有血喷溅出来,显然是伤得极重。 而等他砰然砸翻在地,还想要再挣扎一下时,一把刀已稳稳架上了他的脖子:“别动,再动你可真要死在此处了!” 同一时间,前方战团里,也有人高声大叫:“想活命的,丢下兵器,跪地免死!” 此时已被彻底逼入死角的五六十名盗匪已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他们本就破胆,又看到了连大当家的都被人打得如此狼狈,自然再不抱任何奢望,随着第一把武器当啷落地,所有人都先后丢下了兵器,乖乖趴到了地上,不敢再有挣扎。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匆匆赶来,看着这胜利的一幕,她都有些发怔。 自己也就迟到了片刻而已,这儿的战事居然就已经结束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0章 另有隐情(上) 一场战斗打完,东边天空已露出一点鱼肚白来。 剩下那几十个贼匪皆已束手就擒,在看到大当家居然被重创后,他们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心思都不再有,只求投降能够活命。 所以在被丢以绳索,让他们互相绑缚时,这些家伙也没一个敢挣扎或逃跑的,皆都乖乖按要求各自绑了。 而在此期间,后方的客舍房间里,依然不断有此起彼伏的鼾声传出,无论是僧人还是官兵,从头到尾都因受迷药控制而沉睡不醒,连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曾知晓。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梁文统了。 刚才最后踢出的那一脚,正来自于他。 只是此时的他却并无半点立下过功劳的喜悦,而是在被孙宁审视时,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你早就看出这驿站有问题了吧?”孙宁也不兜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沉默了一下后,梁文统还是抬头应道:“对。” “怪不得……我说凭你的见识眼光怎么会中计呢,原来是故意为之。恐怕就是为了想借刀杀人吧?” 梁文统再度回以一个简单的“对”字,神色却从刚才的不安变作坦然了:“我本就有心要为百姓除害,这次不用我出手就有人代劳,为何不顺水推舟呢?” “可你想过没有,这些贼匪却未必跟你们一样是为民除害,而只是想捞上一笔而已。到时候他们得了钱财,苦的却还是无辜百姓。”孙宁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语气有些冰冷。 这下,梁文统不好回应了,只怔怔看着他,这些东西他还真没考虑过。 “有些事情欲速则不达,梁兄今后做事还是得多作思考啊。”孙宁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这才又好奇道,“那你最后为何又不装了?” “大局已定,我出不出手都这样了,还装什么?何况,我终归是骗不了你的,也没必要骗你。” 梁文统的话倒是让孙宁稍稍有些发愣,随后才是一笑:“你说的不错,也希望接下来你我能同心协力,就别再互相欺瞒了。” “这个却不在我,而在孙兄你了。”梁文统突然神色一变,眼中光芒闪烁地盯住了孙宁,“你不是也一样有事情瞒着我吗?” “我?”孙宁疑惑道。 却见对方努嘴指了指门外那些押住了几十名俘虏,让他们规矩蹲下的将士们,“他们是孙兄你的人吧?看着可不像是江湖中人,而是军伍好手啊,若我没有看错吧,比之江南任何一路官兵中的精锐都更要强悍。 “孙兄,你能让这些人死心塌地为追随卖命,还敢说自己只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倒是让我想起了当日堂审时,那谢傲所说的话了。 “当时听着就是个大大的谎言,甚至是疯话,但现在……” 孙宁被他审视地打量着,心下也是一叹,自己确实百密一疏,忘了该藏拙隐藏真实身份的。 当然,现在也不是说没有办法补救,只要此时出手,凭自己和萧倩,再加上外头那些部下的战力,杀一个梁文统倒真不难。 只是这杀机一闪即去,对此人,孙宁还想一用,也不认为他是个威胁。所以便又一笑:“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未必有人会信。” 梁文统的身子稍稍松了点,刚才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杀意,才有些后悔自己直白的摊牌。 但现在,随着孙宁不置可否的一句,反倒让他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想了,只能说道:“若你真是皇帝孙宁,我完全可以效忠于你,只要能除尽江南佛患……” “这些话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孙宁迅速打断了他的试探,“我说了欲速则不达,什么事都讲究个循序渐进,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把手上的差事,安安全全地把这些僧人送到苏州再带回去,然后才有今后。你说呢?” 梁文统被他这么盯了半晌后,也只能做出退让:“好吧,就照你说的做……” 这一刻开始,整支队伍的主动权就都落到孙宁手上了。 他也不再迟疑,当即道:“那就先把那最重要的问题弄个明白吧,到底他们是怎么掌握我们行踪,一早就在此设伏的。” 说话间,两个匪首已被押到了二人面前。 一个是受了重伤,只被草草裹了,气息虚弱的大当家,另一个则是之前扮作驿站掌柜的胖乎乎的男子。 这位在朝外传递了信号后,转过头来,就被萧倩一剑刺倒,直到此时脑袋还有些发懵呢。 但在看到自家大哥的凄惨样子,以及那满地的尸体和俘虏后,他便吓得都哆嗦了。 “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孙宁坐在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二人。 两人都没有开口回答,大当家依然陷于半昏迷,另一个则想要再挺一挺。 只是这个念头才起,噗哧一声,一杆长矛就直接刺穿了他的足踝,让他发出一声惨哼,身子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再装聋作哑,老子就再刺你几个透明窟窿!”旁边守着二人的一个兵卒眼都不眨地便唰一下抽回了长矛,冷冷丢出了这么一句。 纵然是有心维护自己的尊严,在如此毫无顾忌的威胁和刑罚之下,这位也只能妥协了。忍着痛,低声道:“我……我们是天目寨的弟兄……我是寨中三当家冯辉,这是我们的大当家凌霄……” 他这一自表身份,还真让梁文统的神色一变:“断江斧凌霄,笑面虎冯辉?” 见对方点头,他又是啧了一声,神情变得愈发郑重了:“想不到啊。” “他们很有名吗?”孙宁好奇问了句。 “那是当然,天目三贼,可是我浙地最有名的几股盗匪之一了,就是放在整个江南绿林,也是能跻身前三的存在。” 这话让冯辉脸上露出一丝自傲来,但随即一想到眼下的下场,又变得惨然了。 孙宁倒对这些绿林中事不太感兴趣,唐门名气大不大,还不是照样被自己带兵剿灭,所以说在真正的朝廷大军面前,什么江湖绿林,都只是花架子而已。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1章 另有隐情(下) 孙宁盯着冯辉肃然问道:“你天目寨应该在杭州天目山一带吧?那为何会跨越数个州府,跑到这嘉州地面上来行事? “还有,我们的行踪虽然不算太保密,但也不是你们能轻易掌握的,甚至还能早一步在此做出安排设伏。说说吧,这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半途截杀我们,还给你们传递如此精确情报的?” 这才是孙宁最看重的问题所在,他是真不信只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能拿出如此周密的布置来。 可这一回,冯辉也懵住了,瞠目结舌道:“我……我不知道啊,我也只是想着在两地交界处打你们一个伏击,是大当家的突然说有个更好的计策,我们才改变方针的。” “哦?”孙宁见他不似作伪,便又赶紧看向一直趴在地上的凌霄:“凌大当家的,你还死不了,就不要装了,起来回话吧。” 他话说出,凌霄依然一动不动趴那儿,直到有军卒又拿起长矛待要刺下,他才闷哼一声,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神里满是怨毒:“事到如今,你们要杀就杀,何必如此凌辱于我……” “杀你不过举手之劳,但谁叫你还有价值呢?”孙宁森然与之对望,“你既为俘虏,我们想要如何对付你自然由得我们。你若真不肯配合,那就只能用些其他手段了。到时你出丑于众弟兄面前,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凌霄眼中怨毒之色更重了几分,但很快,又颓然松下。 孙宁看得很准,像这样的绿林贼匪,多半都是亡命之徒,并不把自己的性命太当回事。 但他们也有自己所重视的东西,比如颜面名声。 这要真让他在自己手下的弟兄面前受尽苦头,最后还出丑的话,那就比一刀杀了他更让他感到痛苦了。 “我的耐心有限,数到三,要是你再不肯配合,就只有对你用刑了。一——”孙宁更是不给他任何思考转圜的余地,当即就报数要挟。 当那个“二”字出口时,凌霄终于是扛不住了,急声道:“我说便是了……你们的行踪,确实是有人不断告知于我的,就连让我们出手劫走那些僧人,也是他的主意。 “他说了,事成之后,不光我们能得到杭州官府的大笔赎金,而且他也会给我们山寨一万两银子的辛苦费。为了取信于我,他还先付了五千两的定金。” 这说法一出,不光孙宁几个为之变色,就连冯辉都是满脸惊讶:“大哥,还有这等内情?”竟连他也被蒙在鼓里。 孙宁的目光在这两人面上仔细扫过,方才问道:“那此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自称是什么古先生。” “你这就信了他?还放了他离开山寨?”孙宁明显带上了一点怀疑,盯住对方道。 凌霄也感受到了压力,赶紧又道:“他根本就不是上了山寨来找我说此事的,而是在杭州城的翠红阁里……”话出口,他才察觉自己情急之下透露了不该说的东西。 梁文统也立刻捕捉到了这一疏漏:“翠红阁是杭州有名的青楼,想不到你们这些贼胚居然还敢进杭州!想来那儿的人早就得了你许多好处了吧?” 凌霄默然,心下却是大感后悔,这下可把一些朋友给害了。 孙宁却不在意这些细节,只是继续问道:“他知道你在翠红阁就找上门去,并跟你谈了这笔买卖?” “正是。所以他虽然只给了一半定金,我也只能相信他,并让他离开。不过他给的那五千两银票倒是真的。” “银票?”孙宁面上一喜,“是哪个银号的票据,还在你手上吗?”这显然会是极其重要的线索了,毕竟这么大额的银票,一般银号还是很少出的。 “是通广银号的票子,不过之前已经被我兑换了银子,又买了东西回山寨去了。” 凌霄的回答让孙宁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实物可信啊。 不过看他样子应该不至于在此事上说谎,那有一个通广银号的名字,也足够今后细挖了。 “那之后呢?也是这姓古的来给你传递的我们行踪情报,乃至于这次于驿站中的埋伏?”想明白这些后,孙宁才又继续问道。 “不,之后的消息,都是他派人来见的我,最后一次,更是让人给我送了封信来,让我按上头的意思行事,应可不费吹灰之力将人拿下……”凌霄说到这儿,却露出了苦涩的笑来。 自己倒是真按对方的意思做了——毕竟这一计看着确实挺精妙的,叫人防不胜防。 但结果却是落得如此下场。 要不是孙宁这般追问,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官府为了对付山寨故意设下的圈套了。 在又反复盘问了对方一阵,却再也掏不出更细节的内容后,孙宁才让人将这两个头目也重新带下去看押起来。 这时,他和梁文统的神色都变得比之前更为凝重,事情要比他们想的更棘手复杂了。 “本以为只是贼匪图财,想要劫人。没想到这背后居然还另藏有黑手。孙兄,以你的见识,能猜出对方来路吗?” 面对这个问题,孙宁也只能是抱以苦笑了:“我才到江南几个月而已,对此间的各方势力都所知有限,又从哪儿来着手推测猜想呢?” 说到这儿,他又突然蹙眉:“不过有一点是确认的,他们就是冲着僧人而来,但又似乎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那就可以排除灭法会的人了。 “而要是只看表面的话,倒是真有一个嫌疑对象,那就是寒山寺的僧人,毕竟咱们保护的这些杭州僧人,多半是要与他们打对台的。只要他们出了事,不但寒山寺的法会能更加顺利,而且还能大挫云林寺的名声,足以让寒山寺彻底盖过云林寺,成为江南第一寺。” 梁文统仔细想了想,也深以为然地点头:“以这些僧人的贪婪,还真有可能是寒山寺的人所为!他们有钱,也有足够的胆子这么做……” 孙宁突然呵呵一笑:“其实到底如何就算现在不知,我想接下来总会查明。既然他们已经动手,这次失败,那就还有下次,总能抓到他们的!”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2章 再上路 兜头的一瓢凉水浇下,终于是让这一干被药翻的僧人官军皆都悠悠醒转。 虽然不少人依然只觉头痛欲裂,但半晌后好歹是弄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 又听了身边西南军将士的解释,再瞧见外头横七竖八的尸体,满地的鲜血,以及那一干被绑着的贼匪……让他们在震惊之余,更是一阵阵的后怕,惊呼连声。 别说是那些僧人了,就是寻常官兵,又何曾亲眼见过如此众多的尸体了?更别提这一次还关系到他们的安危生死,这等冲击,短时间里自然没法消化。 “怎么会这样……” 这句话不光众僧人和官兵在小声嘀咕,被孙宁他们特意请到一间空房内的至善等几个云林寺僧人也是在回神后开口道了出来,然后一脸惶惑看向孙宁,现在只有他是能让他们放心的人了。 孙宁一面为几个大和尚送上热茶定神,一面有选择性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梁文统的作假,又说自己兄弟几个有所防备,才没有着了贼人的道。 “事情就是这样……得亏在下众弟兄及时拿来了官军手边的兵器弓弩什么的予以还击,这才将一干贼人通通射倒拿下,不然后果真就不堪设想了……” 听了孙宁的讲述后,几名僧人是愈发惶恐了,连连合什称谢:“这回是真亏了孙护法了……” “这都是在下当做的,毕竟我已答应了各位大师要保你们安全去苏州的。”孙宁一脸郑重地说道,“不过经之前审问,在下也从那贼首口中得知了一点内情,这是有人刻意引导贼人专门劫杀诸位大师的,所以在下担心,这次之后,接下来的路上依然会遭遇到其他贼人的阻截。” 这话顿时让众僧人又是一阵恐慌,然后又都巴巴地看着孙宁:“孙护法,你可要保我们平安啊……” “是啊,只要你能把我们安全带到苏州,我们自会好好谢你……” 看着他们那一副恳求的模样,孙宁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依然一副凝重样子:“在下自当尽力,也会想法把那欲害各位大师的幕后黑手给查出来。不过,接下来就还希望各位大师能配合我,如此才能安全而快速地前往苏州。 “我想,各位应该也能瞧出来了,对那贼人来说,能伤到各位,或是把各位劫持到山上去是一个目的,但若不成,退而求其次,也是可以延阻我们的行程,让我们不能在三月初三前赶到寒山寺的!” 这话确实说得在理,众僧人纷纷担心称是,然后又看着他,等他给出个妥当的解决之策来。 “所以在下以为,咱们不该受此番之事的影响,要尽快启程。先把这里的一切交由当地官府处理,然后这一路之上的行止住宿,也由在下做主定夺,不知几位大师以为如何?” 这才是孙宁说这么多的真正目的所在,就是为了把整支队伍的控制权都拿捏在自己手上。 虽然就目前来看,以云林寺众僧对他的信任,以及梁文统对自己的态度,好像也已经差不多达成目标了,但在孙宁看来,却依然还差了点名义上的认可。 正所谓名正则言顺,为了接下来行事更方便,也为了全局着想,孙宁就必须把这一统率权拿到自己手上。 几个僧人哪能想这么深? 当下连连点头,由至善开口应道:“就按孙护法你说的,接下来的行止住宿,我们都听你的!只要你能安然把我们带到苏州…… ” “在下定不负各位信任!”孙宁心下一喜,忙郑重拱手应道,“那就请各位大师在此稍歇,等吃过饭食之后,我们便出发。放心,这些贼人很快就会有当地官府前来拿捕,定不会让他们逍遥法外!” 事实上,早在把众人叫醒之前,孙宁已派了卫挺,拿梁文统的官牌赶去西边的县城报信了。想来以此事之严重,当地县衙必然会在他们出发前赶来。 正如孙宁所料,半个时辰后,就在大家都准备妥当,又要上路时,一队百多人的差役官兵就火急火燎的跑了来。 在看到这一地的尸体,和几十名贼匪俘虏后,带队的军官更是吓得脸都白了。本地多年来,哪出过这么大的案子啊,而且居然还牵涉到佛门中人…… “这些都是天目寨的贼匪,这两个是贼首,这儿还有他们的供词……”梁文统很是随意就把东西交代了过去,让当地衙门看着办后,也就随在先行一步的孙宁他们身后,护送着队伍再度上路了。 以这些位的身份,也确实不用跟这么个连品阶都没有的小小军官啰嗦,对方只管照吩咐做就是了。 看着这群人大摇大摆而去,这位军官又足足愣了半晌,方才狠狠地一摆手:“来人,将这些贼胚通通锁拿带走!光天化日,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真是该死!” …… 赴苏的队伍继续向前,因为时限的关系,就算出了这样的变故,众人也不敢有所耽搁,继续骑马驾车,快速通过江浙两地的分界王江泾,一路往北。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身后几里外,有人正在缓缓跟随。 却不是那躲于幕后的真正黑手,而是去县里报信后就没再归队的卫挺。 此时的他,正很是小心地沿着队伍走过的道路一路仔细观察搜索着什么,同时耳边又回响起了孙宁之前的嘱咐:“让你去官府报信只是一方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差事也需要你来办。 “那利用天目寨对我们下手的家伙所以能把我们的行踪悉数掌握,一定是因为他在我们中间也安插了内应,并沿路在为他传递消息,至少是留有指引方向的暗记什么的。 “我会故意把队伍往旁边带,你要做的就是寻找这些暗记,甚至是找到那跟在我们身后,幕后之人的眼线!” 对皇帝陛下的这一安排,卫挺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自己在暗,敌人就会露出马脚了,定能将他们一举擒获! 而现在,他果然就找到了那被特意留下的标记物……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3章 最后的机会 两根树枝摆在面前。 它们的粗细,长短与材质都不相同,唯一相似的点就是都是被新切断不久,切口处还有白茬。 孙宁拿着它们,仔细观瞧后问卫挺:“这就是你找到的指路标记?” “是的。”卫挺正色回话道,“我沿途仔细查看过,每有岔路,路边就会有这么一段新切的树枝,切口的一段正指着我们所行方向。” 孙宁这才相信了他的判断:“不错,这确实很值得在意了。若只是偶尔有一段还能说是队伍里某人随手而为,但多上几次,就不再是偶然了。” 随即,他又神色一凝:“只是这么一来,再想找出追踪者怕也很困难了。” 这些新切的树枝在无心者看来是那么的普通,但在有心人眼里,却又相当明显,甚至都不用特意上前拿起来看个仔细,就能确知队伍接下来所行的方向路径了。 卫挺低头道:“我也在附近等了好一阵,直到天黑还不见有可疑之人,这才想到此点,只能先回来复命了。” “唔,你做得不错。”孙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既然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手法,那接下来只要多作留意,自能将人给找出来!至于外头那些威胁,该来的,也总会来!” …… 在入苏南地界后,队伍行得要比在浙地时更快上一些,从原来的每日走五六十里变成了日行八十里。 如此,在到三月初一这天时,他们竟是已踏入到了苏州境内,看着明天就能抵达寒山寺了。 对此,整支队伍上下自然大感振奋,之前遇袭的紧张和都有也都随之消散了。 毕竟,这都已经到苏州,人烟村镇都开始稠密起来,想来是不可能再有什么贼匪什么找上他们了。 于是待到傍晚,他们虽未能赶到下一个官办驿站落脚,却也颇为随意便在这个名叫同里的小镇里歇了下来。 这是个典型的江南小镇,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景色自是上乘,还有河水从镇子中蜿蜒穿过,把个镇甸切割成数个块状。 而这里的居民也并不多,全镇上下加起来也就区区一百五六十户,放到这个方圆三四里的小镇里,每户之间的距离自然也就拉开了,甚至还有一空置的宅院。 当孙宁等人进入镇子,并跟本镇的里长表明身份后,这位民间最底层的管事之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是好一通的张罗,帮他们洒扫出了五六处院子来歇息,又从镇子里唯一的酒家处弄来了一些酒肉菜蔬等等食物。 至少是让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勉强能对付过这一晚,然后等一切做完,里长和手下帮闲的一众人便迅速撤走,不敢与他们有过多的接触。 显然作为苏州当地之人,虽然镇子上并没有立起寺庙来,对佛门中的一些事情,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对这些打从杭州而来的僧人,本地人心里难免会有些别扭甚至是抵触。 对此,众僧人并不在意,至善更是一边用着饭食,一边把孙宁叫到了跟前,由衷道:“孙护法,这回一路上真多亏有你了。此番顺利到苏州,再回去时,贫僧自会向方丈言明你一路的功劳,定会好生感谢你。” “大师言重了,在下既然答应了要护你们周全,自当尽心去做。”孙宁先是谦逊了一句,这才又稍稍压低了些声音,“不过大师你们也不要太放松了,尤其是今晚。” “你……这是何意?” 不光至善闻言变色,其他几个云林寺的僧人也都露出紧张的神色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全看了过来。 “在下可以确信之前顺风驿馆处的劫杀是那些天目寨的贼匪受人指使而为,所以其背后还有元凶。”孙宁看一眼群僧,又道,“我想,他们是不会就此罢手的,这几日路上太平,反倒让我更感不安了。 “而明日,我们就能抵达苏州城下,他们自然也就没了下手的机会。所以若要动手,就只会选择在今晚。”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分析,更是让众僧人受惊不轻,个个面露惧色:“这可如何是好?” 至善更是一把抓住了孙宁的手臂:“孙护法,你可要护好了我等啊!” 孙宁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对方掌握里抽出,然后才笑道:“诸位大师放心,既然我已可以猜到他们可能的行动,就绝不会再让他们得逞了。我与梁大人会做出相应的布置安排,只要那些贼人还敢来,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说着,他又指了指外间的一处地窖入口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在下还请各位大师能暂时躲进地下,直到安全后再出来。只是这样一来,却是有些委屈各位大师了,不知你们……” 在有过顺风驿的事情后,这些僧人早就完全相信孙宁的本事了,虽然这个要求有些失礼,他们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然后,趁着夜色,这十数名云林寺的僧人便都委屈巴巴地出了本来宽敞舒服的屋子,钻进了外边院子下方,逼仄而狭窄,黑咕隆咚的地窖里去。 这地窖本来就是原先的主人用来藏酒和杂物的,空间并不算大,十多人一进去,自然塞了个满满当当,几乎连坐下的空间也没有了。 只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这一个个高僧还是选择了忍受。 至于另外几名杭州其他寺庙的僧人,孙宁就没有做这样的安排了。 一方面没有多余的地窖了,另一方面,这些位僧人也未必肯信他的。 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他需要留这些僧人为饵,等着某些家伙出现。 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转眼,已是三更半夜,整个镇子内外除了几声蛙叫虫鸣外,都听不到半点动静了。 而就在这一片静谧中,镇外的平野之上,突然就冒出了不少黑影,快速从四面包向镇甸。 而在镇外河流的上游处,也有两艘乌篷船顺流而下,悄然无声地直朝同里镇内驶来,片刻后,已到了镇子中心地带……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4章 血色同里(上) 乌篷小船悠悠顺水而走,穿行在黑瓦白墙的同里小镇的水上。 这要是放在后世,必然是一幅美妙的画卷,就是在如今,只要是在白天,也能给人一种恬淡自在的惬意感。 但当这画面出现在半夜,出现在这一个星月皆无的深夜里,这两艘乌篷船的出现就来得很是诡异了。 当船来到镇子中心位置后,船头的汉子已迅速把长长的竹篙用里扎进了水里,手动处,小船已被控制得稍稍一停。 而这时,那低矮的篷子里,各自有四名身材瘦小的汉子快速钻出,没有任何的语言动作交流,他们便已摸黑半蹲下身子,手抬起时,一张张弓已拉满。 伴随着几点火光亮起,手指松开,弓弦回弹—— 嘣——嗖…… 一根根箭矢就带着一溜火光,划过漆黑的天际,直朝着小河两边的民居屋宅落去。 随着箭矢发出,船只也再度向前而去,而跪坐在小船两侧的八名弓手,却都如塑像般依然身形不见有丝毫晃动,只是不住将一根根火箭射向两侧民居,把那由木头搭建,外围篱笆的一处处民居宅院轻易点燃。 近日苏州一带已有好些天没有下雨,本就甚是干燥,再加上夜风一吹。 这火,便迅速燃烧并蔓延了开来,顺着外间的墙壁,直朝里头肆虐而去,短短盏茶工夫,最先中箭的民居已被烈焰整个包围吞噬。 也是直到这时,惊叫声才从一座座院子里响起:“走水啦,救火啊……” 许多镇民都从睡梦中惊醒,看到外间的火光,感受着那炙热的火焰和呛人的浓烟后,全都惊慌失措地开门跑出来。 也有那动作反应过慢的,更是直接被困死在了大火中,左冲右突的,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一时间,本来静谧安详的同里小镇已被红色和黑色所覆盖,红的是火,黑的是烟。 而平日的欢声笑语,也被声声的惨叫和哭泣所取代,所有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到处乱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如果只是一两处院落起火,大家还能齐心协力地扑火救人。可现在,是整个镇子都被大火侵袭,而且火还在不断扩张,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危机,再冷静的人,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了。 只有那两艘小船上的人,依然冷酷稳健,继续顺流而下,继续把一根根的火箭朝着镇子下方射去,点燃一座又一座的宅子,让更多的无辜者葬身于火海之中。 眼看着整个小镇都要被大火彻底吞噬了,镇外包围住各条路径的诸多黑衣人里,已有人发出了得意而猖狂的大笑来:“我就说只要够狠,任谁也别想从咱们手下逃生!” “只是这同里镇上千人……”旁边还是有人稍显不忍。 但随即就被人迅速打断:“就当是为那些得道高僧们陪葬了……看,那不就有个和尚跑出来了——” 随着这人往镇子里一指,众人便看到果然有人正仓皇往他们这边冲来,那颗光头在火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好不夺目。 “我来!” 随着一声兴奋的大叫,一人已一步跨出,双手举起一张一人来长的大弓,迅速搭箭上弦,用力一拉一放间,箭矢便已呼啸着激射而出。 眨眼间,利箭已越过百五十步的距离,准确射中那奔逃的僧人面门,射得他的动作陡然一止,如被迎面挨了一锤般,身子往后一折,便再也起不来了。 “好射术!”立刻有人兴奋地赞叹道。 受到鼓舞的这人更是打叠起了精神来,继续不住地在满是烟火逃人的镇子里搜寻着,只要发现一个光头,就是一箭射出。 无论人在哪里,跑成什么样子,在他箭下,就没一个目标能躲过去的。只一会儿工夫,他连射七箭,箭无虚发,也是收走了七条人命。 其他人见状则都哈哈大笑,又不无可惜地道:“早知道如此容易解决,咱们又何必一起过来?只要来上十来人,就足以把这几百人通通铲除了。” “就是,之前还说什么有高手护着他们,连天目寨的人都折在他们手里,我看就是言过其实。” “也不算言过其实,天目寨两个寨主真就被他们拿了,或许这就是浙地绿林不够强吧……” 这一句又惹得众人一阵畅然大笑,只觉自己等要比那什么天目寨的人强出太多太多。经此一战,自己兄弟等人便能在江南绿林扬名了…… 就在他们猖狂大笑,以为一切已定的当口,就在那两艘乌篷船已顺着河水出了镇子的时候,一根响箭,却突然从镇边的林子上方飞起! 呜呜的啸声顿时引得所有围在镇子边上的众黑衣汉子都扭头看去。 有人心里还犯起了嘀咕,都这时候了,还放什么信号啊,难道还要再冲进镇子里去吗? 但他们的疑惑也就在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因为就在响箭掠空的同时,杀声,已自他们的身后突然而起。 咻咻咻咻咻…… 伴随着杀声同时而来的,还有那密集的破空咻响。 “小心,是乱箭……” 当有人惊觉过来,急忙叫着提醒时,箭矢却已经如雨点般落了下来。 这些黑衣人虽然个个都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在猝然遇袭,且是被乱箭攒射的情况下,其反应比之常人也强不到哪去。 只见他们一个个狼狈地急忙退散,或翻滚着直朝身旁任何一处可供躲藏的掩护物处扑去,或急忙挥舞着手中兵器,想作抵挡拨打。 但在如此深夜,视线大受影响,又被几十上百的箭雨自后猛射,纵然再厉害之人,也不可能完全规避伤害。 于是惨叫闷哼不断,有人倒下去后,就再无法起来,有人则拼命藏到石后树后,恐慌地往后方看去,却只见箭矢如雨,不知敌人到底身在何处。 这一刻,他们仿佛也变成了刚刚被他们无情屠戮的镇中无辜,也成为了他人眼中猎物,砧板上的鱼肉……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5章 血色同里(中) 三四轮箭雨射过,那围堵在同里镇外的百十名黑衣汉子已倒了二三十,其余人等也都被打得四散躲藏,人心惶惶,都不敢露头了。 而这时,真正的攻击才从他们的身后展开,两三百名官兵呐喊着急冲过来,刀枪兵刃直往还缩身藏头的这些家伙身上招呼过去。 乱箭后的突击,这一攻击配合确实十分精到,更杀得这些汉子胆战心惊,几个没受什么伤,又武艺还算可以的汉子倒是能及时回身迎战,剩下那些却被迅速扑杀,惨叫一片。 梁文统更是红了一双眼,长刀在手人如猛虎般席卷扑上,每一刀斩出都能将面前一人劈翻,当真是杀势惊人。 尤其是,他的目光锁死了最左侧还在拼命想要遁逃的长身汉子,见其要逃,又是一声暴喝:“贼子哪里走!”话起,人也跟着猛然高跃,手中长刀更是在空中划过一道如彩虹般的弧线,斩向那人。 这人正是之前用强弓射翻十数人的神射手,但此时的他哪还有半点刚才自信十足,他人生死皆操于己手的霸道潇洒,只不断向前扑闪,极力去规避可能袭来的攻击。 其实何止是他,几乎所有黑衣人都被这连续的箭雨给打懵了,更是被这突然自身后汹涌杀来的官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自己想要对付的目标,居然不在镇子里,而是藏在了镇外林子中。 一着不慎,他们便完全落入到了最被动的局势中,连反抗都很难拿出来了。 当! 就在梁文统一刀劈下时,那前扑躲避的汉子突然就是一个回身,极力闪避的同时,也把腰间佩刀取出迎上,两相撞在了一处。 这一下固然是被他险险挡住了,但在力量上却还是吃了大亏,两刀相交,他便又一声闷哼,人跟着再往后铲地飞出,直撞上一颗树后,方才止住。 但还没等他回过气来呢,刀光又再一次呼啸而至。 梁文统这回是真彻底动了杀心,眼看着满镇居民就这样被人活活拿火烧,拿箭射,纵然他不是苏州官吏,也只觉着血气上涌,只想杀贼复仇。 所以他一冲出来便凶悍之极,此时更是盯住了那最可恶的弓手,誓要让他拿命来赎罪。 弓手这时心中也是一阵惊慌,但生死关头却爆发出了相当的战力,纵然身子已无法后退,还是尽力往后一缩,双手则握紧了佩刀,狠狠地架了过去。 又是当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力量让他背后的树木都喀嚓而断,人也跟着朝后一倒,但梁文统挟恨而来的一刀居然又被他生生挡了下来。 反倒是梁文统自己,因为这连续倾尽全力的斩击而使得动作为之一滞,有了刹那的停顿。 本来以他的修为也不至于出现这么大的漏洞,奈何心神动荡之下,愤然不顾其他,反倒出了这么大个漏洞。 对方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虽然浑身都被倒下的树干树枝什么的擦伤出血,此时却是咬紧牙关,迅然扑上,手中刀已狠狠直刺向他的心窝。 “我命休矣……”已无力闪避的梁文统心下一叹,虽然不甘,却也只能接受这么一个结果了。 可就在这时,嗖的一下破空声却从侧方袭来,直夺那弓手的面门。 好在他即便到了这时候依然有所警惕,竟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迅速变刺为撩,佩刀急速朝前一挡,把那射来的冷箭给磕了开去。 但对他来说,危机却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只呼吸间,又是嗖嗖两道箭影射到,他虽然已尽力去躲,却也只避过了射到自己胸口的那一箭,但腰上还是被一箭擦过,削去了好大一块血肉,疼得他一声惨哼。 只是这惨哼才一出口,便又被更为凄厉的惨叫所替换了,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的胸口已被一刀搠穿,正是梁文统趁机出手了。 梁文统也就那片刻的气力不济而已,这突然连续的三箭,早就给他争取到了回气再战的时间。他也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再一刀就把那弓手的脑袋都给劈了下来。 这时,他才有空扭头朝之前连珠三箭的方向处望去,正瞧见聂龙在冲他咧嘴一笑的同时,扭身又是一箭,把个正冲向他的敌人给逼得一顿,再是嗖嗖两箭,那人便中箭倒了下去。 梁文统这时也没工夫感叹什么善射者死于箭下之类的话语了,很快便又是一个旋身,长刀掠起,再杀向身前不远处正压着几名官兵往黑暗里逃跑的黑衣人。 同里镇外,双方已杀作一片,官军靠着弓弩偷袭,和人数上的优势,已经对这几十人展开了最后的歼灭战。 而在离镇子更近的小河之上,还有一场更为凶险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着,一刀一剑正各自在一艘乌篷船上,与五名敌人斗得难分难解。 孙宁和萧倩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突击那些镇子外的黑衣人,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此布置之下,那百多名黑衣人被歼灭已成定局,最多就是个时间问题。 倒是河上船中几人,那才是真正的刽子手,绝不能放过了。 所以在箭雨乱射的同时,二人已先一步扑出,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到后方的时候,已杀向了那两艘小船。 这穿镇而过的小河不过三四丈宽,两人全力施为,自是一举便跳上了一艘船,旋即就与船上几人交上了手。 孙宁这回也是含愤出手,因为这一次的变故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本以为对方会偷偷摸摸地进入镇子,在找到自己等人的落脚点后猝然发动攻击。所以他便在镇内也安排了一些官兵,而主力却留在镇外,只为将他们一网打尽。 可没想到,这些家伙竟是如此丧心病狂,直接上来就放火烧镇,是要把整个同里镇都给毁掉,不管无辜不无辜,居然是见人就杀…… 这完全超出了孙宁的预想,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此时心中的愤怒也不在梁文统之下,自然是不会放过两船之敌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6章 血色同里(下) 如果说镇外那百十人只帮凶,那两艘乌篷船上的十人就是真正的元凶了。 正因为他们的火箭,才使同里陷入一片火海,无数百姓惨死火中,孙宁自不会放其逃离。 他和萧倩两个几乎同时抄水掠起,如燕子般直上乌篷船顶,刚欲出招攻敌,对方却先动了。 一根竹竿带着破空的呼啸几乎在他刚一落定的瞬间就直刺其小腹,同时跟前又是连续几声嘣响,数支飞箭也激射而至,目标正是孙宁的面门和胸口等要害处。 很显然,这船上几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自身武艺也是相当之强,比之镇外包围堵截的还要高上一截。 落到船篷顶上的孙宁却无半分惧色,眼见袭击临头,身子陡然就是一沉,只听喀嚓一声,那船篷已被他一脚踏穿,变作一个大窟窿,让他整个身子都倏然掉落入内,从而居然就闪过了那几人接连的攻击。 而还没等他们从这变故中定神变招,刀光骤闪,孙宁已挟暗红色刀芒自半塌的船篷内猛然冲出,目标正是最接近船篷的那两个弓手。 两人这时才惊叫着欲再搭箭而射,却终究是慢了半拍,被刀光一下劈中肩头,噗哧声中,鲜血飞溅长空,两条胳膊也随之与身体分离。 那两张与他们寸步不离的强弓,也随着胳膊一起吧嗒一声掉落在船上。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感受到断臂的剧痛,从惊呼转作惨叫,人更是急忙朝后缩去,想要拉开与这个可怕对手间的距离,求得自保。 他二人这一下意识的反应却明显是多余了,就在斩断二人臂膀的同时,孙宁的身形已急速一转,刀光已斜斜地劈了出去,正迎向了再度刺来的那根竹竿。 原来是那船头之人已及时出招攻击,欲为其他人解围了。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孙宁的实力,更低估了血浪宝刀的锋锐。 就在刀与竹竿相撞的刹那,那手臂粗细,韧性十足的竹篙已嚓一下断去一截,本该往前再送的一招就这样顿在了半空,让船夫明显有了一瞬间的迟滞。 高手过招,又怎么可能出现这么大个破绽呢,孙宁就趁此机会突步再上,手中血浪贴着竹篙连续不断地劈斩切分,居然在眨眼工夫里出了十数刀,把那足有一丈多长的竹篙砍作了十数截,而他人也已靠到了对方跟前。 嗖嗖……又是两箭激射而至,却是另两个弓手眼见情势危急,出手来作救援了。 但孙宁都不带回头去看的,只凭着听风辨位的手段,就已偏身侧步闪过了这两箭,手中刀更是一如刚才前进时般,迅猛果断直劈只拿了两尺许长竹篙,愣得已不知所措的船夫。 就在刀将将要劈中对方肩头的瞬间,那人突然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身子更是猛地一折,以铁板桥的招数让过了孙宁志在必得的一刀,同时足下更是一个发力—— 哗啦声中,本就不大的乌篷船竟被他一脚踏得从横变直,船头倏然沉入水中,船尾则高高翘起,带得船上几个弓手都是一阵惊叫失措,不受控制地直朝水下落去。 就是孙宁,身形也被这一下给震荡而起,眼见是与船只脱了联系,就要落入水中。 倒是那始作俑者,虽然大半个身子已没入水中,身形却还是稳如泰山,手中那小半截竹篙已被他劈面朝着孙宁射去,同时双手一拢间,两道寒光已乍然而出。 随着孙宁落向水面,他反倒再度而起,劈波斩浪般两道寒光直刺过来,一刺面门,一刺小腹,招式狠辣而果决。 这人要比想象中更强也更狡猾,居然还有后手准备,而且之前还有所伪装,让人错误判断其只善于用竹篙之类的长兵器,可其实真正的杀招却在这两把短兵器上! 当当—— 但他的如意算盘终究没能真个打响,孙宁的反应之快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即便是在半空中,身子都要落水了,他依然能强制控制住身形,并再度出刀,准确落在刺来的两把兵器上,将它们一一挡下。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看清楚那两件兵器是两把分水刺,正是水中作战时最趁手的兵器了。 只是等他再想借血浪之锐来斩断这两刺时,对方却也已经迅速收招,同时身子一蜷,人已噗通一下落进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这位不但武艺了得,心机深沉,而且还有着一身过人的水下本领。 而这一下,却正打在了孙宁的软肋上了。 孙宁虽然有着前世的记忆经验和本能,但那时也得靠着各种现代器械才能在水下与人厮杀,可现在却是一点工具都没有,这一下水,一身本领却得打个对折都不够了。 可虽心知不妙,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也跟着入水,身侧则是已然翻转的乌篷船,那几个弓手也早不知去向了。 没有时间多作细想,孙宁已急忙划水靠上船只,翻身而上,同时一双眼睛逡巡四周,以防对方自水下发动偷袭。 只看那对分水刺,以及刚才落水时几乎不起水花的动作,就可知那就是入水如鱼般的厉害人物。这要是在水里与之交战,便必然落入下风。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啸,又一船如离弦利箭般迅速靠来,船上一人昂然挺立,身上沾血,正是萧倩赶来相助了。 原来,当孙宁与这一船几人交锋的同时,萧倩也与另一船上五人激斗一场。 这一船几人的武艺比之孙宁所在那船可就要弱上一大截了,在被她刺倒两人后,剩下三人便已果断入水。 然后,那三人也想从水底发动攻击,却被萧倩准确找到机会,又一剑把个突然冒起的家伙刺杀水面。 就此,其他两人就再不敢现身,不知是不是潜水往远处逃命去了。 萧倩本欲再找到那两个家伙,结果却看到孙宁处出现了危机,便立刻凭脚下之力控着小船赶来相助。 这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此时被她操控得,居然就跟冲浪板似的,劈开水面,疾驰而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7章 血色同里(终) 待萧倩赶到,接孙宁上了自己这条船,两人分立船头船尾,仔细寻找水下动静后,本来还似有水花翻涌的小河里便也慢慢没了动静。 再一会儿,远处突然冒起两个人来,立马就被旁边镇外已经控制住局面的官兵看到,乱箭就是一阵招呼。 当即那两人便是几声惨叫,又一次沉了下去。 等他们再浮出来时,已是两具插了数根箭矢,还有鲜血不断冒出又混入河水里的尸体了。 这两人都缺了一条胳膊,正是被孙宁迅然猛攻而重创的两个弓手,显然是因为缺了一条手臂又重伤,导致他们无法持续潜水,才漂了上来。 但剩下那三人,却是直到天微微发亮,也再没有出现。应是借着夜色和河水的掩护,从容逃离了…… 而此时,孙宁二人也终于回到岸上,并和众官军一道又是把剩下那些凶徒拿捕捆绑,又是赶去镇子里扑火救人,当真是好不忙碌。 这一回的同里小镇当真是损伤惨重,只一场火,就把镇子里六七成的屋子都给烧毁了。 作为江南靠近苏州的一座恬淡小镇,真是从来就没想过会碰上这样的灾劫,所以家家户户都没有任何的应急准备。火一旦烧起来,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家宅被大火彻底吞噬,却又无能为力。 而这还不是最让人心痛的,最大的伤害是,镇子里的人也因这场大火而死了近半。 这些死者中,既有完全还在梦中就被大火烧死的,也有惊醒后却因屋子已被大火包围而活活憋死在里头的。还有一些,则是因为混乱的局面,跑出来后被那些凶徒射杀的。 男女老幼,各家几乎都有伤亡…… 一时间,整个小镇里都是哭声一片,看着帮他们救火的众官兵,这些百姓或是木然无语,或是破口大骂……显然,他们也已经猜到了,这场灾祸是由这些打从浙地而来的旅客所引发。 面对此等责骂怪罪,梁文统和杭州官兵们也只能是默默忍受,继续救人救火,希望能多活一人。 而孙宁他们,此时更是直奔之前的住处。 那儿也已经被大火袭击,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还有点点余烬在挣扎蔓延。 那一间间客房屋子,更是早都被火烧得坍塌,这要里头睡了人,恐怕不是被砸伤砸死,就被火被烟所侵袭了。 好在,孙宁一早就把一干僧人藏在了地窖中,此时倒不用去瓦砾废墟中寻找,而是来到后边,在奋力搬开几根烧断砸下的柱子后,又把已经有些变形的地窖盖子给打开了,然后朝里喊道:“各位大师,你们可没事吗?” 片刻后,里头才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咳咳咳……贫僧等都未受伤,却也差点就去见佛祖了……” 听到这话,孙宁才长出了口气,又不觉有些后怕。 得亏自己想出这么个稳妥的主意,把人藏进了地窖,这边又比较空旷,大火没能完全波及过来。而地窖口又被倒下柱子等物砸中封堵,使里头的僧人跑不出来。 不然这些云林寺的僧人可能也要遭遇不测,和其他那些倒在冷箭下的杭州僧人一样下场了…… 此时,东边有日头升起,照在同里小镇,把小镇的一片废墟和中间的小河都照得一片通红。 这一幕落到孙宁眼中,再没有了昨晚落日时的惊艳感,只觉着那宛如四周还未干涸的鲜血,透着的是诡异,和凄厉! …… 在又是好一通忙活,把僧人们全都安全拉上来后,时间也已经来到了辰时左右。 孙宁这才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了那些俘虏身上。 这一次,不光萧倩在船上拿下两个活口,梁文统也带人生擒二三十人,其他的则多半被杀,少数趁乱脱逃。 这么多俘虏在手,孙宁觉着是必定能从他们口中问出来历,以及背后主使者身份了。当下也不客气,立刻就让人把几个看着比较重要的家伙拖到了自己跟前,其中就包括了被萧倩重伤的两人。 “说,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我们这一队从杭州来的僧人队伍?”孙宁也不再绕什么圈子,当即寒声问道。 随着他这一声喝问,旁边那些西南精兵也都横眉怒目,拔刀在手,完全是一副要对他们下狠手的模样。 被这等气势一吓,尤其是在见到自己同伙被抛在一旁的尸体,以及对方手上兵器还有鲜血残留后,这些绿林中人也终究不敢说什么义气了,便有人叫道:“我们……我们是苏州青云寨的人……” “青云寨是苏州附近势力最大的一个绿林山寨,近年官府几次围剿,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梁文统立刻为孙宁做起了解释,显然是知道他不了解江南情况的。 “比之天目寨如何?”孙宁好奇问了句。 “那是不如的,苏扬境内,也就太湖飞鱼坞这一股水贼算作江南最大的三股绿林势力,可与杭州天目寨,与浙南雁荡堡齐名。” 而随着他这一句出口,那两个浑身湿透的船上弓手身子便猛然震动了一下。 这一变化自然被孙宁当场捕捉到,立马看向了他们:“你们不是青云寨的人吧?”然后又扫了眼青云寨几名头目。 这几人此时也很是配合,赶紧看了两人几眼,然后果断摇头:“他们并不是咱们山寨的弟兄。” “说吧,你们又是哪里的人?”虽然孙宁这么问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船上几人皆水性精熟,那只能是来自三大寇中的太湖飞鱼坞了! 被他拿目光一盯,两人更是心惊胆战,不敢再作隐瞒,如实道:“我们是太湖飞鱼坞的……” “这次带你们行事的头目又是什么人?”孙宁又问道。 “是我们的二当家,水中刺,吴俊……” 听他们如此说来,孙宁反应倒还平淡,梁文统的神色却是一紧:“竟是他!” “怎么,梁兄听说过此人?” “何止听说过,此人凶名早已江南人尽皆知,怪不得这次他们敢放火灭一镇了!”梁文统不无感慨地叹息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8章 吊诡迷离 飞鱼四鬼,那都是江南境内凶名卓著的人物,于江河湖面上杀人越货那完全就是家常便饭。 而且这股太湖飞鱼坞的贼人不但抢劫,而且还习惯于杀人灭口,往往劫下一条商船就意味着上头几十人都不得活命,那是真正如活阎罗一般的存在了。 这其中,身为老二的水中刺吴俊更是凶名在外,就连几岁的孩子落到他手都绝无幸免,人命于他而言,真就跟水中鱼虾一般,凭他之名,都能止苏扬地面小儿夜啼了。 也只有这等心狠手辣,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家伙,才会做出此等纵火焚镇,杀光同里几百上千人的举动来。 孙宁在听了梁文统的简单介绍后,脸色是愈发的阴沉了:“他们为了达成目的,当真是无所顾忌,丧心病狂了!” 说着,又猛然扭头盯向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俘虏:“你们也真下得了手!”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也都只是听命行事,不得不这么做啊……” 被孙宁满是杀气的目光一盯,这些俘虏顿时大为惊恐,连忙磕头为自己开脱道,却浑然忘了就是自己等的所作所为,害得这满镇百姓家破人亡。 “你们的头领又是什么人?”孙宁稍稍压下了心中怒火,又继续盘问这些青天寨的贼人道。 “我们是跟了寨主赛李广杨九雄一起来的,他……他后来被人杀了……” 正说着,旁边已有兵卒把个身上插了几根羽箭,脑袋都搬了家的尸体给抬了过来:“应该就是此人了……” 梁文统仔细打量了尸体一番,也跟着道:“是我和孙兄手下一个兄弟联手杀的他。想不到他就是赛李广杨九雄,之前在杭州也是听过他凶名的,也是江南绿林的首领人物。” 孙宁点点头,却又问这几个头目:“你们可知道你们青天寨为何与飞鱼坞联手来截击我们吗?” 这话又问得他们一愣,似乎有些犹豫,却被孙宁捕捉到后,又是一声厉喝:“说!” 几人打了个突,这才嗫嚅道:“是……是有个家伙突然到我们寨子里来,拿出大把的银子,请我们出手的……”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叫什么?”孙宁急忙又问道。 “一个看着很寻常的中年商人……”有人努力回忆着,但也说不出对方的具体模样来,“中等身材,挺白净的,听口音倒不像是我们这边的人……” 最后才有人又补充道:“对了,我听债主曾叫他古老板,应该姓古,但具体叫什么便不知道了。” 又是姓古之人! 孙宁和梁文统脸色微变,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这人就是说动天目寨对他们下手的幕后主使了。 没想到他到了苏州地界后的手笔更大,居然一下就支使了两个寨子的贼人来袭击自身,甚至不惜毁掉一座小镇! 而在感慨对方手笔之大,手段之毒的同时,孙宁心里又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这家伙的动机就只是为了除掉,或是耽搁云林寺等僧人去寒山寺参加法会吗? 若真只是为了后一个目的,那他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不光是花出去收买绿林各寨的银钱,更重要的是这番做法所引起的后果。 杭州,甚至整个浙地官府,在这次事后定然不会放过这些敢对僧人们下手的贼匪,而有了同里惨案后,苏州官府也定然是要一查到底的。 到时,那些绿林贼匪也好,他这个主谋也好,还想安然置身事外吗? 之前孙宁甚至都怀疑这是苏州当地某方想要支持寒山寺成为江南第一寺的信徒所为,但现在看起来,真相怕是没这么简单了! 其他人却不知孙宁想得如此之深,还只纠结于眼下,有一名军官急着问道:“这些贼人该如何处置?不如就交给当地百姓,让他们报仇雪恨!” 直到这时,孙宁才猛地回神,急忙道:“不!这些人还有用,得先找地方将他们妥善看押,然后再……” 正说话间,远远的,又有一股烟尘突然从前方官道上腾起,看着架势,就能推知有一支数百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急速开过来了。 这让本就还有所警惕的在场众兵马都是一个激灵,梁文统更是连声喝令,让手下官兵赶紧找到高处等合适位置准备防御作战,自己则和孙宁等人一道举刀上迎,摆开了阵势。 直到那支队伍来到近前,头前的旗帜招展着露出斗大的苏州字样,大家才松了口气。 这来的正是苏州方面的驻守官军,数量看着也确实达到了千人以上。 为首的军官在看到同里镇这般凄惨的场面时,也在一惊后露出警惕之色,挥手便让手下的弓弩手做好准备,自己才稍稍上前,冲已经走出镇来的几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可是毁了同里的贼人凶手吗?” “这位大人误会了,我等乃是从杭州来的兵马,奉命护送诸位大师前往苏州寒山寺,却不防在此遭遇贼匪袭击,导致镇子也遭遇大变……”梁文统连忙拿出自己的官凭腰牌,高高举着表明身份。 直到他单独上前,证明自己的身份无误,又简单将昨夜发生的一切说出后,那军官才稍稍放下戒心,又率人进入镇子,查看情况。 也是直到这时,孙宁他们才知道这支官军真就是从苏州城而来,也是在城中发现远处有大火冲天后,于天亮时派来一探究竟的。 显然,苏州官府也担心是有什么土匪山贼为祸,所以才派了这么多兵马前来查看,只是这来的,却也太迟了些。 虽然来得迟了,可功劳人家却是直接下手就抢:“既如此,这些贼匪凶手就该交我苏州处置!你们放心,有太守大人为各位做主,无论是青天寨还是飞鱼坞,官府定会将他们剿灭了,以正王法!” 对这个军官的说法,孙宁是半点都不信的。若苏州当地官府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至于让此等贼匪一直逍遥在外,为祸四方了。 但如今的形势又让他不好多言,只能默许了人家的行为,然后就势让这一支兵马护送大家去往寒山寺,这最后的半日路程,倒是保险得很了。 但这一路赴苏也让孙宁觉着,这江南局势愈发的吊诡迷离起来…… …… 壬寅年最后的一个周一啦,求求求票票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59章 入住寒山寺(上)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唐人张继的一首枫桥夜泊道出了夜宿苏州城外的孤寂,同时也让这一座寒山寺名留千古。 即便已历经数百年,寒山寺依然是苏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寺庙,甚至都不在有西湖美景和官府背景加持的杭州云林寺之下,能与之一争江南第一寺的名头。 当孙宁一行在上千官军的随护下于三月初二的午后终于抵达寒山寺前时,他们入眼所见就是这么一座古朴而恢宏大气的寺庙。 寒山寺并不是因为座落于名叫寒山的山上而得名,附近也并没有这么一座山,而是因为一个僧人寒山建起此寺,才有了寒山寺。 而且在这座寺里还有佛门中极其有名的一次问答,那就是寒山与拾德的对话—— “寒山问拾得世间有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敬他,不要理他,过十年后,你且看他!” 由此可知,寒山寺信奉的自然也是佛门中的禅宗一支,与杭州云林寺也算同宗,所以这次的法会,自然也就难免各方要来一场玄之又玄的禅机辩经了。 这么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自然立刻就引得寺庙内外无数人的关注,很快的,寒山寺的知客僧远济便匆匆迎了出来,并与早一步排众上前的至善等云林寺僧人一通见礼。 同时,寺庙附近的几名官府人员则与那苏州军官们碰了头,也就从他们口中知道了同里镇所发生的变故,直让不少人都一阵吃惊变色。 到了这时候,孙宁他们反倒变可不那么重要了,只在旁随意听着看着,直到苏州官军在交代一番后离开回去复命,众僧人又要被请进寺庙,他才一步上前,沉声道:“慢着!” 这突兀的表现,让寒山寺的几名迎客的僧人都略有些意外,回头望来。 他们也知道孙宁众人是陪着云林寺众僧前来,只是双方关系却有些微妙,似乎不好有所交涉,也就来了个视而不见。却不想,对方完全没有生分的意思,径直就走了过来。 “几位大师在下有礼了。”孙宁笑着合什略略欠身,这才又看向那知客僧远济道:“不知贵寺如何安排我等?” 远济微微皱了下眉头,但还是客气地还礼回话道:“这位施主还请见谅。寒山寺虽然寺庙不小,之前也经常可容远来之客在我寺中住下。但是,此番却因法会之故,已有不少他处寺庙的僧人前来并挂单于此,所以寺中房舍早已不足。 “故而也只能让云林寺诸位师兄弟在我寺中住下,至于各位,就烦请你们到附近村落,或是去苏州城内小住即可。不过你们也可放心,这方面的安排,不单我寒山寺内已有所准备,就是苏州官府也都让城中百姓空出院落屋舍,足以让你们小住上十天半月……” 不得不说,这位的应对还是相当在理的,不收留他们的理由也足够充分。 确实,这次的寒山寺法会可不光只请来杭州的僧人,还有江南其他州府各大小寺庙的僧人,如此一来,寒山寺这回要接待的客人可就太多了。自然就不可能把两百多名杭州官兵也一并接纳留下了。 就是至善他们,也不好提出异议,纵然他们在杭州地位很不一般,可到了苏州,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可以说是客场作战…… 不想孙宁闻得此言却是哼了一声:“贵寺如此安排怕是不妥吧?” 不等对方说话,他又盯住那远济道:“大师可知道我等一路之上遇到了连番劫难,有数波贼人欲强攻加害这些位大师,甚至不惜纵火烧毁了整个同里镇,酿成一场大灾祸,致使数百无辜因此丧生!” 这话让远济等寒山寺僧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有这样的事?” 他们问的自然是云林寺众僧了,至善便惨然点头:“事实确实如此,不然贫僧等也不会麻烦苏州官军一路护送了……说来惭愧,要不是有这位孙护法一路带人不计生死的保护,贫僧师兄弟二十多人恐怕就要和其他寺庙的师兄们一起遭遇贼人毒手了。” “这……这些贼人也太无法无天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寒山寺众僧更是惊诧地连声念佛,同时也明白了孙宁的意思:“这位孙施主是云林寺的护法檀越吗?你一心护持云林寺诸位师兄贫僧等自然是大感敬佩的,但寺中规矩又实在不好破,而且这儿的院落屋舍也真不够让你们这许多人落脚啊……” 孙宁却又是一声哼:“大师我也不怕说句得罪人的话,这一路来,在下一直都在猜想那些贼人背后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说不定就是那不想见我杭州云林寺胜过寒山寺的偏执之人在从中作梗,为的就是不让这几位大师参加此番法会!” 远济一听这说法,整张脸顿时一沉:“孙施主,你难道还怀疑我寒山寺会做出此等事情来吗?” “不敢,但世事无绝对,总要有所提防才好。我想,贵寺也不希望至善大师他们真就在你们这儿出了什么意外吧?到那时,寒山寺千年的名声可就要被毁于一旦了!” 面对他如此咄咄逼人的说辞,远济真就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作为知客僧,他也算是寺中最善于和人打交道的,但以往遇到的那都是对他们多有恭敬,不敢得罪寒山寺的人,就是苏州官府,地方豪族,与寒山寺往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哪有像孙宁般言辞里夹枪带棒,还多有威胁的道理? 但孙宁话中有几句却也让他很是在意,这要真有个万一,寒山寺可就担待不起了。这却如何是好? 孙宁见状,又赶紧拿出转圜道:“大师,贵寺的为难,在下也是能明白的,也不想让您难做。你看这样好不好,不须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安排住进寺中,我只带二十人随至善大师他们住进来,负责他们的安全,其他兵马则去苏州投宿。 “对了,其实这次杭州还有至少二十名他寺僧人因为路上遇难而来不了了,所以你们只管把他们的住处安排给我们,这样总不难了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0章 入住寒山寺(下) 在种种理由,以及孙宁的坚持之下,寒山寺方面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就让孙宁他们与云林寺众僧一道住进了寺中。 不过也正如孙宁自己说的那样,只有他手下二十人得以随同,其他杭州官兵,就只能自己安排着去苏州寻官府安置了。 于是,孙宁又和梁文统稍作商议,由其带着其他部下去苏州城,自去找军营留宿,而孙宁则陪着至善他们一起正式入住寒山寺。 对于孙宁的这番应对和安排,云林寺众僧还是相当满意的。 在这一路的几次遇险后,他们本就成了惊弓之鸟,惴惴不难,也就只对孙宁他们感到放心。现在能与他们一起投宿寒山寺,而且是同在一座跨院里住着,对他们来说,安全性上自然也有了相当保证。 这也让他们对孙宁是愈发的信任了,等到安顿好后,至善直接就把他叫到了自己房中,小心问道:“孙护法,你适才所言可是真的吗?” 孙宁一时没能明白对方话中之意,问道:“大师是指?” “就是关于那些沿途截杀咱们的贼人啊。你说他们是受人指使,只为阻我们参加法会。” “这也就是在下的一点猜测而已,至少现在并无确凿证据。” 孙宁这时也正色说道:“若说在浙地遇险还能解释为咱们是被天目寨的贼人盯上欲抢上一些钱财或是拿去勒索,那之后查到队伍中间都有内应眼线,以及之后的同里遇袭,就足以证明背后果真有人在指使对付诸位大师了。 “几位大师你们且细想一下,我们这一路而来身上也并无多少财物,而且也并没有与人结下此等生死仇怨,又有什么人会不惜一切地几次买动江南有名的贼匪对我们下手呢? “所以在下一番琢磨后,便只能猜测这与我们这次来寒山寺的目的有关了,有人不想诸位大师到此夺了寒山寺的名声。毕竟,至善大师乃是有名的辩经高手,多年来江南各寺庙就没一个僧人能与您相提并论的……” 这番推断顿时让众僧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尤其是至善,更是在沉默后用力点头:“确实,贫僧近日来总是心绪不宁,或许就是这个缘故了。 “我也相信,以寒山寺诸位师兄的心胸,还不至于做出这样卑劣的勾当来,那就只能是此寺中的其他施主檀越在背后行事了……” “那可如何是好?纵然我们已安然到此,可接下来法会却足有七日,这期间可难免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啊……” 随着其中一个叫至凡的僧人说出自己心中的顾虑后,大家脸上的担忧与恐慌就更重了。 孙宁则抓住机会道:“所以在下才坚持一定要陪着诸位大师住在寒山寺中,如此好歹还有个照应。不过这样却还是不够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百密难免一疏啊。 “以在下之见,咱们自己要小心谨慎,也必须让寒山寺方面也多作防御,比如让苏州官府方面的人前来看护,以确保接下来一段日子的安全。” “孙护法所言甚是,贫僧也以为该让寒山寺出面请更多苏州官兵来护持我等安全……”立刻就有人点头附和。 事关自家安危,这些僧人再是修为深湛,这时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就都点头表示赞同。 于是到最后,至善拍板道:“好,那贫僧待会就去和本寺的主持方丈把话说开了,务必要让他们去和官府交涉。这不光只是为保护我等安全,更是为了接下来七日法会能顺利进行!” 有了至善出面,事情自然就好说了。 而且,寒山寺方面也在此时知道了云林寺众僧这一路而来所遇到的两次袭击,也把他们吓了个不轻。 他们也担心会被有心人指为这一切都是自家暗中指使,所以对云林寺众僧的安全也是格外重视,对孙宁他们强行留宿寺中再无半点怨言。 至于与苏州官府交涉,让那边多派兵马维护接下来几日法会的安稳,寒山寺几名主要僧人也在商议后迅速敲定,并在这日傍晚,便派人赶去了苏州城。 如此,等到初二半夜时,便有一支上千人的官军匆匆而来,就在寒山寺附近布防驻扎下来,还派出几队人马,巡视方圆十里周围,把个寒山寺真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不可能再让任何可疑宵小之人随意接近,更别提让人进入寺庙对其中的诸位僧人造成威胁了。 不过,这样严防死守的安排也就只能持续半夜,待到次日天亮后,寒山寺的布防也只能撤开一面了。 因为到了三月初三,便正是此次法会的正日子,届时将会有无数信善百姓前来寒山寺,只为瞻仰佛门众高僧大德之形容,聆听他们对佛经佛理的高深见解…… 天还没完全亮起呢,才睡不到两个时辰的孙宁就被阵阵钟鼓声所唤醒,同样醒来的,还有身边的萧倩。 两人躺在硬直的木板床上,相视一笑,这才缓缓起身,一面各自穿戴起来,一面稍作交流。 “孙郎,你昨日跟那些僧人们所提到的危机什么的可是真的吗?” “一半一半吧。”孙宁熟练地将自己的头发挽起,又拿起一根玉簪插好,随口说道,“至少表面上看来,真有可能如我所说。” “那实际上呢?”萧倩也同样做着男子装束,也不修眉着彩。 “实际上,很可能是一些有着更深目的之人在筹谋其事,反正我真不认为那些信佛信到只对寒山寺忠心不二的家伙会有如此算计和手笔,甚至不惜利用天目寨和飞鱼坞这样的大贼为其所用。那可是会给自己带来灭门之祸的贼匪啊。” “那你还让他们大动干戈去请来苏州官兵?” 面对妻子的这一疑问,孙宁的神色却显得颇为郑重:“正因有此推断,我更需要苏州官兵前来以防万一了。我有一种预感,他们的目标可能不只在云林寺众僧身上,更在这次的法会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1章 法会(上) “当——当——当……” 清晨,天还未亮,悠扬而庄重的钟声就从寒山寺中响起,远远地传将出去,哪怕是数里外的苏州城,也有无数人能清晰听到钟声。 暮鼓晨钟,这是天下寺庙早就形成的规矩与习惯了,寒山寺附近的人们更是不会被这钟声打扰到。 但是今日的情况却明显有些不一样,就在钟声响起后,更为洪亮的鼓声也在寺中传出,咚咚声足以把每一个还在梦中之人给彻底唤醒。 随后,整个庙中有清脆的铜罄声,略带刺耳的铙钹声,以及数量更为庞大的木鱼声也开始不断响起,汇聚成一股声浪,在整个寒山寺的内外上方回荡。 因为今日正是三年一度的三月三寒山寺法会,是整个江南地界少有的佛门盛会。 打从这一刻开始,寒山寺全寺上下都将倾尽全力来办好这桩盛会,让更多的人感受到佛门广大,佛法精妙,以及寒山寺的底蕴所在…… 阖寺僧人这时都已经穿戴齐整,面容肃穆地排列成队,在本寺主持悟深法师的带领下,先往大雄宝殿向佛祖敬香朝拜,然后再正式大开寺门,把更多参加本次法会的人给迎进门来。 所以在钟鼓声渐渐停息后,更显庄重的诵经声又自寺中响了起来,不住朝着四面扩散,最后笼罩全寺。 连那些在寒山寺中挂单的他方僧人,这时也都一副认真庄重的模样,伴随着外间的嗡嗡诵经声跟着念叨了起来,这自然也包括了孙宁他们所在的跨院了。云林寺群僧,也都开始虔诚诵经…… 与萧倩一起出得门来,听着耳畔传来的那嘤嘤嗡嗡的动静,二人对视一眼后,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古怪和好笑。 对他们来说,这些佶屈聱牙的经文真是半点意义都没有,也亏得这些僧人能把数量庞大的经文都记在心里,随时能念出来了。 不光他们感到惊奇,随后出门的其他一些西南将士也都神情古怪,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了孙宁一道往前,等在了众僧人的门外。 直至卯时之后,寺中僧人的朝拜停下,诵经声也终于告一段落。 云林寺的二十多个僧人也都身披袈裟,脖带念珠地各自而出。在冲孙宁他们稍稍施礼后,便有一脸庄重地,排着齐整的队伍,由至善带头,缓缓朝着前方的大殿而去。 孙宁等人见状,自然也是跟随同往。 在出了僧人居住的那些院落禅房后,入眼的寒山寺各殿宇台阁此时已与昨日又有了不小的变化。 那些建筑内外都装点上了各种佛宝,还有身份低微的沙弥守在门前,门内众多物件,如论是佛像,还是各种供桌香案,烛台等物,也都已焕然一新,在初升的日头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最夺人眼球的,则是大雄宝殿前那个巨大的广场上,此时已经立起了一座三层高,数十丈方圆的高台,仔细看去,这高台竟是用上等的汉白玉所堆砌而成,端的是华贵已极。 只此一点,就足见寒山寺之富,不愧是能用紫檀木饰金而成请柬的寺庙,出手就是不一般。 而法台四周,还有上百座位,前边是矮几,位置则由一个个黄色蒲团取代,正是那些得到邀请能入寺观礼之人的座位所在了。 很显然,今日能得邀进入寒山寺观此法会,且有座者,那都是苏州,乃至江南境内都大有来头声望的人物了,这百多人或许就是能决定江南数百上千万百姓生死之人。 至于寻常信善百姓,虽然他们其实早在昨天半夜就已走出家门,以最虔诚的姿态来到寒山寺前,甚至有人还一步一叩首地拜将过来,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却终归连寺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寺门外翘首看个大概,都未必能听清楚里头僧人们会说些什么。 此时,寒山寺的寺门终于缓缓而开,顿时又引得早汇聚于门前的上万之人好一通的顶礼膜拜,阿弥陀佛的叫声连里头的孙宁他们都能听个分明了。 只是很快的,拥堵在寺庙门前的人群就被强制分开,带到了两边,因为有一批真正的贵客大人物将进入寒山寺。 这其中,既有苏州当地的诸多文武官吏,也有苏扬各地的耆老善长。 只见他们一个个也都是身着最庄重的服色,面容郑重地步步向前,摆出了对寒山寺的看重,对佛门的敬重。 不过无论是手握大权的官吏,还是有着相当口碑和年纪的耆老善长,他们都不是队伍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者,是位于这群人前列中间的十五名男子,他们或老或少,长相或俊美或普通,但整个人透出来的那股子气度,却叫人离得再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稳稳能压住场面的,有着绝对信心和权势,足以让江南所有人为之避让的人上人般的人物了。 “江南九姓,豪族中人!”孙宁低低道出了他们的身份,也只有九姓豪族中的掌权者,才能在身份上完全压过苏州官员。 这一十五人人当仁不让地率众来到那高高的法坛之前,坐上了最中间的那一排位置处。 然后,其他人才跟随入场,稍作一番谦让之后,才各自找对了适合身份的位置,围坐下来。 位置一个个被填充,只以孙宁看来,就能看出这些官员和耆老乡绅的地位高低来。只要是靠近那十五人的,显然就是如今正得势的苏州人,反之,恐怕现在的情况可就不太妙了。 直到正对着法台的位置都坐满了人,其他人才又散座于四周的位置里,然后寺庙门前,又是一阵耸动,又有一批看着身份更低的百姓被放了进来。 寒山寺终归是需要当地百姓支持的,所以今日的法会自然也会让一部分信善进来,近距离地感受佛门之精妙昌盛了。 这些能被允准进来聆听参与的,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幸运儿,赢得无数外间围观者的艳羡。 就这样,待到辰时之后,这法台四周已经围坐和围站了超过一千五百多人,几乎把个广场都给挤满了人,而其他人,就只能被拦在寺门之外,踮脚探首,只为看得更清晰些。 早已落座的孙宁他们,则仔细望向法坛之上,这时上百名僧人也已登上高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罄响,这次的法会终于正式开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2章 法会(下) 三年一度的寒山寺法会作为江南佛门有名的盛会当然不只是让各地各寺的僧人们辩经论道,分个高下的比赛场。 事实上,这场法会的真正目的还是为了弘扬佛法,吸引更多百姓皈依佛门,并把佛门的种种因果道理宣扬出去。 所以这九日的法会便分作三个阶段,分别是讲经,论道,以及最后的辩经。 这法会开始的头几日,便主要以前两项讲经论道为主,由以寒山寺为主的江南高僧们登坛,向所有人讲述佛经中的种种道理,把更多佛门所提倡的所谓因果报应之类的玩意儿传递给每一个信善。 同时,也含有把有些艰深难懂的佛经言辞用寻常百姓能听懂的语言再解释一遍的用意,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许多的寓言故事…… 孙宁他们坐在台下,听着那寒山寺的几名高僧将金刚经、法华经之类的经书用最朴素的语言一一阐述过来,倒也听得有些滋味。 什么佛祖得道前曾于菩提树下一坐数年不动,什么有佛国王子为了能入某寺出家,甘愿抛弃新婚妻子,而后又把举国之富都献于寺庙,以金砖铺满了整个寺院…… 反正在这些位高僧的讲述中,佛门那就是高高在上,又垂怜世人般的存在。就是世俗中的帝王将相,到了佛前也只有顶礼膜拜的份儿,而只要大家都真心的敬佛礼佛,则在出现麻烦或危险时,佛祖也定会显灵保佑,救人脱离苦海。 如果只是听一两则这样的故事,孙宁也就当听个乐子了,但当这些相似度极高的故事总是不断被说出来后,他便有些厌烦了。 再看左右其他人,却有不少却是满脸的虔诚激动,整个现场数以千计的听经之人,居然都表现得极其认真,除了呼吸,连咳嗽声都不闻半点,就连寺门外聚集的上万百姓,也都屏气凝神,竭力去听着。 这实在是一种极其古怪的现场反应了,后世课堂上几十人听讲都难免有少数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开起小差来,更别提当这一数量以百倍千倍地增加了。 可今日的法会上,却让孙宁看到了完全不合常理的一面,现场听经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显得那么的认真仔细,好像生怕漏听了一句话,一个字就是他们毕生最大的损失似的。 这便是佛门在整个江南巨大影响力的缩影和写照了,宗教对人的影响,确实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从早到晚,一名名僧人轮换上台,都在用自己对佛经的理解来阐述佛门之广大深远,让每一个听经的信徒由衷地坚信自己之前的选择是正确的。 虽然现在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日子并不好过,但只要他们坚定不移地信佛礼佛,那未来就一定是光明的。在我佛的普照和保佑下,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所有的厄运都将远离。 哪怕最后自己真就遭遇生老病死而不在这世上了,等待他们的,也将是更为美好的西方极乐,又或是更为富贵美满的下一世…… 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后世理智之人嗤之以鼻的说辞,此时却让所有与会者听得如痴如醉,真心信服。 往往在某一个僧人结束自己的讲经退下时,都会得到下方众人的一阵叩拜行礼,他们口必称多谢大师赐教,脸上满满的都是平静与喜悦。 要不是这次法会过于庄重,寒山寺并不愿接受布施,恐怕短短这一日里,就能获取大批信徒的巨量财富捐赠了。 当然,这些捐赠也不会少了,等到法会结束后,有的是信徒会争着抢着,把钱财田地献于寺庙。 接下来三四日,法会也是照旧这样继续下去,有着从江南各地名寺出来的高僧在场,自然就不愁没有新的对经文的理解,不愁众僧说不出让更多人为之叹服的有利于佛门扩张的说辞来。 于是,这场法会在接下来几日里就变得愈发的热闹了,不仅苏州区域内的各方信善都跑来参加,到了后面几日,更有几百里外的信徒们不辞路远跑来,最后寺庙外聚集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五六万之数。 到了这时候,之前布置下的法坛已经没法满足大家的需求了,于是寒山寺方面索性把手一挥,将法坛直接从寺庙内搬到了寺外更大的广场之上。 如此一来,法坛四周就能容纳更多的信徒一同听经,也算是给了大家一个更好的环境,赢得了无数信徒的感激涕零。 只是这么一来却也出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更多,可能存在的危险也是翻倍增加。 虽然早在法会第一日上就有苏州官府派出一两千兵丁维持秩序,但那只是负责寒山寺内众僧的安全而已。 而现在,法会现场被移到了寺外,情况可就要复杂太多了,使得官兵即便增加到一营五千之数,依然不够照顾到整个寺庙和广场的。 尤其是,当大家都把重心放到寺外的法会上时,寺内就只剩下寥寥几十名军卒看守了。 好在,寺内还有其他身份更低的沙弥人等留守着,倒也不怕出了什么问题。 而随着法会规模的扩大,一开始尊卑有序的座位安排也就没法再推行了,只有极少数地位够高的,比如九姓豪族子弟能落个好位置,其他人也就只能靠自己去想办法了。 孙宁他们倒也就不费那心思,直接随意混杂在人群中,看似和大家一样,其实更多的却是在确保这些人里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因为在他的推测里,那之前指使及方贼寇沿途对云林寺僧人下手的幕后元凶怕是不会就此收手。而且,这位的目的也不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付云林寺僧人,而是冲着整个佛门而来。 既然如此,那还有比在这场寒山寺法会上闹出动静来更能打击佛门的事情吗? 而现在,寒山寺的一系列安排更是给了他最好的机会,如此海量之人聚集在小小的寒山寺,官兵什么的,可是完全顾不过来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3章 寺中蹊跷(上) 三月初十,法会第七日。 这一天,终于是来到了本次寒山寺法会的又一个重头戏,各寺之间的辩经环节。 所谓辩经,就是几个僧人间因为同一经文的不同理解而进行互相间的分辩辩解了。各方都将以自己对佛经佛法更深入的了解来尝试着说服对手,从而使自己主张的佛理成为佛门正统。 这对每一个学佛之人来说都是一场极其重要的考验,对佛理了解得越是透彻,就越能在一场场辩经中听出其中的深奥道理来。 所以今日的辩经对其他信徒来说或许更多只是一场增广见闻的有趣经历,但对各寺僧人来说,才是这场法会中最重要,最不容有失的大考。 尤其是寒山寺和云林寺这两大寺院,今日这场辩经,其实就是这两寺争夺谁家才是江南第一寺的一个契机,只要能完胜对手,那他们就将成为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 只是这辩经所用的言辞,可就没有之前讲经那般通俗易懂了,僧人们完全把禅宗那一套说话说一半的玩意儿给充分利用了起来,只要对手不能明白自己话中真意,光这一项,就能占据绝对的主动。 于是,早上的辩经一开始,除了台上那些正色应对的僧人外,台下信徒们便很快陷入到了一阵阵的茫然中去。 到最后,他们更是陷入到了玄之又玄的话术之中,什么佛言摩诃多,然后就能有一大堆的阐释,结果每个字都能听懂,但连在一起,却叫人完全不理解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 而让孙宁感到惊奇的是,即便如此,四周无数百姓依然听得极其认真,就好像真能从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里听出宇宙真理似的。 倒是他和萧倩几人,在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后,终于坚持不住,忍不住一个连一个地打起了哈欠来。 “这些东西也亏他们能一本正经地说下来,他们是怎么做到自己都不笑的?”萧倩忍不住在孙宁耳边低声吐槽道。 此时他们这二十几人已经退到了人群的中间位置,四周又都是自己人,所以倒不怕引起麻烦。 孙宁又打了个哈欠,这才说道:“这就是佛门高明的地方了。不光有让人一听就懂的什么行善来世之说,还有此等类似于魏晋清谈的表现来体现自家佛法之深奥。 “但其实说白了就那么回事,无非就是加了些他们自己才能懂的话术用语而已。” 说着,他又随意扫过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便又道:“咱们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去寺里转转。” 萧倩他们也早就不耐烦了,这话正合大家心意,便各自低声应了,然后慢慢地往人群外退去。 虽然他们这么走很自然就会影响到左右后方信徒,但大家倒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满,都很默契地让出一条通道来,放他们走出人群。 毕竟这多日听经什么的,谁都免不了要吃喝拉撒,进出人群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孙宁他们这一退,也就没引起任何的骚动,转眼就到了寺门前。 那儿还有一小队官兵驻守着,显然也是在防着可能出现的乱子,或是被小偷小摸地混进寺庙里去。 毕竟此时的寒山寺一多半僧人都在外头,里边可没几人,完全照应不过来了。 寻常信徒百姓自然是不可能被允许此时进入寺庙的,但孙宁他们亮明身份后,还是顺利进入其中。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他们几个才想到了什么:“公子这是打算在寺中巡视看看吗?” 早在从西南来到江南的一路上,这些人已经改正了对孙宁的称呼,陛下什么的自然是不好随意乱叫,只能笼统地来一声公子。 孙宁笑着点了点头:“我总觉着有人会在这场法会上闹事。而外间既然有数千官兵守着,他们应该不可能于眼皮底下行事,那就只剩下在寺庙里下手了。 “只有等寺里出了乱子,然后影响到外间骚乱后,他们才好在几万人中造出更大的乱子来。” 作了个解释后,孙宁又果断安排下去,让这二十人分做十队,各自去寺中某处查看,而他则和萧倩一道往高处的藏经阁,以及钟楼方向而去。 “我倒是觉着真要有贼人图谋不轨的话,他们最容易选择下手的地方该是香积厨才是。只要往寺中饮食里放些毒药,就可将阖寺僧人都杀个一干二净,而且还不费多少工夫。”萧倩虽然跟了孙宁一路往上,口中却说着自己判断。 “如果只是小贼,或是只为杀人泄愤,这手法当然最合理。” 孙宁笑着回道:“只是咱们这次遇到的可是心思狠毒,胃口极大的家伙,他是不会满足于只用这种手段,杀死几个倒霉的僧人,引起一点小骚乱的。” “嗯?毒杀一寺僧人只算是小骚乱?”萧倩一脸无法理解地问道。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用毒把一寺僧人都给害死了。”孙宁脚步不停,嘴里则轻声作着解释道,“寺中僧人本就各有身份和职司,很少一起用饭。再加上这次的法会又如此重要,各地僧人齐聚,用饭就更麻烦了。 “咱们的饭食都是人直接送到院子里的,你能知道别人是何时吃饭的吗?” 萧倩这才恍然地点点头,表示了解:“所以一旦有某几个僧人因为吃了有毒的饭食而死,那其他人就会有所警惕,甚至直接放弃吃饭了……” “就是这个道理了,而且,毒杀的效果哪有……”孙宁刚想举个例子,已顺着石阶走到那半靠在山壁上的藏经阁前的脚步陡然就是一顿,语气也跟着一肃,“出事了!” 萧倩这时也已经跟了上来,一眼就瞧见了藏经阁的门户竟是虚掩的! 这显然不合常理,如今寒山寺上下都忙于法会,又有哪个僧人会于此时跑到藏经阁翻什么经书呢? 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真有贼人摸进其中,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已握住了刀剑,轻轻靠了上去…… …… 今天早上的定时发布抽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4章 寺中蹊跷(下) 如果这是在少林寺,发现有人偷入藏经阁孙宁就可以断言这是来偷武功秘籍的了。 什么七十二项绝技,什么易筋经洗髓经的,想想就让人心动。 奈何,这儿是寒山寺,藏经阁里藏的也只有成千上万的各种佛经,就连耗子都难在其中偷到东西,更别提寻常之人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在其中干什么引发全寺骚乱的事情。 做出这一判断的孙宁和萧倩迅速而又悄然地靠过去,才到那虚掩的木门前,他们就同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孙宁快速抽动了一下鼻子,沉声道:“是火油……”说着,一手拔刀,一手已在门上稍稍用力一推。 吱呀声中,藏经阁的木门往后开去,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将里头的情况展现在了二人面前。 藏经阁内自然存放了许多的经书,它们全都整齐地堆叠在一个个略显陈旧的书架之上。 但现在这些经书上不但有一些多年积攒下来的灰尘,居然还多了些本不该存在的深色粘稠污渍。 这些污渍在经书上,在书架上,也滴滴答答地延续着落地地上。而这些污渍最后更是延伸到了木门前,那儿有一只木桶,里头正是让孙宁二人为之皱眉的半桶火油,以及一把木瓢。 这儿的情况也就很清晰了,是有人拿了这么一桶火油泼洒在阁内所有的架子和经书上。不但让诸多经卷因此被毁,而且只要有一点火星落下,整个藏经阁便会在转眼间,被烈焰彻底吞噬。 而火,此时已经在这藏经阁一楼天花板处摇摇欲坠了! 这才是让孙宁二人瞬间变色的根源所在,只见一根绳索倒吊在天花板上,下端赫然便是一根手臂粗细还在燃烧的蜡烛。 随着蜡烛不断燃烧,火焰已经开始一点点吞噬上方的麻绳,眼看这根麻绳就要被烧断。 只要绳子一断,还未燃尽的蜡烛一落下来,再加上下方的这番布置,只需要几个呼吸间,这座寒山寺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藏经阁就要付之一炬了! 没有时间再让孙宁二人多作考虑,两人只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后,便已同时直扑进门。 双足在地上用力一踏后,身子已迅然掠起,孙宁手中血浪呼一下劈出,直斩向蜡烛的火焰处。劲烈的刀风一下就把那火光扫得一住,旋即焰头便噗一下灭了。 萧倩则是在跨进门后,便一个旋身,抬足正踢在门口那木桶上,用巧劲将之一下送出了门去。然后才跟着孙宁之后的动作腾身而起,一剑掠出,把那根绳索也给切了下来。 干净利落地解除这一危机后,两人却并没有真个放松,而是由萧倩仗剑挺身守在大门口,而孙宁则迅速顺着那只容一人上下的狭窄木梯,直朝上方阁楼而去。 这藏经阁共有三层,谁也不敢保证对方就只在底层有此布置,甚至于还有一个可能,那家伙还在此处,就在他们的头顶。 所以孙宁在上去时,也是格外戒备,血浪横于胸前,在上到二层时,探头的瞬间,还先在头顶处舞了一片刀花。 不过这下提防倒是没起什么作用,这二层除了同样的一个个书架和满架的经书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孙宁一眼扫过后,也不作逗留,继续沿着木梯向上,直登三楼。 这边却是要空旷得多了,也就三五个书架,架上也就稀稀疏疏放了几十卷经书罢了,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倒是一边还放了几张桌案和蒲团,临窗而设,显然是为了方便寺中僧人平日里查看经卷之用,此时居然还有半扇窗户呈开启状。 孙宁见此,方才松出口气来。 显然那家伙对自己的布置还是很自信的,觉着只要机关奏效,光是阁楼底层的安排,就足以让藏经阁化为废墟。 只是刚出一口气,孙宁心中又生出了新的疑惑——烧掉藏经阁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此人处心积虑,就只为烧掉这么一座藏经阁,那对整个寒山寺的影响可就太小了,根本与自己所设想的什么大阴谋完全不合拍啊…… 正疑惑间,突然外头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和嗡响却让孙宁心头猛然一凛! 旋即,他便已扑到了那一排桌案前,通过那扇依然开启的窗户朝外望去,当即就让他看到了一副惊人的场面—— 藏经阁本就建于这寺中靠外侧的高起小山边上,三层的高度比之小山顶上的钟楼却还有一大段距离。 但身在三层阁楼上往上看去,却已经足够让孙宁看到上方的情况了。 只见那钟楼上,赫然立了数名僧人打扮的家伙,而在最外侧,那口足有上千斤重的巨大铜钟前,更有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在小心而快速地忙碌着。 他们正把那五六丈高的,用来悬起整口大钟的给锯开来,随着这般摆弄,那铜钟也开始不断倾斜,便需要有人用力撑住,那些个魁梧汉子正是在极力稳住铜钟! 孙宁刚刚听到的嗡响和摩擦声,正来自于铜钟的挪移,倒是那锯声,早被掩盖下去了。 这是想把这口让寒山寺流传千年的大钟给偷走? 孙宁先是生出了这么个莫名的猜想来,但旋即又被自己给否定了。 且不说在外间几万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偷走这么大一口钟,光是钟自身几千斤的份量,就不是区区十几二十人所能运走了。 那他们把铜钟拆毁又是什么目的? 再转念后,一个可怕的念头已迅速生出,让孙宁的脸色瞬间而变,再按捺不住,便是一声长啸:“倩儿,去钟楼!” 啸声出口的同时,他人已悍然扑出,一下就把面前木制的窗户撞了个粉碎,人在空中稍顿,一手便已按在前方的山壁处,一借力间,便迅速升腾,直朝着钟楼顶上扑了过去。 事态紧急,孙宁已经顾不上任何事,连回转下楼,和萧倩一起绕道再上钟楼都等不及了。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这些家伙拆毁铜钟是何目的了,他们竟是打算让这铜钟砸落,压向下方寺庙,甚至把寺外那成千上万之人全都砸死!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5章 浩劫钟声(上) 如果站在钟楼上方向下俯看,便会发现这边的山坡,与下方最瞩目的那座高耸的大雄宝殿,以及再对出去的寺庙大门和宽阔的广场形成了一条直线。 而这条直线由内到外还存在着一个五六十度的坡度,虽然中间还有鳞次栉比的诸多院舍殿宇,但这条路径是清晰存在的。 或许从外头往里望来未必能看清楚处于最里头的高坡上的情况,但要是有什么重物从高坡陡然滚下,只要它的势能够大,力道够足,完全可以从这些殿宇屋舍间开出一条路来,直滚出寒山寺大门! 而此时正将要被人生生拆毁落下的巨大铜钟,便完美适配这一重物的身份了。 孙宁就是在这眨眼间做出了惊人的推断,没有丝毫的犹豫,已腾身而上,试图阻止对方接下来的行为。 一旦真让他们成功把铜钟以最合适的角度推落下去,不但沿途的许多寺庙院舍将被通通砸毁,寺外正进行着的法会也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那儿可是有着好几万人呢,就算铜钟滚过去被他们逃散躲避,只能伤及百十人,这场突然的骚乱也会因为人数众多而酿成难以想象的灾祸来。 所以绝不能坐视不理,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孙宁咬牙攀着并不陡峭的坡壁,几下就已到了钟楼之前,都顾不上进楼顺着扶梯而上了,他再度纵身跃起,一手在钟楼外的某些突起处按捺,人跟着不住上升。 而此时,上方还在忙碌的众人也已发现了他的靠近,这一干汉子的神情里带上了一丝意外和慌乱,这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但旋即,随着守在钟楼边缘的一人的一声大喝:“随我拦住他!你们继续!”他们便又迅速恢复了镇定,五六名壮汉更是已亮出兵器,凶狠地直朝孙宁扑来。 眼见他再起欲要攀上楼顶,两把钢刀便呼啸劈了下来,同时另两个则纵身跃下,人在半空,一手扣向孙宁的腰间,一手已挥刀急刺过来。 孙宁赶紧把身子一缩,又是一偏,迅速闪过这连续的攻击,而上升的势头却不见有丝毫放缓的。随着当当两下,对方的攻击正落在身旁的楼身上,他身子又是快速一旋,人居然就跟陀螺似的直朝着最上端攻来。 “好!” 适才开口喝令众人的汉子见此却是大声叫好,这才一个箭步蹿上,手中一把利斧已猛然直挥劈到,正是看准了孙宁的来势出招,叫其无处可躲。 同时,最后两人也跟着冲到钟楼边缘,蓄势以待,与他形成了夹攻之势,不给还在向上的孙宁以任何的闪避空间。 只此一配合,就可看出这几人有着多年联手厮杀的丰富经验和默契,绝不是寻常江湖亡命徒所能拥有了。 就在这一斧子便要把孙宁当头劈中的瞬间,正迅速上冲的他身子陡然却是一顿一沉,然后便停在了离着楼顶还有两三尺处,让他这凶猛霸道的一斧正好劈在了空处。 而另两人本来也是如弦上利箭般蓄势而待,一见首领一招落空,他们都不带思索的,便也相继挥刺出了手中兵器。却是直到人都探出钟楼了,才陡然发现目标并不在眼前,这两下凶狠的攻势居然也都落在了空处。 也是直到这一瞬间,他们才同时发现,孙宁这是突然贴身到了楼外一处斗拱之上,是靠着手中刀固定住了自己的身形,从而形成了这么个极其巧妙的藏身之所。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也就只短短几下呼吸而已,他们手中的兵器都还不曾回收呢,下方的孙宁已迅速拔刀再起,几乎跟他们收招同时,扑上了钟楼。 不过他并没有趁此机会对他们发起反击,而是身子一矮一偏,人已擦着他们直奔后方的钟架处而去。 因为在那儿,随着斧锯的不断落下,那本来极其牢靠坚固的木架终于分解断裂,那口巨大的铜钟,更是倾斜而出,已被几名力士控制着,压在了钟楼的一侧木栏之上! 那木栏看似粗大,但其实论承重能力是远无法和吊着铜钟几十年如一日的木架相比的,此时已经发出了嘎嘎的怪响,一道道裂痕不断出现扩大,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孙宁都不用扑到那边朝外看的,只凭感觉就能猜到这个方向便是冲向寺外大门所在。一旦再给铜钟一点时间,让其压垮护栏而出,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他不想与他人纠缠,全力前扑,欲作最后的补救。 但那几个力士壮汉又怎会如其所愿,他们此时也都绷紧了脸皮,怒吼着:“灭法灭佛!”便不顾那闪烁的刀光,硬扑上来,阻拦孙宁向前。 很显然,这些家伙与之前几人不同,他们除了一身气力外并不会武艺。可以他们悍不畏死的态度来看,只要孙宁真被他们缠住了,再想脱身也不是轻易可成。 所以他急忙一个跃身,手在上方梁上一搭一荡便要借势从他们头顶掠过,只是身后此时又有呼喝传来,刚刚被他擦身闪过的那些家伙终于是回身追来了。 犀利的刀风这时已临孙宁后背,他若再不顾一切想要向前扑救,只怕在他赶到铜钟前时,身上便要挨上几下狠的了。 这一瞬间,孙宁心头便不自觉地生出一丝迟疑来,是该冒险再上,还是稍作停留? 他终究不是那种可以为了他人生死而不顾自己的侠者,舍身取义这样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可眼下片刻的迟缓又将造成成百上千人的伤亡,这其中的轻重…… 啸—— 一声清啸伴随着一道雪亮的剑光同时自下方飞起,比所有人更快地突然绽放在了孙宁身后,道道剑光飞出,把那些个斩向孙宁后背的兵器通通挡了下来。 是萧倩到了。 她虽然比孙宁晚到了一些,但也慢不了多少。 而且因为有孙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竟让她几乎没受什么阻碍地就掠上了钟楼顶端,并及时出手解围。 而在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啸声后,孙宁再无丝毫迟疑,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妻子,他则猛然扑上,扑向那口要人命的铜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6章 浩劫钟声(下) 喀——轰! 就在孙宁扑到铜钟前,手还不及触碰到它,那钟后的护栏已在发出最后的一下呻吟后彻底破碎。 而铜钟也在这一瞬间,因为阻挡消失而猛然一个下沉,直朝外滚去。 铜钟本就已摇摇欲坠,全靠那脆弱的护栏稍作支撑,这时更是以巨大的下落势能,在孙宁的眼下,倾斜着,略作翻滚状的,往下砸落。 直把下方的一些突起斗拱之类的装饰物都给砸得粉碎,而其势却是不减反增…… 孙宁手只往前一探,就探了个空,脸色更是遽然而变。 这下铜钟落下,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细想了。 心中的无力感只生起一瞬,又被坚定的信念所取代。 虽然它已落下,但还有补救的机会,只要不让它顺着既定轨道路线砸下去,那寺外众人就不会受到伤害! 在想到这一层后,孙宁都不带丝毫犹豫的,人已跟着飞快跃出了钟楼,同时张口运起了“绝啸罡拳”的心法,把吟啸化作了呐喊:“大家小心!” 滚滚声浪层层扩散出去,不但在钟楼这边不住回荡,更是远远传递出去,让整个寒山寺内外,都有这一句话来回震荡,甚至都盖过了还在辩经的几名僧人的话语,让他们,以及四周听得如痴如醉的信徒们都猛然一愣,下意识的回头朝着寒山寺内看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足以令所有人都铭记终生的一个镜头。 在寺内高处,那座最能代表寒山寺千年之名的钟楼之上,那口已经响了千年的巨大铜钟,居然失控地直坠而下。 而在其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奋力追下。 三千多斤的巨大铜钟,百多斤的一个人儿,在这画面里的对比是那么的强烈。 而那人奋起直追,就如挡车的螳螂,又是显得那么的慷慨与悲壮! 远处寺门外的众人或许能感受到孙宁这一下跃出追赶铜钟的决然,但更清晰的画面却只有钟楼上的众人才能看到。 随着铜钟砸破护栏飞出,萧倩和几人的厮斗也为之一停,所有人都把目光对准了铜钟,以及紧跟飞出的孙宁。 “孙郎……”萧倩更是发出一声急呼,心已高高的悬了起来。 这铜钟虽然没有人的智谋手段,但论凶险,却不在任何一个强敌之下,孙宁这是要以血肉之躯来和自然的伟力相抗衡啊。 快速落下的孙宁已蜷缩成团,就跟个弹丸似的以让自己最快速度地落下,从而后发先至,真就赶上了不断被磕碰阻碍的铜钟。 他知道,自己已无法阻挡其落势,所以完全没有想着要超过它,而是在追上时,看准角度和机会,猛地双腿朝着铜钟的顶侧用力一蹬。 当响声中,孙宁只觉着一股大力回弹过来,让他的身形陡然一弹,直朝侧上偏去,而铜钟下落的速度再度加快,但角度看着却似乎不带多少偏转的。 实在是这下落的速度太猛,铜钟的自重又过大,孙宁这一下居然没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明白这点的他并不气馁,在迅速吸入一大口气后,身子又猛然以更快的速度下坠,然后再度看准角度又是一脚蹬。 当——铜钟微微一个倾斜,反震的力道却让他再度一个失衡,但角度还不够。 此时,铜钟离着落地只有丈许。 孙宁再度长啸,人已如扑食的鹰隼般迅如闪电而下,这一回他已聚起了全身之力于双足双掌之上,倾尽全力,狠狠地轰在了那钟身上侧部。 当—— 又是一声巨响,孙宁被这反震的力量反弹飞出,直接撞向了内侧藏经阁的大门,把那两扇本就不甚牢固的门户撞得四分五裂。 他的口中更是有大股的鲜血喷出,那一下下反震的力道,已伤及脏腑。 四肢百骸更是酸疼无比,就跟被许多小虫在其中钻咬一般,让孙宁的身子都开始颤抖起来。 但此时的他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痛了,拼尽最后一点力量,连滚带爬地起来又朝外跌撞过去,想要看看那铜钟落向何处。 而就在他刚吃力地走上两步,外间又是一声当响,然后又是一声,震耳欲聋,连地面都为之震颤的巨响。 再之后,便是如雷声般的隆隆之声,滚滚朝着远处而去。 ……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今日寒山寺的钟声却不再是于夜半鸣响,而是在这个下午时分,突然而起。 而且,这声音之大,更是足以惊动附近数十里的人。 无数寒山寺内外之人都看到了这口铜钟最可怕的一面。 它就跟一只奔驰的疯牛般,在寒山寺中肆意撒野,从高坡滚落,借着陡坡一个加速,便轰轰隆隆地直朝前碾压过去。 一路之上,什么花草树木,什么石凳桌椅,什么香炉烛台,甚至是沿途的诸多寺院殿宇,佛祖塑像,在这铜钟面前那都是如纸糊一般的存在,全被它摧毁,压在了身下。 一路摧枯拉朽,带着隆隆的呼啸,巨大的铜钟几乎把半座寒山寺都给砸毁,最后更是一头从侧面撞进了大雄宝殿,轰在了佛祖金身上,方才最终止住了冲势。 但也就在它停下后片刻,那高高耸立的,足有六七丈高的巨大佛像,也终于在阵阵怪响后,轰然倒了下去,无数的碎块在大雄宝殿内四处乱飞,漫天的尘土不但遮蔽了整个殿堂,还飞散出去,弥漫在外间的广场之上,久久不散…… 只短短一会儿工夫,整座寒山寺便被摧毁,就跟经历了一场大地动般的浩劫似的。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惊住了,无论僧俗,不分官民,也不讲贫富…… 他们,都呆呆地看着眼前那残破的一切,久久的,久久地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 那本来悠扬的钟声,却在刚刚一瞬间里,让人想到了最可怖的灾难。 直到半晌后,声声尖叫才在这法会广场上散播开来,无数人都跟丢了魂似的,拼了命的直朝四周逃散开去。 这一幕带给大家的惊惧实在太强,让这些佛门信徒们彻底忘了一切,忘了现在还是在法会,只顾争先恐后,想要逃离这个危险地带…… 而这时,人群中,又有几人突然转身朝着一个个豪族代表靠去,口中还喊着:“灭法灭佛,就在今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7章 劫后 孙宁醒来时,发现窗外天已黑尽,房中倒是灯火通明,萧倩正坐在床前,见他醒转,赶紧凑上来:“孙郎,你好些了吗?” 之前在挣扎着出了藏经阁努力往下看去,瞧见那铜钟从侧面砸进大雄宝殿,并最终停于里间再未撞出来后,孙宁总算是放下心来。 而这口气一松,适才救险撞钟所产生的伤患也终于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口中一甜,再度喷出血来,昏死过去。 不过孙宁相信,在闹出这么大动静后,自己手下那些人自然会随后赶到救护,再有萧倩在上方照应,自己的安全应该不成问题。 事实也证明他昏迷前的想法是对的,此时再醒来已是安然无恙。 “我没事了,你也没伤到哪儿吧?”孙宁感受了一下身体内外,除了有些酸疼,确实没有其他不适。而让他略感讶异的是,至少有一两年没什么变化的金色光团竟又凝实了些,还有缕缕细丝从中发散开来,顺着自己的经络而行,冲刷着那些不适,使全身的酸疼感都在快速消退。 真想不到,自己这一出手救人反倒又起到了如之前般铲除为祸百姓官吏的效果! 萧倩见他神完气足,也大大松了气,忙应道:“我也没事,他们还伤不了我。” “我就知道。对了,那些人呢?可有被擒下?还有,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可有人受到伤害?” 面对孙宁这一连串的问题,萧倩脸上的笑容又为之一敛:“那些家伙在看到大钟落下后便果断逃了。我又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没有阻拦。 “至于寒山寺内外,损失却是极大,人也死伤不少,尤其是那些百姓,因为那剧变,吓得他们胡乱奔走拥挤,几万人在那儿互相挤撞,当场就有好几十人死在了踩踏之下,伤者更有好几百……” 孙宁的脸色也为之一沉,他其实也料到了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毕竟这许多人聚集在小小的寺门外,一点小骚乱都能引发大问题,更别提今日这般浩劫般的场面了。 就算现场还有官军守着,在面对数万人的混乱时,他们怕也是力有不逮了。甚至于,以这些官兵一贯以来的准则,当时保护官吏和豪族贵人才是最重要的职责,百姓的死伤翻倒是其次了。 正如此判断间,孙宁却又听对方道:“这次死的不光只是寻常百姓,还有十多名江南九姓中的豪族子弟,苏家吴家各死了两人,顾家更是死了三个……” 听萧倩这么说来,孙宁都顾不上感叹百姓的悲剧了,吃惊道:“这怎么会?” 那铜钟又没有砸出寺门,那就不可能出现无差别的死伤情况,以这些豪族子弟的身份,乱子再大,他们也会被人重点保护才对,还会被受惊的百姓拥挤踩踏到死吗? 萧倩的神色也变得更加严肃:“因为有人趁乱突然对他们下了手。据说这些人扮作一般百姓的模样,却在乱着一起间便悍然发难,目标就是这些豪族子弟,还喊着什么‘灭法灭佛’的口号。 “当时乱糟糟的,官兵也好,豪族的护卫们也好,全没防着有此变故,居然就被他们一击得手,死了十几人后,这些刺客才被官兵围住。 “结果他们却是死战不降,直到全部战死,也没法叫人查明他们的真实来历和身份……” 虽然只是简单的叙述,孙宁却也能从话语中感受到当时场面有多么的突兀与混乱,让他的眉头都再度深深皱了起来:“竟还有此等安排,当真是处心积虑,环环相扣啊!” 很显然,这寒山寺内外行事的两批人是一伙的,外头这些人,就是准备在铜钟砸出来,场面大乱后出手行刺目标。 但随即,孙宁又察觉到了其中的一些不妥处:“对了,那些和尚可又死伤吗?” “有两三人死了,是在混乱中被人挤倒踩死的。” “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遭受当面的袭击刺杀了?” 萧倩摇头,同时也想到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那些刺客叫着灭法灭佛,可目标却根本不是僧人……” “对,他们是冲着江南九姓豪族来的!”孙宁眼中光芒闪烁,之前心中一直存在的那点疑虑,似乎正在得到印证。 可是,要说云林寺众僧来苏州一路上遇到的麻烦和今日这场变故有着必然联系,似乎又显得太过牵强了,至少目前是不存在任何证据的。 看孙宁突然陷入纠结沉思,眉头又深深皱成个川字,萧倩便赶紧道:“孙郎,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些事其实与我们并不相干,你还为了救人受了伤,现在最该做的还是休息,而不是为官府和那些家伙伤神。” 闻得此言,孙宁一愣,旋即就笑着点下了头去:“倩儿你说的是,僧人也好,豪族也好,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我巴不得他们多死些,江南乱些才好呢。” 他们来江南可不是游玩或是来给这些地方豪族或佛门做事的,虽然有结好他们,从而进一步获取好处和信任的想法,但真正的目的还是找出夺取江南的机会! 所以风平浪静的江南是孙宁所不想看到的,乱起来才好让人浑水摸鱼啊。 就在两人相视而笑,不打算继续深究此番大乱背后到底是谁在谋划主使时,房门却被人笃笃敲响了。 旋即,一个略有些虚弱的声音传了进来:“萧护法,孙护法他可醒来了吗?”正是至善和尚。 孙宁稍作思忖,便开口回道:“大师我已醒来,进来说话吧。” 吱呀一声,至善推门而入,看着就是满脸的疲惫后怕和忧心忡忡。 其实照道理来说,寒山寺遭逢如此毁灭性的打击,作为竞争对手的云林寺众僧应该有些幸灾乐祸才是。 但现在看来,他显然是没心情感到高兴了,眼神里的担忧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孙护法,你可算是醒来了,这次的事情可得靠你了,不然,贫僧等怕是都要回不去杭州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8章 涉入大案 能叫至善如此焦虑,都顾不上孙宁是刚受伤昏迷就跑来求救,显然是因为他们真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孙宁也立刻打起了精神,仔细询问到底出了何事。经面前的和尚一说后,他才知道他们遇到了什么样的难题。 寒山寺的这场变故实在太大,光是死伤的百姓,以及被毁的大半座寺庙,就已足够让苏州官吏人等大感棘手了,更别提还有十多个九姓豪族子弟遇刺身亡了。 若只是前面的问题,即便如今官府手里没有嫌犯线索,他们也还能拖上一段日子,再胡乱抓些人犯凑数,来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虽然寒山寺在苏州地位也颇为超然,官吏们也会承受极大压力,但真碰上了,他们还有办法应付。可在出现有九姓豪族子弟被人当众刺杀的凶案后,案子的严重性就完全不同了,更不是诸多官员随便搪塞,或是找些寻常犯人顶罪就能交代过去的。 尤其是死者里还有在苏州权势极大,说一句一手遮天都不为过的苏吴两家之人,官府的压力更是翻了倍的增加了。 可以说,就连苏州太守的位置,也可由这两家一言而断,若这次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交代,恐怕如今苏州官场就得换一批人了。 也正因如此,当苏吴两家的名帖往衙门里一递后,整个苏州官场都为之震荡,本就被团团包围的寒山寺,内外更是足足守了一营兵马,不放任何一人随意进出。 就连本寺僧人都被仔细盘问,更别提至善等来自他处的僧人了。 而且,作为杭州云林寺的僧人,作为寒山寺最大的竞争者,至善等僧人更是被列为最重要的怀疑对象。 一旦官府那边最终都没能查出真相来,那这些僧人就成了最标准的替死鬼,被人咬死了就是谋划这一切变乱的幕后元凶,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毁掉寒山寺…… “孙护法,佛祖可作证,贫僧等又怎么可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呢?而且,他们都明明查清楚了,要不是有你和萧护法及时出手,恐怕这次死的人还会更多,损害也将更大。” 至善满脸担忧和委屈说道:“可他们就是不听,非要把罪名都往我等僧人身上推,若我们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再过两日,他们就要拿人了……” 孙宁听完他的这通话后,脸上的表情也从疑惑到了然。 天下乌鸦一般黑,而这世道,天下官员的想法做法也是一样的。 他们已不论对错真伪,只看利弊。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后,苏州官吏想的也不是找到真正的主谋,而是试图给人以交代,先满足了能决定自己生死之人的要求,其他的都可以放到一边。 只是至善求助于自己却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奇怪,沉吟后才问道:“所以大师你们的意思是,希望我出面为你们分说吗?” 想来自己当众救人的行动已经被官府确认,自然也就消除了自身的嫌疑,说不定在苏州官员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呢。 不想对方却把头一摇:“不,贫僧以为这是做不到的。为今之计,只有请孙护法您再展手段,把我们带出寒山寺,赶紧返回杭州。只要回到杭州,那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说这话时,至善心里那个后悔啊。 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大变故,自己当日就不该接下来寒山寺的差事,好生在寺里过自己的日子不舒坦吗? 孙宁则是愕然看着这位佛门高僧,他还真有够果断的,但同时也太天真,太不把官军当回事了。 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在由一营兵马封锁的情况下,把几十个僧人带走? 倘若只他和萧倩二人,想走倒是不难,可再带人,就根本不现实了。 但再想想,至善的这一想法倒也有一定道理,显然他对苏州官府已经绝望,也不认为这事能在短时间里查明真相,找到真凶。 所以就只剩下逃跑这一个对策了。 而以现在江南的局势,以他们的身份,若真回到杭州,还真不怕之后有人敢去云林寺要人…… “还请诸位大师稍安勿躁,容我仔细想过,再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孙宁最后只能是这么敷衍道,真让他冒险带人离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安抚似的又保证道:“只要在下在一日,定会保你们安全。” “孙护法的意思,是能保护我们不被冤枉了?你……你能找出真凶?”至善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孙宁话中之意。 “这么大一桩案子,死了这么多人,总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的。既然苏州官府力有不逮,那就由我们来查一查吧。”孙宁说着,又提议道,“所以在下还想烦请大师帮忙出面与官府说项,给我们这个机会。” 犹豫了片刻后,至善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孙护法,你有把握吗?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官府都未必敢说能查出真相,而且时间也有限……” “这是最稳妥的帮各位大师解围的方法,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好……好吧,那贫僧这就去见慧能大师,由他来为你们向官府说项。”在与孙宁对视了一阵后,至善终于是做出了让步,只最后还是提了一嘴,希望孙宁一旦有机会还是先救他们为妙。 在得到孙宁的保证后,他才有些不舍地告辞离开,走时脚步沉重,显然对自己的前途很不乐观。 直到房中只剩下二人,萧倩才蹙起眉来:“孙郎,你真要插手此事?恐怕麻烦很不小啊。” “我知道,这案子本身就足够复杂,非短时间里能查明白的,再加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互相牵扯,必然更加难查。 “但我总觉着,若把此事查明,会给我带来足够的好处……官府、佛门、豪族、百姓……试问,还有什么事情能把这许多势力全都囊括进去,用以理清整个江南的局势呢? “而且,就算到时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我们也大可一走了之,难道他们还能抓住我们,把罪名往我们身上栽不成?” 这话让萧倩又是一愣,继而又无奈接受,点头称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69章 名册 有寒山寺的僧人帮着开口,再加上孙宁之前确实用行动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所以在次日,苏州官府方面也就答允了让他协助查办此大案。 他们本就头疼于这个案子没有详细线索人证什么的,不好跟吴苏两家交代,现在有个看似实力不俗之人主动帮手,自然是乐得一用了。 甚至孙宁都不用跑去苏州城见太守等官员,直接就让他们在寒山寺内先勘察起来,看他们能不能找到些新的线索。 其实不光孙宁他们,早在昨天事发后,苏州太守就把手下擅于查案的诸多下属都派了过来,其中法曹百多名官吏,更是彻夜在寒山寺内各处搜查,结果半日一夜下来,却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孙宁在睡了一晚后,伤疲感已尽去,一早也就加入到了这场搜查之中。相比于官府方面,他这边的队伍规模也自不小,足有二十多人。 出了昨日的事情后,卫挺他们可是后怕与自责不已,当时自己等要是随在皇帝陛下身边,又怎会劳他以身犯险呢? 所以在接受了教训后,他们再不肯轻离孙宁左右,就是搜查,也必然是在他身边听用,绝不离开超过十丈范围。 对这些人的忠心表现,孙宁虽感到有些好笑,但最终还是无奈接受了。虽然他并不觉着自己需要靠他们来保护,昨日之事,他们在场,也改变不了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冒险出手的结果…… 不过多谢人分担事情总是好的,比如此时,孙宁就让他们在藏经阁内细细翻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这边,显然并不被官府的人所重视。 虽然藏经阁内昨日也出了乱子,但就是被人捣乱,差点纵火而已,与整个寺庙的损毁比起来,真就不值一提了。 “你怎么会怀疑这儿有问题?”萧倩陪着孙宁在藏经阁底楼一个个书架前漫无目的地翻看着那些经书,有些困惑地问道。 在她想来,现在更该仔细搜索的还是上方的钟楼才是,虽然那地方已经破毁不堪,但那儿才是真正事发的地点啊。 孙宁拿起一本经卷快速翻看着,口中则回道:“难道你就不觉着昨日这儿的布置有些突兀古怪吗? “明明他们的目的是把铜钟弄下来,砸出寺去,却为何要多此一举地在这儿布下纵火的机关呢? “都差点把寒山寺整个拆了,一个藏经阁烧与不烧又有什么区别呢?” 听他这么一分析,萧倩也皱起了眉来:“你这一说,他们还真有些多此一举了。那他们的目的是?” “一个可能,这儿有不可告人的隐秘,甚至是可能牵涉出他们,或是幕后主使的线索,所以需要毁掉。” “这……有些牵强了吧?既然有这样干系重大的东西在此,直接拿了不就好了,何必费这手脚?” “要是东西连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那他们又何必烧这藏经阁,反正都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可不一定,藏经阁身在钟楼之下,总会被人关注到的。或许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过两日,等官府在别处搜不到线索了,总会想到来这最接近钟楼的地方一查究竟的。 “到那时,以官府的人力,再加上寒山寺僧人的从旁协助,这东西藏得再深,也能被找出来,所以还不如抢先一把火烧了这儿干净,永绝后患。” 萧倩仔细想想,觉着他的话倒也确实在理。 藏经阁内有东西是不能被人知道的,而它又正好在要发起攻击的钟楼之上,所以必须先一步摧毁。 但当时又不好先放火,那就会引来寺外众人的注意了,所以最终只能设机关,结果却被自己二人所破,并最终功亏一篑…… 现在,连他们想要毁掉的秘密,说不定都要被自己找出来了! 想明白这些,萧倩更有动力,也更仔细地从书架里拿出经卷来一一翻看,想找出其中的问题所在。 但奈何,这满屋几十个书架上边上万的经卷,让人翻得眼都花了,也没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他们二人尚且如此,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西南军将士就更难有收获了,也就卫挺等少数几人, 还能帮着仔细翻看,其他人也就做个纯苦力了。 就这么搜索了大半日,依然没有收获,都有人想劝皇帝先去别处看看时,一个角落里,聂龙在搬动一层经卷时突然咦了一声。 这让众人的精神陡然一振,纷纷扭头看过去:“有夹层机关吗?”要真如此,他们要找的东西就必然在其中了。 聂龙却大摇其头:“不是,只是这几本并不佛经,有些奇怪……” “老聂,你这大字认不得几个的居然还能分出这儿的书是不是佛经?”身边有人凑过去看,孙宁二人也放下手边的经卷,赶了过去。 “佛经上都是字,这东西才几个字,我如何会看不出分别来?”聂龙没好气地回了句,这才恭敬地将几本薄薄的册子呈给了孙宁二人。 孙宁随手接过,定睛一看,便点头道:“还真不是佛经,而是名册。” “名册?那些行凶之人的花名册吗?”有人不敢置信地说道。 “当然不是,这是寒山寺历年所收僧人的名册,上头还有其来历年岁以及本家姓名什么的……”孙宁随手翻了翻,给出解释道。 这等名册在寺庙里也不算太过奇怪,虽然人都说出家人已四大皆空,和过往斩断一切联系,但寺庙接纳僧人终究还是要做个记录,留为证明的。 如此,若是之后真出了什么变故或是麻烦,有这凭据,也能让寺庙多些说法。 只是,有一点却让孙宁感到奇怪,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名册不该在藏经阁里放着才是,而是由寺里专管僧人度牒之类的管事僧人来保管。 不过看这几本名册陈旧的样子,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东西了,或许早已抄录新本,所以旧的也就随手被整理到这儿来了。 但在稍作思忖后,他还是将这几本名册收了起来,或许有用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0章 重要线索 临近傍晚时,孙宁他们终于是把第一层的藏经阁内书架上的经卷书册都翻了一遍,结果却是再无其他收获。 这儿所收藏的,都是些寒山寺历代僧人留传下来的经书,或是读经心得,光是这样草草翻上几下,是根本瞧不出有何问题来的,事实上这儿的经书什么的也应该不存在什么可疑。 毕竟这儿是寒山寺,不是少林寺,不可能在某部楞伽经的中间夹上一部九阳神功的秘籍。就算真有,这玩意儿也和这次的案子没有关联。 眼看外边天色渐暗,孙宁也就不打算继续在这儿泡着了,便招呼一声,带众人出了阁楼,打算明日再上二三层看看有什么遗漏。 而就在这时,几名皂衣吏员正沿着有些破损的小道迎面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们几个,为首的短须男子就出声问道:“几位可是随云林寺僧人来此的杭州客人吗?请问孙长安孙兄可在?” “在下就是孙长安,阁下是?”孙宁报了自己的身份,又上下打量来人问道。 “我乃苏州法曹主事曹绪东!”这位正色亮明身份,目光审视地看着几人,“几位是怀疑这藏经阁内存在本次大案的线索?” “对,在下总觉着这边差点被人纵火烧毁有些疑问,所以前来一探究竟。”孙宁也没隐瞒的意思,笑着回道。 “唔,这儿确实有可疑,我本打算明日再来一查……对了,你们可有什么发现吗?”曹旭东关心地又问了句。 “都是些经卷和心得记录,看着并无异常。”孙宁又仔细看了这位满脸精干之色的法曹主事几眼,从对方的反应来看,这话倒是真的,倒也颇为敏锐。 其实想来也是,法曹主事,已经算是州府官吏中最长于处理大小案件的人了,他头上也就一个推官主管所有刑狱之事,可以说各种案件,都是要过他的手,才能有个定夺的。 也由此可知,这次寒山寺的大案,这位曹主事的压力是最大的,甚至还在太守大人之上。 “曹主事前来寻在下不知有何赐教啊?”孙宁很快又收回心思问道。 曹旭东也把目光从藏经阁前收了回来,肃然道:“就目前所掌握的线索看,真正与那些暴徒正面接触的,也就孙兄二人了,所以有些事情还需要跟你作更进一步的了解。” “你是想知道那些人的长相容貌,也好画影图形通缉他们?”孙宁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反问了一句。 “对,这才是最重要的一条线索。还请孙兄仔细回忆一下,尽量详细地把他们的样子说出来。” 孙宁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半晌后才道:“当时情况危急,我甚至都没顾上去打量他们的容貌。只看着那十多人中有一半皆是身材魁梧之辈,看他们破开钟架的手法,应该是经常做工之人,甚至是木匠出身。” 曹旭东低唔了声,但显然并不满意如此简单的叙述,便继续看着孙宁,等他后面的话语。 “对了,其中两人三十来岁年纪,模样颇为相似,一个脸上还有块青记……” 努力的回想,让孙宁渐渐把握到了一些细节:“至少有五六个皆是好手,至少在江湖上都能打出些名声来,不然早就被我劈翻一两人了。” 这时,萧倩也在旁做出了补充:“有一高个,他头上虽然戴了顶毡帽,却是光头,有可能在哪儿剃度出家了……” “你是说这些人中有僧人?你可想清楚了,不要胡说啊!”曹旭东立刻变色提醒了一句。 这次的事情已经牵涉到寒山寺这样的佛门重地,足够让官府上下为之头疼,要是再连凶手都是出家人,问题可就愈发严重与敏感,给接下来查案带来更大的不便。 “这不会有错,我挑下了他的帽子,他还显得有些慌乱地赶紧就退了。只是他头顶并无戒疤,所以到底是不是僧人,我也不敢断言。”萧倩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来。 这让曹旭东又是一阵头疼,孙宁则在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这下此番案子是愈发的有趣了,受害的是寺庙,动手的居然还有僧人,这算是佛门内部的矛盾吗? 曹旭东将这些信息都记下后,又问了孙宁一些细节上的东西,但收获却并不大。毕竟,当时情况危殆,孙宁救场都来不及,哪有工夫去细看这一干贼人的特征模样啊。 倒是在对方有些失望地待要告辞时,孙宁又突然开口叫住了他:“曹主事,之前守卫寒山寺的兵马上下你们可有仔细查问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曹旭东有些警惕地问道。 “我在想,这些暴徒是怎么进的这儿。”孙宁的目光往还是一片废墟的下方殿宇处望去,“这几日里,寒山寺的内外可是足有一营兵马驻守的,寻常贼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都不容易,更别提出现在如此要紧的地方了。 “他们能做到这一步,了解掌握当时寺中的情况是一方面,但更关键的,还是在于可以混入其中。要是没有值守各门的兵将放纵,他们是绝对进不来的!” “对啊,我怎么把这一点给疏忽过去了!”曹旭东猛一击掌,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寺中的线索或许查不到什么,但那些看守兵丁身上总能问出些东西来的!” 说着,他再按捺不住,冲孙宁他们一抱拳后,便已匆匆而去。 “他怎么会连这么明显的一点都没想到呢?还法曹主事呢。”旁边有将士不以为然地嘀咕了一句。 孙宁却摇头道:“这也不是他的问题,事发突然,千头万绪,总有遗漏。更何况,那些把守寒山寺的兵马可不是太守府的人,他作为寻常官吏自然就会有所遗漏了。 “可只要给他多些时间,这些线索总归会被挖出来,但那时就只怕为时已晚……” 说到这儿,他神色又是一凝,说不定就连现在,都已经晚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1章 巧合 孙宁他们终究受身份所限,想要查明事情真相只能在寺中,却不能离开。 所以接下来几日里,他们在把藏经阁后两层也一并搜查后,便只在上方的钟楼内外好一通的细细勘察,想要找出更多的线索。 但这一番功夫下来,却也没个收获。 这不光因为钟楼损毁严重,更在于之前官府也早派人来这儿进行过一场搜查了。倘若真有什么可疑之线索,怕是早就被那些专门查案的法曹差吏们给拿去报与上司请功了。 如此,再无所获后,孙宁只能重新把重点放在唯一的线索上,就是那份其实也挺寻常的寒山寺名册。 只是纵然他们研究了几天,只看那上头僧人的出身来历以及俗家姓名,也没能瞧出端倪来,只能是与寒山寺的相关执事僧询问一番了。 在此事上,至善他们倒是可以帮着说话,这日中午,在还算完整的一座佛堂偏殿里,孙宁见到了寒山寺的衣钵僧,圆觉。 这寺庙说是方外,其实偌大一个产业,又怎么可能不安排专人管理各种事务呢,所以在方丈、首座之类的大权在握的重要高僧之下,还设有专管寺中各项大小事务,能力出众的僧侣,是为八执事。 这其中最为人所知的,当然要数专门出面与信善们往来的知客僧,而除此之外,还有监院、僧值、典座等等执事僧,分别管着日常、戒律、饭食。至于这衣钵僧,除了顾名思义的负责寺中衣物鞋帽之类的安排外,寺中僧人的一些庶务也在其职权范围内。 比如说,僧人出家前的一些情况记录,也是由他来掌握的。 这位圆觉和尚生得倒是挺富态的,若不是头上光光,穿着僧衣,都让人认为是某位生意人了。 此时对上孙宁他们,他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亲切的笑容,直到听对方提到想问问寺中进出僧人的俗家情况,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孙施主,这事可不易办啊。你可知道我寒山寺光是如今在寺在册的僧人就有一千二百三十五人,要将他们出家前的情况一一说明白了,贫僧怕是没这等能耐啊。 “至于十年内,甚至更久的僧人流动,那就更复杂了。 “不瞒你说,我寒山寺虽为江南数一数二的寺院,但也不是所有僧人来了就会一直留着的。有的会因为受不了寺中清规,有的因为自身缘故,待上一段日子便离开。 “只是草草算来,这样的人怕也在两三百之数了,如此他们的情况就更不好说明了……” 孙宁听着他的推脱之语,愈发觉着这是个精明的商人多过僧人了。 当下只把脸一肃看着他:“大师,这可能关系到能否破解前日寒山寺被暴徒袭击一案,我想就是贵寺方丈等人,也希望能尽快找到真凶,查明其中真相吧?” “这……”圆觉还是一脸的为难,“此事终究难查啊,就是翻查僧簿记录,怕也不可能面面俱到。” 对方明显是有所让步了,孙宁精神便是一振:“还请大师多多担待。这样,先从这份名册入手,查上头的寺中僧人的具体情况。” 说着,他把那几本从藏经阁里找出来的名册递了过去,圆觉随手接过,拿眼一扫后,更是露出讶异之色:“这名册……孙施主,这名册你是从何处寻来的?” “藏经阁,我们从藏经阁内搜出来的,因为觉着它不该在那儿,所以带了出来。” “确实有些奇怪。”圆觉作为衣钵僧,对此更为在意,嘀咕了一句,“这些僧簿名册应当专门放在书记房里才是,怎么就会被转到藏经阁了?” 说着,他又打开了书册,随意扫了下去,而后面色又是一凝,一脸为难:“孙施主,这名册上的僧人可真不好查了……” “哦?为何?”孙宁挑眉问道。 “因为这些名册上的僧人,都是十数年,甚至二十几年前来我寒山寺的僧人,至少有一半人现在都已不在寺中了。” 十几二十年前的寒山寺虽然名声依然很大,但佛门在江南的影响力却远无法和这几年相比,所以在寒山寺的僧人更少,流动性却是更大。 孙宁倒没想到有这一层,但随即又道:“应该都有记录在册吧,越早时的僧人,不是更容易找到其来历吗?” 圆觉苦笑摇头:“孙施主有所不知了,若是一年前,这些僧人的来历身份什么的倒还好查,但就在去年时,我寺中曾起了一场火,正好把一部分早年的僧人名册僧录给烧毁了,所以再想要查,却是无从查起了。” “一年前寒山寺中曾起火烧了名册僧录?”孙宁心头猛然一动,很自然就联想到了这次藏经阁差点被人纵火一事。 都和火有关,是巧合,还是…… “那之后可查清楚起火根源,找到纵火元凶了吗?” 面对孙宁急切的询问,圆觉不禁有些愕然,但还是老实道:“寺中多香火,自然免不了起火,此事最后也就是罚了几个夜间巡视的弟子而已。好在被烧毁的僧录都是几十年前的东西,倒也没人在意,不算损失。” 孙宁虽不认同对方的这一说法,但一时间还真不好断言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毕竟两者相隔足足一年,而且手段上也差得太大。 最后,他只能求助于这位衣钵僧了:“圆觉大师,还请多多费心,这名册上的人很可能就与贵寺这次的遭遇有关,或许其中某人的身份有特殊处,还请你仔细查察。 “比如说,找寺中年长些的,在本寺待了有十年二十年以上的老僧询问情况,看他们有没有相关的映像,哪怕定下几个人的出身来历也是好的。” 说完,他更是郑重起身拱手施礼:“拜托了!” 圆觉见他说得如此郑重,也不好再有推脱,只能也起身合什:“阿弥陀佛,施主也是为了我寒山寺的安危,贫僧照你说的做就是,可不敢受此大礼……”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2章 线索断了 从圆觉这边告辞出来,萧倩才看着孙宁道:“孙郎,你怎么如此重视这名册上的人物?真觉着其中会有我们想要找的关键线索?” “可能吧,毕竟现在我们真正掌握到的,也就这么一条线索了。”孙宁脑子里还在思索着两起火灾可能存在的联系,只随口回了一句。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查线索?”萧倩看了看远处走过的一队兵马,“不如晚上到外头转转?” 孙宁这时才重新定神,考虑了一下后,也点头道:“确实,现在寺里看着已经找不到任何可用的线索了,换个角度方向,或许真能有新发现。比如说,我们可以先定下他们是怎么进的寒山寺。”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孙宁不但提醒了曹旭东,自己也曾作过思索和考虑。 那可是十几条大汉,还带着家伙,想要进入早有官军布防的寒山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他们不可能从寺庙正门入内,不然早被人发现拿下了。 而寒山寺除了正门外,前后左右却还有十多处门户,有些外间看着还是挺偏僻的,在法会途中,确实容易掩人耳目地靠过去。然后只要买通了守门兵卒,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而只要确认他们进寺的门户位置,或许就能凭此倒推出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再进一步推出他们会逃往哪边…… 就在孙宁陷入沉思,觉着晚上该出去转转时,前方曹旭东却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眼看到他们两个,更是抬手打起了招呼来:“孙兄,你可让我好找啊!” “曹主事,你怎么来了?”孙宁忙也跟着叫了声,然后又问道,“可是已经有了线索?那些放人进寺的家伙找到了?” “找到了,但晚了一步。”曹旭东一脸懊恼,“要是我能自己想到这一层,早些上门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这些兵卒跑了?”孙宁奇道。这些家伙做贼心虚选择跑路,似乎在理,但又挺不明智的,因为那意味着不打自招,而且一旦官府真铁了心要找到他们,还不是一个通缉的事情? “不,是他们被灭口,死了。”曹旭东神色愤然道,“我费了好大的劲,又找了不少朋友帮着说话,才得以在军中查探当日情况。结果几日辛苦,才刚有点眉目,就出了这么个情况,那几个兵卒必然就是被收买他们的贼人过河拆桥,杀人灭口了!” 孙宁也是惊得身子一震,那幕后之人的胆子和手笔是真够大的,不但在寒山寺法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甚至都已经直接对军中兵卒下手了! 曹旭东今日过来显然也是来找孙宁诉说心中苦恼的,这时拉了他,继续道:“那几个蠢货也真是昏了头了,在得了好处,闹出如此大动静后,竟不知收敛,还跑去苏州城有名的春风楼里寻欢作乐。 “听说那一晚,他们就撒出去了上百两银子,都快赶上他们五六年的饷银俸禄了。其实要不是他们随后被杀,光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怀疑他们了。” 孙宁点头,眉头却又轻轻皱了起来,这些当兵的虽然没什么文化见识,但真就这么蠢,居然连横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这是生怕自己不被官府怀疑啊。 在把这一疑虑稍稍一压后,他才又问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是在次日早上,走出春风楼时,突然被人于身后偷袭,几人都被一刀割喉所杀,他们身上的钱财还有不少,竟没被抢去,显然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当时街上人还不多,凶手动作又够干净利落,杀了人,便钻进了一旁的巷子不知所踪。等我们带人赶到时,就只剩下四具尸体了。” 说完后,曹旭东便是一声无奈地长叹:“如此一来,刚刚才有的一点线索便彻底断了。那些家伙是真正的亡命徒,而且胆大心狠,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是我这十来年遇到的犯人里最可怕的存在了。” 说着,他又看一眼孙宁:“孙兄,这条线索是你帮我找到的,结果却出了这样的变故。所以,我想着怎么也得跟你交代一下,这才过来一说。” 这话倒让孙宁有些动容了,这位还真是把自己当朋友了,便也一笑,宽慰道:“虽然暂时断了线索,但并不表示真就彻底没了指望。 “我一直以为,这天下间就没有天衣无缝的作案手段,他们做得越多,破绽也越多,总能让我们找到其马脚的。所以曹兄你也不必气馁,顺着行凶杀人这条线,说不定就有新的收获了。” “希望吧……哎,也怪王二那几个家伙太不着调,要是他们不跑去喝花酒,暴露了自身得了大笔好处,也不至于引来幕后之人的灭口了。那样,我直接上门拿人,还怕不能从他们口中获得想要的答案吗?” 又感慨了一句后,曹旭东才冲孙宁他们一抱拳,便要告辞离开。 而这时,孙宁却又想起一事,又开口问道:“对了,曹兄可知道王二他们几个守的是哪边的门户吗?” “是南边的角门。”曹旭东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把自己查到的事情一说,这才大踏步而去。 显然,对他来说,接下来的事情越发的麻烦起来,不光要查之前寒山寺的大案,说不定连这几个军卒被杀一案,也得要压在他的身上了。 而孙宁却在稍稍目送对方离去后,目光转动,落到了南边角门的位置,然后眉头就再度皱了起来:“这好像有些不合常理了。” “怎么?”萧倩好奇道,她听曹旭东这一路说下来,完全合乎情理啊,那幕后之人杀人灭口,也在情理之中。 “那儿是角门,那儿是大雄宝殿,那儿是寺庙正门……”孙宁拿手轻轻点着前方,面上的疑惑已经转化成笃定了,“它们三者都在一面,若是进庙时倒还好说,可出去时,他们还能在闹出如此大动静后,自南边角门走吗?” …… 除夕了,各位过年好!!!! 路人携孙宁和萧倩两口子给大家拜年啦,祝各位今儿个吃好,喝好,玩好!!!!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3章 突破口 夜静更深,明月高悬。 朗朗清辉投照下来,把个寒山寺都罩上了一层轻纱。 如此景色,却因为那处处的断壁残垣而少了该有的美感,更因为两道人影悄然无声地闪出,多了几分诡谲的气氛来。 孙宁和萧倩二人着夜行服色,敏捷地奔行在空旷的寒山寺中,已躲开了两拨巡夜的兵卒,这时已来到寺庙的西北角。 那儿,也开了一扇小小的角门,低矮的庙墙上还挂着许多爬山虎,显得格外的僻静冷清。 孙宁二人来到墙边,都没有过多的迟疑的,便已跃身而起,翻上一人多高的墙头,再朝下望去,下方却是一片空荡,并无兵卒留守。 就跟他们之前判断的那样,虽然白天的寒山寺内外守备都挺森严的,真正做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但到了晚上,就是另一回事了,绝大多数兵卒早回营休息,只留下少数人巡夜和把守寺庙正门。 但孙宁他们也并没有就此出庙离去,而是蹲在墙头,借着月光仔细地审视四周,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只是半晌后,还是没有任何其他发现,萧倩不禁低声道:“你真觉着他们会从这边离开?” “这边角门是距离钟楼所在处最近,同时也是最偏僻的位置。以当时的情况来看,那些人想走,没有比这儿更方便的路径了。” 孙宁沉声说着自己的判断:“而事发后,守在这儿的官兵也并没有上报出现袭击抢路之类,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隐瞒下了这一事实。 “所谓的南边角门,不过是布局者的遮掩而已,他们真正买通的,是这边的守卫!” 孙宁的话说得肯定,萧倩却有些不以为然:“这都只是你的推断,可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啊……” “证据肯定会有。他们就算出了寒山寺,以当时的情况,也很难轻易离开。尤其是几人身上还带着家伙,甚至还有与你我交手后的伤痕血渍。” 说话间,孙宁又跃到外间,在几棵树下仔细搜查起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这让他眉头轻锁,但心中的想法并没有就此更改。 萧倩虽然是在提出疑问,但行动却是在配合着他,又翻身落到角门内,好一通的寻找。 但除了一地的泥土和杂草外,实在没有其他收获了,这儿完全不像是能藏下大件兵器的样子…… 萧倩想着,突然目光落定在了前方那面满是爬山虎的矮墙上,几步靠过去,手已摸了上去。 只片刻后,她便发出一声轻呼:“孙郎……” 孙宁应声从外边翻了回来,见她立在墙边,也就明白了什么,赶紧过去,拿手把面前的那丛爬山虎撕开,然后,一个半人来高,丈许长短的空间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谁能想到,在这看似寻常的寺院围墙上,在大片的爬山虎掩盖下,居然会被人挖出了这么个空间来。 而且,在这小小的洞里,赫然放着几把斧锯,几杆刀枪,还有十多件看着就有些眼熟的衣裳。那正是之前在钟楼上与孙宁二人交手,又毁掉钟架,导致这场大祸的狂徒们所穿衣物! “果然……”孙宁眼中精芒闪烁,冷然而笑。 这些家伙胆子确实够大,不但敢做出这样的大事来,而且还敢在那等情况下,还从容跑到此处放下兵器,换上其他衣裳,这才从容而去。 这边之前显然也早被人反复搜查过了,但那些官兵和法曹的人,应是做梦都想不到,对方会把这么要命的东西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众人眼前吧。 当然,也不是说那些人就如此肆无忌惮,都不想着把东西收回去的。 实在是出事后几日来,寒山寺的防御严密,让他们根本没机会将如此重要的物证带走。 而现在,随着这些东西被孙宁他们找到,一个事实也就可以确定了——人根本就不是从什么南边角门进的,而是从更方便的西北角门入的寺。 也就是说,被杀的王二几人只是烟雾弹,当时守在这边的一队兵卒,才是被人收买,与贼人勾结的内应。 他们,才是破开此案的关键! 萧倩也感到很是振奋,这等查出线索,直指真相的成就感,要比以往在江湖上与人厮杀比斗更强烈。 此时,她已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了:“孙郎,我们这就去跟寺里,还有外头官府的人说明情况吗?有了这些证据,定能找到内应,再顺藤摸瓜,揪出幕后元凶!” 孙宁却把头一摇:“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 “嗯?” 见萧倩有些疑惑,他又正色道:“倩儿你想,能收买这些官兵的会是普通人吗?恐怕十有八九,那人也是官军中有着相当地位之人,甚至是苏州某个官员或大人物。 “此时我们把真相一报,那就是打草惊蛇,必然会被他所知。那就可能给他以抢先杀人灭口的机会。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找可信之人,让他与我们一起,找到更多的证据,从而彻底将那幕后之人钉死!” 萧倩仔细想想,也就认同了他的判断,同时也知道了他想找的是谁:“你是想去找曹旭东说明一切?” “对,带上一把锯子,我们这就去苏州城!”孙宁说着,又快速把那些被撕开的爬山虎恢复原状,这才与拿着锯子的萧倩一起,翻出庙墙,朝外而去。 此时刚过三更,正是一天里最黑暗而寂静的时刻,苏州城门都是紧闭的,只有少量车马等在城外,等着明日开城门后进入。 但这点问题却根本难不住孙宁他们,早有准备之下,二人绕到城墙一边的僻静角落,就以挠钩绳索轻轻巧巧攀上了六七丈高的苏州城头,再避开几队官兵后,就已顺利进到了同样安静的苏州城内。 也是直到这时,萧倩才想到一个问题,他们连曹旭东住在苏州哪条街巷都不知道,总不能跑去官府打听吧。 孙宁却是早有成竹在胸,带路便直奔城东最繁华的地带,来到了苏州最出名的三座青楼之一的春风楼前。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4章 断了也是线索(上) 作为繁华的江南几大重要城市之一,苏州并不像其他城镇般彻夜宵禁。 事实上,除了日暮之后关闭城门,整个城区却依然畅行无阻,各种店铺也都可昼夜经营,虽然不是真变成了不夜城,但几处最繁华的商贸中心,即便是半夜也是和白日里一样热闹的。 春风楼所在的这条街市便是如此,甚至比白天时还要更热闹几分,因为白天这楼前的街道上还没有如此众多的小摊子。 卖馄饨的,卖包子的,卖各各种简单小吃酒水的……这些流动性极强的小摊贩们早就掌握了在苏州谋生赚钱的本事,知道在这样的青楼赌馆前每晚总有大量客人需要购买食物,所以自然就在此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夜市。 当孙宁二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热火朝天的场面,把两人看得都有些发怔了。 这儿可是刚发生过凶案的地方啊,人们居然就如此无所谓地摆摊吃喝了?甚至连地上还未完全冲洗干净的血迹都不曾在意的,有个家伙从青楼里出来,就这么一脚踩着血迹,进到了某家铺子里要了份汤饼呼呼地吃了起来。 “这还怎么查?”萧倩看看孙宁,小声问道。 本以为半夜时分过来这边能安安静静地查看凶案现场的周围环境和情况,却不料是这番光景,再想细查可就难了。 孙宁倒是在错愕后又释然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啊,不过这样更好,有些东西光用看的还真未必能查出来呢。走,我请你吃些东西,填填肚子。” 说完,他拉起萧倩的手,就直奔春风楼门口对过的那家馄饨铺子而去。这铺子的位置正对准了凶案现场,只要当时铺子里有人,就能把行凶过程看一个清清楚楚。 跟老板要了两碗羊肉馄饨,看着他用娴熟的手法把一只只包好的薄皮大馅的馄饨过水煮熟,再麻利地把各种佐料添进汤水里,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真诚了:“老板,看你这手艺可是做这行有些年头了。” “那是,我这可是家传的馄饨手艺,都做了四十二年了。”老板呵呵笑着,把两只碗送到二人面前。 孙宁就势便在靠近锅台的桌子边一坐,继续说道:“那这馄饨滋味儿一定很不错了。” “嘶……鲜,香,皮还有嚼头,肉也够嫩。”萧倩先吃了一个馄饨,忍不住就赞叹了一句,还冲老板一竖拇指,“厉害!” “哈哈,咱也就这一点本事了,只要是在我摊子上吃过馄饨的,都说好,也都会再来吃上几次。”老板一脸自得地道。 “那您怎么就没在城里开间铺子啊,想来那生意一定好。”孙宁顺势问道。 “哎,苏州寸金寸土啊,我这馄饨又是小买卖,也就能养家糊口而已,再去庙里上几炷香,就没闲钱了,哪买得起铺子啊。” 孙宁目光微微一沉,但也没多在此事上作纠缠,只又问道:“那您在这儿摆摊也有些年头了吧?都在这位置吗?” “对,在这儿摆摊卖馄饨也有十来年了吧,位置也是不变的。客官您是不知道啊,在苏州做生意就得讲规矩,别看这铺子占地不大,到了早上还得撤,可也是要花钱才能占着的,每年都得给官府五两银子呢。 “所以咱这铺子的位置是不会变的,除非给不出钱,那就连摊子都不能摆了。” 孙宁闻言和萧倩交换了眼神,后者会意,当即笑道:“那可真不容易啊,也得亏您手艺好,这买卖才能兴隆,才能赚些钱。对了,您夜夜在此,之前出事时可有见到吗?” “出事?客官是指那几个兵爷被杀的事情?”老板的声音顿时就低了下来,还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左右。 “是啊,这事传得玄玄乎乎的,咱们都听了许多说法了,不知该信谁的才好。” “咳,那些人就喜欢嚼个舌头,明明什么都没看到,却非要自己编些假东西出来骗人。”老板一脸不屑道。 “这么说您是亲眼看到那凶案的情况了?”孙宁这时又插嘴问了句。 “这……”老板一脸的欲说还休,好像是有些为难担心的样子。 一眼瞧出他这是在担心言多惹祸,招来官司的孙宁又是一笑道:“您放心,我们就是好奇一问,也不是本地人,您听我们口音,肯定不是官府里的人了。” 听他这么一说,老板还真就放心了些,便把声音又低了些:“不瞒两位,当时的情况我还真凑巧看到了。那时天才刚亮,我还忙着收拾摊子呢……” 刚要入正题,又有几个客人过来要馄饨,老板只能先撇开好奇的两人,为几个客人做好了馄饨送过去,这才回来用更低的声音道:“结果这一抬头啊,我就瞧见那几个被杀的兵爷从楼里头出来了,看着喝了不少,走路都是直打晃的。” 似是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紧张了,在吞了口唾沫后,才又道:“结果这几位才出门没走两步,斜后方就突然有两人就蹿到了他们背后,我还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呢,那几位兵爷就突然捂住了咽喉,直愣愣站了一下后,都倒了下去。 “地上更是一下就流出了好多血,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又见那两个行凶的家伙往我这边看来,吓得我是赶紧挑了担子,就往那街口跑去……”说着,他一指长街,一脸犹有余悸的模样。 虽然这老板说的很是寡淡,用词也挺重复的,但好歹还是把这场凶案的经过给准确描述了出来。 孙宁二人在听完后,再度交换了眼色,又看向地上那几滩鲜血,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 半晌后,萧倩才好奇道:“那您有跟官府说起这事经过吗?” “当然没有,咱可不敢跟官老爷打交道,这要让他们知道了,我这摊子都能被他们夺了去……”老板用力摇头。 幸亏当时街上除了自己就其他几个同样怕事的路人,所以根本就没人知道自己是凶案目击者,因为按当时的时间来看,自己的摊子应该早一些就收回去了。 …… 大年三十,两更连发,然后路人就去过节了。。。。。 再祝各位过年万事如意,兔年能兔子上坡步步高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5章 断了也是线索(下) 对寻常百姓来说,官府往往就意味着强权,意味着自身权利会受到侵害,所以能不招惹官府还是不招惹为好。 这一信念就是几百年后的普通人都有,更别提地位更低,更为卑微的大越百姓了。 所以对这位馄饨铺老板的解释,孙宁还是能接受的,更知道他提供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凶手是从春风楼里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曹东旭面带惊愕地看着面前两人,这说法要比孙宁二人于此时找到自己更让他感到惊讶。 三人照面处,正是在推官衙门外头,此时天才亮,路上还没几个行人呢,只有几个神色凝重的吏员打扮的陆续进入官衙。 对于孙宁二人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实在大出曹旭东所料,因为就他所知,现在寒山寺内的所有人等,都是不准出寺门一步的。 但在他将将要问出二人怎么就出来还进了苏州时,他又想起了之前听同僚提起的寒山寺大案时的场面来。 虽然曹旭东自己并没有在现场,可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于后来知道了孙宁的壮举。 以一己之力,血肉之躯硬生生把轰然落下,挟着千万斤力道的铜钟给打偏。这等本事,说一句他乃当世豪杰,有着万人敌的手段,那也是半点不为过的。 如此再想,孙宁能从容离开寒山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那些普通官兵又怎么可能发现他的行踪呢? 只是曹旭东却没料到,孙宁在见面后,会说出这么个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消息来,让他在浑身一震后,赶忙就拉了二人转到远离衙门的角落处。 左右看看,确认没人关注这边,他才低声道:“孙兄,你可不要信口开河,胡乱说话啊……” “事关人命,在下岂会如此不知轻重?”孙宁正视着对方说道,“怎么,这结果与你所查到的不符,所以你就觉着不可信了?” 曹旭东先是点头,随后又变作摇头:“这说法确实与我所问来的有些不同,许多人都说凶手是从斜刺里扑出来的,应是埋伏在楼外。我也不是不想相信孙兄,实在是此事干系重大,尤其是你所说的,凶手是从春风楼里出来的。” “怎么说?”孙宁似乎想到了什么,“这春风楼有什么问题吗?” “不是有问题,是有背景。它是苏家名下的产业,要真如此,别说我了,就是推官吴大人出面,怕也不好查啊……” 孙宁双眉一挑:“春风楼是九姓之一的苏州苏氏的产业?” “是,而且这次寒山寺大案中,苏家也有人被杀,所以此案应该和他们无关才对。正因如此,我们对春风楼给出的说法还是很相信的,有两个仆人就是在门内看到的凶案发生,并言之凿凿,说凶手是从斜侧暗影里扑出,杀死的几人。” 这下案件现场的供词就彻底出现矛盾了,孙宁反倒放松了下来,这是又找到了关键性的线索。 他不认为那个馄饨摊老板会在此事上撒谎欺骗自己,因为一来他没这个必要,吹牛又不能让自己获得好处,反而可能因此带来麻烦;二来,他一个小商贩,若非亲眼所见,是不可能把案子经过说得那么细致的,一般人你连自己编,都编不了这么通畅而合逻辑,反而会变得有些神神叨叨的。 还有一点,则是孙宁自己对此凶案的判断了:“曹兄,你就没怀疑过春风楼的说法很不现实吗?” “嗯?此话怎讲?”曹旭东好奇问道。 “你想,若他们真是在春风楼外设伏的,那该怎么藏?楼外就是夜里也是热闹得很,他们几个蹲在角落里,又不是乞丐,岂不会引人瞩目,甚至招来巡防兵马?”苏州虽无宵禁,但夜间的巡防工作还是有的 ,尤其是像东城这样整夜热闹的场所,平均一个时辰都有队伍巡视一回。 孙宁看对方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又继续道:“这还只是一个疑点,第二,凶手凭什么断定王二几人出来时正好外头行人稀少?要是到了中午前后,满街都是人,甚至正好有一队兵马巡查路过呢?他们这一出手,无论成不成,恐怕都要落网了。” “这……”曹旭东脸上表情愈发凝重,原来的判断也真个开始动摇了。 是啊,自己怎么就会把这许多细节破绽都给无视忽略了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内心里就不希望春风楼会被卷进这场案子里,所以对他们的说辞,自然不经考虑甄别就给采信了。 “还有第三点,纵然是突然袭击,可王二是四人,凶手却只得两个。以二对四,纵然他们没有防备,还喝醉了,但好歹都是兵营里出来的,总有些应对,至不济也能跑上几步吧?怎么可能在被人从侧方袭击时,完全没有挣扎就死在刀下了? “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他们是被人从后方偷袭致命的,而且,出手之人恐怕都是与他们关系不浅之辈,甚至就是与他们同堂喝酒玩女人,再一起出来的同伴!” 这一番推断既顺理成章,又极其大胆,把个曹旭东给说得神色连续几番变化。可想要分辩质疑,却又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说辞来。 其实这些东西以他多年办案的经验和能力是完全都能看出来查出来的,但因为受到外力的影响,自己又不想多生事端,所以便被他刻意忽略掉了。 可也正是如此,当孙宁将一切都摆明在曹旭东面前时,他才愈发只能接受。因为他也清楚,这才更接近本案真相,再不能自欺欺人了。 唯一的疑问只在于:“可苏家明明之前是受害者,又怎么会做出帮着杀人灭口的勾当?” 面对这一疑问,孙宁果断就把更重磅的线索给抛了出来:“你以为线索从王二几人死后就断了分明就是中了真正的幕后凶手的计!他们根本就不是与暴徒内外勾结之人,他们只是替罪羊。真正与暴徒勾结的,是寒山寺西北角门处把守的一队官兵!” …… 大家新年好!!!! 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猪兔猛进,一切顺利!!!! 过年嘛,所以更新时间上有些错乱,但至少今明两天的更新是可以保证的。 最后,新年第一求,求下票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6章 抉择(上) 饶是曹旭东再沉稳,谨慎,听了孙宁的话后也是惊得身子一震,叫出声来:“你说什么?” 这声大叫甚至传到外边,引得街上不少人都望了过来,他方才醒悟,又赶紧拉孙宁往更角落处走了几步,急声道:“你可不要胡说啊,事关重大……” “你看我像是会在这样的要事上信口开河之人吗?”孙宁平静回看对方,目光真诚。 曹旭东咕咚吞下一口口水:“你有证据能证明吗?” “当然。”孙宁这才从背上把那包裹起来的一把锯子取下,亮给对方,“除了锯子外,我们还在寒山寺西北角门处找到了那些暴徒替换下来的多件衣裳,还有一些兵器斧子什么的。 “这足以证明他们就是打从西北角门逃离,还把会暴露自己身份的穿着武器通通藏在那儿。” 见对方还有所疑虑,孙宁索性就把自己二人昨夜搜寻西北角门附近的事情仔细讲了出来。 听完这番叙述后,曹旭东算是真正相信了孙宁的说法,却也让他的脸色变得愈发凝重:“所以你才说王二几个都是替死鬼,是那些人为了把我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别处而杀的他们?” “对,他们只是替死鬼,真正的内应另有其人。”孙宁肃然点头,“只要你们都被瞒过,然后只顾着现有的线索继续追查王二他们被杀一案,最后或许也会查出某个‘真凶’来,但一定不会是真相。 “不过他们既然费了这么多手脚,做了这么多计划外的勾当,自然也会留下更多的破绽。比如说王二他们被杀一案,看似是被他们断了线索,可其实反倒成了新的线索!” 曹旭东又打了个突,他知道孙宁话里指的是什么:“你怀疑这一切真与苏家有关?”他的语气既虚弱,又疑惑,“可是,苏家明明也死了人……” “贼喊抓贼的事情还少吗?像这样的豪族子弟当以千计,死上几个无足轻重的旁系什么的,真就会被他们在意吗? “反倒是官府,因为他苏家也是这次大案的受害者,反倒不会再怀疑到他们头上了。哪怕看似关键的人物是在他家春风楼前被人杀的,也不会怀疑是他们所杀!” 孙宁的这番推断固然是由果导因,是在认准了苏家有问题的前提下再作的分析,但曹旭东在仔细想过后,却也愈发认同了。 但同时,他也觉着肩头的压力是比之前更重了,让他整个心跳都快了五分。 孙宁让他思考消化了半晌后,方才再度开口:“曹兄,我所掌握的关于本案的线索都已不作保留地告诉你了,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取舍行事,就看你自己了。” “我……”曹旭东满心纠结,这要真去查苏家,那后果可就严重了,反正不是自己一个区区法曹主事所能承担。 但孙宁后一句后,又让已打起退堂鼓来的他主意为之一乱:“你可别忘了,这次大案,死的可不光只是那些豪族子弟,还有数百无辜伤亡者呢。你既为苏州法曹,自当有守护律法,保证他们不被冤杀的责任!” 面对孙宁的这一句提醒,面对他郑重的目光,曹旭东整张脸也慢慢变得平静下来,目光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是啊,自己身为苏州法曹,一直以来奉行的是什么?还不是律法二字吗? 纵然如今朝廷早已名存实亡,纵然苏州早就落到了豪族佛门等势力的控制下,连太守大人的政令都出不了门,但这就是自己放弃律法,只想着一己得失的理由吗? 那可是几十上百条无辜者的性命啊,就因为自己顾忌到将要触犯苏氏,便要对真相视而不见,任那元凶巨恶逍遥法外,让死者不得瞑目吗? 不! 曹旭东猛吸一口气,胸膛也跟着挺了起来,他已经有了决断。 孙宁看着他神色间的变化,眼中也跟着露出了赞许,不愧是被自己看中之人,曹旭东果然没叫人失望,他心底还有正义,还有坚守! “想好怎么做了?”孙宁缓缓开口。 “想好了!我既为法曹,查明真相,还死者公道,将罪犯绳之以法才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其他的事情,又与我何干!”曹旭东回看孙宁,说得极其肯定。 随着决心下定,他只觉自己之前彷徨纠结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头脑更是重新变得清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孙宁:“孙兄,若是我最后做出的是相反的决定,你会怎么做?” “哈……”孙宁笑了起来,“做为半个当事人,我自然是要一查到底,把那元凶给揪出来的。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何背景!” “然后呢?” “揭发真相,让官府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孙宁说着,双眼又是一眯,“当然,要是官府不肯,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让死者安息了。” 感受到孙宁说这话时勃然而起的气势,曹旭东不禁打了个突。 他知道,以这位的能耐,别的不敢说,找到元凶后来上一场刺杀,使其死于众目睽睽之下还是能做到的。 而到那时,苏州只会生出更大的乱子来,而自己需要面对的情况也必然更加复杂。 “还望孙兄你不要做这等有违律法,得不偿失的事情。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便可!” “你打算怎么做?” “自然是禀报上司,由吴推官来做定夺了。” 听到这回答,孙宁略显意外:“就这样?” “孙兄有所不知,这位吴推官,和我一样,也是苏州本地人氏,而且他还是苏州吴氏长房嫡孙。我等小人物不敢与苏氏为敌,但吴大人却不一样了!” 这一解释,孙宁也就明白了过来。 苏吴两姓同在江南九姓豪族之列,又同在苏州,多年来自然是既有合作,也免不了竞争矛盾了。 所以把案子报到这位吴推官面前,便意味着可以借助到吴氏的力量来对抗苏家了。 当然,这事说来简单,对曹旭东来说,依然是一场不小的冒险与赌博,很可能就会赌上他的整个前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7章 推官吴铁翼(上) 吴铁翼今年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身体和头脑都达到巅峰的时候。 作为苏州吴氏一族嫡宗长孙,他完全可以在家族里担任要职,使地位更加超然。 但偏偏,对刑狱一道颇为偏爱的他却是早早就选择了成为一个断狱官员,从法曹的一个小书办一步步成为主事,直到如今,成为执掌一州刑狱案件的推官。 虽然他并无功名在身,但一个吴家嫡宗长孙的身份已经足够让所有同僚人等不敢多言,何况他在这方面也确实有着远超常人的能力,所以也深得上司下属的信任,在民间都有吴青天的美誉了。 不过最近吴铁翼却是颇为烦躁,因为寒山寺的案子实在棘手。 即便以他的身份,也能明显感受到压力,不光是来自上司太守大人的,还有来自吴家内部,以及其他九姓豪族的。 毕竟这次死的可不光只有普通百姓,还有十多名豪族子弟。虽然死者身份并不算太重要,但哪一家都不会接受一个没有真相的结果。 为了查明案情真相,他也已经派出手下最得力的几人去各出查察,他自己也在公廨中把几十上百份口供翻看了无数遍,可直到今日,却依然没有个突破口。 但此时,法曹曹旭东的禀报,却让这案子突然就有了转机,只是这转机有些大,让他一时都难以适应了。 长相清俊的吴铁翼这时目光锐利地盯住了随曹旭东同来的孙宁二人,语气里带着一些猜疑:“你说的可都是实情?要是其中有假,你们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面对如此威胁,孙宁却是脸色不变,直视对方,微微欠身道:“事关数百人生死,在下岂敢胡言乱语。这些线索千真万确,都是我仔细找出来的。” 顿一下后,他的目光也骤然变得锐利起来,挑衅似地回盯对方:“当然,要是吴大人为了所谓的交情,大局,罔顾律法真相,那在下也无话可说!” “大胆!”吴铁翼还没开口,曹旭东已经立刻出声呵斥道,“吴大人这些年来行事最是正直,在他手下就没有冤枉过一个好人,如此大案怎可能包庇凶犯!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话明着是在斥责孙宁,其实却有维护之意了,同时也是用巴结的话语来让吴铁翼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推官大人这时也嘿一下笑了起来:“曹旭东,你就别在本官面前耍这点小心眼了。你们也只管放心,我既然坐在这位置上,遇到这样的案子就会秉公而办。不论那元凶到底是何人,只要他犯了事,我就一定会抓他法办。” 顿一下,抬手制止了曹旭东继续拍马,他又深深看着孙宁:“不过,你所提到的这些事情的线索到底是真是假,本官还是要先查明白才成。” “大人考虑周到,在下自然理解。”孙宁也不再过多逼迫,只抱拳回了这么一句,“不知大人需要在下做什么?” “你们就暂且在我这儿住两日吧。直到本官确认那些线索都无误后,自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吴铁翼突然提高了声音,“来人!” 四名看着颇为精干,手脚粗长的汉子应声推门而入,一看就知道都是苦练之下的厉害人物,但在吴铁翼面前,他们却显得颇为恭顺:“大人……” “你们带他们二人去后院暂时安顿下来,记住,一定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吴铁翼即刻吩咐道。 四人再度恭声领命,这才冲孙宁二人温和一笑:“二位请随我们走吧。” 孙宁和萧倩目光一碰,已都知道这是对方想先把二人软禁起来了。 保护他们不被幕后元凶伤害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显然就是看住他们,以防他们所言有假,并私自逃脱。 孙宁对此倒不是太有意见,只笑了下,便与萧倩一起随四人出门,然后顺着回廊绕到了这推官衙门的后院,被安排进了一间还算不错的屋子里。 在把两人送进门后,四人又迅速分开,两人守着房门,两人绕到后边,守住了窗子。如此一来,孙宁他们想要逃离都不可能避过他们的耳目了。 当然,倘若他们真要走,直接强闯,以这四人的本事,也拦不住。 只是两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因为忙活了一夜未睡,此时还真有些困倦了,索性就关好了门窗,就在这张并不算大的床榻上倒头就睡。 身在官衙,前后又有几个好手守护着,两人这一觉还真睡得挺踏实的。 …… 孙宁夫妻倒是睡踏实了,可寒山寺里却有人感到了一阵阵的不安和惶恐。 不是众西南将士们,孙宁之前就有交代,自己这一出去应该会过几日再回来,他们自然也就接受了。 可云林寺众僧人却不知道啊,今日又来跟两人打听消息时,结果却连孙宁的面都未能见着。 待到中午,还不见人,他们就着了慌,赶紧就硬闯进了房去。 守门的两个护卫也不好真对这几个僧人下手,最后只能是委婉地告诉他们,孙宁二人去了寺外寻找线索…… 这下可把他们吓得魂都要飞了,在这些僧人看来,孙宁这一消失哪是真去找什么线索啊,分明就是眼见案情复杂,怕自身难保,所以趁夜逃跑了。 这推断出来的结果让众僧大为恐慌,一个个都哭丧了脸,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这要是最后案子都没能查出个真相来,恐怕苏州官府真就要把罪名强栽到自己等无辜僧人的头上了…… 惊惶无措之下,他们只能跑去见寒山寺住持等人,向他们哭着述说自己的无辜,希望到时对方能为自己等说好话,好歹要保住自己等人的性命云云。 对此,寒山寺的僧人上下也是一阵无奈,只能又是好一通的安抚,一忙起来,倒是把寺中其他事务都放到了一边。 于是,就连他们都没有发现,当天下午,又有一些法曹的人跑去西北角门处进行了搜查,还带走了一些东西……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8章 推官吴铁翼(下) 几件带血的衣裳,几把斧锯和兵器,就这么放在了案上。 吴铁翼一一拿起仔细端详之后,才看向身侧的曹旭东,以及自己另一个得力下属,捕头许戈:“你们怎么看?” “这些东西是卑职带人亲手从寒山寺西北角门边上的墙壁内取出来的,那里也确实有着一个可以藏下这些物件的暗洞,而且那暗洞看着也确实存在了有些年头了。”曹旭东如实回答道。 许戈也跟着补充道:“还有这些衣裳工具兵器什么的,看着就是平日里经常被使用的,不像是专门拿来栽赃之物。” “这么说来,你们认为这条线索确实可信了?”吴铁翼拿手在那把斧子的刃口处摩挲了一下,那上头的缺口都有些扎手。 “对,尤其是那个暗洞,更不可能是由孙宁他们几个才初次到苏州之人能安排或找到。只有我苏州本地人,与寒山寺关系紧密者,甚至就是寒山寺内的僧人,才有机会在墙上开出这么个隐蔽的藏物洞来。” 曹旭东的说法也得到了许戈的认可,他跟着又提了一句:“苏家可是寒山寺的大檀越护法了,他们在寺中静修的院落,也正靠近西北角落……” “这个却远不能称作证据,甚至连可以指向苏家的线索都算不上。你我私下里这么说说也就罢了,他人面前,可不要乱提。”吴铁翼顿时皱了下眉头,瞥向许戈沉声道。 他很了解许戈为何会如此说,因为他对苏家本就抱着成见。 这两年里,随着豪族在江南的势力愈发膨胀,官府力量的不断萎缩,让各家族中一些纨绔子弟也是日渐嚣张起来,欺男霸女的事情实在没少做。 在苏州城里,苏家三名大少更是臭名在外,甚至出现过为了霸占某个女子,当街就把对方丈夫打杀的事情。 当时就是许戈出面去办的此案,结果人没抓到,他反倒差点陷在苏家出不来。 得亏最后吴铁翼亲自出面,软硬兼施,才把这位捕头给救了出来,但之前那桩命案却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由此,许戈对吴铁翼是感恩戴德,对苏家却是咬牙切齿,一直在寻找法办他们的机会。而眼下这么一桩骇人听闻的大案,可不就是个大好机会吗? 看许戈依然不以为然,吴铁翼又语重心长道:“苏家多行不义确是事实,但此事干系重大,可容不得有半点差错,不然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让死者难以瞑目。” 这话让许戈二人都是一凛,忙行礼道:“卑职明白了!” “只靠这些东西自然不足以定下凶手,但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了,那就是当时守在西北角门的那一队兵卒才是真正的内应。人可查到了吗?” 面对吴铁翼的询问,曹旭东立刻回道:“大人,卑职仔细查过当时的笔录,西北角门处当时值守的,是风字营癸字旅,第三哨,第五伍的五人。他们的伍长,名叫张雷……” 对于曹旭东的精准答案,吴铁翼还是很满意的,当即点头表示赞许。 但随即,他的眉头又是轻轻一皱:“风字营?当日驻守在寒山寺的,不是定字营的兵马吗?” 苏州官军如今共有五营,分别为风、定、云、霄、散,再加上守备军一营,共计三万之数。 这兵马放在江南已经算是极多了,至少杭州就只有区区三营,位置更重要的金陵,也只得六营外加一守备军而已,兵力不到五万。 吴铁翼作为吴家中心人物,又是州府官员,对此自然了如指掌,一听禀报,就迅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回大人,当时定字营有两旅兵马正好接受了其他差事,所以就稍作变换,让风字营的两旅过去顶替了。” “然后就这么巧合,偏偏就是在这换了人的西北角门处,被人钻了空子!”吴铁翼一声冷笑。 如果说之前对此线索只有五六分怀疑的话,那现在,这份怀疑就要来到八九分了! 一处是巧合,两处三处同时发生,那就只能解释为有人在操纵控制。 片刻后,他才又正色问道:“人找到了吗?” “手下兄弟还在找。这两日,军中并无操练,各营兵马多半是放出去的。” 大越百年来的传统,除了北疆的驻军外,其他各地官军其实都只能算是半职业性质的,除了每月几次的操练以及有军令下达,一般时候军中兵卒都和寻常百姓没太大区别。 正所谓战时为兵,常时为民。毕竟身处中原腹地,又不可能总出现大乱子,兵马自然不用勤加操练,还要拿出更多饷银供养了。 “尽快找到他们,人手要是不够,我来安排。”吴铁翼说着,又道,“记住,要用我们自己人,不得把消息泄露出去,尤其是苏家的人……” “卑职明白,我手底下那几个和苏家关系密切的,都没有让他们插手此事。” “唔,许戈……” “卑职在。” “你让手下可信的兄弟也多盯着点春风楼,如果那孙宁所言是实,杀王二他们一案或许也能从中找到些线索来。” 吴铁翼的安排让许戈精神更是一振,连忙抱拳答应。 他知道,这一个个命令下来,其实就是已经把苏家当成这起案件幕后的真凶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出真正的证据和破绽,然后再告之于众。 自己几年来的愿望终于是要实现了,他自然大为激动,也是大起干劲,领命之后,便已急匆匆而去。 目送这位同僚离开,曹旭东才又看向吴铁翼,不无担心地道:“大人,您这么做会不会给您,和吴家带来意料之外的麻烦?” “呵呵……”吴铁翼从容一笑,又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来,“我自少年时就想着断案刑狱,还人真相与公道,让那些犯案之人受到律法制裁! “但这些年来,终究因为家族原因有时也会颠倒混淆黑白对错,我常引以为憾。但这一回,牵涉到的却已经是几百无辜之人,我若再不能为他们公正办案,捉拿元凶,则哪还有颜面穿这一身推官官服? “你只管放手去做,其他事,自有我一力承担!”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79章 抉择(中) 两日后,依然是在这一间推官衙门的公廨之中。 这一回高坐上位的却不再是吴铁翼这位苏州推官,他正一脸忐忑地坐在下首处。 上位椅子上高坐的,是个模样与他有着六七分相似,看着好像四五十年纪的文士。 虽然这位脸上云淡风轻,瞧不出几分怒色,但给吴铁翼的压力却着实不小,让他一阵嗫嚅后,才道:“爹,你有事让人叫我回去便是,何必辛苦走这一趟……” 吴铁翼的父亲,当今苏州吴氏的宗主吴苍,只不动声色地看着自己儿子,半晌后才道:“只有在这儿,我才能看清楚我儿子到底有何抱负,又哪来的胆量!” 顿一下后,他的声音变得愈发森然:“你以为自己做下的那些事情就真不会被人所知了?就算是衙门里的事情,我想知道自然也能知道!” 这话让吴铁翼的身子微微一震,已然明白,这是父亲已知晓自己让人细查苏家与寒山寺一案有所关联的事情了。 这其实也在情理之中,他在衙门里固然有些忠心的部下,但多数人还是因为他吴家嫡宗长孙的身份才肯听令卖命的,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那些人再办事之余,自然是要偷偷把消息报与吴家本宗了。 “爹,您都知道了……”吴铁翼只能是硬着头皮说道。 “知道了,真看不出来,你会如此大胆而果断,居然还瞒着家里做出对苏家下手的事情!你可知道,这会给我吴家带来多大的麻烦吗?”吴苍阴着脸继续问道。 “儿子知道,但我更清楚他苏家给整个苏州带来了多大的灾难和祸患!”吴铁翼在稍稍沉默后,突然仰起头来,平视着自己的父亲。 “简直荒唐,你查到确凿证据了,就敢说他苏家便是寒山寺一案的元凶?”吴苍却不为所动,继续问道。 “若不查,怎么知道?何况,我现在所搜集到的线索明显指向他们!” 吴铁翼既然开了口,也就没什么好回避了,当即回话道:“爹,这次的事情不但我们吴家的二十三,二十六两位兄弟被害,还有更多无辜百姓因乱丧命。难道我身为本地推官就不能为他们做主,找到行凶人犯吗? “对,或许你有这样或那样的顾虑,觉着一旦深挖,找到真凶是苏家人会导致我苏吴两家反目成仇,但你想过没有,那死去的都是无辜之人,是父母的子女,孩子的父母! “何况,我们不是一直都讲究信佛吗?现在那些贼人丧心病狂到把个寒山寺都毁成了一片废墟,他们不是更该死吗? “难道就因为他们是苏家,我就要放过他们,然后再胡乱找一些更无辜的人充作犯人,欺骗所有受害者,让他们相信这一切与苏家无关? “就因为他们是苏家,我就要罔顾律法,颠倒黑白,连如此重罪都视而不见?那我还有什么颜面站在这儿,称自己是什么苏州推官?” 儿子突然的爆发还真打了吴苍一个措手不及,他呆呆地看着吴铁翼,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才一声叹息:“原来如此……所以在你心里,律法是要远在我吴氏整个家族利益之上了?” 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早就和整个家族不再一条心了! 吴铁翼沉默,其实关于这两者在他心中孰轻孰重,就连他自己都没个确切的答案。 但这给吴苍的感觉就是他默认了,这让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既如此,从现在开始,你就不必再任这推官了,一切事务交由下属处理便是。你就随我回家去,闭门思过!” “爹,我……”吴铁翼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父亲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而是命令!” 吴苍眯着眼,身上的气势比之前强了何止一倍,声音也变得愈发森然:“我这是为整个苏州大局考虑。你若还认自己是我吴家子孙,那就乖乖回家去,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再理会了; “要是你不认为自己是吴家子孙,你更不配当这苏州推官,更该离开!” “爹,为什么?”吴铁翼一脸的震惊和无法接受。 “我说了,这是为了苏州大局着想。若我吴家和苏家真斗将起来,后果又岂是死几百人就能算的?而你想要一查苏家,后果就必然如此!”吴苍说着,已经站起身来,显然已不想再与自己儿子多谈,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吴铁翼却没有动,脸上的表情又是一阵变幻,终于最后变成一片坚决:“爹,请恕儿不孝,你这话,我不能听从! “我是受太守大人之命才当上的苏州推官,你非朝廷命官,根本无权夺我官职! “这案子,我既已决定要查,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别说查到的是苏家了,就是我吴家有人参与其中,我也绝对会一查到底,将他绳之以法!” 斩钉截铁的回应完全打了吴苍一个措手不及,这下他再看自己儿子,真觉着是那样的陌生了,陌生到他心中都不觉生出一丝寒意来,陌生到他张开嘴,却说不出呵斥的话来。 而就在这时,一阵啪啪的掌声却自堂外响起,一个赞许的声音也跟着传入:“说得好!” 这突然的动静,让吴家父子二人的脸色又跟着一变,同时扭头望向堂门处。 要知道,这是他们父子间的密谈,早在吴苍进来后,已屏退左右一切人等,这公廨四周十丈范围,不可能还有人存在。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里,却有人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且还是这么要命的对话! 吴苍心跳加速,眼中都已经有杀机闪过。 而这时,一个青年微笑着,懒洋洋地走了进来。就跟完全没发现父子二人的紧张模样似的,只冲吴铁翼抱拳一礼:“在下之前还真有些看轻吴大人了,你是真正的,肯为民做主的好官,被人称一声青天也是理所当然! “孙长安最佩服你这样的人,那就让咱们联手,一起让真相公之于众,让为恶者付出该有的代价!”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0章 抉择(下) “他是谁?” “你怎么出来了!” 吴家父子二人几乎同时开口惊叫出声,眼神里更满是戒备警惕。 面对二人如此反应,孙宁依然是那副轻松的笑吟吟模样,随便挑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口中倒是回答道:“我刚才说了,我叫孙长安。至于我是怎么出来的,吴大人不会真以为凭那几人就能拦住我吧?” 吴铁翼稍稍一愣,这才想起孙宁之前所做下的惊人之事。 他和同伴二人就能压制一干暴徒,还在铜钟落下的瞬间舍身救人,只凭一己之力就把那下落之力足有万斤的铜钟打偏,而自身却只是轻伤。 光这一份本事,就已经强过苏州所有官府和江湖中人了。所以自己只派四名得力下属守着他们,确实是有些托大了,对方只要想走,任何时候都能如愿。 “孙长安……从杭州来的?”吴苍也在这时回过神来,又上下仔细打量对方,只觉着这位青年身上自有一股连自己都不敢轻慢的气质,好像其身份地位远在自己这个吴家当家宗主之上。 “正是。在下这回也算是适逢其会了,虽非苏州人氏,可也不欲见那些宵小暴徒为恶之后逍遥法外,所以才自告奋勇,前来向吴大人献策,同时寻求联手惩恶。”孙宁看似是在回答吴苍,但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吴铁翼的脸上,大有再度征询其心意的意思了。 吴铁翼心中顿时一动,现在他也已经下了决心,自然是多一个帮手就好一分了。便点头道:“本官也是这么想的!” “铁翼!”吴苍脸色顿时一沉,呵斥道,“你可想明白了!” “爹,孩儿已经拿定主意,纵死无悔!”吴铁翼这次的回应更是坚决,再看向自己父亲,“无论查到最后谁是元凶,我都要将其绳之以法!” “你这是完全不知轻重,不懂局势啊。你可知道……”情急之下,吴苍甚至都不在意孙宁这个外人还在场了,便要再度苦劝。 结果他的话却被孙宁出言打断:“吴大人,还有这位前辈,在下以为这案子就该一查到底,公之于众!” “你懂得什么!”吴苍恼火怒视,只碍于对方身手了得,才不敢叫人来拿他。 “别的在下或许不是太懂,但有一点却是一定比懂得多些!”孙宁半点不让地回盯对方,“如果这案子查到最后真是苏家在背后筹划算计,那无论吴大人是不是要一查到底,吴苏两家也不可能再如之前般保持平衡,甚至就要成为敌人了!” “你简直是一派胡言!”吴苍当即否认,再度怒斥,但孙宁之后的分析,却又让他的情绪又为之一变。 “敢问前辈,你觉着这次寒山寺的大案有几成是苏家所为?我想,以你之消息灵通,经验丰富,当有七八成把握判断出案确为苏家在背后指使了吧? “既然如此,你可有想过,他们为何要这么做?这次的惨剧一旦没我出手解救,只怕死的人会增加十倍不止,如此一来,苏州恐怕就要乱了,如今的苏州各级官员更是难辞其咎! “所以你觉着,闹出这么大动静来,他苏家又是图的什么?只是为了毁掉寒山寺,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玩吗? “我想再荒唐的人,也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们必然另有更深的图谋。而就目前苏州,乃至江南的情况来看,最大的可能,就是苏家想借此削弱,甚至整个打垮你们吴家,让这苏州完完全全地控制在自家手中。” 看着吴苍那突然转变的神色,孙宁脸上的笑意是愈发的欢快了:“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座州府又怎么容得下两支豪族呢?尤其是两支声望势力都很相当,又是在不断上升的豪族! “江南九姓,分布得其实很不合理。比如金陵顾,扬州陆,他们都能做到一姓霸一城,可到了苏州,却是两姓一城,恐怕你苏吴两家多少都会觉着有些拥挤吧? “只是因为双方势均力敌,所以才各自隐忍。但现在,苏家显然是不打算忍了,或许他们还找到了外援,有了足够的底气与你们吴家翻脸…… “之前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寒山寺这起案子,就是他们酝酿出来的契机,却因为我这个变数而只成功一半。 “现在的他们也一定很彷徨,很为难,也在担心自己会处于下风,毕竟苏州未乱,道理又站在官府一边,只要秉公而断,就足够将苏家连根拔起! “而这时候,你身为吴家宗主,不但不想着借机把敌人赶绝,居然还想着息事宁人,保全苏家……前辈,我甚至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苏家安插到吴家的卧底了,大好机会都不懂珍惜,你是想亲手毁掉苏家吗?” 一番话,把吴苍说得额头见汗,也把吴铁翼说得目瞪口呆。 他是真没想到这案子能复杂到如此地步,居然还和两家间的竞争暗斗给扯上关系了。 但仔细想来,又似乎颇有道理。 如果真是苏家在暗中策划一切,那他们所图谋的,恐怕就是要吞并驱赶吴家,而独霸苏州了! “爹!我以为孙长安他说的很有道理,无论于公于私,这案子我都必须一查到底。如果与苏家无关,自然最好不过,而要是真是他们在背后捣鬼,就更该让他们付出代价,同时为我吴家打开局面!” 吴铁翼这下也索性放开了,直截了当地说道,而话落到吴苍耳中,也让他的身子又是猛然一震。 自己真是老了吗?居然连这一层都想不到,甚至在被人提醒后,心里更多的居然也是担忧和恐惧,而不是跃跃欲试? 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后,吴苍才缓缓开口:“兹事体大,我现在还不能做出抉择……你既然铁了心要查,我非你上司,也不好再作阻挠。 “但你要记住,这案子已经不只是百多人的死伤了,更关系到了整个苏州的安定,绝不能有半分疏忽!” “儿子明白!”吴铁翼长出了口气,自己父亲这一表态,其实已经说明其态度了,他其实,也已经做出了抉择!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1章 抉择(终) 孙宁目送吴苍离开,心里也长出了口气。 他本来虽已出来,却也只是在旁看着,没打算露面。 只是吴苍的突然到来,以及对此事的阻止态度,让孙宁生出不安,才不得不现身,向其点明利害。 这番说辞他虽然之前也有过考虑,但终究不算太完美,也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只能是硬着头皮上。 而且,孙宁更明白,这一抉择摆在吴苍面前,可要比摆在曹旭东和吴铁翼面前时要难做得多了。 对曹旭东来说,这无非就是个利与法的选择而已,以他的性格,自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对吴铁翼来说,这选择就难一些了,承受的压力也更大。来自官场的,来自家族的种种考量,让他的决定变得极其重要,或许一步走错,自己的前程,家族的名声,都将受到牵连…… 但是,这两人的压力合在一起,都不如吴苍所承受压力的三成。 他这一抉择要考虑到的东西更多,不光在家族,更在整个苏州大局。 两大豪族一旦真个翻脸为敌,以苏吴两姓这么多年培养起来的势力,说是苏州全境将走向对立分裂都不为过,到时都能出现一场内战了。 所以他才会闻讯就赶来阻止儿子,实在是不想把事情彻底闹僵,变得不可收拾。 但现在,在知道苏家可能先一步下手后,吴苍理智的天平也终于开始倾斜,再加上独霸苏州,能够成为和金陵顾,扬州陆那样的真正豪门般的存在,就更让他有了一丝冒险的想法了。 只要有这一丝念头就可以了。 孙宁心下笃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野心贪念开始出现时,那就是可以把一切理智担忧通通烧毁的火星。吴苍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回头! “孙长安,你到底是什么人?”吴铁翼的一句话,让孙宁迅速回神,嘴角重新露出了微笑来:“在下之前就说过了,我只是个流落在江南的江湖人而已。” “江湖人?我看不见得吧!”吴铁翼这时已经从适才的彷徨和激动情绪中平静下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机敏善断的苏州推官。 他审视孙宁的目光,彷如可以洞察一切:“一个江湖人,怎么会对这等纵横权谋之术如此熟稔?你那番话,蛊惑性可真是不小啊,别说家父了,就是我,刚才都有些心动了。 “还有,你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我的身份,恐怕这次通过曹旭东找上我,也是你有意安排的吧?说说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孙宁苦笑:“吴大人,你真冤枉在下了。是,我确实懂得一点权谋皮毛,但也就纸上谈兵而已,岂敢班门弄斧? “我对苏州的局势,也完全没有多少了解,也就知道有苏吴两大豪族在此平分秋色罢了,具体如何,我一个到此就居于寺庙中的外乡人,怎会了解呢? “至于您说我是处心积虑才找到曹法曹和您,就更是冤枉了,我还是被他找上的呢,然后才从他口中知道的有你这样一位肯为民做主,秉公办案的好推官。” 孙宁这么一番解释,真就让吴铁翼有些动摇了,难道自己刚才的那些猜疑真就只是多虑了吗? 孙宁这时又把面色一整:“而且,大人您想过没有,眼下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无论我是否另有所图,至少在查案一事上,我是肯定不会欺骗你的。我和我手下几人,也会成为你查明此案真相的绝大助力,你以为呢?” 这话是真提醒吴铁翼了,确实,现在自己手下可信用之人不多。 本来作为苏州推官,手下几百个可供调用的人还是有的,碰上这样的大案更是可以再调动城中驻军。 但,眼下事关苏家,还可能真朝着苏家深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手下除了亲信,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不敢冒着与苏家为敌的风险尽心去查案子,甚至就跟自己父亲知道消息一样,那些人还会为了讨好苏家,把消息卖出去。 到那时,自己查案要面对的阻力就更大了,甚至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人家连寒山寺都敢说毁就毁,何况别人呢? 倒是这个孙长安,无论能力胆魄,都是最上等的!正适合为自己所用,帮着查案,至于他可能的其他目的,与此相比,真算不得什么了。 反正自家未做亏心事,还怕他个鬼敲门不成? 思忖权衡了好一阵后,吴铁翼终于郑重点下头去:“好,既然孙长安你有心为我苏州百姓除害,本官就给你这个机会!你我联手,一起勘破此案,合作捉拿真凶!” “成交!”孙宁笑眯眯点头,心下一定。 有了这位苏州刑狱第一人的表态,接下来自己就完全可以打着他的旗号,把想查的东西都挖出来,然后让真相浮出水面了! 而在说出这一决定后,吴铁翼又突然有些恍惚,怎么自己会提出与对方平等联手,却没想过将其吸纳为下属?是因为对方的气势要远比自己为强,让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都不敢托大吗? 在有了吴铁翼的表态,又从他手里拿到了那一块代表推官的令牌后,孙宁便不再逗留于这座官衙,而是带了萧倩先回到寒山寺,把手下众人给带了出来。 虽然他已经可以借令牌调动推官衙门里的人,但对孙宁来说,最可信可用的,依然是自己的下属。 而他的这一返回,也让忧心忡忡的云林寺僧人惊喜非常,这才相信孙长安他居然真就去查案了,而不是抛弃自己等,逃命去了。 至于孙长安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对至善等人来说,已经无关紧要,只在心中不断祈祷,期望孙宁真能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但显然,这案子真没那么好查,尤其是他们必须于暗中查察时,拖的时间就更久了。比如说找人,就足足花了十来天,才查到张雷几人现在何处。 而这时,来自顾家的压力都已经让太守大人都有些支撑不住,连连要求吴铁翼尽快擒凶结案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2章 压力 当太守大人派人来请吴铁翼过去一谈时,他正听许戈跟自己禀报最关键的一条信息。 “人在城外程家沟被找到了?没有认错人吧?” “回大人,没有,张雷几人自半月前,就一直藏身在程家沟,这一点卑职手下的弟兄已经从村子里打听清楚了。 “那程家沟的村长程十二是张雷的妻舅,两人间素有走动,所以这次出事后藏身程家沟也在情理之中。”许戈肃然回话。 为了找到张雷几人,他们可真是没少花心力,几乎把苏州及下辖的数个县城,几十个乡镇都跑遍了,最后才在程家沟找到他们的行踪。 整个苏州地界光人口就何止百万,这番搜寻真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了,而且还不能公开了找,其中辛苦,自不待言。 所以,在说完后,他又赶紧提议道:“大人,这就把人拿来,免得夜长梦多,打草惊蛇,让他们再走脱藏匿起来……” “这个……”吴铁翼稍有犹豫,真事到临头,也由不得他有所迟疑啊。 毕竟一旦把人拿来,就意味着要与苏家人正面开战了,那后果,可不是他所能想象与承担的。 就在这时,外头有手下来报,说是太守大人有请。见此,吴铁翼索性就把此事先放一放:“等我回来再作决定。对了,你让人去春风楼找到孙长安,把此消息也告诉他,看他有何想法。” 作为亲信的许戈知道自家推官大人这次很是倚重这个外来的孙长安,便也郑重点头,又看了看外头即将黑下的天色:“那卑职这就过去。太守大人很少夜间叫大人过去,应该也是有大事吧。” “去了就知道了。”吴铁翼笑了下,他觉着自己已经猜到太守大人今日传唤自己为的什么了,应该也和寒山寺一案有关。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盏茶工夫后来到太守府见到自己上司苏州太守严仲景的吴铁翼,一眼就瞧出了对方的满脸忧虑,见面后,更是直奔主题:“吴大人,案子可有进展了吗?凶手抓到没有?” 吴铁翼的回答不急不缓,镇定从容:“回大人,此案在下官带人查察之下,已经有些眉目头绪了。只是元凶还未能完全确定,须得再等一等!” “等?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要等多久?”严太守急声道。 话出口,才想起面前之人并非一般下属,又赶紧找补道:“吴大人不要怪本官言辞失措,实在是案情重大,我也急啊。” “下官明白,大人身为苏州太守,出了这样的事情,定然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但下官更觉着,案情越是重大,就越要慎重以对,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就绝不能轻举妄动,不然只恐会被人利用,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你要知道,本官能等,我们苏州那些苦主能等,可有些人却未必肯耐心再等上半月啊。”话说到这份上,严仲景只能点透了。 吴铁翼目光一闪,贴心问道:“是金陵顾家来人了?” “对,顾耀武顾三少亲自来见我,虽然话不是太难听,但意思却是很清楚,若再不给一个交代,他们顾家就要自己派人来我苏州查案了。” 说这话时,太守大人神色里满是愤慨与幽怨,以及一丝深深的不安。 一旦顾家真这么做了,苏州官府可就颜面扫地了。 而且不光面子,里子的损失只会更大,到时顾家就可以此为借口把势力直接插入苏州,或许苏吴两家的权力不至受损,但官府在当地本就微弱的影响力就要被顾家一口吞下了! 而且,如此一来,百姓又会怎么看?只会认为官府无能,还不如让势力庞大的顾家来保障自身的安全的,反正那税钱交谁不是交? 想着自己十来年前得任苏州太守,结果因为朝廷势弱只能处处被地方豪族压制,直到今日更是要仰各豪族的鼻息而活,严仲景心里那一个叫憋屈啊。 但谁让现在的朝廷名存实亡,自己真就只能靠着豪族认可才能强撑门面呢?这气也就只能受了,不然只消他们一句话,自己就得乖乖从苏州太守的位置上滚蛋…… 吴铁翼感受到上司的心情,但也能出言宽慰,然后才又问道:“那顾耀武给了我们几天时间来查明真相,抓到凶手?” “五天,只给我们最后五天。四月初二,要是再拿不出行凶之人,顾家的玄武-卫就要入我苏州了!”严太守苦着脸说道。 这话却换来吴铁翼的一声冷哼:“真是好霸道啊!” 玄武-卫,那是顾家的私军,是顾家能位列江南九姓三大姓之一的根基与保障。 虽然这支队伍人数并不到,只得一旅五百之数,但论战力却据说是冠绝江南。 而且,他们不但个个骁勇善战,还全都对顾家死心塌地,忠贞不二,只要顾家人下令,就是让他们当即抹脖子自尽,玄武-卫五百人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若是真让这么支可怕的队伍以此名义开进苏州,后果可真就难料了。 “那就五天!”吴铁翼振作了下精神,开口说道,“五天之内,下官定能把元凶找出来,捉拿归案,给所有人一个交代。若是不成,一切后果,由下官来承担!” “那……那就全靠吴大人了!”严仲景连忙起身,深深一个礼施了下去。 其实他心里还是不曾真正安心,甚至想着,真要是到最后不能给顾家一个交代,吴铁翼有吴家护着自然不会有事,到头来遭殃的还是只有自己啊……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吴铁翼也已经下了决心,把之前的顾虑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如果说之前对张雷等人他还有所保留,还打算看看能不能用更委婉的手段拿人的话,那现在,他再不愿多想,便已决定回去后即刻派人去程家沟拿人。 只要把这干系重大的人拿住,撬开他们的嘴,还愁不能拿住苏家的把柄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3章 将错就错 当孙宁几人来到推官衙门时,便看到外间院子里已聚集了两三百人,一个个都穿戴整齐,手提刀枪棍棒,一副即将出征的模样。 这让他眉头一挑,快步直往里走,都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就直接闯到吴铁翼的公廨前,看到他正冲几个手下吏员作着吩咐:“你们这就带人赶去程家沟,务必要把那几个人犯悉数拿下,不得走漏任何一人,听明白了吗?” 这几个站于堂下的吏员都是衙门里颇得重用之人,此时更是抖擞精神,大声称是,便要转身离开。 孙宁却在这时于门外高声喝道:“吴大人,还请稍等,听在下一言。” 听到背后的声音,还是如此直接劝阻行动的,这让这些吏员都为之一怔,脸上全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来。 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吴大人作为吴家嫡孙,身份尊贵,权柄又重,就是太守大人都不敢对他做下的决定多加干预,什么人竟敢如此放肆? 想着,便有人扭头回望,然后就更感惊讶了,这出声的是个陌生人,看着都不是官吏,谁给他的勇气? 吴铁翼脸色也为之一沉,只碍于孙宁之前的种种功劳,才没有立刻发作,哼声道:“孙长安,你这是有什么发现吗?有什么事,待会儿再禀报也来得及,不要耽搁了本官拿人!” “吴大人,在下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但是,现在更重要的还是你所做的安排怕是有问题……”孙宁瞥一眼其他众人,已迈步走进堂来,“不如再等一等,让我单独与大人你细说后再作定夺?这样也耽搁不了太久……” 吴铁翼眉头轻皱,他看得出来孙宁确实是有要紧话跟自己说,但他真不认为自己现在的决定就有什么问题。倒是拖上一阵,反而会因为消息外泄而让苏家做出应对策略来。 现在的情况,他真不好再有失手了,所以就把面色一整,肃然道:“什么事都没有拿人犯重要,你们去吧!”竟是直接就要把这些人手派出去了。 孙宁的脸色也为之一变,没想到这节骨眼上吴铁翼居然跟自己来这一手,不禁也有些恼了。 只是刚想出声呵斥,又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到底是忍了下来。 但他的脑子却转得飞快,一个主意骤然冒出,突然就急声开口:“大人,你要拿张雷等人犯怎么也得派出更多兵马才是,光外头那两百人,恐怕围不住整个程家沟啊……” 他这话故意加大了音量,不光堂上众吏员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外间许多官吏差役什么的,也都听了去,然后有几人的神色都为之一变。 而这其中,神色变得更加剧烈的当数吴铁翼了,他不但脸色变了,人都唰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孙宁喝道:“你——” 他真是惊怒交加,万没想到,自己辛苦想要隐藏,想着暗中把人直接拿回来的策略会在这最后关头被孙宁给当众捅了出来。 这一刻,吴推官甚至都要怀疑孙宁到底是个什么立场了,这家伙别是苏家派来卧底,从而坏自己大事的吧! 其他人见吴大人面露怒容,也都不敢作声动作,只都愣愣地站在那儿,都忘了该出发了。 孙宁见状,又对吴铁翼一眨眼:“吴大人,快些决定,是不是听听在下的发现,这可是关系到本案到底是个什么结果的关键!” “你……”吴铁翼真想抓了对方审问一番,但却也知道以孙宁的实力手下人未必有这个本事,而且他也依然抱着一丝希望,这位如此莽撞的表现背后还有更深的用意,便在片刻的沉默后,终于把手一挥:“你们都出去!” 当堂上只剩下二人,连门都被关上后,孙宁才几步走到桌案前,似笑非笑盯住吴铁翼:“吴大人,你这也太性急了……我知道你想尽快把案子破了,把罪名扣到苏家头上,但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吗?” 没想到自己还未追究,对方先反问过来了,这让吴铁翼都有些发愣,半晌才闷声道:“查到张雷他们的所在,不就该把人拿回来吗?难道光凭已经到手的证据,还不够拿办他们?” 孙宁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主动,便稍稍定神道:“可拿住他们真代表拿住了苏家的把柄吗?只凭这几个寻常官兵,而且是犯了错的官兵,便能咬死苏家?” 这句话终于是让吴铁翼醒悟过来,不禁啊叫出声。 自己确实被眼前的案子给弄乱了心思,居然连这一层都给忽略了。 是啊,苏家是什么人,区区几个官兵真就能指证他们犯下那么大的案子,叫人无可辩驳吗? 孙宁这时又在旁苦笑道:“其实若是大人你再等上几日,情况就不同了。因为我已经从春风楼里查到了另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那就是王二他们死前在楼中喝花酒时,还与另外两个苏家公子有过接触,双方还喝过酒。 “然后那两个公子的仆从还与他们一起在花厅里耍乐,直到将将天明,才一起出的门。只是这一细节因为春风楼的刻意隐瞒,官府居然都没能查到! “倒是在下,趁着酒劲,和几个楼里的姑娘打听了一番,从而得知了其中真相!” 无论是前世的孙宁,还是穿越前的昏君,那都是有着丰富寻欢经验的存在,在青楼里有的是手段让女人开口,无论上下…… 这几日孙宁他就在春风楼里和曹旭东一起,看似流连花丛,可其实却在通过自己的方式查线索。直到今日,才有了这么个大收获。 却不料,这边才有收获,吴铁翼却出了这样的昏招,实在杀了孙宁一个措手不及。而一旦张雷等人真被拿下,苏家必然警觉,必然会把其他隐患一股脑都给消除的,包括春风楼那边的线索。 吴铁翼这才明白自己的一时性急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而更要命的是,现在他就算想要补救都来不及了。 因为此事已经外泄,恐怕下边已有人想方设法传递消息给苏家了吧。 “这……这可如何是好?”他很是自责地说道,又期盼地看向孙宁,却见对方露出一丝笑来:“吴大人,如今之计,就只能冒一冒险了!我们来一招,将错就错。”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4章 苏家的应对 苏家宅邸位于苏州城正中偏西的位置,与太守府也就隔了两条街而已,而往东的那边,则是吴家大宅。 这里的院落连绵着足有四五里之广,放在寸土寸金的苏州,这等气派的宅院,就是官府衙门都没法相比的。 而宅子各处模样用料和装饰所透出的富丽堂皇,就更比太守府之类的官邸高出不知道多少倍了,光那门前的石狮子,苏家那两只,就比衙门前的高出一倍有余。 三丈多高,五丈来长的正门,甚至都够两三辆马车同时并行的,不过这门户不是经常打开就是了。 真正每日开启进出人的,还是左手的边门,两丈多宽,一丈多高的边门,放一般大户人家那儿,其实也和正门没什么两样了。 可就算是边门,苏州城能踏进去的,也不会太多。 但今日,眼看天都黑下来了,苏家门房正要关闭这两扇足有五六尺厚,外包铁皮的门户,一名皂隶打扮的男子却是急匆匆跑了来。二话不说,他已一把按住了门户,大口喘气道:“快给英管事传话,就说我又要事禀报宗主……” 那门房本待出言斥责,但看清楚来人身份后,就又迅速换了态度,赶紧连声答应后,把人让进门来,这才用力关门。 顿饭工夫后,这个皂隶已在苏家外管事苏英的陪同下,站在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厅堂前,向一个儒雅的男子作着禀报:“五爷,衙门里的人已经去往程家沟了,恐怕再有半个多时辰,他们就会把人带回来,到那时……” “苏雨啊,这次你做得不错,我自会记你一功。”即便听闻这样要命的消息,苏家五爷苏文庆依然显得从容淡定,连托在手里的茶杯内的茶水,都没有丝毫的涟漪泛起,脸上也依然是和煦的笑容。 他又冲苏英一点头:“去帐房给苏雨领三百两银子,就说是给他母亲贺六十大寿的。其他的赏赐,过些日子我再给你。” “谢五爷赏赐……”苏雨登时大喜,连忙下跪叩首,这才在苏英的带领下,千恩万谢地去了。 苏家不但家大业大,而且人口也多,可不是所有苏家子弟都能如几支嫡宗般成为人上人的。 像苏雨这样旁支里的旁支,其实日子过得也不算好,也就靠着自己还算勤勉,又够机灵,善于巴结,才和本家搭上了点关系,然后凭此在官府里混了份差事。 而聪明的他更清楚自己在官府衙门里该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尤其是在之前得知了寒山寺一案的真相后…… 虽然心中惶恐,但他却更明白这是一个机会,自己能否出头真正被本家嫡宗所赏识的机会。 所以,当今日他偶然知道了吴铁翼居然要派人去程家沟拿人后,便再顾不上其他了,直接就跑来报信。 哪怕之后会被吴大人追究,只要抱紧了本家大腿,他也不怕。而且说不定,这次之后,吴铁翼再做不了苏州推官,自己在衙门里的职位还能往上几步呢。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搏了一把。而就目前的结果看,这一把他是完全赌赢了。 直到两人走后,苏文庆的脸色才微微阴沉下来,他就知道会出这样的麻烦。 三哥他行事有时候看着挺果断的,但有时候却还是过于妇人之仁了,导致露出这么大个破绽来。 现在他不在家里,这漏洞只能靠自己来补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后,他迅速发话:“苏云。” 一名模样精干的下人应声进来,低头听命。 “你这就去边院,找童先生他们几个,告诉他们我苏家有难,希望他们出手……” 随着他开口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苏云本来平静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惊色。但在嗫嚅了一下后,还是只低头答应,然后转身而去,找那几个帮手。 做出安排后,苏文庆又拿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叩动了一阵,目光闪烁间,却是已经有了决断:“来人备车!” “五爷您这么晚了要去哪儿?”门外又一个亲信忙上前询问道。 “有日子没去拜访吴宗主了,我想去看看他。对了,把之前从北方弄来的那几支两三百年的人参带上。自从北边乱了后,这东西可是越来越少见了。” 很快的,一辆马车便驶出了苏家边门,四匹骏马踩着相同的步调,飞驰在宽阔的苏州长街之上。而在其左右,还有二十多个身材高大,佩刀背弓的汉子护卫着,一起朝着东边而去。 而这一幕,也全被路边一名藏于暗影中的汉子看在眼里,轻轻说道:“果然如此。陛下果然英明,他们真就心虚之下,自己先动起来了!” 当然,他并没有察觉到的是,在苏家大宅侧边的一座角门,也在同时开启又迅速闭合,然后一行三十来人,也是骑马快速而去。 只是这一行人在用令牌顺利出城后,却并没有直奔数里外的程家沟,而是在沿着官道一阵前后奔驰后,便挑了几个位置,分作数组,轻轻藏匿了起来。 只看这些人熟练的动作,就可以知道他们都是善于藏身偷袭的好手,而在此设伏的目标,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时间在他们的等待中快速流逝,转眼已是二更,天色愈发黑沉。 在这个月末无月,只有几点星辰悬挂天空的深夜里,就是官道上都不见有什么行人,从而显得格外的寂静。 就连那远处的虫鸣都能清晰地传入埋伏在此的众人耳中,而其中几个耳力惊人的,甚至都隐隐能听到远处那座村子里响起的阵阵纷乱的响动。 很显然,官兵差役的突然袭击抓捕打了全村上下一个措手不及,或许作为目标的张雷等人还会拼命挣扎一番,但到最后却还是走不脱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有着一对招风耳,自觉能比其他兄弟听得更清楚的童万里露出一丝冷冽的笑来:“就算你们把人都抓了,很快的,他们也会变成五个死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5章 入彀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拦路截杀的好时候。 临近三更天时,一支由火把组成的队伍正缓缓顺着官道朝着苏州城而来,只看那浩荡的气势,就足以让寻常宵小不敢靠近了。 但埋身坡后的童万里人等却是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地盯着不断接近的队伍,在他们看来,这支两三百人的官兵队伍只是送到嘴边的肥肉而已,吃了也就吃了。 虽然他们不过二十多人,但个个皆是大江南北绿林道上排得上号的人物,此时伏击一群毫无准备的官兵,真就是手拿把攥的事情。 没一会儿,队伍已到他们身前几丈处,让童万里不但能看到头前马上几个看似耀武扬威的军官,就连队伍中间那几个被绳索紧紧捆缚,低着头,不断被官兵驱赶推搡才跌撞向前的目标都落入眼中。 “老五老七,待会儿你们带人冲阵,彻底打散他们,老二,你跟我一起对付中间那几个,务必一击就杀了他们!其他人,能杀几个就杀几个!” 童万里微微扭头,低声作着最后的安排,身旁那些个面生横肉,看着就非良善之辈的壮汉们也都低声答应,那声音宛如野兽饥饿之下的嘶吼。 他们也确实感到饿了,自投奔到苏家门下,虽然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还有女人可供人发泄,但就是不能如以往般随意放纵,杀人越货。 这回终于有了机会,能跟夏老六他们一样干上一票大买卖了…… 就在队伍从他们眼前走过,那中间五人正落到童万里正前方时,他便不再隐藏,陡然一声暴喝:“弟兄们,上!” 喊声出口的同时,他的甚至也猛然从高高的土坡之后绕出,发力狂奔,直冲向前方军队。 其他人也不甘落后,皆都呐喊着,从两边同时杀出,宛如两把尖刀般,狠狠就扎进了长蛇队伍的腰部。 只一个照面,两侧的阵势就被他们同时冲乱。 这些官兵压根就没想到在这苏州城外会遭遇土匪袭击,甚至连随身的兵器都不及亮出,便已被吓得连连朝后退缩。 这一下,更是把中间自己人的队列给搅乱了,惹得那些强人哈哈大笑,愈发的不把这些官兵放在眼中,大开大合地冲杀起来,刀斧枪矛呼啸而上,眨眼已连伤十数人。 队伍前头的那几个军官捕头见状更是惊怒交加,当即一面回身,一面急声叫道:“什么蟊贼竟敢打官府的主意,给我围住了他们……” 他们的叫声刚出,已经有数条汉子在把面前兵卒打翻打退后,犹如猛虎恶狼般朝着他们扑来:“几个鹰爪狗官,给我滚下马来!” 伴随着怒喝而起的,还有几道如匹练般的刀光,唰然间,就把那几名军官胯下坐骑的马腿给生生斩断。 在马儿凄惨的嘶吼声里,马背上的军官也都惊叫着,倒栽葱般摔了出去,迎面正碰上再度凶狠劈刺过来的钢刀。 顿时间,人的惨叫也和马儿的混在了一起。 这些苏州的军官只是隶属推官衙门,平日里都没怎么操练,最多就是拿拿寻常盗贼,哪和这等真正的亡命强人交过手。再加上他们的骑术又很是蹩脚,这一下自然更是凄惨,三人几乎是同时被刺翻落马。 “呸,不过就一群草包而已……”在一刀将其中一个军官的脑袋都斩下后,某个悍匪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真是不过瘾啊! 这几乎是所有出手大杀四方的匪徒心中所想,本以为这些官军还能抵挡一阵,让自家过过瘾呢,结果却是如此不堪一击。 而随着三名主将先后被杀,身边其他袍泽也都被人如砍瓜切菜,如杀鸡宰羊般随意屠戮,其他官兵也都吓得手脚发软,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都不再有,一声喊后,皆都掉头便往四下里跑去。 转眼间,两三百人的队伍除了死掉的那几十人,居然都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冲到五名因为被捆绑住而无法奔跑的几名囚徒前的童万里几个,在那儿面面相觑,半晌才各自又呸上一口,满满都是不屑。 把五人虽然被绳索紧紧绑着,又见到了这混乱而血腥的场面,倒是没有太大的惊慌,其中一人更是满眼的惊喜,连忙冲正打量自己几个的童万里他们叫道:“可是苏老爷让你们来救我们的吗?” 眼见局势已定,童万里倒也不再着急,全都慢慢凑上来,仔细打量面前五人,就跟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 片刻后,童万里才呵呵一笑:“你说的对也不对……我们确实是苏家五爷派来的,但却不是来救你们的,而是来送你们上路的。”笑容到这儿才陡然变得狰狞起来,手中刀也已慢慢举起。 “你……杀人灭口?”其中一个青年先是一震,这才缓缓吐出这四个字来。 “你还算聪明,那就不算死了也是个糊涂鬼了。”童万里又是狞笑一下,“兄弟,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可不要怪我们啊!” 话落,刀光起,一刀急斩其咽喉。 同时掠起的,还有童万里身边几名弟兄手中的武器,全都凶狠地直朝剩下几人的脖颈和胸口招呼了过去。 对他们这些亡命凶徒来说,杀几个被五花大绑,毫无反抗能力的人真就太容易了,都没有半点成就感可言的。 但这既然是主子的意思,那就只能杀一杀了。 唰—— 刀落下,却并没有想象中的血光溅起,更没有惨叫传出。童万里惊讶的发现,自己这志在必得的一刀,居然落在了空处。 而眼前那个刚才还显得有些慌乱的青年,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居然在这一刀落下的瞬间,后跃退却,拉开了与自己的距离! 同时,其他几人的出手居然也都没中,那四人也跟着闪避后退,然后啪啪几声间,那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应声而裂,五人手上也同时多了刀剑等兵器! 中计了,他们压根就不是张雷五人,他们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截杀! 童万里于瞬间明白了过来,但显然已经迟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6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上) 地上,除了倒下的尸体和横流的鲜血,还有一二十根被官兵们抛弃的火把。 它们中的大部分已然熄灭,却还有五六根在顽强燃烧着,照亮着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只是扭曲的火光,让整个区域都晦明不定。 一如童万里的心情,这一场变化实在太过突然,即便是他,都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手中刀都被他握紧了三分。 面前五人哪还有半点惧色,虽是以寡敌众,却完全是一副气定神闲,把自己二十几人看成猎物的态度,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青年,双目更是盯死了自己,嘴角轻勾,还带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终于,童万里有些按捺不住了,突然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自然是看破你们阴谋,要拿你们问罪的官府中人了!”孙宁低喝出声,人也跟着如旋风般直冲而上。 在他左侧,同样蓄势待发的萧倩亦是一声清啸,剑光湛然,急取前方三人,眨眼已到他们跟前。 右侧,梁文统也如猛虎下山一般急扑而上,他整个人显得颇为兴奋,刀光卷起,竟是直劈向五人之多,那刀光吞吐间,竟似凭空长出了一大截。 而另外两个,则分别是曹旭东和许戈,他们虽然远不如先出招的三人般凶悍,却也不惧跟前数倍之敌,一把短刀,两把短叉也如疾风暴雨般劈面朝着敌人身上招呼过去。 眼看目标居然反向攻来,这些绿林道上以凶狠嗜杀扬名的江洋大盗,亡命之徒自然也都因怒生气,也是毫不犹豫地迎面冲上。 双方转眼便撞在了一处,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搏杀。 孙宁率先而发,他的目标固然是作为首领的童万里,但几步靠近后,直面他攻击的,却是个挺一杆长矛的家伙。 那人使矛也是一把好手,清楚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一俟对方到自己攻击范围,矛尖一抖,便呜一声直刺心窝。 但同时,他后手已经用力欲摆,准备在对方躲闪的瞬间迅速变招,分心再刺,来一招金鸡乱点头,把敌人的所有闪避路线都笼罩住,从而一击杀敌。 这可是这名矛手多年苦练并杀人而得的绝招了,多少对头都是死在这一招之下,今日他迎面就使出绝招,已经算是很看重孙宁这个目标了。 当—— 孙宁却并未作出任何闪避,眼看矛到,只把血浪猛地一横,便稳稳挡下了这迅猛的一刺,然后手腕一翻,刀身一转,唰然间竟已压在了那笔直的矛杆前端。 而他的步子却都不待丝毫放缓的,就这么继续向前。 人向前,刀旋转,就这样顺着对方的矛杆不断前进,股股力道却是通过那韧性十足的矛杆传递到了矛手双臂,让他的手臂迅速扭转,虎口迸裂,惨哼中,竟是连兵器都要握不住了。 这位纵横两淮一带的绿林凶徒真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在对手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只刺出一矛,后续的招数便再难发挥,心下自是一片骇然。 骇然间,他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迅速撒手后撤,以求闪过对手后续攻击……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但可惜却迟了。 当他刚一撒手欲退间,眼前一花,刀光已斜劈而至。 红光一闪,正中其脖颈,直划到另一侧的肩下,他只觉着身上一凉,整个人便错愕的呆在了那儿。 孙宁以看似悠闲的状态一刀破敌后,根本没有再往他身上扫一眼,已一横血浪,正好把攻向自己的两把快刀给拦截住了,他的身子则顺势一沉,一个滑步,呼一下已矮身抢到了那两个扑杀过来的家伙跟前。 手一翻,红光再在面前迅速闪过,两声惨叫跟着响起。 在孙宁快速旋身,正式扑到童万里面前,一刀斩下,与之交上手的同时,那两名刀手才身子一歪,各自凄惨的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他们的腹部,是个几乎把身体划作两半的巨大创口,此时不但有大量的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来,各种冒着热气的脏器也是滚滚而出。 他们竟是被孙宁一刀来个大开膛,这两人甚至都不是重伤而死,而是被自己的惨状给生生吓死的。 也就在这两人惨死的同时,那名矛手才无声地变作两段,喷涌着鲜血,倒了下去。 他虽是第一个被孙宁所杀之人,但因为血浪实在太过锋利,竟使他的身躯直过了好一阵后方才裂开。只是他的性命,却早在中刀之后便已结束。 如此凄惨的死状,就算是这一干杀人无算的绿林悍匪,看到眼中也是满心的戒惧,本来还想扑来对孙宁进行夹攻的几人,脚步倏然就顿住了,犹豫着,开始把目标往另外四人身上定去。 江湖人并不都是义气为先的,尤其是这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家伙,在他们眼中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一切利益,自然都没有自己的性命更要紧了。 如此一来,可就苦了童万里了,他固然算是众盗中武艺最强的那个,但也远没到一流宗师的地步。不然也不会托身在苏家,做一个专职的打手杀手了。 面对孙宁那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刁钻刀法,他能做的就是步步紧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但即便他已经全力以赴了,情况也依然不见乐观,越是招架,就越觉着吃力。 尤其是他手中还算上品的钢刀,在被血浪连续的劈砍之后,不但刃口满布缺口,就连刀身上都有细细的裂痕不断扩散,眼看着都要彻底碎裂了。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看你身手不凡,定是江湖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何苦为那官府卖命……”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更丰富的江湖厮杀经验来争取机会了。 孙宁的攻势倒还真因为他这一番话儿稍稍一松,口中道:“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若想活命,乖乖束手就擒。你们为虎作伥,当有此报。” “好,我投降……”在奋力又挡下孙宁一刀,却听到手中跟随多年的钢刀发出凄惨的一声将要断裂时,童万里只能是放声叫道。 前方的血浪,也在这一刻骤然一凝。 也就在这一瞬间,童万里眼中异芒一闪,左手一抬间,一道寒光呼啸而出,直取孙宁面门! …… 初四啦,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四季发财!!!! 然后,再来个五福临门…… 把明天的吉祥话今天说了,是因为明天俺要请个假,得出去给亲戚长辈拜年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7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中) 什么是江湖经验? 在童万里看来,江湖经验可不光只是与人攀交情,多结交朋友的手段,更是与人厮杀时能让自己取得胜利的方式。 在以往的一场场战斗中,他也并不是每一战都能稳稳胜过对手的,但每一次,他都能笑到最后。 因为他有着丰富的经验,以及绝大多数江湖人所没有的头脑。为了胜利和活命,他不但练就了一手不俗的刀法,而且还特意准备了不少杀招。 比如袖中箭,比如更出人意料的背弩,还有腰间的石灰囊…… 什么光明磊落,什么江湖规矩,在童万里眼中,都不如胜利和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只是以往他碰上的对手都没有如今日这个般让他感到到无能为力,所以一向只使一招便可逆转胜负生死。 而今日,为了保险,他却是三招齐出。 在抬腕放出袖箭的同时,他都没顾着去看对方有无闪避,便迅速一个低头,腰背再一发力,嗖嗖数声,一直贴身而藏的三枚短短的弩箭便被激发射出。 这三箭不光和袖箭一样都淬有剧毒,只要破了皮就能致人死地,而且还被他很有技巧地分左中右三个方向扩散射出,几乎笼罩了对方的所有闪避位置。 而在眨眼间放出这四件暗器的同时,他手又在腰间一带,再是一扬,石灰囊登时扬开,就在前方洒出了一片白茫茫,足以让任何一个全无防备的家伙双眼被米,从而彻底乱了心神,更难应对自己的暗器攻击。 三招齐出,童万里真不觉着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人能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保全自身。 后退? 他能快得过机括发出的劲弩? 左闪右避? 那就是自己往毒箭身上撞了。 何况,还有他呢。 在抖手打出石灰囊后,童万里迅速屏息闭目,持刀挺身,便欲再往前冲,刀光甚至都在跟前又漾了开来。 结果,他刀光刚起,头顶处却是呼啸袭来,让他赶紧想要收招挡架,却终究是慢了一步,头上被砰然一下击中,整个脑子都是一阵轰鸣,然后巨力传下,使他整个身体都往下一沉,双膝一软,居然就这么狼狈地跪了下去。 但那股力量却并没有就此止歇,依然源源不断地直往下落来,最后导致童万里整个身体都往地上趴去,匍匐在地。 这一刻的他是惊慌到了极点,也恐惧到了极点。 他终于知道,自己这看似狠辣的绝招终究还是存在破绽的,那就是上空。 无论是袖箭、背弩还是石灰囊,所取的都是前方,最多包括左右两侧,但只要对手在遇袭的瞬间足够冷静,迅速腾空,危机自然也就转化成了胜机。 孙宁就是这么做的,而且不是临时应变,而是早有准备! 与对方交手时,他就看出童万里的左手似乎有所收敛,似乎隐藏着什么。而他的腰背也过于挺拔了,就连一些本该缩身弓背更好发力闪避的招数,都被他用一些更艰难的动作做出来…… 这些细节固然很不起眼,或许十个对手里有九个半未必能看出端倪,但孙宁却偏偏就是那半个! 有了这份疑心,当童万里再以诈降欲作偷袭时,孙宁自然就能从容应对了。 此时的他,一脚踏在童万里的头顶,一脚踩在他颈部,手中刀尖下指,杀他真就不费吹灰之力。 真正把人踏于脚下的孙宁却并没有一刀刺落,而是寒声道:“你想死想活?” “少……少侠饶命……我知道错了,我该死……”童万里的身子彻底软了,手中刀都被他丢在地上,整个人软软趴在那儿,连声求饶。 要不是人被孙宁踩着,实在动弹不了,现在的他都要痛哭流涕,砰砰叩首了。 “那就乖乖束手就缚,再敢有任何反抗……”孙宁说着,血浪猛然一刀落下,噗哧一下,从其左肩处切过,把他整条胳膊都斩了下来。 惨叫声中,童万里整个身子都抽搐了起来,但在感受到孙宁传下的力量后,却又极力控制抖动,满眼都是恐惧,真正的恐惧。 直到这时候,他才确认一个事实,面前,啊不,应该说是自己上方的这个青年,要比自己凶恶得多,这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存在啊。 这让他再不敢有异动,也不敢再有异心。 也是直到这时,童万里才有心思去看周围的战况,然后便被眼前的结果给再度惊到了。 原来不光是自己对上的家伙是个硬茬子,其他四人竟也个个凶悍。 在短短时间里,自己带出来的二十几个绿林强手,居然已经倒了一多半了,剩下那些个,也被四人联手打得节节后退,不少人在眼见童万里的惨状,以及其他人惨死的样子后,都已经萌生退意了。 奈何他们面对的攻击实在太过凶猛,叫人只能拼尽全力去招架应付,却连回身逃跑都做不到,这才只能是步步而退,身上则不断出现伤口,显得好不凄惨。 这二十多人固然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绿林强人,但真论武功修为,还真不好说有多高明。 也就童万里可以达到江湖二流顶端的意思,平日杀人行凶,也就仗着心狠手黑,人多势众罢了。 或许他们打打普通官兵差役是足够碾压了,但对上真正的高手,比如萧倩和梁文统,就完全不够看了。 所以看似他们人多势众,以众凌寡,可真动上了手,却是很快就落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而此时,童万里的断臂惨叫,以及被人踏于脚下的悲惨境况又被他们一眼瞥见,顿时就将他们最后的那点抵抗心都给打散,顿时发一声喊,再顾不上其他,扭身就跑。 虽然萧倩已及时出剑连伤三人,梁文统掌中刀也劈翻两人,但还是有三五人连滚带爬地跑进了前方不远处的林子里。 “算了,穷寇莫追!”孙宁赶紧出口叫停了众人的追击,看看左右道:“先把这些家伙都绑起来,一并押回去。如此,指证苏家的人证也就更多了!” 说话间,他的目光又往来路方向看去,片刻后,那边一座小坡之后,也有火把点亮…… …… 春节假期最后一天了,给各位拜个晚年吧!!!! 祝各位万年幸福!!!! 今天更新依旧,只是时间都迟些,晚上两更。。。。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8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下) 火把靠近,一支三五十人的队伍便来到了孙宁众人跟前,他们中间还裹挟着五个被五花大绑的汉子。 同样被绑缚起来的童万里他们也立刻明白过来,这几个才是自己要截杀的正主儿,奈何现在却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也是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自己,或者说是苏家的计划一早就被人洞悉,并被将计就计,这让他们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挫败,心中的不甘倒是淡了许多。 不过对面那几个被绑缚的犯人此时眼中却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们……他们真是按苏家的意思来杀我们灭口的?” 面对其中一人的发问,才缓过气来的曹旭东嘿然一声:“怎么,到现在你们还不信苏家行事歹毒,不会给你们一条生路走吗?” “我……”那人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是颓然一叹。 其实何须到这时候,在事情出了变化,苏家的计划未能成功,导致后患无穷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想和提防了。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带了几个弟兄直接出城,躲到自己妻舅的庄子上,想着或许等风头过了,便可安然无恙。 不料这才躲了没几天,官军就搜上了门,他和几个弟兄见机不妙立刻分头想逃,结果还是被眼前几人轻易发现捉拿。 事实上,那好几百的官兵几乎都没出什么力,只是陪着走了一趟而已。 他本以为到这一步也就完了,可没想随后,面前这个苏州法曹却又跟自己提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张雷,你以为你逃得过官府捉拿便万事大吉,可逃过惩罚了吗? “本官也不怕告诉你一句实话,相比于被我们拿住,你逃出去才更危险。你饿知道,苏家人已经开始着手要杀你们五人灭口了!” 这话张雷之前其实也有想过,但当了对方的面却很不以为然,只开口道:“曹大人你不必拿话吓唬我们兄弟,我知道,你不过是想拿此来让我们就范,交代出某些事情而已。 “但我还是劝你不要费这心思了,我们兄弟不会蠢到真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很显然,张雷之前想到的还是宁可与官府周旋,也不愿意出卖苏家,把这个苏州豪族往死里得罪。 因为他很清楚,官府固然有可能因此要了自己的性命,但更可怕的还是苏家,那是真能把自己全家都连皮带骨嚼碎吞下的存在。 结果对于他的这般应答曹旭东却并没有动怒,只是当场做出安排,将队伍分作两部分,他们这五名真正的人犯只被少量官兵押着,也不打火把,就这样拖在了前队之后。 再之后,他就亲眼看到了那惊人的场面,居然真有人半道截杀。 那场厮杀可是半点都假不了的,现在地上还倒卧着几十具尸体,还有残肢鲜血落在脚下呢,自然不可能是做戏。 官府也不可能真杀这么多人来哄骗自己,唯一的解释,就只有真是苏家派人袭击队伍,只为杀自己等灭口了! 最后的侥幸破灭,让张雷他们从之前的恐惧,变成了现在的愤怒,哪怕对上童万里等大盗凶徒,都未见有丝毫怯意,反而恶狠狠的瞪着他们:“你们这些混账,早知道当日我们在寒山寺就该叫破你们的身份,让你们和苏家一起完蛋!” 这一声怒骂让孙宁他们眼中都是一亮,有这一句,就足以证明没有抓错人,绝对能从张雷几个口中问出想要的东西了。 面对这般说法,童万里他们则是惨然一笑,事到如今,他们是早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了,又怎会去做那无谓的口舌之争呢? 倒是曹旭东,这时又正色说道:“你们这些人都听明白了,你们犯下的罪状都是极重,光是这儿被杀的官兵,便足以让你们身受极刑! “但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你们老实交代,向官府说出到底幕后主使之人是谁,并帮助官府拿到元凶,则或可减免一些罪责,让你们避免一死!” 这话既是对童万里几人所说,也是提醒的张雷他们。 而就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显然,两方之人都明显有所意动了。 曹旭东也不再多言,只把手一挥,便令剩下那几十人押着这一干人犯,继续往苏州而去。 这时候,已过四更,远方东边天际,都有一点亮光泛起了。 …… 此时的苏家宅邸深处,苏家五爷苏文庆却还未曾回房歇息。 虽然他从吴家回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但脑海里,现在还回想着吴苍见到自己时的那副笑脸,和平静的话语。 对于自己那些旁敲侧击的话,这位吴家如今的宗主表现得好像完全听不懂,几次都把话题拐到了双方即将联手的船运买卖上。 至于他儿子吴铁翼近来正办着的寒山寺一案,他也只是不住推说自己管不了这个不肖的次子,对其所办之案到哪一步了,自然更是无心了解…… 可以说,对方是把推脱装傻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让苏文庆想要从其口中打探些风声都变得极其困难。 而更让人感到难受的是,苏文庆还不能真就自己承认寒山寺一案是自家安排人做下的,那只会死得更难看。 所以最终,这一场会面竟是无功而返。 “老狐狸……”苏文庆咬着牙,低低念叨了一声。 自己三哥说的果然不错,与吴苍这样的老狐狸斗,自己兄弟几个比耐心,斗心眼真未必是其对手,也就只有兵出险招! 但谁能想到,自家联合那方所布下的这一局,居然会落在空处,以至苏州情势没能如愿般乱起来,反倒让自家愈发的被动。 每一个疏漏,都需要下一步来作弥补。 但往往每一步走下去,却又会生出更多的疏漏。 难道这一回,苏家真有难了。 越想之下,苏文庆心里是越感不安了。 此时的他,肯定不会想到一句俗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而现在,几十年来作恶多端的苏州苏氏,也终于迎来他们真正的磨难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89章 堂审问案(上) 时间已过早上卯时,天已慢慢见亮。安静了一整夜的苏州城,这时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吴铁翼却依然在自己公廨中来回踱步,一如之前的整个夜晚。 在把孙宁他们打发去了办案拿人后,他就显得格外不平静,连坐都坐不住,别说回去睡觉了。 而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得到结果,他索性就在公廨中踱步等候,这一等就是一夜,这使得他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依然亢奋,在听到门响时,便倏然一个扭头,急切望了过去:“是曹法曹他们回来了?” 这名亲信赶紧欠身回话:“回大人,曹大人和许捕头他们已经押人进了衙门,特来让小的先行禀报,是在正堂问案,还是在二堂?” 等了一夜的最好结果终于到来,让吴铁翼猛一阵欣然,激动叫道:“好!他们果然没叫我失望,那就在……”说到这儿,才稍有些迟疑,思索起来。 正堂审案和二堂审案的规模影响可是相差极大,前者要比后者正式得多了,甚至可以引来苏州各级官吏前来听审。 而以这次案件的严重性来说,自然就该在正堂直接开审,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而且如此一来,也更叫人挑不出错,逃避不开罪责。 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彻底失去回旋余地,若其中有什么差错,便也难以挽回收拾了。倒是在二堂,即便有些不足,也可在之后补救。 可选择二堂也有隐患,会被反对者认为该此审断存在猫腻,不够光明正大…… 踌躇了一下后,吴铁翼决定折衷一下,便开口道:“还是先在二堂审案。这样,你去太守府见太守大人,让他派两个信得过的书吏前来做堂录,若太守府还有其他官吏对此案有兴趣的,也可让他们前来。” 把审案的地点稍稍压到下边,然后再把听审之人的规格提高,这样就能在尽量把影响力往下压的同时,确保公正性。 吴铁翼作为多年的刑狱官,对官场那套东西还是颇有心得的。 亲信也不敢怠慢,急忙答应一声,便匆匆出去安排了。而吴铁翼,则在两名仆从的服侍下,将正式的官服官帽穿戴整齐,这才抖擞了精神,来到二堂准备审案。 二堂的公堂虽然比不了前方大堂般威严宽阔,却也肃穆严整,各项审案事物自然也一应俱全。等到他这位主审官进入堂中时,堂内两侧早有差役并排而立,手拄水火棍,个个肃然抖擞,好不精神。 落座后,吴铁翼也不作太多耽搁,便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把一干人犯给本官带上堂来!” “威——武——” 雄壮的堂威声中,十多个已被换上手铐脚镣的犯人便被一一押上公堂,堂外,孙宁他们则站那儿看起了热闹来。 萧倩这时还颇为好奇地一阵打量,然后才小声问身边的夫君:“都这样了,还有必要审这一遭吗?” 孙宁微笑看着堂中情况,回道:“做做样子还是要的。至少得让各路官员都接受这一案凶犯并不是被强加的。” 随着他开口,已经有不少官吏从后方赶了过来,与他们站到一起,或忐忑,或期待地看向了公堂之上。 寒山寺的案子影响可太大了,任何一个苏州官吏甚至是百姓都对此案真相极其上心,都想知道到底是哪个狂徒竟会做出如此残害无辜,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这还只是推官衙门内大家传递了消息,要是真把消息放出去,就算寻常百姓不能被允许入官衙听审,恐怕光是赶来在衙门前等候第一手消息的,都能把整个衙门团团围上几层,再将外间街道给截断了。 可就这样,堂外都迅速聚集起了上百官吏,一个个都翘首往里张望,不断打量着那些个垂头丧气,惴惴不安的人犯,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不一会儿,太守府也有人赶来了。不止是受太守大人之命而来的两个书吏,更有数个地位不低的苏州官员,其中身份最高的,赫然是苏州同知,苏文广! 吴家的吴铁翼是因为兴趣使然才成为苏州推官的,这位苏家八爷却不一样,他对官府中的许多事情并不感兴趣,乃是为了两家间的平衡,才坐上的州府佐贰官的位置。 虽然他平日里也不管什么事情,但真论权势,在太守府内,还在太守严仲景之上。所以随着他一到来,自然是直接被请进了公堂,在一边就座听审,也给了上方审案的吴铁翼以不小压力。 眼看作记录的吏员到了,吴铁翼也就不再只问那几个犯人的姓名等琐碎事,而是一拍惊堂木,沉声喝道:“你等可知道自己身犯何罪?”说着,目光便落到了最左侧的张雷几人身上。 虽然这几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而且也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在如此堂审时,心下还是一个哆嗦。片刻后方才颤声道:“小的知罪,当日不该把那些凶犯放进寒山寺中,导致发生惨祸……” 光是这一句交代,已经让堂上堂下不少人脸色微变,还有些轻轻的呼声。 而吴铁翼倒是为之一定,有这一句交代,后面的话也就好问了:“继续说,你们是怎么把人放进去的。” “小的几个是苏州驻军风字营风字营癸字旅,第三哨,第五伍的人,在案发前,受命在寒山寺西北角门处值守……” 张雷在经历了昨夜的遭遇后,早就对想要灭口自己的苏家充满了恨意。再加上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这时更是毫无保留,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竹筒倒豆子般尽数说了出来。 从上峰旅帅暗自下令让他们放人进去,到当日果真有一行二十来人偷摸绕到角门这边,再到接上话后,任其进入,最后则是乱起之后,又放他们离去…… 所有细节,都被张雷他们五个一一详细地交代了出来,都不用作为主审官的吴铁翼多加讯问的。 可以说,今日这一审算是吴推官多年问案下来最流畅的堂审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0章 堂审问案(中) 直到张雷几人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数交代完,吴铁翼才又正色问道:“你等所言皆是实情,再无隐瞒了吗?” “小的在此事后也多有后悔,不敢欺瞒官府……” “你们说这一切都是你们的上司,风字营癸字旅的旅帅潘勃所指使,可有明确的证据吗?” “有,他给了我们五人五百两银子,那银票还被我们留着。”张雷老实回答,东西他早就交出去了。 吴铁翼嗯了一声,摆了下手,立刻就有手下把个托盘端上来,上面赫然是一张五百两银子面额的银票:“你们都仔细看看,可是这一张?” 张雷他们只扫了一眼,就全都点头承认。 “哼,就为这区区五百两银子,你们就敢做出如此放纵凶犯,残害无辜之事,真是罪大恶极!”吴铁翼愤然再拍下惊堂木呵斥道,“死有余辜!” “大人明鉴啊,我等,我等也是没的选择才不得不做配合啊……”几人顿时就大声喊起冤枉来,“大人,我只是军中小卒,上面的大人下了命令,我们又怎敢不从?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说!”吴铁翼再一拍案催促道。 “何况潘旅帅他还说了,这是苏家的意思……小的们就是再不情愿,就算不敢贪这点银子,也不敢不遵从苏家的意思啊……还请大人明鉴!” 五人说着,再度叩首不止。而这一回,堂上堂下本来还有的几许嗡嗡议论声便猛然而断,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甚至是惊吓的表情,有些个站在堂外听审队伍后边的,更是迅速抽身就往外去。 谁能想到,这案子才开审没一会儿,就陡然一个急转,直朝着火海刀山就冲了过去。这要是真闹出大事情来,自己在旁听审谁知道会不会受到牵连啊? 那些个从太守府过来的官吏,更是唰一下就变了脸色,尤其是那两个奉命记录供词的,手有抖,差点就在工整的供词上划出道花来。 而后,大家的目光又都直朝着如今这儿唯一可以代表苏家的同知苏文广的脸上看去,就见他脸色已作铁青,目光阴沉。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当即一声冷哼,喝道:“大胆!你等犯下如此重罪,放纵人犯不说,居然还敢把脏水往我苏家身上泼,却是何居心?是嫌自己的罪名不够重,死得不够快吗?” 这却是最直截了当的威胁了,他的话语,以及充满了杀意的眼神,顿时就让张雷几人身子一缩,都有些颤抖了。 虽然他们已打定主意要来个鱼死网破了,但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苏家却是真正的豪族,庞然大物,真个面对时,那种打从心里生出的恐惧感,却不是轻易所能化解的。 但没等他们有进一步的反应,吴铁翼已突然开口:“苏大人,这是本官在审案,与你一个同知何干?再敢胡乱开口影响案情,休怪本官不给你留情面了! “还有,你等只管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尽数道出,别的自由本官和太守大人为你们做主,不会让你们被人威胁陷害的!” 推官大人的突然开口硬顶,让听审的众人都为之一怔,旋即,所有人的精神都再度为之一振,知道这次的案子真有些大了,恐怕不光是一桩凶案那么简单,更可能牵涉到苏吴两家的较量! 这真是几十年都未能碰上的交锋啊。 谁能想到,苏州两大豪族间的交锋居然会出现在两个不怎么起眼的官员之间? 外间的孙宁则是嘴角一翘,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还算有些担当。正该趁势压上!” 果然,吴铁翼又趁机问道:“还有什么,你们都一并交代了!” 许是受他鼓励给了张雷他们一些胆气,他们又接着道:“潘旅帅当时还答应我们,只要办好此事,半年内就可让我升作哨长,他们几个也都能升到伍长以上…… “当时小的们确实被利益蒙蔽,真就按他们说的做了。但事发后,终究心中惶恐,所以不但没有按之前说定的将那些凶犯换下的衣物兵器什么的收走,还迅速离开了军中,跑到乡下藏身。就是怕被人灭口……” 不少人听得心有戚戚,确实,要真是苏家布置的这一切,这五人不赶紧逃走藏匿的,真就是死路一条了。如此看来,他们倒还算聪明。 吴铁翼再度点头,打了个手势,又有手下把一些衣物斧锯等物搬上堂来,由他指着问道:“你们仔细看看,可是这些衣物器具吗?你们都是如何安置藏匿它们的?” 看着这些印象深刻的东西,张雷他们也是一脸的惊讶。 怪不得自己几个会被官府盯上,原来这些证据早被他们找到了。 当下自然更是顺从,把自己等如何将东西藏到寒山寺西北角门内一侧墙上暗洞的事情给仔细交代了出来。 “这洞是你们自己发现的,还是有人告知?” “也是潘旅帅他指点的小的们,小的们哪来的身份敢在寒山寺里胡乱走动啊……” 一系列的盘问和回答,愈发让人确定他们所言非虚,也就意味着苏家为幕后主使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 苏文广的脸色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他狠狠盯住了吴铁翼,实在想不通,这家伙为何要如此不顾后果地把案子往苏家身上攀扯。 按以往的经验,一般的官员在碰上这样的案情时,只怕早就停止审讯,然后再想法作掩盖,或与上司什么的商议草草结案,甚至把这些人犯秘密处决了。 他倒好,居然就这么仔细盘问,把事情彻底往苏家身上引,完全叫人无从开脱! 越想越是不安的他,终于再度开口:“吴推官,你只凭这几人的供词就非要将脏水往我苏家身上泼到底是何用意?本官可不觉着几个犯人的话真就能作准了!” 吴铁翼这回没有再喝止对方,只是肃然回道:“只凭这几人本官自然不敢草率就认定本案与苏家有关,但若是其他线索都指向苏家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1章 堂审问案(下) 伴随着吴铁翼话落,他的目光也转到了另一边同样被镣铐锁住,押于堂下的七八个人犯。 他们比去张雷五人可要狼狈得多了,不但手足上的锁链更粗,身上还有粗大的绳索紧紧捆缚着,让他们想要动弹一下都很是吃力。 而且,身上各处还有着斑斑点点的血迹和伤痕,尤其是中间那条汉子,更是断了一臂,整张脸都是煞白的。但他们身上所透出的桀骜匪气,却要比张雷等兵痞浓烈太多,即便此时受押待审,都不显惶恐。 其实刚才更多人还真是把注意力放到这几人身上的,直到先审张雷五人,并从他们口中说出那些惊人的话语,大家才暂时忽略了这几人的存在。 而现在,所有人都随着吴铁翼的目光,重新看向了这几人。 “童万里,张九郎……”吴铁翼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出,神色变得愈发郑重,“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几个,都是在两淮犯下数十起大案,杀人无数,早在多年前就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飞燕子一伙吧?” “飞燕子”一词道出,这里不少刑狱官吏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对童万里张九郎什么还真没任何印象,但飞燕子这一团伙的名头却是如雷贯耳了。 这真是一群为祸两淮多年的悍匪大盗,十来年里,通过拦路劫杀,入室抢劫等等手段,犯下了几十起让人谈之色变的凶案。 在大越天下还未彻底乱时,这一伙强人更是让两淮所有地方主政官员和刑名官员头疼不已,甚至为之丢官罢职的存在。 据说最后一次,淮南各州府都被迫联合起来,动用了数千人手,才终于将飞燕子一伙困死在某座小村落中。 结果,虽然将这一伙大盗中的绝大多数,包括首领血燕韩凌尽数格杀,却还是存在了少许的漏网之鱼。 而且,之后任各方官府倾力搜查,也到底没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却不料,这些漏网之鱼居然是潜逃到了江南! 都到这地步了,童万里几个倒也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全都挺着胸膛,昂首应道:“没错,爷爷就是飞燕子的人!” “既是飞燕子的余孽,你们侥幸从淮南脱身,该做的就是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如此才能活得更久些。却为何在我苏州竟还敢如此任意妄为,甚至夜袭我官军,试图截杀重要人证!” 说着,吴铁翼更是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说,究竟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谁才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伴随着这一声厉喝,童万里几人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一旁听审的苏文广却是身体猛然一震,脸上露出了慌乱惧色来。 作为苏家中有着一定地位之人,他自然很清楚这些江湖绿林里的悍匪大盗都是被自家暗中收养着,以用来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 而现在,一旦这些家伙真出声指证的话,苏家的情况可就相当不妙了。 但随即,童万里哈哈一笑,给出回应,他提起的心也就稍稍安了些。 “你问老子几个为何要打官军的主意?那自然就是我等兄弟想要弄些钱财了。我们跑到江南也有些年月了,之前弄来的钱财早被我们花了个干净,最近手头紧,自然只能重操旧业! “至于什么主使,那自然就是爷爷我了。我是他们的首领,我说什么,弟兄自然就做什么!” 刚才的低调,老实皆是表象,现在这些悍匪才重新表现出不把官府当回事的桀骜一面,甚至连自家性命,他们好像都没放在心上。 他们的回答足够直接和痛快,有人更是随后,喝道:“爷爷们早知道有这一天了,好在之前福也享了,人也杀了,就算被判死,也不算吃亏!” “没错,你这官儿想要杀我们直接下令便是,旁的就不必啰嗦了!” “我们弟兄出来做事,就没想过能安安稳稳活到老,要杀就杀,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算好汉!” 这番嚣张的表现,把堂上堂下众多官吏都气得脸色发青,吴铁翼更是勃然动怒,砰一下拍了惊堂木:“放肆!” “威——武——”两旁的差役立马喊起了堂威,一下就把这些人的放肆叫嚷给压了下去。 吴铁翼阴沉着脸,盯着他们喝问道:“你们口中说着是想打劫抢钱,可为何竟抢到了我苏州官兵的身上。你们这是抢劫吗?分明就是自投罗网!” “我们也是瞧见有一支队伍往苏州城来,以为是某路商队,才决定攻击抢掠的,谁知道今日晦气,居然是一支官兵。”童万里呸了一声道,“等我们想要放弃时,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们完全就是冲着张雷几个关键证人而来,此时居然还敢出言狡辩!”吴铁翼拍案反驳。 但对方却完全不把他的堂威放在眼里,依然坚持道:“什么张雷?我们都不认得他们,与他们更无冤仇,为何要杀他们? “这位大人,我等虽然是匪不错,但你也不能拿这等罪名乱加于我身啊!” “不错,我们做下的事情自然会认,不曾做下的,就绝不会认!” 面对他们的这般反应,吴铁翼更为恼怒,当即喝道:“来人,给我用刑。每人先打三十板再问话!” 这些悍匪贼子,看来不用刑是不可能老实说话了…… 可就在两边有十数名差役应声而出时,一个声音却突然制止道:“慢着!” 苏文广这时一扫刚才的担忧,脸上满是自信的冷笑:“吴大人,你这是想要屈打成招吗?” “本官只是按照律令审案,苏大人你怕是没资格过问吧!”吴铁翼硬梆梆地回道。 苏文广却未有丝毫退缩,依然与之对视:“若是一般案子,本官自然无意过问,但出案却关系到我苏家名声,本官自然是要管上一管了。 “既然他们都已经一口否认是为了对付这几个人犯了,吴大人又为何非要让他们承认呢?你到底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堂上的局势瞬间就僵住了,就连那些差役人等,都变得犹豫着,不敢上前……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2章 各自的出招(上) 傍晚的夕阳从后窗投入房中,让公廨内本就阴沉的气氛显得愈发压抑,几个上茶的仆人小心翼翼将茶水放到宾主几人手旁茶几上后,便迅速退了出去,顺便把门也给关上。 面沉如水的吴铁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真想不到,那几个混账死到临头居然还想为苏家遮掩,真是死不足惜!” 下手处坐着的曹旭东也黑着脸附和了一声,然后又请罪道:“是下官没把事情办妥,让大人吃了亏,还请大人责罚……” 就在不久前,这场堂审到底还是草草告一段落,终究是没法如吴铁翼所愿地将罪名落实到苏家某个重要人物的身上,从而将整个苏氏拖下水。 虽然他真尽力去做了,但在苏文广的针锋相对下,再加上童万里等人犯加人证咬死了没有主使,竟让身为主审的吴铁翼毫无办法,吃了大大的一个瘪。 其实吃瘪失手也就算了,可问题在于,如此一来,原来定下的要杀苏家一个措手不及的策略却彻底落了空。而接下来,他也好,吴家也罢,势必会面对苏家的疯狂反扑。 这会让一场本来占据主动的战斗变成拉锯,而且胜利的天平也将由此往苏家那边倾斜,这是吴铁翼既担心,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此时,彷徨的他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落到坐在最边上的孙宁身上:“孙公子,你可还有办法吗?” 孙宁此时的神色倒是颇为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担忧与不快,闻言甚至还微笑了一下:“吴大人不必慌张,其实事情也远没到能让我们慌乱的时候,真正该感到不安的,是苏家人才是。 “毕竟,今日之后,堂审的事情就会传出去,即便没有确凿的证据,光是官府的猜疑,以及张雷几人的供词,就够他们喝上一壶了。” 他这一说还真让吴铁翼心中为之一动,但随即又苦笑道:“即便如此,以苏家的声望底蕴,也足够有办法应对,消弭这一不利影响。 “而要是我们不能尽快把案子落实,恐怕……” “大人说的是,孙兄,你若还有什么策略就说吧,不要再卖关子了。”曹旭东也出声恳求道。 孙宁这才将笑容稍稍收敛,正色道:“在下明白吴大人心中所急,眼下因为重要人证的突然反悔,导致案子没法正式往下走了。既然如此,我以为该从他们身上入手。” “孙兄,想要让他们再次改变可不容易。我看得出来,这些家伙连死都不怕,又怎可能受我们威胁呢?而且,大人之前想要动刑,结果还不是被苏文广给强行制止了? “今日已经占尽先机,都被苏家的人轻易化解,一旦之后他们有了准备,此事就更难办了……” 曹旭东的话也正是吴铁翼要说的,所以他也和下属一起,期待地看着孙宁,看他如何应对眼下的这一难题。 不知不觉间,他们居然都把孙宁当成了此番对付苏家的主心骨了。 孙宁也当仁不让地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一点其实在下于堂审时也颇感意外。明明之前他们被拿下时表现得好像已经放弃抵抗,会乖乖与我们配合了。 “怎么到了堂审时,态度却发生如此大转变?你们说,他们到底是在图什么?” 这话堂上几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道的话,之前就该防着了。 孙宁也没指望他们能说出来,于是就自问自答道:“我看得出来,他们并不畏死,或者说,在被我们拿下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我也不觉着这些穷凶极恶的家伙会和苏家有什么宾主情感,会为了保住苏家而不顾一切!他们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会在乎毫无关系的苏家吗?” 就在孙宁说到这儿,稍稍一顿的当口,身旁的萧倩突然轻啊了声,显然是想到了什么。 “萧兄是想到什么关键处了吗?”曹旭东赶紧望向她问道。 一直做男子装扮的萧倩在看了眼孙宁后,才说道:“再是穷凶极恶之人终究也有自己的牵挂和弱点,能让他们不惜一切也要保住。既然不是他们的性命,那就只可能是他们的妻儿至亲了!” 一句话,立刻就点醒了其他几人,吴铁翼猛一拍茶几,叫道:“应该就是这样了。他们从两淮逃到江南也有好几年了,无论是为了隐姓埋名也好,还是真就想着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势必就会在此扎下根来,娶妻生子……” “所以,原来无牵无挂,全无弱点的亡命徒其实现在已经有了牵挂,有了弱点!而苏家只要拿捏住了这一点,就足够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并不敢背叛自家!” 曹旭东说着,不禁叹道:“真是好阴险又周到的算计啊!所以苏家根本就不怕他们失手被擒,因为他们认定了这些人不敢出卖自己!” 孙宁这才接话道:“我以为这便是今日堂审时他们不肯交代的真相了。” “这却如何是好?”吴铁翼皱起了眉头,虽然已经弄明白了其中根由,但想要破解这一题,却依然极其困难,因为主动权又落到了苏家手上。 孙宁的脑子此时也正在飞速的运转着,从想到这一种可能后,他就在思忖着破解之法。 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吴大人,事情也远没到放弃的时候,我并不认为,那些家伙的子女就真已落到了苏家人手上。 “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无算,自然也更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对互相利用的苏家,不可能完全信任的。 “他们今日的选择,只是在赌一个更大的可能,相比于我们,苏家肯定是更容易找到自己妻儿的,而且还可以凭此来要挟苏家,让他们一直出钱赡养自己的亲人! “而真要是如此,我们就还有机会,抢在苏家之前,把人掌握到我们手上!” 一番话,让堂上几人的精神又是一阵抖擞:“是啊,机会还有,只要先一步找到那些凶徒的亲人……” 但孙宁随即又提醒道:“另外还有一点,咱们也必须小心应对,那就是要防着苏家对一众证人下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3章 各自的出招(下) 同样压抑的气氛也出现在了苏家宅邸之内。 甚至,这儿的气氛要比推官衙门内更凝重,更叫人透不过气来。 那些苏家的奴仆人等在中庭后院等院落走动时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生怕惹恼了从昨夜就一脸阴沉的五爷,不然就得跟那几个倒霉的家伙一样,被生生打昏过去了。 苏文广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的样子。 但他已经顾不上婢仆下人是怎么想了,径直便找到了苏文庆,进门就道:“五哥,三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虽然苏家他们这一辈也算是人才济济,但真论遇到大事能叫所有人心服的家中主心骨,却依然只有身为家主的三哥苏文康一人。 不过因为某些事情的缘故,苏文康这段时日正好就不在苏州,所以才会让苏文庆他们穷于应付,好不被动和担心。 面对苏文广的询问,苏文庆却不急着回应,反而问道:“今日的堂审是个什么结果?” “还能有什么结果?五哥你放心,那吴铁翼手头压根没多少确凿证据,光凭几个丘八的供词,根本做不得数。至于童万里他们,自是不敢与我们为敌,把自己最后那点骨肉给搭上的。” 说着话,苏文广已坐到了对方身边,这才又一次问道:“三哥他……” “我在察觉到情况有变后就已经给他送信了,这两日他应该就能回来。”苏文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把脸色一沉:“这些吃里爬外的家伙,绝不能留了。” 这话让苏文广的身子微微一震:“五哥,你是打算……”说着,在自己的咽喉上那掌一抹。 “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我们,说出不该说的话。”苏文庆森然说道,“那些家伙真以为自己行事足够周密,连他们的巢穴在哪儿我苏家都不知道吗? “要是连这点都把握不住,我苏家还称什么地头蛇,又怎么敢用他们呢?” 这决然的话,又把苏文广吓了一跳,这才又赶紧劝道:“五哥,这么做是不是过于操切了?那些人可还没有真个背叛我们呢,一旦动了手,就是把他们往官府那边推啊……” “官府?连洛阳都早落到叛军之手,天下早已翻覆,朝廷都名存实亡,还谈什么官府?” 苏文庆暴躁道:“对这些江洋大盗,我还是信不过!他们现在或许会为了家人暂作支撑,可接下来会不会突然变卦,却不敢保证。既然如此,还不如将他们尽数铲除,才能做到真正的一劳永逸!” 苏文广听他说出如此决然的话,人都有些恍惚了。 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待人温和,彬彬有礼的五哥吗? 他却不知,这才是最真实的苏文庆。 平日里的他确实温和儒雅,能力出众,族中许多事情也能在他的打理下井井有条,就是遇到了什么突发变故,他也能从容应对。 但是,他的心理素质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一旦压力过大,苏家五爷就会变得暴躁易怒,转会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来解决问题。 这也是他远不如自己三哥的地方了,苏文康才能真正做到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真正的大将之风。 “五哥,三思啊……”苏文广只能再度提醒劝说道,“这可就是孤注一掷了,我们远没到如此地步……” “若不如此,还有谁会对我苏家有敬畏之心?他吴家不是要与我们斗吗,那就索性放马过来便是!”苏文庆再也按捺不住,即刻喝道,“来人!” 几个家中的得力管事之人应声而入,他们本来就等在外头,听从现在做主的五爷下令。 “苏英,你这就去军营一趟,告诉他们,立功的时候到了……”伴随着苏文庆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在场几人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的凝重。 这次不再是苏家派人动手,而是直接要动用他们在苏州官军中的力量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将彻底撕破脸皮。 虽然几名管事心里也有犹豫,但在看到苏文庆的神色后,他们还是乖乖把到嘴边的劝阻话语给咽了回去。 做主人的既已拿定了主意,他们做下人的又怎敢多加阻拦呢? 何况,五爷他说的其实也不算错,以如今整个江南的局势,以苏家在苏州的势力地位,在直接借助官兵的情况下,铲除一些贼寇或江洋大盗,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当下里,这些人便纷纷而动,按照苏五爷的意思出门做出各种安排去了。 而后,苏文庆才又看向一脸纠结的苏文广:“推官衙门那边,除了苏云外,还有其他可用之人吗?” “五哥是想……”苏文庆猛打了个突,这可比铲除外头的隐患更难,影响也更大啊。 苏文庆却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们更是该死,你帮我安排一下。” 稍作迟疑后,苏文广到底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不过应该会耽搁几日……” “尽快。我要在下一次堂审之前,让他们连一个可以作证的人都拿不出来!”苏文庆恨恨说道。 然后,又杀气腾腾道:“再等三哥他回来,就是我们苏家将吴家也连根拔起之时了! “这些年来,我苏家对他吴家实在太过客气了,客气到他们已经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从!现在,是该让他们认清现实了!” 苏文广满脸忐忑地看着对方,最后终究没说什么,只能是低低答应,这才心神颇为凌乱地离开。 这次的事情能否成功他不知道,但有一点苏文广是可以想见的。 待到三哥他回到苏州时,必然会被这巨大的变化给打个措手不及。 恐怕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才离开家里不过一两个月,再回来时,平静的苏州就已化作战场,变成了苏吴两家不死不休的公开战场! “只希望三哥他能赶紧回来,希望他真有办法应付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种种变故吧……” 走出家门时,苏文广忍不住在心里期盼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4章 别无选择 孙宁走出推官衙门时,天已黑,正值华灯初上。 自那日于吴家人的看守中从容出现在吴氏父子面前后,他们的行动就变得很是自由,吴铁翼是再不敢强留二人在哪里了。 眼看已过饭点,二人也没多作犹豫,径直就到了这边衙前街上一座酒家二楼,早有卫挺等在那儿,见他们上来,就上前招呼,引二人入座。而同桌的,还有之前出手相助的梁文统。 孙宁与他点头致意,这才又看向卫挺,问道:“怎么样,可有发现吗?” 他手底下的精兵强将可没有带着去与童万里他们交手,而是身负一件同样重要的职责——盯梢苏家。 孙宁料定事发后苏家必然会做出一系列的应对,那可能拿捏住对方真正的漏洞和破绽,自然要把最值得信赖的人安排在那儿了。 卫挺也果然没让孙宁失望,立刻低声回道:“公子,就在那苏文广回苏家宅邸后不久,苏家就接连有人匆匆离开,我们的人也跟了上去,其中有几个,是直接去的军营。” 孙宁目光顿时一闪:“军营吗?这是要动用他苏家在明面上的真正力量了!” 相比于杭州谢氏,苏州的苏吴两家在地方上的势力明显要强出许多,至少他两家是真正掌握城中兵权的,这既是他们在此几百年扎跟的底蕴,也是底气所在。 若谢氏也如苏家般在杭州控有兵权,那就绝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了,甚至连云林寺僧人也不敢对他们过于放肆,逼得谢傲铤而走险。 说着,孙宁又夹了一筷菜慢慢咀嚼着,嘿笑道:“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动用官兵就是为了把那些真正的心腹之患给铲除干净了。” “心腹之患?你是指那些个真正的行凶狂徒?”萧倩立刻明白过来,不无担心道,“这是要杀人灭口?” “对。证人虽然够让他们感到头疼的,但最叫人感到有威胁的,应该就是那些真正的行凶之人了。 “若是他们被官府生擒活捉,并招供出苏家乃是幕后主使,那他们就再难翻身了。 “而且到那时,纵然他们势力再大,可要面对的是整个苏州,甚至是江南各大势力的攻讦敌对,就非苏氏一族所能应付了。” 孙宁说着,目光往一旁的梁文统处微瞥:“或许这些凶徒之前与苏家确实关系紧密,互相间还有着相当的信任。但在眼下的情势下,再多的信任也无济于事,在苏家看来,只有死人才是最让人放心的,因为死人永远都不可能出卖他们。” 随着这话说出,梁文统的脸色明显有了变化,身子都有些微的震颤,随后脸上又显出犹豫之色来:“孙兄……” “梁兄觉着我的推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孙宁一副不明白的样子,笑道。 “你的猜想很有道理,可有什么办法保下这些人吗?”梁文统迟疑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可我为何要保他们?”孙宁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问道。 “他们多行不义,害死了那么多的无辜,还为虎作伥,甘愿为苏家做事,真是死有余辜!” 这话让梁文统不禁大为焦虑,忍不住出声为其辩护道:“可他们也实在是没有其他选择才不得不与虎谋皮的……但凡他们还有其他活路,也不至于干出这等事情来……” 话出口,梁文统才惊觉自己犯了错误,整个人都呆怔住了,再慢慢看向孙宁他们。 就见孙宁和萧倩都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前者更是轻声道:“果然如此! “那些行凶之人果然就是灭法会的人吧?而梁兄你,更是早我们一步,就已经知道这一真相了!” 面对孙宁肯定的说辞,灼然看来的目光,梁文统很想要逃避,但最终还是在叹息后,无声点头,认下了此事。 但旋即,他又猛地抬头问道:“孙兄,你这是在诈我,其实苏家并没有这么做?” “不,这些信息都是事实,也早在我的意料中了。”孙宁正色说道,“这是苏家为求自保所能做出的最简单的一个决定。” “那他们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必须救人!”梁文统再坐不住,猛地站起身来。 “且慢,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凶徒到底是些什么人,现在藏于何处呢。”孙宁却又突然制止道,探手间就抓住了梁文统。 他一挣扎,却未能脱出,只能苦笑说道:“这些人都是受豪族和佛门欺压的苦命人,实在是没有其他路可选,才不得不走出这一步的。 “他们中,多数都是江南各处的豪杰之士,只想着用自己的能力来推翻眼下的混沌局面,反佛灭佛! “其中就有江南两大门派桃花坞和巨剑门的十多名弟子!” “金陵巨剑门?”萧倩也顿时为之变色道,“听说他们扎根江南数十年,一手海阔剑法极其凌厉霸道,但却在数年前因一场变故几乎灭门……” “就是金陵巨剑门了。不过灭掉他们的却是顾家,就因为顾家看中了巨剑门所在的一块地,双方未能谈拢,结果他们就被冠上了盗寇的罪名,遭受数千官军的合围攻击,几乎被灭门,只有少数几人得以幸免。” 梁文统叹息道:“桃花坞的情况也是一样。而且放眼整个江南,被这样戕害灭门的帮会宗族村落又何止一两个?所以才会有灭法会的存在!他们只是想生存,想讨还公道而已,又有什么错?” 孙宁默然,其实他也想说一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该滥杀无辜,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等仇杀争夺,又怎可能做到不伤无辜? 自己不也一样吗?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那他们现在何处?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已闭,为防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苏家的兵马是肯定不会在此时出城的。所以我们说不定还有一晚时间去救人。” 梁文统稍作犹豫后,终于是说出了实话来:“昆山县,恩济庄,他们这段日子就在那儿藏身……” 到了这时,他已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孙宁。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5章 来迟一步 昆山是苏州下辖的一个小县,相距也不过百来里,快马而行一两个时辰即可抵达。 孙宁在知道那些涉案的重要人物皆藏匿于那儿后,便不再有丝毫耽搁,由梁文统带路,即刻出城。 苏州那夜晚关闭的城门和高耸的城墙,或许能阻挡绝大多数人进出,就连苏家都因有所顾虑而不敢乱闯,但却挡不住孙宁三人的翻越。 出城后,又就近在外头的某座驿站花重金弄来三匹骏马后,三人便以最快的速度直朝昆山县而去。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时间便是一切,早一步把人找到,拿捏在手,便意味着占据绝对的主动了。 虽然梁文统对此依然有些犹豫,但孙宁赶路时的几句话,还是让他选择了支持—— “相比于被我们找到这些人,落到苏家人手上才是他们最大的悲剧。到时就不光是定罪问案了,而是直接杀人灭口。梁兄,你总不希望他们是这样一个下场吧? “还有,他们都是被人戕害而走上这条路的,到了衙门里,或许还有为自己申冤的可能,可要一直东躲西藏的,那就永远只会是见不得光的贼匪,你觉着这真对他们是好事吗?” 梁文统虽然早加入了灭法会,但说到底多年在衙门里当差,对律法什么的依然有所信任或坚持,此时自然也就真个被说动了。 如此,他们一路奔行,倒也颇为顺利,三更之后,就来到了昆山县境内,然后顺着官道一拐,不入县城,而是转到了西侧那一片平原地带——恩济庄正座落于此。 据梁文统介绍,这恩济庄是个由七八个家族共住的大村落,有着一两百户,超过千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都快赶上一座小镇甸了。 也就这村子并未建起围墙,只有四通八达的村道和一块块齐整的田地,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从这儿经过,都能听到鸡犬之声…… 但今夜驱马急赶而来的三人却并没有看到这如桃花源一般的美丽场景,在来到距离村子还有几里地时,他们便瞧见有熊熊的烈焰升腾而起,并快速地向着各处扩散。 远远的,更有哭叫声,喊杀声隐隐传来,让三人脸上的表情陡然就是一僵,全都感到了大事不妙! “下马,步行过去!”孙宁很快就做出决定,一边说着,人已利落滚下马背,同时抽刀在手。 其他二人也都无声跟从,在马儿吊到路旁的树干上后,三人便已不逊于奔马的速度直朝前方已被大火彻底吞没的村落摸了过去,只是动静上却要比骏马奔驰要小太多。 顿饭工夫后,三人已到村旁一片竹林内,近距离瞧见了更为骇人,更叫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只见那本该恬淡安宁的小小村落,正被数以百计的凶狠壮汉团团围住,他们正哈哈狂笑着,把一支支箭矢不断射入村中,将因为房舍起火都仓皇逃出来的村民一个个尽数射杀。 而村子里,这时也有数十人在纵马驰骋,手中的刀枪借着冲势狠狠劈刺而出,顿时就把一个个出现在跟前的无辜村民劈杀刺翻,然后他们胯下的骏马就踏着人体而过,踏得那人发出最后的惨叫,大股的鲜血也因之蔓延开来。 在某座院落前,还有一场厮杀在进行着。 十数个健硕的汉子被数倍之敌所围,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屋子,已无退路。 面前却是不断扑杀过来的凶悍之敌,他们虽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依然抵挡不住连续的攻击,终于有人中招倒了下去,从而使死守的阵势出现一个缺口。 那些攻击者则是抓住机会,以更猛烈的势头攻入缺口,使这阵势很快就被破开撕裂,让本来聚集起来共同抗敌的十多人很快也陷入了以寡敌众的凶险之中,并转眼就有人倒了下去。 也有人尝试着突围,但整个村子都已被人围了起来,更有箭矢不住飞来,任他们再是悍勇,这时也变得无可奈何,只能是一一倒在屠刀之下,血泊之中。 “怎……怎会这样!”梁文统直看得双目泛红,要不是孙宁按住了他的肩头,恐怕在激动之下,他都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杀敌救人了。 “我们来迟了一步,苏家灭口的决心要比我想象的更强!”孙宁也是面色铁青,咬着牙轻轻说道。 这一幕也确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更让他感到愤怒与挫败。 只一步,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来,或许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但现在…… 他固然也跟梁文统一样想要救人,但看着眼下的战局,理智却告诉他绝不能意气用事,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纵然他们三个皆是武艺高强之辈,个个都能以一敌十,甚至二三十人也不在话下,可现在面对的却是超过五百凶徒。 再想从他们手下救人,却是痴心妄想了,甚至只要他们此时冲出去,结果就是让此地多三具尸体而已。 当人数上升到数百上千时,个人的武艺已经于全局的胜负没有太大的联系了。除非此时有一支官军闻讯杀到,那孙宁还能趁机做些事情。 但就昆山区区一个小县,不过几百杂牌兵来说,在这个深夜里,是绝对不敢冒险出城,跑来救火救人的。 所以,纵然再是不甘,三人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看着,忍着,顺便把那些凶徒的模样看清楚了,记在心里。 在孙宁的低声提醒下,梁文统终于是冷静了下来,但他的身子依然在不住地颤抖,双眼死死盯着前方,几欲喷出火来:“这些畜生,为了灭口,居然把整个村子都给屠了……这可是上千无辜啊……” “你以为像苏家这样的豪族,会把普通百姓的命放在眼里吗?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一村之人的性命和路旁的蚂蚁没有什么两样吧……”孙宁轻轻一叹,“就跟当日他们在寒山寺的所作所为一样!” 要没有自己出手,当日那大钟滚出,所造成的死伤怕也要过千了。 他现在看着眼前的惨剧,心里只剩下了一个疑问,那苏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苏州城的兵马都不及动,这些家伙又从何而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6章 元凶主使(上) 四更天后,杀戮终于停下。 不是这些凶徒终于手软,而是因为这一村上下,上千之人已被他们杀了个干净。 只有一座座民居宅院还在不断燃烧,满村之人却已尽数化作了尸体。他们的鲜血泊泊流淌,汇聚成溪,顺着村中道路最后汇入侧方的溪水中。 这尸横满村的场面,在那些凶徒眼中实在太过寻常,他们中许多人甚至还意犹未尽地做着抱怨:“这些家伙也太没用了,居然连像样的反抗都做不出来,还不如我们在湖上抢的那些船只呢!” “哈哈,这也在情理之中,这一村都是泥腿子,也就那几个真正的目标有些本事。不过他们也早就吓昏了头,又能济得什么事?” 一面说着,这些人居然又在村子里仔仔细细地搜索一遍,还拿刀往一具具尸体身上乱戳,以防有人诈死。 结果这一番动作还真就让三四个装死的村民现了形,然后转眼就被他们迅速格杀,连一句讨饶的话都不及说出。 直到确认再无活口,这几百凶徒才重新聚集,也是直到这时,孙宁才认出哪一个才是他们的首领。 这是个身材瘦削,头上光光,却透着极大煞气的中年汉子。 此时,他就跟一只兀鹰般用锐利冷酷的目光在那满村的尸体上扫过,冷然开口:“都确认了,再没有活口了?” “大当家的放心,整个恩济庄已鸡犬不留!”几名手下得意回话,伴随着他们的话语,哗啦声起,却是旁边一座院落被大火烧坍,带起股股烟尘。 “那就好,咱们飞鱼坞这次可是受人之托才干的这票买卖,可绝不能有失手了!” 这话被几里外的孙宁捕捉到,让他的心陡然一动:“原来又是他们,怪不得!” 他还记得自己一行保着云林寺僧人在同里镇遇袭时的情况,同样是纵火杀人,同样是毫无留情的放肆屠戮……而当时那批凶徒中,就有太湖飞鱼坞的贼人,最后还让他们给跑了。 想不到,这飞鱼坞的人居然又跑到昆山来杀人放火,其手段也一如之前般的残忍酷烈。 心中转着念头,孙宁却还是仔细去分辨前方凶徒们的对话,尤其是那个为首之人的说辞,想要获取更多的信息。 而对方也真没让他失望,就见那首领呵呵笑道:“今日事情办完,我们又能得到十万两黄金的好处,足够咱们坞中众兄弟一两年的花销了。 “你们这就回去,老六,你带几人随我一起去见雇主,把剩下的金子一并拿到手!” 被点到名的是个身体肥大,腰悬双刀的汉子,此时嘿嘿笑着,答应一声,便带了十多人站到了那首领身后。 其他人则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之前从村子里抢来的一点钱财,呼啸而去。 孙宁见状,也不再犹豫,即刻扭头对满眼愤恨的梁文统道:“梁兄,你跟上他们,盯住了这些凶徒去往何处,落脚在哪里。” 梁文统这才稍稍回神,低应了声,然后问道:“那你们呢?” “我们跟着那首领……”孙宁眼中杀意凛然,“看他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听他的意思,是要去见幕后主使,拿剩下的酬劳了。” “好!”梁文统咬了下牙,依从了孙宁的安排,弓着身子,慢慢往后退去,要绕到另一边,好作跟踪。 孙宁二人也同时弯腰后退,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几个目标,看着他们与大部队分开,各自上马后,便已出村朝着前方朦朦胧胧的昆山县城而去。 孙宁和萧倩不再多言,即刻而动,借着天亮前最黑暗的夜色掩护,各自施展轻身功夫,追着那十多骑就奔跑了起来。 好在那些飞鱼坞的家伙并没有太大的警惕,也不觉着此时还有人会在旁看到自己等行凶的经过,所以就没察觉到有两人已经跟着自家首领而去。 不过对孙宁他们来说,这样的追踪也不容易。 他们这两条腿要跟上马儿的四条腿终究有些吃力,刚开始一段还好,但随着时间一久,就明显有些被拉开了。 而且,他们还得在意不被那十多人察觉到身后有人,如此只能更小心赶路,动作上自然也就更不利落了。 幸亏恩济庄离着县城也就十多里地,总算让人在没被彻底拉开前,来到了县城之下。然后趁着对方几个喊开城门的当口,孙宁他们便轻巧地爬上了不过三丈有余的城墙,并居高临下,掌握对方去向。 然后,在一番跟踪之下,他们终于随那些凶徒一起来到了最终的目的地,出人意料的,昆山县衙! 谁能想到,指使这些贼人屠杀一村无辜的幕后主使,居然会大剌剌地等在县衙里? …… 昆山县衙无论外观还是内在都很是破旧,一如昆山在苏州所有下属县镇一样,也是最贫穷落后的存在。 虽然这昆山离苏州只区区百里,但论繁华,真就如隔天地了。 整个县里,几乎就没几个像样的商行,田地也多贫瘠,人口更是只有其他县城的一半甚至三成。 可以说,放眼整个江南,就找不出第二座比昆山更穷困的县城了,这儿的许多百姓都因为活不下去,只能背井离乡,外出做工甚至乞讨。 也正因如此,本县的官吏也是所有江南官吏中最没有底气的,尤其是当他们遇上地位及高的贵人时,更是恨不得直接跪人脚下做一条狗了。 此时,昆山县三位官员就是这么一副小心巴结的样子,那卑微的笑容,弯曲的腰背,让人看了都不敢相信他们是这县衙的主人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个模样俊雅,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看着这几个刻意巴结,不断说着好话的官员,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笑来:“好了,几位大人就不必如此拘谨了。你们这次帮我我,我苏文康也是知道有功要赏的,待这次事后,我会想法子帮你们换到苏州城里当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三名官员一阵兴奋激动,差点就给这位苏家之主给跪下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7章 元凶主使(下) 黎明天亮之前,正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 但昆山县衙内,却有更黑暗的一幕正在发生。 刚刚残杀了上千无辜村民的大盗巨恶,苏州一切风波的幕后元凶,居然就在几个地方官员的面前见了面,还事情给说了出来。 “哈哈,苏宗主,此番当真是痛快啊!”坐在堂内侧手边的飞鱼坞大当家一脸猖狂地说道,“上千人,就这样被我们轻易杀死,一个不留!” 坐在最上首的苏文康只是微笑着,看不出什么情绪:“辛苦飞鱼坞各位了,那些人你们也都一并解决,没有漏网之鱼吧?” “我飞鱼坞办事,苏宗主你只管放心,那些家伙一个都走不了。”说着,他又目光一闪,“所以之前说定的……” “好说,我答应的事情,就没有不兑现的。区区十万黄金而已,我苏家还不会因此赖账。”苏文康说着,往身后一名随从打了个眼色,这人便把个匣子取出,送到了那头领面前。 别看这位之前杀人时凶悍无比,此时却显得颇为急切,赶紧一把就拿过匣子,快速打开,从里头取出几张票据来仔细打量一番。 确认后,才又哈哈笑道:“苏宗主真是信人,痛快!今后你再有这样的差事,只管来太湖找我们,价钱好说。”说着,他已把那匣子直接放进自己怀中。 “今后自然有的是需要仰仗飞鱼坞各位好汉的时候,在下先在此谢过了。”说着客气话,苏文康人却未动,此时又看向了那三个噤若寒蝉的官员:“恩济庄善后之事,就要交给三位大人了。” “好……好说。”三人连忙跟鸡啄米似地点头应道,“我等到时就报一个山贼行凶,想来也没人会多作追究。” “那就最好不过了,等这次事了,我苏家还有厚礼相谢。”苏文康说完,缓缓起身,“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启程回苏州了。” 两边的官匪见状同时起身,一脸巴结地送他出门,然后那飞鱼坞十数人也都顺势离开了县衙,趁着天还没完全亮起,与苏文康一起,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昆山县。 直到这两方之人渐行渐远,三个送出衙门的官员才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来,转头互望,却从各自眼中瞧出了几许忐忑,几许期待…… 而就在这时,旁边暗处突然又闪过了两个人来,没等他们做出反应,甚至是发出惊叫,这两人已倏然扑到他们面前,一刀一剑,直接就横在了他们咽喉处。 孙宁冷声道:“想死,就叫!” 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让三个官员瞬间僵住,他们感觉得出来,对方是真能说到做到,随时取他们性命的。 适才,这官匪几个在衙门内的密会孙宁二人是完全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要不是被孙宁拉住,当时萧倩就已经直接杀进去了。 在她眼里,这些家伙全都该死,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是连做人都不配! 但孙宁却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清晰地发现,当时那堂上有着数名不逊于自己和萧倩的真正高手。 那飞鱼坞首领算一个,苏文康身后站立的两个看似只是寻常随从的家伙,也是。 虽然他们模样装束都和普通仆从没有两样,而且神华内敛,不见丝毫高手该有的气质,但那个送匣子过去之人的每一步都极其标准均匀,抬手送上匣子时的角度力度也是恰到好处,可攻可守…… 孙宁只从这些细微的动作,便已判断出在家伙绝非庸手,如此,另一人自然也不简单了。 所以,在三个不逊于自己二人的高手环绕下,再想出手杀人或拿人却是太过冒险了,实在很不明智。 最终,他选择了隐忍,甚至都没有跟踪那两方人,而是留了下来,直到此时,将三个官员控制在手。 这一夜经历许多,收获自然也是有的,至少是解开了之前的一个疑问——苏州城苏家之人还未行动,恩济庄怎么就会遭受灭村攻击? 原来,动手的不是苏州方面的力量,而是这个苏家宗主从外边雇来的凶徒。 而就孙宁之前所知道的情报,苏家宗主苏文康可是一直都不在苏州,想不到他人还没回来,就已着手应对眼下的变局了! 这让孙宁心中对这个苏家宗主生出了极大的忌惮来,此人心狠手辣,不把普通村民当回事固然让人心惊,但更叫人警惕的,是他的判断和应变。 只凭苏州族人传递过去的几个消息,就能让他付出不匪代价,也要将整个恩济庄彻底毁灭,永绝后患! 如此狠辣决然,又判断精准,完全就是一个枭雄! “壮……壮士饶命……下官三人已经答应苏宗主,就绝不会有异心,绝不敢背叛苏家……” 突然的求饶让孙宁重新回神,这才明白过来,他们这是把自己二人当作受苏文康之命来行灭口之事的手下了。 此时他们已退回到县衙内部,所以虽因天色放亮,街上有了些早起的行人,也没有引起什么必要的麻烦。 看着几个求饶的官员,孙宁心中突然一动,立刻给了萧倩一个眼神,让她稍安勿躁,这才道:“你们知道我们的来意,就该明白苏家的决定可不好违背啊。” 感受到他话中的犹豫,三个官员赶紧又道:“两位壮士,只要你们肯放过我们,我们愿意出银子买命。二万两,我们一人出二万两银子,只要两位壮士能饶过我们三人的性命……” “饶过你们也不是不成,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在一番快速的思索后,孙宁已经有了一个主意。 “你说,只要我们能办道……就是再加点银子,也是可以商量的。”三人为了保命,此时显得格外卑微。 “很简单,你们随我们一起走。不然就算今日我们放过了你们,到头来你们还是必死。而且带走你们,我们也好交差。”孙宁说着,一指院子里一辆颇显陈旧的马车,“还请三位上车!”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8章 宗主回府(上) “宗主回府——!” 伴随这一声拖长了的低呼,一直紧闭的苏家宅邸的中门缓缓开启。 先有几个仆人手脚麻利地将门前高高的门槛搬走,然后是十几二十名衣着光鲜,气宇不凡的中青年满脸堆笑地出门作迎。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上百青衣小帽的府中仆人也都一个个规规矩矩分立两侧,以为迎接。 光这等排场,就已经不下于四品以上的大人物回府时的模样了,放在苏州城里,原来也就只有太守大人有此资格,但现在嘛…… 载着苏文康的华贵马车在来到门前时却连停都未见停的,便从那二十来个苏家亲族掌权者面前驶了过去。他只稍稍掀起一丝车帘,拿目光从这些人脸上快速扫过,也没发什么话,却已让正看过来的这些同辈甚至长辈都下意识地垂下眼去,不敢与之对视。 直到马车驶过数进院落,稳稳停在苏家大宅中庭的大院中,苏文康才在两个贴身亲信的安排下踏着木梯,走下车来。 这时,苏文庆、苏文广,以及另一个同胞兄弟苏文廉全都恭敬地走上前来,向他施礼:“见过宗主,恭迎宗主回府。” 相比于其他豪族,苏家的规矩明显是最大的,身为本家宗主的苏文康有着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地位和威信。 不过此时他脸上倒是挂着一抹和煦的笑容,还伸手扶了其中两个兄弟一把:“不必多礼,都起来吧。走,咱们先进屋子坐下说话。” 等他们进到前方的客厅各自落座后,其他族人也都赶了回来,然后全都乖乖坐到了下首处,一个个全是郑重的模样。只碍于宗主刚到,还没发话,他们才不好说什么。 在喝了几口热茶后,苏文康才扫向那十多人:“你们的消息很灵通嘛,居然知道我今日要回来,就在此等候了?” 众人闻言都有些心虚的一笑,苏文庆稍作迟疑,才如实说道:“宗主,他们是跑来见我的,想要追究我的责任。” “嗯?怎么说?”苏文康似乎是在问自己弟弟,但目光却扫向了下边众人。 被他拿目光一扫,下首众人的坐姿都不禁又挺直了些,然后就见坐最前的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道:“文康啊,实在是事关我苏家安危,我们才不得不冒昧跑来找文庆他们商议对策的,你倒来得真是及时……”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就放松了些,当即便有人接话道:“是啊宗主,你这段时日不在苏州,或许还不知近来本地出了多大的事情,那寒山寺法会上居然有人作乱害人……” 这位也是真感到担心,此时张嘴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细细道了出来,末了担忧道:“现在苏州已是满城风雨,太多人都在说这一切都是我苏家在背后所为,真真是岂有此理! “我们就是想问问文庆,此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若真如此,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哎,要说来,现在我苏家可是树大招风,若真做错了事,可就后患无穷了。” 随着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其他人也都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此等事情可不容小觑啊,一旦做错了,那我苏家几百年的名声积累就可毁于一旦了……” “如果真是有人因为一些原因做下此事,我们也希望他能站出来,扛下一切,总好过让整个苏家受到牵连。” 这才是他们今日如此急切从苏州各地跑来宅邸,向苏文庆不断施压的目的所在了。 虽然苏文康的到来让他们措手不及,但该说的话,该表的态还是不能少了。而且他们也自认为这般想法都是为整个苏家的安定和名声考虑,并不算错。 “都说完了?”苏文康似乎还在笑,但那笑容却渐渐变冷,让不少人只觉着后背生寒。 在见他们下意识点头后,他才砰一拍茶几,喝道:“什么时候我主宗行事还要给你们交代了?” “可这……”这不是苏文庆自作主张所为吗? 这句话还不曾说出来,开口之人就被苏文康一眼看得一个激灵,再不敢出声了。 苏文康这个宗主是苏家历代中权柄最大,威信最高的,他只须一个眼神,就能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所有人,此事是在我的授意下安排的,老五他只是照办而已。你们追究他的责任,难道还想追究我吗?” 他突然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让众人更感不安,却又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我既然这么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身为宗主,一切也自然是为了我苏家的繁荣强盛而做,应该不必事事都征求你们的看法吧?” 苏文康说着,目光又扫过面前众人,使他们更为紧张,皆都低下头去,含糊地应着是。 “倒是你们,就因为一些道听途说,便不顾手上的差事,全都跑来闹事。怎么,这是觉着我这个宗主不在,所以想要抢夺位置吗?” “不……不敢……”这话可就有些重了,一干族人连忙出口否认,“我们真是为了苏家考虑,绝无其他想法。” “你们最好没有其他念头,不然……”苏文康再度扫过他们,“现在事情你们都清楚了,那就都回去,好生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别的不用多管。 “也把心都放回去,寒山寺的事情还动不了我苏家,官府既没能耐,也没确凿证据可以定我们的罪!就算他们真搜罗到了什么证据,以我苏家在苏州的根基地位,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们!” 眼见宗主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有坚持,全都低声答应了,再瞥一眼似笑非笑的苏文康,缓缓起身退了出去。 在苏文庆他们面前,这些人还能倚老卖老,仗着身份追究一番责任。但在突然出现的宗主面前,他们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有听命的份儿。 见出,苏文庆总算是放下心来,脸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冲自己兄长道:“三哥,对付他们还得是你。你要不回来,我都不知道……” “废物!” 回应他的却是一声愤怒的斥责,苏文庆还没反应过来呢,一巴掌已狠狠落到了他的脸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499章 宗主回府(下) 啪! 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苏文庆的脸上,把他整个脑袋都打得往边上偏去,嘴角更是瞬间就见了血,也把他整个人都给打懵了。 他愕然地呆在那儿,忘了喊痛,也忘了喊冤,就这么呆呆看着已站在自己面前的兄长。 此时的苏文康哪还有刚才云淡风轻,谈笑压人的模样,脸色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我才离开苏州几天,你就把事情都弄得一团糟,还让我丢下正事,着急忙慌地回来为你善后。 “还有,那些个族里的混账东西有几分本事你会不知道?居然就真让他们欺负到我主宗头上来了。既然我不在,你就该把一切都撑起来,哪有他们说话的余地?可你又做了什么?” “你说,你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劈头盖脸的一番呵斥,更让苏文庆心虚懊恼,只能是低头认错:“三哥你说的是,是我无能,我是个废物……” “说你是废物都是轻的。我离开时明明已经把一切都帮你安排妥当了,人手,策略,军中的内应……可你呢,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没用的兄弟!” 苏文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继续指着他斥责,“还有事情出了差错后你又做了什么补救?居然就眼睁睁看着事情越来越不利,还画蛇添足地想出什么杀几个假的内应来混淆视听,也亏你能想出来! “你也不想想,这样做真能解决问题,让官府不做追究吗?那只会露出更多破绽来被人追查。 “而真正该除掉的隐患,你却又一直手软不肯动,真道官府那边会查不到?” 他每说一句,苏文庆的身子就缩一分,到最后,他人几乎都佝偻起来,面上也是一片煞白,只有半边脸高高肿起,显得格外的凄惨。 “三哥息怒,五哥他其实已经尽力去做补救了,只是对手过于厉害,这次才会陷入被动……”苏文广见状赶紧出声劝解道,“毕竟,这次是吴家铁了心要与我们为敌……那吴铁翼,几乎是把脸皮都撕破了。” “是啊三哥,五哥他真竭尽全力来做事了,而且他也没有擅作主张,不在第一时间就给您传递消息了吗?”苏文廉也在旁轻声劝道。 两人的劝说,换来的是苏文康的一声冷哼:“要不是他好歹做对了这一点,就不只是挨这一巴掌的事情了。 “哼,之前总跟我说自己能为我分担,现在你也看到了,连族里那些人你都镇不住,那还凭什么应付外头的对手?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首先该想到的就该是把最大的隐患铲除,而不是放任他们在外边,给我们苏家带来更大的威胁!” “三哥教训得是,是我太糊涂无能了……”苏文庆终于开口,整个人完全没有了以往的精气神,显得格外的颓唐。 但他还是很在意眼下家族困境的,便又忍不住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我之前已经找了军营里的人,或许该让他们出手去昆山……” 苏文康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重新回到上边的座位:“昆山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些人已再开不了口!” “三哥你已经出手把他们都……”几人倏然抬头,一脸惊讶。 他才刚回来,结果就已把事情给处理了? “我找的绿林中人,虽然贵了些,但胜在手脚足够干净,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麻烦。”苏文康吐出一口浊气,“而且接下来的大事也由不得我们再把不必要的精力放到这等细枝末节上了。” 苏文庆闻言突然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兄长:“三哥你的意思是,那事成了?”眼中满是期待,兴奋,以及几许忐忑。 其他二人的反应也差不多,作为整个苏家最核心的人物,他们自然是知道苏文康到底在筹谋着什么大事的。 可以说,如果这事真成了,那苏家就不单只是苏州的地头蛇,更将成为整个江南举足轻重的存在! 苏文康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我和他们已经顺利约定,很快就会正式开展行动了。 “本来,寒山寺这一场就是为此做的开头,结果……” “三哥,是我无能……” “算了,事情既已发生,那就不是做这等无用的事情,而是想法子去解决他。 “现在对我们来说最大的威胁已经解决,那接下来该做的,就是把我们的敌人也一并解决掉!” “三哥是要对吴家下手了?”三人顿时来了精神,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对吴家,苏家众人早就心怀不满。而这次的事情,更是让他们对他们生出了浓浓的敌意来。 “铲除吴家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比如那个自作主张,却必然一事无成的吴铁翼!”苏文康冷笑道。 现在还没到公然和吴家为敌的时候,但借着这次的机会,先把吴铁翼从推官的位置上踢下去,应该就不会太难。 毕竟,他一口咬定了苏家有罪,但现在,他们是一定拿不出确凿证据了,而只要苏家这时趁机反扑追究,还愁拿不下他一个小小的苏州推官吗? 而只要能借此机会把吴铁翼拿下,接下来苏家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甚至,都可以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地将寒山寺一案的罪名都栽到吴家头上去! 只要想想这一可能,苏文广他们几个神色间的担忧便迅速被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所取代,就连苏文庆也没有了之前的自责与不安。 他们等这一天的到来也已经太久了! “都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尤其是文广你,接下来的事情还得由你出面,毕竟这次我打算从官面上来让吴铁翼再无翻身的机会!”苏文康笑着说道,面前几人则抖擞精神,低声应是。 苏家宗主回府才不过短短半日,悬挂在整个苏家头顶上的阴云却已经彻底消散。 这,便是他苏文康作为一家之主能为所有人敬畏的原因所在了,他是真正有能力的可怕之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0章 霸道 只带两名随从,吴铁翼来到太守府。 他是受太守大人之命而来,传话之人虽未明说,但只看其那一脸的凝重,就知道严太守正面对一个不小的难题。 而在来到太守府前,看到门口所停的那辆豪华宽阔,须得四匹骏马才能拉动的马车后,他就更清楚自己接下来会面临什么了。 但吴铁翼的脸上却无半分胆怯,依然是脚步平实地走进衙门,很快来到太守公厅前,恭敬朝坐在里头的严仲景行礼:“下官苏州推官吴铁翼,见过太守大人。” 严太守有些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又指了指跟前一把椅子道:“吴大人过来坐下说话……”说着,他又小心看了眼虽坐于下首处,但气势却稳稳压过了他的中年男子。 吴铁翼答应一声,便进厅落座,还不亢不卑地冲对面座位上的男子颔首致意:“苏宗主,咱们可是有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苏文康皮笑肉不笑地回看着他:“还真不是太好。没想到我才离开苏州没几日,家里就出了许多的幺蛾子,还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当真是岂有此理!” “哦?这可真出人意料了,试问在苏州,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招惹你们苏家呢?” “这可难说,毕竟有些人自以为穿了一身官服,就觉着能高人一等了。却不知这身衣服穿着简单,让他脱了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面对苏文康森然而满是威胁的话语,吴铁翼只是一笑,似乎完全没当回事。 倒是严仲景,满心的纠结,脸上还要带着笑,看着却比哭还难看,忙不迭道:“苏宗主,吴大人,二位有话好说……咱们都是希望苏州平平安安,大家都有好日子过的……” “那却未必!”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反驳了出来,让严太守的脸色再度一僵,张着嘴,却已经说不出场面话来了。 苍天可鉴,眼前两人他真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啊。 苏文康这个苏家宗主就不必说了,就是吴铁翼,虽名为自己的佐贰下属,但其吴家嫡子的身份,也不是他严仲景能拿捏的啊。 所以此时的他,只能夹在二人中间,满脸赔笑:“二位这话说的……吴大人,今日本官请你过来,其实也是为了正事,就是关于寒山寺一案。 “我也是听说了,你居然查到了苏家身上,这实在……实在不妥,与常理相悖了。苏家乃苏州堂堂豪族,与你吴家一样,而且这次寒山寺之变,他们也死了几名子弟,这其中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啊?” 一面说着,严仲景还不住冲吴铁翼打眼色:“要真其中有什么误会,你现在当了苏宗主的面把话说开,我想以他的大人大量,也不会怪罪咱们的。 “毕竟大家都知道,你身为苏州推官断案有责,情切之下出些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这已是严太守此时急切之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只要吴铁翼此时认个错,再说几句软话,想来苏文康也不至于真因此和整个吴家翻脸,自然也就风平浪静了。 可没想到,他的这番苦心面前二人却没一个肯接受的。 他话音一落,苏文康已一声冷哼:“什么误会?我看他分明就是冲着我苏家来的,不但堂审时字字句句就要往我苏家身上攀扯,还想拿我苏家子弟刑讯逼供,屈打成招! “吴铁翼,这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家里的意思?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一个公道。既然你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指认我苏家与寒山寺有关,那就是诬陷,就该被问罪!” 随着他把话定性,一直默然坐在另一边的苏文广也跟着开口:“苏宗主所言甚是。吴大人这般作为分明就是在以权谋私了,像这样的人,实在不配继续留在我苏州官场之上,任如此重要的推官一职。 “所以大人,下官正式恳请你就此罢掉吴铁翼的官职,再将他拿下仔细讯问,看看到底他是受何人指使,意欲何为!” 好嘛,几句话说下来,苏家两人就要将吴铁翼罢官问罪了。 而且他们拿着把柄气势汹汹,完全是一副官府不肯点头,就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这……”严太守顿时满脸苦涩与慌张,想要出言再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尤其是,他更感受到了苏文康的威压,他那一双眼睛正盯住了自己,让人的心都是一阵阵抽紧。 这时,作为被针对的当事人,吴铁翼突然却笑了起来:“苏宗主果然霸道,一句话,就想要罢免一个朝廷官员……” “朝廷官员?现在还有朝廷吗?”苏文康当即反诘道,“现在的苏州早不在朝廷治下,你推官的职位不也是因此而来吗? “既然你这次犯下了大错,被罢官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说着,他已不欲再和吴铁翼多废话,转而看向严仲景:“严太守,还不肯做决定吗?要是你真下不了决心,那就让我来帮你下,不过这样一来,你这太守之位怕也……” 最后一句威胁让严仲景的身子陡然一震,他终于确信今日之事是没法善了了,而且自己也没法再如以往很多次那样,保持中立,置身事外。 这让他在感到为难彷徨之余,又不禁有些怨怪起吴铁翼来。 这都怪他,要不是他非要查案查到苏家头上,又何至于到这等连转圜都没有的地步? 他吴铁翼背后有个吴家,可自己呢? 自己可是无依无靠,是万万不敢得罪苏家的啊…… 可吴家呢?自己就能得罪得起吗? 心思百转的严太守那一个叫苦啊,却又没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今日自己似乎只有做出一个选择了。 而就在这时,本该更为被动的吴铁翼突然笑了,他还双掌相击,啪啪的拍起手来:“苏宗主果然厉害,果然霸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说着,他神色突然一变,盯住了对方:“你真以为这次你能掌控一切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1章 再审(上) 苏家宗主,三爷苏文康的霸道其实苏州许多人都有听说过,和他打过交道的人更是多半亲身见识过。 无论是生意场上的人,还是官员豪族子弟,却又都不得不承受他的霸道,因为苏家的势力,因为他的实力。 严仲景作为苏州太守更是承受其霸道最多的几个人之一,而为了自己的前程和安全,这些年来他也只能默默忍受,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更别提反诘反击了。 他本以为吴铁翼也是不敢的,毕竟他在吴家的地位实在不算太重要,更无多少权势在手。面对咄咄逼人的苏文康,最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避其锋芒,以求全身而退了。 但今日的吴铁翼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的一双眼睛反盯对方,丝毫不让,更是说出了同样充满挑衅的话语:“苏宗主真以为这次你能掌控一切了?你以为本官就没有其他证据来治你苏家之罪了?” 遭到挑衅的苏文康一双眉毛陡然上挑:“吴推官这是非要栽赃陷害于我了吗?那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栽赃?那是事实!我有的是证人!”吴铁翼针锋相对道,“本来本官就想着今日将你唤到我推官衙门讯问,既然在此相遇,那就正好在太守大人面前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说着,他突然起身,稍稍欠身冲严仲景道:“大人,可否安排一处开设公堂,也好让下官审案,查明最近发生在我苏州境内的一系列凶案啊?” “这……”严仲景一阵头疼,甚至都有些慌张了。 他是真没想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变化,本来只是想息事宁人地先罢免吴铁翼的官职,待风声过了再让他复职便是。可现在,却变成了双方就当着自己的面将矛盾公开化了。 这让严太守都不知该如何决定才好了。苏文康他不敢招惹,可吴家,也一样不是他能随便得罪的本地豪族啊。 犹豫为难间,他的目光不禁落向苏文康,后者立刻一声嘿笑:“既然吴大人到现在都不肯认错,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不过,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前头,若你不能拿出叫人信服的证据来,你可担不起这责任,到时你吴家可也一并要受到连累了!” “怕你何来!”吴铁翼一眼扫向堂外,在看到某人轻轻点头后,胆气更壮,直接道,“太守大人,还请下令!” “好!”严仲景猛一咬牙,做下了决定,“既然两位都已决定了,那我就让人安排在此开审问案!” 伴随着太守大人拿定主意,做出安排,衙门里的人便迅速行动起来。 公堂自然是现成的,无非便是召集一些差役听用,再叫来两个书吏负责记录而已。 于是就在几人见面的公廨旁的厅堂里,一场小规模的审案迅速开启。 不过真等到吴铁翼入堂上座后,厅里厅外也聚集了好几十人,都是太守府中听差办事的官吏人等。 他们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一场特别的审讯会是个什么走向,会是个什么结果。 在惊堂木的啪响声后,不是太有气势的威武声跟着响起,有苏文康在侧,所有人心里终究底气不足。 只有吴铁翼等寥寥几人,不以为然,只照着原定计划行事。 深吸一口气后,他便沉声点名:“苏文康,本官问你,你可知罪?” 这一上来就直指苏家宗主,如此直截了当的攻势让不少听审的官员身子都不禁一个哆嗦。 苏文康只不屑一笑,反问一句:“我有何罪?” “当然就是指使你苏家及手下之人在寒山寺等地行凶伤人了!” “这分明就是诬陷,绝无此事。别的不说,寒山寺出事当时,我苏家也有数名子弟死伤当场,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然不够!你苏家人有没有死在那儿,和是不是你们筹划指使的这一切可并没有关系!” 苏文康哼了一声:“所以如此看来,你吴家其实也有嫌疑了!” 吴铁翼没有接这话茬,只自顾道:“本官这儿还有身为内应的张雷几个军卒的供词可以指证你们苏家,是你们苏家买通的他们,让他们放一众贼人进入寒山寺,对此,你做何解释?” “哈……区区几个不值一提的丘八兵痞的话也能当真?吴大人,你也算是老刑名了,难道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这些犯错之人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把罪名推到他人身上,而且越是往贵人身上攀扯就越对他们有利,这些兵痞如何不知? “又或者,他们不知,也有的是别有用心之人引导他们,教会他们把脏水泼到我苏家身上!” 面对官府好容易才查到的证据,苏文康应对得极其从容,几句话就把这些本该称作铁证的供词给推翻了,而且还意有所指,认为是吴铁翼他们刻意引导的张雷等人诬陷自身。 吴铁翼并未气馁,只也稍稍哼了一声:“事实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犯下的错误只有这一点吗?” 说到这儿,他突然喝道:“曹旭东!” 早已候在外头的曹旭东一声答应,便分开众人,一步步走进厅来,还冲上首的吴推官行了一礼:“大人,那些人也已经拿捕到案了!” “带进来!”吴铁翼的精神顿时一振,再度一拍惊堂木喝道。 旋即,便见有五六人被人押了进来,不少人仔细一看,全都发出轻呼来:“这不是……春风楼的人吗?” 本来都不屑一顾的苏文康听到这话,脸色才微微有变,急忙扭头回看,果然就看到自家名下的春风楼的两个管事的,以及三名护院狼狈地被押了过来,他们的脸上身上甚至都还带着些血迹。 这让他心头猛跳,但语气间却愈发的森然:“你们这是做什么?为何伤我苏家的人?” “很好,只要苏宗主你承认他们是你苏家的人便好!”吴铁翼跟着便道,“因为他们,正是寒山寺一案的关键从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2章 再审(中) 一阵惊呼再度于厅里厅外响起,声音要比之前响了不少。 实在是吴铁翼的这番话过于惊人,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要不是碍于上座众人的身份,大家都刻意压抑,恐怕早就惊叫一片了。 苏文康的脸色更是唰一下就阴沉了下来,当即呵斥道:“简直是含血喷人,一派胡言!吴铁翼,你如此诬陷,要是拿不出证据来,休怪我不讲两家情面!” 他的气势表面上看来依然丝毫未损,但内心深处,却是真感到一阵紧张了,同时也在暗骂苏文庆这个蠢货,居然留下了这么大个破绽! 要不是他画蛇添足的在春风楼杀了那几个兵卒以为掩盖,事情还不至于如此凶险。 吴铁翼却是抓住机会,开口喝道:“你们几个都报上名来,还有自己的身份!” “周毅,春风楼总管事。” “苏会,春风楼内管事。” 几人之前被一顿收拾,此时也老实了,全都乖乖报了身份姓名,同时目光又不住往自家主人身上扫,寄希望于他能出面搭救。 但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纵然霸道如苏文康,此时也不可能真一言就要把人夺回去。他只能是阴沉着脸,坐那儿看对方如何继续审案。 或许厅里厅外绝大多数人都会被苏家宗主的气势所慑,从而变得犹豫起来。但吴铁翼却绝不再其列,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且亢奋,只盯着面前这些人犯,再度发问:“那你们可知自己身犯何罪吗?” 默然。 五人以沉默来做出回应,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又能奈我何的架势。 “看来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吴铁翼冷然开口,又瞥了眼旁边的苏文康,把他刚才说自己的话还了回去。 “那本官就再问得更明白些,王二几个军中将士于本月十二日死在你们春风楼前,可是你们所为?”说着,他又砰地拍下惊堂木,猛然喝道,“老实回话!” 这突然的动静让许多人的心跳都是一快,被押在跟前受审的五人身子更是猛然一震,脸色也跟着一白,张了下嘴,竟一时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苏文康见状立刻开口:“吴大人,你这是想强栽我苏家人罪名吗?” “苏文康,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吴铁翼突然喝道,“若再敢出言扰乱,便以咆哮公堂之罪治你,绝不轻饶!” “你……”苏文康刚想反击,但随即又是一笑,还真就不再与之纠缠了。 他知道,对方此时正希望自己能犯错,落人口实,所以这个机会绝不能给。 虽然他从不把官府公堂什么的放眼中,但今日既然要走程序,那还是按规矩来办的好。 “还不回话!”吴铁翼再度猛拍惊堂木喝道,却是冲那五人而去,让他们再度一凛。 随后,周毅才迟疑着开了口:“大人明鉴,小人等只是做生意的,又岂会,岂敢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来?我们没有害过任何人!” “对,我们是被冤枉的,还请大人还我们清白……” 其他几人这时也都纷纷回过味来,连忙矢口否认。 “是吗?你们以为自己做下的事情就没人知道了?本官可要告诫你们,行凶杀人固然是死罪,但若是受人指使而为,只要你们如实将幕后主使之人供诉出来,则可以戴罪立功,你们可要想明白了,到底是自己担下罪责,还是老实配合官府!” 面对如此循循善诱的劝说,五人的反应依旧未变,全都再度摇头:“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没有杀人!”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官府之明察秋毫了。把人证带上来!”吴铁翼叹了口气后,迅速又发话道。 很快,又有十数人被推官衙门的人带进了公堂,让不少人都看花了眼。 因为这些被带来的证人多半都是花枝招展,姿容秀丽的青楼女子,只是其中却混了个明显带着惶恐的半老男子,显得有些奇怪。 吴铁翼看着下方立住的这一群莺莺燕燕,稍稍温和道:“你们都是春风楼里的姑娘?” “是啊吴大人,我们都是春风楼里的姐妹,之前也曾服侍过几位大人呢……”为首那个看着年龄最大,都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媚笑道,顺带还抛了几个媚眼给周围其他官吏,让大家的骨头都为之一酥,脸上也露出笑来。 春风楼可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几座青楼之一,里头的姑娘论姿色才情那都是第一流的,自然,在楼里的花销也是第一流的。如此,就算是太守府里的官吏,也不可能经常光顾面前的姑娘们,对这等美人儿的抵抗力自然不足。 吴铁翼干咳了一声:“公堂之上,还请庄重。本官问什么,你们只管照实答话便是,不必说多余的话。” “是……”众女子虽然应着,但都一个个笑嘻嘻的,依旧不住冲旁边众人抛着眉眼,惹得大家一阵心猿意马。 吴铁翼却顾不上这些了,只正色问道:“本月十二,不,应该是十一夜间,可是你们招待的军中兵卒王二等人吗?” 几个女子稍微思忖了一下,才有人反问道:“大人说的可是那几个之前在我们楼前被杀的人?” “对,就是他们!” “正是我们几个姐妹服侍的他们……他们好粗鲁的,还要我们两个姐妹服侍他们一人……” “是啊是啊,那个叫乔六的还让人家用嘴……” “咳咳……”眼见她们越说于不像话,吴铁翼连忙咳嗽打断,“这些事情就不必说了。那整夜里,你们都和他们在一起,此话不假吧?” “对,他们花了大价钱让我们姐妹一起陪着他们,我们就照做了。真想不到,他们居然如此放得开,居然连那事时都能在一起……” “多余的话不要说,本官只问你们,当夜除了他们,还有其他人进你们所在的屋子吗?要如实说,不然若让本官查出你们所说不实,必会追究!” 吴铁翼郑重的表情让几个青楼女子感受到了压力,稍作踌躇后,便有人点头:“有的,当夜还有人跟他们一起和我们作乐饮酒……” “是什么人?可在堂上?”吴铁翼精神一振,接连发问。 “就是苏管事了——”一女立刻指向旁边的苏会,然后其他人也跟着大点起头。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3章 再审(下) 被一众女子指着看着,让苏会的神色陡然而变,再顾不上身处公堂,立马斥骂道:“你们这些婊-子别信口开河,含血喷人……” “放肆!”他话没说完,就被上方的吴铁翼厉声打断,然后砰一下惊堂木拍落,“来人,给我掌嘴!” 太守府里那些差役此时并没有动作,一个个都把目光落向自家大人,后者脸上也是一阵纠结。 但这堂上现在可不光只有太守府的差役,还有好些个押了犯人进来的推官衙门的人呢。既然自家大人下了令,他们便立刻遵命而动,其中两人已一个箭步上前,一人去按他身子,一人已从袖子里取出一块木板,抡圆了便狠抽过去。 “你们敢!”苏会顿时大怒,不等那手搭上自己的肩,人已猛然发力弹起,在直撞绕到身后的那名差役胸口同时,右手已闪电般探出,扣住打来的木板,发力一把夺了过去。 这一下变化来得实在有些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呢,两名差役一被撞得趔趄退出,一被吓得也朝后退去,只虚张声势的叫道:“好胆,竟敢反抗,大闹公堂!” “是你们官府先做错事!”苏文康这时才淡淡地来了一句,“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苏家的人,岂容你们随意拿捏?” 然后他又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脸色发沉的主审官:“吴铁翼,就是严太守在我苏家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今日我给你吴家三分面子,你别以为自己真就能说了算了。好好审你的案子,不要不知好歹,挑战我的耐心。” 如此直接放肆的话当着所有官吏之面道出,但无论严仲景这个太守也好,其他听审的官吏也罢,此时却都不敢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来,一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叫霸道,苏文康再度用自己的言行向人做了明确的展示。 吴铁翼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终还是长出一口气:“苏会,这许多人都可作证,可不是你吓唬几句就能抵赖得了的!你确实在当夜出事之前,与王二等人有过长时间接触,是也不是?” 苏会被他再度逼问,有心否认,可不知怎的,突然又变了念头,挺起胸膛:“是有如何?我与那几人有些交情,他们到我楼里光顾,我招呼一二,陪同一番,也不算有罪吧?” “你招呼客人自然不算错,可要是凭此来掌握他们的行踪,好安排人在他们出门时一举刺杀,就是大罪了!”吴铁翼盯着他,一句句道,“不,应该说,人就是你所杀,趁着他们醉酒,你送他们出门时!” “简直是一派胡言,你有何证据?”苏会眼皮一跳,想不到时隔多日,对方居然真能查到真相。 “证据?自然是有的!更重要的是,还有证人!”吴铁翼这时又把目光落到了那十多个证人里唯一的男人身上,“辛老板,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不必害怕。” 这个此时一脸忐忑不安的老者正是之前被孙宁他们找到的,一直在春风楼前摆摊卖馄饨,又恰好亲眼看到那场凶案的老板。 在被官府的人找上门来时,他就满心惶恐了,现在被带到公堂上,还看了这连续的针锋相对后,心中的惧意便更深了几分,此时张嘴结舌,竟是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吴铁翼立刻又温声安抚道:“辛老板,你只管实话实说,本官向你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没人会怪你,更不会有人敢因此对你不利。” 顿一下后,他又正色道:“你也知道人命关天,如此凶案发生在眼前,总不希望让凶手逍遥法外,让死者不得瞑目吧?” “我……小的当时确实在春风楼前,看到了凶案发生……” 不知是推官大人的保证起了作用,还是他确实还心怀正义,辛老板在犹豫了一阵后,终于开口认道:“当时天刚擦亮,我就看那几人走出了春风楼,然后他们背后突然就又两人冒出,然后我眼一花,就瞧见他们一个个都倒了下去…… “当时的情况太可怕,我又被其中一个凶手远远盯了眼,心里害怕,就赶紧跑了……” “也就是说,凶手并不像之后那些所谓的目击者所说那般是从街对面冲过去的?”吴铁翼抓住重点问道。 “对,是从他们身后冒出来的……” “可是从春风楼随他们一起出来的?” “这个小的没看清楚。” “那凶手的样子呢?你说对方远远看了你一眼,把你吓得当时就走,想来印象应该很深刻吧?” “是,我确实看清楚了他的长相模样……”辛老板犹豫着点头应道。 “他是什么人?现在可在堂上?” 又是一阵迟疑,辛老板终于是一咬牙,缓缓抬手指向一人:“就是他……” 他所指的,赫然正是苏会,后者的身子陡然就是一震,脸上更是露出一丝慌乱来:“你这老东西可别冤枉人!我何时做过这样的事情!” 面对他的质问,辛老板只能是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目光,不敢与之有任何的目光接触。 光是这一指认,已经耗尽了这问普通的馄饨铺老板本就不多的勇气,他自然不可能再去与之分辩了。 苏文康的脸色又阴沉了三分,但还是开口道:“吴铁翼,你总是拿这等毫无根据的证词来诬陷我苏家之人,这可做不得准啊……你若再拿不出真正的有力证据来,我可就要认为你是在有意攀咬诬陷了!” “看来苏宗主这是要抵赖到底了,纵然我有大把的人证,你也不肯叫人认罪……”吴铁翼长长嘘出一口气来,“没奈何,既然你咬死了人都在撒谎,那物证总不会有假了吧?许戈!” 随着这一声出口,旁边诸多差役中,一条身影已迅然扑出,直朝着苏会而去。 在他从苏文康身旁经过时,一直默然守在他身后,都没什么存在感的两名随从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直到见其擦身而过,直扑苏会,二人才又松了下去。 但堂上的局势,却在这一扑间,猛然一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4章 铁证如山(上) 本来寻常的堂审在许戈这一扑下骤然而变,惊得厅里厅外所有官吏人等尽皆失色张嘴,甚至是叫出声来。 但他们的动作却明显是滞后的,都不及出面阻止这个推官衙门的捕头出手,只能是眼睁睁看着他扑到苏会身后,手中铁尺霍然挥下。 作为当事人的苏会反应却比所有人更快,就在身后厉风传来的瞬间,他已双臂一摆一振,果断挣脱了两名差役的束缚,人跟着一个快速的伏地前扑,竟在那铁尺击中之前疾扑而出,闪过这凶猛的一攻。 身后旋即便是一声当响,正是铁尺狠狠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甚至还有小块的碎砖迸溅出来,被他急忙偏头闪过,也让他的眼中厉芒一闪。 对方这一下真是奔着要重创自己而动的手,为什么? 是因为那几个替死鬼里有他的亲友,还是因为以往的仇怨让这家伙对自己怀恨在心,便想借此机会杀了自己? 这些念头几乎只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已不给苏会更多判断的时间,因为许戈在一击落空后,已再度扑来,吞吐间,铁尺再度猛砸其后脑,真就是一副要当场将之击杀的模样。 苏会急忙再向后滑去,试图再躲。 他也知道,只要再撑上一两招,等厅里厅外众人反应过来,便会有人出面阻止,到时自己就安全了。 可没想到这一滑间,身子却正撞在了前方台阶上,让他的动作未能真正施展开,人也跟着一顿。 原来,他本就是被押在堂下受审的,离着主审的长案也不过区区一丈左右。而为了审案方便,为了给犯人以更大的压力,官府审案的厅堂都会做特意的设计,把主审官所在的位置设在台阶之上,达到居高临下的效果。 于是,在遭受攻击不得不一退再退之下,苏会终于是退到了台阶边上,还未真正站起的身子就这么撞了上去。 如此,自然就给了追击的许戈以机会,他毫不犹豫便又是一尺当面狠狠砸来,力道之大,足以把人砸个脑浆迸裂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众人再度惊呼出声,已经有人愤而喝道:“住手!” 但显然,这时再喊却已经来不及了,恐怕苏会必死。 当—— 想象中的惨叫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下金铁交鸣的声响。 众人急忙再定睛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苏会手里竟也多了一把小巧略窄的匕首,此时横于头顶,正好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而随着亮出匕首,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变得也如手中寒光闪烁的匕首般锐利。手一翻间,人也跟着弹地而起,双足更趁此猛然一开,直踢向身前的许戈两脚脚踝,逼得他只能迅速收招,直朝后退去。 彼退我进之下,苏会弹起的身子更是急速向前逼去,匕首划过一道弧线,直插对方的胸口,攻得也是相当之狠。 许戈只能再退,脸上却未见丝毫恐慌,眼中甚至都带上了一丝得意。 见此,苏会心里突然一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他手上的动作却不带缓的,依然凶狠出手,直到斜刺里又是一人杀来,一根棍子直扫他挥匕刺出的前臂,才迫使他急忙一个停步,凶狠地看过去。 “通通住手!”吴铁翼这时在上方一声断喝。 周围那些差役这才如梦方醒般悍然扑上,各自用身体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几人面前,才隔开了两人,打断了这场虽然旋起旋停,却很是凶险的一战。 “吴铁翼,你的人是什么意思?”苏文康整张脸都因愤怒而有些狰狞了,再顾不上什么脸面,砰一下拍案喝道,他一双眼睛还立刻扫向了太守严仲景。 苏文广的反应也自不慢,自家宗主的话音一落,他也跟着愤然起身,叫道:“太守大人,吴铁翼纵容下属如此行事,实在罪责难逃,该当一并受罚!” 随着这两人当堂发作,表明立场,厅里厅外许多官吏也都开腔配合了起来。 “是啊,这许戈的胆子也太大了,岂能如此!” “该定他个藐视公堂,试图杀人的罪名,将他收监严审!” “这样的人就该立刻先革除一切职务,再作进一步的审讯!看看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受人指使,受何人指使!” 众官吏纷纷开口斥责,全都是针对许戈的,甚至有几人还把火烧向作为其主官的吴铁翼。 大家所以如此,一方面确实是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吓到了,更重要的,还在于开口的这些人,几乎都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须仰其鼻息过活。 群情汹涌之下,就是严太守都没法再维护吴铁翼了,心神未定的他也是喝道:“来人,先把许戈给我拿下!吴推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周围一众太守府的差役正要上前拿人时,吴铁翼突然起身喝道:“慢着!” 他此时身在高位,自有一股气势,喝令之下,还真让众人的动作为之一顿,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深吸了一口气后,吴铁翼才沉声道:“许戈是受我之命才动的手……” “果然是你,你是想杀了他后来个死无对证,从而冤枉人吗?”苏文广自以为抓到对方的破绽,更为激动地叫道,“太守大人,吴铁翼自己承认了,就该把他也一并拿下……” “苏文广,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本官。本官这么安排,也是为了查案!乃是为了让真正的杀人凶手暴露出最大的破绽来。”吴铁翼当即反驳道。 “简直是强词夺理,哪有什么破绽……” 不等苏文广把话说完,吴铁翼已一指同样被团团围住的苏会,大声道:“你们看他手中的兵器,这就是最大的破绽,是他杀王二几人的凶器!” 此言一出,本来还不断有人开口说话的公堂之上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同样愣住的苏会。 而他自己,更是身子一震,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5章 铁证如山(下) 苏文康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名差役已果断上前,从木然的苏会手中夺下那把匕首,在把他重新按住,并用绳索捆缚起来。 同样的,刚才出手的许戈也没能得到优待,也被夺了手中铁尺,被绑在一旁。 但,苏文康却知道,这一局自己怕是真要输了。 一切都是一个局,之前的种种试探盘问只是铺垫,就只为了这最后的猝然动手创造机会。 对苏会的种种质问,也是为了麻痹他,同时又给足了他压力。 直到火候差不多了,才由许戈突然出手点爆,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最大的问题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此时,匕首已经被送到吴铁翼面前,由他仔细查看后,又让其他人也一一看过,这才开口:“诸位大人,苏宗主,你们觉着一个嫌犯在被提到官府受审时还随身藏有如此凶器,这合乎法理吗?” 肃然的话语落到大家耳中,刚才还群情汹汹的众官吏此时却都装聋作哑般地没了声音。 只有少数几个与吴家关系更近的太守府官吏附和道:“吴大人说的是,犯人身佩如此凶器本身就足够说明他非良人了!” “这只是我用来防身的武器,之前你们也没说要搜身去除兵器啊!”重新回神的苏会勉强辩驳道。 他虽然心已沉到谷底,知道这回怕是没法幸免了,但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叫道:“而且要不是我有此匕首傍身,刚才已经被他当场击杀了!”说着,他恨恨地盯向一旁坦然受缚的许戈,后者只还了他一个冷笑。 倒是有几个为苏家马首是瞻的官吏,这时又能听到和说话了:“不错,吴大人总不能因为他随身有匕首就指认他是什么凶徒吧?” “如果只是一般匕首,本官自然不会如此草率做下定论。”吴铁翼这时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目光快速扫过面前众人,这才又一指那匕首道:“但要是,这匕首就是杀害王二他们几人的凶器呢?” 此一句,一下就让众官吏变色无言,面面相觑之后,又忐忑看向了苏文康。却正瞧见他也是一脸的阴沉,这也让他们的底气愈发的不足了。 片刻后,还是由太守大人亲自问道:“此话当真,你可有证据?” “尸体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据,还有仵作可以作证!”吴铁翼一拍手,外间众人之后,又有十多个推官衙门的人走了进来,其中还有两副门板,上头正是死了有十数日的王二等人的尸体。 因为天气的缘故,尸体已经有腐败的迹象,还有些臭味传出,让不少人都很是嫌弃的捂住了口鼻,尽量往远处避去。 吴铁翼却是面不改色,看向同行而来的一名枯瘦男子道:“陈仵作,你把之前验尸后的结果说出来,尤其是死者致命伤口的描述。” 陈仵作忙答应一声,便照着之前就得出的结论慢慢说道:“这几具尸体小的验看后可以得知都是被人一刀断喉而死,而且应该是被人从身后或身侧下手,且毫无反抗余地。 “伤口左浅右深,应是被惯用右手的凶手所杀。另外,根据伤口的深浅形状来看,凶器应该是极其锋利而小巧,只有两寸来宽,半尺左右长的一把匕首或短刃。 “这等利器,寻常人是不可能拿到的,只有习武的江湖人,才会刻意花重金去叫人专门打制,应该不太常见……” 听他说了许多,不少人已把目光都落到了那柄雪亮的匕首上,怎么看,这把匕首都很符合凶器的描述。 吴铁翼满意点头,这才一指身前案上的匕首:“你仔细看看,此匕首可就是你口中提到的凶器?” 仵作忙一点头,接过差役送来的匕首仔细看了,又特意拿到尸体处,在其伤口上一阵比划,末了神情郑重道:“就是这匕首了。” “你确定吗?没有差错了?”吴铁翼这时反倒变得谨慎起来,又追问道。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拿块肉来让小的划开后与尸体上的伤口比对,如此便一目了然了!” 很快的,肉也被人送来,就在众人的注视下,陈仵作颇为熟练的用匕首在这方连皮带骨的猪肉上划下了一道差不多深浅的刀痕来,然后再将之展示给所有人看。 “各位大人请看这肉上的伤口,再看看尸体上这几处刀痕,是不是完全一样。只有用同样的兵器,才会切出这完全一致的伤口来。所以小的可以肯定,这把匕首就是杀死此三人的凶器!” 吴铁翼满意一笑,又看向众人:“各位大人,可还有异议吗?” 肃静。 在事实面前,在确凿的物证面前,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知道或许还有人会有疑虑,觉着这好像有些不合理,既然凶手要杀王二他们,为何不另找一把兵器,而要用上随身之物,如此轻易就暴露了自己。 “关于这一点,本官经问过某位江湖人后也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他是为了能一刀杀人,不留任何后患。 “只有用惯了的兵器,才能让凶手确保自己一刀下去绝不留后患,致人死地。毕竟,当时春风楼外天已渐亮,说不定就有人经过,将他行凶的一幕完全看在眼里。 “而且,他当时要迅速杀掉三人,动作就更要利落干脆,不能拖泥带水,自然就更得使用自己平日用惯的兵器了。也就是这把匕首!” 吴铁翼说着,目光突然罩定了苏会:“苏会,而今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还不肯认罪吗?” 苏会整个人都呆在那儿,已经不作任何反应了。 不光是他,就连苏文康都已无法反驳这等明确的罪状和铁证。 毕竟,这一回不光有来自出风楼内众女子和卖馄饨的辛老板的证词,还有凶器这样的物证,两相映照,真就让人再也无法狡辩,真正的铁证如山! “废物!愚蠢!该死!”苏文康突然低声连骂三句。 而就在他这三句出口的瞬间,一直低调立在他身后的两名没有任何存在感到底随从中的一个突然而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6章 杀人灭口 这一突然暴起要比适才许戈那一下更出人意料,所有人几乎都是木然看着那极不起眼的随从倏然扑到苏会的面前。 在对方震惊中带着深深恐惧的眼神注视下,一手搂过他的脖子,一手已按住他的下巴,然后猛然就是一掰一旋。 颈骨的喀嚓错位断裂声,伴随着最后的惨哼,从苏会的口中传出,让他的身子猛一僵后,便彻底软了下来。 随着这随从放手后退,苏会的身体已横倒于地,只剩下最后的抽搐与痉挛,但也只持续了片刻而已,便再没有了动静。 这一切实在发生得太快,从出手到苏会变成一具尸体,也就短短几个呼吸而已。也是直到这时候,许多人才反应过来,连声惊叫的同时,又下意识地直朝两旁和后方退散,竭力拉开与苏文康几人的距离。 就是吴铁翼他们几个,也被这一下杀了个措手不及,现在只能是愣愣看着,半晌才有人吐出一个字来:“你……” 斥责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们心中怀有恐惧,那举手间便杀一人的狠辣淡定,实在太过冲击人心。 对方居然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太守府中,当了这许多官吏之面动手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个自身武艺也极为不俗的杀人凶犯! 之前苏会与许戈交手的情况大家可也是看在眼中的,在骤然遇袭之下,他还能从容应对,见招拆招。可在这个最不起眼的家伙的攻击下,他却是连一招都挡不下来。 虽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是被绳索捆缚住的,但也不至于连一点闪避都做不到吧? 如此结果,只剩下两个解释了,要么就是出手之人确实太强,对苏会完全是碾压的,但这江南境内真存在如此可怕的高手吗?毕竟苏会自身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可勉强算一个高手了。 另一个可能,就只剩下是因为他不敢闪避,不敢反抗了。 因为出手之人代表的是苏文康,是苏文康要杀了,所以苏会最终连招架和闪避都不敢,只能束手待毙…… 想到这一层,就连吴铁翼都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寒,再看向直到此时还一副好整以暇模样的苏文康时,戒心更重,双眼已眯作一线! “苏文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衙门内杀人灭口!”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暴然喝道。 然后又迅速转头看向一旁都吓得身体直打哆嗦的严仲景:“太守大人,苏文康当众杀人,实在罪大恶极,还请下令将他拿下……” 严太守在他连续说了两次后,才慢慢回神,却依然难掩恐慌:“吴大人,这事……这事……”嗫嚅间,是完全不敢开这口的。 倒是苏文康,此时却不屑笑了起来:“吴铁翼,你这却是在冤枉本宗主了。动手的又不是我,怎么就要拿我!而且,什么叫杀人灭口?” “他不就是你苏家的人吗?”吴铁翼强撑着看向那杀人后依旧默然立于苏文康身后,又恢复了之前低调模样的家伙。 “他是我苏家之人,但他动手却未必就是我这个苏家主人的意思。而且,在我看来,他这么做也是因为一时气愤,要为我苏家清理门户而已,并不为过。 “毕竟,就我都没想到,苏会他居然真敢做出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来,竟敢杀害军中将士,实在该死!” 苏文康说得那一个叫义正词严,大义凌然,甚至还回头看了自己亲信一眼:“做得好。不过你确实也杀了人,若吴推官真想拿你问罪,你就先随他去吧。” “是!”这位终于开口,却也只说了一字,然后便大剌剌地走了出去,双手负于身后,一副任他们拿下的架势。 但在见识过他徒手杀人的能耐后,一众差役却是踌躇着都不敢上前了。谁敢保证自己过去,他会不会突然一个暴起,也把自己的脖子给一把扭断了? 就连推官衙门的差役捕快们都不敢上前拿人,更别提太守府的人了。 见此,苏文康脸上更露出了猖狂之色:“你们要是连人都不敢拿,那我可就带他回去了。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之前种种,我就不再追究了!” 说着,深深看了吴铁翼一眼后,他已起身要走。 苏文康看着猖狂,其实心里却是一阵恼火,事情终究还是未能如自己所愿啊。 本以为吴铁翼是怎么都不可能拿出任何威胁自己的证据来的,那今日这场,自己便可挟势而发,至少也能革了他的官职,然后以此为契机,着手对付吴家。 却不料对方竟是早有了安排,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居然把苏会杀官兵的案子给查了出来。 这让自己的计划彻底落空,而一旦对方继续揪住了苏会不放,来个顺藤摸瓜,从起口中逼问出更多东西,自家可就被动了。 正因有此顾虑,他才会不顾后果地示意自己手下两大亲信护卫之一出手灭口。毕竟,死人是不可能泄露任何秘密的。 至于当众杀人灭口的后果,他根本就不作考虑,也不认为堂上众人谁敢追究。吴铁翼的人也没能耐拿得住自己的亲信。 只是这一次终究失了手,看来回去后,还得仔细琢磨新的策略…… 就在他如此想着,那亲随也正欲转身离开时,一旁的差役队伍里,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慢着!” 这一声叫让众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就见一个英气俊朗的青年在开口后一步步走了出来,直接来到那凶手跟前:“奉吴大人之命,拿你归案!” 说话间,他还取出了一条绳索,直往对方手上,身上缠去。 真有人胆敢当场拿自己的亲随? 这家伙好大的狗胆! 苏文康勃然而怒,凶狠的目光直朝对方望去,但或许是因为这青年太过专注于拿人的关系,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 倒是那亲随高手,此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真就伸长了两手,任其将自己牢牢捆住。 说实在的,这指头粗细的绳索在他看来真连一点威胁都没有,只要他想,一发力间,即可挣断。 所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浓浓的嘲讽与不屑的笑容来。 而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7章 以毒攻毒(上) 青年差役的腰间挎着刀,一把半人多长,比寻常官差腰刀都要更细长些的刀。 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没人觉着有何不妥,因为除他之外,厅里厅外那几十上百的差役身上也都佩着刀,但是却无一人真敢亮出来。 但就在他把那高手随从的双臂用绳索反缠到背后,再用力一扯,绑得更加结实,而大家以为他就要压人出去的当口,唰然间,腰间长刀出鞘,猛然一个前刺而出,直取对方后心。 这一刀极其突兀,也极其迅猛,快到让所有人都不及反应,包括一直站在苏文康身后的另一名亲随,也只够一声尖啸,人却是已扑不及了“小心!” 其实不用他做此提醒,在身后金风骤起的瞬间,被反手绑住的亲随便已急忙一个收腹挺背,竭力向前扑去,试图躲过背后的袭击。 可是他再快,也快不过身后蓄谋而发的这一刀,也就只够稍稍把身子往侧前让一下的,避过最重要的后心要害。 然后就只听噗哧一声响,长刀已自其后背搠入,再从前胸透出,带着一股股的鲜血不断喷涌,也带出了他一声痛苦而愤怒的低喝:“找死!” 怒喝间,他双臂猛然发力,缠绕于手臂上的数匝粗大绳索就于瞬间被他崩开,寸寸碎裂,人也跟着猛然回头,便要对身后的偷袭者展开反击。 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若对方此时松手后退,自己该如何发起追击。 结果这一转身间,他却惊讶的发现对方居然淡定地立在那儿,在自己迅然转身的同时,那依然握紧刀柄的手也跟着反向一个摆动。 锋利的刀身由此便在亲随的后背到前胸处划出了一道极大的伤口来,大股的鲜血再度奔涌出来,甚至都能让人看到里头森然的白骨,以及少数的内脏了。 在两人的同时作用下,借着此刀之锋锐,只一下间,这名高手亲随就差点被拦腰破开。而他在一阵错愕后,便又跟着惨叫出声。 这一切几乎是在短短片刻间就已发生,从一刀刺入,到半边身体被刀划开,惨叫,也就两三个呼吸而已。 那突兀的刺杀,血腥的场面,却已经吓得厅里厅外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面色一片惨白,包括苏文康在内,所有人都猛然一个寒颤,甚至都忘了该出言或出手阻止其事。 唯一的例外,就只有苏文康身后的另一名亲随了。 他本就在见伙伴重伤后已蓄势待发,此时见状更是惊怒非常,再顾不上别的,便一声咆哮,闪身猛扑过去:“给我纳命来!” 人未至,漫天的拳风已经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轰向青年,似乎要一举将其打成肉泥。 第四场了,这是今日公堂上所发生的第四场纷乱厮杀了。 从许戈对苏会出手,到亲随杀苏会,再到亲随被青年差役偷袭,最后便是此刻…… 本该庄重的严谨的审案公堂,结果却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这完全就是对官府赤果果的蔑视,是苏州官府在当地无力的集中表现。 看着这一切的严仲景此时反倒没有任何恐慌了,只剩下了愤怒。 他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这一切,以为以自己之明智和识时务,该对苏州是由苏家等豪族做主,自己只是他们的一件工具的事实早已习惯才是。 可现在,在看到接二连三的蔑视举动后,他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自己好歹也是苏州太守,这儿更是自己的太守府,他们一个个的,真就彻底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但他的愤怒终究是无力的,甚至此时连放句狠话都做不到,只能是在那儿因愤怒而颤抖,最多用余光瞥向苏文康而已。 然后,他就看到第五次袭击的发生,一个混在推官差役中的身影在这瞬间暴然而出,一道剑光掠过数丈距离,直袭也被眼前的突变给弄懵的苏文康。 这一瞬间,严太守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吴铁翼,不,应该说是吴家蓄谋对付苏家的设局。 他们真正要除去的,是苏文康这个苏家宗主,也就是苏家最重要之人。 只要苏文康一死,势力还在吴家之上的苏氏一门必然群龙无首,到时两家明斗,苏家必败。 尤其是当他们身上还背负了寒山寺一案的罪名之下,苏家的处境只会越发的不利,很可能会被吴家一举摧毁,吞下! 这一刻的严仲景露出古怪的神色来,自以为已经看破了一切,也不禁对吴家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和恐惧。 当剑光骤然而起,杀向苏文康的瞬间,那已扑到青年差役二人跟前的亲随也终于察觉到了不妙。 还在极力前扑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急速落下,试图转向回返。 他为自己的鲁莽行径感到后悔,自己应该想到的,对方既然都敢对苏家人下此杀手了,又怎么可能还有顾忌而放过宗主呢? 但他那含恨而出的一扑实在太凶,即便已尽力去收,身形依然还是撞向前去。而这时,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搭档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扑来。 很显然,这是那家伙一见自己的行动,便即刻将人撞将过来,用以扰乱自己的视线,从而发起攻击。 真是卑鄙,到了这时候竟还想着偷袭! 他心里怒骂着,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缓,身形已极力朝着侧方让去,脚步却在这时彻底止住,再向后退。 结果,这时面前那熟悉的背影却突然断开,在呜咽的惨叫中,这个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有着丰富战斗经验和强大战力的搭档就这样在被人撞飞过来时被一刀腰斩,上半身依然扑向自己,下半身却留于原地,扑倒于血泊之中。 而其背后,青年差役宛如地狱修罗般,沾染着些许的鲜血,面无表情的猛然举刀而来。 那刀,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沾染大量鲜血的缘故,此时竟闪烁着妖异的光芒,摄人心魄。 刀至,人退。 只一个照面,亲随的肩膊处已有一股血箭射出,人更是如遭重锤轰击般,离地倒飞出去,速度比之前扑来时更快。 但那一招得手的青年却在此时神色一变,急忙叫道:“倩儿,当心!”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8章 以毒攻毒(下) “你这个计划会不会太阴毒了些?” 在听完孙宁的说明后,吴铁翼露出了心悸犹豫之色,显然无法接受他定下的这一策略。 这是前一日,孙宁他们返回苏州后,向吴铁翼献策时他给出的反应。 其实何止是他,与会的曹旭东、许戈,甚至萧倩,也都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来,因为这一下实在太阴狠也太冒险,后患不小。 孙宁却只是一笑:“敢问吴大人,除此之外,你觉着咱们还有更好的对付苏家的策略吗?还是你真想造成苏州内乱,两方势力真就在城中大动干戈,致使无数百姓死于动-乱?” “这……可是……”吴铁翼张了下嘴,却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自然是不希望出现那等两家火拼,最后导致两败俱伤的情况了。可孙宁的这一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底线。 说到底,他作为苏州推官,十数年的刑名,一向都坚持要以法制人,而不是滥杀或是用上阴谋诡计。 孙宁自然能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又问了一句:“吴大人,那你真觉着凭我们手上这些证据就能治苏家人,尤其是他们的家主苏文康的罪吗?” 吴铁翼默然,这一点,他是连两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吴大人,我知道你希望以法治苏州,不想用非法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只会束缚了我们自己的手脚,倒是全无底线顾虑的苏家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地行事,掩盖自己犯下的一切罪行?” 孙宁语气和神态都很是平静的继续道:“从一开始,你我就处处被动,因为什么? “因为我们总想着在规矩之内行事,反倒是作为元凶巨恶的苏家,却可以在寒山寺杀害这么多无辜,末了还能杀人灭口。 “而且,他们为了灭口,更是将恩济庄满村千多无辜尽皆杀害。而当地官府对此却只能视而不见,还要包庇他们! “他们昨日能为了灭口而屠灭一庄,难保明日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就杀一县无辜,后日呢? “像这样的大奸大恶,满手鲜血的奸恶之徒,你若非要循法去对付他们,不敢用上非常手段,那只会作茧自缚,到头来害人害己,连你们吴家都将深受其害! “所以吴大人,你醒醒吧,对付恶人,就该用比他们更恶的手段,以毒攻毒,也未尝不是一个达成目的的好办法! “既然他们不讲规矩,那咱们就让他们知道不讲规矩的后果,让他们也自食其果!” 一番话下来,吴铁翼终于是有些松动了。 但在考虑了一阵后,他终究还是提出了一个条件:“这等妄为之举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用。 “所以这次,我会先循正常方式来断案,我们手上已经有了许多的证据线索,足以定苏家不少人的罪了。只要苏家不再用非法手段,我们就也循正道而行。 “而要是他们在如此铁证之下还妄图用非常手段颠倒黑白,那我可以准你们用任何手段……” 当时的吴铁翼是这样应承的孙宁,他还有着一定的信心,能用常规审案的方式来治苏家之罪。 可还没等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呢,苏家却抢先发难,使他不得不随即应对,就在这太守府里进行略显草率的堂审。 其实从堂审的过程来看,一切都还是相当顺利的,直到苏会被定罪…… 然后,苏家再度用上了非常手段,竟是当堂杀人灭口! 也是在那一瞬间,吴铁翼彻底死心,终于明白孙宁所说的才是正理。 君子可欺以方,总想着合乎法理办案的自己,就是苏家人眼中的那个可以随意欺凌愚蠢君子! 这一刻,他决定不再做君子,要以牙还牙,以毒攻毒,以暴制暴! 于是便有了接连的变故。 …… 孙宁早就看出一直陪在苏文康身旁的这两名亲随乃是第一流的高手,就是自己,正常情况下以一对二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虽然加上萧倩,还是有相当把握除掉二人的,但也必然会费上好一番手脚,那只会让苏文康从容脱身,或是引来更多苏家人。 而明确目标只有苏文康的他也就不会冒险去出手了。 所以无论是在昆山县,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孙宁都没有真个下手。 直到今日的堂审。 随着一环环往下走,他能明显感觉到苏家不会坐以待毙,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们时,苏文康一定会兵行险招,派手下最值得信任的亲信出手的。 而这,也就成了孙宁对付他们的机会。 扮作寻常差役,隐身众人之中的他,足以杀任何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和计划都是无比准确的。 那家伙根本没想到一个寻常的官府差役能对他造成如此大的威胁,被孙宁一刀重创,并引来了第二名亲随。 而萧倩,才是这一局中真正的杀招所在。 只要她及时而动,无论是杀掉苏文康,还是将他拿下,接下来的主动权就都在他孙宁的掌握中了。 没了苏文康的苏家,那就是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再也够不成任何的威胁。要想剪除他们可就容易得多了! 孙宁本以为一切皆在掌控,结果到最后关头,却还是出现了一丝纰漏。 那第二名亲随在发现情况不对后,居然宁可拼着挨孙宁一招,也要回身救自己的主人。 而只看他那决然的选择,就可推知,急退回去的他是打算拼命的,萧倩怕是未必能安然应对。 伴随着孙宁这一声提醒,正刺向苏文康的萧倩手上也不禁回收了几分力,人更是机警地向前方望去。 就见那亲随呼啸倒掠而来,眨眼已到跟前,而萧倩手中剑才刚刺入苏文康肩头数分,后者在惨哼中,也在极力向着后方退去,完全不顾伤口会因此扩大。 怒吼声起,激荡的拳风如浪潮般朝着萧倩奔涌过去,似要将她彻底吞噬:“给我死!” 这是他最强悍的杀招,足以格毙猛虎巨熊,隆隆的破空声,似要将这方天地都给摧毁。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09章 功亏一篑(上) 饶是萧倩已有所准备,这一拳轰来的声势还是唬了她一跳。 转瞬间,她已做出明确判断,这一拳自己绝不能硬接,稍有差池,必然重伤! 这让萧倩急忙收招,再顾不上对面前苏文康的追击,立刻撤剑朝着侧方跃出,尽量远离那轰然落下的拳风劲道。 她固然速度够快,能在这间不容发的空隙里抽身撤离,但身边其他一些人可就没这等本事了。 苏文康地位够高,坐在堂上身边自然无形中就聚拢一些想要巴结讨好他的人,多为太守府上的属员人等。 他们早就被这接连的变故吓得失了神,对萧倩的突然袭击没能做出反应,对这更为凶悍霸道的一拳自然也是一样。 而这名亲随一心救援自家主子是不可能对他们有任何保留的,拳风落下,便已扫到数人。 砰然炸裂间,数人便如被秋风所吹中的枯叶般,当即抛飞出去,人在半空,大量鲜血竟已自面上七窍不住涌出。而离苏文康最近的那两个官员,更是被一拳直接击中,人倒是没有飞出去,而是直接瘫倒,瞬间毙命! 拳风四扫,差一点就刮到了旁边不远处的严仲景,把个太守大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剧震,尖叫声里,仰面就倒。这是连坐都坐不稳了。 但这狼狈的姿态倒还真救了他一命,紧跟着被拳劲击飞之人,有两个正是从他上方横飞而过。这要他还坐那儿,被撞个正着,怕是当场就将毙命。 只一拳,就把苏文康四周人等尽皆打飞,把萧倩也给惊走,但身处风暴中心的苏家宗主却是安然无恙,连根毛都没伤到。 这便是拳法到了化境后所体现出来的收发自如的实力了,就是孙宁见此,都要在心里为之喝声彩。 这家伙要比自己之前判断的更强,甚至单论武艺,其还在自己之上! 但他依然没有丝毫犹豫就已急扑而上,手中血浪呼啸着斜斩对方的后背,一副也要将他一刀两段的决然。 既然已经动手,就没有在此时收手的可能,不然只会后患无穷。 而且孙宁这一刀的时机和角度都把握得极其精妙,就是趁着对手这一猛招出尽,新力未生的当口,而这一刀还笼罩向了其身后的苏文康。 只要他稍作退闪,就会把身后真正要保护之人给暴露出来。那就逼着他必须以身体来硬接血浪的锋锐了。 “喝——” 他果然做出了最直接的选择,在断喝声中,猛然挥拳向后,硬砸刀锋,人也才回身相迎。 当! 刀与拳相交,竟发出金铁之声。 虽然他的手上旋即有鲜血飞溅,但也足够让人感到震惊了,这是何等铜皮铁骨啊。 就是孙宁,也是吃惊不小。自己手中的血浪可是天下少有的宝刀,就是寻常刀剑在交锋之下都会被它轻易摧毁,更别提血肉之躯了。 但这家伙却硬生生靠着拳头给挡下了,此人的一身横练功夫委实强横。 要不是自己抢了先手,抓住机会,现在的情况还真不好说了。 尤其是,本来他们还有两人可为配合…… 就在孙宁都震惊于对手之强,手上为之稍缓时,对方却又动了。 不是趁机反攻,而是突然一把抓住身后保护着的苏文康,喝道:“宗主,你先走!” 话落,手臂猛然一挥一甩,竟是把苏文康这百十斤的身体甩得如一枚出膛的炮弹般激射而出,从许多人的头顶掠过,直到外间庭院的院门处,方才落下。 只在眨眼间,他就把人送出十几二十丈,而且落地时的苏文康依然是安安稳稳,毫发无伤。 这一手再度让孙宁开了眼,也让他大为焦急,低喝一声,便要向前急追,却被那家伙一步挡下,一对拳头如疾风暴雨般直朝他密集轰来。 如果说刚才的猛招轰击是如雷霆猛降,那现在的连环快攻就是冰雹倾泄了。 每一拳都力道十足,又暗藏着诸般后手变化,只要孙宁稍有破绽,中上一两下,后果就是被全面压制,直到骨断筋折,命丧当场。 明白这一点的孙宁此时不敢有丝毫的分心,只能全力应付,挥刀或挡或攻,一层层化解对方的拳势,如此一来,自然没法再追击已然发力朝外奔去的苏文康了。 好在这儿不是只有孙宁一人,萧倩这时都不用孙宁招呼的,便已迅速做出选择,拧身掠起,如一支利箭般,激射而出,直朝奋力逃命的苏文康追去,誓要拦下他。 而以她的速度和武艺,这一目标显然是能轻易做到的。 见此,孙宁心下便是一定,守得也就更从容了。只要拖住面前之人,事情便成了—— 吼—— 突然间,一声熟悉的怒吼在身前炸响,直冲孙宁的心坎和脑海,让他整个人都如受巨锤轰击般猛然一震,有了片刻的失神。 绝啸罡拳! 在片刻失神又迅速恢复的同时,孙宁心里就已一阵惊乱和后悔。 自己早该看出来的,这家伙用的赫然就是当日传自关振铎,被自己苦心练就,做为压箱底绝招的绝啸罡拳。 只是,自己只练就了前两字,对后边的罡拳却未有过多的研究。 但仔细想来,这家伙的出手,其霸道狠绝,四方辟易的气势,真就跟当日的关振铎很是相似,完全系出同门。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防到这一手呢? 孙宁后悔,更是恐惧,不知道自己这一失神间,会不会被对方抓住破绽,一拳重创。 并没有。 转眼间,孙宁已看清眼前情况,对方还在跟前,却并没有急着攻上来,而是抓住这一机会,探手揪住两人,连续直朝外间庭院抛掷过去。 那边,萧倩已追到苏文康身后,正要一剑刺落,将他杀死。 结果,两道身影呼啸扑来,竟是后发先至,一撞她身,另一个正好挡在了这刺出的一剑之前,噗哧声里,长剑没入其体内,带出一声惨叫,而苏文康却趁机连滚带爬地奔出几步。 前方,已有数名苏家等在外间的手下闻声匆匆而来了。 转眼间,情况再变,难道真要功亏一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0章 功亏一篑(下) 苏文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一个结局下场。 他本为苏家嫡宗庶出子,虽然名字看着和身为宗主的苏文康相似,但在族中的地位却是天与地的差别。 但他从小就不认命,为了能从卑微的出身中摆脱出来,他愿意做任何尝试。无论是努力读书,还是去学经商之道,最后更是学会了巴结讨好身为下一任宗主的异母兄长苏文康。 多年的努力,还真让他有了迥异于其他兄弟的地位和待遇,虽然在苏氏族中他的影响依然不大,但却也获得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在官府里担任要职的机会,成为苏州同知。 而凭着这一身份,苏文广更是不住与各方势力交好往来,一点点培植着只属于自己的势力,虽然与苏家相比依然微不足道,但也让他在这儿有了真正的一点根基。 等到天下有变时,他更是凭此一跃成为宗主苏文康身边极得信任的几人之一,几乎能与其嫡亲兄弟苏文庆相当了。 苏文广自以为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自己不断为宗族做事立功,总有一日,能彻底洗去自己庶出子的痕迹,从而成为苏家真正能受人尊敬,掌握实权的人物。 而这一回苏家欲夺苏州的大事,便是他立下大功的绝佳机会,一切眼看都快要成了,结果…… 今日的堂审居然突然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连宗主都被吴铁翼的全力针对。 这也就罢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居然有人真就敢对宗主下杀手! 当时的他,都有想过即刻出声加以阻止,结果还没等他有所表现呢,情况却是再变,宗主外逃,对方却是追击而上,然后随着一声虎吼般的长啸,他就瞬间失去了知觉。 待到再回神时,人却已经被抛掷而出,直朝着那追击的剑客而去。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惶然地明白过来,这是那家伙把自己当作武器丢出去了。因为当时情况危急,他已经找不到更趁手的武器了,而自己又恰好就在其身边! 是的,为了时刻讨好苏文康,苏文广一直都陪在前者身旁,今日的堂审时也是如此。而这,却成了他犯下的最大,也是最后的错误。 为救宗主脱险,那亲随根本就不作其他考虑,只管顺手就把人抛掷出去,对其接下来是死是活压根不放在心上的。 结果苏文广就成了苏文康的替死鬼,还没等他叫出声来,人已横着落到萧倩刺出的剑前,噗哧一声,长剑便已透胸而过,给他来了个透心凉。 巨大的恐惧和痛苦瞬间淹没了苏文广,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但旋即,随着一脚踢在他的胸口,把他踢得继续打横飞出,直撞向前,那惨叫又戛然而止。 人在半空,鲜血飙射四处,此时的他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已失去,双眼已是一片模糊。 真没想到,自己辛苦经营,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倒在了成功的门口。 他不服,他怨怼,但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同样感到愤怒的还有萧倩,她如一只雌豹般急速再向前冲,但这一阻间,终究让她迟了一步。 那些从外头闻声赶来的苏家护卫人等已经接到了苏文康,并迅速将他护在了众人身后。 有几人更是毫不迟疑便挺着兵器直扑而上,围攻于她,其他人则继续裹挟着自家宗主,以最快的速度直朝外冲。 他们或许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但本能间,还是选择先护着苏文康离开这危险的所在,徐图后计。 直到瞧见众护卫接应到宗主,那亲随才放下心来,专心对付再度杀到的孙宁。却不再只用守势,而是一个抢步,摆拳轰然砸向孙宁面门。 这一拳势大力沉,速度又快,足以对任何人造成不小的威胁与压力了。 但重新扑来的孙宁却只把刀往前一竖,直劈而下,就化解了对方看似霸道的一拳。 对方适才在血浪的锋锐下就吃过亏,此时再遇,自然不敢再正面硬碰,只能侧身收拳,欲再组织新的攻势。 而就在他这一收势闪避的当口,面前的孙宁突然也是一个张口,一声磅礴的吟啸骤然而出,直冲其面门。 吭—— 啸声以二人为中心点,迅速朝着四下里扩散开去,把堂上才刚从适才的虎啸中回过神来的众人又给震得神魂错乱,身体震颤着,都有人软倒下去,还有人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痛苦异常。 这厅堂内外,多是寻常官吏,再加上一部分差役兵丁而已。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连武艺都没学过的,即便有学过,也只是最粗浅的把式,哪可能抵受得住如此绝啸的轮番攻击? 别说人了,就是厅里的不少茶杯,以及作为摆设的花瓶等物,此时竟也相继破碎裂开,发出啪啪之声。 而遭受迎面之击的那名亲随则更是整个人都木在了那儿,脸上满是痛苦和不敢相信。 他也是做梦都想不到,面前这个青年居然也会自己师门的绝学,而且论起啸声的攻击性,竟还在自己之上。 毫无防备的他被一声长啸轰得头脑混乱,四肢酸麻,连抬手或退步都做不到。 然后,他就瞧见一道红光骤然袭来,斜斜斩落。 孙宁虽然也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头晕眼花,但却还是咬牙出刀。 因为他很清楚,这将是自己最好的一个杀死如此高手的机会。不然一等对方从啸声的攻击中恢复过来,胜负还真就难料了。 血浪唰然自对方的肩头划过,从另一边的腰间擦出。 一瞬间里,那亲随已自头晕眼花中恢复过来,但还没等他做出下一步的反应呢,就只觉半个身子有剧痛传来。 再一动间,他才骇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就突然变成了两截。 自左肩到右腰,他的身体竟在剧烈的痛苦里倏然分离! 而这时,下一刀也已掠至,孙宁没有任何留手的意思,又一刀横斩其脖颈,将他整个脑袋都劈了下来。 巨大的刀劲,把他的脑袋斩向半空,并在空中翻过身来,倒看向外。 瞪大双眼的他,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更让人死不瞑目的一幕—— 宗主苏文康,竟再度被人重重围住。 终究是,功亏一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1章 能奈我何(上) 就在孙宁施展绝招斩杀面前强敌的同时,外间的战斗也再起变化。 那几个苏家的护卫虽然不如两名亲随般强悍,但以众对寡,全力阻挠,拦下萧倩一人还是足够的。 而剩下那七八人,则带着面色青白的苏文康直朝外冲。 只要冲出太守府,上了停在外头的四马马车,苏文康便彻底安全了。 可就在他们冲到衙门正堂所在的院落中间位置时,前方大门处,又有一批人快步涌了进来。 “闪开!” 这些苏家之人都是横行霸道惯了的,此时又急着带宗主脱险,自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此时一面呼喝着,一面已高举着兵器凶狠打上,试图打散面前众人,从容而去。 然后,他们就踢中了铁板。 这一群几十人根本就不怕他们的,伴随着几声喝骂,便迅速结成一个阵势,刀枪出鞘,便稳稳守住门口,把冲到跟前的这几人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两人更是被直接刺翻。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我乃苏文康!” 眼见情况再度出了变化,而身后随时有人追杀过来,苏文康也不敢再托大了,急忙亮明身份,高声叫道:“放开路来,便算我苏家欠你们一份人情,他日定有厚报!” 苏家的人情放在整个江南都是极难得的,就是其他豪族之人,此时听了怕也会大大的动心,从而报出姓名,再遵照他的意思让开路…… 苏文康心中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的情况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些人在听他这么说后,不但不让路,反而露出兴奋之色,伴随着有人高声叫道:“拿下他们!”这几十人的阵势立刻就由守变作攻,一个前压,就围了上来。 报应来得太快,他们才刚凭借人数优势来围困萧倩,只眨眼间,他们自己也被人群起而攻,落得同样下场。 可他们却没有萧倩以一敌众的本事了,此时她剑光骤然而散,顿时刺得周围众人惨叫退开,人也跟着快速向前。 瞥见前方情形后,心下更是一定,大喝道:“除了苏文康,其他人格杀勿论!” “是!”围攻者立刻大声领命,攻势便又更凶猛了些。 他们正是随孙宁从西南而来的捧日营精锐了,而萧倩作为孙宁的妻子,作为大家心目中的皇后,她的命令也就只在皇帝陛下的旨意之下。 现在得此懿旨,众将士自然是个个奋勇,全力而动,但他们的攻势又极有章法和配合,完全就是战场上的攻伐之术。 所以别看他们所要面对的众人论个人武艺还在他们之上,但在这场围攻中,却是完全压制住了对手。 只一会儿工夫,接连的惨叫就已响起,七八个苏家护卫已倒了一半,剩下那四人,也是岌岌可危,只得护着自家宗主仓皇再往后退。 但这时,后方也是惨叫连声而起。 孙宁终于从后方厅堂里赶杀出来,他身上,刀上都还有鲜血淋漓而下,整个人直如杀神下凡,配合着萧倩,只数招间,就把挡住去路的那几个护卫尽数刺翻劈倒。 两人旋即刀剑齐出,和前方的将士们一道,夹攻那可怜的四个剩余护卫。 如此攻势之下,他们的结果已然注定。伴随着又是几声惨叫,鲜血飞溅后,此时能站在那儿的,也就只剩下茫然而立的苏文康一人了。 他从未曾想过,自己会落得如此绝境,真成了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对上无数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和一把把血淋淋的兵器。 “你们……”他还想强打着精神说些威胁或维护自己尊严的话呢,却已被聂龙一脚踢中小腹,整个人都惨哼着弯了下去:“给我老实点!” 另有两人会意配合而上,齐齐出手,一下就把他双臂扭到身后,跟拿小鸡崽般,直接控制住了。 “把他带回堂上。”孙宁只瞥了他一眼,便扭头看向了萧倩:“你怎么样,没伤着吧?”在他眼中,苏文康自然是远没有萧倩的安危更重要。 萧倩轻轻摇头,又有些恼火地蹙了下眉,她发现自己的实力好像弱了许多。 刚才明明是能更快追上这家伙的,结果却慢了一步,这才有后面的一连串变故。 现在仔细想来,之前的脚步和呼吸都有些紊乱,似乎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但此时却不是与夫君探讨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便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只轻轻道:“幸亏你让人等在外头以为不测,不然真就让他们给跑了。” 孙宁只冲她一笑,便押着苏文康回到公堂,而他脸上的神色,整个人的气势,也彻底不一样了。 其实,都不用他再做如此变化,在亲眼看着这一连串的变化和死伤后,尤其是瞧着堂上堂下依然血流不断的多具尸体,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畏惧之色。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想到这场审案会演变成如此血腥的场面,甚至直到现在都没能彻底回神,全都呆呆看着押人回来的众人。 足足半晌后,太守严仲景才吃力开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守大人,眼前的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苏家罪孽深重吗?他们如此行事,完全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了!”吴铁翼这时也是面带异色地说道。 虽然他是所有人中掌握内情最多的一人,但接连的杀戮变故还是带给了他极强的冲击,让他心有余悸。 不过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他还是强自恢复镇定道:“大人,适才下官已经审出那苏会便是杀死王二等人以扰乱寒山寺一案真相的凶手了。而很明显,下令杀苏会的苏文康,便是这一切的幕后元凶。 “也就是说,寒山寺一案,都是由他苏家一手策划施行,他苏文康,真是罪大恶极!” 斩钉截铁的判断在堂上回响着,众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 事到如今,其实真相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而现在大家所更重视的,是该如何处置这案件,以及这个身份极其重要的元凶! 而笑声,也在这时突然从苏文康口中响起……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2章 能奈我何(下) 从脱逃不成反被生擒,到此时重新立于堂上,也就短短片刻而已。 但苏文康却已从惊惶恐惧中恢复过来,又变回了那个跋扈霸道的苏家宗主。 纵然面对如此不利的局面,他依然能纵声而笑,然后目光扫过堂上人等,最后落到吴铁翼的面上:“那又如何? “就算你们已经查明苏会与此案有着极大牵连,可他既然已死,那就是死无对证!你们还有证据指认这一切都是我苏家指使吗? “就凭那几个宵小贼子,还想定我苏家之罪?你以为能服众,你以为你这些话会对我,对我苏家造成影响? “吴铁翼,你也太天真了。别说是你,就是你父亲吴苍,你爷爷吴善庆在此,也别想只靠这点东西就来定我的罪! “我可是苏家宗主,我苏家更掌握了苏州城过半的兵力,只要我在此有个什么好歹,半日之内,苏州必然大乱! “你们,一个也别想安然脱身!” 最后一句,他更是再度扫过众人,森然道出,满满的都是威胁。 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苏家作为江南九姓之一所以能与吴家共分苏州,靠的可不是什么声望钱财,而是实打实的名下兵马。 苏州城中五营官军,有三营的调动完全就在苏家的一念之间。 有此依托,所以他无惧,甚至还挑衅地看向身前的孙宁,一副我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吴铁翼的面上也是一阵阴晴变化,他也没想到对方在撕破脸后,会把这等事情摆到明面上,威胁所有人。 只看厅内那些明显比苏文康更感慌乱的官吏表现,他就知道这些人是真感到害怕了,甚至有人已经在想着如何为其开脱,想着要把人送回去,并再向苏家赔礼道歉了吧? 就是严仲景这个苏州太守,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威严模样,满脸的忐忑与苦涩,张了下嘴,似乎就要直接下令放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里,整个堂审的气氛再度扭转! 而这等反应,也让苏文康的底气更足,表现得也更加嚣张。他突然又看向孙宁:“还有你们,你们杀我苏家人,此事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准备好拿命来抵吧,包括你们的家人!” 面对如此威胁,孙宁也笑了,笑容里满是奚落,以及浓重的杀意:“你真以为自己谁也奈何不了你,就凭那点兵力,就能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做追究?” 回应孙宁这一问的,是对方嚣张而不屑的一笑,甚至都懒得再开口回答。 而只看周围那些人的反应,显然他的自信是相当有道理的,大家现在只想息事宁人,赶紧把这尊大佛给送出去。 “严太守,吴大人,还有各位大人,寒山寺一案或许现在已经难以拿出更多的证据来了。但这并不代表他苏文康,以及整个苏家所犯下的累累罪行真就无法被指证了!” 孙宁突然又朗声说道:“为了掩盖自己犯下的种种罪行,他们可不只是于春风楼前杀几个替死鬼,或是派出手下豢养的绿林贼人袭击城外村落。他们,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屠灭了昆山县一座村庄,上千无辜!” 这话一出,不光厅内诸多官员为之变色,就连苏文康也吃了一惊,双眼骤然一缩,看向面前的青年:“你……” “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孙宁好整以暇地一笑,“很简单,因为当时,我就在现场,亲眼看着那些太湖飞鱼坞的贼人是如何屠灭整村百姓,将千余无辜残杀当场的。 “你以为自己做下的这些恶事真就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了?真以为凭你苏家,便可一手遮天,让整个苏州都不敢查明真相,为死难者查明真相,讨一个公道了? “你错了!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必然会露出破绽,给你,和整个苏家,带来真正的灭顶之灾!” 孙宁这番话说得义正词严,大义凌然,让在场不少官吏的脸上都一阵火辣辣的,心中不免有些惭愧。 但随即,更为嚣张的笑声从苏文康嘴里冒出,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哈哈哈……你还真是敢说啊。但凭什么?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衙门差役的身份,还是凭他吴铁翼啊?还是那句话,你说这一切都是我苏家所为,那证据呢?证人呢?难道就凭你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就要让官府定我之罪,拿我苏家治罪吗?” “你以为我真没有证据?”孙宁丝毫不让地与之对视,“那我就让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猛一拍手:“把人给我带上来!” 在众人呆怔间,很快的,外间又有三个衣衫凌乱之人被推搡着带进厅来。仔细去看他们的穿着,居然都是官服,虽然只是最低一级的绿色官服,但依然足以说明他们的身份了。 苏文康在仔细看过他们后,神色更猛然一变:“你们……” 这三个被狼狈押上的,赫然正是昆山县的三名主官,他们此时也都是满脸的惶恐,甚至都不敢与苏文康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说说吧,前夜发生在你们昆山县恩济庄内发生的惨案,以及当时在场的苏家宗主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孙宁此时已经彻底掌握了这厅内的主动权,当即开口发问。 三人早在之前就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又哪还敢翻供,耍花样。当即,就跟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家知道的事情经过如实说了出来。 从苏宗主突然驾临昆山县衙,到其表明来意,希望县衙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装作全不知情,以及最后他许给几位官员的各种好处,以及恩济庄可能遭遇的惨祸…… 有了这三名官员的作证,此事是愈发叫人肯定了,也更叫人感到心惊。 谁能想到,苏文康行事竟肆无忌惮,疯狂到这般地步。为求目的,竟把上千人都给杀了! “苏文康,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吴铁翼直到这时才终于开口,一字一顿地问道。他的双眼几欲喷出火来,那是真正愤怒之下才有的表现。 而苏文康,这时反倒重新镇定了下来,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回看对方:“就算一切是真又如何?你们又能奈我何?”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3章 猝杀 苏文康的话霸道而狂妄,足以让所有堂上之人为之侧目。 但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事实。别说现在还没有确凿充分的证据,可以把罪名扣死在他苏家宗主的头上,就算真有,以他的身份,苏州官府对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毕竟现在苏州泰半兵权就在他手,而兵权才是律法能否顺利推行的保障,他又怎可能自己朝自己下手呢? 有人面沉如水,有人则是稍作纠结后,便很快做出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叫道:“苏宗主所言甚是,此案还有太多疑点,光凭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根本难以叫人心服!” “这分明就是有人在设计陷害,苏宗主一定是清白的!” “苏宗主一向急公好义,为人方正,又怎会干出这等事情来?” 一句句话语由得满堂官吏喊出来,也就向所有人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也让苏文康的气焰更显嚣张。他挑衅地看着吴铁翼,眼尾都没有往孙宁这边扫,虽未开口,意思已经再度传达了过去——你们能奈我何! 啪啪啪啪啪…… 突然一阵掌声自厅外响起,几人缓步自侧方的偏厅绕出,转身便来到厅前。 当这几人突然出现在大家面前时,之前还在为苏文康鼓吹的一干官吏突然就跟被捏住喉咙的鸡鸭般立刻没了声响,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错愕,甚至是惊慌的表情来,就如他们光了身子与有妇之夫同在床上突然被人丈夫当场逮到一般。 就连苏文康,嚣张的神色也为之一收,现出一丝紧张来:“你们……” “苏宗主你还真是霸道得很啊,不把所有人,以及一切律法放在眼中。但你好像忘了,这苏州,可不只有你苏氏一家独大!”吴苍站在那儿,语气虽然不算太重,但那股子气势,却绝不比苏家宗主要弱。 这是吴家真打算和苏家彻底撕破脸,来一场不死不休的争斗了吗? 一些不知就里的差役们心里只生出这么个念头来。 当然,这对眼下的苏州来说,已经是一件极其重要而可怕的事情了。 但那些真正知情掌权之人,此时却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之前鼓着掌出来,脸上带着玩味笑容的青年身上。 很显然,此时出现的几人中,他才是那个最重要的,就连苏文康,也是眯眼盯着他,一脸的警惕。半晌后,才从牙齿缝里迸出三个字来:“顾耀武!” 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众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顾耀武,顾家三虎之一,是整个江南都谈之色变的厉害人物。 虽然他一向只在金陵活动,但其影响力却早就遍布整个江南了,多少人因他一念而生,多少人因他一言而死……说一句他是眼下整个江南风头最盛,势力最大的年轻一代,那是半点都不夸张的。 与他一比,什么苏家几兄弟,什么吴铁翼,那都是不值一提的存在了,哪怕真论起来,这些人还比顾耀武大了十几二十岁。 如果说苏文康的霸道是明面上的,是叫人可能清晰看出来的。那此时顾耀武透出的那股子气势却是含而不露,只有与之对视之后,才感受到那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势。 “苏宗主真不愧是我江南豪族之主,果然霸气,在下佩服。”顾耀武笑呵呵地走进厅来,很是随意就挑了把椅子落座,上下端详着这位苏家宗主,语气平淡,可话却充满了叫人不安的感觉了。 “你行事之手笔也够让人为之惊叹了。说实在的,我顾家在金陵也不敢做出你这样的事情来啊,实在叫人叹服!” 苏文康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他极力按捺住了。 在深吸一口气后,他才眯眼回看顾耀武:“顾四少还真是有闲啊,居然手伸这么长,管到我苏州来了!你们顾家什么时候对苏州也感兴趣了?” 顾耀武呵的一笑:“你也不必用这些话来吓唬我,我顾家可没这份闲心,从没想过来苏州夺一份利益。实在是这次的事情太过恶劣,才让我们不得不多费心精神,毕竟我顾家可有五个子弟死在了寒山寺的乱子里啊。” 说着,他的笑容又陡然一敛:“我之前就和严太守说过了,要是苏州不能给我顾家一个交代,那我顾家就只能自己派人来查明真相了。 “不过这回他们倒是挺尽力的,还真就把一切真相都在时限内查明白了,我很满意啊。 “既然凶手已经找到,我自然要代表顾家讨要一个公道了。苏文康,你说吧,你打算如何赔罪啊?” 当一个霸道之人碰上另一个更霸道之人,那真就连半点回旋余地都不存在了。几句话间,局面就陷入了剑拔弩张的危险之中。 “顾耀武,你还真是托大啊,居然就敢只身入我苏州。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了!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苏文康心中已在片刻内就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并迅速做出了决定。 这时伏法认罪自然是不可能的,而想要说服顾耀武这样的人做出让步更是困难,那还不如索性来个先下手为强呢! 所以他不再迟疑,即刻就开口下令。 只要把这人拿下,再顺势干掉吴家众人,那案情到底是个什么真相还不是由着自己来说? 他的这一想法确实不算错,但显然却是忽略了一个关键——现在这儿可不是由他说了算了。 如果说之前还有不少人会因为他苏家宗主的身份而不顾律法真相为其张目,那现在多了一个顾家,情况就完全颠倒过来了。 所以他开口后,厅内依然是一片安静,别说出手拿人了,连动一下的人都没有。 顾耀武更是露出了不屑的冷笑来:“苏宗主,你以为这儿还能由你做主吗?把他给我……” 他话还没说完呢,一道血色刀光骤然从旁边掠起,唰然间,正劈在苏文康的脖颈处。 只半声惨叫,苏文康斗大的脑袋便已跳上半空。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极度的错愕中,大张着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失去头颅的身躯也在片刻后,与掉下来的头颅一起,轰然落地,泊泊鲜血顺着脖腔喷涌而出,瞬间就把大片地面给打湿,染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4章 苏氏末日(上) 在片刻的肃静后,厅里厅外才猛然响起了阵阵的惊叫。 不少人更是迅速起身,直朝厅外逃避开去,尽力去躲避那不断流淌开来的鲜血,就好像那血带有剧毒,沾上一点就会致人死地一般。 别说这些一般的官吏了,就是吴铁翼,吴苍,甚至顾耀武这样经历过大场面,早把他人生死看淡之人,在见到这一幕时,也都满脸慌乱,走避不迭。 而他们的目光,则全都落在了从容收刀,脸上还挂着一丝淡定笑意的孙宁身上。对他来说,杀这么一人真就如屠猪狗。 “孙长安你……”吴铁翼拿手指着这个被自己视作强大外援的青年,整个人都因为愤怒或者恐惧而有所颤抖。 他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就敢杀苏文康的,而且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的情况下。 就算撇开对方是寒山寺等地大案的元凶巨恶不提,光是其苏家宗主的身份,就足以让所有人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动他了。 可这个叫孙长安的家伙倒好,居然突然就杀了他,都不带丝毫犹豫的。 虽然他之前也当众宰杀了不少人,比如苏文康身边的护卫亲随,但这些小人物岂能和堂堂江南九姓豪族的一族宗主相比? 其他人的想法其实也差不多,都是满心的惊惧,就连顾耀武,此时看向孙宁的目光里也多了几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畏惧。 这才是真正的亡命徒啊,真就不把整个苏家的威胁当回事了。 而孙宁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素来胆大霸道的顾家四少都差点跳将起来:“我这不是按顾四少的意思行事,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元凶恶首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被所有人盯上的顾耀武当即大声叫道,极力否认。 开玩笑,这黑锅他可不背,不然后果可就严重了,苏家接下来的疯狂反击,势必会落到顾家身上。 虽然真论实力,顾家是肯定不怕苏家的,但真要开战,那损失什么的也太大了,不是他能接受的。 孙宁依然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顾四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可在下却听吴大人说过。你之前不是就和严太守提了吗,一定要查明寒山寺一案的元凶是谁,并让其以命相填,为死去的顾家子弟报仇雪恨。 “现在,我们已经确实查明了案情真相,也找到了凶手。而你刚才又开了口,自然就是希望我们出手杀掉他,给你一个交代了。 “各位,在下说的可在理吗?” 众人再度愣住,就连顾耀武,一时竟也拿不出合适的反驳言辞来了。 他之前确实放过这样的狠话,甚至还说过,一旦苏州当地不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答复,那顾家便会自己派兵来查。 可是,说是这么说,这却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啊!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古怪,真是说自己可以作证也不是,说孙宁误会了也不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人都已经死了,实在叫人不知如何解释才完美了。 但有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苏文康这一死,事情怕是再难有回旋余地,苏州这场内乱是肯定无法避免了。 太守严仲景,吴家宗主吴苍和吴铁翼,这时更是满面的担忧,甚至都要顾不上再责怪孙宁自作主张了。 而他,也适时突然转变话题:“各位,苏文康作恶多端,害人无数,所以伏法。 “但现在,我们真正该考虑的已经不是他该不该死的问题了,而是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苏家这些年来在苏州也是恶行累累,害人无数,这次又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实在罪不可恕。现在首恶虽除,但这些胁从之人就不该死了吗? “现在大家就该趁着他苏家不知就里,未有准备时,果断出击,将他们连根拔起。如此,才能保苏州太平,还百姓公道!” 一番话说得清晰明了,也让大家迅速从震惊和纠结中抽神,想明白了眼下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是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对苏家,就再不可能如以往般用什么妥协之类的手段作安抚了。 而且,现在也正是灭掉苏家的大好时候。 苏文康,苏文广都已死在这儿,整个苏家必然陷入群龙无首,上下纷乱的情况,只要官军动手够快,他们手下的那些兵马都来不及做出调动。 可以说,这是灭掉苏家这个祸患的最好机会,只凭一个苏文庆,是绝不可能再守住苏家的。 “太守大人……”吴苍突然开口,正色看着满脸惊愕的严仲景,“还请您下令吧!” 虽然苏州事实上的当权者是苏吴两家,但当真需要有大变时,需要动用城中兵马做大事时,却还是需要他这个苏州太守来下达命令的。 严太守神情复杂地迟疑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苏家多年来为祸苏州百姓,实在罪不容诛。如今更是变本加厉,残害无辜,屠灭村庄,该当满门抄斩,灭其三族……” 说到这儿,严仲景突然就觉着一阵兴奋。 他在苏州为官也有好些年了,以往只能仰两家鼻息而活,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真能做出这样的宣判,要灭掉苏家这样的江南豪族! 这种真正操权柄在手,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感觉,实在是太让人沉迷了。 不过很快的,他又从这种快意中抽回神来,看一眼身前的吴铁翼,又果断道:“吴推官,今日这一场扫灭苏家犯人,就由你全权做主了。但有敢反抗拒捕者,格杀勿论!” 稍稍冷静后,他更清楚,今日这一场其实还是吴家对苏家,自己这个苏州太守,说到底,依然只是个傀儡而已。 吴铁翼稍稍愣了一下后,便低头应命:“下官遵命!”然后又看一眼身旁的父亲,两父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有了最终的决断。 吴家,将尽全力,发动对苏家的攻击! 看着这一切,顾耀武却是一阵恍惚,他实在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会如此之快,快到让自己都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而随着吴家众人迅速离开,他便知道,这一切都将成为现实。 而这一切所以会发生,却都拜那人所赐,一切都是他一手引导的。 想到这儿,顾耀武再度扭头,看向了一旁的青年——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5章 苏氏末日(中) 这一场决战对吴家来说已经足够突然,而对苏家来说,就更是猝不及防了。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自家会遭遇突袭,在毫无防备之下,多处重要的产业及相关人等便被一网打尽,数以百计的苏家人不是被杀,就是沦为阶下囚。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这一连串的噩耗传来,当大量吴家手下的兵马聚集着,杀向苏家大宅时,留在那儿的人也是彻底麻了爪。 正如孙宁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在失去宗主苏文康后,整个苏家都陷入了无序和仓皇之中,面对生死关口,甚至都拿不出一个统一的策略来。 也就靠着自家多年营造出来的宅院外墙够高够厚,才能勉强抵挡下兵力不算太多的吴家人马的连番猛攻,但情况依然是岌岌可危。 整个苏家大宅数百之众,多半都在仓皇中不知所措,只有少数护院庄丁们,在苏文庆等人的指挥下,死守各个要紧处,把不断攻来的敌人打退。 “怎么会这样?” 在又一轮攻击被挡回去后,苏文庆满脸惊恐和难以置信地说着,“三哥呢?他不是说一切都在掌握吗?不是说很快就能将吴家逼入绝境,让苏州彻底成为我苏家的苏州吗? “怎么就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又去了哪里?” 一般事情,他这个五爷还能从容应付,可如此生死攸关的大变故,就不是他能担当起来了。 身边众人却没一个能给出回答的,所有人脸上都是担忧和恐慌,事情的转变对他们的打击也是相当之大,而能想到的可能,更是让人为之绝望。 很明显,当吴家不顾后果地抢先发动攻击苏家,就已说明苏家这次的计划已彻底失败。 而身为苏家宗主,又是整个计划的策划者与执行人的苏文康的下场……至少他是回不来了! 苏文庆虽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他不能接受,所以此时只能振作着吼道:“给我守住了!相信我,宗主他们一定会赶回来的,还有我们在城中各处的兵马,也必然会很快杀到。 “只要我们守得住,最后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我们苏家实力远在吴家之上,只要成了,你们个个都是功臣,我们苏家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他说的还真不无道理,别的不说,苏州城里至少有三营兵马唯苏家之命是从,只要那边知道了消息,很快就会有兵马来援,危局自解。 在如此期待之下,众庄丁还真就鼓起了一定的勇气,手脚也变得更加麻利,卡住了一个个关键处,死守各门,抵挡吴家兵马的不断攻击。 看着又一次败退回来的兵马,吴铁翼的眉头皱得更紧。 自己手下终究只是些衙门差役而已,让他们捉拿个盗匪歹人或许不算难,可真把他们当成兵将攻坚什么的却是太过为难他们了。 但眼下他能用的也只有这些人了,只能是不住在那儿鼓舞军心,高声喊道:“你们都知道了苏家的种种恶行,我等身为衙门官差,自当为民做主,惩恶扬善! “只要今日捉拿这些为祸苏州的歹人,我等便可扬名整个江南,而且苏家财货,接下来也可任你们自取!” 之前那些话对大家的鼓动还不算太强,可最后一句倒真说到点子上了,顿时让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大人是说真的?”就连曹旭东,都一脸期待与兴奋地回头问道。 “本官从来说话算话,何时骗过你们了?”吴铁翼稍作迟疑,便迅速有了决断,大声回应道,“打下苏家宅邸,其中财物,任你等自取!” “弟兄们,翻身发财的机会到了,跟我杀呀!”立刻就有人兴奋地大叫起来,一马当先,再度向前冲去。 其他人也深受其鼓舞,个个呐喊着,以比之前更猛的势头向上冲杀,还有人搬起了一架架的竹梯就往那四五丈高的大院墙头靠去,再努力向上攀登,试图从高处翻进苏家。 而随着战斗进行,不光是吴家带来的这些人马还在不住攻城,就连城中其他一些青壮,或因为眼红苏家财富,或本就与苏家有仇,此时也都纷纷加入攻打苏宅的队伍之中,让这场围打苏宅的攻势变得愈发的猛烈。 甚至还有那懂得攻敌者攻心为上的,居然跑到高处,直朝里头还在死命抵抗的苏家众人喊话:“你们还要冥顽不灵,拼死抵抗到什么时候? “你们可知道苏文康已然伏法授首,你们指望的所谓援兵也早就向官府投降,不可能来救你们了。还是乖乖束手就擒,保一条性命吧!” “弓箭,给我射死这个胡言乱语,乱我军心的家伙!”苏文庆勃然大怒,连声下令。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心里却是愈发感到恐惧了,恐怕三哥他真是凶多吉少了,不然吴家人也没这个胆子。 而想到这一层的可不止他,其他人此时心里也犯起了嘀咕,开始为自己的生死做起了考虑。 如此一来,苏家的抵抗自然就又弱了下去。 虽然那在上方喊话的家伙是被一箭射翻,但更多的人却是抓住机会继续大喊着苏家要完,乱着苏家人心。 终于,在死守抵抗了一个多时辰后,这几百苏家人终于是难以为继,两边院墙迅速沦陷,被大量兵马杀入进来。 霎时间,他们最后的抵抗也被彻底淹没在十倍之众的人马攻击中。 那些见机快的,赶紧丢下兵器,跪地乞降,而那些反应慢,或是有所犹豫的,则被快速杀来的大量人马生生冲散,杀死。 最后,只有苏文庆带了少量人,护着家里一众妇孺老小往后院节节而退,其他院落则是一重跟着一重落入到各方人之手。 这些人有的只为报复杀人,但更多的,却是直奔那些值钱的东西。 什么瓷器字画,什么金银装饰,什么玉器摆件……只要是大家能看到的,都被这些首批杀入苏家的人席卷一空。 然后不久,一个个火头也自苏家各处院落升腾了起来,这些人不但抢掠财物,而且纵火发泄! …… 祝各位上元佳节节日快乐!!!! 晚上多吃元宵多有福!!!!!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6章 苏氏末日(下) 时已入夜,天色大黑。 本该是华灯初上,苏州城里最是繁华热闹的时候,但今日的苏州城却是人心惶惶,骚乱一片。 城中诸多店铺宅院都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那些本来连偷儿都不敢犯案的,挂有苏家名号的店铺,居然在这个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遭受到了数十上百人的攻击。 这些人直接破门而入,将里头一直都自觉高人一等,颐指气使惯了的伙计掌柜什么的尽数打倒,甚至是拖出门来,当众打杀。 然后,便有人将那些店铺中的财物尽数取走,将苏州律法,苏家威名视若无物,扬长而去,再攻向下一个目标。 这等血腥放肆的行径足以让周围其他店铺和百姓感到威胁与恐惧,许多人都赶紧躲回店里家里,把门死死反锁,生怕自家也会遭遇同样的暴行。 可奇怪的是,这些横行无忌的家伙却只是针对那些挂有苏家名号的产业,其他寻常商铺民居,他们竟是秋毫无犯,全都是从各自门前一冲而过。 而那些见机更快的百姓,则是赶紧跑去附近的衙门等处求助,结果却也是一去不回,这让之后再无人感搀和到这场变故中。寻常百姓就只是死守家门,祈祷着这场暴-乱能尽快结束。 而结果,随着时间推移,情况反而是愈发严重了。 因为在到傍晚时,苏家大宅里居然升起了点点火光,最后汇聚成一片,彻底燃烧开来,几乎把苏州城上方大半个天空都给映红了。 也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大家还能听到来自苏家大宅方向的阵阵哭叫之声。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自明了。 苏家,这个苏州城里一手遮天,让无论官民都谈之生惧的豪族大家,居然真就被人大举进攻,连自己的宅院都保护不了了,那里头的人还能幸免吗? 当然是不能幸免了。 天色虽然彻底暗下,可到处烧起的火头,还是把这个占地七八亩,亭台楼阁无数的苏家大宅给照得如白昼一般。 数以百计的兵卒、差役,以及应吴家之请而来的汉子们,皆都兴奋地在这座往日里威严赫赫的府邸院落间奔走搜查,追逐着那些还在躲藏逃命的苏家人,将他们一一刺翻。 或许一开始,这些人只是因为对苏州积累多年的仇怨才猛攻其家,见人便杀。而现在,随着战斗胜利,不断见血,他们的凶性和贪婪也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苏家的财物只要能拿走的,他们就都直接上手搬走,拿不走的,便挥起武器一顿劈砍,或是丢出一颗火种,将那些高档的家具和屋子一同付之一炬…… 至于那些藏于角落里被发现的苏家下人等等,就更不用说了。甚至都不等他们出声求饶的,快刀长矛就狠狠朝着他们身上落去,再将他们的尸体直接扔进还在焚烧的屋子里。 无论这些人是苏家子弟还是奴仆,是青壮男子,还是老弱妇孺,到了此时在这些杀红眼的人看来,那都是一样的,一样的该死! 于是,此时苏家那一进进院落里,到处都是惨叫哀号,到处都是不断冒起的浓烟与烈焰。 苏家在此数百年的积累,几乎就彻底毁在了这一日之间。 感受到这一点的苏文庆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这既是因为愤怒,而更多的还是恐惧。 因为他和他想要保护的家人已经被不断攻来的人马逼得退无可退,来到最后一进院落的死角处。 这一路的抵抗和后退已经把忠于苏家的奴仆护院们都填了出去。但他们又怎是汹汹而来,杀气腾腾的十倍之敌的对手呢? 现在他们已被围困在最后的一重院落中,除了二十多名妇孺老人外,就只剩下他苏文庆在内的十多名青壮男子而已了。 而且,他们也都个个身上带伤,浑身是血,手中刀剑等兵器,也多有折损,当真是狼狈到了极点。 如此凄惨的下场是苏家所有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也不能怪他们没有这方面的准备,实在是这场突袭来得太过突然。 而且,以苏家在此地几百年的威望和积累,他们实在不认为有人真能在苏州未被攻陷前,就对自家大宅发起冲击,还一下就杀到了这般地步。 “怎么会这样?” 瑟缩着避入这最后一进院落的众人都在绝望地叫着,脸上眼中,尽是疑惑。 直到现在,他们都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得如此不可收拾了,自家竟是连半点风声都未曾收都,便遭遇了破家灭门的攻击。 “我……我不知道……但一定是三哥那边出了事……”苏文庆魂不守舍地说着话。 “那小七那边呢?他不是在军营里担职吗?为何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也不见前来救援的?”一名满头白发的苏家叔伯嘶哑着喉咙问道。 其他人也都露出了相似的疑惑,不少人也看向了此时做主的苏文庆。 而他,除了苦笑,却给不出其他回应,因为这一点,就是他也没能想明白啊。 苏家所以能在苏州横行无忌,大权独揽,甚至干出想要毁掉整个寒山寺的勾当,就是因为他们自认为手握城中过半兵权,就算真被人查明真相,也可从容应对。 可结果,真到了这要命时刻,家族即将被灭,那些被他们视作最后保障的苏州官兵却是一个都未曾出现。 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实在不是身处绝境中的苏文庆所能想明白了。 而眼下的局势,也容不得他们再作思考,去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缘由了。因为伴随着连声呼喝,轰隆的撞击声从院外响起,几下之后,那一段最后保护着他们几十人的院墙竟被人生生撞坍,上百名穷凶极恶的家伙恶狠狠地就朝着这一干苏家人扑杀过来。 苏文庆他们虽然极力做着抵抗,但早已是强弩之末的他们又怎是这些人的对手?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他们那十多个青壮汉子就尽数被吞灭,然后更多的攻击落到身后那些老弱妇孺的身上,也将他们当场格杀。 一日之间,苏家迎来真正的末日,上下数百口,几乎尽数被屠。 而直到死,他们依然有着一个深深的疑惑,为何他们最看重的保障,那些苏州官兵,却是一个都没有出现……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7章 苏氏末日(终) 无数苏家人因为官兵未能前来救援而死不瞑目。 因为平日里,他们可没少收买相关人等,苏州各营旅帅一级的军官将领,几乎都受过他们的好处,甚至有不少更是苏家子弟,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场席卷整个苏州,针对苏家的突变,其实可不只发生在苏家大宅和他家的那些店铺宅院,更发生在各座军营。 甚至发生在军营,针对苏家的攻击还要早过城中的变故。 就在刚过中午,苏文康被孙宁一刀斩向头颅,而使得吴家人不得不选择完全与苏家翻脸开战后,孙宁便把自己的一个想法道了出来。 “吴大人,我们要做的是除掉苏家这些为祸一方的暴徒,而不是想要搅乱整个苏州,我想这一点你们应该与我是同样想法吧?” “没错。”吴铁翼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如此,想要灭掉苏家,除了要出其不意外,更要紧的,还得断其后援,也就是城中兵马。不然,一旦我们大张旗鼓的攻击苏氏,不出半个时辰,城中兵马就会及时杀过去,到时就算想要苏州不乱都做不到了。” 这话还真提醒了吴家父子,让他们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那你说,该当如何是好才能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 “很简单,在对苏家出手之前,先将军营控制权彻底掌握在咱们手上。”孙宁回得理所当然,但吴家父子却面露难色:“这不可能!” “且不说如今苏州各营兵马分驻各门,我们不可能在不惊扰其他各营的情况下将他们一并拿下。就是各营主将部将等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尤其是他们中有许多都和苏家关系极深,连收买都做不到。” “那就不用收买了,直接发动兵变!”孙宁却是连眼都没有眨上半下,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对策,“只要趁那些忠于苏家的人不备,把他们一一铲除,或是拘禁起来,则剩下那些普通兵卒自然不会再生事端。” 听了他的建议后,吴家父子心中陡然一动,觉着这未必不能施行。 作为苏州本地和苏家分庭抗礼的豪族,吴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其实也和苏家相当。 各营之中,那些掌权的将领军官几乎是由这两家势力平分的,而且多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 或许某两营苏家势力更大,而另两营则吴家影响更深,但总体来说,双方还是有着一定平衡的。 所以,当一方真孤注一掷要发动突然袭击时,还真有可能在对方无备之下,迅速控制整个军营。 因为军营其实和民间一样,真正做主的也就那些掌握权势的军官,普通将士只是听令行事,少有什么倾向性。只要除掉绝大多数以苏家马首是瞻之人,则军营大权自然落到吴家之手。 这一漏洞,吴家人和苏家人以往或许也都曾想到过,但一者没这个机会和必要,二者终究有所顾虑之后如何收尾——毕竟这等做法确实破坏了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即便成功了,怕也会招来其他势力的非议和敌视。 要知道,苏州固然只有他二家分庭抗礼,可在整个江南,却还有其他八大豪族存在呢。 一旦真惹了众怒,导致自家要面对八家声讨,后果可就太严重,太得不偿失了。 所以,对此彻底撕破脸的做法,吴家和苏家都从未真正实行过。 但今日,情况显然就不同了。 因为苏家的所作所为因为完全冲破了两家一直保留的底线,光是寒山寺那一出,就已让两家成为不死不休的仇雠,也把苏家推到了其他江南豪族的对立面。 这让吴家再行险夺兵权,变得理所应当,再无顾虑。 “就按你说的办!”给出回应的变成了吴苍,只是在说出这番话时,老人看向孙宁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虑和审视的意味。 但现在的他,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即刻叫过身边最值得信赖的老仆,仔细一番吩咐。 于是,就在半个时辰后,军营里的变故就率先发生。 有吴家人做为一营指挥的,就直接下令,将苏家名下的那些军官什么的召集到自己的帐中,说是要商讨军务。 然后趁他们无备,来一手摔杯为号,以伏于帐外的诸多刀斧手将这一干部将人等尽数斩杀。 再以他们的人头弹压下方将士,从而稳住整个军营。 至于那几个以苏家人为主将的军营,则是稍作变动,以部将的身份前往禀报军情,然后突然就发动刺杀…… 就跟城里的苏家人完全没想到会遭遇吴家的突然袭击一样,军营里的这些苏家人对此也是没有一点防备的。 直到钢刀都刺进他们的胸口了,他们才反应过来,这是吴家开始彻底进攻自家了。 但这时才知道一切,却已太迟。 而随着这一些真正能指挥部下兵卒行动的将领全数被杀,苏州五营也就尽数落到了吴家的控制中。 对那些底层的兵卒们来说,其实谁当家做主都无所谓,只要自己的利益不受损便可以了。 虽然也有一些死忠于苏家的兵丁,但在失去上边的主将后,这些分散全营的少量兵丁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吴家人挥兵镇压,一个不留。 正因吴家在孙宁的提醒下先一步控制了全城兵营,这才导致整个苏州生乱,苏家遭遇灭门惨祸,也不见任何一路兵马前来救援。 最后,当时间来到三更天时,苏家大宅彻底被大火吞噬,除了少数运气好的人得以逃脱外,数百苏家族人尽数被灭。 这个在苏州已立足数百年,甚至比大越朝廷在此还要救援的豪族大姓,随着这一场骚乱,一场大火,而彻彻底底地成为了苏州的历史,再不可能重现! 而当这些消息陆续报到太守府时,孙宁只是轻轻而笑,太守严仲景则是似喜似忧,看着反而愈发的不安起来。 只有看似与苏州一切毫无关系的顾耀武,这时却是仔细打量着孙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8章 顾耀武的疑虑 苏州太守府,二堂,侧厅。 外间的烟火也好,骚乱也好,惨叫也好,都未能影响到这儿的安宁。 三人分坐于厅内三个角落里,似乎各有心事,尤其是太守严仲景,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时朝着旁边两个青年偷眼望去。 只是当二人回应般望过来时,他又忙不迭地收回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倒是分坐于下首左右两侧的孙宁和顾耀武,互相之间多有眼神的碰触,尤其是后者,更是不时打量着这名年岁与自己相当的陌生人,充满了审视的意味。 待到四更后,外头的乱象渐渐平息,孙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笑看着对方道:“顾公子似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啊。” 面对孙宁直截了当的发问,顾耀武也未见丝毫回避,反而抬眼仔细回看过来:“我有两个疑问,还希望孙兄你不吝赐教。” “请说。”孙宁依然平静开口。 “第一,你到底是什么人?”问出这一句时,顾耀武的目光就变得犀利,宛如两把利剑直刺孙宁的面庞,竟似要看透其内心一般。 孙宁则依然不动声色,淡笑回看:“在下的身份不是一早就说明白了吗?我叫孙长安,本是洛阳人,因中原之乱而流落在外多年,之前于杭州落脚,受当地云林寺诸位大师之托,才来的苏州。” “这真是你的真实身份来历?”顾耀武眯眼,好像不信。 孙宁反问:“不然呢?在下何必在这上头撒谎?” “你若只是普通人,哪来的胆子和本事参与到今日苏州的变故中?不,应该说,这一切甚至都是由你一手引导,这可不是一介寻常小民能做的事情了!” 顾耀武毫不掩饰自己对孙宁的怀疑,说话间,目光是灼灼罩定了孙宁的面庞,寸步不离,大有要从起表情的细微变化上来窥察其内心。 孙宁则未受丝毫影响,依然自在地坐那儿,甚至还端起茶杯来惬意地喝了一口:“个人的胆略能力,与出身什么的有必然联系吗?平民中就没有豪杰英雄了?世家子弟中也多的是无能废物!” 这话让顾耀武为之一窒,还真不好否认了。 毕竟,他就是江南豪族世家子弟,也见到过许多不肖的本族无能子弟,倒是对孙宁的这番话颇为认同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认为孙宁不存在问题,当下又哼声道:“那第二个问题,你到底有何图谋?” “嗯?” “你为何要甘冒风险,费尽心思来查明一切真相,甚至对苏家下手?” “答案顾公子你已经说了一半了,我这么做除了要个真相外,也是为了还被害者一个公道!”孙宁回答得毫不迟疑。 “你以为我会信吗?”顾耀武不以为然。 “为何不信?难道苏家所做所为还不足以让人感到愤慨?他们为自家私利居然置当日寒山寺数万无辜的性命于不顾,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过,屡屡杀害无辜,甚至是屠灭一整个村落,上千无辜之人! “顾公子,你觉着这样的凶残奸恶之徒就不该受人仇视,恨不能灭之后快吗?还是说,你们其实也一样?” 最后一句话问出时,孙宁淡然的眼中又突然又精芒射出,直逼得顾耀武的目光也是一缩,心跳一紧,赶紧摇头道:“我们顾家可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话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居然被对方吓到了,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超过了满心的疑虑。 孙宁则趁机笑道:“这不就结了?我想任何一个还有天良人性之人,也干不出此等丧心病狂的举动。苏家为一族私利竟如此残杀无辜,实在罪大恶极,该死之至。 “所以我对付他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又还需要什么其他原因呢?” 这回顾耀武还真就没法再提出问题了,只能是默然地垂下双眼,闭口不言。 但其实他心里却并不认可孙宁的这番解释,正相反,他的这番义正词严的说法,让人感生疑虑,觉着此人的心计能力都要远超常人。 孙宁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虽能改变许多事情,终究没法左右他人的心中思虑,只能是轻笑一声,自顾品茶,不再作声。 而他心里,此时也在做着检讨,这一回自己确实涉入过深了。 从调查寒山寺一案开始,一步步的,都冲在了最前头,把自身完全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这要是在西南自家地盘当然不是问题,可在江南,却是后患不小。 即便没有顾耀武的猜疑,等到苏家一事被彻底平息后,吴家的人怕也会把猜疑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了。 或许他能用刚才的说辞加以搪塞,再加上云林寺僧人那边的掩护,但终归不是太安全啊。尤其,一旦吴家真觉着自己是个威胁,从而来个先下手为强,实力不够的自己可真就危险了。 “必须尽快再让事情起新的波澜,绝不能让吴家真把苏州彻底控制在手,不然我就真是为他人作嫁衣了!” 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心里已经暗暗有了主意。 只有搅乱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局势,自己才好从中渔利,浑水摸鱼。 想着这些,他的余光便偷偷落到了上首边一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的太守大人的身上。 严仲景在苏州太守位置上多年,早就学会了装聋作哑的本领。现在虽然不是面对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苏吴两家之人,他依然选择明哲保身。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不可能真正置身事外了,因为他将是孙宁接下来计划的最重要的一环! 在这有些诡异的安宁中,这一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 而等到天亮,一个个消息也就相继传回太守府——苏家完了,几乎被灭门,只有少量人趁乱逃脱;各座军营尽数被吴家之人控制在手,之前靠拢苏家的军官,半数被当场格杀,半数则选择了归降…… 一昼夜间,苏州情势天翻地覆,苏氏已亡,吴氏当兴! …… 年算是正式过完了,祝各位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一切顺利啊!!!! 然后又是周一,所以求下票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19章 机会只有一次(上) 天亮后,顾耀武便先行离开。 虽然他对孙宁的来历目的还有着相当的顾虑,但也总不能真就对他出手,又或是寸步不离地盯住其人。再加上一夜未眠,现在苏州之事已有结果,自然就该好好休息一下,然后回金陵。 从昨日的堂审,以及最后苏家的结局来看,苏州这边已足够给顾家一个交代了。毕竟顾家在寒山寺一案中也就死伤两三人,可苏家却是付出了举族被灭的代价,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而在看到顾耀武离开后,太守严仲景也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觉着放松了许多。 这一夜对他来说也是倍感煎熬了,一方面是担心因为苏家之事而使整个苏州大乱,另一方面也来自于这位顾家少爷。 现在两者皆去,就如压在他身上的担子也终于被拿了开去,让他整个精气神都为之一振。但随即,他就又发现,厅内还有一人,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孙长安! “咳,孙公子还有什么打算吗?”严仲景有些不自在地问了一句,对此人,他还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了。 照道理来说,这就是个寻常百姓而已,自己身为苏州太守压根不用折节下交示好,但他又和吴家关系密切,而且此番案子里又有着极重要的作用,由不得他不作重视啊。所以只能是有些生疏别扭地打了下招呼。 孙宁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已隐去,看向对方突然问道:“不知在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严大人你有何感想啊?” “感想?”严仲景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个青年,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孙宁也不在意,只稍稍放低了些声音道:“经历了这一场后,严大人还没切身体会到自己在苏州的处境有多不堪吗? “你身为苏州太守,照道理来说,这儿的一切都当以你的意志为准,你才是该让苏州所有人感到敬畏的存在,可实际上呢? “大家所惧者,所敬者,却不是你,不是任何一个本地官吏,而是苏家吴家这样的豪族世家,甚至是一个来自金陵的顾家少爷。就连大人你,对那顾耀武也颇为忌惮,生怕惹他不快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严仲景不禁有些恼了,脸色也唰一下阴沉了下来。 “在下不过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孙宁完全不受其影响,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别的且不提,苏家为何就敢在寒山寺法会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是真没把苏州官府上下放在眼中啊。 “还有今日的吴家,明面上他们确实尊重官府,还用上了堂审。可事实上呢? “从头到尾,他们有哪怕一次征询过你严太守对此事的看法吗?就连当堂杀人,又调动城中兵马去攻击苏家,他们也都是自作主张,完全无视了你这个太守的存在。 “严太守,你真就能够接受这样的处境,一直在苏州做个泥塑木雕般的存在吗?” 严仲景脸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了那副木然的样子。 孙宁深吸了口气,又把语气放缓:“我知道,这不光是你苏州一地如此,放眼整个江南,有太多州府只能受豪族摆布控制,官员去留乃至生死都在他们一念间。 “但是,这并不代表你们就得接受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不然,今后相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们的境遇将越来越糟,这真是你希望看到的吗?” 察觉到对方眼角的抽动,孙宁知道自己的话他是真听进去了,便继续鼓动唇舌:“而且就目前的江南情势来看,可不光只有九姓豪族凌驾于官府之上,还有佛门,他们在民间的影响力和声望也远远超过各地衙门。 “今日官府如此软弱,不作抗争,那明日,不光豪族会变本加厉,佛门也会欺到你们头上,让你的处境更加艰难。 “而照我在杭州的经验来看,豪族与佛门纵然如今还能和平共处,但很快的,双方却将产生龃龉矛盾,甚至刀兵相见。到那时,你严太守又当如何自处? “恐怕你会成为他们双方互相攻击时第一个牺牲之人,就如这次苏吴两家的争斗也把你先一步卷进来一样,要不是有吴铁翼在,恐怕你严太守就已经要走投无路了。 “严大人,你不会以为自己总有这样的好运气吧?自己的命运居然要靠着他人拯救,你不觉着丢脸吗?” “够了!”严仲景突然放声喝道,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呼吸急促地看着孙宁,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孙宁倒是又笑了:“看来严大人你还是有脾气的,这很好。 “你是当初大越朝廷所封的苏州太守,就该有个本地主官的威势,就该想法子把本就该属于你的权势名声通通夺回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说这些?”太守大人突然又变得冷静,双目盯住孙宁,低声问道。 之前他还怀疑孙宁是吴家特意派来试探自己的,但此时,却知道不是了。 一是他的言语真不像,二来吴家到今日这一步已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连苏家都被他们一举灭掉,试问还有什么人能在苏州威胁到他们呢?自己一个傀儡般的太守,根本不可能入吴家人的眼啊。 “我的目的,自然是希望在苏州拨乱反正,让本地大权掌握在真正该掌握的人手中,而不是那些愚蠢贪婪的豪族之手!” 孙宁的回答很是明确,目光又落定在对方的脸上,“至于我的身份,严仲景,你真认不出来我是谁吗?” 伴随着这句话,他整个人的气质就是一变,从之前满身草莽之气的青年江湖客,摇身换作了一副贵气霸道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从平视,变作了居高临下的审视。 虽然他的穿着容貌并没有丝毫变化,但给严仲景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而在一怔之后,严太守的眼中也露出了惊愕之色:“你……你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0章 机会只有一次(下)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带着兴奋,也带着彷徨。 自己在这人的目光下,就如一件器物般,只等着对方的品评甄别,并最终定性。 而只要对方欣赏自己,认可自己,那自己必然身价大涨,成为让无数人羡慕的存在。 这种奇妙的感觉他严仲景一生里也就经历过一次,那是在二十多年前,自己刚于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被先帝于一众考生中点为榜眼。 那是他一生最高光的时刻,那种感觉也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哪怕过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淡忘。 现在这种感觉居然就在这个青年的注视下再度涌现,就好像先帝他重新回来了…… 严仲景的心头猛然一震,伴随着这些回忆,一些更近,但却早被他忘却的记忆也瞬间回来,那是几年前自己得授苏州太守时,去往洛阳陛见时的场景。 只不过那时的皇帝陛下已换成了那个很不着调的存在,也完全无法给自己任何先帝才有的气场感觉了,甚至连年轻皇帝的样貌,他都没有记得太清楚。 但现在,那张轻佻不耐的年轻面庞,却和面前这张淡定中带着极强气场的脸上完美重和! “陛下……”愕然地叫出这一句后,严仲景的身子直接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又火速朝着孙宁拜道,“臣参见陛下……” 动作还没做完呢,他就只觉着一只手已搭住了自己的双臂,一股力量送来,竟让他不自觉就从地上站起。 孙宁身上的气场已然收敛,脸上也重新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来:“现在就不必弄这些虚套俗礼了,我现在叫孙长安……” 严仲景微微一愣,便立刻明白过来:“臣……我明白了。” 皇帝陛下的身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很是敏感,现在的苏州就更是如此了。 孙宁满意点头:“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跟你说刚才那番话了吧?” 严仲景用力点头,然后才一脸期待道:“陛下,西南已定,您是打算收复江南了?” 这对他,对整个江南的那些深受豪族和佛门压制,只能当一群傀儡应声虫的官吏们来说可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看着对方满脸期待的模样,孙宁却没有正面给出回应,只是说道:“只凭我和现在身边的人手显然是不足以把江南重新拿回来的,所以就需要更多的助力。严仲景,你可愿意帮朝廷做成此事,立下大功啊?” “臣愿意!只要陛下下旨,就是赴汤蹈火,臣也万死不辞!” “不,我不需要你做那些几乎没有成算的冒险之举,那只会徒增死伤而已。”孙宁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我希望你做的,是借着这次机会,把属于你,属于朝廷的力量真正聚拢培养起来! “然后,在等到时机到来时,便是我们拿回整个苏州,整个江南的时候了!” 如果没有之前的试探,以及看出对方心中还有着一团火,孙宁是不可能将自己的真正身份,以及真实意图说出来的。 而现在,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就没打算过多保留,迅速给出了自己的想法:“眼下的苏州,正经历一场大变,你就该趁着苏家的败亡来吸取吴家一时吞不下的力量。 “尤其是军营里的力量,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陛下是指那些原来投在苏家门下,却并没有在这场变故中被清洗之人?”严仲景也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抓到了重点。 孙宁满意点头:“枪杆子里出政权,豪族所以能控制江南,就因为他们多半握有当地兵权。所以你要做的,就是拉拢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你放心,这些人短时间里是不可能完全被吴家吸收或者替换的,你是有时间和他们一一暗中联络。 “而且,这些并未被杀的曾经的苏家属下,在见识过其他人的下场后,对吴家也不会真正放心,也会想着找一个靠山以求自保。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给他们信心和保证,让他们相信,你可以让他们安全活下去,不受事后追责。 “等到他们完全成为你的人,你就有了底气与吴家一争了。到那时,只要再有一个契机出现,苏州便能重新回到我朝廷之手!” “臣明白了,臣一定会尽力去做,绝不让陛下失望!”严仲景忙表态应承道。 此时的他只觉着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完全从之前的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他已经有了目标! 孙宁再度一笑,鼓励道:“那就好好做,事成之后,你便是朝廷夺取江南的大功臣,就是封你为江南巡抚,也不是问题。” 在对方再度激动想要下拜时,孙宁又赶紧一把扶住,最后叮嘱道:“记住,此事干系重大,绝不能为求速度而露出破绽。还有,机会,只有这么一次,一旦错过,就再不复返,定要仔细去办!” “臣明白!”严仲景神色肃然,郑重点头。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萧倩低低的咳嗽声,示意有人接近,孙宁这才迅速退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重新变回了那个普通江湖客。 而吴铁翼也在此时来到门前,看一眼明显有些慌乱的严太守,却也没太往心里去,而是转看向孙宁,颇有些兴奋道:“成了!” 他虽也一夜未睡,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是相当亢奋,连这句话都说得特别大声。 孙宁也露出一副欣喜的样子,问道:“苏家已被尽数铲除了?那可有留下活口?有些事情却还需要从他们那儿问个明白呢,比如说苏家做下这案子到底图的什么,又有什么更大的阴谋。” 吴铁翼默默盯了对方一眼,既然你想要问这些,之前为何出手如此果断,把苏文康给杀了?这家伙才是掌握一切内情之人啊。 但他也知道当时的情况确实需要杀伐果断,而且杀了苏文康可永绝后患,便也没真个开口,反而笑道:“活口当然是有的。苏家三爷苏文庆虽然受伤不轻,但好歹是活的。你想去看看吗?” “走,去问问。”孙宁还真来了兴趣,最后瞥一眼强自镇定的严仲景,这才与吴铁翼联袂而去。 只剩下严太守一人还在那儿低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机会只有一次……”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1章 疑点重重(上) 苏文庆并没有死。 在被吴家带人攻破最后一重院落,与族中人等一并被吞没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结果却在最后关头被人一把拉出,保住了性命。 但死罪虽免,活罪难逃。 苏文庆不但亲眼见到了最后一批亲族被人分尸的惨状,自身也没少吃苦头,一条胳膊,两条腿都被打折,身上更是有了数十处深浅伤口,看着委实凄惨。 在被人押到孙宁他们跟前时,都叫人差点认不出这位就是苏家三爷了。 再没有了以往的嚣张气焰,整个跟滩烂泥般倒在地上,眼中满满的都是惶恐和祈求,看见吴铁翼后,他更是尽力仰起头来,嘶声道:“吴大人,饶命啊……” 这番模样,都把吴铁翼看得连连摇头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想你们苏家这些年来所做下的恶行,多少人被你们害得家破人亡,现在你居然还能腆着脸向我讨饶!” 孙宁倒是颇为平静看着对方,这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中。 只不是真正的亡命徒,那无论他平日里表现得有多凶狠残忍,无论他杀害过多少人,可真当同样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时,那也是会感到恐惧,也会向胜利者摇尾乞怜的。 而且这些平日里最是不把他人性命当回事的家伙在自己遭遇相同情况时,反而会越发的怕死,越发的没有底线。 很显然,这位苏家三爷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残忍而贪生的家伙了。 当然,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反倒是一件好事了,可以省许多手脚和时间。 当下,孙宁就上前一步,盯住了对方,说道:“你们苏家上下作恶多端,致使多少无辜含冤。这些也就罢了,光是受你们之命导致的寒山寺之乱,以及之后的种种灭口行径,就已是罪大恶极!便是将你苏家满门抄斩,三族夷灭都不够赎罪的!” 这话让苏文庆的身子又猛烈一震,眼中的恐惧更浓了,只能勉强辩解道:“这都是宗主拿的主意,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哼,到底如何,你心里明白。”孙宁不屑撇嘴,这才把话锋一转,“不过吴大人确实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也愿意给你一线活命的机会,只要你好好配合,如实交代一切,或可留你一命!” 在看到吴铁翼跟着点头后,苏文庆眼中有了求生的光芒,即刻叫道:“我愿意配合吴大人,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无不言……” “很好。”孙宁满意一笑,又看了眼吴铁翼,“吴大人,不如让在下先问他几个问题?” “唔,就交你了。”吴铁翼现在对孙宁确实挺信任的,此时不假思索便应了下来。 孙宁也不作拖延,立刻看向地上的苏文庆:“那你先说说,你苏家这次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吧。居然胆大到在寒山寺里做起手脚来,真是不知死活!” “我们……是宗主他一直以来有个心愿,那就是要把苏州的控制权彻底拿捏在我们苏家手中,而不是和吴家一同分治苏州……” 说这话时,苏文庆偷眼看了下吴铁翼,见他并没有动怒,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倒是孙宁,此时眉头轻皱:“这两者有必然联系吗?你们想要夺权吴家,为何会把矛头对准寒山寺?” “因为一来寒山寺素来与吴家关系更近,吴家宗主甚至和寺中诸多僧人都有着很深的交情,他们完全可以成为吴家的一股助力。” 苏文庆这时也放开了,真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道了出来:“而且,如今在苏州排名第二的重元寺虽有我苏家一力支持,但真论在民间的影响,却是远无法和寒山寺相比的。 “所以我们就想着,若是能除掉寒山寺,或是借法会事故让寒山寺失去大家的信赖,则不光可以断吴家外援,还能顺势让我们支持的重元寺取而代之。” “只是这样而已吗?”孙宁眼中闪着疑虑的光芒,显然并不接受对方的这番交代,至少这不足以让苏家干出如此多丧心病狂的举动来。 毕竟寒山寺一案即便真成功了,对苏家来说也是极大的冒险,这与他们获得的收益相比,差得可有些大啊。 苏文庆犹豫了一下,才又道:“我们这么做当然还是有另一重原因的,那就是为接下来对付吴家铺平道路。 “我们也知道寒山寺一事会造成极大的影响,至少江南佛门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我苏家到时只要让此事成为死案悬案,那一切矛头自然就会对准身为苏州推官的吴大人,以及你背后的整个吴家。 “到时未能给如顾家这样的其他豪族以交代的话,我们更可以此为契机,对吴家发动攻击,将你们的势力一点点挤压吞并,直到彻底把吴家赶绝!” 他这话越说,声音越低,在偷眼看到吴铁翼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后,更是因为心虚的关系,整个人都匍匐到了地上。 吴铁翼这时愤怒倒还是其次,更多的是后怕。 确实,真要是按苏家的计划推行的话,自己必然承受更大的压力,到时真就要牵连到整个吴家了。 恐怕真要如此,被灭门的就是吴家,而非苏家了。 而这一切,幸亏有孙长安及时出现,他不光在那最要命的关头出手拯救了无数寺外之人,而且还在之后又协助自己破获案件真相,还除掉了苏家! 想明白这些,吴铁翼再看向孙宁的眼神里又更添了几分感激与亲近。 然后就发现孙宁脸上依然挂着猜疑,此时正死盯着对方,缓缓开口:“这恐怕还不是你们的全盘计划吧?我不认为只凭你苏氏一族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至少你们是不敢因这点事情就和太湖的飞鱼坞水匪勾结的。说吧,还有什么势力早与你们联了手,还有灭法会,又是怎么回事?” 这接连的质问让苏文庆脸上表情也是一阵变幻,显然他没想到孙宁连这些都看出来了。只能是在一阵沉默后,才缓缓道:“确实我们在苏州之外还有外援……”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2章 疑点重重(下) 苏文庆的话让孙宁和吴铁翼都神情一肃,后者更忍不住急声道:“那是谁?” 结果他却又有些茫然一摇头:“我……我不知道……” “怎么,你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要吃些苦头才老实吗?”孙宁双眉一挑,满是威胁地说道,“现在杀你如屠猪狗,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文庆苦笑:“连我苏家上下几百口都已被你们杀光,我三哥都已死了,我又哪敢再托大呢?实在是这事我确实不知内情,一切都是由三哥一人与他进行联络的,我只知有这么个人存在,至于他到底是什么路数,来自何方,却压根没有头绪……” 孙宁与吴铁翼又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认同,但随即又问道:“你真就什么都不知道?” 被这么一逼问,苏文庆心头更为紧张,嗫嚅了一下后,才又道:“我只知道我三哥曾提过一嘴,称那人为古先生,别的就不曾透露了……” 两人同时皱眉,吴铁翼又瞥了孙宁一眼,现在他是有些后悔之前没有阻拦孙宁对苏文康下杀手了。 之前,他也觉着目标已定,罪证确凿,还有顾家的认可,完全可以对苏家下手了。所以,当场杀掉苏文康也不算问题,甚至还有利于灭掉整个苏家。 但现在,他才感到后悔。应该留着那家伙的,那样就可从其口中问出更多细节来了。 而孙宁此时想的却是,又是古先生。 这已是孙宁第二次听到这个称谓了,第一次是在还未出浙地时,他们遭遇天目寨的人袭击,然后从那些俘虏口中得知就是一个自称古先生的家伙出重金让他们截击云林寺僧人的。 而现在,是第二次,在寒山寺一案中,又有这么一个熟悉的称谓出现了! 这两个古先生会是同一人,或是同一组织吗? 两件事唯一的联系就是都和寺庙有关,真就能将两个古先生合为一个吗? 孙宁心中快速思忖着,但一时间却又难有定论,最后只能暂时将之放到一边,转而又迫问道:“那些于骚乱之后动手袭击各家的刺客又都是什么人?可是你们苏家安排的?” “不,我们没有这样的安排,至少我不知情。”苏文庆极力否认道。 又似是怕他们不信,他又连忙补充道:“当时我也在场,还差点被人所伤。而且我苏家那时也死了两人,伤了三个,要是我们安排的,一定会极力避免。” 对此说法孙宁还是认可的,虽然说苏家有人死才更可把自身摘出去,但以当时他们的安排,又有谁会真怀疑到他们苏家头上呢,那杀害自己人不是多此一举吗? 可如此一来,事情就更有趣了:“那一干凶徒又是什么人安排的?听他们所喊,可都是灭法会的人啊!” 苏文庆的脸色更白了三分,作为苏家人,他自然是知道灭法会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连忙撇清道:“这与我们无关,我们原定的计划,就是让寒山寺的大钟砸落,横扫法会现场,多造伤亡而已……” 孙宁点点头,也认可了他的解释。 确实从作案手法来看,这两者确实没有必然的联系,甚至还存在着一定的矛盾。 毕竟,当大钟落下砸来,法会现场必然大乱,死伤人数只会比事实上更多,那这些灭法会的凶徒还有必要出手吗? 反倒是他们自身,还可能在这场大乱中死伤惨重。所以这等安排怎么看,都有些不合理了,除非…… 孙宁目光闪烁,隐隐间有了一个判断,身旁吴铁翼的心思也不比他慢多少,当即道:“也就是说,还有另一方势力在与你们勾结配合,但同时却又利用了灭法会的人,想要再上一重保险?” 苏文庆默然,但也算是承认了这一推断是正确的。 可即便如此,孙宁也好,吴铁翼也罢,依然不是太满意,说了这么多,一个圈子绕下来,好像又回到原点了。问题依然存在,依然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但二人也看得出来,苏文庆是真没法给出更多的内情了,显然他虽然是苏家内部的二号人物,但在这件大事上,苏文康还是多有隐瞒的,关键一环怎都没有交代! 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这次苏家要做的可是足以引来灭顶之灾的大事,许多事情自然是只做不说,尽量保密了。 或者,只有苏文康,以及跟他寸步不离的那两个亲随知道正确答案了,奈何他们却都死了…… “苏文康之前又去了哪里?”吴铁翼再度发问,这正是眼下能作追查的最后一个方向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苏文庆再度摇头:“三哥他没有说,只说自己要去和盟友联络,为夺下苏州后的下一步计划作安排,我也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而且他这一次也只带了两人……” 孙宁眉头皱得更紧:“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安排人要纵火烧掉寒山寺的藏经阁又是为的什么?想要毁掉里头的什么东西?” “藏经阁?”苏文庆一脸茫然,然后摇头,“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钟楼下方的藏经阁内被人布置了引火装置,差点将那三层阁楼烧成废墟不是你们的人安排下的吗?”孙宁这下是真有些吃惊了,急声问道。 要知道他可是因为察觉藏经阁内有了问题,然后才发现钟楼上有情况的。 之后,他重点调查的也是藏经阁,结果现在对方却给出这么一个反应? 苏文庆再度摇头:“我们压根没想过对藏经阁下手,那里也不值得我们费什么心思。” “钟楼上的人是你们安排的吧?”孙宁还不死心,问道。 “对。” “那他们会不会自作主张,打算烧一下藏经阁?” “不可能,这样只会先一步被人发现钟楼有变,我们可没这么愚蠢!” 斩钉截铁的否认让孙宁终于确信,藏经阁内的点火布置真与苏家无关了。 可如此一来,疑点反而更多了—— 古先生是什么人? 藏经阁内的布置到底是谁的手笔? 那些灭法会的凶徒是受何人控制? 但这一个个问题却因为苏文康已死而彻底成了死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3章 目标:太湖 从关押苏文庆的地方出来后,孙宁二人脸上的表情要比之前更为凝重。 他们怎都没想到,一番审讯后,案情真相没能问出太多,反倒多了许多的疑问。 这看似已经解决的寒山寺一案,反倒愈发的扑朔迷离起来了,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 “是我操之过急了,不该杀掉苏文康的。”孙宁不无懊恼地检讨了一声。 “也不完全怪你,我也有责任。而且谁能想到,这案子居然峰回路转的还有另一层真相呢?”吴铁翼苦笑。 其实以现在的结果来看,他应该是可以感到满意了。 毕竟凭着这次的追根究底,确实把吴家最大的敌人苏氏一族给彻底灭掉,而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方式把强敌灭族的。 接下来的苏州将是吴家天下,试问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 至于本案所隐藏的种种疑点,现在看着已经因为苏家破灭而再难伤到他们分毫,又何必再作追究呢? 但吴铁翼毕竟还怀有正义和探究之心,即便这结果对自家最是有利,他也希望更进一步去挖掘背后真正的真相! “孙公子,你觉着这案子还能继续深挖吗?”半晌后,他才郑重看着孙宁问道。 孙宁此时心里也在做着整理,闻言又是一阵思忖,这才道:“我一直认为,这天底下就没有破不了的疑案。既然有人犯案,就一定会存在破绽,只要抓住破绽,就能抓住凶手!” “可是唯一的线索却被我们亲手切断了……” “线索并不止这一条!虽然苏文康确实死了,苏文庆也不知其中内情,就连那些凶手人等也都被尽数灭口,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破绽了。” 孙宁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至少有一些人,是幕后之人所没法说灭口就灭口的!” “什么人?”吴铁翼顿时精神一振,赶紧发问。 “太湖飞鱼坞!”孙宁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却让对方神色一变,既有振奋,又难掩为难。 确实,照之前的线索来看,苏文康和飞鱼坞的关系是很不浅,说不定这次的计划里这股力量就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 所以若是能将飞鱼坞的人抓来审问,应该就能把断掉的线索重新接上了,至少可以查出古先生,也就是另一方与苏家联合行事之人的确切身份。 如果只是一个苏家,飞鱼坞还真未必肯为其所用。只有当再加上另一个与苏家相当,甚至势力财力还在其上的某一方也加进来,才能让飞鱼坞这些凶人从太湖出来,为其做事。 可问题在于,飞鱼坞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太湖飞鱼坞可是江南境内三股让各地官府都为之头疼的悍匪之一啊,就是天下还安稳时,官府多次派人进剿都拿他们没有太多办法,每每都是铩羽而归,更别提现在了。 那五百里水道纵横复杂的太湖,就是这些水匪天然的主场。 除非能撒进去上百万兵马,几十万条大小船只,才有可能将最熟悉其中道路的水匪们找到诛杀。 不然,只要露出一个破绽,他们便会驾船而逃,不知所踪! 所以要想拿到飞鱼坞的人,还得是知道内情的头领一级,那可真就比查明案子本身更加困难了。 看对方一副为难的模样,孙宁倒也能理解,但还是开口道:“吴大人,我以为此事还是该值得一试的。 “咱们出兵太湖,剿灭飞鱼坞众水匪,可不光是为了把案子彻底查明白了,更是为苏州,乃至整个江南的安定着想。 “你且想,飞鱼坞水匪这些年来危害有多大,让多少水上行舟者身陷恐惧,又让多少人被他们杀害抢掠? “太湖本就隶属苏州管辖,而现在吴家又已经成了苏州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岂能不为本地百姓做些事情,除恶为民?我想那样一来,吴家在苏州的声望必然更隆,对你们也是大有裨益的。” 吴铁翼还真有些心动了,说实在的,素来正直的他还真想着能为民做些实事,眼下太湖飞鱼坞还真就是一个机会了。 看出此点的孙宁又继续打铁趁热:“我也知道,太湖水域复杂,飞鱼坞群盗都非善茬儿,只凭苏州一地之力未必能尽全功。 “那大人可有想过,联合其他地方的兵马,一同剿匪呢?” “其他地方的力量?” “对,比如扬州,金陵等地的力量,合三地之兵,一同进入太湖。如此,虽不可能真凑出百万兵来占满整个太湖,但也足以拼凑出十万八万兵,把进出太湖的各条主要水道通通都给切断了。到那时,这些水匪自然就成瓮中鳖,网中鱼,再也别想脱身!” 吴铁翼听了这说法后,精神也不禁一振,这确实是个办法。可随即,又有些疑虑道:“他们会为我苏州出兵吗?” “为何不会?出兵帮苏州剿匪其实也是帮他们自己!大人不要忘了,这太湖虽然是苏州辖内水域,但飞鱼坞众贼可不止在这一地行凶劫掠。他们会乘舟入大江,也可能跑去漕河,甚至是直接登岸抢掠一番,然后才又乘舟逃回太湖。 “相比起来,这些水匪对苏州以外之地的损害只会更大,我以为金陵和扬州方面也必然对他们深恶痛绝,只是不好跨境出兵而已。 “而这回,吴家代表苏州邀请各方兵马同时剿贼,他们一定不会推辞,也必然会尽全力而来。因为这不只是帮苏州,更是帮他们自己!” 一番分析,让吴铁翼终于想通了一切,当即点头:“你说的不错,我这就回去跟父亲商量,以吴家以及苏州官府的名义向其他各方寻求援助,一同入太湖,剿灭飞鱼坞!” “大人英明,这既是为了解开寒山寺一案的真相,也是为了那些死难的无辜者。尤其是昆山县恩济庄的那些村民……”孙宁郑重抱拳说道。 当时那一幕他还历历在目,那时的他无能为力,但现在,他觉着是该让那些凶徒付出代价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4章 将离苏州 要是之前,吴铁翼向自己父亲,和吴家提出联系扬州、金陵等地共同出兵太湖以剿灭其中的飞鱼坞众水匪,恐怕是绝不会被允准的。 但今时却已不同往日,无论是吴家在苏州地位的变化,还是吴铁翼在家族中地位的变化, 都足以让大家重新审视这一想法,并在几日的商讨后,真就通过了此事。 因为现在的苏州已是吴家天下,那位于其境内太湖之中,为祸四方的飞鱼坞众匪自然就成为他们的心腹之患,必欲除之。 何况,这么做也能给吴家带来相当丰厚的回报,地方水路安定通畅是一方面,民间口碑的提升则另一方面。 有此种种好处可见,吴家上下哪还会多作留难呢?他们恨不得即刻就能出兵,把飞鱼坞众匪剿灭干净。 于是没两日,署名吴家的书信便急送出城,分头往深受水匪之患的金陵扬州二城而去。除此之外,还有更官方性质的,太守严仲景和推官吴铁翼的联名书信,却是递交这两城相关衙门的。 至少从明面上来说,江南兵马的调动还是得由官府做主,他们还是奉大越朝廷为主的,虽然事实上,江南各地早就各自为政数年了。 直到这些书信全都送出后,吴铁翼才叫来孙宁,将此好消息如实相告,很是一副兴奋的模样:“长安啊,此番若成,则可解我江南百姓多年之患,而你也当居大功!” 对此说法,孙宁倒是表现得颇为淡然:“大人谬赞了,在下只是提个主意而已,可不敢居功。真要成事,功劳最大的当数吴大人你,以及那些即将与水匪开战的各地将士们。” “呵呵,你过谦了。”吴铁翼倒也没有在这事上过多纠缠,而是很快就转换了话题,好奇道:“不知长安你接下来是何打算?” “在下这两日便打算回杭州了。” 孙宁的回答让人略感意外:“这就要离开苏州了?太急了吧,事情都还没个最终结果呢!” 确实,到今日案子反倒愈发迷离,苏家之外的另一元凶还不知是谁,作为全程参与其事的孙宁怎么就打算离开了? 孙宁只能稍作解释:“不瞒吴大人,在下是因为云林寺诸位大师将返回杭州,所以需要再把他们送回去。毕竟之前我便是受他们之托,护着他们来的苏州,现在事了,自然要有始有终了。” 这几日里,当吴铁翼忙于处理对付苏家的各项善后事宜,忙于说服家里答应出兵剿匪时,孙宁却是回到了寒山寺,给了云林寺众僧一个满意的交代。 也是直到那时,身在苏州城外的一干僧人才知道这段时日里孙宁竟做了这么多事情,不但帮他们洗清了嫌疑,消除了麻烦,居然还借吴家之力,把苏家这一元凶给彻底铲除了。 这让群僧在感慨之余,对孙宁的能力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对他也是愈发的敬重和依靠。 所以当他们决定回杭州时,自然是力邀孙宁他们再护送自己等回去了。 这次苏州之行对这些僧人来说,当真是磨难重重,险死还生了。 从出杭州后就遭遇了连番的攻击截杀,被药倒过,被火烧过,还差点被大钟碾压,又被当作替死鬼…… 这让他们早就个个心慌,恨不能即刻回到杭州自家寺庙里去,同时又对回程的安全存在了相当的担忧。 而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放心的,也就只有孙宁这个屡次出手救他们的护法檀越了,自然是好一番的恳求。 在萧倩他们想来,眼下苏州一事还未彻底终结,他的布局也才刚刚开始,孙宁必然不可能就此离开。 可这一回孙宁的决定却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他居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云林寺众僧的请求,并决定于四月初二护送他们返回杭州。 这一决定让手下人等都大感惊讶,但真正感提出疑问的,却只有萧倩一人。 “孙郎,你真打算明日和他们一起离开苏州回杭州?” 看着妻子一脸疑惑的样子,孙宁果断点头:“当然。我都已经答应至善他们了,又怎会反悔?” “那苏州这儿的事情呢?就这么算了?”萧倩皱眉,半途而废可不是他的习惯啊。 “当然不是就这么算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孙宁眯眼笑道,“不过至少这段时日里,此事的推进会慢上许多,那还不如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呢。” “怎么说?”萧倩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又没有明确的把握住关键。 孙宁脸色又重新变得严肃:“我们之前已经查出,苏家之外,还有另一股势力策划促成了寒山寺这一场变故,而就我推断,这股力量很有可能就在金陵顾和扬州陆之间选一。” “怎么见得?”萧倩更感好奇。 “实力的原因。苏家自身实力已相当不俗,若非猝然受袭,吴家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所以能与他们达成联手的合谋者势力也一定不会比他们弱了。 “甚至从寒山寺这一场来看,苏家在明,他们在暗,这就意味着苏家必须甘心为其马前卒,至少处在更容易暴露的位置上,那就更只有比他们地位更高,势力更大之人能做到了。 “而放眼整个江南,除了金陵顾和扬州陆外,再无其他势力能做到这一点了。” 萧倩静静听着,最后也点头表示认可。 但随即,她又疑惑道:“那你还怂恿吴家去和他们联手发兵太湖?飞鱼坞的人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直接查已经没有头绪,那就引他们自己犯错,露出破绽。太湖这一局,就是我给他们挖下的陷阱,只要他们因为做贼心虚有所异动,自然就会暴露! “而在此之前,我们更要做的就是保存自身,不让他们找到我们,对我们下手。所以离开苏州是最明智的选择。 “另外,离开苏州并不意味着此事我们就不查了。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路上遭遇的几次截击吗?无论是那个神秘的古先生,还是飞鱼坞,都明显与苏州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许到了杭州,在浙地,我们更容易找到突破口!” 这番解释之下,萧倩才明白孙宁要比自己想得更远更深,自然也就不再质疑他这一决定,反而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愈发跃跃欲试!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5章 善始善终 四月初十,孙宁护送云林寺一众僧人重新回到杭州城。 与去苏州时相比,回程时可就要平安太多了,这一路再没有遇到一次危机,就连剪径的强盗都没碰上一个。 事实上,在有两百官兵护送的情况下,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恐怕也不是任何一路山贼盗匪之流敢轻易下手,不然只会是自己往枪口上撞。 不过他们回杭州的行程比去苏州时还是长了些,足足有七八日,才重新看到熟悉的杭州城。因为这一路所有人都刻意放缓了脚步,再不用跟之前般卡着法会的日子,争分夺秒地赶路。 这就让大家又好生领略了一番江南暮春时节的美丽景致。 那漫山遍野郁郁葱葱的草木,姹紫嫣红的繁花,青山绿水,当真是别有风味。 而那一座座点缀于山水美景中的村镇以及小县城,更让这幅宛如泼墨山水的画卷愈发的鲜活起来,就连孙宁身在其中都不禁有所沉溺,直想放开一切,在这儿定居,过一些最简单的生活。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就只持续了这一路而已,真当他们重新回到杭州,看到这一城的繁华后,他又把这一古怪的念头彻底抛到了脑后。 自己还有太多事情要做,还有许多目标要达成,又岂能耽溺平凡? 就是眼下重回杭州,都需要尽快从这边查到关于那个叫古先生的家伙的来路,从而定下应对的策略来。 “阿弥陀佛,这次真多亏有孙护法二位一路尽心护佑了,不然贫僧等怕是早就死在那些歹人之手!”至善的一声称谢总算是把孙宁从自己的思绪中叫了出来。 而此时的他们却已经停在了云林寺外。 这寺庙的香火依然鼎盛,还有许多信徒正进出着,一见到至善大师他们风尘仆仆地归来,不少人都已经停下脚步,小心地上前欲作参见了。 同时,寺门前的其他僧人也是在见他们到来后赶紧回去向方丈等人作着禀报,很快的,一众高僧大师也都急急迎了出来,远远就已合什见礼,连宣佛号:“阿弥陀佛,当真是佛祖保佑,大家都平安归来了。” 至善他们见状也是赶紧上前互相见礼,最后寺中众僧人才在方丈至明的带领下将孙宁几人迎进了寺中,好生做了一番感谢。 相比于在入杭州城后就已告辞回营的梁文统等官兵,云林寺还是更感激孙宁等人这一路对至善他们的保护的。 早在安然抵达苏州后,至善已把之前一路上所经历的凶险写信报与寺中,之后寒山寺法会所发生的变故,也通过各种途径为云林寺众僧所知,自然是让身在杭州他们的也是感同身受的不安和彷徨。 直到此时,看着至善他们全须全尾地回来,众人才大感放心,也对孙宁愈发的感激与敬重。 所有僧人此时都是一口一个孙护法地叫着,亲近得很,更是言必称谢:“这次真是多亏有孙护法你一直护佑我寺僧众了,贫僧等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了。” “哈哈,诸位大师言重了,这都是在下当做的。既然我已经应下了你们的请求,还被你们尊为护法檀越,自当尽我所能护各位的安全。”孙宁忙谦逊了一句。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本寺上下还是要多多感谢孙护法的。”至明很满意孙宁的这一态度,笑着说话间,便给身旁的弟子打了个眼色。 后者立刻会意,从宽大的僧袍袖子里取出一张文契双手奉上:“孙护法,这是我云林寺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您不要嫌弃。” 孙宁随手接过,快速一扫,双眉就是一挑:“诸位大师,这谢礼也太重了,在下受之有愧啊……” 这份文契赫然是一份连房带地的契约,房是西湖边的一座庄园,正是之前孙宁他们曾住过的在谢家名下的别苑。 这别苑足有两三亩之广,地段更是紧挨着西湖盛景地,其中的亭台楼阁,花圃院落,那都是由匠人用心打造,说一句价值万金都不算过。 至于另一半的地契就更惊人了,居然足有三顷肥田。 居然不是论亩的,而是论顷,这数字都快要占整个云林寺田产的半成了。 而且位置也相当之好,就在西湖边上,云林寺前,离这宅院也就几里距离。 两者相加,以如今浙地的田地价格来看,怕是要价值十万两银子以上了,纵然是孙宁,都感到这份文契颇为压手,有些不敢拿了。 “呵呵,孙护法不必推辞,你前后救我云林寺僧人多次,受你恩德的僧众怕是快要达百人以上了,我们这点谢礼实在不值一提。 “而且,你既然已是我云林寺的护法檀越了,我寺自当为你安排好一切,咱们今后也好更多往来嘛。” 至明方丈笑眯眯地说道:“当然,你要是看不起我云林寺,那贫僧等也不敢强求……”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孙宁也就不好再作推辞,只能是勉为其难地将文契收下:“既如此,那在下就厚颜收下这份谢礼了。今后,云林寺但有遇到什么麻烦的,在下定会出力相助,护你们周全。” “哈哈,如此贫僧等就放心了。”众僧听他这么说来,也都开怀而笑。 这次他们确实是下了血本,别看大家现在看着笑呵呵的,但其实许多僧人心里也在滴血啊。 即便以云林寺之富,如此拿出近十万银子的好处出来,也满是不舍。 但没法子,他们想要留孙宁这样的好手为己用,就不得不下足本钱。 因为苏州寒山寺的情况他们已经都知道了,云林寺可不想也步其后尘,而就目前江南的局势,以及整个天下的动荡局面来说,危险什么时候就降临到本寺了。 所以,就得赶在问题出现前收买人心,而孙宁的本事这段日子已经尽显,又和他们交情不错,自然得好生拉拢了。 而除了这实在的谢礼外,至明还颇为客气道:“孙护法,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有什么难处,也可来找贫僧等,我们云林寺一定不会拒绝。” 孙宁闻言心下便是一动:“如此最好不过,在下现在还真有一事想请云林寺出面与官府一谈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6章 突破口(上) 四月十二一大早,孙宁与萧倩便已来到杭州太守府前。 回来后只在新家里休息一天,他就再度投入到了正事之中。 其实要不是云林寺那边需要时间和本地官府有所沟通,恐怕他昨日就直接找上衙门了。 是的,前日当了众僧人之面,孙宁提出的那个要求,就是希望由云林寺出面和杭州官府说明,让孙宁参与到之前的天目寨贼匪袭击僧人一案中来。 既然苏州那边暂时没有头绪了,孙宁便决定反过头来,从杭州这边入手,之前被拿下的天目寨群盗,便是最合适的对象了。 而这些贼匪早在半月前就被移交到杭州官府,现在想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来,自然就要得到本地官员的首肯。 孙宁虽然因为谢家一案与太守曾显曾大人打过交道,但显然还不够资格真与之对话,提出要求,所以只能通过云林寺来说项了。 而云林寺不愧是杭州第一寺院,佛面够广,只一日时间,事情就被谈妥,此时孙宁在太守府前表明身份来意,就被一名文吏客气地迎了进去,并在二堂偏厅里见到了一身常服的太守大人。 双方稍作见礼寒暄后,曾显才笑道:“想不到时隔月余孙公子就已成云林寺护法檀越了,当真是可喜可贺啊。这次,你是为了云林寺僧众之前遇袭一案而来吧?” 对方如此上道,孙宁自然也颇为欢喜,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日在拿下这一干贼人后,因为急着赶路的关系,在下只是稍作讯问了事,终究还是留着一些疑问,便想着这次再问上一问。 “还请大人能破例允准,这也算是为防苏州寒山寺的惨剧再出现到我杭州。” 曾显刚才还笑点着头,此时脸色却是一凝:“怎么,你是听说了什么吗?真有那贼人也要在我杭州闹事?”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身子更是朝孙宁处靠来,很是关切。 苏州寒山寺的这场惨祸已发生了有一个多月,民间都已经添油加醋传播出几十个版本来了,杭州官府内自然也是对其中内情多有了解,深知其造成的危害有多大。 这要真出了同样的变故,杭州城非大乱不可,那后果可就太严重了。 “曾太守不必太过紧张,这只是在下的一点推测而已,只因这两边的案子间有着一丝联系,所以在下才想着既然从苏州已查不出真相,不如就在杭州查上一查。” 当下,孙宁又耐着性子,把自己掌握的关于灭法会、飞鱼坞、天目寨,以及那个神秘的古先生之间的联系给说了出来,把个曾太守听得一阵头昏脑胀。 没法子,他曾显对刑狱断案终究不够熟稔,以往杭州及周边的案子也都是由属下推官等人处理的。 但奈何,之前的推官是与谢家关系紧密之人,受到牵连,只能罢免,现在由他这个太守一并兼了,实在辛苦得很啊。 若是一般的杭州内外的小案子,曾显还能应付解决,可当案子变成眼下的可能影响整个江南大局的重案时,他就有些头疼了。 沉吟了半晌后,曾显才低咳一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把人犯提出来,孙护法便在此好好审问他们,看看他们能交代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多谢曾太守。”对方答应得痛快,孙宁也是心下一定。 这杭州的情况确实要比苏州更好些,至少这位太守大人的顾虑没有严仲景那么多,而且还有着相当的实权。 当然,这对孙宁来说也未必真就好事,至少在他面前,就不能跟在严太守那儿般,直接亮明自己身份,拉他为己所用。 顿饭工夫后,七八个手铐脚镣齐全,衣衫褴褛的家伙就被带上堂来。他们步履蹒跚,脚步沉缓,却总被人自后催促推搡,不时一个踉跄,看着好不狼狈。 而在这些人里,孙宁一眼就认出了那两个最关键的人物——天目寨大当家凌霄,以及三当家冯辉。 两名匪首看着实在憔悴了许多,脸上都是杂乱的胡须,双眼也是布满了血丝,跟之前的凶悍模样比,真是跟变了个人。 “二位,我们又见面了。”孙宁还笑吟吟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让两人稍有愕然,再仔细端详了孙宁一阵后,才认出他来:“是你……”显然,他们的精气神和眼力也没法和之前相比了。 也正因如此,他们在这一瞬间没能控制住自身的表情,露出了一丝异样来,被孙宁迅速捕获。 “看来,你们是完全没想到还能在杭州见到我们吧?”孙宁盯住了他们的脸庞和双眼,突然问道。 两人被他一语道破心中所想,身子都是一震,脸上的惊恐之色更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所以,你们是知道之前我们一路去苏州,遇到的袭击不止你们一路,还有其他人。当日你们有所隐瞒,还知道另有同谋,是也不是!”孙宁毫不迟疑地再度追问,人都已经站起,来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喝问道。 但回应他的,还是两人的沉默,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肯配合。 “大胆,事到如今,你们这两个贼囚居然还敢如此放肆,真是不知死活!来人!”曾显立刻阴沉脸大声喝道。 他已经从孙宁的话里,以及二人的反应里看出些端倪来了。更清楚两人想要极力隐瞒的事情很关键,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们沉默。 随着太守大人一声令下,多名差役已快步上前,把两人直接按住,板子便毫不迟疑地落到了他们身上,打得他们一阵惨哼。 但这显然不够,两人虽然吃痛,但却没有半点想要交代的意思,脸上甚至摆出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姿态来,这下是彻底把太守大人给激怒了:“来人,给我用重刑,我就不信他们的嘴能硬过刑具!” 就在这时,孙宁突然开口阻拦:“大人且慢!” “嗯?你想说什么,为他们求情吗?”曾显皱眉,有些不满问道。 “当然不是,大人没发现吗,他们此时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用刑,是不可能让他们改变主意的。”孙宁看着两个咬紧牙关的贼首,叹息着道。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7章 突破口(下) 曾显已收起怒意,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个主犯,只觉孙宁所言确实在理。 因为那冯辉和凌霄二人果然在孙宁说出判断后神色突变,从桀骜不屈,变作了有些惶恐,甚至都不敢看向孙宁了。 但这样反倒更显得他们做贼心虚,孙宁居高临下地俯看二人,嘿笑道:“你们到底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且让我想一想。 “在当初你们落网被擒时,固然有所保留,但看起来还是相当合作,也交代了不少东西,甚至连那什么古先生也被你们如实供诉了出来。那就说明当时的你们其实并没有想着为雇主保密,只是为了留个筹码,才没有将一切都说出来。” 孙宁一边说着,一边观察二人神色间的变动,再细微的变化也别想从他的双眼中逃过。 而二人也果然随着推断面上有些震颤,从而叫人相信此说法果然无误,也让孙宁心中更加有底。 “再之后,我将你们交给当地官府,再由他们转送杭州,到如今。也就是说,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让你们彻底改变了原先的想法和立场,那会是因为什么呢? “有人拿捏住了你们的把柄弱点,威胁你们,让你们不得将真相交代出来,哪怕因此会丧命,也在所不惜!” 随着两人的身子猛然一震,孙宁笑了,自己的推断全中,那接下来,就是再找出到底是谁在威胁他们了。 “这个能接触到你们,并传递要挟之人会是谁呢?他到底是杭州官府之人,还是当时押送你们的官兵里的人呢? “不会是后者,若是后者,他们想让你们闭嘴的办法更多,直接杀你们灭口就是,又何必冒险将你们安全送来杭州?而且,他们杀你们后,理由都是现成的,只要提一句是遭受你们越狱,或是有人劫囚便可,就是曾太守也不会怀疑他们。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你们被羁押在杭州期间,受到了某人的提醒和要挟,让你们闭嘴!” 一番抽丝剥茧的推理,让冯辉和凌霄二人哑口无言,而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慌乱,显然孙宁所言皆是事实,一下就点中了他们的要害。 就连曾显等杭州官吏,都被孙宁的推理给弄得一阵心惊,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眼中都带上了几许敬意来。 本以为已经断掉的线索,在他三言两语间,又峰回路转了。而且很显然,两名主犯已受到了极大压力,只看他们神色间的变化就可知快要撑不住了。 孙宁也抓住这个机会,突然喝道:“说,那人到底是谁!你们别以为不开口官府就查不到那个勾结贼人的家伙是谁,我既然能想明白这一切,自然也能把这家伙揪出来!” 这一声喝又让二人猛一个激灵,但在迅速有过眼神交流后,却还是都把心一横,眼一闭,不作一声。 “你们还真是见了棺材都不流泪啊。”孙宁冷笑,转而看向曾显:“太守大人,眼线的线索已经汇聚得差不多了,杭州衙门里就有那些为祸江南的贼人同谋,其人必然是能轻易接触到这两名重犯的官吏,还请大人将这些可疑之人划定范围,然后细细审问,则定能将人找出!” “你怎么确信威胁他们的是能轻易接触到二人的官吏?”曾显还是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 真要按孙宁所做出的推断,人选其实真不多,但那四五人在杭州官府里都担着重要职责,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若轻易而动,也是有相当后果的。 他曾显虽名为杭州太守,但真论权势却并不太大,许多事情还需要仰仗一干手下官员,可不能轻易把人都得罪了。 孙宁即刻回答:“因为想要威胁这两个要犯,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要让他们相信自己真会受到威胁,才会答应。如此,见上两三次,甚至更多回,又要不被他人怀疑,可就很不容易了。 “只有那些在关押他们的大牢里可以随意进出,随意提审接触他们,而且还能以各种名义屏退左右的官员,才能瞒过所有人,威胁到他们!” 曾太守脸上陡然露出激动之色,随即便拍案道:“来人,把法曹庄北海给我请来!”这个“请”字,是从他牙齿缝里迸出来的。 很显然,孙宁说的这些条件合在一起,就只指向这么一人了,法曹主事,庄北海! 和苏州的曹旭东一样,这位杭州法曹也主管着整个杭州境内的刑狱断案诸事。而与曹法曹不一样的是,在他头上,却并没有一个上司推官。 因为杭州的推官已经被罢免,恐怕很可能就将由他接替,如此自然更是大权独揽。想要在州府大牢里单独见一见两个人犯,自然再轻松不过了。 直到下属匆匆而去,冷静下来的曾显才不无担心地又问孙宁:“孙护法,你的推断不会有什么遗漏吧?若是找错了人,恐怕……” “应该错不了。”孙宁微笑说着,算是给了对方一些底气。 可在等了好一会儿后,下属却并没有把这位嫌疑法曹带上堂来,反倒是带来了一个让人为之一愣的结果:“庄法曹并不在推官衙门的公廨中,也没有去大牢那边……” “他去了何处?”孙宁抢着发问。 这名差役看了眼自家大人后,还是配合地回道:“就在刚不久,有人看到庄大人他匆匆离开了,而且还是骑马离开的,说是家中有急事……” 没等曾太守反应过来呢,孙宁已经笑着做出了判断:“这是做贼心虚,抢先逃跑了啊!” “你是说他察觉情况不妙,所以先一步跑了?”曾显一惊,却有些不怎么相信。 “不错,因为知道我们提审了此二人,知道自己很可能暴露,所以先一步而逃。大人,这就赶紧安排人出城追赶吧,我想这点时间,已经够他快马离开杭州,逃往别处了!” “这怎么可能?”曾显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即刻叫道,“来人,速去四门询问,可有见庄北海离开杭州,还有派人去他家中看看!”说不定他真就只是家中有事,回去了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8章 脱逃者(上) 策马出了杭州东门,庄北海稍有些犹豫地回头往这座熟悉的城市望去,眼中有着不舍。 自己在此成家立足也有十多年了,从二十多岁,到如今年过四旬。可以说,是把一生中最好的岁月都放在了杭州,这儿已是他的家…… 但很快的,他又把这股情绪给压了下来,自己做下的事情后果极其严重,一旦真被太守等上司官员察觉,那就是生死难料的下场了。 何况,这一回自己也赚下了两辈子都用不尽的钱财,离开杭州也有的是地方好好过日子! 在心里如此说服自己后,庄北海终于是决然扭头,毫不留恋地一鞭子抽在马身上,提速沿着宽阔的官道就直往前奔去。 骏马吃痛下,越奔越快,转眼已奔出二三里地,把高耸的杭州城墙给远远甩到了身后,也让他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只要逃出杭州,自己有有钱,天下之大,哪儿去不得? 这念头才起,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更为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庄法曹如此急着出城,却是打算去哪儿啊?” 这让已经乔装过,看着与寻常商旅没有两样的庄北海心跳猛然一停,骇然一个回头,就见一人一马正以更快的速度朝自己这边追来,那一身打扮也是那么的眼熟,与他平日在衙门里的穿着几乎没有区别。 而那人,随着双方距离拉近,也终于让庄北海看清模样,哑声道:“梁文统!” 来的正是杭州兵曹梁文统,两人职位相当,平日里也是有些往来的,甚至还能算有些交情。 但今日这位的突然追来,却让庄北海前所未有的感到紧张,心思转动间,还是没有再策马加速,而是稍稍缓下了马速。因为他知道,单论骑术,自己是比不了梁文统这个整日于军中操练的武官的,此时加速,只会让自己看起来问题更大。 说不定梁文统他只是恰好有事出城,看到自己才追上来打声招呼呢。 有着这样的想法,他稍稍稳了下心神,回头勉强笑道:“我这是奉了太守大人之命出城公干,梁大人也是吗?” “哦,却是什么差事?”梁文统趁机追紧几步,使两马几乎并行,这才饶有兴趣的又问了一声。 “这就不需要跟你梁兵曹细说了吧……”庄北海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便想要再加速离开。 但梁文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整个身子都为之一僵:“我看你是并无职责在身,此时是想逃离杭州吧?” “一派胡言!梁文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诬陷……”庄北海立刻喝到,神色看着严肃,其实却是色厉内荏得很。 梁文统呵呵一笑:“到底是与不是,你且随我回去见了太守大人自然有个分晓。” “我说了我有急事外出,岂能与你做此等纠缠?你要再敢阻挠,小心我……”口中说着话,庄北海右手已松开缰绳,看准已到身侧的梁文统,抖手间,一把飞刀已激射对方面门! 在那一瞬间,他真觉着要感谢自己多年来未曾懈怠,哪怕做了杭州法曹,一身骑术和厮杀的本事到底没有耽搁下多少。 尤其是那手袖里刀的暗器,更是他多年来的保命绝招,此时用出来依然如当年般熟练,几乎叫人看不出任何前兆,使人防不胜防。 虽然这个梁文统似乎也有着一身不俗的武艺,但在面对偷袭时,必然猝不及防。就算他侥幸躲过这一手,也必然落马,到时自己也就能从容脱身了。 嗖—— 想象中的得手落马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就在飞刀临身的瞬间,梁文统就跟早知道有此一招般,迅然一个侧身,就避过了这看似刁钻的一刀。 同时,他手往马侧一摸,一柄细长的钢刀已被他拿到,毫不迟疑就是一刀斜斩过来。在此期间,他胯下骏马的速度都不带丝毫减慢的,依然紧紧跟着发力狂奔的庄北海,只靠双腿操控战马,却稳如泰山。 见到偷袭失手,对方悍然发刀,庄北海便知道自己这下是再没法解释了,只能是一个后仰,脊背贴着马背,才把这一刀给避了过去。 但他的骑术显然比不了梁文统,在做出这样的规避动作后,身子已然不稳,摇晃间,差点就从马背上摔下,马前冲的速度自然也就为之一缓。 可这么一来,反倒为他创造了一个与对方错开身位的机会,因为梁文统的马依然匀速向前,他这一慢,倒是让庄北海落到了他的身后,这也让他稍稍一怔,这才赶紧抖缰圈马,迅速回身。 而这时,庄北海已重新直起身子,抓住机会控马朝着官道侧方那一片田地奔踏了过去。 如今正是暮春时节,田间多的是辛勤劳作的农夫,以及正在茁壮成长的稻禾。 众人还没闹明白这到底出了什么事呢,就见一人一马已经凶狠地狂奔而来,吓得他们连声惊叫,就往左右避去。 粗壮有力的马蹄就这样踩在了整齐青绿的稻禾之上,踏入肥沃的水田之中,直踩得泥浆与禾苗齐飞,瞬间就犁开了好大一条通道来。 这让不少农夫都再度惊呼,甚至是痛呼,因为这些被迅速破坏的稻禾田地,可都是他们辛苦多日才整理播种好的,现在更是稻禾生长的关键时刻啊。 这一踩,可就毁掉了太多的心血和汗水…… 但此时的庄北海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只一心逃命,尽可能地远离梁文统。 而后者,倒是有些踌躇,在纵马冲到田地跟前时,还不自觉地缓了一缓。 但旋即,在看到庄北海依然不住踏苗向前,甚至还撞倒两个走避不及的农夫也未见减速后,他终于是做出了决定。 一声暴喝,自梁文统口中传出,他人在喝声中猛然拔高,竟从马上飞出,然后化作一道虚影,凌空向前扑飞过去。 这一纵一飞,速度比之骏马奔驰更快,比之不断要踩入尺许烂泥中的马儿自然更快出了不止一筹。 几乎就在眨眼间,他人已凌空扑到对方侧后,刀光,由此斩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29章 脱逃者(下) 健硕的骏马登时发出一声希律律的惨嘶,身体因惯性猛然向前一扑,鲜血却已自后方飞出,它的两条后腿竟是被这一刀斩断! 失去两腿的骏马就这样一头栽进了泥田里,也带得背上的庄北海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向前飞出,噗通一声,也深深埋进了稻田那一尺来厚的泥里,半晌都没能挣扎起来。 虽然这些年来依然勤练不辍,但已过四旬的庄法曹的身体终究没法和年轻时相比了。 猝然遇袭之下,他甚至都不及做出正确的应对,人就已经被甩得摔进了稻田泥里,然后浑身剧痛,只觉骨头都要断了。 而且,他还是面朝下摔进去的,口鼻都被捂进了淤泥之中,连呼吸都瞬间断绝,却又因深陷泥中,浑身疼痛而挣扎不起来,竟是连最简单的翻身自救都做不到了。 难道我真要死在此处……当这个可怕的念头自心里生出时,庄北海真差点吓得魂都要飞出去了。 好在,赶在他窒息之前,一只有力的手突然就揪住了他的后脖领,用力一拔,已将他从厚泥中提了出来,总算是救了他一命。 但庄北海却无半点欢喜,因为这个出手将他救出来的,正是梁文统,此时对方正冷然看着他:“庄北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身为杭州法曹,应该最明白这句话是什么道理了吧?随我回杭州!”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出绳索,把人五花大绑,这才半拖半押的,将人弄出田地,再朝四周早吓傻了的农夫们抱拳道:“今日惊扰到各位了。这样,你们有什么损失,这几日都可去杭州太守府讨要赔偿!” 众农夫却还是一阵沉默,甚至连眼神里的恐惧慌乱之色都没有消退。 对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来说,官府对自家的损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又有哪个敢真去衙门里讨要什么赔偿呢? 说不定这一去,反而要让自家拿出更多的钱财来给官老爷们补偿呢,现在他们只求对方能尽快离开。 梁文统虽有心安抚解释,但眼前的责任却不允许,只能苦笑又一抱拳,这才把人横放在马背上,这才上马,重新往杭州城而去。 此时,这场追逐与战斗也早惊动了城上城下的一干兵马守卫,一支队伍正赶过来,双方接上后不久,就成了梁文统带一队人马,押着满身污泥,狼狈不堪的庄北海重回杭州。 …… 才半个时辰不到,连续的坏消息就已经传回给了太守大人—— 庄北海确实已经离开杭州,而且打的还是受太守之命外出公干的旗号;而其在城里的家眷人等,居然更是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离家,不知所踪。 如果说之前曾显还有三分觉着其中存在什么误会,庄北海不至于真和如此重案有所瓜葛。但现在,在知道此二事后,他最后的一点奢望也不见了,庄北海就是那个与灭法会等逆贼联手的官府内应。 而且,这家伙居然还先一步逃走了! 这下问题可就严重了…… 满心懊恼与忐忑的曾太守看向了孙宁,很想问对方一句,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碍于双方身份,他终究没有真说出来,只是愁眉不展道:“本官真是错信了人,得赶紧派人追拿庄北海,从他口中得出真相!” 说着,他又提高了声音:“来人,让推官衙门的捕头人等都来见本官!” 要论追踪拿人,自然没人能比得了专门追逃拿贼的捕头捕快们了,虽然他们可能也和庄北海关系不浅,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用他们了。 可还没等这些人赶来呢,城门那边已先一步传来了消息——出逃的庄北海被兵曹梁主事及时拦截,并把人都捉回来了! 当听到这一好消息时,太守大人固然是喜上眉梢,长出了口气,就是孙宁,也觉着一阵惊喜,这惊还在喜之上。 “梁兄还真是不简单啊,不但心细如发,还足够果断!”萧倩都不禁由衷赞叹了一句。 孙宁也认可点头,关于庄北海的问题,自己都是才刚查到,所以才会落后一步,差点让人逃走。倒是他梁文统,居然不声不响就盯上对方了,所以才会有此结果。 “你说,他是怎么看出庄北海有问题的?”萧倩不无好奇地问了孙宁一句。 孙宁想了想,却也没个准确答案,只能笑道:“这个问题,等梁兄他押人过来,我们当面问他便是。” 又半个时辰后,梁文统他们终于押了人进入太守府。 虽然无论他还是庄北海都身有泥浆,很是狼狈,但曾显却已经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赶紧就当堂审问起来。 “庄北海,你可知罪?”稍稍按压心中愤怒,曾太守才沉声喝问道。 被人按在地上的庄北海勉强抬头,轻声道:“下官不知犯了何罪……我只是因为想念家人,所以才决定离开杭州几天,不知怎的,就被梁大人给误会了,不但加以阻挠,还出手伤人……” 砰! 不等他把话说完,愤怒的太守大人已猛拍惊堂木:“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狡辩,真当本官好欺吗?还是你以为我不能对你用刑,让你有恃无恐?” 愤怒之下,曾显的杀气都比往日更重,说话间,一摆手,便有人把诸多刑具哗啦一下丢到了庄北海面前。 那些夹棍、烙铁之类的东西还都是从推官衙门里调出来的,对庄北海来说最是熟悉不过。 看着那一件件还带着血渍的刑具,庄北海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若再不肯老实招认,本官就只有先对你用刑了!” 伴随着曾太守这话说出,两边已有差役快速上前,麻利地把一副夹棍往他腿脚上套去,同时,左边也有火炉生起,几把烙铁放入其中,很快就被烧得通红。 可即便面临如此威胁,虽然他的身子都因为恐惧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但庄北海却依然紧闭嘴巴,一副什么都不肯说的架势。 见此,曾显更为恼火,恶狠狠叫道:“用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0章 巧合还是宿命(上) 在阵阵嘶嚎中,庄北海已是皮开肉绽,双腿反扭,骨头眼看着都要折断,身子更如打摆子般剧烈颤抖。 虽然他以往没少接触到这些酷刑,但真当这一切都加诸到自己身上时,那种痛苦还是远超他的想象,让他只觉着自己已经坚持不住。 要不是还顾虑早已脱逃,并被他们照顾的家人,恐怕庄北海都忍不住开口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出来了。而现在,他也只是在作着最后的坚持而已。 对此等酷刑,孙宁却无多少兴趣,此时正好奇问着身旁的梁文统:“你是怎么知道他有问题,还及时出手,把他拿了回来?” 梁文统瞥一眼正被烙铁印于胸前而再度发出一声惨叫,随即昏死过去的庄北海,脸上的表情也不禁一僵。 这些刑讯逼供的手段他其实也在以往见识过,但今日这般落到同级的庄北海身上,还是给了他更深的触动,让他不由自主想及自身,由此一个激灵。 片刻后,方才回神,低声道:“我回来后就在关注那几个天目寨的贼首,并通过大牢里的关系,知道了一个有些古怪的事情——在之前连续多次审讯两名贼首却无所得后,庄法曹于近十日里竟是一次都没有再见过二人。” 孙宁这才恍然:“原来如此,他身为法曹应该很清楚这两名人犯的重要性。就算不提之前的案子,光是他们天目寨首领的身份,就足够让他花费更多精力,不断审讯了。结果近日他却停止了审讯,这分明就是已经达成目的,以及做贼心虚!” “对,所以这两日我就一直派人暗中盯着他,还去他家中查了查。结果却是人去屋空,这就更坐实他存在问题了。 “只是碍于他和我的身份,我才没有急着向上揭发,结果今日他居然溜出城去,我自然不可能任他离开杭州了。” “梁兄果然心细,也幸亏有你了。”孙宁叹了一声。 就在这时,伴随着又一声惨叫,庄北海终于尖声叫道:“我愿招了,不要再用刑了……” 他终究熬不住酷刑,决定妥协。 于是很快的,他被从行刑的木架上解下,被重新拖到太守大人前,趴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看着实在凄惨。 “本官问你,可是你要挟的凌霄和冯辉两个人犯,让他们不得招供一切所直到的内情?”曾显立刻抖擞精神,大声问道。 庄北海沉默了一阵,终于慢慢地吐出一个字来:“对……” 这一个字出口,就跟把他的坚持和灵魂都抽走一般,让他整个人都瘫在了那儿,身子又有颤抖,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痛苦。 曾太守却是精神一振,抓紧问道:“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做的?还有,你是用的什么办法让他们相信了你?” 见对方还有犹豫,似乎想要隐瞒,曾显即刻拍案喝道:“还不从实招来,不然再大刑伺候!” “我……我只是拿了几件妇人和孩子的贴身首饰手镯给他们看了,并告诉他们,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不然这些东西的主人便会被杀。他们,他们就一口答应,不会乱开口了。” 虽然满心的迟疑,但庄北海还是把事实给交代了出来。 孙宁即刻明白了过来:“是拿二贼的家眷来威胁,想不到他们这样的人居然还有着几分常人的人性嘛!” 萧倩则在旁轻轻一叹:“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终归有自己的弱点,他们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绿林江湖中素有规矩,祸不及妻儿,想不到这回却……” “或许威胁他们的并不是什么江湖人呢?”孙宁冷笑,对这等说法,他是从来不屑的。 什么祸不及妻儿,那些绿林中人只是那么一说而已。真到了刀兵相向时,他们往往都是灭人满门,无分老幼妇孺的。比如说之前昆山县的恩济庄,那上千的死者中,又有多少是老人孩子? 还有同里镇惨案时,那些人手软过吗? 说他们有任性,只是对自己家人而言,对他人,这些贼匪是全无半点人性。 “指使你的又是谁?”曾显再度迫问。 都已经开了口了,庄北海也不敢再作隐瞒,片刻后如实道:“是钟柏,通广银号的钟柏,他给了我五千两银子,让我传递一下消息,事后又给了我一万两银子……” 当通广银号的名字被他道出后,孙宁、萧倩和梁文统的脸色同时而变。 不是意外惊讶,而是后悔! “我怎么把这一点给忽略了!”孙宁不禁失声叫道。 通广银号,那正是当日刚被擒下的冯辉和凌霄他们招供出来的,能让他们拿到银子的地方吗? 当时虽然对这个银号有了印象,但孙宁到底没有真正怀疑这家浙地有名的印号,毕竟人家做的就是这买卖。 再加上之后一个多月里又相继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一件比一件严重,早就把当日的一点似是而非的线索给掩盖掉了。 所以,哪怕他们已重回杭州,也并没有真怀疑通广银号,或是上门一查。 结果,想要的线索居然早就出现过了! 曾显在上头也为之一呆,又啪一下猛拍惊堂木:“你所言是实?可不要为了免受刑罚而欺骗本官啊!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我说的句句是实,不敢再有任何欺瞒!”庄北海忙又说道,表明自己的真诚。 孙宁这时也看出太守大人有些为难了,便开口道:“大人,这有什么问题吗?” “孙护法有所不知,这通广银号是钱家的产业,那钟柏,也是钱家几个掌权的管事之一……”曾显苦笑道。 没想到,案子查着查着,就查到又一个九姓豪族头上去了,这实在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啊。 孙宁也为之一愣,这也太巧了吧,苏州时是苏家,现在回到杭州,此事居然又和钱家有了联系。 难道这真就跟这些世家豪族八字犯冲,灭了谢家不够,还有苏家,现在又要和钱家开战了? …… 呃,好像是网站后台出了点问题,导致无法定时发送了,所以更新上就会出现错乱,各位多多包涵吧。 不过路人会到时间自己上来看看的。。。。除了早上那更,可能会有延迟。。。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1章 巧合还是宿命(下) 日暮黄昏,杭州城内的热闹景象倒并没有消退太多。 各条主要的街道上,依然有着行人往来,各家店铺也总有客人登门光顾。尤其是那些酒楼客栈,更是忙得几名伙计应接不暇。 倒是城南的几家银号钱庄,此时已是门可罗雀,在掌柜的安排下,几个伙计已开始打扫铺面,并准备装上门板,打烊歇业了。到了夜间,他们的生意自然就没有了,接下来就是关门盘账,做做总结了。 通广银号的大掌柜钟柏亲自为自己泡上一壶热茶,又把今日生意上的账册一一拿出后,放在面前的长案上后,便冲还在忙着洒扫的几个伙计道:“你们今日就早些回去吧。” 几名伙计略有些意外地停下手上的活计,低声问道:“掌柜的,那店门呢?可要我们帮着关了?” “不,就开着,待会儿我来关。去吧。”钟柏笑眯眯来了一句,这才为自己倒上一杯香茶,也不忙着品尝,先端到鼻下,嗅着其中的茶香。 见掌柜的都如此决定了,几人也不好再坚持,便各自答应后,又草草把地扫了,这才带着满心的疑窦而去。 以往铺子里都是要干到入更后才放他们回去的,也就是要陪着掌柜的直到他把事情都办妥了,关门检查之类的琐事自然是要交给他们的。 可今日却是成了例外,但他们纵然好奇,也不敢多问,毕竟身份差距在那儿摆着,甚至连偷摸着留下看个究竟都不敢。 而要是他们真大着胆子多待一会儿,就会亲眼看到顿饭工夫后,一支官府兵马和差役浩浩荡荡而来,把自家的银号给四面包围的惊人景象了。 光是这等调动数百人把整个店铺所在院落和小半条街都封锁起来的场面都已经足够让所有周围的行人和店铺里的商人感到心惊肉跳了,而在看到一些高处都有弓弩手张弓搭箭,瞄向通广银号后,众人更是惊得连忙走避,或是进屋关门。 只短短盏茶工夫,通广银号所在了整条街上都再看不到闲杂人等,只剩下几百刀枪出鞘,弓弩在弦的官兵差役。 也就在这时,孙宁才和梁文统几人一起迈步进入店门敞开的通广银号,并一眼就看到了最里头背靠墙壁,坐于案后的中年男子。 这位看着才四十出头,白皙的面庞看着还有些儒雅,神情更是专注而放松,正把壶中碧绿的茶水倒进配套的白色细瓷杯中。 这么多人突然闯进来,却并没有让他产生哪怕一点惊讶,连手都没有抖上一下,依然慢条斯理地倒满了一杯,再端起茶杯,放鼻端轻轻嗅着,一脸享受。 就在一名随行的捕快一声咳嗽,要上前呵斥时,对方突然抬头,笑道:“来了?” “你就是通广银号的掌柜,钱家管事之一的钟柏?”捕头王烈虽然觉着这位如此作派实在古怪,但还是照着习惯,粗声喝问道。 “正是在下,你们来得可真不慢啊。”钟柏依然是那副轻松惬意的模样。 孙宁却是双眉一挑:“你知道自己犯了事,早等着官府来拿你了吧!” “呵呵……有些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啊,毕竟那庄北海不是我们的人,一旦被查到,三木之下,自然会把一切都交代出来的。” 他很是轻松地说出了其中真相,倒更是叫众人觉着莫测高深,不敢随意上前了。 孙宁更是和梁文统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稍稍上前一步:“既然你知道自己犯了大案,那就乖乖随我们去衙门回话,也省得受那皮肉之苦!” 钟柏没有动,只喝了口那绿色的茶水,又闭眼感受了一下:“真是好茶啊,可惜啊,可惜……你就是那个在苏州时帮着当地吴家把苏家赶尽杀绝的孙长安吧?” 他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倒还真让孙宁为之一愣,但旋即,也让他确信,这些事情之间果然是有着必然联系的。 霎时间,孙宁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果然没错,苏州杭州,包括之前我们于半道上所遭遇的一切,都是由你们这些人在背后阴谋算计了!” “真是好大的胆子!”梁文统的反应比孙宁更大,即刻把面色一沉,再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就往前冲,探手去抓对方的手。 钟柏也不作任何避让,只又一口把杯中茶水喝下,然后任其把自己拉扯起来,却用一种不屑的眼神看着面前众多差役捕快:“你们来得太迟了,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了……” “什么……”有人疑惑地问道,而孙宁却在这一刻猛然醒悟,叫道:“不好!他喝的茶水里有毒!” 而随着他这话说出口,众人也都惊讶地发现钟柏的嘴角真有一缕黑色的血溢出来,这让大家的神色变得愈发紧张。 倒是他自己,此时却是得意大笑,任由更多的黑血不断冒出:“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从我口中问出背后之人是谁,或许还会对我用刑…… “可要是我变成了一具尸体呢?你们还能让尸体开口吗? “孙长安,你在之前能够屡屡得手是因为那些人怕死,所以才能让你查到我身上。但我却不怕,一切都将到我这里终止,你就算想从我查到钱氏,也没有任何证据。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说到这儿,他又哇一下吐出一大口的黑血来,在梁文统探手到胸前,想要帮他催吐之前,身子已彻底僵住,然后仰面倒了下去。 到死,他的嘴角依然挂着轻蔑而得意的笑容,似乎觉着用自己的性命赢这一把,也是一场胜利! “我们确实是太迟了。”孙宁见状也是懊恼地叹了一句。 自己终究在明,而他们在暗,所以当庄北海被拿下时,就意味着消息泄露,让钟柏有了应对的时间。 只是没想到的是,他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想着出逃,他却是直接一心求死! 如此一来,线索再断。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钟柏背后是钱氏,即便抛开官府要查对方不谈,光是他家一个重要掌权管事之死,就足以挑起双方间的矛盾了。 这已经不能叫巧合了,分明就是孙宁和江南豪族八字犯冲,就是宿命中的对手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2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上) 家中一个重要管事的突然自尽,让钱家再想低调隐忍都做不到了。 在谢家事后,近来的钱氏一族确实要比以往显得更为低调,除了该有的生意之外,族中子弟就一直安分留在家里,少有惹是生非的。 可身为钱氏族长的钱宗涣做梦都想不到如此低调还会让整个家族牵扯入大案之中。当他收到钟柏的死讯,以及太守府的邀请时,甚至都呆怔了好半晌。 倒是其他一些人因为愤怒而忍不住了:“真是欺人太甚!他曾显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真觉着自己能在杭州一手遮天了不成?” “他们以为之前借着云林寺一事除掉了谢氏,就觉着我钱氏也和那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落魄豪族一般,可任他们欺凌吗?” “族长,我们可不能再忍了,不然说不定会有什么样的厄运降到我等身上,我们可不能步谢氏的后尘啊!” “我们给十七他们传话,让他们把兵马都调出来,让那些家伙都见识见识我钱家在杭州的势力!” 一会儿工夫,在群情汹涌之下,这一干钱氏族人甚至都已经做出应对和安排,打算直接调用他们在杭州驻军中的力量了。 作为江南九姓豪族之一,钱氏在杭州的势力可不比苏家等在苏州要弱,尤其是本地驻军里,他们就安插了数十个掌握实权的子弟。 只要族里真发了话,孤注一掷下,除掉以曾显这个太守为首的一干杭州官吏还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这之后会带来多少麻烦,就不是他们一时间所能顾及了,反正大家现在所想的,就是要让官府知道自家的厉害,争这一口气。 “荒唐!”终于回神的钱宗涣当即一声呵斥,其他人可以不顾后果,他作为本族之长却不能不想到这些,此时虎了张脸,一眼扫过去,顿时就让这一众气愤不已,叫嚣不断的小辈们乖乖闭嘴。 作为钱氏族长,他在族人中的威信还是相当不凡的,至少强过谢傲在谢家人中的威信。 “现在事态不明,甚至连钟柏他因何而死都不曾查明白,你们叫喊着要作乱,真就不怕给我钱家带来灭顶之灾吗?”钱宗涣继续说道。 这时,其他一些老成的族人也都纷纷开口表示附和:“族长考虑得是,我们钱氏在杭州立足数百年,虽然家大业大,势力不小,但却极少做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官府就算是想要挑我们的错处,一时间也找不出来。” “是啊,而且这次是我们钱家的人因他们而死,该是他们给我们一个交代才是,如此主动权该在我们手上!此时若是我们真个挑起乱子,让兵营里的人马乱来,恐怕就是授人以柄了。” 钱宗涣这才缓和了神色,点头道:“还是四弟和五弟你们更有见识。大家都不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到了,官府也无非就是请我钱家过去把事情说明白了,我也正有此意!” “族长,这样是不是太丢我们的面子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钟柏他更是我们钱家的心腹管事,岂能随他们说杀就杀?”族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钱昌威却还是不满开口。 眼见其他子侄又要被这位带头之人挑起怒火,老五钱宗渤又赶紧制止道:“在事情还没有个结论前,都不得胡乱猜测。既然官府下了请柬,我们去就是了,难道你们还担心在杭州城里我们钱家人会吃亏不成?” 说着,他又主动请缨,朝钱宗涣道:“族长,就让我去一趟太守府,看看到底出了何事吧。” 老四钱宗潮这时也跟着道:“五弟说的是,不过此事不如还是我去。比起你,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更多些,和太守大人也更亲近些,更能说上话。” 钱宗涣稍作思忖,还是觉着钱宗潮更合适,便迅速做下决定:“就由四弟去吧,反正就半天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你们都给我安分在家里待着,哪儿也不准去,更不准联系军营里的人,都听明白了吗?”他最后又叮嘱了下面众子弟道。 这些人虽然心下不忿,但对族长的嘱咐还是不敢不从的,只能个个低声应是,这才各自退去。 于是,次日一早,钱宗潮便只带两个随从,来到了杭州太守府,见到了同样忧心忡忡的曾显。 孙宁他们也在得到消息后迅速赶了过来,正好双方把寒暄和虚套说完,刚入正题。 “其实本官对钱家是素来敬重而信任的,知道你们与那谢家人并不同,是真心希望杭州能太平的。但这次的事情确实有些严重,不得已,才需要跟你们当面一谈。” 做了开场白后,太守大人一面让人把钟柏的尸体抬上来,一面解释了他的死因,尤其是他在之前天目寨群盗一事上扮演的角色。 一番话说下来,钱宗潮本来就严肃的神情就变得愈发凝重了。 他是真没想到以往看似能干又听话的家中管事竟会和这样的大案关联到一起。 光是云林寺僧人之前北去苏州沿途遇到的危险,以及之后发生在苏州的种种变故,已经让早前就听闻其事的钱宗潮为之心惊了,现在这把火居然有烧到杭州,还和自家发生了联系,这让他更感不安。 沉默半晌后,他便郑重朝曾显道:“太守大人,在下必须代表我整个钱家做个保证了。无论他钟柏到底涉入其事有多深,我钱家是绝对与之没有任何关联的,我们从未想过要搅乱江南如今的局势,更不会和什么太湖水匪,天目山盗寇有什么勾结,还望大人明鉴!” “本官自然也愿意相信你钱氏不会干出如此糊涂的事情来。可他……”曾太守又看了眼边上的尸体,为难道,“他终究是你钱家之人,现在他与那些贼寇有了联系,甚至背后可能藏了一个更大的阴谋,实在叫人不敢完全放心啊。 “恐怕就是四爷你,也不敢完全保证钱氏子弟里就没有不肖子孙,试图乱我江南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3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中) 面对曾太守诚恳道出的顾虑与想法,钱宗潮再不情愿也必须承认,这事不是他一人,或钱氏一家说没有就能保证得了的。 兹事体大,他不敢不慎重以对,只能也肃然道:“太守大人所虑甚是,我钱氏既为杭州大族,自然当尽力确保杭州乃至江南安定。 “有一点我在这儿就可以明确告诉大人,我钱氏一族是定会配合官府详查此事的,无论那些与贼寇勾结的是什么人,只要查到,都绝不姑息!” “好,有钱四爷你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见对方如此通情达理,曾显也明显大松了口气,至少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那接下来就还请你们配合我们对与钟柏关系紧密者加以细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可以,我这就回去,与族长说明一切,最迟明日,便会整理出一张相关名单来,让太守大人派人详查!”钱宗潮又一口应下,这才行礼起身而去。 在其又匆匆而去后,一直都没表现出存在感来的孙宁才看一眼在场几人:“各位,觉着这位钱四爷的话可信吗?” “看他态度还是很诚恳的,而且还愿意配合官府详查,应该没有可疑。”梁文统说出自己的看法。 萧倩也跟着道:“他确实看着不使作假,是真心与官府配合的。如果这就是整个钱家的态度,那就能省去许多麻烦了。” 就连曾显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来:“这也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不然杭州说不定真要起大乱子。孙护法,你说呢?” 不知不觉间,孙宁在杭州官府中居然也有了相当的影响力。此时就见他又稍作考虑,才道:“他的话可以采信,但对钱家也不可不防,至少军营那边,得派人仔细盯着,以防有人铤而走险。” “唔,就照孙护法你的意思办。那接下来我们要查的是?”曾太守又问了一句,话出口才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似有不妥,就好像这儿一切真由孙宁做主一般。 孙宁还真就当仁不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钱家给出名单前,我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白钟柏其人这些年来的遭遇,看看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还有,或许能从他身上找到冯辉二人的把柄所在,他们的家眷子女什么的,说不定就是在他的掌握中!” 曾显也觉着孙宁这番话说的在理,自然不计较其他,一口应下,又把相关之事吩咐了下去,由下面的官吏负责清查。 一个人既然在杭州生活多年,自然会留下诸多痕迹,哪怕行事再隐秘,也不可能避过无处不在的十多万双眼睛。 而官府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找到那些眼睛,把钟柏要隐藏的事实全部挖出来! 这一回,杭州官府对地方的控制力就彻底显现了出来,尤其是在得到钱家的配合后,要查民间细节就变得愈发顺畅。 也就一昼夜工夫,不少关于钟柏的内情就汇聚成册,相继报到了太守府中,自然也就被时刻关注其事的孙宁所知。 “钟柏,杭州本地人氏,少时读书有成,曾中秀才功名……” 看着手中关于钟柏的个人履历,孙宁神色极其认真,一个字都不愿错过,而在翻过两页后,他的脸色突然就是一沉:“十二年前,其子钟岳因得急病,药石无救,乃送往云林寺……结果,却还是未能治愈,夭折,年十一。” 这是钟柏生平里第一次和云林寺扯上关系,却是独子的一条性命! 孙宁的双眉陡然挑起:“半年后,其妻戚氏也因病而亡,年三十。此后,钟柏再未续弦,亦无所出……他妻儿之死对他的打击应该极大,而且后者该是心伤于儿子之死才久病而亡!” 萧倩立刻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你是说,这可能就是他做这一切的动机?他想为自己的妻儿报仇?” “你还记得林家阿嫂的事情吗?”孙宁阴沉着脸问道。 萧倩想到了那个曾在云林寺前悲戚苦求的妇人,以及最后所见的那具冰冷的尸体,这让她陡然一个寒噤。 “钟柏不过就是另一个林家阿嫂罢了。只不过他并没有如后者般一死了之,而是选择了隐忍,选择了等待,选择了和那些欲铲除佛门之人合作——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孙宁的语气里也带着几许感慨:“因为他知道,只有靠这些人,自己才能报妻儿被害的大仇!哪怕他也清楚,这么做会导致更多人死亡,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可他为了报仇,却是已经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了!所以才会赶在我们拿他之前服毒自尽!他是在拿自己的命对云林寺,对整个佛门展开报复!”萧倩脸带阴郁做出总结,“而像他和林家阿嫂这样遭遇的人,整个江南还不知有多少呢。” 孙宁和云林寺近来的关系确实很不错,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忽视这些僧侣对寻常百姓的盘剥和迫害了。 事实上,他们才是这江南最大的祸根,几乎与九姓豪族不相上下!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萧倩又看一眼自己夫君,说实在的,她已经有些动摇了。 说到底,她都是个江湖女子,讲究的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佛门犯下的恶,由他们自己承受也是天道轮回了。 但孙宁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要报仇没有错,但这次想做的事却实在太出格了。苏州已经因为他们而死伤无数,杭州不能再任由他们胡来。 “而且,我恐怕他们的目标可不只是对佛门反攻倒算,而是真想要让整个江南大乱,把更多人卷进死亡的漩涡中来!我是绝不容许他们如此肆意妄为的!” 话刚说明白,梁文统便一脸惶急地走进了屋子,看到孙宁后,更是急声道:“孙兄,出大事了!” “怎么说?”孙宁见素来冷静的梁文统突然变成如此模样,也是一凛,忙问道。 “浙西矿场,出现叛乱,当地数万矿奴竟与贼寇勾结,杀官造反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4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下) 饶是以孙宁之心性,在骤闻这一突发变故后也为之色变。 片刻后,才猛然看向同样满脸惊诧的梁文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此事真假,既然消息都已经传到杭州,便不可能再有假。但到底是何时,由什么人引发的这场浙西之乱,以及这场动-乱的规模等等细节,才是现在需要尽快掌握的。 梁文统却是苦了张脸:“只有一份急递从衢州而来,上头也只笼统地写着浙西数座州县遭遇叛军攻击,具体情况尚不清晰。因为连衢州城也在当时被破,没有更进一步的情报了。” 顿一下后,他才又看向孙宁:“孙兄,你说此事会与之前种种有所关联吗?” 孙宁也回看着他:“你说呢?你以为这天下间会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当杭州出了乱子时,衢州也恰好生乱!走,我们先去见太守大人!” 打了声招呼后,孙宁几人已火速出门,绕到前院,就见二堂各公房内外不断有官吏奔走,所有人脸上都满是惊惶恐慌。显然,这突来的噩耗已让他们彻底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了。 江南已承平多年,无论官民,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身为杭州太守的曾显比手下官吏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他也跟丢了魂似的在公廨内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就会这样了呢?” 直到孙宁他们径直而入,连唤数声,才让他从慌乱中略略定神。然后就跟抓住一根稻草的溺水者般,期盼看着梁文统:“梁兵曹,你说,浙西这场乱子我们该如何应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衢州之乱还真和他们这些杭州官吏没有太大的关系。 两地虽然不远,但互不统属,尤其是眼下这个由佛门和九姓豪族掌握江南实权的时候,他们这些官员在权力被夺的同时,责任自然也就小了许多。 再没有人会因为某地起了叛乱而归罪于周边官员,甚至连出兵讨逆平叛,真说起来也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但,太守大人却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更清楚眼下的江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看似平静富饶,可在佛门与豪族的盘剥压榨下,其实离着民不聊生的底线也不算太远了,而这还只是指杭州苏州这样的江南大城。 放到浙西那些更为偏僻穷困的所在,百姓的日子就更苦,而在衢州等地的矿奴人等,就更是受着难以忍受的折磨和虐待了。 可以说,浙西那一座座矿场,分明就是一个个火药桶,只消一点火星燃起,那就会让整个浙西,甚至整个江南都陷入冲天大火之中,将原来的一切通通毁灭! 而杭州,又正好位于衢州旁边,现在又正内忧不断,尚未有个结果,一旦外患真烧将过来,恐怕他也是在劫难逃啊。 所以,在闻得浙西生乱后,他才会显得如此慌乱,如此的魂不守舍,逮到一个人,就直问如何是好。 梁文统默然,他心里也乱得很,甚至比太守大人更感慌乱。 因为浙西可是有他的朋友在的,此时那边乱了,古耀华他们却是个什么情况,到底是生是死,是安是危,是否参与到了这场暴-乱之中? 这纠结的情绪,他甚至都没法和人吐露的,只能是在心中翻涌,难受。 倒是孙宁,却是眼下最冷静的那一个,当即说道:“太守大人,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关注浙西之变,而是确保我杭州不乱。 “官府必须尽快出面,安抚全城百姓,严查那些可能恶意散播不利情报,挑起百姓慌乱之人。只有我们自身稳定了,才能谈如何应对浙西之乱!”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让曾太守于愣怔后慢慢定神:“孙护法说的是,我这就让人去张贴告示,还有,梁兵曹,你先回去准备兵马,多派人手巡视城内各处,以防有变!” 孙宁接口道:“还有钱氏那边,也立刻传递消息过去,让他们帮着官府一起安定人心。” 论起在杭州的影响力,钱氏还在官府之上,由他们出面,自然能更快地控制全城。 此时的曾显那完全是从善如流的,立刻一一应是,然后果断叫来一些下属,将一道道命令都传达了下去。 对他们来说,现在必须抓紧时间将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做好应对,不然等真有人借浙西之乱挑起民变,他们的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看着这些官吏纷纷领命而去,孙宁他们才略微放松下来,看着犹自不安的太守大人道:“大人,在下以为此事很可能与这段时日发生在杭州苏州的种种事情有所关联,分明就是同一股势力之人一环扣这一环布下的。” 曾显本来就已经够紧张了,闻得此言更是差点从椅子上弹将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了:“这怎可能?他们哪来的实力做到这一切? “杭州、衢州、苏州……三地相距数百里之遥,更是分属于不同的豪族控制之下,他们岂能瞒过所有人于暗中布下这么大一局?” “是啊,我也觉着此事太过惊人,但几地接连发生变故,而且还能做到遥相呼应,足以让人怀疑这其中有着某种必然联系了。 “除了都是有人暗中操控联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更叫人信服的可能!” “可那会是什么样的势力能做到这一步?总不会是哪家豪族所为吧!”除了九姓豪族,曾太守实在想不出还有哪方势力能有如此大的能量了。 孙宁却在这时沉声道:“九姓豪族里有人意图搅乱江南是一个可能。但在我看来,还有一方势力也是咱们所不能忽略的。” “谁?” “灭法会!” 曾显一愣,随即脸颊上的肌肉又是一抖,一股深深的恐惧已袭上心头。 在此之前,他还真没把灭法会这一如散沙般的势力放在心上,因为别说放在江南了,就是杭州城里,灭法会都有数股力量,而且互不相关。 但要是这些分散的灭法会势力真就因为某些原因合在一起,其威胁和破坏力,可就太让人感到担心和恐惧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5章 浙西之乱(上) 浙西的乱子很快就影响了杭州全城。 原先颇为繁华热闹的江南要城在消息到来的第二天开始,就迅速冷清了下去。 百姓们都留在家中,只有少数人外出探听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倒是街上巡弋的官兵却要比以往多出了数倍,许多店铺都由此闭门。 进出城门的搜查盘问更是严苛到了极点,当郭冲风尘仆仆再回杭州时,就被人从头到脚搜了个干净。 好在他并没有带什么违禁之物,还肯出钱买通融,这才顺利入城,直奔孙宁现在的住处,也就是原先的谢家别苑。 今日的孙宁也因城中忙于安定,之前的案子又断了线索,没法可想,也只能暂居在家。见郭冲带人回来,倒是颇为惊喜:“你倒真来的是时候啊,我还担心你在外会遭遇什么危险呢。” 孙宁对郭冲还是很重用与信任的,自谢家事后,索性就放任他去江南各地自由搜集各种有用的情报,也不管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郭冲自然也是很感念皇帝陛下对自己的信任,由此就更是卖力做事,直到此番真出了变故,才紧急返回杭州。 而他在听了孙宁的话后,也是一笑道:“有劳陛下挂念了,臣眼见衢州乱起,自然不敢在那边久留,只能先回来报信了。陛下在此一切可安好吗?” “我自然一切安好。”孙宁回了一句,随即才猛地察觉到对方话中之意,奇道,“你之前就在衢州?” 萧倩也在旁跟着问道:“那就是说那边发生的叛乱你都是亲身经历过了?可知其中原委经过?” 郭冲这才把笑容一脸:“对,臣亲历了这场叛乱,甚至还知道一些引发这场叛乱的内情。” “等等,你怎么会去浙西一带?”孙宁却更好奇对方的选择了,“你之前不是曾提过,是打算去金陵和扬州等富庶之地看看,多掌握些那边豪族情况的吗?” 对孙宁他们来说,要想夺取江南,佛门和豪族便是最大的两块绊脚石,尤其是后者,无论实力还是影响,都足以让朝廷小心应对。 正因如此,在顺利解决了谢家后,郭冲才自请外出,于暗中查探其他几家的情况,尤其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论这方面的本事,他这个曾经花天酒地,善于和各种纨绔子弟打成一片的前纨绔子弟可太熟稔了。 可是没想到,本该去往金陵扬州等繁华之地,去查顾陆等豪族隐情的他,居然反向去了江南最贫苦的衢州,这实在有些出乎孙宁的意料,让他大感意外了。 郭冲低咳一声,有些忐忑看了眼孙宁:“陛下,臣当时确实是这么打算,结果却出了点岔子,在和一个陆家子弟结交时,被他看出问题来,差点就被他手下之人活捉。 “幸亏有几个兄弟冒死掩护,我才得以全身而退,但那几个兄弟却……也正因如此,我担心之后再去那两地多有不便,就改变方向,去了衢州……” 孙宁这才了然地一点头,同时也知道郭冲此番在外其实也经历了不少凶险。 别看他说得简单,其实当时所遇到的来自陆家人的追捕一定不在自己之前所经历的几场厮杀之下。 “辛苦你了。”孙宁由衷说道,这才转到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上来,“所以你是在何时入的衢州?” “三月十八。”报出确切日子后,郭冲又似是回忆般说道,“衢州当地比之杭州等江南大城可就要贫苦太多了。那里人少城小,倒是靠着一座座矿场,在州城之外立起了不少镇甸……” 孙宁点点头,表示理解。 衢州,四方通衢之州。 本来以地利之便,它就算没法和苏杭这样的江南重城相比,经济等方面也不会落后太多。 但偏偏,眼下的江南早已和中原断绝了诸般联系,自成一国。 如此一来,衢州自身最大的优势便彻底不见,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身境内还算丰富的各种矿藏了。 浙西严衢两州,除了有两座规模相当之大的铁矿,可日产上万斤精铁之外,还有数座大小不一的金银矿,那才是真正值钱的所在。 郭冲颇有些遗憾道:“我去衢州,就是奔着那些矿场而去,本想着或许能找到机会,从当地为陛下咬下几座矿场的控制权来。 “可没想到的是,浙西的水要比杭州更浑,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光浙地几大豪族在那儿扎下根,就连苏扬等地的几大豪族也在那边或多或少的占了几处重要矿产,根本就不给其他小势力分润的机会。 “而且,这些家伙早在多年前就已将浙西矿藏利益都给瓜分了,比如那衢州最大的铁矿,就由金陵顾家、杭州钱家和衢州本地的张家共同所有,其他各家压根就插不进手。 “其他几处矿产也是一样,凭着各家的实力,当地官府只能从中收取很是微薄的一点税款,反倒是要出人出兵,帮着各家看护各个矿场,弹压可能出现的各种乱子。 “像我这样远道而往的外乡人,根本不可能从那层层的关系中找到机会……” 说到最后,他又有些懊恼地一叹:“结果这回没吃到鱼,却差点惹一身腥。要不是我见机得快,发现乱子闹大便立刻离开衢州,恐怕真要折在那儿了。” 孙宁点头以为理解,这才把话题引到最关键处:“所以,衢州,以及浙西的这场变故到底因何而起?就你刚才所言,这么多势力盘踞于彼,以矿场里宛如散沙般的矿工矿奴的实力,压根不可能造成太大骚乱才对,更别提还能拿下衢州城了!” “因为这一切都有人在暗中策划,推动。而且,当地百姓和矿奴的日子也确实艰难,据说那些矿场里,矿奴的生死都在当权者一念之间,许多人都因一件小事而丢了性命。 “这些人为了活命和自由,为了报复,在有人给予他们机会之下,自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战力更在一般官兵之上!” “那你可知道策划推动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才是最核心的关键问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6章 浙西之乱(下) 郭冲不无惭愧地低头道:“事发突然,之前又无风声走漏出来,所以此事真相如何臣确实没能查到。 “但有一点,在出衢州时我却是听一些同行之人提到了。说是一个叫古先生的家伙在事发前与多座矿场上的管事一级人有过接触,还因此得以进入好几座有着数千人之众的大矿场。 “而这几座铁矿场,正是浙西第一轮矿奴暴动的主力。所以,这个神秘的古先生应该与这场暴-乱脱不了干系!” 孙宁和萧倩同时脸色一变,又是这个古先生! 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同一代号下的一群人,但很明显,这古先生及其背后的势力是真要将整个江南都给彻底搅乱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路数,把江南给彻底搅乱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孙宁默然猜想着,旋即就听郭冲又道:“陛下,可还记得那古耀华吗?” “嗯。”孙宁点头。 这古耀华正是之前被谢家利用的灭法会中的一员,在想纵火云林寺不成后才被活捉。之后,孙宁因不想多造杀孽,才说服云林寺众僧向官府求情,才保住他们几十人的性命,将人发往浙西矿场。 “他也在这次浙西矿场的乱子里起了作用?”萧倩也好奇问了一句。 郭冲苦笑:“何止是起一点做用!可以说,这场暴-乱几乎是因他而起,是他率先动手打杀了两名矿场管事,又振臂喊出话来,才有的这场席卷整个浙西的大乱。 “也正因如此,他此时已被众叛军推举为三名首领之一,听说连衢州知州,以及张家族长,都是被他亲手砍下的脑袋! “他已经是铁了心要和江南官府豪族抗争到底,不死不休了。” 顿一下后,他又迟疑道:“所以之后就有人传言,那神秘的古先生就是古耀华的叔父,他们都是为了解救万千受压迫的江南百姓而来!” 孙宁深吸了口气:“救世主吗?他们还真是准备充分啊,连该有的精神领袖,以及起兵章程都安排妥当了。看来,这次的浙西之乱可要比我们眼前所见更加的严峻,后果也必然更加严重!” “所以陛下,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郭冲在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如实禀报后,又迅速着眼自家,“臣以为,这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机会,一个拿下江南的好机会。” 孙宁默然,他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有些道理。因为对他来说,安定团结,铁板一块的江南明显是不好拿下的,可要是内忧外患,烽烟四起的江南,就是一块唾手可得的肥肉了。 只要抓住这个混乱的机会,由西南出兵,多了不敢说,拿下几座重要州府,却非难事。 而且,以江南当地兵马之羸弱,只要给西南军以一定的休整熟悉,则他有把握在半年内,将整个江南都打下来。 如此,在有江南之财富后,西南最大的短板也将被补上,再想对其他各处用兵,也就再没有多少顾虑了。 但很快的,这个念头又被孙宁否决:“此时趁乱出兵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见郭冲略显诧异,他又迅速解释道:“我不是担心胜之不武,而是因为我想要的是完整的,富庶的江南,而不是一个城池破碎,民不聊生的江南。 “你想过没有,这场浙西之乱若再有人推波助澜会酿成多大的灾祸,会让多少人卷入兵灾血祸?如此,多少城池被毁多少无辜遭难,这对江南的伤害又会有多大? “而在此前提下,我们再提兵入江南,恐怕造成的破坏和伤亡只会更大。到那时,江南就不再是天下最富庶之地,也不可能再为我们提供充足的后勤保障了。有的只会是无穷的仇恨,和永远难安的后方! “这压根就不是我想要的江南。” 郭冲这才明白过来,由衷道:“陛下圣明,是臣操之过急,把事情想岔了!” “你也是关心国事,并不算错。”孙宁说着,又正色道,“另外,还有一点,你显然也忽略了。江南真要彻底乱了,那真正得利的也不可能是还远在西南的我们,而是与此相接的两淮。 “真要论出兵之快,又有谁能比得了可顺江而下的两淮兵马呢?” 郭冲再度一震,神色间都带上了一层古怪,因为现在的两淮,已在其父亲郭炎手上了。 而孙宁,也在这时想到了什么:“你说,这场浙西的乱子是不是两淮方面的人从中作梗?” 因为从谁得利最多,谁就是最大嫌疑人这一点来分析,江南若真乱作一团,那就是给已占据两淮的郭炎及纵横会相关势力以机会。 只要金陵顾家的兵马真因衢州之乱而往南调动,松懈了对北边的防御,则郭家大军变可趁隙而入,直取江南! 一瞬间,屋里几人脸上的表情要比之前更加凝重,这显然不是他们所希望看到的结果了。 江南,既是孙宁眼中的缓冲地带,也是他必欲得之的后勤保障。一旦真落到敌人之手,则西南危矣,至少是不可能再有东出的底气了。 这一瞬间,衢州和浙西的乱子已不再是江南的自家事,而成为了朝廷的事。 “我们得想法去浙西,尽快平息这场骚乱!”最后,孙宁得出了这么一个决定! 其他人也都深以为然地点头,与现在浙西的乱子,以及可能带来的整个江南的大乱比起来,什么寒山寺的案件的真相,什么云林寺僧人途中被截杀的案情真相,都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而就在这时,孙宁心中又突然想到了前两日,那个钱家的管事,广通银号的掌柜死前说的那句话。 他说,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之前,孙宁一直以为他指的是自己已服毒,所以孙宁已不可能从其口中问出真相。 但现在看来,他的这句晚了,会不会就是指的即将爆发的浙西矿场之乱呢? 如果真是这样,浙西之乱就更不能听着任之,置身事外了! 此时,孙宁已经有了决定,尽快西往,平息暴-乱!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7章 去衢州 “你说去衢州?” 在听孙宁说明找自己过来的原因后,梁文统明显露出惊诧之色,随后又追问道:“那杭州这边的事情该怎么办,还有我的身份……” 钟柏及天目寨众盗一事都还没个结论呢,就是杭州也不安稳,此时不顾而去,会不会正中某些人下怀? 相比于浙西衢州等地,杭州显然是更要紧的所在,就不怕浙西之乱本身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吗? 至于他官府兵曹主事的身份,与这些问题比起来,倒不算太重要了。 但孙宁对此却有自己的看法,此时看着梁文统,慢条斯理道:“其实不光是杭州之事尚未结束,就是苏州那边,也没能找出最后的元凶,将一切有个定论。 “很显然,这次江南多地连续发生的种种变故都是有人预谋而发,是同一拨人所为,至少有着同一个幕后主使。 “苏州、杭州,现在又是浙西等地的矿场州府……之后说不定别处还会有更大的乱子出现。但在我看来,至少目前杭州苏州的危机已近乎解除,苏州苏氏的消亡意味着那儿已是铁板一块,而杭州这边,只要钱氏和官府一条心,不起冲突,也能保证安定。” 说到这儿,他吐出一口浊气:“要是我所料不错,他们在杭州当地应该埋下了两枚钉子。其一就是天目寨的盗匪,但因为之前一战失利,两大首领落网,已极大削减了他们的实力,所以只要杭州官府积极布防,则不存在什么威胁。 “其二就是钱氏了。他们本来的打算应该是借钟柏来挑拨钱氏与官府的关系,又有谢氏覆灭的前车之鉴,双方很可能再动干戈。 “到时内忧外患一起,杭州必乱! “但现在,这方面的隐患也已几乎消除,至少现在的钱氏和官府已达成一致,钟柏更是早已畏罪自尽,则杭州必然安定。就算有些波澜,也只是小打小闹,不可能再生出大乱子来了。” 这番分析,梁文统在稍作思忖后也表示了认可:“那浙西的乱子……” “或许对你来说浙西与杭州没有太多关联,虽然临近,但这把火要烧过来却尚须时日,足可应对。 “但你想过没有,浙西对整个浙地,乃至江南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矿产?”梁文统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你是指那边的大乱会让我们的各种物资跟不上吗?” 浙西的两个最大的铁矿场几乎提供江南七成以上的精铁产出,而这些精铁,又正是打造兵器,武装军队的必须之物。一旦浙西大乱,则各地兵马的后勤保障将大受影响。 孙宁稍稍点头:“这只是一方面,还有另一重影响更为致命!浙西如衢州等地可是江南与赣州等地相联通之枢纽所在,一旦那边有失,则江南门户洞开。到时若是有外敌趁虚而入,江南还能再如之前般安稳自守吗?” 一句话,就让梁文统的额头都见了冷汗,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忽略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浙西,不光是江南的矿场后勤要地,更是门户咽喉! 只是因为之前江南没有遭受过来自外边敌人的威胁,才会把这一层给彻底忽略掉了。而且不光是他,杭州各级官员,显然也对此最大的威胁视而不见。 “所以浙西之乱必须尽快得到平息,那边的重要性甚至还在杭州之上。 “说不定,苏州和杭州的接连出事,只是那幕后之人声东击西的一着佯攻而已,他们真正要落子的地方,却是在浙西!” 孙宁越说,神色越显得凝重,其实这一点他也是刚刚才想到,并愈发觉着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对方最关键的落子,说不定就在浙西。 梁文统同样面色凝重,现在看来,浙西看着确实要比杭州更为紧要。 可问题在于:“那为何孙兄你会想到让我同去衢州?” “因为此去浙西平乱,你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孙宁肃然道,“你或许还没得到确切消息,但就我所知,古耀华在这场矿场叛乱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而且,他现在更成为了叛军中几名首领之一!” “什么?”梁文统这下是真大吃一惊,差点都从座位上弹起身来,“你是说真的?” “应该错不了,是我手下之人在衢州出事时及时查到的情报。矿场叛乱,以及之后攻打衢州等重要州城时,古耀华他都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极得人心,所以顺理成章就被推为首领! “不过,你我应该很清楚,他们这些矿场苦役说到底也只是被人利用,被幕后之人推到台前而已,别说指挥权了,就是自己的生死,说不定都操于他人之手! “不过这些话我去说了没用,只有你,才能让他们信服,看穿真相,从而为我们所用!” 梁文统沉默了,本来他都决定婉拒孙宁这一邀请的,但现在,他开始犹豫了。 古耀华他们,以及其他一些灭法会的人,都是他无法舍弃的兄弟。 他们曾为他出生入死,做过许多事情,他也一样……虽然因为局势和人马所限,没能真正起事,甚至只能看着他们因为鲁莽行事而被发配浙西矿场。 但真当他们陷入危境时,梁文统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哪怕因此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他之前的所有顾虑都烟消云散,看向孙宁:“我和你们去浙西平乱,哪怕丢了这兵曹官职也无所谓。” 孙宁笑了:“你放心,你会知道自己做下了一个多正确的选择,古耀华他们会因此得到挽救,而你,也必然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只要你我能平息这场浙西之乱!” 四月二十五这天,当云林寺众僧因为浙西之乱而想找孙宁商议应对策略时,却发现他的住处早已人去院空,他和他手下人等,皆不知所踪。 同时,杭州太守曾显也得到一个消息,兵曹主事梁文统,居然已连续两日未曾到衙门办差,而派人去他家时,才发现,那儿也是大门紧锁,问过左右邻居,才知梁兵曹两日前,就已出了远门……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8章 借刀杀人 相比于太守大人和云林寺僧人对孙宁他们突然离开杭州的后知后觉,还是有人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他们这一动向的。 云仲岳,在听完自己心腹的禀报后,原先阴翳的神情变得有些亢奋起来:“真是天助我也!本以为这次还要多费许多周折,想不到他们自己却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亢奋的情绪让他都有些坐不住了,突然起身,就在自己的书房中来回踱步,并快速思忖着策略。 他云仲岳在杭州也算是颇有资产和地位之人了,只是在佛门,和谢钱两大豪族的掩盖下,他家那点产业和影响就不那么惹人瞩目了。 但在其名下的田地也有百顷,商铺数十,纵然比不了两大豪族之富,放到杭州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可他却素来低调,不像其他人那样一旦有了资产,就开始把手往官府里伸,而是更多和江湖上的一些人物交好,并总是豢养一些落魄无着的江湖人为己所用。 所以别看他云家势力不大,论起在杭州内外的消息灵通来,却并不比两大豪族要弱,甚至在某些方面,他更强过两大豪族。 而在这普通士绅商人的表象掩盖下的云仲岳,还有着更不可为人所知的一面,他早和一方庞大的势力有了瓜葛,正是在对方的扶持帮助下,才让自家产业迅速壮大,而他更成为了那方势力钉入杭州的重要棋子。 之前在杭州的种种变故,真正的幕后主使,正来自他。 而随着孙宁他们介入其中,并把真相和相关人物一一挖出,最后连钟柏都差点落网,可差点吓得他逃出杭州。 幸好,钟柏没有辜负上面之人的信任,在自身暴露的情况下,果断选择了自尽,从而切断了最关键的线索。 也幸好,他和钟柏间的联络最是隐秘,至少直到事发后,都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大家都只把目光放到钱氏一族那儿,让云仲岳成为了最安全的隐身者。 只是在暂时脱险后,他并没有真正安心,知道只要那些人继续深挖,总有一日会查到自己头上。而那个不知来历,却在苏州和杭州连番坏事的孙长安,以及杭州兵曹梁文统,已成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后快! 可之前两人身份特殊,让云仲岳一直都找不到机会,没想到这才几日工夫,随着浙西矿场叛乱爆发,这两个眼中钉居然就突然离开了杭州。 这,显然就给了他以机会! 在来回走了顿饭工夫后,云仲岳的步伐突然就是一顿,这意味着他已经拿定了主意。 眼中闪过厉芒,他即刻道:“让蒋林来见我!”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瘦的汉子便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位曾也是江南绿林道上有些名头的厉害人物,真正的江洋大盗。却因为某次行动失手,折损了所有兄弟,自身也受重伤,差点就被官府所杀。 最后,只剩下半条命的他被正好路过的云仲岳所救,从此死心塌地,为其卖命以为报答,算是云家豢养的众多绿林人物中最值得信赖的一个了。 “东家决定让我们出手对付他们了吗?”蒋林见到云仲岳后,便摩拳擦掌地问道。 作为云仲岳的心腹之一,他自然是知道东家处境和真实想法的。 “对,我想让你去对付他们,不过不是你想的那样,直接杀上门去。” “那还有什么法子?”作为更习惯动手而非动脑的前大盗,蒋林还真有些弄不明白东家的想法呢。 “当然是借刀杀人了,而且他们已经离开了杭州,我们想动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云仲岳耐着性子解释道,他理解这名心腹的想法,也希望他将这份对自己的忠心一直保持下去。 “东家的意思是,借助天目寨的力量?”蒋林立刻就明白了东家的意图,咧嘴笑问道。 云仲岳也笑了:“没错。你不是和天目寨素有交情吗,这次正好可以用上他们。还有,你可以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帮我除掉孙长安等人,那他们的两个当家的,凌霄和冯辉,我云家帮忙营救。绝不食言!” 这话让蒋林的精神更是一振:“东家放心,我这就赶去天目寨,找他们的二当家林泽,我想他们一定会尽力帮我们做到此事的!” “唔,去吧,越快越好。记住,对方会去浙西,只要他们够快,就能在半道上截杀他们!”云仲岳笑着又嘱咐了一句。 蒋林再度领命,这才匆匆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已孤身一人,乘马冲出了杭州城,直朝着几十里外,地形复杂的天目山而去。 …… 此时,在略显拥挤杂乱的官道上,孙宁一行数十人,正逆着人流,奋力朝西而行。 如今离浙西叛乱已有十数日,关于当地矿场暴-乱,矿奴人等杀官造反,攻入衢州等州府城池的消息, 更是已经在整个浙地范围内散播开来。 不光是杭州地面上的不少人感到了惶恐,其他各州县城池,以及乡村镇甸里的百姓们也在为前途感到担忧害怕。 这里头的许多人,便做出了逃离是非之地的决定,虽然只占所有人口的一两成,但真于路途上汇聚起来,数量依然是惊人的。 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下意识地往浙地最重要,也是最坚固易守的杭州而来。如此数以十万计的人口迁徙过来,自然就把往西去的整条官道都给堵塞了起来。 饶是孙宁他们个个身强体健,在如此人流的对冲之下,还是只觉着举步维艰。 好在,这样困难的路程终究只持续了三日而已,等到二十六日之后,路上的行人便明显减少了。 而再往西行上两日,进入到迥异于杭州平原地貌的丘陵地带时,便意味着他们已经正式踏入到了浙西地界,前方,便是浙西最大的一座州城,严州! “咱们加快速度,赶在天黑之前,进入严州城!”孙宁高声招呼道,立刻就赢得了众手下的一阵应和。 而就在这时,一枝响箭已呼啸着直射半空,在夹着他们所在官道的两边,赫然冒出一片人影,呐喊着,奔杀而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39章 以卵击石(上) 直通严州的曲折官道两侧,并不像江南其他地方般多有河道交织,反而是一座座高低大小不一的丘陵。 如今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覆盖在丘陵上的诸多草木更是蓬勃生长,郁郁葱葱,遮蔽了其上的许多细节。 这自然就给了熟悉此间地形的绿林盗匪们以埋伏藏匿的绝佳条件,直到他们随着鸣镝而出时,山下那支正快速向前的骑队都有些措手不及,竟还下意识地勒马缓行。 林泽见状心中更是一喜,同时眼中却射出了嗜血的兴奋光芒来,抽刀在手,已经远远指向了那支队伍。 早熟悉其指挥风格的天目寨群盗更是一个个都嗷嗷啸叫着,如一匹匹原野中的恶狼般,凶悍地直朝下冲去,十多丈高的山坡,外加七八丈的距离,对他们来说,几乎只是转眼便可冲到。 在他们眼中,这三五十人的队伍那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只等着他们挥刀斩切。毕竟这可是将近十倍的兵力差距,而且自家还是有备设伏,更个个都是杀人放火的绿林豪杰,对方只剩下束手就戮这一条路可走了。 笃定而猖狂的他们甚至都未曾放箭,就打算用这两边的凶猛冲击来一鼓作气将那三五十人已经停下的骑队吞没。 而当他们真杀到目标跟前,惊人的一幕却突然发生。 没有想象中的慌乱四散,没有惊慌失措的叫喊,甚至都没有强自的号令,那几十人只是快速向着中间位置收缩,迅速聚成了一个最适合死守的圆阵。 外边一圈已经竖起了一面面半人来高的圆盾,而在中心位置处,十多张弩机也已举起瞄向了两侧。 在没有任何号令的情况下,嗖嗖的箭矢便已从圆阵的缝隙中穿过,直射两边冲来的敌人。 箭无虚发,只眨眼间,就有二三十名冲得最快的盗匪在惨叫声里中箭扑倒,此时他们距离圆阵都还有三五丈呢。 而他们这一倒,还把后续的进攻给搅乱了,有人心惊下脚步顿住,也有人不小心被他们绊到,从而身形失控,也跟着往地上摔去,当真是狼狈不堪。 这一幕落到林泽眼中,让他大感恼火,瞥一眼身旁的蒋林,索性把身后的大氅一甩,纵身一跃,人已如一只大鸟般扑下丘陵,直朝下方圆阵中心处落去。 本来他以为只凭这有场伏击便可轻而易举地将目标灭杀,自己都不出手的。 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对手,必须用最强的攻击来破开这个看似完美的防御圆阵了。 蒋林见此也是稍稍一愣,旋即跟着也扑出了高坡,配合着对方一起杀向圆阵中心那几个弩手。 在他们看来,整个圆阵最大的依靠和强点就是这些弩手,只要将落到他们身前将他们斩杀,便可一举成功。 可他们人还在半空,下方的战斗就再度起了变化,也让他们瞬间明白过来,自己判断是错误的。 因为已经有几十名身手更强的盗匪从不算密集的箭雨中穿了出来,扑到了圆阵跟前,当先几个身材魁梧,气力够大的汉子更是抡圆了手中刀斧,便悍然冲斩最外层的盾牌盾手,意图一举便杀穿防御阵,冲乱目标。 于是砰砰声不断响起,那一面面盾牌也确实抵挡不住如此势大力沉的斩击,很快就出现裂痕并破碎开来。 但同时,从一面面盾牌背后,却有一杆杆长矛如出洞的怪蛇般快速刺出,从不同方向刺向每一个进入攻击范围的敌人。 刚倾尽全力劈斩的这批匪徒都不及做出下一步动作呢,身上已经多了几个透明窟窿,顿时惨叫着倒了下去。 那一杆杆长矛的戳刺实在太快,又有前方盾牌手的掩护,虽然只得十来杆,却已经给那几十人造成了极大的杀伤。 这还不算完,在盾牌片片碎落的同时,又有数人快速扑出,手中钢刀利落而下,正斩在了那些还在地上不住滚动哀号的盗匪脖颈上,刺入他们的心口,瞬间就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别看这圆阵只得三五十人,但整个阵势所透出的杀气,却远在两边不断而下的几百人之上。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杀戮机器上的一个零部件,而且个个都没有自己的意识,没有恐惧和慌乱,有的只是按部就班的对敌人的无情屠戮。 当两边冲下的盗匪们感受到这一点时,他们的气势瞬间就为之消散,本来还积极的冲击,一下就变得拖泥带水,只有少数几人还不管不顾地前冲,多半都在离圆阵还有一段距离处停下了。 战斗,几乎就在瞬间便已扭转。 本以为只是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结果却变成了最致命的一把钢刀! 而此时的林泽二人却已不及做出改变,急扑下来的他们,反倒成了这突然静下来的战场上最夺目的存在。 嗖嗖嗖嗖…… 十来根箭矢破空而来,几乎把从空中落下的二人身周空间都给覆盖了,大有把他们当场射杀之意。 但两人的身手却要比寻常之人强出太多,虽在半空遇袭,依然不见丝毫慌乱,在箭矢临身的瞬间,手中钢刀已爆发出了一团华光,将周身上下都笼罩其中,把那十多根箭矢全部打磕开打飞。 而两人的身形也已借此反震之力而于空中一折,直朝侧方飘去。 很显然,只眼下这战局已让他们看出强攻圆阵内部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这支队伍要比想象中强出太多,一旦真身入敌阵丛中,自己的处境只怕会更加不利。 那还不如落身于外,号令兵马再度从侧面发起新的攻势呢。 他们的想法固然不错,行动也足够果断。 但,却有人比他们更快。 就在两人折身侧飞的同时,圆阵中间,也有两人电蹿而出,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截向他们的前方。 等他们察觉不妙,再想应对时,却已经迟了。 一刀一剑已织成一张罗网,把二人彻底困在其中。 同时,刚刚只作守势的圆阵突然在两声呼喝后,迅速变阵,成锋矢之阵,在骏马的一声声嘶鸣中,如闪电般直朝左侧那还愕然中的敌人扑杀过去……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0章 以卵击石(下) 这是一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的战斗。 天目寨群盗放在江南绿林道上,固然算得上是一方霸主,但也只局限于江湖而已。 真要是和如今统治江南各地的豪族或官府势力比起来,他们那几百人马就根本不够看了。何况,这还是一支精锐丧失过半的盗匪队伍。 早在两个月前,天目寨的过半精锐就在江浙两地交界的顺风驿惨被反杀,连两名带队的首领都折在了那场战斗里。 现在只剩下一半的天目寨群盗在离开自己最熟悉的天目山地界后,战力几乎就只剩下了最鼎盛时的三成。 而他们所面对的,却是要比任何一支同等数量的江南兵马更为精锐的西南捧日营精锐。 这些从渝州追随孙宁一路杀向川蜀各地,平定西南三省的捧日营将士,早在一场场战斗的淬炼下成为了这个天下间最精锐的精锐。 之前随孙宁一起来江南的二十人,以及之后又陆续增加的三十来人,他们个个都有着以一当十,甚至二十的实力。 只要不是真遇到了数量可观的江湖好手,又不是受他们偷袭的话,这支看似单薄的小小骑队甚至都能和千人以上的官军一战了。 而天目寨群盗对他们的伏击甚至连偷袭都算不上。 因为早在从杭州出发时,孙宁就已经有了判断——此去浙西,我们很可能会遭到伏击,阻挠! 他做出这一判断的根据也很清晰,是因为一直潜藏于杭州的真正幕后之人尚未被挖出来。 苏州之乱好歹是挖出了苏氏一族,那相应的,在杭州,也一定存在着一个相当分量的势力在引导一切。 既然钱氏并非幕后之人,一个自尽的钟柏自然也不可能担起如此大的罪行,只是因为他的死,让线索暂时断了。 可那幕后之人真就敢放心一直只作隐藏? 有苏家的前车之鉴,孙宁又已经公开露面,他为了自身安全,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把这一心腹之患给提早解决了! 而孙宁这次赶往浙西,一方面自然是为了能尽快平息叛乱,以免给更多觊觎江南膏腴之地者以机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把那个已经循正常途径找不出来的杭州幕后之人给引出来。 事实证明,他的这番计划是正确的,至少这第二重目的已经达成。 在面对真正的精锐以骑兵的姿态再度猛然冲击后,本就恐慌到了极点的天目群匪更是连招架之力都没有,一遇攻击,瞬间崩溃,四散而逃。 他们就如一个个鸡蛋般砸向一块坚硬的石头。 虽然看上去蛋多而石少,但无论多少只鸡蛋砸向石头,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而此时的盗匪们只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全都拼了命地向着各处散逃,竭力去避开骑兵的追击。 可两条腿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呢? 于是结果就是变成了反向的杀戮,除了少数头脑和身手俱全者攀着不算陡峭的山坡得以脱身,其他人几乎尽数被追上刺倒,或死或伤或降…… 而在这场乱哄哄的追逐战结束之前,另一边山坡上,看似更为激烈的二对二的厮杀也已终结。 蒋林的一条胳膊被断,人彻底跪在自己的血泊中,满脸的难以置信,随着呼吸,伤口处不断有血淋漓而下。 他也算是横行江南十来年了,几乎都没遇到过对手,也就当初被人群起而攻,才重伤险死。 不料今日,却真正碰上了高手,在孙宁的刀下,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十招后已被杀得步步而退。最后更是被一刀断臂,重伤萎地。 而林泽现在看着要比他更为不堪,浑身浴血的他连头发都被削去一片,披散下来,显得格外狼狈。 而他的咽喉处,那如一汪秋水般的长剑正定在那儿,只要萧倩再多用一分力,便能将他钉杀在所靠的山岩上,这让他整个人都在略略颤抖,眼中除了恐惧,还多了几分乞求:“别……别杀我……” 相比于并不怕死的蒋林,这个杀人无算的天目寨二当家要显得更为怕死怯懦,就差给人跪下磕头了。 “想要活命,就老实回话。你们是什么人,受何人之命来拦截我们?”孙宁的目光在两人面上不断游移着,杀气依然未减。 不等蒋林反应过来,林泽已大声道:“我叫林泽,是天目寨二当家,他是蒋林,之前也是绿林道上有名的人物,现在则在杭州大户云家做事……” 听他直接把自己都给卖了,这让蒋林大为恼火,顿时怒吼一声,似要扑身上去攻击林泽。却被孙宁一脚踢中,颓然倒在那儿,咬牙切齿,嘶声道:“小人,废物……死有什么可怕的……” 萧倩这时又稍稍把剑往后一抽,这才问道:“所以你们是受杭州云家人的意思才对我们发动伏击的?” “对,云家许了我们不少好处,又答应到时帮我们救出两位当家,我才答应他们出兵……”林泽既然已经说了实话,此时也没什么好再作保留了,当即就把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 这让孙宁的精神更为之一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之前自己在杭州用尽方法想把那背后主使之人查出来,却一直没个头绪。这才出杭州没几日,答案就已经自己撞上来了。 同时他也有些感慨,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极不起眼的云家在背后搅动风云。这家伙的胆子还真是够大的,也不想想,一旦事情败露,等待他云家的那就是破家灭门的下场了! 而且云家还不同于苏家,自身实力不够,哪怕真成其事了,恐怕能得到的好处也是远远不够他们取钱家而代之的。 所以,云家到底图的是什么? “所以此事也和之前让你们半途截杀云林寺僧人一事有关吧?你可知道那个让你们冒险行事的古先生到底是何人?”孙宁突然心中一动,又问出了这么个最关键的问题,说着,目光已锁定对方。 …… 又是周一了,求个票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1章 老对手 林泽略有迟疑,但很快,他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显然对方所掌握的东西比自己以为的更多,这时再有隐瞒,那就是在找死了。 “没错,这些事情都有关联,那古先生,也是在蒋林的引荐下,才得以上我天目寨,与我们谈下那笔买卖。只是没想到,这是笔亏本买卖……” 孙宁嘿地一笑,想来也是,就那点银子,居然使天目寨损兵折将,赔了两个当家和过半精锐出去,确是亏惨了。 但同时,一个小问题也就有了解答,终于知道那古先生是怎么与天目寨这样的浙地盗匪接上头了,原来是有地头蛇帮着撮合。 以此推断,当时袭击同里镇的那些贼匪人等,尤其是飞鱼坞那些家伙,恐怕也是靠的苏家人引荐,才能被古先生所用了。 那这家伙的身份就更值得商榷了,恐怕真不是江南人氏,在此并无跟脚! 林泽又看了眼孙宁,才略带不安继续道:“至于那个古先生的真实身份,其实我们也不得而知。他只是出钱让我们做事,我们也不好多问他身份。只知道,他一定不可能是江南某方势力之人,不然多少能露出些口风来……” 孙宁点头,这也算在意料之中,在那古先生,或他背后势力看来,天目寨群盗不过就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成与不成,都是银货两讫,又怎可能把自己的秘密真泄露给他们呢? 而且,他给出的说法也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这神秘的古先生确实并非江南人氏。那其来历,似乎也快呼之欲出了…… 孙宁随即转回头看向萎顿在刀下的蒋林:“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哼,要杀便杀,何必废话!”他却要比林泽强硬多了,虽然脸色惨白,依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来。显然,他是已经做好一死的准备了。 但孙宁却又是一笑:“这样看来,你确实知道得更多些。也对,你可是云家的重要人物,多少能掌握一些机密之事。 “可惜啊,当日我急于平定苏州之乱,出手太快,斩杀了苏文康,不然,或许早就从其口中问出那古先生的来历了。” 面对孙宁的感慨,蒋林甚至还露出了一抹不屑的冷笑来。而就在这时,孙宁突然急声问道:“那古先生是来自淮北吧?是纵横会的人?” 这突然的一问完全出乎了蒋林的意料,杀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他的神情陡然就是一僵,虚弱的身体都不自觉地向上一挺。 而当他陡然察觉自己反应过激,再想作掩盖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见孙宁嘴角轻挑,完全是一副“一切果然如此”的满意模样,这让蒋林更感懊恼和挫败,身子颓然而道,张嘴想要否认,但最终还是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早被对方给看穿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会越描越黑…… 这是一个可怕的家伙,不但身手武艺要比自己想的强出太多,更叫人感到恐惧的,是他的头脑和反应。 只要给他一点小小的破绽,他就能迅速抽丝剥茧般把真相彻底破悉! 而他不知道的是,看似得意的孙宁其实此时心里也是一阵阵的发紧,真正感受到了压力和深深的不安。 纵横会,这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噩梦,是真正的强敌。 几年前,他就在纵横会手下输得一败涂地,若非他们觉着孙宁还有相当的利用价值,还想以他之名挟制天下,恐怕孙宁现在的坟头草都比自己高了。 虽然在之后他在淮南和两湖等地接连破坏纵横会的好事,还杀了他们不少人,但孙宁却也知道,那些事情对偌大一个纵横会来说真算不得太大的损伤。 所以在自己入西南后,两湖就相继被纵横会所控制的郭氏拿下,自己之前的一切行动,终究未能改变纵横会对中原各方的侵吞。 而现在,纵横会终于把手伸向了江南! 看出孙宁心神有些乱了,萧倩也不禁有些紧张,忙低低唤了一声:“孙郎……” 温柔的一声呼唤,终于是让孙宁从自己的纷乱思绪中回神,整个人猛一振作,这才嘿然道:“果然如此,他们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其实自己应该早想到江南这一场场乱局背后是纵横会在拨弄引导。 只有富可敌国的纵横会,才能眼都不眨地拿出那么多金银来买通几路盗匪为其所用,要是换了其他势力,多少都要讲个性价比。 而且现在再看苏州杭州等地所发生的种种变故,和当初在两湖时所见到的纵横会窃取当地控制权的手段也有着一定的相似性。 一样的挑起纷争,一样的拉拢一批人为他们所用,一样的不把任何无辜百姓的死活当一回事…… 还有,已经一统西南的自己想着要夺下江南这片钱粮之地,那同样把两淮和两湖都收入囊中的纵横会又怎可能身旁的这块膏腴之地呢? 纵然江南有九姓豪族势大根深,但只要被纵横会盯上了,他们就会用尽各种手段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们轻易得逞。 当日在两湖我能接连破坏你们的种种阴谋,那今日在江南,我也一样让你们输个血本无归! 就让我以江南各地为棋盘,和你们好好过过手吧! 这一刻,孙宁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斗志,他已经把之前的顾虑通通丢到九霄云外,只想再与对方一战! 而随着决心一下,杀意也就涌现出来:“把这些家伙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在孙宁说出这决绝的话后,手中血浪已唰然而落。一刀,就将蒋林的脑袋给砍了下来。 当首级和脖腔脱离时,蒋林脸上兀自带着浓浓的惊诧,他怎么都没想到,孙宁会如此决然下手,不留任何余地。 同时,下方也是惨叫遍地。 那些已经弃械归降的盗匪,本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死,以为自己不用为曾经犯下的杀孽付出代价。 结果,转眼间,却是刀斧加身,尽皆倒下,死不瞑目…… …… 在这个空气中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的日子里,愿各位书友也能酸臭一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2章 纵横侵江南 不到半个时辰,百多名天目寨贼匪已尽数就戮。 地上的鲜血已汇聚成流,如小溪般缓缓朝着下方流去,所有被俘的匪徒中,只剩下林泽依然存活,而他也已经被眼前的杀戮给吓得连动都不敢再动上一下了。 饶是他多年来抢掠杀戮无数,也未曾经历这样毫不手软的屠杀,而且死的还是他亲如手足的弟兄们,这等冲击实在太大。 孙宁却未见半分愧疚,对他来说,这些贼匪就是该死。他们这些年来做下的恶,杀死的无辜有多少?今日只一刀结果了他们都还算便宜他们了。 此时他的注意力更多只在如何应对这强大的老对手上,心思转动间,已然点名:“聂龙……” “卑职在。”聂龙应声站了出来,他身上还沾染了不少血,适才他可没少杀人。 “你带五个弟兄,押着他,还有这个云家心腹的首级返回杭州,密见曾太守,将云家便是杭州连番祸乱的事实相告,让官府尽快对付云家,并尽量生擒云仲岳!”孙宁显然是吸取了苏家的教训,这回想要拿个关键活口了。 聂龙郑重抱拳:“遵命!” 顿一下后,他才稍有迟疑道:“要是官府那边不敢动手呢?” 在江南多时,聂龙早看出此地官府之虚弱了,尤其是在对上世家豪族时,更是瞻前顾后,多显犹豫,只有被人推着,才敢放手一搏。 云家虽然和九姓豪族有着差距,但其在杭州的势力却依然不容小觑。 孙宁淡淡说道:“那就把一切也告诉钱氏,让他们帮着官府做决定。也顺便可以通过他们,让江南其他各豪族也知道眼下的处境,纵横会既然已把手伸进了江南,恐怕哪一家都不能完全幸免。” 这话让不少将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作为皇帝陛下身边的亲信之人,他们自然很清楚纵横会这一心腹巨患的可怕,也早想着有朝一日能将他们彻底铲平了。 而现在看起来,好像离达成这一目标已经不远了。 聂龙自然也不例外,忙又挺胸高声答应:“卑职明白,我这就带人押了他们回杭州!” 待其率人押了失魂落魄的林泽离开,孙宁才长出一口气来:“大家歇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 严州已然在望,但随着此时突然弄明白即将面对的是哪方之敌,孙宁倒是想要改变一下原定的平乱之策了。趁此机会,他也得好生思忖盘算一下了…… …… 三日后,杭州城。 上千官兵的突然调动,一同涌向城南的举动,把刚刚从浙西之乱的消息中定下神来的满城百姓又给吓了一大跳。 不少人都下意识往家里跑,生怕又有什么大事发生,甚至是哪股乱军居然就杀向杭州来了。 好在很快的,大家就发现这么多官兵并不是去城门处镇守的,而是迅速把城南的云家大宅给团团围了起来。 随着守备大人的一声令下,这些往日里对云家上下都是客客气气的将士们更是直接破门而入,杀了进去。 有人甚至远远瞧见两个云家的护院刚想上前阻拦询问一二,便被官军当场劈翻,倒在自己的血泊里惨嚎不止。 然后更多兵马更是长驱直入,一重重院落地往里搜索,将云家上下人等,尽数抓捕,但有反抗,都是刀枪伺候。 这其间,固然也遭遇了一定的抵抗,但在绝对的优势兵力面前,云家那点守卫力量根本连浪花都翻不起来,就被迅速拿下。 最后连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出现,实在是官军这次的行动过于突然,也过于决然,根本就没给云家以任何应对的机会。 就连云家之主云仲岳,都是被五花大绑了押出自家大门的。在此期间,他还是大声叫屈:“冤枉!我云家老实本分地经商做事,从未有过任何犯法之事,你们怎能随意抓我!王法何在?天道何在?” 这样的叫嚷,直到太守府中,看到那颗熟悉的脑袋后,方才戛然而止。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再看到蒋林会是这样一个情况,对方只剩下首级回到了跟前。 看着云仲岳如一只啼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脖子般发不出声来,曾显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 今日下令拿捕云家上下人等他也是担了不小干系的,云家在杭州的势力可也不小啊。 但现在,曾太守终于是放心了,同时气势也跟着起来,猛然一拍桌案:“云仲岳,你勾结贼匪,试图乱我杭州的种种罪行真道不会被人察觉吗? “现在事实证据俱在,本官看你还有何话讲!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还想保全自身及家人性命,那就把一切都如实招来,不然,就凭你勾结贼匪等等罪过,就足以灭你满门了!” 云仲岳本还想作最后的抵赖顽抗,但随着其他一些差役把他书房暗格里所藏的一些密信之类的确凿之物都搜出来,带到堂上,他那些辩驳的话语就变得极其苍白无力了。 那些密信都是他与远在两淮的李家、万家等纵横会掌权之人的往来内容,上头甚至还有对付嘱咐他安排人去和天目寨相联络的说法。 光这些内容,就足以咬死其与外敌勾结,和为祸江南多年的天目寨盗匪有着相当瓜葛了。 而当看到这些东西后,曾显气势更盛,直接就命人对其动了大刑。 在几番酷刑拷问之下,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云仲岳终于挨受不住,把一切都如实交代了出来。 而他这一交代,却是把曾显等一众官吏,以及闻讯而来听审的钱家数人都给吓了好大一跳。 他们是真没想到,看似完全在自家掌握中的杭州,在九姓豪族控制下的江南,原来早已被身在两淮的纵横会给渗透得千疮百孔。 不但各级官府中有人被他们收买,民间也早有纵横会的人潜伏多时,就连这次浙西的矿场之乱,居然也是对方一手策划安排。 而这,还只是云仲岳作为纵横会外围所知道的事情,说不定,那只是纵横会整个江南布局的冰山一角而已……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3章 钱氏之道(上) 轰隆隆…… 阵阵闷雷在天际回荡,传入厅内,让众人的神情变得愈发凝重。 今年的第一场雷雨将至,似乎也预示着有一场疾风暴雨将要落到承平日久的江南地界了。 钱宗涣的目光从面前一众子弟的脸上慢慢扫过,从而看到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愤怒,以及彷徨。 其实相似的情绪他在得知这一切竟是纵横会从中作梗时也曾有过,但很快的,这一情绪还是被他压制了下来,此时他要做的就是让族中子弟也从这种种负面情绪中迅速抽身,恢复原来的自信。 低咳一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钱宗涣才沉声道:“昨日云家一事你们都已知晓,我知道你们都没有这方面的准备。但我钱氏既然身为江南九姓之一,就有责任保一方平安,不被这些宵小之徒所趁!” “族长说的是,我们绝不能让他们的奸计得逞,杭州是我们的杭州,可不是那些家伙说想生事搅乱就能成功的!”钱昌威又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相比于其他人,他脸上并不见不安,更多是愤慨。 无论是装的也好,还是真就初生牛犊不畏虎,反正他的态度是现在的钱宗涣所希望看到的,当即跟着道:“就是这个理了。 “虽然纵横会的名头我们多少都有所耳闻,但真论起来,他们在江南的势力也强不过我九姓大家。唯一值得顾虑的,就只有他们在暗,我们在明。 “但这一回他们已经有所暴露,那我们也不必再讲什么交情场面了,该做的事情,便当尽快去做。” “族长,你下令吧!”似是受钱昌威的影响,其他几个钱氏年轻一辈也都纷纷表态,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好,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即刻对杭州城之外的那些县城等地的纵横会潜藏者发动攻击,绝不能让他们先我而动。我也和曾太守那边商量好了,这次官军各营会与我们联手行动,以我钱氏族人为主,他们为辅,直接攻杀,一个不留!” “是,我们这就去做安排!” 那二三十名年轻一辈说着都齐齐站起身来,在钱宗涣点头后,便迅速出了厅堂。 不一会儿,外间已经有人手调动,数百完全忠于钱氏的人马已在前院汇合,在钱昌威几个的带领下,火速离开,去和官军汇合。 而随着这些人的离开,厅内的气氛又是一沉。现在还留在厅内的十多个钱氏族人都是老成持重,心思沉稳之辈,他们要比年轻人更知道纵横会有多强大,他们的渗透对整个杭州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太守大人已经下令封闭四门,现在除了我们的人,已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循正规途径离开杭州。”钱宗涣神色严肃道,“但是,事情不可能如我们所想般顺利,虽然云家上下都被拿下,但杭州城里一定还有很多纵横会的暗子,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让他们的人尽快做好应对准备。” 顿一下后,他才肃声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逼着他们动起来,再配合官府的人,将他们也一网打尽!” 话到这儿,在场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刚才受命而去的年轻一辈以及钱家的这批力量也只是一颗引蛇出洞的诱饵而已。在不知有多少敌人隐藏在杭州,也不知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时,将他们引出来一网打尽,便是最合理的做法了。 但这些钱氏族人依然保持沉默,直到钱宗涣再度开口:“老四,这事就教你带人去办,能做好吗?” 钱宗潮稍稍一愣,但很快便点头道:“族长有命,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让他们漏出去。” “嗯……去吧。”钱宗涣又一摆手,钱宗潮又扫过厅内其他兄弟,这才带着一丝异样快步离开。 “至于各位,为了安全起见,从现在开始,就与我一起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钱宗涣最后说道,目光又从这些同辈兄弟,甚至是长辈脸上扫过,却不给他们半点拒绝的权利。 这些人也都低头应是,稍稍沉默了片刻,见族长再没其他吩咐,他们才各自起身,默然出了厅堂。 最后,只剩下钱宗涣,以及钱宗渤两人一上一下还坐在位置上,两人的神色都显得有些怪异。 半晌后,钱宗渤才迟疑着道:“族长,真要这样做吗?那可是把所有叔伯兄弟都给软禁了啊……” 谁都知道,钱宗涣所谓的为了大家的安全,让所有长辈和同辈之人留在家中就是变相的防着他们,不让他们传递消息出去。 钱宗涣苦笑一声:“十年前,纵横会的李家曾邀我们钱氏也入其会,却被我父亲给拒绝了,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因为当时他老人家就看出了纵横会不是如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是个寻常的商会。” “没错,他们的野心很大,虽然当时看着好像只是为了扩张商业版图,获取更多利益,但我父亲却也提到过,当他们的钱足够多,以他们为生之民足够多时,这些家伙就不会只满足于做些生意了。 “而自古以来,行商之人虽比寻常百姓要有眼光,要更有手腕,但和真正的从政从军者比起来,却还是过于稚嫩,难成气候。 “但他们的野心,却不可能让他们就此回头,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要与真正的当权者发生碰撞争夺。到那时,纵横会的下场就只剩下覆灭二字了。 “就如昨日之云家,看似家大业大,可真当我们,当官府要对其下手时,他们压根就不存在任何取胜的机会。” “可是现在的纵横会的实力已远在十年前之上,甚至连梁州郭氏,都早被他们控制……” “是啊,他们的手腕确实要比我所以为的更强,居然能做到这般地步。但是,他们的结局是注定的,这场天下的争夺,他们和我们一样,是不可能真正取得胜利的。反倒是现在越是得势,给他们带来的后果将愈发严重!” 自己兄长的这一断言让钱宗渤似乎难以接受,可就在他张口想说什么时,头顶一声霹雳,直震得屋顶瓦片都有跳动,让他的身子都为之一震……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4章 钱氏之道(下) 霹雳雷震后,大雨倾盆而落,荡涤整个杭州。 彻地连天的雨线如无数条钢鞭般狠狠抽打在满城的屋瓦之上,发出响作一片的啪啪之声。 但那连续多时的雷震,也终于因为这场豪雨而消停了下来。 听着头顶的哗哗雨声,钱宗涣又是轻轻一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和许多人想的一样,觉着这次纵横会成功的可能极大。” 钱宗渤没有开口,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默认。 “是啊,他们已彻底拿下了两淮,又凭借郭氏之兵威把京畿南部也夺在手,再加上近两年拿下的两湖,若论地盘之广大,他们已不输北边的平天军。 “所以你,以及天下间许多人,都认为他们已有了争雄天下的筹码,此时归附,为其所用,便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你们只看到了纵横会眼下的风光,却没有发现其实他们早已身陷巨大的危机中了吗?” “危机?”钱宗渤好奇问道,这一点他还真没看出来呢。 钱宗涣看着自己的这个兄弟,言辞恳切:“内忧外患,皆是危机。外患者,他们所处之地看似不小,但真心归附者能有几多? “眼下只是因为天下局势尚不明朗,各方势力又没有完全发展起来,才给了一种他们可以窃据中原的假象。可是,等到再过两年呢? “待到北边的两股势力真正腾出手来,等到西南的朝廷决意东进时,位于中原要冲的他们,便是各路人马第一个要扫平拿下的目标了,若再加上我江南,那就是四面皆敌,再无回旋余地! “两湖两淮,看似位于中原腹地,还临近京师洛阳,可真一旦开战,就真是四战之地了,而且还几无险要可守,他们凭什么能守住自己眼下的地盘?” 钱宗渤再度沉默,但这一回,他的心思显然有些变了。片刻后,更是沉声道:“那他们的内忧又是什么?” 钱宗涣冷笑道:“内忧者,一在他们的名声。纵横会说到底只是一群商人的结合,最是趋利,于民间口碑素来不好,而为人轻贱。你觉着以此身份,真能让麾下几十万兵马,数百万民众真心为他们卖命吗?” “这不还有郭氏吗?”钱宗渤提醒了一句。 却换来自己兄长的又一声笑:“这就是内忧之二了。郭氏与纵横会一表一里,看似相得益彰,可实际上双方真就一条心,可以合作无间了吗? “权力这东西,就跟女人一样,是不可能真与人分享的。在纵横会那些人眼中,郭氏只是他们手中一把刀,一直以来,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但是,那是以前,到了现在,到了将来,情势有变,郭氏还会甘心一直做那把刀,而不是成为真正的执刀者吗?” “族长的意思是,他们内部会起争夺?”钱宗渤稍吸了一口凉气问道。 “对,这是必然的。而结果,轻则一拍两散,重则两败俱伤。尤其是当外患四起时,就是他们内忧爆发之时。 “无论是郭氏自觉有了翻身的机会,还是纵横会里有人担心他会反客为主,双方间终究会反目。” 钱宗渤仔细想了一会,终于是认同了兄长的看法:“族长说的是,是我把事情看简单了。” “不光是你,如今有太多人为其声势所慑,选择此时投靠,所以才有今日江南之乱象。 “但他们还是小瞧了我江南九姓在此之根深蒂固,以为只凭些许手段便可搅动风云,到头来,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老五,你要记住一个道理,我钱氏能在杭州屹立数百年不倒,靠的可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本事,而是一个稳字。 “只有当胜负已然明了时,我们才能做出选择,才能顺势而为,不然,一旦有变,那就是破门灭族之祸。我们,从没有想过做什么江南第一家,做什么浙地霸主,我们钱氏要的,只是江南的安定,自家的富贵而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理想太高,野心太大,到头来只会把我整个钱氏拖入到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 钱宗渤正色点头,他能明白身为兄长的族长说这番话的用意,就是在告诉自己,今后行事,不可冒进,只求无过,稳妥。 在与之达成共识后,钱宗涣才又神色一肃道:“所以对于如今家族里那些妄图胡来,暗中早与纵横会勾结之不肖之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会仔细盯着所有人的。”钱宗渤一口应道。 “树大有枯枝,总是要砍斫一番才能让大树继续生长的,这场风雨对我钱家来说,就是一个修剪枯枝的最好机会了。我相信,那些人是一定忍不住做些什么的!” 钱宗渤脸颊上的肌肉不禁颤抖了一下,但很快,他还是把双目一垂:“我明白了,族长放心。” 豪雨还在不断落下,洗涤着整个杭州,而这一场雨,洗涤的又岂止是一座现实中的城池而已? …… 两日之后,封闭达到二十四个时辰的杭州城门终于重新打开。 闷在家中多时的城中百姓总算是放下心来,不过随后他们就看到了几张告示—— 两天时间里,杭州城内外居然有多达三十二家商行被官府取缔,其上下人等,更是直接锁拿归案。而拿他们入狱的罪名,则是与城外贼匪勾结…… 对此说法,全城百姓自然是感到有些无法相信,试问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商人会去和城外那些土匪山贼勾结呢? 还没等大家说出个所以然来,另一件更为蹊跷的事情又夺走了所有人对普通商行的关注度,那就是钱氏一族中,居然有二十多人于两天内同时急病而死!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城时,可把满城百姓都给看得呆住了。 近来又无疫病,钱氏一族也从未有过什么可怕的隐疾,怎么就会突然一死死几十人呢? 一时间,城中人等众说纷纭,但寻常百姓连钱家大门都靠不近,对深宅大院里发生的一切,自然也就无从得知了。 大家只知道,在这个初夏时节里,平静多年的江南,真要翻起波涛来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5章 入衢州 孙宁都想不到自己这一个决定会在江南掀起偌大的风波来,居然让九姓豪族连同官府一起对纵横会的各路伏子下了狠手,当真是赶尽杀绝。 这或许和纵横会已渐渐浮上水面有关。随着他们的势力不断扩张,各方人等再后知后觉,也已察觉到纵横会的危害与威胁,不可能再让他们如以往般自在地暗中行事了。 当然,至少目前来看,这场风波和孙宁的关系还不太大,现在他更多的还是着眼于浙西的这场叛乱,而他人此时也已经来到了叛乱事件的核心所在——衢州城。 在他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先于严州站稳脚跟,通过常规手段来平息叛乱的。 但在遭遇天目寨盗匪袭击,并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一切居然是纵横会在其中引导作梗后,他的计划就迅速做出了调整。 他们一行并没有进入虽遍地乱象,却尚未被叛军侵占的严州各城,而是径直路过,直奔衢州。 经数日的昼伏夜行,他们终于赶在五月初一这天顺利抵达衢州城下。 而此时的衢州城,早没有了之前作为江南大矿场和通衢地的热闹繁华,远远望去,就只见一片肃杀。 不光城外那些个村落早已被毁于一旦,而且城头之上居然还挂着不少首级尸体,看着就知道是叛军在夺城杀人之后,将原先的官吏人等给吊出来以为发泄。 这等粗暴的手段,让城中气氛更为肃杀,压抑,城池周围数里方圆,除了巡弋的叛军兵马外,几乎看不到半个百姓身影,敞开的城门更是没一人进出。 藏于城外坡上草木中的众人仔细一阵观察后,也全都露出为难之色。 “公子,这守城的兵马还是颇有章法的,城上城下的防御布置,几乎没留出什么死角来,我们恐怕很难偷入城去啊。”卫挺低声说道。 “唔,我也看出来了。若是白天想要进城,就只能从他们的眼前过……所以只能选择夜里行事了。”孙宁说着,又左右看看,“这样,待到晚上,我们三个先进城去探个究竟,至于你们,暂时留在外头,以为接应。” 他说的三人自然就是指他和萧倩,以及梁文统了。 毕竟论飞檐走壁的本事,以他三人最强,最容易掩人耳目地翻墙入城。 众部下虽然有些担心,但终究还是点头应允,皇帝陛下的本事确实要强过他们太多,少了累赘反而更安全些。 就在众人拿定主意,退到山坡后头打算好生歇息一下时,留在外间的一名眼线却迅速回身来报:“公子,有一支队伍正朝这边过来。” 孙宁忙带人转到另一侧,朝着他所指的北边的官道望去,果然就见一支骑队护着一辆颇为精致的马车缓缓而来。 只看那马车的装饰,以及前方拉车的两匹纯色骏马,以及那些高头大马上的精壮汉子,就可知这支队伍来历不凡。 这让孙宁都有些心痒,想要查明白对方来路了。 奈何这儿就在衢州城外,已在叛军眼皮底下,任何的举动都可能惹出大军来,让人只能忍耐下来。 目送着这支队伍大摇大摆从他们面前经过,直入城门。 那边的守军虽然也有所阻拦,但很快,便又规矩放行。很显然,这队人马在叛军心中有着相当分量。 可问题在于,这些叛军本身都是起于矿场等地,之前可并没有和什么势力有所关联,怎么就和这么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搭上线了呢? 莫非是……孙宁心中一动,答案已呼之欲出——纵横会的人? 孙宁与萧倩迅速交流了一个眼神,两人突然觉着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是几年前,他们相识不久,在淮南和湖广等地时所遇到的事情一样。 那时的他们,也是敌众我寡,敌明我暗,却凭着过人的胆色和武艺,接连破坏了纵横会的几次阴谋…… “这次我们也一定可能把衢州从他们手中夺回来!”萧倩低声说道。 话虽然不大,但语气却极其肯定,充满信心。 孙宁展颜一笑:“那是当然,江南毕竟不是淮南,纵横会再强,也是鞭长莫及!” 接下来半日,他们继续在坡后林中养着精神,等待夜晚的到来。 而在此期间,城内居然还派出一队人马外出巡弋了一番,好在他们藏得足够隐蔽,才没有被叛军发现行踪。 但只此一点,也可看出如今守着衢州的叛军其素养并不比江南官军要弱了,这就让孙宁更迫切欲将他们收入囊中。 时间在等待中迅速而过,随着夕阳西沉,天终于黑了下来。 虽然城头也紧跟着点起了火盆火把,但终究只能照到跟前一小块区域,无法把整个城墙都照顾到。 而且,随着天黑,城上城下的守卫也明显松懈下来,只剩下区区百来人守着四边城墙,足够让孙宁他们偷摸上去了。 而就在他们将要行动时,远处,居然又有一支队伍沿着官道迤逦而来。 与孙宁他们需要藏踪潜行不同,他们这一队也是正大光明朝着衢州城而来,二三十支火把点着,足以让人在数里外就发现他们的行踪。 城头的守军这时也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这支缓缓而来的队伍身上,有更多人都往东门处聚集。 这倒给了孙宁他们机会,三人都不用作什么交流的,便已火速冲出,在黑暗的掩护下,飞快来到了城墙根下,然后抛出早准备好的绳索,套紧上方垛口,便一个个如壁虎般,迅速而无声地游上了城墙。 当他们三人顺利登上城墙时,刚好也是那队人马与城门处守军交涉的时候。 隐约间,三人只听到“姚家”“大佛”等等字眼,其他的话语早散逸在了夜风之中。 此时却容不得他们多作思考了,三人抓住机会,在躲过几个方向上的守军视线后,终于顺利跃下数丈高的城墙,得以正式进入衢州城。 而此时的衢州城,除了城池中心地带还有几许亮光外,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也不知这一城之中还有多少人口。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6章 接触(上) 顺利入衢州,对孙宁他们来说只是第一步,找到并说服古耀华,让其弃暗投明,与自家合作,才是关键。 好在,找到古耀华其实并不算困难,因为就之前郭冲打探到的消息,就是他已经被诸多起义的矿奴推为首领,如此现在就只可能住在城中两个地方。一是官府衙门,二则是原来的张家宅邸。 有了打算的三人也不作耽搁,下得城墙后,便迅速往城池中心位置而去。无论是官衙,还是张宅,全都座落在衢州城中央。 在夜色的掩护下,三人走得很是顺利,完全没有引来任何麻烦。 而在此期间,他们也迅速看出了一些问题来,这衢州城还真是外紧内松的安排,外侧城门城墙上,守备严密,让他们费了好大劲才得以进入。倒是城内,此时四下里都是静悄悄的,不见一队兵马巡视。 倒是让他们瞧见了有几个穿了夜行衣的家伙在巷子里,或是房屋顶上时有穿行。很显然,在外紧内松的守备下,城中一些窃贼之流可就不那么安分了。 对此,三人也不以为意,只顾自己赶路,并在临近三更时,终于来到本地知州衙门前。 这官衙也和周围环境一样,里外都是黑黢黢的,只有大门上方两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照着一小块区域,却是连个守夜的人都不曾见。 这倒更方便了三人,让他们顺利摸入州衙,好一通的搜查。 结果,除了后衙几间屋子里住了些汉子正在呼呼大睡外,就再没有更有价值的线索了。 很显然,像古耀华这样的叛军首领还是选择住进了更舒适气派的张宅之中。 三人只得再绕向半条街外的张家宅邸,结果还没靠近,就看到那儿都是一片灯火通明,两辆眼熟的马车都停在门口,正是之前城外所见。 见不好自前门进入,三人只能绕道侧方,翻过足有两丈多高的侧墙,才得以进入这张家大宅。 这张宅的规模看着也不比杭州的谢家宅邸要小,从侧面翻入的只是一个小院落而已,前方深处,还有好几十座庭院连在一起,隐约间,更还有人在走动,正是一些下人,把各色酒菜不断送进那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去。 再靠近些,孙宁他们甚至都能听到里头传出的推杯换盏的笑声,显然是宾主尽欢的场面了。只是到这儿,他们已不好再进,因为前方已经有不少身佩兵器的护卫把守院门,就连那些送酒菜过去的仆役也会被仔细盘问搜身,更别提他三人这一副夜行装束了。 三人不敢冒险,只能稍稍后退,隐在暗处。 “接下来怎么办?等着他们酒宴散后,找到人吗?”梁文统不安地问道。 孙宁思忖了一下,说道:“他有九成就在这里,所以在此守着要好过跑去其他院落乱找。 “我以为,咱们得要先知道他的心意,才好作正面的接触,不然只恐事情不成,反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对此说法,梁文统他们还是很赞同的,便在点头后,安心等待起来。 没等一会儿,突然前方厅内就传出了几声争吵,而后听着好像更激烈了,似有杯盘落地的粉碎声,让院门处守卫的几人都有些紧张,几人转身想进去一看究竟,却被另外几人给拦住去路。 “规矩可是你们之前答应了的,现在谁也不得进去!” “哼,谁知道你们在里边有没有设下埋伏,让开。要是我家主人有所损伤,我杀光了这里所有人!” “你有这个本事吗?” 厅里的争吵很快消停了下来,倒是院门口这几方护卫,此时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好像随时都要动手。 这让孙宁他们心中一喜,要是真打闹起来,自己等的机会可就到了。 结果他还没高兴一会儿呢,伴随着院子里出来一人,几声呵斥,几方护卫也全都停止了争吵,乖乖退到一边,继续守卫,不让任何人靠近。 而后,里头又有个五短身材,脑袋硕大的汉子气鼓鼓地大步走出来,梁文统一见,双眼就是一亮,他正是自己等想着一见的古耀华,他人果然就在这边。 有两名汉子见他出来赶紧上前问候:“将军,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只是吵了几句嘴而已,事情谈不拢。”古耀华随意说了句,又道,“我去茅厕,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说完,径直从众护卫身前走过,都没拿正眼瞥过他们。很显然,他说没事是假的,心中满是怒火。 而让两进院落外的孙宁他们为之一喜的是,他居然就是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穿过前一进院落后,更是直朝他们所在的院落而来。 只是并没有真就走到他们面前,而是在前方的一个拐角处一转,走进一间小屋子里。 “我进去见他!”大好机会,梁文统岂会放过,当即交代了一句后,便迅速扑出,快速进入了那间虚掩的小屋。 他的行动足够敏捷轻灵,又有黑夜掩护,两进院落外的那些人还真没一个察觉到有异样的。 随即,那茅厕内便响起了一声轻呼,但很快又被打断。 很显然,是两人正式照了面,这对古耀华的冲击一定不小,这才会控制不住叫出声来。 随后里头又是一阵细小的对谈,片刻后,古耀华又看似正常地走了出来。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会发现他此时的脚步有些过于轻快了,显然是遇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不过从他现在的神情上,却什么都瞧不出来,还是之前那副阴沉沉的模样。 而随着他回到那边的厅堂,继续饮宴,院门口的护卫们把注意力收回后,梁文统才重新走出茅厕,来到早期待多时的孙萧二人跟前。 “怎么样?”萧倩有些焦急地问了一声。 “事情有些复杂,他会在待会儿与我们面谈。我们先去后院等着他便可。”梁文统脸上挂着一丝笑容道。 自己这一回真是来对了,古耀华还是他自己,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改变而有改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7章 接触(中) 直到四更天,这一场夜宴才告结束。 不知是因为恼怒的关系,还是真酒喝多了,回住处的古耀华脚步都是虚浮踉跄的,都需要人作搀扶。 一边往回走,他心里也一边做着苦笑,自己当年也是很向往这种只有富贵人物才能有的酒宴享受,幻想过那是一种怎样的愉悦场面。 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酒宴上的东西真不是自己一个粗人能应付得来的,自己根本就没有那等与人虚与委蛇,推杯换盏间将一切问题轻松化解的本事啊。这甚至要比在矿场里做苦役,更让他感到疲惫。 好在事情有了转机,梁大哥他来了。有他在旁提点帮衬,自己应该能化解眼下的难题吧。 想到这儿,他的脚步便在自己住处的院门前停下,摆脱两名兄弟的搀扶,随意道:“你们也都回去好生歇息吧,明日还有事情要办呢。” “古老大,你喝多了,不如我们送你进去吧?”有一人关心问了句。 “不用,我自己能行,你们去吧。一点酒而已,还能让我连睡个觉都做不好吗?” 见古耀华如此坚持,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在院外驻足,看着他脚步蹒跚地进到里头,推开一边房门,又稳稳点起蜡烛后,二人才放心而去。 不过转身离开的两人并不知道,此时屋内可不止他们古老大一人,还有另外三人,正靠墙而立,不让自己的影子投到窗户上。 而当古耀华点亮蜡烛,一眼瞧见屋内并不只梁文统一人时,笑容也迅速一敛,下意识道:“梁大哥,他们是……” “怎么,古兄你这么快就认不得故人了吗?”孙宁笑吟吟问了一句,又微微向前两步,好让烛光更多的打在自己脸上,让对方能看得更清晰些。 “你……”古耀华还有些迷糊,仔细端详着孙宁,也觉着这位颇为眼熟。 直到孙宁又低低道了句:“上元佳节,云林寺中……”他才身子猛然一震,双眼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酒意更是瞬间去了大半,喝道:“是你!” 他终于是认出了眼前这个笑吟吟的青年来了,不就是在几月前坏了自家大事,亲手把自己拿下的官府走狗吗? 惊怒之下,他都未加思索,便已拔拳朝着孙宁面上攻来。 只是他的武艺比之孙宁实在差得太多,当日不是对手,今日自然也是一样,何况他还喝了半醉? 轻轻偏身一让后,孙宁已到其身侧,双掌一架一拉又是一按间,却是已把对方给控制在了一旁的墙上。他口中还很轻松地说道:“古兄,之前的恩怨已成过去,现在我们是有更要紧的事情与你一谈的!” “我与你这个官府和佛门的走狗有什么好谈的!要不是你,我们何至于此,我那些兄弟……”愤怒的古耀华一面叫嚷着,一面还要挣扎。 但此时的他就如顽童对上了成人,几乎没有还手能力,被控制在墙边,居然连举手投足都做不出来了。这也让古耀华更感愤怒,双眼都要喷出火来。 梁文统见状再不敢坐视,赶紧也一步上前:“耀华,你这是想要恩将仇报,把我们都害死吗?” 作为古耀华一直尊敬之人,梁文统的话到底还是有些用的,就见他动作稍稍一顿,但依然怒斥道:“什么恩将仇报?梁大哥,你也被他们收买了吗?” “当然没有,你且听我说,你的命,还有那些当日被当场捉拿的弟兄们的性命,都是因孙兄才得保全!你现在对他喊打喊杀的,还不算恩将仇报吗?” “放屁,我们被押来浙西矿场服苦役才是受他所赐,不少弟兄还因此……他是我们的仇人!” “你听我说,要没有他那时向云林寺求情,让官府饶过你们性命,你们就不是被送来浙西矿场而已,而是直接就被斩杀在杭州了!” 这话让古耀华整个人为之一怔,他还真不知道有此等曲折,同时心里又不愿承情:“猫哭耗子,他就算真这么做了,我也不会谢他。而且这本就是因为他才让我们……” “你想过没有,要是没有我出手阻止,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孙宁这时也在旁开了口,言辞恳切。 他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为了今后不出乱子,这次还是决定当面与之一谈,尽可能消灭双方的矛盾。 “能有什么结果?就是我们成功了……” “你的成功是指烧掉几座庙宇,然后死上几百几千的无辜百姓吗?你真以为凭这样的手段可以遏制甚至推倒江南佛门?” 孙宁的问题让古耀华再是一窒。在被押来浙西后,他其实也考虑了许多,虽不情愿,却也必须承认,自己的行为其实对灭佛并无太正面的作用。 佛寺烧了可以重建,那些僧人死了,也完全可以重新再找。可无辜的百姓死了呢? 那只会增添无数的悲剧,只会让灭法会在民间受到更多的非议与敌视。 可以说自己等人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人,走错了路! 感受到对方挣扎力量的减弱,孙宁也放松了对他的控制,口中则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是想为杭州百姓除害,但你们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你们的所作所为不但无法让人看出佛门之害,反而会让他们变得更深入人心。 “还有,你们其实根本就是被谢家利用的工具而已,要不是我出手,他们的计划就会成功,到时完全可以另外找来一批僧人,重建云林寺,而你们,却都已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如此看来,我救你们可不止一次,而是两回! “现在,你真要恩将仇报,对我这个连救你们两回的恩人出手吗?” 随着说话,孙宁彻底放开了对方。 而古耀华整个人却没有任何动弹,彻底愣在了那儿。 半晌后,才如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般,靠墙滑坐了下去:“你说的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信错了人,把弟兄们带上了绝路……”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8章 接触(下) 梁文统伸手在古耀华的肩上用力拍了两下:“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你只是一时糊涂,我想其他兄弟也不会怪你的,总算他们并没有因此送命……” “不,他们还是因我而死了……”古耀华懊恼说道,满面的愧悔和痛苦,“就在衢州城外的矿场里!” “这是怎么回事?” “这便是你们起事的原因之一?” 梁文统和孙宁几乎同时开口发问,随后才互相对视一眼,又重新看回面前的古耀华。 后者脸上的表情略有扭曲,片刻后,才呢喃般说道:“我们被罚作苦役来到浙西矿场时其实是有一定心理准备的,知道这儿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只是没想到,矿场里会如此黑暗,他们完全不把矿奴苦役的命当命,在那些管事者和监工眼中,我们只是产矿的工具,存在的意义就只是挖出更多的矿石,炼出更多的矿锭而已。 “我们会被要求进入极其狭窄幽深,只能让人匍匐着往里爬的坑道里,用最简陋的工具一点点刨挖那坚硬的矿石,有时候一天下来,也只能挖出不到区区几斤。而没日没夜的工作,所能获得的,却只有两个发黑发馊的馒头,几碗凉水而已。 “就这少得可怜的食物,都只有我们交上至少五斤原矿矿石后才能吃上,不然只有饿着……我就见过不止一个矿奴因为多日未能吃到东西而活活饿死。 “而那些监工对此却根本不当回事,转眼就把那死者的尸体给拖到一旁喂了看管我们的几头恶犬……” 当他说起这段经历时,眼中的恐惧和怨忿真是半点都藏不住,幽幽的目光,直如两簇鬼火。 也不知是被他描述的矿场里的黑暗所慑,还是被他的表情所影响,其他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谁也没想到,浙西矿场竟黑到这般地步,那真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了。 古耀华的话还在继续:“如果只是这样,我们还能坚持。至少我们年轻又有把子力气,再难也能从矿坑矿洞里把矿石给挖出来。可是矿场的凶险却来自于矿洞本身,因为多年的刨挖,有许多矿坑其实早就摇摇欲毁了…… “就在我们被送进矿场半个月后,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塌方事故。就在我们所在的矿坑旁边,一整条矿道突然就坍塌了下来,还把我们所在的矿洞都给影响得一阵晃动。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不断落下石头的坑洞里爬出来,身上依然受了不轻的伤。而等我们出来,看到的却是旁边那有着上百矿奴的坑洞却是彻底不见了。 “而对被埋在下面的上百名矿奴,那些之前也受了惊吓的监工管事什么的却压根视而不见,只是很快又驱赶了我们重新进坑洞里挖矿,还加了那一天需要的产量,不然就不给吃的。” 随着叙述,古耀华的神情又重新变得平静,或者说麻木:“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十多天,然后又发生了两次矿洞坍塌事故,虽然规模不比那次,但也有十多人死在了事故中。 “也是那时候,我们终于是醒悟过来,想在矿场里苟延残喘是不现实的,不提其他,光是那不知何时就会坍塌的坑洞,就足以要我们的性命了。 “而我们用血汗,用性命挖出来的矿石最后却都便宜了那些豪族世家,那些狗官僧人,这真的公平吗?” 面对他咬牙切齿的说话,孙宁几人都沉默了。 尤其是孙宁,心里更是翻起了滔天之浪,他是真没想到,看似富庶平和的江南,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居然有这等黑暗的所在。 可以说,整个江南在这乱世的欣欣向荣,完全就是构建在那几千矿奴苦役们的血泪和惨死上的! 当一些人在岁月静好时,注定了会有一个数量更大的人在背负着他们负重前行…… “或许矿场里的绝大多数人已经麻木,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但我们这些兄弟并没有丧失勇气,尤其是在看到王老七和陈虎他们几个也被埋进矿坑,却连一个施救的人都没有后,我们就知道,想活命,只有拼一把了!” 古耀华的眼中满是浓浓的杀意:“其实当时我都不觉着我们的起事真能成功,无非就是杀死一些平日里不断虐待我们的监工和管事而已。 “当时我们只想着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然后就在那个雨夜,趁着那些监工看守都偷懒缩在外头的屋子里避雨时,带了我身边剩下的三十多个兄弟,以及其他十多个同样还想拼一把的矿工一起,袭击了看守所在的木屋。 “这些家伙平日里看似凶残霸道,可真到了以命相搏时,他们根本就没有那股子狠劲。二十多人,个个手里有刀枪,还有弓弩,却被我们用最简单的铁锹,铁锨全部打死,包括那两个一直磕头求饶的管事。 “然后我们又放起火来,煽动我们所在那个矿场的上千矿奴,组织他们,一起攻向旁边另一个矿场……” 后面的话不用他细说,孙宁也能想得到。 在多年的积怨和愤怒下,或许很多矿奴都不敢主动站出来反抗压迫。可是,当真有人挑头起事,并且把战火烧起来,还大有解放他们时,这些人自然会奋起反抗,只为活着,也一定要将身边的监工管事什么的全部杀死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当所有矿奴都集合在一起,对那其实只有他们一成不到的看守们发动反攻时,这些看似强大的家伙,就只能被汹涌的浪潮彻底吞没了。 “就此一战,只用了一天一夜工夫,我们就把衢州外围的所有矿场全部拿下,救出了所有受苦的兄弟姐妹,并且迅速集结起了一支上万人的队伍,然后就和衢州派出前来平乱的官军正面相遇。 “结果他们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在我们的奋死一战之下,那几千官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多数人甚至直接就向我们投降了。而我们也趁机拿下了一些县城的控制权,并在三日后,杀向衢州城!”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49章 古耀华(上) 似是被古耀华所说的事情所吸引感染,房中其他三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听他说到杀到衢州城下,孙宁才不无好奇地低咳一声:“别的县城倒也罢了,这衢州的守备可不算弱啊,还有张家这样的豪族坐镇,至少也有一两万兵马,你们是如何轻易拿下此城的?” 古耀华苦笑了一下:“我们当时也是昏了头,只想着报复,想着张家就是矿场几个重要的主人之一,就一心想要杀进衢州,把他们全家老小通通斩尽杀绝,出一口恶气,便不管不顾杀了过来。 “结果在城下,便傻了眼,几次猛攻下来,别说杀进城去了,就连城墙都爬不上去,反倒折损了不少人马……” 孙宁和萧倩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这才是他们想象中的结果啊。 衢州虽然不如杭州苏州等江南要城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却也不是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矿场乱军说打就能打下来的。 只是这么一来,就更叫人感到好奇了,那这衢州他们是怎么打下来的呢? 古耀华倒是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自顾说道:“我们在连续失利后,也终于清醒了过来,已经有人打算就此罢手,各自散去了。 “反正现在天下乱哄哄的,我们又已经抢了不少银钱,足够大家分开后找地方过自己的日子了。但我却以为这样不妥,我们若合在一起,足以让豪族官府都感到畏惧,可一旦就地散去,那等待我们的必然是他们的疯狂报复,恐怕到时我们一个都活不了……” 孙宁轻轻点头,别看古耀华模样丑陋,人却是相当聪明,已经能直指事件本质了。 “所以你们最终又是个什么看法?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在城外耗着吧?”梁文统也忍不住关切问了一句,听入戏的他,甚至都忘了其实结果早就摆在眼前。 “当时大家分作两方好一通的争论,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我虽被他们推作首领,却也无法说服所有人。而且,我也没一个更合适的法子来拿下衢州。 “而要是拖下去,别的不说,江南各地的官兵是一定会闻风而来的,到时我们可就危险了…… “而就在我左右为难时,一个人的到来,却帮我们解开了这个难题。” “谁?”孙宁忙凝声问道。 “古先生。” 古耀华并没有察觉到三人在自己道出那人身份后神色间的变化,依然顺着自己的思路道:“他是从衢州城内出来的,说是代表的城内官府与我们一谈。只要我们选择放下兵器,归降官府,则他们可以既往不咎……” “这明显就是谎言,是骗你们的!”梁文统急声道,就好像生怕他们真中了计一般。 “当时我们与不少人都这么想,只是还有几个抱有侥幸心理,真想听从官府的意思。毕竟继续撑下去,后果恐怕也很不妙。 “结果这时反倒是那作为官府使者的古先生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居然跟我们说,这的确是官府的一个缓兵之计,只为让我们左右为难,把我们全军都留在衢州城外,然后等着其他各方官军前来清剿…… “而在我们都大感意外和愤怒,甚至想要对他下手时,他又突然说,想要真破衢州,其实他有办法。只要我们与他合作,也奉他为首领之一,则他能帮我们快速拿下衢州!” 孙宁长吸了口气,冷然道:“结果你们真就信了他,而他也果然帮你们拿下了衢州城?” 古耀华点头:“对,我本来还不信,但他说愿意自身为人质,然后让我们派出一千最精锐的人马去和城里沟通,说是愿意归降,但要入城见张家家主,以及当地知州等官员,把归降事宜都说明白了。 “而事实上,他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到时会有人配合着我们一同发难,把张家众人和衢州官员人等尽数铲除,再让大军顺利入城。 “当时,我们已没有更好的法子,又见他足够诚恳,还拿自己的性命做保证,就只有选择相信他一回了。 “而结果,也真就如他所说,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但衢州城里的人真信了我们愿意投诚,放了我带上千精锐入城,更是在双方见面时,在城门内,突然就有人先一步出手,斩杀了那些为首之人! “我们则趁机掩杀,控制了城门,并把早准备下的大军接应进城,由此一举拿下了整个衢州。” 这便是叛军拿下衢州的全过程了,直听得三人一阵恍惚。 要不是事实已摆在面前,他们是真没法相信衢州会以这样一个儿戏般的方式失守易主。 梁文统更是嘿的一笑:“看来张家也好,当地官府也好,在此也是倒行逆施久了,早已不得民心军心了吧。所以才会在被你们杀入城后,迅速控制全城。” “对,不过有一点还是挺奇怪的,那就是除了动手的那百十人外,还有一部分城中守军是听从古先生号令行事的。很显然,他其实早就在衢州城军中安排下了人手,只是不知他原先的计划是怎么样的…… “而之后,我们也接纳了他,让他成为与我一样的四大首领之一。” 孙宁目光微微一闪,所以说,到头来出力最小的古先生反倒成了收获最大的一个! 想到这儿,他抬眼看向古耀华:“那现在古先生又在何处?还在衢州城内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几岁年纪,是何容貌?” 这个古先生算是孙宁这段时日里所遇到的对手中最神秘可怕的存在了。 从苏州到杭州,现在又到衢州,几乎处处都有他的身影,几乎每次大变故的背后,都有他在拨弄算计。 如果说他真是纵横会安插进江南的一枚重要棋子,那这一次,自己定要拿住了他,并从其口中挤出想要的更多东西来! “他看着很普通,就是个最寻常的中年人,不过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胆色和谋略。”古耀华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做着回忆,“至于他现在,自然也在这儿,就在另一边的院子里。适才的酒宴,他也和我一起陪客人喝酒,并与我的看法产生了分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0章 古耀华(下) 当提到古先生时,古耀华的神情很是复杂。 其中有佩服,有忌惮,也有敌意,稍作停顿后,他才又断然道:“这是个可怕的家伙。” “哦?怎么说?”孙宁挑眉,他也希望更进一步地了解这个对手。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无论是形势还是人心,皆由他一手操控。 “比如让我们拿下衢州,其实就是由他一手推动的。还有之后浙西乃至其他各方的反应,也都按他说的一一应验了。 “他说浙西各个矿场都会因我们的起事而相继暴-乱,事实也正如此。不光是衢州,附近严州、华州等地的大小矿场也都在随后发生叛乱,而且他们也都成功了,这让我们的力量在短时间里得到提升。 “他还说很快就会有其他豪族势力找上我们,也果真如此,就在这两日,已有三拨人进入衢州,想要收编我们,或是与我们合作了。 “最后,他还说杭州、苏扬等地的兵马并不会在短时间里赶来与我一战,我们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慢慢发展……就目前看来,好像这也是真的。至少过去半来月,都未见有兵马来浙西……” 顿一下后,他又深深皱起了眉头:“但是,我并不认可他的所有看法,比如这一次,他居然就想拉我们一起与山阴姚家和另一方势力合作,他居然想让我们成为真正的豪族走狗! “但是现在四名头领中,加上他已经有三人动了心,只剩下我一个还在坚持。可就连我身边的那几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好像被他说服了……” 说到最后,他的眼中已露出浓浓的慌乱与不安:“梁大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古耀华虽然在短时间里经历了大起大落,还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大事。但说到底他的心性依然没法在短时间里发生质的变化,心中还有自己的坚守,同时在面对复杂问题时,又很自然的会感到无措。 梁文统其实也比他强不了多少,此时只能看向孙宁:“孙兄,你以为呢?” “这个古先生恐怕到现在都还没把自己的真实来历告诉你们吧?”孙宁却不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反问了古耀华一句。 后者默然点头:“他只说自己叫古言,却从不提自己的来历出身,我们都没法知道他太多的东西。” “所以,你觉着这会是个真心与你们结交,想与你们同甘共苦,乃至同生共死的真兄弟吗?” “当然不是。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做这一切一定有自己的计划,甚至很可能是在利用我们。” “没错,利用你们拿下衢州,并吸引江南各方势力的注意。甚至是,他打算把江南几大豪族力量都引到乱作一团的浙西来,从而好让他的真实目的得以成功。 “你们就如当初在杭州时那样,说到底,只是那些豪族势力用以争权夺利,剪除异己的一把趁手的工具而已。一旦当你们失去作用,或是不可控时,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们丢弃,毁灭! “之前在杭州时,你们已经吃过一次大亏,怎么现在遇到相似的情况,你还没能看出其中的凶险和问题吗?” 古耀华的身子猛然一震,又看向了梁文统。显然,相比起这个害过他又救过他的孙长安,他更愿意相信梁文统这个一直以来的大哥。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1章 宏愿(上) 一番深谈,不觉东方既晓。 被穿过窗户的阳光照得有些发金的古耀华脸上依然有着深深的纠结,显然他还没法如此痛快就下定决心。 孙宁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只淡淡又问了一句:“这次来衢州与你们谈的到底是哪几方势力?” 没有多作思索,古耀华张口就回道:“山阴姚家,华州凌家,还有温州朱家……” “哦?”孙宁有些哑然而笑,“真是没想到啊,江南九姓在此刻居然都聚齐了呀!” 所谓江南九姓豪族,就是九个分布在江南各地,有着至少百年以上传承历史,并拥有当地极大势力的世家大族。 分别就是苏州的苏家和吴家,金陵的顾家,扬州的陆家,杭州的谢家和钱家,山阴的姚家,衢州的张家,华洲的凌家,以及温州的朱家…… 从分布数目上来看,明显是浙地的豪族更多,但真论各家的影响力和实力,却是苏扬地界的三家更强。甚至把浙地各家都合在一起,都未必是顾家和陆家的对手,尤其是顾家,更有着冠绝江南之称,曾被人称作江南王。 而这九姓豪族之间,虽然多少都有联系和交情,可真论起来,却也是相互竞争的对手,平日里暗斗也不曾休止。 就拿这次浙西之乱来看,远在苏扬的三家不及反应,杭州的钱氏又素来低调,但浙地的其他几家就显然不安分了,已经开始尝试接触起义者,打算通过与之合作来控制衢州这一江南要地了。 别的不说,光是这里的几大矿产,就足够让这些豪族世家趋之若鹜了。 “他们都派了相当有分量的家中主事之人前来与你们商量吧?”孙宁又问了一句。 “对,这些人都许了我们不少好处。只要双方合作,他们不但能出兵帮我们保住衢州和周边一带的安全,就是那些矿场,也可以大家一同挖掘,然后再分其中利益……” 古耀华的回答让孙宁再度失笑:“很正常的谈判技巧,对他们来说,想要在此时拿下衢州势必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而且就算拿下了,接下来也会面对其他各豪族的轮番抢夺,那还不如就与你们联手合作,一起分润其中好处呢。” 古耀华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他们还提出可以先为他们提供十万石以上的粮食,还有十五万两的银子,足够我们这些兄弟在衢州守上一年半载了。” “诱惑也不小,有了这些钱粮,你们确实就能在此扎下根来。或许还能取张家而代之,成为衢州,甚至是浙西今后的主人。”孙宁又附和了一句。 “咳咳……”梁文统低咳两声,给了孙宁一个眼色,说道,“我真不认为这些豪族世家有此等好心,他们许出的好处越多,就越是想从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梁兄说的也没错,这些九姓豪族个个都是人精,和商人也没区别,投入只为赚取翻倍,甚至十倍之利。当然,如果你们能守得住衢州附近的所有矿藏的话,也必然能从其中攫取大把的好处。” “孙兄……”梁文统再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你是不是言过其实了?” 你这是想把人往对方那边推吗?居然还分析其中的好处,真不怕他此时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这些话他虽未说出来,但神情间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如果古兄他真是一个唯利是图,能被眼前之利打动的人,也不会在昨夜与那些人大起争执,直到现在还犹豫不决了。” 说着,他又一顿,看向脸色有所变化的古耀华:“古兄,还是把你心中真实的想法和顾虑说出来吧。只要我们能解决,就一定不会袖手。” 古耀华有些惊讶地看了孙宁一眼,没想到这个曾经的敌人反倒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比有着多年交情的梁大哥了解得更深。 但旋即,他又重新定神,脸色也比之前更加郑重:“他们许给我的那些好处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富贵荣华,金银宅邸,与我而言,都只是些蝇头小利而已。我要的,是那些兄弟们,以及跟我们一样苦出身的江南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再不用受佛门,受他们这些豪族世家的压榨盘剥! “是,只要我点头,我们这些兄弟确实能过上好日子,能一下就得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金银,粮食,田宅,甚至是女人……然后那些矿产,也有一半会属于我们,足以让我们,让我们的子孙都再无饥寒之忧,让我们成为下一个张家…… “可是,真到那时候,我们又和张家有什么区别,和那些我们一直以来都反抗的,都敌视的混账还有什么区别? “所以你问我到底想要什么,我就只想要江南百姓再不用过以前那样受人欺压,连吃饱穿暖都无法真正满足的日子!” 古耀华的这番话虽然不算太响亮,但落到房中其他三人耳中,却不比惊雷霹雳,洪钟大吕来得轻。 尤其是孙宁,更是双眼都冒出了不一样的光芒来。 此人的理想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认知,甚至可能在许多人看来,这完全就是个疯子才有的想法了。 这一理念,是用来写在书上,骗天下无知百姓的,而不是真拿来作为自己目标的。因为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整个江南豪族的敌人,没有人会真心答应他这一要求的。 就是梁文统,在震惊之余,也是苦笑摇头,轻轻道:“你这理想怕是没有人能帮你实现了,甚至……” “不,我答应你,我来帮你一起实现这一伟大的理想!”孙宁却突然从旁打断对方的话道。 在其他几人都诧异看向他时,他又郑重看着古耀华:“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到天下大定后,等到我们一起把江南九姓,把那些欺骗盘剥百姓的佛门连根铲除之后,我们再造一个真正公平而富庶的江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2章 宏愿(下) 孙宁的话掷地有声,孙宁的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 至少在萧倩与他相处的这两年里,还从未见他用如此表情,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过呢。 梁文统也是一脸的惊愕,一个古耀华有如此天真的想法也就算了,现在孙宁也跟着做出这样的承诺?他是发自真心的,还是只为了眼下这一关,根本就是在欺骗和利用古耀华?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希望看到啊。 “你是真这么想的?没有骗我?”古耀华却在沉默后,目光灼灼地望向孙宁。 他的眼神里有惊讶,有怀疑,还有一丝难掩的惊喜与渴盼。 曾经家人和自己身上的苦难,在矿上的一次次生死关头,都在磨砺着他,让他终于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有了今日的理想。 但是,就算是跟着他一路从矿场杀出来的那些兄弟,其实也很不能接受他的这一理想。在那些人看来,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吃了太多的苦,现在拿下衢州,自然就该好好享受一番了。 所以当那些豪族真找上来时,这些人都是颇为意动的。 昨夜的酒宴上,要不是自己突然发怒,恐怕他们当时就在古先生的引导下顺势就和几家达成合作了。 甚至就连自己一向尊敬的梁大哥,现在看来,都不认同自己的理想。 可唯有眼前这个人,这个自己曾经视若仇寇的敌人,居然能理解自己,甚至还愿意帮自己达成这一天方夜谭般的理想?! 欣喜,自然是有的。 但也难免有着疑虑,对方是真心的,还只是为了拉自己为其所用而做出的假承诺? 孙宁没有半点回避,与古耀华审视的目光做着最直接的碰撞与接触,脸上则依然肃穆:“天下间之不公之事实在太多,太久,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了其实天理本不该如此。 “耕地者无三日之粮,织布者冬日衣单,辛劳者只够糊口……而那些世家豪族,不事生产,却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顺便还耻笑那些真正辛勤劳作者为贱民! “这样的事情不光江南有,天下各地还不是都一样吗? “我就是想让这黑白颠倒的世界回归正常,这有什么错? “为何有些人却会认为这是有违常理的想法?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们错了? “他们以为自己高高在上,手握大权,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把一切都掌握在手,就可以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我却要告诉他们,不是只有你们拥有这样的实力,我们也可以。当有朝一日乾坤拨正,那他们才是真正该被万民唾弃,被天下人踩在脚下,万劫不复的废物,垃圾!” 好嘛,孙宁这一下把这个“荒唐”的理想又给扩大了,居然从江南而扩展到了整个天下。 这番言辞,让萧倩和梁文统为之呆怔,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而古耀华,此时却是双眼放光,只觉自己这回是真遇到了知己,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了:“孙……孙大哥……如果有一天真能达成此愿,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有半分怨尤……” “我们谁都不该死,该死的是那些贪婪的人,是那些视所有一切都理所当然,把天下百姓当成工具牛马的所谓豪族世家们。还有那,一直妄图搅乱天下,从而好浑水摸鱼的纵横会!” 孙宁的眼中有凶戾的光芒闪烁:“所以这一回,我们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对,让他们付出代价,血的代价!”古耀华毫不犹豫就附和道,他同样是杀气腾腾。 这一刻,他已经完全被孙宁折服,只想听从其号令行事。 孙宁也明显感觉到了这一点,便顺势道:“衢州这儿,就是我们的第一步。先斩断这些豪族伸来的手,然后再一步步地根据形势来实现我们的宏伟目标!” “孙大哥的意思是?” “还是那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孙宁这时连计划都已经有了,“他们一定想不到此时你会对他们下手,只要抓住机会,就可将这些豪族之人一网打尽。 “然后,再把他们送去杭州,并由此与钱氏和苏扬的顾氏陆氏等交好,达成联合,如此便可把最大的威胁纵横会,彻底从江南清除。 “等到那时候,双方正式开战,就是咱们趁机而起,一点点从那些豪族手中夺取本该属于我们的力量的时候了!” 古耀华先是激动,但在听到他说要和豪族联合时,脸上还是露出了几许犹豫,那还不是和此番与姚家他们联合一样吗? 孙宁迅速捕捉到了他的这分迟疑,立刻帮着分析道:“这两者还是有着极大区别的。此时与他们合作,你们除了得些好处,再无其他; “但先除掉他们再与杭州和苏扬的豪族合作,那会让我们占据主动,并且挑起整个江南共同对抗两淮的纵横会,给我们一个能拿下江南的机会。 “而只要真能拿下江南,你的理想便可很快实现,而我的理想,也可由此为开端。江南,便可成为我们成就理想的根基所在了! “耀华,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觉着真要与那些豪族合作了,就是背叛了自己的理念。 “其实你错了,想要达成理想,不光要有坚定的信念,更要有合理的策略。只要信念不变,有时为了目标稍作变通,反倒是最明智的选择,可以让我们更顺利地走向成功!” 古耀华终于被说服了,他目光真挚地看向孙宁:“孙大哥,那你说吧,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想今日他们必然还会想法子来与你见面,尝试着再做说服。那就趁此机会,杀了那些家伙,包括那个什么古先生,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古耀华重重点头,他知道,只要把姚家等前来的使者一杀,那就意味着一切后路都被断掉,众人也就只能跟着自己把这条路走到黑了。 “那人手呢?”他又问了一句,他手下还是有一批可用之人的。 “不用其他人,就我们自己动手!”孙宁却直接道,他可信不过其他人,只有自己这边四人是最可靠的。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3章 先下手为强(上) 很快,事实就证明孙宁的预判是正确的。 临近中午时,真就有人赶来请见古耀华,并请他去外院厅中饮酒详谈。 虽然让人来传话的是与他有着过命交情的鲁敬元,可要是按古耀华原来的心思,只会是一口回绝,因为很明显,这次的酒局只为说服他依从大家,与姚家人等合作。 而这明显与他自身的理念和坚持相悖,是他绝不会做出让步的。 但此时的古耀华却是一口应了下来,只是在打发人走后,才又回来看向孙宁:“孙大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孙宁淡淡一笑,眼中杀机毕露:“自作孽不可活,当然是送他们最后一程了!” …… 还是昨夜酒宴的厅堂里,人也是那么几个,只是酒菜却已全换了新的。 酒都是二十年以上的陈年好酒,即便还在酒壶里,已有丝丝诱人的香气透出,足以让任何一个好酒之人垂涎三尺。 而菜,更是极其丰盛,都是上好的山珍美味,是这席间几名主人以往几十年来想都不敢想的美味佳肴。可现在,这些菜肴与他们来说只是等闲了,因为很快,他们所能获得的财富便足以让他们天天吃这样的佳肴吃足一辈子。 从昨晚到今日中午,姚凌朱三家使者都相继找过鲁敬元二人,许给了他们大把的好处,甚至他们现在袖子里,都还放着一张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呢。 这让他们完全能相信这三家的诚意了,而对努力撮合这一切的古先生,自然就更为感激。 这时酒宴未开始,他们便按捺不住,先以茶代酒,敬了那四人一回,并再度保证道:“几位放心,只要你们真按说的办到了,衢州矿场便是咱们一起的产业,我们也一定能把这里的一切办得比以往更好。” “哈哈,鲁兄果然是个痛快人,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姚家来使姚子孝哈哈笑道。 其他的凌、朱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再度做出保证:“只要合咱们几家之力,别的不敢说,保住衢州,拿下浙西却非难事。到时,就是其他几家有所不满,我们也足以应付。” 看着最是普通的古先生也点头附和:“说的好,我也在等着这一日,让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只不过……”说着,他又微微蹙起了眉来,一副担忧的模样。 “古先生是在担心古老弟吧?”鲁敬元笑容微敛,问了一句。 “是啊……他昨日的表现可不像是为了讨价还价,倒像是真不希望与三家合作。” “那他图什么?”姚子孝奇道。 “他之前老跟我们提什么要是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就好了,要是没有人再受豪族世家的压迫就好了……难道这不是说说而已?”另一个起义首领宋兴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鲁敬元的脸色微变,以他对古耀华的了解,还真是这么回事…… 古先生也跟着说道:“古老弟他确实与我们的想法多有不同,所以下面许多兄弟也更服他。要是他真坚持的话,后面的事情还真不好做了。” 说话间,他又瞥了眼明显有些紧张的宋兴:“宋老弟,你说他是不是太傻了些?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抓,非要和天下人为敌,把我们,把所有兄弟都逼上绝路才趁了他的心愿?” “是啊,我们可不能任他胡闹下去了。”宋兴深以为然地点头,“以前我们是没了退路才不得不拿命去拼,多少兄弟因此丧命。 “可现在,咱们已经成功了,衢州都拿下来了,还有那么多矿产,钱财……再让兄弟们去拼命,去为他一人的愚蠢念头拼命,可太不值得了。 “老鲁,我们不能任他如此胡闹,一定要阻止他啊!” 他说着,又看向了旁边的鲁敬元,后者先是一阵纠结,但片刻后,也用力点下头去:“不错,我们不能看着他错下去,这都是为了大家,为了兄弟们! “待会儿,他来了,我们一起好好劝他,一定要让他改变了主意。” 就在两人看着已经拿定主意时,古先生又幽幽来了句:“那要是他执迷不悟呢?” 这话让两人又是一愣,对视一眼后,脸上的纠结之色更浓了:“这个……” “我们四人,之前都说好了要共同进退的,但从来没有说定,到底该以谁为主。尤其是当内部产生分歧时,更不知该由谁做主为好了。 “这样终归不妥,他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阻止我们带了兄弟们奔个好前程。所以我决定,要是他依然不听劝,那就只能先把他拿下了!” 古先生的话让另外两人脸上都为之一僵,尤其是鲁敬元:“这不好吧……” “我们也是为了他好,机会就这么一次,你们总不希望最后等来的是大兵压城,是江南其他各豪族同时对衢州用兵吧?”古先生一副为大家着想的模样,言辞恳切。 “拿下他,又不是真要害他,而是为了更好地劝他。我想到时候无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些兄弟,都会明白的。 “衢州已经是我们的衢州,不能再生出乱子来了。各位以为呢?” “我也觉着该这么做!”姚子孝当即跟上。 其他二人自然也没有异议,顺势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待会问过他后,若还不肯改,我会以摔杯为号,到时你们同时出手,控制住他。同时外头,我们的人也会出手拿下他身边的护卫,把混乱压到最小。” 不等其他二人做决定,古先生就直接连安排都做好了。 鲁敬元看了宋兴一眼,后者在长叹了一口气后,还是点下头去。 对他们来说,这确实是翻身的绝好机会,就算和古耀华关系再好,这时也只能先为自己争取机会了。 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了一阵问好声,旋即,本来虚掩的厅门就被人用力推开,那个熟悉的大头矮小的身影便已一步跨了进来,正是他们刚才讨论的焦点——古耀华! 有那么一瞬,鲁敬元都有些心虚地把目光垂下,不敢和这个同生共死过的兄弟有任何接触。 而他们未曾发现的是,同样垂目的古先生,此时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带着杀意的,冷笑。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4章 先下手为强(中) 厅内,众人迎古耀华入席。 厅外,换了衣服的孙宁三人也很自然地与一众护卫们凑在了一处。 无论是三家使者,还是鲁敬元这样的首领,身边都带着几个最信任的护卫,等在门外居然有十数人之多。 他们身负自家主子的安危重任,自然不好稍离,只能在厅前开阔的院子里坐着闲聊。 这时一个军伍装束的汉子便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孙宁三人,不无奇怪道:“之前怎么没见过三位啊,昨晚陪古帅来的可不是你们三个吧?” “对,那几个兄弟昨夜辛苦,古帅他体恤咱们,就让他们歇息一天。”孙宁笑呵呵地回道,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倒是各位,昨夜守在外头,今日又这样,饭点都耽搁了。” “怪不得古帅如此得兄弟们爱戴,真是为大家着想啊。”另一名护卫也不无感慨地来了一句,似乎还透着些怨气。 孙宁一边与他们随口拉扯着,一边却在观察面前这些人的成色,尤其是那几个一言不发,站位却错落有致的三家护卫,这几人身形稳扎,双目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而且,他们几个的站位也颇有讲究,几乎把厅门口那片区域都给笼罩了,一旦内中有变,他们必然是能率先发难,抢进门去的。 这让孙宁心下顿时明了,今日这一场不光自己这边想要动手,恐怕其他人也没安好心啊。要是没有自己三人出面劝说安排,说不定古耀华就要折在这儿了。 心思转动间,他很随意就走上前去,在那几个护卫异样的目光注视下,直接就来到了比他们更接近厅门的台阶上,笑吟吟看着几人:“各位都是哪里人氏啊,看你们的样子,应也是江湖中有些名头的好汉吧,能否报下名号?” 本来这几人还有些警惕,现在听孙宁这么说来,便都以为他这是在拉交情,虽然都没作声回答,但按上兵器的手倒是松了些。 早和孙宁达成相当默契的萧倩此时也迅速配合着凑了过来,说道:“怎么,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们吗?你们看看,连这些护卫都瞧不起我们,他们的主子这回会是真心的吗?” 她后面一句却是招呼的其他那些城中军卒护卫了。果然,这让一干才从矿奴的卑微身份里摆脱出来的将士大生不满,也下意识凑了过来,一脸挑剔不快的模样:“你们这算是什么意思?” “我们可没有看不起你们的意思,只是我等小名实在不足挂齿……”一名汉子赶紧出言打起了圆场,连连抱拳,还冲孙宁笑道,“在下祝承,不知阁下可有听过我的名字吗?” 其他几人也连忙各自报了名字,以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至少在里头有所动静前,还是得先稳住面前这些丘八……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显然就忽略了眼下乱糟糟的情形,没察觉到借此机会孙宁又往厅门处迈了两步,只消再旋身一蹿,就能撞开虚掩的厅门直入其中。 而萧倩和梁文统二人,这时也配合着来到他身前,挡在了他和其他众人之间。别人想要追他,都得先从二人的阻截中穿出才成。 “我叫……”就在又一人有些不情愿地要报出自己姓名的当口,本来一副仔细听他们说法的孙宁突然就动了。 静如林立,动如雷霆。 他整个人就跟被弹弓射出的石子般骤然一个后掠,弹指间,已撞在了那两扇厅门的正中间。 砰然声起,两扇厅门应声碎开,也是直到这时,他人才猛然旋转,面朝里,刀出鞘,一刀红光,把面前那些破碎的木片尽数劈飞后,已直入厅堂。 这张家待客的主厅可是相当之大,比之寻常官府正堂还大了一倍,四周足有二十多丈,又颇有品味地摆着许多装饰之物,还有屏风隔开空间,分作前后二厅。 此时古耀华他们就在后厅饮宴,酒都还没喝两杯呢,却听得突然的破门声,然后又看到那扇花梨木福禄屏风也从中间被一道红光剖开,一条黑影宛如幽灵般直冲而来。 当这一幕骤然发生时,所有桌前举杯之人都陷入了刹那的呆怔,尤其是姚子孝和古先生等几人,更是满心疑惑。 自己都还没传出信号呢,安排在外的手下怎么就急着闯进来下手了? 他是谁的人?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身边早达成一致的几人,唯一有些惊慌的,就只有鲁敬元了。 但随即,这些人的反应就从惊诧变作惊恐了。 唰—— 孙宁人到,刀也跟着到了。 没有丝毫的迟疑与留情,红光直卷离自己最近的那一人,凌家使者。 这一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脖子已然中刀,整个脑袋便在一刀而过后直直跳上半空,他的脸上到此时还满满都是惊恐莫名的表情呢。 而孙宁的刀却并没有就此而止,在人已经一脚踏中圆桌,微微下伏的同时,血浪再度一转斜斩而出。 朱家使者的肩头就被红光劈入,再迅速向下一走,半拉身子如被切开的豆腐般瞬间断裂,人更是在凄厉的惨叫声里,倒了下去。 “啊……”直到这时姚子孝才猛然惊醒,这家伙居然是冲着自己等而来! 原来自己等才是他们的目标,中计了! 他愤怒,他惊恐,他想要躲避攻击。 奈何,养尊处优了一辈子的他根本就不会武艺,更从没想过会要面对如此生死关头。 他人才刚刚一起,刀已飞速刺到,噗哧一下,没入其咽喉与胸腔处,并在孙宁手一拧间,锋利的血浪更是在其脖腔内部给他来了个大切割,将他前半喉管彻底切断,只留后颈还连着,整颗脑袋瞬间就倒向了后方,人也跟着噗通一下倒了下去。 从突然闯入,到连杀三人,孙宁只花了短短三五个呼吸而已。 也是直到这时,外头才有连续的惊呼和怒吼声响起,随即便是一阵厮斗拼杀之声传入,但就是没一个护卫能进得了厅门的。 而厅内剩下那些人,却早已面如土色,也就古耀华和古先生两个,还保持着一定的镇静。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5章 先下手为强(下) 在双方都有发难意图的情况下,孙宁所以能占得先手,只因为他更主动。 其他人还在等着里头发出号令才好出招,但他却不同,因为他才是那个能做主的人。 所以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孙宁便果断选择先下手为强,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他也果然做到了,在他突然撞入大厅时,身前那些护卫们都因为震惊而不及反应,更别提阻拦了。 当里头第一声惨叫响起时,才有人明白过来,愤而怪叫着便要往里冲,结果却被早有准备的萧倩和梁文统联手拦住了去路。 他二人也是这江南境内第一流的好手,纵然面对数倍之敌,却能守得滴水不漏,一刀一剑几乎把所有进入大厅的角度路线都给封锁住了。 而在交手的瞬间,里头又连续有两声惨叫响起,再之后就是仓皇的惊叫了。 这让一干护卫更为心急,全都红了眼,不顾一切就直往前冲,十多样兵器全数朝着二人身上落去,完全是一副两败俱伤的群殴打法了。 纵然是以萧倩二人的修为,在面对如此凶狠冲杀时,也终于抵挡不住,只能边挡边退,直接退进了厅内。 但他们相信,有这一段拖延,足够让孙宁得手了。 事实也证明他们没有错信孙宁,此时的厅内已是血流一地,横尸三具,而孙宁手中刀,则已经抵在了古先生的咽喉处。 一滴滴的鲜血还顺着血浪的刀身往下淌,不少都落到古先生那身月白色的袍服身上,让他看着是那么的无助和狼狈。 不过他脸色虽然发白,人却并不像宋兴和鲁敬元般失措,依然端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地看看孙宁,又看看古耀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都给我住手!”孙宁这时却是一声断喝。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让正欲再扑来的众多护卫的动作都为之一顿,然后才各自惊骇地发现倒地的自家主人,一时间竟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虽然在事发瞬间已经让他们生出了极其不安的感觉,可是当事实真摆在眼前, 看到自己要保护的主子横尸当场,还是让他们措手不及,一时连出手报仇的念头都兴不起来了。 而鲁敬元他们的护卫,则完全被这等血腥的变故给惊呆了,都弄不清楚到底是谁杀的谁,谁才是主使…… 倒是萧倩二人,这时反应迅捷,出手如风,几乎同时旋身前扑,人在来到愣住的宋鲁二人跟前时,兵器已架上了他们的脖颈,同时他们也喝道:“谁敢上前!” 这下,与会七人,三个宾客皆已授首,四个主人也有三人受制,只剩下古耀华一人还是安全与自由的。 到此时,大家如何还不明白这一切变故到底由谁下令? 鲁敬元难以置信地看着脸色同样有些发白的古耀华:“古大哥,你……” 宋兴则更是直接:“古大哥,饶命啊……”他只当是自己那点心思早被对方看破,所以才会抢先出手,自然更感恐慌。 “把他们通通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古耀华这时终于回神,突然一指三家护卫,急忙下令道。 他在衢州叛军中的声望是最高的,此时下令,就算是鲁敬元他们的护卫,这时也都不假思索地转向杀了过去。 而那几个护卫见状,更不敢多作纠缠,只略一抵挡,便迅速朝厅外冲去。 他们算是看明白了,到了这一步,无论之前自家主人和这些人商量定了什么,都已不作数,现在双方已成死敌。 那自己等继续待在这儿,就是个死路一条,必须尽快走,离开衢州城! 所以,虽然真论武艺实力,在孙宁几人不出手的情况下,他们是稳胜众护卫的,但也不敢再作纠缠,直闯出厅。 但很显然,他们在慌乱之下却忘记了一个最致命的事实—— 这儿是衢州城,是才刚被古耀华他们强拿下来的城池,还没有完全恢复秩序呢。 换言之,此时的衢州还处于战时状态,所有兵将还绷紧了弦,时刻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乱子。 而刚才厅内外的厮杀,早就吸引了周围不少下人仆从们的注意,也让他们发出了连连的惊叫,又引来了守在张宅内外的大批军将。 所以当他们直闯出厅,又冲出那院门时,迎面就和数十上百军将给撞上了。 本就不是衢州方面的人,再加上心中惶乱,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与这些不算一路的军将们做出沟通,直接扭身又想往别处去。 这就是坐实了他们是刺客,是做贼心虚了。 见状,就有军官高声叫道:“放箭,拦住他们……” 嗤嗤嗤…… 几十根利箭追着他们飞去,与此同时,另一边也有将士闻声赶来,对他们形成了截击。 虽然他们还是凭借着自身实力闯出了几重院落,但在越来越多将士的围捕之下,这十来名护卫还是不断受伤倒下,最终没一个能真正逃出衢州。 跑得最远的那一个,也就出了张家所在的这条街,然后便被四下里杀来的兵马生生堵进了一条死巷的尽头,只能束手就擒。 当外头已乱作一团,眼看局势颠倒,自己原先的计划彻底失败,宋兴忍不住就向古耀华求起饶来:“古大哥,这事我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被他们说服……你大人大量……” 古耀华闻言却是一脸的震惊:“你居然也……”事实上直到这时,他都没想到今日这边本是针对自己的一个死局。 也是直到这时,宋兴和鲁敬元才惊觉此番之变竟是双方都在出招,只是古耀华这边下手更快而已。 而孙宁就在这时突然开口:“杀!” 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萧倩手中剑,梁文统掌中刀便已迅然没入鲁敬元和宋兴的要害。 两人惨叫一声,砰然倒下,脸上则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 他们真是死都想不到,对方会如此狠辣果决,连自己二人都说杀就杀! 其实就连古耀华,也是在这一刻大吃一惊,整个人都弹了起来:“不要……” 但已经晚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6章 善后与诛心(上) 衢州城差点就再度陷入混乱。 好在古耀华在关键时刻及时现身,才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压住了惊慌失措的一众叛军将士,并迅速斩杀了十多个想要趁乱劫掠的家伙,这才让情况恢复平静。 不过随即,在聚集了一干将领军官后,他还是宣布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就在刚刚,古言,也就是古先生,他居然勾结姚、凌、朱三家对我和鲁帅和宋帅发动袭击…… “很不幸,宋兴和鲁敬元两个兄弟被他们当场杀死,只有我保住性命,并率手下之人把他们全部杀死,替两位兄弟报了仇!” 这结果一传出,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后,才又是惊叫一片:“这怎么可能?” “他们哪来的胆子?” “怎么会这样……” 待他们叫嚷一阵,发泄之后,古耀华才又高声喝道:“这很奇怪吗?山阴姚家,鹿州朱家,华州凌家……他们不和张家,和其他那些江南九姓豪族一样,从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待过? “现在我们是拿下了衢州,但你们真觉着他们会就此接纳我们,真心把我们当成朋友? “不可能,我们和他们永远是对立的双方,在他们眼中,只要我们不肯做他们的狗,就是他们的敌人,就是要被无情歼灭的存在。 “而古言,他就是那些豪族大家的内应棋子,别看他之前帮我们拿下了衢州,好像是和我们一起的,可其实那不过是几大豪族之间的争斗,以及在没有其他更好选择之下,才不得不与我们合作而已。 “说到底,他依然从没把我们当成自己的兄弟,我们只是被他欺骗,被他利用而已!” 如果是在事发前有人当众宣讲这番话,众叛军将士十有八九是不会相信和认同的。 如果是换了另一个人来向大家作出这样的说明,绝大多数将士也依然会心存疑虑,觉着这其中隐藏了什么猫腻。 但,当这一切是在此时,由古耀华当众说出,众军官将领便少了许多的抵触与怀疑。 因为大家正是在他的带领下才从之前的悲惨境地里摆脱出来的,而且这些日子里,他的高风亮节也确实为所有人所见,比之鲁宋二人更让人感到信服。 “我早说了那些豪族大家不可信,现在果然应验了!” “我们要报仇,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在众部下的阵阵声讨中,古耀华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事实并非如此,但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带着弟兄们,带着所有底层百姓过上真正的好日子,他此时也只能昧着良心,把孙宁教给自己的说法全部灌输给大家了。 “弟兄们,我知道大家都很愤怒,都想为鲁宋二位将军报仇雪恨,我更恨不得把所有豪族连根拔起。但是,对眼下的我们来说,站稳脚跟,守住属于我们的衢州城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听我之命,全都回军营,安抚军心,守住城中各要紧处,不要给任何别有用心者以可趁之机。尤其是古言的人,他虽然未死,也被我们生擒,只等当众受刑,但我相信,我们城里一定还有许多他的同谋之人,一定要将他们全部搜出来!” “古言不得好死!” “我们要活剐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在得知还有一个罪魁祸首未死后,大家的情绪是愈发的激动了,要不是有古耀华在前头镇着,恐怕这些人都要直接涌入张宅,把古言给拖到外边,扯个粉碎了。 当这些愤怒的声音传入张宅,传入前院,传入这间还充斥着血腥味,倒了一地尸体的厅堂时,古先生的身子都不禁震颤了一下。 孙宁将之收入眼底,嘿的一笑:“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看来,阁下居然也有畏惧的东西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古先生很快又调整了情绪,反望向面前的三人。 他这时已经能完全确认,这三人绝非自己所熟悉的叛军中人,更不可能是什么古耀华的亲信。 无论能力心性,他们都要比这些出身低微的底层矿奴或兵卒要强出太多了。 “这该是我问你才对。”孙宁慢条斯理地取过一把酒壶,还为自己倒了一杯美酒,小口品尝着,一副悠闲的模样。就好像这里鲜血四流,尸横一地的场景完全不存在似的。 古先生直了下腰:“我不就是我,一个落拓江湖的无用书生……” 话到这儿,他突然停嘴,却是发现孙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副你继续,我看你怎么编的模样。这让他有种自己被彻底看穿的不安,神情都显得有些紧张起来,比之前看到其他人被相继击杀,自己又被白刃加身更为不安。 “古先生,你在江南做了这么多事,真就觉着天下人都是蠢货,以为自己可以瞒过所有人吗?”孙宁转动着手中酒杯,目光却定在对方脸上。 “从收买天目寨,到在苏州暗中和苏家勾结,怂恿他们于寒山寺闹出那么大的动作,再到杭州灭口威胁,最后又出现在衢州这场混乱之中……你这个纵横会派出的搅屎棍,还真是尽心尽力,哪都不落啊!” 随着孙宁把这些事情一一点明,古先生脸色更为僵硬,眼中已完全露出恐惧之色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以为你做下的那一切真是那么的天衣无缝,无迹可寻?你以为江南这么多人物真就会被你纵横会的几颗棋子就耍得团团转,自相残杀?你以为真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们?” 孙宁的语气突然变得激烈起来,把酒杯猛朝桌上一顿,目光更如两把利剑直入对方双眼:“你们的这一计划已然彻底失败,江南不会如你所愿般出现大乱,倒是会因此真正团结,一致对外,而我们的目标,就只会是搅风搅雨的纵横会! “你若还想活命,如实将自己知道的一切说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然,都不用我动手,只要把你丢出去,这衢州城里就有的是要把你挫骨扬灰之人!”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7章 善后与诛心(中) 在让大家宣泄了好一通后,古耀华才举手下压,示意大家能够静一静,听自己继续把话说完。 众人也果然按他的意思慢慢停止了叫嚣,满是期待地望了过来,等候着这位现在唯一的首领能拿出更多明确的方针来。 古耀华在这支叛军中本就有着相当的威信与号召力,现在四名首领二死一叛,在没有选出更多新首领之前,大家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一切听从他的号令行事了。 这份信任也让古耀华肩头更重,让他的脸色也变得愈发凝重:“我们已经杀了那几个试图谋夺我们成果的豪族使者,但是这并不代表今后我们便可高枕无忧。 “恰恰相反,危险才刚刚开始。姚凌朱三家是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无论是为了替自己的族人报仇,还是为了谋夺我衢州矿产,他们必然会在短时间里集中兵力杀来。 “而这还不是最大的威胁,在我们北边,还有杭州官府和钱氏的大股力量随时可能对我们用兵,更别提苏扬一带的顾陆吴三大豪族了,他们的势力只会比浙地各家合在一起还要强大,可怕。” 伴随着他把目前将要面对的种种威胁一一道出,众军官脸上的兴奋表情也已急速冷却,不少人甚至流露出了担忧和惶惑来。 他们这才发现,自家的处境有多凶险,真就是走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有的选择的话,那现在可真就是四面皆敌,要以衢州一地抗整个江南了…… 有人低头,心里都有些后悔了,早知道刚才就不该一时愤怒把那些家伙的随从通通斩杀了,这下可是连一点回旋余地都不再有。 也有人萌生退意,都想着趁大祸未至,赶紧逃命去。 “还有一点,我也是在刚才知道的,你们可知道古先生他为何要背叛我们吗?”古耀华不给大家更多考虑的时间,又迅速抛出另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茫然摇头,说实在的,直到此时,他们都没想明白其中原委,甚至还有人怀疑这是不是一场头领之间的火拼了,只是不敢直说罢了。 “因为他根本就是已经拿下两淮,早已觊觎我江南多时的梁州军郭家的密谍!他来此就是为了彻底搅乱我江南局势,好为他家主子创造入侵江南机会的!” 对古先生的来历,古耀华还是稍稍做了点更改。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不曾听说过什么纵横会,更不会明白这是一个有着多大威胁和野心的庞大势力。 倒是受其控制的梁州郭家,才是大家一听就能了解并接受的。 果然,随着他话说出后,众人先是一怔,继而又是骂声一片,恨不能把对方拉到面前,生撕了他。 但在骂完后,大家心里是更感彷徨了,这等压力可不是这些才从底层身份中摆脱出来的小人物们能够承担的,大家又都巴巴地望向古耀华,等着自家首领给出一个妥当的解决方案来。 他也果然没叫大家失望,这时镇定道:“这固然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更大的挑战,但同时也不失为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真正在衢州立足的机会! “虽然我们这一次杀了姚凌朱三家的人,早和他们结下深仇,再加上早前的张家…… “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真就和整个江南为敌了,至少明面上,我们与苏扬三大豪族,以及杭州的钱氏并无仇怨。 “倒是我们各方却是有着同一个敌人的,那就是随时可能南侵的梁州郭氏…… “所以我的意思是,先从古言口中撬出他们的全部阴谋,然后再派人去和那些豪族联系,使我们与他们几家达成统一战线。 “至于姚凌朱三家,他们既然选择了与梁州郭氏合谋,那就是对整个江南的背叛,就该是我们江南的敌人!” 这便是刚才事发后短短时间里孙宁迅速为古耀华制定出来的策略了,用眼下的危机团结所有人,再借此转变所有人对江南各方势力的态度,从完全的对抗,变成团结大部分,打击一小撮。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些只知道逞一时之勇的家伙们哪有这等周密合理的想法,一时都有些茫然了。 其实古耀华自己此时心里也是乱糟糟的,对与那些豪族联手一事,他心中既无把握,又不免有所抵触,因为双方阶级和立场全然不同,实在很难说放下芥蒂,真心合作就能成的。 但他要比其他人更清醒的地方在于,他知道孙宁这番话绝非恫吓,而是事实,一旦不走这条路,身在衢州的他们可真就危险了。 当四面皆敌,只凭这点兵马,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才新到手的几座城池呢? 大家都在犹豫观望,也让他平添了几份压力,片刻后,索性又退了一步:“当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要是大家不同意,那我也绝不强求。 “大不了就是一起死在与敌人的战场上,我古耀华能有今日也是靠的所有兄弟愿意跟我同生共死,我这条命,就是大家的!” 随着他这番诚恳的话说出来,人群里不少本就与他关系紧密的部将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表示了支持:“古帅,你都是为大家着想,我们自然全力支持,至死不悔!” “我们虽然信不过那些豪门大族,但却信得过你,只要你开口,大家就赌一把!” 在这些人的带头表态下,其他人也不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也都纷纷出声表示赞同。 他们本就没什么准主意,既然深得大家信赖的古耀华已经说明一切,并提出应对的策略,大家自然只有听从跟上了。 而在这部分军官部将们达成一致后,再回去向下面的普通兵卒宣讲一番,便意味着整个衢州上下人等,都将选择跟从古耀华,走上一条和江南豪族合作的全新道路。 当明白这一点时,古耀华先是一阵振奋,还长出了口气。 但随即,肩头又是一沉,这份压力,压得他差点连腰都垮下去:“孙大哥,我可是带了弟兄们跟你走上这条路了,你可别让我失信于人啊……”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8章 善后与诛心(下) 在古耀华统一众人思想,终于决定要和江南豪族合作的时候,孙宁也在紧锣密鼓地完成自己的使命——撬开古先生的嘴,从他那儿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来。 不过这项工作显然不比古耀华说服大家来得轻松,虽然是以众对一,还握有主动,但这张嘴可不好撬。 在已经知道衢州大势已去,自己更是彻底暴露身份后,古先生虽然有些震惊懊恼,但却并没有就此崩溃。 面对赤果果的威胁,他有片刻的惶恐,但旋即又恢复镇定,甚至露出一丝淡定的笑容来:“死便死了,我若真怕死,也不敢接下这样的差事,跑到江南来了。” 孙宁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反应而恼怒,这其实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要是对方真这么容易就被降服,也不可能被纵横会委以重任,让他来江南搅动风云了。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就算失手被擒,死在我们手上,也不过就是陪上自己一条命罢了。但要是真把自己掌握的一切如实道出,出卖纵横会,那死的人可就多了。 “你们纵横会以商贸起家,现在还在天下有着各种商路,算账自然是精到无比了,这利弊取舍,自然极其熟稔。” “哼,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多费唇舌。我是不会出卖自己人的!”古先生又很是硬气地把头一仰,眼一闭,完全是一副要杀就杀,不必多言的架势。 孙宁却笑了:“你这大义凌然的样子实在很叫人感到有趣啊。或许你想传递出来的意思,以及许多人能想到的,都是你在说不想因你一人而连累还在江南的其他纵横会之人吧。 “但其实你应该心里明白,你真正顾虑的,并不是那些人的生死,而是还在淮北的,你自己的家人的安危生死吧?” 这最后一句,让本来一副从容就义模样的古先生身子猛然就是一震,脸上更显出了惊愕与紧张的表情来。 “是啊,毕竟你姓古,而不是姓李,或是姓万!”孙宁又感叹地来了一句。 “你……”这一回古先生他再也无法维持镇定,愕然地睁眼开口,“你怎么会知道……” “纵横会起家之事又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情,纵然过去百年,想查还是可以查到的。”孙宁此时心里更加有了底气,语气也变得更稳重。 这些年来,他在彻底拿下西南,又筹划在江南夺权之余,其实也一直没放松对纵横会这一大敌的探查与了解。 因为他知道,自己与这方贪婪的势力终有一战,无论是他们南下,还是自己北上,或明或暗,必然是一场龙争虎斗。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敌人多一分了解,就是为自身的胜利多拿一块筹码。 所以几年下来,他对纵横会便有了更细致的掌握,比如关于其起源,以及之后的种种发展情况。 纵横会的起源来自一个叫李凌的本朝名臣,他于百年前在大越朝野之间都办成了许多大事,成就非凡。 在位极人臣之余,还开设无数商行,大有联同天下之势,真正做到了强国富民。而纵横会,就是这些商行的联合之称,是他和当初的两个好友,一个姓万,一个姓古,共同创立。 李、古、万(萬)起笔皆是纵横,这才有了这个流传百年的大行会,可以说,李凌本来的想法也是为了表现三家地位相同,无分高低彼此。 但就像纵横会自身在百年的演变中终于从为国为民变成唯利是图,为祸天下,其内部架构也在这百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李家靠着李凌及其子孙的繁盛庇护,成为了两淮最大的一个豪族,在纵横会里自然就成了说一不二般的存在。 而万家,早在李凌发迹之前就是当地名门大族,多年下来自然只会更强,未曾衰退。虽比不了已成豪族的李家,却也是纵横会里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 唯有古家,本就是小门小户,又没出什么有大才干的子孙,所以在百年时光后,在纵横会又相继有各方豪族巨贾加入后,被彻底的边缘化。早不再是当初三大东家之一了…… 在知道这段掌故后,对这个古先生,孙宁自然有了一定的判断。 虽然不知其到底是不是真就和那个古家有关,但此刻拿话试探一下总是不错的。而现在看来,这一下果然试对了! 看着面容僵硬,带着些惶惑的对方,孙宁笑得更为笃定:“看来他们对你们古家确实已经越来越不放心了。 “是啊,换了谁都不会放心留下你们这一个开山元老却被不断边缘化的。恐怕你家里也有不少人对眼下的处境多有抱怨吧? “你应该从小就立志要振兴家族,让古家在纵横会里重新掌握话语权……所以,不但打小就苦学不辍,更在纵横会里任劳任怨,哪怕明知这回到江南来危险重重,都没有半点退缩的!当真是可敬啊。” 古先生抿着嘴,目光却是复杂而闪烁,孙宁的话,让他不由得产生对方真是自己知己的错觉来。 因为他做的这番推测,还真就是自己的生平和想法了…… 但这份古怪的感动却又迅速被孙宁接下来的话语所无情摧毁:“但可惜的,你的身份限制了你的一切,无论是才能,还是对纵横会的忠心。 “在李家等人看来,你这样的人反倒比外边的敌人更加需要防备,毕竟你更了解纵横会,更容易对他们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你的身份,有可能让他们产生危机感,觉着你一旦坐大,或是找到什么机会,就会取他们而代之! “所以哪怕你这次冒险入江南,也无法打消他们的这份怀疑。或许表面他们没有任何不利的举动,但其实暗地里,甚至是让你知道的暗地里,你的家人,族人,早被他们看守起来。只要你一旦行差踏错,或有背叛之举,那就是举族被灭的下场…… “啧,纵横会三大创始家族之一,你们古家也太惨了些,而你,明显是更惨的那一个!”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59章 就范 “够了!” 古言突然一声暴喝,他整个人都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颤抖起来,双眼都已泛红。 饶是以他的心性,被孙宁撕开一切伪装,不断诛心而言,也终于是没法再继续保持镇定,竟连自己的处境都顾不上了。 孙宁双眉一挑,还真就顺从他的意思,暂停了那些诛心的言论,转而微笑看着对方,等待着他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已经切中古言的要害,那就证明有了说服他为己所用,背叛纵横会的可能。 在一阵急促的喘息后,古言终于慢慢开口:“你到底想怎样对我?就凭我落到你们手上,你就觉着他们会对我族人下手?” 他心里似乎还有最后的一丝期待,但孙宁却转手将之斩断:“我说了,他们对付古家已属必然,谁让你们曾经也是纵横会的创始者之一呢? “只是将你们排挤到外围可不够,只有把你们钉死,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们犯错在先,他们出手则是秉公而断,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而你这次的江南之行,其实就是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 “当然,只是你失手被擒还不足以让他们真正出手,可要是随后纵横会在江南的一些重要产业和据点被人打击拔除呢?要是我还让人散播消息,说这一切都是你古先生透露给我们的呢?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放过这送到手上的把柄和机会,从而来个一劳永逸!” “你……”古言勃然而怒,挣扎着竟想要扑向孙宁,却被身旁的梁文统一把按住,却是连椅子面都脱离不了,只能是无能狂怒,叫道,“你卑鄙!” 孙宁依然是那副淡然而笑的样子:“对付你们这样的人,有必要非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吗?真要论卑鄙,不也是你们先耍的阴险手段吗?” 一句话,就让对方后面许多咒骂的话语都被彻底堵了回去,片刻后,古言更是跟被抽去了所有气力般,瘫坐在了椅子上,脸上满满的都是恐慌和绝望。 他知道,孙宁这番话可不是说说而已,他是真会这么做,且能做到把纵横会放在江南的不少据点产业给打掉的。 而到时,那些人可就名正言顺可以对整个古家出手了,而自己则会成为古家彻底败亡的罪魁祸首…… 孙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那张因为纠结而不断扭曲的脸庞,口中又继续道:“其实你们在江南的失败已是必然。你也听到外头的喊声了,还有刚才我吩咐古耀华的话…… “我相信,以江南各豪族的明智,在知道一切是有纵横会从中作梗的情况下,也一定会抛开过往的矛盾成见,一致对外的。 “如果你现在选择与我合作,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如实道出,不但可以确保自身不死,说不定还能挽救家人性命。不然,其实我们也没太大损失,无非今后多花些时间去了解纵横会内部的事情罢了……” 如果说之前古言还是有所犹豫,还在纠结自己该不该背叛纵横会,那现在,天平两头砝码的轻重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在又是一阵默然后,他终于沉声开口:“我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在此之前,我也有一个问题,希望你可以如实告诉我……” “可以。”孙宁一口应下,他已经猜到对方想问的是什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古言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问道。 果然,他对孙宁的身份生出了好奇,或者说是怀疑。 确实,这手腕和用心,还有对纵横会的了解与敌视,都足以让他对孙宁的身份产生某种猜测。 “你既然也算是纵横会中握有一定权力之人,自然该知道三年前发生在梁州的那场变故吧? “那就是我和郭冲所为,只是最后没防到郭炎背后居然还有这么庞大一个隐藏势力,这才功亏一篑。不得已,只能暂时脱身。” 孙宁没有明着报出自己的身份,但这些说法已经足够让古言明确孙宁的真实身份,也让他的身体再度猛烈一震,双眼瞳孔都为之一缩:“你……你是……” 即便隐隐有了猜想,可当对方的身份正揭晓时,还是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孙宁却不等他说出自己身份,便打断道:“好了,现在还是由你把掌握的纵横会内情全部道出吧。尤其是,这次你们在江南的全盘计划,以及相关人等,必须半点不漏!” 这一回,古言也不再犹豫,在深吸了口气后,便缓缓说道:“其实我对纵横会内部的情况了解也不算太深,只知道如今的纵横会内,除了李家这个会长之外,还有长老会一起做决定。 “虽然我们古家说起来也有长老会的一个席位,但真正能决定会中决策的,却只有另外四家。” “哦?哪四家?” “万家,卢家,杨家,贺家……他们都是在中原商场中身家巨亿,影响极大的商贾豪门,若只比手中财产的话,就是江南九姓豪族,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也正是靠着他们那比原来的朝廷还要富庶的财产,才能让纵横会在隐藏于民间的同时,影响力又遍布中原江南和塞北各地。 “如今天下虽已分裂大乱,但纵横会的影响力却依然还在,尤其是中原两淮一带,黑白两道,都有的是人肯听从他们的吩咐行事,就是梁州郭氏,也只是他们扶植在明面上的傀儡而已。 “而像这样的傀儡,纵横会应该扶植了不止郭氏一个。只是这些人,却非我这样的边缘之人所能掌握了。” 孙宁点点头,对方说这番话时几乎没有停顿犹豫,绝不像是随口胡编,那就是真心投诚了。而从这些说法里,他已经获取到了相当的信息,再与江南其他势力合作,就掌握了相当的主动。 这让孙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才又看着他,问道:“那在江南呢?你们的全部计划又是什么?还有,苏家与你们又有什么样的关联,寒山寺一案,你们有什么深层次的图谋?”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0章 回杭谈对策(上) “孙大哥,你打算这就回杭州?”古耀华很有些留恋似的看着孙宁问道。 已经从古言口中问出不少东西来的孙宁看着面前众人正色点头:“时间紧迫,我确实不好再在衢州逗留……不然,不光那三家大军随时可能杀来,就是杭州等地,也会有平乱的兵马杀到。 “到那时,江南说不得真就要乱了,岂不正中纵横会那些家伙的下怀?” “可是……你才到衢州没两日,这就离去……”古耀华依然有些不舍道,自己还没一尽地主之谊呢。 “这些东西就留待他日太平之后再说吧。再多的虚套,也不如解决眼下的种种问题来得有用。”孙宁说着,又瞥向梁文统,“梁兄,我会留下几个兄弟与你一起在此,帮着耀华他们操练兵马的。” 这些打下衢州的叛军人数倒是不少,足有两万许。但真论作战的能力,却是连平平都算不上了。 他们作战只仗着一时血勇,或许倚城而守还能却敌,可真拉到城外与数量相当的军队作战就几乎不存在任何胜算了。 所以孙宁便有意好生操练这支队伍,而梁文统自然就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作为杭州兵曹的他本就对练兵统兵之道有着相当了解,再加上他又极得古耀华的尊敬和信任,再辅以卫挺等几个西南军中将领,只要花上一段时日,这支叛军队伍便能得到相当提升了。 梁文统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便一口应下:“放心,保你再来衢州时,这儿的兵马一定大不一样。” “那我就等着你们的转变了。”孙宁哈哈一笑,这才和萧倩一起动身,出了张家宅院,再在二十来名护卫的簇拥下,上马而去。 有一点其实是他不好说出来的,那就是留下卫挺他们在此帮着操练兵马,也是为了拉拢更多叛军为己所用。 毕竟现在的他在江南根基浅薄,也确实需要拉出一支真正听从自己指挥的队伍来为接下来可能的争夺和变故做准备了。 这一行人很快就出了衢州城,在正式辞别梁古等人后,他们策马奔行的速度便愈发的快了起来。 也是直到离城有些距离,萧倩才看一眼身旁的夫君开口问道:“孙郎,你之前和那古耀华说的都是真心的吗?” “嗯?”孙宁微微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她指的应该是自己之前用来说服对方,抢夺衢州控制权的那番“让天下百姓不受压榨”的言论了。 这让他不禁稍微犹豫了下,方才笑问道:“你以为我说的可是真话?” “当时看你的样子似乎挺像是真的,可这事它真能实现吗?”萧倩蹙眉。 天下不公之事太多,百姓更是如牛羊般的存在,无论王朝兴替,天下治乱,到头来受苦的终究是他们。 连受苦这一节都没法摆脱,更别提什么不受压迫,真正过上太平的富庶日子了。 “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也一定会尽力去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吸引更多人为我所用,去杀回中原,夺回本就该属于我的天下。”孙宁在自己妻子和亲信面前也就不再有所保留了,正色说道,“但是,正如你所言,这一愿望实在过于宏大,过于难以实现了。 “所以我不会太过强求。对我来说,拿回天下,重回洛阳才是第一位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倩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又是一下无声叹息。看来,那古耀华最终还是要失望了。 孙宁见状,心里也是一声苦笑,这愿望跟后世的乌托邦的理想很是一致,可就是几百年后,也不能达成那样的宏愿,就更别提现在了。 所以,到头来,这一想法终究只是空想,是任谁都没法真正实现的,哪怕他是一国之君…… 但随即,他又正色说道:“不过有一点是我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选择与我们合作是最明智的。若是真与那三家合谋,恐怕他也好,那些起义的将士们也好,都会被利用到死,最后连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对此,萧倩倒也表示了赞同,也总算让她不再纠缠于之前的承诺,也让他们前行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 杭州城内依然是人心惶惶。 满城百姓还在为近在咫尺的浙西叛乱担心着,生怕什么时候,那边的战火就要朝自家涌来。 虽然官府已经几番宣扬,提到杭州各地已有应对之策,定能保浙地安定,但大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这只是官府拿来骗人的,说不定等叛军杀到时,这些官员第一个就跑了。 所以满城百姓,许多人都已经把随身细软衣物什么的都打包整理好了,只待一有风声变故,就即刻挟家遁逃。 而这些百姓们不知道的是,这几日的官府和钱家这样的豪族之人也确实有些不安,只是他们担心的却非什么浙西之乱。 事实上,那边陆陆续续又有消息传回,那些叛军最终连严州都没能打下来,显然实力不够,自然对杭州构不成更大威胁了。 倒是隐藏在这场叛乱之下的纵横会的威胁,才是让所有掌权者感到不能放松的问题。 纵横会到今日依然声名不显,但那只是对寻常民众来说。 对真正的世家豪族,只要在中原等地布有眼线, 就多少会了解到这一渐渐浮出水面的庞大势力有多可怕。 梁州郭氏都能在短短几年里席卷半个中原了,可居然还只是纵横会手里的一个傀儡和棋子而已,光这一条,就足以让许多人闻纵横会之名而为之色变了。 何况,还有孙宁差人送来,以及他们从云仲岳口中问出来的关于纵横会在江南的种种安插与布置了。 光是杭州城内,就有超过三成的商人与纵横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听命于彼,或早被收买,最不济也是得到过他们的资金扶持……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甚至都不敢保证身边就一定没有纵横会布下的暗子了。 再加上已经认证的关于苏杭二地这半年来相继发生的种种变故也与纵横会脱不了干系的说法,让大家早把浙西的那点小问题抛到脑后,而只专注于纵横侵入江南的大-麻烦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1章 回杭谈对策(中) 当孙宁再回杭州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人人自危的景象。 百姓如此,官吏们居然也是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尤其是曾显,在得知他回来后,更是二话不说,便把人拉进了自己的公廨,使孙宁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孙公子,孙护法,这回咱们杭州,乃至整个江南可都需要你帮着解救了呀!”曾太守在关门后,又是连连打躬抱拳,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孙宁这时也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神色一肃:“太守大人这是已经查明白一切了?” “是啊,贼人势大,而且无孔不入,即便到今日,我们都不知道那纵横会到底在我杭州布置了多少人手,他们又会在什么时候给我们带来麻烦……”曾太守颇为烦恼地连连叹道,完了又看向孙宁。 孙宁倒是为之一怔,他还不知情况竟恶劣到这般地步了,纵横会这手段也确实够高明的,竟能在无声无息间把江南渗透成这般模样。 见他脸色也有所变,太守大人就更不安了,又在那儿一阵叹息。 而这时,房门又被人敲响,一人在外道:“曾太守,在下钱宗潮,听说孙护法他回来了?” 曾显不敢怠慢,忙又过去打开房门,把外头同样愁眉深锁的钱家要人给请了进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愁,然后又齐齐看向孙宁,同时张嘴道:“孙护法……” 此时孙宁已自顾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还反客为主地一指其他椅子笑道:“二位,咱们先坐下说话。” “哎……好。”两人虽觉着坐不住,但也只能依从,顺势坐到了孙宁身边。 “孙护法,这事也是你察觉到的,想必你应该对此有了些计较了吧?何不说出来,大家也好参详一二?”曾显稍稍调整了下心态后,又再度开口。 孙宁点点头,又瞥一眼钱宗潮:“钱员外是钱氏能做主之人吧?” “对,我们宗主已让我全权接触官府,大家一起拿主意应对眼下这一局。”钱宗潮也不隐瞒,痛快应道。 “那有些话在下也就直说了。”孙宁肃然道,“显然,你们已经拿下云仲岳,并从其口中问出了许多纵横会在杭州的内情了,对吧?” “对,不光他一家,杭州城里还有数十商人都与纵横会有着关系,多半都是通过他与纵横会互相联络,听从安排的。”说起这点,曾显就是一阵牙疼,谁能想到,自己治下,不但有钱谢两大豪族,还有这么一批早怀异心的家伙,随时准备乱了杭州…… 钱宗潮也叹了口气:“本来按道理来说,我们应该在得知确切情报后便出手把他们也通通拿捕归案的。但是,这涉及的人实在太多了,真要都拿下惩治,只怕会引得全城不安,反倒对我们更不利了。 “而且,那云仲岳的话也未必完全可信,说不定其中就有无辜之人,另外还有漏网之鱼。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太守大人和我们钱家都决定暂且看看再说。只是这心里,终究难以安定啊。” 孙宁欣然一笑:“各位能如此稳妥行事,才是最准确明智的选择。不然恐怕就中了纵横会乱我杭州之计了。” 两人点点头,但还是有所疑虑,继续看着孙宁。 孙宁也没跟他们卖关子的意思,继续道:“其实你们想过没有,既然纵横会在杭州,在江南各地都布下了这么多暗子,为何却还要干出如在苏州寒山寺的举动来? “他们何不直接让这些自己的棋子来个突然出手,杀所有人个措手不及呢?” “这……”两人又是一怔,隐隐抓到了一个关键。 “因为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控制住这些人。换句话说,这些所谓的纵横会棋子,根本不可能真听从他们的号令,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来冒险造反!”孙宁直截了当给出断言,“什么棋子布置,那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看似人多势众,其实只是一盘散沙,或许真当他们控制了整个杭州时,这些人会站出来帮他们维持当地秩序,可只要纵横会的手一日伸不进杭州,这些所谓的他们的人手,就只是一群最普通不过的商人百姓而已。对官府来说,压根就不存在威胁。 “你们以为谁都能跟云仲岳之流般有能力,有胆子明里暗里和官府和豪族为敌吗?你们也太高看纵横会这些素来只为牟利行事的商人了!” 一番话说出后,曾钱二人都是一阵恍惚,但低头细想,又觉着孙宁所言颇有些道理了。不然,怎么之前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哪里起了乱子,他们的影响要真够大,岂会一直如此安分? 曾显随后又皱眉道:“那云仲岳的一些说法……” “很明显,这是他的话术,算是变相在吓唬二位了。因为只有让你们感到自己是不安全的,他们随时有翻盘的机会,他,还有他的家人才能更安全。”孙宁冷笑一声,“雕虫小技,只要足够冷静,应该就能瞧出端倪来。 “还有,纵横会的势力自然极大,至少在中原各地,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力量。但那也只限于中原各地,就是两湖,他们也得是在多方布置,又趁当地各方力量互相争斗的机会,才能一口口将之吞下。 “而江南这边,别的且不说,他们赖以控制许多地方的银钱手段,在这儿真就好使吗?” 两人再愣,然后便露出了了然的笑容来。 是啊,若论财富,大越天下又有哪里比得了财富重地的江南呢? 纵横会再能赚钱,和江南九姓比起来,还是有着一定差距的,他们凭什么用同样的手段来控制江南? “所以,所谓的他们的棋子已遍布江南或许有些是真,但更多的,恐怕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罢了。只要官府不作追究,这些得了好处,让纵横会自以为控制住的暗子们,只要江南不乱,他们是肯定会老老实实,做一个顺民良民的!” 孙宁最后的论断更是赢得了二人的赞同。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2章 回杭谈对策(下) “说得好!”曾显明显是安下心来,脸上也有了笑容,“这回我们还真是关心则乱,险些自乱了阵脚。” “是啊,幸赖有孙护法你眼光独到,才没有真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乱我杭州。”钱宗潮也跟着附和道,“所以只要我们不妄动,杭州就不会有变,就是江南也……” “钱员外此言未必就对,江南已然不稳。不提浙西的叛乱,光是苏扬这几月来的种种内乱,就足以让纵横会找到更多的机会了。” 孙宁把头一摇,更为严肃道:“何况,趁着这次的浙西之乱,纵横会还和姚凌朱三家有了勾结,他们已试图与江南其他各姓为敌了!” “什么?”这个突然的消息又让二人神色一变,脱口惊呼。 自孙宁来见曾显,到现在,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他一句关于此次衢州之行的情况和结果。现在想到这层,钱宗潮才急声道:“可是衢州又生变故了?” 孙宁点头:“对,不光这一变却是对咱们有利的一变。” 当下,他就把自己去到衢州,与古耀华他们联系上这一点从头到尾地说了出来,唯一隐瞒的,就是梁文统与灭法会之间的关系,只说是自己说服对方以大局为重,才赶过去,又把人留在那边以练兵自控。 这番话说下来,却是让面前两人又是一阵惊叹与佩服:“真是没想到啊,这才几日工夫,孙护法就已解开了我浙地最大的一场祸端,你可真是我整个江南的大救星了!” “不敢,在下做这些更多也是为了自保,若江南真乱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在谦逊了一句后,他才又肃声道:“但眼下也就只是暂时稳住局面,随着那三家得知自己的计划败露,以及纵横会知道自己接连失败,恐怕用不了多久,更大的乱子又将爆发。” “他们敢!”钱宗潮勃然斥道,相比于那三家,他钱氏可就有底气得多了。 孙宁对此只是笑笑,并没有过多说话,目光则落到曾太守处:“太守大人,眼下是我们夺取主动权的绝好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曾显刚刚就在思忖孙宁的说法,这时身子更是一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可只凭我们杭州一地之力,又怎么与这许多势力抗衡呢?” “当然不能只靠杭州一地来与三大豪族,以及还藏于暗中的纵横会一战了。所以我们要联手一切可以联手之人,共同对付他们。 “比如已经有意和官府合作的衢州叛军,还有就是苏扬各地的豪族官兵,我想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了纵横会对我江南的觊觎之心以及危害,只要有机会,他们也一定不会任其胡来的。 “只要咱们大家伙联起手来,共保江南,共同应敌,则任他纵横会再是手段百出,也别想在我江南地面上占到半点便宜!管叫他们来多少,死多少!” 这话让二人的精神又是一振,只是眼神里多少还带了一些忌惮,所以未能立刻点头。 纵横会的手段他们已经看在眼中,是真有些感到害怕了。 孙宁一下就抓到了他们的那点心思,又嘿一笑道:“二位其实真太过高看纵横会了。他们的势力看着好像真就无孔不入,而且几乎把半个中原都拿在手中。 “可实际上,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说一句虚有其表都不为过。” “怎么说?”曾显好奇问道。 孙宁冷然一笑:“二位细想,在这次之前,大家对纵横会有多少印象?” “虽然有些,但只把他们当作一般的商会而已。” “就是这个道理了。也是直到后来一点点查明内情,我们才发现这纵横会居然有如此大的势力,甚至连梁州郭氏,都只是他们手下一个傀儡而已。” 孙宁顿一下后,才又道:“可这就产生一个问题了,那在梁州军中,又有多少人是知道纵横会是自家主子的呢? “如果大家都知道,我想这事也就不可能隐藏多年了,而要是大家其实都不知道,那这梁州军也好,偌大的半个中原也好,还能称之是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他们真有那么大的势力吗?” 如此大一个悖论问得二人又是一阵思索,越想越觉着其中有问题。 半晌后,钱宗潮才小心问道:“所以……现在的纵横会其实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可怕,势力影响更没那么大?” “对!他们只是在暗中控制了那么大一块区域,但其实在其他人眼中,那都是郭氏的地盘,纵横会和寻常人一样,也只是郭氏治下的商人而已。 “这也正是他们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地扩张自身势力,只求稳妥的习惯使然,又或者是商人心胸狭隘的表现。 “只是这么一来,他们固然是稳妥了,但同时,自身对外的影响力也就落在了最低处。只要我们江南各方合作举兵,打正旗号攻入两淮,则必然能一举将其拔除! “哪怕不能彻底灭掉他们,在重创他们的情况下,也足以让其内部产生分裂了。你们可不要忘了,郭氏是他们的傀儡,可没有一个傀儡是真心想受人摆布,而不是趁势而动,翻身做主人的!” 这一番分析,终于是让两人彻底动了心,脸上的忧色惧色迅速退却,已变作了期待和跃跃欲试。 “我这就回去和族长一谈。我想,我钱氏是一定会以江南大局为重的。” “本官也以为该主动出击,这总好过被动受到袭扰。只是,还是那句话,只靠我杭州一地,是根本不可能与偌大的纵横会为敌的,若是再加上可能起兵的那三家,就更需要其他各方力量的配合了。” 孙宁满意而笑:“你们放心,在下既然从衢州回来,自然就有把握让整个江南众人一心。只要大家都承认现在的衢州是江南一部分,则那边的两万军队就将与我们并肩作战。 “至于苏扬那边的三大豪族,我想他们的决定应该很快也要传来了吧……”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3章 联盟(上) 恰如孙宁所说那样,三天后,苏州吴家便派人前来沟通,欲与杭州方面联手共抗内外之敌。 对此,官府也好,钱氏也好,都难免有些讶异,居然真就让孙宁给说中了。 本来他们都以为孙宁也只是为了安定人心才这么一提,可现在看来,他考虑事情和行动方面可要比大家所想的更加厉害了。 不过随即,许多人又都释然了,因为他们想到了之前就传回来的关于孙宁在苏州所行种种之事迹。 可以说,吴家能有今日在苏州的地位,他孙长安可是出了大力气的。要没有他,灭门的就不是苏家,而是吴家了,所以在得其书信后,吴家投桃报李之下,也得给出积极回应。 只是这样的猜想并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两日,金陵顾家,扬州陆家居然也先后派族中要紧人物赶来与杭州当地商议结盟一事。 他们的态度也和吴家一致,那就是合他们这三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之力,安内攘外,还江南一个太平。甚至还邀请钱氏派人往金陵,一同商讨接下来的出兵策略,以及选出主将人选。 这自然是让人感到安心和振奋的消息了,但同时,也让曾显和钱家中众人感到颇为神奇,这孙长安的面子也太大了吧,居然连顾家和陆家都愿意按照他的意思,果断结盟。 吴家还有个解释,可这顾家和陆家,与孙长安可并没有什么深入的往来才对啊。 虽然带着疑问,他们却还是迅速做出了相应安排,曾显直接把自己身边的一名亲信师爷给派了出去,而钱氏这边,则派出了钱宗渤。 与此同时,孙宁也接到了与两方相似的邀约书信,也是请他去金陵商议结盟抗敌事宜的,而送这封信来的却不是顾家之人,而是风尘仆仆的郭冲。 现在的郭冲看着哪还有半点以往郭家大少的倜傥风流样子,整个人都看着颇为憔悴邋遢,在孙宁看手中信件时,他已经连续打了四五个哈欠了,靠坐在椅子上,完全是一副随时可能数过去的疲惫样。 他也确实太劳累了,从孙宁去衢州路上遭遇袭击,把相关消息传回来开始,才在杭州安生了没两日的郭冲便又再度启程,直奔苏州。 虽然孙宁并没有给他什么命令,但作为聪明人,作为一个有着相当大局观,又对纵横会有着相当了解之人,郭冲还是即刻便悟到了孙宁接下来会做何安排。 所以说,一个知己般的下属确实足以让人主省却许多的手脚,如果真一切要等孙宁处理完衢州之事再回来,恐怕现在才来得及派人去跟那三家联络。 可有郭冲协助,情况就不同了。 他直接去了苏州,以孙宁的名义见了吴铁翼,再通过他,见了吴苍等吴家掌事之人,并以自己的口才,向他们陈明利害。 纵横会对江南的威胁,其实大家都有所了解,再联系苏家之事,吴家就更是对此外敌深恶痛绝了。 都不用太过细说的,吴家便拿定了主意,决定和杭州方面联手对敌。 随即,他们便又定下主意,再去找其他两家,联手行动,而郭冲作为孙宁的代表和此番联盟的发起人之一,自然是要跟随同去的。 于是,只在苏州住了一晚,次日他又随吴家的队伍奔往扬州,再是金陵,陆续和陆家和顾家之人进行了磋商说服。 这期间,纵然有吴家帮衬着,他的压力也相当不小,当真是舌灿莲花,百般应对,才终于相继把这两家也给一一说服。 最后才从金陵出发,又返回杭州,也就只比孙宁迟回来五日而已。 虽然他这番行动比不了孙宁衢州之行的刀光剑影,凶险厮杀,但论辗转辛苦,以及耗费的心血,却是有过之无不及了。 孙宁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在看完这两家的书信后,也由衷地对郭冲道:“这回真是辛苦你了。要没有你,此事说不定还要耽搁多久,而眼下之局,恐怕是容不得我们多作耽误了。” 郭冲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笑道:“虽然有些辛苦,我倒是挺享受的,这可比当初在梁州时什么都不能做要快活得多了。” 在又伸了个懒腰后,他才正色问道:“所以陛下你是什么打算,要去金陵吗?” “当然,既然他们给我们面子,我们总得接着不是?”孙宁笑呵呵道,“而且,去了才能了解更多眼下江南的情况,好为接下来的大事做好安排。 “现在唯一可虑者就是姚凌朱三家会不会比我们更快联合并出手,从而导致江南先就乱起来了。” “你们真把那三家的使者都给杀了?”郭冲眨巴了下眼睛,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对,不杀他们,当时衢州可难以完全控制。何况,我们也需要一支在江南的,完全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兵马。”孙宁淡然说道。 让江南暂时太平只是手段,他孙宁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把江南也彻底地收入自己囊中。 郭冲点头,眉头也为之一紧:“那可真就是内忧外患同时出现了。我想,纵横会那边,一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的。” “对,但那三家毕竟不同于苏扬三大豪族,不论是实力上,还是地理上,都难以造成太大的威胁。尤其是当我们真要对他们下手时,就更是可以将他们一一击破!” 郭冲深以为然地点头,这三家的实力也就和钱家差不多,而关键的一点在于,他们分处于三个方向上。 山阴姚家离杭州可是不远,华洲凌家在衢州附近,鹿州朱家则在南边。即便这三家想要联合,也是很难在短时间里达成默契,同时起兵的。 而这,自然就给了自家以分别出兵,各个击破的机会了。 “好了,你这就回去好生歇息,把精神养足了,等明日一早,再随我同去金陵,把同盟一事给彻底敲定下来。”孙宁最后说道。 “这次不用我留杭州了吗?”郭冲缓缓起身又问了一句。以往孙宁都是让他独当一面的,很少叫他随同。 “不必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插不上手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4章 联盟(下) 一道霹雳破开了乌云罩顶的天空,让整座金陵城都为之一亮。 旋即,一声炸雷便在高空响起,直震得这一方天地都似在震颤。 随着雷电降临下来的,还有呼啸的疾风,以及连成一线的倾盆大雨。 狂风吹散了闷了多日来的城中暑气,而这场豪雨更是送来了让所有人都为之畅然的凉爽与畅快,让不少人都长舒了口气。 自五月进入下旬后,金陵城的天气就是一日热过一日,真就是彻底进如盛夏的意思了。 哪怕是在宽敞通风的堂屋里,因为根本无风的缘故,也经常能闷得人一身臭汗。现在好了,这等煎熬终于是过去了,这一场风雨,足以让大家舒爽上三五日,也让暑意得到了相当的缓解。 或许只有顾家宅邸里的那些个奴仆们,此时是有些不那么高兴的。 因为他们需要赶在这场风雨侵扰了厅中诸多主人和贵客的要紧谈话前,赶紧把门窗赶紧关拢了,还得准备好没有烟气的蜡烛,以及降温避暑的冰盆、冷饮……这一番忙下来,至少就是大半个时辰,而且他们一个个也必然会被这场大雨浇透。 当然,这些家奴的心思,厅内众人是不可能去体会和留意的,他们此时可正聊到要紧处呢。 顾家宗主顾棠此时正高坐主位,神色和下面众子弟和宾客一样的郑重,在等厅上门窗都被迅速关闭后,他才再度开口:“所以说,这次真要合我各家之力,才能度过眼下的难关了?” “就是如此了。非是在下危言耸听,以这些年来纵横会势力之增长,当他们真撕破脸,要对江南用兵的话,只凭某一家一姓,只靠一两座城池之兵力,是绝无可能将他们打回去的。” 孙宁面色凝重地回了一句,又看向旁边其他之人:“各位,梁州军实力之强你们就算没有真正见识过,也该听说过不少了。他们能在短短几年里把半个中原,以及两湖彻底夺下,足见他们兵锋之锐。 “一旦他们真倾尽全力南犯,只凭长江之险,各位真觉着能守得住? “有句古话说得好,守江必守淮,而现在的淮水可几乎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们完全能顺流而下,直攻金陵。所谓的长江天险,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了。” 顾棠和顾家众人虽然面色不愉,但也没有出声反驳的,因为这就是事实。这也是他们今日愿意主动与各家联系,想要达成同盟的原因所在。 没法子,谁让金陵就在长江边上,正好是敌人进犯江南首当其冲的目标呢。 “在下也以为这次咱们该抛开一切成见,真心合作一把了。”吴铁翼也开了口,这次他是以吴家和苏州官府双重代表身份而来,所以话语权也自然更大些。 “怎么说?”有人在旁问道。 “纵横会实在是我等大敌,若不能予他们重创,则他们必然会愈发的放肆。我苏州之前遭遇的事情,各位也都是了解或是深受其害的,纵然这回他们不来强攻,可那些阴谋诡计,也实在叫人防不胜防。” 吴铁翼一副深恶痛绝,心有余悸的样子:“这几年来,我江南一直都秉承着安稳自守的策略行事,从没有与他人争夺的意思。可是,我们守着江南这么一块富庶之地,别人可就不会放过我们了。 “既然总是难免一战,何不主动出击呢?与其让我们的城池,我们的百姓遭受破坏和苦难,还不如把战火引到他们的地盘上。” 钱宗渤也跟着说道:“吴贤侄所言甚是在理,主动出击,不但能使我们的损失更小,而且胜算也更大些。 “大家不要忘了,那纵横会和郭氏拿下淮南之地也不过两年时间,他们的根基尚不稳妥,一旦真起了大的战事,可难保那些无奈才向他们归降的当地势力会不会临阵倒戈。 “两淮如此,两湖也可能出现相同的反应,到那时,他纵横会吃下的所有地盘反倒会成为置他们于死地的剧毒之物。 “可要是任他们主动攻我江南,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番见解就是孙宁听了,都双眼一亮:“确是好想法。甚至于我们完全可以以牙还牙,在主动攻他的同时,也派出人手去两湖,去他们新得的许多地盘处策反破坏,乱其根基!” 这下大家都来了兴趣,纷纷出言附和,甚至有人提出可以联络北边的平天军等势力,来个前后夹击,如此破敌就更容易了。 眼看大家越说越不像话,顾棠才忍不住干咳一声,打断道:“把平天军这样的反贼引进来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我们说到底还是大越臣子,内部纷争还说得过去,可引来叛逆,那就要受天下人非议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然后只听又一人道:“那不如与西南方面联系,让朝廷也出兵配合……” 话没说完,这人便发现大家脸色都很是古怪,随即也想到了什么,便讪讪住嘴,其他人也就只当没听到这个主意了。 只有孙宁心中冷笑,这些家伙已经习惯了做一方土皇帝,又怎么可能再向朝廷归顺呢? 但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这个皇帝就在他们中间,正一点点地推着他们,使他们最终成为自己统一天下的有力棋子。 一番分析之后,众人到底是有了一个共识了,顾棠也就不再拖延,正色道:“看来,这次咱们各方联盟已是志在必行了?” “正是,江南内忧外患,我们各家岂能坐视不理?不然可就实在有负各地百姓对我们的信赖了。” “对,纵横会如此歹毒,就该让他们自食其果,尝尝遭受我等攻击的滋味!” “我杭州钱氏愿意出兵两万,共同对敌!” “我苏州吴家可出兵三万!” “我陆家有兵五万!” 伴随着他们一一表明立场,拿出诚意,这场江南几大势力的联盟算是正式成立了。 而眼下,联盟成立需要面对的问题有三个,一是以谁为首,二是怎样应对内部那三个叛徒家族,以及,最迫切需要解决和弄明白的——关于孙长安的问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5章 过关 这场午后突起的消暑豪雨直到入夜后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金陵顾家宅邸中的欢宴,上百远客的到来,以及这次的联盟计划,让整个顾家都显得格外欢腾,席开数十,美酒佳肴更是如流水般不住往客厅里送。 众宾客皆随意挑选座位,互相之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倒也是其乐融融。 孙宁身在其中,也是脸上带笑,不时与旁边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互相敬酒,说几句咱们江南必胜的话语,看着好像也和他们打作了一片。 直到吴铁翼转了一圈,带了五分酒意重新坐回他身旁,问出那一句话后,孙宁才把笑容稍稍有所收敛。 “孙兄,你到底是何来头?”吴铁翼这话虽然不甚大,在嘈杂热闹的厅堂里似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明白,但还是让孙宁的神色微微一僵。 但片刻后,他还是笑答道:“这个问题吴兄当初在苏州时不是已经得到答案了吗?” “之前你说自己是洛阳人氏,因故流落到江南,我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皇城之内,天子脚下,多的是有才干却不得伸张之人。而你想要在江南立稳脚跟,帮着云林寺众僧人查明案情,并顺便帮我苏州铲除苏家这一祸患多少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是,这一回你做下的事情可就比在苏州时大得多了。你已经不只满足于一城立足,竟已打算彻底推动我整个江南去和纵横会交战争雄了,这个,就由不得人不生出其他看法了。” 孙宁举杯小喝了一口,这才淡定问道:“怎么,这难道不是对江南各方最好的选择吗?要是真任由纵横会如此肆无忌惮地闹下去,恐怕整个江南都再无宁日,各方之间都要因此大动干戈了。 “而到那时,纵横会再趁乱出兵,只怕你们可都要成其阶下之囚了。难道我这些说法有错,集合江南各方之力对付纵横会不是最明智并与你们有利的选择吗?” 面对孙宁的反问,吴铁翼只是一笑,双眼中却有锐芒闪过:“孙兄说的这些道理在下自然是同意的,可问题在于,这些事情由我们哪一方出面都再合理不过,可唯独由你来全力推动,就足以让人感到不合情理了。 “要说起来,你在杭州已经有了一定的身份,再想进一步却是极难,甚至有可能遭到各方势力的阻挠。那你一力促成其事又能得什么好处呢? “我真不认为你孙长安就是一个不计报酬得失,只为助我江南安定的大善人,所以……” 他说到最后,目光已锁定在孙宁面上,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 与此同时,身边的说笑声竟也渐渐停了下来,陆家的,顾家的,钱家的……许多人的目光竟也在这时都汇聚到了孙宁身上。很显然,这个问题不光吴铁翼注意到了,其他人也一样想到了。 而此时,要是孙宁没法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话,他的处境可就不那么妙了。 面对这些人猜疑的目光,旁边的萧倩身子都为之一僵,有些后悔没有把剑随身携带。郭冲的心跳也为之一快,低下头去。 终究还是小瞧了这些豪族子弟,他们可不是那么好利用和欺骗的。 只有孙宁,依然是那副从容镇定的样子,只是彻底隐去了笑容:“看来各位对我还是多有不信任啊。 “也罢,既然都这时候,在下也就不好再作隐瞒。不错,我到江南帮着云林寺也好,促成今日这场联盟也好,还是有着自己私心的。 “前者,当时更多想的就是为了真能在杭州立足,至少能不为吃穿住行种种事情感到为难。事实上我也做到了,现在我已是云林寺护法,在杭州城里也有了一定地位,就连钱氏对我,都是颇为客气了。” 被他点到名,钱宗渤只能苦笑着举杯跟孙宁作了示意,遥遥喝了一杯。 孙宁也举杯陪饮,这才继续道:“至于我奔波往来,一力促成这场联盟,除了不希望大好江南为外敌所侵外,其实也确实有着自己的私心。 “因为我和纵横会有仇,血海深仇,毁家之仇!” 听他说得如此决绝,众人也为之一惊,似乎信了几分。 但随即,钱宗渤却开口质疑道:“这不对啊。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孙护法你是洛阳人氏,那边出事和纵横会可没什么关联,要恨也该恨那些平天叛军才是。” 孙宁叹了口气:“洛阳城确实是被他们所夺,但我族人却非他们所害。因为在洛阳失陷时,我和家人已经逃出京城,辗转到了梁州一带,也就是在那儿,遭遇了郭氏的捉拿。 “各位当也知道,在天下刚乱之时,各方势力都在想尽办法增强自身实力,不管是人还是钱,只要能抢到,他们都不会在意用上什么手段。 “结果我的族人,还有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就这样被他们席卷一空。一些欲行反抗之人,更是被他们……你们说,这等仇怨,我孙长安岂能忘记,我与郭氏,以及其背后的纵横会,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孙宁在说这番话时,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当初纵横会的人跟自己提到的关于天下大乱时他们所起到的推动作用。 北疆的突然崩溃,平天军的势如破竹,那都是有纵横会在后边引导推动的,这才有了孙宁只能落草为寇,到今日只得西南一隅,还需要在江南冒险的原因所在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孙宁说与纵横会有着毁家之仇那是完全真实的,也让他的声调,表情都显得那么的真实可信。 众人也果然采信了这一说法,一个个都面露叹息,吴铁翼更是惭愧道:“抱歉,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还以为你……” “我和江南的利益是一致的,只会帮你们一起对付纵横会,而不会在这时候耍什么花样。”孙宁平淡一笑,“你们也不必愧疚,换了是我,也会有所疑虑。” “说得好,孙兄果然是个爽快人,我敬你一杯!”顾耀武在旁哈哈笑着,举杯敬酒。 当下里,其他人也都迅速换回了笑容,又恢复了对孙宁适才的友好态度,也让酒宴上的气氛重新变得欢快起来。 只有孙宁几人,这时依然心中惕然,互相打着眼色,想着今后该怎么应对可能出现的试探。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6章 攘外先安内(上) 孙宁本以为接下来各家会因以谁为联盟盟主一事争论一段时日,说不定还会有一番明争暗斗,毕竟名正则言顺,这对江南各大豪族来说都是一个再上层楼的好机会。 可没想到,对此事,各家居然都没太放在心上,于次日再度会谈后,便以顾家族长顾棠为此联盟之主,同时又定下了分兵之策。 以顾陆两家为主的一部分江南兵马迅速集结,严守长江以南大片要紧区域,以防会有郭氏或纵横会的人马趁隙杀过江来。 同时,这两家又各自出兵两万,再联合江苏吴家和杭州钱家,以及各地官府兵马,结成联军,即刻就出兵杀向山阴,直接就朝姚家开刀了。 当听着这一声声安排和领命,孙宁都有些恍惚了。 这江南各家豪族之前明明看着各自为战,很是保守,怎么一旦真动起来,却又如此雷厉风行,他们就没想过其中会牵扯到诸多的利益之争吗? 至少这盟主的身份,对战后的江南来说,那也是有着相当份量和影响的啊,怎么就说定就定了呢? 对此,他只能是在临散时找个机会问了吴铁翼。 后者闻言却是一笑:“孙兄你对我们江南约定俗成的习惯还是不够了解啊。在外人看来,江南好像是一体的,可其实呢,各地之间却并无统属。连各地百姓之间都没个统一想法,更别提我等世家豪族了。 “不过为了大家的利益,我们各家还是习惯了合作的,以谁为首只在当时,一旦事了,这联盟自然就算了,谁也不会将之太当回事。 “顾家也知道这一点,更清楚一旦他们真有私心,只会让眼下的江南更为危险,所以也不敢有别的心思,更不会借此身份来吞并我们各族。 “倒是拿下那三家后,我们几家到时还得扯皮一番,以求获取更多好处。” 孙宁这才明白过来,很显然这样的联合江南各豪族不是第一次施行了,早有了他们的习惯和规章,所以一切才会显得如此顺理成章。倒是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 “既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待到一切平定,我再请你喝酒。”孙宁笑着拱手说道。 “好说,保重。”吴铁翼对孙宁还是颇为看重的,此时也笑吟吟地回礼,才往自己的座驾马车处走去。 而就在孙宁也翻身上马,欲要转身时,他在车前又突然一顿,转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跟孙兄你说了。” “何事?”孙宁勒马好奇问道。 “寒山寺圆觉和尚前些日子坠井而死,听说你和他有些交情,故而与你说一声。” “寒山寺圆觉……”孙宁略皱起眉来好一阵思索,这才想起这位是谁来。 圆觉,正是寒山寺衣钵僧,当初案发后,自己还真找过他,询问过一些事情。但后来因为又找到了其他线索,也就再没有麻烦过他,甚至连那名册一事也早被他抛到了脑后。 想不到再听圆觉之名,这位看着颇为热情有礼的胖大和尚居然已经死了…… 孙宁的心头骤然一动,好像抓到了什么,但再仔细去想又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只能问对方道:“他的死是被人所害,还是意外?” “曹旭东他们去现场查过,大致可以定为意外。因为夜深外出,一时不慎,掉进了寺后的井中。唯一有些可疑的,就是那圆觉为何半夜跑到有些荒僻的后寺,还掉进了井中。 “不过因为寒山寺不想再招惹麻烦,所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未作细查。” “明白了。”孙宁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 见状,吴铁翼也不再多言,只冲他又一抱拳,便钻进车内,然后双方便正式在前方一个路口处分道扬镳。 一往苏州,一往杭州…… …… 接下来江南豪族的行动力又一次出乎了孙宁的意料,只过十天而已,各路兵马便已汇聚成功,杀向了山阴。 而此时的山阴姚家还有些不知所措呢。 虽然他们已经从自家使者久久不归一点上看出了情况不妙,但却怎么都想不到,这居然已经把自家的野心和计划全给暴露了出来。 他们也曾想过索性直接出兵衢州,好为姚子孝报仇,但终究不敢擅自起兵。 因为姚家在江南九姓豪族中实力几乎是倒数的存在,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或许还有把握,可纠结兵马去征讨数百里外的衢州,就非他们所擅长了。 他们之前派使者去见衢州叛军,也只是想趁机拿些好处而已,真没有把衢州一口吞下的把握。 虽然已经通过一些渠道知道了不光自家使者死在衢州,还有凌、朱两家的使者也是一样。但想要联合这两家,那也是需要相当时间的,毕竟另两家一在南,一在西,光是人员书信往来,那也得十天半月才有分晓。 结果这一犹豫耽搁下来,姚家还没有动作呢,倒是等来的吴钱两家联军的正面讨伐。 这支联军不但兵力已经强过了姚家,而且还打正了旗号,是为了铲除江南叛徒而来。 一路宣扬的,也是姚家勾结中原郭氏意图引狼入室的说法,甚至还似模似样地拿出了几个所谓的人证来。 这一下,可就真要了姚家的命了。 除了他们自己的死忠族人外,其他山阴及附近州县的官兵和百姓几乎全都放弃了抵抗,让吴钱联军兵不血刃就顺利杀到山阴会稽城下,而且兵马竟还越滚越大。 等到六月初真正全军围住会稽城时,联军已达七八万之数,都快赶上姚家守军的三倍多了。 一时间,山阴城内人心惶惶,要不是姚家在本地有着上百年的威望,恐怕整座城池早就乱作一团了。 可即便如此,随着城外阵阵鼓声喧嚣,城中之人,上到官吏,下到平民也全都吓得面目发白,手足发软,城头上守军更是连弓弩都举不起来。 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此番攻打姚家的联军主将吴铁雄便趁势上前,高声喝道:“让你们姚家族长出来说话。我只等他半个时辰,若不肯出面,那就只有强攻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7章 攘外先安内(中) 姚家之主姚长坚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登上的城头。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年纪老迈,连这么个会稽城头都爬不上去,实在是被突然的攻击吓得筋骨酸麻,心惊胆战。 “我就是姚长坚,下面是哪位将军啊?”在壮了壮胆后,姚长坚才只稍稍露出半个头来,冲下方高喊问了一句。 “姚族长来得倒是不慢,在下吴家吴铁雄。”一身甲胄,坐于马上的联军主将微微欠了下身。 “我记得你,你是吴家四公子,前两年我去吴家拜访时,还喝过你敬的酒呢……”姚长坚调整着心态,想着先与对方拉拉交情,再看看有没有使其退军的机会。 只是他那点心思立刻就被吴铁雄给打破了:“姚族长,这叙旧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今日我带兵来此也不是想与你叙旧的。 “我请你出来一见,要谈的,乃是整个会稽的存亡。你若还想保全满城百姓军民,还想让你姚家留下一些香火,那就赶紧开城投降。 “不然,一旦我大军攻城,那就是玉石皆焚的下场,死的人可就多了。还望姚族长你三思,给句痛快话吧!” 这强硬的态度,让姚长坚是既恐慌,又愤怒,这时再忍不住,怒斥道:“吴将军,你这可是欺人太甚。我姚家与你吴家素来没有怨仇,你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你我虽无私怨,但你姚家却已是我江南公敌。我想不需要我再把你们在衢州做下的那些事情如实说于所有人听了吧?”吴铁雄冷了张脸喝道,“我正是因为不想造成杀孽,才给你开城投降的机会,不然我号令一举,顷刻间就能杀上会稽城头。 “还有,我也不相信,这满城军民会不分是非黑白地为你们姚家的那点野心而抛弃性命。 “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考虑,若再不肯开城,我便发兵!” 随着他话说出,左右已有兵将把一根指头粗细的佛香点燃,并插在了城门之前,让上下人等都能看个分明。 这香比一般线香可要粗太多了,烧着自然也更慢。 但对如今城上众人来说,那不断下移的火头,还是让所有人感到一阵阵的揪心,只觉这香烧得也太快了些,似乎只眨眼间,就已烧过半了。 而他们的底气,也随着这根佛香的燃烧而迅速消散,不少人都巴巴地看着姚长坚,眼里满满的都是祈求。 到最后,更是有人低声道:“族长,开城吧,我们是挡不住这么多兵马-强攻的!” 姚长坚满嘴发苦,身子再度颤抖了起来。 看看左右,都是毫无斗志的所谓兵马,就连拦在敌我之间的会稽城墙,也是那么的残破低矮,似乎对方只要一轮猛攻,城池就必然陷落。 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自己就不该因一时贪念,把姚家硬拖上这场纷乱的战车里去的,衢州那些矿再好,又能为自家带来几分好处? 本来好端端的能闭着门过安分日子,何必非要冒险,去争那点矿产之利呢? 只可惜,现在后悔却已是太迟了。 现在已到了整个家族存续的关键时刻,而会稽城,是必然守不住的。 为了族人,也是为了满城军民,他终于下了决定,把眼一闭,颤声道:“开城投降吧……” 只希望,那吴家的小子能说话算话,不会在进城后再朝已经放弃抵抗的会稽军民举起屠刀…… 城门应声而开,城上城下的所有会稽守军在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犹豫间放下了手中兵器。 他们本就没有必死守城的决心,现在连族长都下令开城了,自然更不可能冒险出手了。 于是,又是一场完美的兵不血刃,会稽城也被吴钱联军所破,吴铁雄顺利率军进入这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江南古城。 在面对脸色灰败的姚长坚,以及其他姚家子弟时,吴铁雄倒也没有征服者的嚣张模样,还专门下马,扶住了将将要下跪的姚长坚:“姚族长不必如此,我说到底还是你的晚辈。” 可就在姚家众人都因此生出一线希望来时,他又把话锋一转:“但你们犯下大错也是事实,所以从今日开始,会稽全城,及整个山阴,都将由我两家联军管治,至于你们,则要暂时委屈一下,全部留在家中不得外出,等其他各家派人到来,查明一切后,再作定夺!” 在他一声令下后,众将士已迅速上前,半护送半押解的,就把姚家人等通通带回了他们的宅邸,然后封锁所有门户,软禁起来。 就这样,几乎没有点起什么战火,也没死几人,山阴姚家就被一举拿下。 虽然现在的他们还算安全,还能在自己的宅邸中自由住着,但吴铁雄和联军中一干将领们却都知道,等到山阴情况彻底稳定,完全落到他们掌握中后,姚家上下是一定会被彻底清除的。 这既是对他们背叛江南各家的惩罚,同时,也是为了将来的安定。 …… 山阴姚家在旬月间便被克定,但对江南来说,内部的问题却尚未真正解决,还有凌朱两家叫人不能放松。 而且,随着姚家这一下场呈现,联盟对其他两家也就不可能再有突袭的效果了,但兵贵神速,吴铁雄所部也不敢太过耽搁,只留下一部分人马守住山阴各城后,自己则率大军直扑华州,想要赶在凌家有所应对之前,先下几城。 结果,他们人马未到,凌家反倒先出兵了,目标正是衢州。 相比于姚家的怯战,凌家人的胆子明显更大,一见自己的野心暴露,索性直接动兵强攻。 但是这一回他们却也撞上了对手,那支已然占领衢州的叛军虽然兵马比不了已在浙西盘踞多年的凌家,可上下一心,死守城池却是能做到的。 再加上那边本就镔铁充足,武器储存也自不少,光是用弓箭死守,居然也挡住了他们连番的猛攻,足有七八日之久。 而就在凌家攻势因时间而慢慢懈怠时,吴钱联军也终于自后方杀到。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8章 攘外先安内(下) 援军的到来让衢州的战局立刻就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本来占据主动的凌家兵马先是被吴钱联军于后突击,损伤不小。而后,又被衢州守军正面猛攻,一时间腹背受敌,在丢下上千具尸体后,只能仓皇撤退。 但到了此时,他们再想安然退走都已不能,这一路西退,便遭遇了一路的追击,几日下来,又有数千的死走逃亡,待到他们终于退回到华州地界时,早已损兵折将,狼狈不堪了。 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致命的在于,他们的这番惨状落到后方一座座华州辖下的府县军民眼中,也摧毁了这些人本就不多的抵抗勇气。 于是,这支两万许的凌家嫡系队伍一路败退,凌家在华州的地盘却被一路拿下,六月进入下旬时,近十万大军已把个华州城都给围了起来,让他们再无退路。 至于周边那十多座大小州府城池,更是悉数易帜归降,使此地成为了真正的孤城。 然后,在发起最后攻击前,吴铁雄又故技重施,打算直接用话语说降凌家,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来拿下此城,控制凌家。 但凌家显然要比姚家要有骨气得多,即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居然也并没有开城投降的意思,依然死守各门,死战不退。 眼见如此,联军也就不再手下留情,索性以本就与凌家结下深仇的衢州叛军为先锋,从四面发起了最为凶悍的猛攻。 他们打的正是以绝对的优势兵力一口气打破华州城的主意,毕竟现在城外联军足有十万,而城内守军不到三万,而且他们还有大半是久战伤疲败退之师,是不可能再呈现出更强的战力来了。 事实也证明这一战术是正确的,虽然凌家人还是硬咬着牙死撑了两日,但到第三日上,华州东门还是被一举攻陷。 而随着一座城门的陷落,就意味着守军心中那根死守之弦的绷断,顿时四门皆破,华州城破。 当数万大军席卷杀入城中,剩下那些兵马再不敢做无谓抵抗,也都弃械投降,让他们得以长驱直入,杀到凌家大宅前。 而后不久,冲天的大火就从凌家宅子里升腾起来,直烧了一天一夜才被完全扑灭。 事后,经点查,凌家自家主凌泽往下,二百四十六口几乎尽数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之中。 而之后,江南各地就此事流传开了两个版本—— 有说是凌家上下眼见家宅不保,不肯受辱,索性就举家自-焚的。 但更多的人却相信另一个说法,那就是以吴钱两家和衢州叛军为主的这支得胜的兵马在杀入凌家后,为了报复,也为了抢夺凌家家产,索性就把他家中所有人,无分老幼,尽数屠戮,一个不留。 这一说法所以比前一个更被人采信,除了因为之前就有张家的灭门惨祸,还在于事后华州百姓发现,凌家的家产是真彻底不见了。 无论是金银等浮财,还是更不易被毁去的各种古董器具,乃至田契地契。 一把火,居然就把这么多财产通通毁灭,恐怕是谁都没法相信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全数被入城的兵马抢掠一空,然后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索性将凌家上下杀个干净。 但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一个事实已经摆在了所有人面前,凌家已然灭门,已然被彻底抹去。 这足以让华州其他人都感到恐惧,也都不敢再生出反抗的念头来。、 就此,江南三个与纵横会可能有着勾结的豪族世家,在短短一两月间就接连覆灭,只剩下了离大家最远的浙南鹿州的朱家。 ……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蠢货!”朱家家主朱镇咆哮着,把手上才得到的急信拍在了桌案上。 因为距离的关系,他都是在凌家被灭五日后,方才得知的这一噩耗,这让他在愤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回,江南的天是彻底变了,那些势力更大的豪族,真要对自己等小门小户开刀了。 而且他们这次挑的时间和理由都很是恰当,正好是自己等起了一点贪念,却又尚未敢真正与江南其他势力翻脸时,尤其是,其实他们甚至都没和纵横会真正联系上。 天可怜见,他朱家虽是被称作江南九姓之一,但因为实力和所处位置的关系,无论在内在外,都没有任何显眼的地方,又有哪方人马会把主意打到他们头上,拉他们为己用呢? 但他明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旦那几家打定主意要灭掉自家时,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姚家懦弱,连战都不敢一战就投降了!凌家更是愚蠢,本该死守自己的地盘,那还有一线生机,他们居然就主动去衢州送死。 “如果我三家能各自死守,并形成联合,还能自保,说不定能与对方谈上一谈,而现在……” 朱镇这时已说不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也不知是惧的还是怒的。 “家主,怎么办?”直到看他稍稍冷静,才有下面的人出声问道。 大家心里也感到恐慌,更需要他这个主心骨来拿主意。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但要是直接开城投降,别的不说,我们这些人是一定活不了。”朱镇扫向面前那十几个家中掌事之人,语气颇为森然。 他们也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哪怕是为了今后考虑,那些人也一定不会留下自己等成为后患的。 “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离开这儿。”朱镇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对策,“要么出海,要么就去雁荡山深处,躲藏起来。等到他们率军回转,去和北边的郭氏交战时,我们再回来!” 虽然这么一来,他们必然将抛下朱家在此数百年的家业,并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日里吃足苦头。但比起真被灭族身死,这还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权宜之计了。 在看到所有人都默认这一决策后,朱镇也不再拖延,即刻道:“那就赶紧让人准备准备,两日之后,举族离开这儿……” 当半月后,联军的前锋队伍来到鹿州时,得到的就是一个让他们略感讶异的消息,朱家早已逃离此地,不知去向。 不管怎样都好,在这个即将对北用兵的时间点上,江南内部总算是把一切隐患都暂时排除,真正做到了上下一心,可以放心地与外敌一战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69章 冤家路窄 淮北,衡州,李家宅邸。 这段日子江南的诸般变故自然是不可能瞒过一直对那边多有关注之人的耳目的。 只不过之前对江南的乱局,有人还是相当乐见其成,可如今嘛…… 轩敞雅致的书房内,李寿民停下了正在临摹的一幅字帖,两条灰白色的眉毛已慢慢纠结在了一起,微微抬目,看向身前束手而立,正作着禀报的亲信李长风:“也就是说,不到两个月里,姚凌朱三家就几乎被尽数扑灭了? “不但未能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让江南彻底陷入混乱,反而大大地助涨了那所谓的联盟的信心与底气?” 李长风垂下目光,低声应道:“就是如此了。那三家确实要比我们想象中更加无用,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被人势如破竹地给平定了。” “哼,光只是因为他们无能吗?还是说苏扬三大姓的实力要比我们之前所以为的强出太多?一个吴家就已有如此强悍的表现,这要再加上比他们更强的顾氏和陆氏……” “会长,大家倒是以为这完全是江南之人耽于安乐,文恬武嬉的结果了。不然,光是死守一城,也总该能耗上一两月时间的。可这回,几乎没有一座城池能守超过五天的,分明就是他们兵无斗志,不敢一战。” “希望如此吧……”李寿民轻轻一叹,事情出乎了自己原先的预料,这时也只能拿这等说法来安抚人心了。 不过随即,老人又把目光一沉:“但还得料敌从宽,多有防范才是,不然……” 江南的迅速平定打乱了原先的布置,让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尤其是做好接下来可能的大战准备:“长江以南的那几路兵马可有动作吗?” “暂时还没有,看来他们陈兵于彼更多只是为了防我们趁机过江,应该不敢真与我们翻脸一战吧……” “这可难说,从衢州的计划失败后,我们与江南的敌对就已放在了明面上。若我是顾家陆家的掌权之人,也不会忍下这口气的。 “既然迟早会有一战,那还不如主动出击,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呢。所以告诉淮南那边,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是,我这就去传信……”李长风恭声领命,便要退走,却又听李寿民开口:“慢着,还有一事。可查明白如今江南的一切为何会屡屡出错,让我们的全盘大计都毁于一旦了吗?” 这一点是纵横会上下不少人都极其在意的,他作为会长自然更急于知晓了。 在原先的计划里,他们是打算用一步步的收买拉拢,以及各种变故分化九姓豪族,让他们互相猜疑,自相攻讦,最后让江南处于完全的混乱。 如此一来,纵横会便能以最小的代价挥军南下,一鼓拿下江南,从而将自身实力提高到有一个全新的位置。 可结果,无论是苏州借苏家之力的那场乱子,还是之后杭州和衢州的接连变故,虽然看似成功,但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被人破坏,功亏一篑。 李长风明显犹豫了一下,但在对方的注视下,还是如实道:“汇聚众多线索,已经查明白了,是一个叫孙长安的年轻人坏了咱们的大事。 “他总是能在事情发展到关键处突然现身出手,并把我们的计划彻底破坏。 “还有,就连这次江南几家结成联盟,也和他脱不了干系,不但他也参与了在顾家的这次结盟,而且他还和吴家、钱家都关系紧密……” 李长风本来还想多说些自己掌握的细节,结果却发现会长他居然有些发愣,似乎对自己的说辞都没听进去。 这让他大感意外,也就顺势停下了禀报,好奇看着对方:“会长……” 直到他低声呼唤了三回,李寿民才猛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抽回神来,神色已变得极其古怪了:“竟是他……” 短短三字,包含的情感却是相当复杂的,既有惊讶,也有愤恨,还有释然…… 这让李长风更为好奇:“会长,你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话说自己对这个名字怎就没什么印象呢,这不应该啊。 “嘿……”一声冷笑,李寿民的眼中已有丝丝杀气透出,“这个人我们都不会陌生,之前我早对他下了格杀令,甚至让我们纵横会的护法柳残阳率诸多好手去杀他,结果不但没能得手,反而赔上了他们的性命!” 李长风顿时一个“啊”字出口,随即才反应过来,控制住后,更是一脸惊讶:“会长的意思是,那孙长安是他……” “对,孙长安就是孙宁,就是咱们的皇帝陛下了!”李寿民咬着牙说道,“别人或许会被他这小把戏所骗,但我却是早听说他曾以此化名在两湖做下的那些与我们纵横会为敌的事情了。 “还有,孙宁,字长安,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若是朝中老臣,恐怕早就从这个名字上看出问题来了。” 李长风脸上的惊讶之色依然未消,只怔怔地看着自家主人,半晌后才道:“可为什么? “他就不怕自己在江南做这些事情时出了岔子,反伤及自身吗?就算他本事大,足可自保,可要是不小心被他人看穿身份,恐怕也有危险吧? “而且他已经有西南偌大一块地盘了,就算真想入中原争雄都有的是更稳妥的方法,又何必冒这样的风险呢?” 李寿民也跟着一声长叹:“是啊,为什么,这其中的原委我也想不明白,他所冒的险可太大了。 “但是,或许正是因为我们都想不到他以皇帝之身敢冒此等风险,他才敢行此险招吧。至于究竟如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都说帝心难测,李寿民这回算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但随即,他又是一声冷笑:“不过这样也好,他既然从西南跑了出来,就是给我们机会。 “相比于他,江南那些势力都不再重要,只要能拿下他,迟些时日再平江南我也等得起。 “这样,你传话下面所有人,当务之急,不是攻入江南,而是去找到孙长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时隔两年,这一双对手,终于再度正面相抗!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0章 铸成大错(上) 七月之后的长江两岸,气氛已变得极度的凝重而紧张。 江水两岸的驻守兵马不断增多,尤其是那几个重要渡头处,更是有上千精兵日夜盯守,而江面之上,双方也不时有巡航的船只往来,互相之间也难免有所摩擦,造成了几起小规模的水战。 结果几场战斗下来,双方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做着继续的僵持。 而这么一来,却是苦了那些被无辜卷入战事的两岸百姓了,尤其是那些刚想要运货过江的商人,以及平日以摆渡为生的船夫们。 因为江南和郭氏的隔江对峙,江面已尽数被封锁,除了双方战船,其他民间船只那是半艘都不敢下水的,不然等待他们的就是双方的攻击,别说货物了,恐怕连人命都保不住。 如果这样的禁绝只是短时间的一两月,大家也都能忍受。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场封锁对峙显然要持续一年半载,两岸百姓可就受不了了。所以到七月底时,已经有不少商人联合起来,将自己的诉求反应到了双方掌权者那边。 顾家收到了包括金陵五十多户商人在内的集体请-愿,而亲自把守长江北岸一线的郭炎,居然也在这几日里,收到了数十封求情书信,希望他们能网开一面,至少放开一条航路来,好使两岸商路不绝。 看着这等请求的书信,郭炎都被气笑了:“我看这些商人一个个都是昏了头了,他们以为我们在此是做什么?游戏耍乐吗?居然还妄想开辟什么商路通道。 “两军交锋,别说只是断他们的商贸途径,就是把他们的全部财产都给征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告诉他们,再敢胡闹,明日我大军就上门去把他们全家通通绑来服苦役!” 就在那名送信的部下苦笑着答应,便要退下时,作为心腹的方沐突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还请先听我一言。” “嗯?”郭炎看了看他,这才目无表情道,“说。” “这些商人的做法固然无理,但他们敢这么做,显然是有人于背后默许,甚至是推波助澜了。” “你是说……淮北的那些人?”郭炎的眼皮顿时一跳。 “未必是淮北之人,但绝对是和他们一路之人。将军,您可别忘了,他们本就是商人出身,这些人中有他们的人存在,似也在情理之中。” “那他们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在此陈兵对峙,说到底还不是受其之令?”在自己的营帐中,郭炎的说话也就直白了些,也不怕被其他将士听了去,扰乱军心。 方沐苦笑一声:“李家等上层之人当然不可能干出这等事情来,可其他人呢?商人逐利,而且这回因为长江被封锁,必可使他们在江南获取比以往更为丰厚的暴利,所以自然就不会顾忌什么军务了。” 郭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所言在理。 他和纵横会的人打交道也不是一个两个了,这其中自然有李家这样手眼通天,精明算计之徒,让他也只能俯首帖耳地从其命行事。但同样的,也少不了那些目光短浅,只关注眼前之利的家伙。 而且,后者在纵横会里要比前者多得多。 李家虽然是纵横会当之无愧的会长主人,但很多事情上,却还需要仰赖这些分处于中原各地的商人。 他们或能为纵横会提供巨量的财富,或能送上最及时精准的情报……可以说没有这些人的全力相助,纵横会也不可能达到今日这般强盛的高度。 所以当这些人需要纵横会为他们提供帮助时,李家也好,其他那些掌权者也好,都只能答应,至少是不好明面上反对的。不然,内部就会出现分裂…… 想明白这一切后,郭炎的神情变得愈发难看,因为他发现事情对自己来说更棘手了。 因为上头根本就没有放行的指令给自己,那完全就得由自己来担这个责任。 若不开通南下的水道,那之后的压力会不断增大,甚至会得罪已然默许的李家。 而要是放行了,一旦因此出了岔子,责任却都是自己的。 “商人……鼠目寸光!”到最后,他只能是咬牙切齿地念出这一句来,却又不得不收回成命,“那就派使者过江,和顾家方面商量一下,各自放一批商船过江!” 到最终,他只能是妥协了,但已然留了一手,就是希望江对面的顾氏能拒绝自己的这一要求。 可结果,却让郭炎失望与惊讶,在信使过去后不久,对岸便传了回信:可以放行,但只定一个时间段,也就是两日后的巳时到未时的三个时辰里,可以由两岸各种船只通行,之后便依然封锁。 看着对岸送来的书信,郭炎反倒有些犹豫了,又看看身边的亲信参赞:“你们觉着他们的这一说法可信吗?” “会不会是他们图谋不轨,想借此机会以商船藏兵,偷袭我北岸营地?”有人猜测道。 方沐却把头一摇:“不可能,商船才能装几个兵,何况只有一条水道,船只必然紧挨相随,根本难以在短时间里聚集起有足够威胁的兵马来。他们真要这么做了,就是自寻死路。” 郭炎沉吟后,也深以为然地点头:“那这么看来,他们也是受到了其他方面的压力,和我们一样需要让一些商人能过江了?” “这是一方面,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些商船里藏着江南的密谍!”一直没作声的朱悬也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方沐闻言却哈的笑出声来:“密谍?恐怕早在之前风平浪静时,江南就在我两淮中原各地广布谍报了吧?这时再派什么密谍有何用?” 这话让朱悬为之语塞,而郭炎倒是深以为然地点头:“不错,就算他们真有这样的安排,怕也是难有什么作为的。而且,他们能派密谍,我们也一样。” 顿了下后,他才一拍案面,做出决定:“那就按他们说的办,两日后,开出通道来,也好给那些人一个交代!”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1章 铸成大错(下) 八月初一,临近巳时,太阳都快要升到头顶最上方。 本来冷清的长江水面上,此时终于是变得热闹起来,一艘艘大小船只或扬起风帆,或由人划桨,在长江以南的白浪关,到长江以北的玉水渡一线排成了极其庞大的队伍,浩荡向前。 这一场两岸商船人等争相而动的场面,当真有种诗句中百舸争流的感觉了。 这让身在其中一艘半旧商船中的孙宁都不禁发出一声轻叹来:“都说长江天险,要我说这儿还是南方咽喉之重,只封锁区区几个月,就足以让南北两边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郭冲在旁为他倒上一杯茶水,呵呵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水道已经成为南方运送货物的最好途径了呢? “其实他们还可以从陆路自两湖一带穿行,虽说那边也有兵马守御严查,但只要走的小路,总能避开阻挠。奈何啊,这样一来消耗可就要翻上几倍了,还不安全……” “那运河呢?”萧倩不无好奇地问了句。 “也一样,两边运河之上也早被各路兵马封锁,寻常船只根本就无法进入各自地盘。”孙宁喝了口茶水,笑着说道,“江南方面即将大举向北,又怎可能再留什么余地。” 就他前两日得到的准确情报,江南内部的隐患已彻底平定,姚凌朱三家,一降一灭一逃,再不可能对江南局势造成威胁。而接下来,就到了江南几家联军反攻向北的时候了。 说实在的,就是他,对江南能在短短两月内平息内乱也是大感意外的,更不禁得出江南九姓豪族名大于实的结论,担心他们未必会是梁州军的对手。 但是很快的,他就把这份顾虑给抛到了脑后,江南豪族和纵横会,无论谁胜谁败,与他而言都无所谓。他要的,只是乱上这一场,从而好让他能从中渔利,夺取江南! 所以,他才会在这个节骨眼里离开江南,但目的地却并非返回西南,而是去北边,重新回到郭氏的腹心重地,梁州城。 就像郭炎曾担心的那样,在这几百艘向着北岸而去的大小船只中,确实就有着能给他们带来极大危险的密谍,孙宁这几人,就是其中危害最大的。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显然会出乎郭炎他们的意料,甚至超过任何一个纵横会当权者的计划。 他要做的,是要在敌人的后方,敌人的内部,点上一把火! 浩荡的船队继续向前,很快就和北岸的大批船只交错而过,两边的商人等都站在船上,从窗户里看着不远处的另一批同样意图之人,脸上满满的都是感慨与同病相怜。 不过等到这些船只靠近北岸时,这份心思就被浓浓的担忧情绪所替代。因为他们已经看到了有一队兵船快速结队,拦住了自家去路。 一名军官打扮的汉子更是直接高声叱喝:“所有船只都停下落锚,等候查察。但有敢乱动-乱闯者,都以图谋不轨论处,一概射杀!” 在几艘兵船上的军卒一边举起弓弩瞄来,一边高声重复这警告的话语后,几百艘大小船只无论情不情愿,都只能下帆落锚,等候对方的查验。 孙宁这边也是一样,只有几名护卫,小心戒备,做好了与敌一战,突围而去的准备。 “你们是哪里来的船只,上边都装的是什么,可有违禁之物吗?” 一个兵卒问着话,已经大步通过跳板上到了船上,目光从几名护卫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到了从舱中出来的孙宁几人身上。 郭冲心里还稍稍有些紧张,他终归是当初的郭家大少,军中还是有许多人认识他的,哪怕他现在整个人的气质大变,样子也成熟了许多,但终究难保万一。 但对方却在孙宁笑着开口后,迅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兵爷,我等都是杭州贩绸缎的小商人,这船上就几箱子上好的绣缎而已,绝无什么违禁之物。您若不信,大可以仔细搜查。” 此时的孙宁满脸堆笑,还带着一丝讨好巴结的意思,让一旁的萧倩看得都有些恍惚了。这还是自己那个杀伐果断,谈笑灭敌的夫君吗,现在看着就是个最纯粹的商人了。 就连日夜相伴的枕边人都觉着孙宁好像换了个人,这名兵将自然更不可能看出有问题了,只象征性地跑到船舱内部,随意地一番搜查,打开了几个箱子。 那里头当然全都是最寻常的绸缎了,对孙宁他们来说,此番过江只为人能过去,东西是无关紧要的。 而随着孙宁又笑呵呵地把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塞到对方手里,开口说道:“兵爷,咱们就想做点稳当的小买卖,还请高抬贵手。”那兵将也终于满意而笑,把手一挥:“那你们就过去吧,尽快上岸,然后再按规矩过一道关口,交上税后,便可去北边做买卖了。” 这番提点都是看在那十两银子的好处上的。 孙宁自然又是好一通的感谢,这才又恭敬地将人送下船去,再扬帆开船,和许多其他船只一起,正式抵达北岸,然后再雇车排队,踏上了继续向被的路途。 同样的一幕在长江南北两岸同时进行着,双方都不约而同地设了关卡,征收重税。至于那些商人的不满,自然是不敢冲已经亮出刀枪弓弩的军将们发作的,最后只能是憋一口闷气而去。 而光是这一回抽到的税银,居然就足有十多万两之巨,这还不算手底下抽查各条船只的兵将们私下所得的好处。 当这一结果被报到郭炎这边时,他还颇为满意地抚须笑道:“这回咱们还真就一举两得了。不但给了那些人一个更好的交代,而且还筹措了一笔军饷,到时发下去,将士们一定会感到满意。” 身前众部下自然是连连称是,一副真心佩服的模样。 但要是让他们知道在这几百艘船只中居然就有让他们,让整个纵横会都视为眼中钉的孙宁一行,并知道他们即将要做什么时,一定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可惜,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错,已然铸成!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2章 重回梁州(上)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梁州城。 这儿的一切几年里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当初孙宁暂居于此的模样。 高耸的城墙,宽阔的街道,熙攘的人群,依旧还在营业的各色商铺,和当初他们离开时,真没有什么变化。 这让坐在马车内挑帘打量周遭一切的孙宁和郭冲都不禁有些感慨了,好像时间在这儿竟已冻结。 虽然他们都已乔装改扮,但为了稳妥起见,两个最熟悉梁州,同时梁州也最熟悉他们的人还是选择了藏在车内入城,而不是非要冒险从守门兵卒的眼前通过。 而就目前来看,他们的身份并没有丝毫暴露的危险,甚至一行都到郭家大宅前,也只是被护卫拦截驱逐,并没有过多的盘问。 “看来这几年里梁州城确实挺安定的,几乎都没再经历过什么大变故了。”孙宁又低声笑道,这让他都有些想起当初才入梁州城时便遭遇到的那场刺杀了。 对面的郭冲显然也想起了那事,不无感慨道:“想孙兄你初来梁州,就给咱们郭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机会。只可惜,最终还是为他人作嫁衣,打下的城池再多,也只是便宜了纵横会!” “是啊,从京畿一带到两湖两淮,若说这两年里哪方势力扩张最快,无疑就是你们郭家了,至少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包括那些还在前线为他们卖命的诸多将士。我想,这其中应有七八成的将士,依旧只当自己是郭家兵。” 孙宁说着,眼中有光芒闪烁:“郭兄,你说你父亲和那些本就与你们郭家关系亲密之人真会认同眼下的情况吗?” 郭冲若有所思地一笑:“那就要问过他们后才能有个结果了。” “这便是咱们此番来梁州的目的了,只希望能有一个好结果。” 随着话落,车帘被重新放下,而这支并不算多的队伍,也就缓缓从郭氏宅邸前通过,汇入了前方的人群中。 那几个守门的兵将,只用视线稍微追踪了一下,也就不再放于心上。 梁州向外开放,每日里都会有人从府门前过,他们最多防着有人擅闯大门,又怎可能真花费大量心思去查问对方来历和身份呢。 而就在孙宁他们一行远去后,郭家大宅的边门内就走出了一个气宇不凡的戎装男子来,正是郭炎的次子,郭冲的兄弟,郭寒。 几年的历练下来,让郭寒整个人的气质又比当年多了几分沉稳干练,双目中精芒内敛,看着也是越发的自信了。 此时,他笑着将两名官吏打扮的男子送出门来,最后又叮嘱道:“二位大人,明日的中秋灯会可要办得隆重些,别让城中百姓觉着因为前线有战事,咱们在梁州的日子就要受到影响了。” 这两个官员正是梁州知州和同知,虽然平日里职权不大,但许多亲民的琐碎政务还是少不了他们劳心劳力。 比如每当节日时的一些庆典活动,就少不了他们带人好生安排张罗。今日受邀来郭府,也正是为了明日的中秋灯会。 两人哪敢在这位将来的郭氏之主面前拿大,连忙回礼应道:“郭少将军放心,前期工作我们都已经安排妥当,明日的灯会一定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不会让百姓们看出什么不妥来的。” “对了,还有一事,希望少将军能作些配合。” “可是明日灯会的安全事宜吗?你们放心,我早安排下去了,不会有任何疏漏的。” “不,我们是希望也请少将军到时能在州衙前的灯山处亮个相,以起到更好的安抚人心的作用。” “唔,这也可以,到时我自会带人过去。”郭寒没有犹豫就一口答应,这才把二人送出门去,还笑着冲他们挥手道别。 直到两人乘车而去,郭寒脸上的笑容才倏然一收,回看左右道:“前线可有战报传回来吗?” 自一个多月前江南有大军聚拢,摆出一副随时要突破长江防线的架势后,不光是两淮及湖广都有兵马抽调过去,就连梁州左近的一些军队也被调去南边。 而郭炎,作为明面上的主帅,也早早从梁州出发,赶到前线,指挥防御。如此,梁州城就全权交托到了他郭寒之手。 以郭寒如今的能力,守稳区区一座梁州城那完全是绰绰有余了,他更多的心思,也是放在了前线,一直惦记着那边可能出现的战事。 要不是有多年前的前车之鉴,他甚至都恨不能随父亲一道去长江沿线,和江南军队战上一场了。 “回少将军,我们和敌人在长江水面上倒是有过几场小战斗,却是没分出胜负来。就前线一些人所言,江南那边摆出的架势看着更像是自守,而非真想出兵对我们不利。”一名亲信忙回道。 “谅他们也没有这样的本事。要不是北边还有平天军牵制,我都想主动出兵杀过江去看看了。”郭寒吐出一口浊气后,这才回转府中。 只是在走了一段后,又开口道:“城中其他方面也没生什么事端吧?” “少将军是指……他们?”后两字,这位说得隐晦而低沉。 在看到郭寒微微颔首后,他才又小心道:“没有异样,之前那几个想要安插进军营的家伙,因为前线战事出现,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哼,他们倒还不算糊涂。”郭寒又是一声冷哼,这才加快脚步,返回前院,在那儿,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一一处理呢。 随着纵横会对整个梁州的控制日益加深,再加上叔叔郭烽之死和兄长郭冲的叛逃,让郭家在梁州可信用之人越来越少,现在诸多事情几乎全落到了郭寒的身上,让他几乎能从早忙到晚。 但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却不是他能过问的,那就是对前线的粮草与辎重供应,那都是由纵横会的人安排。 而其目的,显然就是为了凭此控制住前线那十多万将士了,以防他们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 看着手中文书,想到这个,郭寒的脸色又阴沉了数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3章 重回梁州(下) 与郭府只隔一条街的如归客栈,乃是整个梁州最大最豪华的旅店。 孙宁一行便落脚于此,包下了整整两个跨院,对如今商业受到不小影响的梁州城来说,也算是大手笔了。 这自然让客栈人等对他们的招待极其热情周到,不光饭菜很快送进房来,热水也是管够。 孙宁和萧倩在吃饱喝足后,还痛快洗了个热水澡,去除了一路的疲惫后,郭冲便又带了一人前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距离他们入住客栈已有小半天时间,但郭冲却依然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看着比之前都要更疲惫了些。 因为他并没有和孙宁二人般歇息,而是很快又出了客栈,找到了这个多年前就只听他一人之命的心腹,并把人带了过来。 作为郭家曾经的大少爷,纵然再不争气,也是能找到几个肯为他卖命之人的。 而郭冲又深知自家处境有多凶险,所以对这样的心腹就更为仔细挑剔,能到此时还能让他相信并第一时间找到的,就必然是经得起考验,又有着相当能力的精干之人了。 不过就长相打扮来看,这位可实在太普通了。 只见他四五十岁年纪,满脸的皱纹与苦相,身材矮小,目光低垂,就和这城里随处可见的贫民没有区别。 见孙宁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带来的人,郭冲便笑着解释了一句:“别看老吕他这副模样,为人可精明着呢,当初就是靠着一份算计,开了三间铺子,也算是城里有些资产之人了。” 老吕闻言苦涩一笑:“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结果还不是因此被那几个大少爷给盯上了。要不是郭大少你出手搭救,不光小的家小,就连我这条命也得被他们拿了去……” 只一句话,就让孙宁感受到了这位的精明。 他说的看似谦虚,其实就是在点出自己是欠了郭冲救命大恩的这一事实,还有,他的家人也是被这梁州城里的某几个纨绔所害,自然不可能再为人所用,只会一条心跟着郭冲。 孙宁笑着点点头:“你放心,只要这次事成,无论你的仇人是谁,我都可以让你亲手杀他全家!” 这话让老吕的精神更为之一振,瞥一眼郭冲,用力点头:“小的一定把事情都办妥了,哪怕丢了命也在所不惜。” “放心,没那么多凶险,不会让你也把命给赔进去的。”孙宁又安慰了一声,这才正色道,“先说说你所了解的梁州城如今的情况吧。” 老吕低应了一声,这才说道:“这几年的梁州以及郭家治下的诸多城池都还算太平,不但百姓都安居乐业,就连在外落草为寇的贼匪之流,也都被一一清剿,所以道上都安全了许多。 “唯一有些威胁的,就是北边的平天军时有逡巡,还有就是这次江南的一些举动了。 “不过在这一片平静中,其实至少梁州城内,还是有着一些不安定因素的。因为当日的变故,事后便有不少参与到兵变中的本地世家官吏遭受清算,轻者丢官,重的更是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听他说起当年之事所引发的后果,孙宁和郭冲的神色都有所变化,互相对视一眼,这才继续听老吕往下说。 “当时,之前那些没有参与到兵变一事上,地位官职又不够高者,就自以为这是一个机会,只想着郭帅他在事后能把他们全都提拔到要紧位置上。 “可结果事后不到半月,那些重要位置确实都换了人,可全和他们无关,甚至都不是我们梁州当地之人,而郭帅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外人。 “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都能力不俗,压得原来的下属没有出头机会,从而让他们颇为不满。 “虽然一直都有郭帅在上头镇着,但这些不满的情绪却也一直存在,直到今日。 “所以我梁州如今看着一切太平,可水面之下却有的是蠢蠢欲动,想要取那些人而代之者。就目前来说,掌管全城粮秣供应的户曹衙门,就是最容易产生纷争的所在了。就连少将军,对那边都颇为在意。” 他这一番话详略得当,听得孙宁也不禁频频点头。 很显然,老吕是真一直在关注城中种种隐藏的内情,早在为郭冲的回来做着一系列准备了。 不过在点头之余,孙宁又不禁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把相关之事掌握得如此清楚的?” 这位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百姓而已,怎可能对官府内部的情况了解得如掌上观纹。 老吕还没开口,郭冲已笑着做出了解释:“因为现在老吕已经是梁州等中原一带最大的绸缎商人了,早成了那些官员们的座上客,几年下来,多少总是能探听到一些消息的。” “哦?莫非我川蜀的那些蜀锦蜀绣都是通过你卖到中原的?”孙宁明白过来,笑着问道。 蜀锦蜀绣一直都是川蜀对外贸易的重点所在,即便到了如今这时候,上好的蜀地锦绣依然让天下各地之人趋之若鹜。 如果真有人成为当地蜀锦的总代理,那买卖确实能迅速壮大,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富商。 老吕点头:“是啊,多亏郭大少提携小的,才让我得以在梁州继续做买卖,还积攒出了一些资产来。至于之前害我家人的凶手,也早在当年的变故中遭到了应有的报应!” “哎,其实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我不过只是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罢了。”郭冲摆了下手说道,“还有,他这次与我们接触,也是打着跟我们收购船上那些江南绸缎的名义,我们现在的身份可是江南来的绸缎商人啊。” 孙宁也笑了起来:“还是你想得周到,如此再好不过。就目前来看,想要搅乱梁州可是大有机会了。” “是啊,不光那些中低层的官吏对自己的上司不满,就连少将军,其实也似有微词,尤其这次军粮供应不由他做主,他就更不满了。”老吕又补充道,“听说明日他会主持今年的中秋灯会,不知到时会不会借机发难……” 这句话一出口,孙宁和郭冲二人神色都为之一变,眼中已有精芒闪烁,对视间,似乎是有了决定。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4章 中秋再相逢(上) 中秋佳节乃是华夏民族传承千年的古老节日。 每当这一天,普天之下的所有的城镇村落都会想着法子以为庆贺,或赏月,或饮酒,而更多的,则是点起各种各样的彩灯,办一场热闹非常的灯会了。 梁州城就有着每年中秋举城张灯结彩,大办灯会的传统,即便如今天下不稳,即便此时大批将士正在南边与江南之敌隔江对峙,也不妨碍留在城里的百姓们于今日一早就把彩灯等物张罗出来。 待到中午之后,城中几条主要的长街都已经被花灯占领,当真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了。 而这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当数立于州府衙门前那座足有七八丈高,比衙门正门那一片区域还要广大些的灯山了。 这座按照附近的卧虎山手工搭造起来的灯山当真是高大巍峨,远远超过了城中其他所有花灯,而且惟妙惟肖,足足以两千五百盏彩灯相互勾结黏连而成,光是制作的时间,都足有三月有余。 话说在造这灯山时,南边都还没有发生险情呢,本是郭炎他们为了提振全城士气特意安排的,他甚至都打算在中秋灯会时当众说一些将来的安排,再鼓舞军民人心。 结果嘛,这番安排却终究还是被江南出兵所打断,现在只能由其次子郭寒代着出面,安抚城中渐渐不安的人心了。 知道自己责任不轻的郭寒在午后就跑来了州衙,还和几名官员又沟通了一番,把该说的话几经修饰,如此,时间也就终于来到了黄昏时分。 随着夕阳西落,天色暗下后,梁州城内反倒比白日更加光亮,数以千计的各色花灯在一条条街巷和店铺门前点起后,彻底把天上圆月和繁星的光华都给掩盖住了。 城中百姓也都纷纷走出家门,欢笑着,徜徉在灯的海洋中。 孩子们在亮如白昼的街巷中追逐打闹,大人们则沿街观赏着一盏盏美丽而新奇的花灯,不时做着点评——某某铺子今年的花灯比去年好,某家又比某家有心意…… 如此话语传入一家家花了不少心思才搭出花灯的店铺老板耳中,也让他们一阵得意欢喜,或是暗自叹息,期望明年能有更好发挥…… 随着时间推移,人群慢慢向前涌动,最后都汇聚到了一个方向上,那就是州府衙门前了。 当大家看到那座传说中的灯山真如一件瑰丽美妙的宝物般在黑夜中长放光明,把周围其他花灯彻底比得黯然失色时,所有人都不禁驻足观赏,发出一阵阵的惊叹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愉悦和放松的,再没有了对南北之敌可能侵扰家园的担忧,对郭家这个梁州的统治者和守护者的信任更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而就在这时,早已做好准备的郭寒便在灯山早布置后的通道处穿过,直达最高点的那块小小的平台处。 在众人的一阵欢呼声里,他一身戎装,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少将军!” “少将军!” 周围观灯的数百上千人都发出一阵欢呼来,在那几千盏灯火的掩映下,他整个人显得更为挺拔和威严,也让远处更多人看到,从而不断涌来,很快的,就把衙门前这条梁州城里最大的长街都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感受着大家的热烈心情,郭寒也不禁兴奋起来。 只见他一手按着腰间剑柄,身体又挺直了一些,这才高声喝道:“梁州城的各位父老乡亲们,今日是中秋佳节,是我们梁州城一年一度的灯会欢庆,我身为梁州的一份子,自当代表家父郭炎,跟大家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几句平淡的开场白,却又再次激起了周围百姓的阵阵欢呼,这让郭寒心里更加有底,声音也就愈发洪亮起来。 “我知道,最近发生的前线战事让大家感受到了不小的威胁,但还请各位相信,最后的胜利必然将属于我们梁州。 “就如当初我们拿下两湖,两淮一般,到头来,那江南之地,也将成为咱们所有。到那时候,大家再想去江南领略那边的风光,再想去那儿做买卖,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说实在的,就是我,都很想去那儿看看,看看那儿的少女真如诗词文章里写的那么婉约勾人……” 哈哈的笑声很自然就在人群中爆发开来,不少少年郎,糙汉子们也都跟着大声附和起来:“少将军,我们也想去江南看美人儿,你带我们去啊……” 郭寒似是听到了这话,居然冲他们大声应道:“好!到时我带大家去,谁要是因为怕家里婆娘不敢去的,就不是男人!” 这话又惹得众人一阵欢笑,心情也就愈发放松了。 这让郭寒能顺利将话题引到需要全城百姓尽力襄助上:“前线的将士正在为咱们的安全,咱们今后能去江南拼命,我等身在后方自然也不能拖了后腿。 “不瞒各位说,咱们的军粮物资依然有着缺口,这需要大家的慷慨解囊。前两日,官府就已经发出告示,全城征粮了,只要大家肯暂时借出粮食来,待战后,我们自然会连本带利地还给大家,利息就按市价来算。 “还有,后方的安全也是前线可以放手作战的保证所在,所以我希望大家在梁州都能张大了眼睛,不要让各方的眼线细作在我梁州城里生出什么乱子来。只要大家能找到那些细作密谍,官府也是一定不会吝啬赏赐的。 “抓住一名细作,赏银五十两,举报者,赏银十两……” 伴随着他把这些官府的安排一一道出,下面的附和者也是越来越多,整体气氛真是相当之热烈融洽了。 而在人群后方,远远看着这一切的郭冲神色里充满了感慨:“二弟他真是成长了许多,已是真正能为父亲分忧了。” “是啊,当初的他还只是个只懂兵事的愣头青,现在终于可以做到独当一面了。”孙宁也轻叹一声。 随后,才看向旁边那一座酒楼:“走,咱们这就过去等他。现在我觉着此番把握又高了几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5章 中秋再相逢(中) 鼎丰楼是梁州最好的酒楼,比之当初孙宁他们一干公子少爷观刑饮宴的八珍楼还要更显档次,乃是城中真正的达官显贵们交际宴饮的首选之所。 今晚的鼎丰楼内自然也是一幅宾朋满座的热闹场面,无论掌柜伙计,全都忙着招呼各方客人,连歇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但是当郭寒在几名侍从的随同下走进楼门时,还是让大掌柜和两个伙计赶紧跟面前的客人告了声罪,忙不迭就迎了上来:“少将军您可来了,酒菜都按您之前说的都准备妥当了,可是现在就送去吗?” 郭寒低低应了声,身旁亲随已帮他开口道:“酒菜不忙着送,那些客人可都到了吗?” “十名客人已经到了八个,小的也派人去伺候了……” “那就再过半个时辰送酒菜上楼。”随从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思,随口吩咐着,然后瞥一眼那边的楼梯,“来个人,带我们上去。” 当即,就有个伙计一脸巴结笑容地走上前来,在侧方做了个请的手势,引他们往上去。郭寒这才看看左右,吩咐道:“你们就在下面等着,吃喝些东西吧。” “是,少将军保重。”几个侍从忙答应一声,这是在梁州城里,还在州衙边上,自然不用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出现了。当下就只让一名亲随陪着郭寒上楼,他们则坐进了早准备好吃食的下方宴席里。 在那名伙计的带领下,一主一仆很快就上到三楼一间雅间前,伙计笑吟吟地帮他们开了门,郭寒很自然就迈步进入。 而就在主仆二人进房的瞬间,房门就倏然而闭,而郭寒的神色也骤然变了。 这雅间明显不是自己要进的所在,因为里头都是空荡荡的,不见自己约好的那些客人,只有一内一外两人,此时都盯住了他。 那随从的反应比他还慢了半拍,刚察觉有异,张口欲待叫唤时,一手把门关上的男子已出手如风,一掌就切在其脖颈处,使之当场晕厥,倒在了地上,然后才又笑道:“郭二少,久违了。” 郭寒本来是打算抽出腰间佩剑出招的,可在看到那干净利落的招数后,心头一震,握住剑柄的手终究没有发出力来,只双眼有些异样地盯着面前这个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子:“你……” “二弟,几年不见,你别来无恙啊。” 而随着里间之人转过身来,笑着问候,郭寒的身子才是真个猛然震动,双眼瞳孔都迅速收缩起来,差点就惊叫出声:“是你……”同时心中念头电转,已认出面前这个熟悉之人的身份来,这也让他的身子更加绷紧。 孙宁笑了一下:“进来坐下说话吧,我们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郭寒的目光在孙宁和郭冲身上稍作游移后,终于还是选择听从招呼,进去落座。 他做这一选择既是有感于孙宁的可怕,知道自己强闯也逃不出对方的控制,也是想要听听这两个家伙到底有何图谋。毕竟他们出现在此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惊讶了。 所以在大方落座后,郭寒便恨恨扫过二人,森然道:“你们两个胆子还真是够大的,竟还敢再来梁州。你们可知道,只要我出去一声喊,城中数万大军一动,你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我们当然是相信的,毕竟之前……”郭冲刚说了半句,就见郭寒又冷哼道:“当初你背叛我整个郭家,害死三叔,实在是百死莫赎!你我兄弟之情早已断绝!” 这决然的话让郭冲又不禁露出一丝苦笑来:“当初的事情我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但你真以为我做那一切就是背叛我整个郭家和梁州了吗? “如果说当年的你不知内情,因此怪我也就罢了。可现在,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许多隐情,还觉着我那时的选择就一定是错误的吗? “难道你就希望看着爹和我们整个郭家,整个梁州一直被纵横会的阴险小人给控制在手,什么都要听他们的吗?” 郭寒想说什么反驳,可最终只是张了下嘴,回以一声冷哼:“可你对梁州的破坏,却也是事实!” “没错,所以我是来弥补当初过错的。”郭冲叹了口气道,“说到底咱们还是一家人,就算你们不再把我当家人,可在我眼中,爹依然是我爹,你也依然是我的兄弟!” 这带着深情的说法,倒又让郭寒神色微微一松,一时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当年的他那是顶看不上自己这个无能又荒唐的兄长的,甚至都觉着那就是郭家的耻辱,平日里没少了冷嘲热讽。 而就是这个自己一向看不上的兄长,却在几年前在梁州城里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来,不但兵变夺权,还杀了本来掌兵的叔叔郭烽,甚至把父亲都给拿下了。 当时的郭寒是既惊且怒,又感到难以接受,纵然这一切真正的主导之人是皇帝孙宁,可那个废物兄长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也是完全超乎他想象的,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兄长吗? 可对兄长充满了疑惑和愤怒的他后来又发现事情的真相远比自己知道的更深更乱。原来自己的父亲,整个郭家并不是梁州真正的控制者,在他们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股神秘的势力在操盘一切!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去试图理解兄长,越想越觉着当年他的所有荒唐举动都是一种伪装,都是为了瞒过那背后之人的障眼法,只为了能把梁州重新夺回自家手里。 而随着他真正协助父亲执掌军中事务,一步步接触到纵横会后,在感受到纵横会对他们的控制后,郭寒也就愈发认同兄长当初的选择了。 只不过这些情绪,都被他深深埋在心底,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包括父亲郭炎。 而此时,再见到久违的兄长郭冲,郭寒一时也不知该用何种态度来面对,只能带着敌意地表示着怀疑和疏离:“你们到底为何而来?别告诉我,你们又想跟上回般,在我梁州制造兵变!”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6章 中秋再相逢(下) 孙宁没有接他的这一话茬,而是先把一杯茶水推到了郭寒的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才说道:“我想这几年下来,你也应该知道纵横会是个什么货色了吧? “一些有着野心,却又眼高手低的商人,妄图以这种秘密的方式来控制地方政权军权,也亏他们敢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来。 “而更叫我感到惊讶的是,在梁州,他们居然真就几乎成功了。要不是当年我那一闹,恐怕到今日,绝大多数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面对孙宁岔开的话题,郭寒又回以一声冷笑:“废话就不要说了,我也没时间听你说这些,到底你们有何打算?” “郭二少还真是个急性子呢。”孙宁啧了一声,“我先问你一句,你真觉着这样的梁州会有前途,而你们郭家真就可以凭此在今后的天下纷争中保存自身吗?” 郭寒张了下嘴,终究没法说出违心的话来。其实就是他自己,也不看好梁州如今的局势,哪怕现在的他们看着已经开疆拓土,都快把半个中原都拿到手里了。 “你也有着担忧和顾虑吧?”孙宁立刻把握住了对方的心态,继续道,“商人终究只是商人,他们眼中更多只是利益,而非大义。 “为了牟取他们所看重的蝇头小利,这些商人会在江南挑起各种事端,从而落人口实,引来不必要的兵灾。 “就如眼下这次的大战,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你们甚至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来与江南交流,从而获取更多的粮食物资,并以此来与北边的强敌交锋。 “可现在呢?江南反倒成为了你们必须全力应对的强敌,而北边的平天军真就会放过这样能一举杀入梁州腹地的机会?你不会以为现在的风平浪静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郭寒再度沉默,心却已经乱了。 这正是他一直所担心的大问题,一旦南边真个出现大战,北边防线必然会收缩空虚,到时平天军又怎么可能放过到手的机会呢? 孙宁语速加快,神色更为严肃:“而这一切,说到底都是拜那些鼠目寸光的纵横会商人所赐! “明明是他们的贪婪和妄动才导致了这场矛盾,结果却又要你们来承受压力。这也就罢了,听说为了控制你们郭家在军中坐大,他们甚至还把对前线军粮物资的控制都牢牢握在手里,以为掣肘。 “这是真正的盟友该做的事情吗?就是江南各姓联军之间,都不可能出现这样互相提防的举动,而你们内部却已经发生了分裂,所以此战,你觉着还有胜算可言吗?” 郭寒的脸色越来越是难看,但很快的,他又猛然清醒过来,自己不能被对方的话语牵了鼻子走:“你不必在此危言耸听!至少目前,我前方大军的军粮供应就没出过问题。还有,真论实力,我梁州大军也远在江南各方联军之上,这还没算上我们可以调动的两湖和两淮的大量兵马!” 险些就让对方用话术给骗了过去,事实上现在隔江对峙的双方,还是自家胜算更大些的,不然江南联军又怎么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那儿呢? 孙宁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郭冲。 后者会意,跟着开口:“二弟,你说的虽是事实,但真放到战场上到底如何,却是谁也不能凭空而定的。 “不过,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确认,那就是无论此战是胜是败,对爹,对我们整个郭家来说,都只会带来祸患。” “你也不必拿这种话吓我,纵横会确实不是好人,但他们也没蠢到要与我郭家为敌的地步,那只会给他们自身带来灾祸!”郭寒不以为然道。 “你是没有看明白眼下我们郭家的处境啊。”郭冲叹了一声,肃然道,“我之前帮着皇帝陛下在梁州夺权的举动,已经足够让他们感到不安了,也正因如此,在这两年里,他们才会不顾他人反对地,将自己人不断安插进梁州各要紧衙门。 “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一点点把本来属于我们郭家在梁州的权力一点点都夺走吗?而父亲他选择的,是不断地退让,希望凭此来向他们表明自己的忠心。 “本来这样做或许是有些用处的。可是这次爆发的战争,却又让事情发生了变化。若是父亲在南边败了,他必然声望大损,而且军中忠于我们郭家的将士也必然死伤惨重,那就给了纵横会以机会,趁机把兵权彻底从父亲手中夺取,真正控制梁州。 “而到了那时,你觉着父亲也好,你也好,还能在梁州有立足之地吗?而且除掉你们的借口都是现成的,败军之将,自当承担一切罪责。” 郭寒的脸色再变,可口中还是道:“说来说去又是那一套!我说了,我们胜算更大……” “就算父亲真赢下了这场,你就觉着他们会放过父亲和郭家了吗?” 郭冲苦涩摇头:“不会的,那只会让父亲的处境更加危险。历朝历代,功高盖主,最终惹来杀身之祸的武将还少吗? “那还是在天下一统的时候,那样的君主都容不下有大功的武将,更别提那些目光短浅,只知道藏在暗里见不得光的纵横会商人了。 “要是我猜得不错,他们是绝不容许父亲有此一胜,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此战最关键的时刻,在父亲即将取得大胜时,突然切断粮草供应。 “如此,大胜就可变成惨胜,乃至失败。你别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以那些家伙的短时,这样的事情他们是肯定会做出来的,因为在他们眼中,自身利益永远高于一切!” 郭寒的呼吸为之一促,只觉着一阵口干舌燥,也顾不上对方会不会做手脚,当即拿过茶杯,便咕嘟嘟灌了一气。 然后才盯着自己兄长,沉声道:“所以你们说了这么多,到底有何目的?想让我做什么?” 听他这么问话,孙宁心下便是一定,对方已然心动,事情已成了八成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7章 堡垒裂于内(上) “这就……成了?” 在随着孙宁走出鼎丰楼时,郭冲不禁有些恍惚地又回头望了眼依然一派热闹的楼内景象,眼神里也满是不确信。 但随即,他又自失一笑,迅速回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确实成了!” 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就刚才那表情变化,以及离开时的步伐动作,都可推知他虽未正式答应按计划来,但只要未出意外,一切就会按计划来。 而且,自己二人能如此安然轻易离开鼎丰楼,也足以从侧面证明这一推断无误了。不然恐怕这时就已经有大量兵马扑上来要围攻捉拿他们了。 但眼前的楼外长街之上,却依然是一派花灯流彩,万民欢闹的热烈场面,哪有半点剑拔弩张的意思? 孙宁看出他神色间的变化,不由问道:“怎么,你有些担心吗?” “有点,这事可不好做,可能又会引起一场乱子,纵横会的人不会没有一点提防的。” “这就要看他的本事了,不过我对他有信心。”孙宁自信一笑,“你父亲是因为胆子不够大,才会被那些家伙几十年压制着,甚至因此而生出敬畏之心。但郭寒可不同,他其实和你一样,是不可能自家被一群外人控制的。 “梁州,一直都是你们郭家的梁州。” 郭冲有些尴尬地一笑,然后才又正色道:“陛下,不如就让我留在这儿照看一二,以防有变?” 孙宁稍作考虑,便也点下头去:“也好,那你多加小心,一切以自身的安全为第一。” 这让郭冲更觉放心,再一次回头看了眼渐渐远离的酒楼后,这才回头跟上了大步向前的孙宁。 …… 在推开又一间雅间房门前,郭寒的心神也有些恍惚纠结,他都有些拿不准自己之前的遭遇到底是不是真实了。 自己的兄长,还有那个在梁州闹出偌大乱子的亡国-之君,他们居然再度回来了,而且还如此大剌剌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跟自己谈了半个时辰以上。 谈的内容更是关于让自己出手对付梁州本地一些人的。 说这是一场梦,郭寒都觉着要比真实发生的可信些。但事实,就是事实,无论是自己的记忆,还是手里依然握着的那只茶杯,都在告诉他之前的那番对话是真实存在的,绝非他的臆想。 随着房门吱呀打开,内里众人的喧闹声传入耳中,终于是把郭寒从自己的思绪中拔了出来,脸上也重新露出了自信的微笑,迎着大家的目光就走了进去。 “少将军!”房中人等在看到郭寒进来后,也都齐齐起身行礼相迎。虽然他们都是五大三粗的军中汉子,但对郭寒还是挺尊敬的。 “各位不必多礼,都坐下,坐下说话。”郭寒的笑容更为亲切,一面和他们打着招呼,人已快步上前,直接坐到了最上首的主位处,“让你们久等了。” “少将军公务繁忙,今日能想到把我等老兄弟聚在一起,喝喝酒叙叙旧,我等就已经很是满足了。”一名身量高大的络腮胡汉子哈哈笑道,立刻赢得了其他人的一致附和。 郭寒等他们把客气话说完,方才自责道:“各位都是我郭寒的长辈,都是跟随我父亲多年,为梁州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军中宿将,别说我这个晚辈了,就是我父亲,其实也都是很尊敬各位,该给你们更高的权位和官职才是。” 这话让在座众人的笑容顿时一僵,作为郭炎的老部下,他们确实功劳苦劳都有。可眼下,却都已不在军中担任什么要职,手下听用的兵卒都不超过二十之数,那憋屈就别提了。 而且,他们就连想跟老上司见面诉苦求情都做不到,就好像郭帅真把他们都给忘了似的。 看着这些人的表情变化,郭寒信心又增添了几分,继续道:“让各位只在衙门里挂个闲职虚职,我郭家确实太对不住各位了,但也还请各位能够谅解,父帅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本来这些位还想说几句客套话的,结果听他如此道来,他们的神色就都为之一变:“少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帅他能有什么难处?” “怎么,都有好几年了,你们还没瞧出问题关键吗?这梁州,你们真觉着是由我父帅他一人能做主的吗?更别提还有两淮两湖等大片城池和兵马了。” “这……”众人再度露出的惊讶之色,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半晌后,才由那络腮胡代表大家开口道:“少将军,咱们这些老兄弟都是粗人,除了上阵杀敌,啥东西都不懂,你就别再跟咱兜这种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在众人热切目光的凝视下,郭寒终于神色肃然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其实这几年来,父帅所以疏远你们这些老部下,一是受人之命,必须把大部分军权都交出去,二也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啊。” “受人之命?朝廷都在几年前被推翻了,这天底下还有谁能命令郭帅?”众人更感惊讶,出口问道。 “一些早就在我梁州扎下根,操控着无数手下官吏,就连父帅都必须听从他们号令才能安稳坐在梁州太守位置上的人——纵横会!”没有过多迟疑,郭寒一下就把谜底给揭了出来。 如果是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不会把这一真相坦然告诉在座众人,而是会以一个更隐晦的方式请求他们的帮助。 但现在,在和孙宁与郭冲的一番对谈后,郭寒的想法已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想要对付纵横会的人,如果只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你一定不会成功!” 孙宁的话依然清晰回荡在他的耳边,铿锵有力:“因为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会越容易发现你想做什么,并迅速制定反制措施。 “但要是你抛开一切顾虑,以最迅猛的速度和手段对他们发动攻击,以那些商人的手段和头脑,就一定来不及做出应对,最终的胜利必然是属于你的。 “尤其是当他们的多半精力都放在前线,放在你父亲身上时,你成功夺权的把握就更大了!” 第五卷 江南四百八十寺 第578章 堡垒裂于内(下) 对本就有心想要做些什么的郭寒来说,孙宁的说法真就如火上浇油,彻底坚定了他的决心。 而且,还为他指明了行事的路径和方向,只要按其所言,夺回梁州等地的控制权就绝非难事! 虽然他在表面上并没有应下什么,但其实心里,早已定下要按孙宁他们指点的方式行事了。所以才有了此时对着这些郭炎的旧部,半点不作避讳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的举动。 他们,已是他现在能信能用的最后力量了。 而这些郭炎旧部听完郭寒的话后,也是一个个变了脸色,随即又都愤而拍案,叫嚷了起来:“怪不得!我说为何郭帅他突然就疏远了咱们这些老兄弟,还把我们的军权都给夺了,原来是这些狗-娘养的从中作梗!” “娘的,梁州的一切都是咱们这些老兄弟一刀一枪拿命拼来的,他们这些商人又做了什么。到头来不但抢咱们的位置,现在还敢威胁郭帅,真是不知死活!” “少将军,你该早些把真相告诉咱们的,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一定会为郭帅铲除那劳什子的纵横会!” “就是!少将军,你说吧,咱们怎么干。是现在就带人杀到他们面前去,还是等明天?” 看着这些父亲的老部下一个个义愤填膺,再也按捺不住的模样,郭寒心下更是一暖一定。他就知道,找这些人是绝对不会错,要说这梁州城里谁是最值得信赖之人,就非眼前这些位莫属了。 郭寒又迅速定神,神色肃然道:“大家听我说,眼下的情况已不同于当初,不但南北皆有强敌,而且还有之前打下来的两湖两淮等地的兵马其实早就落在了纵横会的掌握之中。 “另外,我们梁州城各处留守军营和其他要紧地方,也都被他们的人控制。一旦举事不利,恐怕用不了多久,他们的援军就会迅速扑杀过来。 “还有最致命的一点,前线军粮供应也在他们手里拿捏着,一旦真撕破脸,父帅和几万梁州将士可就真危险了。所以我就算要夺回梁州,也绝不可轻举妄动,必须要有个妥当的,一击即中的策略!” 这些郭炎旧部虽然个个都是粗鲁的武人,但也不至于一上头就不顾一切,还是有着相当丰富的作战经验的。此时也都重新恢复了镇定,面面相觑,一阵沉思。 他们的目的是帮郭帅夺回一切,自然要以保证前线将士的安全为第一了。 郭寒见状,心下又是一动,不禁又想起了孙宁跟他说的几步策略—— “要想夺回梁州,第一步便是重新拿回粮仓的控制权。而这对少将军你来说实在不难,只要你以查看粮秣好坏的借口带人过去,那边必无防备。 “而在顺利拿下粮仓后,你便可执行第二步计划了,那就是以存粮出现问题为借口,把相关之人通通聚集到粮仓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要你行事够快,人又找得够准确,则能把纵横会在梁州城内的主事之人尽数拔除。至于那些小人物们,等他们发现情况不妙,你早就下令封锁四门,不可能让任何一人逃出,不让任何一个消息外泄了。” 郭寒显然是认可孙宁这些举措的,而且一时之间他也确实拿不出更高明稳妥的策略来,此时也就照猫画虎,把孙宁提出的想法道了出来。 末了,方才看向众人:“各位叔伯,你们以为我这一计可能成事吗?” “唔……”众人各自一阵低头沉思,半晌,才由那络腮胡大汉孙捷道:“少将军这一计确实足够突然,定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拿下梁州也有至少七成以上的把握。 “只不过,咱们这边一旦动手,前线的战事可就……郭帅他们可还都在长江一线呢,军粮物资也不光只从咱们这边运去,命脉还是在纵横会的掌握中啊。” 其他人也纷纷称是,只要这一条得不到完美解决,这个险他们依然不敢冒。 郭寒又是一笑,心中却不禁更为佩服定策的孙宁了,因为对方连这一方面的顾虑都有了应对的策略—— “拿下梁州,对少将军来说还只是第一步,所以在此前此后你都要派人在梁州之外,到长江一线散播关于纵横会的种种恶行,比如掠夺民财,比如夺人职权……并号召当地之人奋起反抗,杀掉当地窃据高位的纵横会之人。 “我想,这些年来因为纵横会的横加干预,必然有许多当地势力被他们打压,怀恨在心者所在多有。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让他们知道其实纵横会也不过如此,梁州城都能被你们说拿就拿,那么,他们也一定会跟着起事。 “到那时候,纵横会的人就只能疲于应付不断而起的叛乱,不敢再追究前线将士的连带之责了。如此,自可保郭帅及前线将士无虞。 “当然,若是他们能在察觉到后方之变后及时转变方针,由攻江南而变成引兵反杀纵横会,则可让这场夺权变得愈发顺利,这却要看郭炎他到底有几分胆量和雄心了!” 说到最后,孙宁更是直视郭寒的双眼:“这么做当然有着相当的风险,但这已是你们摆脱纵横会控制的最后机会。你愿意赌这一把吗?” 此时的郭寒也像极了孙宁之前的模样,半弓着身子,两手按在桌案面上,目光灼灼地从面前众多父亲的旧部面上扫过:“大家愿意随我冒险,为我们郭家夺回原就该属于咱们的一切吗?” “干了!” “我们愿意!” “杀光那些纵横会的家伙!” 众人纷纷表态,顿时间杀气四溢。 这一干多年养尊处优的军中宿将,此时一个个都如重新长出爪牙来的老虎般,露出了嗜血而凶狠的模样来,这是之前多年里,从未在他们身上出现过的气质。 一个坚固的堡垒,一个强大的势力,想要被人摧毁,往往不是因为受到外部更强大的力量的攻击,反而是因为内部出现了裂痕。 当纵横会自暗处转向明处,他们也就遇到了相似的困扰和危局! 第579章 重临汝州 孙宁在梁州城内点起了一把分裂之火,对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却不是太在意了。 因为他已经把自己该做的一切都做完,所以在八月十六这天一大早,他便和萧倩几人离开了梁州城。 完全没有等着看此地生变的意思,因为还有另一场大戏等着他去引导呢,鸡蛋可不能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梁州固然关键,但已经在纵横会控制之下的其他各地,也不是就找不到乱上一场的机会,比如说淮南的汝州! 这是孙宁最早落子的所在,在汝州,不但有他的良师益友关振铎,更有最早知晓其皇帝身份,并早早宣誓效忠于他的当地官员梁正荣。 只要这些人还在,哪怕现在汝州已完全落入纵横会的控制,孙宁也有把握点起一把火来。 而只要汝州真从纵横会的控制中挣脱出来,孙宁相信,湖广,甚至整个两湖也必然会再度陷入到各自为政,让纵横会再难掌控的混乱局面。 对现在的孙宁来说,纵横会掌控下的地盘越是混乱,就越有利于之后的计划与发展。所以,在多日奔波后,于九月上旬,他们一行终于是再度来到了这座湖广州城。 时隔多年,汝州也一如当初那般,还是那么的恬淡安宁,无论是城门内外进出的百姓,还是城头之上稀稀拉拉守御的官兵,看着都没有任何的紧迫感,长江沿线已经开始发生的战斗,与这边的人来说,还远在千里之外,完全未曾听闻呢。 这就给了孙宁他们更大的便利,几乎没被怎么盘查,就顺利进入汝州,并在半个时辰后,来到了中心位置的官衙前。 看着这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街道和建筑,孙宁和萧倩脸上都带上了几许回忆来。 在这儿,他们二人真正相识相知,也是在这儿,他们互相配合,并肩杀敌,又借着太守和守备之间的不信任,引发了城中内乱,从而为死在连云寨盗匪和官军手上的无辜百姓们报了仇,也拿下了整座汝州城。 只是当时的孙宁终究还没有自己的班底,又一心想要入川蜀,所以只是将汝州托付给了梁正荣他们。 现在,几年后回来,心生感慨之余,又不禁有些忐忑,不知梁正荣他们可还安好吗? 怀着这样的情绪,孙宁派出一人去太守衙门前探听情况,看看如今的汝州究竟由谁为主。 不一会儿,人就赶了回来,神色间多有古怪:“公子……” “怎么说?”孙宁急声问道。 “汝州太守依然是梁大人,不过这一年来,他却一直称病在家中休养,并没有在衙门里办公。现在汝州真正做主的,是知州王锦通,听说他本只是汝州下边的一个小县令,后来在梁州军拿下湖广各地时最是积极听话,所以就被提拔为汝州知州,代行太守之职。” “哦?”孙宁笑了一下,对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太过意外。 梁正荣是个最知道明哲保身的人了,当初他和本地太守政见不和,也没有强自与之作对,所以就称病远离纷争,绝不为虎作伥。 而今日,在眼见纵横会势大之下,他又再一次故技重施,依然是不肯配合地在家中歇养,哪怕因此会使自己的职权彻底旁落。 “那关振铎关捕头呢?他还在衙门里当差吗?”萧倩也开口问道,这也是孙宁很在意的一个人了。 “他……早不知去向。在梁州军打进汝州后,关捕头就曾当场刺杀敌将,结果被他得手之后,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这才是这位随孙宁从西南一路奔波的捧日营将士有出古怪神情的原因所在了。 这个关振铎竟如此厉害,竟能在城池陷落后愤而刺杀敌军主将,还能从容全身而退……这得是多强的本事才能做到啊? 就是以皇帝陛下的骁勇,怕也没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逃出城去吧? 孙宁二人的神情也为之一变,关振铎足够有血性,可他的做法却很不明智。使自己陷入险境不说,还把梁正荣孤身一人留在这周围皆敌的环境里,这可就有负当日双方的约定了。 不过很快的,孙宁又调整了心态:“不管怎样,咱们先去见见梁正荣,看他现在如何了。还有,不知现在的汝州,有没有力量是能被我们借到的。” 只看眼下的情况,孙宁想要在汝州也引发一场内乱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很明显,此时的汝州已彻底纵横会的掌握之中! 梁正荣的宅子很是萧索破败,配合着今日的秋风和枯黄的落叶,让孙宁他们远远瞧见后心中更是一阵不是滋味儿。 这儿别说什么上门拜访的客人了,就连个看门的仆人都没有,倒是宅子对面,让孙宁一眼就看出了那些沿街的摊贩和几个路人有些不妥。 这些家伙看似寻常,可他们的目光总不时落到那门可罗雀的梁宅前,尤其是当有人从宅子前经过时,这些人的目光更是粘了上来。 很显然,这些家伙乃是奉命盯梢梁家的眼线,而且还是没有半点顾虑的盯梢,完全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让本来想直接上门的孙宁他们的行动立刻一变,只从梁宅门前走过,然后就近找了一家客栈先住了下来。 这些眼线的存在,反倒让孙宁对梁正荣多了几分信心,能叫人花费心思盯梢,就说明梁正荣对纵横会在当地的统治还存在着相当大的影响。而只要自己能与之接上头,说不定计划就能成了。 所以,当时间来到三更后,孙宁便偷摸着出了客栈,直奔梁宅。 白天有人盯梢,可到了晚上,就算还有人盯着,自己想要翻墙而入也足以瞒过所有人的耳目了。 一切也果然如孙宁所想,虽然梁宅周围确实还有人夜间盯着,但在孙宁的潜行之下,他们是压根不会有任何发现的。 在摸到墙角后,孙宁更无半分耽搁,已轻巧地跃上两人来高的墙头,再无声而落。 结果,就在他刚一落地,想着观察四周情况,好找到梁正荣的住处时,身侧人影一动,一只拳头已呼啸来袭。 第580章 故旧重逢 这一拳来得太快,更是完全出乎了孙宁的意料。 但他的反应却依然足够迅速,就在拳风将将要擦中他脸颊的瞬间,他脚下已是一个发力,人已向前蹿上一大截。 间不容发,却是躲过了这凶狠快速的一拳,同时手已按在腰间刀柄,便要把血浪从鞘中带出。 不料对方的应变也不比孙宁要慢,一拳落空,更无半分停留,身形转动,人再度贴上,一只手急扣其按刀的右腕,另一手依然化拳,轰向面门。 孙宁不敢怠慢,身形一顿,左手已举掌护住自己的面部,右手则放开刀柄,也是一拳上迎,与那来人的扣抓撞在了一处。 情况紧急,对方又是以快打快,让孙宁只能放弃更精熟的以刀御敌,而是改以拳脚应对。 幸亏自打数月前在苏州和苏文康身边的护卫有过短暂交锋后让孙宁开始对绝啸罡拳的后两字有了看重,更花心思在上头,这才在此时做到从容应变。 砰砰两下接实后,两人身形一晃,快速分开,还伴随着两声低呼,却是都没能从对方手下讨得什么便宜。 不过孙宁明显是吃亏的那个,只觉双手一阵火辣的疼痛,对方的拳掌真就如铁锤榔头一般,硬碰硬绝不是什么好主意。 所以他在退后的同时,已顺势再握住刀柄,发力之下,血浪已唰然出鞘,便要再上。 结果,对面那人却并没有趁势扑上,而是低声喝道:“绝啸罡拳,你是谁?” 随着这声音传来,孙宁将将要劈出的一刀也顿时停下,眼中的戒备化作了惊喜和疑惑:“关前辈……” 对面的关振铎更是一怔,试探着问道:“你是孙……皇帝陛下?” “正是孙宁来了。”在确认对方身份后,孙宁总算放心,刀已重新还鞘,人则上前两步,好叫对方更清晰地看清楚自己,自己也能看清面前之人的样子。 虽然此时的关振铎乔装改扮过,完全是一副寻常仆人的打扮,但那双湛然有光的眸子,还有那一副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还是让孙宁迅速确定其身份无误。 相比起来,孙宁的样子比几年前却是变化不大,也就气质更威严了些,叫人心生敬仰。所以关振铎更是放松了身体,上前一步见礼道:“你怎么又来汝州了?” “这个说来话长,你呢?还有,梁太守呢?他在此可无恙吗?”孙宁含糊了一句,自己的遭遇和此来的目的,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 关振铎则是一笑:“他自然在屋子里睡觉,我在此也是为了防备有人对他不利。只是没想到今夜的不速之客居然是陛下你……走,咱们先过去见梁兄,他应该很高兴你能再来。”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后边的院落,并叫醒了果然正在安睡的梁正荣。 而他,也果然如关振铎所说的那样,一见孙宁到来,惊喜异常,两眼都有些发红了:“陛下,你可终于想起还有咱们汝州臣民,回来了啊。”一边说着,还很是郑重地拜下行礼。 只是这礼他才行下一半,就被孙宁迅速一把扶住:“这时就不必讲什么君臣礼数了。”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对方几眼,神色微变道,“你这是真得了病?” 只见梁正荣脸色蜡黄,满面倦容,不知是不是被人于半夜叫醒的缘故,双眼也多是血丝,一看就是个久病之人。 被孙宁这么一问,梁正荣便是一声苦笑:“许是之前总是称病的报应到了,臣这次确实有病在身,而且还不轻……也正因如此,汝州才会被那些宵小之徒给夺了去……”语气里满是自责。 关振铎却在旁冷哼道:“你哪里是什么病,分明就是被人刺杀,结果伤势一直未能痊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宁顿时把眼一眯,看向关振铎,低声问道。 后者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的前后原委给道了出来—— “一年多两年前,梁州军就开始谋夺我淮南各城。陛下当也知道,我两淮各地都各自为政,没个主心骨,一旦面临外敌入侵,自然难以形成像样的抵抗。 “于是一座座城池都被他们用各种方式轻易拿下,我汝州自然也不可能幸免。但梁太守他是不愿向那些乱臣贼子称臣的,便发动满城军民,打算死守城池,哪怕是拖,也要让那些叛逆付出代价! “结果消息走漏,他们居然早一步派出刺客,在太守大人发动百姓时突然刺杀…… “要不是我当时在旁,及时相救,恐怕大人就要丧命刺客之手了。但也因此,大人伤及脏腑,不能再指挥全局。再加上城中早有那些家伙的内应,从而导致我汝州也没能死守一场,让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了下来。” 他说的简单,孙宁却能想到当时情况之凶险,不禁感慨地望了兀自苦笑的梁正荣一眼:“让你受苦了。” “臣有罪,本来答应陛下一定能守住汝州不失的,结果却……”梁正荣却是一脸自责,还想起身下拜认错,又被孙宁赶紧扶住:“大势如此,又岂是你一人能左右改变的? “对了,正因如此,你才会在他们入城后也行刺其主将吧?”这后一句,孙宁问的就是关振铎了。 关振铎点头承认:“对,我一介武夫,除了这个也帮不到梁大人了,所以就出了手。然后在得手后,假意逃出汝州,其实却又暗中潜回,只为护在他左右,不让那些逆贼再伤到他。 “不瞒陛下,梁大人在汝州深得百姓之心,就是那些逆贼也不敢公然对他不利,只敢以他身上有病,暂时夺其职权而已。而事实上,不光民间,就是官府衙门里,还有不少人是心向梁大人的。 “而那些家伙为了除掉梁大人这个心腹之患,也曾几次派出人刺杀,都被我一一打发了。之前陛下翻墙入内,我还以为又是他们派来的刺客,所以下手没个轻重,还望陛下恕罪。” 第581章 最大的破绽 孙宁了然点头,这才明白关振铎之前鲁莽行刺敌军主将并不只为杀人复仇,更有隐藏自身,保护梁正荣的目的。 因为要不是这么做,他的身份也必然醒目,想要贴身保护梁正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只是这么一来,这一年多来他却没法现身人前,说起来还是挺委屈的。 所以孙宁叹一声后摇头道:“你做的很对,我又怎会怪你呢?梁太守,你在汝州的影响力依然不小吧?”不然纵横会的人也不会时隔一年多还要对他不利,而且还是用刺杀这等下作的手段了。 “臣确实对汝州还算有些影响。”梁正荣半谦虚了一句,“寻常百姓那儿不提,就是城中那两营兵马,臣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哦?”孙宁更是一喜,自己当初果然没有信错人,梁正荣确实将汝州经营得很好。要不是出了大军攻城这样的变故,恐怕现在汝州还安安稳稳等着自己前来接手。 “陛下有所不知,之前梁太守正式就职后,可是耗费了不少心力在百姓和兵将的衣食诸事上。不但让大家不用为生存发愁,而且还把这些年来官府积欠的饷银粮食什么的都给补发了,所以深得百姓和将士爱戴。”关振铎在旁解释了一句,神色间有着对梁正荣的敬意。 孙宁也满是赞赏地又看了眼这位面有病容,还不时低低咳嗽的臣子,点头道:“真是辛苦你们了。” 然后又神色一变,略有振奋道:“所以说,若是咱们想要在城中行事,把汝州从那些家伙手里夺回来应该也不会太难?” 梁正荣精神也为之一振,皇帝陛下这次回来是真打算为汝州上下做主了? 这让他毫不犹豫就点下了头:“对,只要陛下有所安排,出手把留在此地的十多个敌军留守将领一除,则汝州便可再度易帜!不过……”他说着又露出一丝疑虑来,“汝州想要反正不难,但附近其他州府的情况却与此不同,一旦走漏风声,他们必再举大军来犯,到时咱们可就不知能不能守得住了。” 当时他所以最终决定妥协而非强撑到底,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自己已受了重伤,再难指挥全城抗敌,另一方面,也是自知只凭汝州一城难抵十倍之敌,不想让军民有无谓的死伤。 孙宁也能理解他的这份顾虑,便是一笑道:“今时早不同往日,江南方向的战事早已把他们的兵力都给吸引过去,留守在两淮等地的,不过是极少量兵马而已。 “而且我相信,其他地方也必然有的是不愿受其统治之人,他们也都在找一个奋起反抗的机会。” 对这说法,梁正荣也颇以为然:“自我汝州被他们攻下后,税赋可比之前要重了一倍,让百姓们都深受其害。想来别处百姓的情况也差不多。” 孙宁心下又是一声冷笑,这就是纵横会那些家伙鼠目寸光,只关注眼前利益的又一大表现了。 因为有着太大野心,还想着侵吞江南,北扩中原,这就让他们必须不断扩充和操练兵马。而屯兵练兵和发动一场场战斗却是需要大量金钱和粮食作为依托的。 纵横会内部固然是富可敌国,倘若他们真不计自身得失把钱财都拿出来,至少三五十年内,梁州军都不用为钱粮后勤犯愁。 但是,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纵横会不是官府朝廷,只是一个略有些松散的民间组织而已。 他们可能存在着一致的野心,想着要掠夺天下之财,会为此付出许多的努力。 但是,当这一大目标和自身的利益形成冲突时,恐怕绝大多数纵横会的中坚分子,那些有着丰厚家资之人就不可能真把属于自己的家产拿出来了。 如果他们真有这觉悟,就不可能成为纵横会的人,为了一己私欲来颠覆天下了。 甚至于,眼下的他们,已经开始想着从征服的各处城池里捞取好处了,汝州等地的税赋翻倍,可不光只用于前线将士的花销,应该有很大一部分是入了那些家伙的私囊了。 纵横会最大的问题,也就在这时完全暴露了出来。身为商人的贪婪和短视,让他们没法真正掌控一个广大区域的。 只要有一点火被点燃,那就是火烧联营之势,他们之前拿下的区域越多,这火就会烧得越大。 而这一回,孙宁要点燃的可不止这一个火点,还有梁州,还有…… 感受到孙宁的强大信心,梁正荣再没有了顾虑:“陛下,那不如这两日就动手?” “那自然最好不过。”孙宁心下更是一喜,但随即又有些不确信地看看对方道,“可现在他们都在各自军营里,想要除掉他们怕也没那么容易吧?” 虽然汝州官军对梁正荣有着相当的感激和尊敬,尤其是和梁州军来后两相比较后,更觉着他的仁善,但这还显然不足以让他们真不顾一切去造反。 军中将士早就习惯了听从号令行事,对自家上司也深怀敬畏,哪怕只是来汝州任职不过一两年的新上司。让他们就这样突然造反,这些兵将怕是没这个勇气啊。 这时,关振铎又开了口:“陛下放心,我们只是为了除掉这些将领,还不想造成军中生变。所以只要梁太守略施手段,将他们引到一起,围而歼之,便能彻底一劳永逸了。” “哦?”孙宁闻声更感意外,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扫过,然后慢慢地,一抹笑容也从他的脸上绽放开来:“我明白了。” 他已经知道对方为何会如此有信心说出这番话来了,很显然,除了关振铎外,梁正荣还有着另一张更关键的王牌。 那才是能让他即便被边缘架空,依然可以安心在汝州的原因,也是他们能随时翻盘,把汝州夺回来的底气所在。 深吸一口气后,孙宁眼中精芒闪过:“那就定在明天,我们务必要将那些梁州军的留守将领,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真正的反击,即将展开! 第582章 关门屠狗(上) 黎承被亲兵摇醒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 但他却依然是满脸的恼火:“这大清早的叫我起来做什么?” 昨夜他和几个同袍一起光顾汝州城有名的青楼宴饮好不快活,直到四更左右才心满意足回营酣睡。 想不到这才睡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给叫醒了,所以他显得格外愤怒,差点就下令把这个不开眼的家伙拖出去打军棍了。 “将军,是范将军让小的叫醒的你,说是城里要出大事了。”亲兵赶紧做着解释,“范将军正在旁边帐中等着您。” “老范这是发的哪门子疯?就没个安生的时候!”黎承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但还是乖乖起身,在亲兵的服侍下将衣甲穿戴起来。 范平可是他们这些留守汝州的军将之首,更深得上边那些人的重用,而且其为人也最是谨慎,能力出众,让以黎承为首的这一干淮北军将校对他还是颇为忌惮的。 都不及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黎承便已火速赶到了旁边的大帐,果然就见范平和其他几个同袍都已在场,那几位也是个个黑着眼圈,都是在好梦里被拉来的。 “范将军,现在大家都到了,你就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岔子了?”性子最急的张霸见黎承进帐,就忙着开口。 范平的脸色有些阴沉,此时猛一拍桌案:“你们一个个都自己看看像什么样?虞帅当时留我们在此时是怎么交代的?是让我们守好此地,让汝州能成为我们控制淮南的关键一城。 “可你们这一年多来都在做什么?不是在军营里赌钱耍乐,就是跑去青楼里玩女人!甚至要不是我镇着,你们怕是早就纵兵扰民,欺男霸女了! “现在城里出了事,一个个都知就里,还在那儿酣睡!若非现在是用人之时,我早就杀几个人,以正军法了!” 一阵训斥,终于是让这些将校的心神再度一振,真正感觉到了事情不妙,连坐那儿的身形都变得挺拔起来。 “是汝州城里有人要作乱,他们已经开始串联着,在某人的带领下,于今夜就要对我们发起攻击了。”直到这时,范平才神色凝重地道出自己收到的风声,“而这个某人,很可能就是太守梁正荣!” “这不可能!”立刻有人大摇其头,“他一个病秧子,连门都出不了,哪来的本事发动人手作乱?” “是啊,范将军,会不会是情报有误?” “我看这就是有人想要乱我汝州才编造出来的谣言吧?若是我们真对梁正荣下手,城里才会出乱子……” 这些将校在汝州待了一年多,也自然知道梁正荣在城中有多大的声望。 “消息就是从他家里传出来的,昨夜他家里进了个神秘之人,与他密谋了一整夜……”范平说着,又加了句解释,“传递消息出来的,还是王知州一早安排进他家的,绝对可靠。” 这下大家没话说了,知州王锦通这一年多来可是对他们很是巴结讨好,办事也是尽心尽力,自然不可能在如此要事上编造谎言了。 张霸顿时就叫了起来:“那赶紧派兵围了梁正荣家,把他给拿下了,严刑拷问,再把那些图谋不轨的家伙也都找出来,杀了!” “哼,这个谈何容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梁正荣在汝州的名望。一旦我们真这么大张旗鼓的做了,汝州必乱。”范平没好气地瞪了这些没用的下属一眼。 “那将军的意思是?”黎承都有些懵了,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等着乱起吗? “人自然是要除掉的,但得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交代。按我和王大人的意思,是把他迎到太守府中,再下手不迟。 “在我们把他一杀之后,便可向外公布是被别有居心的歹人所害,到时,我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在城中把他那些同伙一一找出,全部除掉了。” 范平的计划虽然简单粗暴,但最是合这些粗鲁的将校之心,他们没有太多迟疑,便纷纷叫好:“就按范将军你的意思办!” “唔,为了稳妥起见,你们多带亲信,去太守府外把守,你们则随我一起入内,也好震慑衙门里的其他人!”范平这才稍稍缓和了神情,果断下达命令。 众部下不敢怠慢,纷纷起身称是。 对他们来说,能亲手干掉,或亲眼看着梁正荣这样的一州要员被杀,也是一桩快事啊。 …… 刚过中午,汝州城的百姓就惊讶的发现往日最是冷清的太守府前突然就聚集了数以百计的兵马。 他们全都衣甲周全,刀枪出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可把许多人都给惊得不轻,以为城中又要出什么大事了。 而后不久,更让大家感到意外的一幕出现了,梁太守那辆颇为陈旧普通的马车竟也在两队官兵的护送下缓缓而来。 等梁正荣在一名随从的搀扶下走下车时,围观人等都露出关切之色,不时有人议论着,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奈何,这个疑问他们是注定不可能问出来的,守在太守府四周的几百兵卒根本就不可能让他们靠近。 梁正荣就这样在许多人或好奇,或担心的目光注视下,略有些吃力地进入衙门,最后来到前厅大堂处,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里头的那一干将校。 “下官见过太守大人!”王锦通却和他人不同,很是恭敬地等在了堂外,还上前搀扶了走上来的梁正荣一把。 范平等人则大剌剌地坐在堂内,目光灼灼地盯着一步步上来的梁正荣,心中盘算着,是在他进门时就迅速拿下,还是先让他说些什么。 他们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缓步而来的梁正荣身上,对领先他一步入堂的两个随从,以及散落在厅堂边上的那十多个奴仆打扮之人却完全当看不到了。 本来嘛,这些人在上位者眼中,从来就是透明而不存在的。 终于,梁正荣一步跨入厅堂,口中幽幽来了句:“各位,人还来得挺齐!” 话刚落,他身后那两扇厅堂大门突然就被人用力关闭,堂上光线顿时就是一暗! 第583章 关门屠狗(下) 当厅堂的门户倏然闭合的瞬间,黎承身子当即一挺,手都下意识按到了腰间佩刀上。 其他众将校的反应也都差不多,这一下确实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但他们也并没有就此起身出刀,因为他们并不认为此时会有什么危险,一个病怏怏的梁正荣又能有什么威胁呢,还不是他们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紧一松间,已让他们暴露出了太多的破绽,而就在这一瞬间,人已动。 不光是那两个伴随梁正荣入厅,又在他那一句话后突然回身关门的随从,还包括厅中其他那十多个毫无存在感,更不可能有任何威胁的仆从。 两个随从一个箭步已直冲向前,一刀一剑迅然出鞘,分而攻出,在他们发出惊叫之前,已没入了坐在最下首处的两名将校的咽喉与胸口。 然后他们身形不停,继续前冲,拖着刀剑从满脸惊愕和痛苦的目标体内拔出,再带着那散于空中的血珠,又劈刺进了刚刚从座位上探身的另两名将校的要害。 也是直到这时,混合着惊呼和惨叫的动静才从厅内爆发开来,有人仓皇翻身而起,有人茫然左顾右盼,都还没能弄明白这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呢。 而这时,那些仆从也已扑到了他们身后,手中短刃已毫无迟疑地没入他们腰眼、后心等要害处,让厅上的惨叫更为凄厉密集。 只有范平率先想明白了一切,在有一把短刀捅向自己后腰时迅速一个起身前扑,同时抬退一脚,狠狠把座下椅子踢得撞向后方刺客,这才从这一下刺杀中脱得身。 但旋即,他便对上了一只粗大的拳头。 那拳头来势极猛且快,让他根本不及做出规避,只能举手去挡。 而在砰一声闷响后,范平举起的左臂已在喀嚓声里应声而折,他整个人都被带得一个趔趄向后退去,而脸色更是瞬间变得一片惨白。 不是因为这伤有多重,而是这一下,就已让他想起了一年多前那可怕的一幕。 自己的上司高将军,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上百亲军的护卫下,被这么一人一拳,生生三拳轰杀的。 “关振铎——”他叫出了这个已变成许多人梦魇的名字。 而回应范平的,除了关振铎的一声:“就是我!”外,还有继续呼啸袭来的两拳。 看似寻常的两拳却已经把范平左右闪躲的路径全部封堵,让他只有朝后退却。但后方,却已经是没有去路的一堵厚重的墙壁了。 看着轰砸而来的重拳,他最后只能是一声断喝,出刀相迎。 钢刀甚至已经来不及斩其身躯,只能是迎着拳头反攻,使刀与拳正面相抗! 当—— 拳头与钢刀相撞居然发出金铁交击之声,然后又是当当当当数下暴响。 那把跟随范平多年,饮过数十敌人之血的百炼钢刀就这样被一轮轰击打得弯曲变形,而它主人的右手,更是颤抖不止,似乎连这把变形的刀都握不住了。 他面容也同样变形扭曲,惊惧之色是怎么都掩盖不住了。 范平一直都对那些江湖中人很不以为然,认为个人再是悍勇,真到了军阵战场面前也只是待宰羔羊而已。 但现在,真当他面对强大的高手正面刺杀时,他才知道自己才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猪狗羔羊。 只可惜,他明白这一点已经太迟了。 在以一轮快拳轰毁对方的兵器,轰开对方的防御后,关振铎的又一拳毫无保留挥出,正打在范平的胸口处。 砰一下闷响后,本来还想狂呼闪躲的他身子陡然顿住,然后人猛朝后一倒,再撞上墙壁,方才靠墙,软软滑倒落地。 片刻后,大股鲜血从他的眼耳口鼻中泊泊而出,整个身体更只剩下了一阵阵的痉挛,再做不出任何其他动作来。 在一轮急攻除掉威胁最大,也是这些将校中地位最高的范平后,关振铎才再度转身,想着帮手多杀几人。 结果他却看到,此时厅内的战斗竟是已然结束了。 还能站着的,都是他们自己人。 刚才还一副胜券在握,等着除掉梁正荣的将校们,已尽数倒在了血泊中,最后一人也刚被一刀穿心,惨叫抽搐。 “厉害……”就是关振铎,也不禁在震惊之下赞了一声。 这些人看着寻常,可真到了搏杀之时,当真是个个凶悍如虎,把关门打狗的局面彻底变成了关门屠狗。 至于梁正荣,以及同他一起进堂的王锦通,更是被眼前这场杀戮给直接震慑住,到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 孙宁淡定收刀,眼中有着淡定的微笑,对他来说,这样的偷袭屠杀实在是太轻松了。 这些家伙恐怕直到死,都未必能弄明白自己为何反会成为落入陷阱,成为被杀的那一个。 而其实原因此时早已很明显了,因为王锦通压根就不是和这些入侵者一条心的。 他曾是梁正荣的下属,却因为之前得罪上司而被贬出汝州,但他对梁正荣的尊敬却从没有半点削减。 他所以摆出一副为梁州军所用的模样,一方面是为了更好保护汝州百姓,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作为内应,好歹保住梁正荣。 所以,当今日梁正荣决定反攻时,他便毫不犹豫选择了配合,将范平等一干人等都骗进了太守府。 他们以为太守府内外都是自己人,只对上一个梁正荣自然是手到擒来。 却不防,事实上落入陷阱的是他们,此时堂外那些人,也早被王锦通安排在外的手下轻松制住,至于更外头那些兵马,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直到衙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就是王锦通,也想不到事情会顺利到这般地步,所以直到旁边的孙宁几声招呼,他才猛然一震,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孙宁指着地上那些人的尸体,神色平静道,“把他们的首级拿出去,告诉所有兵卒,汝州从现在开始,就由梁太守做主了。敢有不服或异心者,他们就是榜样!” 随着他话落,旁边的将士已果断挥刀,将一颗颗首级尽数砍下,再提着,便开门而出…… 第58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当那十几颗将校的脑袋被人提着送到外间已被缴械的兵卒面前时,他们那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以及反抗情绪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这些淮北兵卒本就算不得什么精锐,对梁州军,对纵横会也谈不上有多少忠心,加入军中更多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又怎么可能因此把自己的小命都给搭上呢? 如果有一直率领他们的主将下令,或是以军法相威胁,他们还会拼上一把,可现在嘛…… “愿意从此跟随我们重新为朝廷效忠的,现在站出来,到时一切不变,你们还都能成为有功之臣,少不得一个衣锦还乡,封妻荫子的好前程。若不然,只要乖乖听话,我们也绝不为难,还会送你们离开汝州!” 梁正荣带着病倦之色,站出来宣告道。 如果这里的兵将全都是范平等一路从淮北带来的嫡系,他的话或许影响不大。但事实上,这里头还是夹杂了不少众将校在汝州吸纳的人马,此时听得梁正荣的话后,他们却是果断心动了。 梁太守在汝州当地的口碑那可是相当之高,无论军民都对他极其尊敬与信任。既然是他开了口,那自然是完全可以相信。 当下里,在一阵默然犹豫后,便有人从队列中上前一步:“小的愿意追随大人……” “我……我也愿意……” “我也是……” 有了第一个打头的,其他人的顾虑自然更少,全都一个个从队列里走上一步,到最后,就连本是范平等将校的亲信之人,此时也只能选择向梁正荣他们表示愿意归降了。 “好,只要你们真心归降,我们就绝不会为难,咱们今后就是袍泽兄弟了!”孙宁在后边见状,心下也是一喜,当即大声做着保证,然后又下令道,“现在就去军营,把这个好消息也宣告所有将士吧!” 在他的命令下,这支几百人的队伍又浩浩荡荡直奔城北军营,还是老手段,先以范平等人的首级开路,再用言辞威吓,以梁正荣的名义收降纳叛。 而这一回可要比拿下一干将校的亲卫更加容易了。 军营里的兵卒大部分本就是汝州本地士兵,对淮北和梁州军从来就没有什么忠心可言,现在大人们出手拨乱反正,自然正中他们下怀。 几乎是在王锦通代为宣告范平他们被杀,汝州重新回到官府掌控的同时,他们就已经欢呼着,拿着兵器出营,然后迅速调转枪头,包围了剩下那些还在犹豫为难的入侵者。 面对这样的情况,剩下那些兵马又哪敢再做挣扎反抗,自然也都做出了最有利于自身的选择,丢下兵器,归降汝州官府。 就如当初纵横会配合着梁州军轻易拿下汝州一样,两年后的今日,汝州城又再度以最小的代价被重新夺回,甚至都没惊扰到几个城中百姓。 “恭喜陛下,终于顺利拿下了汝州。”梁正荣见状才放下心来,由衷地冲孙宁行礼道贺。 “同喜,这都是梁太守你的功劳啊,要不是有你在此建立的威望,恐怕我们想要拿下汝州可就要费许多手脚,死许多将士了。”孙宁笑着扶住了他,还用力一拍他的手臂,“你居功至伟,朕是不会忘了你的。” “臣惭愧。”梁正荣垂首谦虚了一句。 关振铎则在旁有些跃跃欲试道:“陛下,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 这段时日只在梁正荣身边守护着,早让他憋屈坏了。 尤其是在听说那些逆贼为非作歹,残害淮南各地的无辜百姓的相关消息后,本就侠义心肠,嫉恶如仇的关振铎就更希望能迅速出兵,为死难者讨一个公道了。 孙宁也没有让他失望,此时也是神色凝重道:“我们当然不可能满足于此。之前我就说过,汝州只是我们打开局面的第一步,接下来我们就要把整个淮南重新拿回来,让这儿重新成为朝廷的淮南。 “这就以朝廷的名义通告淮南全境,有多年为祸天下之纵横会逆贼,控制梁州军主帅郭炎意图鲸吞天下,以商治国。实在是沐猴而冠,罪大恶极! “故,今日朕以皇帝之名宣告天下,使各地有识之士都揭竿而起,共除此国贼,以安天下,平民怨! “各地官府百姓人等,但有可驱除此等逆贼者,事成之后,当地官职皆可由其身而代,朝廷绝不干涉!更将于事后不吝厚赐封赏,绝不食言!” 早在来汝州的路上,孙宁就已经想好了接下来如何搅乱这整个淮南,现在第一步已经达成,自然更没有顾虑,即刻就把拟定的诏书,或者叫公告给说了出来。 这番铿锵有力,目标明确的话语不光让关振铎精神为之大振,也让王锦通等官吏,让一心反正的将士们大受鼓舞。一时间,欢呼声,呐喊声响成一片,到最后,传出去时,连这满城不知究竟的汝州百姓竟也都跟着欢叫了起来。 而在欢闹之后,官府方面也没有再做耽搁,即刻就把孙宁所说的公告写下来,又抄了数百份,然后再派出人,以快马急递四方。 这些告官民书将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整个淮南,从而鼓动各地本就对入侵者有着不满的各地势力争相起义,让淮北军或梁州军迅速陷入到此起彼伏的乱战之中。 如此一来,哪怕已经迅速知道了汝州之变,驻守淮南各地的纵横会的兵马也不可能再抽调出兵马来抢夺汝州,甚至会有许多城池不断沦陷,从而逼迫他们不得不向后方求援,使梁州,使江北前线也必须调拨出兵马来应对淮南的乱象。 而只要梁州方面再抽调出一部分对纵横会最是忠心的兵马,孙宁相信以郭寒之精明,他也必然不会错过机会,从而在敌人的关键要害处发动叛乱,从而真正的重创纵横会! 这便是孙宁此番离开江南,几经辗转多处点火的最终目的所在,他就是要用当初纵横会搅乱窃夺天下的手段来对付他们,让他们自食恶果! 第585章 纠结的郭炎 九月下旬,长江前线。 在一段时间的对峙和试探后,梁州军和江南联军间的大战终于爆发。 首先进行的依然还是激烈的水战,双方战船倾力而出,在延绵数十里的江面上展开了反复的碰撞争夺。 每日里,都有数十艘战船损坏沉没,还有千百将士葬身水底。 但这显然是无法阻止双方斗志的,在阵阵的鼓号声的激励和催促下,双方舟船人马的碰撞厮杀依然不绝。 箭矢贯空,战士跳帮,远近厮杀,总能从日出东方直杀到夕阳下沉,直杀得这一段的长江之水都为之泛赤,直杀得沉没的船只都把长江的水流都给截断…… 这场围绕长江的争夺水战,考验的既是双方将士的水战能力,同时也在考验着双方将帅的决心,就看他们能拿出多少筹码来。 就目前来看,江南联军一边确实是铁了心要抢夺上游淮南要地了,所以他们的决心更强,投入也更大。 连续十来日的死战导致五六千人的伤亡,六七百艘大小船只的损毁后,他们居然都毫不犹豫的,便又再度从后方调来更多的船只和兵马,又一气投入战场。 倒是郭炎,在听着下属禀报的战损数字后,反倒是有些心疼了:“我们手头还能作战的船只剩下多少?” “不到三百……但更少的是擅长水上作战的兵马,毕竟我们长于陆战,水兵都是临时操练出来的。”部下黄真苦了张脸回报道:“大帅,不如暂时后退,把长江让出来,等他们上岸后再与他们一决雌雄也不迟。” 这番提议还真就赢得了不少其他将领的赞同:“是啊大帅,水战非我所长,何必以我之短攻敌之长呢?还不如稍作后退,引他们上了北岸后,再来个半渡而击呢!” 这也正是郭炎所在考虑的,闻言不觉点头:“那就令后军趁夜先往后退上百里,在那儿重新依城构建工事,然后我中军在寻机退缩,引敌上岸!” 但这时,反对的声音也来了,却非郭炎的亲信部将,而是个略显单薄的书生杨淮度:“大帅,不可啊。此时若退,必然大涨敌军之势,并削弱我全军士气,我消彼涨可不是一点陆战优势就能抵消的。 “而且,要是他们上了北岸后不作追击,就地驻防又当如何?到时我们岂不是更被动吗?” 这位名义上只是个军中参赞,可实际上,地位却不在郭炎这个主帅之下,乃是纵横会派到跟前的监军。 而随着他这一开口,本来拿不定主意才保持沉默的淮北方面的将领也就迅速跟进:“郭帅,此时退缩确实于我们不利。现在双方只是陷入僵持,我们还可一战,何必退缩呢?” “郭帅,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正是考验我大军斗志和坚韧的时候,绝不能退。” “江南军本就不以善战著称,恐怕他们现在也早到了强弩之末了,只要我们继续坚持,破敌已在眼前。可不能因为害怕伤亡就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啊!” 顿时间,郭炎的梁州嫡系,以及纵横会的淮北亲信之间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这让郭炎短暂陷入到了犹豫之中,他固然不想再于江上死斗,可纵横会方面的态度,却是他不能不考虑的。 足足半晌后,他才艰难道:“明日再打一场看看……”终究是向纵横会方面做出了妥协,这也让他嫡系的梁州军将领脸上一阵懊恼。 直到这场军前会议结束,泰半之人皆都散去,作为心腹部将之一的黄真才凑到郭炎跟前,低声道:“大帅……你可不能因为他们的压力就罔顾将士们的死活啊。 “这些家伙说得轻巧,那是因为如今在江上与敌死战的是我们梁州军的手足,倒是他们的兵马几乎都没有动过。” “我知道,我知道……”郭炎苦笑着点头,眼中也充满了焦虑。 他本以为此战就算不能全胜,打得对面不敢再出也不会太难,毕竟江南富庶地的兵马,怎么可能和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梁州军相比呢? 所以本着能多立功劳的想法,他一早就把自己的嫡系编入水战之师中,倒让淮北军成为岸上的预备。 可眼下的战事却让他的计划彻底落空,反而亏得血本无归,功劳未见多少,倒是死伤触目惊心。 并且落到了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地步,只能咬着牙,让将士们继续血拼了。 “大帅,他们这么做明显就是为了削弱咱们的实力,一旦我梁州军真损伤惨重,到时我们恐怕连梁州这样的立足之地都守不住了呀。”黄真这回是真急了,再顾不上什么忌讳,就把实话给说了出来。 郭炎的神色再度一变,自己和纵横会的关系,早在几年前孙宁那场夺权大乱中就被许多亲信部下所知。 这些年来,大家可没少在私底下抱怨,甚至怂恿自己索性摆脱纵横会自立,可他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 没想到,这一矛盾,却在今日,在这场关键的战斗的节骨眼上,再度被部下提及。 看他露出纠结之色,黄真眼中的希冀更浓,死死盯住对方:“大帅……” “我……”郭炎目光闪烁,似乎是想下个决心,可又有些胆怯。 当初纵横会给他的压力和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让他直到今日依然心存畏惧。但他也明白,这或许是自己最后的一个机会了。 做,还是不做? 就在这时,帐门突然一动,一个声音清晰传了进来:“大帅,有后方紧急军情送到,淮南有变!” “嗯?快送进来!”郭炎顿时动容,再补不上纠结眼下的难题了,立刻开口道。 淮南可就在自己身后,负责着大军的物资粮食运送重责,一旦那儿真出了乱子,对整支大军的破坏可就是摧毁性的了。相比于此,眼前关于是否放弃水战的争执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就连黄真也在闻得此话后迅速变得认真起来,在郭炎看手中急报时,也一瞬不瞬看着自家大帅:“大帅,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第586章 退军 杨淮度坐在自己帐中,看着眼前的汉子,眼中流露着兴奋:“你是说三天?三天后,计划就能如约进行?” “对。我家主人说了,再有三天一切都能就绪,到时这场战斗就将以我们的大胜告结。所以杨先生只需让大军再继续坚持三天……”这位也是恭敬回道。 “好……好!”杨淮度顿时兴奋地站起身来,在帐中来回踱步,方才抑制住心中狂喜。 片刻后,他才又止步道:“那你这就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到时我们里应外合,江南便是属于我们纵横会的!” “是,那小的先告退了。”汉子答应一声,低头便要退出去。 可就在这时,帐门外却有个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公子……”说着,连低垂的帐帘都被他迅速掀起,让里头的二人神色都为之一变,尤其是杨淮度,更是斥道:“大胆!竟敢乱闯我军帐,你是想死吗?” 因为心急而直接掀帘而入的心腹见自家主子这般反应也是一凛,赶忙跪地俯首:“小的知罪,还请公子听我说完事情后再作处置……” 杨淮度哼了一声,这才示意那汉子即刻立刻。待那人走后,他才又寒声道:“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要是没个合理的说法,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亲随不安地吞了口唾沫,这才微微抬头,低声道:“郭帅有令,今晚大军就后退三十里,把长江北岸让给江南军……” “什么?”杨淮度顿时变色,整张脸都因为惊怒而扭曲了起来,“他敢!” 说着,他几步就冲出军帐,朝后方望去,果然就看见后营一些人马在开始收拾帐篷行囊等物,打算向后撤退了,这更是用事实验证了此一说法。 杨淮度见状是彻底按捺不住了,再顾不上惩罚随意闯入帐中的下属,当即便直朝着不远处的帅帐跑去。 帅帐前的那些守卫刚欲作阻拦,就被他沉着脸呵斥道:“滚开,我要见郭炎!”愤怒之下,他都顾不上表面的尊重了。 争吵声很快就被里头的人所知悉,并报到了同样脸色阴沉的郭炎面前。这让他稍稍有所犹豫,但还是发话道:“让杨先生进来说话。” 片刻后,杨淮度便已风风火火直闯进帅帐,目光中几欲喷火地盯着郭炎:“你想做什么?为何突然下令撤军,明明之前已和我说定再打上几日看看情况,现在为何出尔反尔?何况……” “杨淮度!” 一声厉喝打断了他的责问,开口的却不是郭炎,而是一旁的黄真,他也是一脸愤然,大声喝道:“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军中主帅可不是你,到底是战是退,更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参赞可以置喙的! “你若再敢胡言放肆,小心老子对你军法从事!” 伴随着他的呵斥,帐内帐外,立刻就有十多名亲兵上前几步,多有不善地按刀在手,一副随时可能出手教训的模样。 这让杨淮度的身子也猛然一震,方才盯向郭炎:“郭帅,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你们退下。”郭炎无奈叹气,摆了下手说道。 在这些忠心的亲兵都退出去后,他才看着对方那副气呼呼的脸庞道:“杨先生,我确实刚答应你再战几日看看,但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可不是能说得定的。 “你可知道,就在前些日子,我们身后的淮南已经发生了连续的叛乱,汝州、平州、分州……十多处州城,三十多座县城都相继有人起事夺城,我们留在那儿的兵马,不是被杀,就是投降。 “事实上,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大半个淮南的控制权,我们的身后已是大批即将扑杀过来的敌人。 “此时若不赶紧后退,那真就是腹背受敌,万劫不复的下场了!” 一番话,把个杨淮度说得目瞪口呆,脸上的怒意迅速就被惊恐和疑虑所替代:“这……这怎么可能……” 事实上,在郭炎说到淮南出现叛乱后,他就已经有些失魂,后面的话都没往心里去。 而光是淮南叛乱,对他的冲击已经极大,那可是他们纵横会的根本所在啊。 “杨先生,此事不会有假,也没人敢拿如此大事来撒谎。而且我相信,这消息也瞒不住,用不了多久,不光我军中将士会传开,对岸江南军也必然知晓。 “到那时,我军斗志尽消,而敌军士气大涨,再杀过来的话,你觉着我们还会有胜算吗?” 郭炎的这一问,杨淮度自然是给不出答案来的,他依然呆呆立在那儿,张口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黄真在旁看了,眼中更是流露出了浓浓的鄙夷,这样心性的家伙,居然还敢来军中任什么监军,真是沐猴而冠,可笑至极! 郭炎倒是没有笑话对方的意思,依然沉声做着解释:“反倒是现在我们抽身,还能确保大军安全。南岸的江南军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未必敢冒险追击。 “只要拉开与他们的距离,给我们一定的时间,我相信以我大军之精锐,必能在短时间里拿回几座城池,并以此收拾淮南乱局! “所以这次我们必须的退军,也还望你能给上头传话,让他们也配合行事。” 一番冷静的分析,一个正确的对策,不但显示出了郭炎的将帅之才,也终于让杨淮度恢复过来。 虽然他依然满心的不愿,只差几天,这场战斗就会因为之前的布置而彻底倒向自家。 但他此时也只能接受事实,无奈点头:“那就按郭帅的意思退军吧。我会即刻送信淮北,让那边也做好策应安排的。” 九月二十五日夜,在经历了将近四月的隔江对峙,以及正面交锋水战后,梁州军终于还是选择了后撤,离开长江一线。 而就在这一夜的同一时间,在离双方交锋战场十多里外的长江水面上,两艘孤帆小船则不与儿童飞快地从江北直朝南岸靠去,并在江心位置处,互相发现了各自的存在…… 第587章 江上杀(上) 月隐星稀,长江水面上显得格外暗沉,与幽静。 只有水声哗哗,向东奔流,以及对岸隐隐传来的几许刁斗之声。 孙宁一行五人正乘船再度横渡长江,除了孙宁和萧倩外,其他三人都在控帆、摇橹、划桨,好不卖力,这才能使这艘小船能既快且稳的直朝南岸而去。 他们在汝州夺城之后,又逗留了一些时日,直到整个淮南都相继有叛乱发生,使驻防其中的梁州军和淮北军都陷入疲于奔命的状态后,这才重新启程,打算返回江南。 而为了帮着守住汝州这一根本之地,孙宁更是直接把自己带去的那几十精锐都留了下来,自己则与萧倩只带三个最擅长操舟的军卒辗转绕回长江北岸。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在梁州军的眼皮底下悄然过江的,为此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与敌人战上几场。 可结果等他们正式要过江时,才赫然发现守在长江北岸的大批兵马居然都在向后撤退。很显然,这是梁州军方面在得知淮南出现叛乱,自家后路陷入险境后,果断选择了后撤,以空间换时间,抓住机会,先平淮南之乱。 这让孙宁大感振奋,这可是个彻底奠定胜局的好机会啊,所以必须尽快过江,把这情报传过去,让江南联军抓住机会,过江破敌。 所以此时他目光幽幽盯着前方黑深宽阔的江面,催促道:“再快些……” 几名军卒自然是答应一声,更为卖力地控着小船加速向前,而就在这时,与他并肩而立的萧倩突然把眉头一皱,侧了下头道:“孙郎,你听那边是什么声音?” “嗯?”正把精神都集中在前方,帮着观测水路安全与否的孙宁闻言也侧耳仔细听去,果然就听到了有船只破浪向前的动静。 这让他神色陡然一肃,迅速扭头往左侧黑魆魆的江面望去,就见那边隐隐也有一艘小船正在水面上飞快向前,速度还比孙宁他们的座船更快,只这一耽搁间,本在侧后方的小船都快与他们并驾齐驱了。 “好熟练的操舟手法……”孙宁首先发出的是这样的感慨,这要是换对方给自己划船,应该能缩短不少过江时间吧。 但随即,这个念头就被警惕心所覆盖,这大半夜的,居然还有人和自己一样急着过江,到底是什么路数? 只略作沉吟,他便果断下令:“靠过去,截停他们!”无论是敌是友,问一问总不会错的。 那几名军卒连忙摇橹转帆,让小船突然一个转折,在水面上划过一道弧线,就变作顺流向前,船速由之也得到了相当提高,直直切向那艘船只的进路。 其实那边船上数人也早发现了不远处的同行者,不过他们并没有多生事端的想法,直到瞧见对方居然一个转头朝自己而来,那四五人才倏然起身,各自拿出兵器来,警惕望向来船。 他们操舟的本事固然要强过孙宁那边由西南而来的将士,但在对方顺流而来之下,想要及时避开并拉开距离就不那么现实了。 所以只能一边稍稍侧过船身以为避让,一边做好了防御准备,而这时,两船相距已不过区区五六丈。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半夜过江?”孙宁的话也传了过来,一副理所当然的盘问模样。 “你们又是什么人?”对方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目光闪烁间,两人已向船头靠去,另两人则贴到船舷处,随时都可下水。 作为在水上讨生活,有着丰富水战经验的他们来说,这种水上相逢,极可能变成厮杀的事情可太多见了,有的是应对策略。 不过孙宁的战斗经验一样丰富,见此就更认定他们不是寻常渔夫之类的百姓了,一面笑着回道:“我们是奉命巡视长江水面安全的,你们若不说出自己来历,我可就要拿人了……”一面已飞快的给萧倩打了眼色。 后者作为他的妻子,又有了这么多年的配合作战,自然极有默契,这时已一步迈到船头,脚下已然蓄力待起。 说话间,两船距离又再度拉近,转眼已只剩下了两三丈…… “我们可是奉了军令过江的,你们又是奉了谁之命!”这位说着,下垂腿侧的手陡然就是一摆,做出了攻击的指令。 自己等去过江北之事是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所以对方必然要被清除灭口。 也就在他这一个动作发出之后,身旁那人已猛然提起手中短弩,直朝孙宁放出一箭。而他自己,也无二话,腾身一个箭步,就直扑对面小船,人在半空,抬手间,两道细芒已呼啸飞出。 而其身后另外两人更是动作飞快,甚至一偏间,就已哗啦入水,转眼不见了踪影,只有最后一人稳稳守在船帆之下,控制小船不被这相继发力而倾覆。 这四人的突然而动可把孙宁船上那三个只精于陆战,在水上则只擅长操舟的将士给看得呆住了。他们都没想到会碰上如此犀利的水战高手,甚至连一声惊呼都叫不出来。 好在,孙宁的反应却要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快,赶在了对方暴起之前,他已经先出了手。 在对方摆手示意的同时,他没有任何招呼,人已腾身急掠,血浪也已跟着出鞘斜斩出去,目标正是对话之人。 虽然两船还有相当距离,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法和刀劲,最后必然能劈中目标。 结果他人才掠起,利箭已呼啸射到,而在这支冷箭之后,还有另两根短短的袖箭,以及一个面目凶狠的汉子。其手中已多了一把短刺,合身扑来,打法甚是凶悍。 半空中的孙宁急忙变招,血浪稍稍下沉,刀锋便迎上了那袭来的弩箭上,叮的一声,已将之磕飞反撞,正好打中了后头那两根袖箭,使三者同时脱力落下。 这巧妙的一刀让扑将上来的家伙心头猛然就是一震,知道是遇到高手了。 但他的身体已极力飞扑出去,此时已不及再有变化,只能全力挥刺,急攻孙宁的腰部,而两人也跟着正式近身相碰,面面相对。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月之计在于初…… 今天既是早春,又是三月之初的,所以求下票票!!!! 第588章 江上杀(中) “是你!” 孙宁在两人正式面对面,看清楚对方容貌后,低喝出声,手中血浪更是迅速一翻,急撂对方的咽喉。 章淼也略感错愕,对方怎么会认得自己?自己与之有过交手吗,怎么却无半点印象? 但随即,他便明白了过来,恐怕这家伙曾与自己的孪生兄弟有过接触,把自己错认作他了。 不过这时却不是作这等解释的时候,对方下手凶狠,自己又何尝不是想要他的命? 一个仰头,险险避过那凶狠的一刀同时,他身子又猛然一扭,跟一条水中毒蛇般,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绕向孙宁的左侧,手中短刺更如毒蛇的毒牙般,刺向孙宁的腰肋处。 这凶狠毒辣的一招却只换来孙宁的一声冷笑,血浪在这瞬间一个下沉,变作横拍,正中章淼手中短刺,以及他的手背,让他便是一声闷哼。 但真正要命的,却还是隐藏在手上变招之下的腿上一蹴。 虽是在半空中,孙宁却无所惧,居然把自己整个身子几乎横展在半空,再一脚踢出。 在连刺带手被这一刀拍中而闷哼失神的瞬间,章淼又怎么可能再去防这一脚? 于是便胸口正中这一脚,闷哼应声变作惨叫,身子更是不受控制,急速朝着后方弹射出去。 倒是孙宁,借这一脚之力,身子硬生生一拗,然后急速再扑向那边船上目标。 这一切说来复杂,却只是在兔起鹘落的短短几个呼吸间,两人甚至都还没从空中落下呢,竟是已经分出了胜负。 而船上那名弩手这时才刚把短弩重新瞄向半空,刚捕捉到孙宁这个目标,就见章淼倒飞而来,吓得他赶紧一个闪身,才让其擦着自己,砰一下砸中船身,又一翻,咕咚一下掉进水中。 孙宁也在这时悍然落身袭来,脚还没踏中船身呢,血浪已舞出重重刀影,几乎要把对方给笼罩进去。 这位见状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放箭的机会,即刻一声怪叫,人已纵身直朝后退去,边退,手中弩机都被他迎面朝着孙宁砸来。 只是这一下又怎么可能阻挡住孙宁后续的攻势呢,刀光闪处,那短弩已被劈作两半,同时刀光还在全力向前,急追着他斩来。 吼—— 一声暴喝,带着一根长杆呼啸直刺孙宁面门,却是那留在船后桅杆下的汉子在这时出手了。 这是根三丈多长的长竿,平日里也作操舟之用,此时被他使来,竟也有着几分大枪攒刺的赫赫威风,势大力沉。纵然没有安装枪头,但真被中上一下,恐怕也不好受。 面对如此凶狠的攻击,孙宁不但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反而又是一声长啸,在狠狠一踏船面后,以更快的速度急冲向前。而他手中血浪则是舞得比他的脚步更快,只迈出五步,就已砍出了二十刀。 刀刀都斩在那长竿之上,在嚓嚓声响里,竹竿被一截截地断裂,落到船上,船外,漂在水面。 只这快速的刀法,就让眼前两人为之变色,他们终于是感到了一丝恐惧。 要知道,这一路劈斩的竹竿可不是直直放那儿由着他随意劈削的,而是不断变化,或上挑或下沉,或左翻或右提……结果这些变招在孙宁眼前全跟不存在似的,不但没能阻挡他的脚步,还连一刀都躲不过。 待到五步踏过,两人相距只有数尺,那竹竿也只剩下短短三尺一截还被他拿着,根本失去了攻击作用。 只短短一个照面,几刀之间,孙宁竟已连败三人,更是把船上这两人的胆气都给打破,让他们的身子微微发颤,都不敢再有反击了。 可就在这时,孙宁左侧的水面突然就是哗啦一声响,一人又突兀而起,两道虚影急夺其腰肋与面颊,人也跟着合身扑到,短刺猛然袭向孙宁的侧颈。 章淼,在这时竟再度杀到。 虽然孙宁那一脚让他伤得不轻,但以其悍勇却没有就此脱逃的打算,反而是仗着水性,悄然来到自家小船边上,抓住孙宁压迫两人,不及他顾的机会,再度发起偷袭。 而早与他配合多年,深有默契的两人也在这时鼓起最后的勇气,悍然扑上。 那手中只有半截竹竿的家伙在劈面扔出竹竿的同时,只是狠狠上抢,抱向孙宁的腰,不求伤敌,只求能把他稍稍控制一下。 另一人则又抖手飞出两颗铁菱角,竟是冲着孙宁的双眼而来,但更大的目的,也在于扰乱其视线,为章淼的绝杀创造更好机会。 一声长啸在这一刻从孙宁的口中喷薄而出,他的身形也在这啸声中急速一个下沉,但前冲的势头不变,居然直直撞进了那汉子的怀中。而在此之前,他的胸口还被竹竿打中,砰然闷响…… 噗噗—— 哧哧—— 噗—— 连续的利器入肉声旋即爆发开来,同时而起的还有凄厉的惨叫。 本来已面露喜色的偷袭者,此时却是一阵呆怔。 他射出的菱角确实打中了,只是打中的却不是孙宁这个目标,而是本该对他造成极大影响,甚至控制住他的同伴那庞大的身躯。 明明自己已经调整了角度,是完全可以避过同伴身体的,结果对方却在那千钧一发间,身子微微往侧方一偏,正好啊两枚铁菱角照单全收。 同样感到错愕的还有章淼,因为他那两枚钢针,以及挥出的短刺,居然也尽数落到了同伴那巨大的身体里。那一刺更是从其右肋没入,一下都拔不出来。 而在这时,又是一声嗤响传出,一刀红光自那庞大的身体内穿出,从右肋透过,在章淼还有些恍惚,不及做出规避之前,狠狠刺进了他的小腹处,并不作任何停留,又从其后背一穿而过,再将之钉在一旁的船舷上。 这一刀实在太快太急,直到人被钉在船上,痛苦才袭上章淼心头,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江面上远远传开。 而另一人,则完全被这突起突落的变化给惊到了,身子彻底僵住,忘记了动弹,而孙宁也在这一刻再度而动! 第589章 江上杀(下) 在认出,或者更该说认错章淼身份后,孙宁便决定冒险擒敌。 之前在同里镇的那一战,就让他对这个太湖双刺之一的家伙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若是在陆地交锋,自己可以稳胜他,生擒对方也非难事。 但要是放到水上船上,对方靠着精熟的水性,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尤其是当他想跑时,就更追之不及。 所以此战如何取胜已不是关键,关键是怎样生擒目标。 为此,从照面动手开始孙宁就在做着布局,那一脚看似是他险险踢中,但其实还是留了力的,为的就是让对方有所低估,不会就此遁逃。 而在落到对方船上与另两人交锋时,他更是做着一定的保留,更是在最后关头刻意露出右侧破绽,只为诱使章淼再度出水。 而当章淼真就冒出时,便果断用上了更为凶险的打法,以看似自投罗网,被敌人控制的模样,其实却是避过了那连串的暗器和攻击,同时也把章淼给引到了身边。 然后,再一击得手,将人真正控制在自己身前。 他的计划无疑是相当成功的,虽然中间稍有犯险……在撞入那家伙的怀里时,他的视线明显会被挡下,一旦章淼趁机变向出招,他必然不及应对。 孙宁是在赌,赌对方在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根本不可能及时变招,只会以最佳角度对自己发动攻击,从而被自己用那具硕大的身体为盾牌,挡下夺命攻势。 他赌对了,收获更是巨大。 这连串的变化完全吓住了两人,让他们有了片刻的错愕,章淼甚至都不能及时把短刺从同伴体内抽出来。 而孙宁就是抓住了这短短一瞬的机会,一刀连穿两人,重创章淼,将人钉在船舷处。他再想走,就只可能是把自己裂作两半了。 一招得手,孙宁再顶着那巨大的身躯急扑向那个还被吓呆在原地的最后之人。 他在仓促间只来得及又甩出两枚铁蒺藜,却全数没能绕过自己同伴那壮硕的身躯,未能伤到背后的孙宁分毫。 眨眼间,眼前一黑,他已被同伴的躯体迎面撞上,还没等他闪避后退,孙宁却已迅然绕出,一拳迎面轰至,正是最近正在修炼的绝啸罡拳。 本就动作慢了一拍的对手只来得及抬臂一架,就在砰响声里,整个人被打得抛了起来。 他虽惊不乱,身形一转,便欲转投进侧方江水之中。作为太湖飞鱼坞的积年水匪,他自信只要落水,脱身应该不难。 奈何他的动作终究比不了早有准备的孙宁,就在其翻身欲落时,又一拳已自下方挑轰而来,正好击中他的腰腹处,打得他身子在空中就是一弹,翻滚下落的势头自然就断了。 而这,还只是开始。 在一拳中止对方想要翻身落水的动作后,孙宁一记勾拳再度轰来,正中其背部,打得他一声惨哼。 然后,摆拳,腰部! 冲拳,肋部;直拳,胸口…… 砰砰砰砰…… 数十拳接连不断轰在对方身上,他就跟一只沙袋般,在空中翻滚着,嚎叫着,却无半但闪避招架的本事。 而且这每一拳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每一拳都能击断他的一根骨头,到最后,孙宁又一拳把人打回到船上时,这位已几成烂泥,不住有合着大量内脏碎块的鲜血从口鼻冒出,看着就已离死不远。 绝啸罡拳说是拳谱,更多应该算是一门内功心法,对拳法一道上,也更多在于出拳运劲的法门,而不是复杂的出拳招数。 而孙宁作为穿越者,前世对拳击还是有着相当了解的,在他曾经的狂狼小队里,就有两个精于拳击之术的队友,从而让他很轻易就将这两者快速融合。 今日,还是孙宁首次用这拳法对敌,也是为了有心看看这套半自创的拳法的威力,所以便多打了一阵。 就结果来看,还是很不错的。一名身手不俗的对手,在自己连绵不绝的快拳轰击下几乎没有招架闪避之力,甚至连摆脱都做不到,就在这方寸之地的船上被轰翻。 在孙宁满意带笑收拳时,转眼就瞧见章淼正满眼恐惧地盯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只野兽或者妖怪一般。要不是他身上被血浪钉穿,恐怕早就不顾一切地跳水逃生了。 孙宁只对他冷然一笑,对这样曾屠灭整个镇子无辜之人的凶徒,他是不可能存有半分怜悯的。 而就在这时,又是一声惨叫自侧方传来,这才让孙宁和章淼都不觉转眼望去。 然后,他们两个又是一喜一惊。 喜的自然是孙宁,因为他已看到萧倩立于小船之间,一剑洞穿自家座船,再拔出来时,已有大股的鲜血从缺口处喷出,显然是那两个抢先下水的家伙中了招。 事实也正是如此,就在孙宁抢跳杀向对方船上时,萧倩本也是打算跟上的。 可随即扫见两人下水,她的动作就为之一止,由攻转守。 她对孙宁有着绝对信心,倒是对同船这几个军汉的水战能力不那么放心,所以有必要守住自家船只。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很快,其中一人便突然从船尾处冒出,在一刀将毫无准备的一名军卒刺中后,便要翻身上船。 结果,不等他动作做完,萧倩已纵身跃到船尾,剑光一闪,直取其咽喉。 这一剑实在过快,完全出乎了那人的想象,也不及闪避,就被一剑封喉,惨叫都没发出来,已又一次掉入江中,却不可能再冒出来了。 只是如此一来,另一人也被萧倩的强悍狠辣所慑,不敢再冒险从船侧现身。毕竟她都能在眨眼间从船头一步掠到船尾杀人了,谁还有把握发起新的偷袭呢? 但对方却还有着萧倩所没有的水下功夫,所以他便直接潜到船下,用手中短刀凿打船底,欲直接凿漏小船。 只要大家都下了水,萧倩武艺再高,也有的是法子炮制她。 可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萧倩的手段,在听到下方动静,猜到他的意图后,萧倩便毫不犹豫跳到小船中心处,看准位置,便是一剑落下,直透尺许厚的船板,贯穿了下面还在凿船的家伙的胸口…… 第590章 果有内奸(上) 夜幕星空下,江水滚滚东流。 小船依旧向前,只是上头的人已不同,虽然数量是一样的,刚好五人。 萧倩那一剑将人刺杀在船下,却也使自家的船只受损,再加上那家伙早前动手凿船破坏,两厢一合,便使他们原先的小船不断进水,眼看就要倾覆沉没。 好在身旁还有另一艘小船,而且船上之敌不是被杀就是重伤,自然就被孙宁他们轻易征用,得以继续朝着南岸而去。 而他们的损失除了之前的小船外,就是一名军卒中刀难起,现在只能由孙宁代他于船后撑篙划船,好在他早在几年前就已学会了简单地控船向前,此时倒也划的有板有眼,颇为顺当。 只是在走了一段后,他又突然缓下手上动作,回头把绑在船尾的一根粗大的缆绳从水里用力提起。然后就见先上来一双人腿,接着是湿漉漉的大半截人身,最后则是一张色作青白,双目紧闭,眼看入气比出气还少的人脸。 章淼,居然被倒着身子浸泡江水中,被船拖行了好一阵才得以出水,此时看着都已陷入彻底的昏迷了。 作为太湖飞鱼坞众水匪中有名的双刺之一,他的水性可并不比一身武艺要低。若只是被这样倒浸水里,自然是不可能让他如此狼狈的。可谁叫他之前还被孙宁一刀穿身,虽然稍作治疗,却依然是重伤之身,此时自然是抵受不住,陷入半死昏迷了。 但孙宁明显不认可这一点,此时把人拉出水面后,便冷然道:“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装死了,有话问你。若是不肯老实回话,我不介意送你再下去好好清醒清醒!” 他的话并没有让章淼给出其他反应,依旧一动不动萎顿在那儿,看着就跟死了没两样。 “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孙宁冷笑一声,手突然一抖一送,那缆绳当即又被他送下水,也顺带着把刚出水不久的章淼也给重新带下了水。 就在他脑袋入水的瞬间,本来瘫软的身体就是一个挣扎震动,在咕嘟嘟的水泡冒起的同时,还有一句含糊的话传上来:“我信了……” 其他几人见状,也都露出冷笑来,这家伙还真是装死,以为这样就能瞒过皇帝陛下的双眼吗?像这样作恶多端又阴险狡诈的家伙,就该用比他们更狠辣的手段招呼他们! 孙宁再用力把人倒提出水,又将他半个身子留在船外,随时都可以把人再放进水里,这才淡然道:“我问你答。若有一句不实,我会让你再尝尝苦头的。” 章淼的身子又颤动了一下,但还是虚弱道:“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他也只能听从安排了。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过江?”孙宁首先问出的是最简单的一个问题。 但对章淼来说就很是考究了,让他不得不动脑筋去做猜想,对方是否真知道自己的来历,又掌握了几分自己现在的身份。 这其中的分寸可不好拿捏啊,说多了后患无穷,说少了,自己恐怕又要遭罪…… “快说!”孙宁却不给他更多考虑的时间,立刻又催促道。说话间,手上又是微微一送,竟是又要将他送下水去。 “我叫章淼,是太湖飞鱼坞的人……”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在自己身份上做过多掩饰,毕竟对方应该是见过自己兄弟的,这一点怎么都瞒不住,“我们兄弟几个是想在江上寻找目标,抢些钱财……” 他话还没说完呢,孙宁已是一个抖手,噗通一下,又把他送进了水下,然后船只再度向前,倒拖着他,朝南岸行去。 足足走了有好几里水路后,船才缓下行程,哗啦声里,章淼又被孙宁提了出来。 这一回他的状态看上去就更狼狈了,身体跟打摆子般不住震颤,然后张口又哇哇呕出了几大口浑浊的江水来,其中还带着几许嫣红。显然,这是带得损伤的内脏重新破裂了。 任他吐了几口后,孙宁才又开口:“我可没工夫听你跟我说瞎话,只给你三才机会,现在你已经用掉一次了。说,你们到底因何过江,想好了再回答!” “我……”章淼只想破口大骂,但终究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命是自己的。 而且,只看对方那果断的下手,以及之前杀人的干脆模样,就知道他的威胁真不是说说而已,杀自己真不会有任何负担和犹豫。 他章淼作为横行太湖一带的飞鱼坞水匪头目,也算是杀人无算了。自以为早可以把生死人命看淡,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看淡的只是别人的生死,对自己的性命,那是珍视得很啊。 所以纵然不愿,他也只能老实回话:“我是奉了我们寨主之命,去北岸送信的。” “不是奉军令了?送的什么信,交给谁?”孙宁冷笑,继续追问。 “信里内容我不知道,是给梁州军一名参赞杨淮度送信,只说三日后,战斗便见分晓。”形势比人强,章淼此时只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孙宁眉头轻轻皱起,没想到真问出东西来了。 “杨淮度?一个参赞?不是梁州军主帅郭炎吗?”他又察觉到其中的问题,追问了一句。 “就是他,我没有说谎,我都见到人了……”章淼生怕孙宁不信自己,赶紧快速保证道。 这回孙宁还真就信了,也稍稍陷入了沉默。 三日内这场战斗会见分晓……很显然,这消息是江南方面的人让他们送过去的,这会是谁?是江南联军中的敌人内应,已经有了万全的计划,可以使江南联军在三日内出现大败吗? 这个猜想让孙宁只觉心跳一快,看来自己一直猜测和担心的问题终于成真,在江南联军中,果然还藏着一股力量是早和纵横会相勾结的。 只是对方藏得很深,所以自己和其他各家都不知他们的真实身份与目的,这才是整个江南最大的隐患啊。 不过好在,这家伙动手还是慢了些,而且不知道淮南被自己彻底搅乱,导致本该抓住机会的梁州军不得不退,从而使他的计划落空。 而更关键的是,现在他安排的人还落在自己之手。 是时候,把这个家伙给找出来了! 第591章 果有内奸(中) 赶在天亮之前,孙宁他们的小船终于是抵达了长江南岸。 趁着沿河兵马防御不甚严密的当口,他们又迅速躲过几处哨所,绕到这片连绵军营的侧方,在一座早被荒弃的小渔村里落了脚。 在换上一身干净衣服,又吃了些东西后,孙宁才对萧倩道:“你们几个先留在这儿看住了他,等我回来。” “你想去哪儿?”萧倩不无担心地问道。 本来按他们原先的计划,是打算在回江南后就去找联军方面,并把敌军已退的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抓紧时间追击取胜的。 可现在看来,孙宁明显是已经改变主意了。 孙宁冲她一笑:“事情有变,我得先帮他们把那个里通外敌的内奸先找出来才能安心。不然,那家伙这次必然会重新沉寂,再想找出他来可不容易了。” “那梁州军呢?这样岂不是放他们回去了?难道你觉着那内奸比梁州军还重要?”萧倩不无疑惑地又问道。 孙宁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对,内奸要比外敌更可怕!梁州军这次退军,让出长江,就意味着他们已处于绝对的被动,何况他们内部也早被我们安下了隐患,说不定很快就会分化内乱。 “倒是江南联军自身,若内部也有问题,那后续就不好收拾了。想要排毒,就得抓住这个机会。” 看自己夫君说得言之凿凿,萧倩也不好再作质疑,点头道:“那你多加小心,这里有我,一定能守好了他。” “好。”孙宁展颜一笑,又突然伸手把她揽入自己怀中,低声道:“你放心,如果顺利的话,今天天黑前后,我就能回来。” 不等萧倩脸红做出反应,孙宁已迅速放开她,扭头便走,只留下妻子在后有些娇嗔地哼了一声,但随即又露出了笑来。 至于其他几人,此时都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 一场罕见的大雾在今早突然落到长江之上,使得能见度降到最低。 这让江边列营,整装而待,随时会派出战船出击向北的江南联军大营总算是消停了下来。 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别说出战了,就是想观测对面情况,都变得极其艰难,那还不如守好自家营地,以防遭到偷袭了。 吴铁雄在带队于江边一阵巡视后,便有些悻悻地返回自家营地。 他是在平定江南后方那三家叛乱后,又紧赶慢赶来到北边前线的,目的自然是为了能多立功劳,从而好使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更上层楼,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不二人选了。 毕竟,之前吴铁翼可是没少在苏州大出风头,就连苏家的败亡,多少都要把功劳算到他的头上。再加上他又是嫡宗长孙,论身份,吴铁雄这个当弟弟的还真比不了。 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毕竟自己也有自己的长处,而现在,不就是自己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 可没想到,这回赶到北边,却终究没有他发挥实力的机会,水战他并不熟悉,而双方又还没到能发生陆上交锋的时候,那就只能一直等待着了。 到了今日,江上下起大雾,对岸又是一片安静,这让急着一战立功的吴铁雄更感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带队回到自家营地前时,他又下意识扭头往江边望去,真希望这时梁州军能突然挥军杀上来啊,那自己就可以迅速带着将士们杀敌立功了…… 而就在这一眼望去时,他却惊讶发现有一条身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突然一闪即逝。要不是他绝对相信自己的目力,吴铁雄都要以为这是产生幻觉了呢。 这顿时让他精神一振,难道是有敌人趁浓雾摸到营地里来刺探情报或是搞破坏? 一面想着,他已迅速回身,果断下令:“那边,围过去,有奸细!” 这些吴家的子弟兵对这位主将的命令自然是高度服从,虽然大家回头看时完全瞧不出有任何问题,却还是飞快散开,百十人拉出一个三里多地的搜索圈,向着江边一带飞快扑去。 在吴铁雄的指挥下,这支队伍迅速就把四周五里方圆的一块区域都给搜遍了。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根本没有找到所谓的奸细不说,还把旁边陆家的一支巡江兵马给惊动了,双方稍作交涉后,后者方才返回自己驻地。 在得报真没有任何异常后,吴铁雄更是愁眉一锁:“这该死的大雾,要不是它,我一定会找到那家伙的。”直到此时,他依然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所以在入营后,他也是做出了安排:“所有人都小心戒备,若有发现不是我们军中将士,可先放箭,死伤不论。” 直到底下人领命去做安排,进到自己帐中的吴铁雄才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吴兄还真是够果断啊,真不怕伤及无辜吗?” 这近在咫尺的话语让吴铁雄顿时如遭雷击,迅然顿身向后,手则往腰间佩刀摸去,嘴更是张开,便要呼叫。 这下真把他给吓到了,这个家伙是鬼魅不成? 自己都带人如此彻底搜索了,不但没能把人找到,还让他偷着摸进自己的帐中…… 他反应够快,但对方却比他更快。 就在吴铁雄后退间,那人已如影随形的跟上,同时两只手齐出,一按在他的右手腕上,使他抽刀的动作顿时停住,一捂他的嘴,让他的一声叫喊直接被闷回了喉咙里。 这让吴铁雄更为恐慌,这家伙真比鬼魅更可怕,自己根本连一招都应付不了…… “吴兄,稍安勿躁,是我,孙长安!” 直到这话传入耳中,对方又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只是稍稍抬头,让他能看清楚自己长相,吴铁雄眼中的惊慌才终于消散了些,握刀的手也为之一松。 “你别叫,我可放手了。事关重大!”孙宁又郑重地叮嘱一句,这才慢慢松开捂住对方嘴巴的手,而对面的吴铁雄,正用满满的疑惑盯着他:“你……你这是做什么?” 第592章 果有内奸(下) 帐帘低垂,里头只有孙宁和吴铁雄二人,后者也已传令,让下属此时不得前来打搅。 吴铁雄和孙宁倒是见过几面,在他带兵去扫平姚凌朱三家前,还曾得过孙宁的一些提点建议。同时对这个帮自家除掉苏家,并于江南迅速崛起的年轻人,他也带着几许欣赏。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完全信任对方,尤其是当这位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居然趁着自己分兵搜索,在浓雾的掩护下打晕其中一人,换上他的衣甲,于是便瞒过所有人,顺利进入营地,还先一步在帐中等候自己。 就在吴铁雄神色肃然,想要问孙宁来意时,对方却先一步开了口,而这一出口,就让吴铁雄脸色一变:“北岸的梁州军已经退了!” “此话当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正是从北岸而来,亲眼看着他们退军的。”孙宁正色回看对方,“你要不信,大可以派人乘小船过江一看。不过,还请暂时保密,不要让其他几方知道此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州军怎会在此时退军?我为何还要保密?”吴铁雄连续发问,但语气里似乎已是信了几分。 “因为淮南大乱,郭炎需要率军回去平乱。”孙宁的回答言简意赅,“保密则是为了不使我们联军中间的内奸知悉其事,从而继续隐藏身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内奸?”吴铁雄更感疑惑了,又急声问道。 孙宁这才稍作解释,把自己在回来江上拿下章淼他们的事情给道了出来,直把对方听得一阵发愣。 半晌后,方才怔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联军中早有纵横会的内应,他更是在之前就派人过江,去和对岸之人联系,想借此机会引他们败我大军?” “对。” “这不可能!我们在长江沿岸封锁极严,无论来去都不可能轻易瞒过我们的哨兵,哪怕是晚上……”吴铁雄不以为然地摇头。 “我还不是过来了?”孙宁这一问让对方为之一愣,“长江战场足有数十上百里,漏洞总是存在的。何况,你以为那内奸只是某个人而已吗?” 吴铁雄双眉陡然一跳:“你这话又是何意?” “如果是某家手握大军,守在长江边上的人安排的呢?也就是说,是你们联军中的其中一家派的人呢?” 吴铁雄彻底呆住,神色间更为紧张:“证据呢?你可不要胡说,我几家联军可是上下一心的……” “两年前,你会相信谢氏会做出纵火焚烧云林寺的举动来?一年前,你相信苏氏会做出寒山寺的案子来?半年前,你相信你会带领兵马去扫灭凌朱姚三家?” 孙宁连续三问,让对方张口结舌,完全不知该做何回答才好。 确实,在事发之前,甚至真相查明之前,整个江南都没人相信那样的世家豪族会干出如此事情来。 可现在回头来看,他们还真就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所以…… “知人知面不知心,连亲近之人到底如何你都未必敢保证,更别提别家之人了。”孙宁语气凝重,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那个内奸一直隐忍不发,就是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让他知道此时北岸梁州军已退走,他必然会改变计划,重新蛰伏,到时对你们来说,依然是一大隐患。” 吴铁雄的脸色又是几番变化,这才迟疑着问道:“你怎么就确信那家伙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如果这就是对方用的挑拨离间之计呢? “要是他们为的就是用此死间,来让我们各家互相猜疑,散我联军呢?” 不得不说,他的这份顾虑也是颇有道理的。 但孙宁却有自己的坚持:“不可能。因为其一,我与他碰上也是偶然事件,不然他早就轻松过江,你们完全被蒙在鼓里。” 吴铁雄默然,这个说法还不足以让他采信,毕竟事关重大。 “其二,因为早在几个月前,我就知道你们几家中还存在着一个与纵横会,至少是与苏家有着合作关系的存在。” “你从何得知?” “还记得寒山寺一案吗?当初那些家伙毁去钟楼,欲以铜钟碾杀外间众人时,是我出手破坏。而在此之前,我还从下方的藏经阁内发现有人要纵火烧掉整个藏经阁。” 这些事情吴铁雄自然是早就了解过的,此时稍稍点头,同时眼中也满是疑惑,这两者和今日二人所谈有何关系? “当时我就觉着奇怪,那想要纵火烧藏经阁的人,似乎和上边钟楼的暴徒并不相干,前者只是借后者的行动,达成自己的目的,也就是焚毁藏经阁,更精确点来说,就是烧掉阁内的某件东西。” 孙宁又看了对方一眼:“我也顺着这条线索查到了东西,就是本不该在藏经阁内的寒山寺僧侣名册,并将之交到了寺中衣钵僧圆觉手里,希望他能借此查出更多内情来。 “只是之后我们又发现了新线索,并一路查到苏家头上,这才把那一条线索给放到了一边,再不过问。 “直到几月前,咱们几家在金陵会盟,我才从吴铁翼那儿得知一事,圆觉居然在数月前突然死了……虽然看似意外,但我真不认为事情会这么巧,正好就是可能掌握了什么真相的他,暴毙而亡!” 吴铁雄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若孙宁所言都是真的,那圆觉之死确实大有问题了。他十有八九,是因为查到了什么隐情,才被人杀人灭口的。 “寒山寺一案,是苏家受纵横会挑唆引导而起,如此重要的事情,我想他们哪一方都不可能再泄露给其他并不要紧的外人。这个在藏经阁想搭顺风船毁掉内里之物的家伙,一定与两者之一有着勾结,甚至与两者都有瓜葛。” 孙宁说着,一字一顿,盯住对方道:“所以你觉着,是不是我们这联军之中还存在着这么一个极其可疑的内奸,他又是否会在这场战斗里突然反戈呢?” 吴铁雄身子一震,只觉后背都有冷汗冒了出来,照此看来,联军之中,果有内奸! 第593章 果有内奸(终) 后背生寒的吴铁雄心思快速转动,那个可能存在的内奸会是谁? 是顾家的人?钱家的人?还是陆家的人?甚至于是自身吴家的人? 这一连串的想法让他愈发不安,同时也看向孙宁:“那你还敢来找我?” 是啊,现在内奸未明,谁都可疑,他怎么敢来找自己,还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如果自己,或整个吴家就是与纵横会有着瓜葛的内奸呢? 孙宁直视对方双目,言辞肯定:“我所以找你是因两个原因。一,我相信吴大人,他不会是纵横会在江南的内应,由此也推断吴家没有问题。” 之前苏州那一场,要没有吴铁翼出面强撑,只怕案子不可能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苏家也不可能因此消亡了,所以他是绝对不可能与纵横会有瓜葛的。 吴铁雄虽与之有着竞争,对此倒是没有半点迟疑,深深点头:“他为人正直,确实不可能和那些家伙沆瀣一气。可他并不能代表我整个吴家……” “所以有第二个原因,我只能选择相信你们吴家,不然谁都怀疑,还凭什么去找到内奸。”孙宁苦笑着说道,这话让吴铁雄一愣,继而也就跟着苦笑点头表示了解。 这孙长安毕竟手上没兵,在江南更无根基可言,所以要想找出并除掉内奸可不容易,那就只有找一方势力与自己合作了。 而吴家,显然就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有吴铁翼那一层关系在,而且看上去可疑性也是最低的。 明白这一切后,他也有了自己的决定:“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硬查是肯定不会有结果的。”孙宁目光闪烁,“不过现在倒是已经有了机会,只要那内奸不知对岸情况,他就一定会按之前的计划行事,突然反戈一击。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做的,就是给所有人这一假象,直到撑过这三天。” 吴铁雄的神色再度一凝:“你是让我们吴家派人去对岸扮作梁州军,以瞒过内奸耳目?” “对!”孙宁点头,“而且得快,在今日雾散之前,就得派出一部分人马过江了。” “这……”吴铁雄顿时露出为难之色来,差点就当场拒绝。 这也太冒险了,而且其中的危险还不止一方面。 其一,对岸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其实他也并不清楚,只是听孙长安这么一说,要是梁州军并没有退走呢?那自家派兵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 其二,就算孙长安没有说谎,对岸确实已无敌军,可自家兵马到了对岸,可就也成为这边联军的目标了。 一旦他们之后攻来又当如何?总不能真只靠这点兵马与其他几家联军周旋吧?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是因此被人认定自家才是内奸,那整个吴家可就跳进长江都洗不清了……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三条疑虑,让吴铁翼很难答应孙宁这个冒险的请求,眼看就要一口回绝。 而就在这时,孙宁再度开口:“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个让你从所有豪族子弟中脱颖而出的机会,吴将军你真打算放过吗?” “什么意思?” “内奸威胁的是整个江南联军,是整个江南全境,一旦让其得逞,那九姓豪族都会被他们吞并,家破人亡。 “而这一切,是靠着吴将军你当机立断,力挽狂澜,你想想事成后,你在族中将会是怎样一个形象?他日再选族长宗主时,那些族人又是否会念及这份大功而把你推上高位呢?” 对不同的人就该用不同的方式加以说服。 很显然,孙宁的这番话正说中了吴铁雄的心事,让他拒绝的话再出不了口,脸上更是露出纠结犹豫来。 是啊,这是自己期盼多时的机会,这可比率军守在江边却一点事情都办不了要强出太多了。真要是自己凭此一战力挽狂澜,找出内奸,那下一任宗主之位便唾手可得了! 越想,他就越是心动,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孙宁在旁也没再开口催促,只是静静等对方做出最后决定。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完,现在能做的,只有看这位的心意了。 终于,在似乎有一个世纪般长的思考权衡后,吴铁雄开口:“需要多少兵马?” 他终于还是做出了对自身最有利的抉择,毕竟机会就这么一次。 “至少两万,如果这段时间江上雾足够浓厚,这点兵马足以造成梁州兵依然还在的假象了。”孙宁早有计较,迅速给出一个数字,这是眼下吴家名下兵马数量的一半。 “好,就信你这一回!我来安排。”吴铁雄倒也够果断,当场拍板,“不过在派兵过江之前,我要看到那个你口中的太湖贼头!” “可以,他人就在左近,将军待会便可派人跟我过去,将他带回营来。还有,我和我的人,在此期间也可留在你们营地里,以作保证。”孙宁心下一定,也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这让吴铁雄更信了几分,也不再耽搁,便让孙宁换上一身更贴合身材的军官服色,然后又叫来一名亲信,让其带上一哨兵马,随孙宁前往江边渔村,把人给带回来。 在这样的大雾天气里,百来人的行动自然不可能被任何附近的盟军所知,也就半个多时辰,萧倩他们几个得以重新和孙宁照面,然后大家一起返回军营。 在看到重伤虚弱的章淼后,吴铁雄就对孙宁的说法更多了几分信任。 因为章淼其人也算是在江南各地官府通缉榜上的要犯了,军中将士也有不少对其印象深刻,现在见了真人,自然是一眼认出。 接下来再稍作盘问,与孙宁的说辞两相对照,也就得到了进一步印证,孙宁所言确实没有问题。 确信无误,再加上立功心切,吴铁雄就不再拖延,便迅速于暗中安排兵马船只。然后就在当天夜里,在夜色和雾气的双重掩护之下,让自己手下一名亲信将领高盛带两万吴家兵,偷偷过江,取代已然退军的梁州军,陈兵长江北岸。 接下来两日,他们将以这点兵力虚张声势,消耗时间。 第594章 三方剧变(一) 连夜行军对任何一支队伍来说都是一场考验与煎熬,尤其是当他们以退逃的姿态撤军,对军纪和军心的考验就更重了。 因为在这样的情况下,往往会出现大量的逃兵,只有在军中有着极高威望的将领,才能收束整支队伍,让大家一致而行。 郭炎很明显就有着这样的能力,虽然这场临时的退军中依然出现了不少问题,但好在整支队伍军容未乱,队伍未散,几万人的大军,最后脱队逃亡者,不过数十而已。 只不过,脱离长江前线还只是退军的第一步,接下来他要做的是尽快夺回后方城池,这就不光只需要一个快字,更得让全军依然保持相当的战力才行了。 所以在从天黑走到天明,又来到中午时,他便下令全军暂歇,稍作休整。 因为再往前,便是淮南分州地界,那儿已被叛军所取,正是他们需要发兵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战前的养精蓄锐,乃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错过的,哪怕那座城池对郭炎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而为了能顺利拿下分州,他甚至还特意让人找来了当地相关的地形图,就在歇息时,又仔细和几名部下进行了研究。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随着一番细看后,郭炎已经找到了分州城的好几处薄弱点,此时一一点出,对左右将领道,“到时我们以五万梁州兵为主力,同时对这三处发起攻击。 “城中守军兵力有限,一定守不过来,那就能在天黑之前,将此分州拿下了。 “而有了分州为立足点,接下来,我们便可做到进退自如,完全能分兵攻向汝州等地……淮南当地的兵马本就不多,又人心浮动,只要我们够快,传檄而定也不只是一说……” 部下们听着自家大帅如此镇定自信的分析,心中那点忐忑情绪总算是安定下来,全都纷纷称是,就要回去给下边的将士下达接下来的攻击指令。 只有杨淮度,此时脸上依然有着恼色,眼中还带了一丝猜疑,因为郭炎这次的退军实在太不是时候,也太过蹊跷了些。 在众将纷纷散去后,他才又一次上前,沉声道:“郭帅,你难道没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吗?” “你是说我们身后的江南联军?”郭炎继续看着地图,头也不抬问了一句。 “正是,要是他们迅速过江追来,我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的下场了。”杨淮度咬着牙说道。对方作为中原宿将,不会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吧? “我有九成把握,他们不会追来。” “哦?那我倒要听一听郭帅你是如何有这等把握的。” “我们退军虽然仓促,但他们却不敢轻视,还得想着这可能是我故意诱敌过江的策略。我要是江南军的将领,在发现对岸变成空营后,第一要做的就是派斥候查探真伪,而且不光是我们的军营,周围三五十里方圆,都要查探到。 “如此,最少也需要两到三天时间,等他们真出兵过江时,我相信我们已经拿下至少两三座城池了。 “如此,我们便可以逸待劳,以守代攻,轻易破敌。” “你怎么就断定他们不敢过江?要是他们突然就莽撞了一把呢?”杨淮度依然不肯放弃自己的想法。 “长江天险只是一方面,你没发现这几日的天气也对我们有利吗?看看身后吧……”郭炎叹了口气道。 杨淮度有些疑惑地扭头望向身后,这座临时军帐的外头,只看到远处一片白茫茫,几十步外的大军都被白雾给笼罩淹没。 “明白了吗?这样的天气,利守不利攻,他们想要过江,要担多大风险?他们有这样的魄力吗? “如果江南军真是由一家指挥,或许还能冒一冒险,可现在的他们只是几家联合起来的联军而已,你说谁敢冒着自家实力大损的后果贸然过江只为一探究竟? “所以,我刚才说的两三天都已经是往少了算了,最大的可能,我们有足足十天时间!” 这下杨淮度无话可说了,他本来还想提出内应会在对方军中造成动-乱一事,但很快又咽了回去。 那内应可是纵横会的杀手锏,连郭炎都不曾知道的存在,现在事已至此,当然还是继续瞒着他为好。 不过该说的话,该表的态,他还是得说明表足了:“郭帅,你这次的自作主张彻底打乱了我们的整盘计划,到时候会中如何定夺赏罚,我可不会为你说项。” “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郭炎垂下目光,继续看起地图来,似乎有一抹不一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杨淮度没有看到这一点异样,只是不屑一笑,便自顾起身想要离开。 而就在这时,前方队伍却是突然一阵骚乱,席地而坐的许多兵将更是迅速起身避让,也是直到这时,才有一阵剧烈的马蹄声快速传来。 等郭杨二人闻声齐齐往那边看时,就见一人一骑已冲到了这边的军帐附近,这才猛然停下,那骑士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但在一个趔趄后,他又迅速弹身而起,又连滚带爬,直跑到帐前,叫道:“大帅,梁州急信,是少将军的八百里加急……” 这话让本来还强自镇定的郭炎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急忙上前一步,一把从对方手上把个背囊给抢了过来。 难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真就发生了? 淮南之外,连梁州左近也出现了叛乱之事? 那里可是自己的根基所在,要是真出了乱子,自己在外援救不及,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情急惶恐之下,郭炎几乎是拿手撕开的背囊,再略有些颤抖的,才把那字迹熟悉的书信拿到眼前,仔细观瞧。 上头正是自己儿子郭寒的字,还有那熟悉的火漆印钤,也都清晰无误。 直到确认这书信无误,不可能被人掉包后,郭炎方才慢慢挑开封口,抽出信纸,看起里头的内容来。 而这一看之下,他整张脸又唰一下变了,不过随即,他又迅速恢复镇定,还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一切神情变化,自然都落到了一直盯着他的杨淮度眼中…… 第595章 三方剧变(二) “莫不是就连梁州也发生了叛乱?”看到郭炎放下手中书信,杨淮度急忙开口问道,人还往前走了两步,似要从对方手里接过信来一看究竟。 但他的动作却没有郭炎快,在迅速把信收入袖中后,他又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梁州辖下各州县也有数起叛乱爆发,情况很是不妙。 “幸亏我已率军北退,不然后果难料啊。” 对此说法,杨淮度也是没法反驳的,淮南之乱和梁州的乱子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梁州不只是郭家的根基所在,对整个纵横会来说也是干系重大,不光他们多年来已把许多产业放到其中,还迁徙了不少百姓在那儿安居。 而更关键的是,梁州还是抵御北方平天军的前线要地,一旦那边生乱,给敌人以可趁之机,那他们真就要陷入到最危险的腹背受敌再加内部混乱的险境之中了。 而且,对纵横会重心所在的淮北来说,梁州也是对北的缓冲要地,是门户重地,那也是绝对不容有失的。 “郭寒呢?郭帅,你带兵出征前,可是把那边的重担都交托于他的,还有我们的一些人马……”杨淮度很快又想到了一点,忙又问道。 “他自然已经在尽力平乱了,只是局面还不可控……”郭炎面沉如水,迅速说道,“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乃是赶紧召集众将,商定出一个最稳妥有利的对策来。来人,擂鼓聚将!” 在大帅发话后,很快的,咚咚的鼓声就在大军中心处响起,让各营将士都为之一凛,各主要将领都顾不上约束队伍,传递将令了,全都嘱咐了下属部将几句,便火急火燎直往中军帐而来。 这其中有一部分将领刚刚也已得知有军中寄递送来,都心中有些忐忑,脚步自然更是迅速,边走,边又把此事说与同行的将领知道,这让大家的情绪愈发的紧张起来。 不过两通鼓,这座临时的中军帐里已经一下聚满了数十员高低战将,几乎把个帐篷都要挤破了。 这其中,既有郭炎这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真正亲信,也有淮北军中一些与他不是太熟悉的部下。不过无论是谁,此时都显得格外郑重,后者众人还看看边上默然无语的杨淮度,看出他也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各位,军情如火,本帅也不做过多的废话了。”郭炎面沉似水,一手按刀,就这么从帅案后转了出来,目光从这一干部将面上快速扫过,“有急报,梁州也起了大变故,所以接下来咱们的行军计划就得变上一变了。” 纵然有所猜测,可当答案揭晓时,在场众将也跟刚刚的郭炎他们一样,露出了惊慌之色:“这怎么可能?” “大帅,咱们这就回去吗?” “那淮南怎么办,还有江对面的敌人,难道这就把整个淮南都拱手让人?” 随着众人纷纷开口,帐中已显得嘈杂而混乱,这些将领立场不同,给出的反应自然也是不相同的。 郭炎一步步向前,来到一名激烈表示反对回梁州的将领面前:“李元道,你觉着淮南要比我梁州还要重要吗?” “郭帅,话不是这么说的。梁州确实是你郭家根本,可一旦淮南有失,则淮北也将成为江南军的攻击目标,到时候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李元道并不惧与之争辩,回看对方,大声说道。 他乃是李家人,虽然明面上是郭炎的下属,但实际上却有着能与之分庭抗礼的权力与能力。 他加上杨淮度,完全可以做到将军权迅速从郭炎手中夺走,这是纵横会对其且用且防的一道保险。 而当眼下这样的变故发生时,就是他发挥作用,为纵横会争取利益之时。 杨淮度这时也开口附和:“李将军说的是,梁州固然要紧,可淮北更不容有失,所以我以为……” 不等他说完,郭炎已快速打断:“那我要是一定要领兵回梁州呢?”说着话,他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在胸前轻轻弹动。 帐中只有十多名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部将注意到了自家大帅的这一举动,他们的神情顿时一变,身子微微弓起,手也暗自落到了腰间兵器上。 其他人却还茫然不觉,只是继续听着双方争辩。 李元道更没有任何察觉,依然强硬表态:“那我就有理由怀疑郭帅你这么做另有目的,请恕我等不能奉命。”说话间,他目光一转,迅速与杨淮度有了碰撞,似是在做交流决断。 而就在这时,郭炎突然喝道:“好!那你们就可以死了!” 好字出口,他已是一个跨步向前,同时配合着右手佩刀迅然出鞘,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急斩前方安坐的李元道。 李元道压根就没防着他会突然出手袭击,直到听见死字,看到那一刀劈来,方才惊觉不妙,怪叫一声还待闪躲,却已经太迟了。 他虽然也自幼习武,但作为李家人终究缺少生与死,血与火的历练,更别提现在面临的还是这猝然的偷袭了。 于是他只退出半步,人都还没完全起来呢,胸口已被一刀劈中,惨叫着,倒飞出去,直撞破帐篷,倒地,然后就在地上不住抽搐起来。 大股的鲜血从其胸口的衣甲间喷涌出来,片刻间,已在其身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而在一刀劈中李元道之后,郭炎更无半分停歇,身形一转,手往旁边一旋,刀已跟着再度斜斩而出,目标正是左侧的杨淮度! 他所站的位置都是算计好的,就是为了能迅速结果这两个最主要的目标。 而相比李元道,杨淮度明显反应更为迟钝,他虽然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而面容扭曲,但身子却跟被定住般,别说闪避攻击了,连动上一下都做不到。 于是,钢刀便准确的斩进他的脖颈,再从另一侧划出,噗哧声里,他的脑袋已与身体分离,跃上半空。 直到死,他都没想到郭炎居然会反,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对自己这样一个纵横会的重要人物下此杀手…… 第596章 三方剧变(三) 不动如山,侵略如火。 兵法要义被郭炎以实际行动展现得淋漓尽致。 多时的隐忍,只为这一刻的猝然而发,竟是在眨眼间便连杀两人,而且是两个关键人物。 李元道和杨淮度这一死,顿时让其他那些淮北军将领和纵横会的人悚然而惊,尤其是后者十数人,更是在叱喝间猛然欲起,手直摸向腰畔兵器。 只是他们反应再快也快不过早得自家大帅暗中命令的一干梁州军将领,他们也和自家大帅一样,动如雷霆。 十数人根据自己所在的位置,悍然出刀,杀向身边最近的目标。 刀光闪烁,鲜血飞溅。 在还没有完全的防备,只想和郭炎计较的情况下,这些纵横会的铁杆将领,就这样被迅速刺杀,陈尸在地。 而剩下那些淮北军将领,更是被唬得面如土色,身体僵硬,满眼恐慌间,都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到了这时候,他们反应再迟钝,也已经知道这是军中出现内斗,而且最直接赤果的生死内斗。那自己的性命还能保得住吗? 与此同时,不知是早得郭炎之命,还是闻声才动,帐外也有兵卒连声呼喝,脚步纷杂,显然是已经将整座中军帐都给团团包围,旋即才见帐门一动,一名将领已立在门口处:“大帅……” “守住四周,敢有乱动者格杀勿论!”郭炎冷然下令,在那位领命退出后,他才又把目光落到了那一干坐立不安的淮北军将领身上。 他那审视的目光犹如刀剑,直刺刮得这些将领也是一阵惊恐,不少人身子都开始明显的颤抖了,有些艰涩地开口:“郭……大帅……” “这些人居然一早就和江南方面有所勾结,意图在此时乱我军心,行刺本帅。幸亏本帅有所警惕,所以奋起反抗,将他们就地格杀……你们都是此番变故的见证之人,是也不是啊?” 郭炎突然的一番话让这些将领都为之一愣,但片刻后,他们却都转过弯来,忙不迭地用力点头:“对,就是这样……” “他们图谋不轨,意图行刺大帅,幸赖大帅英明,才将他们就地正法,我等皆可为证,可以向所有将士作证!” 顿时间,相似的说法充斥了整座军营,直到郭炎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又摆了下手,他们才又重新安静下来,再巴巴地看着他,等他下令。 而他也没有让大家等候太久,嘿声道:“既如此,那就将这些逆贼叛徒通通拖出去,向全军说明一切。 “眼下大敌当前,情势危急,也容不得我们慢慢再作细查了,只要是与他们关系紧密的军官,都全数拿下,查明没有问题后,再官复原职。”郭炎说着,手又是一摆,那十多个手中刀上还有鲜血淋漓而下的部将们,便即应声而动,迅速出帐而去。 等到这些淮北军将领犹豫着跟在郭炎的身后踏出军帐,再往四下里张望时,才惊讶地发现,外头的军营早已和之前有了极大的区别。 就见本来各自设营的各路军,此时已经完全交错在了一起。 自家麾下的淮北军明显都身处于梁州军的切割和包围中,尤其是已经被杀当场的那些将领名下的几营人马,四周皆被梁州军所围,更有弓弩手占领高处,瞄准看守。 只要他们敢有半点异动,迎接他们的,便是密集如雨的乱箭,以及四面合围的攻杀。 在如此情况下,自家主将甚至副将都不在营中,这些兵卒军官自然没一个敢妄动的,所有人都满是恐慌和茫然,完全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了。 直到又一支兵马迎面开来,让他们看清楚为首者正是主帅郭炎,才有人壮着胆子,连声发问:“郭帅,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李将军呢?” “李元道及其党羽人等勾结江南军,意图兵变,已被本帅就地格杀了。”郭炎这回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就说出了真相,这顿时就惹得满营哗然。 但随即,这些叫嚷声就被厉声喝断:“李元道人等胆敢造反,皆因他们手下有兵,你等就是其党羽,也想要反叛造反吗?” 伴随着郭炎这一声厉喝,四周兵将更是齐齐向前一步,似乎随时都可能发动猛攻。 感受着这强大的压力,那边的将领军官赶紧叫道:“我等不敢,我等什么都不知道啊……” 然后其他军卒也是纷纷大声叫起屈来,他们是真什么都不知道的,只管听从上峰之命行事。 “若你们真与此事无关,都是无辜的,那就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只要本帅查明一切,自会还你们一个清白!”郭炎提出了条件,同时高举起手,给出时限,“我只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考虑,一……” 他在军中早就有了相当的威信,现在又先一步除掉这些军将的主心骨,还以如此强围之势相逼迫,哪怕是李元道的亲信死忠,这时也不敢再做无谓的挣扎坚持。 于是,在郭炎数到五时,便有人忙不迭将手中兵器丢下,高举双手,以示自己绝不敢有违抗之意。 当数字来到八时,这一营五千之众就已尽数弃械待降,四周将士在看到郭炎点头后,也是果断上前,先把那些军官人等挑出来捆绑起来,再把其他兵将驱赶回帐,让他们乖乖待在各自的帐篷里,等候发落。 如此,这第一路可能存在威胁的纵横会直接掌控下的淮北军就被彻底压服,而这只是郭炎拿下整支队伍的开始。 事实上,在把这支李元道直接指挥的最难对付的军队拿下后,其他各营兵马的收拢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在四周的威胁下,在主将的缺失下,后面各营在面对郭炎时也是不可能做出任何抵抗的。往往他一露面,众将士都只能乖乖放下兵器,表示愿意拨乱反正,听从郭帅调遣了。 只半日间,郭炎就把两淮兵马,以及部分别处的兵马的指挥权全部收拢到自己的掌控之中。那些被单独拿下的将领们,其生死也完全操于他手…… 第597章 三方剧变(四) 夜深沉。 梁州军大营依然停于原地,他们在此已停了足有大半日了。 本来只为稍作休整,但随着一封急信的送到,却引发了军中一场突变。 在郭炎的安排之下,其麾下的梁州军将领已完全形成夺权,把淮北军的指挥权完全控制在手,相关将领都死了数十之多。 那都是与纵横会有着极深关联之人,在如此情况下,他已不及做出甄别,只要可疑,那就是一个字,杀! 也是直到这时,郭炎才终于稍稍得到放松,军权已彻底拿捏在手,自己亲信的将领,也都分到各营之中,足可以做到对全军的令行禁止,至少在这军中,纵横会已不称之为威胁。 帐门一动,外头一个声音传入:“大帅……” 正在案后假寐休息的郭炎倏然睁眼:“徐晞啊,进来吧。” 一名青年将领斗志昂扬的大步入帐,他是郭炎曾经的老部下的儿子,也是他目前最能信赖的几人之一,真正的亲信。 “事情都办妥了?”郭炎和颜悦色地问道,满满的都是信任。 徐晞先欠身行礼,这才清晰回道:“回大帅,各营现在都已安置妥当,再无任何问题。” “好!”郭炎揉了下眉心,长长出了一口气来。 这次的军中夺权确实有些过于突然和性急了,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有所安排,但还是担心其中会出什么纰漏。不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有些高看那些家伙了。 放松下来的他,这才发现徐晞脸上似有疑虑,只是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口,便笑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不会瞒你任何事的。可是对我这次的决定感到意外了?” “是……大帅,之前您不是想的是拿下江南之后再做事吗,怎么这次却……”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何况,你可知道,梁州已先我一步起兵了。”郭炎苦笑着说道。 徐晞顿时一惊:“什么?可是少将军他……” “对,他让人以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急信中只提一事,就是他已经率兵拿下了整个梁州,还把那里的所有纵横会相关人等尽皆斩杀,一个不留!” 饶是已经有所猜想,可在听到这个答案时,徐晞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少将军他怎么就敢这么做?” “具体原因不好猜,一定是之前出了什么变故,或许就和淮南的这场变故有关,让他觉着自己有了机会。 “但他却不想想,如此急切行事,会给整个梁州带来多大的凶险,还有我们……我已经没有选择,这次也只能是铤而走险,拿下这支军队的控制权了。” 幽幽的目光在闪烁,郭炎此时的神色要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显得郑重:“徐晞,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将决定咱们是生是死,你可要听明白了。” “是,末将一定遵照大帅的军令行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日,我会率军开拔。但接下来却不在淮南动兵,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淮南,直扑淮北,衡州城!”郭炎盯住了他,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要稳住全体军心,并让他们相信,是淮北出了变故,我们是赶去救援的。能做到吗?” “末将尽力而为!” “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做到,一定不能让军队有变!”郭炎再度强调,“机会只有这一次,成功了,那纵横会再不成威胁,甚至从此再无纵横会!” “是,一定不会出乱子!”徐晞猛吸一口气后,大声应道。同时,他也觉着肩上的担子沉了数倍,但他的身体却依然立得笔直,整个人甚至都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不光是因为要跟随大帅办成大事,更在于,这是他报仇雪恨的最好机会。 他的父亲,就是死在纵横会之手。现在,他将用那些家伙的血和泪来洗刷多年的仇恨! 看着徐晞铿锵出帐,郭炎的眼中也有熊熊的火焰开始燃烧起来。 二十多年了,是时候把这段恩怨做个彻底了结了。 他们真以为能控制自己一辈子吗? 或许在几年前,这会成为事实。 但是自从孙宁在梁州那一场动0乱后,郭炎就不再如之前般甘心被纵横会彻底压制与控制了。 因为他发现,只要抓住某个机会,就连孙宁这样在军中全无根基之人都可以夺权成功,那自己手握兵权,还能不成吗? 多年的傀儡他早就当够了,多年的卑躬屈膝,他更是早就受够了! 他要翻身,他要报复,他要让那些自以为能在暗中控制一切的家伙全都付出最惨烈的代价! 也要让他们的妻子死在面前而不敢有半点不满,更要让他们的三族尽灭,一个不留! 为了这一目标,这几年里,郭炎表面上几乎把梁州大权都放了出去,自己只管军伍中事。 可实际上,他已经在暗中栽培提拔了许多完全只忠心于自己一人的下属,尤其是如徐晞这样父兄被纵横会所害者,更成为了他心腹手下。 只等一个机会,便可发动对纵横会的突袭! 本以为自己还需要再等上好几年才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却不料这次江南势力率先而动,使得纵横会不得不倚重自己,给了自己真正统帅十万大军的机会,那可是纵横会目前能掌控的七成以上的兵力啊。 而更叫人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淮南和梁州竟先后反叛。 这是纵横会最虚弱的时候,也是他们暴露出最多问题的时候! 这些一向只在暗中做事,从没有真正出现在明面上,掌管一方大权的家伙,终于因为自身的无知而暴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机会,将其彻底歼灭,绞杀! “纵横会……”一声低吟后,郭炎手一落,把只正落到自己胳膊上想要吸血的蚊子给拍得粉身碎骨! 当天再次亮起时,这支队伍也终于再度出发。 这一回,军队的前行速度明显比之前更快,如一支箭矢般,从淮南乱糟糟的区域内直穿而过,扑向数百里外的淮北,衡州! 第598章 三方剧变(五) 长江南岸,联军营地,中路大营。 顾家的旗帜正在江风的吹拂下猎猎飘扬,又有几支数把人的队伍在大营四周巡弋哨探,尤其对依然被浓雾笼罩的江面,更是他们着重防御的目标。 今日,几家重要之人齐聚中军大营,使得顾家对此处十多里的防务更为看重,无论水陆,都不得放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靠近。 而在中军帐中,则比四周井然有序又小心翼翼的样子要放松多了,十多名各家将领人等齐聚一帐。 他们的面前都有升腾着袅袅热气的香茗,他们的脸上,也都挂着和煦洒脱的笑容。若不是他们都身着甲胄,看着就跟一群聚会品茶的文人骚客没有区别了。 这也正是江南豪族子弟,尤其是身处高位的众人一贯以来的习惯,哪怕眼下正处于战场之上,与人相处,还是得摆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架势来。 顾家主将顾耀天年届四旬,整个人气度俨然,大有儒将风范,在端茶品了一口后,才笑着说道:“各位,今日劳你们过来,乃是因为钱世兄他产生了一个疑问。” “哦?却是什么疑问?”陆家主将陆定坤跟着笑问道。他也正当盛年,整个人都透着精明,目光则随之落到了一旁低头未语的钱宗瀚的身上。 其实不光他一人,帐中十多人,在顾耀天开口后,也迅速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位看着最低调的钱家副将的身上。 这让他略有些不自在,在干咳一声后,才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为何这两日,对面没什么动静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因为江上雾大,不好出战,利守不利攻。我们不一样没有主动出击?”陆定坤身边一人开口解释道,正是陆家副将陆顽,他虽然年轻口快,却有着相当的带兵经验,深得陆家族中信任。 吴铁雄这时也跟着开口:“不错,我也以为这两日以静制动最是明智,谁要是先动了,恐怕会吃大亏。” 有这两人打头,其他人也都纷纷跟进,表示钱宗瀚是有些过于多疑了。 钱宗瀚这时倒也从容了,笑一下道:“各位所言自然也有道理,可是之前我派两船人马稍作试探,却察觉到有些不妥了。” “怎么说?”吴铁雄心下略紧,赶紧问道。 另一边的顾耀武也笑着问道:“难道对岸没人了?” “那倒不是,我们的人才刚离北岸还有里许,就惊动了对岸守军,他们立刻就乱箭射出,导致我们还有一些将士受了伤,只能掉头而回。” “这不就结了?那郭炎也是个知兵的宿将,知道如此天气当以稳守为上,甚至都在等着咱们自己一头撞上去了。”吴铁雄又赶紧发话,生怕这帐中几人真就想要直接杀过江去。 “吴世兄有所不知,他们只是放箭把我们的人逼退,却无一船出营追击,这就实在有些不合情理了。”钱宗瀚神色凝重道,“当时情况,他们若出动多条快船追击包围的话,我那两船人怕是一个都回不来。 “可结果,他们却只是一阵乱箭把人射走了事,压根没有半点想要追击杀敌的意思。这就很值得人回味了,莫不是他们营中兵马不足,不敢追出来,怕被我看破其中虚实吗?” 众人这下也都露出深思的表情来,吴铁雄心中却是一紧,难道这事要露馅了? 他之前按孙宁的提议真就趁夜派了两万多人过江,而那边也真就早成空营一座,梁州军已不知退去了哪儿。 本来按他的想法,还不如直接通报全军,然后让大家即刻过江追杀呢,结果却被孙宁极力阻止。 “归师勿扼,穷寇莫追。吴将军,这兵法上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此时若是真追了,固然可能取得一场不小的胜利,可你们自家的损伤也一定相当之大。另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追不上敌人。 “而后果则是相当严重的,便是失去找出江南隐藏最深的纵横会的内奸。在我看来,这些内奸可要比外敌的威胁更大,想想寒山寺那场吧……” 正是因为孙宁的这番劝说,才让吴铁雄终于是拿定主意,先在北岸拖上三日。 这其中自然有着相当的风险,比如梁州军可能去而复返,又或者江南各军突然就杀过江去,但在眼下连日大雾的不利情况下,这终究只是小概率事件,所以吴铁雄还是决定咬牙冒险。 两日下来,虽有些小问题,但看着却是撑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自家不想伤及同盟的行动,反倒让钱家产生了怀疑,甚至就这样当众提了出来,这如何不让吴铁雄感到紧张呢? 而他有心辩驳,可话到嘴边又产生了担心,自己这么积极反对,会不会叫人看出问题来?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当口,陆定坤呵呵笑着说道:“钱世兄还真是想得够深的,但在我看来,这应该只是对方谨慎的表现而已。 “毕竟江上大雾,二十步外已看不清东西,谁知道你这两条船后还有没有其他兵马船只?他们若贸然派出少量兵马追击,若遇上埋伏呢? “所以在我看来,你是想当然了,对岸的敌军又怎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这番解释倒是颇有道理,大家都纷纷认同,只是钱宗瀚还是一脸的猜疑,末了道:“反正我以为这么拖着不是个事,还不如趁着大雾对方没有防备,杀过江去呢。” 他这话倒是让顾耀武等几个一心立功的年轻人也来了兴致,稍作思忖后,居然也一个个表示了赞同。 不过以顾耀天为主的一干老成持重的将领却都不肯冒这个险,双方又是好一通的争辩,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 而此时,时间都已经来到午后,眼看是不可能有时间进行一场大规模的过江登陆战了。 最后,众人只能暂时搁置这个问题,各自回营。 而就在吴铁雄稍松了口气,带人要出营时,身后一人突然叫道:“吴世兄请留步,我有一事相商。” 他一转头,就见陆定坤笑呵呵地赶上来,一副亲近的模样。 第599章 三方剧变(六) 吴氏军营,帐中。 在听完吴铁雄的话后,孙宁微微挑眉:“那陆家的陆定坤真提出了这么个请求,想从你们营中借粮?” “对,他说明日会派人马车辆来提粮,而且要的也不多,我自然不好推辞。毕竟大家份属联盟,又有多年交情。”吴铁雄神色也没有了之前答应此事时的轻松,反倒有些疑虑与凝重。 真要论起来,像这样的相互借粮倒也不算突兀,因为如今陈兵长江南岸的这近十万大军乃是分属各地各家,不但兵源如此,他们的粮食供应也是由各家准备好后送来的。 所以,若是有哪家因为某些原因耽搁了粮食输送,暂时有所短缺而需要跟他家借粮,也算是情理之中。 而陆家和吴家两军又是相邻而设,尤其是陆家,已是联军设营的最东边,最方便借粮的人选自然就是十多里外的吴家了。 不过在返回的路上,吴铁雄就隐隐感到了一些疑虑,现在瞧见孙宁也是这般模样后,心中警惕也就更重了:“你也觉着其中有诈?”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尤其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孙宁郑重道,“明日就是内奸与梁州军约定行事的时间了,此时有兵马调动,你敢说对方真就是为了借粮,而不是以此为借口,直入我军营?” 顿一下后,他又看向对方双眼:“吴将军,事关成败,你可敢赌一把吗?” 吴铁雄猛地一震,眼中也有光芒透出:“怎么赌?” 显然,他这是来了冒险的兴趣了! …… 又是一日清晨,今日的天气和前两日也没多少分别,虽然日头还是从东边缓缓升起,但沿江的浓雾还是把这一片区域都罩了个严实,叫人二三十步外都难看清楚情况。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各营兵马自然是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来,以防有敌人会趁机发起攻击。当然,他们更多都是把注意力放到江边,岸边都是自家联军,自然是安全得很。 吴家军营这儿看着也是一样,而且东边寨门都是半开的,显然是按昨日约定,等候陆家之人前来运粮。 这一切场面自然就落到了缓缓而来的这一行陆家车马队伍前列的几名军将的眼中,让他们的脸上也不禁多出了几分笑意来。 那为首的陆家将领更是驱马快走了几步,远远就朝迎出营门的一名吴家军官抱拳道:“这次可要多多麻烦贵军了!” “哈哈,不麻烦,一些粮食而已,我们早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你们来取。”那军官也只带了两三人,笑呵呵地上迎,一副与人交好的模样。 如此,双方就在离着营门还有四五丈处站定,似是还想要说几句寒暄的话语。不过陆家后方的那些车马却并没有就此稍停,而是继续滚滚向前,很快就开进了敞开的军营。 这一切本来看着还是挺正常的,直到那军官在与对方闲聊时努力往前张望,只觉那车马队伍竟是一眼都望不到头,虽有雾气阻隔,可那浓雾后隐隐绰绰而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这才让他略感惊讶地问道:“不过要五日之粮,用得着来这么多人吗?” “这个,还不是为了稳妥吗?”对面的将领呵呵笑着回应,眼中却已有异芒闪烁,手更是不着痕迹地落到了腰间佩刀处。 “那这车辙……”吴家军官这时又是一低头,然后惊讶地指着地上深深的车辙印痕狐疑地想要再问什么。 是的,前方的车辙印明显过深,完全不像是前来运粮的空车该有的模样,倒像是上头载了好些重物似的。 他话没说完,对面已响起一声轻叹:“你这是何必呢?” 话出,刀闪! 军官压根没想到刚才还和自己友善闲聊的同袍突然就会下此毒手,甚至都不及做出反应,已被他一刀劈翻。 同一时间,在陆家军将出手时,跟在他左右的那些军士也都同时而动,凶狠的扑上,手中兵器毫不迟疑地送进了前方同样没有任何准备,还因此突变而不知所措的吴家兵卒的体内,让他们发出连声惨叫。 这惨叫,就跟发令枪似的,瞬间就让所有本来还在缓缓向前的陆家车马陡然一个加速。 尤其是那些跟在车队左右的骑士们,虽然数量不多,只得五六百,此时却个个全力冲刺向前,转眼已杀入吴家大营。 他们一边冲着,还从马侧取过弓弩,搭上早准备好的火箭,引燃之后,便要往四周帐篷发射。 而其身后,更有大批量的军将如潮水般呐喊着,直往前冲。 这数量哪是为了搬几日粮食啊,那是足够把整个吴家大营彻底攻陷的陆家主力全都冲杀而来了。 而且不光是陆路这边大军直杀而来,就是江上,也有上百艘小船逆流而来。 他们并没有靠岸杀上的打算,而是跟那些骑兵一样,在稍离江岸的位置上停稳船只,便是乱箭如雨,直朝着岸上整个陆家营地覆盖过去。 一方是蓄势而来,一方看着是全无防备,所以战斗在一开始,就彻底陷入到了一面倒的境地。 大火很快就蔓延开来,从吴家大营的东边直卷向西边,大量的陆家兵马更是个个呐喊着,冲入一座座军帐,意图对每一个帐中之敌发动突袭。 一切看着都是那么的顺利,让早正站于稍高的山岗处俯视这一切的陆定坤和身边的陆定乾兄弟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 “老二,你这一手果然够厉害,吴家众人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是这么个下场!只要我们够快,杀穿这边后,还能继续向前推进,把后方的顾家大营也给搅乱了!”陆定乾大为欢喜地夸奖道。 陆定坤呵呵笑着:“我也就打个突袭而已,而且吴家兵也就那样,倒是顾家的精兵最是难斗,何况还有浙地的兵马,这一战依然不好打啊。 “不知对岸何时能赶到,真要大破联军,光靠我们陆家这点兵马可是不够的啊。” “说好了今日辰时发动就不会有变,他们应该就要来了。”陆定乾很有信心地说着,然后突然一指前方江面,“你看,那不就来了吗?” 第600章 三方剧变(七) 顺着兄长手指的方向,陆定坤尽力望去,果然就瞧见了在数里外的江面上,有一支数量相当不少的船队正全速而来,看方向,正是扑向的吴家营地。 虽然现在看着船队数量似乎和对岸大军的兵力不相配,但或许这只是受浓雾影响,还有更多船只跟在后头,没有被自己看到。 陆定坤见状,心下已然大定,整个人更是一阵兴奋,只要此战成功,那将来整个江南都将属于陆家,自己势必能独霸一两个州城了。 可还没等他这股兴奋劲稍缓呢,下方就有呜呜的号角声从营地四周突然响起。 还没等这兄弟两个转过弯来,号角声又被轰然的杀声所取代,无数兵卒赫然从营地外的浓雾里冒出来,呐喊着,咆哮着,直朝着营地内还在想要扩大战果的陆家军队奔杀过去。 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实在太过突兀,让上岗上观战的两人都是一阵恍惚,有种时间重回,自己又看了一遍自家大军杀进吴家军营的感觉了。 但事实却分明在向他们呈现着另一个画面,他们陆家的兵马此时正遭受来自三面的合围,而另一面,则是滔滔长江水。 身在高处,又受浓雾影响的陆家兄弟还没法切身感受到这一变化的可怕,但身在营中,真正遭受三面围攻的陆家兵可就遭殃了。 就在刚刚,他们分散了,全都朝着一座座军帐扑去时,却惊讶的发现,除了外头的少量兵马外,这些密集的帐篷居然都是空空如也。别说兵卒目标了,竟是连把刀,连件衣裳都没有。 有诈,对方早有准备! 已经有人在瞬间就想通了问题所在,也有人回身出帐就高声叫嚷出这一事实。奈何,这时再叫却已经太迟,因为外边的号角声已起,喊杀声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奔涌而来。 和他们刚攻入大营时所用的策略一样,三面杀来的兵马也是先以弓箭开道,而且多半都是已然点起的火箭。 呼啸落下的火箭如漫天的火雨,不但能把还在空地上的陆家兵马直接射杀,而且还迅速将更多的帐篷引燃,使整个军营彻底被大火吞噬。 这一来,分散在大营各处的陆家军马可就真面临巨大的危险了,不但要躲闪招架不住落下的箭雨,还要避让那不断蔓延席卷来的烈焰,又没有个统一的指挥,几乎在瞬间,数万人的队伍就原地崩溃。 在失去系统性的指挥之下,这些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有想要回头往东边去的,结果那边早有队伍摆出了口袋阵。 一旦跑出大营,那就是一阵屠戮,营门处很快就倒下了上百具尸体,让其他人立刻转变主意,往着西边狂奔。 结果那边因为帐篷密集,火势居然更大,而且还有鹿角等物阻塞道路,他们这一跑,便直入死路,再想要回身时,地上早已大火和浓烟弥漫,把他们的回路都给切断了。 那就只能又转身朝着南边大营深处走了,但那儿更是吴家军队布防的重点,箭矢就跟不要钱似的一拨接着一拨落下,跑往那边的人,十有七八都倒在了遮天蔽日的乱箭之下。 更叫人感到绝望的是,在浓雾、火光和黑烟的笼罩之下,他们压根连敌人到底身在何处都没个清晰概念,再加上军心已乱,只顾逃命,就沦为了彻底的被动挨打。 营地里,惨叫声响彻天地,无数的陆家兵倒在了各种攻击之下,所有人都成了迷途的羔羊,成为了一个个的活靶子,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去南边的岸上啊,只有上船才有活路!”正快速下山,想要尽快逃回自家营地的陆定乾急声叫喊着,虽然他知道自己这番话不可能被困入敌人包围中的部下兵马所闻,但还是忍不住叫嚷。 是的,眼下看来,往长江水边走,已是他们的唯一活路了。不提水可辟火,光是已经迅速靠岸想要救人却敌的那几十船陆家兵马,以及更后头即将赶到的梁州大军,都足以让战事再度扭转。 虽然事情到这一步自己搅乱江南军的计划已是彻底失败,但只要能保留更多实力,以梁州军之强势,再加上还留在营地里的那两三万人马,陆定乾相信自家是还有转败为胜的机会的。 可就在他不断说服自己,跌跌撞撞来到山岗下,想要上马回去时,再转头看向长江岸边,他却被一幕更惊人的事实给打得差点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只见那江边,确实已有不少兵卒被船只接应上,虽然人多船少,看着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带走,但只要支持一阵,等后续兵马杀到,便可扭转战局。 结果,后方浩荡的船队确实是到了,但在距离他们这支小船队还有一箭之敌外,那些船只却突然停下,然后箭矢便又如雨点般,无情地朝着还满怀期待的陆家溃兵的身上泼洒过去。 毫无准备的他们眨眼间就被射倒一大片,其他人却还茫然地立在那儿,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呢。 然后,营外四周更多的吴家兵也终于扑杀而来,对这些剩余的兵马形成了围剿之势。 而那边的大量船只也终于缓缓升起了一面面的旗帜,把绝望带给了每一个陆家兵。 此时,升到高处的太阳破开了前几日浓重的江边雾气,所以让更远处的陆家兄弟也得以看清楚那船上打出的是什么旗号,赫然正是一个个“吴”字。 他们想象中的梁州军,居然也是吴家兵马! “怎么可能?”陆家兄弟几乎要把眼睛都从眼眶里瞪出来了,心里则依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骇人事实。 可是,江边还在继续的屠杀却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随着更多兵马三面包围,那些船只也终于狠狠撞上来,把陆家横靠于岸边的小船通通碾压,然后更多兵马也顺势杀下,对所有陆家兵展开了最后的合围,屠戮…… 完了…… 看到这一幕,陆定乾身子一软,正式从马上翻下,浓重的绝望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切信心。 第601章 三方剧变(八) “大哥!”陆定坤连忙跟着下马上前搀扶,相比于不知所措,心慌意乱的兄长,他却是要镇定得多了。 这一把他们确实失算,但还没到彻底完蛋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营,带剩下的兵马返回扬州,守住家园! 在他和周围一些护卫七手八脚将虚弱无力的陆定乾送回马背,护着他要再度往东去时,身后已有嘚嘚的马蹄声急速靠近,一人更是朗声长笑:“来了还想走?” 话落,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已然袭来,唬得这些陆家人赶紧回身挥舞着兵器招架闪躲,陆定坤则心下计较着,还想拿话稳追来之人。 结果在一眼认出当先飞奔而来的一人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孙长安后,那些话便不再出口,转而喝道:“你们先带大哥回营,我来挡住追兵!” 不得不说,这对陆家兄弟间的感情还是极深的,到了这等要命关头,陆定坤也没有抛弃兄长自顾逃命的想法,反而殿后拦敌,为兄长的脱身制造机会。 只见他在一声命令后,已立刻拍马迎着孙宁一行直冲了起来,手在马侧一摸,已将一杆长矛提起,叱喝声里,纵马扬矛,直刺孙宁胸口。 只这一手,就可看出他不但骑术精湛,马上作战也是一把好手,只凭双腿夹马,就能操控胯下骏马来去自如,而那长矛更是在空中呜呜作响,宛如怒龙穿江。 “来得好!”孙宁亦无所惧,见敌杀到也是一声断喝,血浪看准角度,暴然斩出,当响声中,矛尖与刀锋撞在一处,暴出点点火星。 双方都是借着马的冲势出招,力道十足,却在这个照面间竟打了个平手,这让他们两人都略带意外地轻咦了一声。 在陆定坤的计划里,自己这看似凶狠的冲杀其实是包含了数个变化的,只要对方出招一老,后续的钻攒刺撩种种招数都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将人挑于马下都极有可能。 可结果,刀枪相撞竟是以硬碰硬,而且这一刀的力量极大,让他双臂酸麻,后续的变招竟是施展不出来了。 而孙宁也是一样惊讶,他这一刀是看准了劈出,为的可不止打断对方攻势,更是想皆血浪之锋锐毁去矛尖,顺势杀敌的。毕竟这是在追逐敌首,还有一人出逃,必须尽快收拾眼前之人。 结果,自信满满的这一刀却未能建功。 陆定坤的矛尖丝毫未损! 血浪可是天下少有的神兵利器,一般刀枪与之硬碰硬的撞击,往往一招间便会被摧毁,可偏偏这杆长矛居然也是不俗,丝毫未损,这就让孙宁后续的攻击发不出来了。 不过两人的反应也足够快,就在双马交错,两人错身将过时,都同时回身,矛斜打,刀反撩,同时再攻。 刀矛再度重重磕撞在一处,两人彻底错开,被骏马带着直朝前冲,冲向了各自的护卫人等。 而这一回,陆定坤明显就吃了大亏了。他和孙宁交手之下,气力已然是一消,若是跟后者一样对上的是寻常兵将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要面对的,却是一把不逊于血浪的长剑。 萧倩骑术比孙宁还逊一筹,所以只能落在后头,但在看到那家伙被孙郎一打有些失控地冲撞过来时,心下反倒是一喜,仗剑上挑,直刺对方的咽喉。 这一下速度极快,竟让陆定坤都有些招架不及,只能是连忙在马背上一个大翻身,向后倒去。 却不防萧倩变招迅速,长剑此时倏然一落,改刺为削,唰然掠过马颈,同时人也跟着脱镫而起。 砰—— 两匹骏马就这么撞在了一处,陆定坤胯下坐骑更是身首分离,都没能发出惨嘶,已侧翻倒下,带得上方不及反应的主人一道狼狈坠地。 而萧倩,则在半空轻巧一个翻身,剑光再度湛然落下,直取还在地上翻滚欲起的目标。 可怜陆定坤,一招不慎,一只脚还被马儿压着,根本就不得闪躲,只能勉强提矛再挡,却不想这又是虚招,剑光一转,噗哧声中,已刺入他的肩膀,使他惨哼着,手上一虚,竟连矛杆都握不住了。 这时候,萧倩后方的兵马也终于赶上,一时间各种兵器相继呼啦招呼过来,刀枪矛斧众多兵器,全都对准了陆定坤的各种要害。要不是之前有言抓个活口,只怕此时他都已成十七八段了。 被这许多兵器围着,陆定坤终于不再挣扎,只苦叹一声,丢下了长矛,再转头朝后方望去。 入眼所见,就是如虎入羊群般的一场杀戮。 同样是以一敌众,孙宁面对那十都个陆家亲卫那完全就是碾压的态势了。 血浪在其身前翻腾闪烁,每一刀下去,必能劈得一名敌人落马,只短短一忽儿工夫,这十多人已落地一半,其他人也都因为恐惧不敢上前。 只是这一耽搁间,终究还是让陆定乾跑出了追击范围,纵然用弓箭,也难以伤到他了。 见此结果,陆定坤才稍松口气,相比于自身,兄长能脱身回营的意义更大,陆家才还有机会…… 当然,等他再转回头,看向前方的军营时,这一分侥幸心理又被满满的苦涩和绝望所取代了。 这点时间当然还不能使吴家军营里的战斗彻底终结,那些已被逼入绝境的陆家兵将也终于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欲,汇聚在一块儿,做着死守突围的最后尝试。 而吴家的人,虽然兵力占优,但在大局已定之下,倒也不想再增无谓的伤亡,所以对垓心的敌人也没有之前的凶狠攻势了。 但是,这里可不止他们两家,这乱起到现在的个把时辰里,足以让早受惊动的其他各路兵马做出反应,此时离着他们最近的顾家军营已有数支队伍火速而来,江上更有战船飞快而动,切断了一切后路。 更远处,钱氏军营也有旗帜招展,意味着他们也已经挥军赶来,陆家这陷入重围的几万人,即将面对来自整个江南联军的合围,攻击! 第602章 三方剧变(九) 随着顾家兵马赶到,配合着吴家军队继续前压,将所有可能的破绽通通填补后,那两三万陆家兵马终于是出现了崩溃。 在又被杀翻数百人后,剩下那些再坚持不住,纷纷抛下兵器,束手就擒。 也是直到这时,率军而来的顾耀天才找到前方指挥拿人的吴铁雄,大声喝问道:“这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我看着他们不像是梁州军啊……” “把所有人都绑起来,看押住了。若有胆敢反抗或脱逃者,格杀勿论!”吴铁雄先下达严令,这才扭头看一眼身后的顾耀天,语气里依然满是杀意,“本就不是梁州军攻我大营,是陆家的人!” “什么?”顾耀天当时就愣在了那儿,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之后,才又盯住对方:“你不是在说笑吧?他们怎么会对你们动兵?难道他们疯了不成?” “疯是肯定没有疯的,他们只是受命于人,要乱我江南联军,好给真正的主子创造击溃我们的机会。” “谁?谁是他们的主子?” “还能有谁?”看着满脸惊讶的顾耀天,吴铁雄咧嘴一笑,“待会儿我自会向大家说明一切,现在还请你们与我吴家一起过去把陆家剩下的人通通拿下,可别让他们脱身逃回扬州去……” 话未完,旁边已经有部下指着东边方向大声叫嚷了起来:“快看,陆家退军了……” 众人连忙也扭头眺望,果然就见陆家大营里一阵营倒尘起,旋即一支支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南边快速而去。 很显然,他们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此时退军都显得井然有序,有队伍头前开路,更有人殿后防御,只用了不到顿饭工夫,那几万人就已尽数出营,沿着崎岖的道路,往着后方的丘陵地带而去。 看着这一幕,众将士都有些茫然了,就是吴家的兵马也不例外。 毕竟他们才刚战一场,眼下还有这么多俘虏要看管呢,一时间又怎可能再分出人马做追击呢? 至于顾家的人马,以及刚刚才赶到的钱家兵马,就更不可能看到陆家退军就追杀过去了。他们到现在还没闹明白这儿到底出了什么变故,甚至都不知究竟谁是敌,谁是友呢。 正因这种种缘故,陆家大军得以真正脱身,拉开了与江南其他军队的距离,至少是能安然退返扬州。 而在黄昏之时,一干重要将领人等聚首,大家才终于从吴铁雄的讲述中知道了一切因果内情。 “也就是说,陆家早就是纵横会的手下了?” 即便弄明白了这一切,可在说出这话时,顾耀天还是一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其他人的反应也差不多,都觉着事情过于离奇,叫人一时转不过弯来。 只有吴铁雄神情还算自然,言之凿凿道:“事实就是如此了。他们一早就得纵横会授意,欲要从内部乱我大军防线,从而好给对岸的梁州军寻找机会。只是他们没想到,对岸也发生了变故,使梁州军早一步就退了兵……” “所以你连这些都已掌握?那为何不早与我们一通情报?”钱宗瀚不禁有些不满地诘问道。 其他众人也都个个看向了吴铁雄,很有种兴师问罪的意思了。 “因为我信不过你们。”吴铁雄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视众人,回道,“在今日出事之前,我都不知道到底谁家才是纵横会在我江南的内应,只是知道有这么一方受其控制的力量而已。 “所以我才会按兵不动,只等他自己暴露出来,予以迎头痛击。” 众人默然,虽然心下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吴铁翼的这一手确实很有效果,至少这一战不但没有让自身损失太多,还给予陆家这个内奸重创。 更重要的,是凭此一战,揭开了陆家的真实面目! 不然,只要光想想真到了两军拼死一战时自家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路反军来,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后背生寒了。 虽然大家到现在都没闹明白吴铁翼是用什么办法早一步收获这些确切消息,并做出今日安排的。但只凭这一场战斗,再加上对一些陆家将领的审讯,这一事实已经被确认下来。 现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也就摆到了大家面前——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趁机越过长江,追击已然退去的梁州军呢?还是转过枪头,全力攻打身为叛徒内奸的扬州陆氏。 这两者显然不可能同时进行,梁州军实力本就与他们相当,接下来又是入淮南等地作战,自然需要大家配合着来。 而扬州也不是山阴、鹿州等小城可比,作为九姓豪族中势力数一数二的陆家,更不是姚家等小体量的豪族能相提并论的。 想要攻打扬州,只靠一家一姓的力量完全不够,必须合各家之力,全力攻之。 “还是那句话,攘外先安内,江南不安,我们怎敢随意出大军过江?”顾耀天秉承了自己父亲的一贯作风,稳重说道。 “对,我也以为该先集中兵力铲除陆家!”吴铁雄也是眼露凶光地支持道。 这一战,他们吴家固然是取得大胜,但损失也是相当之巨,光是偌大一座军营的损毁,其中的物资就足够让人心疼好几天了。 钱宗瀚自然也只能跟从,不过还是有些不舍道:“本来我们可以趁着梁州军后退,他们内部生乱的机会过江入淮南的,而现在……” “机会将来还会有。而且相比起我们,他们的情况更复杂,说不定等我们安定江南内部,还能再过江杀敌。”顾耀天索性也就做出决定了,“这样,咱们在此休整两日,并把此间一切传回各家,然后便全军杀向扬州,务必要在入冬之前,拿下整个扬州!” “好,就照顾世兄的意思办!” 随着想法达成一致,众人迅速散去。 他们还需要用这几日时间安抚军心,消除因为陆家之叛而给全军带来的负面影响,然后才是真正挥军清除内患的时候…… 第603章 三方剧变(十) 吴铁雄回营时已是深夜,但他却根本没时间休息,很快就把手底下一众将领召集起来,询问军中情况。 这一回吴家虽然说是有所防备,而且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真与陆家战这一场,损伤也是相当之大了。 不提毁掉一座空营的损失,光是一场围歼之后的伤亡,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再加上大家都是带着糊涂打的这一仗,对将士们就更需要好生说明与安抚了。 手下将领也是忙到这大半夜还没个消停,一个个精神亢奋,喉咙沙哑,见了自家主将后,纷纷把黄昏后的一切行动禀报上来。 吴铁雄倒也颇有大将之风,面对这千头万绪的军营中事,处理得颇为游刃有余,几句话就把责任落实下去。 最后,才又正色道:“这两日我大军不动,说是为防对岸梁州军去而复返,其实乃是为了安定全军军心。所以接下来,大家都好生看住了,军中将士有何不妥,都必须第一时间报于我处,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众部下齐声答应。 “还有,陆家虽去,但仓促退兵他们必然会遗留下诸多物资,这些东西其他各家已答应全归我吴家以为补偿。你们天亮后也派人过去查看一番,把得用之物都带回来。寻常钱财什么的,都赏给下面斩敌立功的将士们吧。” 在众部下再度领命后,他才挥手示意大家刻意退下了。 直到帐中没剩几人,吴铁雄才揉着太阳穴,长长出了口气。 说实在的,这一天对他来说真是比以往一年还要漫长和艰难,从发现陆家有异,到将计就计设伏,再到之后的指挥作战,他当真是劳心又劳力,而且还担着极重的担子。 这要是其中有一步错了,那吴家可就万劫不复了。 好在,一切真就如预料般发生,那陆家果然看轻了自己,居然妄图以借粮这样的理由突袭吴家军营,那真是自寻死路。 当然,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多亏了孙长安他们。要没有他们的提早示警,让自己早有准备,恐怕今日这场吴家可就有难了,损兵折将,大伤元气是肯定的,连自己的性命怕也…… 想到这儿,吴铁雄才突然发现直到此时,都未见孙长安几人,便问身边亲卫:“孙长安呢?怎么不见他来见我?” 那亲卫也是一怔,自己还真没关注过这几人呢,赶紧答应一声,就去外头一通询问。 不一会儿,他又带着满心的疑惑回来了:“将军,那孙长安几人在营中有变后主动追击陆定坤等人,之后又一路追击,就再也没见他们回来了……” “嗯?怎会这样?”吴铁雄把刚送到嘴边的茶碗用力一顿,眉头更是重重皱了起来,“你再去问问,看谁最后见到他们。难道真是追敌过紧,反被敌人所擒?” 这孙长安不但是吴家的朋友,也帮了自己大忙,要是真因此出了事,他心里可就要不安了。 小半个时辰后,结果也就报了来,一名身上还带了伤的军将来作禀报:“将军,那孙长安带着自己那些人确实是追着逃回营地的陆定乾等人一路东去,我等本来也是紧跟着的。结果在追到陆家大营五六里外时,便遭到了一支上千人队伍的截击,我等不是对手,只能先行退返,至于他们,恐怕是……” “这……”吴铁雄神色一僵,半晌后才是一声叹息:“罢了。看来他真是有些性急了,居然一心想要再把陆定乾也给拿下,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其实只要陆定坤在我们手上便已足够,凭此,足以让我们挥军攻入扬州,讨伐陆家上下了。哎……” 孙宁或许真帮了他吴家一个大忙,而且也让吴铁雄起了招揽之心,毕竟此人有勇有谋,若能为自己臂助,他日想要争夺宗主之位也能多几分把握。 但是,既然其人很可能命丧陆家之手,他也不会太过挂怀,虽有伤感遗憾,但睡上一晚,事情也就翻篇了。 至少,吴铁雄此时是这样想的,恐怕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这个年轻人了。 …… 黑暗中,孙宁在前,萧倩在后,中间则是十多个西南军伤兵,他们正快步穿行在一片还算茂密的林子里。 在摸黑走了个把时辰后,孙宁才终于停步,笑道:“好了,大家且歇一歇,今晚就在这儿休息吧。” 等大家都各自找棵树靠坐下来,萧倩才坐到他身边,小声问道:“你这时离开前线就不怕那些人怀疑什么吗?还有,你到底有何打算?” “放心,我们在那些豪族眼中都只是小人物而已,在这等大乱子的背景里,根本不会被他们注意到的。” 孙宁取过腰间的水袋,胡乱灌了两口,又递给妻子,这才继续道:“而且,为了慎重起见,我还特意摆出追击陆家残兵的架势,让人以为我们是撞进对方大军中,自然不能幸免。” “怪不得你会冒这样的风险,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啊。”萧倩笑着点点头,这才喝了口水,又皱起眉来,“怎么不是酒?” “是酒恐怕今晚就被你喝光了,还是水好,能多喝两日。”孙宁笑了一声,“因为接下来几天我们都要小心赶路,不被他人察觉行藏,风餐露宿。” “那接下来我们是去哪儿?”萧倩自然更好奇,压低声音问道。 “回衢州!”孙宁双眼中有锐利的光芒闪烁,“也是时候向古耀华和梁文统他们兑现我的承诺了。而且,现在正是整个江南内部最虚弱的时刻,就算他们不曾趁势过江,杀向淮南,也必然会因陆家一事而集中所有兵马讨伐扬州。 “而以扬州之兵强马壮,即便他们合各家之力,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别想克敌。至少这一两月内,我们可以在浙西一带干出许多事情来了!” 萧倩听他这么说来,心里猛然就明白了许多,有些惊愕道:“原来你一直都在做安排,引导他们发现纵横会渗透江南,让他们陈兵长江一线,扫平其他三家,都是在为此刻做准备?” 孙宁轻轻点头:“一切铺垫都已完成,该让江南真正的变上一变了,只等我返回衢州!” 第604章 三方剧变(十一) 时间进入十月中旬,就是江南地界也渐渐有了几许初冬的感觉。 而围绕扬州的这场讨伐战也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最后尾声。 江南联军在大半个月前确认陆家是纵横会的内应后便即刻调转枪头,围攻陆家掌握中的扬州各地。 在绝对的优势兵力之前,纵然陆家之前确有所提防安排,那一座座并不算太坚固的县府城池也被迅速敲开夺下,待到十月初八,除了陆家根本所在的扬州孤城外,周围所有一切都已陷落。 坐困孤城的陆家上下,也已落到了山穷水尽的最后关头,城中百姓更是受他们的连累,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这场围绕扬州城的攻防终究遇到了一些阻碍,虽然联军兵力是陆家残余的五倍有多,但在他们上下一心,拼死抵抗下,五六日下来,竟也难以攻破城池,反倒让各军增添了不少的死伤。 如此一来,几家联军反倒有些不敢倾尽全力硬攻了,毕竟这陆家内忧之外,他们可还要面对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梁州大军啊。 待到今日,几路大军之间,甚至都出现了一丝分歧,吴家依然主张强攻破城,而顾家却已经提出要用谈判来解决问题了。 “我知道这次之事你吴家吃亏不小,对陆家更是深恶痛绝。但还望各位能以大局为重,为了拿下扬州城,我们已经填进去了五六千条性命,却依然难克其城门。难道还要再用五六千人的性命来让你们出这口恶气吗?” 顾耀天一脸慨叹说道:“各位可不要忘了,如今的江南已因为几次变故元气大伤,再不断损兵折将,即便拿下扬州,我们接下来也未必能守得住自家地盘。 “所以在我看来,还不如暂且罢手,与陆家商谈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来。无论是让他们严惩相关凶手也好,还是拿出钱财赔偿你们吴家也好。如此,才能确保咱们江南还有余力自保啊。” 他的话刚说完,就遭到了吴铁雄的极力反对:“简直荒谬!都到这时候,居然还想着罢兵和谈,怪不得天下人总说我江南懦弱,根子就在这儿了! “你们可有想过,我江南这两年来为何竟会动荡不安,变乱频发?还不就是因为有陆家这样的纵横会的走狗在胡作非为?今日我们要是放过了他们,不但是对不住那些死伤的各家之人,更是对江南所有人的不负责。 “你敢说今日我们罢兵而回,他日他们就不会再和纵横会勾结,不会在我大军与外敌交战时突然从旁边发起偷袭了吗?” 这番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顾家的人,也不好反驳,只能是低头沉默。 最后只能由顾耀武寒了张脸道:“现在不是说责任和该不该的时候,我等要分说的是如何收场! “那依着你们的意思继续攻城,又能有几分成算? “扬州本就易守难攻,陆家又是铁了心死守到底,哪怕我们真不顾伤亡继续猛攻,恐怕把握也不超过七成吧? “而且你们可不要忘了,马上就是冬月,天气转寒,更是利守不利攻。还有,我们的粮草后勤,怕也支撑不了几天了。” 一番话说下来,让帐中气氛更是一低,再无人开口说什么。 其实这些问题在场众人谁都知道,可一下子,也是谁都拿不出个妥当应对之策来啊。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大眼瞪着小眼时,帐外却有部下前来禀报:“各位将军,陆家派来信使,说是要与你们谈一谈。” “让他进来说话。”顾耀天稍作沉吟后,还是答应道。 不一会儿,一名气质优雅的中年人就在数十个军卒的押送下缓步来到了中军大帐。 只看他的举止笑容,真不像是来到了敌军营中,倒似文人雅客与好友相会一般。 而事实上,他与在场众人还都有着相当的交情,此时相见,甚至还颇为客气地点头问候起来:“吴世兄,顾世兄,钱世兄……你们一切安好吗?” “陆定泽……”吴铁雄目光幽幽地盯住了他,神色间很是不善,“你还真是够大胆的!” “非是我胆子大,而是因为我相信各位都不是那卑鄙小人,做不出滥杀使者的事情来。”陆定泽笑呵呵道,并把袖子里的一封书信亮了出来,“各位,这是我陆家上下达成一致后愿意付出的代价,还望各位听我一言。” “若论卑鄙,又有谁比得了你们陆家呢?吃里爬外,里通外敌!”吴铁雄又讥讽道,但这话落到对方耳中,却让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上半下。 “就不要多说太多了,说说吧,你们陆家会做出什么样的补偿?”顾耀天倒是相当实际,张口就问对方有何筹码。 “好说。我们陆家之前确实有些地方做错了,也付出了极大代价。所以这次遭逢各家联手攻击,我们也就认了。 “不过我江南九姓毕竟有百年交情,说一句唇亡齿寒,同气连枝也不为过。只要各家能高抬贵手,罢兵退去,那我陆家便愿意从此一切听从顾家之命行事,除扬州城外,一切城池也都交由顾家发落。 “还有,为表诚意,我们还愿意拿出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绸缎三十万匹,由着你们各家分配。至于陆定乾等相关之人,也可以交你们一并发落! “不知各位可否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不再攻我扬州,就此两相罢斗,还江南一个太平?” 他这番话说下来,顾家众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而吴家之人则神色一变。 真是好手段啊,深谙分化之道,居然要以如此大出血的方式,把他们的联盟彻底打破。 光是陆家愿意把那么多城池土地都让给顾家,就足以让顾家人为之心动了。 更别提还有整个陆家今后对顾家唯命是从这一附加的好处了,那可以使顾家真正成为江南说一不二的存在! 顾家几人还在想着如何开口呢,吴铁雄已经砰地一拍桌案,愤然道:“那些城池早就不在你们掌握,此时慷他人之慨又算什么?还有,你陆家所作所为实在罪大恶极,就该被灭门才能平江南众人之怒,抵偿你们所犯下的罪恶!” 一顿后,他更是直接喝道:“把他给我轰出去!”竟是直接发号施令了。 第605章 三方剧变(十二) 几名军卒应声上前,在看一眼沉默不语的顾家几名将领后,还真就要下手赶人。 虽然陆定泽给出的好处很是诱人,但顾耀天他们也能明白这好处有多烫手,一旦答应,那就是与其他几家翻脸,实在不智,只能是遗憾放弃。 陆定泽见状却是哈哈笑了起来,虽然被人半推半架,就要被带出帐去,口中却是平静如故,大声道:“你们可知道自家就要大祸临头了!整个江南也将彻底生乱,变个主人了! “你们居然还想着对我陆家喊打喊杀的,真是愚蠢,迟钝!” “慢着!”顾耀武突然开口,叫停手下人的动作,然后倏然起身,一步步来到被按住的陆定泽面前,盯住了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以为用几句大话就能吓唬我们!” 其他帐中人等也都望了过来,眼神里有疑虑,更多的则是不信或不屑。 这次江南虽然遭逢变故,但他们总算凭着及时察觉问题,主动出击给平息了,还大有可能顺势杀过长江,获取更多地盘,怎么就成起口中般的大祸临头了? 陆定泽无惧地与他们对视,深吸一口气后,方才朗声道:“我可不是在吓唬你们,你们是真不知道自己已被人利用了吗? “你们就没想一想,这段时日发生在江南的种种其实都是由一人在后推动?那这个人到底是何图谋?” 他话一出口,吴铁雄和顾耀武两人率先神色一变,异口同声道:“孙长安?” “就是他了。从杭州到苏州,再到衢州,以及此前的江边……所有一切都少不了他和他手下之人在其中推动吧?你们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此人的动机吗?” 这下,就连钱宗瀚的神情也为之有了变化,眉头深锁。 他一向只在军中,对家族里的许多事情并不过问。可即便如此,孙长安之名也是早有耳闻,知道谢家就是因为他而败落,还有苏州的苏家,再加上此前江边陆家阴谋的败露也亏得他…… 如果只是一两件事情与那孙长安相关,或许还不足以叫人对他生出疑虑,可当所有事情都与他脱不开关系时,就不由得叫人对他生出强烈的猜疑了。 其他人想法也差不多,一个个都皱起了眉头,最后都望向陆定泽:“你还知道些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有何图谋?” “这个,只要将他叫来与我对质一番,自然就可知道答案了。”陆定泽眼见众人动容,心下也跟着一定。 虽然把此人的身份道破并不完全符合自家利益,但事到如今这已是扭转这几家态度的最后策略了。 另外,他还有一层顾虑,一旦孙宁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这几家里会不会有人索性就迎合过去,打算做个大越忠臣呢? 所以他必须当众当面地戳穿孙宁的真面目,并把他驳倒,让他成为整个江南豪族的敌人,断了所有人靠向他的念想。 以他的见识和口才,陆定泽相信要做到这几点并不难。 可是随即,吴铁雄的话却让他的这一期待彻底落了空:“孙长安早在大半月前,就因追击你们陆家之人而不知所踪。他此时又怎可能与你对质?” “什么?”陆定泽的脸色再度大变,明显露出了恐慌之色,“你们连他都没能看住?那完了……我们都完了!” “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究竟是什么人,在我江南有何图谋?”顾耀武已经按捺不住,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暴然喝问。 面对如此粗暴的迫问,陆定泽只回以一声叹息:“孙长安就是孙宁,你们说他在江南想做什么?” “孙长安就是孙宁……”所有人先是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这说法,还互相看了看,旋即就有人惊呼道:“孙宁,那不是皇帝吗!” 瞬间,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到了极点的表情,以及浓浓的不敢置信。 “没错,他就是大越皇帝,那个荒唐的亡国1之君!”陆定泽也不再卖关子,一口承认道。 “这不可能,他要是皇帝怎么敢以身犯险,跑到我江南来搅风搅雨?” “你也说他是个荒唐无能的亡国2之君了,这个孙长安我们可是接触过的,为人精明,胆大手狠,哪有半点荒唐无能的模样了?” “姓陆的,你别以为拿这些说辞就能吓倒我们,能让我们退军放过你们!” 众人突然就做出了诸多反应,几乎全是不信对方所言的,因为此事确实过于离谱,而且他们都是和孙宁有过往来的,真不认为他会是什么皇帝…… 陆定泽却不受影响,只叹息般道:“你们还不明白吗,孙宁孙长安这两个名字何其相似,答案早就已经放在那儿了! “还有,我们陆家也是通过纵横会的消息网确认的此一情报。当初的皇帝在梁州,就是凭着一己之力差点就夺权成功,那也与之前大家印象中的昏君完全不同。 “还有,之后他更是在两淮两湖等地借孙长安之名搅动风云,然后才进的川蜀西南。你们且想想,他都能在川蜀重建朝廷,并在短短一年时间里把西南尽数收入自己掌握,难道这还不足以说明他确实能力不俗吗? “现在他又以孙长安之名进入江南,并一步步让江南九姓豪族自相残杀,死伤惨重,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当然就是趁机把江南控制权也夺到自己手上,从而与西南连成一片了。 “而到那时,我们这些早有不臣之心,早把江南看作自家财产的豪族世家又会是个什么下场?你们都仔细想想吧,说不定现在的他,已经开始安排人马趁虚而入,对你们各家的大本营发动突袭了!” 一番话,把所有人都给说得目瞪口呆。 虽然听着好像有些危言耸听,但如果孙长安的身份真如其所言,这些话还真能变成事实! 顾耀武更是心中一阵猛跳,当初自己就曾怀疑过那孙长安的动机和来历,难道真是如此吗?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又是一阵骚乱,然后帐门被人用力掀起,一名军将几乎是扑进帐来,大声叫道:“将军,大事不好了……” 第606章 三方剧变(十三) 扬州城头,陆家宗主陆鼎文在几名子弟的簇拥搀扶下倚靠着残破的城垣,满脸期待与不安地朝下方连绵数十里的联军大营望去。 城里已是山穷水尽,所有可信可用的壮丁都被抽调而用,许多建筑都被拆成零碎,变成防御战中的兵器投向了下方敌军……可是这扬州依然来到了最后关头,他们就快守不住了。 现在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那几家还能顾念多年的交情,以及那个他们也才刚刚得知的惊人消息了。 “只希望定泽他能成功说服那些人就此罢兵吧……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就不该……”陆鼎文喃喃说着自责的话,只是声音过小,就连身旁扶着他的儿子陆定离都没能听清楚。 “爹,城上风大,还是先回去吧。”陆定离关切地说道,目光则总是落到下方军营,似乎看出那儿又有一阵骚动,有几骑快马正从后营直奔向中军。 “扬州城破在即,我陆家都要被灭门了,老夫还怕什么受寒得病?”陆鼎文不以为然地摇头道,“这已是我们能否自保的最后机会,我必须亲眼看到结果……” 见他主意已定,众子弟也不敢多言,其实他们也很是在意下方联军的反应,生怕他们再度挥军猛攻。 “爹,你说纵横会传来的消息会是真实可信的吗?那皇帝他真就敢孤身在我江南做出那么事情来?”陆定离又一次开口,有些不敢相信道。 旁边的陆定乾也跟着道:“是啊宗主,我也和他见过几次,实在不像君王的模样。而且,他作战凶猛,连定坤都是被他带人所擒,这哪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就是我等豪族子弟,也不敢以身犯险啊……” “你们那都只是守成而已,自然没此魄力。可想想历代开国之君,哪个不是亲自带兵,打下的天下? “汉之刘邦,唐之李世民,还有宋之赵匡胤,以及本朝的太祖孙途……” 听着宗主这么说来,众人似乎也有些相信了,但还是有人反对道:“可是他也不算开国之君啊,反倒是个亡国1之君……” “正因为亡了国,他才会想要重新复国,才会敢打敢拼。” “可他不是一个昏庸好色的无能之君吗?不然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孙宁到底是明君还是昏君,我们谁也没有真正了解过。但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当时朝中权臣当道,他一个不到二十继位的新皇根本就没有实权在手。所以这国到底是亡在他手,还是亡在那些权臣之手,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陆鼎文感慨着说道:“倒是在亡国之后,他辗转各地,又在西南重建朝廷,倒能看出他的不凡来。所以,此时他到江南,想要搅乱此地,使自己趁虚而入,倒是很合乎情理了……” 正说话间,他突然发现下方军营陡然起了变化,有一支支队伍向前压来,过不片刻,陆定泽便在几名将官的陪同下,飞快而来,转眼已到城下。 “开城门,大军已同意停止攻城,答应一起对付外敌了!”陆定泽在城下大声喊道。 城头众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后便在长出口气后,欢呼起来。 终于,扬州得以保全,他们也不用担心会被大军所杀了。 倒是陆鼎文,此时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反而多了几分惶恐:“恐怕事情要比我们想象的更加不妙,不然他们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之后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在带了三名将领进入扬州后,陆定泽第一时间来到陆鼎文的面前,神情紧张道:“宗主,南边真出大事了。” “怎么说?” “就在刚刚,各家都有急递送来,杭州、金陵、苏州等地几乎同时遭遇内外夹攻,各家城池都将要不保。而攻击各城的,正是来自西南的大军,还有之前在衢州作乱,又在那儿继续屯兵的叛军……” 这个确切的消息让老人的身体都不禁晃动了一下,幸亏身边子弟及时搀扶,才没有出什么状况。 半晌后,他才定神问道:“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十日之内,就在他们全力攻我扬州之时。那几路西南军就跟从天而降般的,突然就出现在了他们各城几十里范围内,然后打正朝廷旗号,迅速推进,先下各座没有任何准备的小县城,最后对主要城池发动攻击。 “而在杭州等城中,不但因为全力出击攻我扬州而兵力空虚,更且还遭遇了早埋伏其内的内应的袭击,导致城门都被迅速打开…… “更要命的是,他们甚至还在沿途设下兵马拦截,把所有送信之人都给截杀了。导致直到今日,才有几名信使得以赶来,恐怕现在各城都已经落入那朝廷之手了!” 说完这一切,陆定泽,以及其他那些陆家子弟都露出了很是古怪的神情来。 他们既为这样的大变感到惊讶,但同时,居然也有幸灾乐祸的快感。 什么叫报应,这就是了。 各家联军围着扬州猛攻,差点就要灭了整个陆家。 可现在呢,陆家还在,扬州还在,倒是他们的后院出了大事。 恐怕现在外头的联军早就军心动荡,快要崩溃了吧? “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陆鼎文却不见半分喜悦,反而满是不安和感慨的叹息着。 孙宁手段之狠,行动之果决,还是超乎了他的预料。 他不但真对江南下手了,而且还是兵分数路。很明显,他这是几乎把西南的兵力都投入到江南来了,分明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了! 而他更清楚的一点是,这场剧变对扬州,对陆家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或机会,一旦等其他各家真被连根拔起,各城落入朝廷之手,那扬州陆家便是他们接下来的目标。 而已经元气大伤的陆家,又怎可能守得住摇摇欲坠的扬州呢? 所以,现在最明智的选择,自然就是和城外联军合作,一起抵抗朝廷大军了。 谁能想到,只短短半天时间,本来打生打死,不死不休的江南两方,就要联手了…… 第607章 三方剧变(终) 金陵城门洞开,由着孙宁带队策马而入。 城中各个方向还有厮杀声不断传来,更有一处处火头等着被扑灭,但对整场攻防战来说,孙宁已是顺利拿下这座江南最重要的城池了。 这是孙宁这辈子第二次入金陵,与前番匆匆来去相比,如今他的身份已全然不同。 现在的他,是以大越皇帝,整个江南的征服者的身份驾临金陵,光是前后左右簇拥向前的兵马就达数千之众,而城中几十万军民的生死,都可说已在他的一念之间。 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里,孙宁从长江沿线回到浙地,在发动衢州的古耀华所部起兵的同时,也激活了早已化整为零,以数月时间不断渗透进入江南各地,枕戈待旦的西南大军。 在几个月前,发现江南九姓豪族其实也各有矛盾与问题,还有纵横会在其中拨弄是非,要把整个江南给彻底搅乱时,孙宁就已经在暗地里开始更为细致而有针对性的筹谋。 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在江南各方都毫无提防的前提下,把数万西南军精锐一点点的搬入江南各地。 这明显是一件很有挑战性与危险性的工作,一旦稍有闪失,所带来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但孙宁还是决定冒险,因为一旦事成所能带来的成果也是惊人的。 而且江南地大物博又足够富庶,正是向来贫穷的西南所亟须要的财赋重地,而要想真正征服这一大块区域,如果真是正面作战的话,朝廷将要用几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花上数十万兵马人力才能将之打下来。 这还是在没有外力干涉的前提下,若再有北边的纵横会等势力出兵南下,情况就会更复杂,哪怕成本翻倍,都未必能顺利拿下江南。 所以,在权衡得失后,孙宁最终定下了这个极其冒险的策略。 不但是自身在江南冒险,一步步引导着江南各方势力互相征伐,乃至与梁州军隔江对峙,而且还冒险把西南大军搬运散入江南,做好突击夺城的准备。 这最后的结果表明,孙宁此番的决定和冒险是相当成功的。 几十上百年的安逸生活,早让江南各方势力放松了警惕,他们真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以这样一种方式侵入自家领地。 不光几座重要城池之外的大片村镇内早就埋伏下了数量庞大的西南精锐,就连杭州苏州这样的要紧城池内,都遍布内应——而这些人的调动安插,可全是早已离开江南多时的郭冲的功劳。 事实上,在孙宁于杭州立稳脚跟后,他就已经让郭冲接手这方面的细节了,倒是他自身,看着却与这一切完全无关,依然是那个一心为江南各家奔波卖力的好心人。 大半年时间的隐忍筹谋,布局设计,到了江南各方势力倾巢而出,去和梁州军一战,去和那已然暴露的纵横会最后一枚棋子陆家正面交锋时,孙宁便果断亮出了獠牙。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各城几乎都无防备,于是只在短短时间里,杭州苏州等江南要城相继失陷,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更关键的是,不光城池百姓已被朝廷所得,就连各豪族的重要主事之人,也没能跑得了,通通都被生擒活捉。 毕竟留守各城的一族之人除了身份最高之外,还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年龄大,身手差。 无论是钱家还是吴家,他们的族长宗主都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真正盛年又能指挥作战的子弟们,此时都在军中攻打扬州呢。 所以在自家的城池被突然攻陷后,这些人根本不及做出反应,连城门都没能逃出,就已被早有安排的将士们迅速围捕,生擒活捉。 不过江南各城里终究也有个例外的,那就是最重要的金陵城。 作为江南九姓豪族中实力最强的顾家的地盘,金陵并没有像其他城池般望风披靡,居然还组织起了像模像样的守御来。 再加上作为曾经的数朝国都,有名的龙盘虎踞之城,金陵的城防还真就要比苏杭这样的江南经济重镇更加难以攻克。 孙宁在看出这一点时,甚至都已经打算要花上一段时间来作持久战,甚至来一手围点打援了。 结果,只攻城两日,城内就再生内乱,城门被迅速打开,让朝廷大军得以长驱直入,杀进金陵。 这突然的转变并非之前安排的内应建功。 事实上,之前安插进金陵的数百精兵在配合城外大军发动夺门攻势时,就被城中战力惊人的上千顾家精锐给直接镇压,几乎尽数战死城门。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死,才让对金陵的突袭变成了强攻,也让朝廷大军失去了一鼓作气拿下金陵的机会。 可最终,金陵还是靠着里应外合的战术被顺利攻破,只是配合大军破开城门的不是自家伏兵,而是一群光头和尚——金陵鸡鸣寺的僧兵! 这些僧兵数量足有上千之众,之前明明也是守护金陵的其中一股力量。 结果就在今日稍早一些时候,本该与顾家精锐一起死守东门的僧兵突然就倒戈相向,杀得城上城下的那些精兵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将城门顺利打开,迎得朝廷大军进入城门。 而后,城中又是多处爆发战斗,把本该闻讯赶来退敌的其他各个方向上的金陵守军也给拖住了,直到朝廷大军真正控制城门,直到孙宁都亲率人马进入金陵。 虽然整座金陵尚未被朝廷大军所夺,但随着大军不断进入,这座被顾家霸占近百年的江南重城也到了该换个主人的时候了。 在这个十月的中旬里,江南已彻底因连场剧变而乱作一团。 而事实上,这天下又何止江南在发生剧变呢? 梁州,已然彻底易主,淮南,更是相继爆发了多场叛乱,把原来控制全局的纵横会的势力撕扯得粉碎。 而更重要的是,就连本该安全,想着法子派兵镇压两地叛乱的纵横会根基重地淮北,也正遭遇郭炎亲率大军的正面突击。 大半个南方,在这个秋末冬初的时节里,都在遭受着前所未有的剧变! 第608章 金陵在握(上) 当身材高壮的鸡鸣寺首座弘运和尚在几名军将的陪同下来到正站于十字街头四下眺望的孙宁跟前时,他正一脸严肃地连连作着吩咐。 “传朕的旨意下去,金陵城内但凡还有再敢反抗者,格杀勿论!但是,我军所有人等,都不得惊扰城中百姓,更不可随意伤人抢掠,不然也都以军法1论处! “还有,尽快找到顾家一干人等,我要活的!” 直到那些部下连连应命,匆匆而去后,弘运和尚方才上前一步,合什施礼道:“阿弥陀佛,陛下能以金陵百姓安危为念,当真是慈悲心肠,小僧佩服。” 孙宁这才稍稍回转身子,笑看着对方:“你是鸡鸣寺的大师?” “不敢,小僧鸡鸣寺首座弘运,参见陛下!在陛下面前,天下谁又敢称一声大呢?”虽是和尚,却世俗得很,说话间,他居然还规规矩矩地下拜行礼。 而孙宁却也端然坐在马上,受了他的大礼,然后才轻描淡写地一抬手:“平身。我来问你,你们这次为何会帮助朝廷打开城门?你们鸡鸣寺不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吗,总该和顾家一条心才是啊。” 弘运平静起身,心头却是一阵惕然。 他很清楚这个问题很是关键,接下来的答案能否让皇帝陛下满意将决定整个鸡鸣寺接下来的存亡荣辱。 所以在微微吞了口唾沫后,才低声道:“陛下明鉴,我鸡鸣寺虽是金陵寺庙,我等僧人也多半是金陵当地之人,但我们更是大越子民。 “如今陛下引朝廷大军前来讨逆,我鸡鸣寺自当协助朝廷,夺回金陵,扫平叛逆如顾家之人了。” “哈哈,你等出家人居然还能懂得忠君爱国,倒是少见得很啊。很好很好!”孙宁满意地笑了起来,落到弘运眼中自然是大松了口气,看来鸡鸣寺接下来定能获得诸多好处了。 “你们的功劳朕已记下,不过现在还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朕身边就需要你们这样对金陵的一切都极其熟悉之人献计献策,你可愿意随朕一同向前,直到将金陵彻底平定啊?”孙宁又看着对方问道。 这自然更中弘运下怀,立刻合什应道:“陛下有旨意,小僧怎敢不从?不光小僧,鸡鸣寺上下僧侣,八百武僧众,皆愿为朝廷效力。” “如此甚好。就让你们的武僧为向导,带我大军去把城中各处衙门和库房通通占领,并向全城百姓宣告,让他们安心在家中待着,只要不曾作乱,朝廷可保他全家平安。” “是,小僧这就去做安排。”弘运忙一口应下,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真是轻而易举了。 凭着鸡鸣寺在民间的影响,想要安抚受惊骚乱的百姓本就不是太难,何况现在还不需要他们出力费口舌。至于去那些重点所在,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于是,随着一干僧人迅速头前引路,一支支官军便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城中各处赶去。 他们或是打击还想要做着最后抵抗的顾家死忠余孽,或是驱赶四散而跑的百姓,使这些人不致搅乱整个城池,又或分出相当一部分人马来扑灭四处而起的火头,守住一座座关键的衙门和库房。 待到临近黄昏,孙宁一行终于来到颇为恢宏大气,金碧辉煌又雕梁画栋的顾家宅院时,城中乱象也已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不过这一路行来,沿途还是能看到许多战后的残破与伤亡。 一间间店铺民宅因大火坍塌冒着黑烟,街边巷子里,也依然倒着数百上千的尸体,只是不知他们到底是被官军所杀,还是被顾家的溃军所杀…… 这让顺利抵达这座曾经来过的宅邸的孙宁神色间颇为不快,而当他进入顾宅内部,看到那些虽然被及时扑灭火头,却依然被烧去和席卷一空的厅堂院落时,眉头就皱得更深了。 “顾家之人呢?他们的家主顾棠,以及其他那些当家做主之人可有被生擒?”孙宁扫过眼前情况后,又大声问道。 “回陛下,臣等率军杀进来时,这儿早已人去宅空,只有处处起火……”一名将领也颇为懊恼地上前回话。 他们本以为率先杀进顾宅定能在立下大功之余又获取大量好处,结果,入手的却是个烂摊子。 偌大一个顾宅,不但未见任何活人,连值钱的东西都没留几件下来。很显然,在城破之前,顾氏便已早早举家出逃了。 “给我赶紧找到他们,最好要活口!”孙宁哼了一声,心下也是一阵担忧。 就目前来看,顾家众人是不可能逃出金陵的,毕竟这些日子里,整个金陵都被大军围得如铁桶一般,别说一家几百口人了,就是一两人,都别想在这等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跑出去。 可是,即便人家真还藏在这金陵城内,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找到的。 毕竟金陵早成顾家私产,别说狡兔三窟了,就是三十窟,对他们来说也非难事。 而孙宁也实在不好真再来个大索全城,那样金陵城就真个彻底乱套了。 说到底,还是顾家实力更强,才导致他们没法在第一时间就拿下城池,不然跟杭州和苏州般,不到一日便破城而入,则任那些豪族有再多的准备,也不可能在城破之前举家藏匿了。 而更叫人头疼的是,一旦真让他们藏匿起来,伺机而动,接下来孙宁想要安然在金陵发号施令,做下一步安排可就有着重重隐忧了。谁知道这股力量有多强,又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捣乱? 目标一旦由明转暗,想要对付难度可就要增加十倍往上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阿弥陀佛,陛下可是在担心找不到顾家之人吗?” 孙宁闻声精神陡然就是一振,脸上都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弘运大师,你知道现在他们躲去了何处?” 来的正是刚刚把一切都安排下去,然后又赶来向皇帝示好表忠心的弘运。 此时的他,也显得颇为兴奋,这要真帮皇帝把顾家人等都给找到擒获了,功劳应不在帮着开城之下,如此两大功劳在手,必可保鸡鸣寺在金陵永不失势了。 第609章 金陵在握(中) 站在高处,四下远眺金陵全城,看着那一个个火头不断熄灭,杀声也跟着慢慢停歇,顾棠脸上的苦涩是越发的浓郁了。 “真是没想到,他们竟如此果断,入城后不想着先争夺好处钱财,反而以安定全城为主。看来,他们真要在短时间里,彻底控制整个金陵了。这皇帝的野心和抱负,远比我们之前所想更大啊!” “爹,你不用太过担心。这狗皇帝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原形毕露。到时,我们还有的是办法把他们赶走!”顾棠身旁的一个男子忙劝慰道,语气里却是充满了愤怒与不屑。 这位正是顾棠长子顾耀祖,虽然论才干能力不如顾耀天和顾耀武几个堂兄弟,但也算是这一代中的翘楚人物了。 正是在他的安排下,顾氏全家才能在此时保全藏身于这秘密所在,而不被官军一锅端了。 “你觉着我们还会有翻盘的机会?”下边一个与顾棠年岁相当,模样也有五六分相似的老者不自信地问道。他乃是顾棠之弟,顾党。 只看他那一副忧心绝望的模样,显然要比那父子二人更加对前事不看好。 “三叔,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看似遭逢大败,连金陵都守不住,但实际上损伤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现在玄武军还在外头守着,我们顾家大军也还在扬州一带,只等他们收到消息,随其他各家大军一到杀回来,必能迅速击溃这些卑鄙的家伙,把金陵重新夺回!” 顾耀祖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还看了眼自己父亲:“只要我们撑过这几日,用不了十天,援军必然能到。那时,就是咱们里应外合,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了!” 顾党还真被自己侄儿的这番话给说得信心一振,但随即,顾棠却苦笑开了口:“撑过几日?你觉着他们会放过我们,任我们藏匿在此? “金陵城再大,只要朝廷大军真铁了心要找,我们能藏得住几天?何况你别忘了,这次是鸡鸣寺的僧人背叛的我们,他们说不定早就知道我们会退到此处了。” “这些秃驴,当初就该将他们尽数铲除的!”顾耀祖咬牙切齿道。 鸡鸣寺乃是金陵最大的寺院,不光名声极大,只在杭州云林寺和苏州寒山寺之下,而且还有着这两大寺院所没有的武装自保力量,八百僧兵! 因为江南民间信佛,让身为佛门重寺的鸡鸣寺有着充足的钱粮土地来打造出一支完全不逊于顾家玄武军的精锐僧兵。 这支僧兵不但个个都身强力壮,武艺不俗,而且还有着和官兵相当的甲胄武装。 就跟谢氏察觉到云林寺已经严重影响到自家在杭州的影响和利益,想要出手灭掉这个自家一手扶持起来,却又尾大不掉的寺院一般,其实这两年里,顾家也生出了相似的心思。 但是,鸡鸣寺却有着云林寺所没有的近千僧兵,有着足够自保的实力,终于还是让顾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通过其他手段来一点点削弱鸡鸣寺在金陵的影响,希望过上几年,再将之赶绝。 可没想到,变化要比他们的计划来得更快。更没想到,鸡鸣寺的僧人会如此果断,居然直接倒向了外边的朝廷大军,给了顾家致命一击,使金陵城破。 每每想到这一点,顾家众人无不后悔痛恨。早知如此,之前就该不计一切将鸡鸣寺给彻底铲除的。 “这边鸡鸣寺的人也知道吗?”顾党一阵不安,小声问道。 “不知道。照道理,这栖霞沟村是除了我们顾家人外,不会被外人轻易所知的一个秘密……”顾棠这时已从小小农舍的屋顶走下,语气里却不是太确定。 而就在这时,还在上边,四边逡巡的顾耀祖突然低呼一声:“那边,有火把正朝村子而来……” 这话让下面两个老人的身子都是一个趔趄,忙各自扶住墙壁保持镇定,然后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恐惧来。 这么快? 居然连这一夜都没过去呢,官军就已经追杀而至? 此时的他们,甚至都已经没有勇气再上屋顶一看究竟了,而上方的顾耀祖,再开口时,声音也开始有了颤抖:“不止一个方向,三面都有人来,好多火把都亮起来了……” 然后,就不需要他再跟自己的父亲和叔父做着介绍了,因为隐隐的喊杀声已不断传来,之后就是两方兵马交战的动静。 在这个紧挨着栖霞山的栖霞沟村外围,顾家早就安排下了最后的那点力量。 这其中一部分是完全忠心于顾家的健仆护院,而更多的,则是人数在八百的玄武军! 这是一支有着数十年传承,对顾家完全忠心,同时又有着极强战力的军队。 可以说,正因为有玄武军的存在,才使顾家当仁不让地坐稳江南第一家的位置,玄武军的名头说出去,也足以让江南各方势力为之胆寒。 而今日,就到了真正考验这支江南第一精锐的时候了。 虽然他们的兵力不过区区八百,但凭借着优良的武器甲胄,熟悉的地形和各种安排,在许多顾家人眼中,敌人再多也是讨不了好去的。 尤其是前方,还有大片的树林可为阻隔和依托,任敌军的攻势再猛,也别想轻易突破防线。 可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杀声,只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发起猛攻的官军就迅速偃旗息鼓,向后退去。 可还没等村子内外众人为之欢呼,以为一战却敌时,新一轮的攻击就从正面袭来。 不是想象中的千军万马的悍然猛攻,而是无数被简陋的抛石机高高抛起落下的瓦罐。 那漫天袭来的瓦罐如雨点般砸在树林内外,并从罐子里迅速流出了泊泊的液体,还透着刺鼻的气味。 “是火油!” 前方玄武军的一些将士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尖叫,许多本来藏身林子里,打算死守偷袭的精锐们更是逃命般直朝外退。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伴随着阵阵嘣响,无数火箭已凌空飞上了树林上方,再如雨点般直坠而下…… 第610章 金陵在握(下) 秋冬季节天气最是干燥,栖霞沟村四周的林子树木枝叶都已干枯落下。 平日里都要防着走水,控制火源。而现在,不但有漫天如雨的火箭落下,而且在那落叶枯枝上,还被浇了一层火油。 于是,只腾的一下,火焰就被迅速点燃,并在转眼之后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使整座林子都被大火吞噬,还有大量的烟火如摆脱牢笼的猛兽般,直朝着村子方向扑卷而来。 在村子前,好歹还有一条小小的河沟能稍作阻拦,可林子里那些玄武军将士可真就逃避不及了。 一时间,惨叫声,哀号声响彻了整片天地。 有无数人朝着各个方向疯狂奔逃,但很快,就又被迅速蔓延的火头追上,只消一舔,人就成为了一只明亮的火炬,在那儿熊熊燃烧。 玄武军是由顾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一点点栽培训练出来的,无论是装备兵器,还是军纪战力,那都是江南境内第一档的存在。 但是在此刻,在面对那冲天拍卷而来的大火时,再是坚固的甲胄都难以抵挡可以熔化一切的火焰,甚至那些沉重的玄甲反倒成了拖慢他们逃命速度的累赘。 至于他们手中锋利的兵器,既然不能帮助他们挡下火焰的吞噬,那就只能先一步被丢得满地都是。 而让整个顾家都引以为傲的所谓的铁打的军纪,在死亡面前也已荡然无存。 再没有了任何战阵队列,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直朝着无火处奔逃着,互相争挤,碰撞,甚至动手互殴者也是所在多有。 在这场大火燃烧之下,布在林中的顾家玄甲军便如冰雪般迅速消融消逝,只有极少数人得以从火场中逃出。不过他们也都已破胆重伤,根本不可能再对重新四面围上的西南官军造成任何阻碍与威胁。 一个多时辰后,继续熊熊燃烧,向前推进的大火甚至都把村前的河沟都给烤干了,滚滚袭来的热浪和浓烟几乎都要把村中吓呆的众人逼死。 直到这时,右侧一路兵马快速切入,一边高喊着:“束手就擒者免死!”一边已杀入村中。 此时村中顾家上下两三百人,绝大多数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反抗了。 一见着关军杀来,便毫不犹豫跪地乞降,不敢再有任何异动。这其中,就包括了顾棠这样的一族宗主,以及刚才还在放着狠话,想要重新夺回金陵城的顾耀祖…… 也幸亏他们足够明智,眼见情况不妙果断选择投降,这才被官军裹挟着,得以在大火从前方压过来之前脱身逃离。不然,再不过半个时辰,大火便蔓延入村…… 最后,不但整个栖霞沟村变成废墟,就连其所背靠的栖霞山,也被大火席卷半片山体,数日不熄。 当最终结果连同顾家众人一同送到孙宁跟前时,他终于是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来:“传令下去,重赏该部将士,尤其是主张用火攻者!” 孙宁对此一战的结果还是相当满意的,能顺利生擒顾家一干人等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在于,这回自家的损伤还很小。 毕竟,现在大军才刚入江南,立足不稳,更需要一直保持全军战力不失,任何一个兵将的死伤都是损失。 现在有兵将能主动想到以之前未曾用上的简陋攻城兵器破敌,其功劳已经不下于夺城首登了。 在部下将士连声称谢,欢喜下去后,孙宁这才又调整了一下情绪,下令:“把顾棠等人通通押上来。” 不一会儿,真正灰头土脸,身上还沾染着大量烟尘的顾家一众主事之人就被人押进了自家的大堂。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惶恐不安,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看一眼高坐于上的孙宁。 “顾宗主,没想到吧,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孙宁似笑非笑的先行打了声招呼。 直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顾棠他们才有些错愕地抬头细看,然后就是一阵不受控制的连声惊叫:“是你……” 顾耀祖更是愤然斥责:“姓孙的,想不到你竟如此忘恩负义,枉我们还如此信重于你……” “大胆,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一声断喝,打断了顾耀祖的话语,也让他们再度露出更为惊恐的表情来。 尤其是顾棠,更是直直地看着孙宁:“你……你是……” “没错,孙长安只是我的一个化名而已,我的真实名字叫孙宁!”孙宁坦然面对顾家众人,道出了自己的确切身份。 堂上人等再度陷入茫然与惊慌,他们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最大的敌人居然一直就跟他们在一起。而且,这位身为一国之君,居然真就敢以身犯险,出现在江南各地,搅动风云。 孙宁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当下又道:“顾棠,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只想说我使诈,不算英雄。但是,有所谓兵不厌诈,对付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朝廷自然不用顾虑太多,非要用上什么堂堂正正的手段。” 他如此理直气壮地说来,还真让顾家众人没话可说了,纵然心中再是不服,再有怨尤,也只能憋着了。 “当然,朕现在见你们也不是为了跟你们解释这些东西的,我只想问你们要几样东西。一是金陵境内各个城池州府的百姓及田亩簿册;二则是这城中存粮。 “我知道,这些关键之物都已经被你们早早藏匿起来,以待他日重新夺回金陵后再用。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我不会再给你们这样的机会,所以还是乖乖把东西都交出来吧。 “不然,我会让你们带着这些东西的下落的秘密到地下去见你们的历代祖宗。至于那些东西,我相信只要多花些时间仔细搜找,把个金陵城翻遍了,总能找到它们下落的!” 一番最直接的威胁,再加上逻辑通顺的说辞,让顾家众人再没有了选择。 或许他们还想拿这些东西以图将来,但在整个家族的存亡面前,顾棠再是死硬也只能选择妥协了。何况,他本身也是相当怕死。 “好吧,只要你答应留我族人性命,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朝廷……” 第611章 江南入我袖(一) 百年的积累,让顾氏在金陵拥有旁人难以想象的影响力和财富。 光是金银细软等等浮财的数量,就足以抵得上金陵全城数年的税赋收入了,而这,还只是顾家财富的冰山一角而已。 当孙宁派人按顾棠交代的去往金陵下属的几个州县进行查抄,并从城中隐蔽处搜出大量簿册后,落到他手上的粮食田产的数量更是达到了一个都能叫他为之动容的天文数字。 光是这些钱粮,就足以供养他手下的十数万西南大军十年之用! “都说江南富饶,负担了整个天下泰半之税,今日我才算真正理解了这句话中的含义啊。这还只是金陵一地,若是再加上其他各家的地盘所得,我扩军之后北伐的后勤供应都已不再是问题!” 孙宁将这些账册什么的拍在案头后,忍不住感慨起来:“看来我之前定下先夺江南的策略是相当正确的!” “陛下英明,只不过这么做终究有些过于犯险,还请陛下今后以大局为重,莫要再以身犯险了。”同样乐开了花的沈舟却在此时郑重地劝了一句。 他是随大军一起来的金陵,为的自然是保障攻打金陵城的后勤了。 只是没想到都还不需要他花费太多心思,看似固若金汤的金陵城便被迅速拿下。而且现在还有这许多的钱粮好处被拿捏在手,这让一力挑着全军后勤重担的沈舟可委实大松了口气。 虽然西南也有川蜀这样的天府之国可以为大军提供巨量的粮食,但那儿的底子毕竟还薄,人口也少,现在把大量青壮抽调入军,则农耕生产必然受到影响。 也得亏皇帝陛下这次是剑走偏锋攻略江南,而不是如之前拿下西南般强行出兵攻城略地,这才让后勤不成问题。 不过他还是担心在最后真刀真枪地厮杀时,西南全军后勤依然会有跟不上的问题。 直到此时,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大半江南城池,并夺取了海量钱粮,他才真正放心,对孙宁之前的策略心服口服。 不过该进的言,沈舟还是要进的,毕竟孙宁的身份可是皇帝,说一句身系百万人望都是实打实的。一旦他真出了事,西南恐怕瞬间就会大乱。 孙宁也明白他的顾虑,此时呵呵笑道:“你放心,我知道分寸。之前是咱们实力不足,我才想着冒一冒险。但现在,我们要兵有兵,要钱粮有钱粮,还有这么多城池百姓,我又怎可能再拿自己的安危去做赌注呢? “接下来,就是用堂堂之师与那些乱臣贼们正面决战,重新夺回我大越江山的时候了!” “陛下圣明,臣等定当辅佐陛下克定天下,纵肝脑涂地亦无反悔!” 堂上自沈舟而下的一干臣子都同时上前一步,由衷的表露着自己的忠心和决心。 孙宁满意而笑,大声道:“那接下来,咱们要做的,就是先把江南最后一块区域拿下来。还有那一支依然孤悬在外,不肯归降朝廷的各家联军!” …… 扬州城外三十里,江南联军大营依然绵延立在那儿。 但是,他们对扬州的攻势却早在十来日前就已彻底停歇,而且全军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所有人,从将领到兵卒,此时都陷入到了极深的恐惧和茫然之中。 可怕的事实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金陵、杭州、苏州……几乎所有江南城池都已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朝廷大军给攻陷夺下。 他们的家园,家人更是完全落到了朝廷大军之手,生死不知。 这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能等待着少数主将们最后商定出个结果来。 不过有一点大家都是很清楚的,他们作为江南豪族势力,已经来到了最危险的悬崖边上。 那一座座城池的陷落,不光意味着家园不在,家人危殆,更意味着他们的后勤也已彻底断绝。 虽然现在军中还有超过半月之粮,可是半个月后呢? 而且,他们也相信,那边的朝廷大军也不可能任由自己这么一支大军还留在外头,对方也随时可能杀奔过来。 怎么办? 关于这个问题,几家主将已经聚拢讨论了三天,却依然没个定论。 “投降?你觉着我们会有活路吗?”顾耀武红着眼,盯着对面提出向朝廷归降的钱宗瀚,语气不善道,“你别以为自家和那狗皇帝有着几分交情,就能确保自身安全了。 “要真如此,杭州也不可能被他们率先拿下!还有,大家都别忘了,这几年里,我们各家在江南都做了哪些事情!” 这话让众人都为之一凛。 是啊,自从中原有变,洛阳被叛军打下之后,江南在他们的驱使下可是与朝廷彻底的离心离德,说是早已叛变都不为过。 这几年的江南说是大越国土,但更多的,就是一个独立王国,他们九家就是江南地面上有名有实的土皇帝。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做下。 现在说要向朝廷投降,或许下面的百姓将士能保幸免,可他们这些当家作主之人,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我们还能北上去投靠梁州军吗?”钱宗瀚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且不提他们会不会接纳我们,光是我们的家人都在朝廷手中,此事就已经做不成了。 “你们可别忘了,手下将士的家眷也都在各地城中,让他们抛弃家人那是完全做不到的!” “谁说只有降和避这两个选择了?”顾耀天突然喝道,“我们还有数万大军,还可以杀回去,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他们毕竟是外来的入侵者,百姓们还是向着咱们的,我相信只要我们打正旗号,率军杀回,各城不敢说望风披靡,也必能在几战之后顺利夺回!” “你说的轻巧,先打哪座城池?若是拿下金陵之后,你们顾家的兵马不肯再走了,接下来我们几家又该如何?还是分兵,然后被朝廷大军一一击破?”吴铁雄很必以为然地反驳道。 这话也立刻赢得了其他人的认可,大家心里已然发虚,其实都不想再冒险杀回去了。 这样的商讨之前几日都经历过,今日不过是重复一回罢了,看起来依然不会有个结果。 而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入一个急切而慌乱的禀报声:“各位将军,大事不妙……” 第612章 江南入我袖(二) 登上高坡,向着远处眺望。 在看到数十里外隐约可见的旗帜晃动后,所有闻报查探的将领的脸色都变得比之前更加阴沉。 “岂有此理,真是逼人太甚!” “他们这是打算赶尽杀绝啊,几乎都没在后方停留,就已杀过来了!” 顾耀武在听着身边众人惶惶不安的嘀咕后,突然就是一声断喝:“现在你们知道了吧,就算我们不杀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这数万大军的。 “如今,能挽救我们和我们家人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战胜他们,才能夺回我们各家的一切!” “耀武他说的对,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再畏缩不前,全军都会崩溃,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顾耀天也跟着喝道,“传我军令,全军集结,准备与来犯之敌正面决战!” “决战!与他们杀一个你死我活!”就连之前还抱有幻想的钱宗瀚,这时也咬牙叫道! 于是乎,沉寂多日的联军军营再度有呜呜的号角声起,随后更有鼓声跟上,所有将士都迅速集结,整军待发。 虽然这些将士脸上依然堆满了惶恐与担忧,但在这个生死关头,那些将领们也只能相信他们,并激发出他们的最后斗志来了。 “将士们,后方之事大家都已经听说了。” 吴铁雄在全军集结后,率先上到高处,放声叫道:“我知道大家都在为家人感到担忧,更担心自己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我也在担心,我爹已年过六旬,我子不过十岁出头……若是那些所谓的朝廷大军真要对他们下毒手,则他们一定无法抵抗。 “我甚至都想过为了他们向对付投降,带着大家投降,以求换得家人的平安。 “但是,现在的事实却告诉我们这一切的妥协都是幻想,他们不会放过我们,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将我们,和我们的亲人一起剿灭!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要想保证自己的安全,拯救在家中的亲人,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杀过去,击溃面前的敌人,再踩着这些敌人的尸体,回家! “将士们,你们告诉我,你们肯为了家人奋力一搏吗?你们有勇气去和那些入侵者做最后的一战吗!” 充满了引导和煽动性的话语被一名名大嗓门的传令兵传到了下方无数将士的耳中,让他们一个个红了脸,红了眼,彻底的激动起来。 不一会儿,全军上下,都有阵阵呼喊响起:“我们要为家人而战,我们还有勇气一战!” “那就战!让这些入侵者知道,我们江南不光有如画的风景山河,还有真正的铁血男儿!” 又是一声怒吼之后,吴铁雄猛然抽刀在手,直指前方! 嗷嗷嗷的吼叫里,几万大军全都举起了兵器,在各自军官将领的带动下,按照既定的阵势队列,雄赳赳气昂昂地返身,直朝着几十里外,明显才刚抵达,安下营寨的朝廷大军猛推而去。 在他们的身后,扬州城头,陆家众人又都有些愕然地看着大军的调动,全都若有所思。 “宗主,你说这一战他们能有几分胜算?” 陆鼎文低低咳嗽了两声,这才喟叹着道:“他们要是赶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过江,然后联络北边势力,与之隔江对峙,那或许还能有三成胜算。 “可现在这般直扑而去,正面交锋,却是怕连一成胜算都没有了。” “这……怎可能?” “是啊宗主,他们兵力与朝廷大军相比也弱不了多少,而且看起来士气也自不低啊。” “我们江南兵从来不以善战著称,如果只是内部作战,倒还能杀个难解难分,可一旦与更凶悍的敌人交手,就不一样了。 “而且,我们看到的士气就真是士气,而不是虚火吗? “或许现在他们还能凭着对家人的执念杀奔过去,可是真到了两军交战,稍遇挫折后,心中的恐惧就会把那份责任给消融掉了。 “如果他们能有城池可守,或许还能与朝廷大军纠缠一段时日,但现在,在野外两军正面对垒,又哪来的胜算呢?他们从一开始的策略就已经错了,大错特错!” 陆鼎文满脸无奈地说着,最后又不无期待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们的这一反应,对北边来说终究是好事一件。 “朝廷大军纵然能拿下这一战,损失也必然不小,而且他们也必然会因此而与整个江南结下深仇。 “无论是他们怨恨江南兵杀自己的兄弟袍泽,还是江南人怨恨他们杀了自己的亲人,都意味着双方的矛盾将不可调和。接下来,朝廷不花个十年时间,只怕都没法真正的一统江南了。 “而这,或许对我们纵横会来说,却是大好机会。无论是趁机再度南侵,还是先守住北边大部,都不再是问题……” 陆鼎文的这番看法让众子弟在一愣后,又大觉在理,纷纷感慨着,又期待起接下来将要爆发怎样的一场激烈的战斗了。 他们唯一觉着有些遗憾的是,这场战斗距离扬州实在过远,让他们没法清晰地看到战斗的过程。 现在的他们,只能是极目远眺,看着两方如细小的黑点般不断向前靠拢,直到临近黄昏时,才真正照面对上。 但随即,惊人的一幕又发生了。 本该孤注一掷杀过去的江南联军却在此一刻突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想象中的血战竟没有爆发。 双方大军似乎都已凝固,在旷野之上,十多万大军,居然只做着完全没必要的对峙,却无半点厮杀。 这是怎么回事? 是因为天色已晚,不利战斗,所以双方约定明日再战吗? 还是说,自家之前就已经猜错了江南联军的决定,其实他们就是赶去向朝廷大军投降的? 陆鼎文也彻底呆住,整张老脸微微颤抖起来。 自己希望看到的大战没有发生,那纵横会最后传来的密信中的计划岂不也完全不能用了? 那接下来,扬州还能守得住吗? 在几十里外满心纠结的陆家人的注视下,此时的远方战场上,已经有人叫喊着,丢下了手中兵器…… 第613章 江南入我袖(三) 在吴铁雄等将领的言辞鼓动下,在一心回家营救家人的心思驱动下,这几万江南军是真打算去和对面的入侵者拼命的。 他们抛下了一切恐惧,他们气势如虹,他们想要一战破敌……但结果,在驱驰数十里,终于和入侵者大军相撞后,那一口气却是瞬间而断。 不光是头前的军卒气泄,就是背后督战指挥的将领们,一时竟也不知该不该下达攻击的命令了。 因为入眼所见的敌军前阵,并不是想象中的精锐兵将,而是一大帮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而且这些人的身上脚上居然还被缠着手铐脚镣,不少人还因此坐倒在地,哭喊声,哀求声,响作一片。 这些江南兵将面对的,赫然是各城百姓,其中有很大一部分,还是如顾家、钱家、吴家等等当地豪族的人,纵然相隔尚有数里,他们还是一一把这些亲人都给认了出来。 在这几千百姓之后,才是持刀拿枪,杀气腾腾的西南军将士,他们手中的兵器全都对准了身前那几千俘虏。 这意味着,一旦真个开战,这几千俘虏必然会被驱赶着向前冲锋。不是死在自家人的冲击刀枪之下,就是被后方大军屠戮! 如果只是听说,或是想象留在后方的家人正遭逢大难,那只会激发起这些将士的杀敌之心。 但是现在,当家人真个被绑到面前时,他们的那点底气和勇气,就全被忐忑和软弱所掩盖,许多人连手中的兵器都拿不稳了,脚步更是没法向前迈动半步,生怕自己再往前一步,就会看到家人倒在面前。 “卑鄙!” 顾耀武看着前方人群中几个叔伯那恐惧颤抖的模样,整个人也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握紧了手中刀,直想策马杀出,把面前的敌人杀个干净。 但他不敢,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也全都未敢上前,只有声声的斥骂不断喷薄向前。 但对面军中将士却压根没把他们的辱骂声放在心上,片刻后,还有一人策马而出,大剌剌地站到了两军阵前,高声喊道:“江南各方的将士们,你们可看清楚了,这儿还只是极少量的与你们相关的各地百姓而已。 “朝廷仁慈,纵然知道你等犯下大错,也不愿真祸及尔等家人,只要你们此时放下兵器,归降朝廷,则不光你们的家人能获释,就是你们犯下的过错也能从此一笔勾销! “你们都想一想,之前受那世家豪族的压迫,不得不为他们卖命,你们又得了些什么好处?无非就是能养活一家罢了。 “而现在,陛下仁德,已下旨查抄这些豪族财产,到时江南百姓都可获得与自家人口相配的粮食、土地和财物。从此你们不再是什么乱民逆贼,而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大军! “你们做出选择吧,是和这些自私贪婪的世家豪族一起灭亡,还是就此弃暗投明,和自己家人一起做大越的忠臣!” 这一番充满了蛊惑性,却又极其在理的说辞传入江南联军的前军阵中,顿时就惹起了一阵骚动。 这还不算,片刻后,对面军中又有百十人齐声把这番话重新来了一遍,声若雷霆,传得四下人所皆闻,十几里地外都能听得明白。 江南军所有将领都为之动容,有愤怒的,有惶恐的,也有心动的…… 连身份更高的军官将领都开始动摇决心,下面的普通兵卒自然更是士气低落,手中的兵器被垂落的同时,还在微微抖动,又互相观望着,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好了。 他们本就是久战之师,之前在长江沿线先和梁州军对峙数月,之后又出了内乱,再往扬州攻城多日。 此时的江南联军,早就疲惫不堪的强弩之末,只靠着那一口气,才能又驱驰数十里,想要拼死一战。 可眼下的情况,却让他们再难发动攻击。 就连那些主将,也不敢下攻击的命令,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家人也在对面,更因为他们也看出来了,军心已乱,军心以散,一个不好,强迫之下,反倒会导致内乱兵变。 攻敌者,攻心为上。 这次朝廷摆明了就是攻心,而且是攻在了江南军的要害处,让他们连一点反抗的意图都兴不起来。 战场上本来不该出现这样的攻心机会,毕竟当双方如此贴近时,早就该用刀枪招呼,而不是口舌。 但横亘在两军这间的这批俘虏人质,却成了这一结果的最好保障。 终于,随着几声大叫,有兵卒丢下了手中兵器,义无反顾地跪了下去:“留我爹的性命,我愿意投降……” 一个人,在十多万敌我大军中真如江河中的一滴水般不起眼。 但此时此刻,在如此情况之下,这一人的反应却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他这一表态投降,前后左右,无数军将也都纷纷跟上,手一松,膝一弯,便乖乖地跪了下来:“我们投降……” 一个个,一排排,一片片…… 几乎只在眨眼工夫里,那气势汹汹而来的江南联军,就已跪地投降了过半。剩下那些,也在左顾右盼后,在一番纠结犹豫后,也慢慢跟上,抛下兵器,跪了下去。 完了! 江南各家将领这时候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他们或许有心杀人立威,欲再让大军振作。但在看到跟前无数将士如割倒了的麦子般齐刷刷跪下的场面后,他们的心也是彻底沉到了谷底。 最后,连他们手中的兵器也终于拿捏不住,当啷声中落地。 “陛下果然圣明,只此一法,就能兵不血刃地将数万江南兵通通拿下了!” 这次率军而来的陈青云不禁在心中由衷赞叹,他或许善于用兵作战,但真论对人心的把控,却和皇帝陛下有着天渊之别。 当这几万大军都被就地缴械,并老实与家人一起被看守起来后,陈青云才又把目光落到了远处,那座看着颇显巍峨的城池上。 接下来他要拿下的,就是这江南最后的一座不属于朝廷的城池——扬州了! 第614章 江南入我袖(四) “大捷!朝廷天兵北上,江南乱军未敢再战,已于本月初八向朝廷乞降!” “大捷!朝廷大军挺进扬州,围城五日,已迫使扬州守军开城投降。本月十五日,江南全境已尽回朝廷掌握!” 一匹匹快马载了人员奔驰在江南各条官道之上,露布报捷,将这接连的捷报频传各地,用以安定各方人心,也是为了提振自家将士们的信心。 这是孙宁在冬月中旬于金陵接到这两道捷报后,便迅速做出的决定。因为他知道,不光自己需要收到这样的消息,整个江南,无论当地之人,还是从西南入境的将士们,也都盼着这样的捷报传来。 将近一年的隐忍筹谋和努力,到了今日,终于是等到了开花结果。 不过这一切,还是要等到今日,看着那数万降卒被半押解着进入金陵城,站在高处,等着受降的孙宁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一切终于都成事实,再不可能出现变故与反复。 在队伍的头前,便是数十名被绑在马上,只能随着马儿的走动而摇晃不已的各家将领。 他们此时也都看到了正端然立于金陵城头,一身龙袍冠冕的孙宁,这让他们在恍惚之余,心中更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段时日里,他们和孙宁多少都有着接触,有几人甚至与之有着相当的交情。 可谁能想到,这位看着能力出众而又手段高明狠辣的年轻人竟然就会是那总是会被大家提到,却又不以为然的大越皇帝陛下呢? 而更叫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就在不动声色间,让整个江南的人都中了他的离间之计,最后让大家都败于其手,成为了阶下之囚。 此时的他们,只能在下方仰视着高高在上,立于城头的皇帝陛下,纵然心中有着再大的不满和愤恨,也只能接受自己是个失败者的结局。 不光是自己,就是自己的整个家族的存亡荣辱,都只在皇帝陛下的一念之间了。 下马,跪拜,叩首…… 所有人都跟提线木偶般被四周的兵将们喝令着做出臣服者该做的事情。而有了这些为首将领的头前表态,后方数万降军自然更无半点压力,也都乖乖地匍匐叩首,向高立于城头的皇帝行下大礼。 然后,便有陈青云等一干将领快速上前,也在城下行礼大声禀报:“启奏陛下,臣等不辱使命,终于拿下扬州,并一干江南乱军。此番共俘虏乱军八万七千六百二十四人,更有扬州百姓三十余万,还请陛下定夺!” 伴随着他这话禀报上去,周围众西南军将士又发出了阵阵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所有将士都充满了自豪和激情,所有人都把之前的种种顾虑和担忧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刻,孙宁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已如神佛,只要皇帝陛下再有旨意下达,就是让他们即刻跳入长江,去把那汹涌奔流的长江水给截断了,这些将士们也是不会有半点迟疑犹豫的。 孙宁也能清晰感受到这一份来自麾下将士的信赖与崇敬,这让他的心情也是一阵激荡。 同时,他还感受到了胸口一阵炽热,似有道道金光正在不断凝聚成形。 这是久违了的感觉啊,这一年来,胸口深处的那个淡金球体已经有太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了。 想不到在此时,这金球居然再度生变,而且炽烈如火,滚滚热量如流水般朝着孙宁的四肢百骸处奔涌而去,让他只觉一阵阵的舒爽,把这些日子因为处理江南各方琐碎事务而得不到好生休息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很显然,这体内的金球是和自己夺回大越天下的进度相关联的,而这次顺利拿下江南,已经让它有了质的变化。 只是现在的孙宁却还顾不上去细细体会这一变化,而是迅速收敛心神,重新看向下方大军,缓缓伸出两手,往下压去。 立竿见影的,在孙宁双手一压间,城下的欢呼便已停歇,不再闻半点人声。 只有呼啸的风声还在城外回荡,把天上的云朵都给吹得四散,让日光更充分地照在城头,照得孙宁身上一片灿然如金。 “将士们,此番夺取江南,你们都是大功之臣。朕深感欣慰,朝廷也必然不会忘记你们,亏待你们。接下来,朝廷必会根据你们之前立下的功劳,多方升赏!” 随着这一顿,四周将士也都齐刷刷跪了下来,又是一阵“万岁”呐喊,将士们的士气更是提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孙宁又把手一压,方才继续开口。他的声音看似不算太使力,但却能远远的扩散开去,让城里城外无数军民都能听得清楚明白,就跟他就在大家的耳畔述说一般。 “不过各位也不要因为这一次的胜利就忘乎所以,就因满足而懈怠。朝廷只是拿下区区一个江南而已,在北方,还有强敌林立,在那儿,还有太多我们的国民百姓等着我们前去拯救! “所以将士们,接下来我们更该厉兵秣马,为重兴我大越天下而砥砺前行,奋勇向前!” 孙宁这话说完,又响起了一阵欢呼,众将士都充满了斗志与必胜的信念,皆都大声吼着:“陛下威武!朝廷必胜!” 等他们又发泄了一阵后,孙宁才看向那些俘虏们:“至于江南本地的军卒将领们。你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只是受人蒙蔽,被人驱使才与朝廷为敌。所以,朕不会因此就惩办所有人,只要你们从此悔过自新,从此忠心为国而战,朕也会对你们一视同仁,让你们也和朝廷大军一起出征向被,博一个封妻荫子,封候拜将的大好前程!” 说到这儿,他突然又是一声断喝:“来人,把他们身上的绳索通通都解开了!” 这些俘虏一路被押到金陵那都是被绑上绳索的,以防他们脱逃或反抗。 现在,皇帝陛下居然下令解开他们,这让所有人都为之愕然。 但旋即,便有将士明白了皇帝的真意,他们迅速上前,抽出刀剑来,唰然砍下,就把那一根根绳索断开,还了所有俘虏自由。 第615章 江南入我袖(终) 当束缚自己的绳索被人砍断,所有俘虏此时竟都木然而立,完全不知该做何反应才好了。 事实上这一路,他们的心中还是充满了怨恨、愤怒的,甚至有不少人还在想着如何找机会反攻。 毕竟这一场他们败得过于窝囊,根本就不是在两军阵前因为战斗不力而被俘虏。而是因为中了那些人的卑鄙阴谋,在后路家园被人所窃夺,在自己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之下,才不得不向朝廷投降的。 这自然很不让人感到服气,许多人都觉着,若是公平的正面一战,胜利只会属于自己。 但这一刻,当皇帝陛下亲自下令还他们自由,并说要将他们和那些将士一视同仁时,当他们身上的绳索束缚真就因此而解时,他们心中的那份怨恨,竟突然就消解了。 没有如之前所想般,一旦获得自由就奋起反抗,他们都神情复杂地抬头看着高墙之上的皇帝陛下,五味杂陈。 孙宁的话还在继续:“朕知道你们心中有着委屈,有着不甘,甚至还想着有朝一日在战场上击败朕和朝廷大军以洗刷此番被擒的耻辱。 “但朕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的想法是彻底错误的。那只会让北方那些外族和真正的乱臣贼子们感到高兴,倒是让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吃尽生离死别的痛苦。 “朕更要告诉你们,若是真全然无所顾忌,朕完全可以率我西南大军直入江南,与你们堂堂正正地战上一场。 “你们都想一想吧,你们所谓的联军只是一盘散沙,各方之间都还要争斗不休呢,又怎么可能与上下一心的朝廷大军一战?而且,你们在南边还没有长江天险可以固守,如此交战,你们真会有胜算吗?” 众俘虏更显茫然,好像皇帝所言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 “当然,若是真个两军交锋,一切变数都可能影响到战斗最后的走向。但朝廷以正罚叛,得道多助,到最后胜利只会是我朝廷大军。 “只是那样一来,双方伤亡将不可胜数,城池毁灭,百姓死伤流离,将会导致多少的悲剧? “朕既为一国之君,你们便是朕的子民,无论你们之前是何想法,说到底终究只是受人蒙蔽蛊惑,错不在你们。所以朕和朝廷大军都不希望这样的厄运降到你等头上,所以,朕才会用此非常之法来统一江南。 “各位江南的将士们,这一回你们固然吃了些亏,但却保住了你们的性命,保住了你们的家人和家园,试问还有比这样的结果更好的事情吗?” 城下又是一片默然,许多人开始思考皇帝这番话的真实性,他们能感受到这话语中饱含的诚意,在一番考量后,更是接受了这一说法。 但更多的人,却是连这些浅显的道理都听不懂的,只能是左顾右盼地,等待着其他人给出正确的反应后,自己才好跟上。 所有周围的将士都为眼前的默然捏了一把汗,要是这些家伙冥顽不灵,不能接受皇帝陛下的这分好意,并顺势就此发动暴动,那今日的献捷大会可就要出大乱子了。 不少人因此都不自觉地把手搭上了兵器,随时准备着扑上去平息新一场的叛乱。也有人心下不禁在埋怨皇帝陛下,这么做也太冒险了,哪怕是为了收服人心,也不该急于一时啊,完全可以慢慢来,徐徐图之。 但孙宁却没有半点担心地继续凝立于城头,目光坦然地望着下方数万俘虏。 就如他所说的一样,从现在开始,他将这些俘虏与自己麾下将士一视同仁! 只有那些各豪族的将领们,此时的心却已沉入谷底,他们太了解这些手下兵马的想法了。 这样的沉默,其实已经意味着他们开始改变主意,意味着他们的怨气已然被几句话所消解。 本来,他们还打算暂时低头,然后坐等着下一个机会出现。 那不会太久,因为孙宁既然有志重兴大越,那就不可能只守着南边,必然会想法带兵杀过长江,返回洛阳。 到那时,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便能号召江南旧部,重新再起。 而更关键的是,这些兵卒旧部只要还存在着,朝廷就不敢真对他们赶尽杀绝,那他们就能保全家族,再寻他机。 但现在,他们的根基,就快要坍塌了…… “陛下仁德,我等从今日开始,便归服朝廷,听从陛下的旨意作战,再无他念!” 终于,有一名老兵突然俯首下拜,并高声喊了一句。 随着这一句呐喊,周围更多的俘虏也都为之动容,并做出了本就已有的决定。 登时间,一大片人也都齐齐俯首:“我等从此听令朝廷,杀敌立功,再无他念!” 一个,带动一片,然后是所有俘虏都在这股集体意志的带动下,或主动,或被动,或真心,或无奈地跪拜下来。 “我等愿意追随陛下,为朝廷作战,为大越重兴,征战四方!” 齐刷刷的回应开始在金陵城内外回荡开来,让所有城中百姓,让所有外围警戒的将士,让所有城头颇为忐忑的官吏臣下们,全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这其中,心中更觉畅然的,还当数孙宁。 说实在的,在刚才那番表态后,他看似平静镇定,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 要是这些家伙真铁了心要跟随豪族世家,拼死反抗的话,自己这番收买人心的话可就是弄巧成拙了。到那时,连他都不知该如何收场…… 但好在,人心终究是肉长的,自己的诚意,确实打动了这些其实与朝廷并无深仇大恨的普通将士。 而且,身为皇帝所做的这番表态,也确实更容易获得大家的认同。 在放下心来后,孙宁笑了。 他的目光从那些明显带着无奈和愕然的各家将领的身上快速扫过,他知道,这些人再也不可能对江南和朝廷构成任何威胁。 随着这些俘虏的真心归降,江南九姓豪族已彻底成明日黄花,等待他们的是凋零破灭,是彻底消失。 而江南,也终于在这一刻,真正落入孙宁掌握,入其袖中! 第616章 钝刀割肉 拿下江南全境,收军心,定民心。 这是在短短数月间,孙宁所筹谋办成的大事。 在旁人看来,这是皇帝陛下天纵英明,高瞻远瞩的能力体现,在军民皆已归附的情况下,江南已彻底如手,朝廷必然能在此高枕无忧了。 但身为当事者的孙宁却知道,做成这一切还只是踏稳掌控整个江南巨大财富和势力的第一步而已。 想要让江南也如西南一般彻底臣服,唯自己这个皇帝马首是瞻,却还需要做太多的事情。需要让江南百姓和将士们真正知道朝廷是肯为他们做主的,会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一切的——太平、财富、土地,以及最最重要的,尊重。 而横亘在这一宏大目标之前的,至少还有两大障碍——豪族世家,以及佛门! 前者,虽然在连番的打击之下已然元气大伤,甚至许多家族的举族生死都在孙宁的一念之间。 但是,他们对江南各地的影响却依然深远,纵然他们已无力反抗朝廷,但只凭这百年积攒下来的声望,还是让孙宁不敢真对他们下死手。 不止是杭州钱氏,苏州吴氏这样本就与孙宁交情匪浅的家族让孙宁不好动手,就连如今最落魄,最被千夫所指的江南叛徒陆家,孙宁都不好将之灭族,只能先让人将其宗主等一干重要之人押送金陵,再想办法处理。 至于后者佛门势力,就更叫孙宁感到头疼了。 表面上,佛门从来就没有和朝廷作过对,甚至如这金陵鸡鸣寺,还在此番金陵争夺战时立下过大功劳,是朝廷能以最小代价顺利入城的首功之臣。 但是,在这些表象之下,他们对江南大局的破坏影响却不在豪族世家之下。 几十年的佛门大兴,已经让这一方势力成为了江南最大的寄生虫,每个城池州府,都有超过三成以上的土地为佛门所得,还有无数的财富通过各种渠道,被信善们一一进贡,藏入寺庙,纳入僧侣私囊。 这让他们如豪族世家一般,成为了孙宁获取江南财富用以打造精锐之师的巨大绊脚石。 同时佛门也跟世家豪族一样,也在民间有着极高的影响与人望,让朝廷想要对他们下手都感到投鼠忌器。 怎么办? 在这场朝廷内部的庆功宴上,孙宁就再度把这两个问题放到了桌面上,问计于一干臣子。 虽然还有许多重要的臣子没有从西南或江南其他州府赶来金陵,但此刻与会者依然是济济一堂。 沈舟、陈青云、诸葛青云、萧克定等重要文臣武将都已在场,就连古耀华这个才归顺朝廷不久的江南人,也已到场。 而秉承着他一贯以来对佛门和豪族的敌意,此时的回应也是极其干脆:“陛下,臣以为区区一些佛寺僧侣而已,朝廷真要对付他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难道他们还敢反抗不成? “要是陛下首肯,臣明日便可带一支军队先把鸡鸣寺给查封了,让那里的所有僧侣还俗,并将一切财富通通吐出来!” 这话让在场众人一阵摇头,皇帝刚刚都把顾虑点出来了,他居然还置若罔闻地想要对佛寺用强?这也太不把江南民心向背当回事了啊。 “此法必不可行,那样只会让江南再起动荡。”沈舟皱眉反对道,“陛下,臣以为眼下须得缓缓而图,不可操之过急。” “怎么个缓缓图谋呢?”孙宁对这位臣子还是很有期待的。 “比如借此番之势,先让各地寺庙让出一部分土地出来。”沈舟倒也真考虑过江南的问题,此时说来也是颇有章法,“陛下,您不是答应了所有归顺的军将,让他们在平日里有田可耕,有饭可吃吗? “那就从此处下手,就让佛寺和世家大族先各自拿出田地来,分与众将士。要是他们不肯,朝廷也就有理由以抗旨不遵的借口对他们用强了,到时民心在我,事便可成!” “那要是他们个个都选择分出田地来呢?”萧克定有些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那就在过段时间后,继续跟他们要更多的田地和产业。”沈舟笑着回道,“陛下,江南连遭变故,可还有不少百姓逃亡在外呢,朝廷完全可以公告天下,吸纳所有外逃之民归来。 “只要他们能安心归来,朝廷便可给予他们田地口粮,并免除他们一到三年的赋税。如此,一则可壮大朝廷力量,让我们在兵源和后勤上有着源源不断的补充,二则也能凭此不断消耗世家豪族与佛门的资产,甚至逼着他们铤而走险!” 孙宁听完他的这一番讲述后,脸上更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此法甚妙,以钝刀割肉的方式,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实力受损,直到再翻不起任何浪花来。 “而且,这样做来还是于民有利,会让百姓们都选择站在朝廷这边,不至于受他们的蛊惑!” 说到这儿,他便果断拍板:“此事就按你说的做,具体细则,也都交你沈舟,还有……古耀华你来一起配合着办!” 被点到名的古耀华精神便是一振,虽然他自己提出的强硬策略未能成行,但想想用这种更煎熬的方式来对付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他也只觉兴奋。 当下,便恭声领命:“陛下放心,臣一定好好配合沈大人,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好!来,咱们干一杯。预祝我们在今年之内能把江南的问题解决,待到来年,便可提兵过江,夺取两淮!” 几只杯子重重撞在一处,晃得酒水四溢,众君臣脸上,都露出了憧憬与喜悦的笑容来。 这一顿酒,直吃到将近二更,孙宁才在几个护卫的陪同下,脚步略有些蹒跚地回到后院。 在推开自己卧室门户时,他还有些兴奋的冲里头道:“倩儿你睡了吗?你今日真该和我一起去喝酒的,你是不知我今天有多大的收获,江南彻底平定已在眼前了……” 结果进到里间,他却惊讶的发现,一直精神奕奕的萧倩竟早早卧于床上,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他这个丈夫进来,似乎都没有察觉。 第617章 双喜临门(上) 直到孙宁坐到床头,又唤了她两声后,正卧那儿想着心事的萧倩才略略回神,勉强露出一丝笑来:“孙郎你回来了……喝了不少酒,我去给你倒杯茶水……” 她说着翻身要起,却被孙宁一把拦住,关切盯着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对自己的妻子,孙宁还是很了解的。 虽然这两年因为嫁为人妇而比过往沉稳了许多,连以往最是喜爱的酒水都碰得少了。但是,自己妻子也不是会如其他女人般会悲风伤秋,无故犯愁的。所以今日的反常举动,一定有着因由。 “我……”萧倩张了下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改变了主意,转而问道:“孙郎,你之前就有妻儿吧?” 这突然的问题让孙宁明显一愣,下意识就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变成了有些艰难的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孙宁虽然有过不少女人,但真正的妻子其实真就只有萧倩一人。 但是,前身保庆帝却不同了,他在宫里不但有皇后妃嫔,而且还曾有过两个尚在襁褓的儿子。 只是他们都在当初的平天军叛乱中被留在洛阳,然后随着都城陷落而不知死活了……事实上,自从取代保庆帝后,孙宁便已将这些便宜妻儿通通忘了个干净,直到萧倩此时提及,才想及还有他们的存在。 “那要是他们还回来找你,你……”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孙宁即刻出言打断了对方有些疑虑的说法,“倩儿,你我相识相知这几年了,还不能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 “或许当年的保庆帝是个荒唐可笑的昏庸君王,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他。这不光是在大事上如此,在感情上,我也早不一样了。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其他女人了!” 有感于妻子此刻心情的敏感与低落,孙宁表态得也是极其坚决,目光灼灼地盯住了她,郑重其事:“你要不信,我现在就可对天发誓。要是我今后对其他女人有别的念头,就管叫我天打雷……” 萧倩的一只手立刻就按在了孙宁的嘴上,把他后面的话给封堵住了,她脸上也满是感动与不安:“我信你就是,好好的发的什么誓啊……我和你这些年一起过来,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心意吗?” “那你今日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些往事了呢?” “我不就是为将来担心,担心我们的孩子今后可能会和你原来的儿子们有什么争端嘛……毕竟他们年岁长了好几岁,而且皇家无亲……” “你也太胡思乱想了,他们当初在洛阳说不定都已经……”孙宁话到这儿,神色突然就是一变,“不对,你说我们的孩子?难道你有了?” 萧倩的俏脸顿时蒙上了一层红布,但片刻后,还是轻轻点头:“嗯。这两日我总觉着身子懒懒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吃东西都没胃口了,便以为自己是害了什么病,就让人请了个郎中来。 “结果一看之下才查出,原来是……是有喜了……” “真的?”孙宁顿时大喜,身子在那儿扭动着,却是坐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我要当爹了?” “嗯,我们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萧倩这时羞意退去,满脸的喜悦。 “让我看看,听听……”孙宁也是惊喜不已,再顾不上其他,迅速蹲身到妻子身前,又是拿手在她依然平坦的小腹上抚摸着,又是把头凑过来,耳朵贴在小腹处细细去听,就好像这样能听到肚中孩子的动静似的。 见他这般模样,萧倩心下既感喜悦,又有些好笑,连忙说道:“现在孩子还太小,连我都没什么感觉呢,你能听出什么来?” “那可不一定,这是我的孩子,总有感应的。你听,他果然在跟我打招呼了!”孙宁却是满脸惊喜地贴着妻子肚子得意说道,就跟真能听到似的。 两世为人,这还是孙宁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满足和喜悦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比拿下西南和江南,都让他感到欢喜。 所以在又缠了萧倩一阵,伏在她小腹处“听”孩子跟自己“沟通”后,孙宁便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躺下来:“你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了,可别有什么磕碰损伤啊……” 感受着丈夫对自己关心的加深,都快把自己当成易碎的瓷器了,萧倩在好笑之余,也是一阵感动。 本来不安的情绪,在此刻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或许他之前确实有过荒唐,并且曾有妻儿不知生死,但是,现在的他,就是自己的孙郎,是对自己,对孩子最是温柔体贴的男人。 所以,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尤其是当最后,孙宁搂着她,郑重说出那番话时,萧倩是彻底安心,并迅速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我向你保证,如果这孩子是男孩,我就立他为太子;要是女孩,我也会爱她如掌上明珠,让她成为整个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当次日天亮后,孙宁再度与群臣见面,沈舟几人一开口就是一阵恭贺。 这倒让孙宁颇感意外了:“你们的消息何时变得如此灵通了?居然连我刚有了孩子的消息也知道得如此之快?” 话落,却换满堂臣子尽皆愕然,半晌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又迅速行礼,好一通的恭贺:“臣等恭贺陛下喜得后裔……” 孙宁这时也醒悟过来,自己这真是犯傻了,自己都是昨夜才知道的事情,身在外头的臣子们又怎可能一早就知道如此喜事呢? 都说女人是一孕傻三年,自己这个人夫人父,居然也因此变傻了。 很显然,他们是为别的事情向自己道贺啊。 明白这点后,孙宁才把神情一肃,笑问道:“对了,到底还有什么好事,让你们如此一大早就跟我道贺啊?” 众人这时精神也为之一振,全都笑开了花般,然后才由沈舟上前一步道:“陛下,大喜事,淮北衡州,纵横会的老巢,已经被梁州军给彻底拿下了!” 此言一出,孙宁的双眼也登时一亮,脸上的喜色更重! 第618章 双喜临门(下) 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完全不亚于自己以极小的代价拿下江南。 淮北的敌人,或者更确切一点来说,纵横会,一直都是孙宁最小心提防的一股力量了。 倒不是说纵横会的实力真强到能让孙宁都感到忌惮。如果是正面交战,他相信以自身实力,要击溃这一方藏头露尾的势力也不会太难。 但问题就在于对方的藏头露尾上,纵横会的力量更多是在水面之下的,他们会以各种阴谋手段来阻挠大军平定淮北,到那时,朝廷的损失可就要大了。 而且,以纵横会一贯以来的阴谋手段,待到真个开战时,作为后方的江南和西南,还不知要遭遇多少猝不及防的变故和破坏呢。 就如之前江南地界所发生的那一起起变乱般,实在叫人防不胜防,光有力量,都不知该如何回击。 如何以最小的代价除掉纵横会,是最近孙宁经常思考的问题。 而现在,最佳的答案出现了——借刀杀人,让其他人代自己出手,而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杀纵横会一个措手不及。 如此,纵横会的总舵中心被破,便意味着他们元气大伤,再想如以往般从容出招都变得很是困难。何况,随着梁州军拿下衡州,便意味着他们双方已成死敌,纵横会剩下的力量,只会把更多的手段都放到梁州军身上,从而给朝廷以更多的机会和漏洞。 诸多念头在孙宁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他脸上也露出了更为欢喜的笑容来:“好,这真是一个大大的喜事啊。今日当真算是双喜临门了!” 群臣这时也都笑容满面,纷纷再度开口恭贺皇帝。 大家心里其实也一样,在知道衡州被梁州军攻陷后,也有种大松了口气的轻松感。 纵横会就如一条毒蛇,你越不知其到底身在何处,会做些什么,心中对它的忌惮就越深。 在好一通欢笑后,孙宁才把神色一收,问道:“对了,此番梁州军顺利入衡州的个中细节又是如何?” 陈青云上前一步,仔细说道:“数月前,陛下不是就已说动了梁州及淮南几方势力起兵反叛吗?结果自然就引得本来陈兵长江以北的梁州军主帅郭炎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了。 “所以在得知梁州有变后,他便果断选择了退军,并在半道之上,突然出手,把身边一些纵横会的眼线尽数诛杀,然后才以淮北生乱的名义,引军直扑而去!” 虽然这事说起来还真是受孙宁的引导而成,但在听到后面所不曾知晓的变化后,他还是略感惊讶的一声叹息:“真没想到啊,这郭炎时隔多年后倒是变得聪明果决了。 “想他当初在梁州处处被人暗中控制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啊。” “这应该与他已经没得选择有关,还有就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也已经有了远比当初更大的野心。”沈舟做着推断道。 “嗯,有可能。换了是我,之前处处受人摆布,也不会感到痛快的。只要有机会,总会要拼上一把。何况,这次还是身在梁州的儿子亲自点起了这把火,他要不拼,恐怕整个郭家都要因此被灭门了。” 孙宁了然地一笑,所以说起来,这次郭寒也是起到了相当作用的,当然,这其中应该也有郭冲推波助澜的功劳。 片刻后,他才又问道:“然后呢?他挥军入淮北,真就这么轻松达成所愿了?” “当然没这么容易,淮北乃是纵横会的腹心要地,都经营了有几十上百年了,纵然是突遭变故,那些留守各城的兵马还是能迅速做出反应,组织好几万人加以拦截平叛的。 “尤其是,郭炎麾下其实也有三成以上的兵马来自淮北军,如此,连内部都出现了矛盾,使他原定的突袭变得缓慢下来。 “本来十天可杀到衡州,却是一拖近月,还受阻于外……” “纵横会终究还是有些能耐的,虽然论正面出战他们不如郭炎这样的宿将,但论乱人军心,再趁乱取利,恐怕郭炎就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孙宁深有体会道。 陈青云点头:“当时的情况,确实如陛下所言。梁州军再难深入,反而因为被人指责为叛军,而不时有兵马逃散,眼看着就要分崩离析了。 “当时,听说纵横会方面都已经聚集了淮北所有力量,从四面围拢,想要将郭炎他们彻底歼灭,以警告所有敢背叛他们的人。” “所有兵力都被派出去了?”孙宁眼中光芒一闪,已经明白了其中关键。 这就跟自己这次轻易拿下江南一样,都是内部出现了空虚漏洞,想不到纵横会的人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陛下英明,那些家伙确实是中了郭炎之计了。”陈青云开口说道,“那些纵横会的家伙自以为算无遗策,其实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而已。真论用兵之道,他们和郭炎还差得远呢。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之前那些叛逃的梁州军中,或许有一些是真失去信心而走的,但绝大多数,却是受郭炎之命,故意化整为零,从对峙的战场上脱身而出的。 “甚至就连郭炎本身,都在乔装之后,早从敌人的眼皮底下离开了。 “然后这些人马在半个月的潜踪匿形之下,慢慢汇聚到了衡州城下,再集结之后,猝然发动偷袭。 “当时的衡州城早已守备空虚,更全无半点防备,只半日工夫,便被郭炎率军拿下。听说入城的梁州军只不过区区两三千人,却把这座纵横会最要紧的城池给打了下来。 “再之后,自然就是兵败如山倒,不但前线大军闻讯崩溃,淮北各城也是相继失守,被梁州军轻而易举就连连攻破,直到把纵横会在淮北的势力通通拔起,被杀者何止一两万啊……” 孙宁闻言没有丝毫不忍,只有淡淡的冷笑,这就是因果循环了。 纵横会的人当初获得了大把好处,不断吸取利益,那等到事败之后,等待他们的,也必然是家破人亡,以命相填。 “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纵横会那些主事之人,如会长李寿民之流,却在城破之时逃遁无踪,并没有被梁州军所擒所杀。”陈青云最后叹息道。 第619章 丧家之犬 冬月十八,淮北,已近徐州地界。 凛冽的寒风直吹得树上所剩不多的枯叶飘然而落,也吹得道旁的枯草或断折,或伏倒。 在赫赫的自然之威面前,这些已走到生命尽头的渺小存在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只是这猛烈寒冷的罡风却未能阻挡住那一匹全力奔驰的快马,上百骑正簇拥着中间六七辆马车飞也似的直朝徐州狂奔,就好似背后有什么可怕的怪兽在追赶着他们一般。 可事实上,在他们身后的通衢官道之上却是空空荡荡,连个行人都没有。 淮北的这一场大变故给所有人都带来了巨大影响,无论是州府大城,还是县城小镇,人们都只蜷缩在家中,等待着结果的出现。此时出门,那不是往叛乱者的枪口上撞吗? 不过这一行人却是不走不行,因为他们正是从衡州城逃出来的纵横会漏网之鱼,是在衡州被突然攻破后,抓住机会才幸免的丧家之犬。 这其中,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纵横会会长李寿民和他的两个儿子了,其他还有诸如杨家、楚家这样的会中实权人物。 在衡州城破时,他们几乎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 明明之前传来的军报都是叛军已被大军拦截在百里之外,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梁州军人马还在不断逃亡消散。说不定再有个一两月,这路叛军就会不战自溃了。 可局势却在数日前突然扭转,守备已然空虚的衡州城竟于拂晓时分遭遇突袭。 虽然守军还是做出了一定的应对,但在敌众我寡,四面开花,却又猝不及防之下,城中那几千兵马也就只坚守了不到半日,各边城门便相继宣告失守。 好在,李寿民在变故发生时就有了精准判断,知道衡州是守不住了,迅速带了一干重要之人,拿了些重要书册,以及一部分金银细软,便在一支最忠心敢战的骑兵护卫下开城出逃。 当时的梁州军在郭炎的指挥下依然把全部实力都放到破城之上,倒是给了他们突围脱逃的机会。 只是在这之后,他们还是遭遇了梁州军的衔尾追杀。 凭借着这支忠心精骑的拼死延阻,总算是让他们暂时脱险。但是,代价还是相当之大的,五百精骑,到现在只剩下区区百多人,而且还是个个带伤,过半之人更是连兵器都已断折。 就这样,才让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今日来到了徐州。 只要正式逃进徐州,借这座淮北名城坚城为依托,再加上内里的数万大军,不但能保全众人性命,而且还能扭转局势,重新夺回对淮北的控制。 毕竟,他们纵横会在淮北经营已过百年,无论声望实力,都远不是区区一支梁州军说打就能打掉的。只要他们能活着,发号施令,则旬月之间,便又能组建出一支精锐来,彻底拖垮梁州军。 至少这一路逃命的李寿民他们都是这么想的,至于真到了两军开战,该如何去取得最后的胜利,就不是他们所能想象了。 “爹,你再坚持一下,翻过前边的山坡,路就好走了。” 车内,李寿民正被颠得一阵干呕,他身边两个儿子李矩和李规正不断为他拍背顺气,又是好一通的安慰。 李寿民自然也明白这一道理,在稍稍舒服了一些后,艰难开口:“你们不必担心,老夫还撑得住。 “这点小风浪算得了什么?当年我遇到的凶险要比今日可怕数倍,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让他们不要减速,继续快行!” 结果他话刚说完,外头突然就是一阵马嘶,然后他们所乘的马车也猛然一顿,再又向前一冲,带得车内三人都不受控制地直往前方撞去,惊呼出声。 李寿民更是因此撞在了车厢壁上,手臂都已挫伤,但他的头脑却依然清醒,神情一变:“前边出问题了,有人拦截!” 李规和李矩兄弟二人也是心下一震,赶紧努力起身,微微掀开车厢侧方的布帘朝外看去。 就见前方沿山的官道上,赫然有一方大石挡住了去路,旁边还有两匹开路的快马倾倒,几名骑士正被人搀扶而起,好不狼狈。 但这并不是眼下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石头是被人从山上推下来的,而且上方十来丈处,居然还有好几十块同样的大石在那儿摇摇欲坠,只要发力推动,便会相继而落,把好好一条官道变成致命的关口。 而在看到他们这一行车马停下之后,上方山上已有几个模样凶悍的汉子冒出身来,大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每个人都留下百两银子,就放你们过去,不然……” 这一副凶悍贪婪的样子,把一干纵横会的人弄得都有些恍惚了。 他们从没想过,堂堂纵横会的人竟会被区区剪径的小贼所劫所欺,当真是虎落平阳遭犬欺啊! 可再是愤怒,眼下也不是与他们开战的时候。 一者,对方据有地利之便,居高临下,还有巨石可用,强自攻击,只会徒增伤亡。 二者,他们都急着赶去徐州保命,这要耽搁了,后边梁州军追上来,可就完了。 于是,在快速权衡之下,李寿民便果断开口:“规儿,你这就去给外边传话,让他们好好应付,哪怕出些钱财,也要让我们安然过去。” 两个儿子本来还很是恼火,想着要让手下人冲上去杀贼,现在听父亲这么一说,也只能选择服从。 当下,李规就冲外打了个招呼,将一名骑兵队长叫到了跟前,小声吩咐两句。 那位苦笑一声,这才回去大声道:“各位好汉,你们在此设卡无非就是为了求财,只要你们肯放开路,银子什么的都好说!” “你什么身份,敢这样跟爷爷说话!” 不想对面的盗匪头领却不买他的面子,当即斥喝道:“要想谈的,让你家主子出面。就那车里的,出来说话!” 人都点名了,车内父子三人也不好继续躲着,那只会伤了下面人的士气。 稍作犹豫后,两个儿子还是扶着父亲,艰难地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第620章 血债血偿(上) 多日奔波,急行数百里。 即便只是坐在车内,也让李寿民很是疲惫虚弱,他毕竟已是年届六旬的老人了。 要不是两个儿子搀扶着,他连马车都下不了。 但他整个人的气势却未受身体影响,面对前方山上那些强人,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各位好汉在此等候想来也只是为了求财。我李家虽然遭逢不测,但拿出些金银来还是挺容易的。只要你们报个数,老夫定不会推辞。” 啪啪的鼓掌声从上方响起,一个森然的声音跟着传下:“李会长果然不愧为大人物,真是出手不凡啊,在下佩服。” “呵呵,阁下谬赞……”李寿民顺势便想要谦逊一下,话一出口,才惊觉对方话中暗藏玄机,神情陡然一变,再把目光落到了这个看似只是下属的男子身上,“你……” 就在他心生惕然的当口,这位已果断挥手:“放箭!” 突然间,那山坡之上,林子深处,巨石之后,便冒出了数以百计的弓弩手。 是的,弓弩手,不但有弓手,还有一半是民间绿林盗匪们不可能拥有的弩机。此时,这些弓弩手都毫不犹豫地把箭矢朝着下方众骑激射。 “快退,他们不是剪径的盗贼……”李寿民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的同时,已迅速朝后方马车背面扑去。 其他人的反应也自不慢,不是提缰转马,就是举起了手中兵器,想要做着抵挡。奈何,他们再快,也比不了蓄势发出的箭矢,那漫天飞来的箭矢连珠而来,足有数百之多,几乎把他们所有闪避的角度都给覆盖住了。 现场除了嗖嗖的箭矢破空声外,就只剩下马儿的惨嘶和人的惨叫。人和马转眼间便已倒了一地。 这些最纵横会最是忠心的下属们或许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但如今几经厮杀突围早成强弩之末,又骤然遭遇乱箭袭击,能够做到自保的,不过区区十多人而已。 而他们,还要保着后方马车里更加恐慌的人,这就让现场的情况愈发的混乱而凶险。 几匹拉车的马被箭矢所伤所惊,也都希律律叫着硬扭着身子想要逃命,却因受缰绳羁绊而最终连马带车都砸倒在地。 里头的人更是被摔得七荤八素,只能是叫嚷着,拼命从其中爬将出来。只是有人刚一冒出头来,就被不知从何方射来的箭矢给钉杀当场。 登时间,惊恐的尖叫声更加响亮,也让一众忠心的部下更没法救人离开了,剩下那些只能是死死藏在车厢内,好像只有待在那儿,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这显然是错误的判断,就在箭矢收割了大批骑兵,并几乎把所有马匹通通射翻之后,乱箭终于是稀疏了下来,但呐喊声中,山上的群盗兵马已快速扑冲下来,对剩下十多人展开了正面的强攻。 若是平常时候,还能找到一定的防御地形,纵然是这十数人面对两三百强敌攻击,他们也有信心与之周旋,保身后主人安全。 但现在嘛,侥幸从乱箭下保存下来的他们却连抵挡都做不到,只一阵乱战后,他们便已被彻底淹没在敌军的攻势中。 倒是闪身躲藏到自家马车背后的李家父子三个,虽然身边已没有了护卫,虽然钻不回更加坚固的车厢内,此时却是毫发无损。 所有人的攻击都刻意避过了他们三个,只是将周围众人一一杀死,又把藏几辆马车内,不敢动弹的纵横会其他主事之人及其家眷,一一拖出车厢。 一时间,惨叫与尖叫响成一片,不过很快的,惨叫声便已彻底停止。 那百来名一路护着他们从衡州杀出,来到此地的忠心护卫们已都横尸在了自己的血泊之中。 而到了这一刻,那些之前还在尖叫挣扎的家伙,也突然住了嘴。 他们眼中的恐惧之情是更浓了,但仅剩的那点理智也在告诉他们,此时再怎么叫,也已无济于事,还不如省点力气呢。 也是直到这时,之前露面下令的男子才一步步自山上走下,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直到走到已被数人围住的李寿民三父子跟前:“李会长,真是想不到啊,你我会在这时正式见面。”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李寿民这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看出来了,对方是故意留下自己等人性命的,那就是说,他们早知道了自己一行的来历,是刻意在此设伏等候了。 不,他根本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这个认知,让李寿民的心里又猛打了个突,心中的恐惧更深了。 “在下郭冲,不知李会长可听说过我吗?”男子依然是那副轻松的模样,见父子三个都面露疑色,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家父郭炎。这次的梁州之变,说来还是我回去后辛苦说服兄弟郭寒做下的呢!” “是你!”这下人和名终于是对上了,李矩登时愤然叫道。 李寿民虽然没有像自己儿子那般失态,但脸上也还是不受控制地现出了惊怒的表情来:“你就是当初那个造你父亲的反,想帮孙宁夺取梁州的不肖子?” “哈……我还是那个梁州城里最荒唐的纨绔子呢。”郭冲笑着回应道,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敛,眼中满满的怨毒和杀意都要溢出来了,“可你们知道我为何竟会变成那般模样吗? “这一切可都是拜你纵横会所赐啊!要不是因为你们,一直以来控制我父亲,把他当做提线木偶,让他朝不保夕,甚至连我母亲都保不住,我这个郭家少爷又怎么会一直做一个废物纨绔呢? “几年前,我想助皇帝陛下先夺权梁州,再把你们给挖出来。结果,还是你们棋高一着,使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不过你们的好运也到此为止,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李寿民,你以为凭着纵横会那点财力就能为所欲为,暗中操控一切?你把天下人都想得太简单了,我今日就要为我母亲报仇雪恨,也让你尝尝我这些年所受的痛苦和煎熬!” 话落,他便从身后一名军将手上接过了一把钢刀。 第621章 血债血偿(下) “你……你想做什么?不要乱来,我们可以谈谈条件……” 感受到郭冲身上透出的强烈杀意,李寿民大感恐慌,和两个儿子一起,又朝后退了一步,结果却被自己的马车挡住,而左右,则都是杀气腾腾的兵将。 看着他父子三人的惶恐表现,郭冲眼中露出痛快的笑来,这种猫戏老鼠般的折磨,比一刀杀了他们更让人觉着畅快。 他为了今日,已经等得太久太久。 本以为这仇冤已不可能报,却在几年前在与孙宁合作后,看到了一线希望。 但很快的,那一线希望又被彻底断绝,他自己更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但还好,老天也不想让自己就这样带着最大的遗憾死去,所以自己逃出了梁州,去了西南,重新跟随皇帝陛下。 而皇帝陛下也没有让他失望,两年间,不但拿下了西南全境,还直入江南。 现在,更是借着机会,挑起了纵横会内部的纷乱,又刻意把自己留在梁州,只为了好让自己亲手报此大仇! 郭冲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在梁州事变成功后,他就已不断派人关注衡州纵横会的情况,直到听说父亲果然在如此大势之下反戈一击,并最终将衡州城攻破,完全打散了整个纵横会! 当前几日得知纵横会一干重要人物在衡州城破时杀出重围的消息时,郭冲还很是遗憾地以为自己的大仇又要延后了。 但这回老天又帮到了他,同样欲置纵横会于死地的郭炎派人急递梁州,提出让梁州出兵阻截其去路,而徐州,就是这些漏网之鱼最可能逃亡的目的地。 为了亲手报仇,这一回郭冲没有再作犹豫,便带了这一支队伍,昼夜兼程赶到这距离徐州只有几十里的所在,并在此设下埋伏。 为了确认自己拦下的真是李寿民,他甚至先让人扮作拦路剪径的强人,只为把目标从马车里引出来,见上一面!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几十年,但郭冲依然还深刻地记得当日让自己父亲跪地叩拜之人的模样。 正是这个家伙,哪怕他已苍老了太多,但那眼,那鼻,那鼻下的深深法令纹,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李寿民,他就是当初逼着自己父亲杀死母亲的罪魁祸首。虽然那时候的他还年轻,还不是纵横会的会长…… 而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自己左右他和他家人生死,让他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谈条件?你以为这天下事都跟做买卖一样,什么都有个价吗?”郭冲冷然而笑,“人命何价?我母亲无辜被杀,而我因此数十年只能装傻充愣,什么都不敢想,不敢做,这样的折磨,又该算多少银子? “李寿民,你们以为只要有钱在手,就可收买天下人为你所用,就可为所欲为,使天下动荡。死再多的人,在你们看来也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而只要能让你们获得更多的利益,那这些死难者就无非是账面上的一点消耗而已。 “我今日就要用现实来告诉你,钱财金银根本比不了人命,你们做下的那些恶,也必然会招来最大的恶果。 “你们该死,你们纵横会的每一个人,通通该杀!” 杀字一出,惨叫再起。 一旁的手下已得到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就把一柄长矛捅进了一个瑟瑟发抖的纵横会主事者的体内,瞬间将其捅穿。 而这,就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一般,所有人都不作保留地朝着四周那些俘虏杀去。 这些家伙或许都是聪明人,更全是所谓的人上人。 但是,在这个时候,在面对完全不被他们的身份和话语所影响的梁州精兵面前,他们和那些被他们害死的无辜百姓没有两样,一样的如同待宰羔羊,没有半点自保与还手的机会。 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无论是出言威胁,还是泣涕求饶,等待他们的,都是毫不留情的屠杀。 当两个只得六七岁的孩子哭泣着面对血淋淋的屠刀时,李规终于控制不住,大声叫着:“不要!”人已不顾一切地想要扑过去保护他们了。 但身旁却已有人迅然出手,一矛扎在他的腿上,让才刚一步迈出的他惨叫一声,扑倒于地。但他依然还想要往那边爬,直到刀光一闪,两个孩子也被劈翻倒下。 “不……”李规失声大叫,李矩也是身子一摆,差点就站不稳。 至于李寿民,更是身子一软,直接就坐倒于地:“你们……竟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人吗?” “他们是你的孙子?”郭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目光则依然冷冽如冰。 “是!”李寿民咬牙应道,而一旁的李规已经因为愤怒而不顾一切地直朝那边动手的军卒扑了过去:“我要为我儿报仇!” “不要……”李寿民再度惊呼,但已迟了。 就在李规这一扑间,旁边一把刀,一把长枪已同时而动,齐齐没入他的身体。这让他的身体陡然僵住,然后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最后发出一声不甘而痛苦的惨嚎,便扑倒于地。 “规儿……”李寿民一声叫后,脑袋一仰,便直接晕死过去。 饶是他自诩一生经历无数风浪,见惯生死,今日这连场的变故和打击,还是让这个老人抵受不住。 是啊,以往他都是叫别人家破人亡,看着别人的子孙送命,而今日,当这一切反落到他身上时,这种痛苦和绝望才是真正致命的! 不知过了多久,李寿民才从无边的黑暗中慢慢醒来,他只希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来,家人都还在…… 可结果,等他定神慢慢睁眼,就听到了一个冷漠的声音,正是来自那个要向自家复仇的男人,郭冲:“本来我想将你和所有人一起都杀了。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或许留你一命,要比杀了你更能让你感到痛苦!如此,才真正算得上血债血偿!” 随着他的说话,李寿民迟疑地扭头看去,就见满地尸体,纵横会随自己出逃的众人已全部横尸当场。 其中,就包括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 悲戚的一声呜咽后,李寿民再度昏厥。 第622章 以毒攻毒(上) 第622章 以毒攻毒(上) 相比于被“血债血偿”的纵横会与李家,同样彻底溃败的江南各家的下场却要好上许多,至少他们没有到破家灭门的地步。 不过作为失败者和俘虏,他们的处境自然远没法和之前相比了,不但各家之主及其他人等都被强制带到了金陵,而且还被集体看守,禁绝在一个个单独的小院落中。 而看押他们的院落,只是顾家名下的一座别院而已。 平日里像这样的别院,各家重要人物压根都不会登门,现在却成了他们各家上百人挤住的所在,而且还没有哪怕一个仆从服侍左右。 吃的也都是最简单的东西,而更难受的是,他们连小院的门户都不得出,四周总守着弓弩在手的官军精锐。 这样委屈扒拉又提心吊胆地被幽禁了半个多月后,今日一早,一直保持着肃静的院内却出现了一阵骚动。 等各家子弟勉强在院子里好生观望,又跟守在外头的将士稍作打听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今日是皇帝陛下要驾临此间,所有将士都在为迎驾做着准备。 “你们也都老实些,要是敢在陛下面前放肆,就算陛下宽仁不罚,我等也不会轻饶了你们!”一名军官更是虎了张脸,提醒神情复杂的吴家众人。 在一阵唯唯称是后,吴家人等都不自觉把目光落到了吴铁翼的身上,内里明显藏着怪责和怨气。 此时谁还不知道所谓的孙长安就是孙宁,就是让整个江南彻底颠覆,落入朝廷之手的皇帝陛下呢。 而当初孙宁所以能一步步引导着各家去和北边的梁州军开战,从而使内部空虚,为朝廷大军所趁,说到底,一切的根源还真就在吴铁翼这个对其深信不疑的人身上。 虽然真正引狼入室的是杭州谢家,但既然谢家早已破灭,那再往后推算,过错自然就落到了与孙宁关系亲密的吴铁翼头上。哪怕是他自家人,也会怨到他头上,尤其是处于眼下这种悲屈状态。 吴铁翼这时也不禁有些心虚,被大家用怪责的目光盯着,心虚地低下了头:“是我识人不明,才连累了我吴家……” “哼,你连累的可不止一个吴家,那是将我江南各家都给连累了!”吴铁雄忍不住刺了一句,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好一通的嘲讽。 就在吴铁翼满面羞愧,无地自容的时候,外头突然传入一个冷冽的声音:“事到如今你们竟还不知悔改,居然把自己的过错都推到一个真心为民的好官身上。如此看来,朕希望你们能痛改前非,并为曾经之过弥补的想法终究还是高看你们了!” 伴随着这一声之后,是外间一阵的参拜行礼的动静,旋即,就连门口守卫都跪了一地。 而在吴家众人还犹豫着要不要下跪参拜时,一身华服的孙宁已在几名护卫的伴随下,大步进到这间小跨院,脸上还挂着冷笑。 “陛下驾临,你等罪人还不通通跪下!”旁边一名守卫见吴家众人都有些呆怔地立在那儿,立刻板脸呵斥道。 在看到周围将士都握紧刀枪,似要围上来后,吴家众人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屈膝跪拜。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可不想因这一点小事就给自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孙宁对他们的跪拜熟视无睹,只管大步而入,进入正对着院门的堂屋,才在最上首处坐下。然后,才一招手:“你们过来说话。” 人在矮檐下,吴家众人只得听命行事,小心翼翼地起身,并在堂门处重新跪下。 “你们可知道为何自己会失去整个江南吗?又可知道,朕为何还肯留你们在此,并不像对付某些人那样,一杀了之?”孙宁看着他们,正色问道。 吴家众人都陷入沉默,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半晌后,吴铁雄才哼声道:“我们所以落得今日下场,还不是中了你的奸计,使我各地防御空虚……” “你真以为凭你江南之兵就能守得住?”孙宁不屑地回道,“我承认,这一次我确实在入主江南时用上了一些策略,但即便没有用计,以我朝廷大军之实力,真要打下江南,也不会太过艰难,也就多增些伤亡而已。” 他这话一说,就见外间吴家众人多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和自家处境,才不敢出声反对。 孙宁见此又是冷笑一声:“怎么,不信?那我问你们,当时我朝廷大军攻入苏州时,城中有多少兵马,又有多少百姓?” 吴苍神色突然一动,轻轻一叹:“城中守军不过万许,百姓却过三十万……” “三十万人,而我朝廷攻苏州的兵马,不过区区三万余人,你们还有城池可守……可结果呢?不过两天,苏州城就被朝廷拿下! “如果你全城上下当真一致守御,别说两天,就是围攻到今日,朝廷大军都未必能拿得下苏州这样的大城! “就算兵马再少,只要城中青壮肯听从你们调遣,分守各处,光是用石头砸,都能确保我大军难近城墙了。可结果呢?” 众人默然,因为事实就摆在那儿。 当时朝廷大军来到城下时,城中百姓别说主动帮着守城了,就是被强征强拉去的,也都找机会跑了。而且在城破之时,这些只发了简陋武器的壮丁,也是第一批倒戈的。 虽然他们很想说苏州城破乃是因为朝廷早在其中布下内应的缘故,但其实他们心里更明白,这依然不是自家失败的根本原因。 民心的丧失,才是吴家最终失去苏州,沦为阶下之囚的根源。 一时间,吴苍而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全都低着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直到吴铁翼突然抬头开口:“你说的不错,是我们这些年来愧对苏州父老乡亲,才遭今日下场!” 他这话一出,身边的吴家人顿时个个神色一变,多有怨愤,觉着他完全是吃里爬外。 而孙宁,则终于露出一丝和煦的笑容来。 果然,吴铁翼没有让自己失望,这次先找吴家是来对了。 第623章 以毒攻毒(中) 感受着家人不满与猜疑的目光,吴铁翼的神色间略有犹豫。但很快,他又重新变得坚定,慨然道:“爷爷,爹,还有各位叔伯兄弟,难道你们真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们这样的豪族对地方百姓所做下的种种错事吗? “用各种非法手段夺人产业,抢人妻女,只为逞一时之欲;纵容家中恶奴外出生事,打伤打死人者也是所在多有。就我所知,只今年前几个月,就有这样的案子不下十多桩!” 作为苏州推官,吴铁翼说出这番话来可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一时竟让其他族人都难以反驳。只有少数几个未知真相者小声道:“那些不都是苏家平日里为恶做下的事情吗?” 吴铁翼一声苦笑:“苏家自然作恶更多,但我吴家又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光是之前呈送到我案头的相关案件,就有五起是我们吴家之人夺人田产,还把人给打伤,迫使苦主只能忍痛退让…… “而这些案子,我本想秉公而断,却被父亲,被爷爷他们极力阻止,压了下去。” 说着,他有些艰难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以及祖父,也就是吴家宗主吴靖忠。两人脸上都有些古怪,但张嘴间,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吴铁翼所言皆是事实,说不定在衙门里还有存档,他们又何必去做什么争辩呢? “或许我们吴家比之苏家确实要好上不少,不至于真视人命如草芥,干出太多倒行逆施的事情来。但是,对苏州百姓,我们也依然是在为恶。所以对他们来说,我们吴家自然不是他们认可的主人,等到大祸临头时,又有几人会冒着死伤之险来帮我们一起守住苏州城呢?”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语说完,吴铁翼整个人都伏到了地上,一副无颜再见他人的模样。而其身后一干吴家之人,则个个神情多变,或惊讶,或不忿,目光不断在他和上首的孙宁之间来回而动。 直到孙宁突然起身,抚掌:“说得好!吴铁翼,你终究是没有叫我失望!”说着,已走上前去,用力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从与你打交道之后,我就看出你是这些豪族世家子中少有的心存公义胜过什么家族利益之人。你很好!” “我……惭愧……”吴铁翼虽然起身,头却依然低垂着,满脸的愧疚。 只是不知道是为族人的胡作非为,还是为自己今日的背叛家族。 “现在你们知道自己为何会败得如此之快了吧?所谓的民心,早在你们纵然私心和手下人胡作非为时,就已损失殆尽!所以当我朝廷大军杀入江南时,便可做到势如破竹,传檄而定!” 孙宁神色肃然,扫过面前这一干深深埋下头去的吴家之人:“你们做下的种种恶事,朕既然来了,就一定会追究到底!你们通过种种非法手段所获得的好处,朝廷也必然会将之收回,再还与受害之人。 “并且,朝廷还会明告天下,将你们的所有恶行通通宣讲出来!” “你……”吴靖忠本来都已认命,作为阶下囚,他早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了,吴家百年积累,必然彻底落入朝廷之手。 可是,孙宁的后一句,却让他再也按捺不住,猛然抬头,愤然道:“皇帝,你这是要把一切罪过都归于我吴家吗?” “难道不是吗?虽然之前还有苏家和你们一样对百姓敲骨吸髓,但苏家不是早已被灭,难道还能让死人认罪不成?”孙宁不以为然地一笑,反问。 “我们和苏家固然有罪,但使苏州百姓受苦的可不止我们两家!”吴靖忠急声道,“甚至那些看似是我们所得的好处,有相当一部分并未入我吴家之手。” “哦?那都去了哪儿?”孙宁眼中光芒一闪,这才是他需要对方说出来的东西了。 “在寒山寺,在伏虎寺,在我苏州境内的一座座大小寺庙之中。皇帝你若真有心为民做主,最该问罪的,不是我吴家,而是那些多年来就既佛门之名吸取百姓膏脂的各寺僧人!” 吴靖忠这一表态,吴家其他人也不再隐瞒,纷纷叫嚷了起来:“不错,那寒山寺名下的诸多田地,便有五成是我们从一般百姓手中夺来送与他们的。 “结果他们明明知道此事,却还是心安理得地受了。还有那些之前犯了事的人,连我吴家都不敢包庇,却能被寒山寺收容,为其所用。 “所以要论在苏州谁作恶最多,我吴家是绝对不敢与寒山寺等寺院相比的!” “皇帝陛下,你要是真有心为百姓做主,该做的就是严惩寒山寺等寺院中的僧人!” 就跟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似的,一下子,吴家众人都开始滔滔不绝地将寒山寺等寺院的种种非法勾当一一道了出来。 什么包庇犯人,什么夺人田地,什么欺骗无知百姓,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辛苦赚来的钱财上贡……既有笼统说法,也有细节事件,就差直说这些寺庙就是天下间最肮脏的藏污纳垢之地了。 本来对于族人的反应,吴苍还颇以为然的,觉着这或许还能减轻自家罪过,甚至拉出佛门这样的存在来让朝廷不好对自家下狠手。 结果,随着他们越说越多,而孙宁脸上却有笑容浮现后,他才猛然惊觉,事情似乎与自己希望看到的存在出入了。 不过他醒悟这一切却已有些迟了,因为大家都已将一切说得差不多,慢慢停了下来。 而孙宁也在这时笑吟吟点头:“原来如此,看来这江南佛门之盛对本地百姓来说,完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了!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着,神情一肃,又一拍手:“进来!” 随着皇帝传令,外间很快就有十多个书吏打扮之人鱼贯而入,他们手中全都捧着墨迹淋漓的纸张,在皇帝的示意下,打开之后,送到了吴家众人面前。 只一瞥那上头所写的东西,吴靖忠和吴苍等人的神色都再度而变,因为那白纸黑字记下的,正是他们刚才所说关于佛门各寺庙的恶行。 第624章 以毒攻毒(下) 看着他们愕然的表情,孙宁笑意再起:“这些可都是你们自己跟朕说的,现在都已记录在案,还请过目之后,在上头签字画押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不就是为了替你们减轻些罪过吗?这可是朕对你们的一番苦心啊,毕竟不是你们犯下的过错,自然不能让你们承担了。” 孙宁很是和善地说着,但随即又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要是这些所言都是你们胡编乱造,冤枉佛门寺庙的,那就要罪加一等了。而且,还有欺君之罪,就是灭你吴家满门,都算是轻判了!” 吴苍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家再没有其他选择了。 打从一开始,孙宁就是冲着让自己等说出寒山寺等佛门寺庙僧侣的罪过而来,所以才会很有耐心地一步步施压引导。 而现在,他们不但要把一切事情都说明白了,还得在白纸黑字上签字画押,成为将来对佛门发起攻击的人证! 真是好一手借力打力啊。 江南本就有两大势力,一是豪族世家,一是佛门。现在朝廷要做的,就是把这两股势力通通拔掉。 而相比于从来不怎么得人心的豪族世家,佛门寺庙靠着伪装显然更有迷惑性,让百姓更愿意相信他们是为自己做主的存在。也只有深知其内情的豪族世家,才能把佛门的种种黑暗面了如指掌地说出来。 吴苍想明白一切,心下更是一阵发寒,自己等居然就成朝廷用以对付佛门的一把刀了。 而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况下,除了答应之外,他们似乎也没有了其他选择。 孙宁在发出威胁后,便很有耐心地坐那儿等着众人做出反应和决定,他相信,到了这一步,吴家众人是懂得如何抉择的。 其实他今日走这一步也是出于无奈,因为这几日下来,他赫然发现佛门对百姓的影响要大过自己之前的判断。 本以为可以用钝刀割肉的方法,通过种种借口来慢慢收回佛门的一切。为此,他甚至都特意让人去鼓动一些百姓来对寺庙发起诉讼。 可结果,绝大多数被找上的百姓都不敢答应,有几个一开始就答应了的,在事后也迅速反悔。而就他们所言,乃是周围亲人朋友在知道他们要控诉佛门后,极力劝阻,甚至不惜要与他们断绝关系。 很显然,经过几十上百年的扩张发展,以及当地豪族的扶持推动,佛门那套东西早已深入江南所有人心,真正达到了洗脑的地步。 所以百姓们并不认为自己吃些苦,把本该属于自家的财产献于寺庙是什么坏事,反倒觉着这是自己的福报,能为将来,为子孙,为自己的下辈子积福…… 在如此思想的影响下,佛门的一切为恶行为都变得很正常,也就只有极少数清醒之人还会想着灭佛。只是他们的生存空间也是相当之小的,灭法会甚至都不可能在整个江南有统一的组织。 或许真论起势力来,佛门是远远没法和九姓豪族相比的。但论起对百姓的影响力,前者却胜后者不止一筹,至少在朝廷大军开到后,几乎没有百姓肯为豪族牺牲。 如此情况,若是以力破之,或许不会太难。 孙宁完全可以纵兵毁去诸多寺庙,让所有僧人还俗。 但是,那样一来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却不是他能控制了,江南必然动荡,也必然影响到他北上的整体计划。 可继续留着佛门为祸江南也终究是个后患,所以在一阵思索和讨论后,孙宁才定下了这么个以毒攻毒的策略来。 借豪族世家之口,来把佛门的种种阴暗之事告之于众,让所有人都从假象中醒悟过来。 虽然这么一来带给江南百姓的冲击依然不小,甚至会摧毁他们多年形成的习惯与信仰。但为了将来,长痛不如短痛,必须放手一试了。 沉默良久后,吴苍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皇帝陛下,你其实是想借我吴家之口来对付佛门,让他们失却民心?” “对。”孙宁这回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笑笑点头,“这是你们吴家将功补过的机会,若能协助朝廷除此江南大患,那你们之前所犯下的诸般过错,都可得到从轻发落。 “你们的子弟大部分都可被赦免,你们的家产,也能保留下一部分来。诸位,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是帮朝廷,帮江南百姓,还是帮那些本就与你们无关的寺庙僧侣。” 其实这何止是帮哪边的问题,更要命的是一旦真站朝廷一边对付佛门,他们吴家说不定就成众矢之的了。哪怕之后朝廷不作追究,那些狂热的佛门信徒,也不会放过吴家吧? 这让吴苍和吴靖忠这两个家中掌权者陷入了纠结。 但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眼前的保证:“好,我们签字,我们愿意为朝廷指证佛门在苏州的种种不法事!” “很好。”孙宁再度点头而笑,心里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总算是将最关键的第一步给迈出去了,只要有了吴家这份供词在手,接下来要说服其他各家,可就简单太多了。 毕竟人都有个从众心理,一旦有了第一个表态者,后面之人的抵触和顾虑自然就少。 怀着满意的心情,孙宁起身离开,来到堂门前时,才又突然回身,冲依然处于愣怔的吴铁翼道:“吴铁翼,你为人正直,心系百姓,又深谙律令,朕希望你能继续为民做主。 “等真要问罪于那些佛门寺庙时,朝廷希望就由你来做这个主审官员,你可愿意接下此重任吗?” 吴铁翼身子一震:“我……我只是一个罪人……” “你从未做下过错事,倒是多年来一直致力于为苏州百姓维持公道正义,这正说明你是个真正的好官。朝廷不会因为你的出身就否定你的功劳和能力,你愿意为朝廷,为江南百姓尽自己的一分力吗?” 面对孙宁的这番说辞,吴铁翼突然一阵感动,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念头来。 所以他不再迟疑,当即大声应道:“臣,谨遵陛下旨意!” 言罢,拜倒。 第625章 意外收获(上) 正如孙宁所想,在有了吴家这一点突破口后,其他各家对与朝廷合作,共同揭发佛门种种恶行罪孽的提议也就少了许多顾虑,在孙宁的软硬兼施之下,全都留下了白纸黑字的供词。 这其中表现得最积极的,当数顾家。 因为相比于其他各家,顾家与佛门的仇怨明显更大。要不是金陵鸡鸣寺的僧兵突然倒戈,说不定这金陵城还能守下去,直到援军赶到呢。 带着这样的仇恨心理,他们对鸡鸣寺以往的种种行为自然是知无不言,甚至添油加醋,真恨不得现在朝廷就能派兵把寺院给围了,把所有僧侣都给杀了。 当然,他们谁都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只凭这些供词罪证还是没法把扎根江南多年,已被无数百姓奉为偶像的佛门真正批倒批臭。若真要出兵围寺捕僧,说不定就要引来佛门信徒的群起反抗了,到时江南可就又要乱了。 所以,拿到供词,拉他们为己用只是其中一步,孙宁知道要想真正达成灭佛的目的,就还需要把最关键的一环也给完成了,让佛门僧侣失去多年的好名声! 而这一点,就在陆家身上得到了一个很不错的突破口。 作为与纵横会勾结最深,犯下最大错误的扬州陆家,其罪名显然要比其他几家更重。 所以他们在被从扬州押解到金陵后,也是一直被单独看押的,大半个月来,几乎没接触到外间之人。 直到今日,这个冬月的中旬,才见到了能决定他们举族生死的皇帝陛下。 为了能尽量保全族中子弟,作为宗主的陆鼎文表现得很是卑微,早早就率众跪迎,面对皇帝的问责,他更是没有半句分辩,直接就把一切罪过都认在了自己身上。 “陛下,是罪民因为宗族多年以来的习惯,才使我陆家举族为纵横会的贼人所用,做下种种伤天害理之事。要是陛下和朝廷真要严惩,罪民愿意一力担之。 “只要陛下肯饶过我们陆家一些子孙,罪民愿意将陆家所有财物通通上交朝廷,就算被千刀万剐,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表明自己态度后,陆鼎文又五体投地般跪伏于地,一副任打任杀的模样。 其他陆家人不知是不是早得了他的命令,此时也一个个都很是乖觉地跪趴在那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与他们相比,其他各家可就要显得桀骜太多了。 孙宁呵呵的笑了起来:“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大的过错。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一问让陆鼎文心下一喜,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至少不会灭陆家满门的信号。不然,皇帝陛下又何必花时间和心思来做了解呢? “陛下有所不知,我陆家其实百年来一直都与纵横会的李家有着极深的关系。两家之间,总是互相配合协助,互相提携。 “虽然我们从未真正加入过纵横会,但其实与纵横会的关系却是从未断过,也因此得了许多的利益。这才有如今扬州第一家,位列江南九姓豪族前列的地位与影响。” 老人有些无奈地回话道:“也正因如此,我陆家和纵横会早就脱不开关系,光是那些书信什么的,就足够让所有人相信我们是纵横会的一员了。 “所以在近来纵横会有意入主江南时,我们就只能选择配合。不然,只要他们稍稍透些风声出来,我陆家就是被群起而攻,破家灭门的下场。 “罪民所言句句属实,还望陛下明鉴。” 做出这番解释后,他又郑重叩首,一副坦然的模样。 孙宁点头,认可了他的解释:“既然如此,想必你们对纵横会的了解也远超过了其他人。朕可以留下陆家一脉延续香火,但却需要你们用戴罪立功来换后人的存活,你能做到吗?” “罪民等愿意配合朝廷,定当知无不言!”陆鼎文心下更是一定,赶忙再度表态。 其他人也纷纷叩首,谢恩。 他们知道,只凭自己之前做下的事情,想要活命已是奢望。现在能保下陆家一支血脉,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孙宁又满意地一点头:“那就把现在还可能藏在江南各处的纵横会的残余势力一一道出来吧。” 虽然纵横会在梁州军的突然倒戈之下已被连根拔起,连作为总会所在的衡州都没能保住,其他各方力量,也必然会多受打击。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么大的势力,总是会留下许多漏网之鱼的。尤其是在江南这儿,一定还留有更多这方面的余孽。 留这些力量在此,今后说不定就成心腹大患了。所以孙宁必须赶在真正对北用兵之前,把他们和佛门全部清扫干净。 面对孙宁的要求,陆鼎文只稍作犹豫,便有了决定。 为了陆家血脉的延续,他只能把有着百年交情的纵横会彻底出卖了。 当下里,他便缓缓地将自己知道的,一直隐藏在江南各地的纵横会的重要耳目,暗子一一道了出来。 虽然这些棋子里有一些早在之前就已被江南各家查出,一一拔除,但还是有不少隐藏得更深的家伙残留着的。 他们中,不光有在各地衙门里当差的,也有寻常的小商贩,甚至还有最不起眼的小老百姓。 这些人要不是被陆鼎文他们交代出来,朝廷是肯定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的。 光是看着那记录在案的纸上一连串的名单,孙宁就有种后背生寒的感觉。 要不是这次自己行事够快,江南各家又足够果决,恐怕再过上几年,随着纵横会不断布局,他们真就能做到兵不血刃就把整个江南都窃据在手了。 到那时,自己再想拿下江南,所要遇到的阻力可就是现在的十倍不止了。 呼出一口浊气后,孙宁才点头道:“很好,只要你们这次交代属实,朕必不会有所食言。” “多谢陛下……”陆鼎文也大松了口气。 就在孙宁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时,突然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来,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你可知道你陆家之前为何会暴露吗?” 第626章 意外收获(中) 对这个问题,也困扰了陆鼎文和族中子弟许久,他们是真想不出问题出在哪儿。 明明这些年来自家一直隐藏得很好,纵横会那边更不可能向江南各家透露自家的真实立场,怎么就会在最后出招时被吴家早一步防到呢? 他们本以为这个疑问是不可能解开了,但今日,在孙宁口中,他们终于是得到了答案,一个让人惊讶的答案。 居然是因为半年前苏州寒山寺的那一场变故中竟还暗藏了另一场算计,而且还被皇帝陛下给现场看破了。 而苏家显然与试图用机关纵火焚烧藏经阁无关,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早知苏家的计划,并顺势而为,想要让他们替自家背锅。那就意味着,还有一个层次更在苏家之上的纵横会帮凶在暗中盯着当日的一切了。 陆鼎文在想明白一切后,整个人都有些发懵,神情更是几番变化,最后缓缓回头,看向身后那一干子弟:“这到底是谁做下的?” 他的声音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苦涩与无奈。 都已成这般模样了,再追究到底是谁坏了全盘大计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但即便是死是败,他和族人也总要败个明白,死个明白啊。 就是孙宁都有些意外,居然不是陆鼎文这个陆家族长让人做下的吗? “是我……”一人再度跪下,深深拜倒,语气里满是深深的后悔,正是陆鼎文的嫡子陆定乾。 一瞬间,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落到了他的身上,有惊讶,有意外,有茫然,而更多的,则是愤怒! 大家都已经明白过来,使自家身份最终暴露,并落得今日下场的,其源头就是这画蛇添足般的一手啊。 陆鼎文整个人都在颤抖,半晌后方才沉声道:“为什么?” “为了鹤儿。”陆定乾轻轻地给出回答,人依然伏于地上,完全不敢起身和父亲与其他族人有任何的目光上的接触。 “他不是你于十五年前收下的义子吗?与寒山寺又能有什么关联?”陆鼎文更觉意外。 “他不是我收的义子,而是我亲生的儿子,是我和苏州水月庵的一名女尼所生的儿子……可是说来讽刺,我多年来明媒正娶的妻子和几个妾侍却不能为我生下哪怕一个儿子……” 陆定乾稍稍鼓起了一点勇气,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爹,我不想自己将来连你传给我的宗主之位都保不住,所以就想法设法把鹤儿从之前寄身的寒山寺接了出来,然后又把他送到扬州,再创造出一个我与他相见投缘的过程,名正言顺地将他接回家中,认他为子! “但是,这一切终究是存在许多手尾的,我也不可能做到擦除一切破绽,尤其是鹤儿他在寒山寺的过往,那都是记录在僧簿之中的。 “之前我不敢做什么手脚,直到前番苏家受纵横会的引诱行事,我才觉着机会终于到了,所以就……” “所以你就想趁乱将这些过往通通一把火烧了干净!你还真是心思缜密啊。”孙宁在上方也是听了个目瞪口呆。 本以为这事上会存在更大的阴谋,却不料真相竟是这么一场狗血的家庭伦理。 看着依然跪伏于地,不敢出声的陆定乾,孙宁又叹道:“你可知道,其实有些事情不做反倒要比随意妄为要更保险。比如你想要纵火烧掉那些僧人簿册,其实要是不曾让人放火,事情就不可能被人留意到。 “还有,就算如此,其实这事也未必会被人真个留意到,至少我之后也就彻底放到一边了。毕竟,当时苏家做为寒山寺一案的元凶早已伏法,藏经阁那点布置也已无关紧要。 “但你却是一错再错,居然又对那寺中衣钵僧下了手。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已看出问题了吧?所以才不得不灭口。 “可你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死,反倒让我察觉到藏经阁内这把火还有隐情,而且是与苏家并不相干的隐情。” 陆定乾怔怔地听着孙宁的讲述,整个人因为后悔而蜷缩了起来。他是真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点私心,居然会引出这么大的后患来,最后使整个陆家都落得破灭的地步。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 陆鼎文和其他陆家之人现在固然愤怒,但在皇帝陛下面前,终究也不好发作,只能是尽数神色阴沉地立在那儿,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我一直的疑问也终于解开,你起来吧,可以走了。”孙宁摆了下手,示意陆家众人可以离开。 陆定乾努力了好几下,却还是没法从地上起来,幸亏陆鼎文上前扶一把,才让儿子得以起身:“爹……” “这都是命啊……想我陆家素来自诩名门望族,到头来却是身败名裂。”陆鼎文苦涩叹道,“不过你也算做了一点好事,保下了我陆家血脉,不然鹤儿要是真在寺中,恐怕也将受很多的苦了。他说到底,也是我陆家子孙啊……” 就在这父子二人随着其他人一起往外退去时,听到陆鼎文这话的孙宁突然心中一动,再度叫停:“等等,你这话是何意?” 陆鼎文茫然顿足回头:“我……没什么意思啊。” “我问你,你说孩子留在寒山寺会受苦,这是为何?虽然寺庙之中有些清苦,但比之普通人家的孩子,身在富裕的寺庙中,他总要好一些吧?” “陛下有所不知了,我江南各寺庙固然有收孩童从小剃度的规矩,但这些孩子并不是真就能一直留在庙中。只有那等最是聪慧,有着佛性悟性的孩子,才能被他们养大,直到最后成为寺中大德高僧。” 陆鼎文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道出了自己知道的真相:“至于那些资质平庸的,部分有父母在当地可以交还的,在收取一笔不菲的养育银后也会将人还回去,至于那些找不到父母家人,或者干脆就是被卖进寺庙的孩子,他们就会在十岁左右,再度被卖!” 第627章 意外收获(下) 陆鼎文在说起那些孩子会被发卖时完全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其他众人也表现得很平静,好像就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但孙宁整个人的精神却为之一变,目光灼灼地盯住了他:“这些孩子会被卖去哪里?” “或是被卖入江南某些大户人家中为奴为婢,也有卖去别处的,至于他们的结果,就不得而知了。本来,这些孩子就是打小被人贩子以很低的价钱卖到寺庙里去的,当然,对外他们是说收养的落难孩童,还能跟那些信善多要些香火钱呢,......☆★☆★☆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 “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同人万相,土豆盖世神机,奇幻玄幻为生活添点料。 或直接访问☆★☆★☆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27章 意外收获(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28章 舆论战(上) 刚过辰时不久,王一川就从家里出来,随着熙攘的人群一起走在熟悉的金陵街道之上,不时左顾右盼的,想要看个新鲜有趣。 虽然整个江南刚发生了巨大的变故,金陵城更是曾大军围攻,这一切只发生在个把月前。但对像王一川这样的城中普通百姓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大家的生活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取代了顾家镇守金陵的官军还比以往的兵卒更有纪律性,倒是让所有人的日子过得更安定与舒坦了。 所以金陵城的一切早就恢复旧貌,沿街的店铺重新开启,外出游逛的人甚至比以往更多了些。那是因为如今正值初冬,天气还不算冷,又没多少事情可忙,城中百姓自然可以把更多的时间放到消遣上头。 王一川就是这芸芸江南市民中的一个,而且比起一般人来,他家中更为殷实,也就能在城中找到更多的乐子。 比如说那些沿街而开的茶馆酒肆中,近来为了招揽更多客人上门,都雇请了说书讲古的先生。在他们的舌灿莲花下,一个个或新或旧的故事总能说得引人入胜,不知不觉长了见识,又消磨了时光。 王一川这几日都在于家老店里喝茶听古,今日看看也没别的意思,自然就又转进了这座茶馆,要了一壶香茶,几碟点心,就和旁边几个茶友一道说笑聊天,等着那先生今日再讲个新故事。 “对了,昨日我没来,前天讲的那段白蛇青蛇的故事可曾完结了吗?”一名朋友想起此事,忍不住问了一句。 “昨日就讲完了,那法海着实可恶,居然硬生生拆散了一对大好的姻缘。”另一人叹息着道,“都说佛门广大,如今看来,也混不似那么回事了。” “嘘,宋兄你可不要胡说啊,那法海终究只是僧人中的异类,做不得准的。我觉着咱们江南的僧人还是挺慈悲为怀的,断不会干出这样的勾当来。”王一川忙打断对方的话头道。 这儿可离着鸡鸣寺不远,若是被那些僧人听了去,难免生出什么不测来。 不过对法海拆散白娘子和许仙这一对夫妻行径而不满的茶客还真是不少,旁边也有不断的非议之声传来,那都是这几日在茶馆里听白蛇传故事入迷之人,已经有人把对法海的敌视上升到了僧人这一群体了。 不过随着一名面貌清癯的书生施施然走到前方台上,把个醒木啪的一拍,本来还闹哄哄的茶馆就顿时为之一静,所有人都期待地看着这位说书讲古的先生,等着今日的新故事。 这位也是不急不缓,先团团朝大家作了个揖,这才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在下,愿意听我讲讲这古往今来,天下各处的故事,那我今日就再讲个好的。 “话说在那杭州城里,前宋时节,有个在衙门里当差的好汉名叫杨雄。他生得是一表人才,魁梧不凡,还有着一身过人的好武艺啊。 “唯独这一张脸,因为早年间练武岔了气,显得有些发黄,就似得了病一般,故而在当地也就有个‘病关索’的称号……” 这说书人所讲的,正是杨雄石秀勘破潘巧云和僧人裴如海有了奸情,并最终将这一对狗男女杀死之后,出逃的故事。 只是在故事的细节上,稍作改变,比如把故事发生的地点放到更接近金陵的杭州,最后也是杨雄和石秀兄弟二人联手除掉的一对奸夫淫妇。 在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茶馆里的一众茶客都听得是如痴如醉,仿佛那一刻,他们都成了故事中的杨雄石秀,当然,也有可能存在牛头人爱好者,把自己代入到裴如海的身上,不过在周围人等的一阵讨伐声里,他还是连忙醒悟,坚决出言批判那僧人的无耻。 在将故事讲完之后,说书人又啪一拍醒木,做着最后的讲解:“在下适才听了各位客官的议论,有道是那潘巧云不守妇道的,也有说杨雄为人丈夫有不周到处的,还有评点石秀不是的。 “但其实说来说去,最大的过犯却还是要落到那好色贪花的僧人裴如海身上了。若他本本分分,谨守僧人的寺规戒律,又怎会有这一段风波呢? “他不但毁了一个家庭,更是把好几人的前程和性命都一并给搭上了,实在是不该啊。” 说书人不但要跟百姓们说故事,还要向大家传播公序良俗的责任,此时说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众人连连称是。 但随即,他又把话锋一转:“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那裴如海为庙中高僧,怎么就会做出如此不堪的事情来呢? “有人说了,是他的佛性不够,那既然如此,他又怎能在寺庙中做到首座高位呢?显然,他的才干是有的,佛性也是有的,只是这人性素来如此,而且,平日里实在过于悠闲了。 “你们且想,这些个寺庙中的僧人既不用耕地做工,也不用为生计犯愁,每日也就只需要念念佛,读读经,然后就能吃饱喝足,穿暖睡好。 “有道是饱暖思淫欲,我等寻常之人有时都可能生出些邪念来,更何况像裴如海这样的盛年僧人呢?那清规戒律当真能压制住人之天性,让他委屈了自己吗?” 众人被他这么一分析,还真就觉着在理,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而王一川在众人中坐着,神色都有些阴晴不定,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说啊,这古人对这僧人一直都有个说法,唤作一个字叫僧,二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鬼乐观,这四个字啊,就叫作色中恶鬼。 “僧人若不能真正做到谨守清规戒律,就他们的丰衣足食,寻常无事,是很可能干出勾人妻女的事情来的。而要是僧人在地方上一旦坐大,那危害可就比任何无良公子少爷都大喽,他们虽不用强,但光凭自身的本事,就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听下方哗啦一声,一名茶客陡然推开跟前的碗碟杯壶,急匆匆就往外走,仿佛家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急事一般。 这位,正是王一川,而他身旁的一众朋友,则在惊讶之后,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 第629章 舆论战(中) 这种男女之间,红杏出墙的故事无论放在哪个时代都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尤其是当这故事的另一方主角还是本该高高在上,一本正经的佛门僧侣时,对大家的吸引和刺激自然也就更大了。 于是,白蛇传和杨雄潘巧云与裴如海的故事就迅速在金陵城里传播开来。只几日工夫,不光平日多闲暇,喜欢去酒楼茶馆听书谈笑的人知道其事,就连一般市民,也都听人提到了这些故事,并迅速向更多的人讲述。 而且,他们还本着传谣的精髓,不断把这些故事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穿越,热血邪神,仙侠武侠脑洞,雪中剑来知白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29章 舆论战(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0章 舆论战(下) 弘运并没有听出皇帝陛下话语中隐藏的深意,见孙宁都做出承诺了,自然大声告谢,同时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陛下,贫僧以为这些事情多半皆是那一直藏于暗处为乱地灭***一干叛逆所为,还望朝廷能够细查。 「贫僧甚至都在怀疑那王一川夫妇也是灭***中人,他们就是为了坏我佛门清誉,才会用上这等歹毒地计策,勾引我寺僧人……可怜我那师弟玄周,就这样糊里糊涂被他们给害了……」 孙宁只觉自己又开了眼界,什么叫睁眼说瞎话,什么叫颠倒黑白,眼前这个僧人是给自己完全的打了个样啊。 不过他心中地不屑与愤怒也就那么一瞬而已,就被迅速压下,脸上依然是那副郑重地样子:「朕知道了,朝廷一定会秉公而断,还人清白。」 「有陛下地话,贫僧等也就放心了。不瞒陛下,其实我江南佛门是素来愿意效忠陛下和大越朝廷的,听说陛下有意在明年过江,我鸡鸣寺愿意出僧兵三百,外加黄金三千两,以为军资,还请朝廷不要嫌弃。」 在提出要求后,弘运还给出了足够大的好处,尤其是代表整个江南佛门向朝廷宣誓效忠这句,更是足以打动朝中上下之人了——至少他是这么看的。 孙宁也果然露出了更为和煦的笑容来:「你等佛门能有如此报国之心,朕深感欣慰。你且去吧,此事朕一定会让相关人等给大家一个满意答复的。」 直到目送对方心满意足的离开,孙宁的目光才冷下来。 都知道佛门是江南一大毒瘤,之前感受还不算太深,但这一回,算是有了切身的感受了。 在稍作沉吟后,他又开口:「来人,把吴铁翼叫来见朕。」 不过半个时辰,吴铁翼就来到了孙宁面前。 作为吴家的一员,他是所有豪族子弟中第一个恢复自由,而且还重新为官者。只不过他现在已不再是苏州推官,而是变成了朝廷刑部侍郎,兼金陵推官,这次的捉女干杀僧一案,正好就落到了他的手上。 在让其平身后,孙宁便直奔主题问道:「对玄周一案,你可有想法了吗?」 「回陛下,此案案情明确,罪证确凿,还有许多的人证在旁看着,臣自然有了结论。」吴铁翼恭声道,他也知道皇帝要对佛门开刀,此时说话并无顾虑,「那玄周做为出家人破坏清规戒律在前,与他***子通女干坏我律法在后,实在该当严惩不贷。就连那鸡鸣寺,也有管教不严的过错,该受些惩处。 「至于那行凶杀人的王一川,虽然这么做算是一时义愤,但他当街杀人终究不妥,所以臣以为也当小惩大诫,将他收监发配……不知陛下以为如此处置可还算稳妥吗?」 「若是一般案子,这样处理自然是没问题的。还有那王氏,为***子竟干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也是该严惩一番的。」孙宁点头,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不过如果这事从头到尾都是那玄周1强迫王妻呢?那她的罪过是不是就能减轻了,而王一川杀那僧人就更显得理所当然?你以为呢?」 吴铁翼本就不是死板不知变通之人,又知道朝廷接下来的大方向,此时立刻领会圣意:「陛下所言甚是,若真是如此,那玄周就是死有余辜……不对,只一死还真就便宜他了。 「而且臣以为既然鸡鸣寺中有一个玄周,就证明其中多有藏污纳垢之罪,必须清查,以还金陵百姓一个公道!」 「正是此理,那玄周死不足惜,可从他身上反应出来的问题才是朝廷必须要杜绝改正的,不能让更多的百姓遭受此等屈辱与灾难了。 「我想,不日城中也会有人想到这一层,朝廷有责任为民做主,你身为刑部***,金陵推官,更有责任惩前毖后,以正视听!」 「臣领旨!」吴铁 翼已彻底了解皇帝需要自己做什么了,当下躬身应道。 虽然这么做有些违背律法的公正性,但只要想想这些年来那些佛门僧侣的种种不法行径,以及凭此获取的大量好处,他觉着,也是时候让他们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了!新 皇帝陛下的金口玉言之下,金陵城中对此番案件的讨论很快又发生了偏转。 通过王一川杀僧一案,许多人开始做出了分析,难道这样的事情真就只是孤例吗? 如今江南各处可都在传着僧人都是色中饿鬼,平日里无所事事,又吃得脑满肠肥的他们不正好找各种机会勾引良家妇人吗? 现在只有王一川家出了问题,那是因为是被当场抓女干的,说不定在其他人家中,在那一座座看似庄严肃穆的寺庙之中,还存在着许多「玄周和王氏」的***呢。 再之后,又一个说法也开始甚嚣尘上,居然有人开始为王氏开脱,认为她也是受害之人,完全就是受那玄周逼迫,才不得不与之通女干。 这样的说法一开始大家还不怎么信,毕竟多少年来,当出现这等有伤风化的案子时,女人总是最容易被指责和怪罪的目标。 但是,随着某些人更深入的剖析,许多人还真就开始相信了—— 比如为何王一川在事发时没有伤及自己的妻子,只是追杀玄周这个和尚? 比如王氏一个素来本分,又敬佛礼佛的女子,怎么就会走上这样的邪路?这定然是受人指使逼迫…… 等等的说法,还真就扭转了许多人的第一印象,同时也对佛门,对僧人,尤其是鸡鸣寺的观感降到了最低点。 在有之前种种故事的铺垫下,再加上这发生在大家身边的凶案,所有金陵百姓在吃瓜的同时,也逐渐被舆论牵着,开始对那高高在上的佛门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来。 或许百年的崇佛礼佛完全就是错误的,大家该重新审视这些富得流油的佛门寺庙了? 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腊月初三日,终于来到了王一川杀僧案的审案之时。 明天请个假,近来总是头痛,状态不好,休息一天。。。。。 第633章 转折点(下) 不知是弘运和尚暗藏威胁的话语真起到了作用,还是吴铁翼另有顾虑和想法,反正在前者一番话后,王妻终究是没被问到那些人证的身份。 而这场堂审到这时也只能是匆匆暂结,随着吴铁翼的一声喝令,两个人犯被重新带下去看押起来,并在又一声威武后,所有官吏人等也就地解散。 百姓们自然也就此散去,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心里已经都有了自己判断。反正在他们看来,这次的案子王川夫妇那就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了,都是鸡鸣寺的僧人玄周强迫着...... 【作者后台更新了,更新上可能不那么稳定。。。。。】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33章 转折点(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4章 秉公而断(上) 作为全城瞩目的大事件,王一川杀僧一案的审断已成为这个年前最受人关注地一件大事。 每日里,都有人用各种途径向金陵推官衙门,乃至其他各级衙门打听朝廷对此事地最终决断。只是他们所得到的结果往往都是模糊地,好像就连朝廷君臣对此案也还没个确切地定论。 反应到吴铁翼这边,就是此案地审理也一度又拖了数日。 这就让民间又多了不少的猜测和流言,已经有人开始做出论断,这分明就是朝廷想要包庇维护那些破戒为恶的僧人了。 本来嘛,这案子只看表面,大家都是唾弃那破了清规戒律与有夫之妇私通的玄周和尚的,虽然他已死,但其行径依然是不被任何人所认可的。 可之后倒好,那些僧人居然仗着势力和官府间的关系居然对受害者王家喊打喊杀,还要将这对夫妇凌迟处死。哪怕他们都能拿出更进一步的证据了,官府都不为所动,还不让他们将事实说出来。 这不是颠倒黑白,包庇Yin僧,什么才算? 人皆有善恶是非观,在如此卑劣的行径真在城中传开,为所有人所知后,大家自然就对官府,对佛门都充满了不屑和愤慨。要不是碍于这两方的势力太大,都可能有人要聚众包围,讨个说法了。 可即便没有这样的行动,各种抱怨说法还是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在为王氏夫妇鸣着不平,鸡鸣寺的生意更是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 而就在这时,貌似是感受到了来自民间的压力般,腊月初十这天,金陵推官居然再度重审此案,而且这次还大开府门,准许超过千名百姓入内旁听。 这做法自然又引得全城瞩目,当天一大早,数以万计的百姓从金陵各处赶来,很快就把个推官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需要守城官军特意赶来维持秩序。 好不容易,才放了上千幸运儿进入衙门,至于其他人,就只能在官兵拉起的队伍之外翘首等候消息了。 而这一千幸运之人在进入衙门,来到公堂前后,才发现,今日的堂审规模和前次相差倒是不大,同样由吴铁翼大人主审,再辅以两名刑部的下属。 同样的,还有数名来自鸡鸣寺的僧人可以坐在堂上旁听,只是人却换了,从首座弘运换成了几个声名不显的僧人。 不过还是有人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那不是玄性吗?听说他是鸡鸣寺一众僧兵的教头,都不怎么管事的,今天居然让他来此。」 「看来就是鸡鸣寺也知道大势已去,所以只派了他们几个来充数……」 在众百姓的交流声里,堂上突然惊堂木起,再是威武连声,使外间众人迅速停口,关注起眼下的审案来。 今日的吴铁翼看着要比之前那次更加的严肃与慎重,在让人把王氏夫妇带上来前,还和两边的下属稍作交流,这才下令提审犯人。 然后一开始的审问依然如之前般,直到王妻再度提出自己是被***,并且自己还有人证。 「你所谓的人证究竟是什么人?」 「是另外几个同样被玄周***的可怜女子,是他在某次……时得意说出来的,他说鸡鸣寺外冯家香烛铺的女主人刘静,城东方家村的方柳氏……」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几日的缓冲,让王妻有了更清晰的头绪,此时她说来条理分明,一口气就道出了七八个女子名字和来历…… 这番点名,顿时就让堂外众人一阵骚动。 这上千旁听的百姓乃是来自金陵各处,自然就有人与其中某一两个女子有过接触,或是听说过。 只此一点,就可断定王妻,或者说那玄周所言全都是实情了。 而随着王妻的后一句话出口,更是惹得一阵哗然 :「那玄周跟民妇说,这些女子都与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也都是被他用各种手段逼迫相就。 「还有,他还曾洋洋得意的告诉民妇,城里还有许多妇人是他们师兄弟掌间的玩物,所以让我乖乖相就,不然害我夫妇轻而易举,而他却只是换个女人而已!」 「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样的和尚完全就是死有余辜,不,这样死还便宜他了,他才是该被千刀万剐的那个!」 人群里,登时响起了一阵斥骂,有人更是振臂高呼要严查鸡鸣寺群僧了。 今日能到衙门里来旁听的,那多半是男人,其中许多也都是有家室的。 除了极少数的x怪异者,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是难以接受自己头顶发绿,妻子被旁人所欺。 只要稍作代入,他们就已经坚定的站在王一川一边了,何况现在这鸡鸣寺的僧人竟如此无法无天,居然***糟蹋了这么多的良家女子,真是该死至极啊!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咆哮放肆!」吴铁翼神色阴沉的连连拍案,才控制住沸腾起来的局面,然后才又看向已经彻底跪伏在那儿的王家夫妇:「你们所言可都是真话吗?本官要提醒你们,要是为求活命而胡乱攀咬污蔑,你们将罪加一等,就是三族都要受到牵连。」.. 王一川夫妇二人面对如此警告,还是毫不迟疑地昂首回道:「我们所言千真万确,不敢有半句虚言,都是那玄周亲口所言。」 「玄性大师……」吴铁翼似乎是有些为难地看一眼从头到尾都一言未发的玄性和尚,想要听听他的意见。 后者依然是那副无动于衷,事不关己的平静模样,此时也只低低回了句:「既然吴大人已经有了决定,就按你想的办吧。」 吴铁翼双目微微一缩,但还是轻轻点头:「既如此,那本官就只能按常理来作审断了。来人,将之前提到的那几个女子通通请来,本官要一一问明,以做到不偏不倚!」 众人一听,更是来劲。 这本来只是一家的男女桃色之事,现在倒好,一下竟扩张到了七八家,这要再从她们口中又说出几家来,今日这瓜可就真吃到饱了呀,而且还是大家伙喜闻乐见的大瓜…… 第631章 转折点(上) 腊月初三,天阴沉着,北风凛冽。 往常像这样的大冬天的日子里,人们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便出来,也是为了糊口或是为即将到来的年节采买购物。 但今日的金陵城却显得格外热闹,无论身处城中哪个位置,都不断有人朝着城池的中心位置汇聚而来,最后更聚集在了推官衙门前。 因为今日正是王一川杀僧一案堂审的正日子,对于这个已在金陵流传讨论了好几日的热点事件,太多人想要在第一时间知道最终结果了,而要是能被获准入衙门听审,就更好...... 【作者后台改了后发现出了些问题,这一章应该是在前面的。。。。。该是631才是。。。 但现在好像卷内章节无法移动,等路人这两天调整看看。。。。。】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31章 转折点(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2章 转折点(中) 王妻这一番话说出来登时就让堂内堂外众人都为之一静,然后外间旁听的百姓们便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很快,还有几个胆子够大的更是高声叫嚷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淫僧就真是该死了……” “王川夫妇是受害之人,大人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之前金陵城里就有这样的说法,现在由当事人正式当众承认,自然让一干旁听的百姓们更乐于相信其所言,从而鼓噪着为她说话了。 “肃静!”吴铁翼脸色阴沉的再度一拍惊堂木喝止道,两边衙役也立时长......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仙侠穿越,雪中奇幻土豆,全军列阵同人一剑,搞笑爽文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32章 转折点(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5章 秉公而断(下) 时间已过中午,金陵推官衙门前的人却是越聚越多,所有人无分男女,都很是兴奋地极力翘首朝着大门敞开的衙门内部张望,还不住有人叫着:「有结果了吗?吴大人是怎么审断地?」 就在刚刚不久,又有好几对夫妇被官差带进了衙门。当他们从分开地人群里低头走过时,不少人还认出了某人来,这让现场的气氛不觉更为诡异而热烈了。 这种男女之事本就最容易惹人关注,现在当事人还和自己如此之近,这让所有人心中地八卦之火燃烧得更为猛烈,只想快些知道最终地结果和答案。 但里头却一直都没有人出来,只有隐隐地哭叫声传出,让所有人心中更是痒痒的…… 此时堂上,已经有数名妇人哭哭啼啼地承认了自己曾被玄周用各种手段逼迫,然后不得不受其摆布的事实。 这其中既有因为家里欠下鸡鸣寺所放印子钱,只能以身还债的;也有家里的铺子是在鸡鸣寺名下,又经营不善,需要寺里少收些租金,不得不以身相就的;还有索性就是去寺中进香时,被玄周用卑劣手段强行女干污的……. 这些女子本来是不可能将此等丑事告诉任何一人的,但在今日,在官府的强大压力之下,她们终究还是抛开了心中的羞怯和顾虑,就这样把自己的遭遇如实说了出来。 她们谈到了自己这两年过得有多么的战战兢兢,羞愤欲死,也谈到了当得知那玄周和尚真就被杀后,是有多么的如释重负,喜出望外。 到最后,有人连连冲王一川磕头,感谢他为民除害,也有人直叫玄周这是自作孽,死得好,只是死得太迟了…… 这番哭诉作证,不光让堂外百姓大为感同身受,不少人开始骂起玄周来,就连其他官吏人等看向鸡鸣寺的一干僧人时,神色里都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了。 像这样的人渣居然还能留在鸡鸣寺里手握相当之权,足可见这寺庙内部是有多大的问题了,说一句藏污纳垢,诲Yin诲盗都算是保守了。 而那些僧人此时也是个个面色阴沉,却不再如之前的弘运般向吴铁翼施加压力,而是冷冷盯着这位面沉如水的推官大人。 在把所有人都问到后,吴铁翼方才又一拍惊堂木问道:「本官最后再问你们一次,你们今日所言都是事实吗?你们要知道,若是因为某些原因污蔑于人,一旦本官查出来,你们是要受反坐严惩的!」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一句假话……」众女子再度齐声说道,就差当众赌咒发誓了。 吴铁翼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又一拍案:「好!玄性大师,还有各位鸡鸣寺的大师,如今证人证词都已确凿无疑,你们可还有什么话说吗?」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玄性很是不以为然地回道,「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想尽办法要坏我鸡鸣寺,坏我佛门的名声,你们真当我们什么都瞧不出来吗?」 「玄性大师你这话就过于是非不分了,本官不是专门针对的你们,只是根据事实一点点查明真相而已。 「眼下的真相就是包括王氏在内,这些女子都曾被玄周用各种手段胁迫***,他所犯下的种种罪过实在是人神共愤,罄竹难书。像这样的女干邪之徒,不但不配为僧,就是为人也是不配的!」 吴铁翼没有与这些僧人多作辩驳,让他们接受自己论断的意思,很快就做出了判决:「有鉴于此,本官判决:玄周和尚身犯多重***之罪,实在罪不可赦,该当明正典刑,腰斩弃市。 「但既然他已死在捉女干现场,也算是以命抵罪了,就不再过分追究,只让他的尸体在城中示众三日,再交由鸡鸣寺收殓,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鸡鸣寺众僧的脸色再度一变,没想到这位还有这么一招。 这哪是示众玄周的尸体啊,分明就是在狂打鸡鸣寺的脸了。 他们都能想见,待到玄周和尚的尸体真被放到热闹的街头被万民围观,鸡鸣寺的百年声誉可就彻底完了。甚至佛门辛苦在金陵,在江南建起的名望影响,也会受到摧毁性的影响。 如果朝廷接下来再找到一个突破口针对各寺庙的话,百姓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就相信佛门僧侣是犯错的一方。 想到这儿,这些僧人的身子全都一僵,眼中已有凶光闪烁——果然,今日这一场已是不可能善了。 吴铁翼却完全没察觉到这些僧人动作上的细微变化,依然照着流程继续道:「至于王家夫妇二人,虽然他们皆为受害者,但终究无权当街杀人,再有因由,也当先报官,由朝廷来定此恶人之罪。 「所以对你们,本官也要做出惩治。王一川当众杀人本当判斩,但念你事出有因,故只罚你发配浙西矿场,行苦役三年。还有王氏,本该洁身自好,却受人胁迫,多时不肯报官,亦有纵容犯人之嫌,着罚入官中为婢三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判案也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但无论当事者,还是外间听审的那上千人,都不觉着吴铁翼的如此决定有什么问题。 毕竟相比于之前可能对王一川夫妇二人施加的极刑,现在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于是,作为当事人的王一川夫妇满意了,几乎同时叩拜称谢:「多谢大人明断是非,大人对我夫妇的大恩大德,我们今生无法报答,只能等来世了……」 外间众人也满意地纷纷叫了起来:「大人英明,秉公而断,我等心服口服……」 听着这些称赞声,吴铁翼只是轻轻一笑,再一拍案:「既如此,退堂!」 他此时也只觉着一阵罕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以往在苏州时,想要为民做主都不容易,没想到现在换到金陵,自己真就能按照心中正义和律令,为普通百姓讨还一个公道了。 这证明自己答应皇帝陛下在金陵为官是正确的,如今的朝廷,也确实和以前的大不一样了。官府再不用因为顾虑佛门或豪族的影响而做出违背律法的判决…… 第636章 金陵乱(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日的审案到此结束,将要有一个好结果时,堂下的玄性突然一声暴喝:「什么秉公而断,分明就是一早便勾结众人欲坏我佛门清誉,实在该死!」 说话间,本来端坐在下地他突然就长身而起,如一只猎豹般猛然跃起,直扑上方地吴铁翼:「佛门慈悲,亦有金刚怒目,贫僧今日就要为民除害!」 随着这一声喝,他人已到长案之前,双手如锤,直轰案后完全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吴铁翼地胸口。 只听那拳风在空中引出地暴响,就可知这一下有多沉重,一旦真让他打中吴铁翼地胸口,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周围一干差役在他突然而起时也多少做出了些反应,纷纷呼喝拔刀抡棍似要做出阻拦。但他们的动作显然没有蓄势而发的玄性快,而且他们也在同时面临了其他突击。 那七八个鸡鸣寺的僧人也在玄性暴起的同时出手。 他们的动作倒是比不了玄性,可攻击却要比玄性更为凶狠,在宽大的僧袍下边,居然都暗藏了短刀,此时一旦扑上挥刺,周围那几个差役完全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有人已身上中刀,惨叫着倒了下去。 而变故还不止来自于公堂之内,堂外,人群中,也赫然有寒光闪过,有人扑地惨叫,有人惊叫着急忙向着前后等方向躲闪,一下就让本来好好的一个围观队列给乱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还直接冲进了本就乱将起来的公堂之内。 此时,本该守在大堂门口的一众差役也有些慌乱,一个不慎,居然就被人群直接冲破队伍,然后就觉眼前寒光一闪,身上就已中刀。 惨叫声,惊呼声……在这一刻迅速传出衙门,让外头一直都在等着结果出现的百姓们也是一阵慌乱和骚动。 然后,更大的变故也就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几个藏于百姓中间的家伙也突然呐喊着:「朝廷不公,我们不服!」然后亮出兵器来,朝着身边众人劈斩过去,一下就见血溅长空,人群也瞬间就陷入到了最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数以万计,足以把整条长街都给堵住的人群一旦暴乱起来,那影响力可就太大了。 哪怕他们面前还有数百兵丁,可在如此骚乱突起的瞬间,这一道道应急的防线就迅速崩溃。 因为他们要面对的不光是那些完全受惊,成了没头苍蝇般乱跑乱蹿的无辜百姓,还有心怀叵测,身怀利刃的暴徒。而且,这两者不到亮出兵器时,压根是叫人难以分辨的,叫人防不胜防。 于是,只眨眼间,就有数十名官兵倒了下去,被靠到身前的暴徒轻易杀死。 而更可怕的是,就是在这些本该维持秩序的官兵中,居然也冒出了不少挥刀挺矛的伤人者,让一些勉强跑到他们跟前想要以求庇护的百姓也被迅速杀死,也让周围百姓心中的恐慌来到了最高点。 他们再也不敢轻信任何人,全都如潮水般往四下各处奔去,努力远离那些自以为有威胁的人。 而这些人的乱冲乱走,又把这场乱子迅速朝着城中各个方向扩散开去。 此时要是立于高处,俯瞰整个金陵城的话,就会看到一幅极其壮观的画面。 就如池塘中间被投进了一颗石子般,瞬间就激起了层层浪花和涟漪,朝着四边飞快扩散,扩大。 城中的骚乱也是一样,以金陵推官衙门前这条街道为中心,骚乱层层向外扩张。无数人在高叫着向外奔逃,不断冲击着闻讯赶来想要弹压这场变故的官军。 很快的,这些骚乱的人群就把一队队匆匆赶来,还未真正形成有效指挥和队列的军队都给冲散了,甚至地上都开始出现官兵的尸体。 还是那句话,当暴民藏身在慌乱四散的百姓中间时,就是官兵 最大的噩梦了。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会遭遇突然的偷袭和背刺。 直到阵阵的鼓号声响彻整个金陵,城北城南两边的军营开始有大股队伍朝着城中迅速汇聚时,情况才似乎有了缓解的可能。 但是,只有这些临危受命的将士们自己知道,此时他们看似队伍齐整,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却是寥寥。 因为他们现在都是手无寸铁,最多就是几个主将身披甲胄,手中提着刀剑而已。无论是弓弩,还是长矛等兵器,都还被藏在城中几座大型军械库内。 想要徒手镇压这场突然而起的大乱,他们可没这个能力和底气啊。 好在很快的,打从南边军营汹涌扑来的一支军队已经冲到了最近的军械库前,为首的一名将领更无二话,直接上前,大声喝道:「快开门让我等取了兵器平……」 话未说完,库门未开,上方却突然冒出上百名弓弩手来,一阵乱箭就毫不犹豫地直朝着他,和他身后的军将们泼洒而来。 转眼间,他和背后几十人便被射翻倒地,在全无防备的情况下,他们真就成了上方弓弩手的活靶子! 好在这一支军队是经历过一场场生死厮杀的精锐之师,即便遭遇伏击,也没有乱了分寸,在几名军将的大声呵斥与命令下,便迅速止步后退,躲到了弓弩手的射程之外。.. 只有一刀在手的聂龙直恨得牙根发痒:「这些贼子真是早就布置好一切了,居然连军械库都被他们给占领了!」 「旅帅,怎么办?」一名部下急吼吼地问道,「若是对方在里头纵火,我们的兵器甲胄什么的可就全毁了呀!」 「娘的!拼了!」已经有了相当丰富作战经验的聂龙猛的一咬牙,叫道:「来几个弟兄跟我走,都带上刀,我们绕到后边去!」 时间紧迫,已经顾不上做更多的说明与部署了,他只能是带着自己一手操练出来的手足兄弟,通过绕后来赌一把。 而此时,就跟为他们此番冒险作注脚一般,金陵城里已迅速冒起了多处火头,滚滚黑烟已直冲云霄…… 第637章 金陵乱(下) 鸡鸣寺中,从佛堂到台阁再到禅房,有着数以百计的大小建筑。 不过要说哪个建筑最是醒目,自然非座落于寺后的静音塔莫属了。 这是一座足有十三层高,矗立于整个金陵城最高处地巍峨建筑,身在塔顶十三层,真有一览无余,手可摘星地感觉。 哪怕只是位于塔身中间的第八层上,也依然能将金陵城地一切尽收眼底。 而今日地静音塔八层之上,便赫然站了十数名身披袈裟地僧人,他们正仔细看着下方乱象,一个个神色间都带着几许感叹,几许兴奋。 在他们的俯瞰之下,能清晰瞧见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火头不断冒起,还有许多细如蚂蚁般的百姓人等跑出家门,但随即就被另一小撮「蚂蚁」所拦截,杀死。 同时,在靠近城门的南北两面,还有一支支军队正在火速朝城内猛赶。奈何此时全城已陷入巨大的骚乱之中,那些个主要街道几乎都被恐慌的人群所堵塞,从而使大量官军根本没法进到中心位置,只有少量队伍破开人群,直扑那早被重点指出的军械库处。 不过他们在那儿也同样遭遇了阻碍,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塔上众僧没法看清楚那边究竟发生了怎样的战斗,但只看那支队伍不再进一步向前,就可知他们已在军械库前遭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啊……」一名来自苏州的僧人忍不住念了声佛,不过他眼中更多的还是惊喜,「真是想不到啊,贵寺在金陵城内竟有如此多的拥护之人,愿意帮你们做下如此大事。」 「呵呵,济慈师兄这也太瞧得起我鸡鸣寺了,若是一个月前,或许我寺还有这样的号召力,但现在嘛……城中寻常百姓早不可能应我等之令行事了。」鸡鸣寺主持弘悲低低叹息道,眼中闪过愤恨。 是啊,谁能想到朝廷居然会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不断往鸡鸣寺和整个佛门身上泼脏水呢? 闹到现在,鸡鸣寺声名扫地,清誉大损,就算要行事也只能借助外部力量。 不过有一点他弘悲也好,寺中其他僧人也好,却早已瞧得分明,那就是眼下已经是鸡鸣寺生死存亡的最后关头。 一旦这场官司真就以自家的大败告终,那整个佛门在金陵的话语权将急剧收缩,到时朝廷只要再找几个由头,把一些罪名按到他们头上,那真就是身败名裂,死路一条了。 在想明白这一层后,他们终于决定孤注一掷地赌上一把,直接先下手为强,把金陵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上,甚至于直接把朝廷上下,也控制在手。 既然你们不想让我们好过,那大不了鱼死网破! 所以才会有今日这场从推官衙门内外开始的巨大变故和动乱,而这一场大乱,也势必要席卷整个金陵,拖所有人下水。 另一名僧人此时更显诧异:「那这些到处纵火的又是什么人?」 「自然是早就和这所谓的朝廷,和那亡国昏君有着深仇大恨之人了!」弘悲缓缓说着,眼中有着一丝得意。 「师兄是指那些九姓豪族的漏网之鱼?」济慈和尚反应很快,迅速有了自己的猜想。 弘悲看他一眼,笑着点头:「不错,朝廷自以为已经将九姓豪族连根拔起,但其实他们错了,在江南盘踞百年,树大根深的九姓豪族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他一网打尽呢? 「虽然他用上卑鄙手段将数家灭门,又把顾陆吴钱各家的重要人物尽数软禁控制,但也只是暂时得胜而已,一旦有了机会,这些家族潜藏于暗处的力量是一定会再度出手夺权的。 「现在,贫僧也只是把这个机会送到他们手上罢了。为了救出自己家人,为了保住整个家族,他们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办成此事。 「 而朝廷兵马此时又被乱象所阻,就连城中这一片都压制不住,你们说说,我们的那位皇帝陛下又该如何是好呢?」 众僧一阵沉默,旋即又个个喜上眉梢,看得出来,这一把鸡鸣寺真是花了许多心思在作布置。各个方面他们都考虑到了,各种能借上力的势力,他们也都借到了,现在就只等事成了。 而下方的事实也印证了这一猜想,此时的金陵当真是处处生乱,处处火起,太多无辜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和巨大的凶险之中,若朝廷再没有个妥当的安抚之法,就是这些饱受煎熬的百姓们,都要自发乱上一场了。 这让不少人都把目光汇聚到了离金陵各大衙门只有一条街之隔的顾氏宅邸处,也就是如今的皇帝行宫上。 因为现在整个金陵城里,朝廷手中还有最后一支力量可以投入用以镇压各处的骚乱,正是一直拱卫行宫的一千两百人的羽林卫。 相比于一直屯守于南北营中的官军,这支羽林卫不但更为精锐,而且还是甲胄和兵器齐全的,都不用先去什么军械库,便能迅速前往平乱。 只是这么一来,行宫的守卫工作可就…… 弘悲的目光也已完全落到了行宫之上,心中满是期待低声呢喃不止:「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孙宁,你若继续只作观望,那金陵的大乱会越来越严重,到时死伤当有数万计,甚至整个城池都将毁于一旦! 「这不会是你希望看到的,金陵有失,你也会有危险,而且会因此扩散到整个江南。你辛苦拿下的财赋要地,就要彻底被颠覆,离开你了,你甘心吗?」新 当然不甘心! 就跟对弘悲做出回应似的,本来还算安静的行宫之中突然也有旗帜挥舞,旋即一支军容齐整的队伍便火速从西边而出,直奔前方的推官衙门。 显然,他们深知大乱的火头就来自于此,想要平乱,自然就要先把这关键的一处火头给扑灭了。 而在看到这一幕后,弘悲嘴角上翘,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一切终于都按自己的计划发生了,那现在,就该是给他们最致命一击的时候了。 随着他手一摆,命令传出,一声悠扬的钟声从寺内钟楼响起,远远传了出去。 638和639两章连更 第638章僧乱(上) 日暮黄昏,天色已暗。 这让金陵城中四处而起的火光愈发的夺目,也让眼见到处是火的百姓们心中愈发的恐慌,无数人奔走逃离,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但真正能算安全的地方或许就只剩下一处了——皇帝陛下所在的行宫。 只有行宫所在的那半条街内几乎看不到人群,亦无火光,只有少数一些军将小心戒备地守在那儿,把个宫门也给护了个严严实实。 本来戍守于此的上千精锐因为城中的叛乱已被皇帝下旨派出,现在留守的,只...... 【想了想,还是趁今天把中间章节错开的问题彻底解决,两更连发后,这样后面的章节就和新系统自定的一样了。。。。】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穿越,都市土豆,玄幻武侠一剑,全军列阵热血脑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638和639两章连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0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上) 孙宁腰悬刀剑,这一点弘运自然是瞧在眼中的。 但他从来没有把这当回事,一个亡国昏君,纵然有几分武力又能济得什么事? 自己可是打小习武,在这一对戒刀上浸Yin了数十年寒暑,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现在铁了心要弑君,多一把刀,少一把刀有什么区别吗? 所以弘运视若无睹地杀到孙宁跟前,两刀斩下,志在必得,只是心情稍有激荡,导致眼前稍有昏花。 结果,面前却是红莲怒放,一道比他那两口寒铁戒刀放出地光芒更为耀眼地红光骤然夺目而起,自左上至右下迅然一刀划过,正好挡住了他这两刀。 当响声中,他后续的行动都为之而断,心脏也跟着猛然一缩,这个皇帝居然有着一身完全不逊于自己地武艺!? 心念突起间,他已果断选择了更稳妥地方式,步伐不进反退,迅速朝后掠去。 但那道红光却如附骨之蛆般紧跟而来,刀风纵横,直刺其腰腹,只在一招后,孙宁已转守为攻。 这一刀地来势太凶,速度太快,使得弘运只能再度合刀往前一架,这才将这势若奔雷的一刺给挡了下来。但同时,这一刀中所蕴含的强大冲击,还是让弘运的身体在一顿后,又不受控制的直朝后抛去。 怎么可能? 弘运满心的难以置信,再度凝神前望,就见那个刚刚还一脸慌乱,脸色发白的皇帝陛下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冷笑,如玩弄到手猎物的猛兽般,再度凶狠跟来。 随着手掌一动间,红光再度挺刺而上,并在进击的途中迅速裂开,化作一片血浪扑头盖脸地席卷弘运上半身,让他无处可逃,无法可挡。 他虽素来自诩刀法造诣已登堂入室,却也没见识过如此霸道汹涌的重重刀浪,只能拼命挥刀挡架,却也才挡住前面的几重攻势,第四重的刀光终于是突破了他的防线,锋利的刀气不断从他的身体擦过,穿过…… 剧烈的疼痛让弘运发出连声惨嚎,人再度不受控制的直朝后抛去。 而这一回,红光一凝一落后,孙宁再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收刀而立,冷然盯着还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号的僧人,叫人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事实上,此时孙宁心中还是颇为满意的,这是自己的实力再进一步后第一次与高手一战。就目前的战果来看,自己确实踏上了一个更高的境界。 打从顺利拿下江南后,孙宁就明显感受到了胸中一直存在并被蕴养的金色光球又凝实而又粗大了些。 如果说之前只是一点光团的话,那现在总算有了灯烛光芒的意思了,真正能照亮胸口那一片区域,让自己能内视己身。 这还不算,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光球中不断有力量通过经络朝着四肢百骸输送着力量,当他练刀时,那股子气劲居然还能从刀上往外延伸,从而达到更大的杀伤效果。 就如某些书中所提到的一般,他居然达到了刀芒外放的境界! 虽然那外放的刀芒最多也就放出不过半尺,但对天下间每一个习武之人来说,都已是极大的飞跃性的进步了,足以让人兴奋若狂。 孙宁自然也很兴奋,更想通过实战来检验自己进步的程度。 奈何身为皇帝的他却显然少有这样的机会。 本来身边的萧倩算是个不错的切磋对象,奈何妻子已有身孕,两人自然不好再有交手…… 直到今日,佛门叛乱,才让孙宁抓住机会,一试身手和刀芒之锐。. 而眼下的结果已经相当明显了,他甚至都未用全力,便已迅速重创看来是鸡鸣寺僧兵中最强的弘运。在他的攻势之下,弘运根本就连招架之力都不曾有。 孙宁并没有当场就斩杀对方 ,那 不断擦身透体的刀芒看着固然狠辣,但更多只是皮肉伤,最多就是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而已。 这个人,他还有用呢! 但对弘运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魂飞魄散了。 皇帝陛下竟强到这般地步,自己在他面前就如羔羊般无力反抗。而之前自己居然还可笑的以为能轻易杀了对方! 而更叫弘运肝胆俱裂的还是眼下战局的突然变化—— 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他赫然看到前方左右已经倒下了大批僧兵,而更多的官兵居然不断从两边的屋子里边冒出杀来。而在那一间间大屋顶上,也还有无数的弓弩手正居高临下将箭矢一根根钉向早乱了分寸和队形的手下僧兵。 是的,打从战斗开始,他们这几百人就已立刻陷入到了最大的被动之中。 当弘运扑向孙宁时所听到惨叫,完全就是由他手下的僧兵发出,因为那时,前方屋顶上,已有冷箭放出,准确射中几个扑得最快的僧兵。 然后就是两侧本来静悄悄的厢房之中,也突然破门杀出无数甲胄齐全,兵器出鞘的官兵。 这些兵马论战力完全就在鸡鸣寺僧兵之上,何况他们还是有备而发,完全占据了天时地利。 所以只一轮包抄冲锋,便把僧兵队伍彻底切割瓦解,包围歼灭。只有少数人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 但显然,随着战斗持续,倒下的僧兵越来越少,剩下那些也快要支撑不住,就要全军覆没。一如他们之前冲杀进行宫时,对守护宫门的一众卫士一样。 如果这时候作为首领的弘运能够身先士卒,或斩杀孙宁,或将之生擒作为人质,情况可能还有些转变。 奈何他败得要比手下僧兵更快更惨,此时浑身浴血,却是连起身都做不到了。 已自知陷入绝地死地的弘运一声苦笑,人反倒重新变得冷静。 他平静地躺在地上,不再去顾及身上的伤口和痛苦,目光定定看向前方凝立的孙宁,慢慢问出了一句话来:「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早有准备,却要摆出这么副被动的模样来? 为什么你宁可让金陵陷入大乱,也不早一步出手? 为什么你刚才还要摆出一副恐慌的模样,引诱自己主动抢攻? 这些问题若没个答案,弘运只觉自己必然死不瞑目…… 第641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中) 三四百僧兵现在只剩下最后几十人还能站立,其他人都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在他们四周,则是数以千计的官军,外层高处还有弓弩手瞄着他们,随时可能再度放出一轮攒射。 也就是说,他们这最后的几十人也已到了必死地境地。 所以当其中一名军将喝一声:「弃械伏地者免死!」后,众僧兵再无迟疑,果断抛下手中兵器,不顾肮脏就跪在了面前鲜血漫延流淌地地上,有人口中甚至还颤声叫着:「饶命啊……」 孙宁瞥见这一切,方才稍稍把注意力从面前萎顿于地的弘运身上挪开,冲身旁一人轻轻点头。 后者立刻会意,转身就走到后方那门户紧闭地厅堂前,冲里边说了几句话后,厅门便迅速开启,然后又一行十多人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弘运颇为好奇地看着他们地这番举动,直到这些人来到孙宁跟前,齐齐弯腰行礼,口称陛下,在四周灯火照耀下,才让他看清楚这一干人地模样打扮。 这些人有老有少,衣裳服饰看着也有好有坏,但其装扮却又很是相近,正是士子书生。 旋即,作为鸡鸣寺首座的弘运更是认出了其中一个花白头发,气质儒雅的五旬男子来:「黄余诚……」 在江南这个由豪族把持大权,佛门控制百姓思想的地方,本该拥有相当话语权的士子书生在民间的影响反倒极其微弱。只有一些早就投靠到豪族门下的读书人,才能凭借忠心与能力一展所能,但在民间也不会有太高的口碑。 只有黄余诚等寥寥数人是个例外,他们或许手中无权,但凭借多年来温良恭俭让的良好口碑,以及确实曾为百姓说话做事的实际行动,赢得了许多人的信任与尊敬。 或许他们的存在不足以动摇豪族与佛门在江南的统治哪怕一丝,但他们的名声还是相当之高,高到就是豪族和佛门也不敢对他们不敬,还经常引他们为座上宾,只为不让他们太过与自家为难。 而今日,黄余诚居然出现在了这儿……而且,只看这一群人在孙宁跟前站队的先后顺序来看,他在这群人中还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他之上,还有两个皓首白发的老人。 一股浓烈的不安已从弘运心中滋生出来,比刚才自己完全被孙宁压制时的情绪还要激烈。这些看似没有半点威胁的读书人,才是朝廷用以对付佛门的杀手锏吗? 「诸位先生不必多礼,倒是朕要跟你们致歉,刚刚让你们受惊了。」孙宁温和地笑着,一改刚才的肃杀与暴烈,还礼贤下士的把最靠近自己的几个士子一一扶起,「尤其是对卫老先生和谭老,朕急着把你们请来金陵,让你们舟车劳顿之下又经历如此变故,真辛苦你们了。」 众书生士子在皇帝面前可是不敢表现出骄傲情绪来的,赶紧又是一阵欠身自谦,而他们的目光更是连不远处的那片战场都不敢瞥上一眼,那血腥的场面显然不是他们所能接受的。 孙宁也没有强迫他们的意思,只笑道:「不过各位能来金陵,入宫见到今日这一幕,就一定不会失望了。 「适才我与这个鸡鸣寺叛逆的对话各位在厅中应该也听得清楚了吧? 「江南本就因为佛门的贪婪与不断扩张而使百姓民不聊生,而在朝廷要秉公办案,还此地百姓一个公正和公道时,这些本该慈悲为怀的所谓佛门高僧们有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居然为自身利益发动叛乱,搅乱整个金陵城,致使无数人家园被毁,甚至丧命于这场叛乱之中。 「诸位先生都是通晓圣人治国治民之说,明白以民为贵,人命关天道理的。现在这些佛门僧人居然干出如此灭绝人性之事,你们觉着他们还该被称作佛门吗?朝廷又是否该以百姓生存为第一要务,将这些祸国殃民 的叛逆之徒通通铲除呢?」 孙宁的这番话并没有被他说得有多响亮,但落到弘运耳中,却不啻于是雷霆炸裂,天地崩摧。直让他心胆欲裂,连那满身的伤口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里,他终于明白了孙宁的最终目的,自己之前的那一连串的疑问也终于有了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朝廷明明已经有了准备,却不早一步做出防御,反倒让他们真正搅乱整个金陵? 因为孙宁他需要用这一场大乱来坐实佛门的叛逆之心,要让整个金陵,乃至整个江南之民都相信佛门是邪恶的存在,是完全站在所有人对立面的敌人,是需要被彻底赶尽杀绝的! 现在城中大火四起,无数百姓惨遭大难。或许这其中有一部分真是被自家寺庙安排的人马所害,但恐怕也有相当一些人,是被官府假借僧人之名而害,为的就是激所有人对佛门的仇恨之心。.. 因为非如此,朝廷是不可能动摇佛门在江南足有百年之根基的。 只有当自身利益遭受到最严重的威胁时,这些柔顺的百姓们才会不顾一切,无所敬畏地对曾经高高在上的佛门发动反攻。 为什么孙宁明明在宫里安排好了一切,自身武艺更是强得可怕却还是要在自己动手之前说那么多的废话? 因为这番废话根本就不是说给自己这个将死之人听的,而是说给藏在身后厅中的这些在江南有着相当影响力的儒生士子们听的。 孙宁需要以他们的口来传播佛门已成江南民众之敌的这一事实,挑起所有人,尤其是金陵以外百姓对佛门的憎恨与敌意。 原来打从一开始,自己,整个鸡鸣寺在朝廷眼中就是一件工具,一件用来挑起江南民众彻底摆脱佛门,并推翻整个佛门的工具! 在想明白这一切后,弘运只觉一阵寒意遍布全身,与面前的孙宁一比,自己和寺庙中那些自以为控制一切的人是那么的愚蠢和可笑。 我们早就身在罗网之中,从民间开始广为传播种种对僧人不利的说辞故事时,就已被层层罗网捆缚,而我们却不自知,还在想着挣扎反抗。 而结果,越是挣扎,那罗网就捆得越紧,直到将所有人,将整个佛门都彻底吞噬…… 第642章 身在罗网不自知(下) 身在行宫之中的弘运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可惜这时才明白过来却已经太迟,因为金陵城中的一切已然无可挽回。 而更要命地是,其他佛门中地势力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在罗网之中,还在卖力地按照既定策略行事,混不知朝廷的罗网已然要收紧了。 黑暗中,一支带着绿色火光地箭矢突然就从行宫上空掠过,这在一片赤红地火光里显得是那么地醒目,足以让全城有心之人都看在眼中。 也就在这一刻,新的变化突然发生。 本来乱糟糟的街巷处,佛门安排的人马,以及其他一些趁火打劫的贼人还在四处乱窜,撵着逃难的百姓乱杀呢。 突然间,从一些本来还很是安静的宅子和店铺内,就冒出了成队成队的官军,悍然就朝他们扑袭过来。 这些官军或三五十人为一组,或百来人为一队,以极其规整而有章法的攻势杀向那完全已乱了套的僧众贼人。那完全就是一面倒的碾压,比他们追杀百姓时显得更加轻松,往往是一个照面猛攻后,这些零散的作乱者就被迅速杀死,侥幸不死的,也早就落荒而逃,然后撞上另一边杀出的官军。 一支支官军就如一把把镰刀似的,在荒草丛生的田地间不断往复奔走,以极高的效率收割着这些早自己分散混乱的叛乱者们,并把更多的百姓从叛乱者的刀下救出。 面对众百姓感恩戴德的拜谢,这些将士的回答都是统一的:「我等朝廷兵马本就有守土卫民之责。无论作乱者是谁,只要他们害我大越子民,就必杀之!」.. 这等在死前突然得到救助的感觉,对每一个死里逃生的百姓来说都是极为感动的善行,足以让他们一生都不会忘记今日的大恩,也让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对官府,对朝廷变得死心塌地。 与此同时,在军械库中,一场激烈的战斗也已来到了结尾处。 在聂龙的身先士卒下,将士们很快就从后方翻进了库房,从而对死守在其中的敌人展开了偷袭。 不过守在这儿的乃是鸡鸣寺的一支两百来人的僧兵,其战力竟不在聂龙麾下的西南军精锐之下。纵然是突然受袭,他们也能迅速做出应对,借着库房中的地形,死死把前后左右的攻势尽皆挡下。 他们甚至已经做出决定,一旦情况不妙,便直接纵火烧掉整个军械库,不给官军留下任何好处。 而接下来的战斗也真就陷入到了僵局,看似谁也奈何不了谁,直到那支绿色的火箭突然掠过夜空。 突然间,四下里猛攻军械库的人马翻了数倍,而且正门处,更遭受到了最猛烈的撞击。 还没等其中的僧兵反应过来呢,轰响声中,那两扇极其坚固的库门就被硬生生撞破倒下,旋即无数将士就如破堤的洪水般直涌杀入,迅速就将那前院抵抗的百多人吞没杀光。 而这路兵马的前进速度也是惊人的快,几乎只在转眼工夫,便彻底扩散进入到整个库房之中,他们身上甚至还带有弩箭,个个都射术惊人。 只要哪里有火光,利箭就射向哪里,从而把那些妄图做最后挣扎,想要烧毁军械库的僧兵一一射杀。 和城中各处的战斗一样,几乎就是在一瞬间里,军械库的争夺也就迅速颠倒过来,两百僧兵就这样尽数被杀,只有少数几人趁乱而逃。 纵观金陵全城,要说哪里的战斗是最先分出胜负的,其实还不是行宫之中,而是推官衙门内。 玄性等人的突然发动,看似出乎所有人意料,但其实却早在朝廷的布置之下。 就在他如饿虎扑食般杀向吴铁翼时,本来端坐案后,脸色都因之一变的侍郎大人突然就觉身下一沉,人已倏然而落,跌入到了某个坑洞之中。 吴铁翼做梦也 没想到自己座位下方居然存在有这么个翻板陷阱,这让他在受惊之余还吃了一跌。 但与即将被人一拳打死却要好受太多了,玄性那志在必得的轰击也就打了个空,只把那把椅子打得四分五裂,人也跟着一呆。 而就在这时,更多的变故再生,上方突然就有一张罗网扑罩下来,趁着他一愣间,把他连人带面前的桌案一起罩了进去。 四周的那些差役,以及外间受到攻击乱叫乱走的人群里,也赫然奔出十来人,很是默契的同时抓住罗网的一边,再迅速一阵走位翻抖,顿时就把正要脱网的玄性给牢牢困在网内。 随即,更多人从百姓中从出,毫不犹豫就杀向了还在不断挣扎,却因那网越收越紧而行动受限的玄性。他们在到其跟前后,手中短刀之类的兵器就毫不犹豫直刺过去。 玄性此时几乎已经被控制得与那桌案叠在一起了,身子根本就没法做出太多避让的动作来,面对如此狠辣的刺杀,自然只能是照单全收。 于是,在一阵利刃入肉的噗哧声和惨叫之下,这位鸡鸣寺中武艺排于前列的高手就这样被杀。 死不瞑目。 同样死不瞑目的还有其他那几个配合他动手的僧人。 他们本来是打算阻拦周围差役的,结果反倒被人所拖,看着自家头领落入罗网。而更要命的是,他们所要应对的不止那些战力不俗的差役,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杀上的百姓。 本就是以少对多,还要时时防着可能出现的偷袭,于是他们也只坚持了一会儿,便尽数倒在了各种刺杀之下…… 此时,外间的骚乱是越来越大,显然佛门藏在人群中的人也开始制造混乱了。 但此时,内里众人却完全没有出去平乱的打算,而是迅速把狼狈跌在坑洞中的吴铁翼搀扶出来,护着他,果断朝衙门后院退去。 而在那边,已有一支数百人的军队等候着了,迅速护着他们,守在了衙门中庭。 也是直到这时,吴铁翼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喃喃开口:「这是皇帝陛下早就安排下的一个计划?」 他,作为整个计划的关键一环,居然也被蒙在了鼓里。 第643章 火烧鸡鸣寺(上) 时近夜半,金陵城内各处的烟火与骚乱却还在继续着。 虽然此时的官军已一改之前地茫无头绪,四处出击,但在这偌大地江南第一城中,在这个黑魆魆的深夜里,他们地平叛依然未见有多迅速。 一支支队伍只能是沿着各条大街小巷缓缓推进,把所有还在作乱为祸之徒当场捉拿或格杀。顺带手地,他们还会救助满街逃亡,或正遭受攻击地百姓,以及取水救火。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着,而金陵四方城门从上而下也都已灯火通明,守御的兵马更是将所有出路都封锁严实,不放任何一人靠近,不让哪怕一只鸟儿从金陵城离开。 鸡鸣寺中,静音塔上,此时真正陷入了叫人心悸的静音模式,明明这塔上数层还有着好几十名僧人,明明在不久前,他们还是一副谈笑自若,以为大势在握的胸有成竹。 结果现在的他们,却是一个个都面如土色,如丧考妣,连身体都在颤抖。 恐惧的情绪已经充斥了每一个人的内心,同时他们的脑海中,还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惊讶和疑惑。 怎么突然情况就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明明刚刚一切还都在自家的计划之中,看着全城到处陷入骚乱,处处皆是火头。怎么就在短短片刻间,就只见一支支点了火把的队伍稳稳地从各个方向向内部压进,而那些本该一直烧到天亮的火头,也在一个个熄灭。 而更叫他们感到惶恐的是,只看那些打着火把的队伍的行进方向,那从金陵城四面八方涌动向前的队伍,赫然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鸡鸣寺而来。 终于,济慈和尚再也忍耐不住,声音都有些嘶哑的急切道:「弘悲大师,这到底是出什么变故了?为何城中局势并没有按你们之前所设想般发展?」 鸡鸣寺住持弘悲脸色也很是难看,捻动佛珠的手都在轻轻颤抖着,此时只能是勉强镇定道:「应是城中官军反应过来了……他们的战力要比我等之前判断的更强,一般的乱民怕是难以抵挡。 「不过大家都放心,我们这次的目标可不是占领整个金陵,以我们仓促而起的人手,也没法如此容易就夺下金陵城。我们的目标一直都是那边的皇帝,只要把他拿下,再多官兵到最后也只能为我所用!」.. 他的话貌似有些道理,不少僧人也稍稍镇定了些。 但济慈和尚却并没有被他这番言辞说服,依然满脸担忧地望着下方那一条条「火龙」:「那要是官军也杀向鸡鸣寺,对我们下手,把弘悲大师你和我等僧人尽数生擒呢?」 「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鸡鸣寺上下早就做好了安排。」弘悲立刻作答,这一点他确实早防到了,「我寺中八百僧兵,个个都是精锐高手。除了派出四百去抓皇帝,派两百去夺军械库,还有两百,就守在寺中。 「另外,还有数百佛门信徒,也早受我寺之命协同守寺,并早已布下了重重安排。别的不敢说,守到天明,让城中官军知难而退却是轻而易举的。」 他目光沉沉,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我鸡鸣寺乃是江南佛门重地,任那官军胆子再大也不敢纵火乱攻,所以我们早就处于不败之地……」 他信心十足的话旋即就被阵阵的杀声打断,不知何时,寺庙左右两侧竟已几支队伍杀到,并迅速发动了攻击。 这两路人马都没有如其他兵马般打着火把前进,所以几乎是在无声无息间摸到寺院近前,连高处塔上的众人,也是等杀声徒起才猛然惊觉。 那下方守寺的一批信徒就更是被杀个措手不及了,一阵嗖嗖的箭雨射入后,惨叫声已自两边响成一片。 然后轰轰的撞击声也跟着从寺庙两侧的边门响起,那单薄的门户没扛住几下,就先后破裂,让 一大队面露凶光的军将长驱而入,直朝跟前吓得连连后退的一众信徒杀来。 这些信徒平日里也曾舞枪弄棒,在市井间与人厮杀打斗,甚至有几个还曾杀过人。但是,他们却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更没有在如此夜间和一支配合默契的军队交过手。 在本就因为猝然遇袭而心惊胆战的情况下,他们的抵抗也就坚持了不到顿饭工夫,还未成形的防御就被迅速打破分裂。顿时间,寺院之中,逃亡者众多,到处都是撒腿狂奔,惊叫不休之人。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塔上众僧眼中,这一下,他们是再也不敢继续呆在此处了。要是继续留在塔上,由得官军陆续杀到,他们所有人可就真成瓮中之鳖了。 当下里,没有人再与同样显出慌乱表情的弘悲打招呼,便果断转头就往楼梯跑,几十个僧人你争我抢的,拥挤之下,还倒了几人,叫声一片。 而此时的外间,一直守在塔下的两百僧兵也终于按捺不住了。在为首的两名壮硕僧人的带领下,他们分作两队,其中五十人继续拱卫佛塔,其他一百五十人已组成队形,直扑前方隐隐杀来的官军,想要阻其道路。 可还没等双方真正接上头呢,对面却点起了一片火把来,伴随着一声喝令:「给我烧!」一根根火把已被他们用力抛向了两边的一座座佛堂亭阁。 这鸡鸣寺的所有建筑都是由木头搭建而成,本就最是惧火。现在又正是最干燥的冬季,几乎是在火把落处,小小的火光就迅速蔓延开来,借着火势,腾然而成一片火海。 众僧兵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这些家伙他怎么敢的? 这可是有着几百年传承的鸡鸣寺的佛堂啊,那可是象征着佛门威严的建筑,里头还供奉着各种佛像啊,他们居然就敢肆无忌惮地直接纵火焚烧了? 正随在群僧之后匆匆下塔的弘悲也一眼看到了下方突然而起的大火,这让本就心神激荡的他脚下一软,人跟着砰一下撞在木梯扶手上,在一片惊呼声中,如滚地葫芦般,直朝下方摔去。 第644章 火烧鸡鸣寺(中) 冲天的大火在古朴庄严的鸡鸣寺中迅速蔓延开来,从前方的佛堂滚滚向后,借着风势,把一重重的院落快速点燃。 就如之前与眼下还在不断被大火吞噬的金陵城中的许多民居院落一般,这些建筑也在噼啪的发出声声惨嚎,并于火光中轰然倒塌,露出里头更为精致肃穆的佛像来,再让那一尊尊金身佛像也遭受烈焰的熬炼。 与此同时,更多的官军也从四面八方朝着鸡鸣寺包抄过来,兵力已达数千之众。并未真正杀进寺庙的他们只是将整座庙宇层层围困,在...... 【好像作者后台终于是调整更新完成了,不过之前还存在一些差错。。。。】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奇幻盖世,一剑武侠都市,雪中剑来热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44章 火烧鸡鸣寺(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5章 火烧鸡鸣寺(下) 鸡鸣寺的冲天火光早已照得满城皆知,让全城之人都看在眼中,惊在心中。 鸡鸣寺,这可是金陵境内名声最为显赫的佛门大寺啊,可是当初每日里都有数千信徒前往进香礼拜的佛门重地啊,今日居然也和许多普通百姓人家一样,也遭遇了祝融之灾? 有不少自己家园被毁,安全难有保障的信徒们在这一刻都顾不上其他了,全都自发地朝着鸡鸣寺而来。 他们想要帮忙救火,想要挽救这座佛门重地,甚至都忘记了之前传言的种种鸡鸣寺的恶行,忘记了自己前......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脑洞万相,穿越热血,土豆斗罗武侠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45章 火烧鸡鸣寺(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6章 巨大的代价 鸡鸣寺中的大火直到新一天的中午还在不断燃烧着,滚滚浓烟更是在凌冽的北风的带动下不但让整座寺庙显得愈发破败,连小半座金陵城都受到了污染影响。 好在那一带的百姓都已被迁移安置,寺外几条街道也被清理隔离,如此,才使这场大火对整个金陵及城中百姓的损害控制到了最小。 不过对眼下的金陵来说,鸡鸣寺被大火焚毁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情了,昨日的连场大乱带给这一城几十万人的伤害可实在太大,无数的民居店铺毁于一旦,更有许多无......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热血,雪中穿越都市,同人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46章 巨大的代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7章 高高在上 腊月十五。 这本该是一年中少有的热闹欢腾的日子,是所有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可以好好歇息,并享受这一年成果,为接下来的年节购买准备各种物品的好时候。 可是此时的金陵城却完全是另一副凄惨的场景,太多的建筑被毁,太多的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只能暂时栖身于一处处安置点。 好在官府对这些落难的百姓还是相当照顾的,不但一日三餐都能准时供应,就连每日取暖所需要的木柴等物也都按数发放,从无克扣。 不过绝大多数百姓依然难感......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武侠爽文,穿越奇幻,剑仙脑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47章 高高在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8章 扭转观念(上) 孙宁的这般行为和态度直接就震住了所有百姓,他们皆都呆愣在那儿,愕然看着,完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是真没想过,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向自己等草民真心认错,而且还是当面认错。 就是那些识古通今,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们,虽然也曾在史册中看过许许多多的前朝君王下诏罪己,但那也只是一种安抚天下的方式而已。哪有皇帝之尊,当了所有人的面跟普通百姓道歉认错的? 别说堂堂皇帝之尊了,就是朝廷官员,世家豪族,犯了错也只会掩盖弥......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一剑武侠都市,雪中爽文盖世,青鸾土豆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48章 扭转观念(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49章 扭转观念(中) 沉默。 这是下方给予孙宁这番慷慨陈词的反应。 没有义愤填膺,没有如梦初醒,几十万人表现得颇为茫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明白,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上百年的时间,几代人传承下来的习惯和信仰,可不是孙宁用区区几句话就能打动和改变的,哪怕他也是叫所有人顶礼膜拜,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事实上,若非他是皇帝陛下,只刚才那一番直斥佛门种种恶行的言辞,都要被所有信徒百姓所攻击了。 面对如此反应,孙宁也只能有些失望地一声叹息。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奇幻热血,斗罗,仙侠都市武侠,雪中逆天脑洞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49章 扭转观念(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0章 扭转观念(下) 时间已来到中午,随着太阳升到最高处,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寒意也没有之前般浓烈了。 但是,在众百姓看到那几十上百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而又面容呆滞的孩童少年被官军护送着出现时,所有人都只觉着一阵打从心底到全身的凉意。 难道之前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金陵城中的寺庙僧侣真就在背地里干着买卖孩童,虐待孩童的勾当?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等多年来深信不疑的那些东西岂不是…… 孙宁把一切都尽收眼底,此时再度发话:“告诉......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玄幻爽文,仙侠脑洞穿越,雪中同人热血,剑仙万相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50章 扭转观念(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1章 灭佛(上) 从对佛门的崇敬信赖,到怀疑犹豫,再到此时的愤怒鄙夷…… 只大半天时间,孙宁就让这几十万金陵百姓对佛门僧侣的观念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扭转。 感受着下方百姓的怒气,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当下,便又朗声开口:「朕实在无法相信,在我大越天下,朗朗乾坤,在这江南富庶之地,居然还存在了这么一群无法无天,伪善极恶之徒。 「你等打着佛门幌子,却做着危害无数无辜百姓的事情,实在枉自为人! 「朕今日既到了江南,知道了你等佛门种种恶行,就绝不能再放任你们,让你们继续为祸江南,祸害百姓。你们更将要为你们的种种恶行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不杀你们,何以平众怒,不杀你们,朕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江南,让天下百姓尊我为皇!」 感受到他话语中的浓烈杀意,众僧这下是真个感到害怕了,立刻就有人大声叫了起来:「皇帝陛下饶命啊,我等也只是听从执事僧的意思做事而已,我们……」 「纵然你等不是主谋,但所犯下的种种罪孽也足以让你们死上几十回了。现在只要你们一命,已经是便宜你们了。」 孙宁飞快打断了他们的求饶,迅速抬手,再用力下劈:「把这些僧众人等,当场斩首,以告慰江南受苦百姓!」 「陛下饶命啊……」还有僧人在极力做着挣扎,想要起身再说什么。 但他们身后的官兵却不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立刻有人上前,一脚踢出,便已将他们踢倒踩住,然后一把把钢刀霍然出鞘,随着一声声暴喝「斩!」字,刀已唰然而落。 血光迸溅,身首分离。.. 一颗颗锃光瓦亮的头颅就这么咕噜噜带血滚出,几十名刚被带来的僧人,就这样被当众斩杀。只留下一地尸体,以及滩滩血泊。 这血腥狠辣的一幕,把所有百姓都给震慑住了,片刻后,惊叫声便已响成一片,不少临近用刑地的人们更是大惊失色地直朝后退,倒让庞大的人群都为之后挪了好一段距离。 这确实过于骇人,纵然百姓们刚刚已对这些欺骗自己的僧人们充满了愤怒,恨不能亲手打杀了他们。可是,在转眼间就让几十名僧人丧命斩首的场面还是对他们造成了极大冲击,让他们一时都接受不了。 孙宁却并不满足于此,见状又高声喝道:「金陵城的百姓子民们,江南的百姓子民们——这些年来,因为朝廷诸多官吏办事不力,因为天下动荡,朝廷力所不及,让你们受到了太多的苦楚和蒙蔽。 「但今日之后,一切就将不同。这些曾经欺压你们,强迫你们的凶徒都将遭受朝廷的严厉打击。 「尤其是这些打着佛门旗号招摇撞骗,害人无算的家伙,更是朝廷接下来要全力消灭的。 「传朕旨意,从今而后,取缔一切佛门寺庙,其中僧人,必须在半月之内全数还俗,那些曾经在各寺庙中担任执事者,更将被官府通缉捉拿,根据其所犯罪行,严惩到底。 「至于各寺庙的庙产等等,寺院会被尽数拆除,佛像将被推倒重炼,土地田产,官府会在仔细查察之后,分与曾经被寺庙欺压的百姓,让大家重新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孙宁的决定再度让所有人为之震惊,但旋即,人群中又爆发出了阵阵欢呼。 无论是不是曾受过佛门欺压,对每一个百姓来说,这都是一个机会,翻身的机会。 之前因为豪族和佛门的存在,导致太多江南百姓没有出头之日了,而现在,压制着他们的两股力量都已不见,他们将重新当家作主。 至于寺庙被毁,佛门被彻底打倒会不会对自身造成不好的影响,遭来佛祖的怪罪,大 家只一想就迅速抛到了脑后。 要是真佛祖有灵,就不可能任由各寺僧侣干出如此多天怒人怨的勾当了。要是佛祖真有灵,那些僧人就不可能被官兵轻易捉拿,现在又在众人面前被轻易砍下脑袋了。 这一刻,一直束缚着他们的思想,让他们只能选择顺从的佛门锁链终于被孙宁一刀劈开,那接下来,就到了对佛门反攻倒算的时候。 江南的灭佛之举,终于在金陵开启。 朝廷对佛门的打击早已蓄势待发,在这日完全得到百姓的拥护后,接下来的行动自然极其迅猛。 只三天时间,金陵境内大大小小几十座寺院就被全数包围,寺中僧人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已被官军强行带走。 然后,就是拆毁所有佛寺的外墙门户,再把寺中所有财物账簿什么的通通收拢,又把一座座泥塑的佛像尽数推倒。 在一阵阵轰隆隆的佛像倒塌声里,金陵百姓对佛门的敬畏之心更是在迅速消散。 本来,佛是高高在上的,没有任何人敢于亵渎的崇高存在。 那高达数丈的佛身,每当让人来到其跟前时,都会叫人忍不住想要跪拜叩首,好像不那么做就会被神佛怪罪,更别提拿手去触摸这等佛像了。 但现在的事实却告诉所有人,佛像不过就是一些泥塑木雕而已,它们的崇高伟大不过就是僧人们用来欺骗百姓的手段罢了。毁掉它们,不但不会带来任何灾殃,反而宣誓了自己的新生! 于是,更多的人加入到了这场灭佛的行动之中,无数普通百姓也都跟随着官兵冲入一座座寺院,用尽力气,把一座座佛像推翻砸倒,看着它们化作一堆碎石瓦砾。 而在此期间,不少百姓也趁机获得了寺庙中收藏的大把钱财。当这样的消息被人透露之后,更多人加入其中…… 至于那些花费更多钱财铸造出来的铜制甚至金制的佛像,官府更是直接将它们拉走,就在城中原来的鸡鸣寺内设下钢炉,把这些金铜佛像通通炼化成水,再重新铸造成兵器财物,送进了属于朝廷的库房之中。 只这第一轮金陵境内的灭佛,就让朝廷一下获得了超过千万两银子以上的收入。而对孙宁来说,这还只是开始,江南境内的大规模灭佛行动才是接下来要做的! 第652章 灭佛(下) 在孙宁之前,历史之上还有着多次官方灭佛之举,而其中最有名的,自然当数三武一宗的四番灭佛了。 这一连串贯穿了南北朝直到五代十国末期的灭佛运动,对照的也正是整个佛教在中原大地不断扩张繁盛的历史。 可以说,在此之前的佛门其侵略性是要远比后世为大的,那遍地开花的寺庙僧侣,其势力甚至已经可以和地方政权一争短长,不光在民间有着巨大影响,就是在朝堂之上,也不乏其力。 正因如此,当他们遇到强主当朝时,便会遭遇最严峻的反击,几次都差点被彻底连根拔起,并在多年的蛰伏之后,才一点点重新崛起。 也正是在这样一轮接着一轮的打击中,佛门也终于吸取了教训,开始尝试与朝廷官府合作,把根扎入民间,并且将向善和崇佛这两件事情完全统一在一起,用来吸引更多百姓信奉其教义。.. 由此,佛门终于变得平和,也就能与朝廷官府和平共处,长达数百年之久。直到几十年前,大越朝廷内部出现问题,江南一地也渐渐与中原产生隔阂,慢慢被九姓豪族所控制,佛门方才趁机再起,攫取了更多的利益与势力。 但物极必反,随着佛门在江南势力的不断扩张,就连九姓豪族都对他们产生了提防和敌意,这才有了之前杭州谢氏,苏州苏氏,以及金陵顾氏对他们的反击压制。 这些豪族的反击,无论成败,都对整个江南的大局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更是把本该在西南的孙宁和朝廷大军都给引了过来。 各地佛门寺院本以为随着朝廷夺取江南会使自家获得一个全新的机会,却不料到头来,等到的却是整个佛门的灭顶之灾。 孙宁这一次出手灭佛,和之前豪族世家的出手,以及几百年前的三武一宗灭佛都不一样,要比两者加一起,还要雷霆万钧。 豪族世家们对付佛门只是小打小闹,最多就是用上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而三武一宗的灭佛,更多只是朝廷行为,当地百姓依然只是置身事外。 可孙宁的这一次灭佛,却是完全把江南各地的百姓们通通都发动起来了。对各地寺庙下手的,可不只有各地官军,还有数量是官军十倍百倍的江南民众。 早在发动灭佛之前,江南各地就已经流传开佛寺僧人的种种不堪言论。像金陵城中重点审问的王川杀僧一案,其实在其他各地也多有出现,只是影响力没有这般大而已。 但是,随着这样的案子的不断出现,又有人受命将之添油加醋地在各地传播,佛门形象自然也是大打折扣,甚至影响了许多寺庙平日的香火。 而等到朝廷正式下令,各地官府打出旗号允许治下民众告诉各寺庙的种种非法行径后,不管是早有安排的,还是真有冤情的苦主便占满了一个个办案衙门。 官府方面也没有叫原告们失望,很快就开始着手抓人,把一个个本以为立于不败之地的僧人全都缉拿问罪,从而让各地佛门的声望再度受到打击。 然后等到金陵这场风波彻底传开后,各地官府自然也遵照朝廷之意,皇帝圣旨,直接以佛门为祸江南的罪名,下手取缔佛寺,毁寺灭佛了。 而且,各地官府也都遵照孙宁的意思,从一开始就发动了下边的民众,带领着百姓们一起对佛寺出手。 各地民众里固然多有佛门信徒,却也少不了对佛门抱有极大怨念仇恨者,此时有官府为自己撑腰,他们自然再无顾虑,立刻就大肆出手打砸,抢掠一座座寺庙中的财物。 如此一来,自然也就鼓动了更多有些贪心的其他人,短短时间里,攻击佛门寺庙的百姓人数便成倍增长,一座座大大小小的佛寺被打破大门,许多僧人因此遭难。 毕竟江南佛门除了拥有僧兵的鸡鸣 寺外,其他各寺都少有能自保的力量。在官军百姓的联合攻势之下,他们根本连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便迅速沦陷。 而随着一些佛寺被破,其中隐藏的诸多罪恶也就公之于众了。 就如金陵各佛寺一样,其他各地的佛寺也多有收容被拐卖的孩童的事实。除此之外,有些寺庙的地窖中,甚至还被人找到了许多之前失踪的少女妇人。 这些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的女子都饱受摧残,身心皆受到严重伤害。 就是不问,找到他们的官民也知道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何况这其中还是有几个心性坚忍者,可以把自己这段日子被僧人强行女干污的事情说出来的。 这一下,百姓对佛门最后的那点顾虑和尊敬也被彻底击碎,各地对整个佛门的打击,更是如眼下的寒冬天气一般,严酷无情,不留余地。 从腊月二十,江南全境开始灭佛,待到正月初十,短短二十天时间里,江南境内共有三百二十多座大小寺庙被直接推平,被杀被抓的僧人数字更是达到了一万往上。 大片的佛田一夕之间都归于官府,只稍作统计,就达到了惊人的三百余万亩。这其中,一多半良田曾经可是有主的,却是被寺庙僧侣巧取豪夺。 至于寺庙中被抄没的钱财粮食,以及那些通过熔炼佛像所得的金铜器物的价值,就更是难以计数了——这还不包括在灭佛毁庙行动中被许多百姓自发抢去的财产。 除了那一干犯下诸多罪过,必须严惩到底,甚至直接格杀的僧人外,各大小寺庙中,还有着数量庞大,是前者数倍的普通僧侣。 对他们,官府也算是网开一面,只是勒令他们就地还俗,并在官府登记之后,便可在城中寻一地暂时居住。 等着他们的,是朝廷的进一步定夺。到底是要将他们也一并惩治,还是就让他们成为普通百姓。 可无论如何,这短短二十日,官民联合的灭佛运动还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胜利。 经此一役,盘踞在江南大地,江南百姓身上的巨大寄生吸血毒虫终于被一举拔除,而且还使江南人口都猛然增了十万之多…… 第653章 有功当授赏 进入二月的金陵城已经从去年的那场大乱中走了出来。 整个城市重新焕发了生机,人们的脸上也重现了憧憬与笑容,甚至比以往更加欢欣,更加的有干劲和奔头。 因为朝廷果然真就按之前的约定,把多年来被佛门寺庙夺走的田地产业还到了每一个受害者手上,那些曾经以为石沉大海的种种冤案,也在这段日子里相继昭雪。 每日里,金陵百姓都会跑上街头,去那放榜的十字街头打探消息。而几乎每天,他们都能在那儿打听到让他们为之振奋的案情结果,那些靠着身份手段做出伤天害理的僧人们,都在遭受清算定罪。 而且,每过几日,都会有一批僧人被押赴刑场,当了众多百姓之面,明正典刑。每当人们看到如此痛快淋漓的一幕时,叫好声便不绝于耳,大家对朝廷的信赖也就与日俱增。 而除了清算佛门种种罪过之外,朝廷官府也在努力为金陵百姓重建家园。 他们拿出远比市场价更高的价格雇佣城中百姓,让他们加入到修缮重建那些在去年大乱中被毁的民居店铺的工程中来,完全做到了以工代赈,让受灾的百姓们用自己的双手劳作来重建自己的家园,而且还让他们不用为自己和家人的生存犯愁。 在如此上下一心的重建之下,金陵城只用了两个来月,就已重现旧观。 或许大家还没法完全恢复原来的生活,但所有人都已经对将来充满了期待,相信在不久之后,大家就能重新安居乐业,金陵也会重新变成原来的江南第一城。 行宫内,听完沈舟的讲述后,孙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辛苦诸位了,要没有各位这段日子来的群策群力,一心为公,金陵就不可能在如此短短时日里便恢复旧观。」 「陛下过誉了,臣等只是略尽臣子官员的职责而已,不敢居功。」众臣子忙谦逊开口,这话自然又让孙宁一阵大笑:「你们也不必如此谦虚,功就是功,朕是不会视你等功劳而不见的。 「本来还想等一等,想在顺利拿下淮南各地后再论功行赏。现在既然大家又立新功,朕就索性把之前的功劳都给你们兑现了吧。魏绅!」 随着孙宁一声招呼,一直规矩立于他身后侧方的亲信太监魏绅便笑吟吟地上前两步,拿出一份书册来,打开大声宣读:「陛下有旨意,自平天逆贼为乱,江山动荡,朕身处于外,多历凶险,几失祖宗江山社稷。 「幸赖有西南江南等地各臣工忠心为国,才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使大越江南得保,以存西南江南各地。 「今朝局渐稳,自当论功而赏,以报群臣之义。故,今日分封群臣,重立朝廷,以求他日重主中原,再入洛阳……」 一番官样文章后,接下来才是此番旨意的重点所在,也让在场一干官吏的精神为之一振。 「洛阳沈舟,自随朕以来,尽心辅佐,屡定谋略,立下大功。又才干拔群,领袖群伦,故封为朝廷左相,加恩远伯。 「定西侯萧常永,虽身处川蜀,然后勤不辍,功在社稷,又年老德韶,可为天下表率,故封为朝廷右相,加升定西公……」 在魏绅的不断宣讲中,一个个曾经在孙宁重新崛起路上的臣子们都得到了想象之外的封赏。 除了朝中***位置之外,许多人更是得到了以往少有的爵位。 比如作为真正从一开始就跟随孙宁一路到今日的燕虎,在得封前将军,江南镇抚使的高位之外,还被加上一个威远伯的爵位。 陈青云,做为最早反正重归朝廷的将领,也因多年功劳而被封车骑将军,江南镇抚副使,荣远伯。 至于孙宁的两个舅哥,萧克定与萧克敌,也都得封将军,也有了自己的爵位。就连诸葛 青云,虽然加入朝廷更晚,也被加封礼部尚书,有了一个子爵的爵位。 孙宁这一口气就封出去十多个爵位,足以让许多官员为之感激涕零,也让更多的官员心中有了动力,也想为朝廷多立功勋,好在他日得以封爵。 毕竟为人臣者,最大的目标就是能光耀门楣,延福子孙,而只要真能得封爵位,这两个愿望自然也就实现了。 而事实上,自大越立国以来,除了太祖太宗朝时曾因开疆拓土封了一大批的功臣爵位,之后两百来年里,就再没出过几个能获得爵位的官员了。 毕竟爵位和官职不同,那是真要靠着为国立下大功才能得到封赏的,之后的大越整体承平,又哪来的机会立功呢? 但这一次却不同了,天下混乱的局面终于让所有人又有了一次重新立下社稷大功的机会。而孙宁也果然没让大家失望,甚至在尚未真正进入中原之前,就把大家的功劳先兑现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到他日重回洛阳,在场众人的爵位还能再往上提一提,不曾封爵者,也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这样一想,大家的积极性是更强了,已经有人摩拳擦掌,估算着什么时候可以再度北上,对中原大地用兵,去夺回真正的朝廷重地了。 感受到大家积极的心态,孙宁脸上的笑容是更盛了,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现在西南江南皆都在手,尤其是后者乃是天下财富重地,他还真怕手下群臣会受此地风气影响而没了进取之心。 他可不想做那偏安一隅的小国之主,重新入主中原,还于洛阳,才是他的唯一目标。所以,就有必要用升官封爵这样的手段来提振大家的士气和决心了。 事实上,这次的封爵还有一手他没有即刻让群臣知晓,那就是这些爵位的封地可都是在北方的。也就是说,沈舟也好,燕虎也好,无论文武,只要他们真想靠自己的爵位获得更多的好处,就得为朝廷把北方的大片领土给拿回来。 如此,就不怕臣子中间出现见好就收的畏战之人了。 第654章 矫枉必过正 在群臣暂时散去后,孙宁又把沈舟几人留了下来,继续商议眼下的要务。 「金陵城内的佛门僧侣都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江南其他各地的佛门寺庙和僧侣呢?各地可有相关奏报送来吗?」 孙宁笑看着沈舟和燕虎二人,直入主题问道。 关于江南其他各地寺庙僧侣的处置情况,他是完全交给这二名心腹重臣来把握的。 两人不觉对视一眼,才由沈舟迟疑着道:「陛下,其实各地这段日子也陆续有相关奏表送来,都言及要严惩当地僧侣,甚至要将他们尽数杀绝的。 「但臣与燕将军有过商议,总觉着这样做过于不留余地了,所以就想着是否让他们放宽用刑,只让众僧还俗便可,就不要再死咬着之前的事情不放了。」 燕虎也跟着说道:「是啊陛下,现在江南各地佛门几乎都已被清除干净,那些僧人再不可能对地方官府造成任何影响,甚至民间都有声音传来,觉着有些僧人是被冤枉的。所以,臣也以为该当从宽处置,他们终究不像金陵寺庙,并没有做出与朝廷作对的举动来啊。」 孙宁的眼中有一道阴翳快速闪过,两人的反应还真就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让这一文一武两个最得自己信重,同时也是功劳最大之人共同处理江南灭佛一事,除了是因为信得过他们的能力外,也有着一层考验在里头。 而就目前所得的反馈,他们的表现显然是不怎么合格的。 一是二人对佛门的态度,似乎有些怜悯这一失败的对手了,居然想着放过他们。 第二点则更为重要,这一文一武两人,居然成了一条心! 随着在高位日久,孙宁对帝王之术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无论任何时候,手下臣子可以一条心,但那只能是跟自己这个皇帝一条心。而在自己尚未表态之前,这两名重臣之间就必须存在分歧。 这就是为君者的平衡,制衡之道! 而第三点,则在于:「这么说来,已经有人跟你们求情了?你们还收到了一些好处吧?」 虽然此时孙宁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沈舟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觉察出了风头不对。 他迅速正色,跪了下来:「陛下恕罪,臣不敢……臣只是真觉着不必对江南所有寺庙僧人都赶尽杀绝,才会,才会想替他们求个情的。 「臣万不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做出有损朝廷的决定来,还望陛下明鉴!」 燕虎虽然不如他反应快,但有了沈舟的表现后,如何还不清楚自家犯了错,当下也跟着起身下拜:「臣也是不想多增无辜伤亡才同意的沈大人的意见,还望陛下明察!」 孙宁的目光在二人背上定了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笑道:「你们都起来回话吧。朕并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你们的忠心我自然都看在眼中。当初我是什么处境,你们都能不离不弃,现在又怎么会有其他想法呢?何况还是一群早没了根底的僧人!」 「是!谢陛下。」 两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只觉后背都有些被冷汗所湿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们才猛然发现,如今自己与皇帝间的关系和距离已与当初时不同。 当初他们和孙宁,说是君臣,但更多还是一路同行,互相扶持的朋友战友。 但现在,随着他们不断夺回大越领土,势力不断扩张,君臣之间的尊卑差别也就随之加大,之前多年来的相处方式,也跟着要做出变化了。 看着两人受惊失措的样子,孙宁又安抚道:「当然,你我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有所变化,你们依然是朕最信得过的左膀右臂,朕也不会忘记你们当 初的种种功劳的。 「好了,以前的事情先放一边,谈谈江南佛门的事吧。你们真觉着那些僧人都是无辜的,可以对他们从轻发落吗?」 沈舟沉默了一下,这才轻声道:「臣愚钝,还望陛下教臣。」 「他们说无辜也算无辜吧,毕竟都是没有被当地百姓重点告状的,也没有死在一开始的灭佛行动中。 「但是那些僧人要说不无辜,也不无辜。平日里,他们可没少凭借身份获取大把的好处,又或是为那些手握大权的执事僧所用,干出诸多不法之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曾经的身份,以及可能存在的对江南百姓的影响力。 「虽然今日通过灭佛,朝廷把扎根江南多年的佛门几乎一网打尽,佛寺庙宇都被拆毁废除。但是,要想从此高枕无忧,不用再担心佛门为祸,却还为时尚早。 「民间还有的是崇佛佞佛之人,早已被佛门所毒害的他们现在或许碍于朝廷之势而只能收敛藏匿起自己的真实想法,可等到过些日子后呢?等到我大军北伐,进入中原后呢? 「这些冥顽不灵者会不会卷土重来,甚至在我江南再生出一场叛乱来?到那时,我大军在外,后方空虚,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朕相信,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朕也不可能因为他们可能存有这样的念头,就对各地百姓出手。所以要从根子上彻底灭掉江南佛门,就得除恶务尽,把那些僧人通通铲除干净。 「只有如此,寻常百姓才没有聚集生事的由头,他们再想把佛门立起来,少了他们眼中的所谓大师高僧,自然也就只能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所以这虽然看着是矫枉过正,但朕要说的是,有时候矫枉必须过正,不如此,则江南佛乱,必然不可断绝!」 孙宁这一大番剖析,确实很是在理,让两人都不好反驳。 燕虎更是由衷叩首道:「陛下英明,是臣之前把事情想简单了,臣知错。江南之事,就该把那些僧人通通铲除,才能换来太平!」 沈舟也跟着表态,只是内心深处,对此却还是带了几分迟疑。 但事已至此,皇帝都已下了决心,纵然他是左相***,这时也只能听从,领旨办事。 在走出这间殿堂时,沈舟心中一阵唏嘘,看来一场杀戮是不可避免了。 只希望这不会带来更坏的,不可控的影响吧…… 第655章 郭冲归来 「陛下,郭冲郭大人在宫外求见。」 当魏绅向孙宁通禀此事时,他正陪着萧倩在行宫花园内散步,闻言不觉停下了脚步。 几个月过去,萧倩已然开始显怀,小腹也已隆起,整个人在慵懒中又透着几分母性的光泽和柔美,看着要比以往柔弱了不少。 对于这个自己事实上的第一个孩子,孙宁也是相当着紧,这些日子除了必要的政务外,更多就是陪在妻子身边。 直到此时,他才双眉轻轻一挑,自觉不得不去了,便又看了眼妻子。萧倩会意一笑:「孙郎你去吧,我在这儿坐会儿就回房去。」 「嗯,那你小心些,我去去便回。」孙宁应一声后,又扭头叮嘱旁边的几名侍女,「你们好生看顾倩儿,不得有半点马虎。」 这才在低头亲了萧倩一下后,大步而去。等他走出后宫范围,整个人的气质就发生了明显转变,从刚才的人夫人父,变回了那个杀伐果断,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的一国之君。 当孙宁来到前方侧殿,郭冲已在外等候,一见着皇帝过来,他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参见:「臣郭冲拜见陛下……」 后面的大礼却被抢步上前的孙宁一把拦住,哈哈笑道:「好,你可算回来了。我的大功臣可算是回来了。来,先进去说话,魏绅,给郭大人上茶。」 君臣两人先后进入侧殿,分上下落座后,孙宁才又感慨道:「郭冲,你这次数月不曾归来,可让朕好生担心啊,生怕你在外出了什么岔子,有了什么危险。」新 郭冲也是一脸的感激,他看得出来,孙宁这番话是完全出自真心的,是真个在关心自己的安危,便感动道:「陛下如此牵挂于臣,实在让臣不甚感激。臣一介小吏,竟劳陛下费心,又实在心中忐忑,难安。」 「你可不是什么小吏,你是朝廷重臣,更是我大越此番顺利拿下江南的大功臣,你在外,朕自然要感到担心了。」孙宁又呵呵笑道。 「臣汗颜,相比于陛下在江南创下的大业,臣在梁州等地所做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话不是这么说的,若没有你在梁州冒险行事,朕又怎么能轻而易举地将江南收入囊中呢?不瞒你说,不光江南九姓豪族皆被朝廷所下,就是一直被我等视作大患的佛门,也在这几月间,被朕下令连根拔起了。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能够推行,还都是你在梁州让郭氏兵马与纵横会彻底决裂的功劳。不然,纵然江南各方之间再有矛盾,在强敌当前之时,也是不会火拼一场,为我所趁的。」 孙宁又强调了一番对方的功劳后,这才好奇问道:「对了,就我所知,早在数月前,梁州就已起兵成功,你为何直到今日方才回来?可是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吗?」 「臣不敢有瞒陛下,臣是去报仇了。」郭冲这才神色一正回道。 「报仇?」孙宁双眉一挑,旋即就明白了过来,「为你母亲之死复仇?你去对付纵横会那些漏网之鱼了?」 「正是。臣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忘记当初之事,心心念念所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手刃那纵横会中害死我母亲的元凶。这次终于有了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 「所以在梁州事成后,臣便带人前往寻找那纵横会贼首李寿民等人的下落,欲将他们或杀或擒,以报仇怨。」 「怪不得……」孙宁这才恍然,看着面前难掩杀意的郭冲,笑道,「所以你这回便花了数月时间找到他们,并将他们给解决了?可有什么收获吗?」 「回陛下,大有收获。不过有一点陛下算是说错了,其实臣并没有花太多时日就已经在他们逃离淮北时找到纵横会一干丧家犬,并将他们中的一多半当场格杀了。」 郭冲说话间,脸色又 变得凝重起来:「就连那纵横会长李寿民及其子孙人等,也都被臣所擒。不过想到朝廷对他们或许还有用处,所以臣并没有把他们也一并诛杀,而是带他们往江南来。 「只是这一路之上,终究难免会有些波折,无论是纵横会剩下的余孽,还是梁州方面,也都在寻找他们的下落。臣为了安全与避人耳目,所以就只能尽量多绕圈子,又要应对一些麻烦,所以才耽搁了这些时日,直到今日才回到金陵。」 孙宁若有所思地听他讲来,心下也是一阵感慨。 他说得轻描淡写,什么绕圈子,应对各种麻烦,但其中有多凶险,仔细想想也就能明白了。 在敌人的地盘上,带着他们极想要得到的关键人物,还能顺利回到江南,郭冲的能力和胆略已经足够让孙宁刮目相看了。要知道,他可不同于孙宁,可没有一身过人的武艺,真要从层层罗网中杀出来,可全凭的是头脑应对啊。 所以再看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难掩仆仆风尘之色的郭冲,孙宁由衷说道:「真是辛苦你了。」 如果说之前孙宁称其为大功臣还有一定的吹捧成分的话,那现在,孙宁对他的功劳真就没有半点质疑了。 不过这些东西也无须多言,他很快又精神一振问道:「这次让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屡屡冒险才把人带回来,应该有不小收获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郭冲也笑着说道,「在辗转躲避那些敌人的追踪期间,臣没有轻易放过李寿民他们,对他们用上了不少手段。再加上他的子孙性命拿捏在我手,最后他只能乖乖与我合作,把纵横会的许多内幕都交代了出来。」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递了上去:「陛下,这便是纵横会近百年来在整个天下间布下的种种安排和棋子了。这其中,有两淮两广的,也有江南京畿的,还有一部分,更是远在北方,齐鲁等地。 「或许因为这次之败,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被查出铲除或是自行逃离,但终究还是有一部分存留。再加上他们掌握的相当一部分的纵横会财物,只要能为朝廷所用,便是一大助力。」 当魏绅上前接过那本册子时,郭冲又顺手把一枚看着挺普通的扳指和一个小巧的匣子也一并交了过去:「而这枚扳指,便是调动这些纵横会力量财物的凭信了。」 第656章 乌衣司(上) 孙宁接过几样东西,却不忙打开那册子细看,而是先端详起扳指来。 这扳指入手就知质地不俗,乃是用极品好玉整块雕琢而成,没有半点拼接的痕迹。而其雕工,就是孙宁这样的外行人,看着也非凡品,整体线条流畅,入手圆润。 不过更叫他感兴趣的还是扳指向外扁平的一面,上头除了雕了一些花饰,还有一个阴刻的篆体李字,刀法精湛,笔力不俗。 「这算是他用来充作印章的吧?」孙宁把玩着扳指,下意识还将之往自己的拇指上一套,居然还大小合适正好。 郭冲笑着点头:「正是。纵横会里一些真正力量和大宗财货的调动,就须得有他作为会长的这枚印章在上。而且,为防被旁人仿冒,他们还有专门的变色印泥,就是那匣中之物了。」 「哦?」孙宁更来了兴趣,又打开那扁扁的匣子,扑鼻便是一阵情人心脾的香味,只这一点,就与寻常印泥有着极大区别了。 再看匣中那浅浅的一些印泥,只觉它眼色确实有些古怪,似红色,又非常见的朱红正色。孙宁也没多作观察,已拿起手,用扳指带印的一面在印泥里蘸了些,再往案头纸张上用力一按。 旋即,一枚清晰的图案就呈现在了眼前,那是一圈花枝围绕着篆字的李字,只是这时再看那印的色泽时,倒是没什么异样了。 「陛下可将此图放到灯下一观,便可知其中妙处。」郭冲跟着又笑道。 不用孙宁吩咐,魏绅已立刻帮着点起了一盏灯,放到孙宁面前。而他也跟着将那纸张放到灯火下一照,这才神色微变,轻轻叹道:「有点意思……」.. 那本来红色的图案此时在灯下居然变成了黄绿色,再抽出来时,则依然还是红色。 孙宁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印泥中的某些矿物质在起着作用,使得其在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变化。这放在后世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放到眼下,却是绝妙的防伪手段了。 若没有得人指点而随意用其他寻常印泥冒充,知其中关窍者自然是能一眼看破了。 郭冲见孙宁已然理解其中玄妙,便又道:「据那李寿民所言,早年间纵横会曾在天下间发行比眼下的银票还要通行的纸币,这便是当时为了防人仿制而配比出来的手段了。 「只是后来纸币终究因为种种原因而被放弃,但这防伪手段却留了下来,并成为纵横会掌权之人用以传递重要命令的凭信了。只有这扳指和印泥合用,才能让下面的人完全遵从。」 孙宁了然点头:「手段不错。」 「是啊,他们确实心思缜密,怪不得这些年来能有如此发展,天下各地几乎都有纵横会的人和生意。」 「不,我是指你的手段不错,居然能让李寿民把此等机密之事都如实交代出来。看来他对你是真没太多保留了。」 郭冲一愣,这才谦逊地低头道:「陛下谬赞了,只是这段时日除了躲避隐藏外,臣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索性就对他多用了些心思。 「而他的软肋子孙人等都在臣掌握之中,多花些手段,总是能让他把一切都如实交代出来的。」 说着他又肃然道:「不过臣总觉着他还隐藏了什么事情没说,所以才把他也一并带了回来。 「不过也幸亏从他手上得到了这些,让我可以利用沿途纵横会的残余力量,才让臣虽一路有些凶险,却还是顺利过江,返回金陵。」 「你也动用了这扳指,让纵横会的人出手帮了你脱身?」孙宁双眉一挑,忍不住赞道,「你还真是能随机应变啊。」 「呵呵,不如此,臣只怕在淮南时就已被人追上抓走了。」郭冲说着,又补充道,「不光是淮南等地的纵横会的人被我调动, 就连淮北甚至梁州的一些人,我也刻意给他们去了密令,让他们相机行事,给梁州军一些麻烦。 「这一方面是为了阻挠更多追踪者,另一方面也是为搅乱两淮及中原的局面,不让他们轻松拿下所有城池。 「不过那些纵横会的人并知道这是我的主意,还以为都是李寿民这个会长躲在暗处搅风搅雨呢。这也正是我一路潜行藏迹,不敢暴露身份的原因了。 「事实上,直到现在,知道李寿民已落到朝廷之手的,也就臣身边的亲信,以及陛下而已。」 这下孙宁是彻底兴奋了:「你是说,现在除了少数几人,大家并不知道李寿民已失手被擒?尤其是纵横会的人,以为他们的会长避难藏在哪个暗处,还能指挥他们?」 在郭冲点头称是后,孙宁更是一拍桌子:「好,你这次的功劳真比我想的更大,好哇!」 兴奋之下,孙宁都有些坐不住了,直接起身,几步来到郭冲跟前,笑着用力拍着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以你的才干心性,定能做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大事来。 「这一回,你可是把纵横会整个都拿捏在手,只要消息不曾外泄,一两年内,这股力量都能为我所用了。我们完全可以借纵横会之力破坏北方各地的平衡,给我们北伐创造机会!甚至是……」 想到可以用此法子让纵横会的人为朝廷内应,帮着开门夺城,孙宁就愈发的兴奋与期待起来。 郭冲也跟着笑了起来,能让仇人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利用,他也觉着颇为畅快。但随即,他又道:「陛下,这一切的关键都在李寿民之事不曾外泄,所以臣今日进金陵都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还望陛下接下来能派可信之人,秘密将人带回来,他现在就被关押在……」 他的话却被孙宁挥手打断:「这事既然由你一手完成,他人自然就是你的,你做事,朕放心。」 顿一下后,他又神色凝重地看向郭冲:「之前朕还想不好该封你个什么官职才能让你一展所长,现在可算是有了个主意了! 「朕要成立一个监察天下的乌衣司,就以你为主官!」 第657章 乌衣司(下) 「乌衣司?」郭冲一脸茫然,闹不明白孙宁想要新立的衙门到底有何职权。 「这儿是乌衣巷,曾是东晋时那些世家大族聚居之地,足见其份量有多重了。而你要执掌的乌衣司,今后在朝中的职权也必然极重!」 孙宁看一眼对方,言辞恳切道:「你听说过唐之内卫,宋之皇城司吗?还有本朝也曾沿用过一段皇城司之名,只是碍于群臣反对,最终形同虚设。而朕要开设的乌衣司,其职权只会比这两者更大,无论朝廷内部,还是天下各处,无论宰辅***,还是江湖中人,你乌衣司都有权监察,有权捉拿审问!」 郭冲身子陡然一震,他可太清楚要是自己手下的乌衣司真有这么大的权力,将意味着什么了。那是真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般的存在了。 可随即,又有些犹豫起来,不是担心自己的能力不足以担下如此重任,而在于:「陛下,您为何突然想到要设此官衙?」 孙宁这时又已重新回到了上首座位,坐下喝了口茶水,方才说道:「你还记得当初在西南,之后在江南,我想要你为我做的那些事情吗? 「探查外敌之机密,正是取胜之关键。而在这些差事上,你都办得很好,也给我大军的最终胜利奠定了基础。只此,就足可见设立这样一个对外的谍报机构乃是必然。 「至于对内,虽然眼下所有臣子都对朕,对朝廷忠心不二,但有时候人心之多变终究不是一句信任就能概括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下面就有人会受外界引诱而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来了。 「所以朕有必要未雨绸缪,想一步把钉子放到他们身边,如此才能防患未然。 「当然,要是他们一直能对朝廷,对朕忠心耿耿自然再好不过,我也希望我等君臣可以从一而终。但要是……多一手准备,总归是好的。」 郭冲的神情随着孙宁的说法而几番变化。 他也必须承认,孙宁的这番原因还是挺有道理的。只是,心中却依然存在着一个疙瘩,或者说疑虑,皇帝陛下到底是因何才会生出对臣子们有所提防的念头来的呢? 孙宁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再度开口:「其实朕也不是无端生出的这份不信任,实在是事出有因。 「因为就在年前,朝廷本欲出兵剿了为祸江南水路多年的太湖飞鱼坞一伙贼匪,可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官府水军真个撒开大网进入太湖后,却发现他们竟早一步离开巢穴,整个太湖,甚至附近水域都找不到他们的行踪了。 「而从他们巢穴中留下的无数不及带走的物资钱财等等来看,他们也是在仓促间知道的此消息,迅速撤离。这意味着什么,想必不用朕多说了吧?」 这下郭冲才终于惊讶与恍然之色来,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所谓的江南三大寇,天目寨、雁荡寨和飞鱼坞,虽然在外名头挺大,对百姓们的危害也很深,但说到底真论起实力来,也就那样。 以往他们能横行无忌,其实还是占了这些年的江南各方实力错综复杂,一盘散沙的便宜。 往往他们在一地作案后,只需要尽快逃离,那当地官府就没法跨区域追拿他们了。 再加上他们所占的山寨水域又都在官府管辖之外,只要往深处一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各地兵马也就不肯多花心思,徒增伤亡了。 但是,当整个江南彻底成一家之地,三大寇能够活动放肆的土壤也就彻底失去了。只要朝廷真铁了心要清剿他们,任他们实力再强,藏得再深,也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覆灭。 毕竟真论起来,三大寇的兵马合一起也就几千,都不够朝廷大军塞牙缝的。 哪怕是其中实力最强 ,地利更好的飞鱼坞,也无非是让朝廷多花些时间和心思,杀进太湖而已。 但现在,明明可以被一网打尽的飞鱼坞群盗却在朝廷出手的一刻突然遁逃。这就不是他们能力范围内的问题了,而是朝中存在他们的耳目! 而且,郭冲可以猜想,当时能提早知道其事的应该只有少数几人,还都是皇帝陛下颇为信重的臣子。也正是他们辜负了皇帝的信任,给飞鱼坞的水匪传递了情报。 无论这个泄露消息者是为了钱还是其他原因做出这样的选择,反正对孙宁来说,这就是赤果果的背叛,是他万难接受的。 有一就有二,恐怕任谁都不希望再有这样机密外泄的情况发生,尤其是真到了战场上。. 皇帝为了朝局安稳,所以这次选择了压下其事。但是,他显然不可能真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他一定会想着去找到那个泄密者。 而这样的角色,既要足够忠心,又要有极强的办事能力,还要叫他人不好提防……思来想去,郭冲突然发现,这还真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位置了。 「郭冲,这些年来你为我,为朝廷做了许多,我相信你是个真心办事,真正忠于朝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把乌衣司给立起来。 「有了乌衣司,对外,我们可以有更多人手去搜集情报,去做后方的破坏刺杀,从而使我们的统一大业能以更小的代价得以完成。 「对内,则更多了一份保障,足以把那些藏在官员百姓中间的敌人一个个挖出来,把那些将私利看得比朝廷大事还重的人找出来,绳之以法。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这些差事,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把自己的后背,把自己的要害都交给你来保护。你,可以帮我做到这一切吗?」 说到最后,孙宁的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郭冲,看着后者神情的一阵变幻。 足足沉默了有盏茶工夫后,郭冲才缓缓开口:「臣在当初离开梁州时就已经决定要效忠陛下。而陛下一直以来也都在重用臣,信任臣! 「既然这次陛下以为这乌衣司非臣不能设立,非臣难成其事,那臣……自当竭尽全力,效犬马之劳!」 孙宁笑了:「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随着君臣这一番对答,乌衣司衙门终于正式成立,谁也不知道,这个衙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给朝堂,给整个天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第658章 决意再北伐(上) 乌衣司的建立并不是能在短时间内一蹴而就的,无论是决定官衙位置,还是人员构成,孙宁都放权给了郭冲,由其一手操办。 正所谓用人不疑,既然决定让郭冲成为监察天下百官的乌衣司主官,孙宁就必须给予他百分百的信任。只是这么一来,所需要的时间自然也就长了,没个一年半载,怕是难成构架。 而对眼下的大越朝廷来说,形势已容不得他们再耽搁这么久,只为理清内部职权,北方大片因为梁州军和纵横会内乱而出现破绽的大片区域,还等着他......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脑洞,雪中武侠热血,同人元尊,都市斗罗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58章 决意再北伐(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59章 决意再北伐(下) 这场朝会说是商讨再度北伐的可行性,可其实只是皇帝陛下对群臣的一份传达与宣布而已。 在孙宁已经决定要北伐的前提下,下方群臣又有哪个真敢提出质疑乃至反对呢? 身为大越皇帝,大越朝廷,又怎能一直困居南方一隅之地,重返中原,夺回旧都洛阳,才是他们君臣真正该做的事情,不然这个临时的朝廷都没有存在必要了。 或许在群臣中确实少不了本就是江南或西南籍贯者不想妄动兵戈,带来不必要的风险和损失。但在皇帝,在其他一心想要立功...... 【家里来了客人,所以更新迟了些。。。。。】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穿越,脑洞热血,土豆元尊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59章 决意再北伐(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0章 小瞧你了(上) 今年淮北的气候显得很是怪异。 自入春以来,气温便节节攀升,又是数月滴雨不下,使各地江河溪流都因之快要干涸了,田间粮食作物也遭受重创,看着就只剩下往日一半的收成了。 然后在进入六月后,却又是暴雨连日不断,就好像要把之前几月欠下的雨水一股脑都还回来一样。 如此大雨连绵的后果,便是淮北各州府又有汛情连连而发,再加上之前纵横会与梁州军间的一场场战斗,顿时就让百姓们吃足苦头。 要不是这时候郭氏麾下的梁州军及时挺身而出,帮着百姓抗洪救险,帮大家挽回了许多损失,只怕这本来可算江南和京畿之外最富庶的淮北大地都要因此出现大量逃荒的人群了。 不过即便如此,民间依然是一片人心惶惶,只因为南边已经不断有消息传来,身在江南的朝廷大军已大举发兵北来,淮南各地,已尽数陷落。照此势头,恐怕用不了太久,那大军就要杀过淮水,直入淮北了。 这样的兵灾在淮北百姓眼中可要比天灾更为可怕。 已享受了数百年太平的他们才刚经历过一场规模不算太大的混乱,结果还没松口气呢,更大的凶险扑面而来,换了谁都不敢继续在枪口下呆着,只想尽快搬离这是非之地,逃得越远越好。 而这些民间的动向,自然也全被各地官府所查知,汇拢之后,迅速禀报到了暂驻衡州的郭炎郭大帅处。 唰唰落下的雨线不住打在回廊上方的瓦片上,又迅速汇聚成流,滚滚落下,已在外侧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池子。 郭凛怀中抱着一叠文书快步走在长廊之上,神色间是既有雀跃,又有担忧。 作为郭氏庶子,他的地位和郭寒这样的嫡子相比可就要差太多了,甚至比起那个不争气的大哥郭冲来,都是远远不如。 以前的他,虽自觉有着一身才学,却连在父亲跟前展示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梁州城里做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透明。 但是,随着大哥郭冲突然叛离家门,随着一些隐藏在郭家和梁州深处的隐秘被一点点揭开,随着梁州军突然从纵横会的控制里挣脱出来,他这个郭炎的庶子也和其他几个兄弟一起突然得到了历练机会。 不过与其他几个胆色和能力都不足的兄弟只能待在梁州辅佐二哥郭寒不同,郭凛却抓住机会,得以追随在父亲左右。从而可以学到更多以往只能想象的东西,也能让他更多的被自己父亲所记住。 这对郭凛来说自然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只是当南边朝廷大军真个北上杀来后,他也明显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迎面而来。 眼下的淮北虽然看着依然平静,但在这平静水面之下的种种暗流,却已经让他忧心忡忡,不寒而栗了。 在踏出回廊的一刻,大雨又毫不留情地浇在了郭凛的身上,让外披蓑衣的他都浑身一震,赶紧把怀中文书抱得更紧些,才抢步快跑,穿过又一进有一队铁甲军守卫的院落后,才终于抵达自己父亲平日处理公务的厅堂前。 来到门前有遮挡处,郭凛才在一名随从的帮助下脱去那一身蓑衣斗笠,露出那张颇显英俊的脸来。而他的身子,半身已湿。好在怀中文书还算干净,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跟随从点点头后,郭凛又抱了文书迈步入厅,朝正伏案看着公文的郭炎欠身行礼:「父亲,新一批的急递送来了。」 「哦?是哪里送来的?」郭炎头也不抬地问了句。.c 「多半是从湖广,还有两份来自湘湖。」郭凛沉声作答,说着已经把这一叠十多份文书摆到了书案的侧方。 「淮南已经有几天没有求救文书送来了?」郭炎又随口问道。 「最近的一份求救文书已是八 天之前,是信州知州的求援书信,他们说最多只能再坚守五日……」郭凛小心应对着。 这些文书父亲也会让他看上几份,然后不定时的就会突然发问考校。他明白,这是对他的考验,所以这段时日就愈发的上心,几乎把每份能看的文书都看得烂熟于心。 「那你以为这意味着什么?」郭炎继续用笔在面前文书上写着东西,口中平静问道。 郭凛神色愈发郑重:「恐怕淮南已经全线落入他们手中了。」 「那你再说说说,如今局面,我梁州军又该如何应对才好啊?」 这个问题,几日里郭凛一直都在考虑。 当然,他考虑的并不是究竟该如何应对眼下的不利形势,而是考虑自己父亲在面对如此局势时会做何应对。 稍作沉吟后,他才斟酌着道:「回父亲,我以为还是当以大局为重,不发兵去救淮南为好。我们现在最当做的,还是调动兵马到淮水一线,以逸待劳。 「只要以守为攻,击破继续北上之敌,则再发兵夺回淮南易如反掌。」 说完这些,郭凛又小心翼翼地偷眼打量自己父亲,不知自己的这一回答是否能让其满意。 结果郭炎却未置可否,脸上也不见什么喜怒,只是将手上的这份公文放到一边,又取过他新送来的一份,快速浏览起来。口中则淡淡道:「你先下去歇息吧,路要一步步走,不要好高骛远。」 郭凛心下一凛,但还是听话地答应一声,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直到他离开,郭炎方才轻轻一叹。 自己这个庶子那点心思怎么瞒得过他呢? 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想着揣摩自己的好恶,以做迎合,从而获取自己的重视。 可是,他要的是儿子自己对局势的看法,而不是复述自己的想法啊。 何况,这想法现在看来也不再正确,现在守住淮水一线就能却敌?今年的天灾让后勤粮食必然出现问题,一旦朝廷那边在拿下淮南后选择暂缓攻势,自己就只能坐蜡了。 更何况……他看着手上来自湘湖的急报,脸色愈发阴沉。 对手要比自己判断的更加激进,居然多路分兵而进,这是在迫使自己也跟着分兵啊。 第661章 小瞧你了(下) 「孙宁,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看着手中一份份从两湖急送而来的文书,或者叫战报,郭炎的神情变得愈发阴沉。 情况要比他想象的更加棘手,不但湖湘正遭受来自川蜀蛮兵的分头进击,连湖广几处城池,附近都有朝廷兵马兵临城下。 很显然,朝廷这一回打的是兵分三路,同时进击的策略,算准的就是梁州军自身内部未稳,同时还兵力不足的问题。 「这是想让我也跟着你一起分兵,从而好让你来一手各个击破啊。」再次嘀咕出声后,郭炎脸上又显现出一抹冷笑来。 他不禁想起了当初,自己在梁州与这位名义上的皇帝陛下相见时的场景。 那时的孙宁就如一把鞘中之剑,虽然极力作着隐藏,但那身上的锋锐,还是让郭炎能清晰感受到。 只是那时的他只以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也就没太把这个已经失去大权,孤身在梁州的皇帝太当回事。 一个傀儡而已,纵然有些想法,又能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呢?新 结果,这成了郭炎几十年来犯下的最大几个错误之一,差点就把自己几十年的基业都和全家性命一起毁于一旦! 要不是孙宁到最后没能接受纵横会的要求,恐怕梁州大权早已易手。 不过也正是那一场变故,让郭炎从多年的迷茫中陡然梦醒,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早有能力摆脱纵横会的操控,这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现在距离当初那一段已过去五六年时间,可孙宁看着依然是那样的锋芒毕露。同时,又一个选择也摆到了郭炎面前,他又该如何抉择? 分兵去救? 那就是完全中了孙宁之计了。 梁州军强在自身战力,但兵力却是不如朝廷兵马。何况,一旦此时真急派大军去救两湖,那反倒让对方以逸待劳了。 如此弊上加弊,再与敌交战胜算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可要不发兵救援,则湘湖必然失陷,就连湖广也会因为南边的湘湖和东边淮南同落于朝廷之手而被夹在两者之间,形势也必然岌岌可危。、 再加上此时已有兵马入湖广,内外交攻之下,真怕那边驻守的几万人马支撑不住啊。 而一旦湖广被朝廷多夺,那自己多年辛苦打下的基业也就去了大半了,而且因为今年水旱灾害严重,淮北必然缺粮,少了湖广这个大粮仓,这日子可就更艰难了。 这么一番细想之下,郭炎心头更觉沉重,两条路似乎无论怎么走都后患无穷啊。 「你这是要将我的军,把我逼入死地啊!」念叨着,郭炎已不知不觉来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张大越坤舆图前,手指就在这几块地方不断划动着,似乎想凭此来想出个破局之法。 以往每当在军事上遇到难题时,他都会在地图前仔细观察并思考。而往往,在一段长时间的思虑之后,他总能拿出一个最妥当的策略来。 可今日,这一规律却被打破了。 从中午时看过这些文书,直到黄昏,天都已黑下来,郭炎都没能拿出个对策来,甚至心中的犹豫越发的大了。 分兵或固守,看似只是一个选择,但其中将要涉及到的种种方面和后续变化,实在过于复杂庞大,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拿定主意的。 何况,他心里还有着另一重自己都想不明白的顾虑。就好像这次的局面里还隐藏着另一层更大的风险,只是自己一时没能看破。 笃笃的敲门声随着郭凛的问候自外头响起:「父亲,饭菜已经备好,可要送进来吗?」 不得不说,作为儿子,郭凛表现得还是相当孝顺的。每日里不但晨昏皆到父亲跟前请安, 饭点只要郭炎不自己发话,他也会亲自送来,而不假奴仆之手。 但之前对他的这番行为,郭炎却一直都不置可否,就好像从来没有察觉过儿子的这份孝心似的。 直到今日,直到此时,听到郭凛的话后,郭炎突然扭头,冷声道:「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不要再耍这些小聪明了吗? 「你来此不是为了服侍尽孝的,若只为如此,我身边有的是勤恳尽心之人。把心收起来,不然,我便让你回梁州!」 没想到自己拍马居然拍到了马腿上,这让郭凛心中一慌,赶忙跪下:「儿子知错……今后我一定好生做事听话,再也不敢做这些不必要的事情了。要是父亲真要让孩儿回梁州,孩儿今夜就回去,只望父亲能息怒,不要伤了身子。」 他战战兢兢地说着,身子伏在了地上。 可里头的郭炎却压根不为所动,目光都没往他那边瞥上一下,双眼依然死死盯着地图。 在门外等了好半天却依然未有什么回应后,郭凛只能是一声苦笑,自己这个庶子终究不得父亲欢心和重视啊。看来,是该放弃的时候了。 这么想着,他又重重磕了个头:「既如此,那儿子这便向父亲告辞,回梁州……至少那儿并没有什么战事,不会让父亲挂心。」 就在他悻悻说着,起身要走时,里头的郭炎突然开口:「慢着,你刚才说什么?」 急切的语调让郭凛心头更是一震,怯声道:「没……没什么啊……儿子这就准备准备,回梁州。」 「不,你的最后一句说的什么?」郭炎却顾不上看那地图了,直直走过来,盯住了自己儿子,厉声问道。 「我说……我回梁州去,那儿并无战事,就不用父亲挂怀了。」郭凛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心中更是一阵恐慌,以为自己哪句话说错触怒了父亲。 「梁州无战事……」结果郭炎却重复了他这一句话数次,眼中光芒闪烁,又在房中快速来回踱步后,突然又旋身回到地图前,目光迅速扫过。 渐渐的,他的眼神已变得坚定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冷笑:「好!我终于是想明白其中关键了!孙宁,我真是小瞧你了,想不到你胆子竟大到如此地步。」 只留下郭凛在那儿一阵茫然,完全不知自己父亲到底想着些什么…… 第662章 漕河之上 漕河之上,数十艘吃水极深的商船正乘风在比过去浅了一大截的水上破浪向前。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近几年来,随着南北各方势力之间的对立日剧,曾经其上船只穿梭如织的漕河早就彻底冷清了下来,往往一天时间里,在千里漕河之上,也只能看到零星的几条小船漂于其上。 这算是自大越朝廷建立,重新花大力气修缮疏通漕河后,这条沟通南北的重要河流两百多年来最为萧瑟的时候了。 也正因为此,如今的漕河再没有了以往随处可见的漕工纤夫,...... 【今天有加更,求下票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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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只是夺取梁州时,还有夺城后的守城。到那时,我们孤军在梁州,就必须要有坚决死守之心,应对十北之敌四面包围,这时就更需要朕这个皇帝来激发将士们的决战之心了。 「所以此番奇兵入梁州,朕就更需要随军同行,指挥作战,而不是留在金陵,安享太平!」 「陛下——」陈青云为之动容,心情更是一阵激荡。 其实何止是他,厅里厅外那些军将们,也都把皇帝的这番说辞听入耳中,让他们既折服于皇帝陛下的英明决策,同时也拜服于他的英勇无畏,以及与将士们的生死与共的决心。 试问,谁不希望有这样的一个主子啊。 孙宁又用力一拍陈青云的肩头:「不过真到了两军阵中,指挥还得靠你啊。」 「臣定竭尽所能,不让陛下失望!」 「你可知道,我已为我未出生的孩子起好了名字,若为皇子,则是叫孙淮。因为我相信,等他出生时,两淮将尽入我朝廷之手!」 孙宁傲然一笑:「而且我也已经给我第二个孩子也想好了名字,叫孙洛。」 陈青云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名字所蕴藏的意思,就是皇帝陛下希望在下一个皇子出生时,大越朝廷已重回洛阳! 两人正心神激荡间,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大吼:「大家小心啊,进虎跳峡了!」 随着这一声吼,本来平稳向前的船速突然就是一震,速度则迅速变得缓慢起来。 孙宁见此,神情也为之一肃,赶紧走出这位于楼船五层的厅堂,向着外间张望,这才发现,这虎跳峡果然是一片险滩。 本来水流平缓开阔的漕河,到了此处却是突然就一个收窄,要比前后的河面收缩了超过一半。 在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眼前船队所在的这一段数里的河道真就跟两端可以让猛虎一跃而过似的。 可事实上,此时河段依然有着数里宽,足够让乘坐的巨大海船从容而过。 只是这船下的水流,却在此处也突然变得激湍起来,一股股的由前方冲来,把船只向前的势头都给阻碍住了。 这才是虎跳峡这儿对大船最严重的影响了。 因为漕河水道到此处突然收窄近半,再加上河道南北又恰好位于一个相对较大的落差,导致此处的水流也变得湍急,更有着不可见的乱流不时而至。 这就让吃水极深的大船在此行得愈发艰难,一个不好,甚至可能出现翻船的惨祸。 也只有常年在水上讨生活,对逆水行舟有着强大控制力,又对虎跳峡一带的环境有着相当了解之人,才能在此时做出最正确的应对。 很显然,钱宗流,或者说是他所带的那批船员里,就有着这样的高手。 此时的他,正稳稳立在船头,不断呼喝着,发布着一个个的命令。 而船上那几十名船员,也都各司其职,正努力操控着巨大的船帆,以及后方的船舵,进行着不断的规避与调整。 一声声号子从一条船响到另一条船上,然后这一艘艘载满了兵员物资的船只也就随之开始了颇为古怪的折线行驶之法。 这让各条船上的人都是一阵摇摆颠倒,只能赶紧搀扶身边的船舷或家具,才能保持自身的平稳。只是对许多并不习惯坐船的兵卒们来说,光是这样的搀扶依然不够,不一会儿工夫,许多人就因为晕船而就地哇哇吐了起来。 就是孙宁,此时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只能强行稳住身形。 他知道,这等反复变向的行船方式也是出于无奈,不然就没法借助风力逆流穿过虎跳峡了。 而早前漕河还热闹时,本来过此处还有一个最稳妥的法子,就是雇佣纤夫把船逆水拖过去,可现在看来,这显然就不现实了,因为漕河两岸早就没有漕工纤夫的身影了—— 正想间,他突然瞥见,侧方那一片荒草乱石间,竟然就有几许身影猛然冒了出来,而且数量竟在不断增加! 「晚上还有。。。。。」 第664章 猝然遇袭 不对! 孙宁心中警兆突生。 这些人影的出现绝对不合常理,这一路来,漕河两岸也没见有几人,怎么在这地势险峻的虎跳峡会冒出这许多人来? 而就在这同一时间,真正的凶险变故也在船队前方出现了—— 伴随着磨牙的嘎吱怪响,平静的漕河水面突然波澜涌动,然后是黑影浮现,一根巨大的,足有房梁粗细的黝黑铁链就这样破水而出,横在了船队前进的方向上。 不,不止一根,而是连续三根,在相距只有不到一里来地的漕河水面上不断冒起,正截在了...... 【加更求票,求订阅!!!!】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武侠,仙侠同人脑洞,奇幻,玄幻都市雪中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4章 猝然遇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5章 放手一搏 「孙郎,你如此用计固然有着极大的胜算,可万一要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呢?那你,还有几万将士的处境可就极其凶险了。 「别的且不说,一旦梁州军知道了你的进军路线,在半道设伏,身在船上难以为战的你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是孙宁决定亲自带兵冒险奇袭梁州时,妻子萧倩提出的忧心之处。 这担忧自然不无道理,但孙宁却也有着自己的想法,最终还是安抚了身怀六甲的妻子,毅然决定冒险出兵。 结果现在,事实证明萧倩的这份顾虑是正确的,敌人果然就早一步料准了大军会从漕河北上,并在这最是凶险的虎跳峡处做出了多重安排和伏击! 但现在却来不及再作后悔了,孙宁一个闪身躲过飞溅过来的碎石,口中大喝道:「盾牌,顶上去!」新 此时想什么都是多余,保住自身和部下人等才是关键。 好在这次北伐的船中将士都是西南军中的精锐,纵然不熟水性,纵然还有些晕船,又恰逢偷袭,但他们还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在一个个将领军官的呼喝命令下,每艘船上都相继出现了一面面硕大的盾牌,顶在众人身前,挡下那不断飞来的石块。 同时,也有人取出了弓弩,朝着两边崖岸处放箭,试图还击。 但奈何,身在漕河中心的船只距离两岸还是太远了些,人家又在高处,纵然是再强硬的弓弩,也只能是堪堪将箭矢射上去,杀伤力却已锐减。 倒是几乎全部横于河中的船只,因为无法动弹的缘故,完全成为了一个个活靶子,被不断的飞石猛砸下,已然破损不堪,有几艘严重的,都要跟最前方那两艘般,就要破裂下沉了。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孙宁眼中闪过决然的光芒,「钱宗流!」 正极力指挥船员稳住的钱宗流听到皇帝的呼唤,忙答应一声,快速靠了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现在有盾牌顶在两边,船上众人一时倒是安全的。 那大的石头只能砸中船侧,小些的则全被盾牌挡下,甚至连后方的五层高楼都受损不重。 但船只毕竟只是用木头所造,被如此不断打着,损伤自然越来越是严重,必须想法堵漏加固,这正是钱宗流现在最忙着做的事情。 孙宁瞥一眼他:「能让我们的船靠向某处岸边吗?」 钱宗流微微一愣,但还是实话实说:「能倒是能,但如此一来,我们遭遇的攻击会更猛,船恐怕会彻底毁了。」 「顾不上船只了,不然拖得越久,我们就越危险。靠过去,再做仰攻破敌!」孙宁沉声说道。要不是担心将士们会乱,他都打算直接飞身扑杀向一侧崖岸了。 陈青云也旋即明白了孙宁的想法,当即支持道:「陛下说的是,现在自保破敌才是关键,其他一切都可放到一边。弟兄们,生死就在一会儿了!」 后一句话他喊出后,周围那些将士也都跟着怒吼跟从:「杀上山崖,杀光他们!」 钱宗流见状,也不再顾忌其他,立刻下达了开船冲向左侧崖壁的命令。 因为刚才为了躲避前方船只,他们所在的大海船也是突然一个扭向打横,才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此时,船头就正对着左侧崖岸,倒也方便朝那边驶去。 伴随着声声号子,刚才只落了一半的船帆迅速上升,还有船工直接用桨往水中划去,勉强控制着已经多处破损的船只渐渐动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就朝着前方崖岸靠去。 与此同时,收到旗语号令的其他各条船只,也都开始尝试着重新开动,就往两侧崖岸而去。 既然跑不掉,躲不开,那索性就正面战上一场吧! 那边崖岸之上的众多伏兵也明显察觉到了官军的意图,一时间呼哨连连,投石机运行更快,飞石更是如雨点般直朝各艘船只打来。 砰砰之声不绝于耳,直打得各条船只都有些震颤,还有两艘下部破裂,进水,船身都猛然向下沉去了。 但此时,大家都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是一个劲地操船前冲,誓要一鼓作气地扑上崖岸,让那些伏击者付出惨烈的代价! 孙宁所乘的海船虽然更大更笨重,无法在短时间里达到与其他船只一样的速度。但是靠着自身的长大,反而是更快冲向岸边的。 毕竟,此地的河面本就急剧收窄,几里水路,也就一忽儿的事情。 可就在大家已经做好了靠岸后便发起猛攻,同时盾牌手更是牢牢固定在前,以挡下可能出现的最凶狠的一波阻击时,本来稳稳向前的大船就猛然一震,然后势头就此停顿。 「怎么回事?」孙宁急忙问道,身旁的钱宗流也是一脸的诧异,难道这是触礁了? 可不对啊,刚才他和手下人都仔细查看过了,这边的水面够深,至少是可以让大船直冲过去的啊。 而在这时,大船的震动再起,而且这次是愈发的猛烈和持续,直让船上众人都有些站立不稳,一阵东倒西歪,还让盾牌阵出了破绽,几块飞石打进来,把几个不曾提防的将士打得头破血流。 随即,船只更是在震动中开始下沉。 「不好,下方进水了……可不应该啊!」钱宗流这才神情紧张地明白过来,小声叫着。 这可是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别的不说,下方防进水肯定是极强的,不然早就在海上沉没了。 可现在的事实又告诉他,船真就是大量进水,将要沉没搁浅了。 孙宁这时也已经知道了这是出了什么状况,却也顾不上多说,只丢下一句:「即便这样,我们也要过去!」说完,人已经一个箭步冲出,在高高跃起后,又在船头突起处用力一个蹬踏,人已再度借力而起。 这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如一只大鹏鸟般直飞而起,扑向十多丈外的崖岸。 既然已不可能让船顺利靠岸,那索性就凭自身实力杀过去,这十几丈的距离,对现在的他来说,还真不算遥不可及! 而皇帝陛下的如此身先士卒,也彻底激发了同船将士们的勇气。虽然他们中绝大多数都不怎么会水,此时也都毫无畏怯地高叫着,冲出大船,落水之后,奋力向着前方扑腾而去。 第666章 绝地奋战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了其他各条船上。 那些想要冲杀靠岸的船只,居然也在前冲一段后相继出现了问题。 而且因为体量的关系,这些船只下沉得要比孙宁所在的海船更快,也迫使上面的官兵们只能跳船下水,试图用不怎么靠谱的游泳技术来上岸。 只是对这些旱鸭子般的西南将士们来说,落水之中的行动可就要比任何地方都艰难太多了。他们只能是在水面上一个劲地扑腾着,能保持着自身不沉下去已是侥幸,想要在急湍的河水中朝着自己定下的方向前进......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穿越,都市土豆,全军列阵剑仙烈焰,玄幻邪神同人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6章 绝地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7章 崖壁之战 当孙宁如大鹏般跃上崖岸时,上方的矢石也如雨点般朝他射来。 伏击者们显然也是有所提防的,更不会让他轻易得以攀上崖岸。 只是这点攻击对孙宁还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他运起一口气后,只凭双脚就在七八十度的崖壁上奔腾而上,同时血浪出鞘,在身前舞出一团红光,将袭来的那阵阵箭矢和石块通通打开。 他相信,以自己的身手,十多丈高的崖岸只消一会儿工夫便能登顶。到时杀到这些家伙面前,那就是虎入羊群般的虐杀了。 孙宁很清楚自己的长处......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穿越,同人剑仙,玄幻一剑青鸾,剑道第一仙邪神知白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7章 崖壁之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8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只这一眼,便让孙宁的心跳都猛然提高,强大的压迫力更从上方倾压而来,就如一张罗网般,能把他彻底困住。 敌人,还在十丈开外的崖岸高处,一步步缓缓而来,但那强大的压迫力已经让孙宁感到一丝畏怯,甚至都忘了身边还有个未被除掉的章森了。 这是他自穿越以来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可怕对手,顿时就让孙宁的双目迅速眯起,握刀的手更紧了三分。 面对强敌,他从来都不会选择逃避,无论前世今生,他会做的,只有一点,反攻过去,击溃对手! 「嗯?」霍峻在看到孙宁的反应后,心下也略感意外。 别看他此时表现得极其淡然,就好像是在自家的后院行走赏景,可实际上,他也早已把全身气劲都灌注于每一个眼神与动作中,把自己多年练刀所养之刀气,数十年杀人所蕴养之杀意,都化作实质般压向目标。 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面对如此强大的压迫力下,早就破胆酥软,只有等死一个选择了。可眼前此人却硬生生顶住了压力,而且还有反击之势。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对手,不枉自己今日受邀来这一趟了,还有他手中的刀…… 这些想法也就在霍峻的脑海中快速一闪,他的动作却已变了。 从刚才的缓步向下变成急纵而落,整个人稍稍一缩间,就如那从被上方投掷下来的石头般直朝孙宁头顶袭来。 十丈距离几乎只在两三个呼吸间便已消失,两人正式对上,刀光骤起,却是两道,一红,一白。 在落下的同时,霍峻手中已有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刀霍然而出,直劈孙宁的头顶,大有将人一刀将人劈作两半的势头。而孙宁也没比他慢多少,血浪也跟着急斩向上,却不是去做迎架,而是斩向对方的腰间。 力道十足的劈斩若是真中了,也能将人一斩两截。 这分明就是两败俱伤的战法了! 以孙宁现在大越皇帝的身份,确实不该用上此等亡命战法。但他实在有着自己的苦衷,对方比自己强出太多,气势上也对自己形成压制。一旦在招数上还处于下风,他相信用不了十招,自己就会败于对方刀下。.. 而只要一败,那就意味着必死! 想要活,想要扭转败局,就必须兵出险招,以攻对攻。 果然,他这两败俱伤的打法还真就杀了霍峻一个措手不及,刀光闪处,下劈的一刀已上提一划,当然声中,两刀交击,然后一人起,一人落。 看到孙宁被自己一刀劈得失去身形下落,霍峻长啸一声,上升的身形陡然而住,又迅速再度直扑而下。同时手腕翻抖间,唰唰的劈出数十刀,就如一张由刀锋织成的罗网般,欲要将之彻底困死。 而就在这时,孙宁也硬生生停住下落的身形,人也跟着猛然一个上蹿。一如之前选择以攻对攻,现在的他依然迎敌而上,虽口中已有鲜血溢出,却也是顾不上擦一下了。 叮叮叮叮……双刀由此再度交织在一处,那看似细密的刀网被孙宁不断用血浪劈开斩退,但其中蕴藏的刀意和力量,却也在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刀招不断变缓,并在最终,突然涣散。 而霍峻的连绵刀网却还有着最后的三道,犹如附骨之蛆般直朝孙宁的肩头和胸口猛扑而来。 以他刚才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即便只这三刀,一旦落实了,也不是孙宁能轻易承受下来的。 何况,随着双方拼刀,两人距离已迅速拉近,他的后续攻势也要到来。 「你很不错,可惜练刀未得其法,没有名师指点,终究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运刀而已!」霍峻终于开口,完全就是一副得胜者的姿态,作着最后的总结了。 但就在这时,孙宁的身子突然一偏,左手则如闪电般向侧方探出,一把就将身旁一人拉到跟前,再往前一送。 嗤嗤嗤—— 那三道刀光顿时没入这位的体内,鲜血瞬间喷射而出,跟着的,是他的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章森,这个被孙宁突然一把拉来成为肉盾的家伙正是刚刚还与他大战一场的章森。 他之前就已经被孙宁重创,要不是霍峻突然出现,以刀意向下施加压力,恐怕早被一刀断首。不过保住性命的他其实也很不好过,那浑身的刀伤皆深可见骨,鲜血更是染红了整个身躯。 要不是他自身底子够厚,又有着强大的求生欲望,这时都已经跌下崖岸,彻底死去了。 可他的苦苦求生坚持换来的却是更加凄惨的遭遇,居然被孙宁一把拉到身前,成为了挡下致命攻击的盾牌。 即便是在与霍峻这样的高手拼斗时,孙宁依然能做到分心旁顾,把周围一切都利用起来。 所以在与敌人上下拼斗间,他对自己的位置一直都做着把控,直到这最大的危险扑来,才突然出手,以敌人之命,换自己一命,以及,一个机会! 这突然的变化,就是霍峻都略感愕然,本来顺势要发的刀光便是一凝。 也就在这一顿间,红光再度大盛! 噗哧一声,红色的刀芒已自章森的尸体腹部一穿而过,急刺霍峻胸口。 而孙宁自己则更是顶着章森的尸体,如离膛的炮弹般,直撞对方。他的左手已紧握成拳,真正的杀招已蓄势待发。 这一刻,霍峻一直保持的淡定表情终于变了,眼中的光芒更是突然大盛,亮过两人手中的刀:「刀芒!我真小瞧你了!」 伴随着这一声出口,他手中短刀也在同时绽放出了比孙宁所出尺许刀芒要强盛得多的耀眼刀芒。 在迅速落下爆开后,章森的尸体顿时就在空中四分五裂,鲜血与各种碎肉脏器如雨点般直朝下方落去。而那一下就将之粉碎的刀芒也在这时骤然合拢,重新凝聚成一柄刀的形态,急速劈斩落下。 目标自然就是正迎面撞来的孙宁。 孙宁的强悍表现,终于把他的杀性给彻底激发了出来! 第669章 登顶 眼见杀招临头,孙宁眼中却无丝毫畏怯与绝望,反倒露出一丝兴奋—— 你终于全力以赴了! 那就是我的机会! 就在刀芒急追而来的同时,他的左手一拳轰出,却不是打的上方之敌,而是身旁的崖壁。 这力道十足的一拳直轰得崖壁一阵闷响,还有许多的石块碎裂簌簌而落。 而更关键的是,凭此一拳的反作用力,孙宁本来还在疾蹿向上的身形陡然就是一顿,眨眼间,就由向上的趋势变成了往侧方弹去,人也已经彻底离开了崖壁所在的范围。 唰—— 那本该一......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穿越奇幻,剑仙烈焰,玄幻土豆全军列阵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69章 登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0章 斗智斗勇 霍峻宛如疯虎般直扑上崖顶,浑身上下都透发着浓烈杀意。 此时的他哪还有之前的宗师风范,那整洁胜雪的白衣上除了点点血迹,还有多处破损,衬托得他格外狼狈。 而其面上,更是焦黑一块,鲜血淋漓,双眼侧方,都能看到明显的伤痕。 那正是被暗器和爆裂所造成。 纵然以霍峻的能耐,在遭受如此暗器近距离袭击时也难免中招。也得亏是他足够强,出招够快,这才把大半的细针挡下扫开,只有少数一些构成伤害。 这要换了其他任何人,此时早就变成......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玄幻雪中,一剑青鸾热血,土豆都市穿越,奇幻剑仙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0章 斗智斗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1章 损失惨重(上) 随着孙宁突上崖顶,一轮攻杀,这边伏兵对下方官军的阻击自然也就停歇下来。 趁此机会,一支队伍终于从陡峭的崖岸杀上,再迅速朝着崖顶剩余那些敌人攻杀过去。 在有地利优势的情况下,崖顶这几百人倒是能抵挡住官军的冲击。但随着官军正式上崖,战况便迅速扭转。再加上他们本就被孙宁杀得死伤不少,人心慌乱,再遇猛攻就更难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于是只一场厮杀,这一片崖顶就被官军夺取。伏兵人等不是被杀被俘,就是仓皇往后方逃命,就......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热血仙侠,雪中穿越武侠,土豆斗罗剑来,玄幻脑洞奇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1章 损失惨重(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2章 损失惨重(下) “将军,全军各营清点后,统计出来,我们这次战死失踪的弟兄有两千七百三十六人,重伤的也有一千二百十五人,轻伤的不计其数……还有物资,只有几艘船只得以冲到岸边,多运的是粮食甲胄,兵器等物只有我们随身携带的得以保全……” 虽是太阳初生的早晨,陈青云还刚睡了一会儿,可在听完这一连串的损失数字时,他还是只觉眼前一阵发黑,人都稍稍晃动了一下。 这损失也太惊人了,远比他想的要高得多。别的不说,这死伤加一起,就已经达......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爽文,玄幻热血,都市武侠,一剑土豆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2章 损失惨重(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3章 被逼入绝境 月隐星稀,天地昏沉。只有风吹过树林的哗啦声从四面响起,还有就是自己略显凌乱的脚步声了。 孙宁在靠到一棵树后,迅速将整个身体都藏匿在阴影之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身体。同样没于黑暗中的脸色有些发白,身上更有阵阵疼痛袭来,却好歹让他疲惫不堪的精神得到了一些振作。 七天了。 没想到自己为了摆脱那家伙的追杀这一跑就是七天。 那家伙的实力确实要胜过他不止一筹,孙宁几番用计,却是无论偷袭还是设置机关,又或是故布疑阵以求脱身,到头来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刚开始时,孙宁凭借着前世作为雇佣军在丛林作战的经验技巧还能让对方吃些苦头,小挫于他。可也就那样而已了,终究没能给他致命的打击,反倒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再不顾其他,死咬不放。 反倒是随着两人一次次的暗斗交锋,让那家伙在应对各种偷袭机关时也渐渐变得熟练,还能在自保之余实施反击。 这下就轮到孙宁吃苦头了,正面交锋,他每次都处于下风,被压制不说,还屡屡中招,还都是凭着早一步的安排,以及几分运气,才得以脱身。只是这身上的伤却也不断增加,而且路也是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在孙宁原先的计划里,是打算与之兜上几个圈子,就返回大军所在处,然后借数万兵马之力,将这个可怕的对手铲除掉。 可在真正实施的过程里,主动权却从他手中转移了。对方显然也料准了他的这一策略,所以总是在往大军去的方向上进行拦截。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孙宁就只能选择反方向而行,自然就离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如今,七日追逐辗转下来,孙宁现在都已经不知自己已身在何方,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清楚的,离着虎跳峡,甚至漕河都已经有数百里之遥了。 肚子又发出一阵咕咕的抗议声,让孙宁无声苦笑,只能从怀中掏出个野果啃食起来。这几日他直往地形复杂,树木茂密的山林里钻,又没法生火,就只能沿途采摘些野果充饥,找些溪泉喝水,连个囫囵觉都没睡上半个时辰。 因为往往当他略有松懈,那家伙就会如附骨之蛆般追赶上来。 这都让孙宁心中哀叹了,自己和他真就有那么深的仇怨吗,能让其不管不顾地追了七天,依然死咬不放? 而且照道理来说,自己大越皇帝的身份,对方都未必知晓呢。犯得着下如此决心,一追数百里吗? 吃下两枚酸涩的野果后,孙宁的体力倒是又得到了一些恢复,他便不打算太过逗留,凝神侧耳听了听四周情况,这才在一阵风后,听到了一丝哗哗的水声正从西边传来。 「往西去水边!」心中顿时就有了决定。 这么果断选择,一方面是孙宁感觉到了身体缺水;另一方面,也是几日下来他察觉到的那家伙的一点不寻常的地方,他好像是在刻意避开江河。 之前在虎跳峡上的一战,孙宁就隐隐有这方面的感觉了。对方在与自己交手之后,便占据了外侧,逼着自己只能往峡后山上跑,而不是直接跳入河水之中。.. 当然,这也可解释为他这么做是为了断开孙宁与大军的联系。 但是,在这七日间的追逃战斗里,孙宁也有几次试图转回运河方向,却每一次都被对方挡住去路。 虽然几次他都达成所愿,逼着孙宁只能继续往山上跑,但也更印证了这一个猜想,对方好像真不愿意让他靠近水源,或者说是大江大河。 而就现在隐隐听到的哗哗水流声,孙宁便有一种感觉,那边是一处水势不小的大江河。说不定自己一旦泅水过河,就能摆脱那家伙了。 在提振了一下信心后,孙宁再 度动身。 依然如之前般刻意压低身形,脚步也随之放轻,以求更少留下痕迹的直朝着西边奔去。 沙沙的脚步声和风吹树林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叫人完全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孙宁也由此一气走出了十多里山路,可奇怪的是,那水声固然是越来越大了,可想象中的大江河却连个影子都未曾见。 但孙宁并不气馁,反而心下更是一喜,这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附近的这条水源一定很大,甚至不在漕河之下。 那会是什么? 淮水?泗水?总不会是已经在不知不觉跑到洛水边上了吧…… 心里胡乱想着,孙宁脚步倒是不曾有缓的,在翻过又一道山梁后,前方的视线突然就是一宽——他已经从绵延数十百里的树林子里穿了出来,而在前方,真就有条一眼望不到边的浩大河水正滚滚奔流。 孙宁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直到此时对方都未再出现,说明自己这次真把他给甩脱了。 而只要下水游到对岸,那任其本事再大,也休想再找到自己。 等我实力再提升一步,等我强过你时,再来找你报仇! 孙宁暗自咬牙下着决心,人却在几个腾身后从高处落下,又几个起伏间,已来到河水边。 就在他把血浪往背上一负,欲要入水时,一丝熟悉的警兆再现,让他即刻拔刀在手,都不及回身的,便已挥刀朝着侧方挥去。 与此同时,那边的一块大石之后,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正好与血浪撞在一处。 当响之后,身形立马失控,踉跄着直朝侧后退去,脸色更是一片铁青:「你竟早料到我会跑来这儿了?」 霍峻也未有跟进追击,而是持刀凝立,似笑非笑:「这几日你我交手数十次,你的本事我也领教得够深了,自然能猜到你已看出了我存在缺陷。既如此,我索性就反其道而行,就在这儿等你自投罗网!」 此时的霍峻看着也和孙宁差不多,一样的衣衫破损,血迹斑斑,满面疲惫与憔悴,只有一双眼中,依然可见高手的锋锐杀意。 一个当今皇帝,一个当世宗师级的高手,就在这滔滔江水之畔,做着最后的了结之战。 第674章 答案真相(上) 孙宁面前数丈之外便是哗哗奔流的河水,真就只一步之遥。 但在他与河水之间,却是持刀而立的霍峻,一个能轻易阻挡其去路,还有把握将他正面斩杀的真正高手。 两人都不再是全盛状态,但很明显,无论状态还是本身实力,霍峻都要明显压过孙宁不止一头。以如今之态势,孙宁就算想要再扭身而逃,都可能在转身的瞬间被一刀劈杀,因为两人离得太近。 所以他没有再动,也没有逃跑的打算,只是定定立在那儿,将血浪横于胸前,做好了最后一战的准......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同人玄幻,奇幻盖世,一剑武侠青鸾,热血狂刀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4章 答案真相(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5章 答案真相(下) 霍峻的双眼陡然眯起,却并没有跟之前所想般,不等孙宁把话说完就杀将过去。 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还真被对方的话语给吸引了。 不是因为孙宁的这番推断有多精彩,能引得他连这场死斗都能暂时抛开一边。而是因为从这番话中,他也听出了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推出了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来。 孙宁的身份,霍峻打从一开始就没仔细去探究过。 他这次出手,更多也是碍于多年的人情交往,才答应对付其中最难缠的高手,为那些人的取胜扫清障碍。 结果......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都市穿越,同人脑洞,仙侠,雪中剑仙玄幻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5章 答案真相(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6章 生死一瞬间(上) 锵锵锵锵…… 一赤一白,一长一短,两把刀不断交击碰撞,上下左右翻飞着。 两把刀的主人身形也随之进退盘旋,作着殊死搏斗,直踏得下方河水哗啦四溅,淤泥泛起又迅速落下,使本来清澈的水面都变得浑浊。 孙宁虽然尽力想要让自己往河水更深处去,但每接一刀却使自身反朝着河岸处走。因为霍峻的攻击几乎全来自河水外侧,而且每一刀都刁钻力沉,使他只能选择后退卸力,才能稳守自身。 但是他也清楚,这样的一退再退只是在饮鸩止渴,对方现......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热血,爽文,土豆穿越万相,全军列阵神机都市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6章 生死一瞬间(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77章 生死一瞬间(下) 胸口中刀的剧痛让孙宁差点张口叫出声来,却因为一口河水由此灌入,才让他猛然清醒,左手迅然一把抓住了灌入自己右胸的刀身,以防对方顺势横斩,那就真必死无疑了。 而就在他竭尽全力想要控制刀身时,上方却有一股巨力传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应对之前,哗啦一声,竟把他直接从河水里拔了出来。 在一刀得手,重创孙宁后,霍峻并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如叉鱼般,把目标给从水里刺了出来。同时,他双足足尖就在水面上一点,稍稍借力再起,...... ☆★☆★☆剩余内容请前往纵横小说继续阅读.百度或各大应用市场搜索“纵横小说”,仙侠雪中都市,玄幻奇幻穿越,热血逆天,土豆邪神知白为生活添点料。或直接访问www.zongheng.com ☆★☆★☆ 《昏君开局:天下大乱,我落草为寇》第677章 生死一瞬间(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