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大明勋戚》 535 新君抉择 (二合一) 朱祁钰的这声呼喊,让准备转身离开的几人全部都停下了脚步,目光互相对望了几眼,眼神中都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是,陛下。” 沈忆宸应了一声,然后又回到了御塌面前,等候着皇帝的吩咐。 “兴安,你……你与众卿一同退下吧。” 朱祁钰在重咳之后气息虽然平缓了许多,但说话依旧是非常的 《我成了大明勋戚》535 新君抉择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4 诡异平衡 (二合一) 赵鸿杰的话音落下,本来还充斥着各方争执喧嚣的乾清宫,瞬间变得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无比精彩。 安静许久过后,屋内突然响起了石亨狂放的笑声道:“哈哈哈,不愧是运筹帷幄的沈阁老,事事先人一步,本公佩服,佩服。” 直到这一刻,忠国公石亨才算真正坐实了猜想,沈忆宸与自己是同一类野心家 《我成了大明勋戚》534 诡异平衡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3 兵马云集 (二合一) “沈阁老,你怎会进来?” 见到沈忆宸出现在这里,兴安忍不住询问了一句。他已经下令不允许除通知的人外,其他文武大臣入宫觐见,难道说宫卫出现问题了吗? “本阁部又为何不能在这里?” 沈忆宸语气强硬的回应,他见到景泰帝朱祁钰这副模样,心中的疑惑算是茅塞顿开。压根就没有什么皇帝圣谕,全是屋 《我成了大明勋戚》533 兵马云集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2 入宫面圣 (二合一) 好,那就依大公子所言,我俩入宫面圣!」 沈忆宸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承下来,想要弄明白这一切谜团,其实谜底就在景泰帝朱祁钰身上。 只要能见到皇帝,那么就等同于拨开云雾见天日。 就这样沈忆宸跟朱仪离开了成国公府,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前往紫禁城。相比较以往京师夜晚的安宁,此时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队不同番号的士兵,同样朝着紫禁城方向进发。 平日里一些摆摊的商贩跟烟花巷弄之地,可能是感受到外界气氛有些不对劲,全部都躲到了屋内透过窗缝打量着外边的状况,一时间京师颇有种兵荒马乱的错觉。 「京营数支兵马赶往京师,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陛下没有掌控局势了。」 朱仪淡淡的说了一句,正常情况下身为统治者,稳定才是第一要务。皇太子薨逝的消息并没有昭告天下,这样调拨大军入宫,会导致京师人心惶惶生出很多乱子。 以景泰帝朱祁钰的执政能力,哪怕沉浸于痛失爱子的伤痛中,也不会搞出这么多昏招,意味着朝中掌权者另有他人。 「元辅陈循掌控大局的话,他同样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看来是没有执政经验的宦官手笔。」 沈忆宸非常精准的猜测了京师兵马调动的幕后主使者,毕竟中枢为官这么多年,朝中勋戚大臣什么能力他还是清楚的。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你可以质疑他们的人品,绝对不要怀疑他们的智商,正常情况下极少会出什么昏招。 但是宦官这个群体就不同了,能识字还是靠着仁宣两朝打造的内书房功劳,明太祖太宗时期,绝大多是群目不识丁的文盲,没有处理危机的眼界跟能力。 对于沈忆宸的猜测,朱仪不置可否,马车就这样在车夫的驾驭下来到了承天门附近,此刻这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京营士兵,绝大多数脸上充斥着疑惑迷茫的神情,不知道为何要大晚上的紧急征召入皇城。 宫门已经被京营士兵给堵住了,没办法沈忆宸跟朱仪两人只好下马车步行。还好驻扎京师的兵马对于沈忆宸都比较熟悉,不管是哪个大营的都纷纷往两侧避让空出一条通道,这才让沈忆宸没什么阻碍的步行到承天门前。 宫门两侧站着腾骧四卫的兵马,他们全副武装用着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宫门前同袍,此外还摆放好了各式拒马护栏,一副紧张的战备模样。 沈忆宸没有过多犹豫,就大步向前来到了执守的将领面前,朝他说道:「本官乃内阁大臣沈忆宸,前往宫中面圣,还请将军让出一条道路。」 说罢,沈忆宸就把自己牙牌拿了出来,佐证自己的官衔身份。 结果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守门的腾骧四卫将领,压根就没有接过牙牌查验的想法,仅是抱拳回道:「抱歉,本将接到命令戍卫宫门,朝廷百官一律不得入宫觐见。」 「谁发布的命令?」 「曹督公。」 果然京城各路兵马异象是出自于宦官手笔! 意料之中的情景发生,沈忆宸只能迂回道:「这位将军,吾还兼任兵部尚书一职,需要紧急入宫面圣处理兵马调动,还望行个方便。」 「沈阁老,并非末将不愿行方便,而是腾骧四卫乃天子亲军,只听命于陛下跟督公,还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戍卫承天门的将领,当即拒绝了沈忆宸的请求。原因在于他接到了来自于上峰的死命令,不允许放任何一名勋戚大臣入宫,否则将以渎职罪论处! 兵部尚书理论上有着天下兵马的调兵权,但事实上天子亲卫要是没有皇帝的谕令,至少在目前阶段是不会听从于兵部的调令。 听到宫门守将的回答,沈忆宸脸色有些难看。他在京师三大营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跟声誉,却唯独对腾骧四卫没有任何影响力。 因为景泰元年的夺门之变,给朱祁钰生动的上了一课,必须把紫禁城的天子亲卫给牢牢抓在手中,不容许各方势力的染指。这就导致了重组后的腾骧四卫,不必卖任何勋戚大臣的面子,哪怕兵部尚书跟五军都督府都督都不行。 「向北,对方也是职责所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朱仪见到沈忆宸受阻,上前来劝诫了一句,他是武将世家出身,更深知军法令行禁止的严厉性,承天门是肯定进不去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士兵传来了一阵骚动,忠国公石亨率领着一众部下来到了宫门前。 见到石亨出现在这里,沈忆宸就着实有些意外,正常情况下皇太子薨逝是属于政务范畴,武将勋戚除非是皇帝圣旨召唤,否则是不会主动插手,防止出现武人乱政的局面。 哪怕调兵政令,也是由内阁跟兵部发布,而不是由勋戚来领衔。身为勋戚之首的成国公朱勇,都呆在公府中避嫌,忠国公石亨还主动前来惹事? 相比较沈忆宸的意外,石亨就到他却神色如常,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招呼道:「沈阁老真是消息灵通,这么快就赶到了紫禁城,本公真是自愧不如。」 「忠国公客气,本阁部听闻宫中发生了变故,特地前来面圣。」 沈忆宸拱手回了一句,皇太子薨逝的消息发展到这一步,中枢高层肯定已经人尽皆知,没必要藏着掖着打哑谜。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要不沈阁老与本公一同入宫面圣?」 石亨相邀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充满了深意。 「本阁部正在等待宫中通传,还需稍等片刻。」 「是吗?那本公就不客气先行一步了。」 石亨向沈忆宸拱了拱手,然后就大步从他身旁跨过,来到了承天门的守军面前。 让沈忆宸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之前承天门阻拦的守将,见到石亨率人走了过来,直接就让手下士兵们让出一条道路,连最基本的查验询问步骤都没有! 「石亨可以直接进去?」 别说是沈忆宸意料不到,站在一旁的朱仪同样目瞪口呆,石亨不过是靠着京师守卫战崛起的新贵,怎么可能操控身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这其中又有着怎样隐情。 见到这一幕让沈忆宸不由想起《明史》上一段描述,夺门之变过后石亨持宠骄狂,曾有一日领着千户卢旺、彦敬两人大摇大摆进宫直入文华殿,还刚好撞见了正在里面办公的明英宗朱祁镇。 打个照面后连皇帝都懵圈了,问石亨怎么率领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达到文华殿,结果石亨却满不在乎的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心腹,曾经还有迎立皇帝之功,请擢升两人官职。 从这一段历史描述可以看出来,石亨至少做到了可以随意进出宫门,守卫不敢或者不能阻拦的地步。可问题是现在的石亨,就拥有这种权势了吗? 自己不在京师的这几年,连腾骧四卫这种天子亲军,石亨都已经把手伸进去了? 带着满腹的疑问,沈忆宸把目光转向朱仪询问道:「大公子,石亨连腾骧四卫都拉拢了吗?」 「不可能,陛下自从夺门之变后,这些年亲掌腾骧四卫。将领换上了曾经王府仪卫司的老人,以及曹吉祥推荐的一批鞑官,他们很难被石亨收买拉拢。」 听着朱仪的回答,沈忆宸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难怪当初在沉香楼「结盟」联手的时候,石亨对于宫中情况非常了解,直接说出了皇子朱见济风寒不是什么偶染,是背后有人谋害。 他之所以情报如此精准,就在于宫中同样有着朋比党羽,大概率就是御马监掌印曹吉祥! 没想到历史哪怕已经改变,野心家终究会在无形中互相吸引,两人还是勾结在了一起狼狈为女干。 「大公子,事不宜迟,我们从东华门进入!」 如果单单是陈循或者兴安掌控宫中局势,沈忆宸还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两个人最多就是精致利已,生出一些揽权的小心思,不会对景泰帝朱祁钰有任何不利。 但是石亨跟曹吉祥这两人,是真有胆量去控制皇帝,然后拥立自己心仪的储君上位,最终成为实际的掌权人。 东华门是紫禁城一个侧门,沈忆宸每日前往文渊阁办公就是走的这个门。他预估腾骧四卫接管宫中戍卫,应该速度还没达到全体替换的地步,东华门应该还是由金吾左卫跟羽林左卫驻防。 石亨的轻松进入,同样让朱仪心中产生了一种危机感,立马点头回应道:「好,现在就去东华门。」 两人从承天门离开坐上马车,紧急催促着车夫朝着东华门方向疾驰而去,可是当沈忆宸跟朱仪赶到的时候,门前同样密密麻麻的站着两批军士,双方正在进行着交接。 很明显沈忆宸还是来晚了一步,腾骧四卫已经开始接管东华门的金吾卫跟羽林卫的驻防。 不过此时沈忆宸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领着朱仪就直冲冲的向东华门内走去。金吾卫跟羽林卫的将领,对于沈忆宸是非常的熟悉,见到他过来下意识就是抱拳行礼。 可是接管防务的腾骧四卫将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允许任何人入宫,当即就准备挡在沈忆宸的面前阻拦。 「金吾卫跟羽林卫将士听令,本阁部要紧急前往宫中面圣,阻拦者皆视为叛军论处,尔等依旧驻防东华门等待谕令!」 腾骧四卫沈忆宸身为兵部尚书号令不了,但是其他的上十二卫亲军,除了锦衣卫外已经统一从五军都督府调拨到兵部管辖。 要不是夺门之变腾骧四卫受到了郭敬的蛊惑参与叛乱,引得了景泰帝朱祁钰亲掌,可能连御马监掌印的权限都会受到兵部的侵占,上十二卫亲军全部听命于兵部管辖。 面对沈忆宸的号令,金吾卫跟羽林卫将士愣了一下,长久接触下来的信任跟威望,让他们没有过多犹豫,当即做出战备姿态挡在了腾骧四卫兵马面前。 见到这种局面,接管东华门的腾骧四卫将领没有慌乱,兴安跟曹吉祥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这就是为什么要走票拟批红的流程获取程序正义。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道:「沈阁老,这是陛下谕令,禁止任何文武大臣入宫,还请不要让末将难做!」 换作寻常官员见到对方能拿出圣旨,恐怕心中就会打起退堂鼓,不敢再硬闯东华门了。可是沈忆宸哪管这么多,依旧大步跨过了门槛,仅留下了两个字。 「伪诏!」 伪诏? 沈忆宸这不知该说是自信,还是该说是猖狂的定义,让东华门各方将士全部都惊呆了。一时间连腾骧四卫的兵马,都不敢再有阻拦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忆宸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踏步在紫禁城的石板上,沈忆宸与朱仪两人直接就朝着皇帝寝宫方向飞奔。宫中防卫向来是外紧内松,一路上撞见的宫女太监们,不管认不认识沈忆宸跟朱仪,看到那两身绯红官服就知道对方不好惹,没一个敢站出来询问阻拦。 就这么来到了乾清宫的门口,里面可谓是灯火通明,敞开的大门站满了人影。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算是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错,宫中不仅仅是皇太子朱见济薨逝,就连皇帝都发生了意外无法掌控大局! 门口的 侍卫们见到沈忆宸到来,脸上充斥着一股意外神情,直到对方走了门槛前,他们才想起来要伸手阻拦。 不过到了这一步,沈忆宸就再也无所顾忌,当即怒喝了一声:「让开,别逼本阁部事后军法处置!」 内阁大臣跟兵部尚书的身份摆着这里,只要不是皇帝亲口下令阻拦,什么侍卫都不敢得罪沈忆宸,两双手臂悻悻放了下来,目送着沈忆宸进入乾清宫内。 只是在进入寝宫之后,沈忆宸却迎上了无数双目光,内阁首辅陈循、兵部尚书仪铭、司礼监掌印兴安、御马监掌印曹吉祥、忠国公石亨、恭顺侯吴瑾等等,全部都站在御榻面前。 他们的身后,景泰帝朱祁钰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沈忆宸算是完成了入宫面圣,却没有想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本章完) 531 暗流涌动 (二合一) 咱家觉得曹公公此法可行,关键时刻就得调天子亲军戍卫,否则仅靠厂卫无法掌控宫中局势。」 王诚心思比较单纯,还没等司礼监掌印兴安回话,就立马表达了赞同的态度。 他想法很简单,东厂的厂卫不是人不够吗,就让御马监去调兵就好。曹吉祥宦官的身份加上天子亲军属性,注定是站在帝党一系的,不然宫中还能倚靠谁? 王诚别看职位不如兴安,可他是十二监掌印中唯一的潜邸旧臣,就如之前备受皇帝信任的成敬一样。那时候身为司礼监掌印的金英,面对成敬都得礼让三分,兴安可以不考虑曹吉祥的建议,却不能忽视王诚的表态。 犹豫再三之后,兴安这才做出决断道:「如果仅靠着司礼监的批红就大规模调动兵马,恐怕会惹来外界非议,更容易把事情给闹大。」 「要不这样,除了曹公公调天子亲军过来戍卫,皇太子跟陛下之事,还是告知元辅陈循跟大司马仪铭。有这两位陛下的心腹重臣坐镇,哪怕出现什么波澜意外,也能安抚朝野内外人心。」 兴安历经数朝一步步走上司礼监掌印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伪造圣旨这种操作哪怕事急从权,依旧有着极高的风险,说不定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 内阁方面掌控着票拟权,由陈循把调兵决策给呈递上来,这才算是完整的走了流程,并且还能事后分担责任。另外兵部尚书仪铭有着调兵权,他可以与曹吉祥互相牵制,确保宫中万无一失。 「内相说的没错,咱家看就这么办!」 王诚当即表示赞同,宦官终究有着天然缺陷跟短板,只有文官集团介入进来才能名正言顺。 相比较王诚的松一口气,曹吉祥眼神中闪现过一缕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恭维道:「那些文人经常用个词汇叫做老成谋国,咱家看内相就当得起此称赞,乃我大明的擎天一柱!」 「曹公公过赞,未免事情生变,咱们还是赶紧动起来吧。」 「是,内相。」 曹吉祥躬身示意后,就转身走出了乾清宫。 另外一边王诚也是躬身行了一礼,慌忙前往了文渊阁,请内阁首辅陈循过来主持大局。 成国公府内,沈忆宸正在来回踱步着,心中情绪有着一丝不安跟紧张。 陈青桐站在一旁抱着女儿清影,望着沈忆宸这罕见的焦虑模样,开口宽慰了一句道:「夫君,你都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一下午,卞先生等人也全部派了出去打探消息,就安心等待吧。」 「皇太子幼时夭折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也屡见不鲜,陛下已不是即位之初的根基浅薄状况,定然能稳住朝中局势,不会生出过多事端。」 陈青桐没有上帝视角,在她看来皇太子夭折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却很难令朝野动荡。毕竟当今天子正值壮年,未来还能生出其他皇子继承大统之位,沈忆宸有些过于紧张了。 「我担心的不是皇太子夭折,是陛下啊……」 沈忆宸长叹一口气,如果说朱见济夭折在历史上还有着诸多疑点,那么景泰帝朱祁钰早逝就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早在年初回京觐见之时,沈忆宸就看到了皇帝手帕上那一抹嫣红,极其不确定朱祁钰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随着时间的推移,后续虽然看似朱祁钰并无大碍,但是这颗隐患的种子已经埋下。这下遭遇独子夭折的噩耗,再加之卡在册封皇太子大典这种喜事前夕,不知道景泰帝能不能扛住这样打击。 就如同陈青桐言语的那样,皇太子夭折其实影响不了大局,可问题是再加上皇帝出现意外无法稳住大局,整个朝野局势将会面临瞬间崩 塌! 「陛下?陛下他应该能接受现实吧……」 陈青桐用着不确定的语气回了一句,她从沈忆宸这里大概听说过皇帝身体抱恙,这一年下来经常取消朝会。不过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哪怕再如何悲伤,身为帝王总归是能挺过来的。 「希望如此吧。」 沈忆宸淡淡回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言,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见到夫君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陈青桐不想过多打扰,就抱着女儿沈清影默默退出了书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很快夜幕降临的时候,赵鸿杰带着一人赶到了成国公府求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沈忆宸有过旧识的京卫指挥佥事王政。 「卑职拜见沈阁老!」 王政刚想要行礼,就被沈忆宸一把托住道:「王佥事,你应该知道本阁部的规矩,带甲之士不拜。」 「你会来到公府,是不是宫中发生何事了?」 沈忆宸当即抓住了关键点询问了一句,按理说现在局势下宫中肯定很紧张,王政身为京卫主官更是不能擅离职守。就算他想要登门拜见,赵鸿杰也会出面阻拦。 如今却依旧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意味着宫中肯定有异样。 「回禀沈阁老,宫门现在已经被曹吉祥统帅的腾骧四卫接管,全部京卫兵马已经撤离。」 「腾骧四卫接管宫门?」 听到这个消息,沈忆宸满脸的诧异,连京卫都不放心,那看来宫中发生的事情比预料还要紧张。 「谁下达的命令?」 「司礼监传达的旨意。」 陛下的圣谕? 这下沈忆宸有些迷茫了,能下达命令调集腾骧四卫接管宫中戍卫,那就意味着景泰帝朱祁钰在皇太子薨逝打击下,并没有出现什么身体扛不住的最坏情况。 可问题是皇帝能主持大局,那满朝文武谁敢异动,有必要搞出调集腾骧四卫的大动作吗? 沈忆宸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感觉这与逻辑有些不符,可就在此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卞和恰好回来。 「东主,京营那边有异动,恭顺侯吴瑾率领一部分三千营兵马,与堂弟广义伯吴琮率领的神机营兵马,正在朝着宫中方向前进,听说是奉了兵部尚书仪铭的调令。」 京营兵马也动了? 如果说腾骧四卫紧急触动接管宫中戍卫,还在沈忆宸的理解范围之内,毕竟他们是天子亲军专职宫卫,称得上份内之事。 可京营兵马紧急调动,那就有些不合常理,除非是发生了宫变级别的紧急状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鸿杰现在赶紧前往京营,通知李达召集辽东军准备。」 「卞先生,你吩咐苍火头几个,紧盯着石亨一党的动作,有任何情况立马过来禀告。」 「我现在去找大公子朱仪,询问恭顺侯吴瑾的三千营调兵,是不是跟他有关。」 沈忆宸接连发出几条命令,本来他是不打算动用李达跟辽东军。毕竟天子脚下私调兵马,捅出去可能引发轩然大波,轻则呵斥一番辽东军立马调离京师,重则会有贬官革职的风险。 但是现在的局势,让沈忆宸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那就是景泰帝朱祁钰出事了,朝中各方势力调兵是为了抢占先机。 既然如此的话,那不管拥立谁继位,这种站队沈忆宸都不可能错过。 「是,属下遵命!」 赵鸿杰、卞和两人拱手领命后,转身就离开办事。此时书房还有王政有着惶恐的站在原地,他已经意识到可能会有大变来临,沈阁老在提前布局。 但问题是他一个区区看守宫门的京卫指挥佥事 ,在这种局势中连个棋子都不配担任,哪插的上什么话。 犹豫了片刻,王政还是咬牙请命道:「沈阁老,卑职同样愿意出一份力,誓死效命!」 事情既然已经碰到了,那躲肯定是躲不过,况且王政本就有着对沈忆宸的崇拜敬仰之心,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那好,既然有一颗报国之心,就回去召集京卫兵马等待本阁部指示。」 虽然早在麓川献俘大典上,沈忆宸就与王政有过接触,但是双方毕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哪怕对方愿意主动效忠,沈忆宸依旧只是表态为国效力,作为后手使用。 「是,卑职遵命。」 王政能理解沈忆宸的警惕,自己会用行动来证明效忠之心。 一番部署完毕之后,沈忆宸就朝着公府内朱仪的院落走去,不过当他刚走到长廊的时候,就发现朱仪同样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正准备前往公府前厅。 于是乎沈忆宸赶忙喊了一句:「大公子。」 听到身后传来沈忆宸的呼喊,哪怕心中有些急切,朱仪还是停下来脚步询问道:「向北,有何事吗?」 「大公子,冒昧询问一句,恭顺侯吴瑾率领三千营兵马入宫,是不是你的命令。」 听到沈忆宸的问题,朱仪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正是为了此事紧急出门的,没想到凑巧撞到了一起。 「你觉得以恭顺侯的爵位,会听命于我一个右都督吗?」 「不是大公子,那是公爷?」 三千营已经被景泰帝任命成国公朱勇统帅,但是由于公爷这几年身体跟精神大不如前,基本上军中事务全权交给了朱仪来处理。 确实恭顺侯乃超品勋戚,加之地位资历俱在朱仪之上,是不太可能听命于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公爷下达的命令。 结果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不是父亲大人,是元辅陈循下达的调令。」 陈循下达的命令? 听到朱仪的回答,沈忆宸愈发感到情况有些扑所迷离,为何陈循会介入到皇太子薨逝的事件中来。 还有就算他想要介入,又以何名义调动恭顺侯吴瑾率领的部分三千营兵马,后者身为勋戚又为何要听从内阁调令? 「大公子,恭顺侯吴瑾不是公爷的部下吗?」 朱仪听到沈忆宸这句提问,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开口回道:「恭顺侯吴瑾是鞑官,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并不是公爷。」 听到这个回答,沈忆宸的茅塞顿开。三千营是明朝京营中的骑兵部队,最初组成部分是明成祖朱棣从兀良哈三卫借来的骑兵,后续这群鞑官选择效忠于大明,这才成为了京师三大营之一。 对于鞑官而言,明朝皇帝才是他们的宗主跟伯乐,可能有着一种皈依者狂热的存在,很多时候明朝鞑官往往更为忠诚,愿意为大明君王效死! 恭顺侯吴瑾世代鞑官,父亲吴克忠与叔父吴克勤,全部为了护驾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殉国。至于吴瑾则死战不退,让瓦剌也先都敬佩其忠义,最终饶了一命放回京师。 那么毫无意味,恭顺侯吴瑾最初的效忠对象,就是明英宗朱祁镇! 可问题是恭顺侯吴瑾效忠朱祁镇一系,内阁首辅陈循征召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之前的猜测全部是错误的,陈循并没有改投景泰帝朱祁钰门下,依旧身在曹营心在汉。 陈循才是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 想到这些可能,沈忆宸整个人都惊呆住了,毕竟这番变化着实有些让人不可置信。陈循明明都已经得到了景泰帝朱祁钰的赏识,让他在文官中排名仅次于天官王直跟礼部尚书胡濙,还在兵部尚书于谦之前 。 以他的资历跟威望,能站在这种位置已然称得上巅峰,难道还不满足吗? 不过还有一丝疑问沈忆宸不解,那就是仪铭同样率领着神机营前往宫中,他可是景泰帝朱祁钰的潜邸旧臣,是绝对不可能效忠于明英宗朱祁镇一脉的。 仪铭这番突然的举动,是跟陈循达成了协议,还是说发觉局势不对直接调兵坐镇? 「想不明白了对吧。」 可能是看出了沈忆宸脸上的迷茫,朱仪脸上用着玩味笑容问了一句。 听到朱仪这么一说,沈忆宸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反而拱手道:「还请大公子赐教。」 「向北,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意外以往料事如神的你,也会有这种迷茫状况。」 「大公子,你高看我了。」 沈忆宸苦笑着回了一句,科举制度进士录取率难度远高于后世清北,再加之能位列阁部大臣的,个个都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精,无论智商情商可以说达到了极致,没一个好对付的。 「既然如此,想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咱俩就入宫一探究竟!」 530 各怀鬼胎 (二合一) 皇太子朱见济薨了? 咋一听到赵鸿杰匆忙传来的宫中消息,沈忆宸直接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他知道历史上朱祁钰的皇长子朱见济,在完成易储后没多久就夭折。 但问题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并且朝中某一方势力向朱见济下手没有成功,反而引发了景泰帝朱祁钰的警觉,大幅度增强了宫中的护卫力量,理论上很难再故技重施。 这到底是朱见济的自身缘故,还是说真的再遭毒手? 「鸿杰,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 反应过来的沈忆宸,赶忙朝着赵鸿杰追问了一句,要知道明朝历史的转折点就在于皇太子朱见济夭折,未来将充满极大的不确定性。 「目前除了皇太子薨外,没有太多的消息来源。」 「上次皇太子遇险我不是交代过,一定要想办法在宫中安插人手获取情报,难道你没有听进去吗?」 急切之下沈忆宸忍不住责问了一句,要知道他这些年征战塞外,无法跟宫中内官疏通关系。随着成敬告老还乡,沈忆宸已经事实上断了宫中信息来源,只能依托赵鸿杰的锦衣卫力量。 至于示好过的曹吉祥,双方后续没有过多接触,更重要是拿不到对方把柄在手中掌控,远远达不到可以互换消息协作的「盟友」阶段。 面对沈以诚的责问,赵鸿杰也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无奈辩解道:「向北,上次你交代过后,我就想尽办法在宫中安插人手了,就连这次皇太子薨的消息,也是从拉拢的太医那里提前得知。」 「另外陛下更为信任潜邸旧臣,情报方面交给了内官监掌印王诚,宫内防卫方面交给了御马监掌印曹吉祥,我属实是插不进去手!」 见到赵鸿杰一脸委屈的模样,沈忆宸也不好过多苛责。毕竟很多东西人力是有限的,就好比自己同样无法掌控深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还是懂得。 「抱歉鸿杰,是我有些心急了。」 沈忆宸主动道歉了一声,这个世界只有他知道朱见济夭折带来的影响,就注定了他的心态远比常人要更加急切。 「咱们兄弟还用得着说这些。」 赵鸿杰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然后便把话题转回正事道:「宫中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开,现在皇太子薨,陛下再无其他皇子,那么支持沂王的朝中旧臣们必然会复起。」 「另外忠国公石亨算是得偿所愿,没有了先帝一脉的储君阻碍,恐怕他也会蠢蠢欲动想要扶植外藩了。」 赵鸿杰的话语让沈忆宸脸上神情愈发严肃起来,本来他还想要趁着蒙古的内部危机主动出击,彻底解决这个中原王朝数百年来的大敌。 结果关键时刻皇太子朱见济夭折了,那么势必朝中各方势力将会「群魔乱舞」。单单北伐受到影响也就罢了,就怕内耗一旦起来连靖远伯王骥的南征军都将受到影响。 麓川这次要是还灭不掉,南征军接近二十万将士殒命缅甸跟天竺,别说是安南收不回,云贵恐怕都保不住。 册封皇太子大典前夕朱见济薨逝,时间哪就卡的这么凑巧! 沈忆宸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有着一股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本来打造万里河山的大好局势就在眼前,结果又被朝堂内部的问题给打断,可能这便是中原王朝三百年轮回的宿命。 但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顺意,想要扭转这个世界注定一路荆棘坎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往圣精神,才是沈忆宸始终不变的追求! 脑海中激烈的思索一番后,沈忆宸这才开口道:「不管局势走向如何,掌控皇宫大内才是王道。前任京卫指挥使韩良安已经升迁到五军都督府,不 过目前京卫指挥佥事王政,与我算是旧识有些交情,你先去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拉拢。」 「好,我明白。」 赵鸿杰点了点头,正统十四年的「夺门之变」,就是靠着沈忆宸提前掌控了宫门守卫,这才拖住时间等到了援军抵达翻盘,京卫方面必须得由自己人掌控。 「对了向北,要不要通知李达他们准备?」 「暂时还没到这种危机程度,过激举动反倒很容易引起怀疑跟诬陷。」 沈忆宸摇了摇头,目前仅是宫中剧变让局势紧张,还远远没到朝廷动乱的地步。另外石亨跟曹吉祥两人,只要景泰帝朱祁钰身体不出大问题,他们心中的野心就会被压制。 最多就是争权,不至于到夺国的地步。 做些防患于未然的准备没问题,贸然动兵就是出昏招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办。」 赵鸿杰二话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成国公府,与此同时紫禁城内,景泰帝朱祁钰面色惨白的躺在卧榻上,旁边站满了太监跟宫女,还有几名太医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整个人浑身瑟瑟发抖! 「一群庸医,皇太子没有救回来,现在陛下悲痛昏厥了过去,你们还是束手无策。」 「万一陛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尔等通通都要陪葬!」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此刻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要知道明朝太监别看是权倾朝野,实际上他们的权力是来自于皇权的延伸。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词语,用在他们身上是再适合不过。 兴安凭借着拥立从龙之功,取代金英成为了内官之首,相当于完全把自己捆绑在了朱祁钰一脉的身上。 结果就在一日之内,皇太子朱见济薨逝,皇帝朱祁钰悲痛欲绝昏迷不醒。要是再出现什么皇帝驾崩的情况,那么景泰帝这一脉直接就绝嗣了,皇位不出意外的话将再度轮换到沂王朱见深的身上。 想想看要是朱见深顺利继承大统之位,那朝中这群太上皇朱祁镇的叛臣,还能有活路? 可能朝中勋戚大臣们会逃过一劫,毕竟自古刑不上大夫,宦官太监们用后世一句话说就是没有「人权」。未来皇帝想要打击报复,没有一个人会替他们说话,说不定外界得知还会拍手叫好! 「内相息怒,陛下这是伤心过度导致的,下官已经吩咐了太医院熬制平息抚气的汤药,很快就能起到奇效。」 连阁部大臣级别的***,面对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得放低姿态,区区太医更是不敢得罪分毫,只能把话给捡好说的。 「那万岁爷喝下汤药一定会醒吗?」 兴安继续追问了一句,景泰帝朱祁钰必须尽快醒过来稳定局势,否则皇太子朱见济薨逝的消息隐瞒不了多久。 「这个……这个……」 话语太医可以捡好的说,但皇帝能不能醒来,他就不敢把话给说死了。 「废物东西,还不赶快去催促,把汤药给端上来!」 兴安此时也顾不上给对方颜面,恶狠狠的怒骂了一声,然后把目光放在了景泰帝朱祁钰身上,只求皇帝能安然无恙。 站在一旁的王诚跟曹吉祥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异常沉痛,心中情绪却是大不相同。王诚毕竟是潜邸旧臣,从小看着朱祁钰长大,双方有着深厚的感情。 如今皇太子突然薨逝,皇帝又昏迷不醒,他心中的悲痛是可想而知。 至于曹吉祥却是心怀鬼胎,他对于景泰帝朱祁钰可没有什么额外的感情,甚至连最基本的忠诚都没有。早在「夺门之变」发生之前,其实曹吉祥就已经跟石亨搭上线了,可双方却默契的选择「秘而不宣」。 原因在于忠国公石 亨已经掌控了京师乃至于北方的半数兵马,权势扩张达到了皇帝猜忌的极限,绝对不可能让他把手还伸到深宫中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帝王天性猜疑不仅仅是针对沈忆宸,对于任何重臣都是一样的。 曹吉祥想要成为第二个权宦王振,那么在上位之前就必然不能跟外朝官员扯上明面关系。并且他担任的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统领着宫中腾骧四卫数万兵马,这要是被皇帝得知与石亨关系密切,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石亨跟曹吉祥在私下里已经达成了协议,那就是与当初拉拢沈忆宸的方案一样,拥立外藩继承大统之位,从而完成对皇帝的摄政掌控,彻彻底底的做到权倾朝野。 并且作为拉拢的条件,曹吉祥的养子曹钦早已被安置进了五军都督府,担任都督同知一职。另外石亨习惯性的在边境虚报军功,好让自己人升官上位,曹钦这些年记名的大大小小军功不断,传言有晋爵的可能。 曹吉祥身为宦官,就算是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终究无法改变腾骧四卫天子亲军的属性,很难彻底的完成腾笼换鸟操作。 但是让养子曹钦掌军后,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当初在边关担任监军期间,招募的那些蕃将跟勇士安***去,培养出一支完全效忠于自己的私兵。 可能连忠国公石亨自己都想不到,一名拉拢合作的太监有如此大的野心,想要掌控朝野凌驾于天子之上! 沉寂了片刻后,曹吉祥清咳一声道:「内相,咱家觉得在万岁爷苏醒之前,绝对不能让皇太子薨逝的消息传播出去。要知道拥护太上皇一脉的余孽仍在,说不定他们就趁机扶正沂王的储君之位,甚至是更进一步的登基大统!」 听到曹吉祥这么一番话语,站在一旁的内官监掌印王诚立马慌张了起来,脑海中联想到历朝历代的逼宫事迹。 确实朝中勋戚大臣的大多数,是站在拥立沂王朱见深的那边。如果不是太上皇朱祁钰宾天,文武群臣没有了效忠对象,恐怕连易储都难以达成。 现在皇太子薨逝,万岁爷没有另一个皇子嗣位,再加之昏迷不醒,那么朝中局势就岌岌可危了。要知道宫中最大的威胁可不是年幼的沂王,慈宁宫里面还有着一个活着的上圣皇太后。 只要群臣把她从深宫中给请出来,就能立马以皇帝名义下发圣旨,册封沂王朱见深为皇太子,乃至于更进一步的继承大统之位。 到时候就算陛下苏醒过来,面对这种局势也无力回天。 想到这种可能,王诚赶紧附和道:「曹公公说的没错,绝对不能让消息外传,还请内相想想办法主持大局!」 相比较兴安、曹吉祥这种历经数朝,还曾在边疆战场历练过的宦官,王诚除了一个潜邸旧臣身份外,能力跟阅历上是差了他们太多,完全把主导权给送了出去。 「王公公,你乃东厂督主,如何***还需要咱家来言传身教吗?」 见到王诚这副慌乱的模样,本来就承受巨大压力的兴安,瞬间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是东厂头头,掌控情报特务机关,表现的属实有些不堪。 「可偌大的紫禁城,又不仅仅只有东厂的厂卫,咱家有心无力啊。」 王诚有些委屈的回了一句,东厂才几个人,如何能管住紫禁城这么多张嘴巴? 就在此时,曹吉祥添油加醋的补充了一句:「除了拥护太上皇一脉的余孽,吾等还要注意宗室诸藩的迹象,襄王跟鲁王两人革爵去国,目前还在通州等待南下的官船。」 「要是被他们得知了消息,很难说不会做出殊死一搏的举动。」 曹吉祥的话语,更是放大了王诚心中的恐惧,他点了点头道:「广通王谋逆造成的苗乱,现在还没有 完全平定,要是襄王、鲁王再趁势造反,这该如何是好?」 得到了王诚的附和,曹吉祥这时候向前跨了一步,躬身朝着兴安说道:「要不调赴腾骧四卫入宫戍卫,不知内相意下如何?」 掌控紫禁城,就等同于掌控了大局的思维,不仅仅沈忆宸有,曹吉祥同样有。 不管接下来局势走向如何,只要能把紫禁城拿在手中,那么曹吉祥就有着谈判的资本。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借助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批红权,把腾骧四卫兵马给调入宫中。 当然,用批红权调兵,说的不好听就是伪造圣旨,最后结果如何就得看皇帝怎么判断了。 听到曹吉祥的请求,兴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表情阴晴不定。他心中隐约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529 宫中剧变 (二合一) 胡濙告知的? 沈忆宸着实有些意外,要知道在谋害朱见济的对象中,文官集团这群老臣的嫌疑最大,为首的就是礼部尚书胡濙。 他居然告知成国公背后真相,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着沈忆宸一脸惊讶的神情,朱勇继续说道:“向北,你心中肯定是很意外吧,不过换个角度考量就不足为奇了。” “皇太子病重 《我成了大明勋戚》529 宫中剧变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78 只手遮天 (二合一) 赵缇帅,开门送襄王上路!」 沈忆宸面无表情号令了一声,站在身后的赵鸿杰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抱拳领命道:「是,沈阁老。」 紧接着旁边魏三就从腰间解下了牢房钥匙,在襄王一脸恐慌跟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两人就这么打开了牢门,犹如死神一般的朝着他步步逼近。 本王真要命丧于此吗? 如果说襄王之前还抱有着一种侥幸心理,赌沈忆宸绝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乃至于皇帝到了最后考虑到诸藩反叛的影响,最终会妥协退步。 但当杀气腾腾的赵鸿杰两人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刻,一切的幻想都被打破,死亡威胁近在咫尺是如此的真实! 「本王……本王……」 襄王朱瞻墡下意识想要说两句狠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身为养尊处优的大明亲王,从小就藩除了仗着出身高贵去欺压百姓跟凌辱官员外,哪见识过什么真正的凶狠场面,以往的强硬形象不过是一副虚伪的面具罢了。 看着赵鸿杰一步步逼近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此刻襄王朱瞻墡内心里面的恐惧到了极点,终于放下了一切尊严乞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本王愿意认罪画押!」 听到襄王喊出这句话,沈忆宸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说实话他还真没做好杀了襄王的万全准备,毕竟皇帝明言禁止要留朱瞻墡一条性命,只要死了那必然会把归罪到自己头上,连什么畏罪自尽的借口都无法使用。 沈忆宸招呼着赵鸿杰摆出这副架势,其实就是在赌,赌襄王朱瞻墡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没有硬抗到底豁出性命的勇气。只要能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别说是认罪画押,就算是让他跪在地上摇尾乞怜都没问题。 事实证明沈忆宸猜测的没错,压根不用等到明末清军入关,景泰朝时期藩王经过几十年的养猪,就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性跟骨气。 鲁王是如此,襄王同样如此。 就在沈忆宸准备喝令赵鸿杰收手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训斥道:「简直就是胡闹!」 锦衣卫诏狱可是赵鸿杰的地盘,面对这突然出现的训斥,沈忆宸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来者居然是成国公朱勇。 「皇亲贵胄身份尊贵显赫,当留有尊严体面,向北你这样举动过界了!」 成国公朱勇一步步走到了沈忆宸的面前,脸上神情带着一种愠怒,沈忆宸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带着锦衣卫指挥使就跟如此恐吓大明亲王,真把皇帝的交代给当做耳边风吗? 还好陛下留了后手,命令自己以宗人令的身份前往诏狱监督,否则沈忆宸还真打算要了襄王的命不成? 本来已经被击破心理防线的襄王朱瞻墡,见到成国公朱勇前来仿佛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朝着他大声嘶喊着:「成国公,救救本王,沈忆宸这个乱臣贼子打算诛王谋逆!」 面对襄王朱瞻墡的疯狂求救,沈忆宸嘴角的笑容却更深了,看来是真的把这个大明亲王给吓破了胆子,连最基本的人际关系都分不清楚。 谋逆可是要夷三族的罪名,自己跟成国公是什么关系,对方难道会为了你一个襄王大义灭亲,还顺带搭上全族的性命? 果然在听到朱瞻墡指责的罪名后,成国公朱勇脸上的神情陡然异变,用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他。在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后,襄王朱瞻墡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慌张解释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沈忆宸言行举止逾矩,还请成国公严加管束。」 「襄王,犬子年轻气盛行事比较冲动,刚才要是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 成国公朱勇拱手致歉了一句,并且罕见的用了「犬子」这个称呼,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警告襄王朱瞻墡,他与沈忆宸是父子关系不要得寸进尺。 「成国公这个面子本王还是要给的,无妨。」 襄王朱瞻墡立马摆了摆手表示不计较,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到襄王这副软弱的模样,朱勇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唏嘘。想当初皇太后还打算一纸诏书,迎立襄王赴京继承大统之位,现在看来当今圣上哪怕有着一些缺点,至少在勇气这方面碾压了诸藩! 「襄王,本公担任宗人令掌管宗室事务,鼓动参与谋逆乃是重罪。陛下已经将此事定性,还请襄王不要负隅顽抗,保留一些皇亲国戚的颜面。」 「另外陛下希望襄王能亲自书写一封认罪书,昭告诸藩以儆效尤。」 这才是成国公朱勇来到诏狱的目的,除了看住沈忆宸防止他做出过激举动外,就是需要襄王写一封认罪疏来安抚天下藩王。 毕竟景泰帝朱祁钰做不到沈忆宸那样的洒脱,可以锋芒毕露的说出荡平诸藩的话语。身为天子他得顾全大局,保证江山的大平盛世,能逼迫襄王主动上表认罪,对于皇帝来说是最稳当的处理方式。 「革爵去国还不够,你们还想要让本王上表认罪疏,用昭告诸藩的方式来羞辱?」 襄王朱瞻墡瞪大了眼睛,成国公朱勇的建议,简直是要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面遗臭万年。一旦上表昭告天下,未来连丝毫***翻案的可能性都没有。 毕竟皇帝冤枉是一回事,你自己主动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子孙后代都不会帮叛贼喊冤! 「襄王,主动上表认罪,说不定陛下会宽大处理,这是最好的结果。」 听着朱勇的劝诫,襄王朱瞻墡却满心怨恨的回道:「沈忆宸刚刚说过,哪怕本王死了都不会改变革爵去国的罪罚,你们俩父子是在唱红脸白脸吗?」 襄王朱瞻墡的这句话,让朱勇下意识的朝沈忆宸望了一眼,他此刻心中都有些震惊,难道这小子是真打算在诏狱中诛杀襄王,不考虑行事后果的? 「公爷,说了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您还是别费口舌了全权交由晚辈来处理。」 沈忆宸见到这一幕后,相反朝着成国公朱勇劝说了一句。 时代变了,靠着安抚那一套吓不住诸藩,只有雷霆手段才能令他们惧怕。 「鲁王,本官给你写一封认罪疏的机会,不写见不到明日的太阳,选择哪一个。」 沈忆宸没有继续朝着襄王威吓,经过成国公这么一打断,加上阴差阳错双方确实契合了唱红脸白脸的架势,再继续威胁下去就没有之前的效果。 相反鲁王朱泰堪,是切身经历过沈忆宸的诛王举动,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不是什么单纯威胁,对方狠下心来是真敢这么做。 「本王愿写!」 没有丝毫犹豫,鲁王朱泰堪就做出了选择,明朝亲王就算是废为庶人到凤阳看守祖陵,各种待遇也远远不是贫民百姓能与之比拟的,至少还能苟且偷生。 其实认真论起来,就藩封国何尝不是一座大牢笼,一辈子没有皇帝特殊允许不能踏出王城一步,与困守在凤阳府又有多大的区别? 鲁王朱泰堪这么干脆的认罪,着实有些突破襄王朱瞻墡的想象。本以为对方身负杀父之仇,定然会与沈忆宸鱼死网破拼到底,结果真是懦夫至极! 「襄王,现在轮到你来做出选择,同样的问题我不会说第二遍,不要以为公爷在这里就能保住你的性命,本官言出必行。」 依旧是那般的杀意弥漫,沈忆宸仿佛丝毫不在意身为宗人令的成国公在场。更让襄王感到不可 思议的是,这一次成国公朱勇没有反驳,而是站在一旁默认了沈忆宸的话语。 掌管皇家事务的宗人令都能放任佞臣迫害宗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呵……本王认栽了,这大明朝有尔等女干臣父子,怕是要亡!」 襄王朱瞻墡这一刻终于认清楚现实,沈忆宸确实可以做到只手遮天,至少在诏狱中是如此。与其负隅顽抗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写下认罪疏好歹还能到凤阳府苟活。 某种意义上来说,襄王朱瞻墡与鲁王朱泰堪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两人殊途同归。 「大明亡不亡,就轮不到襄王来操心,赵缇帅后续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让两位王爷好好写认罪疏。」 「是,下官遵命。」 赵鸿杰自然是明白沈忆宸的「好好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今日诏狱里面发生的一切,绝对不能透过只言片语让皇帝得知。 「公爷,那咱们就先出去吧。」 沈忆宸躬身向成国公朱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就这么踱步走出了锦衣卫诏狱。 「向北,陛下命本公前来相助,实际上已经对你处理方式不放心。要是本公晚来一步你杀了襄王,又该如何收场?」 刚踏出诏狱的大门,成国公朱勇就警告了一句,他是知道沈忆宸背后一些堪称「谋逆」的举动,不怀疑这小子冲动之下真会把襄王弄死在诏狱。 可问题是弄死襄王容易,后续处理难于上青天,身为朝廷重臣行事岂能这么鲁莽? 面对成国公的警告,沈忆宸仅是笑了笑:「公爷,晚辈行事自有分寸,襄王他要有宁死不屈的勇气,就不会仅在背后怂恿广通王造反。」 「甚至更放肆一点说,襄王要是有雄才大略真敢逼宫,就不会拉着鲁王、赵王虚张声势,上表拿天下诸藩反叛来施压陛下,起兵造反又何妨?」 沈忆宸威胁襄王朱瞻墡的言行举止,看似不计后果鲁莽冲动,实则他心中有数,知道对方一定会妥协。 别看襄王朱瞻墡有着明仁宗嫡子的头衔,并且还有数度监国的资历德高望重,好像能压住景泰帝朱祁钰一头似的,但沈忆宸很清楚这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表现。 要是襄王有野心加忠心,哪怕放弃孙太后邀请入京的诏书,想让皇位归还给明英宗朱祁镇一脉。但只要景泰帝朱祁钰食言易储,他完全可以起兵讨伐,名号可以打着征讨「庶出伪帝」。 襄王朱瞻墡打着的旗号,可不是什么「清君侧」那种忽悠人的幌子,还真能在《皇明祖训》上找到法理依据,论合法性绝对不输于当年朱棣「奉天靖难」的名号。 结果朱瞻墡却什么都不敢做,只会在上表中阴阳怪气用长辈的口吻,让朱祁钰尊敬太上皇,厚待皇太子朱见深,百年之后归还皇位等等。 这种人会不怕死? 听着沈忆宸的理由,成国公朱勇一时哑口无言,他无法否认事实基础,确实只要够狠朱瞻墡的心理防线就扛不住。 只能说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沈忆宸敢这么做,能办成这件事情。 「向北,就算你有十足把握,可这番举动无异于火中取粟。陛下能命本公前来,就代表着他心中猜忌到了临界点,得学会明哲保身。」 成国公的这句劝告,沈忆宸明白是为了自己好,他不是什么自大气傲之人,点了点头道:「公爷告诫,晚辈会铭记于心。」 「你要真能听进去,那就好了。」 朱勇苦笑了一句,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太清楚沈忆宸的性格。这小子外柔内刚,在底线问题上绝对是寸步不让。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公爷请讲。」 「皇太子朱见济早前在御花园游玩感染风寒,想必你还记得吧?」 「恩。」 沈忆宸点头应了一声,这背后可是牵扯着各方势力的博弈,朱见济就是那个改变局势的导火索。 「本公最近得到消息,皇太子并不是感染风寒,而是有人把他推进了池中差点溺毙。当时照看的宫女太监害怕陛下怪罪不敢明言,这才说没有照看好偶染风寒。」 「公爷是如此得知?」 沈忆宸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凝重表情,他之前还以为是有人支开照看的宫女太监,让朱见济在御花园受了凉,手段比较隐秘不惹人注目。 结果没想到,对方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宫中敢直接下手! 「本公去问了大宗伯,他告知的。」 (本章完) 527 革爵去国 (二合一) 五月末的夜晚还是有着些许凉意,特别是在锦衣卫诏狱的潮湿阴森环境下,这股阴冷被无限的放大,以至于沈忆宸进入后都要披上一件外套。 对于诏狱沈忆宸算是个「常客」,不管是看望他人还是自己亲身入狱,总归进进出出过好几次。 襄王跟鲁王两人毕竟身份尊贵,哪怕入了锦衣卫的诏狱,依旧被安置在特意收拾过比较干净整洁的牢房中。指挥使赵鸿杰陪在沈忆宸的身边,走在前面领路的是诏狱副千户魏三。 当初因后宫干政的事情,沈忆宸被关押入诏狱的时候,就是这个魏三替他鞍前马后的传递消息。事后赵鸿杰就想办法把魏三提拔了起来,如今掌管诏狱算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沈阁老,两位王爷入了诏狱到不怎么配合问话,加之他们身份尊贵也不敢用刑,只能关在牢房中候着。」 魏三一边领路,一边简单的介绍了下情况。 对于会发生这样的局面,沈忆宸并不意外。除非是真正的骑兵谋逆在战场上被俘虏,一般情况下大明亲王是不可能上刑的,天潢贵胄代表着皇家尊严,动他们就等于打皇帝的脸。 哪怕就是在战场上,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为了口碑颜面,还留下过一句著名的「勿伤吾叔」。从而致使平叛官兵投鼠忌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自掘坟墓。 「我知道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其实他过来的目的不是审问,而是宣判,襄王跟鲁王两人愿不愿意配合已经无关紧要。 来到牢房面前,襄王很平静的坐在穿上闭目养神,鲁王却是有些急躁的在房中走来走去。直到看见沈忆宸的到来,立马扑到了栅栏面前吼道:「沈贼,别想着再诬陷一次鲁王谋逆,本王要面圣向陛下澄清一切!」 毕竟有过前车之鉴,朱泰堪内心充满了恐慌,他害怕自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诏狱之中,就如同当年的父王「自尽」一样! 「鲁王,如果陛下愿意见你的话,还会被关押到诏狱中来吗?」 沈忆宸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语气比诏狱中的环境还要阴冷。 当年三省八府之地饿殍遍野,罪魁祸首是鲁靖王朱肇煇,但王世子朱泰堪身为从犯,却成功脱身没有遭受到任何惩罚,顺利继位成为了现任鲁王。 沈忆宸其实是起过杀心,想要动用手段让朱泰堪步他爹的后尘,用来讨回一个公道,以及告祭韩勇的在天之灵! 但是皇帝一再强调要留两王性命,代表着他在心中默认了沈忆宸是诛王的幕后主使,担心会再度出手。这种情况下要弄出什么死亡事件,必定无法容于景泰帝朱祁钰,他哪怕再大度都不可能接受。 考虑到皇帝今日在御书房又「敲打」了一遍,沈忆宸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杀心,不过那股磅礴的杀意还是无法彻底掩盖。 这股气息正统年间朱泰堪感受过一次,他再熟悉不过了,脸上的神情立马就从威胁转变为了惶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的回道:「沈忆宸,你要是谋害本王,陛下绝对会彻查到底,不会再容忍你的谋逆之举。」 「鲁王,你是怕了吗?」 沈忆宸一眼就看穿了对方内心的孱弱,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后世经常嘲笑明朝文人的迂腐虚伪,但至少在大礼议之争廷杖的时候,依然有文人高呼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可在明末山河破碎之时,大明宗室藩王国家养了足足两百多年数十万人,又有几人站出来殉国? 一部南明史,堪比半部赵宋的屈辱史! 「沈忆宸,要杀就杀,羞辱宗室亲王,真以为你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吗?」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旁边牢房传了出来,闭目眼神的襄王朱瞻墡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坦然。 数度监国的经历,让他的阅历跟见识远超鲁王朱泰堪这种二代亲王,敢定谋逆之罪背后定然是皇帝的授意,怕也好不怕也罢,说再多都毫无意义。 与其彰显心中的懦弱被一名臣子羞辱,还不如保持身为大明亲王的尊严跟高贵。 同时襄王朱瞻墡相信,哪怕景泰帝朱祁钰真打算要自己等人性命,也一定会保留足够的体面,绝对不会让沈忆宸来诏狱嘲弄羞辱。 这么做必然是沈忆宸的私自行为! 「看来襄王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多说无益,本王要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诏狱中,天下必定大乱。」 「本王就看看当今天子,日后如何告祭宗庙社稷!」 襄王冷哼一声,依旧是一副强硬的姿态,他压根不相信皇帝会容忍沈忆宸诛杀亲王,更不相信皇帝不怕诸藩起兵天下大乱。 无凭无证最多不过是贬为庶人,到凤阳府去看守祖陵,等待王世子继承爵位后,说不定还能等到翻案的那一天到来。 「看来襄王是笃定本官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沈忆宸笑呵呵的回了一句,丝毫没有被襄王等强硬给激怒。 不过很快他便褪去了脸上的笑容,用着冷漠的语气继续说道:「本官此次前来,是需要两位王爷认罪画押。」 「襄王鼓动参与广通王谋逆视为从犯,贬为庶人关押到凤阳府祖陵,王世子降等袭爵。另外《宗藩条例》既然已经颁布,那就从襄王始吧,王世子整体降二档为辅国将军,去除封国。」 明朝宗室等级下天子一等为亲王,再下一等为郡王,再下一等就没有封国待遇,授爵辅国将军,冠服均视二品。 景泰帝朱祁钰明令要留襄王的命,那么沈忆宸就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把惩罚给用到极致。并且《宗藩条例》颁布了就不能成为一纸空文,最好找一个亲王来开刀立威,择日不如撞日,襄王跟鲁王就很合适。 「你要去除本王封国?」 本来还一副泰然自若的襄王朱瞻墡,听到沈忆宸不仅仅要把自己废为庶人,还要去除封国殃及子子孙孙。瞬间整个人气血上涌,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的抓住牢门咆哮起来。 「有何不可吗?」 「祸不及子孙,本王哪怕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绝对不会认罪画押。有本事你就当场把本王杀了,让天下的宗室诸藩们看看,当今圣上如何成为第二个建文皇帝!」 襄王此时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要知道他这种鼓动参与谋逆,与起兵造反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一般情况下考虑到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及对于诸藩的影响,大多数会选择从轻处罚。 就算皇帝不愿意宽恕,想要树个典型杀鸡儆猴,只要儿子继承王位后老老实实蛰伏一段时间,等皇帝气消了或者新帝继位,依然有着咸鱼翻身的机会。 沈忆宸这份处罚要是执行下来,虽然保留了一条性命,但实际上跟斩草除根没什么区别,从此襄王一脉就从大明宗藩的序列中剔除,再无翻身的可能。 襄王很清楚后果是什么,要么沈忆宸把自己给逼死,引得天下诸藩声讨。要么就是撤回降等袭爵、去除封国的处罚,自己可以考虑妥协让步,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面对襄王朱瞻墡的强硬表态,沈忆宸脸上神情愈发冰冷了下来,他缓缓走到了牢门面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神,然后冷若冰霜的说道:「襄王,当年本官还是个区区五品詹事府大学士的时候,就敢诛杀鲁靖王,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这是第一次,沈忆宸当着外人面 说出了自己诛杀鲁靖王,并且还是当着大明两位亲王的面。 此言一出,襄王朱瞻墡瞳孔瞬间放大,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议。要知道流言蜚语无论风传的有多么逼真,一个小官诛杀大明亲王,终究是有些无稽之谈的感觉。 可是当沈忆宸亲口承认,那么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 「沈忆宸,我父王果然是你杀的!」 关押在旁边牢房的鲁王朱泰堪,此刻也是悲愤不已,曾经的怀疑跟猜测,如今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杀父仇人就在眼前。 「难道你父王不该死吗!」 之前还保持着冷漠态度的沈忆宸,侧过身来朝着鲁王朱泰堪怒喝了一声,不仅仅是这两位大明亲王愤怒,他此刻胸中同样有着一腔怒火。 「三省八府之地百万苍生,就因鲁靖王的贪婪跟自私,挖开了黄河大堤以至于饥寒交迫,民不聊生。甚至尔等还打算联合张秋县令,硬生生的困死三万流民,此等行为简直人神共愤!」 「如果那时候我不是一名小官,而是掌控天下权的重臣,必将尔等父子问斩凌迟!」 滔天的杀意无法压制,宛如实质化一般的汹涌澎湃,沈忆宸永远不会忘记出镇山东一路上见过的场景,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冒得得罪诸藩皇帝的风险,一定要推行《宗藩条例》的原因。 只有律法才能约束住明朝诸藩的贪婪跟残忍,山东黄河水患的惨状,永远都不要再次发生! 本来悲愤不已的鲁王朱泰堪,感受到沈忆宸身上的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后,吓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瞬间就偃息旗鼓不敢与之争锋。 他毫不怀疑沈忆宸掌控权势后会言出必行,此子的猖狂跟逾矩已经超乎想象,历朝历代权臣莫过于此。 鲁王朱泰堪这种懦夫,沈忆宸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要襄王朱瞻墡画押认罪,那么后者自然就会低头求饶。 于是乎他再度把目光转移到了襄王朱瞻墡身上,一字一顿的说道:「襄王,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认罪画押在凤阳祖陵苟活残生,要么现在就死在锦衣卫诏狱。」 「别拿什么诸藩反叛天下大乱来威胁,本官平叛东南,征伐北疆什么战没打过。哪个藩王胆敢反叛,本官就会让他好好见识到什么叫做兵锋所指荡平不臣!」 沈忆宸是不想引得天下大乱,处处烽火导致民生疾苦。但很多时候不破不立,要真的出现什么诸藩反叛的情况,那么就借助平叛的东风,从根源上解决大明宗亲的问题。 降等袭爵是个漫长的过程,不如来个直接入土! 很久之前沈忆宸就明白了「善不为官」的道理,菩萨心肠只有搭配雷霆手段,才是完整的为官之道。 面对沈忆宸赤裸裸的威胁,襄王朱瞻墡胸膛剧烈起伏着,对方的话语跟言行已经完全突破了他的认知。朱瞻墡知道沈忆宸不是个善茬,却想象不到此子到了无视朝廷宗亲的地步,这绝对不是皇帝背后的授意。 只意味着沈忆宸,没有把大明宗室给放在眼中了。 愤怒、震惊、恐慌、惧怕等等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襄王朱瞻墡下意识把目光望向了一旁赵鸿杰身上。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亲军,正常情况下是皇帝心腹誓死效忠的那种,沈忆宸如此大逆不道跟佞臣无异,难道锦衣卫熟视无睹吗? 答案确实如同襄王朱瞻墡想象的那样,面对他的质疑目光赵鸿杰不为所动,并且站在更后方的副千户魏三,脸上神情同样波澜不惊。 哪怕赵鸿杰等锦衣卫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情,襄王朱瞻墡还能理解是他们惧怕沈忆宸的权势***。结果对方神情这么自然平静,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皇帝最为亲信的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沈忆宸给收服 了! 原来沈忆宸在京师的权势,已经恐怖如斯了吗? 直到这一幕的出现,才真正击溃了襄王朱瞻墡的心理防线,他引以为傲的天潢贵胄身份,皇家血脉铸造的免死金牌,实则在沈忆宸面前不堪一击。 对方连皇帝心腹都敢拉拢,还会在意一个宗室藩王吗? 不过朱瞻墡自己哪怕就是死,他也无法接受革爵去国的处罚,毕竟在华夏传统观念中,很多人努力一辈子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家族昌盛。 认罪画押,就再无翻案的可能,与其这样宁愿死。 「沈忆宸,本王是不会认罪的,把我杀了陛下也就会知道你是个乱臣贼子!」 「呵,没想到襄王如此有骨气,那本官就成全你好了。」 沈忆宸依旧平淡的回了一句,不过在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杀人诛心之语。 「本官还可以告诉襄王一件事情,那就不管你是否认罪,革爵去国是不会改变的结果,记住了这是我说的!」 (本章完) 526 秘密组织 (二合一) “陛下,臣始终坚信您会成为一代明君。” 沈忆宸顺势恭维了一句,不过客观来说这不算是什么阿谀媚上,单凭死守京师护住了大明半壁江山的功绩,历史就会给景泰帝朱祁钰一个公正的评价。 “是吗?” 听到沈忆宸的回答,朱祁钰脸上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情,相反他更多陷入了一种惶恐之中。 登基为 《我成了大明勋戚》526 秘密组织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5 天子威严 (二合一) 浩浩荡荡的三王入京仪式,硬生生的变成了一场逮捕行动,等待赵鸿杰率领着锦衣卫跟“嫌犯”离开,东直门仅剩下赵王跟礼部尚书胡濙等人。 该抓的人已经抓了,沈忆宸当然没有得寸进尺的必要,否则就算是逾矩有犯上的嫌疑。 于是乎沈忆宸退到了礼部尚书胡濙的面前,拱了拱手致歉道:“大宗伯打扰了,现在还有赵王 《我成了大明勋戚》525 天子威严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4 绝对号召 (二合一) 襄王朱瞻墡本来气势威严无比,毕竟他身为堂堂大明亲王,还真不信沈忆宸敢拿他们怎么样。可是当听到“广通王”三字后,朱瞻墡的脸色瞬间大变,甚至就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原因就在于他此刻猛地意识到,皇帝允许他们三王来到京师朝觐,并不是迫于宗亲藩王的压力妥协,相反是请君入瓮举办了一场“鸿门宴”。 沈忆 《我成了大明勋戚》524 绝对号召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01 便宜老子 明南京城的秦淮西段,这里遍布着皇亲国戚、功臣勋贵的豪宅官邸,琼楼玉宇中处处彰显着大明正统朝的盛世繁华。 只是在这朱门高墙之下,一栋有些陈旧的别院座落在街角位置,显得与此处的恢宏有些格格不入。 别院东厢房木床上,一名模样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床头,打量着周围陌生的一切,眼神中满是怀疑跟茫然。 不科学! 张宁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三个字,自己明明正在工作台前修复着文物,只不过迷迷糊糊打了个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古香古色”的房间里面,甚至就连身体都变成了一副少年模样? 身为一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唯物主义者,张宁除了做梦这个词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解释眼前一切的变化。 没错,我一定是在做梦! 想到这点,张宁毫不犹豫的在自己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他哪怕知道其实在梦境中也能有痛觉产生。但此刻张宁已经有些病急乱投医,只能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实验了。 只是跟张宁想的不同,冲入脑海的不只是痛觉,还有一段记忆也随之汹涌袭来…… 自己的名字叫做沈忆宸,年方十六,大明应天府江宁县人士,现今在成国公府家塾里面附学。 目前家中只有丁口两人,除自己外还有母亲沈氏,平常靠着织布勉强维持家用,所以日子过的一向清贫。 至于自己的父亲…… 记忆到这里的时候,浮现出来的名字瞬间让张宁惊醒过来,因为这个名字简直就跟自己出现在这里一样不可思议,他就是大明顶级世袭勋贵,第二代成国公朱勇! 成国公是我爹? 张宁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到底开的什么玩笑,不科学也就算了,现在就连史实都不符合了,成国公朱勇什么时候有个叫做沈忆宸的便宜儿子? 先不管是否史实出现遗漏,成国公好歹也是个大明超品公爵,又不是后世相声里面的大清绿帽子王,咋姓氏都还能不一样的? 莫非自己穿越到了平行世界? 想到这里,张宁的思绪一下就打开了,上辈子他科幻电影、穿越网文什么的可没有少看,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主神?” 略显空荡的屋子里面依旧昏暗,并没有想象中的光点出现。 可能称呼不太对,换个通俗点的。 “系统?” 话音落下之后是长久的宁静,还是没有异样发生。 有问题!这到底是没给自己开挂,还是称呼不对? 思索再三,张宁的面色有些凝重,然后咬了咬牙喊出了那两个字。 “爸爸!” 反正脑海中记忆连成国公朱勇都能成为便宜老子,说不定这就是系统的恶趣味,自己只能投其所好了! 只不过张宁等待中的系统回应并没有出现,反而从门外传来了一道中年女声:“宸儿你在说什么?” 宸儿?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张宁愣了下神,没反应过来这个宸儿到底叫谁。 “宸儿,都已经卯时了,赶紧吃点东西去教馆。” 再次听到屋外女声的呼喊,张宁这下反应过来了,记忆中自己名字叫做沈忆宸,所以宸儿喊的就是自己。 “嗯,我马上就好。” 脱口而出的回答,没有一丝丝的陌生,很熟悉跟自然,仿佛这种对话经常上演。 “难道我真的穿越了?” 张宁终于意识到事情不是做梦那么简单,并且随着脑海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对于现在身处的环境跟身份,也有了更为明确的认知。 现在已经不是公元2021年,而是大明正统八年(1443年),屋外那道催促的女声是自己母亲沈氏,此刻到了应该去成国公府家塾上学的时间点。 至于之前那什么成国公是我爹的记忆,也不是系统的恶趣味,而是事实如此! 不过准确来说,这种父子关系只存在于血缘上,而不是名义上的,原因就在于沈忆宸是一名婢生子,也就是俗称的私生子。 大明子女有妻生子、妾生子、婢生子、奸生子等种类,妻妾生子约等于现代的合法婚生子女,无非就是分个嫡庶。而婢、奸生子则相当于现代的非婚生子女,也就是俗称的私生子。 但古代对于婢生子并没有特别的歧视,只要父亲肯认,后续宗族同意上宗谱的话,也能获得庶子地位。 沈忆宸之所以跟成国公没有名义上父子关系,问题就出在朱勇不太想认账,并且身为大明顶级公爵,这个宗谱也不是想上就上的,所以只能以婢生子的身份随母姓。 不过毕竟是成国公的血脉,哪怕没获得承认上宗谱,也不至于流落市井街头。于是就在这大明秦淮西段勋贵住宅区,有了这么一间略显破败的别院,还得到了成国公府家塾上学的机会,别日后成个文盲丢了国公爷的脸面。 “宸儿,你怎么还没出来?” 又是一声催促传来,打断了张宁再次陷入记忆之中。 “来了。” 张宁应了一声,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内心里面的惶恐跟迷茫,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 推开房门走出屋外,映入“沈忆宸”眼帘的是个小庭院,布局结构很简单,除了一口水井外,就只剩下一株梧桐树。虽然看起来有些简陋,并且地砖很多处都已经破损,但打扫的却很干净,连一片落叶都没有。 庭院北面偏房大门是打开的,沈氏正在小桌上摆放着早饭。沈忆宸顺势打量了一眼,自己这位“母亲”身着竖领对襟短衫,梳着高顶髪,面相温和端庄,一副古画上典型的江南妇孺模样。 “还站着干嘛,快点过来吃,等下迟到夫子又要责罚了。” 看到沈忆宸从房间出来只是呆呆站着,沈氏朝他招了招手,这个时代老师可谓是绝对的权威,对于迟到的处罚很严厉。 而且儿子的身份特殊,只有比常人更加努力出息,才能得到成国公的承认,入宗谱摆脱私生子的身份,这也是沈氏奢求的心愿。 听到招呼,沈忆宸赶忙走了过去,模仿着记忆中的方式坐在饭桌面前,尽量让自己表现的自然从容。 饭桌上摆放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几个杂粮馒头,以及一个煮熟的鸡蛋。看起来简简单单,但飘散的香味却让人闻着食指大动。 沈忆宸肚子刚好也有些饿了,端起桌上的白粥就着馒头咸菜,就大口的吃喝起来。 望着沈忆宸大快朵颐样子,沈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她嘴上却仍然叮嘱道:“宸儿,现在天气快要转秋了,再过几个月又到了县试的时候,你一定要抓紧时间读书,切记莫要拖延。” 县试?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词,沈忆宸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所谓的县试放在科举制度里面,就是最基础的入门考试,只有通过了县试跟府试,才能获得童生的身份,算是正经的读书人。 理论上获得童生的难度并不大,更别说还是在成国公府家塾里面接受“精英”教育,起点比这个时代很多孩童高了不止一筹。 但这个世界的“沈忆宸”可能确实不是什么读书的料子,硬是参加了三届县试,连个童生都没考取,属实有点智商捉急。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沈氏用了“又”这个词的原因。 上辈子十几年寒窗苦读终于熬到个硕士毕业,没想到在这个世界还要从零开始“单排”,人生有时候真是世事无常啊…… 当然,感慨归感慨,沈忆宸表面上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回道:“娘,我会努力的。” 沈忆宸的这句随口回答,却让沈氏脸上的笑容更甚了,身为父母自然是欣慰儿子能懂事明白读书的重要性,更别说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简单的吃过早饭,沈氏拿过一个小布袋递给沈忆宸,里面装着笔墨纸砚这些文具用品,以及目前蒙学所教的《千家诗》、《小学》等课本。 接过“书包”,沈忆宸告别沈氏后,就转身就朝着院门走去。说实话除去惶恐跟迷茫外,他内心里面也滋生一股好奇,想看看历史上的大明正统八年,又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面对沈忆宸这样“迅捷”的上学动作,沈氏反倒大感意外,要知道平常这小子上学都是磨磨唧唧的,就如同之前在房间里面要催促几遍那样。 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去学堂变得如此积极,难道说真的懂事了? 沈家别院外面一条小巷,伴随着初升的朝阳,许多挑着担子的小商贩已经开始叫卖,以乡土特产跟饮食小吃居多,如果抛开衣着上的区别,沈忆宸仿佛看到自己小时候农村赶集的场景。 而走出小巷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条宽敞的大道,这就是明代的官街。相比较巷子里挑担子的小商贩,官街的两旁就是专职经商的铺行,所售物品更是玲琅满目。布庄发兑、茗茶玩物、画脂杭粉等等,可谓是应有尽有。 随着沈忆宸不断前行,嘈杂繁华的铺行逐渐减少,开始出现了诸如戏台、茶楼等娱乐休闲场所。并且在各式富丽堂皇的廊院阁楼中,穿插着停留在秦淮河畔的楼船画舫。 金陵旧院? 沈忆宸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名称,这里就是明代最负盛名的烟花风月之地,而且与一般倚门卖笑的娼妓不同,能在旧院居住的,大多是才情~色艺俱佳的青楼名伎。 加之隔河遥对的就是明清科考圣地江南贡院,于是许多后世有关于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就是在这里流传发生的,比如著名的秦淮八艳。 只不过青楼通常在晌午后才开始营业,晚上气氛达到顶峰,而现在只有船工小斯做着采购清扫工作,就连丫鬟都看不见几个,更别说艳绝天下的秦淮名伎了。 可惜了…… 沈忆宸叹了口气,看来想要见识一下大明华灯璀璨的夜生活,现在还不到时候。 就在沈忆宸打算继续朝成国公府迈步的时刻,他眼角余光瞥见河提旁一艘画舫的船头位置,站着一名身着白衣的女子。河风轻拂着她的裙摆,晨曦的暖阳照射之下,有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面对这宛如画卷般的场景,沈忆宸忍不住内心嘀咕起来,难怪秦淮名伎被古代众多文人雅士所追捧,甚至形成了独特的青楼文化,果然气质决定档次,感受不到那种庸脂俗粉气息。 可是接下来的画面,就让沈忆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只见这位站在画舫船头的白衣女子,缓缓的向前迈步,还踏上了比较危险的船舷位置,一副打算跳河轻生的模样。 不是吧,自己能这么巧遇上直播跳秦淮河? 沈忆宸望着眼前这一幕,内心里面简直满是疑惑,只不过还没等他慢慢捋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站上船舷的白衣女子,已经一点点的把脚挪了出去,甚至整个身体都已经开始前倾。 这下沈忆宸也顾不上判断怎麼回事,如果再旁观下去,估计就真得下河捞人了。所以他把肩上的书袋一扔,快步冲到了河堤旁,然后纵身一跃直接跳上了画舫船头,伸手一把拽住了白衣女子。 甚至因为这一下用力过猛,沈忆宸把白衣女子拉的倒向了自己怀中,然后两个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船头甲板上。只不过沈忆宸更惨一点,还白白当了个肉垫,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没事吧?” 沈忆宸忍住后背传来的阵痛,对怀中白衣女子问了一句。 听到沈忆宸的声音,白衣女子也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他,不知是因为意外还是惊慌,此刻白衣女子脸色异常苍白,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那份清秀跟稚气,估摸着也就十几岁的年纪。 短暂的对视之后,白衣女子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把推开了沈忆宸,挣扎着想要从甲板上爬起来。 只不过她这一推,倒是疼的沈忆宸呲牙咧嘴,心里面跟日了狗似的,看来就算到了古代,当个好人见义勇为风险也不低。 白衣女子望着沈忆宸呲牙咧嘴的样子,脸色的表情很是复杂,眼神中闪过一丝感激,但更多的是痛苦。 “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 正杵着船舷站起来的沈忆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愣住了,自己当时就下意识想着救人,还得提前准备个理由? “救人哪有这么多为什么,你就当我侠肝义胆好了。” 沈忆宸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就准备下船去捡自己书袋,既然对方不太识好人心,那也就没必要过多纠缠,见义勇为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等价交换。 而且相比较穿越大明这种离谱事情,眼前这点插曲就连小儿科都算不上,他还想着赶紧去成国公府,见识下传说中大明顶级公爵府邸的奢华气派。 “你真救了我吗?” 背后这道充满凄凉的语气,让沈忆宸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转过身来,却看到被救的白衣女子红了眼眶,瞳孔中带着一层雾气。 002 书香门第 秦淮河畔这种地方,诞生过无数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同样在这背后,也有着无数类似“扬州瘦马”的悲惨之事。 白衣女子大清早出现在青楼画舫上,沈忆宸不用猜都能知道对方大概是什么身份,只是十里秦淮烟花女子有着太多故事,他此刻的能力拉一把已是极限,根本无力做更多事情。 但望着对方这副模样,沈忆宸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的问了一句:“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听到沈忆宸这句话,白衣女子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嘴角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容,然后微微欠身行礼道:“你帮不了我,今日之事,奴家谢过公子。” 白衣女子话音刚落下,画舫的一扇舱门突然被推开,从里面走出一位身着艳丽服饰的妇人,并且在她身后还跟着几名短衫壮汉,看模样应该是类似于打手的角色。 “哎呦我的姑奶奶,这大清早的露水重,你身子弱可别站在船头着凉了,还是赶紧回屋休息去。” 说完这句话后,艳丽妇人朝身后众人使了个眼色,很快几名短衫壮汉就围在白衣女子身旁,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知道了。” 白衣女子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然后就迈动脚步朝着舱门走去,经过沈忆宸身旁的时候,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这次并没有说什么。 注视着白衣女子走进船舱之后,艳丽妇人就把目光转向了沈忆宸身上,脸上带着一种职业笑容说道:“这位小公子,我们秋月舫可是晌午后才开始营业,如果公子是看上我家哪位姑娘,晚些时候来找我何妈妈,保证安排的明明白白,包公子满意。” “就刚才那位姑娘如何?” 沈忆宸随口反问了一句,他现在对于青楼妓院什么的可没兴趣,之所以这么问,纯粹是对白衣女子有些好奇。 “公子真是好眼光,我们家婉儿可是来自书香门第的官家女子,善诗词、精书画、吟风弄月不输文人,可谓是色艺俱佳,而且还是个清倌人哟。” 夸赞了一番之后,何妈妈话锋一转道:“不过婉儿才刚到我们秋月舫不久,对于江南水土也不甚适应,公子想要佳人相伴,可能要等些时日了。” 听到青楼老鸨的一番话,沈忆宸倒是有些意外了,因为按照之前白衣女子的举止神情,他猜测背后隐情大概率是逼良为娼这种,结果没有想到,居然还牵扯出来官家女子的身份。 要知道无论在什么年代,官都代表着统治阶层,青楼势力再大,也不敢明面对官家女子动手。只不过这毕竟是老鸨一家之言,后世稍微了解一点大保健的,都知道里面失足妇女身上,大多有一段“荡气回肠”的身份跟故事,让人听后我见犹怜…… 至于到底是不是真的,那只能说谁信谁傻叉! “何妈妈,你这有些夸大其辞了吧。” 沈忆宸自然也是露出一副不信的表情,青楼老鸨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手,怕是想把自己当凯子忽悠。 见到沈忆宸居然不信,何妈妈脸上流露出一丝傲慢神情。 “小公子,看来你很少参与诗酒唱和的应酬之事,否则肯定知道这十里秦淮秋月舫的名号,岂会做这种夸大虚假之事?” “实不相瞒,婉儿可是前翰林侍讲刘球之女,货真价实的书香门第官家女子,这下公子可还有疑问?” 话落何妈妈还轻哼了一声,一方面是对于自己秋月舫实力的炫耀,另一方面是对于沈忆宸这个土包子的鄙夷。 刘球之女?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沈忆宸着实有点惊讶,穿越之前他从事的就是文物修复工作,而且专攻字画古籍方面,所以对于很多历史大事记都是比较熟悉的。 现在所处的明正统八年,恰好发生了一件著名的残害忠良事件,那就是身为翰林侍讲的刘球应诏直言,针对朝政时事提出了任贤臣、罢营作、清吏治、停麓川之役等十项建议,史书上称之为《疏言十事》。 本来上疏直言就是件容易惹祸上身的事情,偏偏刘球还在疏言中控告了明朝第一代专权宦官王振胡作非为,简直跟自寻死路没什么区别。 果然疏入之后,刘球不但没有扳倒王振,反被诬陷以权谋私,投入诏狱后惨遭肢解而死。 只是沈忆宸如果没记错的话,刘球虽然惨死,却并没有株连满门,两个儿子安全退居乡下,甚至在刘球被平反后还接连高中进士,官至广东参政跟云南按察使。 至于刘球女儿如何,史书中并没有提及,有没有女儿都是个悬念。不过按照逻辑,基本上不可能沦落为风尘女子,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沈忆宸有些茫然了,本来成国公私生子的身份,就让他感到简直就是在胡闹。这下又碰到刘球事件与史料记载有些不符合,更是让沈忆宸满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身处真实历史当中,还是整个历史都已经发生改变。 唉…… 沈忆宸叹了口气,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再去想,古人说的好: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也走一步看一步。 “何妈妈的秋月舫属实不凡,晚生已没有疑问,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沈忆宸拱了拱手,顺势就沿着舷梯走下画舫。刘球事件所涉及的层面太高,内阁大臣都不一定能搞定,更别说自己这个小虾米了,还真就应了刘婉儿的那句话:你帮不了我。 “穷酸秀才。” 望着沈忆宸下船背影,何妈妈轻啐一口,本以为这小子仪表堂堂,加上一身得体的文人长衫,会是哪家的公子哥。结果这一番交谈下来,纯粹是自己看走了眼,一个穷酸土包子还想着吃秋月舫的天鹅肉? 得亏是沈忆宸没听见老鸨的吐槽,否则他估计得老脸一红,穷酸秀才这词都算是高看自己了,毕竟老哥可是考了三届,连童生都没考上的“大聪明”…… 003 逆反心理 下船之后走出金陵旧院,再穿过镇淮桥,官街两旁更多出现的是高宅大院,这块区域就属于明代南京城功臣贵戚住宅区。 “不愧是朱门勋贵啊……” 沈忆宸站在成国公府面前,望着三扇红色兽头大门,以及横梁上那金闪闪的“敕造成国府”五个大字,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先不说什么豪门权贵的威严气势,就单单论门板面积都快抵得上自家那小别院了,难怪古代文人把封侯拜相当作自己的毕生追求,只有亲临其境,才能感受到这种侯门“逼格”确实不同! 打量咋舌一段时间后,沈忆宸并没有从这里进入成国公府,而是走向了侧边的角门。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不配! 古代府邸正门一般只有贵客来临才会开启,以成国公这种级别能走正门进入的,除了皇亲国戚之外,估计也只剩同等公侯大臣了,自己这种婢生子算哪根葱…… 角门处除了侍卫外,还有几个门房正在聊天,他们只是很随意的看了一眼沈忆宸,并没有招呼行礼或者其他表示,显得有些轻视。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门房平常接触都是达官贵人,并且大多数都是舔着脸求他们通报办事,早就已经眼高于顶。 沈忆宸这个私生子只要一天没入成国公的宗谱,那么就算不上什么“主子”,自然就没有讨好或者尊重的必要。 而且按照以往沈忆宸的表现来看,估计这辈子都没希望入国公爷的宗谱,再过两年要是还考不上童生,怕是得直接赶出家塾。 对于这些门房的轻视,沈忆宸自然是没有任何感觉,毕竟你们轻视的是沈忆宸,跟我“张宁”有什么关系? 进入国公府后,沈忆宸凭借着记忆,往着家塾所在的西偏院走去。 明代的缙绅富实人家,大多都会在家中自设书馆,供府中自家子弟求学。不过有些大户人家或者书香名门,也会接受亲眷好友子弟,甚至是亲信部下子女共学,这种就被称之为“附学”。 沈忆宸并没入成国公的宗谱,所以他算不上什么族中子弟,只能以“附学”的名义在家塾上课。并且同窗也不是成国公的亲眷戚友子弟,而是跟外院的亲信部下子女共学。 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门房完全没有把沈忆宸放在眼中,因为这种安排就意味着,哪怕成国公允许沈忆宸在府中“附学”,也没有真正把他当作自己儿子看待,更像是一种恩赐跟施舍。 沈忆宸刚一靠近家塾讲堂,就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传来,瞬间他就感觉心里一凉。 “完蛋,早学已经开始,自己又迟到了!” 随即脑海中出现了各种挨板子跟罚小抄的画面,看来之前这个“沈忆宸”也是个经常迟到的老油条,被处罚的经历不少。 不过来都来了,自己总不可能“打道回府”吧?而且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九年义务教育的说法,逃学惹到夫子暴怒,是真有可能滚犊子回家不用再来了。 所以沈忆宸只能硬着头皮推门而入,低拉着脑袋按照记忆中认怂的方法跟语气喊道。 “先生。” 朗朗的读书声戛然而止,讲台上一名身穿青衫的中年文士,发现是沈忆宸站在门口后,脸上立马出现了一丝愠怒,他就是沈忆宸的塾师李庭修,宣德五年(1430年)举人。 “古人云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而你却连早学都做不到准时吗!” 李庭修是典型的传统文人,刻板专业恪守师生之道,对于治学要求极其严格。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学生偷懒迟到,毕竟成绩差也有天赋跟悟性的因素,不可能每个人都能做到金榜题名。但迟到偷懒就属于态度问题,绝对不能放纵! “学生知错了。” 沈忆宸没有找任何的借口,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的道理他懂。 而且也确实没办法解释,总不可能直说是因为上学路上,救了一名打算跳河的青楼女子导致的吧? 先不说李庭修信不信,按照记忆中他那种传统老夫子性格,得知自己跟青楼女子有牵连,或者进一步误会成逛窑子迟到,那后果就不止是挨板子跟罚小抄能解决的了,所以这迟到的锅只能咬牙硬背了! 面对沈忆宸的坦然认错,李庭修有些意外,因为这小子平常迟到都是找各种借口,不是什么腹痛脑热,就是路上突发意外。一般情况下,李庭修都没功夫听沈忆宸的解释,直接就用戒尺打手心,然后罚抄课本,几乎已成固定模式。 所以沈忆宸的异常表现,导致李庭修反倒没有直接处罚,而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迟到?” 听到李庭修的问话,沈忆宸愣住了,他就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所以才坦然认错。 结果没想到这先生不按套路出牌,以往找借口不听,现在不找又问,这就是传说中的逆反心理吗?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瞎掰了…… “先生,昨夜学生读书温习太晚,所以早上耽误了时辰。” 沈忆宸憋出了这么一句文绉绉的话,其实他更想用通俗点的方式表达,那就是睡过头了。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说,李庭修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这小子的德行,以往找借口只是假,现在用的借口简直离谱! 读书温习太晚?自己教导他几年,就没发现沈忆宸是个晚上会温习功课的人! “立学先立德,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交代。” 认了又要问,说了又不信,这不是折腾人吗? 沈忆宸没想到就是早上迟个到,放在古代也是一件如此纠结的事情,不过话都已经说出来,那么只能死扛到底。 “先生你刚不是说要萤窗万卷书吗,所以我晚上在秉烛夜读。” 沈忆宸的这句话说出来,讲堂内的同窗表情都变得很精彩,这家伙居然敢睁眼说瞎话,简直就是侮辱夫子的智商,是想要被赶出家塾吗? 004 刮目相看 果然听到沈忆宸的离谱回答,李庭修被气的怒极反笑道:“好,好。好!既然你说昨夜在秉烛夜读,那让我考考你到底读了些什么。” 李庭修一边说着,顺手就拿起了讲台上面的戒尺,很明显沈忆宸很快就会为自己的言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夫子看起来生气了,沈忆宸这次至少得挨二十尺吧?” 一名前排学生缩着脖子说道,脸上表情有些畏惧。 “二十尺?我看他这次要被赶出教馆,欺骗夫子可是不敬师长之罪。” 说这话的学童长的白白胖胖,语气却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白胖子的同桌听到这话后,不太相信的小声回道:“不会吧,沈忆宸再怎么说也是国公爷的儿子,不至于被赶出教馆。” “呵,婢生子没入宗谱跟国公爷有什么关系,等被赶出教馆后,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踏入国公府。” 坐在末尾一名比较高大的学童,尖酸刻薄的说了一句,丝毫没有同窗的情谊。 这就是沈忆宸在成国公家塾的现状,顶着国公爷儿子的名头,却没有公爵子弟的身份跟地位。加上本身才学悟性又差,平常表现也是憨憨的,在众人眼中跟地主家的傻儿子没多大区别,自然就成了被嘲笑的对象。 甚至很多人在他身上寻找优越感,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成国公血脉,正常情况下哪有机会能嘲笑讽刺大明顶级公爵的儿子? 讲台上的沈忆宸,自然是听不到台下同窗的小声议论,他看着李庭修手中的戒尺,心里面也开始有点发怵,同时有点不忿! 别人穿越公爵世家都是吃香的喝辣的,还能送个系统什么的轻松逆天改命!自己只混到个私生子也就罢了,总不至于第一天什么都没做,就白挨顿“板子”吧,那这待遇差距也太大了点。 面对沈忆宸有些怂了的表情,李庭修自然明白这小子什么秉烛夜读是在说瞎话,不过他也不是随意处罚学生的师长,至少做事情都要师出有名。 所以在打戒尺之前,李庭修还是开口问道:“今天正好要讲解《千家诗》的五律七绝,既然你说昨晚秉烛夜读,那么自然也是温习过,就把唐杜牧的《江南春》背诵给我听听。” 本来沈忆宸心里面还是有些忐忑的,担心李庭修会出什么难题,结果没想到所谓的考验,只是要求背诵一首唐诗《江南春》,这可是后世小学课本就学过的东西,简直跟送分题没什么区别,真把自己当作小学生看了? 就这? 沈忆宸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回道:“是,先生。”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沈忆宸清晰嘹亮的背诵出了《江南春》的诗句,没有丝毫错误,不过话说回来两辈子记忆连几十个字都出错,那可能是真的智商有点问题。 对于沈忆宸能准确背诵出来,李庭修也不意外,因为《千家诗》属于最基本的入学启蒙,难度也就略超《三字经》、《百家姓》这种,如果不是以往沈忆宸表现太过拉垮,根本不可能用这种题目来考他。 所以李庭修干脆提高难度问道:“既然你已经熟读《千家诗》,那我就考考你其他内容,《小学》立教篇十一段是什么?” 《小学》是宋代朱熹编写的入门读本,跟《千家诗》一样,成为了科举蒙学的核心教材之一。不过相比较《千家诗》五律七绝一些古诗的琅琅上口,《小学》篇幅内容跟记忆难度就要大很多。 往常沈忆宸背《小学》,磕磕跘跘磨蹭许久还背不完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这顿“板子”逃不掉了。 但恰恰很多时候,变局就出现在“意外”两字上面,原本这个世界沈忆宸就蒙学数年,每天接触同样课本文章,怎么也有一定的印象。 而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那更是文物修复专业的985硕士高材生,理论知识课程里面对于古代汉语基础、古代史、甚至古代书法绘画都有专业要求,再加上本身就喜好文学历史,《小学》内容认真来说并不难。 所以沈忆宸短短思索几秒后,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清晰的抽背内容。 “兴于诗,兴,起也。诗,因人情之邪正以示劝惩……是不得成于礼也,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难。” 数百字的《小学》立教篇十一段,沈忆宸除了些许的停顿外,全段没有任何一处错误,跟以往的他可谓是判若两人。 当最后一个词话音落下,讲堂内那些本打算看笑话的学童,都瞪着惊讶的眼睛望向沈忆宸,不敢相信他真能流畅背出来。 甚至就连蒙师李庭修此刻表情都变得有些复杂,这下轮到他开始怀疑人生,自己是不是错怪了沈忆宸,莫非这小子昨晚真的在秉烛夜读? “不错。” 李庭修终究还是点头称赞了一句,无论沈忆宸昨晚是否真的认真温习过,至少今天能流畅背诵出来,就是一种进步。 “看来你这段时间确实在学业上有所精进,不过想要在明年的院试上获得成绩,那这还远远不够,为师就再考考你四书吧。” 四书? 这下又轮到沈忆宸傻眼了,所谓的四书就是《大学》、《论语》、《孟子》、《中庸》这四本书,究其古代千年科举,考的就是这四书五经里面的内容。 沈忆宸上辈子虽说古文历史很不错,但毕竟后世应试教育跟明代的科举制度所学还是不同的,像《千家诗》、《小学》这种还可以死记硬背搞定,四书五经除了原文外,可还有各种官方注释的,想要背下来的难度呈几何级数提升。 如果要求再高一点,甚至要提出自己见解,相当于直接考科举的水平了,沈忆宸自认还没这个本事诠释四书五经。 “先生,开始不是只抽背《千家诗》吗?” 沈忆宸委婉的回了一句,明明说好就考《千家诗》的,结果背出来后又要抽读什么《小学》,现在更是提升难度考四书了,老小子你是不是玩不起? “你已蒙学数年,理应熟悉四书。” 李庭修恢复了淡漠语气,这并不是刁难沈忆宸,而是他以往对于沈忆宸的标准要求太低了,想要在科举中考取童生,乃至更进一步的秀才身份,就不可能不熟读四书五经。 “是,先生。” 沈忆宸知道在古代这种局面,学生是没有什么商量余地的,既然躲不掉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好,那就让你自己挑选一书吧。” “我选《孟子》。” 沈忆宸语气很果断做出了选择。 只是当李庭修听到沈忆宸的选择,眼神中写满了意外,因为四书入门顺序,南宋理学大家朱熹已经给后世学子定下了基调。 那就是先读《大学》,以立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再读《孟子》,以激其发越;最后读《中庸》,以尽其精微。 再加上四书里面,《大学》的篇幅字数是最短的,背记下来相对容易,可以说后世文人,基本上都是按照这个顺序学习。李庭修没想到,沈忆宸却选择了篇幅字数最长的《孟子》,他到底哪里的自信跟勇气? 005 成国公 面对李庭修意外的眼神,沈忆宸知道这位夫子心里面想的是什么。 确实按照古代的逻辑,加上自己拉垮的学业水平,全篇仅两千余字的《大学》,可以说是唯一选择。 但是《大学》简短,并不代表它好理解,后世学习过古文的都知道,不怕古人说一段长对话,就怕缩到短短几句精髓,让你去阅读解析,那才真的不知道这些老祖宗要表达什么。 《孟子》跟《大学》之间的对比就是如此,《孟子》里面的内容,都是一篇篇故事文章,哪怕其中有一两句不理解,但结合上下文,也能猜测个大概意思,明白先贤要表达的哲学思想。 并且沈忆宸曾经把《孟子》作为自己的人生读物,用书中的思维观点来启发自己,就像很多人选择读《孙子兵法》一样。所以他对于《孟子》的熟悉程度,要远超其他三书,这就是自信跟勇气的来源! “好,既然你选择《孟子》,那我就取梁惠王章句中的一段,可有疑问?” “没有,先生。” 沈忆宸依然淡定点头称是。 见到沈忆宸如此坚定,李庭修也不再多言,直言道:“当年齐宣王接见孟子于雪宫,曾问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是如何回答的?”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沈忆宸回答的很正确,但李庭修却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追问道:“那这段话如何注释?” 还要加码? 面对李庭修不断提升难度,沈忆宸隐约意识到可能是今天表现的过于反常,让这位蒙师开始好奇探索,自己学问的极限在哪了。 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沈忆宸也没打算藏着掖着,毕竟拥有成国公府家塾这样的教育资源,结果十六岁连个童生都考不上,那所谓的低调就不属于扮猪吃老虎,而是本身就是那头猪! “孟子讲的是,国君要是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那么民众同样也会为国君如此。这样的国君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你自己又有何见解?” 李庭修目光如炬的盯着沈忆宸,这种字面上的翻译,并不能真正考察学识的深浅,他想看看沈忆宸的真实水平。 “回先生,其实宋代范文正公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回答,那就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沈忆宸并没有说自己的见解,而是引用了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里面的两句话,事实上这也是词之巅峰,后人见解想要超越几乎不可能。 果然当沈忆宸这句话说出来,整个讲堂都鸦雀无声,学童们惊讶于沈忆宸这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居然没有被老夫子给问倒挨罚。而李庭修心中的震撼就更甚了,因为他不单单感受到沈忆宸在学识上的进步,还有一种气质上的变化! 就在气氛如同凝固一般的时候,讲堂门外长廊传来了一道宏伟雄壮的声音。 “讲的很好!” 这道声音打破了讲堂的寂静,所有人下意识把目光看向门口,沈忆宸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讲堂大门处出现了一名红面虬髯,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就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跟李庭修这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质,简直相当于两个极端。 “公爷。” 还没有等沈忆宸反应过来,站在讲台上的李庭修就欠身向这名中年男人行礼。 与此同时,讲堂内的学生们也都纷纷站起来鞠躬行礼,只剩下沈忆宸还呆呆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毫无疑问,能在成国公府被称之为“公爷”,并且得到众人行礼的只有一位,那就是第二代成国公朱勇,也是沈忆宸血缘上的父亲! 要知道成国公府虽然建造在南京,但朱勇却在京师掌管京营,这也算得上明朝两京制的特色任职方式。所以朱勇常年都是居住在京师,很少有机会回到南京的府邸,更别说到府中外院家塾里面视学了。 沈忆宸有印象以来,只在外院家塾见过一次成国公,那还是当年李庭修过来任塾师,朱勇以宾主身份待客“西席”,出现在讲堂勉励了众学童数句。 除此之外,就只有两年前府中二公子朱佶参加壬戌科乡试朱勇回府过,当时沈忆宸远远的望了一眼,从此再无交集。 他没想到成国公朱勇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还称赞了自己一句。 沈忆宸很意外,朱勇同样很意外。 这次朱勇回府是受明英宗朱祁镇之命,与现任南京守备襄城伯李隆,处理一些关于南京中军都督府的军务问题,为明年北征蒙古兀良哈部做好准备。 朱勇本身并没有视学外院家塾的想法,而且他身为国公,让非亲族弟子入家塾“附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怎么可能有闲工夫去关注这些学童的学习? 所以他纯属偶然路过讲堂长廊,刚好听到沈忆宸《小学》跟《孟子》内容的背诵。 其实朱勇对于蒙学背诵内容也不感兴趣,之所以开口称赞,是因为他听到沈忆宸最后关于《孟子》的见解,有着一种超脱于学童的大气格局,并且没有那种文绉绉的儒气,很符合成国公一脉靖难武将勋贵的胃口。 只是朱勇万万没想到,这个背诵课本的学童,居然会是自己的儿子! 短暂愣神之后,沈忆宸瞬间感觉到心情复杂无比,有怨恨、有畏惧、有不甘、有渴望…… 种种情绪涌上心头融合在一起,简直五味杂陈。 很明显这不可能是现在“沈忆宸”的感情,只能是原本这具身体的情绪,看来成国公这个爹,在原本沈忆宸的心里面情感很复杂。 “公爷。” 沈忆宸压制住内心汹涌感情,语气平淡的如同众人那样,朝着成国公行了一礼。 只是当他行完礼后再抬起头,没有像以往那样畏惧懦弱的躲避,而是直视着眼前这位大明公爵,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006 世俗眼光 “背的不错,看来你学业上有所进步。” 一句简单的言语,却让沈忆宸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因为从这句话中可以得知,成国公是知道自己以往的学业成绩,否则不会用进步两字来形容。 他其实关注过我吗? 沈忆宸因为激动,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这是一种孩子对于父亲认同的喜悦。 哪怕现在的意识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这种记忆深处的情感依然遏制不住的迸发出来,就如同母亲沈氏希望沈忆宸有朝一日能认祖归宗一样,原来的沈忆宸同样希望能在朱勇面前证明自己! “谢公爷称赞。” 沈忆宸最终只是平淡客气的道了一声谢,先不说自己已经不是原本的沈忆宸,就算是,婢生子也没资格跟国公爷恃宠而骄。 沈忆宸的回答跟表现都很正常得体,但朱勇却始终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好像眼前的这个少年变了许多。 难道是因为接触太少,所以自己不了解沈忆宸的变化吗? 这些年朱勇虽然没有正面对话过沈忆宸,但却通过府中管家,得知过他的一些情况,比如说学业、品性之类的。 不过客观来讲,这种在意跟父子亲情没多大关系,纯粹是因为成国公一脉人丁并不算多么兴旺,朱勇膝下只有两子三女,并且还是晚年得子。 按照后世标准有两子三女,已经称得上“超生游击队”了,但放在明朝这种古代,幼儿夭折率奇高,就算皇家子弟,都不敢保证能安安稳稳活到成年,然后传宗接代下去。 所以哪怕已有两子,对于沈忆宸这个血脉上的男丁,朱勇还是保持了关注,做为家族爵位最终“备胎”计划。 只是随着膝下两子逐渐成年,加上沈忆宸的表现过于不堪,近些年朱勇已经对这个婢生子没报多大期望,今天这一幕,属实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嗯。” 朱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跟沈忆宸说什么,转而把目光看向了讲台上的李庭修。 “李教谕,我就是路过看看,你继续教学吧。” 成国公一脉属于靖难封爵的武将,而且常年在京营掌军,相对来说武人气息浓郁,没那么多文绉绉的客套。 “是,公爷。” 李庭修拱手致敬了下,他也不是什么阿谀奉承之人,所以并不在乎是否能多说几句套近乎。 说完这句话后,朱勇就打算转身离去,不过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沈忆宸,你想到内院进学吗?” 成国公府的内院,同样还有一座家塾,与外院就读的亲信部下子女不同,内院私塾才称得上真正的成国公教馆。只有族中亲眷戚友子弟,以及外院考取秀才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去就学。 沈忆宸这种连童生都考不上的拉垮水平,自然不可能以成绩进学。所以只剩下另外一条路,那就是以宗族子弟的身份,成国公的提问,某种意义上蕴含着隐喻。 你想不想入宗谱? 当这句提问出来,讲堂内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忆宸身上,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 甚至就连沈忆宸自己,内心里面都开始疯狂的悸动,想要赶紧应承下来。对于他来说,这不单单是一个未来入宗谱的机会,更多还有着来自父亲的肯定。 但这真的是肯定吗?沈忆宸不知为何,内心里面莫名冒出了一丝犹豫。 看着沈忆宸迟迟没有回应,讲堂内其他学童都疑惑了,这种机会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莫非是这小子乐傻了? “回禀公爷,晚辈斗胆问一句,是用什么名义去内院进学。” “沈忆宸!” 还没有等朱勇回话,李庭修就抢先喝止了一声,沈忆宸的这种言语太过大胆,如果因此而顶撞到成国公,一个婢生子的身份可保不住他。 果然在听到沈忆宸这一问后,朱勇眼神瞬间就变了,常年军旅生涯带来的杀伐气息,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身为大明的顶级勋贵,朱勇绝对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鲁莽武夫,他听懂了沈忆宸话中的意思。这个小子是在向自己确认,是否以族中弟子的身份进学,或者更直白一点,是不是真给他上宗谱的机会! 如此直白的表露,让成国公朱勇之前的好感消散了不少。 要知道明代官场上风靡着客套推辞的风气,哪怕皇帝请某位阁老大臣出山,都要装模作样几番推辞,才能最终得以任命。 成国公虽是武将勋爵,但在官场日久,他也已经习惯这种氛围。更别说沈忆宸的身世特殊,理应更含蓄委婉些,也符合以往的弱懦废材的形象。 结果沈忆宸却没有丝毫遮掩,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颇有一种赤裸裸把野心所求公之于众的感觉。 终究还是不甘成为私生子,想要得到世家子弟的身份吗? “以你目前的成绩跟身份,就算到内院进学,自然也只能用附学的名义。” 朱勇的这段话同样很直白,那就是告诉沈忆宸,让他到内院进学并不意味着会给他入宗谱的机会,依然还是一个“旁听生”,不要有非分之想。 认真来说,这样的交流方式对于父子而言,已经不能用“恩赐”来形容,更像是一种“施舍”。 听到朱勇这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沈忆宸嘴角出现了一抹嘲弄,仿佛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说实话刚才的提问,说出口后就连他自己都非常诧异,好好成为纨绔子弟的机会不要,偏偏多嘴问这么一句,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可就在提问前的那一刻,他脑海中记忆不断涌出,浮现出原本沈忆宸内心里面的不甘愤怒,浮现出母亲沈氏那张期盼的脸庞。 旁人皆认为沈忆宸要入宗谱,无非就是想得到勋贵子弟的身份地位,得到那唾手可及的荣华富贵。甚至就连穿越过来的沈忆宸自己,想的都是趁机成为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岂不是美滋滋? 但就是这一刻的迟疑跟涌现出来的情绪,让沈忆宸突然明白,自己想要入宗谱真正的原因,并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想要给母亲争取一个名分,让她不再受到别人的非议。 同样母亲沈氏所期盼的努力出人头地,也不是为了什么身份地位,仅仅是想要自己得到成国公朱勇的认可,堂堂正正的踏入国公府,不再被世人所看轻! 除此之外,还隐藏着一种对于父亲与丈夫的感情期待,只是成国公的回答,让沈忆宸明白他是如同旁人一样的世俗眼光看待自己,不夹杂丝毫的父子亲情,所以才有了嘴角的那一抹嘲弄。 “多谢公爷厚爱,晚辈选择继续在外院进学。” 007 卧龙凤雏 当沈忆宸的回答出来,整个讲堂内可谓是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做出如此的抉择。 疯了吗? 就算是以附学的名义去到内院,但终究还是跟外院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更别说还是国公爷亲自恩赏。错过这次,恐怕这辈子都碰不到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另外一边,当听到自己这个“儿子”给出的选择,成国公眼神愈发的凌厉起来,他直直的盯着沈忆宸,仿佛想要看穿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确实如同沈忆宸认为的那样,开始朱勇把他的反问,当作是种迫不及待的野心贪念,打算趁势而上获得勋爵子弟的地位跟富贵荣华。 这也算见惯了官场各种投机野心后,朱勇的一种惯性思维。 但沈忆宸最终的拒绝,相当于推翻了之前的假设,而且朱勇还发现一点,就是这个以往都不敢直视自己的婢生子,今天好像一直都是对视自己,连些许眼神闪躲都没有。 朱勇常年掌兵,并且身为上位者,很清楚自己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很多时候就连官员部下,都畏惧躲闪自己,沈忆宸这种少年心性还能强过他们? “那好,你就继续在外院上学。” 朱勇没有看穿沈忆宸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不过这并不重要,以成国公的身份地位来说,他压根不用在乎沈忆宸到底怎么想,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对于朱勇来说只是一点小插曲罢了。 抛下这句话后,朱勇朝李庭修点头示意了一下,甩袖扬长而去。 “你也回座位上课吧。” 望着成国公离去,李庭修对沈忆宸吩咐了一句,然后如同往常一样开始授课。只不过这次李庭修看着沈忆宸走向座位的背影,脸上表情若有所思。 回到自己座位,沈忆宸刚落座,同桌一名有些瘦弱的少年立马靠了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嘀咕道。 “沈忆宸,你刚才居然回绝了到内院进学的机会,是脑子糊涂了还是早上没睡醒?” 面对这瘦弱少年的问题,沈忆宸首先想的不是该如何回答,而是对方的身份。 不过很快,脑海中浮现出“赵鸿杰”的名字,京卫指挥同知赵勇的儿子。虽说成国公府外院家塾,是允许亲信部下子女共学的,但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就拿赵鸿杰来说,他父亲这个京卫指挥同知从三品官衔,放在明朝前中期武官地位没崩盘前,算得上高官了。但在国公府外院家塾官二代群里,从三品的官衔就非常一般。 一方面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重武轻文,把武官品阶定的太高,导致后来武将“高官”多如狗。另外一方面,就是赵鸿杰并不是正妻嫡子,所以跟沈奕一样,以往都是在外院受欺负的对象。 正所谓同病相怜,两个人就抱团取暖,再加上成绩都稳居家塾垫底行列,那更是难兄难弟般的“革命”友谊!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客观因素很多,但沈忆宸记忆里面,赵鸿杰算是自己在外院家塾唯一的朋友。至少他不会阴阳怪气自己的身份,更不会在自己身上寻求莫名的优越感。 “都不是。” “那到底为什么?” 赵鸿杰简直无法理解,身为沈忆宸的好友,他很清楚对方多么渴望认祖归宗,摆脱私生子的身份。 到内院进学不说一定能入宗谱,但至少踏入门槛有条途径,而且这条路还是国公爷亲自给予的,居然就这么放弃了? “没有为什么,就是觉得外院也挺好的。再说如果我去内院进学,以后就只剩下你在外院垫底,那日子恐怕不好过。” 沈忆宸不想解释太多,因为刚才那一瞬间情感太过于复杂,就连他自己一时都无法理顺,只能把话题转移到别处。 “没关系,我可以考中秀才,然后跟你一起到内院进学啊。” 赵鸿杰这句回答,把沈忆宸给堵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同样是数年连童生都考不上的学渣,能不能考中秀才自己心里面真就没点逼数吗? “呵,赵鸿杰就你这学识也想考秀才,这辈子能考上个童生,算是你祖上积德。” 沈忆宸没有说话,但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却被后桌一名身材高大的学童给听到了。之前沈忆宸因为迟到被李庭修训诫的时候,他也在台下说着风凉话,现在更是出言讽刺赵鸿杰。 听到这话,赵鸿杰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回头望了一眼对方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怂了把头扭回来。 沈忆宸也顺势回头看了一眼,想起这名高大学童名叫李达,父亲乃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正,正二品官衔,算是成国公朱勇在京卫里面的心腹部下。 外院家塾的学童,都是武官系统子弟,自然偏向“以武为尊”的风气。李大身材高大很有优势,再加上嫡子身份跟父亲地位,隐约在学堂内有点“老大”味道。 平日里沈忆宸跟他关系不怎么样,因为就算是婢生子,但怎么说也是成国公血脉,不可能在国公府家塾去当别人的小弟。 而另一边李达也觉得沈忆宸装犊子,其他学童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的,就这小子摆谱。一个私生子而已,这辈子都没机会上国公爷宗谱,还真把自己当小公爷了? 不过再怎么样,李达还是不敢对沈忆宸动手,最多就是背后阴阳怪气两句。但是对待赵鸿杰,他就没这么客气了,当面嘲笑是经常的事情,而赵鸿杰各方面都比不过,只能忍气吞声。 出身勋爵官宦世家就是如此,哪怕只是在蒙学讲堂,也已经出现了地位尊卑的阶级观念。 “那看来你祖上挺缺德的,不然怎么也考不上童生?” 沈忆宸脸上带着一种戏谑的笑容,朝着后桌李达回了一句。 以往面对这种嘲讽,沈忆宸虽然听着也很不爽,但只能当作没听见忍着。毕竟真动起手来,除了拳头之外,自己这个私生子身份卵用没有,是压不住人的。 而今时不同往日,至少现在的沈忆宸没有以往那么弱懦,到连话都不敢回一句的地步。 “你说什么!” 这句话刺到了李达的痛处,声音瞬间大了起来。 因为这家伙学业成绩跟沈忆宸还有赵鸿杰,撑死属于半斤八两的水平,同样数年连童生都没有考上。 可能这也跟武将世家的传承有关系,外院家塾里面的学生,大多数成绩都不咋样。而且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群官二代对于自己认知,好像都缺乏了那么一点逼数。 你自己就一个大聪明卧龙,也配笑话凤雏了? 008 师生对话 “讲堂之内不得大声喧哗,李达去屋外罚站!” 就在李达准备爆发的时候,讲台上李庭修的怒喝,如同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是,先生。” 李达虽然算是这群学童里面的老大,但面对李庭修这样的严师,可不敢有任何放肆。只能老老实实的站起身来,顺从的朝讲堂外长廊走去。 只是在经过沈忆宸身边的时候,恼怒的小声威胁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对于这种少年阶段常见的威胁,沈忆宸毫不在意嗤笑一声,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还有你们两个,要继续窃窃私语,也一同去外面罚站。” 李庭修顺势也告诫了沈忆宸跟赵鸿杰,只是他了解这几个学生的品行,知道惹事的应该不是他们俩,所以并没有一同处罚。 “知道了,先生。” 沈忆宸跟赵鸿杰两个人也起身称是。 坐下之后,赵鸿杰趁着李庭修目光看向教案,凑过脑袋语气中带着担忧说道:“忆宸,李达肯定会找你麻烦,到时候怎么办?” “你想装孙子吗?” “当然不想。” “那不就得了,没得选择就是干呗。” 沈忆宸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初来乍到就遇到这种“校园欺凌”的鸟事,没权没势哪有什么骚操作可言,不想被欺负装孙子,无非就只剩下硬刚。 这句简单粗暴的回答让赵鸿杰愣住了,他这几年在外院家塾被欺负,一直都是选择忍气吞声,没实力也没勇气去反抗。 结果今天在沈忆宸嘴中,做出反抗的选择好像是如此的轻松,他就不害怕了吗? “忆宸,我感觉你今天好像跟往常有些不同。” “人总是会变得。” 哪怕有原本的记忆,但沈奕知道自己不可能完美的伪装下去,所以他不想跟赵鸿杰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谈论。 “是吗?” 赵鸿杰看着沈忆宸,越发感觉有些不对,只不过他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 伴随着琅琅书声,上午的早学很快就过去,退堂之后学员们都将去公府的大食堂吃午饭,然后简短的午休再进行下午课程。 不过这次退堂之后,李庭修并没有直接走出讲堂,而是对着沈忆宸说道:“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面对这突然的招呼,沈忆宸有些意外,一般这个时代被叫去书房,跟后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的后果差不多。 难道说早学迟到这档子事还没了结? “是,先生。” 虽说心里面犯着嘀咕,但这年头师道尊严,沈忆宸只能站起身应了一声,然后老实跟在李庭修的身后。 走出讲堂,刚好碰到了还在长廊罚站的李达,这小子看见沈忆宸出来,立马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不过当他发现沈忆宸是跟着李庭修去书房,瞬间变脸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堪比后世网络上那个著名先怒后笑的黑人表情包。 李庭修的书房就在外院靠南侧的厢房,里面的布置很简单,除了一套书桌,一张书架就别无他物。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书房,李庭修站在书桌前面,看了沈奕一眼后缓缓说道。 “今天你背诵的很不错,还得到了公爷的夸赞。为师希望你能谨记业精于勤,荒于嬉,争取早日蟾宫折桂。” 听到李庭修说这话,沈忆宸算是松了口气,原来叫自己来书房,只是为了勉励几句。 “是,先生,学生谨记于心。” 沈忆宸很恭敬的弯腰行礼,哪怕没有古代的这些规矩,他也是一个尊师重道之人。 对于沈忆宸这种认真听进去的态度,李庭修欣慰的点了点头,他觉得眼前这个身份特殊的学生,一夜之间好像成长了许多,不再是以往那种懒散懈怠的样子。 所以他注视着沈忆宸,犹豫了几秒后才说道:“忆宸,你真的不想去内院家塾吗?” 突然听到李庭修这个问题,让沈忆宸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次谈话,无非就是常规的嘱咐两句,并不会有过多的交流。 但是沈忆宸想错了,这个时代师生关系远比后世要亲密,李庭修所恪守的师生之道,也不止是流于表面的严厉刻板,而是真正把传道授业当作了自己的人生准则。 “老师,那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为师不能帮你做出选择,但身为师长,我不希望看到你进入内院家塾的方式是附学。” 与那些不会细想的少年蒙生不同,李庭修的人生阅历,让他能清晰感知到成国公朱勇情绪上变化,从最初的意外赞赏,到最后的冷漠轻视。 身为沈忆宸的蒙师,哪怕这名学生平常不怎么争气上进,李庭修依然希望他能依靠自己努力,堂堂正正的获得认同跟肯定,而不是这样被自己父亲所轻视。 甚至可以想象,沈忆宸进入内院家塾后,将会遭受到更多的非议跟鄙夷,更是他不愿意见到的场景。 这就是为什么,李庭修把沈忆宸叫到书房的原因。 “先生,我明白你想说什么,所以学生不会用附学的方式进入内院家塾。” 沈忆宸毕竟也有着后世的人生经验跟阅历,哪怕李庭修没有把话说穿,他也能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庭修想要说的,就是以这种附学方式进入内院家塾,本质上并不能改变什么。以沈忆宸目前的处境跟身份,真正可以改变的道路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科举之路! “看来你确实有所长进,为师也就不再多言,只希望能谨记无论以后做什么,切不要忘记君子当以德行为先。” 李庭修脸上罕见的出现一丝笑容,他很高兴沈忆宸的进步。同时也是告诫他,不要为了执念于世家身份而误歧途,德行学识才是君子正道。 “立学先立德,学生不会忘了先生所教。” 沈忆宸非常郑重的回了一句,语气中很是尊重。 李庭修很多时候确实严厉刻板,很有那种传统老夫子味道,但不得不承认,他始终把教书育人放在了最高位置,没有愧对自己师长的身份。 又嘱咐了几句之后,沈奕就从书房里面退了出来,他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没有早上醒来那种迷茫跟错愕,开始意识自己在这个世界,未来该走的方向。 009 不讲武德 这边沈忆宸刚从书房出来,赵鸿杰就从墙角位置摸了过来,鬼鬼祟祟的问道:“先生叫你做什么,不会是打板子吧?” “像我这种品学兼优的学生,怎么可能挨板子。” “你什么时候品学兼优了?” 赵鸿杰有些鄙夷的回了一句,同窗几年这家伙得到先生夸赞的次数屈指可数,打板子倒是没缺席过几次,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品学兼优? “今天早上开始的。” 沈忆宸很恬不知耻的回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向饭堂,现在这个年纪正好处于发育期,他上课时候就有些饿的咕咕叫。 吃完午饭之后是短暂的休息,然后回到讲堂进行下午的课程,只是沈忆宸坐在座位上,一直都感觉脖子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李达这小子被罚站一上午,就想着放学后怎么“报仇雪恨”了。 可能是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杀气”,赵鸿杰神情有些慌,一直朝沈忆宸使眼色暗示背后的李达想搞事情。 不过这些沈忆宸都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课本以及李庭修的讲解。他虽然有着后世高学历基础,但明朝科举的内容大不相同,能派上用场的不多。 没有外挂跟系统爹的帮助,想要拿下县考获得童生身份,或者更进一步金榜题名,那么只能依靠自己努力了。 不得不说李庭修学识渊博,就算是蒙学内容,他也没有照本宣科。而是引经据典,非常详细的解剖着书本上的内容,为将来学生更高一级科举打下基础。 下午课程比早学要短,很快就到了退堂的时间,这边李庭修前脚刚走出讲堂,后边的李达就直接站起来大声说道:“沈忆宸,你居然敢骂我祖上缺德,真以为自己是小公爷?” 李达的这一声大喊,把讲堂内其他学童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副看戏的表情,想看看沈忆宸这个所谓的国公爷儿子出糗。 与此同时,平常几个跟李达玩得好的同窗也顺势靠了过来,一副人多欺负人少的样子。 要是换做以往,估计沈忆宸早就怂了,但这次他却很淡定说道:“既然我不是什么小公爷,那你也可以回敬下我祖上缺德试试。”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他倒想看看李达敢不敢来这波祖宗极限一换一。 “试试就试试,我还会怕你?” 李达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不过就在他准备问候沈忆宸祖宗的时候,旁边的同伴却反应过来了,一把拉住他低声说道。 “找死吗?就算这小子是个婢生子,但祖上依然是成国公一脉,你还真打算骂?” 听到这句话后,李达很快反应过来,脸色刷的一下都变了。 刚才要是问候了沈忆宸的祖宗,被传出去就算国公爷明面上不追究,背后自己乃至父亲仍然会受到很大影响,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达也不能虚了丢面子,于是强作镇定的说道:“哼,别想用这方法阴我,不是怂货就来西边巷弄,看你有没有这个种!” 李达冷哼一声后,就转身走出讲堂,与此同时那几个交好的同窗,也一脸挑衅的看了眼沈忆宸,然后跟着离开,准备在西边巷弄给他个教训。 看着这群人耀武扬威般的离开,赵鸿杰一把抓住沈忆宸的胳膊,惴惴不安的说道:“完了,他们这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俩真过去干架吗?” 赵鸿杰脑海中还记得之前沈忆宸的回答,梁子既然已经结下,又不想装孙子,那就没得选择只能干了! 但问题是,就自己跟沈忆宸两个人,怕是到西边胡同会被人给吊打…… “我们俩?李达又没点你名,是打算跟我一起去挨揍吗?” 感受到赵鸿杰那因为慌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臂,沈忆宸并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调侃了一句。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赵鸿杰岂是不讲义气之人!” 沈忆宸的调侃仿佛刺激到了赵鸿杰,刚才还一副惊慌害怕的模样,瞬间变得满脸通红起来。 说实话,沈忆宸都没有料到赵鸿杰有这么大反应,没想到这小子在记忆中一直都是软弱被欺负的模样,真遇到事情反倒扛住了没怂,骨子里面的武将家族血性还是有的。 “好!很有精神!” 沈忆宸欣赏的拍了拍赵鸿杰的肩膀,随即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不过我是没打算挨揍,所以等下咱们兵分两路,你去书房向先生告状,就说李达要欺负殴打同窗。” “什么?” 赵鸿杰本来面红耳赤,咬牙打算去干一架了,结果没想到沈忆宸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自己去打小报告,说好的就是干呢? “这……不太好吧,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 以往学童之间有什么冲突,都是选择在西边巷弄自行解决,没有谁会去找先生告状。毕竟家塾里面都是武将世家子弟,输人可以,不能输阵! “李达那孙子以众欺寡讲武德了?” 沈忆宸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刚还觉得赵鸿杰这小子有血性,结果血性过头还讲起武德来了。 李达人高马大而且还人多,自己现在身体虽说不算什么弱鸡,但也不是甄子丹能一个打十个的水平,没事赶着去挨顿群殴不是脑袋有毛病吗? “李达是人多,但可以单挑啊。” “你能单挑过李达吗?” “打不过。” “那不就得了,而且我们叫先生过去,并不是什么不讲武德,相反是遵从了先生教导的同窗之谊,制止李达的窝里斗行为,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面对沈忆宸的“循循善诱”,赵鸿杰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顺着点头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沈忆宸再次拍了拍赵鸿杰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教导态度。 “好了,我现在就去单刀赴会,你赶紧去书房叫先生去西边巷弄,切记别耽搁时间。” 沈忆宸着重强调了一下时间紧迫性,要是赵鸿杰出什么乱子,那自己等下估计要压榨长跑潜力了,怎么也不能穿越第一天啥事没干,就白挨了顿揍。 010 神秘少女 所谓的西边巷弄,顾名思义就是成国公府西边的一条小巷,李达跟那几个要好的玩伴已经蹲在那里,等待着沈忆宸的到来。 “达哥,我们等下真的要痛揍沈忆宸一顿吗?怎么说他也是国公爷一脉,会不会惹出事?” 之前在课堂上嘲笑沈忆宸的那个白白胖胖学童,此刻语气有些犹豫不决,担心事后会被追究。 “他沈忆宸不过是个婢生子罢了,能有什么事?” 李达满脸骄横的回了一句,完全没有把沈忆宸给放在眼中。 以往因为成国公的身份,哪怕在学堂跟沈忆宸不对付,他也不好去找麻烦。现如今沈忆宸居然敢主动招惹自己,不给这婢生子一点教训,以后自己在学堂还怎么服众? “但今天国公爷可是说让沈忆宸去内院家塾,万一……” 还没有等白胖子把话说完,李达就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没有万一,张祺你现在怎么跟个婆姨似的,要是怕了就走,反正今天我必须给沈忆宸一个教训!” 与此同时几个玩伴看到白胖子畏首畏尾的样子,也开始嘲笑了起来。 “张祺你怕不是真把沈忆宸当小公爷了吧?” “你没听国公爷说他到内院依旧是附学吗,终究只是个婢生子。” “就你这胆量以后还怎么入行伍,别丢了祖上的脸面。” 面对同伴的嘲笑跟打趣,白胖子张祺有些恼羞成怒的回道:“谁怕了?我会怕沈忆宸这个野种?” “张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母亲好像也就是个小妾出身吧。就算让你爹张留守过来,也不敢称呼我为野种,你也配?” 一道凌厉的声音从小巷入口处传来,沈忆宸正面色冰冷的看着眼前这群人,没有了之前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 原因很简单,就算沈忆宸已经不是原本的“自己”,他对于古代什么嫡庶出身也毫不在意。 但毕竟原本沈忆宸的记忆跟潜意识还在,野种这个称呼是他心底里面的执念,这点现在的沈忆宸无法做到彻底的置身事外。 可能是沈忆宸这副跟以往完全不同的形象出来,让张祺突然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反驳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不敢出声。 “哼,嘴倒是挺硬。” 看到张祺不敢出声,李达站了出来,毕竟他是这外院家塾的“老大”,而且家族身份地位也是正宗嫡子,可不会被沈忆宸两句话给吓住。 这时候只见李达把肩上的书袋往地上一扔:“沈忆宸,别说靠人多欺负你,今天就我来让你懂点规矩!” 李达打心眼没把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沈忆宸放在眼中,教训他压根就不需要什么以众欺寡,自己一人足以搞定。 面对李达一副要开打的架势,沈忆宸表面上泰然自若,心里面却有些嘀咕。 这小子单挑武德是讲了,但是不讲打嘴炮的流程啊,按照自己计划好歹先唇枪舌战一番,拖点时间让赵鸿杰把先生给带过来,结果现在有点计划赶不上变化。 “好啊,不过理论上能教育我的是天地君亲师,李达你觉得自己能取代谁?” “我取代你……” 天地君师李达肯定不敢不敬,所以他下意识的就要回一句我取代你爹! 不过到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硬生生的打住了,然后脸上表情愈发愤怒,他反应过来沈忆宸这家伙又给自己挖坑了。 “别跟我扯这些婆娘的口舌,来动手吧。” 一边说着,李达一边恶狠狠的朝沈忆宸走去,他现在已经领悟一个真理,那就是能用拳头解决问题,绝不动嘴! 面对李达的步步逼近,沈忆宸用眼角余光瞟了一下身后,还是看不到赵鸿杰跟李庭修的影子。于是现在就有两个非常现实的选择摆在沈忆宸面前,那就是要么跟李达干一架,要么直接转身跑路。 干一架吧,李达这孙子长的五大三粗,还能算个练家子,没这些优势他也成不了外院家塾的“老大”,打起来大概率打不过。 要是选择跑路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自己依然还要来到成国公府上学。而且经历过学生时代的都知道,这种“校园霸凌”怂了就默认以后要被欺负,简直后患无穷。 如果对方群挑自己,沈忆宸毫不犹豫转身跑路,那是真打不过。但是单挑的话,至少能还能做到输人不输阵,所以选择就很明显了。 艹,这都什么破事! 沈忆宸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别人穿越都是各种权术谋略秀的飞起,轮到自己本想搞个智取,结果形势压根不按套路走,早知道搞这么多骚操作,还不如在书袋里藏一块板砖实用。 毕竟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拍就倒! 就在沈忆宸觉得没戏准备硬刚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道银铃般的女声:“李达,你又欺负同窗,是不是想要被先生开革出家塾!” 面对这道突然出现的女声,巷弄几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朝声音出现的源头看去。 只见在巷弄的尽头,站着一位身穿翠绿色襦裙的少女,清秀的鹅蛋脸上带着一丝嗔怒,而在这位少女的身后,正是之前兵分两路的赵鸿杰。 什么情况? 看到这一幕场景,沈忆宸有些不明所以,赵鸿杰这小子不是去请先生的吗,怎么带一个小丫头过来了,中间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就在沈忆宸感到莫名其妙的时候,李达见到这名少女却是慌了手脚,完全顾不上单挑的事情,立马结结巴巴的解释道:“青桐……青桐妹妹,我……我……我没有欺负同窗,只是打算跟沈忆宸切磋一下……切磋一下。” 与此同时,白胖子张祺也赶紧助攻道:“没错,点到为止的那种。” “谁是你青桐妹妹了?李达,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用这种称呼!” “还有,是不是切磋你自己心里面明白,再不走的话我就把发生的事情告诉李先生去了!” 一听到要告诉先生,李达这下更加慌了,赶紧把之前丢到一旁的书袋给捡起,摆手道:“别,别,别,我不切磋了,现在就回去。” 说完之后,李达朝那几名交好的同伴使了下眼神,一行人动作非常麻利的消失在小巷尽头。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害怕李庭修,还是眼前这名突然出现的少女。 011 好久不见 “你没事吧?” 少女的询问打断了沈忆宸的懵圈,他反应过来学着这个时代文绉绉方式拱手道:“我没事,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面对沈奕的客套跟文绉绉方式,眼前少女表情有些古怪,她盯着沈奕看了两秒,然后黛眉微蹙问道:“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认识的人吗? 这下轮到沈忆宸开始慌了,虽说继承了原本身体的记忆,但他对眼前少女压根没有任何印象,而很明显对方又是认识自己的,感觉有点不好圆场了。 “那个……记得!我当然记得!你就是青……青桐妹妹?” 沈忆宸急中生智,想起之前李达那孙子好像就是称呼青桐妹妹,虽说被眼前这少女给一脸厌恶的回绝了,但现在没办法自己也只好拿来用了。 本来沈忆宸都做好跟李达同等“待遇”的心理准备,结果没想到自己这声“青桐妹妹”出来,对面少女嘴角却出现了一抹上扬的弧线,点头道:“嗯,我们好些年没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 沈忆宸也装模作样的点头赞同,同时表现出一脸的唏嘘,反正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听说朱伯父让你去内院进学了,是真的吗?” 朱伯父?应该说的是成国公朱勇吧,这名少女称呼朱勇为伯父,那她莫非是我堂妹? 沈忆宸这下彻底迷茫了…… “确有此事,只不过我谢绝了公爷的好意。” “你为什么不答应?” 眼前少女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珠,诧异反应就如同之前赵鸿杰一样。 “因为外院也挺好的。” 沈忆宸随便搪塞了句,就连赵鸿杰他都不愿意多解释,更别说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少女了。 “这是哪里好的问题吗,你明不明白内院进学代表着什么?” 少女的语气有些着急,同时从这句话可以得知,她应该对沈忆宸很了解,所以知道内院进学的背后含义。 面对少女焦急的反问,沈忆宸望着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并没有做出回答。 可能是意识到沈忆宸的回避,也可能是多年未见的陌生,让少女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只能叹了口气无奈说道。 “这次朱伯父回府处理事务,是为了明年北伐蒙古做准备,未来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回南京城。所以朱伯父决定三天后举办一场家宴,邀请南京的勋贵世族,以及文武官员叙叙旧。” “并且内院家塾学子们也会参加,让他们有机会展露学问,说不定会得到意外赏识,对未来科举仕途有所帮助。你到时候跟我一同参加,争取在家宴上也得到勋戚重臣们的关注。” 参加家宴? 沈忆宸不由思索起来,按照这小丫头所说,成国公家宴上达官贵人无数,用后世说法就意味着人脉资源。 如果自己始终无法入成国公宗谱,得到世家子弟的身份优势跟家族资本,那么趁此机会混个脸熟也不错。万一真得到哪位勋贵高官欣赏,说不定未来科举仕途上还能提携一把。 其实中午跟李庭修的对话,沈忆宸就已经想清楚了,既然已经重活一世,自然不能碌碌无为的混一辈子。否则单论吃喝玩乐的话,明代娱乐方式拍马都比不上现代,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抱负也好,野心也罢,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好,我跟你去。” 沈忆宸如此爽快的答应,让少女都有些意外,本以为按照沈忆宸连成国公邀请都拒绝的态度,自己想要说服他肯定要费一番功夫,结果没想到这么轻松。 “你当真答应参加家宴?” “当然。” 得到再次确认,少女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笑容,嘴角嵌着梨涡。 “既然你答应了,那可不准反悔!” “好。”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们三天后见,忆宸哥哥。” 还没等沈忆宸做出回应,少女狡黠一笑,摆了摆手很干脆的转身离去。 忆宸哥哥? 看着少女背影消失在巷弄尽头,沈忆宸有些不明所以,于是转过头来对着赵鸿杰问道:“你什么情况,不是说好兵分两路去叫先生,怎么叫来个小丫头? 面对沈忆宸的质问,赵鸿杰脸上表情有些委屈:“不是我叫来的,是去先生书房的路上碰到,她自己要过来的。” “那她为什么要过来?” 赵鸿杰两手一摊:“我不知道啊。” “那这小丫头是谁?” “你刚不都叫青桐妹妹了吗,还问我?” “我……” 这下轮到沈忆宸有些无言以对,只能含糊其词说道:“那个……那个多年不见,记忆有些模糊,你给我详细介绍下。” 赵鸿杰听到沈忆宸这么一说,也没有多想,开口回道:“她名字叫陈青桐,是泰宁侯陈瀛的独女,泰宁侯跟国公爷交好,所以陈青桐打小就在成国公府就学。” 泰宁侯独女陈青桐…… 沈忆宸嘴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女孩模样,眉眼间依稀跟刚才的少女有几分相似。 “嗯,我知道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他依稀想起一些儿时记忆,但并不是很清晰。 “你们俩小时候应该经常能碰面吧,这都能忘记,你现在忘性有点大。” “可能最近秉烛夜读劳累的。” 面对沈忆宸面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赵鸿杰脸上肌肉抽搐了两下,内心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这么不要脸呢? “好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也先回去了。” “这么早回去?我们不去南市街逛逛吗?” 赵鸿杰表情很是意外,以往放学后两人都要到处玩耍一番,直到夜幕降临才意犹未尽的回家,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当然不去,今天夫子还教导学向勤中得,看来你没听进去分毫,这种觉悟水平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忆宸一脸的痛心疾首,然后转身朝着巷弄出口走去,徒留赵鸿杰呆呆站在原地怀疑人生…… 012 科举之路 走到回家的路上,沈忆宸心中却暗暗有些后悔,因为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国家博物馆,见过一张名为《南都繁会景物图》的画作。 这张画卷就宛如清明上河图一般,栩栩如生的描绘着明朝南京城的生活场景,给当时的沈忆宸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画卷中央的街市,就被称之为南市街。 “早知道就不装这波逼,答应赵鸿杰那小子去南市街逛逛了。” 当然后悔归后悔,沈忆宸决定先回去也不单纯是装逼的缘故,更多是因为今天所见所闻信息量太大,需要静下来仔细梳理一番。 巷尾别院内,沈氏正在织布,见到儿子回来有些意外问道:“宸儿,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今天先生教导的功课内容不多,所以放学比较早。” 对于沈忆宸的说词,沈氏没有丝毫怀疑,放下手中的纺锤起身说道:“肚子饿了吧,娘这就去准备饭食。” “娘,不用急着做饭,我先回屋看会书。” 听到沈忆宸说要先回屋看书,沈氏下意识一愣,这些年好像还没见自己儿子如此勤奋过,让她都有些担心道:“宸儿,在公爷府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放心吧娘,我就是为了明年的县试提早准备。” 沈忆宸赶紧解释了一句,看来有些时候变化太大,带来的并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好,好,那宸儿你安心读书。” 确定儿子没出什么事情,只是打算努力读书,沈氏的脸上挂满了欣慰笑容。 “娘,我就先回屋了。” 沈忆宸说完后,就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不过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隐约觉得刚才沈氏反应有些奇怪。就算自己变得勤奋好学不太正常,为什么首先想到的会是在成国公府出事? 想到这里,沈忆宸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娘,我小时候是住在成国公府的吧?” 沈氏有些疑惑道:“宸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今天我遇到泰宁侯独女陈青桐,她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听到沈忆宸提起陈青桐的名字,沈氏笑着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小时候青桐最喜欢跟你玩,我还记得每当你不在屋里,那小丫头就坐在门槛上等你回来。” “那当年我们为什么会离开公府?” 今天陈青桐的出现,也让沈忆宸回想起一些尘封的记忆。 自己并不是从出生就被朱勇否认,小时候待遇如同庶子一般,正常生活在成国公府内,只差选个良辰吉日纳入宗谱。 可这一切突然被改变,沈忆宸依稀记得那个夜晚,母亲慌张的带着自己离开成国公府,从此就在这个街角别院住下,绝口不提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母亲沈氏虽是婢女出身,但品性温良恭俭不争不抢,理论上不会惹怒到成国公。而且更重要一点,就是在宣德三年(1428年)朱勇进封太子太保,正式主管京营后,就极少再回南京的成国公府,那段时间压根就不在南京,想要得罪也无从说起,所以说这件事情必有隐情。 以前的沈忆宸荒废度日,空有想法却无行动,从未深究过去这些事情。而现在的沈忆宸不同,他清楚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母亲去认祖归宗,都绝非一件易事,必须要明白发生过什么。 当沈忆宸问出这句话,沈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住了,眼神躲闪回道:“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没必要再提及,你努力读书就好。” 看着母亲情绪变化,沈忆宸基本上可以认定自己猜测没错,当年确实是发生过一些事情。不过既然母亲不愿提及,沈忆宸也没有继续追问,于是点头道。 “我知道了。” 回到屋内,沈忆宸坐在书桌面前,看着桌上摆放的四书五经以及先贤所著的释义跟集注,开始思考着该如何在最短时间内,获取功名之路上的成功。 自己目前身份是蒙生,放在后世就是小学生的层面,当然实际难度肯定是远超小学生水平的。 正统九年,也就是明年将举办三年两考的院试,其中第一场考试称之为县试,由知县主考,相当于入门级考试,通过者将得到参加第二场府试的资格。 府试属于进阶考试,由知府或同级官员主持,如果把府试给考过了,那么将得到童生的身份。 别看童生是最基础的科举身份,但它是能否被称之为读书人的分水岭。要是连童生都考不上的话,在外自称读书人,估计心里面都有点虚。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在成国公家塾,李达拿童生身份嘲讽赵鸿杰的原因。进学数年连个读书人身份都没正式获取,确实是有点丢人。 连过县、府试两关,那么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关院试,主考官为提督学政,录取者就是后世熟知的“秀才”,相当于有了正式功名,并且院试第一名还会被称为案首。 如果说童生是区分读书人的分水岭,那么秀才就相当于阶层的分水岭,从此算是进入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徭役,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用刑等等特权。 沈忆宸目前没有好高骛远,觉得自己能轻松高中举人、进士等等功名,所以仅仅把目标放在最基础的秀才身份上。 但是话说回来,秀才也不是那么好考的,需要深入了解四书五经,以及对诗词策论有一定水准。 诗词策论先放一边,就拿主要的四书五经来说,单纯从字数上看,四书五经仅仅只有十七万字,想要死记硬背下来并不难。 不过科举考试,可不只是让你来默写,而是取其中一段或者一句,来做规范格式的命题作文,这就是大家熟知的八股文。 想要写好八股文,除了自己的理解外,还需要参考文宗大家的观念论据,比如著名的程朱理学,然后模仿古人语气“代圣人立言”。 用最简单粗暴的解释,所谓的科举八股文,简直就是考前人的“读书笔记”! 放在后世想要买什么高考练习册是很简单的事情,谁还没有过两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但是放在古代,不是书香世家或者富绅官宦,想要有个庞大书库,收藏这类“科举教辅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相比较沈忆宸还算幸运,虽然被赶出成国公府,但至少还能在外院家塾附学,享受着古代堪称顶尖的教育资源。 目前沈忆宸需要做的,就是把这教育资源转换为实际成果,而没有外挂跟系统的帮助,那么唯一可以依靠的,就只剩下自己的努力了。 “夫子说的对,还是得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啊……” 013 奋笔疾书 伴随着窗外几声鸡鸣,东方的朝阳逐渐升起,沈忆宸也睡眼惺忪的起床穿着衣服。昨晚上他可是真做到了秉烛夜读,直到凌晨两三点实在困得不行,才倒头睡下。 并且在读书过程中,沈忆宸还有个意外发现,那就是自己的记忆力好像强了许多。不说达到传说中的过目不忘,但只要经过几遍巩固阅读,就能把书本上的内容记个大概,学习效率相当之高。 思前想后究其原因,沈忆宸觉得可能是自己原本记忆力就不差,加上穿越后又多了另外一段记忆,相当于两个大脑叠加起来,所以达到了双倍的效果。 当然是不是真的如此,沈忆宸也无从考证,不过记忆力变强总比变弱好。 穿好衣服从房间出来,母亲沈氏一如既往的做好早饭等着自己。见到这一幕,沈忆宸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只能用一句诗表达: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能是因为昨天关于成国公话题的缘故,早上沈氏言语不多,只惯例的嘱咐两句,然后就目送沈忆宸出门上学。 沿着昨天走过的街道,今天沈忆宸的新奇感少了许多,当路过旧院秦淮河畔的时候,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那艘秋月舫依旧停在那里,只不过船头不见那位白衣女子。 “看来没有继续寻死了,只是不知道活着,会不会比死更难。” 沈忆宸默默的嘀咕了一句,以往历史事件对于他来说,只是书中的几段文字,亦或者荧幕上的几帧画面。而现在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自己生活中。 唯一没变的,就是自己依然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来到成国公府家塾,走在讲堂外的长廊,沈忆宸发现李达正带着几个小跟班,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 此刻李达内心可谓是非常不爽,昨天教训沈忆宸这小子没有成功,还在青桐妹妹面前留下坏印象,他满脑子都在想今天怎么把场子给找回来,所以早早就在长廊等着沈忆宸到来。 本以为自己这样凶相毕露,起码能给沈忆宸个下马威,先在心理上吓唬一番再说。结果没想到沈忆宸撇了一眼,然后完全无视自己几人存在,就这么径直走了过去…… “达哥,沈忆宸是没看到我们吗?” 张祺看着沈忆宸背影消失在长廊转角,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他还没瞎!” 李达恨恨回道,他也没想到沈忆宸会这么淡然自若走过去,搞的自己像个陪衬,想好的狠话跟威胁一句没说出口! “达哥,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要不去讲堂直接凑那小子一顿?” 另外一名学童忍不住说道。 “想要被开革出家塾你就去。” 李达虽然读书不行,但还不傻,以先生李庭修的行事规矩,家塾里面殴打同窗,绝对会被赶出去。 相比较真正的勋戚世家可以袭爵,李达这种官宦子弟,哪怕是嫡子,最终能达到什么成就地位,还是要靠自己努力。 现在学问不行,科举之路已经走不通。要是还被开革出成国公府家塾,连武将人脉关系都断了,那才真是因小失大,这点利弊李达还是明白的。 “那我们就拿这小子没办法了?” “真是没文化,来日方长懂不懂?走着瞧!” 李达装模作样的抛下一句狠话,然后独自朝着讲堂走去。 其实他还真没啥办法,因为沈忆宸身上成国公血脉,就是一道绕不过去的坎。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别管沈忆宸如何不受待见,万一触及到国公爷颜面或者底线,后果连自己爹都扛不住。 再加上昨天陈青桐的出现,让李达怀疑沈忆宸是否跟勋贵世家子弟还有什么联系,否则泰宁侯独女凭什么帮个婢生子? 种种原因跟顾忌,除非现在沈忆宸自己认怂,否则李达就只剩下嘴硬了。 另一边沈忆宸刚进入讲堂,赵鸿杰就立马迎了上来紧张问道:“大早上李达就在长廊准备堵你,没把你怎么样吧?” “你小子知道他堵我,就没想着过去帮忙?昨天说好的义气呢?” 面对沈忆宸吐槽,赵鸿杰老脸一红解释道:“家塾里面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所以就不必我出面了。” “再说我们兵分两路,关键时刻还可以去叫先生帮忙,制止李达窝里斗行为,你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听到如此熟悉的话语,沈忆宸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 “有道理!你真是孺子可教也!” “那可不,我娘说我打小就聪明。” 赵鸿杰丝毫没有听出沈忆宸语气中的揶揄,相反还有些小得意。 接下来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不过基本上是赵鸿杰一个人在说,沈忆宸偶尔回应两句。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的样子,原本有些嘈杂的讲堂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学童都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沈忆宸抬头一看,发现是先生李庭修已经站在了门口。 等待学生们彻底安静之后,李庭修就大步走上讲台,深邃的目光左右扫视一圈。 “很好,今天早学没有人迟到。” 说罢李庭修还特意看了沈忆宸一眼,不知是暗示还是表扬。 “因你们入学进度资历不同,往日早学都是着重讲蒙学,但明年县试时日渐进,未来重点将放在四书五经上面。” “所以今日的早学内容,就是默写《大学》全文。” “是,先生。” 众学生齐声应道,不过很多人表情都面露难色,这里有蒙学没多久,对四书五经不太熟悉的。也有像赵鸿杰、李达这样的老油条留级生,蒙学数年都不敢保证一字不错,完整默写四书中最简短的《大学》。 “完蛋,《千字文》我都默写不全,《大学》怎么写的出来,这次板子估计挨定了。” 赵鸿杰语气中带着三分悲凉,七分认命。每年县试前夕,都是最难熬的阶段,板子可没少挨。 以往沈忆宸也是老大难中的一员,而这次却异常平静,《大学》全文两千多字,对于他已经算不上什么难题了。 摊开稿纸,用笔尖沾了沾墨汁,《大学》开篇的句式,一字字浮现在沈忆宸的笔下。 与此同时,李庭修望着学生们已经开始默写,也走下讲台视察。当见到书写工整流畅的,李庭修会微微点头肯定,当看到潦草错乱的,会下意识的皱起眉头。 一路巡视过来,李庭修来到了沈忆宸几人的书桌旁,首先看到了李达了默写。整张稿纸上除了开头还算能看,后面的书写简直能用鬼画符来形容。 目光挪开看向前面的赵鸿杰,这小子的默写也好不到哪里去,错字漏写比比皆是,完全做不到把《大学》熟记于心。 这种情况让李庭修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当年自己来成国公家塾,就连国公爷都亲自待见西席,果然是有原因的…… 就在李庭修感到不忍直视的时候,眼角余光瞥到了沈忆宸的卷面,瞬间他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如此惊讶并不是因为沈忆宸默写的准确,或者多么迅速,而是稿纸上那一手堪称模板的“台阁体”! 卷面上每个字都端正拘恭,劲秀工整,把台阁体推崇的“尚法”精神给展现的淋漓尽致。甚至李庭修自认在台阁体书法造诣上,都不如现在的沈忆宸。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台阁体想要写的如此法度谨严,没有病笔,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没有十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临池不辍,那是不可能的! 沈忆宸以往的字体非常普通,毫无出彩之处,到底怎么做到短短几天判若两人? 014 书法大家 沈忆宸并不知道李庭修站在自己身后,依然心无旁骛的在稿纸上奋笔疾书。至于为什么会使用台阁体,只能说是一种下意识习惯,也与后世的工作专业有关。 另外一个世界沈忆宸专攻字画古籍修复,原因就在于他从小练习书法以及水墨画,基础非常扎实,特别是在字帖临摹上,用天赋异禀来形容都不过分。 工作之后因为纸质书籍保存难度缘故,沈忆宸接触最多要属明清时期的古籍。而台阁体算是明清时代官方书体,无论是科举试卷还是宫廷文件,使用的都是这种字体。 想要修复破损的明清古籍,不会台阁体那是不可能的,常年修复临摹下来,沈忆宸一手台阁体哪怕面对古代书法大家,也能有的一拼! 李庭修发现沈忆宸这手字后,就没有再移动过脚步,默默站在身后看着他一笔一划把整篇《大学》给写完。 “写得好,这手字有沈学士之神韵!” 李庭修嘴中的沈学士,是明朝侍讲学士沈度,台阁体书法代表人物,甚至被明成祖朱棣称之为当朝王羲之,可见对其书法造诣评价之高。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的夸奖声,把沈忆宸都给吓了一跳,他发现是李庭修后,立马起身谦虚回道:“先生过赞了。” 其实认真来说还真不算过赞,因为沈忆宸这手台阁体的临摹对象,恰好还就是沈度,没有神韵才奇怪了。 “为师教导几年,为何之前没有见你用过台阁体?” 按理说此刻问这种问题不是很恰当,但李庭修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疑惑。 “回禀先生,之前学生写的不好所以无颜展现,直至最近练字小有所成,才斗胆一试。” 你这水平才小有所成,那我这还不如的水平算什么? 面对沈忆宸的解释,李庭修脸上表情很精彩,他明白这是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却不知如何揭穿,因为太过于离谱! 其实从昨天沈忆宸早学迟到后的变化,李庭修就已经察觉到非常古怪。他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任课这几年来,沈忆宸的懒散愚笨都是在伪装,就等着国公爷回来展现? 但仔细想想又感觉不可能,一名十几岁的少年,伪装数年却没有丝毫破绽,这需要何等的心智跟谋划,而且这样做的意义又为何? 李庭修想不明白,又无法再问下去。 “那看来是为师对你了解不够。” 李庭修留下这句富含深意的话后,就迈步走向讲台,等待着已经默写完毕的学童,把稿纸交上去检查。 这边先生刚走,赵鸿杰就立马把脸凑了过来说道:“让我看看,你那破字怎么可能有沈学士神韵,是不是先生看走眼了。” 赵鸿杰之前听到李庭修的夸奖,就感到莫名其妙,沈忆宸的字别人不清楚,他还能不知道吗? 如果说沈忆宸字有沈学士神韵,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吹成颜筋柳骨?先生正值壮年,按理说不应该老眼昏花啊。 不单单赵鸿杰好奇,就连后桌的李达此刻也撅起屁股,悄摸起身打算看看沈忆宸到底写的啥。往日里大家难兄难弟几斤几两,谁心里面还没点数,凭什么沈忆宸的破字就能受表扬? “赵鸿杰,李达,你们两个偷看的如此明目张胆吗?” 李庭修的怒喝从讲台上传来,以往默写学童作弊,最多也就是偷偷转个脑袋,现在李达都敢站起身来了,实在是有些肆无忌惮! “先生,我没有……” 李达这一刻感到自己是真冤啊,就算自己要偷看,也不会偷看沈忆宸这个学渣啊。 “默写完毕之后,你们两个回去罚抄《大学》五遍,明天我来检查。” 李庭修不给李达任何辩解的机会,同时顺势拿起了讲台上的戒尺,警告的意味很明显。 “知道了,先生。” 李达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句,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而赵鸿杰却咧开嘴忍不住笑了,毕竟看这小子受罚,比自己得奖励还爽,哪怕是一起罚。 默写完毕之后,根据完成度外院家塾大多数学童,都被罚抄写《大学》或挨了板子。确实两千多字的文章,对于这些武将子弟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这里面唯一例外当属沈忆宸,当李庭修宣布他全篇无一出错的时候,讲堂内学童脸上可谓写满了不可置信。 大家数年同学相处下来,什么学识水平都很清楚,沈忆宸要是有这个默写《大学》的本事,会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但问题是默写过程中,学童们都看到李庭修就站在沈忆宸身后,想要作弊都不可能。现在进步如此之大,简直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今天的默写表现,只是开场热身的话,接下来几天沈忆宸展现出来的东西,更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无论李庭修布置的是背诵,还是默写,甚至是特地加大难度考经义诠释,沈忆宸都能对答如流,完全超乎了以往的学识水平。 唯一欠缺的,就是在诗赋创作上面稍显不足,以李庭修的评判标准,就如同小儿打油诗。不过在科举取士中,诗赋所占整体比重很小,属于锦上添花的那种,日后补齐就可。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三天后,因为成国公府要举办家宴的缘故,所以外院家塾的学童们,得到了一天的额外假期。 要是放在以往,遇到这堪称白嫖的假日,沈忆宸跟赵鸿杰两个人会高兴坏了。然后双双跑到南市街,逛上一整天的街市,看上一整天的杂耍,不到夜幕降临不归家。 这一次沈忆宸没有跟赵鸿杰游玩,而是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成国公府,因为他已经答应陈青桐,将出席这次的成国公家宴。 今日的成国公府外官街,可谓是车水马龙,各式轿子、马车络绎不绝。平日里关闭着的正门也被打开,门房正在唱名赴宴的达官重臣们,无一不是南京城顶级权贵。 沈忆宸依旧没有从中门进入的资格,或者更直白一点,他连参加这次家宴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只能移步来到侧边角门,却意外看见陈青桐已经提前等候在那里。 “忆宸哥哥。” 见到沈忆宸过来,陈青桐欣喜的打着招呼,脸上浮现出一道抑制不住的笑容。 015 国公府家宴 今天的陈青桐身穿一件紫丁香色绣袄,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牡丹纹,配色图案考究却不浮华,显得十分雅致。 另外陈青桐的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浅素色襦裙的丫鬟,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沈忆宸。 “抱歉,让你久等了。” 沈忆宸拱手回礼,他还真没想到陈青桐会提前在这等自己,因为后世这种情况,确实已经不太常见。 “没有,我也就是刚到。” 陈青桐摆了摆手,只不过话音刚落下,旁边小丫头就开口道:“小姐,我们不是等了好一会儿了吗?” “雪儿,谁让你多嘴的!” 陈青桐低声斥责了一句,只是旁边这名叫雪儿的小丫鬟吐了吐舌头,并没有流露出害怕模样,看得出来平日关系应该很好。 “既然已经久候多时,那我们先进去吧。” 沈忆宸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嗯,那就走吧。” 陈青桐依旧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拉着丫鬟手臂就快步走进角门,跟沈忆宸刻板映像中的古代江南女子完全不同。 不过这样自然点挺好,否则沈忆宸为了不露破绽,也得装模作样文绉绉对话,他也挺难受的。 …… 另一边成国公府内,正是一副高朋满座的景象,朱勇站在正厅,与几位前来赴宴的宾客打着招呼。能得到成国公亲自款待的,无一不是南京勋爵跟实权人物。 此刻站在朱勇左手边的,就是第四代魏国公徐显宗,作为开国六公爵徐达的子孙,并且魏国公封号乃明代世袭公爵第一,徐显宗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 而朱勇右手边的,是二世襄城伯李隆,相比较开国辅运以及奉天靖难受封的世袭公侯,伯爵的爵位并不算太高,理论上是不配站在成国公朱勇的右手席位。 但是李隆除了襄城伯的爵位外,他还担任着实权南京守备一职,掌管南京中军都督府,理论上节制南京所有卫所兵力。 另外从永乐朝设立南京守备一职开始,就始终是襄城伯李隆担任,已经历任四朝根深蒂固,所以站在朱勇的右手边也就不足为奇了。 除了几位驻守南京的勋爵之外,朱勇下方还站着两位并无爵位的官员,分别是南京守备太监刘宁,以及南京兵部尚书徐琦。 自从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南京城的内阁六部班子,基本上就成为被排挤或者养老基地。但是作为南方的行政中心,再怎么混日子终究是有实权官员的,否则事事都要等到京师做出决定,以古代的效率黄花菜都凉了。 这两个人的存在,刚好诠释了明代南京的权利架构划分,分别是南京守备、镇守太监、以及参赞机务(由兵部尚书兼任)。 或者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权利架构划分,也代表着整个明代官场勋戚、太监、文官三方势力。 成国公朱勇与众人相谈甚欢之际,眼角余光看到泰宁侯陈瀛走了过来,步伐有些匆忙,还时不时左顾右盼的。 见到这一幕,朱勇拱手致歉了一声,然后朝着陈瀛走过去。 “泰宁侯是许久未到我府邸,所以有些陌生了是吗?” 朱勇笑着调侃了一句,他跟陈瀛两人分别在京师掌管中、后军都督府,算得上老同事了。再加上陈青桐打小在成国公府进学,所以关系非常熟络,也少了些假客套。 面对朱勇的调侃,陈瀛摇了摇头无奈道:“还不是因为小女青桐,她本与我一同前来,结果到府门口提前下了马车,现在都还没见着人影。” 听到是关于陈青桐的事情,朱勇爽朗大笑起来:“青桐在我这里,可能比在泰宁侯府还要熟悉,你就不必闲操心了。” “这哪是闲操心,你也知道我就这个独女,明年就到及笄岁数了。现在却还如同个小丫头似的,这可怎么行?” 泰宁侯与其他勋贵不同,他膝下并无其他子嗣,只有独女陈青桐。别说是在公侯世家还要考虑袭爵问题,就算普通平民百姓之家,没有男丁继承家业也是一件大事情。 所以陈瀛对于陈青桐的培养格外重视,甚至让她到成国公府进学。就想着自己百年之后,哪怕爵位承袭给旁支,陈青桐也能有自己人脉本事独立,再嫁得个好归宿,不至于最后无依无靠。 结果没想到陈青桐就连赴宴都能玩消失,着实是太不懂事! 成国公朱勇自然是知道老友心结所在,于是安慰道:“青桐打小就聪明伶俐,说不定她先去了家塾会见同窗,不必过多担心。” 说着说着,一群内院家塾学子朝正堂走来,陈青桐的身影恰好就在其中。于是朱勇笑着指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青桐这不是跟同窗过来了吗?” 只不过很快朱勇脸上的笑容沉下去了,因为他发现陈青桐身旁站着的,并不是内院同窗,而是沈忆宸! 他怎么会在这里? 朱勇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心中开始揣测着沈忆宸出现的动机。 前几日在外院家塾,沈忆宸最终拒绝到内院附学,可谓出乎所有人意料。当时朱勇也没看穿沈忆宸到底想要什么,但多年官海沉浮,他很清楚背后肯定有原由,只是没兴趣深究罢了。 今日这场家宴,除了勋戚重臣叙旧议事外,还有就是给内院学子们一个露脸的机会。 要知道科举取士,决定你最终录取跟名次的,不单单只有绝对硬实力,还要一定的运气以及人脉关系。 就拿沈忆宸考了数年的童生举例,县试只有编号并不会糊名,更别说誊录这种防止认出笔迹的操作了。也就意味着,考官知道写这张试卷的考生是谁,想要暗箱操作就很容易。 哪怕考官公正廉洁,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个人喜好偏爱的文风不同。如果跟主考官关系好,甚至有师生同门关系,那么得到偏爱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以成国公之尊,自然没必要明摆着去舞弊,但邀请诸如知府提督学政等等主考官员,与府内宗族弟子混个熟脸什么的,这并不算过分吧? 事实上别说院试这种,哪怕上升到考举人、进士,防作弊措施再严密,关系户依然能有办法得到优待。 这种行为就连明朝第一内阁首辅张居正都没办法免俗,几个儿子不是状元就是头甲,背后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沈忆宸出现在家宴,朱勇能想到的就是跟明年县试有关系。事实上也确实如成国公所想,陈青桐拉着他过来,就是想要博取今天赴宴的主考官关注。 但有一点成国公朱勇依旧想不明白,那就是沈忆宸既然想要趁家宴寻求机会的话,那么之前让他到内院附学为何又拒绝,岂不是多此一举? 016 兄友弟恭? 沈忆宸并不知道成国公已经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更不知道对方心里的疑惑。 如果沈忆宸知道的话,这个疑惑的答案其实非常简单。 那就是曾经的选择是被施舍的,而现在,是沈忆宸靠自己去争取! 内院学员这边,当陈青桐带着沈忆宸出现后,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过相比较成国公的锐利揣测,这群人看向沈忆宸更多是一种轻视与鄙夷。 “青桐,今日家宴你怎么带个外院学童来赴宴?” 一名身穿华利襕衫的学员,用着不屑语气问道。并且着重强调了“学童”二字,暗讽沈忆宸没通过院试,连生员都算不上,只是一名未进学的学童。 “朱庆宇,你管不着。” 陈青桐自然是听出来对方语气中的轻视之意,所以回的也很冰冷。 “我是朱氏宗亲,当然可以管。今日家宴非宗族子弟以及内院学员者不可参加,沈忆宸没有这个资格。” 说罢就把目光放在沈忆宸身上,想要看看这个婢生子该如何出糗。 面对挑衅目光,沈忆宸平淡如水,丝毫没有混进来被抓现行的羞愧感。脑海中倒是想起了这个朱庆宇是谁,他祖父跟第一代成国公朱能是兄弟,勉强算得上自己的堂兄。 不过沈忆宸因为身份的缘故,跟这些朱氏宗族子弟并没有过多交集,与这朱庆宇更是仅见过几面,知道个名字的关系。 按理说双方无仇无怨的,这小子跳出来找自己麻烦干什么,宴会吃的又不是他家饭。 “沈忆宸也是成国公一脉,凭什么没有资格参加!” 沈忆宸没有应话,陈青桐气不过站出来为他据理力争,这朱庆宇论血脉亲近关系,远不如沈忆宸,也好意思用朱氏宗亲的身份来管? “没入宗谱,不算宗亲。” 一道阴冷的声音从朱庆宇身后传出来,瞬间之前围着看热闹的内院学员,给让出来一条道,并且齐声拱手道:“二公子。” 二公子? 听到这个称呼,沈忆宸跟来者的视线对撞在一起,能在成国公府内被称之为二公子的,那么就只有一人,他就是朱勇的第二个儿子朱佶。 这话要是朱庆宇说出来,陈青桐肯定还要争论一番。但从朱佶嘴中出现,陈青桐张了张嘴,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不过此刻沈忆宸的嘴角,却浮现一抹玩味笑容。他之前还奇怪那朱庆宇,为什么会吃饱了没事做找自己麻烦,现在当朱佶出现,那么一切都能说的通了。 因为在沈忆宸有限的孩童记忆中,小时候受到的欺负,始作俑者基本上都是这个二公子朱佶! 至于为什么要欺负自己,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朱佶的母亲林氏并不是成国公嫡妻,而是后纳的小妾。 更不凑巧的是,当年自己母亲沈氏,被分配到了林氏的院子当侍女! 侍女上位,并且还有了成国公的孩子,从开始的主仆关系,变成了“竞争对手”。不管其中过程缘由如何,事实上已经成为了竞争的假想敌,言传身教之下自然朱佶就充满敌意。 没想到多年未见,一切都还是依旧。 “沈忆宸,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自觉点出去。” 朱佶看着沈忆宸嘴角玩味笑容,突然感到非常不爽。当年这小子见到自己,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躲躲闪闪,今天还笑得出来? “我想你们对我的身份,好像有什么误解?” “既然不清楚的话,那不妨告诉你们,我今天赴宴并不是以宗族子弟,或者外院家塾学童的身份,而是以泰宁侯府的名义过来拜访。” 说完之后,沈忆宸更是直接向前迈了一步,站在朱佶面前凛然道:“闭门谢客让泰宁侯府客人出去,你朱佶貌似没这个资格。” 无论之前的沈忆宸有多不堪,有多卑微,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沈忆宸,绝对不会再继续懦弱的逃避! 甚至沈忆宸这一步逼近所爆发出来的气势,让朱佶身形都细微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想要往后退去。幸好整个动作不算明显,否则被沈忆宸这一步轻松逼退,朱佶恐怕得颜面扫地。 “没错,沈忆宸是与我一同以泰宁侯府名义赴宴,除非朱伯父不允,不然没人可以让他出去!” 陈青桐此刻也反应过来了,是自己邀请沈忆宸一同赴宴的,那么名义上就代表着泰宁侯府,而不是朱氏宗族或者外院学子。 想要逐客出门,就必须得成国公亲自开口,否则没人可以替代他的资格。但问题是这种事情,国公爷是绝对不可能计较的,所以沈忆宸今天参加的光明正大! 有了泰宁侯府的名义加持,这群看热闹的内院学子表情很精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还能这样另辟蹊径。 而朱佶神色愈发阴沉下来,一方面是陈青桐搅和,让他下不来台。另外一方面更重要,那就是刚才他自己心里清楚,有那么一瞬间被沈忆宸气势给震住了。 被一个从小被自己鄙视的婢生子给震住,简直就是一种屈辱! 就是局面有些僵持不下的时候,一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青年走了过来,朝在场众人说道。 “筵席马上就要开始,各位同窗还是先入席吧,今日莅临的勋戚重臣众多,莫让人看了成国公府的笑话。” 这名青年的出现,打破了僵持的局势,顺势还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只见朱佶冷哼一声,恼恨的看了眼沈忆宸,然后拂袖而去。 其他内院学子倒是没有直接离去,而是纷纷拱手道:“大公子。” 就如同之前的二公子名号一般,能在成国公府被称之为大公子的,自然只剩下嫡长子朱仪了。 见到朱仪前来,陈青桐脸上也浮现出笑容,亲切的行礼道:“炎恒哥。” 炎恒是朱仪的表字,他比朱佶跟沈忆宸年长几岁,今年二十一。而且相比较朱佶的嚣张跋扈,朱仪性格廉静持重,很符合嫡长子的标准,陈青桐跟他关系也要好上许多。 “既然都已经来了,你也一同入席吧。” 朱仪看着沈忆宸说了句,没有特别的针对,也没有任何亲近之情,就如同招呼一位普通的宾客。 “嗯,谢过大公子。” 沈忆宸拱手致谢,无论如何朱仪的出现,算是一种解围。另外他语气也十分平淡,内心里也感受不到什么兄弟之情。 可能兄友弟恭这种情感,不太适合帝王公侯之家吧。 另外沈忆宸所不知道的是,整个事情经过,全部都被成国公朱勇看在眼中。某种意义上来说,父子四人在这种场合之下“重聚”了。 017 诗词助兴 “成国公,青桐旁边那个年轻人,就是沈忆宸吗?” 泰宁侯看完这一幕后,朝着朱勇问了一句。 “嗯。” “看来不似传言那样啊……” 陈瀛意味深长的说道。 坊间传闻沈忆宸愚笨不堪,进学数年连童生都考不上,而且自身还玩物丧志,毫无进取之心,于是被成国公所厌恶,不允许上宗谱。 陈瀛虽然跟朱勇关系熟络,但以他们的公侯身份,这种家事也不可能过多谈及。所以对于沈忆宸这个婢生子的了解,基本上也就是偶尔听闻一些下人传言。 但今日陈瀛看沈忆宸的谈吐仪态,与坊间传闻貌似相差甚远。别的先不说,至少面对二公子朱佶丝毫不弱下风,甚至隐约在气势上还压倒了对方。 “泰宁侯,我们还是别站着了,先入座吧。” 朱勇没有接过陈瀛的话语,而是伸手相邀他先入座。 “请。” 泰宁侯陈瀛也是顺势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大家都是聪明人,很明显朱勇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陈瀛也不会继续多言。 明代王侯勋戚家宴,虽名为“家宴”,但与后世吃顿家常便饭完全不同,处处都有着规矩跟讲究。 就拿最基本的入座来说,成国公朱勇与南京一众顶级勋贵权臣坐在首座。爵位稍次一档的以及其他高阶官员,坐在首座之下的三座,其中以左为上。 再次一点的文臣武将们,就坐在相对于首座的二座,最次一档坐在二座之下的四座。可以说整个排位秩序等级森严,什么档次品阶的人,就坐什么样的位置,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里面唯一例外的,就成国公府内院家塾学子们,没有按照辈分官衔放在最末端的“四座”,而是相对于中间档次的“二座”。 如此安排一是成国公想让族中子弟,处于更显眼的位置,能得到更多重臣的关注。另外一点,就是这群人家世背景不简单,一般的官员未来前景还真比不上他们。 家宴入座的时候,陈青桐本想拉着沈忆宸,一起去坐在属于高官勋戚的“下三座”,不过被沈忆宸给婉拒了。 原因也很简单,之前打着泰宁侯府的名义,纯粹是拉大旗作虎皮,为了压住朱佶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自己真去坐高官勋戚的那桌,让众人看到朱勇儿子打着泰宁侯旗号,那影响就大了。到时候无论是成国公,还是泰宁侯,估计都会下不了台。 所以对于自己真实身份地位如何,沈忆宸心里面还是有点逼数的,没资本过于张扬到时候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于是他很干脆的走到末席,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沈忆宸的这一桌宾客,基本上都是那种品阶不高,却手握实权或者政治地位非常突出的。比如说知府知县地方父母官,以及南京都察院御史这类的言官。 别看这群官员品阶不高,但要知道南京是陪都应天府,行政地位特殊。说不定这群人里面卧虎藏龙,有着直接上达天听的权利。 不过很遗憾,沈忆宸那是一个都不认识…… 沈忆宸虽不认识,但他一个年轻后生落座下来,却引起了同桌其他官员的好奇猜测。 “这位小友,不知该如何称呼?” 坐在沈忆宸左边的一位年轻官员,主动与他打起了招呼。 “晚生沈忆宸,国公府家塾学生,不知大人尊称?” 沈忆宸简单介绍了自己一句,并且还询问起对方身份,毕竟这一桌上都是达官贵人,万一得罪就麻烦了。 “我乃江宁知县周顺,幸会。” 周顺今年才赴任江宁知县,所以并不知道沈忆宸是成国公私生子。也恰恰因为他资历浅,加上是这次受邀品阶最低的官员,所以才会主动跟沈忆宸打个招呼。 当沈忆宸把自己名字说出来后,邻座的几名官员都把目光放在他身上。从异样的眼神中,很明显能得知他们明白沈忆宸是谁,今天算是见到本人了。 不过相比较周顺,其他官员知道也没出言攀谈。毕竟私生子身份特殊敏感,如何对待沈忆宸是个问题,干脆装作不知道为好。 “晚生见过周大人。” 沈忆宸得知对方知县身份后,立马主动拱手行礼。 其实认真说起来,江宁知县算是沈忆宸的父母官,并且他现在可是没有任何功名的普通老百姓一个,理论上正式场合见官还得行跪拜礼。 但沈忆宸毕竟是后世思维,可没那动不动就下跪的爱好,反正对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功名,行个拱手礼差不多就得了。 “小友不必客气。” 周顺也是连忙摆了摆手,今天在座都是一些大佬,他自己都是个后辈,可没想找一个晚生摆谱。 就在周顺准备多聊两句的时候,成国公朱勇已经站起身,按照惯例发言致谢宾客,于是在座都正襟危坐起来。 发言内容基本上都是一些忠君爱国,互助同僚的客套话,沈忆宸听着也是万分无聊,目光直勾勾的放在桌面佳肴上面,时不时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结果没想到,他这一副模样,被同桌官员看到后忍不住都心生鄙夷。难怪成国公不认这个私生子,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 好不容易等到朱勇说完筵席正式开始,面对桌上“三大件”、“六冷盘”、“八热菜”等等珍馐,沈忆宸可是垂涎已久,就等着动筷子了。 结果没想到刚吃两口,内院学子中有一人站起身来,举着酒杯遥对朱勇说道:“公爷,今日家宴如此其乐融融,岂能没有诗词助兴?” “晚生朱缙斗胆,愿献丑赋诗一首,请各位大人雅正。” 朱缙的这句话出来,引得内院学子们一阵叫好,其他宾客也纷纷放下酒杯筷子,准备听听他的作品。 毕竟这群勋贵高官参加国公爷的筵席,应该没几个是真为了吃饭而来的。 不过这里面沈忆宸就满腹吐槽了,虽说你们这群内院世家子弟,家宴就是为了出风头。但装逼好歹也选个时辰,你们不想吃,老哥我可忍了好久! 当然这事沈忆宸说了不算,只见成国公朱勇听到后,面露笑容的回道:“好,朱缙你就赋诗一首,让各位大人点评下文采。” “谢公爷。” 朱缙满脸自信的环顾四周,只是当他把目光看在沈忆宸身上的时候,却故意稍作停留,露出一抹讥笑。 018 怕啥来啥 “花影玲珑满园香,绮筵金盏泛琼浆。” “酒醉诗吟皆欢快,坐中俱是谪仙官。” 当朱缙这一首诗念罢,内院学子们纷纷鼓掌叫好。 “好诗!” “朱兄不愧是年少英才!” “以朱兄的文采,明年乡试必定金榜题名!” 与此同时,成国公朱勇点头微笑,朝着身旁一名中年男子询问道:“丰城候,你觉得此子作诗如何?” 丰城候一脉也是奉天靖难起家,并且世居南京,传至正统年间为第二代丰城候李贤。历史上将由他在襄城伯李隆之后,接替南京守备的职位,算是驻守南京勋贵中比较位高权重的一位。 “写的不错,诗作富贵大气,并且有洒脱祝福之意,很适合今日筵席。” “谢丰城候夸赞。” 听到李贤的话语,朱缙也是非常合时宜的主动拱手致谢,脸上充斥着得意神情。毕竟能在诸多勋戚重臣面前露脸,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还得到夸奖。 丫鬟雪儿在听完丰城候的夸赞后,悄悄俯身靠近陈青桐耳边问道。 “小姐,这朱缙诗真写的很好吗?” “一般,丰城候就是客气客气。” 陈青桐很不屑的回了句,朱缙这首诗称之为打油诗肯定过分了,但全篇无任何出彩之处,只能算勉强合格。 至于丰城候称赞夸奖,一方面纯粹是客气,身为长辈勋爵,不可能在这种场合驳了后辈面子。另外一方面,这朱缙是朱氏宗老的嫡孙,算得上朱氏宗亲里面的近支,成国公朱勇这个面子得给。 所以很多时候,点评的是诗词,说的其实都是人情世故。 “那沈公子的诗词水平如何,他今天能展露学识吗?” 雪儿眨着好奇大眼睛问道,她知道小姐邀请沈忆宸一同赴宴,就是为了像朱缙那样在众人面前展露学识。 据说今天应天府尹,以及南直隶提督学政都在场,他们可是府试跟乡试的主考官。如果能得到他们赏识,科举之路将事半功倍,只是不知道沈公子文采到底如何了。 面对雪儿这一问,陈青桐下意识愣了一下,自己好像还真不太了解沈忆宸的学识水平。不过从家塾成绩,以及童生都没有考取的现状看来,沈忆宸学识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当初就单纯想着今日家宴是个机会,就忘记考虑沈忆宸是否有这个实力把握机会了! “那个,我也不太清楚……” 陈青桐小声回了一句,语气很是心虚。 “那万一沈公子学识不行怎么办?” 雪儿也是看出了陈青桐的心虚,而且沈忆宸还在外院家塾附学,想必学识也好不到哪里去。 无法在家宴上一鸣惊人倒也没什么,就怕在家宴上出丑惹个坏印象,那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怕啥来啥,雪儿才刚刚问出怎么办,那边赋诗完毕的朱缙,就开口说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听闻外院家塾学童沈忆宸沈兄天资聪慧,不如也来赋诗一首给各位大人助助兴。” 本来就等着干饭的沈忆宸,突然听见朱缙点了自己,瞬间心里面跟日了狗似的。难怪作诗之前特意瞄了一眼,原来就等着找个机会让自己出糗。 不单单沈忆宸万分不爽,本来脸上还挂着微笑的成国公朱勇,听完朱缙的话后,脸色也逐渐阴沉了下来。 沈忆宸是个没入宗谱的私生子,出现在这种场合,本身就容易惹人非议。更何况朱缙还着重说出“学童”两字,几乎相当于告诉众人,沈忆宸连童生都没有考取,属实落了成国公府的面子。 而且沈忆宸学识水平如何,朱勇心里面也清楚,这不是让他当众出丑吗? “沈小友,你还是个学童?” 江宁知县周顺也忍不住惊讶问道,他本以为沈忆宸大概率是秀才,甚至有可能举人都说不定,最次也得是个童生。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小子连童生都算不上,学童也混进成国公府家宴? 面对疑问,沈忆宸只能尴尬点点头承认,然后站起身来说道:“朱兄抬举了,在下学问不精,恐怕作不出什么好诗,免得打扰各位大人雅兴。” 对于自己水平如何,沈忆宸一向还是有数的,死记硬背的东西让他展示一下问题不大。原创诗词这种,对于现代人那真是强人所难,目前撑死就个打油诗水准。 未免自取其辱,干脆找个借口开脱算了。 只是沈忆宸没想到自己都认怂了,对面坐着的二公子朱佶使了个眼神后,朱缙依然穷追不舍道:“沈兄你这就过谦了,莫非是不愿意在各位大人面前展现?” 之前沈忆宸借用泰宁侯的名义,让朱佶吃了闷亏,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沈忆宸。 现在借用朱缙之口,把沈忆宸架在火上烤,务必让这小子颜面扫地,以报自己心头之恨! 面对朱缙的咄咄逼人,沈忆宸也明白,这次应该很难躲过去了,于是干脆回击道:“在下说的都是实话,论赋诗,我确实溜须拍马比不上朱兄你啊。” 本来沈忆宸这句话说出来,朱缙脸上都浮现胜利者笑容了,看来这个婢生子明白自己什么身份了。 结果没想到,陈青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带动之下,其他桌的宾客也接二连三出现笑声,甚至很多人看向朱缙的眼神都变了。 之所以会出现笑声,就在于沈忆宸说的“溜须拍马”,表面上是自谦,其实有着一语双关的作用,暗讽朱缙的诗作。 原因就在朱缙最后一句“坐中俱是谪仙官”上,其中谪仙本意是指神仙被贬入凡间后的状态,后来引申为才情高超,清越脱俗的人物,诸如李白、杜甫等极具才华的文人,都曾被称为“谪仙”。 朱缙称在座官员俱是李白、杜甫这样的谪仙,可不就是溜须拍马吗? 本来这种吹嘘放在诗词里面也正常,最多听的人觉得有点过赞不好意思,但这样被直接捅穿了,味道就完全不同了。 在场都是明朝科举佼佼者,怎么可能听不懂沈忆宸的暗讽,笑出声正常,没笑出声只能说明定力好。 伴随笑声,朱缙也反应过来沈忆宸的含沙射影,本来脸上还挂着笑容,瞬间就变成一种猪肝色,身体都因为又羞又怒颤抖起来。 当着南京满城勋戚重臣面成为笑柄,朱缙恐怕是开创了明朝先河…… 019 以牙还牙 “沈忆宸这个后生不简单啊……” 泰宁侯陈瀛开口感叹了一句,之前见到沈忆宸硬刚朱佶的时候,他就觉得气势不凡,现在更是证明了自己的猜想。 “确实,反应敏捷且回击精准,很符合老夫脾气。” 魏国公徐显宗附和了一句,这群人都是人精,朱缙从开始挑衅针对他们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沈忆宸反击的如此漂亮。 听到同僚们的称赞,成国公朱勇心情却很复杂。 虽说前几天发生的事情,他隐约察觉沈忆宸变化很大,但长久以来的印象跟了解,想要突然改观几乎是不可能的,朱勇依然看不上这个婢生子。 而这一切在今天这场宴会上,可以说完成了一次颠覆。沈忆宸目前的表现,已经不能仅仅用变化来形容,简直跟换个人没什么区别。 朱勇不知道面对沈忆宸这种改变,自己是否应该高兴。毕竟除了血缘上的父子关系外,他对于这个儿子并没有多少感情,所以才会五味杂陈。 “沈忆宸,你……” 面对这种堪称“群嘲”的场面,朱缙心态彻底被破防,又急又恼之下直接指向沈忆宸,想要破口大骂。 但就在这个时候,身旁有一锦衣学子站起身来,拉住朱缙手臂摇了摇头,制止了他冲动行为。 随后转头看向沈忆宸说道:“沈学弟才思敏捷,身为曾经同窗,在下佩服。真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既然如此,在下也有拙作一首想要请教沈学弟,不知学弟是否应允?” 如果说之前朱缙只是把沈忆宸架起来,那么现在这位锦衣学子,几乎相当于公开向沈忆宸下战书了。 放在寻常文人家宴上,这种过于锋芒毕露的挑衅行为,可能会被制止打断。但今天在场大多是武将勋戚,而且与明朝中后期纯靠袭爵的不同,这里上过战场的比比皆是。 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些彪悍的武将勋戚,甚至拍桌叫好,等着沈忆宸“应战”。 “麻烦了,沈忆宸诗词肯定比不上他。” 陈青桐小声嘀咕了一句,脸上写满了担忧。 “小姐,还没比过怎么知道,刚才沈公子应对的不是很好吗?” 雪儿很是不解,沈忆宸讽刺朱缙占了上风,看起来也不弱的样子,为什么小姐“未战先怯”了? “你是不知道,这人名叫曾蒙简,二十岁就高中举人。如果不是恰逢父亲去世丁忧,可能现在已经是进士了。” “哪怕如此,正统十年的乙丑科取士,他高中几率也是十拿九稳,内院先生甚至认为他能取得三鼎甲成绩。” “这么厉害?” 听完陈青桐的解释,雪儿也莫名为沈忆宸担忧起来。毕竟只有状元、榜眼、探花才能称之为三鼎甲,这种天之骄子想要赢他,难度可想而知。 别说雪儿了,就连沈忆宸自己,现在都想着怎么打退堂鼓。这位曾蒙简当年在外院家塾就一骑绝尘,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进学内院家塾,堪称明代学霸! 但很多时候,不是想退就退了,毫无疑问今天对方不找回这个场子,是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事已至此,至少要做到输人不输阵,沈忆宸骨子里面不是认怂的人。 “好,就请曾兄赐教了。” “不敢当。” 曾蒙简很客气的拱手回礼,一副翩翩君子的做派,实际上两人已经擦出了浓浓的火药味。 “酒酣豪情满胸中,笑谈不尽意无穷。” “诗书作伴心自远,琴瑟相和韵更隆。” “中间谩借留侯扇,左右还成少傅文。” “更有新诗酬旧友,却怕刘项不识书。” 举手抬足之间,曾蒙简就作出了一首七言律诗。并且相比较之前朱缙那偏浮华庸俗的文风,这首诗立意豪迈,直抒胸中志向,让人感到大气磅礴。 “真是首好诗,有唐宋之遗风!” 坐在沈忆宸这桌一名年逾半百的官员,听到曾蒙简诗作后,满意的直接鼓掌叫好,很明显非常欣赏。 “孙提学目光如炬,此子却有大才。” 旁边一位官员也称赞道,并且把对方称之为孙提学。如果沈忆宸没记错的话,目前应天府提学官名字就叫孙鼎,兼御史之职,看来就是这位了。 好家伙,县考的主考官周知县坐在旁边,院考的主考官孙提学是同桌。不出意外的话,府考的主考官应天府丞应该也在这桌,直接就把院试三位主考官给集齐了! 这要是今天给他们留下个学问不佳的印象,那估计明年的童生怕是又得泡汤,更别说考个秀才获取功名了。 “成国公,你这家塾里面真是卧虎藏龙啊,难怪能弱冠中举。” 主桌上面,泰宁侯陈瀛适时恭维了朱勇一句,他很清楚今日这场宴会的目的,看来这个曾蒙简的才学,将得到很多人青睐。 “不错,如果此子八股经义也有这水平,那么乙丑科取士,说不定会问鼎文魁啊。” 襄城伯李隆附和了一句,然后笑嘻嘻的对着陈瀛打趣道:“泰宁侯,难怪你会让爱女到成国公府就学,看来哪天我也要送个孙儿到成国公府来了。” 面对宾客恭维,朱勇也是连忙摆手自谦,不过内心里面也有着几分得意。确实曾蒙简学问了得,间接也证明了成国公府家塾实力。 要知道明朝勋戚大多数是武将封爵,在文人眼中就是没文化的大老粗,如果成国公府能做到文风鼎盛,岂不是文武双全了? 就在这一片夸赞恭维声中,朱庆宇突然站起身来奉承道:“曾师兄真是逸群之才,这首诗作让在下佩服不已。特别是最后一句,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朱宇庆这句话一出来,内院学子们哄笑声一片。就如同之前沈忆宸暗讽朱缙诗作最后一句一样,曾蒙简这首诗的最后一句,也是在讽刺沈忆宸。 “却怕刘项不识书”这句诗,引用了唐代章碣的《焚书坑》,原句为“刘项原来不读书”。 这句话原本意思,是文人讽刺秦始皇焚书坑儒控制言论毫无意义,结果被刘邦、项羽两个没读多少书的人给推翻了。 曾蒙简把这句诗一改,用在了沈忆宸身上,讽刺他不读书,刚好呼应他目前的“学童”身份。 甚至可以这么说,曾蒙简这首诗作之所以能得到这么高评价,除了写得好之外,还做到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展露出自身极高的学问水准。 020 一鸣惊人 只是内院学子们哄笑一片,在场的勋戚大臣们,脸上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 曾蒙简诗句中回讽如此明显,这些勋戚大臣们自是清楚,之所以众人都选择视而不见,就在于沈忆宸无论怎么说,也是成国公朱勇的私生子。 你当着朱勇面笑他儿子,也太不给面子了一点。 “小姐怎么办,沈公子好像真比不过。” 虽然丫鬟雪儿跟沈忆宸并不熟,但怎么说也是小姐的幼时好友,自然倾向于他这边。 很明显这个叫做曾蒙简的学子,已经赢得了满堂喝彩,加上陈青桐又把他说的那么厉害,雪儿不由为沈忆宸着急起来。 “不知道。” 陈青桐满脸严肃的摇了摇头,丫鬟雪儿只看得懂输赢,她可是很清楚曾蒙简这首诗,将会给沈忆宸带来何种负面影响。 如果今天沈忆宸没办法作出与之对应的诗词,那么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今天这场成国公家宴,都会成为文人士子口中的谈资。 沈忆宸是自己邀约赴宴的,所造成的后果,自己自然也有一份责任。所以陈青桐此刻除了担忧,还有一种自责涌上心头。 曾蒙简面对满堂喝彩,傲然环视一周,并且不断拱手致谢,仿佛已经坐实了胜利者姿态。 最终他把目光放在了沈忆宸身上,伸手示意道:“沈学弟,请赐教。” 随着曾蒙简的动作,正堂所有人的目光,也一同放在了沈忆宸身上,想看看他该如何应对。 只是几乎所有人心里面,都认定以沈忆宸的才华,想要作出匹敌曾蒙简的诗词,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迎着众人的目光,沈忆宸缓缓站起身来,整个人依旧很淡然。甚至嘴角还有一抹淡淡笑容,完全没有丝毫败局已定的颓势。 “曾兄确实好文采,在下很是敬佩。” 沈忆宸很是敬佩的话音刚落下,朱庆宇就迫不及待的接话道:“沈忆宸,你这是自认甘拜下风了吗?” 在朱庆宇的眼中,沈忆宸的才华,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曾蒙简,说这话就相当于认输。 “我有这么说吗?” 沈忆宸都有些无奈了,学着古人风格客套一下,没想到还有个二傻子当真了。 “那就让我们好好欣赏一下你的大作!” 朱庆宇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沈忆宸还在死鸭子嘴硬,那今天就让他彻底臭名远扬! “既然话已至此,那我只好献丑一番。之前各位所作的都是诗,在下就来写一首词吧。” 听到沈忆宸说要写词,了解他底细的,更是流露出一副嘲弄模样。 因为写诗实力不行,磕磕绊绊的也能凑出一首打油诗。而写词除了考虑平仄的同时还得考虑韵脚,并且还需要遵从词牌名格式,难度大上许多。 沈忆宸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居然想写词? 沈忆宸并没有在意他人嘲笑,而是清咳一声后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随着沈忆宸抑扬顿挫,一首《临江仙》缓缓道出,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后,与之前赋诗讨论称赞的场面完全不同,这次是全程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这首词是号称明代三大才子之首的杨慎所著,二十三岁状元及第,可谓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可惜后来却仕途不顺,更因嘉靖年间“大礼议”事件,被杖责罢官发配云南充军,于是回顾自身沉浮写下了这首《临江仙》。 不过后世更多人得知这首词的途径,并不是了解杨慎的生平,而是因为《三国演义》的片头。 其实沈忆宸很清楚自己诗词水平,也不太想做一个文抄公,所以一直避让推脱,但奈何对方实在咄咄逼人。 没办法,身为接受现代教育的人,与古人去比诗词,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但这个世界规则不可能随自己改变,该顺应时事的时候,就只能顺势而为。 “这首词……这首词……” 终于有一人打破了筵席上的寂静,这个人就是江宁知县周顺。 他坐在沈忆宸的旁边,每个字都听的非常清楚,受到的冲击也是最大的。 这首词含金量之高,已经远远超乎了孙鼎的预期,他本想说两句赞赏的话语,却在颤音喃喃之后,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词,堪称惊世之作!” 泰宁侯陈瀛也是拍案而起,给沈忆宸的这首词下了定论。 筵席开始之前,对于沈忆宸的谈吐仪态,陈瀛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更是没想到,这个外界传言愚笨不堪的婢生子,学识居然如此惊人。 加上与成国公朱勇的关系,所以泰宁侯没有吝啬赞美之词,给了这首《临江仙》很高评价。 “虽然描叙略显直白,但立意深远,整体瑕不掩瑜,可为佳作。” 一直没有说话的南京兵部尚书徐琦也开口了,身为在场品阶最高的文官,加上又是南直隶实权参赞机务,这种勋戚家宴他本不好多言,避免给言官留个谄媚勋贵的话柄。 所以之前内院学子的诗句,徐琦几乎没有任何表示,最多就是随众客套鼓掌一番。 但沈忆宸这首词,让徐琦实在是坐不住了。他本身就属于以文臣从武事,《临江仙》慷慨悲壮,并且大气豪迈。却又营造出一种淡泊宁静,笑看古今兴衰的氛围,很符合徐琦的身份经历,不由代入感很强。 “徐大人点评到位,难怪咱家也觉得直白,而且对仗不甚工整,更似弹词风格。不过大巧不工,特别以沈忆宸的年龄,有如此境界感悟,属于难得。” “另外此子格局很高,没有继续执着于争强好胜。” 兵部尚书徐琦开了个头,南京守备太监刘宁也开口了。并且作为代天子总镇一方的人物,刘宁的隐性地位跟权势,实际上比徐琦还要更甚。 自从明宣宗开设内书堂,专门配备翰林院官员教导太监读书后,京师高品阶太监学识水准并不低,所以听出来沈忆宸这首《临江仙》更像是弹词。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历史上杨慎的《临江仙》收录于《廿一史弹词》中,并不过分强调于对仗工整,而是更倾向于浅显讲唱。 弹词出身,也让这首《临江仙》遭受到很多非议,喜欢的人很喜欢,认为是明清词巅峰之作。不喜欢的人,认为只能算优秀,被吹的名过其实。 不过无论如何评价,都掩盖不了这首词的光芒,就如同现在的沈忆宸,已经彻底改变了在众人心中印象一般。 今日这一词《临江仙》,可谓一鸣惊人! 021 都是人才 有了泰宁侯、守备太监、兵部尚书的认可,这场家宴诗词“助兴”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曾蒙简此刻脸色惨白,脑海里面嗡嗡作响。在座众人里面,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沈忆宸的学识,一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废物,怎么可能写出这篇《临江仙》? 难道说真是文章本天成,被沈忆宸妙手偶得了? 更让曾蒙简无法接受的,是守备太监刘宁最后一句“格局”。这意味着他不单单诗词输了,就连人设上面都崩了。 未来南京城文人们讨论今天这场家宴,自己诗作内容中的回讽,只会被打上争强好胜的标签。而沈忆宸的词作,并没有再一味的回应反击,相反还说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种洒脱、大气,再配上守备太监提的格局,将会被文人雅士们所称赞、推崇! 要知道曾蒙简这一路走来,都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哪怕回家丁忧放弃了一届会试,也被文人雅士们赞为至孝。 难道现在这所有一切,都要输在一首词上面? 早知如此,自己为何要揽下二公子朱佶的事情,替他强出头! 世间没有后悔药,如果今天是沈忆宸做不出来一首好诗词,可能他的下场比曾蒙简惨的多。单单一个学童称号,就足以成为今日筵席上的笑柄,内院家塾子弟更不会放过羞辱他的机会。 “忆宸哥哥,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陈青桐望着远桌的沈忆宸,眼中满满都是回忆。 那时候的沈忆宸还在成国公府,没有后来外界所认为的愚笨顽劣,相反天资聪慧,并且乖巧懂事。 陈青桐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读书被先生责罚,躲在成国公府花园角落里伤心。就是幼时沈忆宸走了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像个小大人似的讲道理安慰自己。 到最后安慰不管用,还恋恋不舍的把手中那串糖葫芦递了过来。 陈青桐不知道这些年沈忆宸经历过什么,可能此刻光彩夺目的他,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忆宸哥哥吧。 面对全场称赞,沈忆宸倒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拱手道:“谢过各位大人称赞,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愧不敢当。” 说完之后,沈忆宸就赶紧坐了下来,缩在末席角落里面显得异常低调。 本来沈忆宸是真被吹的不好意思,结果万万没想到,他这番动作出来,更是赢得了在场勋戚重臣们好感。 “年纪轻轻却不骄不傲,实属难得。” “刘公公目光如炬,此子确实有格局。” “成国公有如此虎子,居然没入宗谱,真是让人不解。” “看来明年院试红案上,必有沈忆宸之名!” 听着耳旁络绎不绝的吹捧,沈忆宸彻底无言以对了。这群老哥真不愧是官场混的,简直个个都是人才,说话也好听。 换做是沈忆宸自己,他都不敢这么自吹! 酒过三巡,筵席也到了尾声,赴宴的各位官员们也逐渐离场。 很多官员在经过沈忆宸身边时候,都会点头示意下,甚至过来勉励两句。 不过也就止步于此,毕竟沈忆宸现在就是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身上还没有功名。要不是今天词作一鸣惊人,连打个招呼都不配,身份差距实在太大了。 沈忆宸看着差不多了,也准备起身离开成国公府,不过他没打算像其他官员那样,与成国公告辞一番。 因为沈忆宸认真来说,并不在赴宴邀请宾客名单之内,算是混进来的。而且与朱勇之间身份特殊,碰面说不定会尴尬,反正偷偷溜走也无人在意。 但有些时候,事情走向就挺出人意料。沈忆宸想着低调跑路,却偏偏事与愿违,身后响起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沈忆宸,你暂且先留下。” 让沈忆宸留下的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朱勇。所以这道声音出来,原本离场的官员都频频回首观望,心中揣测着会发生什么。 “是,公爷。” 沈忆宸自然也不知道朱勇想要干什么,但既然成国公发话了,他没得选择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很快宾客散尽,之前还热闹无比的正堂,就只剩下成国公朱勇跟沈忆宸两人。 本来陈青桐也打算留下来,她担心沈忆宸单独面对成国公会应对不了。如果真出现什么矛盾,有自己在关键时刻还能缓和下两人。 但是陈青桐却被父亲给劝走了,陈瀛很清楚以朱勇的性格,让沈忆宸留下来,肯定是想单独跟他说些什么。 况且无论如何,两人都是父子血脉,自己这个女儿的担心纯属多余。 初秋的落日把世界给染成了金黄色,朱勇半张脸掩盖在浓密的络腮胡中,双眸却依然闪烁着凌厉的光芒,注视着面前的沈忆宸。 “今天这一切,是你早就策划好的吗?” 朱勇不相信一个十几岁少年会突然蜕变,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情,就是这个人从未改变过,他之前所展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象。 所以沈忆宸出现在家宴上大放异彩,朱勇同样不认为是什么偶然,而是早已准备好,就等着这个机会在勋戚重臣面前崭露头角。 “回禀公爷,没有。” 沈忆宸坦然回道。 虽然这场家宴,自己的确抱有在主考官面前,混个熟脸的想法。但能赴宴纯粹是场意外,策划更是无从谈起。 “是吗?那你想要得到什么,是想借助勋戚重臣的口碑入宗谱?” 朱勇的语气冷若寒霜,他之前没有看穿沈忆宸的想法,现在依然如此。只是能想到做这一切的合理解释跟利益,无非就是入宗谱获得世家子弟身份。 朱勇本以为直言揭穿沈忆宸的目的,他会表现出忐忑,惶恐,祈求着自己会答应。 却唯独没有想过,沈忆宸完全不为所动,反而脸上浮现出略显苦涩的笑容。甚至接下来回了一句,让朱勇自己都错愕在原地的话语。 “宗谱上一个名字有这么重要吗?父亲。” 这句话是原本沈忆宸内心深处的呐喊,朱勇始终认为那份宗谱上的名字,代表着一份份荣华富贵。难道就没有想过在这之外,还有着一丝丝的父子亲情吗? 022 一荣俱荣 内心深处的呐喊跟感情,终究还是影响到了现在沈忆宸的理智,否则他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过随着与母亲沈氏的亲情越深,现在的沈忆宸也越能理解这份隐藏在心底的痛苦,以及这声等待已久的“父亲”。 “沈忆宸,放肆!” 错愕之后缓过神来,朱勇厉声呵斥一句。身为大明公爵,哪怕嫡子也不能忘了尊卑跟自己这样说话,更别说沈忆宸这种婢生子。 这一声呵斥也让沈忆宸清醒不少,现在可是在明朝,纪纲人伦才是社会运转规则,自己这种举动简直就是作死。 “公爷,是晚辈逾矩了。” 理智占了上风之后,沈忆宸只得低头认错。 “哼。” 成国公冷哼一声,看似非常不满,不过内心里面却对于沈忆宸的低头很满意。 这种满意并不是展现了上位者的权威,以成国公朱勇的地位跟权势,还没有必要在沈忆宸这种小虾米身上找存在感。 而是沈忆宸能快速的控制住自己情绪,做到进退有度。以他目前年龄能如此稳重,可谓相当难得。 哪怕这个婢生子还没获得承认,但终究是自己血脉,有出息总比没本事强。 “你什么时候有这样学识的?” 朱勇这句话语气柔和了许多,身上那股公侯上位者气势也平缓了下来。 “从发现母亲鬓角有白发开始。” “这是在为你母亲不平?” 以朱勇的阅历,自然能听出沈忆宸这话中有话, “回公爷,晚辈不敢。” 话虽不敢,但沈忆宸语气却十分强硬,他确实为沈氏不平。 不说按照后世的道德标准,就算古代这种抛妻弃子不认账,也称得上十足的“渣男”行径。 话一出口,沈忆宸心里面又开始打鼓,这样顶撞朱勇,估计等下没好果子吃。但是想起沈氏因每日辛劳,鬓角越来越多的白发,以及为自己的默默付出,就感觉心中憋着一股气不吐不快。 本来沈忆宸都做好被惩罚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朱勇沉默良久后,却叹了口气回道:“身为人子,你有这样想法也不足为过。” 这是放过我了? 以朱勇的强硬性格会说出这样话语,真是出乎沈忆宸意料,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面,对于沈氏也有着一丝亏欠。 “既然今天你表现不是为了入宗谱,那无非就是为了在科举上博个好名声,对吧?” “是的。” 这次沈忆宸没有否认,以朱勇的能力,想到这点就是迟早的事情,再否认就没有意义了。 “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朱勇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他是真没有想到,被放弃的婢生子会如此判若两人,一瞬间不知是喜是忧。 “我不日将前往京师,率军北征蒙古,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回府。” “你如果想要在科举上有所进展,我可以上奏朝廷,保你为监生。” 所谓监生,就是到国子监就读的学生,或者可以用更简单的现代思维理解,相当于去读公办顶尖大学。 古代监生大体有四类:生员入监读书的称贡监,官僚子弟入监的称荫监,举人入监的称举监,捐资入监的称例监。 其中荫监可以不经考取得到监生资格,并且可以跳过考秀才的院试,直接参加考举人的乡试。对于沈忆宸这种连童生都没考上的“学童”来说,相当于从小学跳级到大学。 并且意义还不止于此,成国公愿意保举为荫监,就意味着沈忆宸要成为官僚子弟。甚至更进一步,等同于告诉沈忆宸,你将纳入朱氏宗谱,成为国公爷庶子! 哪怕沈忆宸没抱过要入宗谱的奢望,当听到朱勇这句话后,都是满脸震惊的看向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成国公会突然改变主意,就因为今天自己一首词? “很意外?” 看着沈忆宸脸上表情变化,朱勇却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对于沈忆宸来说,不单单是一个身份,更相当于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甚至哪怕未来在科举上没有建树,也可以靠着国公庶子获得荫官,会震惊意外实属正常。 “嗯。” 沈忆宸点头回道。 “原因很简单,你身上有着成国公府的烙印,一荣俱荣。” 朱勇除了父亲身份,更是大明公爵,所以他代表的永远不止是自己,还有成国公府,乃至整个朱氏一族。 从太祖时期开始,多少功臣勋戚被夺爵,所谓伴君如伴虎,没有谁敢保证家族永远繁盛屹立不倒。 所以朱勇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让宗亲人才辈出,然后再维系住整个家族的发展。这就是为什么,他身为一名武将,却如此重视家塾教育的原因。 以往沈忆宸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加上又是没入宗谱的婢生子,所以朱勇后来干脆放弃。但是现在他发现了这个儿子的潜力,如果还继续无视这块璞玉,简直侮辱了大明公爵的眼光谋略。 至于那些什么父子隔阂,对于公侯世家来说就是个笑话。从沈忆宸从成国公府出生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未来无论关系如何,都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确实。” 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朱勇说的太明白了,已经不需要思考都能听懂。 自己今天的表现,展现出来了被投资的价值。而且血脉这种东西,无论你是否接受都无法改变,特别是放在古代以孝道治天下的社会。 用句最简单粗暴的话来表达,就是哪天成国公被诛连九族,自己莫非能躲过? “想明白了就准备一下,过几日与我一同前往京师。” 说罢朱勇就挥了挥手,示意沈忆宸可以离去,意思已经表达很清楚,就无需再多言。 “谢国公爷厚爱,但晚辈还是想要靠自己考取功名。” 什么? 一瞬间,朱勇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沈忆宸不要,选择靠自己? “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如此意气用事。” 以沈忆宸之前言语来看,他心中有着一股不平。但把书生意气用在这种事情上面,注定日后难成大事,看来自己放弃的没错。 “公爷误会了,晚辈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志向不止于监生!”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抬起头直视着朱勇的眼神。这一刻他内心里面的雄心壮志,或者更直白点说,赤裸裸的野心迸发出来了。 因为荫监看似是一条捷径,但这个世界是相对公平的,往往你得到了什么,就得在其他方面付出什么。 所以荫监的下限很高,而上限却并不高,沈忆宸不想未来自己被“天花板”给桎梏。 023 名扬应天府 明朝科举仕途不止对于功名有要求,同样对于排名也有很高要求。 比如最终殿试成绩可分为一甲、二甲、三甲,虽同为进士,但日后前程可谓是天壤之别。 一甲进士可进入翰林院,被授官翰林修撰、编修等职位。而翰林院素来被称为“储相”之地,这群人将是未来大明内阁成员有力竞争者! 二甲、三甲中年轻且成绩优异者,也有机会入翰林院任庶吉士,这步被称之为“选馆”。只是相对于一甲,升迁机会要差许多,进入内阁的希望更是渺茫。 至于二甲、三甲中的平庸者,基本上都是外派为官,别说入大明内阁了,极大概率一辈子连中央都混不进。 如果把一甲、二甲、三甲看做现代一本、二本、三本差别的话,那么荫监的学历,几乎就等同于专升本。 明清有个普遍的共识,把“荫监”与“捐监”,直接认定为“杂流”。就算能考中进士,地位也较为低。 原因很简单,但凡自己有点能力本事的,都不会选择走荫监这条路。哪怕到时候成绩优秀,“第一学历”决定命运,主考官也会戴有色眼镜排斥荫监,很难被选中为头甲,更别想进入大明权利中心了。 除非朱勇可以达到后来张居正那样的权势,直接逆天改命空降状元头衔。否则文官集团的主考官,可不吃勋戚子弟荫监那一套。 “那你志向又止于哪步?” 对视着沈忆宸的目光,朱勇仿佛看见了一团炙热的火焰。这种不加掩饰的狂妄野心,从奉天靖难之后,他已经多年未见。 没想到再一次看到,会在被自己放弃的儿子身上,真是有种讽刺意味。 “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沈忆宸用了后世李鸿章的一句诗词,来表达了自己的抱负。 这首诗是李鸿章二十一岁时,以优等生身份入京师国子监所著,虽然荫监跟贡监同为监生,但一个是靠祖上蒙荫,另一却凭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不说人品政绩如何,单论文学角度这句诗意气风发,豪情壮志,大有天下公爵舍我其谁,长河史书唯我是著之意。 沈忆宸就是要告诉朱勇,自己不愿意未来的人生,局限于堆砌成国公府这座高宅的“砖瓦”。 封侯拜相青史留名,才是大丈夫所求! “好!” “那你就让我看看,是否能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那样,一门两公侯!” 朱勇第一次没用上位者的姿态俯视沈忆宸,而是把他摆在了一个可以和自己对话的位置上。 并且朱勇也不在乎沈忆宸野心勃勃,相反身为成国公的儿子,必须要拥有野心跟能力,才能在官场上生存下去,让家族屹立不倒。 “我会做到的。” 沈忆宸默默回了这句话,不是对成国公朱勇所说,而是对自己说的。 言尽于此,两人也没其他共同话语,沈忆宸拱手请辞,得到应允后转身离开成国公府。 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回想起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说实话沈忆宸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甚至可以说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可以在古代勋戚重臣面前大放异彩,可以跟大明公爵如此对话。 恍惚中回到自己的小院,沈忆宸并没有跟母亲说今天在成国公府所发生的事情。 因为前几日的对话,隐约能得知当年离开成国公府有一段故事,没弄清楚之前,他不想母亲目前还算平静的生活被自己打破。 用井水洗了把脸,把脑海中杂七杂八的念头洗去,沈忆宸就坐在书桌面前,开始了温习功课。 毕竟豪言壮志这东西,就跟吹牛皮一样,吹的时候震天响,自己也挺爽的。但是吹完之后该如何实现,就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特别这个牛皮还是在国公爷面前吹的。 还好沈忆宸这个人,虽然优点不多,但能沉下心学习绝对算得上其中一条。 灯火烛影下伴随着沙沙翻书声,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日沈忆宸照常前往成国公府上学,不过在角门处远远就看见赵鸿杰东张西望的,见到自己出现,赶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忆宸,我听说你昨天在家宴上,狠狠的收拾了内院那帮家伙,到底是不是真的?” 赵鸿杰满脸兴奋,就如同后世那些看到八卦新闻的小女生一样。 “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嘛。” 沈忆宸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调侃了一句,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一大早赵鸿杰这小子就知道了,确实效率不错。 看到沈忆宸没否认,这下赵鸿杰更激动了,于是连忙继续说道。 “那看来消息没错!” “对了,还有那首《临江仙》到底是不是你所作的,昨晚一些文人聚会都传疯了,称之为惊世之作!” “这么快?” 这下就连沈忆宸都大为惊讶,家宴下午才结束,晚上就传疯了? 哪怕《临江仙》放在明朝诗词这种中衰之世,确实称得上惊世之作,但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点。看来不仅仅是赵鸿杰一个人喜欢八卦,整个江南文人都是如此啊。 “还真是你所作的?” “算是吧,有什么问题吗?” 赵鸿杰听到后呆呆立在原地,昨晚从别人嘴中听闻这首词,是成国公婢生子所作的,说实话他始终不怎么敢相信。 现在得到沈忆宸的亲口确认,带来的冲击着实猛烈,以往同为家塾垫底的难兄难弟,一夜之间居然成为了当世大文豪! “你怎么了?” 看着赵鸿杰突然木然状态,沈忆宸反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想到沈忆宸话刚说出口,赵鸿杰立马无比激动道:“你是不知道这首词的影响力,据说就连昭文书院新任讲学教授,状元公林震听到后都放言,准备邀请你参加今年的冬至诗会!” 昭文书院?状元公?冬至诗会? 相比较于赵鸿杰的激动不已,沈忆宸就几乎毫无波澜,这倒不是说他多么大心脏,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而是赵鸿杰说的这些东西,沈忆宸压根就没有概念,差不多等于对牛弹琴。 这里面唯一熟悉点的,可能就是状元公林震,沈忆宸知道他是宣德五年庚戌科状元,勉强跟自己的塾师李庭修算一届,只是后者落榜并没有考中进士。 看着沈忆宸一脸茫然的模样,赵鸿杰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感。 “我就这么跟你解释吧,你那首《临江仙》现在最多扬名于应天府。要是能在冬至诗会上一举成名,那么整个大明文坛将天下皆知!” PS:今天公祭日,牢记历史,缅怀英烈。 024 再次一换一 “哦,知道了。” 对于赵鸿杰的画大饼,沈忆宸表现兴味索然。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现在所处的时代是大明,而不是秦汉跟隋唐早期。所以选拔人才用的是科举制,而不是举孝廉跟九品中正制。 诗词名扬天下有个毛用,就算你诗词强如杜甫、柳永,想要进入权利中心,不还是得考取功名才行。 自己目前就是个学童,连最基础的秀才功名都还没有混上,有这份心情想着如何名扬天下,还不如专心致志把明年的县试给过了,否则越出名越会被人拿来嘲笑。 “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对于沈忆宸这种态度,赵鸿杰颇为痛心疾首,这要是自己有这水平,那还不得好好宣扬人尽皆知? 毕竟做人如果不装逼,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如果是朽木,那你小子……算了……” 本来沈忆宸还想找个形容词,但想想这小子的拉垮已经无法形容。只能伸手过去一把搂住赵鸿杰的脖子,把他往角门方向拽去,要是再继续扯淡下去,恐怕又得迟到了。 来到外院家塾,跟以往有些不同,本来早学开始前有些喧嚣的讲堂,当沈忆宸出现在门口后,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这是把我当先生了吗? 突然见到这种场景,着实把沈忆宸给整不会了,愣了两秒之后就拉着赵鸿杰,赶紧回到了自己座位。 “沈忆宸来了,我本以为他会去内院家塾了。” “是啊,他现在可是名扬应天府,国公爷昨天都留下他单独训话。” “那为什么还在这里,难道说依然不招国公爷待见?” “不知道,不过都应邀参加冬至诗会了,以后肯定会入宗谱了吧。” 周围同窗各种议论纷纷,可能是以前大声嘲讽惯了,这次议论依然没有多少避着沈忆宸的意思,悉数被听入耳中。 听到这些,沈忆宸才明白自己进来,为什么情景会如此怪异。原来这些家伙,都知道昨天家宴上发生的事情,以为自己会入宗谱,从此一飞冲天呢。 沈忆宸能听到,赵鸿杰自然也能听到,只见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也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对了,昨天公爷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是,你们消息有这么灵通吗,怎么个个都跟亲临现场似的?” 沈忆宸实在有些无语,知道《临江仙》就算了,毕竟这首词一出来,被迅速传播是肯定的。但是最后自己被成国公留下来对话,这些人都清清楚楚,明朝通讯啥时候有这么发达了吗? “成国公府家宴,众多勋戚重臣参加,几乎是整个南京城都知道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这下倒是轮到赵鸿杰不解了,成国公何等人也,一举一动都被人所关注着。更别说这次家宴,勋戚重臣基本上悉数到场,还有内院学子参加,想要不知道都难!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沈忆宸瞬间也明白了,自己是个小角色,而成国公朱勇可是个“电灯泡”,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人所关注着。 加上昨天那群内院学子,基本上也是南京文人圈子里面的,流传开来确实不足为奇,是自己还没有适应上层社会的影响力。 “快说说,公爷有没有提入宗谱的事情?” “没有,就是勉励了两句。” 沈忆宸不想把自己跟朱勇的对话说太多,而且这些对话背后蕴含太多恩怨情仇,说也说不明白。 “就这,不应该啊。” 赵鸿杰感到无法理解,按理说沈忆宸现在可在文人士子圈里面打响了名号,入个宗谱也不算辱没了成国公府家门吧。 “入不入宗谱其实也没什么。” 对于赵鸿杰比自己还要执着,沈忆宸只能笑着回一句。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了。” 就在两个人拌嘴皮子过程中,李庭修拿着书本迈上讲台,霎时整个讲堂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有这个闲聊的功夫,不如放在温习功课上面。” 很明显李庭修是听到了学童们之间的八卦,于是出言告诫了两句。 “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众学童立马起身称是。 “今日的早学内容,是背诵并且默写《中庸》全文,不合格者将罚抄三遍,并且打手心十尺。” “啊……” “完蛋了。” “不要啊,先生!” 李庭修这话一出,整个讲堂内可谓是“哀嚎遍野”。 前段时间默写个《大学》,能通过的学童就已经寥寥无几,这才过了几天,又要默写难度更大的《中庸》,简直是不给活路。 学童里面还能悠然自得的,估计就只有沈忆宸了。 只见他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微笑,心中暗想让老哥我写个诗词什么的,可能还有点难度。背诵默写这些,不是送上门来的表演舞台吗? 但俗说话的好,做人不能太得瑟,李庭修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沈忆宸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乐极生悲。 “除此之外,沈忆宸用‘女与回也孰愈’为题,写一篇八股文章。如写不好,打手心二十尺。” 啥?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忆宸直接是懵了,要自己现在写一篇八股文,这不是开玩笑吗? 本来沈忆宸的计划,是这小半年突击学习八股文,明年县试再检验下成果。结果没想到李庭修不按套路出牌,今天就要自己写文章,实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要是写诗词什么的,咬紧牙关还能凑合出一篇打油诗,再不济当个文抄公总能整出来,这八股文那真是抄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抄! 而且更重要一点,就是自己莫名要多写一篇文章也就算了,为什么就连手掌心都要多打十下? 很快这个盲点也被后座的李达发现了,他想着沈忆宸要比自己多挨十下打,心中暗爽之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来沈忆宸就心里不爽,还听到身后传来李达辛灾乐祸的笑声,于是越想越气,感觉不能忍!让你小子笑的开心,大不了一起死。 于是起身对着李庭修说道:“先生,不患寡而患不均,学生愿与李达同享二十尺!” 听到沈忆宸这话,李达瞬间感到有些蒙,不患寡而患不均是这么用的吗? “你说的有道理,李达如若《中庸》默写不出来,也打手心二十尺。” 什么叫做如坠冰窟,李达现在心理状态就是,他万万没想到沈忆宸会给自己整这出戏。 PS:循环也没藏着掖着,下午有事就两章都发出来了,真心大兄弟们有票的都投投,感激不尽。 025 破题八股文 “不是……先生……我……” 李达听到李庭修居然答应了,立马站起来结结巴巴的想要辩解。 结果心里面越着急,反倒越表达不出来,只能磕绊没句囫囵话。 “好了,不必多言,拿出书本准备跟读吧。” 李庭修压根没打算听李达解释,因为他躲在后面偷笑,其实早就被看在眼中,答应沈忆宸的要求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看着李达这副憋屈模样,沈忆宸瞬间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果然不愧为同挨二十尺的难兄难弟,两个人心理阴暗面真是一模一样,都见不得对方好……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念!” 随着李庭修的领读声响起,学童们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手中的《中庸》上,开始跟着先生一起背诵。 朗朗读书声此起彼伏,三千余字的《中庸》用时其实并不长,当最后一句“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读完,学童们赶紧把笔墨纸砚摆好,快速的投入到默写过程中。 几千字默写以沈忆宸现在的记忆力来说,基本没多大难度,他抓紧时间笔走龙蛇写完,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李庭修布置的那篇八股文上面。 “女与回也孰愈。” 沈忆宸看着纸上写下的题目,说实话,先不论该如何写,单单这句考题,对于现代人连读都读的无比拗口。 不过好歹也有着两辈子记忆加古文基础,沈忆宸还是知道这个题目,是取自《论语》中孔子与子贡的一段谈话。 大概翻译过来就是孔子对子贡说:“你和颜回比,谁更好些?” 这句古话看着没问题,翻译过来意思也算通俗易懂,但就这么一句话要你写个几百字的文章,并且在固定格式前提下还要写出花来,怎么看都像是强人所难。 难怪八股文会被时代所淘汰,这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沈忆宸忍不住在心里面暗自吐槽,但吐槽归吐槽,这个时代你写不好八股文,就等于科举无望,再延伸点意味着前途也废的差不多了。 所以沈忆宸只能静下心来,把自己带入古人的思维里面,思考着如何做文章。 八股文之所以称之为八股,是因为文体有固定格式,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 并且写作要求后面四个部分,每部分要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讲究平仄对仗,合起来共八股。 沈忆宸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破题,用现代的方式来表达,就是开篇概括题目大意。如果你连主题要写啥都不知道,那后面也就没必要写了。 高考作文写跑题了,六十分还能给个十几二十的友情分,放在科举里面要离题了,直接回家准备下届再来吧,主考官看都懒得再往下看去。 李庭修布置这么个题目,肯定是有深意的,孔子为什么会突然问子贡他跟颜回谁好? 按理说子贡和颜回同为孔子学生,身为师长跟先贤,是不会鼓励学生之间这种攀比之风的,所以必定有其他的含义! 按照这个思路下去,沈忆宸开始冥思苦想,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某本《中庸注释》中,宋代朱熹有关于这句话的解答。 大概意思并不是要让两个学生互相比较,而是孔子作为老师,知道子贡的优缺点,借助这句话让子贡审视自己不足之处,然后自我反省。 题目被破开,沈忆宸可谓是长舒一口气,谁能想到这么一句看似简单的对话,哲学道理却远到自省上面去了,学识要稍微差那么一点,估计这辈子都想不到。 同时沈忆宸也理解了李庭修出这道题的深意,看来是自己之前听到默写觉得简单,表现的太得意忘形了。所以先生提醒自己不要与同窗比较,并且要学会自省自己的不足。 既然破题成功,那接下来就是写了,按照八股文破题只能用两句话的格式,于是沈忆宸在稿纸上写下“以孰愈问贤者,欲其自省也。” 这句话直接点明正题,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用谁比谁更好来问你(子贡),是教诲你要自我反省。 有了开头破题,后面的承题相对难度就要低了一些,不过这对于沈忆宸来说,依然困难重重。 除了要找到相对应的“圣人言”来表达,还要考虑对仗排比,不是把四书五经背的滚瓜烂熟,基本上别想写出一篇好的八股文。 所以沈忆宸就这么一直写到了早读结束,当其他学童都去家塾食堂吃中饭,还独留沈忆宸一人在课桌前,绞尽脑汁写着这篇八股文。 李庭修看着沈忆宸认真模样,也没有催促跟打扰,而是让他一个人慢慢思考。 说实话,见到沈忆宸这种状态,李庭修内心里面很高兴。昨天成国公家宴上发生的事情,不单单赵鸿杰这些学童知道,身为成国公府塾师,李庭修自然也有所耳闻。 《临江仙》确为佳作,李庭修也想不到沈忆宸能写出这种好词。不过他更担心随着广为传播,众人追捧,沈忆宸会把握不住自己,迷失在这种吹捧之中。 伤仲永的故事,没有哪个文人不知道,以沈忆宸的学识基础,可能还不如北宋的方仲永。所以早读前站在讲堂外,听着学童们的议论纷纷,李庭修就已经考虑如何给他一点警醒。 现在沈忆宸可以沉下心来,如此认真的做文章,代表着他并没有受到昨天家宴多大影响,李庭修自然感到欣慰。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当沈忆宸把最后一笔落下,抬头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整个讲堂内除了李庭修外,已经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人呢? “写完了?” 沈忆宸还有点发懵的情况下,李庭修开口问了一句。 “回先生,写完了。” 说完沈忆宸站起身来,把写着八股文的稿纸,交到了李庭修的手中。 接过这篇文章,李庭修首先看到的是破题,刹时眼前一亮! 他这个道题不算特别的冷门刁钻,但对于一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学童来说,绝对称得上难度很大。 沈忆宸写这么久在李庭修的意料之中,甚至他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沈忆宸会跑题千万里,亦或者压根就写不出来。 但李庭修唯独没有想到,沈忆宸会破题如此精准,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解析的清清楚楚,实在是难以置信! 026 神秘前辈 “先生,写的有问题吗?” 看着李庭修脸上表情变化,沈忆宸其实内心里面也是忐忑不已。 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写八股文,就连破题啥的,都毫无把握是否破对了。 万一写偏题,那今天这篇文章算是白折腾了。 “没有,写的很好!” 李庭修克制住自己情绪变化,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实则他内心里面早已波涛翻涌。 沈忆宸这片文章,不仅仅是精准的破题了,后面的承题,以及讲究工整对仗的后四股,都称得上优良水准。 拿这篇文章去考举人、进士什么的,或许会稍显稚嫩。而用来院试考个秀才,李庭修认为自己要是主考官,此文必定名列前茅。 现在问题就出现了,自己虽不是沈忆宸第一任塾师,但来到成国公府家塾已有三年,并且还见证了沈忆宸两届院试。 诗词创作这些东西,李庭修平常不怎么教导,毕竟古代也讲究一个应试教育。 但是八股文沈忆宸有什么水平,李庭修心里面可是清楚的很。就连今天让他写这篇文章,也是昨夜李庭修再次翻看了沈忆宸往年试卷,决心帮他补齐短板。 结果没想到,以这篇文章的质量,压根就不算什么短板! “沈忆宸,你最近进步很大,不但破题精准,就连后面圣人言也熟记于心,孺子可教也。” “谢先生夸赞。” 沈忆宸谦虚的回了一句,其实对于他而言,最难的可能就是破题了。至于后面“代圣人立言”解题,属于记忆力强项,反而没那么难。 “不过这篇文章解题没有新意,其中圣人言基本照搬了朱子的注解。还有最后两股用文重复,如果不知如何束股,可用虚比,不入股。” “另外写作时间稍长,等到真正入了贡院,除了答题外还需要誊抄试卷,时间上可能不够用。” 就在沈忆宸受表扬感觉有些飘了的时候,李庭修噼啦啪啦的又指出了一大堆缺点。 这篇八股文相比较沈忆宸以往的水准,自然称得上是佳作。不过既然已经展现出了潜力与进步,就不能再用以往的标准去评判,而需要更高更严格! “学生明白,确实文章有许多不足。” 对于李庭修的斧正,沈忆宸欣然接受,毕竟没有谁能比自己更清楚文章质量如何。 先生说的没错,文中绝大部分观点,其实都是借用朱熹的注释。 这种借用放在古代科举中,并不能被定义为抄袭,因为都是在“代圣人立言”。 但是没抄袭,并不意味着出彩,一篇中庸之作放在院试考秀才,主考官不会说什么,甚至还会认为此学生基本功扎实。 一旦进入到乡试,乃至更高级别的会试、殿试,人人都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学霸,所以就不存在基本功不扎实的情况。到了这一步,就需要比拼谁的文章更为出彩,谁的观点更打动人心。 另外写到最后几股,沈忆宸实在想不出有新意,并且还平仄对仗的圣人言,只能用了意思相近的重复描述。 李庭修也告诉了沈忆宸遇到这种情况的破解之法,那就是在真正科举考试中,要是实在想不出来,可以提虚中后两股不写,把八股变成六股也可以,总比重复描述要强。 “能不骄不躁,虚心受教,看来我一些担忧是多虑了。” “先生你担忧什么?” 沈忆宸还没意识到李庭修所想,于是很好奇反问一句。 “没什么,今日时辰不早,你先回去吧。” 这种伤仲永的担忧,李庭修自然没必要道出来。现在早已过了退堂放学的时间,该让沈忆宸先回家了。 沈忆宸听到后下意识看了眼窗外,庭院梧桐树缝隙中,穿透着一缕缕夕阳金色余晖,看来自己这篇文章确实用时良久。 “是先生,学生告辞。” 沈忆宸拱手行礼,转身回到自己课桌拿上书袋,就准备回家。 不过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再次传来了李庭修的声音:“对了沈忆宸,你应该还没有选定本经吧?” 所谓本经,就是科举士子们在《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这五经中,选取一经专攻,而这一经就被称之为“本经”。 用后世的表达来形容,就相当于考大学选择专业主修,喜欢金融的就去读金融,喜欢计算机的就考计算机专业,喜欢挖土搬砖的就选择土木工程。 古时候科举说是考四书五经,实际上五经的地位要远远低于四书,按照应试经义规定“士子各占一经”,所以最终考试也仅仅考四书一经罢了。 “是的,学生还没有选取本经。” 沈忆宸转身回道,事实上他不是没有选取本经,而是压根连五经都没怎么读…… 原因非常简单,那就是院试的前两场童生试,只考四书,不考相对较难的五经题。 只有最后一场考取秀才功名,才会四书五经都需要考。不过五经题占打分比重很低,只要不是写的过于离谱,基本上前面四书题出彩,也能顺利过关。 按照沈忆宸以前的学问水平,能考上个童生算谢天谢地了,秀才压根没想法,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学什么五经题。 “既然如此,这个月的月假你来一趟家塾,我带你去见一位前辈。” 前辈? 沈忆宸有些好奇,于是开口道:“先生,学生冒味问下是哪位前辈?” “见到你就知道了,这位前辈学识渊博,就连为师都远不如矣。如有幸可以让他助你选取本经,并且指导一二,将受益无穷。” 这么厉害吗? 夫子李庭修虽然没有皇榜题名考中进士,但当年二十多岁就中举,放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顶尖精英。就连他都自称远不如矣,那么这位前辈至少得是个进士吧,说不定还是高顺位的一甲、二甲进士。 “学生谢过先生。” 不管是谁,肯定是位牛人,沈忆宸先谢了再说。 “师生之间不必过于客套,你回去吧。” 李庭修恪守师生之道,却不在乎表面虚礼,摆了摆手示意沈忆宸可以走了。 告别夫子后,沈忆宸离开了成国公府,可能是今天“留校”太晚,往常都会在门口等自己的赵鸿杰,也没有看到人影。 顺着街道回到自家别院,沈忆宸推开院门,这次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那一幕熟悉的织布场景,而是摆放在庭院中央的一口红漆木箱,母亲正站在木箱旁边背对着自己。 什么情况,为何会多出个箱子? 沈忆宸感到莫名其妙,于是开口问道:“娘,这怎么回事?” 沈忆宸的声音,惊醒了正在走神的沈氏,她回头这才发现儿子已经回来了。 “宸儿,你回来了。” 沈氏望着沈忆宸,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继续说道:“没什么,就是别人送来的礼物。” 是吗? 沈忆宸感觉气氛有些奇怪,于是走过去打量一眼,发现这口木箱打造精良,箱体上还雕饰着鸾凤花鸟图案。 以沈忆宸考古专业知识来分析,这应该是一口明代的官木箱,就算不是出自于官宦阶层,最低也得富绅阶级。 先不说箱子里面装的什么,单这个箱子本体就价值不菲。自家撑死算小农阶层,谁会送这种昂贵礼物,这背后肯定有什么隐情。 027 陈年往事 “娘,我现在不是孩子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告诉我的。” 沈忆宸望着母亲,语气十分正式认真。 沈氏这种单亲母亲,放在现代想要拉扯大一个孩子,都非常不容易,更别说是明朝这种古代。 自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胸无大志,只知道玩耍混日子的沈忆宸了,是时候该承担起一份身为人子,身为男人的责任了。 沈氏面对沈忆宸真切的眼神,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含辛茹苦十数载,今天终于看到儿子像个大人模样了。 只是有些事情,沈氏不知道是否应该把儿子给牵扯进来。 沉默犹豫良久,沈氏俯下身来,打开了这口红漆木箱。 箱子刚被打开,就有一道银色光芒,折射入了沈忆宸的瞳孔。因为整个木箱的上层,整齐的码放着一层银锭,并且提纯度很高,不出意外是大钱局出品。 另外在银锭的下方,依稀可见还堆叠着布匹,至于具体什么材质沈忆宸就不清楚了,但看着应该价值不菲。 沈忆宸来到明朝也有些时日,对于这个时代物价如何,也大概了解。今天这个木箱,放在普通的三口之家,几乎可以保证至少十年衣食无忧。 是谁会出这样的大手笔,又有什么目的? “宸儿,你现在肯定很想知道这箱东西是谁送的吧。”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 只见沈氏的嘴角流露出一抹苦笑,然后说道:“公爷的继室林夫人所赠。” 朱佶的母亲林氏? 沈忆宸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段儿时记忆,当年自己与母亲离开成国公府后,就听说朱勇的原配王氏因病身故,再后来小妾林氏被扶正为正妻继室。 只是这个林夫人,当年不是处处针对自己与母亲吗,为什么还会送如此厚礼? “娘,林夫人想要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突然送上门的厚礼同理。昨天成国公府家宴上,朱佶依然充满敌意,处处跟自己争锋相对,他老娘更不可能送礼了。 面对沈忆宸的询问,沈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话到嘴边没说出口,而是无奈摇了摇头。 “跟我有关,对吗?” 沈忆宸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情,可能是跟自己有关系,否则住这小院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偏偏自己昨天见过朱佶情况就变了,哪有这么凑巧。 “宸儿,你就安心读书,这些事情都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跟你没关系的。” “那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又是什么?” 沈忆宸之前问过一次,母亲并没有回答,当时他也不好继续追问。而这一次,他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听着沈忆宸追问,沈氏内心很煎熬,她很不希望儿子因此受到影响。但有些事情已经摆在眼前,靠躲避隐瞒,是瞒不住的。 “林夫人送这些东西,是想让你从公府家塾退学。” 原来如此。 听到母亲的回答,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之前的疑惑现在瞬间就能解释清楚。看来是昨日自己在家宴上表现的太过显眼,加上又被成国公朱勇留下来对话,隐隐开始威胁到某些人地位了。 不过沈忆宸倒是有些佩服林夫人的手段,一个不抛头露面的深闺女人,动作却能做到如此迅速,真是不给自己留一点隐患。 “宸儿,你是不是在家塾里面做了什么,林夫人为何会突然想让你退学?” 不单单是沈忆宸有疑惑,沈氏同样对于今天收到林夫人“厚礼”,心中充满了意外跟不解。 沈忆宸都在成国公府家塾就读快十年了,为何不早不晚,偏偏今日要他退学? “可能是国公爷称赞了我两句,有了那么一丝入宗谱的希望吧。” “真的吗?” 听到这话,沈氏心中欣喜,冲散了之前的忧愁。她这辈子最大的奢望,就是想让儿子得到朱勇的承认,只是现实却越行越远。 没想到沈忆宸居然在家塾,已经得到了国公爷的赞赏! “嗯,不过只简单说了两句,与入宗谱并无关系。” 沈忆宸看着母亲激动状态,赶紧把事情经过给改了。单单说有点希望就这样了,要是被沈氏知道自己拒绝了荫监,还不知道一激动之下会发生什么。 “那也够了,至少有了一个好开端,公爷依然还是在意你的。” “可能吧。” 沈忆宸不忍心戳穿沈氏的幻想,毕竟她一介女流想的是父子亲情,而成国公朱勇在意的却是宗族世家。 “娘,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林夫人会如此忌惮我们母子?” 沈忆宸虽说佩服林夫人好手段,但认真说起来,这种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大了。 毕竟现在的林夫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妾,而是公爵正室。别说自己入宗谱八字还没一撇,就算是入了宗谱当了庶子,也很难对她造成多大威胁。 因为朱勇还有一个原配嫡长子朱仪,世袭优先权是大于继室嫡子的。至于自己母亲沈氏,婢女出身从来没受过成国公恩宠,更影响不到林夫人的地位。 想来想起,要合理解释林夫人过度反应,就肯定还有其他因素。 “宸儿,你前几日不是还问过我,当年我们为什么会离开成国公府?”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那天自己并没有得到答案。 “因为当年娘在公府,看到了一桩不该看到的事情。” 说到这里,沈氏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把那些陈年往事娓娓道来。 成国公朱勇的原配王氏,嫁入成国公府后多年一直无出。放在古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环境中,正室生不出子女可是犯了“七出之罪”,更别说朱勇这种世袭公爵,还有偌大的家业爵位等着子女继承。 于是夫妻两人关系渐生间隙,成国公也接连纳了几门妾室,其中就包括朱佶母亲林氏。 林氏进入成国公府后,凭借姿色跟手段,非常受朱勇的恩宠。后续开始掌管公府内院,事实上挑战了王氏正妻的地位。 这种情况下王氏又急又气,身体日渐消瘦,也更无力与年轻貌美的林氏抗衡。 不过很快局势发生变化,就在王氏已过而立之年,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却突然怀上了孩子。并且十月怀胎之后,生下的还是个儿子,他就是后来成国公嫡长子朱仪。 本以为依靠嫡长子能重掌内院大权,结果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王氏的年龄放在古代已经能称之为高龄产妇了,生下嫡长子朱仪后,身体更是垮了,常年卧病在床。整个成国公府完全被林氏所把持,一度达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 再后来林氏也怀上了当时的庶子朱佶,怀孕期间成国公朱勇偷腥,看上了婢女沈氏,于是又有了现在的沈忆宸。 也正因为这点,林氏把母亲沈氏看做了“竞争对手”,从此对母子二人充满了敌意,处处排挤打压。 但无论如何,成国公正室还在,林氏再怎么掌控内院,也只是一个妾室。所以沈忆宸除了名分上被阻拦没入宗谱,待遇上依然如同庶子,可以正常在公府生活学习。 而这一切的转折点,就出现在沈忆宸母子离开公府的那个夜晚! 正妻王氏卧病在床,身体越来越不行,成国公朱勇晋升太子太保掌管京营,基本上也不怎么回南京府邸,整个成国公府林氏可谓只手遮天。 那天晚上王氏病重猛烈咳嗽,不断的呼喊侍女去找大夫,但这么喊了小半个时辰却无人应答。 当时母亲沈氏正好路过庭院,听到王氏呼喊无人呼应感到不解,按理说侍女们应该时刻守候在床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抱着疑惑以及对正室的尊重,母亲沈氏打算进入庭院帮忙,却没想到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林氏。 只见林氏面色阴沉,对于屋内王氏的呼喊充耳不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氏的声音越来越小,就如同生命的流逝一般。 见到这一幕母亲沈氏当时吓坏了,惊慌失措下就想着赶紧离开,却不慎踢到了院门口的花盆。抬头再看向房门的时候,刚好迎上了林氏狠戾的目光。 母亲沈氏虽是婢女出身,但好歹生活在深宅大院里面,基本的危机意识还是有的。于是赶紧跑开,连夜带着沈忆宸离开公府,来到了巷尾的这间别院生活,并且明确表示不再回公府。 可能是因为林氏忌惮鱼死网破,也可能是母亲沈氏退让加上沈忆宸不堪,对自己也没什么威胁,再继续追究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引起公爷怀疑。 所以这些年来,沈氏带着沈忆宸,母子俩生活在这栋小别院里面,也算是偏安一隅,直到被今天林氏这份“厚礼”打破。 “宸儿,娘本不想让你牵扯进来,但现在你也已经长大,有些事情既然躲不过,就该去面对。” 说完这些陈年往事后,沈氏语气坚毅了起来,不似以往那种羸弱温和的模样。 “娘,我明白。” “这些东西我会托人送回去,你继续好好在公府家塾上学。娘这辈子没别的想法,就期望着你有出息,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站在公爷面前,让他看看自己儿子成才了!” 沈氏此刻的神情言语,完美诠释了八个字: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028 提督学政 “娘,无论发生什么,我会让你看到这一幕的。” 沈忆宸郑重点了点头,就算母亲不说这些,他也会有一天堂堂正正站在朱勇面前。 只不过是不是以儿子的身份,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对于沈忆宸的话,沈氏从来都不怀疑,哪怕是以前不堪的模样。她笑着摸了摸沈忆宸的脑袋,现在儿子已经快要比她高出一个头了。 “饿了吧,娘去给你准备吃食。” “嗯。” 吃过晚饭,沈忆宸回到自己房间,开始认真的研读起历年科举的一些八股文范例。 这些科举范文,特别是三鼎甲的,每年放榜之后都会有专门的书商统计装订成书售卖,以供后世学子钻研学习。 对于明年的院试,沈忆宸之前的心态是尽力而为,不管结果如何至少努力过。 但是现在他的心态变了,明年院试必须要考中秀才,如果可以的话,去冲击一下案首的位置。甚至明年末的乡试考举人,沈忆宸也要下定决心势必拿下。 因为今天的这份“厚礼”,给了沈忆宸一个很大的警示。那就是今天林夫人还愿意用钱摆平问题,当她发现摆平不了的时候,以公爵夫人之尊,会做一些什么? 古代社会就是一个丛林法则,平民百姓有些时候在权贵面前卑微至极,连最基本的反抗能力都没有。 想要改变这种局势,唯一能做的就是功名护身! 同时沈忆宸隐约也有点庆幸,如果自己在不了解的情况下,答应了朱勇的荫监,顺利入了宗谱,母子二人就这么回到成国公府。 那么当初发生在王氏身上的事情,会不会有一天发生在自己母亲身上? 就算王氏不是林夫人直接害死,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进入到这深宅大院,很多手段真就防不胜防。 别说母亲这种温良妇人,就算自己有两辈子记忆,都不一定能玩的过林氏。 至少现在自己还是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母子二人依然被成国公给排除在外。林夫人可能察觉到了一丝威胁味道,但双方地位相差甚远,应该还能稳住一段时间。 没想到出了风头,得到的不只是名扬应天府,还有风雨欲来啊…… 第二天沈忆宸照常去到了成国公府家塾上学,而林夫人的“厚礼”,也被母亲沈氏给退了回去。 对方并没有什么后续动作,一切都好像重归平静,只是不知道这种平静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就到了月假这日。沈忆宸推掉了赵鸿杰一起去游玩的邀请,按照跟先生李庭修的约定,来到了成国公府角门处,与他一同去见那位前辈。 此刻角门外的小巷,已经停好了一辆马车,李庭修看到沈忆宸过来,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上车同坐。 坐上马车,沈忆宸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说实话这是他穿越过来,第一次乘坐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不过感觉并不怎么好,毕竟没有轮胎、弹簧这样的减震部件,路面稍微有些不平整就摇摇晃晃的。 “怎么,没坐过马车?” 看着沈忆宸这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李庭修开口问了一句。 “嗯。” 沈忆宸从小到大,生活范围基本上就固定在成国公府周围,压根就没有出远门的机会,也就不需要乘坐什么马车。 “古人讲君子六艺,现在虽已不提倡,但你身为勋戚之后,有机会还是要熟悉下骑射。” “学生明白。” 道理沈忆宸懂,他也挺有兴趣试下骑马射箭什么的,不过也得有这个机会啊。 李庭修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交谈几句之后,他就开始闭目养神。伴随着车轮吱嘎吱嘎声音,马车停在了一幢雅致的院落面前。 “到了,下车吧。” “先生,现在该告诉我,今天要见的是哪一位前辈了吧?” “宣德五年庚戌科状元林震。” 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沈忆宸愣住了。之前赵鸿杰曾激动不已的说过,有个状元公林震,想要邀请自己参加什么冬至诗会。 当时自己压根就没当回事,结果万万没想到,今天与李庭修要见的前辈,就是这名状元公,莫非先生真的跟他是科举同年? 还没等缓过神来,李庭修已经下了马车,沈忆宸见状只得赶紧跟了上去,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进了院落。 刚一进入庭院,就看见正堂门口站着两位青衫文士,其中身居左位的见到李庭修,拱手相迎道:“维初(李庭修字),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李庭修也拱手回礼道:“敦声兄(林震字),久违了。” 沈忆宸并不知道林震字敦声,不过古代讲究以左为尊,并且对方主动迎客。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这座院落的主人,宣德五年状元——林震。 “对了维初,我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提督应天学政的孙提学,字宜铉。” “学生见过大宗师!” 提督学政是个官名,职责就是主管一省的科举跟教育工作,并且还身负选拔、监察之职责。所以天下生员、士子,都会尊称提学官为大宗师。 李庭修虽然已经中举,但并未从仕。于是面对这位南直隶提督学政,依然以学生自居,称呼对方的尊称。 沈忆宸此刻站在身后,正想着该如何行礼打招呼。不过当他把目光,放在孙提学身上时候,突然有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很快脑海中灵光一闪,沈忆宸想起在哪见过了。这不就是成国公家宴上,听到曾蒙简诗作后,同桌鼓掌叫好的那个孙提学吗? 真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他,果然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维初,这里不是官场,不必客套这些虚名,就以老友之间称呼为好。” 孙提学笑呵呵的回了一句,他今天来这里也是会会故友,所以不想弄官场那一套客气虚礼。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见一位新人后辈。 说罢,孙提学就把目光放在了沈忆宸身上,眼神之中颇具玩味。 见到孙提学的目光望了过来,沈忆宸明白对方肯定也是认出自己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行礼道:“晚生见过状元公,见过大宗师。” 林震已经致仕回乡,并没有官职在身,所以沈忆宸称呼其为状元公。而身为未进学的学童,面对本省提学官就没得选了,只能尊称大宗师。 “沈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大宗师,晚生愧不敢当。” 沈忆宸赶紧谦让一句,这声小友他可当不起。因为在明代最低得学童,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小友。如果是生员功名,在不认识情况下,可以客套称呼一声老友。 之前在家宴上,周知县那是被忽悠了,误认为自己进学童生,所以叫做沈小友。 现在孙提学可是知道自己底细,要还故意默认为小友,那可就是大不敬了。 029 状元业师 对于沈忆宸的谦让,孙提学笑笑没说话,其实他这么称呼,也有一番捉弄意味。 因为当初在成国公府家宴上,孙提学开始对于沈忆宸的印象,并不怎么好。 根源就在于吟诗作赋的时候,沈忆宸一副饿死鬼投胎模样,死死盯着桌上菜肴不断咽口水,实在是太有辱斯文! 不过后来沈忆宸的表现应对,可谓让孙提学大为改观。他没有想到一个就连童生都没有考取的学子,在这种大场面上进退有度,各种回应反击酣畅淋漓。 特别是最后那首《临江仙》出来,相比较年轻士子,他们这些年过半年,官场沉浮半辈子的“老人”。对于词中所描叙的淡泊洒脱之意,更是感受颇深。 恰恰带着这份好感,孙提学在得知今天沈忆宸要来拜访林震后,才会主动留下来等待。 “既然如此,沈小友应该还没有表字吧,那老朽就叫你忆宸好了。” “晚生还未取表字,大宗师请随意。” 看着两人都开始聊起来了,林震于是开口打趣道:“现在秋风易冷,就算忘年交一见如故,也还是先进屋去吧,不急于这一时。” “哈哈,敦声兄所言甚是。” 孙提学笑容满面,能看得出来他今天心情确实不错。 “请。” 状元公林震说罢,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看着林震跟孙提学转身进入正厅,李庭修靠近沈忆宸悄声问道:“忆宸,你何时结识了大宗师?” 李庭修此刻满腹疑问,沈忆宸看起来跟孙提学,好像很熟络的样子。但问题以大宗师的身份地位,怎么会跟一个学童如此亲近,正常情况下见一面都不可能,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爷家宴上,我跟大宗师一桌,不过没有任何言语。”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别说李庭修了,就连沈忆宸自己都奇怪。之前在一桌的时候,孙提学明明看向自己还面露鄙夷,鼓掌也是给曾蒙简叫好,现在态度咋一百八十度转弯? 几人进入正堂依次坐好,状元公林震首先开口道:“维初,我俩老家漳州一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四载了。” “是啊,当年你辞官回乡办学,而我却要前往应天教学。匆匆一别后再会,都已经四载春秋了。” 李庭修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唏嘘感慨不已。古代受限于交通地理条件就是如此,有时候匆匆一别,再见面都不知是何年何月。 而这段话听在沈忆宸耳朵里面,就称得上信息量巨大了。他本以为先生李庭修跟林震,最多就是科举同年,现在看来远不止如此,他们还是同乡好友? “这次我来到应天讲学,暂时担任了昭文书院教授,以后就有机会多走动走动了。” “维初,不瞒你说,辞官后回想起当年会考,在京师同乡会馆把酒言欢的日子,甚是怀念。” 林震可能跟李庭修数年未见,话题更多是回忆着当年往事,而且言语随性洒脱。 不过这种行为也很符合林震的性格,要知道他可以是状元身份辞官回乡办学教书,此等淡泊名利的境界,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把酒言欢这种事情,也叫上老朽我一个。” 孙提学适时插进来一句话,言行并没有任何大宗师架子。 “那当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哈哈。” …… 几位前辈大佬们相谈甚欢,坐在末席的沈忆宸,就只能尴尬赔笑了。毕竟年龄跟身份差距太大,这种场面他压根就插不上话,也不敢多嘴。 闲聊了几句之后,林震看到有些局促的沈忆宸,这才想起今天还有正事没说。 “维初,你在拜帖里面说让我见见忆宸,所为何事?” 听到林震终于提及自己名字,这下沈忆宸精神来了,其实他也好奇李庭修想要做什么。 “说来惭愧,身为忆宸的蒙师,却在经义上才疏学浅。明年不单单有院试,还是乡试的大比之年,所以想请敦声兄担当忆宸的业师,为他点明本经。” 就如同现代有不同年级、科目的老师一样,古代同样有不同时期的老师。通俗点来讲,大概分为三个主要时期,分别是蒙师、业师、座师。 蒙师就是李庭修这种,教导学童们基础启蒙教育的老师,也可以称之为塾师。一般正常情况下,蒙师都是由童生或者秀才担任,教育偏远落后地方,甚至未进学长者也可以担当蒙师。 以举人功名担任蒙师的,可谓少之又少。也从侧面可以看出来,成国公府教育资源多么顶尖,沈忆宸之前多么拉垮。 业师也可以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蒙师的进阶版,教授更高等学业的老师。另外一种就是因材施教,或者遇到良才心喜而收为弟子。 像林震这种,就属于造诣很高的大佬收弟子,传道授业者为业师。 最后的座师就比较特殊,它几乎不在学识上教导什么,但放在古代却是最重要的师生关系。 因为座师就是你科举的主考官,当他选中你那一刻起,就自动成为了你的座师。 相比较蒙师跟业师,座师兼具老师跟仕途领路人双重身份。人生未来仕途如何,很大程度上跟座师绑定在了一起,双方可谓是个利益共同体,关系就自然要亲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什么“房师”、“殿试帝师”等等称号,重要性都不如这“三师”。 沈忆宸是万万没有想到,李庭修带自己过来,居然是想让林震成为自己的经义业师! 这可是大明状元啊,放在后世,就等同于清华北大博导,来当自己这个小学生老师,简直不敢想象! 别说沈忆宸了,当李庭修这话说出来,在场的林震跟孙提学两人,脸上表情都凝固了两秒。 好家伙,你这个老小子还真敢想…… “维初,我虽回乡办学教书,却未有过收学童为弟子的先例。对于忆宸,在听到《临江仙》那首词后,也万分欣赏,甚至打算邀请他参加今年的冬至诗会。” “但想要成为我的弟子,单单靠一首《临江仙》可不行,忆宸还得拿出其他学识来打动我。” 说完之后,林震把目光放在了沈忆宸身上,眼神之中有些考验的意味。 见状沈忆宸站起身来,对着林震行礼道:“晚生斗胆,还请状元公考校。” 李庭修都把机会递到自己面前了,这要无动于衷不知把握的话,那真是辜负了先生一番苦心。 成为状元公的弟子,先不论能学到多少东西,就人脉跟仕途上的帮助,都不可估量! 030 天纵之才 “有志气,不愧是能写出《临江仙》这种词的后生!” 对于沈忆宸果断“应战”,林震出言称赞了一句,此子不谈学识如何,至少气度不凡。 “刚才维初让我帮你点明本经,那是否意味着,忆宸你四书已经烂熟于心了?” “不敢妄言烂熟于心,但晚生进学数年,确实有所收获。” 沈忆宸话不敢说的太满,却也不能表现的太怂,只好尽可能的看起来有底气些。 “那好,我就来出题考考你。” 说完林震沉思了一会,又言道:“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是哪五种?” 林震取了《孟子·尽心上》中一段作为考题,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孟子说过君子教育人的方式有五种,让沈忆宸回答是哪五种。 对于这种问题,沈忆宸差点没高兴出声,这不是送上门来吗?自己四书里面最擅长的就是《孟子》,状元公偏偏用《孟子》来出题。 当然,心里面乐开花,沈忆宸表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于是装作气定神闲道:“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那你认为孟子说君子教者五,是想告诉世人何种道理?” 如果说前面的提问,是死记硬背的话,那么现在林震所问,就是让沈忆宸探寻背后所表达的哲理。 “因材施教。” 没有丝毫犹豫,沈忆宸说出了标准答案。 旁边的孙提学听到了,忍不住点头道:“不错!” 李庭修脸上也浮现出淡淡笑容,一是为自己的学生高兴,另外一点,就是很清楚沈忆宸擅长《孟子》,这种题目考不倒他。 “那好,《中庸》有云,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此话何解?”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以沈忆宸对于《中庸》的熟悉度,就算能回答,也只能说勉勉强强。 但这段时间以来,秉烛夜读这四个字,早已不是当初的那句玩笑话,而是沈忆宸每天的生活经历。 四书的原文以及注释,他基本上已经做到牢记于心! “回状元公,这是孔夫子回答鲁哀公问政的话语。孔夫子认为要行善政,必须得贤臣。要得到贤臣,必须的得先提升道德,而道德又以仁义为先。” “回答的很好,但《中庸》同样有一句,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那如何保证善政能长久实施下去呢?” 当林震把这个问题提出来,李庭修跟孙提学两个人脸上表情,出现很明显的变化。 因为这种考题,完全超乎了对于童生的四书学识要求,甚至是超过了考秀才跟举人的阶段。更像是皇帝在殿试上,对会试录取的贡士亲自策问。 拿这种问题去考沈忆宸,知道的明白林震有心试试他学问上限如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存心刁难。 说实话,面对林震的提问,沈忆宸都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看,《中庸》这句话并不难,比许多生僻拗口的古文好多了。哪怕叫来后世一个高中生,都能大概理解这句话是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意思。 林震现在问如何能改变这种局面,让好政策长久的实施下去。 用现代的视角来回答,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把“人治”,改为“法治”。用律法的形式把政策给固定下来,这样就很好避免人存政举,人亡政息的局面。 问题是这种思维方式,放在现代是没错的,但是放在独尊儒术的古代,去强调“法”高于“人”高于“仁”。 那相当于你身为一名儒家学者,击穿了自己政治哲学底线,传播出去用流行词形容等于“社死”,未来仕途、学问通通无望。 除非能逆天改命,把整个社会意识形态都给改变了。 所以这个问题对于沈忆宸更难,他不单单要想出合理的回答,还要违背自己本心! 看着沈忆宸沉思,林震脸上带着微微笑容,并不着急催促。 从前面几个问题,他已经能得知沈忆宸的四书基本功很扎实,回答的迅速并且准确。甚至一度让林震都有点疑惑,这种学识水平,怎么可能在成国公府家塾,进学数年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呢? 所以林震跳脱了四书五经八股的限制,问了更为实用的策论,想看看沈忆宸到底是个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还是真正的才华横溢。 “良法善治。” 思索再三,沈忆宸终于给出了自己答案。 沈忆宸开始在回答“人治”或者“法治”之间纠结过,不过很快就醒悟过来,“法治”并不是什么后世的新观念,诸子百家时期就已经讨论过。 以林震状元之才,出的考题怎么可能就是浮于表面二选一? 如果遵从自己本心,简单选择“法治”的话,那么这个答案必定有所缺陷,而这个缺陷又在哪里呢? 正是因为意识到问题所在,沈忆宸才会沉思良久,幸而最后让他想明白了。 那就是法典本身不会自发为弱者伸张正义,它只是给所有人提供保护自己的依据。而如何运用法典,靠的依然还是人,无人遵守的法律,不如一张废纸! 荀子就曾断论过“有治人,无治法”。所以单纯“法治”跟“人治”都不对,要以道德仁义滋养法治,用法治去强化道德仁义,两者相辅相成才是良法善治! “答的好!” 几乎是沈忆宸刚给出答案的瞬间,林震就激动的拍案而起,大声叫好!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被无数先贤大能辩论过的问题,会被一名未进学后生,用仅仅四个字就概括出来了。 如果再加上之前的“因材施教”,可以说沈忆宸切中要害之精准,解题之灵动,在林震教导过的学生弟子中,简直无出其右! “果真是天纵之才!” 孙提学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语气激昂无比,看的沈忆宸都害怕他有什么闪失,万一背过气去了该如何是好? 相比较林震近几年辞官之后才办学教书,孙提学可谓督学半生,见识过无数文人士子。 精通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有,把八股文章写的妙笔生花的也有,但以十六岁还未弱冠年纪,达到沈忆宸这种见解格局的,还真没有! 不愧是能作出《临江仙》的学子,这股少年老成之气让人叹服。 就连身为蒙师的李庭修都惊呆了,本来只是想拜托林震,帮助沈忆宸补齐经义上的短板,去备战明年的院试跟乡试。 结果考校范围完全出格了,更离谱的是沈忆宸居然能答上,而且还如此出彩…… 031 拜师状元 “古人云一字千金,忆宸,今天你这八字回答,真可谓是字字珠玑。” 此刻林震已经完全没有把沈忆宸,给当作普通后生学童看待,此子这种学识跟见解,日后必成大才 “状元公过赞了,晚生不过是侥幸。” 沈忆宸表现的很谦虚,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客套,另外一部分是真的愧不敢当。 因为良法善治这种答案,认真来说也不是沈忆宸独创出来的,而是后世社会不断发展进步得出来的经验。 “敦声兄,既然忆宸已经完成考校,那么你现在也就要兑现承若了。” “不然的话,我可就要夺人之美,收沈忆宸为关门弟子了。” 孙提学带着惋惜语气说出这句话,相比较林震,他更早见识到沈忆宸的才华。 只不过当时在家宴上时机不妥,加上自己提学官的身份,双方并没有任何交流。 现在面对沈忆宸的表现,他愈发感到欣赏,如果不是李庭修跟林震两人有言在先,孙提学真打算横刀夺爱,收沈忆宸为自己关门弟子了。 “提学大人厚爱,晚生愧不敢当。” “没什么不敢当的,状元公都要收你为弟子,老朽更是收的。” 听着孙提学这种明示话语,林震笑呵呵说道:“宜铉兄,你别忘了自己可是提学官,贸然收一名学童为弟子,不怕到时候院试,有人说你徇私?” “老朽督学半生,行得正坐的直,不怕被人嚼舌根子。” “大宗师鞠躬尽瘁,乃我辈之楷模。” 李庭修起身行礼,他自己就是一名蒙师,所以对于孙提学这种为教育事业奉献一生的人,很是尊重敬佩。 “却是如此。” 林震点头赞同,只有亲身经历过督学,才明白其中难处,也更佩服孙提学数十年如一日的坚守。 说完之后,林震把目光看向了沈忆宸说道:“忆宸,对于经义,你可有所偏爱?” 既然想要选一经为自己的本经,那么前提是对某经感兴趣,这样学习起来才能事半功倍。 “回状元公,晚生并无特别偏爱。” “那治《尚书》如何?” 听到这句话,沈忆宸心中大喜,因为这意味着林震要收自己当子弟了! 因为林震还未中举之前,在长泰县学读书,专攻的本经就是《尚书》。 高中成为状元之后,林震的经义水准,更是成为文学大家,在明代《尚书》领域有很高的地位跟权威性。 “弟子愿治《尚书》为本经” 听懂了林震的意思,沈忆宸也赶紧打蛇顺棍上,直接把自称都由晚生改为了弟子。 “好,那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弟子。” 林震也是爽快,直接就认了沈忆宸为弟子。 孙提学随即祝贺道:“恭喜敦声兄,喜得爱徒。” “忆宸,切记以后要勤奋向学,莫损了状元公名声。” 李庭修嘱咐了沈忆宸一句,以状元之尊收一学童为弟子,这就是一份莫大的恩情。 以后沈忆宸的言行举止,学问高低,不仅仅代表着他自己,还代表着自己业师林震。稍有不慎,就会让状元公蒙羞。 “学生明白。” 沈忆宸拱手称是,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状元公弟子享受荣光同时,也担负着厚望。 李庭修嘱咐完之后,就起身走向院外的马车,从车内提过来了一个包袱。 “维初,这是?” 看着李庭修突然拎着一个包袱走进来,林震有些不明所以。 “既然已经拜为业师,怎能不行拜师礼,这是六礼束脩,忆宸你准备拜师行礼吧。” 听到李庭修就连拜师的六礼束脩都准备好了,林震哑然一笑,自己这个老朋友,还真就抱着必成的把握前来的啊。 其实这点林震还真是想错了,否则李庭修就不会暗中备好六礼束脩,而会叫沈忆宸提前准备。另外也不至于放在马车里面,直到林震亲口答应才拿出来。 两人虽为同乡同年老友,但李庭修毕竟进士落榜,而林震却大魁天下,身份落差这种东西,总归还是有的。 用旧情来“裹挟”林震收沈忆宸为弟子,是李庭修不会也不愿做的事情,他想让沈忆宸用自己的才华来打动对方。 所以收为弟子这件事情,李庭修并无把握,如果成功那么备好六礼束脩就用来行拜师礼。如果失败了,这些东西就当从未准备过,他也不会让沈忆宸知道。 东西都准备好了,沈忆宸首先行盥洗礼。就是在先生带领之下,把手放在水盆中正反各洗一次,然后擦干,意为净手净心,去杂存精。希望能在日后的学习中专心致志、心无旁骛,这也是表示对拜师的诚意和尊重。 盥洗礼完毕就是叩首礼,不过首先拜的并不是老师,而是先跪拜至圣先师孔子,然后再拜先生,以示对先师和先生的敬重。 接下来就是赠送六礼束脩了,这六礼分别为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瘦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 一切形式走完,最后就是敬茶,当先生喝下这口茶,会对学生进行训话,内容一般是门规以及对学生的希翼。直到这一步结束,才算是真正的完成拜师礼。 “忆宸,五经里面诗、礼、易偏向于仁义道德,而书、春秋偏向于家国天下。你身为成国公勋戚之后,为师希望你当以天下为己任,以万民为根本。” “是,弟子谨遵先生教诲。” “另外为师现担任昭文书院讲学教授,如你有意愿,可以前往昭文书院进学。如不愿,经义上有所疑问,也可以随时到这间院落找我。” 林震毕竟不是沈忆宸的专职塾师,他还担当着书院教授一职,无法做到像李庭修那样日日教导。 所以摆在沈忆宸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去昭文书院进学,而昭文书院是应天府最好的书院,拥有数位名儒大家,整个南直隶士子都趋之若鹜。 二是沈忆宸不愿意换学校的话,那么就只能到这间院子来请教学习,相对来说要麻烦许多。 “回先生,我还是习惯在公府家塾就学。” 沈忆宸并不想去什么昭文书院,因为说实话四书五经对于他而言,是纯粹的应试教育需求,而不是真正想要在学术上面有所追求。 只要能够用考上科举,在哪里学习是无所谓的。 “不忘蒙师之恩,很好!” 很显然林震误会了沈忆宸,把他拒绝前往更好的学府,误认为是不舍得李庭修。对于这种尊师重情的品性,林震很欣赏。 当然,这种误会沈忆宸也不会傻到去揭穿,只能一笑了之。 “对了,还有件事情,冬至那日将在秦淮河畔举行一场诗会。到时候许多南直隶有才之士,都会前往参加,而为师就是这场诗会的主审。” “之前初闻《临江仙》之时,为师就打算邀请作者赴会。现在你已为我弟子,省去了邀约繁琐,到时候就直接去参加吧。” 林震本以为这种名扬天下的诗会,沈忆宸会欣然前往,结果没想到沈忆宸在听到之后,居然还面露难色。 “先生,这个……弟子能不能选择不参加?” 032 同游南市街 早在赵鸿杰告知有冬至诗会的时候,沈忆宸就兴致寥寥。这倒不是说他多么淡泊名利,对于名扬天下没有任何想法什么的。 而是肚子里面有多少墨水,沈忆宸自我认知清楚的很,诗会这种玩意越隆重,那对于诗作的要求就越高,到时候拿什么作品去参加啊? 靠自己原创吧,估计是过去丢人的,特别是在《临江仙》名扬应天府情况下,外界对于自己期望肯定非常高。 哪怕小宇宙爆发真写出一首佳作,有了《临江仙》珠玉在前,写的再好也会被人认为江郎才尽。 实在不行做文抄公吧,明代又不是唐宋那种诗词盛世,而是有名的诗词中衰之世。压根就找不出多少能稳压《临江仙》的作品,就算有其他同等佳作,也得看情景适不适合。 总不可能秦淮河畔风花雪月,你来一首边塞诗,也太不应景了。 所以沈忆宸尽量避免参加这种文人雅士聚会,我本俗人,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只是这种回答放在林震他们几人耳中,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了。 前面沈忆宸拒绝去昭文书院,还能解释尊师重情,而冬至诗会是多少文人士子梦寐渴求的场合,一般人还没有资格参加。 现在机会都摆在沈忆宸面前,他还拒绝了? “忆宸,就算你不喜追名逐利,参加冬至诗会也能开拓眼界,广结天下士子,百利而无一害。” 林震开口劝说了道,这种好机会他不愿意沈忆宸错过。 “对啊忆宸,冬至诗会一年一次,乃南直隶最大的文人盛会。如若错过的话,明年大比之年想参加都没有空闲了。” 李庭修也在旁边附和道,名气很多时候对于科举也有帮助,你一个名扬天下的才子文章,主考官也得多看两眼。 “所言在理,老朽届时也会到场,看看今年的南直隶,是否依旧文风鼎盛。” 面对几位先生大佬们劝说,沈忆宸实在没脸说自己不去的原因,是因为心虚不太敢去…… 所以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长者命不可违,那晚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拜师跟冬至诗会的事情告一段落,教学经义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他们几位老友叙旧了。 几个人把酒言欢,情到深处还时不时高歌一曲,颇有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味。沈忆宸就这么作陪到了夜晚将至,才与李庭修一起乘坐马车,返回成国公府。 “忆宸,为师今日很高兴,很高兴!” 下了马车,李庭修很明显喝多了,不断的拍着沈忆宸肩膀,强调他的喜悦之情。 “学生明白!” 沈忆宸敷衍了两句,然后眼神示意车夫把先生给扶进去。 “还有忆宸,以后会有很多人把目光盯在你身上,言行做事切记要沉稳冷静,莫让别人抓了把柄。” “先生,我知道。” 从家宴之后,沈忆宸已经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很多人所关注,如果今日拜师状元公再传出去,估计就更引人瞩目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沈忆宸他懂。 简单嘱咐几句,车夫就把李庭修扶进了成国公府,而沈忆宸也转身朝着回家方向走去。 只是当他走出角门小巷的时候,却发现迎面走来了两位熟人。 “忆宸哥哥,今日不是月假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青桐看到沈忆宸出现后,言语中满是欣喜,今天是家塾的月假,理论上学童们都不会来到成国公府。 “书本上有一些问题不解,所以过来请教一下先生。” 今日跟李庭修去拜林震为业师之事,沈忆宸不想广而告之,也最好不要从自己嘴中传出去。 因为这种事情一旦由沈忆宸公布,未免有炫耀夸弄之嫌,悠悠众口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 到时候传到林震或者孙提学他们耳中,在还没有彻底了解品性的情况下,无法保证是否会多生事端。这两人现在是沈忆宸科举道路上最大的靠山,他可不想因为自己多嘴而留下什么误会。 “是吗?沈忆宸,你现在变了许多。” 旁边青年男子听到沈忆宸回答之后,淡淡回了一句。 “见过大公子。” 沈忆宸拱手行礼,这人就是在成国公府家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朱仪。 虽然两人年纪相仿,并且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兄弟,但朱仪是朱勇的嫡长子,未来的成国公。事实上身份地位相差悬殊,所以沈忆宸只得尊称首先行礼。 “不必多礼,笃志好学是件好事,要是父亲大人得知,他应该会很欣慰。” 对于大公子朱仪的话,沈忆宸不知该如何表示,甚至对方是真心还是试探,他都不敢确定。 因为从小到大,他跟朱仪的接触,可能比二公子朱佶还要少。抛开双方身上血缘关系不谈,比陌生人强不到哪里去。 但恰恰在帝王公侯之家,血缘关系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之一。并且有了朱佶的先例,沈忆宸现在对于成国公府的兄弟之情,没有丝毫信心可言。 可能是感受到了沈忆宸的拘谨跟防备,朱仪于是笑了笑转而对陈青桐说道:“青桐,你与忆宸也是许久未见,好好聊聊,那我就先回府了。” “好的炎恒哥,你先回去吧。” 陈青桐朝朱仪挥了挥手,另外一边沈忆宸也是拱手相送。 看着朱仪从侧门进入成国公府后,陈青桐立马跳到沈忆宸的身侧问道:“忆宸哥哥,你等下还有其他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 “既然无事,听说今晚南市街有烟花爆竹表演,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本来沈忆宸是打算出言婉拒的,因为随着县试时间日近,加上之前文化底子又差,得抓紧时间好好补补,颇有一种当年高考来临前的紧迫感。 但是看着陈青桐那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以及对于明代南市街夜景的好奇,沈忆宸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好,我们去看看。” “嗯。” 陈青桐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然后领着沈忆宸朝南市街走去。 南市街是明代南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用现代词汇来形容,可以称之为明代南京CBD,热闹程度不输于秦淮河畔的旧院跟江南贡院。 此刻已经夜幕降临,但南市街车马行人接踵摩肩,简直如同现代都市夜生活。沈忆宸与陈青桐二人,穿梭在人流之中,听着旁边店铺跟小摊,不断传来各种吆喝叫卖声。 陈青桐兴高采烈的四处打量着,她身为泰宁侯独女,想要如今日这般自由游玩,其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特别是与沈忆宸同游,还是第一次。 “忆宸哥哥,你看那花灯好漂亮。” “忆宸哥哥,这个簪子你觉得好看吗?” “忆宸哥哥,那盒脂粉好香啊。” …… 随着时间推移,陈青桐逐渐放下了对沈忆宸的拘束与生疏,如同天真烂漫的小女生一样,仿佛回到了孩童时期的那种亲切感。 033 妒火中烧 沈忆宸面对陈青桐的询问,大多数时候都只是点头笑笑,不过内心深处也感到一种放松。 这可能是穿越回到古代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个时代的人,不用时刻伪装着自己,能好好欣赏这一番大明南京夜景。 两个人就这么踱步徐行,突然在内秦淮河方向传来一声“砰”的闷响,随即一朵绽放的烟花,把整个天空都给点亮了。 “好漂亮呀。” 天空中的烟花,倒映在陈青桐的瞳孔上面,嘴角浮现出一抹向往的微笑。 “你很喜欢这样的景色吗?” “嗯,我从小就喜欢烟花。” “可是这种美好的景色,却只有那么一刹那。” “有那么一刹那就够了,不是吗?” 陈青桐偏过头来,朝着沈忆宸反问了一句。 是吗? 沈忆宸心中没有答案,毕竟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人生有些时候如果能绽放出这么一刹那的高光,好像也挺不错。 “忆宸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两个,一起爬到国公府屋顶看烟花的场景吗?” “不太记得了。” 对于这些儿时记忆,沈忆宸很模糊,能想起陈青桐小女孩模样已经实属不易,更别说具体事件了。 “那时候我们不能随便出去玩,而外面放烟花经常被公府高墙给遮挡住,就是你带着我一起爬上屋顶,才能看到这些漂亮的焰火。” 说着说着,陈青桐突然嫣然一笑:“不过后来被你娘给发现了,可把你给好一顿训。” 听着陈青桐诉说着这些儿时往事,沈忆宸感觉很奇特,仿佛自己正在亲身经历着一段别人的人生。 南市街旁一间茶馆二楼,二公子朱佶正与几位朱氏宗族子弟,吃着点心品着茶,商讨着等下该去秦淮河畔哪家青楼逛逛。 就在这时,坐在窗边的朱缙好像发现了什么,推了推朱佶的手臂,指着楼下远处说道:“二公子你看看,那是不是泰宁侯府的青桐小姐?” “你看错了吧,这大晚上的青桐妹妹怎么会来到这里。” “怎么可能,不信你看看。” 朱缙有些急了,虽说在内院家塾读书的时候,男女学子之间有一道帘子隔开。但好歹同学数年,平常见面也不少,怎么可能连个人都认错? 听到朱缙这么一说,朱佶于是将信将疑的转过头去,当他看清楚之后,瞬间脸上表情就变了。原因并不是陈青桐,而是他看到了沈忆宸! 这个婢生子为什么会跟陈青桐在这里? “青桐小姐好像不是一个人,她旁边那个是沈忆宸吗?” 不单单是朱佶发现了沈忆宸的存在,桌上其他几名宗族子弟,也是认了出来。 与此同时,朱佶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因为陈青桐,是朱佶的目标联姻人选,这并不关于什么情情爱爱的,而在于她是泰宁侯的独女。 只要能娶到陈青桐,就相当于得到了整个泰宁侯府的助力.再加上自己母亲现在已经是正室,两股力量合并起来,意味着朱佶能够挑战嫡长子朱仪的袭爵地位! 不过这些年来,陈青桐对于朱佶,一直都是爱塔不理的。现在却跟一个婢生子沈忆宸夜晚同游,简直就是旧恨未消,又添新仇! “二公子怎么说,我们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吧?” 跟随在朱佶身边的这些宗族子弟,对于他的野心都很清楚,再加上之前的成国公府家宴,双方已经跟沈忆宸结下了梁子,现在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 “走,跟我下去会会这个婢生子!” 朱佶也没有客气,或者说完全没有把沈忆宸给放在眼中,当即起身招呼着这几个宗族子弟,准备下楼去给点颜色看看。 一行人走出茶楼,沈忆宸那边还在听着陈青桐,诉说着那些儿时往事。 突然耳旁传来了一道刺耳的声音:“沈忆宸,你真是好雅兴啊。” 顺着声音方向望去,沈忆宸看到朱佶几个人,正面带不善的朝着自己走来,很明显一副找麻烦模样。 “朱佶,你想干什么?” 陈青桐自然也是发现了朱佶几人,她下意识的就站到沈忆宸前面,朝着对方质问。 不过这一次,沈忆宸没再让陈青桐挡在自己面前,而是抓住她的手腕,把她轻轻拉到自己身后。 而这个拉住手腕的动作,看在朱佶的眼中,简直让他妒火中烧。古时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陈青桐虽然还未及笄,但也不是你沈忆宸可以碰的! “二公子,真巧,幸会了。” 沈忆宸也是淡淡回了句,连基本的拱手礼都懒得做,对方既然来者不善,也没必要再客套什么了。 “沈忆宸,莫非是那日家宴上出了风头,今日忘记自己什么身份了吗?” 旁边的朱缙看到沈忆宸连礼都不行了,忍不住跳出来讥讽。 “忘性确实比较大,看来不止是赋诗,可能在记忆力方面,在下溜须拍马也比不上朱兄你。” 沈忆宸立马反唇相讥,既然你小子喜欢提家宴跟身份,那老哥我也把当初家宴上的事情再说一遍,看看谁能恶心到谁。 果然当沈忆宸着重点出“溜须拍马”四个字后,朱缙脑海中那段被南京满城勋戚重臣耻笑的记忆激活,瞬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哼,沈忆宸,看来你现在口舌伶俐了许多。” 朱佶冷冷说道,他没想到沈忆宸反击的如此犀利,与这些年的形象截然不同。甚至比当日在家宴上,还要锋芒毕露了。 “不敢当,以前没发挥罢了。” 沈忆宸毫不示弱,这也确实是一句实话。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是文绉绉形象礼貌示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在喷人上面,沈忆宸就不行了。 要知道后世网络暴躁老哥骂人功力,简直令人发指,可以把十八代亲朋好友换着花样问候十遍。沈忆宸只需要学到一点皮毛,差不多就能把朱佶祖宗三代给问候一遍。 当然,沈忆宸不会这么做,毕竟现在双方是同一个祖宗,这可不能像当初对待李达那样,来一波祖宗极限一换一。 而且太过于直白粗痞,对方也不一定能听得懂。不过就应付目前这种嘴炮,还是绰绰有余了。 “沈忆宸,你真以为自己一个婢生子,我们就不敢动你吗?” 朱佶身旁一位壮汉有些忍不住了,几乎就想伸手过来与沈忆宸撕打。 之前在成国公府还有所顾忌,现在有二公子撑腰,还跟这个婢生子做什么口舌之争,直接给他两记老拳就好! “我确实这么认为的,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看到时候我们谁比较惨。”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忆宸干脆向前踏了一步,直接顶在了这名壮汉前面。 论个头,沈忆宸差不多比对方要矮了半个头,但论气势,沈忆宸可谓是完全碾压了对方。 甚至当沈忆宸眼神望了过来,这个壮汉不敢对视! 我为什么会害怕?难道是因为当日家宴上这个婢生子的万众瞩目? 还是因为他被国公爷给留下了,日后会入宗谱成为三公子? 今天自己要是动手了,会不会日后遭到此子的报复,以及国公爷的严惩? 如若沈忆宸胆怯,这名壮汉说不定就直接动手了。但偏偏沈忆宸不仅没怂,相反还气势凌人,反倒让对方摸不清楚底细,害怕成国公朱勇已经承认了这个婢生子。 古代讲究的就是一个尊卑贵贱,只要沈忆宸一天有成为国公庶子的可能,那么这名壮汉今日敢动手,日后必定下场不会太好。 别说是这名壮汉了,就连朱佶看到沈忆宸这副架势摆出来,心里面都有些犯嘀咕。 主要家宴当日沈忆宸表现太过于光彩夺目,而且一首《临江仙》名扬应天府,被许多文人士子所推崇,给了朱佶很大的震撼与危机感。 要知道自己那个国公父亲,可是不会轻易留人单独谈话,更别说留沈忆宸这个婢生子。 谁也不敢保证,父亲大人给沈忆宸许诺过什么,手足争斗要是摆在明面上,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毕竟沈忆宸无论如何都没有袭爵的希望,而我朱佶有! 不单单如此,双方这一副对峙的架势,也吸引到了很多路人目光。爱看热闹是人类本质之一,已经有些人放慢了脚步,想看看到底会不会有场打斗戏码。 “朱凯,你先退下。” 朱佶喝退了这名壮汉,现在围观的路人愈发多了起来,并且应天兵马司的巡防就在不远处,要是动手的话影响力太大,可能最终会得不偿失。 更何况,朱佶已经想到更阴险的办法对付沈忆宸,杀人不见血! “呵,牙尖嘴利倒是挺厉害,不过沈忆宸你知道私会泰宁侯独女,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听到这句话后,沈忆宸面色凝重起来,他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 “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做私会!” “不是私会,为何你一个年轻男子,会单独约见泰宁侯独女,身份配吗?” ”朱佶,你不要恶意中伤“ 身后的陈青桐也义正言辞喝止,古代女子对于名节是非常看重的,特别是勋爵子弟,名声更是关乎到家门颜面。 客观来讲,陈青桐确实不应该与沈忆宸单独出行,至少得带个丫鬟仆人什么的,否则容易被泼脏水,就如同现在朱佶所做的一样。 但当时遇到纯属偶然,加上候府马车还没有到,陈青桐一时高兴,压根没考虑那么多礼节问题,就邀请沈忆宸同游。 现在隐患暴露出来了,真是有口难辩。 034 指鹿为马 “青桐妹妹,我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你的过错,而是被沈忆宸这个登徒子给蒙骗了。” “放心,为兄这就送你回候府,并且会向泰宁侯禀明一切,以证你清白!” 朱佶心里很清楚,这种光靠一张嘴的事情,真要污蔑成沈忆宸跟陈青桐两个人私会,也不太现实。 并且事关泰宁侯府,把陈青桐给污名化了,相当于打泰宁侯的脸。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陈青桐给摘出去,锅全扣在沈忆宸身上。 泰宁侯就算到时候心里明白事情不是如此,但为了保全陈青桐的名声,肯定也会把罪名推给沈忆宸,这样就足够了! 沈忆宸不是仗着自己有成国公血脉嚣张吗?但很遗憾,你终究还是没有入朱氏宗谱,一个无名无份的婢生子,敢觊觎泰宁侯独女,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不得不说,朱佶不愧是世家子弟出身,这手阳谋都被他给玩的明明白白,还做到了借力打力。 “朱佶,你……” 陈青桐又羞又怒,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别看她平常大大咧咧,性格活泼外向,但毕竟只是一名十几岁的少女,放在后世就初中生年龄。突然遇到这种事关名节的污蔑,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朱佶,你针对我可以,但不要牵扯到他人,否则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沈忆宸语气冰冷至极,甚至弥漫着一股淡淡凶狠。他之前其实能理解朱佶这种争爵之心,所以对自己有敌意并不在意,更谈不上多么愤怒。 而现在不同了,他母亲林氏的厚礼“警告”,以及把陈青桐名节当作打击自己的武器,这些行为都触及到了沈忆宸的底线! 沈忆宸从来不想抱有主动害人之心,但面对别人不择手段的害己,他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妇人之仁! 突然感受到沈忆宸这一股凶狠,朱佶不知为何心中一惊,不过他很快稳住了状态。 “什么叫牵扯?明明是你有意坏青桐妹妹名声,我在出手阻止罢了。” 朱佶倒打一耙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今天机会难得,必须要吃定沈忆宸。 “是这样吗?”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很快被隔出一条道,一名身穿绯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沈忆宸几人面前。 “晚辈拜见侯爷。” 当看清楚来者是谁后,沈忆宸几个人也顾不上冲突,纷纷鞠躬行礼。 “爹!” 陈青桐看到这名中年男子后,立马冲了过去挽住他手臂,急切的心情一下得到了安抚。 没错,这时候出现的中年男子,正是陈青桐的父亲,泰宁侯陈瀛! 陈瀛今天本来是跟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商讨公务,结束后将路过成国公府,刚好接上陈青桐一起回府。 这也就是为什么,陈青桐会独自跟朱仪出现在府门口,因为她正在等待候府的马车。 结果当泰宁侯陈瀛到达成国公府的时候,却没有发现女儿的身影。还好公府门房都认识陈青桐,打听之下才得知她与沈忆宸同游去了。 以泰宁侯的阅历,自然是意识到陈青桐的行为不妥,带着对女儿的关心,他也来到了南市街寻找,刚好就遇见了朱佶污蔑的这一幕。 “桐儿别怕,爹在这里呢。” 无论陈瀛在外人面前多么地位崇高、威风八面,在陈青桐这独女面前,他永远都只是个父亲身份,这点与成国公朱勇可谓截然不同。 “侯爷,你来了正好,沈忆宸欺青桐妹妹年少无知,带着她来这南市街游玩。幸好被我给及时发现,否则可能对青桐妹妹的名节有损。” 见到正主来了,朱佶赶紧朝着沈忆宸开黑,不过这次言语谨慎了许多,像“私会”什么的不敢当着陈瀛的面用了。 不过只要提及“名节”二字,相信已经足够了。 “爹,不是这样的,是女儿……” 陈青桐听到后,立马就要为沈忆宸辩解,她没想到仅仅就是看场焰火表演的小事情,会闹成这种局面。 更担心自己父亲以此为由惩罚沈忆宸,那自己可就要内疚死了。 陈瀛这时候轻拍了陈青桐两下后背,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说了。 当泰宁侯陈瀛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朱佶说道:“贤侄可能误会了,并不是忆宸带着青桐过来游玩,而是我们一起过来的,刚好分开了一段时间。” 什么? 朱佶的瞳孔因为震惊瞬间扩大,他本以为泰宁侯会非常气愤,然后向沈忆宸兴师问罪。甚至更极端一点,说不定还会告知已经前往京师的父亲大人。 到时候沈忆宸别的不说,至少成国公府家塾,这辈子是别想再踏进来了。 结果朱佶万万没想到,陈瀛会说出这样的话。 问题自己在茶楼上面,可是看的真真切切,压根就没有见到泰宁侯陈瀛的影子,怎么可能一同过来的? 泰宁侯说谎帮沈忆宸掩饰? 想到这种可能,朱佶内心里面更是不可置信,堂堂泰宁侯在南京城内,算得上顶级勋贵之一,凭什么会帮一个婢生子说话。 “侯爷,你是不是受了沈忆宸的蒙骗,明明……” 还没有等朱佶把话说完,陈瀛就面色一冷打断道:“贤侄,你这是质疑我吗?” “晚辈不敢!” 就算朱佶身为成国公儿子,在泰宁侯面前也不敢放肆。 “忆宸与青桐从小相识,品性敦厚老实、胸怀坦荡,本侯绝对相信他的为人。” “贤侄,在外你们可是有兄弟血脉之情,切莫闹出什么误会,给旁人看了笑话。” 泰宁侯陈瀛这下不单单是力挺沈忆宸,甚至还变相默认了他成国公后代的身份,对于朱佶来说,简直就是雷霆一击! 要知道泰宁侯可是自己父亲的至交好友,连他都承认了沈忆宸,是不是意味着父亲也是如此? 不可能!婢生子凭什么受到泰宁侯的青睐,甚至不惜站位帮他说话,难道是为了避免陈青桐名节受损? 没错,毕竟有了泰宁侯同游,就不存在什么私会的说法,一定是这样的! 朱佶始终无法接受泰宁侯会帮沈忆宸的事实,只能把这种说辞往陈青桐身上靠,以寻求那莫名的心理安慰。 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哪怕泰宁侯明着说谎指鹿为马,现场也没人敢去揭穿。 “侯爷,那看来是晚辈误会了,抱歉。” “一点小事,无妨。” “那晚辈就不打扰侯爷兴致了,在下告辞。” “嗯。” 说完朱佶几人拱手退去,只不过在转身之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似的。 今日原本是个踩死沈忆宸的好机会,到头来备受打击的却是自己。到底哪点不如这个婢生子沈忆宸,为什么就连泰宁侯都帮他,到底为什么! 望着朱佶几个人远去,沈忆宸陷入了一种尴尬境地,他心里面很清楚泰宁侯所说都是假的,并且还帮自己解了围。 只是如果道谢的话,那不相当于指明泰宁侯说谎,而毫无表示的话,礼数上又显得不周,确实两难。 “不用谢我,今日帮你是为了小女青桐,而且想借我泰宁侯的刀,还太嫩了点。” 陈瀛也是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了沈忆宸的局促,干脆把话给挑明了。 “是晚辈考虑不周,连累青桐了。” 沈忆宸同样很干脆的认错,自己比陈青桐岁数要大,理应更懂男女之防。 只不过沈忆宸毕竟拥有后世思维,跟一个儿时长大的玩伴逛街看看烟火,压根就没想这么多,才会被朱佶给抓到把柄。 但这也算是给沈忆宸提了个醒,自己是拥有历史先知的优势,却并不意味着就能随便玩转大明朝。这个时代的人,能力同样不弱,绝对不容小觑。 “也无大碍,毕竟你们是儿时玩伴。不过忆宸你要知道人心叵测,不是每次都能如今日这般好运。” 今日陈瀛相助除了为女儿外,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就是确实很欣赏沈忆宸,否则不会如此偏袒。 成国公府家宴上,陈瀛就感觉沈忆宸气势不凡,不似外界传言的那样。后面诗词反击,以及那首《临江仙》,算是验证了泰宁侯的想法。 现在说这句忠告,也是为了沈忆宸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特殊身世注定了会招惹很多是非,以后行事还是要老成谨慎些。 “晚辈牢记侯爷告诫。” “嗯,那青桐就先跟我回去了。” “恭送侯爷。” 上了马车后,陈瀛掀开窗帘一角,看了眼还站在原地没动的沈忆宸,转头后却朝着陈青桐说道。 “青桐,以后还是少跟沈忆宸接触吧。” 咋一听到这句话,陈青桐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刚才父亲明明还很认同沈忆宸,为何上了马车就变样了? “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忆宸哥哥没有欺我,是我主动邀他来南市街看焰火的。” 陈青桐还以为父亲对沈忆宸存在误会,于是想要解释一番,却被泰宁侯接下来的一句话打断了。 “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爹你知道,为何不让我跟忆宸哥哥接触?” “因为他配不上你。” “爹,我跟忆宸哥哥之间没有什么,再说他很优秀并不差。” “不用再多言,你记住为父所说的话就好。” 泰宁侯陈瀛是过来人,怎么可能没品味出来陈青桐对沈忆宸,已经超乎了正常友情范围。 他很欣赏沈忆宸没错,也认为此子未来将大有可为。 但再怎么大有可为,现在连童生都还没有考上,未必还能出将入相? 甚至夸张一点说,就算沈忆宸出将入相了,与公侯勋戚之间还是差了一档。现在已经不是太祖成祖的时代,想要正常封爵几乎不可能,除非是袭爵。 但祖宗之法不可违,成国公还有两个嫡子,轮也不可能轮到沈忆宸。 陈青桐是自己独女,未来只有勋戚世家,才能保证她一生荣华富贵,沈忆宸不行! 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在情窦初开时期就斩断萌芽,日后女儿会明白自己苦心。 陈青桐不敢忤逆父亲,只能满脸愁容的坐在车内,看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人流、店铺。 她不明白为何一场开开心心的游玩,最终会变成这种局面。但有一点在陈青桐心中很坚定,那就是沈忆宸很优秀,绝对配得上自己! 035 冬至诗会 另外一边的沈忆宸,并不知道候府马车里面发生的对话,其实就算是知道,可能沈忆宸还会更偏向于泰宁侯一些。 因为只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才能明白,“门当户对”这个词很残酷,却很现实。而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泰宁侯身为父亲,有这样的想法考量无可厚非。 回到家中,沈忆宸很快就把晚上发生的事情抛之脑后,专心致志的开始读书写八股文。 对于现在的沈忆宸而言,也算是深深体会什么叫做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这年头不靠读书在科举上混出点名头来,真就啥也不是。像今日这般朱佶明着污蔑,就算闹到官府去,你还得跪着被训话,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地位、权势被无数人前仆后继的追求,原因就在于此啊……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沈忆宸的学识也在飞速增长着。从最开始一篇八股文章,足足写了三四个时辰,到现在开头破题至结尾束股,仅需一个时辰就能搞定,效率跟质量同步提升了数倍不止。 另外在经义上面,确定了治《尚书》作为自己本经后,沈忆宸也开始循序渐进的学习。 不过相比较四书,五经内容更加的深奥难懂,最初阶段连从头到尾流畅背出来都很困难,更别说牢记住写文章什么的了。 幸运的是,沈忆宸拜了林震为业师,论当今世上治《尚书》大成者,林震绝对排得上前几位。有任何疑难不懂之处,都能在林震那里得到解答,甚至举一反三。 同时沈忆宸也明白了,为何李庭修要以蒙师身份,亲自送自己去拜业师。确实状元公的学识天下无双,不服不行。 缺点就是沈忆宸更累了,每天除了要跑成国公府家塾,还经常要跑林震的府邸学习经义,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光阴荏苒,秋去冬来,时间很快就到了正统八年冬至这一日。 作为华夏的传统节气,古代民间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所以家塾也给学子们放假一天回家过节。 不过沈忆宸并没有待在家里,而是应了业师林震之邀,前往秦淮河畔的冬至诗会。 南京城作为明代的两京之一,又是整个南方的科举行政中心,文人雅士本就众多。加之冬至诗会,在南直隶地界都算久负盛名,外地知名才子们也纷纷赴会,一时秦淮河畔可谓人潮涌动。 为了举办好这场诗会,整个南京文坛官场,也算是做足了准备。不单单包下了秦淮两岸的茶楼客栈,还用铁索把青楼画舫给连在一起,形成了数船连舫之景,方便文人雅士们穿梭游走。 甚至就连秦淮四绝中的“曲绝”与“舞绝”,都被请来作陪,分别是凤鸣阁的董玉静,以及燕春舫的许佳人。 其中凤鸣阁的名伎董玉静,更被视为明年秦淮花魁的热门人选。所以参加冬至诗会不少读书人,除了吟诗作赋外,还有一睹美人风采的想法。 主会场凤鸣阁此刻已经人声鼎沸,身为主审的林震处于首席位置上,而在他的左右手方向,分别坐着南直隶大宗师孙提学,以及应天府尹李敏。 除此之外,同桌的还有书院博士、当代大儒等等。这些人都是今天晚上的评审,将审阅诗会上才子们的佳作。 沈忆宸进入凤鸣阁后,悄摸摸的找了个角落坐下,没有选择上主桌与林震打招呼。 因为拜师这件事情,并没有流传开来,除了少数几人外,外界都不知道状元公新收了个弟子。 而林震素来喜好低调,此时上前行礼问候,不免有得瑟出风头的嫌疑。再加上参加这场冬至诗会,本就不是沈忆宸的意愿,纯属师命难违,找个角落混过去就算交差了。 随着参会文人士子们逐渐到齐,林震看着眼前盛况,朝同桌的应天府尹李敏说道:“李大人,今日诗会热闹非凡,应天府在你治下,真是人才济济啊。” “状元公过赞,应天府本就人杰地灵,本官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李大人,这就是你过谦了。” “哪里,哪里……” 两人打着官场客套,一副宾主相宜的景象。 单从场面上看,林震像主人把控着话语权,并且也坐在首席,李敏下位客座。 但在官衔上应天府尹为正三品,林震辞官前最高也就做到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两人品阶相差悬殊。 之所以会反着来,就涉及到京官与外官的区别,哪怕南京同为明朝两京之一,但品阶含金量却远远不如京师。 更重要林震以状元及第身份授的翰林院修撰,如果不辞官的话,就是公认的“储相”人选,双方上限天花板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另外谁知道林震会不会哪天被起复回京,明朝这种官员起起伏伏的案例数不胜数。今天看似一闲人,明天说不定就是掌控生杀予夺的当朝重臣! 所以林震就算无官位在身,李敏依旧不敢怠慢。 主桌上大佬们互相打官腔,下桌的文人士子们,同样相谈甚欢。 就拿沈忆宸旁边那桌来说,互不相识的文士们纷纷自报家门,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并且其中大多都有举人功名,从这点也能看出今晚这场诗会,确实才子齐聚。 “子玉兄,今晚才俊众多,你认为谁最终能独占鳌头?” “我认为应天举子曾蒙简当属第一!” 曾蒙简?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沈忆宸不由竖起耳朵,莫非就是内院家塾的那个曾蒙简? “曾兄属实有大才,不过最近听说在国公爷家宴上,他好像被一名学童给技压一筹了。” 当听到国公府家宴,沈忆宸就基本上能确定,就是内院家塾的曾蒙简。 想想也正常,二十岁就中举,放在哪个朝代都当得起年少英才四个字,能参加今天这场冬至诗会情理之中。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并不是什么学童,而是国公爷的私生子。家宴在场的勋戚官员,谁敢让国公爷儿子输,所以结果早就注定了。” “小老弟,你毕竟还是年轻啊……” “受教了!” 年纪较小的士子,听闻后郑重点了点头,看来这家宴上比得不是才华,而是人情世故。 靠…… 一旁偷听的沈忆宸,差点没吐血,自己要在勋戚官员面前这么有牌面,哪至于混成现在这副德行。 “在下并不赞同,那名学童的《临江仙》想必各位都听过,绝对是惊世之作,能赢曾举子毫不意外!” 同桌另外一名文人起身反驳,力挺沈忆宸的《临江仙》。 “没错,就算没有家宴这回事,曾蒙简他也当不得什么第一。叙州府十六岁中举的刘朴庵,乃当世神童,定当夺魁!” “呵,还定当夺魁,小心别伤仲永了。” “你说什么!” 所谓文无第一,每个人都有自己欣赏的才俊,互相不服对方。于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一场争论。 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沈忆宸没兴趣听他们争论个谁输谁赢,哪个最终当第一都无所谓,反正与自己关系不大。 所以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干果点心上面,不得不说今日这些吃食,都出自名家之手,味道还真不错。 正吃的开心,旁边空位上,突然有人捂着脸一屁股坐下。并且因为身材魁梧,与沈忆宸几乎是紧贴着坐了。 要知道沈忆宸特地选了角落里面,最不起眼的末席,这一桌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愿意过来入座。 所以沈忆宸还真有点意外,到底是哪位志同道合的老哥,跟自己想一块了。 当他转过头看向对方的时候,来者也恰好转过头来看向沈忆宸,四目相对之下,两个人都如同定格一般愣住了。 “是你!”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沈忆宸在外院家塾的老对头李达! “你怎么会来参加诗会?” 沈忆宸首先开口问道,李达那文化水平简直是“人神共愤”,他是过来搞笑的吗?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问,李达罕见的老脸一红,不过却嘴硬回道:“你不也参加了,都是学童,看不起谁呢!” “我……” 沈忆宸本想反驳,但仔细想想看还真如此,这里面不出意外,应该就只有自己跟李达是学童了。 两个难兄难弟还分什么彼此,大哥别笑话二哥了…… “算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凑合着坐吧。” 想着李达选这个角落入座,估计也是因为心里面有点逼数,怕丢不起那个人。 反正这一桌也是空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起码还算是个熟人。 “嗯,好。” 李达罕见的没有顶嘴反驳,相反还把头给低下来,蜷缩起身子,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打眼。 只是这一幕看在沈忆宸眼中,他实在是有点忍不住想笑,明明自己在家塾跟这小子是死对头,互相坑了不止一次,咋还能有这种孽缘呢。 “笑什么,信不信回家塾我揍你!” “别吹了,你要敢动手会等到今日?” 这种威胁沈忆宸都懒得搭理,两个人约架都好几回,反正就没真动过手。 “哼。” 李达冷哼一声,明白现在也吓不住沈忆宸,干脆就不说话了。 036 难兄难弟 “说真的,你到底为什么参加冬至诗会。” 本来李达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足够离奇了,加上这小子还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属实勾起了沈忆宸的好奇心。 “为何要告诉你?” “如若你告诉我,万一等下有什么情况,我会帮你遮掩一二。” 既然称之为诗会,自然在场士子都有概率要吟诗作赋的。 以李达的水平大概率写不出来,沈忆宸虽然也是个半桶水,但怎么说还是要强点,代笔个打油诗不过分吧。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说,李达瞬间两眼放光,他之所以选个角落里低着头,就是怕选到自己作个诗,写个词什么的。 沈忆宸虽然也是个学童,但家宴上面那首《临江仙》,别人都说好。看来在写诗上面,应该能比自己强上那么一丢丢,可以考虑让他帮忙。 “好,我告诉你后,切记要拉为兄一把!” “贤弟,可别墨迹了,快说吧!” 沈忆宸也不惯着李达,都混成这逼样有求于自己,还想当大哥? 老实当弟弟吧! “这个……那个……其实是我爹逼我来的。” 磨磨唧唧一顿后,李达终于蹦出了原因。 “李佥事为何要你参加诗会,他难道不知道你学识水平?”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叫我过来交流学习一番,说明年要是再考不上秀才,就打断我腿。” “那看来你腿是保不住了。” 经过家塾的几个月学习,现在沈忆宸对于李达还有赵鸿杰的文化,那可谓有着深刻了解。 这两兄弟放在后世智商检测,怕是得归为弱智那一档,千字文、千家诗这种基础蒙学内容都没有整明白,拿什么去考秀才? 真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会跟这群人一起吊车尾,难怪会被人所轻视,凭心而论这还真怪不得别人啊…… “沈忆宸,不要欺人太甚! 本来今日参加诗会就憋屈,还要听沈忆宸的嘲讽,我李达外院小霸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 “好,好,点到为止。” 沈忆宸也没打算落井下石,毕竟这年头风水轮流转,万一等下要自己写诗作词呢? 恐怕面对在场的这群学霸,不当文抄公比李达也没本质上区别,还是攒攒人品为好。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角落末席,其他桌的文人士子们,都在商讨着谁的学问更好,谁的诗作更佳。唯独沈忆宸与李达,讨论桌上哪种点心好吃,吃的那是津津有味。 邻桌的偶尔看到他们两个人举动,都忍不住摇摇头,这种人参加冬至诗会,简直是对于读书人的侮辱! 就在这时,本来有些喧嚣的大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面对这种状况,沈忆宸跟李达两个人手中拿着糕点,大眼瞪小眼不知发生了什么。 不过很快两个人就明白过来,只见大厅之外,一行花枝招展的女人正踱步进来。而为首的两位,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哪怕沈忆宸后世在媒体上,也算是见识过各种明星美女,这两位与之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左边那一身粉衣的,就是号称秦淮曲绝的董玉静吧,据说她唱曲宛如天籁之音,没想到长相也是如此美丽绝伦。” 邻桌之前还为曾蒙简争的面红耳赤的中年文士,见到董玉静出来之后,立马变成了一副猪哥相。 “那是当然,否则如何竞选明年的花魁?” “我认为右边的许佳人更胜一筹,传言她跳舞堪比汉时赵飞燕,可谓倾国倾城!” “贤弟眼光独到,为兄也很是赞成。” 相比较之前文无第一的争论,现在“美无第一”的讨论,那简直称得上一片和谐共赏。 很像后世某些论坛上求种,放弃一切成见,齐刷刷的只剩下好人一生平安场景,大家都其乐融融…… “妾身见过各位大人,各位才子们。” 董玉静与许佳人两位青楼名伎,到达大厅中央之后,就恭身朝着在座众人行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们是青楼女子,单看这容貌、仪态、气质,说她们是大家闺秀,估计都没有人怀疑。 “听闻两位姑娘才艺双绝,不知可否赏脸,为在座的麒麟才子们表演一番?” 林震适时开口邀请这两位青楼名伎表演,其实这也是历年惯例跟流程,本身邀请她们过来,就是为了助兴的。 “回状元公,此乃妾身的荣幸。” 回话完毕后,这群青楼女子四散开来,拿出琵笆、三弦、月琴、二胡、板鼓等等乐器,准备奏乐。 董玉静也是侧身站了一步,把大厅最中心的位置让给了许佳人,很明显是给留出舞蹈的空间。 伴随着乐器声音响起,董玉静宛如黄莺般的清脆唱曲,也传播了整个大厅。同时卡着节奏,许佳人开始翩翩起舞。 董玉静唱的是传统词牌名《如梦令》,其实在明清时期的青楼歌伶,已经很少唱唐宋时期的传统词牌,而是转为时调小曲、杂剧、昆曲等等。 因为相比较传统词牌的阳春白雪,时调小曲爽口轻丽,行文简练,更加贴近大众的词意传唱。 不过今日是场文人聚会,并且表演者是秦淮名伎,自然不可能唱些大众“口水歌”。所以董玉静的选曲,也得符合观看者的品味与档次。 沈忆宸看着眼前的表演,说实话内心里面是有些震撼的,他之前一直认为古代歌曲娱乐等等,与现代相差甚远,完全提不起兴趣。 但今天这董玉静唱的宛转悠扬,仿佛直达人心,就算与后世的流行音乐风格完全不同,也能让沈忆宸沉醉其中。 果然音乐这种东西,不分年龄、语言、国界。现在看来,就连时空都可以不分,同样能做到让人感同身受。 另外许佳人的舞蹈,也可谓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仅仅是看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让沈忆宸明白什么叫做从此君王不早朝。 难怪古人文人从来不把逛青楼,当作一件羞耻的事情,反倒认为是一桩雅事。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沈忆宸,这糕点就剩一块了,你不吃我可吃了啊。” 就在沈忆宸逐渐陶醉的时候,旁边李达非常合时宜的破坏了这种氛围! “不是,你就知道吃吗,有没有一点欣赏美的觉悟?” 沈忆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副吃货德行,已经遭受过很多人的鄙夷了。真是万万没想到,李达这小子更是青出于蓝。 “什么叫欣赏美的觉悟,能吃吗?” 李达完全没意识到沈忆宸说什么,准确来说,这场惊艳的歌舞表演,他压根就没抬起头来看上几眼。 “我服了,你吃吧。” 沈忆宸面对李达,第一次生出甘拜下风的想法,这小子难怪能长的五大三粗,果然是靠吃出来的。 有了李达这个活宝坐在旁边,沈忆宸也没了欣赏歌舞的兴趣,于是乎就随便看看。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一名伴奏女子身上。因为沈忆宸发现这名女子,就是当初自己在秦淮画舫上,救下的刘球之女——刘婉儿! 她也在这里? 说实话,沈忆宸没有料到与刘婉儿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场合。 自从那日救下刘婉儿后,沈忆宸上学途中路过秋月舫,偶尔也会猜想,她现在过的如何? 自己当初的“救义勇为”,对于刘婉儿来说,到底是对是错? 只是除了偶尔想起这个名字外,沈忆宸身为一个婢生子,自己都自顾不暇,哪有资格去操心别人的命运。 今日再见,唯一能让沈忆宸稍感欣慰的,就是至少刘婉儿还活着。 而活着,就有沉冤昭雪的希望! 就在沈忆宸看向刘婉儿的同时,正在弹着琵琶的刘婉儿,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相比较之前沈忆宸突然相见的意外与震惊,刘婉儿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家族变故、父亲横死、自己被天子发配官妓。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事情,已经让刘婉儿心如死灰,很少再有什么事情或者人,能让她情绪出现一丝波动。 沈忆宸对于刘婉儿来说,不是什么故人,只是一名过客罢了。 一曲结束,在场的文人士子们纷纷叫好,董玉静跟许佳人两位名伎,也去到了主桌上陪酒。再怎样所谓的秦淮名伎,无非就是身价高一些罢了,在真正的权势跟地位面前,算不得什么。 伴奏的乐师们,也退到了大厅角落处,等待需要时候再出来。刘婉儿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故意,刚好就等候在了沈忆宸的身后,两个人背对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沈忆宸还是首先开口道:“你最近还好吗?” 没有指名道姓,甚至就连目光注视都没有,但刘婉儿很清楚对方询问的就是自己。 “多谢公子挂念,奴家很好。” 一句稀松平常的回答,只是沈忆宸心中明白,不过是一种客套遮掩罢了。 而沈忆宸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回道:“好好活下去,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绝不会缺席。” 说实话,这种言语更像是一种心理安慰,迟到的正义还能不能算正义,都有一定争议。 只是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心理安慰也算一种支撑自己的力量。 沈忆宸说完后,并没有刘婉儿的回话,也不知道她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 就在此时,主桌上的林震站起身来,朝着参会文人士子们说道:“诸位才子们,两位秦淮大家的舞曲已经欣赏完毕,你们也应当展露下才华,让世人见识到我大明的文风鼎盛!” 林震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这场冬至诗会,正式开始了。 037 顶级文豪 “状元公所言甚至!” “才子佳人美景,正是创作的好时机。” “我大明人才济济,今日诗会定当出现传世佳作。” 在场文人雅客们,纷纷捧场附和,同时很多人已经摩拳擦掌,就等待着这个机会,让自己名扬天下! 见到下面文人反响热烈,林震轻抚胡须,心中也很是满意。 转而对于孙提学说道:“大宗师,就请你来出题吧。” 林震虽然身为状元,并且占据诗会首席主审的位置,但毕竟已经致仕辞官。 古人讲究一个中庸之道,风头不能让一个人出尽,孙提学是提督学政大宗师,广义上能算应天所有科举学子的“老师”,理应要说几句。 “好,既然状元公有请,那老夫就当仁不让了。” 说罢孙提学站起身来,朝着在场文人们说道:“古有西园雅集的曲水流觞,今日我们冬至诗会,也效仿古人来一场飞觞令如何?” “不知大宗师以何字为令?” 下面有一名文人比较胆大,还没等孙提学说完,就直接开始提问了。 “今日两位秦淮大家在此,都有可堪花魁的绝色,那干脆就以花字为令,从左位第一桌开始吧。” 一听到孙提学出题为“花”字,底下一些反应较快的士子,已经开始绞尽脑汁想诗句了。 所谓的飞觞令,后世大多被称之为飞花令,看过央视“中国诗词大会”的应该都知道,基本上每一季都有类似的超级飞花令竞赛环节。 不过古代还有种称呼为“拈字流觞”,只有约定所答诗中出现某字,才能叫做某令。如约定“花”字,那么就叫飞花令,而约定月字的话,就只能叫做飞月令。 另外还有正式点的称呼,也可以成为“月字流觞令”。 现在所开始的飞花令,属于冬至诗会的开场节目,并不参与到诗词评审,更像是一种热身。 当然,如果你学识足够出彩的话,也能利用飞花令大出风头,效果其实是一样的。 相比较其他桌士子摩拳擦掌,等待着接令一展才能,沈忆宸这桌上两个人,就可谓愁眉苦脸了。 “沈忆宸,你说等下咋办啊,这花字该怎么接?” 按照规则,每一桌至少得站出来一名士子,作出一句带花字的诗句。也就意味着沈忆宸这桌两人,必须得有一人站出来接飞花令。 “我怎么知道。” 沈忆宸也满是头大,这玩意看似简单,实则不易。主要原因就在于今日参会文人,学问水平都太高了一点,容易把飞花令整体质量给拉高太多。 经过这几个月的学习,客观说沈忆宸诗作水平还是有提升的,但放在这种场合就不够看了。 一经对比,大概率会高下立判,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会显得丢人。 现在想想,还好来的时候没有选择跟林震打招呼,不然这状元英名,岂不是毁于自己手中? “好啊沈忆宸,之前不是说好的要拉我一把,现在是要反悔?” 李达这下血气上涌,沈忆宸这小子前面还说会遮掩一二,结果事到临头了,就说不知道。 早知道要每桌接飞花令,自己就不选这角落里面的末席了,找个人多的说不定就轻松蒙混过去了! “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放心吧,等下我上!” 沈忆宸可不是那种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已经听了李达的参会原因,那么自然就得履行承诺。 反正以前沈忆宸的形象就没好过,再丢一次脸也问题不大。 一听到沈忆宸认账了,李达瞬间就完成了变脸,立马亲热无比的搂了过来。 “沈忆宸,够义气,为兄真是没看错你!以后在家塾有什么事情说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忆宸一脸嫌弃的把李达手给推开回道:“贤弟,辈分不能乱!” 就在李达与沈忆宸讨价还价过程中,左边第一桌已有一名士子站起身来,朝着主桌上的孙提学拱手道:“大宗师,晚辈应天举子曾蒙简,就献丑来接这首令吧。” “好,如此之快就想到诗令,真乃才思敏捷。” 孙提学开口称赞了一句,这就是拔得头筹的好处,不单单能让全场瞩目,就连评审们也会高看一眼。 当然除此之外,之前成国公府家宴上,孙提学也是见识过曾蒙简的诗作。哪怕最终被沈忆宸给技压一筹,但对于他的才华印象还是非常好的,所以比较欣赏。 “谢大宗师称赞。” 回谢之后曾蒙简站定身子,开口道:“一枝红**清池,花影摇曳月上眉。” “不错,诗映于景,却有大才。” 孙提学确实比较看好曾蒙简,给了他很高的评价。另外就是第一个站出来接令的,客观上思考时间要比别人短,也更值得鼓励。 “看到没有,这就是曾蒙简!之前我说他有大才,还有人敢反驳,现在你敢去反驳大宗师吗?” 邻桌之前那位争论的中年文士,现在可谓扬眉吐气了,大宗师认证有才的举子,谁还敢不服? 果然有了大宗师的认同加持,同桌争论的文士,也只能尴尬笑笑表示默认。 李达自然也是听到了邻桌的言语,他用胳膊碰了碰沈忆宸道:“喂,当初在家宴上曾蒙简是不是输给你了?” “嗯。” “好像有点才华,这次你可别被他给压一头了。” “怎么,这是在帮我站位吗?” 沈忆宸都有些无言以对,啥时候李达跟自己同一战线了。 “当然,当年在外院的时候,这孙子仗着学识高目中无人。虽然你也比较讨厌,但相比他还是要强上不少。“ 听到这话沈忆宸简直哭笑不得,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都来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与李达同仇敌忾。 有了第一桌的曾蒙简打样,后面等待的文人士子们,就更加的跃跃欲试。 很快第二桌、第三桌、第四桌传递下去,甚至有些功利心显著者,为了争夺这每一桌出风头的机会,抢着起身接令。 沈忆宸对于这些人作品如何,他是没什么兴趣关注,不过当有一名三十左右的文士起身介绍时,倒是打起了精神。 “诸位仁兄,鄙人乃浙江严州府举子,姓商名辂字弘载。此次来到应天献丑了,还望各位海涵。” 商辂?莫非就是明代第二位三元及第的状元公? 终明一朝国祚二百六十七年,总共出现了两位三元及第文曲星,分别是洪武年间的黄观,以及正统年间的商辂。 但是黄观因为忠于建文帝朱允炆,靖难之后选择投江殉难,惹怒明成祖朱棣后,被取消了状元头衔。于是明代唯一名正言顺的,就只剩下正统年间的商辂。 “没想到商解元都来参加了冬至诗会!” “商解元不是在国子监苦读吗?为何会来到应天府?” “商解元已经苦读八九年了吧,明年就应该启程参加后面的春闱,也应该出山了。” “早知今日有商解元在场,还争个什么第一啊!” 不单单是沈忆宸关注商辂,在场的其他文人士子们,同样对于他议论纷纷,能看出来名气很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明宣宗宣德十年,当时才二十岁出头的商辂便轻取解元,可谓年少成名天下知。 作为比较,想想看曾蒙简二十岁乡试第三名经魁,都在南京城里面无数人吹捧仰慕,更别说是第一名的解元了。 很多人都认为,这位年轻解元参加第二年会试,必当金榜提示。甚至有激进者,认为以商辂的学识才华,连中三元都不是不可能。 但现实很多时候都是无情并且残酷的,会试商辂别说连中三元,居然直接落榜了,可谓让很多人大跌眼镜。 一般读书人遇到这种场景,心里落差肯定非常大,想着赶紧再战一次证明自己。而商辂定力堪称恐怖,他居然没有选择再考,也没有选择放弃,而是进入国子监深造十年! 能力不够者苦读十年还可以理解,有过解元头衔,还能沉下心来提升自己,没有绝对把握不考,真是世间少有。 最终也皇天不负有心人,商辂在正统十年再次考中“会元”、“状元”,达成三元及第这份读书人的至高荣耀! 正统十年就是现在时间的两年后,如果沈忆宸科举一切顺利的话,理论上甚至能跟商辂成为同年,到时候该不会自己能亲眼见证三元及第的诞生吧? “并蒂倚风娇欲语,双花凝露净还欹。” 就在沈忆宸胡思乱想之际,商辂的飞花令已经作出来了,瞬间整个大厅里面惊叹声一片! 并蒂、双花、娇欲语、净还欹…… 这十四字以花喻人,可谓栩栩如生,把花都给写活了。还切合了孙提学的出题,对应今天到场的秦淮双绝,真乃巧夺天工之作。 之前那些文人们接的飞花令,与商辂一比,简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没活路啊! “这就是解元的学识吗?果真恐怖如斯!” “太厉害了,正统十年乙丑科取士,商兄必当夺取文魁!” “今日参会者文采共十斗,商兄恐怕独占八斗!” 别说是这些文人士子了,就连沈忆宸听后,都有些敬佩不已。 他没想到一个飞花令,还真能被商辂给写出花来! 不过很快沈忆宸还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商辂接完,下一个好像就是轮到了自己这桌。 之前还想着别人相比没活路,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有了商辂珠玉在前,这下真完犊子了…… 038 蹭的过分 “商解元真乃大才,妾身听后甚是喜欢,在此敬君一杯,还望商解元赏脸。” 主桌上作陪的许佳人,此刻举起了一杯酒,希望能跟商辂同饮。 身为秦淮河畔顶级名伎,论学识水平,许佳人可能不比在场某些士子差,自然也能听出这两句诗的水准之高。 不出意外的话,商辂就是今天这场飞花令第一了,董玉静也被其才华所折服,表露出来仰慕之意。 要知道明代秦淮才子佳人,某种意义上是相辅相成的。青楼艺伎们的存在,给了才子很多创作上的灵感,而才子们的文章诗词,也因艺伎的传播跟认可,让更多人所熟知。 就拿现在许佳人的举动来说,她出言邀约同饮,就是从侧面认定了商辂的文采,其效果不下于林震或者孙提学的夸赞。 甚至放在其他文人士子眼中,可能更羡慕商辂获得美人芳心。要是再进一步发展点什么流传出去,说不定就是一段风流韵事,诗作也能传播更广。 “许姑娘愿意共饮,在下自是求之不得,请!” 商辂很痛快的答应下来,言辞中把自己放的很低,并没有因为许佳人妓女身份,而生出什么优越之情。后世史官评价商辂待人“宽厚有容”,看来所言不虚。 两人举起酒杯,虚空相敬后一饮而尽。 “本官早年间就听闻商解元之名,今日才得以见到真容,果真乃天纵奇才。” 孙提学满脸欣赏的看向商辂,这两句诗绝对有文魁级别水准。只可惜是飞花令,如若是首完整诗词,说不定成为传世之作。 “大宗师谬赞了,学生才疏学浅,真是愧不敢当。” 听着孙提学当众人面如此夸赞自己,商辂感到有些承受不起。毕竟经历过一次落榜,明白什么叫做捧上天再摔落地上的滋味。 “商解元不必自谦,老夫同样看好你。” 林震看到商辂过于谦虚了,也出言赞同一番,他可是实打实的状元及第,言语有着足够的说服力。 “谢状元公厚爱。” 商辂此刻只能应声道谢,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自谦过头就显得假。 本来这个诗会开场还能称得上百花齐放,现在商辂的飞花令一出来,基本上就变成了一枝独秀。就连接令还没有走完一圈,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全场焦点都聚集到商辂身上去了。 “沈忆宸,这个什么商解元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等下你该怎么接?” 李达一边说着,一边吐着果壳,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反正接令的事情沈忆宸包了,自己现在就是个看客。 “闭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忆宸现在自己都处于懵圈状态,李达还在火上浇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可能还真被李达这个乌鸦嘴说中了,主桌上几位大佬与商辂客套一番后,想起来飞花令还有末席那一桌没接。 “飞花令还有一桌没接,以今日参会士子之才,说不定会出大轴之作。” 末席那桌因为过于偏僻不打眼,就连人都没有坐满,很多时候都属于被忽视的位置。 林震说这番话本意是想给末席加油打打气,毕竟会选那桌的士子,肯定属于才学不佳,性格也偏内敛的类型。 结果他没有想到,却从末席上站起来一位熟面孔…… 只见沈忆宸脸上写满尴尬,扭扭捏捏的起身后,按照流程规矩自我介绍。 “诸位仁兄,在下沈忆宸,尚未取表字,献丑了……” 别人说献丑可能是谦虚,沈忆宸说献丑,那可能是真的有点丢人。 就拿最基本的自我介绍来说,其他桌站起来都是某地举子,最次也有个生员名号。唯独沈忆宸,那是真没脸说自己学童,干脆省略了这步骤。 果然这种自我介绍一出来,在场文人士子们,看向沈忆宸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如果沈忆宸能知道之前李达所想的话,那么他一定罕见的表示无比赞成。那就是早知道飞花令是这种玩法,就不选这没人坐的末席了,找个人多的桌子混过去多好…… “沈忆宸,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之前应天府传的那首《临江仙》,好像作者就是叫沈忆宸。” “我也想起来了,就是这个沈忆宸,国公爷的儿子,还力压了应天经魁曾蒙简一头!” “看起来很年轻,不愧年少英才。” 本来沈忆宸都做好了被群嘲的准备,结果万万没想到,当自己名号一报出来,居然议论的大多数是称赞。 看来之前那首《临江仙》,影响力确实很大,已经扭转了以往对于婢生子沈忆宸,不学无术的坏印象。 他怎么也在这里! 见到沈忆宸出现在诗会,曾蒙简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毕竟沈忆宸能有现在的名气,其中一小半功劳,是踩在曾蒙简身上达成的。 仇人见面,怎能不分外眼红? “忆宸,你怎坐的如此靠后。” 见到沈忆宸,林震内心里面却是高兴,关切的问了一句。 这两个月接触下来,林震已经彻底的认可了沈忆宸这名弟子,哪怕他没有任何功名,只是一名学童。 因为无论是勤奋、见识、沉稳、格局上,沈忆宸都远超同龄人,并且一手台阁体写的,就连林震身为状元都感到惊叹。 很多时候见字如见人,只有经过亲身接触,林震才明白为何当初老友李庭修,会把一名学童推给自己当弟子。 因为老友他清楚,沈忆宸一定不会辱没自己名声! 诗会开始后,林震不止一遍扫视全场,想要寻找沈忆宸的身影,结果都大为失望,还以为弟子最终没有选择参加。 现在突然见到沈忆宸现身,自然心里高兴。 别说是林震了,就连孙提学脸上,都下意识浮现出一抹笑容。 “回先生,弟子自知学问不佳,所以落座末席。” 沈忆宸这话一出来,立马引发了现场很多文人士子的不满。 不满原因倒不是他自谦,而是称呼上有很大问题! 在场文人们都只是称呼林震为状元公,而沈忆宸却叫先生。同时回话自称一般为后生、晚辈,沈忆宸却自称弟子。 想要沾状元公点光,那是人之常情,大家心里面都懂。问题你小子也蹭的太过分了吧,直接就认弟子身份了,属实脸皮厚度惊人啊。 “沈忆宸到底是何身份功名,为何会叫状元公为先生?” “没功名,就一学童。至于为何会叫状元公为先生,你猜?” 曾蒙简终于抓住了机会,把沈忆宸老底给掀了出来,一个学童能混进来参加诗会,已经拉低了整个冬至诗会的档次。 现在还想攀附状元公,沈忆宸你真是得意忘形了! 果然当曾蒙简这话一出,可谓瞬间引爆了全场,前面沈忆宸自我介绍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奇怪为何没有功名贯籍。 现在一切都解释的通了,这小子没功名,所以刻意隐瞒了过去。 “此子虽有才,却无德,基本规矩都不懂!” “有没有才还另说,据闻沈忆宸之前在成国公府不学无术,顽劣不堪,所以才进学数年连童生都考不上。” “那如何作出《临江仙》这种佳作?” “我怀疑是国公爷帮他找的替写,就为了在家宴上崭露头角!” 如果说开始大多数人还凭借《临江仙》的印象,对于沈忆宸以称赞、钦佩为主。 那么随着沈忆宸学童身份爆出,以及把状元公林震称为老师,这些人就纷纷转黑,各种讽刺鄙夷沈忆宸,连成国公朱勇帮他找代笔都出来了。 对于这些言论,沈忆宸一笑了之,唯一感到有些郁闷的,就是好像任何场合都把功名跟人挂钩,是人是鬼都要提一嘴,很像后世找工作时候议论你的学历专业。 身为一名冷门专业毕业的学生,沈忆宸可谓经历过不少,宛如情景重现一般。 不过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对于现场嘲讽的文人士子来说,可谓是惊天剧变! 不知林震是听到了现场声音,还是想要提携一把沈忆宸,于是开口道:“忆宸,你学识文章如何,为师心里很清楚。人不可骄傲,也无需过于谦恭。” 而且除了林震外,孙提学也适时助力道:“状元公所言甚是,忆宸你可当上桌。” 对于沈忆宸坐在末席角落的行为,孙提学可不止见过一次,当初在成国公府家宴上,也是如此低调的举止。 如果说一次是偶然跟身份卑微的话,那么第二次就足以看出,此人品性确实低调谦虚不张扬。 古代可是相当推崇这种谦逊品质,特别沈忆宸以拜状元公为师的前提下,还能做到如此,更是尤为难得! 孙提学现在看沈忆宸,真可谓越看越喜欢,如不是自己女儿已经嫁人,孙女年龄太小,他还真有了捉婿之心! 说实话,沈忆宸是不知道孙提学心中所想,要是知道的话估计自己都会懵了。他没有选择打招呼炫耀,以及坐在角落末席,跟低调或许有那么点关系,但更多还是能力不行啊…… 要是能把这个逼装的满分,他也就去得瑟了,还低调个啥啊。 结果现在却无心插柳柳成荫,频频收获各位大佬好感,属实有些阴差阳错。 039 还真没蹭 林震与孙提学的言语,特别是那一句自称“为师”,相当于直接承认了沈忆宸弟子身份。 这下让之前那些出言讽刺的文人士子们,彻底傻眼了,仿佛巴掌给啪啪打在脸上。 同时他们心里面也想不明白,为何以状元公这等学识身份,去收一名未进学的学童为弟子? 难道说还是跟成国公朱勇有关系,走了后门了? 但以林震的经历品性来说,完全不似那种巴结勋戚之人,否则不会连官都不做,选择办学教书。 到底是为什么呢? 在场学子想不通,曾蒙简就更是如此。他可跟沈忆宸有过同窗经历,无比清楚对方真正的学识水平如何。 就算升入自己内院之后,沈忆宸有所改变,也不可能变化这么大,甚至能到拜状元为师的地步。短短几个月时间内,真的可能做到脱胎换骨吗? 抱着三分疑惑,三分不服,四分嫉妒,曾蒙简当即站起身来说道:“没想到昔日同窗,竟已成为状元公的弟子,真是失敬、失敬!” 一看到是曾蒙简站起来,哪怕说的挺客气,沈忆宸也明白狗嘴里面吐不出象牙来。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于是也拱手回道:“曾兄客气了。” “既然同窗贵为状元公弟子,那么文采定然不凡,不知接下来的飞花令,与商解元孰美?” 后世课本上有篇古文叫做《邹忌讽齐王纳谏》,其中吾与徐公孰美这句话,相信很多人都记忆颇深。 曾蒙简突然说这个词,并不是指沈忆宸跟商辂谁长得好,而是代指谁的飞花令接的更好。 商辂之前的那两句飞花令,几乎已经达到天花板级别水准。现在把沈忆宸用状元弟子身份架起来,去跟商辂作比较,堪称是驱狼吞虎之计,两个人谁输都下不来台。 这种小手段,以商辂的智商,自然也能轻松看出来。他本就不是追名逐利之人,所以立马站起身来让步道:“沈兄大才,一首《临江仙》让鄙人自愧不如,不敢与之比较。” “商兄解元之资,在下也是拍马也比不上,自认甘拜下风。” 别人都如此给面子了,沈忆宸自然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再说他这还真不是什么客气,当前阶段确实比不上,说点实话罢了…… “两位兄台不必过谦,诗会本是创作之场合,相信沈同窗的飞花令,一定会让在场各位叹服!” 曾蒙简这么一说,让现场很多不明真相吃瓜群众,还真以为能看到一场精彩对决,纷纷起哄附和。 “没错,诗会比的就是文采,全在谦让就没意思了。” “沈忆宸再怎么说也是状元弟子,肯定才华不凡。” “解元对状元弟子,有好戏看了!” 面对这些起哄,主桌上的林震看出了沈忆宸的为难。因为身为业师,对于他诗词水准如何,现在也已经有了一定了解。 两个月教导下来,林震知道沈忆宸最强的是四书,无论是原文还是大儒的注释,都能记的一字不差。 其次策论,沈忆宸很多观点非常新颖,并且直击问题要害。这点让林震着实不解了许久,理论上以沈忆宸年龄阅历,怎么也不会强在策论上面,只能用天纵奇才来解释了。 其实如果林震也来自后世的话,那么这个疑问将迎刃而解。因为只要考过公考,都能明白策论是怎么回事,格式可能不同,破解问题的流程与核心,相差并不大。 而且古代很多提问,都在后世网络上被讨论过,你说键盘侠也好,嘴炮选手也罢。至少能生出不同的角度去看待问题,给策论带来一些灵感,沈忆宸自然也被耳濡目染过。 再次是五经,这没什么好说的。最次的就是诗赋,就算作出来也平平庸庸,不甚出彩。 对于明代科举而言,诗赋不出彩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八股文写得好就行。但这种诗会上,沈忆宸还挂着自己弟子的头衔,如果太平庸的话,就将遭受到很多非议。 没想到沈忆宸拜自己为师,却承担了更多本不属于他的压力。 另外一边沈忆宸确实有些为难,他本不想出这个风头,特别是面对商辂这种真正三元及第的君子,更没必要去踩别人一头凸显自己。 但当他看到林震那担忧与期待的眼神后,明白今日这场诗会飞花令,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了,还有业师状元公的名号。 无论如何,都不能堕了林震的状元之名! 于是沈忆宸把目光看向了曾蒙简,然后淡淡说道:“曾兄既然如此期待,那鄙人也就只好让你叹服了。” 曾蒙简的原话是让在场各位叹服,而沈忆宸直接点名道姓让他服气。此种姿态与前面的低调谦逊,形成了巨大反差,甚至可以说是盛气凌人! 现在的沈忆宸已经不是刚来到这个时代的蝼蚁了,他有了状元为业师,有了孙提学看好,甚至连“父亲”朱勇,也对自己颇为改观。 可能这些背景对付朱佶跟林氏什么的,还完全不够用,但还轮不到曾蒙简一而再、再而三的骑脸。 喜欢跳是吗?那日《临江仙》没有一脚把你给踩死,今天就再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这句飞花令,是弟子写给先生的。”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句诗的原文,是清代龚自珍辞官后所著。意喻辞官归乡,犹如从枝头上掉下来的落花,但它却不是无情之物,化成春天的泥土后,还能起到培育下一代的作用。 沈忆宸选择这句作为飞花令,就是因为它的深意,与林震经历可谓如出一辙。辞官之后并没有浪费自己的余晖,依然教书育人,培养着下一代文人士子。 同时借以这句诗,沈忆宸也是向林震表达的感激,毕竟能收一名学童为弟子,还悉心教导没有差别对待,这份传道授业之恩,确实应该没齿难忘。 “状元公,有弟子如此,夫复何求。” 孙提学满心羡慕的看着林震,这种场合之下沈忆宸说出这句飞花令,不出意外的话将美名远扬,成为文坛一桩雅事。 什么学童身份,在这句诗面前都不重要了,反倒更为凸出了林震师道人格上的伟大。 哎,当初李庭修带沈忆宸过来,为何自己不横刀夺爱呢? “状元公,恭喜恭喜,没想到弟子如此出色。” 应天府尹李敏,此刻也是拱手道贺。 沈忆宸这句飞花令,可能在寓情于景上不如商辂的,但在格局大义上,那真是远超对方。 特别林震还是今天主审,出彩的是他弟子,那更可谓双喜临门,此时不恭喜,更待何时? 面对两位同僚的祝贺,林震轻抚胡须不断摆手,连称不敢当。而事实上他心里面,简直乐开了花。 哪怕林震不是什么显摆之人,这种场合之下弟子给自己增光添彩,那股自豪之情是掩盖不住的。更别说论飞花令本身质量,也绝对称得上是顶尖,沈忆宸进步良多。 “难怪学童能拜状元公为师,这实力不输于商解元啊。” “两句飞花令各有千秋,不过我认为沈忆宸的略胜一筹。” “我也是这么认为,格局大气还映衬了状元公,两全其美。” “曾举子今日真是输了面子,又输了里子,哎……” 这句飞花令一出来,参会文人们对于沈忆宸的印象,也算是彻底改观。 毕竟能跟商辂解元相匹敌,这份实力不服不行! “忆宸,为师很欣慰。” 林震朝着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并没有说太多。 因为沈忆宸是他弟子,而且这句飞花令也是写给自己的。身为诗会的主审,哪怕再怎么认同,该避嫌的还是需要注意点。 “好了,飞花令既已经结束,那接下来就请各位才子们发挥所长,留下些许墨宝佳作,以供世人所品鉴。” 林震并没有宣布谁飞花令接的最好,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场,并不涉及高下优劣。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了。 接下来的吟诗作赋,才是今天这场冬至诗会的“正餐”,有实力的文人雅士们,将在宣纸上写下自己作品,呈给主桌上几位大佬审阅。 词曲最佳者,将会被董玉静吟唱出来,传遍整个秦淮河畔。最终就像后世的流行歌曲一样,被天下皆知。 这就是为何冬至诗会,有如此多文人士子参与的原因,的确可以做到一朝成名天下知! “沈忆宸你可真厉害,为兄以前小瞧你了!” 李达没听懂飞花令的深意,不过他从在场文人的反应议论,得出来了沈忆宸接令肯定很不错。 “贤弟,别放马后炮了。” “不是,我年龄明明比你大,贤弟这称呼不妥吧?” 现在接令危机已经解决,李达没有了后顾之忧,开始不满被沈忆宸占便宜了。 “就你这德行,也好意思当我为兄吗?” “那行,咱俩各论各的,互为兄弟!” 这句话把沈忆宸给堵的没脾气了,这李达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以前咋没发现呢。 看见沈忆宸不说话了,李达消停了一会儿,不过很快又百般无聊的凑了过来说道:“喂,我看别人都在写词作曲,你怎么不写?” “写不出来呗。” “不是吧,你会写不出来?” “你要觉得容易,自己试试看。” “那还是得了吧。” 就在与李达的斗嘴过程中,沈忆宸身后传来了一道温婉的声音;“沈公子,你可以为我写首词吗?” 040 公子大才 沈忆宸身后坐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伴奏完毕后,坐在角落等待的刘婉儿。 除了最开始的那两句问候,其他时间里面,两人就再也没有任何交流。 毕竟客观来说,两人萍水相逢并不熟悉,加之身份话题敏感,也不方便多言。 只是沈忆宸没有想到,刘婉儿会突然让自己为她写首词。 “这个……” 沈忆宸一时不好答应,他跟李达斗嘴的写不出来,还真不是什么假话,确实不太好写。 要知道这可不是飞花令,找一句诗就可以应付过去,而是要写整首的词牌,然后由董玉静给演唱出来。 并且基本的应景要有吧,质量得保证吧,各方面限制下来,想写出彩就不容易了。 或者更直白点说,相当文抄公都不太容易。 听见沈忆宸有推脱之意,刘婉儿也是出身书香门第,自然不会死缠烂打。 于是颔首低眉道:“是奴家唐突,打扰沈公子了。” 只是这语气中,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之情。可能在刘婉儿看来,沈忆宸这种才子拒绝,更多是不愿意写给自己这名青楼女子吧。 “你没有唐突,是我才疏学浅。不过如若姑娘你不介意,在下愿意一试。” 每当感受到刘婉儿这种忧伤之情,沈忆宸就于心不忍,也不知道是出于对她遭遇的同情,还是出于对刘球这名国士的尊重。 “怎会介意,奴家谢过公子。” 相比较之前,很明显这次刘婉儿多了一分欣喜,可能除了诗作,更多是一份来自沈忆宸的尊重与认同。 既然答应了刘婉儿,沈忆宸也就把宣纸给铺在了桌面上,准备写一首词曲赠予她。 只是准备工作做好之后,等待要落笔之时,沈忆宸却又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看到沈忆宸迟迟没有落笔,李达又忍不住悄声问道:“你是真写不出来吗?” “不然呢?” 就如之前很多阴差阳错的误会一样,每当沈忆宸一本正经的说一件真事情,别人都会歪曲当假的看待,最后弄得实在无言以对。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沈忆宸此刻有些心烦意乱,想尽快摆脱李达这小子的打扰。 “你这学问到底怎么进步的,能不能教教我,这样回去也好给我爹一个交待,不然他真会打断我腿。” “很简答,记住夫子所说的就行。” “夫子说什么了?” 李达满脸茫然,他压根就不记得李庭修说过什么重要东西。 “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嘁,我要能做到,还需要问你吗?” “艹……” 这是沈忆宸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忍不住用后世脏话,他是真被李达给气到了。不知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怎么来到古代会跟这小子给纠缠在一起了。 本来沈忆宸就不知如何下笔,这下被李达一搅和,更是脑袋空空。 就在沈忆宸冥思苦想之际,已经有些文人士子快速写好,把词曲递到了主桌林震等几位评审手中。 说是写好,其实某种意义上是誊抄好,因为这些文人士子们为了在冬至诗会上一举夺魁,早早就准备好了作品,就等待这个时机。 像沈忆宸这样毫无准备,甚至压根没打算写的,可能仅此一个了。 “状元公,你觉得这篇《如梦令》如何?” 应天府尹李敏,从士子们递上来的词曲中,挑选出一篇比较中意的递给了林震。 “落叶西风满院,飒飒霜林一片,无处觅秋光……” 林震接过来默念了几句,然后摇了摇头道:“此词意为叹时节逝去,却文风不甚出彩,平庸之作。” “确实如此。” 李敏也点了点头赞同,毕竟在学识上面,自己可差了状元公林震不止一筹。 对方既然说不行,自然不必勉强。 “状元公,老夫认为这首《忆江南》不错,就是立意稍显悲凉。” 身为主审,林震也从孙提学手中接过这篇词曲,默念道:“伤别离,怀抱向谁宽,旧恨新愁悲独夜……” “词不应景,还是先放着,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佳作。” “嗯。” 孙提学自是赞同,这种悲伤风格的词曲,确实不太适合现在场合。 随着提交的作品越多,林震几人审阅的也就越快,太差的就直接被淘汰了,中等品质的放在了一边,而优秀词曲让随从贴在了大厅的布告栏上,以供现场士子品读鉴赏。 这种做法的好处,一方面可以让优秀作品流传的更广,另外一方面,也能避免主审徇私。 毕竟优秀作品都被公开展示,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想要钦定差距明显的作品都不可能。而且也没有哪位主审,愿拿自己文坛宗师级别的名声来做这种事情。 只是眼看作品都被审阅的差不多了,林震却迟迟没有看到沈忆宸的词曲,他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就算沈忆宸诗词创作方面欠佳,也不至于写不出来吧,亦或者说这小子压根就没写? 抱着这种疑问,林震抬起头伸长脖子,尽可能看向角落里面的末席。 发现沈忆宸桌上倒是摆放好了宣纸,至于上面有没有词作,那就看不清楚了。 不过看沈忆宸拿支毛笔在转动摆弄的模样,就不像认真写词的样子! 这个架势可是把林震给气的够呛,之前飞花令表现的如此出色,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又开始莫名其妙的低调了呢? 看来这次诗会之后,一定要好好教导沈忆宸,做人不能太低调! 布告栏周围,已经围了一圈文人雅士,想要看看到底谁的作品,被几位文坛大佬给评定为佳作。 “苏州举子吴迎千这首词不错,感觉有夺魁希望。” “这词可为佳作,但想要夺魁,得问问常州生员钱永佑!” “钱永佑也配?最终还是得看商解元的作品,没发现被贴在了布告栏最上方?” “商解元的飞花令属实不错,但个人认为曾蒙简的这首《声声慢》更胜一筹!”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诗词评选很容易陷入争执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所好,就如同后世歌曲一样。 你喜欢杰伦的《晴天》,我喜欢俊杰的《修炼爱情》,他也可以喜欢许山高的《雅俗共赏》。 阳春白雪也好,下里巴人也罢,文学这种东西就没有固定的喜欢,以及绝对的评判标准。 争论一番之后,并没有分出什么高下,不过很快有人发现了一个盲点,那就是这块布告板上面,好像没有沈忆宸的作品? 要知道前面的飞花令,沈忆宸可谓是大出风头,就连商解元都被他给隐隐压了一头。现在的吟诗作赋,正是今日诗会的重点所在,为何会没有沈忆宸的作品,难道没被选上? 不应该啊,按照飞花令的水准,怎么也不至于上布告栏的实力都没有吧? “这位仁兄,你有没有看到沈忆宸的词作?” “没有啊,我也正在找呢。” “莫非是判定为中作?” “不可能,中作那一叠我也特地看过,没有沈忆宸的名字。” “总不至于下作淘汰了吧,那也太可惜了……” 士子们议论纷纷,有些文人雅士,已经按耐不住好奇心,纷纷转头看向沈忆宸的桌面。 却发现他桌面空空,已经没了文房墨宝的存在,甚至就连上面糕点果盘都消失了。也不知是写完了,还是压根就没写。 “我创作的时候,见过沈忆宸桌面摆放了宣纸砚台,如此看来,确实是被淘汰了。” “一时之光,后劲不足啊。” “莫非这就江郎才尽了?” 几乎所有人都不太理解,为什么沈忆宸的诗作没有出现在布告栏上。也压根没人想到,是沈忆宸没写或者没提交。 毕竟今日这场一年一度的冬至诗会,等待的就是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你如若不愿意作词提交,那为何又来参加呢? “沈公子,这首《金明池·咏寒柳》,你真的不打算递交给评审吗?” 刘婉儿手中拿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沈忆宸创作的词曲,所以他并不是没写或者写不出来,而是没有选择参与这场冬至诗会的评选。 “不必了,你如果喜欢的话,就留着好了。” 风头已经出过一次,沈忆宸没打算让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之上,否则以后被打上诗词歌赋才子标签,从哪找这么多作品发表? 很多事情都过犹不及,古人的中庸之道,并不无道理。 “奴家很喜欢,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有文采的词曲,公子真是大才,仿佛写出了奴家的心境。” 一边说着,刘婉儿一边轻抚着怀中词作,眼眶微红。家中剧变这大半年以来,她过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沈忆宸的词曲,把自己这半年来的遭遇心境,描述的可谓淋漓尽致。刘婉儿从未想过有一名书生,会感同身受被贬官妓的处境,沈忆宸除了心地善良,还如此才华横溢。 听到这句,沈忆宸只是略显腼腆的笑笑,确实这种词有一部分感同身受。毕竟自己也是一名婢生子,受尽过世人的冷眼与嘲笑。 但更多还是另外一名传奇女子的自身感受,恰好很适合刘婉儿现在的处境罢了。 041 冠绝全场 随着文人雅士们的诗作词曲基本写完,也来到了今日的压轴大戏,那就是挑选出最佳词作,由秦淮曲绝董玉静来唱词。 “董姑娘,你觉得哪位才子的作品更合眼缘?” 既然是由董玉静唱词,那么出于尊重,林震还是询问了一下她的意见。 “状元公客气,妾身一个小女子,哪敢挑选各位才子的作品。” 林震问归问,要是董玉静真当回事来自己挑选,那可就是有些看不清楚自己身份。 身为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这点眼力劲跟情商都没有的话,也不可能做到头牌。所以董玉静依然把选择权,交还回了林震的手中。 董玉静这么一回,林震也没有再继续客套,而是点出几份词曲道:“老夫个人认为,这两份词曲可为佳作,不知在座各位意下如何?” 林震所选出的两份词作,分别为苏州举子吴迎千,以及应天举子曾蒙简,很多人所看好的商辂,并没有在其中。 原因就在于商辂国子监苦读数年,对于风花雪月之事并不擅长,写出来的词曲自然稍逊一筹。另外就是相比较词作,商辂更擅长写诗,后世所流传的作品,也是以诗作为主。 “状元公好眼光,这两首却为佳作,可挑其一。” 林震的文学眼光是毋庸置疑的,在座的孙提学还有李府尹,都开口附和。 “既然如此,应天举子曾蒙简所作,貌似更贴合于景,不如董大家就唱词这首?” “妾身并无异议,但凭状元公吩咐。” 董玉静回答用语很标准,不过从眉间喜色中也能看出来,其实她也更偏好于曾蒙简词作。 理由并不仅限于曾蒙简写的更好,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曾蒙简是本地人,并且年少英才,前途无量。 不要认为曾蒙简被沈忆宸给压了两次,就永世不得翻身什么的,事实上除了名气稍有打击,实质伤害并不大。 外人眼中,他依然是年少中举的才子,并且在成国公府家塾就学,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人脉关系,另外他还是应天府本地人,地头蛇优势明显。 青楼女子就算贵为花魁,吃的也不过就是碗青春饭,最好的归宿就是被权贵看中,得以脱离贱籍,完成社会阶层的飞跃。 就连明末盛名的秦淮八艳,终其一生追求莫不是如此。 如果董玉静为曾蒙简唱词,能与这位少年英才搭上关系,哪怕现在他还未功成名就,至少也能算得上是个潜力股。相比较之下,苏州举子吴迎千年近四十,并且家中已有妻妾,差距可不止一点半点。 看到状元公林震已经意属自己的词作,曾蒙简阴沉了一整场的脸,终于舒展了开来。 飞花令这种无关紧要的插曲,被你沈忆宸力压一头又如何,今日冬至诗会最重要的唱词,还不是被我曾蒙简给拿了下来,谁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不单单如此,就连一些与曾蒙简交好的本地士子,都开始提前恭喜起来。 “曾兄词曲无双,今日终将拔得头筹。” “状元公都看好你,曾兄是否考虑拜为业师,日后当以状元弟子自居!” “可不止状元公,我看就连董大家都心属于曾兄,这下还要抱得美人归。” 各路吹捧恭维下来,曾蒙简再也遏制不住内心的得意,脸上笑开了花。 不过马上他就会更加深刻的理解了,什么才叫做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就在评选即将敲定的时刻,刘婉儿却突然站起身来,欠身向林震说道:“状元公,奴家这里还有一首词曲,乃沈忆宸沈公子所作,还望各位大人们过目。” 什么? 沈忆宸一脸懵圈的转过头去看向刘婉儿,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做出这种举动,更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 刘婉儿并没有在意沈忆宸诧异的目光,而是手捧词作,双眼直视着主桌上林震,想要得到那个期待的答复。 “喔……忆宸居然写了,那姑娘你呈上来看看。” 评选阶段林震等待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沈忆宸的词曲,还以为这小子没写,亦或者没打算递交上来。 结果没想到临近评选结束,会突然站起来一位乐伎,说她有沈忆宸的词曲,着实有些意外。 “谢状元公。” 得到应允,刘婉儿捧着词作来到主桌,林震接过之后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首叫做《金明池·咏寒柳》词曲。 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更吹起,霜条孤影,还记得,旧时飞絮。况晚来,烟浪斜阳,见行客,特地瘦腰如舞。总一种凄凉,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光看上阕,那种阴冷萧条之气息,就可谓扑面而来。词曲感慨自己满怀凄凉,犹如萧条冷落的杨柳树枝条,正在寒风之中摇曳。 不过在这凄凄惨惨戚戚中,还能隐约看到当年柳絮纷飞,在春光中舞蹈的样子,更是凸显了由盛转衰的悲戚之情。 这首词是以女子为视角,所以沈忆宸描写的就是这秦淮河畔的青楼女子吗? 林震脑海中不由产生这种推测,因为之前流传出来沈忆宸的《临江仙》风格,跟这首《金明池》,可谓有着天壤之别。 《临江仙》豪迈悲放,有着一种英雄迟暮之感,而这首《金明池》属于婉约含蓄,道出了女子心中孤寂、无奈的心境。 说实话林震阅人无数,很少能在一个人身上,看见两种完全不同的词曲风格。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两种风格都刻画的入木三分,让人感同身受。 沈忆宸到底是怎样的鬼才,才会有这种惊人之姿? 林震捧着词作半天不说话,这副反常举动,也是让孙提学与应天府尹李敏感到疑惑不解,于是带着一份好奇凑了过去,想看看沈忆宸到底写了什么。 “这……这真的是忆宸所作?” 看到宣纸上的内容,完全颠覆了孙提学对于沈忆宸词风印象。 要知道之前那首《临江仙》,孙提学可是引为知己,那种人生沉浮、云淡风轻之意,稍微上了年纪的官员,都有种自身写照的感悟。 而现在这首词,把小女子的凄冷、悲凉,同样描述的入木三分,孙提学实在不敢相信,这会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回大人,千真万确。” 刘婉儿再次确认。 别说这些大人们震惊,如若刘婉儿自己不是亲眼所见,沈忆宸一笔一划的写出来。她都不敢相信这首词,会是一名年轻士子所著。 不过相比较起来,刘婉儿很快就读懂了这首词,是沈忆宸借助寒柳,来描写自己的处境。 自己现在就如同那秋冬时分的杨柳,伴随着寒风摇曳着,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状元公,看来今日唱词,可能得另有他选了。” 李府尹看到沈忆宸的《金明池》后,朝林震拱手说了一句。 之前基本上已经选定了曾蒙简的词作,但是沈忆宸这首一出来,对于人物内心的细腻描写,可谓高下立判。 就算词意略显悲凉,不太符合诗会的热闹气氛,但沈忆宸毕竟是林震弟子,只要不是差距太大,这个面子李府尹还是愿意卖的,更何况还后来居上。 李府尹这句话出来,自然也被在场的文人雅士们听到了。很多人就感到纳闷了,到底什么样的词,能让几位主审临时改变主意,难道说有什么暗箱操作? 不过按照状元公的名声与人品,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于是一些大胆的,起身伸长脑袋,也尽可能的想瞅瞅沈忆宸到底写了什么。 “这手字也太漂亮了吧,莫非沈忆宸没有考上童生的原因,在于十几年都去练字了?” 内容没看清楚,首先看到的是那堪称木板印刷体的字,今日参会士子,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人台阁体的端正拘恭,能比得上沈忆宸! “以字看人,沈忆宸基本功绝对扎实无比,我不相信他以往顽劣不堪那些传闻!” “没错,真不学无术,愚笨不堪是写不出来这手字的。” 古代书法颜值,就如同现在人的脸面,长的好看的,第一印象就天然有亲近感。长的丑凶恶的,也会让人避之不及。 甚至就连殿试皇帝挑选状元,字写的如何,以及长的怎么样,都占了很多的评分比。单论大明朝,就有三位殿试第一,却因长相不佳,被皇帝给取消了状元头衔。 所以不论内容,单论这手字,沈忆宸就冠绝全场! 曾蒙简听到在场这些士子的议论,有如当头一棒,瞬间就感到整个人天昏地暗。 如果单是林震看好,他还能鼓足勇气去据理力争一番,毕竟沈忆宸是他弟子,很难说没有徇私之心。 但是现场众人,现在都站位沈忆宸,甚至有些人认为他字漂亮! 这就让曾蒙简无法释怀,就沈忆宸那一手狗爬似的字,也能称得上“漂亮”二字? 学识上有进步我认了,诗词比输了我也认了,但字这种东西没有长年累月的练习,不可能有大的变化,说他沈忆宸字好,我曾蒙简不服! 不过当他把目光放在沈忆宸卷面上的时候,内心里面仅存的一点骄傲跟优越感,被打击的破碎不堪。 因为沈忆宸这一手字,确实无可挑剔! 042 来日期盼 “董大家,你也看看这首词曲如何。” 林震看完之后,就把沈忆宸的词作递给了董玉静。 毕竟沈忆宸这首词是以青楼女子视角写的,可能让董玉静来欣赏,更能品出其中滋味。 果然这首词到了董玉静手中,她立马双眼放光,惊叹连连。 并且董玉静关注重点,还不是放在上阕,而是《金明池》的下阕。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下阕内容主要是回忆过去,以及描写对于爱情的固贞执守。 这份回忆爱情,本意是秦淮八艳之一柳如是,暗指昔日恋人陈子龙的。 但是在明朝这个时间点,柳如是都还没有出生,旁人自然是看不出暗指何人。只能从词曲文字中,得到一个孤寂细腻女子,表达对爱情的固贞执守,以及对命运的不屈从。 此等文字,可谓写出了董玉静的心声,她这种青楼女子以色侍人,想要得到的,无非就是一份看似忠贞的爱情,让自己脱离命运的苦海。 董玉静接触过无数文人才子、达官贵人,这群人满口的花言巧语,想要得到的无非是自己这身皮囊美色,内心里面并无真正白首之情。 但是沈忆宸的这首词,让董玉静感受到了理解、尊重,没有真真切切的情感,是写不出这种词的。 “回状元公,妾身觉得沈公子这首词甚佳!” 之前林震询问,董玉静都是临摹两可的回答,并且把选择权交还回去。这样既不用得罪人,也能尊重状元公的身份跟地位。 而这一次,她说出了自己内心真实感受,沈忆宸这首词当属今晚诗会第一! “董大家好眼光,老夫也是这么认为的。” “韩非子有云,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沈忆宸虽为老夫弟子,但这首词浓纤婉丽,极哀艳之情,所以老夫评为诗会最佳词作!” 林震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加上沈忆宸的这首《金明池》确实也称得上佳作,自然没有人会出言质疑。 “举贤不避亲,沈忆宸确实厉害。” “真没想到今日夺魁者,会是一名学童。” “恭喜啊沈小友,来日会试必当登上金銮殿。” “沈小友真是大才,令鄙人佩服不已。” 随着尘埃落定,很多人也来到了沈忆宸这桌恭喜,以他的年龄跟两首词作,不出意外将会名扬天下。 说实话突然面对这么多陌生人祝贺,沈忆宸都不太适应,脸上挂着略显虚假僵硬的笑容,不断拱手回礼,直至董玉静来到了大厅中央准备唱词才结束。 听着董玉静用悦耳声音唱着这首词作,沈忆宸有些唏嘘不已,这首词除了写给刘婉儿外,何尝不是写给自己。 孤身一人在这大明朝,面对各种危机挑战,宛如河边杨柳一般随风摇摆。 只是时过境迁,自己用努力跟步步为营,终于扭转了命运的走向,才有了今日这种全场瞩目的时刻。 但沈忆宸心中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可能没有功名傍身,再大的名气也如同空中楼阁、镜花水月一般,哪一天就会消失不见。 “沈忆宸,你写的词真有这么好吗?听起来也不怎么样嘛。” 李达听着董玉静的唱词,感觉非常不合自己口味,腻腻歪歪软趴趴的,哪有什么男子汉的气概。 虽然李达很不愿意承认,但沈忆宸确实是成国公儿子,武将勋戚之后就应该刀光剑影征战沙场,写的这是些什么玩意。 要是换做其他时候,面对李达这种不懂欣赏的文盲,沈忆宸肯定回怼过去了。但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在这一片不真实感中,李达却真实无比,是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 “是吧,看来我还是有眼光的。” 对于沈忆宸认同自己的看法,李达表示很满意。 一曲唱罢,也就意味着今日这场冬至诗会即将结束,董玉静站起身来并未直接退场,而是走到了沈忆宸面前说道:“沈公子大才,妾身十分仰慕,不知是否有机会与公子诗酒唱和一番?” 董玉静这番相约,立马在文人士子中引发了躁动,很多人都向沈忆宸投来了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秦淮四绝之一,明年花魁有力竞争者,如此公开主动的邀请,换做其他男人,估计立马答应下来去做裙下之臣了。 “谢董大家欣赏,不过县试时日渐近,不才还得勤奋向学,只能有负厚爱了。” 沈忆宸很委婉的拒绝了董玉静的邀请,一方面是他此刻对于青楼女子兴趣确实不大,而且科考之日将要来临,考取功名才是人生大事。 另外一点就是自己老师林震还坐在主桌上呢,现在对于狎妓的风气还没有明末那么开放。加上自己尚未弱冠娶妻,大庭广众之下整这套,传出去也不太好。 沈忆宸还不至于到色令智昏的地步,所以最理智的方式就是拒绝。 听到沈忆宸的婉拒,董玉静脸上流露出失落之意,不过这种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又挂上微笑回道:“是妾身唐突了,那就在这里遥祝公子早日蟾宫折桂。” “不才谢过。” 董玉静退去后,林震也适时站起身来,说了一番对于在场文人士子们的勉励之话,然后宣布这场冬至诗会结束。 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沈忆宸这种《金明池》,就将唱响整个秦淮河畔。 众人退去之后,沈忆宸悄摸摸的来到了林震面前,拱手致歉道:“弟子不敬,先前未有礼拜先生。” 理论上古代学生见到先生,都要主动前去行礼,而沈忆宸诗会开始时候为了低调掩饰,所以并没有跟林震打招呼,现在过来认错了。 “哼,你还知道错?” “弟子知错。” 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狡辩,老老实实认错就完事了。 “这件事日后再来处罚,为师且问你,为何选择坐在末席,并且不愿呈上词作?” 林震自己没有多大追名逐利之心,却想着弟子们都能出人头地。 之前力劝沈忆宸参加冬至诗会,说白了就是想要让他表现一番,结果这小子完全不按自己想法走。 “弟子愚钝,怕庸作辱没先生名声。” 这倒不是沈忆宸谦虚,确实之前没想着当文抄公,用自己原创词作应付过去得了。 结果没想到林震主动公开了弟子身份,这下被架住了,不表现也不行。 “油嘴滑舌,你这也叫庸作辱没名声吗?” 林震看似批评沈忆宸,实则内心里面那股喜悦都快压制不住,嘴角下意识流露出笑容了。 今日这场诗会,所获最大除了沈忆宸,就是林震了。可以说这名弟子,给他挣足了面子。 虽然对于这些虚名,林震并不是很在乎,但终究是一桩好事,特别是看到弟子成才有出息,成就感更是溢于言表。 “嘿嘿。” 沈忆宸笑了笑,他这道歉也就是走走过场,知道林震不会真的生气。 “好了,今日诗会的事情已经过去,以你的品性为师不担心会迷失在名气之中。但依然要心中清楚,科举跟诗词并不是一回事,明年县试才能决定未来的前途。” “弟子明白。” 这点沈忆宸一直都头脑清醒,所以从来没有想过拿后世的诗词,来炒作自己打响名气什么的,而是专注四书五经八股文。 “时候也不早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 该嘱咐的也差不多,现在夜色已深,该让沈忆宸回家了。 “对了先生,记得代我向孙提学问声好,今日也没跟他行礼。” 沈忆宸今日一直都没有主动去找孙提学问好,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避嫌。毕竟主审已经是自己老师了,陪审要还是熟识长辈,那就算没有暗箱操作,估计传出去别人都不信。 “嗯。” “那弟子告辞。” 沈忆宸拱手退去,走出房间来到了画舫船舷之上,并没有着急着回家。 因为来到明代这么久了,他期待许久能看看十里秦淮的夜景,之前一直没有时间跟机会。今日既然已经站在这里,就多停留些许好好看看。 一艘艘的画舫沿岸停泊,很多文人士子离去之后,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留宿在这青楼画舫之中。所以哪怕夜已渐深,这里依然灯火璀璨,才子佳人络绎不绝。 停留了一会儿,感受到冬日晚风微凉,沈忆宸打算转身离去时,却看到了一个熟悉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奴家是来向公子道歉的。”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之前的刘婉儿。她已经换下了诗会上那身艳丽的服饰,换上了一身朴素的裙装,就如同普通女子一般,站在沈忆宸的身后。 沈忆宸自然知道她要为何道歉,不过这种小事过去就过去了,没必要斤斤计较。 “没什么好道歉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沈公子就不好奇,我为何要把你的诗作递交上去吗?” 如果刘婉儿不提还好,沈忆宸也没当回事,她现在这么一说,反倒是勾起了一些好奇心。 “为何?” “沈公子之才犹如天上星辰,就不应该掩盖自己的光芒。” 说罢刘婉儿直视着沈忆宸眼睛继续说道:“另外奴家期望看到沈公子大魁天下的场景,有朝一日为我爹洗清冤屈!” 043 许下承诺 听到这些言语,沈忆宸的嘴角却露出一抹苦笑,刘婉儿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了么? 假如她要是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有才华,也许更做不到什么大魁天下,是不是会感到无比失望? “我不想打击你,但为你爹洗刷冤屈这件事情,我很可能做不到。” 沈忆宸不想欺骗刘婉儿,给她什么虚假的希望。刘球这件事是被冤杀天下皆知,但只要王振不倒,就没有人可以帮他平反。 哪怕有朝一日自己真成为状元大魁天下,也不过区区一名从六品官翰林修撰,距离明代权利中心内阁,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算平步青云,升官如同坐火箭,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官海生涯,别想达到跟王振掰手腕的地步。 当然,如果历史走向没改变的话,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依然如期发生,那么刘球的冤屈将由明代宗朱祁钰来为他昭雪,也没自己什么事情。 所以无功不受禄,沈忆宸不想提前揽功劳装好人。 “我知道。” 刘婉儿脸上也浮现出苦涩笑容,然后继续说道:“但奴家始终记得公子那句正义不会缺席,终有一天我爹会沉冤昭雪。” “没错,这一天终会到来。” 这句话并不是安慰刘婉儿,而是历史走向没出错,那么刘球确实终有一天,会被还以公道。 “沈公子,你是一个好人。” “是吗?” 突然被发了一张好人卡,沈忆宸反倒有些不适应。 “嗯,最初互不相识的情况下,你救了我。” “今日我想要利用你,私自把你词作递交了上去,你也没有生气,还愿意帮助我。” “奴家自从家破人亡后,公子是第一个对我如此之好的人。” 面对这种话,沈忆宸都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惋惜。 以往看电视、小说,穿越之后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现实却是自己势单力薄,想要做点什么都无能为力。 “我记下了,如果有一日真能大魁天下,定当主持正义还你爹的清白。” 不管是给刘婉儿希望也好,还是给自己立下一个目标也罢,沈忆宸觉得自己终究要做点什么,否则有愧于自己穿越的身份。 “公子大恩,奴家衔环结草,没齿难忘!” 刘婉儿说完之后,就准备跪下给沈忆宸行大礼。 见到这种架势,沈忆宸赶紧伸手托住了她,事情都还没办呢,就让别人行跪拜之礼,他可没这种爱好。 “不用行大礼,如若有一日我真做到了,你再来谢吧。” “那个,公子……” 刘婉儿此刻面色绯红,语气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这种变化反倒让沈忆宸感到莫名其妙,之前还赶着行大礼,怎么一下就扭捏起来,就算女人善变也没这么快吧。 不过很快沈忆宸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还一直抓着刘婉儿的手臂没撒手呢。古代讲究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就算想要阻止行大礼,大多数时候也就虚托一下。 哪怕有身体接触,也是赶紧松开,哪会像沈忆宸这般抓着不放了。 另外刘婉儿虽已沦为青楼女子,但毕竟是官家小姐出身,而且秋月舫也看中她的身份背景,把她给打造成为了清倌人,就为了来日卖得一个好价钱。 所以刘婉儿男女之事见识得多,而身体接触却没有,这下确实有些羞愧难当。 “抱歉,是在下无礼了。” 沈忆宸明白过来之后,也是赶紧撒开手,连声道歉。 经历过陈青桐那件事之后,现在沈忆宸可对于古代女子名节的重要性,可谓有着深刻的认识。 “沈公子无妨,夜已深了,奴家也不能在外久留,只好就此告辞了。” 刘婉儿欠身告辞后,还没等沈忆宸回话,就已经转身离去。 一方面是面对沈忆宸,有些许尴尬害羞。另外一方面,秋月舫这段时间对她看管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没有到自由行走的地步。 目送着刘婉儿远去,沈忆宸也走下画舫,朝着自家小院方向走去。 回到院中,现在时间已接近深夜,按照明代的习惯普通百姓之家早就已经入寝了。 不过自家院子依然还亮着微弱的烛火,母亲沈氏听到院门响动声音后,立马提着烛台走了出来。看见是沈忆宸回来了,这才放心道:“宸儿,你回来了。” “嗯,娘,我回来了。” “今日诗会参加的如何?” 沈忆宸出门的时候,跟母亲说了要去参加诗会。不过对于诗会这种读书人的聚会,沈氏只粗识几个大字,也不懂具体干什么,更不懂夺魁的含金量。 “挺好的。” “那就好,时辰不早了,宸儿你早点洗漱休息吧。” “娘你也回屋去睡吧。” 沈氏听闻后点了点头,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嘴中还低喃了一声:“宸儿现在有出息了,能像其他读书人一样参加诗会了。” 从这句话中也能感受出来,虽然沈氏并不懂诗会的具体,但她心里其实挺为沈忆宸能参加感到骄傲。 一夜过去,沈忆宸照常前往家塾上学,今日学堂气氛可谓堪称诡异。当沈忆宸进来之后,很多人盯着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出。 有这么夸张吗? 沈忆宸看见学堂内的场景,仿佛就如同那日成国公亲临一般,自己啥时候有这种压迫感了? 带着这份疑惑回到自己座位,同桌赵鸿杰也是紧盯着沈忆宸,却闭口不言。 “别在这装神弄鬼的,有什么想问的就说。” 赵鸿杰这个话唠性格,沈忆宸可谓太清楚了,这副德行肯定心里面有许多疑问,憋着两个人都挺不自然。 “忆宸,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是啊,怎么了。” “哇……真是太好了。” 赵鸿杰“哇”的一声带着哭腔,然后一把抱住了沈忆宸,情绪转换堪称川剧变脸。 “赶紧松开,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有断袖之癖。” 对于这种搂搂抱抱的行为,沈忆宸一脸嫌弃把赵鸿杰往旁边推开,自己连姑娘都还没有抱过呢,跟你一个半大小子有啥好亲热的。 “忆宸,我真没想到你不但参加了冬至诗会,还技压天下士子拨得头筹,甚至拜了状元公为师!” “现在的你,可堪称为当世文豪!” 沈忆宸大概猜测到今天学堂诡异表现,可能跟昨晚的冬至诗会有关系,毕竟之前经历过一次家宴,对于明代这种小道消息传播速度,有过切身体会。 但是赵鸿杰这小子也太夸张了一点,当世文豪都出来了,吹的过份了。 “得了吧,别太浮夸。” “没浮夸,外界真的这么称呼。” “还有什么事没,没事的话就闭嘴看书。” 沈忆宸没好气的回了一句,他是真的不太在乎这些虚名。 “有,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状元公,在下仰慕已久,也想拜他为师!” “可以,如果你能把四书五经一字不落的全背下来,我带你去见先生。” “看来是在下唐突了!” 赵鸿杰非常有自知之明,一听到要背下四书五经,立马选择了放弃。 两个人聊着的过程中,李达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见到他,赵鸿杰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样,低着头眼神不敢对视,毕竟以前被欺负惯了。 以往李达路过沈忆宸跟赵鸿杰两个人座位时候,也会装腔作势冷哼一声,甚至是故意言语挑衅,反正就得整出点动静来。 而这一次,李达却低调异常的回到自己座位,连眼神寻衅都没有。 面对这一幕,赵鸿杰有些懵了,沈忆宸脱胎换骨跟变了个人似的也就罢了,为何现在就连李达,都性情大变了呢? 更让赵鸿杰吃惊的还在后面,见到李达来了,沈忆宸反倒是首先开口道:“贤弟,昨晚上被你爹教育了没?” “你说什么呢,现在又没到县考。” 李达不高兴的回了一句,沈忆宸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糗事也能当众说出来? 贤弟? 听到这声称呼,赵鸿杰瞪大了眼睛,什么时候李达成为了沈忆宸的贤弟了? 就算是瞎喊的,问题李达听到后,居然也没有生气反驳,相当于默认了,难道从今日起,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吗? 别说是赵鸿杰了,学堂里面其他学子听到,也是惊掉了下巴。 这两个人可谓水火不容,如若不是身份原因,架都不知道要打多少回,现在居然还称兄道弟起来了,世道变换的可真快啊。 “贤弟,那你可得好好努力了。” “别乱称呼,谁是你贤弟了!” 李达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在学堂当老大的一世英名,怎么可能就这么毁于一旦。 “忘记各论各的了?” 沈忆宸不怀好意的笑着,反正在成国公家塾,自己以往都是属于弱势的那一方。 再加上年龄也比李达要小,理论上来说各论各的,好像还能占点便宜。 “我……” 李达也想起昨晚的话来,所以话刚出口,就硬生生吞了回去。 虽然李达这货读书不行,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种。但是人还算比较守信用讲义气的,说出去的话,自己不会食言。 而且他心里面也清楚,论嘴炮能力更是打不过沈忆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言多必失,干脆咬牙忍住不争了,否则更丢人。 看着李达认怂,沈忆宸心中一阵暗爽,与此同时塾师李庭修也快步走进了讲堂,调侃暂时告一段落。 044 考前准备 李庭修走进讲堂正常授课,丝毫没有提及冬至诗会的任何事情。 因为在他的眼中,只要进入了这个学堂,就只是一名学子,无论在外有多大的名头,都与此无关。 课堂之上,要做的只有传道授业解惑。 早学结束之后,家塾学子们终于开始忍不住,悄摸摸的议论着沈忆宸昨晚诗会故事。 只是相比较之前的毫不顾忌,现在他们说话要低调多了。可能这就是现实,当沈忆宸身份名气大幅度拉开与同窗差距之后,之前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现在也不得不低头。 冬至诗会的热度,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达到了顶峰,主要原因就在于沈忆宸那首《金明池》,被秦淮艺伎们不断演唱,逐渐传播到大江南北。 但热度这种东西,总是会有回落的那一天,差不多一个月后,沈忆宸这个名字就开始逐渐被人们所淡忘。 究其原因,除了时间因素外,更重要沈忆宸没有功名在身。诗词写的再怎么天下无双,连学童都考取不上,就无法在天下士子心中竖立起高大形象。 可能会有大把人认同沈忆宸有才,但却没有几个人会去学习模仿沈忆宸,把他当作自己偶像。 很快时间到了年关,处于江南地区的南京城,也少见的下起了大雪。 站在自家别院之中,沈忆宸看着空中飘落的雪花,他并没有如同传统文人才子那样,认为这是一番美景,并且诗意大发。 而是心里面很清楚,南京城的温度越来越低,意味着明代小冰河时期降温越来越严重。从此自然灾害频繁,粮食大幅度的减产,引发剧烈社会动荡,最终成为压死明朝的稻草之一。 沈忆宸以往没有什么过多的悲天悯人之心,但是现在身处于这个时代,他偶尔也会瞎想,自己是否有这个扭转乾坤,拯救万民的能力? “宸儿,院子里面凉,赶紧回屋里来。” 看见儿子站在院子中心赏雪,沈氏喊了一句,要是得了风寒什么的,那可是一件大事情。 “好,我这就回去。” 沈忆宸应了一声,然后走进屋内。 此刻桌子上面已经做好了满满一桌的年夜饭,虽然家境算不得宽松,但沈氏宁愿亏待自己,也不会亏待了儿子吃食。 所以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就想着让沈忆宸吃饱吃好,来年有个好身体学习,能在科举上有所进步。 母子二人就这么坐在饭桌前,一边吃着饭,一边聊着些家常。只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母亲沈氏在说,沈忆宸在听着。 吃到末尾的时候,窗外不知何家放起了烟花爆竹,空中闪亮的焰火,吸引了母子二人的目光,同时两人各自都有着心事。 沈忆宸看到焰火,不由想起了跟陈青桐在南市街的那晚,也是从那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陈青桐了,不知道现在她怎么样了。 而沈氏的心中,想着却是成国公朱勇。 “宸儿,公爷他北征蒙古,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对于这些家国大事,沈氏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只能问向儿子。 “应该已经出京了,很快就会遇到兀良哈三卫吧。” 如果沈忆宸没有记错的话,正统九年正月十一日,成国公朱勇与太监僧宝出兵喜峰口,兴安伯徐亨同太监曹吉祥出界岭口,都督陈怀同太监但住出古北口,都督马亮同太监刘永诚出刘家口,各将精兵万人分路征剿。 同时蒙古的瓦刺部,辽东的建州卫也趁机合而围之,最终击败了兀良哈三卫。 不过这场战役并没有大的斩获,仅仅夺回了一些兀良哈三卫掠夺的人口牲畜,细算起来连出兵成本都没有捞回来。 而且更重要一点,本来还算左右横跳的兀良哈三卫,经过这次征讨之后,完全倒向了蒙古瓦刺部的也先,为日后土木堡之变埋下了隐患。 可以这么说,正统九年的这一场北征兀良哈三卫,除了面子上打赢了,战术战略角度输的一塌糊涂。 “刀枪无眼,公爷现在年龄也大了,征战在外,望他可千万要小心注意身体。” 沈氏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哪怕成国公朱勇是个“渣男”,她却依然没有丝毫记恨的意思。 对于这一幕,沈忆宸也不好说什么,情感上他不太能接受,但理智上他很清楚,这就是封建礼教制度下女性的传统思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无论朱勇做了什么,就算抛弃了沈氏,只要他还活着,母亲就必须得顺从这个所谓的“丈夫”。 甚至原本的沈忆宸,对于朱勇的情感也无比复杂,有爱有恨。认真来说的话,爱更远超于恨,要是朱勇愿意认可自己这个儿子,估计也就没什么恨了。 “放心吧娘,公爷会没事的。” 虽然现在的沈忆宸,对于成国公朱勇逐渐没有那些复杂情感了,但血缘上父亲这层关系割舍不掉,能平安无事总归还是好的。 听到沈忆宸的话,沈氏点了点头,没有在继续说下去,只是眼中的那一抹担忧,始终挥之不去。 过完正月,从北边终于传来了成国公北征蒙古的捷报,朱勇在富峪川、热水川两次击败蒙古军队,受到皇帝的嘉奖,正式晋升为太保,位列三公职位。 同时朱勇身上的头衔,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拥有奉天靖难特封成国公、中军都督府都督、特进荣禄大夫、右柱国、太保等等。 不算封爵,这里面光很多官员,穷极一生仰望的正一品头衔都好几个。可以说除了皇族宗亲外,朱勇已经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不过沈忆宸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捷报,里面水分有多重。但是他此刻也没有精力,去关注这种远在天边的战事,因为大明正统九年的应天府县试,马上就要来临了。 别说沈忆宸了,整个成国公府外院家塾,都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就如同后世高考前夕一般。 很多平常不学无术的家伙,比如李达这种,开始临时抱起了佛脚,想着能在县试里面走狗屎运,考上个童生秀才什么的。 这日放学之后,沈忆宸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按照李庭修的吩咐,前往他的书房。 一桌一架陈设依旧,李庭修坐在书桌面前,沈忆宸进来后行礼道:“先生,学生到了。” “嗯。” 李庭修点了点头道:“忆宸,你知道为师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学生大概猜测是关于县考。” “没错,还有十几日就要县考,为师有几句话要嘱托你。” “先生请讲。” “出结作保的事情已经妥当了吗?” 所谓的出结作保,就是凡参加县试的学童,需要到本县礼房报考,填上自己的贯籍、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等资料。 除此之外,还需要与五名同考互结,并且找一名本县的廪生作保。确保所有资料都是真实的,不是娼、优、皂、隶之子孙,没有处于父母的服丧期,方准报名应考。 沈忆宸并不是第一次参加县考,准确来说次次县考都有他,所以这些前期准备工作驾轻就熟,早就已经办好。 “回先生,都已妥当。” “笔墨纸砚可有备份?” 科考之中,笔墨纸砚可是个不容忽视的细节,一旦在考棚里面出问题,那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总不可能让你敲敲隔壁的“号舍”,然后说声:“大兄弟,借你的笔墨一用。” 有这种举动,轻则驱逐考场,永不录用。要是严重的按舞弊论,那还真就有充军杀头的可能性。 所以笔墨纸砚这些文房用品,都得准备好,并且还要有多余备份。 “回先生,都已备好。” “寒衣吃食可知准备?” 前面两个回答,沈忆宸都认认真真的回了,但当李庭修问这个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这可跟以往那种严师形象完全不同,就像老妈子似的,连穿衣吃饭都开始操心起来了。 “有何可笑的?” “先生,你忘记我考了多少回县试了吗?” 听到这话,李庭修愣了一下,可能是最近沈忆宸表现实在太过于出色,他都忘记这小子以前,是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惯犯”了。 “咳咳。” 这时李庭修清咳两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为师听你言语,好像考了多回还很骄傲?” “回先生,没有……” 看到沈忆宸老实了,李庭修觉得稍微挽回了一点师道尊严,于是说道:“忆宸,跟以往不同,这次在学识上面,为师并不为你担心。” “但科举之事,终究没个定数,为师只希望能看到你红案提名。” 中进士的榜单被称之为金榜、皇榜,而中秀才的榜单,一般就称之为草案、红案。李庭修这次叫沈忆宸过来别无它望,只希望能见到自己学生高中。 “学生定不辜负先生所望。” 沈忆宸很正式的躬身行礼,从李庭修这些堪称可爱的询问中,他心里面很清楚,这是老师对自己的紧张与重视。 李庭修某种意义上,已经不仅是沈忆宸学业上的老师,而是人生的导师。以身体力行、言传身教,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师之道,师之德,师之魂。 045 武将子弟 正统九年二月十七日,距离县考还有两天时间,母亲沈氏已经帮沈忆宸准备好了吃食、御寒的衣服等等生活用品。 其中最为打眼的是一包煮熟的红鸡蛋,沈氏没有多少文化,也不知道诸如六礼束脩这样高大上的寓意,她就觉得红鸡蛋能讨得一些好彩头。 看着母亲准备的东西,沈忆宸又感动又好笑,县试这东西跟乡试以及会试不同,不会连续考上好几天。 都是当天早上进去,即日就出来,并不会在考场过夜,所以只需要准备一日三餐就行。 甚至如果你比较扛饿,考前心态好能吃得下早餐,那么就饿上中午一顿,晚上再出来吃也可以,完全可以不带任何吃食。 而且县试理论上要考五场,也就是说需要五天的时间,实际上最主要的就是第一场正场八股文,其余四场属于锦上添花的考试。 因为只要第一场正场能合格,就已经获得了下一阶段府试的资格。有一些比较年少轻狂的士子们,拿到府试资格后,后面四场都懒得再去认真写,随便凑合一下就交卷走人了。 当然“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些东西都是母亲的一份心意,沈忆宸笑盈盈的接下后,就独自前往县考所在地——下江考棚。 不单单是沈忆宸,此刻整个江宁县的学童们,都已经聚集到考场周围的客栈、酒楼,浩浩荡荡恐怕得有数千人。 正常情况下一个县的学童是没有数千人这么夸张的,但南京毕竟是明朝两京之一,经济实力相对雄厚,很多家庭都供养的起一名读书人。 还有就是江南自古文风鼎盛,科举传世之家数不胜数,导致参考的学童众多,这也是明朝科举分南北榜的重要原因之一。 沈忆宸来到了一家比较熟悉的客栈住下,虽说他家距离考场并不算很远,但古代车马交通太慢了,住家的话每天要浪费大量往返时间,所以还是住客栈为好。 “嘿,忆宸,我可等你好久了,怎么现在才来?” 沈忆宸选择距离县考还有一天时间入住客栈,而赵鸿杰可是在三天之前就已经住进来了。 原因就在于每年县考时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家时刻,脱离了家里各种规矩管束,对于赵鸿杰来说简直就如同天堂一般。 只不过往年也是提早离家的沈忆宸,今年却一直没有出现。赵鸿杰已经坐在客栈大厅之中盼望两天了,看着往来进出的学童们许久,终于等到了沈忆宸到来! “明天才考,来这么早干什么?” “干什么还需要问?当然是出来玩耍啊!” 赵鸿杰瞪大眼睛,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沈忆宸莫非真的这段时间读书读傻了,三年两度的狂欢时刻都忘记了。 “我算是明白了,为何你现在还是个学童……” 这不就跟高考前夜睡什么,起来嗨的逻辑一样吗? “……” 这句话让赵鸿杰无言以对。 没有继续搭理赵鸿杰,沈忆宸提着行李与客栈小二,一同前往了入住房间。 沈忆宸选择的是偏中低端的人字号单间,入住每日需要五十文钱。用大米计价换算,简单粗暴一点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五十块钱一天。 不过从明朝万历年间开始,随着白银不断开采流入,导致银价大幅度的贬低,一两钱可能要比明朝前中期打个五折。到了清朝时期,一两钱的价值更是低到了两折。 单论购买力而言,这个单日房价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偏贵的。但是物以稀为贵,一下涌入数千名学童,各家客栈都人满为患,自然房价也就跟着水涨船高。 还好沈忆宸算是这里的熟客了,同时成国公府外院家塾这群难兄难弟,每三年两次需要在这家客栈“包场”,否则这个价格还住不到。 放好行李,房间里面坐了一会儿后,沈忆宸感到有些无聊。这个时间点,让静下心来看书,他也没那份心境,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前往大厅看看赵鸿杰还在不在。 果然考前起来嗨,也不无道理,否则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只是沈忆宸再次回到大厅,见到的就不止赵鸿杰一个人,还有李达他们那帮外院小团体,单方面正在聊的火热。 为何不是双方?因为赵鸿杰如同一只小弱鸡似的,被李达等众人夹在中间,脸上的陪笑简直比哭都还难看。 “贤弟,你又在欺负同窗了。” 虽然赵鸿杰这家伙朽木不可雕也,但身为好友沈忆宸也不可能看着他被欺负,而选择视而不见。于是走了过去拍了拍李达肩膀,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见到沈忆宸出现,赵鸿杰就宛如看到救星降临,表情委屈的都跟快要哭出来似的,立马紧贴靠了过来。 毕竟现在这里不是学堂了,没有了老师跟成国公府家规保护,真要被李达他们给痛揍一番,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用这个称呼!” 李达压低着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自从那日诗会过后,沈忆宸每次见到自己都用上了这个称呼。 人少时候还能忍,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这么多小弟在场,被人给称呼为贤弟,还要不要面子了? “你不是自诩大丈夫吗,打算言而无信?” 沈忆宸丝毫不在意李达的跳脚,反倒笑眯眯的盯着他,这种抗议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反正最后这小子都老实妥协了。 果然听到沈忆宸这句话,李达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没有了之前的气势。 见到李达焉了,沈忆宸也没有继续调侃,其实这段时间慢慢接触下来,他对于李达的印象有了不少改观,或者说发现了对方本质上没那么坏。 就拿“贤弟”这件事情举例,各论各的不过当日诗会一句玩笑话,换做沈忆宸自己,估计事后都不会认真去遵守。而李达却一根筋的言而有信,哪怕再怎么不服生气,也咬牙认了下来。 另外沈忆宸在大明朝呆久了,也见识了什么叫做封建社会的人吃人,相比较各种欺男霸女的官宦子弟,李达不嫖不赌不作大恶,每日放学后也没在外惹是生非,就自己在府邸舞枪弄棒的。 还有这小子把关二爷、岳爷爷当作偶像,动不动就说自己要成为他们那样的英雄好汉。所以每次李达想要惹事或者不服气,沈忆宸就拿出“大丈夫”几个字揶揄,基本上都能收获奇效。 纵向比较下来,思想品德比李达良好的,肯定是大有人在。但横向比较同阶层的官宦子弟,李达放在封建社会已经远超了及格线以上。 “好了,没事的话,赵鸿杰我们换一桌吃饭去吧。” 沈忆宸拍了拍赵鸿杰,示意他起身离开,跟自己到另外一桌去吃饭。 虽然对于李达的印象没那么差,但也并不意味着双方关系多好,保持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最好。 “沈忆宸你打算在这客栈吃?” 听到沈忆宸叫赵鸿杰吃饭,李达开口反问了一句。 “对啊,怎么了?” “这客栈猪食有什么可吃的,明日就是县考,为兄带你去醉仙楼吃顿好的!” 李达大手一挥,就邀请沈忆宸去外面下馆子。 毕竟当初在诗会上,沈忆宸那副吃相不下于自己,好歹也是同窗一场,今日就大方一回。 “贤弟请客,我要是拒绝,那就却之不恭了。” 在兄弟辈分这件事情上面,沈忆宸也有着自己的偏执,反正不能让李达这小子占便宜。 “那我呢?” 听见李达邀请了沈忆宸,赵鸿杰可怜巴巴的问了一句,要是同窗们都走了,就留自己一个人在客栈,那也太孤寂惨了点。 “一起去吧,你这德行真丢了咱们武将子弟的脸!” 每次看到赵鸿杰这副弱怏怏的样子,李达就气不打一处来,武将世家弟子在外就应该昂首挺胸,气宇轩扬,哪像这小子一样。 只是李达没有想过,他越看赵鸿杰生气,对方反倒就越怕他,形成一种恶性循环了。 “恃强凌弱,你这行为也没给武将子弟挣到什么脸面。” 沈忆宸以前就没怂过李达,现在更不会惯着他了,每个人的性格都不同,成为武将子弟这种身份并不是赵鸿杰能选择的。 就好比以前的自己,可能在成国公眼中也是给勋戚子弟丢脸了吧。 “我……” 李达本想解释,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欺负弱小确实不是什么大丈夫所为。看到明日就要县试的份上,就不与沈忆宸计较了。 于是他甩袖转身,大步走出客栈,朝着醉仙楼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白胖子张祺快跑两步,追上了李达问道:“达哥,你现在为何处处都忍让着沈忆宸那个婢生子?” “对啊达哥,到底怎么回事。” “现在又不是在家塾,没有先生当靠山,不需要惯着他。” 不单单是张祺,其他外院学童们,也纷纷附和。 最近这两个月,李达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面对沈忆宸别说主动找麻烦惹事。甚至就连对方出言调侃打趣,也选择忍气吞声。 以往是在家塾里面,还能解释怕先生跟家规责罚,不得不息事宁人。现在都已经身处客栈了,为何还是如此? 这婢生子不就靠诗词出了点风头吗,又没有被成国公纳入宗谱,李达没道理真怕了他吧? 046 内外院之争 “忍让?我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知道不?” 一听这话,李达就不高兴了,立马给自己找了套说词。 “达哥,那你也太大人大量了点,居然还要请沈忆宸吃饭?” 张祺很明显不太信这套说辞,李达最近举动太反常了。 “你小子是不是想讨打啊!” 既然解释不清楚,那么就只有靠拳头去威胁,这套路李达驾轻就熟。 果然当讨打两字说出来,之前的质疑声音立马烟消云散,唯独李达自己在心里面泛起了嘀咕。 到底是从何时起,自己对沈忆宸这小子态度变了呢? 是那天巷弄约架,还是家宴大出风头,亦或者共同参加诗会? 说实话,就连李达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从何时开始的。他更加有一点想不明白,就是为何自己会对沈忆宸客客气气的。 可能是这家伙身上开始有了一点勋戚之后的影子,没有之前那么讨厌了吧,一定是这样的! 想来想去,李达只能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解释,毕竟他最讨厌唯唯诺诺的人。 醉仙楼是明代应天府有名的酒楼,其中琵琶鸭堪称是天下一绝,据说连洪武大帝品尝之后都赞不绝口。 传说是不是真的,沈忆宸不清楚,因为他从来没有来过醉仙楼,这里面一顿饭的价格,可能够他们娘俩半年家用。 所以李达一说到醉仙楼吃饭,沈忆宸立马就答应了,他也挺好奇明代这种顶级酒楼的饭菜,到底味道如何。 李达一群人很明显是经常来,驾轻就熟的叫上了店小二,给安排了一张桌子,另外也没问有什么菜肴,直接就报出一堆菜名。 可能是无巧不成书,就在李达一行人等待上菜的时候,从店门外走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一见到沈忆宸,脸色立马就不太好看了。 “呵,这年头山鸡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是能吃得起醉仙楼的饭菜了。” 来者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却正正对着沈忆宸他们那桌,所以能听的清清楚楚。 莫名其妙听到这么句话,沈忆宸一行人自然转头把目光望了过去,发现是内院家塾一行人也来到了醉仙楼,其中为首的就是朱氏宗亲朱庆宇。 李达跟朱庆宇等人,在醉仙楼也算是经常碰面,虽然内院跟外院家塾学童们关系不算好,但大多数时候也能称得上相安无事,所以这句话不是针对李达几人。 那么具体是针对谁,答案就很明显了。 “朱庆宇,来醉仙楼就好好吃你的饭,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 没等沈忆宸开口,李达就已经站了出来,脸色非常难看。 要知道内院因为是朱氏宗亲的缘故,身份地位上一直都压着外院一头,而且还有种莫名的优越感。不过就算是李达身为外院老大,很多时候都选择避让一头,不会去招惹他们。 但是今日不同,沈忆宸是自己邀请过来吃饭的,无论之前有什么矛盾,现在针对沈忆宸,就是打我李达的脸。 哪怕朱氏宗亲身份地位再高,李达也不得不站起来出这个头。 “李达,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旁边一人站了出来,语气中充满了不屑,能让这群外院学童来到成国公府进学,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居然还跟朱氏宗亲如此说话? 这句话让李达面色铁青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压制着心中怒火。 封建社会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现在成国公刚刚大捷加封为太保,正值春秋鼎盛之际。得罪了朱氏宗亲,万一把状告到成国公那里,别说是自己了,就连父亲大人都要被连累。 见到李达闭口不敢言,朱庆宇对于他的认怂感到很满意,同时气焰更是嚣张的来到了沈忆宸这桌面前。 “论辈分,我是你的堂兄,见到我还不起身行礼?” 朱庆宇这话,自然不是要讲究什么堂兄弟之情,无非就是那日在成国公府家宴上,被沈忆宸借助泰宁侯之名给压了一头,今天要原原本本的讨回来。 不过这声堂兄,倒是让沈忆宸乐了,自己两个亲兄弟都没搞兄友弟恭那套,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堂兄,也配让自己起身行礼? 所以沈忆宸压根就懒得搭理,甚至就连口舌之争都没兴趣,直言道:“滚一边去。” 当这句话甩出来,内外院两方学子都如同石化了一般,一下子没消化过来。 沈忆宸什么时候这么狂妄了,开口就是让人滚? “你……你……你说什么!” 朱庆宇被震惊到了,他这个阶层遇到的都是些有身份地位的人,就算互相看不顺眼出言讥讽,至少也得唇枪舌战一番,哪有像沈忆宸这样简单粗暴的。 “没入宗谱,不算宗亲,你也配当我堂兄?听懂人话就滚一边去,别打扰我吃饭的雅兴。” 沈忆宸还清晰记得当日家宴上,这群朱氏宗亲,可没有把自己当宗族子弟看待,连赴宴都不配。 今天又想拿这套来压自己一头,哪有这种便宜占尽的好事? “沈忆宸,你居然敢以下犯上?” 朱庆宇可能万万没有想到,沈忆宸会嚣张到如此地步,完全没有把自己给放在眼中。 所以说完这句话后,他抬起右手,下意识就准备给沈忆宸一巴掌。 结果这一掌还没有落下,腹部就感到一阵剧痛,整个人都往后倒了出去。 因为沈忆宸可没傻到白白挨揍,既然对方已经想要动手,那干脆就先下手为强,所以看到朱庆宇手抬起来,他就一脚给踹了出去。 “大哥,你没事吧?” “沈忆宸,你敢殴打朱氏宗亲!” “反了你了,国公爷要知道,定把你给赶出家塾!” 这群纨绔子弟可能欺负人惯了,还没有遇到像沈忆宸这般敢直接动手的,所以第一反应不是上来群殴,反倒用身份背景去压人。 还是朱庆宇反应的快,他明白朱氏宗亲这套想要压住沈忆宸,份量还差了点。毕竟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成国公的血脉,闹大了无非就是各打五十板。 “还愣着干什么,上去揍他!” 既然是宗族内斗,那么就看谁人多,谁拳头更大了。今日就算痛殴沈忆宸一顿,相信外院这群附庸也不敢插手,必须得让这个婢生子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事! 一看对方有围殴之势,沈忆宸也下意识的操起坐下板凳,这可是街头斗殴的不二法器。 只是还没等到沈忆宸出手,一个酒杯就砸了过去,“啪啦”一声脆响,对方一个人蒙着脑袋应声倒下。 扔这个酒杯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躲在沈忆宸身后的赵鸿杰。 “我……我……我赵鸿杰岂是不讲义气之人!” 赵鸿杰因为害怕,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都是哆哆嗦嗦的。但依然咬牙站在了沈忆宸身后,并没有退缩。 “直娘贼,干了!” 就连以往看不起的赵鸿杰都敢动手,李达一下气血上涌掀翻桌子,朝着对面几人就冲了过去。 同时外院家塾的几名学童,也拿出了身为武将子弟的血性,一同助拳与朱庆宇几人撕打起来。 不过场面却呈现了一边倒的局势,李达等人毕竟是武将后代,家族都有习武的传统,可谓拳拳到肉。而朱氏宗族理论上也是武将勋戚宗亲,但是这种旁支大多靠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怎么可能会吃的了习武的苦。 平常靠着成国公威名,以及人多势众欺负别人不敢动手罢了。今日遇到外院这几个硬茬,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好了,住手赶紧走!” 见到朱庆宇几人都被打倒在地,沈忆宸一把拉住了李达几人,示意他们赶紧离开这里。 要知道醉仙楼可是名楼大店,在这吃饭的达官显贵什么的也不少,一旦有冲突发生,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会很快赶来。 自己等人身上没有功名,而且明天就是县考之日,如若被抓去耽搁了,恐怕就得等到两年后再考。 还有就是动手打出点皮肉伤好解决,要是打出大问题,这群纨绔子弟背后宗族长者们,绝对会出头施压成国公朱勇。 这年头以孝治天下,朱勇贵为成国公,也不可能无视宗老们的意见,闹大了吃亏的绝对是李达他们,甚至自己都脱不了身。 所以现在占到了便宜,就赶紧跑路! 李达他们虽然怒火中烧,但也还算清醒,听到沈忆宸的拉架,一行人撒腿就朝着酒楼外面小巷跑去。这种事情以前也干过多次,相当的有经验。 穿过几条小巷后,一行人喘着粗气停下了脚步,互相望着对方几眼后,突然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外院学童论年龄都是一群半大小子,以往有过摩擦恩怨,今天都算是站在同一战线上面了。 “嚇……嚇,赵鸿杰没想到你小子总算是有点血性了,没丢咱们武将子弟的脸!” 李达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夸起了赵鸿杰,他是真没想到今天第一个敢站出来的,会是这小子。 “嘿嘿。” 赵鸿杰可能还不太适应李达这种态度,只是嘿嘿一笑。 “还有你沈忆宸,为兄算是服气了,以后就让你称呼贤弟了。” “什么为兄、贤弟的,说什么呢。” 听到这话沈忆宸简直感到好笑,这小子现在还惦记着谁当大哥。 “没错,今日要不是沈忆宸,这口被内院欺负好多年的气,都撒不出去,我也服气了!” 白胖子张祺也附和了一句,沈忆宸太强硬了,完全颠覆以往形象,他心服口服。 “我也是,沈忆宸你以后也是我大哥!” “没错,老大。” 今天要没沈忆宸出这个头,大概率是外院学童吃一肚子窝囊气。 既然老大李达都认当贤弟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沈忆宸就是以后老大了! 047 下江考棚 说实话,沈忆宸还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场面,搞的跟黑社会拜大哥似的…… 今日他之所以敢如此嚣张出手,赌的就是成国公朱勇看到了自己的潜力价值,不会因为几个宗亲近支的打斗,从而处罚自己。 很多时候现实就是如此,哪怕身为父子,也得展现出自身价值,才能得到对方的认同。 不过他们愿意认自己当大哥,沈忆宸自然也不会拒绝,原因就在于这群人别看不学无术,科举上好像也了无希望,但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武将世家子弟,这点可没有掺假。 成国公朱勇为何会选择让他们入家塾,无非就是拉拢他们父辈当亲信,而这群人大概率就是未来的大明武将,为何自己不能提前拉拢? 沈忆宸是没打算走从军这条道路,因为大明的体制决定了文官才是王道。但是能在武官里面拥有自己的亲信人脉,沈忆宸也不会拒绝。 毕竟有一位伟人说得好,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真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谁手中有兵有枪,谁就是最后胜利者! “好,既然你们认我当老大,那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沈忆宸干脆承认了下来,不过这话听在李达的耳中,他却感到怎么味道不对啊。 自己不过是承认了跟沈忆宸的老弟关系,并没有把外院家塾老大的位置让出去啊,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但是现在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就算是有误会,凭借李达这张嘴一下也解释不清楚,他只能满脸郁闷的选择了默认。 “今日在醉仙楼吃顿好的是没戏了,既然已经当了你们大哥,那就去南市街小摊,我请你们吃一顿岁寒三友吧。” 传闻朱元璋还在乞讨之时,有一次在冬日里病倒,与他同行的乞丐讨了点米跟猪下水,就这么胡乱一锅炖,没想到朱元璋吃下后,身体奇迹般的转好了。 于是他高兴说道,人们常把松竹梅称之为岁寒三友,今日这副猪下水有肝腰肚,干脆也称之为“岁寒三友”。 于是明代很多商贩小摊就把猪下水,换了一个雅称“岁寒三友”。 “大哥,就吃岁寒三友吗?” 白胖子张祺有些嫌弃,毕竟从醉仙楼的玉盘珍馐,降低到了街边的猪下水,这档次差距实在是有点大。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弃?” 沈忆宸有些不满,这一行六七个人,还都是些半大小子处于饭量大时期,一顿不得吃掉自己好几十文钱。 如果不是当了大哥,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一下,否则沈忆宸才舍不得出这个钱。 “大哥,不敢。” 张祺以往本来就是借助李达狐假虎威,现在前老大自己都去当小弟了,加上沈忆宸动手的果断还历历在目,此时可不敢惹他。 “那就走吧。” 沈忆宸也没有废话,明日还有县考这等大事,今天可不能拖的太晚。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杀到了南市街,找了个卖猪下水的路边摊坐下,几口热腾腾的吃食下肚,整个人也都活络了起来。 从开始聊之前醉仙楼的打斗,每个人都吹嘘自己有多么厉害,再到后面聊起了学堂的趣事,互相揭露对方的一些糗事,往日的那些恩恩怨怨,也都付笑谈中…… 一夜过去,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县试这日,沈忆宸早早的就起床,然后叫上了赵鸿杰跟李达几人。 之所以会叫上他们,与昨夜发生的事情没多大关系,主要原因就是出结作保的五人,就是赵鸿杰等几个外院同窗。 一行人随便在客栈吃了点东西,就急匆匆的前往了考场所在地——下江考棚。 下江考棚是应天府最大的县试考场之一,之所以会称之为下江,原因就在这个考场处于长江下游位置,考生多为江苏学子。与之对应的还有上江考棚,不过那个考场基本上都是安徽学童生员。 沈忆宸等人来到考场门口之后,这里已经人声鼎沸,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整个院前空地。 应天府的兵丁衙役们,正在努力的维持着考场秩序,并且大声招呼着不同地方、书院的考生,找到他们所属的序进牌,然后整齐排队等待。 对于这些考前流程,沈忆宸几人都称得上县试老油条了,哪怕不用招呼,都知道该做些什么,很快一行人就找对了位置。 不过在成国公府家塾的序进牌下,沈忆宸却看到了一群“老熟人”,昨夜醉仙楼痛揍的朱庆宇等人,他们也要参加今日县试,甚至比自己都还要早到。 说实话,沈忆宸都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们,因为内外院报名参加县试并不统一。还有就是在沈忆宸的潜意识里面,认为内院学子们,至少都是秀才身份,怎么可能还需要考县试? 会有这种思维方式,是因为沈忆宸完全把自己带入了外院身份,毕竟只有外院考中秀才的佼佼者,才有资格到内院进学。 但问题是,内院的朱氏宗亲们,本身就不需要秀才这张门票,他们凭借血脉就可以进学。 而且话说回来,外院这些武将子弟对学习没兴趣,常年考不上个童生,内院这群宗亲纨绔子弟又能好到哪里去,论吃喝玩乐可能更甚,所以碰到朱庆宇等人考县试也就不足为奇。 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朱庆宇一伙也是看到了沈忆宸等人,愤怒情绪立马就涌上心头。 朱庆宇刚准备朝沈忆宸做点凶狠表情,来占据气势上的上风,结果一下拉扯到嘴角的伤痕,疼得立马呲牙咧嘴起来,这副表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其他几位内院朱氏子弟也没好到哪里去,不是熊猫眼,就是脸上挂着“腮红”。论打架动手的能力,他们真的是拍马都比不上外院武将学童。 “忆宸,他们现在不会找我们麻烦吧?” 昨晚的冲动已经过去,内院宗亲身份上的“余威”犹在,再次见到他们,赵鸿杰心里面有些发慌,靠着沈忆宸小心问了一句。 “不会。”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想了想,又更为准确的表达:“至少现在不会。” 这里是下江考棚门口,科考重地是严禁打架斗殴这种事情发生,如有违背者,将会直接取消参考资格。 内院宗亲又不是成国公朱勇的亲儿子,哪有这么多荫监名额给他们,无非就是家庭条件底子强点,想要真正在仕途上有大作为,还得靠科举出头。 就算退一万步,他们不打算考了,准备跟沈忆宸“同归于尽”。这种行为也就相当于,把外院家塾武将子弟的县试给搅黄了。 俗话说断人财路,都如同杀人父母,古代要是断了一届科考,仇恨值绝对不会低于财路。到时候这些武将子弟父辈们,定当会找成国公朱勇讨回一个公道! 平常小孩子打打架,朱勇可能会偏袒于自己宗亲,但是这种大是大非上面,官场亲信的重要性,要远远大于近亲旁支。 以成国公朱勇的理智,会做出如何选择,简直毫无悬念! 果然就如同沈忆宸预测的那样,朱庆宇心中哪怕有万般不服,这等场合之下也只能憋着,双方泾渭分明的站在序进牌之下。 相比较朱庆宇的忿忿不平,沈忆宸身为昨晚打架斗殴的胜利者,自然心中没那么憋屈。 所以他压根不在意朱庆宇想要吃了自己的眼神,而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围,看看今日江宁县考的盛况。 放眼过去考棚门前一片人头攒动,沈忆宸本以为自己这种数年不中的老油条,放在这里面应该算是年龄偏大的了。 结果他想错了,单单随便一眼,就能看到好几个中年模样的学子,估摸着至少得三十岁左右。 当然,考生里面也有不少年龄偏小的孩童,只是相比较起来,沈忆宸这种岁数真不能算多么大龄考生。 之所以会产生自己“老油条”的错觉,一方面沈忆宸进学年龄偏小,所以才会考了这么多回。 另外一方面,就是成国公府家塾教育资源太过于优良,出了不少年轻的举子,导致沈忆宸误认为童生秀才这种功名随便考。 而事实上,除非书香门第以及家境非常殷实,想要如同沈忆宸这般几岁就完全脱产接受良好教育,放在这个时代终究是少数。 很多乡下私塾的学童,跟着一个自己都未进学的先生,一本《三字经》、《千字文》都得学好几年。至于高级点的八股文破题、解题参考书,更是洛阳纸贵买不起。 就这种环境跟教育资源,怎么可能轻松考取秀才? “真是无论那个时代,教育资源都不平等啊。” 面对这种场景,沈忆宸不由感慨了一句,上辈子高考,他就恨不得自己是那些优势地区的学生。 现在看来穿越之后,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梦想成真了? 一通胡思乱想之后,考棚衙役叫到了成国公府的序进牌,沈忆宸等人赶紧拿出“识认官印结”,准备接受兵丁们的点名识认,以及搜身确认没有携带作弊物品。 只有通过了这一关,才能正式进入到下江考棚之内。 048 正式县考 所谓的“识认官印结”,可以简单理解为准考证,不过相对要复杂许多。 因为古代没有身份证、照片这类图像识别工具,而守门检查的兵役,也不可能认识所有考生都长啥样,为了防止有人替考代笔,就衍生出这种防作弊手段。 “识认官印结”是一种行政文书,沈忆宸在本县礼房报考填写资料时,旁边的识认官就会填写这份行政文书,上面同样有沈忆宸的基本资料,并且盖上官印。 更重要一点,就是这份行政文书上,还会有识认官自己的签名。 如若怀疑哪一位考生有问题,识认官就会出来辨认签名笔迹,判断这张准考证是否作伪。 这种方式相当于在出结作保之外,再增加了一道官方保险,就是为了尽可能的确保科举取士公平公正。 沈忆宸是不可能请人替考代笔的,要是有这个想法,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是个学童。另外准备的吃食衣服,也很清楚有哪些禁忌,所以搜查很快就放行了。 进入考棚之后,首先看到的并不是考房,而是一栋两层主体建筑,名为笃志楼。这里是整个县考期间,主考官以及执事官员们警戒、发号施令的地方。 每个考生进入考场之后,也要先到这栋楼的正堂,拜见一下主考官验明身份。然后再由吏员领到属于自己的号舍,并且发放试卷纸。 沈忆宸对于这里地形非常熟悉,大步走进了笃志楼正堂,只不过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今日的主考官,勉强可以称得上“老相识。” 江宁县令周顺正襟危坐在大堂正中,左右两边分别是县丞以及教谕官。 今日这场县试,是周顺担任江宁知县后,所主考的第一届。虽然县试不像会试那样,主考官有座师之名,但怎么说也是为天子吸纳英才,这份荣誉感可谓杠杠滴。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长时间保持威严坐姿,周顺感觉自己腰酸背痛。开始那份荣誉感早就已经消失不见,他就盼望着学童们能赶紧进来,早点结束拜见正式开考。 上一名学童刚离去,堂外又有一名学童要进来,今日这种场面周顺已经麻木了,他都没功夫仔细看清楚来者是谁,就准备走个流程。 “江宁学子沈忆宸,拜见父母官。” “嗯,期望蟾宫折桂,下去吧。” “学生告退。” 沈忆宸拱手告辞,准备跟随吏员前往号舍,不过这时候突然听到堂上传到一道声音:“等下!” “不知父母官还有何事?” 沈忆宸低着头询问了一句。 不过这时候再怎么低着头也无用了,周顺脸上表情非常古怪的看着他说道:“沈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当沈小友这个称呼出来,周顺左右两边的县丞跟教谕,都用奇怪眼神看向他。不过是一个还未进学的学童,堂堂江宁知县把他称之为小友? 莫非这是哪个世家公子哥,与周知县打过招呼了,需要特别关照的? 就算是如此,潜规则大家心里明白就好,也别这么光明正大的搞暗箱操作吧。这位新任知县,看来还是不懂为官之道啊。 与堂内其他官员不同,沈忆宸一听到沈小友这个称呼,就明白周顺想起了那段被自己忽悠的往事。 他之所以低着头想要快速拜见走人,就是怕周顺会小心眼记仇,万一给自己穿小鞋怎么办? 要知道号舍这种东西,可是有优劣之分的,新建号舍都是砖墙结构,在这二月寒春之中,也能少受些冷风吹。而次等的号舍,可能连个屋顶都没有,要遇到刮风下雨跟落汤鸡似的。 自己淋雨也就算了,试卷被淋雨晕了墨,那这届县试又得来年再战。 所以这哪是什么暗箱操作啊,明明是怕被打击报复! “嘿嘿,父母官客气了,学生承受不起。” 沈忆宸尴尬笑了笑,当着众人面称呼自己为小友,看来是来者不善啊。 其实沈忆宸还真误会周知县了,他称之为小友,并不是想着要打击报复,所以故意揶揄。而是一下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称呼而已。 当日在成国公府家宴上,虽然被沈忆宸忽悠默认为生员,但是这种尊卑礼节上的小问题,周知县还没那么记仇。 相反如若当日不是沈忆宸在,他就是桌上身份地位最低的官员,面对一群大佬高官,将会无比拘束卑微。 沈忆宸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让周顺有了一种“同类”的感觉,能不在乎身份地位繁文缛节,轻轻松松的对话聊天。 更别说后续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才华,更是让周顺感到敬佩不已,叫一声小友并不过分。 当然,此刻在县试考场之上,并且自己还是主考官,还叫小友就不太合适了,很容易会被人认为是在徇私。 所以周顺发现这个问题后,立马把脸板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回道:“嗯,进去考场吧。” 恰恰周顺这个反应表情,更让沈忆宸心里没底! 完蛋,周知县都对我甩脸色,看来这次小鞋是穿定了。早知道家宴上就告知学童好了,非要碍于面子遮掩默认,拉低了周知县的辈分,这下真是悔之晚矣…… 带着沉重的心情,沈忆宸从吏员那里接过试卷纸,然后走出了正堂。 边走心中想着,这下别说讲究什么屋顶好坏了,恐怕会给自己安排到“臭号”旁边。接下来这几日,怕是得度日如年啊。 所谓“臭号”,就是紧挨着厕所的号舍,一排六七十号人,就共用这么一个厕所,坐在旁边那股味道可想而知。 天冷还好点,遇到秋闱温度比较高,简直就跟毒气弹似的。如果运气再不好点,碰到两个拉肚子的货,就能硬生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饱受摧残,生不如死! 带着这一份忐忑,沈忆宸被带到了“玉”字号舍面前。下江考棚的号舍编号,是按照千字文顺序所排的,“玉”字号属于老号,刚好在号舍中间位置。 要知道古代号舍,靠中间都是属于黄金地段,既不用怕风吹雨打,也能避免末尾的“臭号”,靠近做饭的“火号”,以及靠近走道,会被巡视徭役脚步打断思路的“前号”。 “沈公子请,祝早日高中。” 吏员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说完这句话后就退去了,留下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沈忆宸。 什么情况? 沈忆宸依稀记得自己前几次县考,吏员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把自己带到号舍之后,甩手就直接走人。 哪会像今日这样,不但笑脸迎人,还给了句祝福? 另外就是这号舍位置,沈忆宸很清楚这种黄金地段,会被达官贵人子弟打招呼提前分配。 科举舞弊是重罪,挑个号舍位置总没什么问题吧,所以正常情况下,自己压根就不可能被带到这里,莫非人品爆发了? 沈忆宸不明白为什么,吏员可是很清楚,因为在离开正堂的时候,周知县给自己使了个眼神。 这个眼神就是县考约定俗成的暗号,一旦有打过招呼的关系户进来,就把他们给安排到最好的号舍。这种走走关系寻个方便的做法,放在那个朝代都无法避免。 不管原因到底为何,坐好位置,总比坐差位置要强。于是沈忆宸很快把这些疑惑给抛之脑后,走进了玉字号舍,把笔墨纸砚等等考试工具给摆好,等待着开考时间到来。 可能是因为人数众多的关系,沈忆宸等待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听到提示开考的敲锣声音。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整个考棚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翻开试卷的沙沙声。 沈忆宸自然也是没有闲着,他把试卷纸给摊开,并且用镇纸给压好,防止被风给吹动了。做完这一切后,就是安心等待举牌的兵役发布考题。 县考第一场的考题总共有三道,分别试四书文两篇,以及五言六韵试贴诗一首。其中前两篇四书文尤为重要,后面的诗贴什么的,就不太关键了。 另外县试不需要填写名字,所以没有传统考试先写名字的做法。但是在每张试卷的左上方都有编号,考官以此来判定是哪位考生所写。 甚至在你交卷的时候,还能与主考官攀谈两句,聊的来说不定还有个眼缘分。 当然,这得前几个交卷才有这种机会,后面一窝蜂交卷的,就算是主考官想跟你聊两句,也没这个时间机会。 这也就是为什么,成国公朱勇会在离开南京之前举办一场家宴,为的就是让家塾学子们,在各级主考官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可能就是这一眼之缘,决定你能否高中! 沈忆宸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一名举着木牌的兵役,就朝着他走过来。而木牌上面有一张白纸,上面就写着这次县试的考题。 第一题四书题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第二道四书题为: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第三题五言六韵诗作,并没有出题要求,考生们可以自由发挥。 不过这个自由发挥只是对于内容而言,而不是对于格式,必须得按照五言六韵的规定,并且还要以古人诗作或者成语为题,所以才被称之为试贴诗。 沈忆宸看到这两个四书题后,立马在草稿纸上面誊抄下来,不然等下忘记题目了,还得等兵役举牌再走一圈。 于是乎,沈忆宸穿越回大明朝的第一场科举,就这么开始了。 049 可为案首 沈忆宸誊抄之后,就把目光放在了第一道考题上面: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道题是出自《论语·颜渊篇》,全文内容是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 有若对曰:“盍彻乎?” 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 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出题官截取了最后一个回答中的片段,这也是古代八股文出题常用方式。 相对而言这次出题已经算很照顾考生了,至少截取的片段是完整的。要知道很多考官出题,这里凑两个字,那里凑两个字,整出一句连读都读不太顺通的考题。 这种阴间考题,也被称之为“截搭题”。 这段对话全文翻译过来的意思,大概就是鲁哀公问有若:“年成歉收,国家备用不足,该怎么办?” 有若回答:“为何不实行十分抽一的税率呢?” 鲁哀公说:“十分抽二都不够用,还去实行十分抽一?” 有若回道:“如果百姓用度充足,国君怎么会用度不足呢?如果百姓用度不足,国君又怎么会用度充足呢?” 八股文想要写得好,就必须把四书给扎扎实实的全文背诵下来,否则你不了解出题的前因后果,单单看截取的这段对话片段,是无法破题的。 不过很多时候就算知道了全文内容,想要破题精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现在沈忆宸就是如此。 单从字面内容来理解,这就是鲁哀公跟有若关于民生问题的讨论。提出身为统治者,利益得与人民利益保持一致性,只有让民众利益得到保障,统治者个人利益才能得意满足。 通篇所指向的方向,其实就是孔子的“仁政”思维。 但问题出来了,又该用怎样的方式去表达出来,代入圣人哪句言论合适呢? 另外还有更重要一点,这不是李庭修或者林震这样的先生考校,你只要解题精准,写的漂亮就行了。 这是县试,将由主考官周知县来评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风喜好不同。也就意味着在答的精准之外,还得对周知县的胃口,否则不一定能得高分。 这就是八股文章难的原因,很多时候不仅考虑文章,还得考虑人心。 犹豫许久,沈忆宸终究还是下笔了。 破题的第一句,他写下了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如果在下的百姓已经富足,那么在上的国君也就自然会富足。 这道考题的核心思维,沈忆宸判断出来两点,第一点是国君应该关心民众疾苦,第二点就是藏富于民。 本来沈忆宸破题思路,是接近于第一点的,但是后来他想了想,国君关心民众疾苦这条思路,不太像是县试考官要表达的东西,更像会试选取国之栋梁,才会要求的思维方式。 所以他选择了藏富于民这条思路。 既然有了方向,那后面的承题、起讲等等文章,对于沈忆宸的难度就陡然降低。 因为现在的四书内容,已经如同刻在了沈忆宸脑海之中,说倒背如流可能夸张了点,但滚瓜烂熟应该大差不差了。 所以八股文也有这点好,就是不需要太多自己的表达文字,只要记忆力足够的好,总能再四书或者注释中,找到合适的句子来代入进去。 有了第一篇破题,第二篇四书八股文,也就水到渠成了。沈忆宸完全进入到了应试状态之中,全程奋笔疾书,没有关注外界变化如何。 到了最后的五言六韵诗文,那更是不成问题。 这倒不是说沈忆宸诗文多么厉害,能轻松写出来,而是试贴诗反正也不关键,随便写对了格式凑合一下就得了,不影响大局。 当沈忆宸把所有考题写完,抬起头来下意识想要环顾一下四周,却除了青砖黑瓦,压根就看不到其他学童的情况。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沈忆宸立马开始誊抄起自己的试卷,要知道古代科举卷面整洁,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指标,越是等级高的考试越看重。 誊抄过程中,手可千万不能抖,错了个字涂改的话,印象分会大打折扣。如若运气不好碰到个严格要求的考官,看到错字直接把你试卷给毙了,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然,县试这种学童级别考试,对于卷面整洁度要求没那么严格,稍微有些涂改错字也是能接受的。 但是为了尽可能获得高分,沈忆宸整张试卷都写的工工整整,再加上他那一手标准的台阁体,看起来颇有一种赏心悦目之感。 誊抄之后沈忆宸也没有墨迹,直接就起身打算提前交卷。想着看是不是能跟主考官周知县搭上话,缓解一下之前的误会。 万一真要因为一个“小友”称呼,把自己试卷给毙了,那得多冤种啊…… 起身之后沈忆宸走出号舍,巡查的兵役们看到他手上拿着试卷,知道是要提前交卷的,也就没有过来阻拦。 借助着交卷的时机,沈忆宸也好奇看了几眼其他学子的状况。有如同自己一样挥洒自如的,也有绞尽脑汁,看着试卷满面愁容的。 甚至沈忆宸还看到了两间号舍里面的学子,干脆就趴在桌上呼呼睡着大觉。也不知道拥有怎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在这种场合睡的如此之香。 另外沈忆宸还在号舍的“黄金地段”,看见了朱庆宇的号舍,估计是因为同在成国公家塾队列的原因,两个人相距的其实并不远。 这小子一只手撑着下巴,另外一只手在砚台里面磨着墨。试卷上除了几个大字,其余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发呆状态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忆宸从面前走过。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届江宁县试,还能再看到这小子赴考。 江宁知县周顺坐在考舍最上方的主考位上,眼神时不时的扫视着四周动静。除了防止有喧嚣作弊之外,还有就是防止哪个学童生火做饭引起火灾。 不过县试毕竟只有短短一日,只要脑袋正常的,都不会带生食进来。甚至如同沈忆宸这样快速写完的,连吃食都不需要,中午时分就走人了。 “县台大人,下官看到有一名考生走出了号舍,不知道今年是谁第一个交卷。” 同考官江宁县丞,看见沈忆宸的动静,朝着周顺说了一句。 “喔,才中午时分,谁答题如此迅速。” 周顺心中也是有些好奇,能做到这么快交卷的,肯定是学识非常扎实,并且才华横溢之辈。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不学无术瞎写一通,赶紧交卷还能赶上中午饭吃一顿好的…… 不过这种瞎写一通交卷的,会在主考官心中留下极坏的印象,基本上你这辈子别想在他手上通过县试了。 随着交卷考生逐渐走近,周顺终于看清楚来者是谁,他就是成国公的私生子沈忆宸! 说实话,见到是沈忆宸第一交卷,周顺心中不知为何,并没有多少意外之情。可能是当日家宴上的表现,也可能是冬至诗会流传出来的词曲,让他已经认定沈忆宸是有大才之人。 “父母官,学生沈忆宸交卷。” 沈忆宸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试卷递到了周顺的面前,同时眼神打量着对方表情变化,看看有没有缓和关系的可能性。 “本次县考拨得头筹,不错。” 周顺肯定的夸赞了一句,但是脸上表情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这让沈忆宸有些忐忑。 不知对方到底是惯例的客套,还是真心表扬。 “父母官,如若有些误会,还请大人有大量。” 沈忆宸也是豁出去了,直接道歉认怂,不管对方接受不接受,至少态度是拿出来了,总比莫名其妙被毙了强。 面对沈忆宸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周顺有些懵,这小子唱的是哪一出戏,不过是提前交个卷而已,至于大人大量吗? 莫非这小子是瞎写一通,随随便便就交卷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周顺赶紧打开沈忆宸的试卷查看起来,他心中这名学童可是有大才的,不至于做如此愚蠢之事啊。 见到周知县直接开始审阅自己试卷,这下轮到沈忆宸迷茫了,对方的这种举动放在县试里面,叫做当堂面试。 理论上是主考官非常看中这名学子,并且看了开头破题后,对于文章非常满意,便会当堂审阅。然后再出个题试之,通过之后就直接取中! 这到底是打算当堂取中我,还是想要当场淘汰我? 周顺打开试卷后,连开头的破题都没看,仅仅是映入眼帘的这一手字,就让他震惊不已。 别说周顺了,左右两位同考官,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情。这手字压根不像学童能写出来的,放在会试之中,可当状元笔法了吧? 强忍着内心的震撼,周顺继续看了下去,这一下越看越惊心! 因为这两篇八股文章何止是破题精准,通篇散骈对仗工整,每股押韵平仄优美,称之为科举范文都不为过。 更可贵的是,这寥寥数语,完整的阐述了士大夫的治世方略。 深吸了一口气缓和下情绪,周顺缓缓把手中的试卷给放下,然后看向左右。 “诸位,我认为此子文章,可为案首!” 050 案首之争 什么? 咋一听到周知县说出案首这两个字,两位同考官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就算你无比喜欢此子的文章才华,这可是第一份试卷啊,谁又敢保证后面交卷的数千名学子中,没有比这更好的? 现在就把案首给定下来了,是否对于其他考生不公平? 另外当堂取中,除了查看卷面外,还得出几个题考校一下学子。 这种当场面试做法,是为了防止考题提前泄露,以及试卷被人代笔的可能性。如若你答不上来主考官的问题,并且试卷又写的如此之好,肯定哪里有点问题。 周知县这些都没做,属实有些不符合规矩,再加上之前那声“沈小友”,莫非这名考生,真的是有背后勾连的关系户? 问题都有此等文采了,何必做那些背后手段了,不是没事找事吗? “县台大人,此事稍有不妥,不如我们先取中,再从长计议?” 县丞这时候开口提醒了一句,你实在没考校直接取中也就罢了,确定为案首是万万不可。 万一真有哪位学子不服举报,那后果就严重了。 县丞的这一声提醒,也是让周顺反应过来了,确实不能直接取中为案首,自己有些违规了。 “县丞所言甚是,是本官唐突了。” 说完之后,周顺把目光看向下方的沈忆宸回道:“文笔不错,可当取中。” 不过接下来周顺却突然话锋一转,望着远处说道:“雨入花心,自成甘苦。” 面对周知县这突然的一句话,如果不懂的人,估计会心里想这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但这是在县试考场,主考官绝对不会与你胡说八道,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句话就是当场考校。 古代科举当堂取中的考校,不会是想象中的长篇大论,让考生彰显其才华。毕竟时间就那么点,还得前几名交卷才说的上话,让你在这夸夸其谈,后面的还交不交卷了? 周知县现在举止,认真来说都已经超时了,还好沈忆宸交卷的足够早,另外就是拨得头筹。否则也没那么多时间废话,客套两句就让他出去了。 于是乎考校基本上都只有简单几句对话,其中最普遍的方式就是对联,因为八股文的对仗工整,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联的一种形式。 “水归器内,各显方圆。” 沈忆宸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对答如流。 “答的好,出去吧。” 周顺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自己眼光没错,沈忆宸的才华确实可当案首。 “谢父母官,学生告辞。” 沈忆宸躬身退去,哪怕这种时候了,他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周知县这是取中我了? 但问题是当堂取中的话,应该要告知自己,后面几场县试就不需要再考,越级到府试阶段,而不是称赞一句后就让自己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局面已经超乎了沈忆宸的预期,他之前想象提前交卷最好的结果,就是自己找机会道歉认怂,周知县给予个公平对待的机会,别穿小鞋就好。 现在看来,周知县虽然板着个脸,却并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莫非其中有所误会? 沈忆宸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朝考棚大门方向走去,想要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能等日后的发案了。 沈忆宸这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其他学子走出号舍,也想着跟主考官周知县搭上两句话。说不定自己破题出色,拿到个当堂取中名额,后面四场县试就可以松口气了。 只是很遗憾,面对这些学子,周顺的态度就明显不一样了,对话都是非常公式化那种,没有任何一人被当堂取中。 不过也有几名大书院的学童考卷,被周顺给单独放到了一边,这些都是破题优秀文章,到时候第一名案首就由此选出。 考试时间不断流逝着,随着“铛铛铛”三声锣响,县试第一场正场就此结束。还没有写完的考生,都被兵役给喝止停笔,然后收走了试卷。 科举残酷,阅卷都还没有开始,下江考棚就隐约能听到数处嚎哭声音。 至于沈忆宸,他早早就的回到了客栈,然后睡了个回笼觉。 要知道县考大半夜就得起床准备,加上各种排队等待时间,真正进入考棚那一刻,就已经称得上身心俱疲,更别说考完后的状态。 就在沈忆宸半睡半醒之际,房间门被人给推开了,赵鸿杰跟李达的等人,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好家伙,我们出考棚后可在大门等了半天,没想到你居然回来睡觉了!” 李达等人也算是提前交卷的,不过他们提前的原因可跟沈忆宸不同,纯粹是写的差不多,再坐下去也憋不出来个啥,干脆早点交卷出来活动一下身体。 结果他们在门口等了半天,考试都彻底结束了,也没有看到沈忆宸从里面走出来。 还是赵鸿杰脑子稍胜一筹,想到沈忆宸会不会已经提前走了,于是一行人就浩浩荡荡的杀回客栈,果然发现他早就交卷回来了! “不然呢?站在门口吹冷风吗?” 沈忆宸交卷的太早了,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一两个时辰,他也不确定赵鸿杰等人什么时候能出来,所以干脆就先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在门口等着自己。 “那你何时交卷的,我可是前几个啊。” 李达感到有些不服,比自己交卷还早的屈指可数,沈忆宸有这么快? “应该是第一个。” 号舍面积这么大,并且还都封闭成不同区域,沈忆宸也不太敢保证自己是首位,所以加了应该两字。 “第一个?你该不会交了白卷吧?” 李达大吃一惊,自己只写了一道四书题,才做到前几位交卷的。 沈忆宸居然是第一个,那换算下来不等于没写? “贤弟,你以为我是你吗?” 沈忆宸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白卷等于自断科举之路,哪怕乱写也不可能交白卷。 也只有李达这种武将子弟摆烂,已经不在乎科举功名了,才会写一道题就交卷。 “厉害,不愧是大哥!” 听到沈忆宸没有交白卷,白胖子张祺非常合时宜的拍起了马屁。 “大哥文采无双,这次肯定案首了。” “没错,大哥真乃文曲星降世!” 可能是李达培养出了习惯,现在沈忆宸当了大哥,这群外院小弟们,开始吹捧到他身上。 面对这种肉麻的土味吹捧,沈忆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回道:“别来这套,说吧,找我有何事。” “何事?昨日醉仙楼没吃成,当然今日要去补上!” 李达大手一挥,拉起沈忆宸就准备朝醉仙楼杀去,昨晚被朱庆宇那个腌臜货扫了雅兴,今天怎么也要补回来。 以李达的块头力气,沈忆宸被拉扯真没多少反抗余地,只能被裹挟着走出了房间。 沈忆宸等人前往醉仙楼吃顿好的,江宁县官衙里面,主考官周顺与两位同考官,正对着满屋的试卷有些头痛。 数千份试卷,必须在今日之内就看完,而且这还只是第一场正场的考卷,明日有第二场初复,后日有第三场再复,到第四五日还有两场连复! 五日试卷加起来,去除一些不打算考满的,恐怕也得上万份了。 所以为了提升效率,绝大多数试卷都只会看个开头破题,稍微有一点点的偏题,无论你后面文章写的多么妙笔生花,都没有再被看下去的机会。 连续几个小时的阅卷,哪怕动作快到几秒钟扫视一个开头,长时间下来都让周顺有些头晕目眩。 相比较起来周顺还算年轻的,本县的教谕已经年过半百,老眼昏花被烛火给熏的泪流满面,这副惨状看的就连周顺都感到于心不忍。 但是没办法,就算最初级的县试试卷,也不可能随意让他人给翻阅,只能自己与两位同考官咬牙硬撑了。 熬到半夜,终于把最后几份试卷看完,三人聚集到书桌面前,开始讨论起有哪些学童被取中直接去院试。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就是选取谁为县试案首! 江宁县教谕首先开口,指着桌上考卷说道:“县台大人,这里有五份试卷,都是今日佳作各有千秋,案首可从其中选取。” “林教谕,还有四场未考,现在定下案首是否为时尚早?” 江宁县丞表达了反对意见,县试要考五场,虽然第一场占据比重最大,但也并不意味着后面四场无关紧要。 现在直接就把第一名给定下了,万一后面有更好的文章出来,那该怎么办? “县丞大人言之有理,但古今都以正场为重,就算后续还有佳作,也很难被评为案首。” 林教谕坚持己见,因为后面诸如初复、再复等等场次,出题内容跟难度其实是逐步降低的。 难度不同,自然评判标准就不能等同。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当正场取中榜单放出去后,排名靠前的士子就会放松,后续几场文章质量不可避免的下降。更有甚者,后面几场干脆不考了,直接准备四月的府试。 所以按照规矩与公平原则,今日就得把县试案首给定下来,如果实在怕引起舆论上的争议,可以选择暂时密而不发。 见到教谕如此态度,县丞也明白想要老学究改变主意,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于是他干脆就说出来自己心中人选:“既然如此,我认为昭文书院的神童徐东海,可为案首!” 051 红案提名 徐东海? 咋一听到这个名字,周顺与江宁教谕都有些诧异。 这名徐东海,确实当得起神童二字,据说七岁就能写诗作词,十岁熟读四书五经。 并且还以孩童年龄,考进了应天最好的昭文书院,更是从侧面印证了他的天分。 今年虚岁才十三,就来参加了江宁县试,还入选了五份最好的答卷之一,表面看起来好像各方面都无可挑剔。 不过认真来说,在这五份选中的试卷中,徐东海文笔、破题思路等都算不得出类拔萃。如若不是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优势,可能都选不进来。 就这县丞居然还想要取中为案首? “徐东海文章稍显稚嫩,可以取中,但不可为案首。” 教谕直言反对,这五份里面最没有资格评为案首的,就是徐东海。也不知道县丞想什么,居然提名他。 面对林教谕反对,江宁县丞也不争论,而是脸上挂着一道深意笑容反问道:“那老教谕想点谁为案首?” “成国公府沈忆宸,以及江宁县学罗正,其二选一!” 林教谕说出了自己心中人选,沈忆宸今日拨得头筹理应加分,并且那一手字力压群雄,八股文章破题精准,整篇写的也没问题。 不过稍显败笔的是最后试贴诗,除了勉强对上了韵脚,其他各方面都极其平庸,简直跟前面优点判若两人。 罗正就恰恰相反,笔墨上稍逊一筹,八股文章两人算旗鼓相当。但是最后的试贴诗,就领先沈忆宸太多了,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面。 综合下来,林教谕更心属罗正。 “县台大人,你呢?” “成国公府沈忆宸。” 周顺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绝对力挺沈忆宸。 如若不是县试当堂点为案首太过出格,周顺当时冲动之下,都差点直接宣布沈忆宸为案首了。 听完两位同僚的回答,江宁县丞笑着回道:“就算不论县台大人的主考权利,单单投票沈忆宸也有两票了,这么看来案首就点为沈忆宸了?” 江宁县丞说完之后,却并没有等另外两位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不过下官认为,点中沈忆宸为案首,对于县台大人并无好处。” “张县丞,你这话为何意?” 周顺立马追问道,很明显这话里有话啊。 “沈忆宸乃成国公之子,这身份应天府可谓人人皆知。当日国公爷家宴,县台大人你也参加了,其中关联很难不让人产生遐想。” “另外今日考棚,县台大人你公开称呼为沈小友,还暗示吏员安排了号舍。并且沈忆宸交卷速度之快,很不合乎常理,再加上交卷之后,你又说出可当案首的话语。” “种种迹象综合起来,点沈忆宸为案首,县台大人您如何服众?” 江宁县丞一脸深意的看向周顺,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你跟沈忆宸之间的瓜葛太多,外界会怀疑受贿徇私。 甚至别说是外界了,就连县衙中人,都感觉你跟沈忆宸的关系不正常。要还把他点为案首,不正好坐实了那些猜测吗? “一派胡言!” 周顺虽然年轻,但也不傻,这种赤裸裸的污蔑,他如何能接受? 自己对于沈忆宸的关照,不过是起了爱才之心,私底下并无任何联系,更别说受贿舞弊这些操作。 “县台大人,人言可畏,你可要慎重啊……” 江宁县丞又劝了一句,沈忆宸不当案首也就那么回事,但这可事关你周知县的前途,愿意拿来赌吗? 就在周顺无言以对之际,一旁的林教谕冷冷说道:“县丞大人,你选中徐东海,又真的是唯才是举吗?” 不比周顺这种年轻的空降知县,林教谕与张县丞一样,都是本地老官员了,双方知根知底很清楚。 张县丞说出这么一番话,绝对不可能是站在公义上为周顺考虑,更多还是为了自己私心。不出意外的话,看来沈忆宸,是挡了徐东海的路了。 听见林教谕都把话说的如此直白,张县丞就干脆承认道:“老教谕说的没错,确实不完全唯才是举,徐东海除了本身才华出色外,他还有另外一层身份。” “是何身份?” 教谕心里面也清楚了,看来这个徐东海,才是真正的关系户。 “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徐大人的堂侄。” 当徐琦的名号报出来,周顺跟林教谕两人脸色一变。 要知道南京六部里面,唯一的部院实权大臣就是徐琦,他可不是什么休闲养老官,有很高概率重返京师权利中心的可能性。 难怪张县丞敢如此的肆无忌惮,就是吃准了说出来,别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县台大人您还年轻,卖徐大人一个面子,未来仕途上将大有可为。” 既然话都已经说开了,威逼之后就是利诱,县考徇私走关系,整个大明都是如此,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情。 而且这徐东海本身就有才华,也没有舞弊泄露考题什么的,可以说卖这个面子毫无风险,完全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周顺稍微权衡一下,应该就会清楚该选择谁为案首。 说实话,此刻周顺心中确实犹豫了,先不论什么好处不好处的,自己不过区区正七品知县,何必为了一个才数面之缘的沈忆宸,去得罪南京实权大臣? 但是想要就此答应下来,周顺却又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一道士大夫精神的槛。 因为这是周顺第一次担任主考官,内心热血未凉,满满的为天子取士荣誉感。 明明沈忆宸各方面碾压了那个徐东海,却碍于对手有个当朝大臣的堂叔伯,就得令明珠蒙尘? 周顺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外派为官那日,心中曾许下的诺言,那就是:士大夫以文载道,以民为本,当不为权贵折腰! 想到这里,周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放松的笑容。 “徐大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为臣谋国,乃我辈之楷模。” 张县丞咋一听到周顺对徐琦的称赞,还以为对方想明白了,这是在说点场面话示好。 结果仔细听这用词,好像又不那么对味,有点反讽的意思。 “我相信今日要是徐大人亲临,也定会秉公取士,绝不会徇私!” “所以本届县试案首,本官决定点中为沈忆宸!” 当沈忆宸这三个字出来,张县丞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知县,真就那么一根筋犟到底。 “县台大人慧眼识珠,下官佩服。” 林教谕伸手长鞠一躬,这并不是什么场面话,而是打心眼里佩服。 凭心而论,这事要是换做自己,林教谕都没有勇气如同周知县这般公正大义。 周顺说完之后,为了防止自己后悔,直接咬牙走到了摆放取中榜单的红案面前,于榜首写下了沈忆宸的名字。 简单三个字,对于此刻的周顺来说,却恰有千斤之重! …… 另外一边的沈忆宸,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点中为案首,更不知整个取中过程中,有如此多的利益纠纷,周知县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他与赵鸿杰、李达一行人,今夜在醉仙楼,可谓吃的膀阔腰圆。到最后结账的时候,都能隐隐看到李达脸上那般肉痛表情。 吃饱喝足回到客栈房间,沈忆宸倒头就呼呼大睡,这倒不是有多么辛苦累到了,而是李达这群家伙实在太能劝酒了。 哪怕沈忆宸以明日还有县考为由,找了无数个借口,但人都在桌上了,挡得住初一,挡不住十五。 到了最后,沈忆宸干脆也放弃了抵抗,与李达来了个“不醉不归”。 半夜无梦,当天空之中还是星光点点的时候,沈忆宸就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要赶着去县试第二场初复了。 摇了摇因为宿醉之后还隐隐作痛的脑袋,沈忆宸来到了院子里面,打盆冷井水洗了把脸,好让自己更加清醒一点。 与此同时,赵鸿杰也从房间里面走出来,一看到沈忆宸就抱怨道:“哎,早知道昨夜不跟李达喝这么多了,今日头痛欲裂,县试还怎么考啊。” “你也好意思说这话,昨夜劝酒最起劲的就是你!” 沈忆宸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赵鸿杰,可能是现在没有了李达的欺负压迫,这小子可比以前放开了不少。 甚至昨天晚上,还有胆子跟李达玩起了酒令,到最后都喝多了,两个人还勾肩搭背的哥俩好起来,沈忆宸感觉自己都看瞎了眼。 说话之间,李达等人也纷纷从房间走了出来,每个人都睡眼朦胧一脸疲态,完全没有了昨夜的精神劲。 洗漱完毕之后,随便吃了两口早餐,一行人就朝着下江考棚方向赶去。 与昨日考生们三三两两,在考棚前空地各处站着不同。今日沈忆宸等人来到下江考棚,看到了几乎所有考生,团团围在了一座告示栏前面。 “出案了,这么快?”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一行人都是考了数次的老油条,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只是以往放榜公布取中名单,最快也得到第二场初复结束之后,甚至慢者拖到第三场结束都有可能。 没想到今年主考官阅卷速度了得,第二场都还没有考,就已经出案放榜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看看取中了没?”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李达等人瞬间反应过来了,然后仗着身强力壮,硬生生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杀到了公布栏的最前面。 “快看看,老大的名字在哪里?” 白胖子张祺因为体型缘故,想要挤到前面不太容易,于是只能扯着嗓子朝李达喊了一句。 “没看到我在哪里啊。” 面对张祺催促,李达快速扫视一圈,粗看之下并没有发现自己名字。 “谁说你名字了,是看老大沈忆宸的!” 听到张祺这句话,李达首先愣了一下,瞬间感到内心里面五味杂陈…… “狗叛徒!” 嘴上恶狠狠的暗骂一声,李达眼神动作可没有耽搁,又赶紧扫视了榜单名字,好像也没有沈忆宸的。 不应该啊…… 李达好歹也是见识过沈忆宸在诗会上的表现,整个南直隶的文人雅士都称赞他有才,还是状元公弟子,难道考个县试又得名落孙山? 不过很快李达反应过来了,自己习惯性的更关注榜单末尾的名字,毕竟要是能取中,自己名字肯定也在那块。 但是沈忆宸不同啊,他名字应该在榜单前面! 改变思路,李达从后往前看,一直扫到了第一行榜首,他才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沈忆宸! 052 县考第一 “案……案……案……案首!” 当确认是沈忆宸的名字,李达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这倒不是他见识少,面对个县试案首都如此惊讶,而是李达怎么也不会想到,沈忆宸真有独占鳌头的实力。 要知道仅仅在半年之前,沈忆宸还是跟自己在家塾垫底的难兄难弟,时过境迁差距为何这么大了呢? “什么案首,你说谁案首啊。” 赵鸿杰也还没有挤到最前面,只是依稀听见李达说出案首两个字。 作为家塾常年垫底的三剑客之一,赵鸿杰同样没有意识到,这个案首会是沈忆宸。 “案首是沈忆宸啊,我们大哥!” 这下李达彻底被惊住了,以往喜欢的贤弟称呼都没用上,跟着也喊上了大哥。 “达哥别闹,这才第一场考完,案首没这么快出来,你眼花了吧?” 张祺并不是很相信李达所说的案首,甚至他有点怀疑,是不是李达喝多了还没醒酒,连名字都看错了。 并且话说回来,一般情况下第一场正场结束之后,只公布取中院试之人,而不会直接公布案首。毕竟考都没有考完,谁知道后面有没有更厉害的? “不信你自己过来看,名字上用朱笔点了红圈,这我还能看错?” 面对各种质疑,李达有些急了,好家伙自己老大身份没有就算了,现在连言语都这么没说服力了吗? 听见李达再三强调,这下白胖子张祺有些将信将疑,他发挥出自己体重优势,用力往前面人群撞去。 还真别说,吨位大确实有点用,一片骂骂咧咧声之中,硬是给张祺挤到了前排。 有了李达的提醒,张祺这下顺势直接看向榜首位置,果然第一名写的是沈忆宸名字,并且名字还被朱笔给圈住,这就是点为案首的标志。 “大哥真中案首了,江宁县考第一!” 张祺这一嗓子吼出来,围观榜单的学童们纷纷侧目,想要看看他嘴中的大哥到底是谁,能如此之有才,第一场县试就被提前点中为案首。 此刻还在往榜单面前挤过去的沈忆宸,也是听见了张祺的喊声,如果没听错的话,好像说的这个案首是自己? 说实话对于这场县试,被取中什么的,沈忆宸还是非常有信心。毕竟这段时间勤学不辍,再加两位老师孜孜不倦的教导,如若县试都考不过,那只能说明自己不适合科举。 但被点中为案首,这就是沈忆宸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甚至他压根就没有对此抱有希望。 因为沈忆宸心中很清楚,取中案首看的不仅仅是才华,还需要一点点运气,或者其他不可言喻的关系。 就算抛开后两点单论才华,县考三道题中最后的试贴诗,自己写的也不怎么样,因此扣分也实属正常。 总结起来一句话,考不上案首在意料之中,被点中了才是意外之喜! 随着几位外院同窗共同努力,沈忆宸终于挤到了榜单面前,他看着榜首那个被圈住的自己名字,这一刻所有尘埃落定,自己确实成为了县案首。 “昨日考完我就说了,大哥文采无双,这回肯定是案首!看到没,看到没,谁还敢质疑我?” 外院一名叫做吴荣的小弟,此刻满脸得意洋洋的邀功,仿佛考中案首的是他自己一样。 “屁话,我还说了大哥是文曲星降世呢,不比你吹的狠?” 另外一名小弟不服,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对方真面目。 “你们懂个屁,这是比谁吹的狠吗?是比谁吹的到位!” 张祺适时站了出来,义正言辞的教育起两位同窗,拍马屁也是有学问的。 本来众人都还在惊叹于沈忆宸考中案首,结果被这几个活宝一搅和,变成了马屁吹捧交流大会。 面对这一幕,沈忆宸无奈摇了摇头,然后悄摸摸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他本就不是喜好高调之人,现在更是感觉丢不起这个人了。 同时心里面隐隐有些后悔,自己那日想着收这群货成为小弟,日后在军中好有些武将人脉,这个决定到底有没有用。 就这么一群活宝官二代,来日真的可堪大用? 不过这一群活宝的言语,也带动了其他考生们的议论,注意力从县考取中名单,转移到了沈忆宸个人身上。 “这个沈忆宸名字很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 其中一名考生不断嘀咕着沈忆宸名字,总感觉莫名熟悉。 “我也有这种感觉,不知从何而来。” 旁边一名学童应声附和,他也有同感。 “我想起来了,去年冬至诗会,有一名学童力压群雄,好像就叫做沈忆宸!” “没错,就是沈忆宸,果真才华横溢!” “犹记当时还有人取笑沈忆宸学童身份,现在看来,今日这案首称得上实至名归。” “确实如此。” 参加冬至诗会获得名气的好处,此刻开始显现出来了。这种提前点中为案首,要是放在往届县考,很容易引发一番争议。 但是放在沈忆宸身上,简直无可争议! 原因很简单,就是他能以学童身份,力压一众秀才举人,拿下了冬至诗会唱曲名额,有谁敢放言自己能比沈忆宸更强? 当你的实力仅仅比竞争者高出那么一丢丢,会引发各种羡慕嫉妒恨。而当你的实力完全碾压竞争者,得到的只会是敬仰崇拜,现在沈忆宸就是如此! 随着到场考生越来越多,沈忆宸被点中为榜首的消息,自然也传播的越来越广。 昭文书院序进牌下,一群考生面色不善,目光死死盯着被围在人群当中的沈忆宸,其中就有差点被选中为榜首的徐东海。 “呵,不就是被点中为案首,看那副小人得志模样。” 其中一名学童心中不忿,忍不住出言讥讽了一句。 “还不是靠有个国公爷的爹,否则能被提前点中?” 另外一人附和道,按照惯例提前点中案首必有猫腻,沈忆宸身上最大的背景,自然就是成国公朱勇。 “当初抢下东海状元公弟子的名额,也是因为成国公的关系吧。” 本来徐东海面色还算正常,结果一听到这话,瞬间就变得有些难看了。 去年状元公林震来到昭文书院担任教授讲学,许多才子文人应声前往听课,并且不少人心中,还抱有拜林震为师的想法。 而这其中,呼声最大的就是徐东海。 以他兵部尚书徐琦堂侄的身份,加上本身才学出色,不出意外的林震也会卖这个面子,把他收为弟子。 但世上很多问题,恰恰就处在意外两字上,林震允许了徐东海去听他的讲学,却并没有答应收为弟子。给出的理由,就是自己不收学童为弟子,至少得考中功名才行。 本来这番拒绝理由也没问题,徐东海欣然接受,却没想到时隔不久在冬至诗会上,听闻了林震收沈忆宸为弟子的消息。 你明明说过不收学童为弟子,而沈忆宸也是个学童,这不摆明了之前说辞是借口吗? 按照徐东海这群官家子弟的思维,林震会做出如此选择,定然是受到了其他方面影响。放在沈忆宸身上,毫无疑问就是成国公朱勇打过关照,否则他一个婢生子学童,也配拜状元公为师? 就因为这事,徐东海算是跟沈忆宸结下了梁子。 不过双方平常并无任何交集,甚至连认都不认识,哪怕徐东海感到心里不服,也只能就此揭过。 没想到今日县试,又被沈忆宸给压了一头! “东海,你说周知县点沈忆宸为案首,会不会背后有所营私舞弊?” “我不知道。” 徐东海不敢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家里人,也走了后门。 “应该不会吧,怎么说这沈忆宸也是有实力的。” 另有一名昭文书院学童,犹豫着说出这句话。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沈忆宸两首词作已经名扬天下,要污蔑他没有才华,估计都没有人信。 果然这句话出来,其余众人都没有反驳。 说穿了这种背后议论,更多是出于一种文人相轻,嫉妒沈忆宸能被林震收为弟子。而他们本为昭文书院学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这种感觉就如同自己碗中肉,被沈忆宸给夺了去。 一番喧嚣过后,下江考棚的龙门大开,第二场初复即将要开始,准备放考生们进场了。 其实以沈忆宸被直接点中案首的身份,理论上他已经完全可以不参加后续四场县考,直接跳到四月的府试。 不过沈忆宸好歹也是“勋戚子弟”出身,基本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自己被提前点中为案首,正处于风头正劲的时期,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给放大关注。 不参加后面四场考试,传出去必然会说自己狂妄自大,飘了什么的。而整个文坛官场,都不甚喜欢这种得意忘形之人,影响到后续科举考试的声望。 所以哪怕是做做样子,沈忆宸也打算把剩下四场考试给做完! 一切如同昨日流程,沈忆宸首先进入正堂拜见主考官。 只是这一次沈忆宸见到周知县,相比较昨日不仅仅面无表情,而且还脸色发黑十分难看,完全没有见到自己点中案首的那种欣赏神情。 面对这种场景,沈忆宸心中忐忑起来,到底什么情况啊,莫非自己又有误解? 这副表情怎么看着周知县像是被人绑架了,才勉为其难把我给点为案首似的…… 053 哭笑不得 周顺没有被人绑架,不过他此刻心情,却跟被人绑架了差不多。 脸色之所以发黑,一方面是昨夜阅卷太晚,今日又起的早,基本上没怎么睡觉。 另外一方面,就是内心转辗反侧,想着自己为何那么勇敢,居然还真就点了沈忆宸为榜首。日后在仕途上面,得罪了徐大人还怎么混啊。 所以今日看到沈忆宸进来,内心情绪复杂无比,说难过吧不至于,要高兴吧也高兴不起来,就很纠结…… “学生沈忆宸,拜见父母官。” 不管周知县态度如何,沈忆宸该有的礼仪还是要做的,他首先礼拜了对方。 “嗯,本官点中你为县案首,希望你能继续精进,来日成为栋梁之材。” “学生必不辜负父母官厚望!” 听到沈忆宸的回答,周顺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身为主考官为国取士,想要见到的不就是此种场景吗? 年少英才,就应当高居榜首! 离开正堂之后,沈忆宸来到了昨日的号舍,依然是一段漫长的等待之后,才看到兵役们举着考题木牌,开始在考房之间穿梭。 今日这场考试被称之为初复,顾名思义就是初次复试,相当于为没有被正场取中的考生们,再提供一次补考的机会。 当然,这种补考机会不止这一次,后续还有三场。理论上足够刺激的话,有些考生能卡在第五场连复才被取中,经历一番人生的大起大落。 初复内容相比于正场,考试内容要稍微简单一些,四书八股文减半,只需要写一篇。另外试贴诗也不用写了,改为理论或者孝经论一篇,最后再默写百余字的《训士卧碑文》。 沈忆宸已经被取中为案首了,自然压力也就没有昨天那么大。今日的答题内容都写的很随意,也没有想着提前交卷跟周知县搭上两句话,一切都按照普通考生的标准进行。 考完后回到客栈,沈忆宸又被李达等人,拽着到酒楼喝了一顿,说是庆祝他被点中为案首。 其实说实话,县案首这种都当不得真正的案首,只有拿到了最终院试的院案首,才会被人承认高看一眼。 但这对于李达等人来说,庆祝不过就是个吃吃喝喝的借口罢了。 第三日的下江考棚,依旧是人声鼎沸的场景,明代县试的整体通过率,大概就是百分之三四的样子,而最终能考取到秀才的功名的,比例也不过百分之一二。 换算下来,参加江宁县试的这数千名考生,看似人潮涌动,实际上笑到最后的,不会超过百人。 这种通过率,李达等人想要取中难度可想而知,所以今日的公告栏榜单上,依然没有赵鸿杰跟李达一行人的名字。 对于这种状况,赵鸿杰几人也算是早已习惯,依旧嘻嘻哈哈的没当回事。如若这次再考不中,大不了弃文从武,依托父辈的关系去军中任职。 毕竟正统朝时期的武官,还没到明末不如狗的地步,依然称得上是条出路。 第三场考试为再复,难度已经降低到四书八股文都没有硬性要求了,只要考生能在四书五经考题中写出一篇就行。 另外还需要律赋一篇,试贴诗一篇,以及同样的百余字默写《训士卧碑文》。 到了第四、第五场连复,这下完全没有限制,时文、诗赋、经纶、骈体文不拘定格,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周知县等几位主考官点案首,会出现争议的原因。 提前选中案首,确实有可能会对后面的好文章,造成一些不公平。但同样的,县试后面出题简单,考生能更好的选择自己所擅长的类型。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于第一场正场考生的不公平。 就这样接连五日县考结束,沈忆宸走出下江考棚的“龙门”,感觉天都蓝了许多。 这几日起早摸黑,还时不时被李达“裹挟”着出去吃顿好的,确实是有些疲惫了。 难怪古代很多人把科举考试,也称之为一桩体力活,要是身体弱的还真不一定能扛住。 站在门口稍等了会,李达一行人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二话没说就准备拉着沈忆宸,再次前往醉仙楼吃喝一顿,美其名曰庆祝县考结束。 问题是你们几个难兄难弟,硬是连科举入门县试都没有一人考过,还庆祝个啥啊…… 现在沈忆宸也算是明白了,为何古代很多世家子弟,会变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就这种天天吃喝玩乐的诱惑下,一般人的意志力真抵挡不住。 当然,沈忆宸可不是一般人,这次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李达的邀约,选择提前回家。 原因很简单,母亲沈氏这几日,肯定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着自己是否能考过。他想第一时间把取中案首的消息告诉母亲,她的儿子终于有出息了。 回到自家的街角小院,轻轻推开院门,沈氏正跪在佛龛面前,祈祷着沈忆宸能通过县试,就连儿子已经站在身后都没有发觉。 沈忆宸默默听着母亲那些祝福祈祷话语,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到鼻头一酸。哪怕之前发案看到自己被点中榜首,都没有此刻情绪来的激烈。 对于母亲沈氏而言,这种期望已经差不多快有十年,次次都以失望告终,今日终于得以改变。 伫立许久,沈忆宸才轻轻呼唤一声:“娘,我回来了。” 听到儿子的声音,沈氏先是一愣,然后才满心欢喜的从地上爬起。来到沈忆宸面前,心疼的抚摸着脸颊说道:“宸儿,这几日考试辛苦了吧,都瘦了许多。” 本来沈忆宸内心里面还挺感触的,这句瘦了又让他有些想要发笑。理论上来说,自己这几日蹭李达吃香的喝辣的,应该是胖了不少…… “娘,你放心吧,我这几日过的挺好,一点都没瘦。” 沈氏抱着不太确信的心态,仔细打量了沈忆宸一圈,好像精气神确实不错,与往年考完县试回家有着很大区别。 “那个宸儿,这次县试你考得如何?” 沈氏终是有些忐忑的问出了这句话,可能经历过太多次失望,她害怕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也担心自己流露出来的情绪,会给儿子造成更大的打击。 “县试案首。” “县试案首怎么了,宸儿我是问你考的如何,不是问县试案首是谁。” 沈氏完全没明白儿子突然冒出个县试案首是何意思,她还以为沈忆宸会错了意,以为自己问案首是谁。 因为相比较外界,沈氏对于沈忆宸的学识了解,可能要更少。 比如两首声名远播的词作,亦或者冬至诗会的魁首,再加上状元公林震的弟子。这些东西,沈氏一个家庭主妇通通都不知道。 在她的印象之中,儿子还是那个考不上县试的后进生,只是最近这半年时间浪子回头,勤奋了许多。 “我被主考官点中为县案首了。” “什么,宸儿你是案首?” 沈氏表情由开始的错愕,到最后的惊吓,甚至开始用手猛拍起了胸膛。 见到这一幕也把沈忆宸给吓到了,母亲应该没有什么心脏疾病吧,万一这一下惊喜过度出现什么意外,明代可没有现代那些医疗器械。 “娘,你深吸气别激动,区区一个县案首而已,当不得什么重要头衔。” 结果沈忆宸这么一说,沈氏更加震惊了,自己儿子现在居然连案首都看不上了,他是得多飘啊! 深呼吸了半天,沈氏才平复下来情绪,用着一种不太敢置信的询问口气再度问道:“宸儿,你莫哄娘,实话实话,县试考的如何?” “娘,真的考中案首了。” 这下轮到沈忆宸哭笑不得,自己被第一场取中案首,外界那些考生都没有如此质疑。结果到头来,是自己亲娘不信能考中,也着实有些离谱。 “朱氏列祖列宗保佑,我儿终于有出息,没有丢了公爷脸面,考中案首了!” 沈氏高兴之余潸然泪下,她没有想到以前数次县考,沈忆宸次次名落孙山,这次不但考中了,而且还高居案首,真是靠祖宗保佑! 只是这话听在沈忆宸耳中,他却有些心情复杂,因为自己姓沈,而不是姓朱,跟朱氏列祖列宗没有多大关系。 他很能理解母亲期盼自己认祖归宗那份心,只是越深入接触成国公朱勇,沈忆宸就越能感受到帝王公侯之家的那份无情。 就算能纳入宗谱改姓朱,又跟成国公的脸面有多少关系,无非是自己展现出来足够高的价值,能为公府的朱门高墙,添砖加瓦罢了。 当然,这种时刻沈忆宸自然不会说这些东西,来扫了母亲的兴,而是淡淡一笑选择了默认。 情绪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沈氏立马来到佛龛面前上香还愿,并且还点了一封鞭炮庆祝沈忆宸高中。 甚至当左邻右舍被爆竹声音吸引过来,沈氏还忙不停蹄的告知他们,自己儿子高中县试案首了,内心那份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自己儿子被外界所看轻,沈氏并不是一无所知。只是她身为一名弱女子,哪怕知道也无能为力,无法为沈忆宸做点什么。 时至今日,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054 昭文书院 看着母亲种种庆祝举动,沈忆宸心中很是感触,这些年不止自己被看轻,母亲同样遭受到太多委屈。 只是为了不给自己压力,母亲沈氏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今日也算是一种释放。 在家休息了一日后,沈忆宸就来到了成国公府家塾,虽然他估摸着自己中案首的消息,先生李庭修应该已经知道了。 但是沈忆宸还是想要亲口告诉他,如若不是遇到了李庭修这种老师,自己大概也没有中案首的可能性。 因为县考放假缘故,外院家塾并无学童上学,所以沈忆宸直奔书房,不出意外的话先生肯定是在那里。 果不其然,当沈忆宸来到书房,看见李庭修手中拿着一本书,正坐在书桌面前品读。 见到沈忆宸出现在门口,李庭修并没有情绪多激动,只是淡淡说了句:“这次县试考的不错,取中为案首了。” 其实并不是李庭修不激动,而是昨日得知后,已经激动过了。再说在自己学生面前,还是需要保持一点师道尊严,同时也不能让沈忆宸太飘,毕竟县案首仅仅是第一步罢了。 “是的,不负先生所教。” “县试只是开始,四月还有府试,你切记不可松懈。” “学生明白。” 这不用李庭修嘱咐,沈忆宸也清楚县试只是第一关罢了,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 所以从始至终,他对于这个县案首身份并不得意。 夸赞嘱咐了几句之后,李庭修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说道:“对了忆宸,你取中案首的消息,还没有告知林业师吧?” “是的先生,我打算等会就去。” 今日沈忆宸肯定要两名老师都报喜一遍,不过凭心而论,他对于塾师李庭修的感情,还是要更深厚一些,哪怕林震对于自己未来仕途上的帮助要大。 所以沈忆宸首先来到了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再去林震那里报喜。 “那现在时日也不算早,你就先过去吧。” 李庭修开口催促了一句。 沈忆宸能首先想到自己,不忘蒙师之恩,这点李庭修很欣慰。 不过社会很现实,站在明代的立场上,就是座师要大于业师,最终大于蒙师。 林震并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收沈忆宸为弟子更没有在乎利益纠缠。但越是如此,越能显得这份师恩的珍贵性,沈忆宸理应重视。 “嗯,那学生告辞。” 沈忆宸很清楚李庭修的意思,所以也没有矫情客套之类的,行礼之后就转身离开。 看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李庭修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笑容。昔日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如今隐约要蜕变为麒麟子了。 沈忆宸叫了辆马车,来到了业师林震居住的院落,不过却扑了个空,林震并没有在家,而是在昭文书院讲学。 拜师林震几个月来,沈忆宸一直都是来到院落请教求学,从来都没有去过什么昭文书院。一是因为路途较远,书院大多都是修建在清静之地。 另外一点就在于,林震之前没有公开过自己身份,这么贸然以弟子名义去拜访,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妥。 但是这一次,沈忆宸就是不去,也得去了。原因很简单,已经拜访了李庭修,如若不及时报喜林震,耽搁一日传了出去,会引发极大的非议。 古代讲究一个天地君亲师,“三师”身份,哪一个礼数不到位都不行。所以沈忆宸立刻叫上马车调头,前往处于南京紫金山的昭文书院。 昭文书院目前是应天府最大的民办书院,始建于元朝,不过终元一朝,整个书院发展基本陷于停滞状态。 原因在于元朝统治者担心底层汉人造反,文化教育事业管控非常严格。表面在官方宣传上,对于民间开设书院大力倡导,实际每个书院都有朝廷委派的官员坐镇,讲学内容都被固定死了。 到了明朝初年,对于讲学内容的限制放开,不过昭文书院依旧没得到振兴。 但这次原因与元朝完全不同,纯粹是朝廷非常重视科举制度,大力发展了官学教育,才导致民办书院没人愿意去。 这点就类似于后世公立学校与私立学校的区别,除非是所顶级私立学校,教师资源逆天的那种。否则同等竞争力之下,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公立学校,怎么说学费也要便宜许多。 后来到了明宪宗的成化年间,由于科举腐败,官学也日渐垮了,于是一大批士大夫站了出来,兴复或者创建书院。 所以后世比较闻名的明代书院,比如崇正书院、阳明书院、东林书院等等,基本上都是创建于明朝中后期。 来到昭文书院山门,沈忆宸向门房通报了来意,经历过冬至诗会的宣传后,现在他状元公弟子身份,已经算得上“人尽皆知”了。 核实完身份,门房就告知了林震所在讲堂的位置,沈忆宸独自沿着有些曲折的石梯,一步步来到了书院的大门口。 昭文书院大门相比较南京城内那些公侯府邸,显得十分朴素无华。除了高悬梁上的“昭文书院”四个大字外,就别无他物,连基本的门联都没有。 沈忆宸抬腿跨过门槛,迎面而来的是朗朗读书声,这里聚集了应天府最为优秀的学子,文风之盛自然毋需多言,与成国公府外院家塾,时常一片嬉戏打闹之声,真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沿着木制长廊,沈忆宸来到了门房所告知的“明学堂”,林震此时正站在讲台之上给学子们授课,讲学内容正是关于《尚书》的经义诠释。 由于事先没有通知,所以林震并不知道沈忆宸已经站在了讲堂之外。而身为弟子,沈忆宸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冲进去,打断老师的授课。 于是就这么安静站在门外等待着,直到林震眼角余光看到窗户外站着一个人影,这才发现是沈忆宸到来。 “诸生自行背诵,为师暂且有事,去去就来。” 嘱咐完毕后,林震就径直朝着讲堂外沈忆宸走去,脸上还有着一副欣喜神情。 “弟子冒失,打扰到先生授课了。” 见到林震出来,沈忆宸赶紧先行鞠躬致歉。 理论上他这种贸然造访,并且打断先生授课的举动,是非常无礼的行为。 但沈忆宸事先也不知道如此,人来都来了,总不可能打道回府。 “无妨,忆宸你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林震开口问了一句,其实他心中隐约猜测到沈忆宸前来的原因。不过弟子取中案首这种事情,他还是希望能亲自从沈忆宸口中听到。 “回先生,县试已经结束,弟子被取中为案首。” “好,果然不负重望!” 哪怕已经知道答案,林震此刻也是很开心。 一个县案首对于林震状元身份而言,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荣誉,他更高兴于自己眼光没错,沈忆宸也没有辜负自己期望。 林震的这声“好”,由于情绪过于激昂,也是惊动了讲堂内正在背诵文章的学子,他们纷纷探出头来,想要看看是何事让先生如此激动? “这年轻士子是何人,能让先生如此开怀?” 一名学子并不认识沈忆宸,好奇的问了一句。 要知道前段时间南京部院大臣来昭文书院视学,林震都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模样,哪像今日这般热情。 “不清楚,但很眼熟。” 另外一名学童回道,他是参加过冬至诗会的学子,见过沈忆宸的模样。只是时间过去数月,仅仅一面之缘印象不太深刻,所以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我知道他是谁。” 讲堂内徐东海,盯着长廊上的沈忆宸,冷冷吐出这句话。 “是谁?” “成国公府沈忆宸。” “是他?” 当听到这个名字,昭文书院的学子们一片哗然,沈忆宸以学童身份拜林震为师,并且夺下冬至诗会的魁首,经历可谓如雷贯耳。 没想到今日,意外见到真人了! “难怪先生如此重视,真是好生令人羡慕。” “据说这次县试他提前点中案首,估计是来报喜的。” “看着仪表堂堂,难怪传言秦淮曲绝都邀请他共度良宵。” 各种议论声音纷纷响起,其中以羡慕神情居多。 因为昭文书院的学子们,虽然也称呼林震为先生,自称为学生,但相比沈忆宸这种正式拜师的,名分上还是要差了不止一筹。 今日又看到林震如此热情的对待,那份喜爱之情简直溢于言表,更是让在座学子们羡慕不已。 也不知道沈忆宸走了什么狗屎运,一个学童能得到状元公如此厚爱。 “哼,不过一县案首耳,连功名都算不上,你们别辱没了自家身份!” 这时候一名昭文书院学子起身反驳,语气中满是怒其不争。 这群人身为昭文书院学子,理应是南京城的天之骄子,其中很多人身上都有秀才举人功名,现在居然羡慕推崇起一名学童来,真是坠了书院的名声,学子的身份! “冯子楚说的没错,我们昭文书院学子个个顶尖,难道还会被一学童给比下去吗?” 徐东海起身赞同之前那名学子所言,他始终怀疑沈忆宸这个案首有猫腻,县试输了一筹内心更是万分不服,今日自然不会帮他说好话。 果然当这两句话出来,其他学子都闭口不言,因为谁还继续称赞,就相当于默认自己不如沈忆宸。 虽然这里面很多学子认可沈忆宸的优秀,但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一份学霸骄傲,要承认不如一名学童,是万万不可能的。 055 年少轻狂 沈忆宸与林震还在长廊谈话,丝毫不知讲堂内已经起了这么大的争议。 “忆宸,你的县试考卷,为师已经看过。四书题写的很不错,试贴诗过于随意,后续的府试、院试要注意。” 听到业师林震这么一说,沈忆宸还是有些震惊的,他本以为最多就是已经知道自己被点为案首,结果没想到就连试卷都看过,这就是权贵的力量吗? 其实沈忆宸有所不知,县试结束后卷宗公开,本来就是科举的程序之一。 这样做一是可以让士子们学习、借鉴优秀文章,起到教辅书的作用。另外一方面,也算是一种监督,如若取中的试卷写的太烂,可以向儒学提举司举报主考官徇私。 以林震文魁的身份,想要看到一份公开的试卷,不是轻而易举? “学生明白,日后定当补齐短板。” 沈忆宸也很清楚自己在诗词方面的劣势,不过想要补齐短板,只能嘴上说说了。 因为四月府试之后,被取中的话为童生,就将立马参加院试。再被取中,就获得了秀才功名,得到参加三年一考的乡试名额。 很不巧的是,明英宗正统九年,正好就是三年一考的“大比之年”。 乡试开考时间为八月初九,这就意味着沈忆宸要是一切顺利,今年大半年都得为一场场考试准备着。能把经义给学好,已经称得上不容易,哪有空闲的时间去学什么诗赋? 所以补齐短板,沈忆宸就算有心,也无力。 林震又聊了几句关于应试方面的嘱托,然后估摸了一下时间,自己应该回到讲堂继续授课。 于是开口道:“忆宸,为师还有课时在身,暂且就不便与你久谈。” “弟子明白,还请先生继续讲学。” 林震点了点头,正准备返回讲堂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想法:“忆宸,如若今日你无事的话,不如留下来旁听,为师正好在讲解《尚书》经义。” 对于沈忆宸的学识,林震心里面也很清楚,县试被取中为案首,正常情况下府试都会顺利通过,然后直达院试。 这也就是说,沈忆宸最快在五月就要正式考五经题。 现在沈忆宸的治《尚书》功力,远没有他四书扎实,而且五经题不像试贴诗那样,稍有瑕疵也不影响大局。 一两个月的准备时间并不长,沈忆宸想要稳固经义、补全诗赋,就得抓住任何空闲时刻。 今日自己正好在讲授经义,沈忆宸留下来听课最好。 “先生,弟子不是昭文书院学生,留下来恐有不便。” 沈忆宸心中有些顾虑,自己不是书院学生留下来白嫖听课,很容易给老师带来非议。 “忆宸你呀,就是太过于谨小慎微了,随为师进去吧!” 林震无奈摇了摇头,自己这名弟子哪都好,就是过于年少老成。 做人做事各种细节,都要讲究个面面俱到,这种风格习惯根本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 要知道林震这几年辞官教书,也见识过不少与沈忆宸同龄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那种,唯独自己这名弟子与众不同。 听到林震都这样说了,沈忆宸也是腼腆笑了笑,跟随在他身后一同走进了讲堂。 昭文书院的学子们,本来还在讨论着沈忆宸,结果抬头一看,发现正主都已经走了进来,脸上表情有些惊讶意外。 “诸生,这位是我的弟子沈忆宸,今日暂且旁听一课。” 稍微介绍了下,林震就指着讲堂内一个空置座位,示意沈忆宸坐过去。 “鄙人沈忆宸,打扰诸位了。” 沈忆宸入座之前,也是很客气的朝昭文书院学子行礼问候,基本的客套礼仪这些,他从来不会留下话柄。 本以为就是简单的旁听一课,感受一下明代学院的学习氛围,不过当沈忆宸走到自己座位,正准备坐下的时候。 突然有一名昭文书院的学子站起身来,朝他行礼道:“鄙人冯子楚,久闻沈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在下才疏学浅,冯兄言过了。” 沈忆宸谦虚回了一句,感受上却不怎么舒服,可能是这人言语太过,反倒隐约带有一种攻击性。 “沈兄,这就是你过谦了。” 冯子楚嘴角露出一种轻佻笑容,又言道:“应天府人人皆知你为冬至诗会魁首,县试又被提前点中为案首,还深得先生器重。让我们昭文学子,都深感自愧不如。” 如果说之前那股不舒服,还是一种主观感受,那么现在冯子楚这段话出来,相当于印证了沈忆宸的想法,这家伙就是在挑衅自己。 只是沈忆宸有些不明白,自己与他素不相识,哪来的这么大攻击性? 林震站在讲台之上,听着冯子楚的言语,脸上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玩味表情。 其实从冯子楚站起身来说出第一段话,以林震对于学生的了解,就已经猜测到对方的意图,他是对于沈忆宸不服气! 换做正常情况下,这种课堂比试行为,林震会出言阻止,过火了还会开口训斥。但这一次,他压根就不打算插手,甚至还生出了一种看戏的心态。 理由也很简单,就是沈忆宸以往表现太过于老成,反倒衬托出冯子楚的争强好胜,才更像一名心高气傲才子,面对“劲敌”的正常反应。 年少老成、谨小慎微并不是件坏事情,但沈忆宸身为一名年轻人,要是没有了年轻气盛,那还能叫年轻人吗? 圆滑世故看似处处都不得罪,却往往到了最后,也迷失了自己心中的坚守跟准则。这个年龄段,沈忆宸就应该展现出特有的棱角跟锋芒! 面对冯子楚的挑衅,沈忆宸下意识的看了眼林震,毕竟这些人也是他的学生。 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要如何应对怎么也得看看林震的反应,要是折了自己老师面子可不太好。 只是这一眼望去,林震的反应让沈忆宸很迷惑,先生好像完全不在乎的样子,甚至还挂着淡淡笑容看热闹? 沈忆宸并不知道林震心中所想,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时,冯子楚见他久久没有回话,好像还在寻求先生林震的帮助,内心不由生出一股鄙夷。 连单独应战的勇气跟实力都没有,还需要向先生求救,真不知道状元公一世英名,为何会收这种懦夫当弟子! 看来所谓的年少英才,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既然今日有幸得见,鄙人正好有几处疑问不解,还想请教沈兄一二。” “嗯,你说吧。” 沈忆宸没有弄明白林震到底什么态度,不过这冯子楚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而且摆明是想要搞事情,他也懒得再继续客套下去了。 林震之所以会认为沈忆宸谨小慎微,是因为沈忆宸对于自己所尊重的人,礼数上都做的非常到位,没有一丝的逾矩。 而对于那些给脸不要脸的人,沈忆宸也不介意让对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锋芒毕露。 当听到沈忆宸这句“你说吧”,冯子楚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这小子是把自己绵里藏针的客套话,当作真向他请教了? 这到底是真傻听不出来,还是在装傻? “沈忆宸,你好大的口气!” 徐东海趁此机会也站起身来发难,他可不相信县试案首,连这种基本的客套话都听不出来,很明显是狂妄无比,真打算赐教冯子楚了! “先生讲学时间宝贵,冯兄既然想要解惑,那就莫耽搁了。” 沈忆宸压根就没正眼瞧下徐东海,甚至完全忽视了他的言语,而是继续向冯子楚补充了句。 沈忆宸这句话出来,是个人都明白了他此时态度。 没错,你不是想要请教一二吗?那我现在就来给你答疑解惑,有什么问题? “这沈忆宸完全无视了徐东海,真是有够嚣张。” “徐东海乃徐大人的堂侄,县试被沈忆宸压了一头,现在又被如此羞辱,估计梁子结下了。” “结下又如何?沈忆宸可是成国公之子,不比一个堂侄强?” “传言沈忆宸低调异常,现在看来挺年少轻狂的啊。” “冯子楚夺得五经魁后眼高于顶,终于碰到对手了。” 讲堂内这些昭文学子们,面对此等场景,开始忍耐不住议论纷纷。 与成国公府家塾那种“高干”子弟私塾不同,昭文书院各个阶层的学子都有。像徐东海这种仗着家世背景,平日在书院傲慢无比,看他不爽的人也不少。 另外沈忆宸婢生子出身,一路以学童身份逆袭而上,经历过程也收获了不少人的好感。所以哪怕在对方的主场,言论倾向于他的依然不少。 “你……” 徐东海跟冯子楚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个你字,结果发现与对方撞词后,又同时收声。 两个人脸色都有些铁青,内心里面又气又恼。冯子楚是没想到自己客套话被沈忆宸给利用,现在自己要出题刁难的话,不正好印证了是在向他请教? 徐东海就更是愤怒无比,他纯粹是羡慕嫉妒恨沈忆宸,把对方当作自己未来府试、院试案首的最大竞争对手,所以才会拱火冯子楚去刁难。 当然,要是有机会的话,能顺带一起踩一脚,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眼中,连个“对手”都算不上,从头到尾没正眼瞧过。 最大的羞辱是无视,最高的轻蔑是无言! 056 倭寇传闻 眼看着局势已经逐渐脱离了“才学”争强好胜的范畴,林震适时站出来打断道:“好了,学海无涯应当共同进步,冯子楚你若有何疑问,退堂之后再来找我解答吧。” 林震的这番话,也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再继续唇枪舌剑下去就有辱斯文了。 “是,先生。” 林震既然已经发话,那无论有何怒气跟不服,都不可能在讲堂之内继续下去。否则就不是学子之间的纠纷,而是在挑战师道尊严。 三人拱手称是后,纷纷坐了下来继续上课,只是在徐东海跟冯子楚心中,却感到憋屈万分。 明明是准备给对方一个下马威,让他见识一下昭文学院学子的实力。结果现在看来,却被沈忆宸给拿捏住了,自己倒是处于下风! 沈忆宸此刻却波澜不惊,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来到古代久了,深深的理解了什么叫做“文人相轻”。 越是有才华的人,就越有着那么一股子傲气,看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就越不服。 特别这群昭文书院的学子,放在旁人眼中都是些天之骄子。而自己不过区区一学童,却能拜林震为业师,还被邀请入讲堂旁听,这种待遇怎能不让人眼红? 所以他们想要针锋相对在学识上比较一番,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震讲学过程中,讲堂内都很安静认真听课,不像在家塾还有人时不时窃窃私语。毕竟状元身份摆在这里,没有哪位学子敢胡闹。 还有就是生源上确实有差距,成国公府外院的学童,放在后世基本上可以统称为“差等生”。 另外相比较家塾的蒙学,《尚书》经义就只能用诘屈聱牙这个成语来形容了,哪怕沈忆宸治书已有数月之久,都不敢说自己能完全理解下来。 但好在林震学识渊博,哪怕再深奥难懂的古语,都能引经据典让学生们理解其表达的含义。 不知不觉中,一堂讲学的经义课就结束了,退堂之后沈忆宸也随着林震一同走出讲堂。 踱步在长廊上,林震看着沈忆宸似笑非笑的说道:“忆宸,你今日表现可大有不同。” 听到林震这么一说,沈忆宸还以为先生打算怪罪自己,在讲堂上与两位昭文书院学子,唇枪舌战的事情。 于是赶紧致歉道:“先生,是弟子轻率,不应在讲堂之内产生纠纷。” “不,你没有轻率,做的很好。” 什么? 这下沈忆宸都愣住了,以往都只听说过先生责罚学生之间的摩擦,林震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鼓励争端吗? “别误解,为师只是希望你有时候,能适当展现一下自己的锋芒。” “人不可咄咄逼人,更不可唯唯诺诺,君子当取其中庸之道。” “是先生,弟子受教了。” 沈忆宸此刻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别的先生都是劝告弟子前往要低调,不要年少轻狂到处惹事。结果自己的老师,却劝告应该跳一点,别太低调了。 现在看来,是自己还不够高调?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长廊尽头,沈忆宸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于是拱手道:“先生,如若无事,那弟子就请辞了。” “去吧,山路湿滑,注意脚下。” “谢先生关心,弟子告辞。” 说罢,沈忆宸后退了几句,然后转身离去。 但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还听到了林震的嘱咐:“切记为师所说,鲜衣怒马才是少年郎!” 听到林震的再三嘱咐,此刻沈忆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在讲堂上,先生没有阻止并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来不是自己有所误解,而是以往的一些表现,让林震产生了误会。 不过这样也好,放在古人的价值观里面,认为自己低调异常,总比高调张狂要好。别看现在林震再三强调,要真如同纨绔子弟那样到处惹是生非,估计连成他弟子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家后,天色都已经黑了,沈忆宸吃过晚饭来到自己房间,如同往常一样秉烛夜读,丝毫看不出在县试取中案首后,有任何放松懈怠的意思。 因为沈忆宸心中很明白,未来科举之路上,还有无数道难关等着自己,特别是短板的经义跟诗赋,越到后面要求就越高。 到时候在四书题水平都差不多的情况下,经义跟诗赋水平,很有可能就成为判定是否录取的标准。 时间紧促,沈忆宸不愿意浪费过多。 三天之后,成国公府外院家塾也恢复了正常教学,不过再次见到李达的时候,这小子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腿是没被他爹真打断,但看着德行,应该被打的也不轻。 至于赵鸿杰,本身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加上又是个庶子,估计他爹也没抱有多大希望,来到家塾后依旧生龙活虎的。 而且没有了李达的欺负,现在赵鸿杰小日子过的愈发潇洒,前景一片光明! 至于沈忆宸自己,也稍微有了一些变化,那就是在每日功课后,李庭修会专门为他补习一些关于经义与诗赋上的学识。 李庭修所谓的不擅长经义,那是相对于林震这种状元而言,并不意味着他学识就真很差。 怎么说也是壮年中举,还能被成国公朱勇看中聘为西席,水平就不可能差到哪里去,帮助沈忆宸这个连学童还是绰绰有余。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四月,距离府试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 相对而言,府试对于沈忆宸的难度不是很大,因为在科举有个潜规则,那就是县试中了案首,府试基本上等同于被取中。 除非是作弊本身学识特别差,亦或者你跟知府有仇,他就是不取中你,否则很难出现什么意外。 但就在沈忆宸全力备战府试的时候,应天府却人心惶惶,整个街头巷尾都在传着倭寇快要打进来了。甚至一些胆小之人,开始收拾家中金银细软,准备随时好跑路! 别说是普通老百姓了,就连成国公府这种高门大院,都已经开始流言四起,学童们纷纷讨论起外界的倭寇局势。 “忆宸你听说没,倭寇袭扰浙东,已经攻破了台州、宁波的千户卫所,正在沿着海岸线北上,准备攻打松江府。” 赵鸿杰一脸担忧的跟沈忆宸说起目前局势,他们这种武将子弟,哪怕父辈还在京师任职,所获得的信息量也远超常人。 “不太清楚,但松江府没那么容易攻破,而且就算攻破了,距离应天府也有一段距离。莫非这小小倭寇,还能顺着大江逆流而上,攻破应天府?” 沈忆宸并不担心,更别论什么恐慌了,现在还是正统朝时期,虽然边防卫所已经开始糜烂,但也还没烂到完全垮掉。不像嘉靖朝时期那样,被几十个倭寇就杀到南京城下,还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这可说不定,五年前倭寇不就连破了台州、桃渚、宁波、大嵩等千户所,还攻陷了昌国卫。当年皇上可是诛杀了失事将官三十六人,还增设了海防倭官,这才过了几年,倭寇又卷土重来了。” 赵鸿杰所说的是正统四年的倭乱,那一年倭寇带着四十余艘船,从福建沿海北上,一路烧杀劫掠,直到攻破了昌国卫这种军事重地才结束,可谓朝野大惊。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倭乱也从侧面暴露出大明海防的薄弱,整个东南沿海卫所大多糜烂不堪,为日后更为严重的东南倭乱埋下了隐患。 不过哪怕就是倭乱最严重的明朝后期,也不存在攻陷南京这种大城的可能性,更别说正统年间北方京营卫所还是有很强战斗力的。 目前这种舆论恐慌,不过后跟后世各种抢盐、抢米的心态差不多,以讹传讹导致越传越夸张。 沈忆宸满脸不在乎,坐在后排的李达看到赵鸿杰这副怂样,又有些憋不住了。 “赵鸿杰,你好歹也是京卫赵同知的儿子,有这么怕几个矮子倭寇吗?要是真打过来,大不了投笔从戎,披甲上阵杀敌就是,慌个球?” 相比较他人的恐慌,李达语气中甚至隐约带着一种兴奋,他早就期望能有机会上战场杀敌,而不是在这家塾中背什么四书五经。 如若倭寇真的打过来,李达立马就去南京都督府报备,以他爹京师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身份,从军报国肯定毫无问题。 “李达,你这么想从军吗?” 沈忆宸回头问了一句。 “当然,大丈夫当提三尺之剑,而不是这根破笔杆子。” 李达一边说着,一边厌恶的看着手中毛笔,从这表情跟动作也能看出来,这小子确实很厌学。 “如若真喜欢从军,就去京师加入京营吧,我修书一封给国公爷为你举荐。” “真的吗?” 听到沈忆宸愿意给国公爷修书举荐自己,李达的两眼可谓放光。 “当真。” “但……国公爷与你……” 短暂的兴奋过后,李达想到了更为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沈忆宸还是个婢生子,他修书有何用? 说句更难听一点的,国公爷会不会看他的家书都成问题。 “放心,国公爷一定会看的,不过前提是能说服你爹李佥事。” “好,这次我定当不会退让!” 李达恶狠狠的回了一句,有了国公爷背书,那么这次一定能成功。 如果说之前收了李达这群人当小弟,只是沈忆宸一时兴起所为。那么现在愿意修书让他去从军,就称得上是一手布局了。 这次倭乱虽然沈忆宸很清楚没什么威胁,但也算给他提了个醒,未来的正统朝,将会发生堪称剧变的战事,必须要有两手准备了。 要是真的历史发生改变,到时候自己靠着一根笔杆子,就会如同今日信了流言的平民般,毫无自保反抗能力。 057 落花有情 早学结束之后,沈忆宸没有第一时间前往公府食堂吃饭,而是坐在课桌前修起了“家书”。 他之前对于李达的承诺可谓信誓旦旦,不过真要让成国公朱勇听进去,说实话并无把握。 沈忆宸目前最大的倚仗,就是家宴结束后的下午,朱勇所展现出来对于自己的“器重”,以及那句称得上毫不虚伪的“一荣俱荣”。 既然朱勇认为自己变得更强大,有助于成国公一族的繁荣,那么必然会理解让李达这群武将子弟从军的好处。特别现在蒙古也先部势大,边境重压之下将会更加倚重武将,多些自己的亲信部下总不会是坏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不愧有着成国公的血脉,两个人心底都隐隐暗藏着一种对于巩固权力的野心。 课程结束之后,沈忆宸独自一人回家,现在赵鸿杰等人也习惯了他的“好学”作风,没有重要事情不会轻易拉着他再去玩耍。 不过当跨出角门,来到公府旁小巷的时候,沈忆宸看到陈青桐带着丫鬟雪儿,正在焦急的左顾右盼着。 见到沈忆宸出来,陈青桐脸上露出欣喜之色,提着裙摆一路小跑飞奔过来。 “慢点,小心脚下石子。” 不知为何,可能是很久未见,突然见到陈青桐出来,沈忆宸心中也生出一股愉悦之情。 “忆宸哥哥,好久未见,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 “对了,还有你考中了县案首,我也一直没机会来给你道喜。” “无妨,再说现在不是来了吗?” “现在意义不同,我应该早点见你的。” 陈青桐仿佛有很多话想要跟沈忆宸诉说,一见面就各种言语不断,只是当说到见面的时候,语气中很难掩饰一股失落。 “忆宸哥哥,你听说倭寇的事情没?爹爹跟南京兵部尚书谈话被我听到了,好像倭寇正在进攻松江府,南直隶卫所以及神机营兵卒们已经开始集结,准备前往松江府协防。” 家塾外院都已经传到沸沸扬扬的事情,内院自然更不用说,对于陈青桐而言,都已经能知道具体的军事部署了。 “听说了,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事。” 沈忆宸虽然不敢确定,历史会不会有所改变,但他是真不信正统年间区区几个倭寇,能打倒南京城脚下。 要知道就算万历年间大明已经腐朽不堪,进入了王朝轮回的衰退期,照样还能在朝鲜干翻丰臣秀吉的侵略军,现在倭寇算得上个什么东西? 当然,受限于接收的信息量,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沈忆宸这般视角。毕竟古代贼过如梳,兵过如篦,无论是正义还是非正义战争,打赢还是打输,最终受苦的一定是老百姓。 有这么多血泪历史摆在面前,普通人担心害怕有兵争很正常。 “听闻倭寇们都很残忍,如若真的有事,到时候忆宸哥哥你就来泰宁侯府避难。南京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等等兵丁,都会着重防守的,定然不会有事。” 看着陈青桐一脸认真的模样,沈忆宸只得点头笑道:“嗯,知道了。” 就在陈青桐还准备多说点什么的时候,身旁丫鬟雪儿却小声提醒道:“小姐,候府马车来了,我们要准备走了。” 面对丫鬟的催促,陈青桐脸上失落表情更甚了,她只得看向沈忆宸说道:“忆宸哥哥,我不能在外久留,记住我所说的话,要是有危险就来泰宁侯府。” “青桐,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看着陈青桐这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沈忆宸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其实那次南市街游玩之后,沈忆宸也好几次想找机会,打听一下陈青桐的近况。 只是奈何没入宗谱,国公府内院对于他来说就是禁地,而且经历过家宴事件后,内院学子们与沈忆宸关系降低至冰点,不故意使绊子就算不错了,怎么可能帮他打听问话。 “没事,就是爹爹要求我早些回去。” “是因为我的关系吗?” 这种把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沈忆宸除非是眼瞎,否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怎会,忆宸哥哥你别多想。” 陈青桐为了让沈忆宸放心,嘴角还挤出了一道勉强的笑容。 “忆宸哥哥,那我就先回去了,下次再见。” “好,路上小心。” 挥手告别后,陈青桐就转身朝着候府马车方向走去,只是她的丫鬟雪儿却特意慢了几步,然后悄悄退到了沈忆宸的身旁说道。 “沈公子,雪儿期望你能早日龙标夺归,这样小姐就不用被侯爷给禁足了。” 突然听到这句话,沈忆宸还有些不明所以,正打算追问详细情况的时候,雪儿已经跑开去追陈青桐了。 看着她们俩人离去的背影,沈忆宸站在原地思考着雪儿的言语,意识到这段时间陈青桐没有出现,就是被泰宁侯陈瀛给禁足了。 并且还可以得知,陈青桐禁足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但问题是自己为何会让她禁足,难道说那日南市街同游,泰宁侯并没有表面上的豁达,回去后对于陈青桐没有严守男女之防,所施加的惩处吗? 就算如此,这跟自己科举龙标夺归,又有何关系? 不得不说沈忆宸在男女之情的敏感性上,还不如泰宁侯陈瀛。这可能也跟他把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科举取士上有关,毕竟一心很难两用。 回到自己小院,坐在书桌面前,沈忆宸并没有钻研学问,而是把之前在家塾里没写完的“修书”,打算继续写完。 其实认真来说这封信内容并不复杂,无非就是请成国公关照一下李达,帮他在军中安排个好职位。而且以李达他爹是朱勇亲信的关系,这种要求哪怕没有沈忆宸的信,也没多大问题。 所以难点并没有出在信的内容上,而是沈忆宸与朱勇那复杂的父子关系,不知道该用何种身份来描述。 想了许久,沈忆宸最终还是放弃“晓之以理”的写法,而采用“动之以情”。 成国公朱勇可以很直白的跟自己谈“一荣俱荣”,但古代孝道讲究个君臣父子伦理,所以无论如何沈忆宸不能跟“父亲”如此直白,必须得谈感情。 于是修书内容不能太生疏,而太亲近也没那个感情基础,忙活到半夜,沈忆宸才终于把这封信给写完,他算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可能比自己写科考试卷还难! 第二日上学后,沈忆宸就把这封“家书”交给了李达,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办完,至于他什么时候能说服自己老爹前往京师,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另外倭乱的消息也没有流传多久,还没等南京五军都督府出兵协防应天府,倭寇们就自行退去了。 因为相比较福建浙江沿岸的卫所,松江府已经称得上是作坚城,除非自己开城门迎敌,否则想要凭借那几把破武士刀砍下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倭乱的暂时平息,也让应天府府试能够顺利举行,相比较两个月前外院家塾学童们集体出动,这次参加府试的,就只剩下沈忆宸孤零零一人,差点“全军覆没”。 说实话,就连沈忆宸自己都没有料到,外院同窗们学问会如此拉垮,这么多号人参加就取中自己一个,还不如县试的平均录取率。 府试的考场依然是下江考棚,只不过应试的考生们,已经从之前的江宁县范围,扩大到整个应天府下辖的上元、江宁、江浦、六合等八县。 范围虽然扩大了,但是应试的考生人数却缩减了不少。每个县的县试取中人数在五十到一百人之间,也就说满打满算,整个府试考生人数也不会超过八百人。 站在微亮的考场前空地上,看着稀疏不少的应试人群,沈忆宸突然感到一阵唏嘘。 这就是科举的残酷啊,有些人考着考着,人就“没”了。 但很快沈忆宸就看到了几个“异类”,内院家塾的朱庆宇几人,居然也出现在了考场,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通过了县试。 沈忆宸对于朱庆宇等人了解不多,但这段时间通过观察李达这群官二代,也大致了解了这群世家子弟什么德行。 就李达这种货色,放在世家纨绔子弟里面,都已经称得上“品性高洁”之辈,朱庆宇只会比他更加不堪。 就算其中有人天资聪慧能考过县试,那又怎么可能几个人都通过了,这摆明假的离谱! 科举舞弊! 沈忆宸脑海中冒出四个大字,只能这条能解释他们为何通过了。 说实话,沈忆宸一直都知道明朝有科举腐败,像县试这种初级考试更是重灾区。特别是到了明宪宗朱见深的成化年间,那暗箱操作已经明着来了。 但好歹正统时期距离成化还有二三十年呢,就已经如此明目张胆了吗? 另外一边昭文书院的序进牌下,徐东海等人也正在候场等待,意外见到了沈忆宸与朱宇庆等成国公府学童。 “东海,成国公府这么强吗?居然县试通过这么多,与我们昭文书院不相上下。” 徐东海毕竟也是官宦子弟,同阶层理论上对于成国公府比较熟悉,所以一名昭文书院学子向他问道。 “呵,果然不出我所料,成国公府的县考有问题!” 058 跟着躺枪 徐东海脸上带着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日县试完毕提前点出案首,就有同窗问他背后会不会有营私舞弊? 当时徐东海给出的回答是不知道,毕竟他自己都走了后门屁股不干净,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贼喊捉贼,实在是有些过于无耻。 徐东海虽然心高气傲,有着一股官宦子弟的优越感,但基本的文人道德底线还是有的。 而且他的徇私,不过是跟主考官搞好关系,暗示能否点中案首,真才实学上面并没有多大问题,比科举舞弊还是要强了许多。 今日看到成国公府家塾有数人通过了县试,并且包括沈忆宸在内,全部都是朱氏宗亲,这要没点猫腻简直就是侮辱他人智商! 只是不知为何,徐东海心中有种松口气的感觉,看来沈忆宸并不是学识比自己更强,而是拼爹比自己更厉害啊! “东海,这种事情我们要不要向儒学提举司举报?” 另外一名昭文书院的学子,此刻也是满脸的不服气。 他们这群人在应天府最优秀的书院寒窗苦读数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勋戚宗族轻松取中,不公平的愤怒感简直充斥心头。 “你有证据吗?” 徐东海就简单反问一句,他很了解对方这种勋戚宗族,没有证据靠一张嘴举报,说不定还会被倒打一耙。 成国公朱勇现在如日中天,连勋戚第一的魏国公都暂且落了下风,谁敢这种时候去触霉头? 一提到证据,答案就很明显,科举舞弊想要找到证据谈何容易,再有不甘也只能憋回去。 “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终有暴露的一天。” 徐东海相信成国公这群宗族子弟,绝对不会止步于县试。毕竟县试取中连个童生都算不上,更别说秀才这种正式功名了。 所以接下来的府试,乃至最终的院试,绝对还会继续录取,到时候总会露出马脚。 沈忆宸并不知道昭文书院的学子如此看他,要是知道的话,估计得郁闷的吐血三升。 内院家塾这群宗亲,简直就跟自己死对头差不多,他们就算有科举舞弊的嫌弃,关自己屁事啊。再说了你要论朱氏宗亲,跟我沈忆宸有什么关系,宗谱上何时有过我的名字? 成国公这块金字招牌,好处没有捞着,锅倒是给背上了。 朱庆宇等人看到沈忆宸朝自己序进牌走来,脸上都带着一种挑衅神情,现在没有了外院家塾那些武将子弟护着,就这一个婢生子不是随便拿捏? “嘿,真是无巧不成书,今日怎么没看见你带着几个小弟了?” 朱宇庆开口就是话中带刺,揶揄李达等人县试没有通过,顺带提醒沈忆宸他现在就一个人,最好老实点。 “我那几个同窗没来不意外,你们几个都能前来参加府试,倒是挺让人意外的。” 对于已经撕破脸的人,沈忆宸从来都懒得再去做假客套,干脆直指对方的痛点来。 就如同徐东海怀疑的那样,沈忆宸同样不相信就这几个货色,而且也丝毫没有把自己与对方,当作成国公府的同阵营,完全不顾及影响跟脸面。 “沈忆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朱庆宇自然明白沈忆宸意指何事,这种事情就算大家心里面都清楚,但明面上绝对不能被揭穿。特别现在众多考生在场,闹大了引发士子动乱,绝对没人能保住自己。 要知道古代社会统治阶级,最害怕的就是读书人聚众闹事,闹大了皇上都要派重臣来安抚。 就拿明朝最著名的科举南北榜来说事,因为北方举子们不满抗议,朱元璋为了稳定平息事端,甚至不惜冤杀新科状元以及录取主考官。 沈忆宸开口就说这话,还真没把自己当作成国公府一员,摆明就是要掀桌子啊。 “怎么,我难道说中了什么?” 朱宇庆有顾忌,沈忆宸可没有,他甚至还带上了一种玩味笑容,打算好好看看对方的丑态。 “你……” 朱宇庆想要反击回去,却因为心中有鬼,不敢在这个话题上争论。 这跟外界质疑不同,旁人要说成国公府宗亲舞弊,没有证据那是诽谤。偏偏沈忆宸可是成国公朱勇的儿子,要是连他都说这话,想想传出去会掀起怎样一番惊天骇浪? “不敢说话就老老实实闭嘴,以后在我面前继续瞎得瑟,信不信我再叫人揍你一顿?” 沈忆宸现在索性放开自我,外院家塾这群武将子弟,能打的基本上都算得上是自己小弟。 以前那叫做纯嘴炮,现在是真有这个实力去揍人了。 说罢后还干脆向前走了几步,往序进牌下首位一站,朱宇庆直接就挤到了后面。 朱宇庆今天可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变天了,一个以前在国公府连根葱都算不上的婢生子,现在却比正宗嫡子还要气焰嚣张。 偏偏这种场合之下,自己还不能拿他怎么样。脱离了这种场合,喊人现在好像也打不过沈忆宸了! 这世道,怎一个惨字了得! 随着时间推移考生们都已到齐,下江考棚的龙门大开,所有人按照序进牌的秩序进场,整个流程如同之前的县试一般。 沈忆宸验明正身之后,再次走进了“笃志楼”,只是这次坐在堂上的主考官们,已经不是之前的周知县,而是应天府府尹李敏。 应天府属于两京之一,政治地位类似于后世直辖市,所以官员配置也属于高配。 别的州府一般长官都只能称之为知府,而顺天、应天的知府属于正三品,还能带个尹字,尊称为府尹大人。 “江宁县学子沈忆宸,拜见府尹大人。” “沈忆宸,本府与你有些时日未见了。” 这句话一出来,震撼程度不下于当日周知县的那声“小友”。李敏身旁的同考官府丞杜时、应天府学教授司马云纷纷侧目,什么时候府尹大人会跟一名学童如此熟络了? “有幸得府尹大人挂念,学生受宠若惊。” 沈忆宸立马表现出一副不胜惶恐的模样,否则放在他人眼中,还以为自己私下里跟李敏有过什么联络。 当然,这副表情都是装出来的,相比较周知县,他对于李府尹印象可能还要深刻些。毕竟当日在冬至诗会上大放异彩,可被这名李府尹给称赞多次,加上还有林震弟子光环,今日被高看一眼也不足为奇。 果然听到沈忆宸的言语,李敏笑了笑回道:“那日你那云淡风轻的内敛模样,本府可是记得很清楚,今日不必太拘束了。” 与沈忆宸一样,李敏对于他的印象同样深刻,相比较其他参会士子们的争强好胜,沈忆宸整个过程中都低调异常,秉性内敛沉稳,很得旁人好感。 另外好感什么还是次要的,主要在于沈忆宸的飞花令以及词曲《金明池》,堪称近年来冬至诗会之冠。 如此有大才的年轻人,还拜了状元公为师,李敏想要不着重关注都难。 “是,学生承蒙厚爱。” “哈哈……” 听到沈忆宸立马坦然承认了,李敏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敏主考过两三届府试了,其他考生见到府尹大人,莫不是一副唯唯若若的模样。有时遇到高官子弟,虽然没有了惧怕,但那种骨子里面的优越纨绔,也让人感到不舒服。 唯独沈忆宸两者之间平衡取的很好,既不卑微,也不傲慢。 而且这小子刚才还一副不胜惶恐,转脸就变成摊牌不装了,还真没有哪位考生面对自己,能表现的如此自然轻松。 果然有大才之人,必定心胸不凡! “咳咳……” 旁边的同考官府丞杜时,见到李敏有些过界了,清咳两声暗示了下。 察觉到杜时的提醒,李敏也反应过来了,于是不苟言笑道:“嗯,本府知道你是县案首,期望这次再夺魁首,进去吧。” “谢府尹大人,学生告退。” 望着沈忆宸的背影离去,杜时微微侧倾身子,开口说道:“府尹大人,你与这位考生熟识吗?” “不算熟识,当日在冬至诗会上,就是他夺取了魁首。” “原来是这个沈忆宸。” 老成持重的府学教授,听闻李敏的话后,抢先说了句。 他身为学官,像是青楼妓院这种场合,自然是不方便去。只能从学生或者旁人嘴中,听闻到一点关于沈忆宸的消息。 再加上冬至诗会都已经过去快半年,对于沈忆宸这个名字印象也不怎么深刻了,所以一下没有把考生与名字联系起来。 但是对于沈忆宸的《临江仙》以及《金明池》这两首诗作,府学教授可是印象深刻。难怪府尹大人会如此重视这名考生,换做是自己,恐怕也得另眼相待! “噢,司马教授莫非也知道这个沈忆宸?” 见到平日里道学森严的府学教授,神色都有些动容,李敏于是饶有兴趣反问了一句。 “回府尹大人,下官听闻过此子的两首词作,文采斐然,堪称当世佳作。” “下官也想起来了,此子确实少年英才,难怪府尹大人如此青睐。” 府丞杜时恍然大悟,联系起冬至诗会与两首词作,他也终于想起沈忆宸是谁了。 “才华确实有,但能否让本府青睐,还得看文章说话。” 李敏并没有承认他对沈忆宸特别看重,只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暴露了内心的想法…… 059 高级作弊 离开笃志楼后,沈忆宸在吏员的带领下前往号舍,只是这次领路的吏员已经不能用客气来形容了,称之为讨好都不为过。 全程笑脸相迎,并且还把沈忆宸带到了位置最好的“老舍”,也不知道这是县试案首的待遇,还是跟府尹李敏有关系,反正不同寻常。 入了号舍,沈忆宸按照惯例摆放好文房用品,然后就安心等待着举牌兵役发布考题。 府试放在科举初级阶段三场考试中,属于中间的过度考试,项目内容与县试相同,场次却仅有两场,并且依然以第一场为重。 还有就是府试的第二场很随意,可以看作是彻底的补考,理论上第一场被取中,就没有必要再考第二场,将直接跳到最终的院试阶段。 这边沈忆宸等待过程之中,另外一边朱庆宇等人也是进入了号舍。只是与沈忆宸首先摆放好文房用品不同,朱庆宇却无比重视那个装着吃食与寒衣的考篮。 趁着巡查的兵丁走远,朱庆宇把考篮中的物品都给腾出,然后找到其中几根特殊编织的竹条,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 如果这个时候有个放大镜贴近看,就能发现这几根竹条上面,密密麻麻的雕刻着字体,堪比现代的微雕。 古代科举虽然监管严格,并且发现舞弊后的惩罚也很严厉,但是科举舞弊之事,依然层出不穷。 毕竟只要跨过了科举这道门槛,带来的不仅仅是钱财名气,而是整个社会阶层的提升,如此大诱惑力之下,科举舞弊根本就不可能断绝。 作弊方式愚蠢点的,就是夹带小抄这种,基本上在进入考场搜身就会被发现。然后被当场除名,带着枷锁示众以警告其他考生。 高科技一点的,就用盐水或者乌贼汁把答案写在衣服夹层内,进入考场后只要用蜡烛一烤,字迹就会显现出来,这种方法叫做“银盐显影”。 乌贼汁技术就要更高一档,毕竟除了物理知识,还用上了化学理论。方法就是把乌贼汁混合特殊的透明鱼骨胶,提前半年写在衣服上,随着蛋白质分解之后,墨迹就会变成透明色。 等到考试的时候,身上汗水会恢复鱼骨胶的胶性,只要撒上一点灰尘,字迹就能显现出来。 本来这种作弊方式堪称绝密,但奈何遇到了乾隆这个狠人,他还下令过让考生把衣服提前放在水中浸泡三天的做法,管你什么盐水、乌贼汁的,通通没有卵用。 技术流一点的就如同朱庆宇现在这样,采用“缩影”跟“米刻”的方式。 “缩影”就是用老鼠须制作特殊的“鼠毫”,然后写出超小的字体,这样就能方便夹带。而“米刻”就是微雕,流行于明朝,早期被称之为“鬼工技”,最厉害的能在一粒米上雕刻完整篇诗词,代价就是看瞎眼。 当然还有最后一种简单粗暴流,那就是干脆把主考官、监考、巡查兵役等等全部都用钱或者权买通。 考场通通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去查我舞弊? 随着“铛”的一声敲锣响声后,府试正式开始,所有考生都严阵以待。朱庆宇也赶紧把几根竹条给藏好,毕竟他还没牛到都是我的人地步,要是被巡查兵役给发现了,后果很严重。 举牌兵役开始不断在号舍之间穿梭,沈忆宸也很快看到了府试考题。 第一道四书题: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当看到这道题的时候,沈忆宸着实有些意外,原因倒不是题目有多难,而是太容易了。 这道题出自《中庸》第二十章哀公问政,翻译过来意思为不论做什么事情,事先有准备,就能得到成功,不然就会失败。 如此浅显直白的道理,哪怕放在后世,只要不是九年义务制教育的漏网之鱼,都能明白它要表达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科举考试中,这种没有歧义,并且引用清晰的考题,简直可以称之为送分题。 就当沈忆宸想着为何题目如此简单的时候,他目光顺势往下一瞄,看到了第二道考题,瞬间就明白了原因。 因为这第二道考题,是他娘的阴间截搭题啊! 考题内容为:君夫人阳货欲。 按照普通人的理解思维,这句话分段就为君夫人,阳~货、欲。顺着这个思路写下去,得到的将是一片妥妥的八股小黄文。 问题就出在于科举取士这种重要考场,考官会给你出一篇小X文的题目吗? 所以毫无疑问,这句看似狗屁不通的考题,绝对是从两句完全不同的话语中,各截取其中几个词语,然后混搭在一起的。 想要破题,就必须得找到原文。 就算强如沈忆宸,已经把四书给背的滚瓜烂熟,突然一下想要联想到这句话,出自于四书的哪一本、哪一处,都感到有些困难。 而其他考生们,见到这种题目更是怨声载道,隐约都能听见各种嘀咕叹气之声。 “肃静!” 一声威严喊声响起,并且伴随着锣声警告,才压制住了这股抱怨风头。 笃志楼中,几位考官隐约感受到考生们的哀怨,府学教授司马云转头朝着李敏说道:“府尹大人,看来第二道截搭题属实有些剑走偏锋,考生们能答取的不多。” “本官知道。” 李敏说道这句话时,嘴角有着一丝无奈苦笑。 他身为主考官,并且还是出题官,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截搭题属于阴间题? 但问题是李敏心里苦,他也没得选啊。 科举取士规定,所有考题都必须从四书中选取,结果千百年考下来,能出的考题基本上都出光了。 想想看县试五场就得出十道四书题,府试四道,院试还得出几道。整个大明得多少个县、府,平均下来每年考题得出上千道不算多吧? 更别论考中秀才后,还有更高级的乡试、会试、殿试等等,同样还需要从四书中找寻各种考题。 《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等等加起来,也不过区区几万字,所以越是往后的朝代,想要正常出题就越难。 被逼无奈之下,出题官们只能想方设法,从四书里面东凑凑西拼拼的,搞出了所谓的截搭题。 很多时候看似阴间题是在整考生,某种意义上科举八股文这种僵硬的考试制度,是在搞所有人。 “考题确实难了些,不过也能更好的考验学子们的功底,算各有优劣吧。” 府丞杜时帮着李敏说了一句,他为官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当年担任知县的时候,最为头痛就是每年县考出题,所以能深深理解府尹大人心中的苦。 主考官们还能找到点开解理由,对于考生而言,就完全没得选择,无论多么阴间的截搭题,都必须要想办法写出来。 沈忆宸脑海中思索半天,终于明白这句考题到底怎么凑出来的。 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篇》,代表的并不是某个夫人,而是通指国君的妻子,所以被简称为君夫人。 论语原本想表达的是春秋礼乐崩坏,诸侯嫡妾称号混乱,没有了上下尊卑之分,所有妻子都被统称为君夫人。 阳货这词相对来说简单些,出自于《论语·阳货篇》,这里指的是一个人名,而不是某些不可描述之物,他的名字就叫做阳货。 论语原文中是阳货想要见孔子,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原因就在于阳货本是季氏的家臣,却最终夺取了家主季氏的政权,孔子对于此等僭越之事非常反感,自然不想接见。 其实认真分析下来,这道截搭题并不算是特别阴间,原因就在于“阳货”这个词,在四书五经里面属于独有人名,很容易就能让人想到出处。 截搭题最怕的就是同义词,整个四书里面好多篇都有,你压根不知道出题官指的是哪个。 就拿“公子”这个名词举例,截搭题要用这个词,那简直就是要人命了。因为春秋战国里面诸侯之子,都被称之为各种公子,随便能找出十个八个,你能知道考官指的是哪个公子? 沈忆宸综合这两个名词的关联性,第一反应得出破题关键在于“礼”字上。 无论是没有上下尊卑,还是行僭越之事,都是属于无“礼”。 可以说古代八股文你要是研究透了,并没有初次见识到的那么玄乎,仔细点就能找到破题关键所在。 不过沈忆宸隐约觉得还有其他破题思路,因为“礼”太普通了,自己能想到,旁人也能想到。 想要文章写的出彩,除了文笔好之外,还有就是立意要出色,同时还不能让主考官认为你偏题了。 于是想来想去,沈忆宸决定从“秩序”二字入手,同样能呼应礼乐崩坏的考题,并且还别出新意。 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这算是一种赌,赌对了就能过府试,甚至能高中府案首,终结自己数年进学下来,还是个学童的尴尬身份。 赌错了最坏结果自然是滚蛋回家,不过沈忆宸之前取中了县案首,理论上会有优待。只要不是错的离谱,主考官依然会给自己取中通过,只是名次不会太高。 而“秩序”这个破题思路,就算偏了也不算太离谱,加上还脸熟了主考官李敏,他应该不会卡自己。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取中保底,沈忆宸才决定赌一赌,搏一搏,看看能不能单车变摩托。 毕竟除了“大三元”外,县试还有着一个“小三元”的称号,连中三元的诱惑,没有哪个士子能抵挡得住! 060 当堂点中 有了破题思路,沈忆宸奋笔疾书,很快两道四书八股文跃然于纸上。 到了五言六韵试帖诗上,这次沈忆宸没有随便写写就糊弄过去,而是很认真的对韵脚用词,至少不能让试帖诗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可能是对于这个时代规则越来越熟悉,沈忆宸感觉自己的目标野心也越来越大。 最初选择科举,无非就是摆脱婢生子这种被人轻视的身份,对于名次什么的并不看重,只要取中就好。 而现在随着一步步发展,沈忆宸发觉自己只要利用好身边资源,并不比一般的官宦子弟要差。以前之所以混的如此拉垮,更多原因还是在于摆烂了。 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自强,凭什么别人要看得起你,就凭是成国公朱勇的私生子? 认真来说凭借这个也没毛病,纨绔子弟也没人敢招惹不是,但前提得入宗谱让朱勇认账啊,没有这个前提一切免谈。 现在的沈忆宸更想名列前茅,原因就如同后世考大学一样,985、211出来就是比一般本科要受重视,科举名次同样如此,案首别人就得高看你两眼! 当最后一笔落下,沈忆宸誊抄好答案后,就直接起身交卷。享受过一次提前交卷的好处,沈忆宸可不愿意把这种机会让给别人。 应天府尹李敏等人,本来还想着今天这道阴间截搭题,估计会有很多考生做不出来,就算是最终答出来了,也会耗时甚久。 结果没想到,刚刚到中午时分,就已经有人提前交卷,又到底是谁如此有把握? 要知道这可不是县试,没有强制的报名门槛,府试本身就是被挑选过一轮的佼佼者,所以不存在什么乱写交卷的可能性。 随着来人逐渐走进,府尹李敏都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看来当初冬至诗会夺魁不是什么偶然,状元公林震收一名学童为弟子也是有原因的。 有大才之人,才会如此迅速的破题交卷! “回禀府尹大人,学生请求当堂面试。” 如果说县试的当堂取中,是沈忆宸被动接受的,那么这一场府试当堂面试,沈忆宸将主动出击! 确实如同林震所言的那样,有些时候实力积攒到了一个程度,就应该适当的展现出来,鲜衣怒马才符合少年郎心性。 “好,勇气可嘉!” 府尹李敏高兴的夸赞了一句,他本以为自己这种阴间考题,会弄得这届府试考生大崩盘。万一因此影响到自己到自己考核,或者在外官“外察”上评个下等,那就因小失大了。 现在看来,题目虽然是偏门了些,只要考生们学问扎实,还是没有问题的嘛。 “请府尹大人阅卷。” 沈忆宸一边说着,一边把试卷放在案首之上,随着卷面被缓缓摊开,那一手工整无比的“台阁体”,也是映入了三位主考官眼帘。 对于沈忆宸的字迹,李敏已经在冬至诗会上见识过一次,所以并不是很惊讶。 但同考官府丞杜时,以及府学教授司马云,还是第一次见到沈忆宸的字。当咋一看到年仅十几岁的青少年,能写出一手如此好字,不由啧啧称奇。 “这手字真是令人赏心悦目,很多书法大家也不过如此吧。” 府学教授身为学官,见识过不少文人墨客,单纯论字,工整程度上能强过沈忆宸的不多。 就算有过人之处,也是靠几十年沉淀下来的个人风格,沈忆宸这手字唯一缺陷,就是少了点特色。 “确实如此,坊间传闻此子文采斐然,起初我还是有些不信的,今日算是信了。” 府丞杜时赞同道,身为南京地方官,他对于以前那些关于沈忆宸的传言,可是听过不少。就算后续评价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第一印象摆在这,没有亲自接触之前,想要彻底改观也很难。 现在看到这手字,带给人的冲击可能比文章还要直接,杜时算是相信坊间传闻非虚了。 “诸位,还是要看文章的。” 对于两位同考官如同“乡巴佬”没见过世面一样,府尹李敏很有着一股超然感,毕竟我可算早早见过,称得上慧眼识珠。 现在你们两个应该都淡定,这手字不过是沈忆宸这小子的基本操作,没什么好惊讶的。 李敏首先看到了第一道四书题八股文: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这道题在出题的时候,李敏就是想着要中和一下截搭题的难度,所以出的特别简单。如若有考生连这道题都答不出来,那可能不仅仅是学识问题,应该查查县试到底怎么过的。 所以沈忆宸这道题写的中规中矩,属于上等文章,没什么特别出彩之处。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标准出题,八股文中的“圣人言”基本上都固定死了,想要文采也基本不可能。 所以李敏把目光着重放在第二道截搭题上面,这道题沈忆宸要是能写出花来,他就毫不犹豫直接当堂取中! 就在李敏阅卷之时,还有其他几名考生前来交卷,分别是昭文书院的徐东海、江宁县学罗正、以及上元县案首秦旭升。 沈忆宸虽然并不认识徐东海与罗正,但这两个人却把他给当作了自己的劲敌。因为县试发榜录取名次时,沈忆宸高居榜首拿到了案首称号,徐东海被力压一筹第二名。 至于罗正,按照文章水平理应排在第二,只是家世不及徐东海,最终主考官周顺还是妥协了部分,把把给排在了第三名。 背后排名过程,几名考生自然是不知,所以罗正也没把徐东海当作自己假想敌。既然想要争取名次,那目光必然会放在最强的那个人身上,这个人就是沈忆宸! 县试交卷被沈忆宸给拨得头筹,这次府试无论如何,都要抢占先机。 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已经尽量加快节奏了,居然还是慢了沈忆宸一步,莫非这小子多长了一只手? 来到案前,徐东海几人见到李敏已经在当堂审阅沈忆宸的试卷,心中莫不是感到无比郁闷。如若动作还能快上那么一点,这次被主考官审阅的就是自己了! 只是府试不存在什么插队的可能性,他们也不敢出声打扰到府尹的思路,哪怕心里面再怎么焦急,也只能老老实实站在沈忆宸身后等着。 “写得好,此文破题别出心裁,以夺造化之工,本府都不由感到叹服!” 当李敏见到沈忆宸破题思路为“秩序”时候,那种推陈出新带来的冲击,真是有种天成之文被沈忆宸给妙手偶尔的感觉。 要知道这种题目,从古至今能想到的破题思路无非就是“礼”字,再新颖点就加个“德”字,从未有人想过以“秩序”破题。 说实话,在李敏先前的评判标准里面,这道截搭题只要能正确审题,他就认为可当取中。至于写的新颖出彩,李敏想都没有想过,就府试这群学童几乎不可能。 事实证明,自己想错了,沈忆宸当称奇才! 应天府尹这声惊叹,也是把两位同考官目光吸引过来,他们也不顾堂下还有考生看着,纷纷起身走到李敏身后,同看沈忆宸的这份试卷。 “没想到除了字之外,文采还如此卓越,年纪轻轻厉害啊。” 国子监祭酒捋着胡须,不断点头称赞,他见识过无数生员,能达到沈忆宸这种思路着,寥寥无几。 “府尹大人,可以当堂面试了。” 府丞杜时更加直接,他认为以沈忆宸两篇八股文章的水准,后面的五言六韵试帖诗已经不重要了。就算写的一塌糊涂,也能达到取中的标准,干脆提前当堂面试。 听到府丞的这句话,徐东海此时有些急了,能跟主考官说上话的机会,只要你能前几名交卷就行。但被当堂取中的名额,一场府试下来能有一个,就已经非常难得! 如若这个名额被沈忆宸占用,那轮到自己再被连续取中,希望非常渺茫。这不仅仅关乎文章质量问题,更多在于考试潜规则,一场就不可能取中多人。 徐东海自认为文章不输沈忆宸,凭什么因为就慢了这么几分钟,就要处处低他一头? “府尹大人,学生徐东海,恳请当堂审阅!” 既然沈忆宸能当堂阅卷,那我徐东海也能!府尹李大人自己可是见过几次,甚至还有一次是被堂伯带着拜见,他定然会给这个面子。 要换做是一般人,突然冒失插话,李敏肯定会认为对方没有规矩尊卑。不过当他看清楚来者是徐东海时候,他也只好按下心中不悦,点头回道:“好,那本官也看看你的。” 毕竟这是南京兵部尚书徐琦的堂侄,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面子确实得给。而且凭心而论,李敏也是了解过徐东海的学识,明白他不是什么纨绔子弟。 其余两人见到府尹大人接过了徐东海的试卷,也有心让他当堂审阅,但问题是他们没有个当朝大臣的亲戚啊,可不敢造次,只得老老实实候着。 扫了两眼徐东海的文章,李敏也是笑着点头说道:“文章写的不错,能看出来学识功底很扎实。” 说罢,李敏就拿起案台上的一支朱笔。 这是准备点中我了吗? 见到李敏都动作,徐东海忍不住心中一阵狂喜,只要这支朱笔在自己的试卷上面画个圈,就意味着当堂点中。 沈忆宸啊沈忆宸,你交卷快又如何,能否点中是要看文章优劣的!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徐东海狂喜心境瞬间崩塌,李敏拿起朱笔之后,移到了沈忆宸的卷面上画了个圈。 沈忆宸,当堂点中! 061 骚操作 府尹大人是不是弄错了试卷,明明是在夸赞我的文章,为何会圈中沈忆宸? 徐东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结果,可能这是他目前年龄,第一次经历着人生的大起大落…… “谢府尹大人朱衣点额。” 见到自己试卷被圈中点取,沈忆宸立刻躬身行礼道谢。 “先别谢的太早,本府还要考校你。” 李敏脸上带着笑意,话虽这么说,但操作流程却反了,理论上是应该先考校再取中。 所以后补上来的考校就很明显是走走过场,避免给他人留下话柄。 这副画面放在其他几名等候交卷的考生眼中,内心里面情绪可谓无比复杂,主考官实在是偏袒的有些过于明显了,如若不是有真才实学,那这背后铁定有暗箱操作! “请府尹大人出题。” 对于如何出题当堂考校沈忆宸,李敏确实一下子为难住了。 常规难度的对联,以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才华,肯定没有多大难度,也彰显不出来他的实力服众。 如若出题太难的话,自己又是先取中再考校,万一沈忆宸答不上来,那可真会贻笑大方。 不过当目光扫视到徐东海几人脸上那怏怏不服的表情后,李敏心中立马有了主意,今日必须得让沈忆宸亮出两把刷子! “场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北斗。” 这道上联非常有讲究,每个词语都蕴含着深意,其中场列指下江考棚分东西向设立,文光代表着文采,北斗就更简单了,类似于古代文曲星的形容方式。 所以这道上联是李敏在自述,自己考棚所取中的,都是有大才之人。 上联已出,这下轮到沈忆宸为难了,单单把各组词对上并不难,难点就在于同样要蕴含点中深意。 说实话,如若不是府尹大人已经当堂取中了,沈忆宸都要怀疑这是李敏在为难我沈某人,历届当堂考校哪有出这么难的对联? 不单单是沈忆宸这么想,其他几名提前交卷的考生,内心里面也泛起了嘀咕。本来还想着李敏这先取中再考校,走过场形式太明显,搞不好背后就有什么暗箱操作。 结果现在一看这对联难度,哪像是随便两句就能答出来的样子。凭心而论,这种考校出题放在自己身上,恐怕一时半会都想不出好的下联。 见到沈忆宸面露难色没有回答,旁边的府丞杜时打了个圆场说道:“府尹大人,这道考题就算让下官来答,一时半会也很难想出答案,要不换道题吧。” 杜时这一方面是打了圆场,另外一方面也是心里话,这府尹大人搞什么鬼,你要取中就取中,还多此一举出个这么难的上联,现在僵住了吧。 别说府丞杜时了,就连李敏此刻心里面都感到有些尴尬下不来台。早知道就走走当堂考校的正常形式,偏偏一时兴起要增加难度让沈忆宸服众。 这下好了,服众没服到,明日肯定会流言四起主考官徇私,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哎……” 李敏叹了口气,为自己骚操作感到后悔,打算接下府丞给的台阶,换一道简单点的对联来考校沈忆宸。事已至此,圈都已经画在试卷上了,哪怕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个流程给走完。 “回府尹大人,学生已经想好了下联。” “噢,快说。” 李敏顿时感到松了一口气,自己果然还是没有看错沈忆宸啊,这不有下联了吗? “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 下联中“帘”指的是号舍的门帘,关节是一种隐喻,指的是人情、金钱、后门等等通贿请托的行为。 李敏在上联中自诩唯才是举,虽然更多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但客观上也指明了沈忆宸是有文采之人。 所以在下联中,沈忆宸也称赞了回去,号舍内外都没有任何的贿赂徇私行为,主考官大人清廉高洁,丝毫不通关节。 可以说沈忆宸的这道下联,无论是对仗还是立意上,都做到了尽善尽美,堪称绝对! “果然没有辜负本府的器重,忆宸你可以先出去了,具体名次等发榜吧。” 可能是心中大为满意,李敏直接用上了比较亲近的“忆宸”称呼。理论上在科举重地,只有考官与考生之分,不能徇私情。 但李敏却依然这么做了,足以得出他的那句器重,并不是什么虚言。 不过这次府试李敏并没有点出名次,而是要沈忆宸等到发榜再说。原因就在于府试的重要性以及规格,要高出县试不少,最起码有个童生的名号,代表着算个正式读书人。 “谢府尹大人厚爱,学生告退。” 沈忆宸拱手告辞,很潇洒的转身离去,徒留徐东海几人在原地羡慕的眼神。 只是在沈忆宸刚走出笃志楼的时候,朱庆宇等人也提前交卷,想要得到主考官的当堂审阅。 徐东海等人看到朱氏宗亲一窝蜂的提前交卷,本来已经服气的心中,不免又泛起了嘀咕。 莫非成国公府家塾人才济济,已经完全超越了应天最好的昭文书院,否则怎么能做到府试几人,人人都答题如流的? 当然,随着提前交卷的人数越多,这些人是不可能再得到当堂审阅的机会。所以李敏只是把考卷给收下,示意他们可以先行离开。 沈忆宸走出考棚“龙门”,看着春日的暖阳,重重呼出一口气。 说实话今日这场考试,整个流程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轻松,特别是第二道截搭题,沈忆宸心中完全没底,纯粹是赌自己能另辟蹊径成功。 可能成大事者,确实需要那么一点运气加持,沈忆宸赌成功了。李敏心中的满分破题思路,并不是关于“礼”,而是关于“秩序”。 不过这件事情也给了沈忆宸一个启示,那就是自己日后的科举考试,不单单要考虑题目,还要考虑主考官。 也就是说提前知道主考官的文风喜好,查阅他历届所点中的试卷,这样刻意去投其所好,把赌的风险给降到最低。 另外就是李敏最后的对联,沈忆宸也真是差一点就答不上来。主要原因就在于时间紧迫,要在非常短的时间里面,想出对仗工整、寓意贴合的下联,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特别李敏出的还如此之难,再加上那道阴间截搭题,让沈忆宸都不由怀疑这名应天府尹,是不是有种整学生的恶趣味? 调整了一下心态,沈忆宸很快恢复如初,大步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府试不同于县试,自己被当堂取中,第二场就完全不需要再考。也就说,他只需要在家中等待着人来报喜就是。 家中小院,沈氏一边织着布一边心中默念着儿子的府试。蒙学数年,这是沈忆宸距离童生最近的时刻,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被取中。 毕竟再到下一届府试,沈忆宸都已经年满二十,到了古代男子最晚的弱冠年龄。到时候就连学童都不好意思称呼,而应该换个儒童的称号了。 想到二十岁连个正式的读书人身份都没有,就算沈氏无比信任儿子,也不免有些着急。 就在沈氏感到忧心忡忡的时候,院门突然被人从外往内推开,当看到是沈忆宸回来。沈氏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该不会是儿子提前结束府试了吧。 “宸儿,你这是考完了吗?” “嗯,考完了。” 听到这句回答,沈氏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儿子还真提前回家准备下一届了。 不过为了不打击沈忆宸的信息,沈氏还是强颜欢笑道:“没事的宸儿,你还年少,来年再战就是。” “来年再战?娘,我来年战乡试吗?” “乡试?宸儿你是不是考试用脑过多说胡话了,府试都没过,哪有什么乡试?” “娘,谁告诉你我府试没过,我这是过了才回家的。” 沈忆宸有些哭笑不得,每次自己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得到的反应总是惊吓。 可能是之前科举名落孙山的次数太多,让母亲都形成惯性思维了。 “府试不是要考两场吗?而且现在时日尚早,你哪有可能这么快考过?” 沈氏并不明白什么当堂取中这类的规则,只知道县试要考五天,府试要考两天,早上开考下午结束。 沈忆宸这才中午刚过就回家,哪个时间点都对不上啊。 “我提前被府尹大人点中,现在已经能称为童生了。” “宸儿,当真?” 一个童生名号在很多官宦子弟眼中,压根就排不上号,但对于沈氏而言,这么多年科举考试期望,就是想着儿子能获得童生名号,成为一个正式的读书人。 “娘,我还会骗你吗?过几日应该就会有人来家里报喜,并且通报府试名次。” 沈忆宸虽然学习不堪,但以往从未在成绩上欺骗过自己,所以听到这话,沈氏就不再怀疑。 “太好了,太好了,宸儿你终于可以称得上是读书人了!” “娘得赶紧还愿,对了,你去街上买点好酒好肉,考取童生叫上左邻右舍的庆祝一下。” 按照古时候的惯例,一般考取童生秀才这类的功名,都得举办筵席庆祝一番。 沈忆宸母子二人认识的也不多,加之身份特殊愿意接触他们的人更少,所以家里面做一桌好饭菜,邀请下左邻右舍的就好。 “好,今日就高兴庆祝一番。” 沈忆宸笑着回应,他其实对于童生并无特别感悟,不过能让母亲高兴一下,这就值得。 062 未来布局 沈忆宸拿钱上街买了壶黄酒以及一些肉食,不过在回去的路上犹豫了下,还是折返到了成国公家塾,等待马上就要放学的赵鸿杰等人。 虽然以沈忆宸的性格,并不能完全融入这群半大小子的世界中,但是友情这种东西无关年龄、身份,穿越这大半年来,他能切身感受到赵鸿杰对自己的重视。 另外像是李达等人,前期虽说有些摩擦隔阂,但现在基本上都已经解开了。就算不为了武将人脉去刻意结交,李达身上也有着信用、义气等等优点,算官宦二代里面比较可靠的那一批了。 再说自己已经成为了这群人名义上的老大,府试取中这种事情都不告诉他们,邀请到家吃顿庆功宴什么的,也说不过去。 没有等待多久,就有三三两两的外院家塾学童们,从成国公府的角门走了出来。赵鸿杰等人见到沈忆宸站在小巷,首先是露出了惊讶神情,然后一股脑把他给团团围住。 “老大,你不是在考府试吗,怎么来家塾了?” “忆宸,你手上提着吃食干什么,该不会是没去考吧?” “不可能,贤弟可是案首,府试大概率被点中,为何不考?” “老大你听我说,本来我们都打算去考棚帮你助威鼓劲的,奈何先生他不给我们批假,真是遗憾万分!” 面对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别的沈忆宸都信,就是那句想要请假帮自己助威鼓劲,他是万分不信。 要是真能请假成功,这群货不自己跑去玩才怪! “府试我提前交卷,已被府尹大人给当堂取中,这是来邀请你们吃庆功宴的。” 一听到沈忆宸再次提前取中,这群人集体愣住,因为县试被取中为案首,已经超乎了他们的想象,这次直接大脑都过载了。 “真的假的?” “你敢质疑大哥?大哥说取中就取中了!” “大哥才华横溢,考个小小府试算得了什么?” “没错,就算是中状元,你此刻都得相信!” 反应过来后,这群外院小弟们又开始了议论夸赞,只不过这话听在沈忆宸耳中,怎么感觉这群货是在高级黑自己啊…… 沈忆宸也懒得再与他们解释更多,转身就朝着小巷出口方向走去,见到老大都走人了,议论拍马屁自然得告一段落,一群人立马跟了上来。 沈忆宸家的小别院里面,隔壁家的大婶们,已经开始帮着沈氏张罗摆桌了。 这么多年来,小院里面从来没有举办过什么喜宴,也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沈氏看在眼中感慨良多。 “娘,可能还要多摆一桌,我带了些同窗过来庆祝。” 听见院门外沈忆宸的喊声,沈氏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儿子已经提着买好的黄酒跟吃食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六七个同窗。 “好,都赶紧进来坐着,娘这就去准备。” 沈氏脸上喜笑颜开,不单单是家里面来客人了,她更高兴于儿子能在家塾里面交到朋友,不再是被孤立的那个。 因为沈忆宸进学以来,除了赵鸿杰之外,从未往家里面带过其他同窗。沈氏同样在高宅大院里面呆过,心中很清楚为何原因,自己儿子的身份与那群宗亲、官宦子弟格格不入。 现在有这么多同窗来家里面吃酒,自然表示沈忆宸被众人所接受,身为母亲如何能不高兴? 只是接下来的场景,让沈氏意识到,儿子恐怕不仅是被接受那么简单…… 只见李达赵鸿杰等人,进入院落后齐刷刷的在沈氏面前站成一排,然后齐刷刷鞠躬喊道:“拜见伯母!” 这种架势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世古惑仔电影里面认大哥呢,着实把沈氏都给吓了一跳,看向沈忆宸的眼神中喜忧参半。 旁边的沈忆宸见状,也是感到一阵脑壳痛。 好歹都是进学数年的老学童了,怎么身上一点文人儒雅气息都看不到,完全一副行伍社会做派。看来这群人的老爹让他们学文,可能是人生中最为错误的一个决定! “好~好~好,赶紧坐下吧,宸儿你也招呼下自己同窗。” 沈氏连忙摆手示意李达等人入座,别齐刷刷站这一排,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家在拜山头呢。 同时沈氏心中隐约也有些明白,为何自己儿子这么多年都考不上一个学童身份,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入座之后,有了隔壁大婶的搭把手,上菜什么的都很迅速,很快两桌客人都开开心心的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李达突然悄悄凑到了沈忆宸的耳边说道:“大哥啊,今日为兄也告诉你个好消息,家里老爹同意我去京师入伍了,可能很快就要动身出发了。” 听着李达这又是大哥,又是为兄的,沈忆宸就明白这小子肯定是有些喝多了。不过他还能记得前往京师参军的事情,看来投笔从戎确实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那我在这祝你一帆风顺,日后京师再会。” 这次沈忆宸没有任何吐槽心态,而是动了真感情,以古代的车马路遥,今日一别再相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何日了。 说罢举起酒杯,沈忆宸一饮而尽。 “好,我也等着你进京赶考,他日踏上金銮殿!” 李达情绪也上来了,端起桌上酒杯一口闷了下去。 “忆宸,要不我也从军去如何?” 听着李达说自己要走了,赵鸿杰心中也是感慨良多。如今外院家塾垫底三剑客,就将只剩下自己一个,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也不行,总得想想出路。 别等到以后放眼学堂内,都是些陌生的后进学童,再也没有了那些熟悉的身影。 说实话,赵鸿杰虽然也是武将子弟出身,但他要走从军之路,沈忆宸并不是很看好。 现在明朝卫所制度逐渐糜烂,就只剩下北方以及京营还勉强能看看,战斗力也是下滑的很厉害。特别在正统十四年,明朝大军将会遭遇一场灭顶之灾,以赵鸿杰的性格及体魄,能不能活着从关外回来都是问题。 但在科举这条路上,赵鸿杰更是走绝了,进学这么多年连蒙学内容都没有学扎实,比从军更不靠谱。 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他爹赵同知高升,看能不能恩荫个监生的功名。关键赵鸿杰是个庶子,他家兄弟又众多,恩荫也没这么多个名额。 沈忆宸仔细思索了一下,既走从军这条道路,但又不用打仗危险系数偏低的。 很快沈忆宸脑海中灵光乍现,想要了一条符合要求的道路,只是能否让赵鸿杰适应,他就心中没谱了。 “赵鸿杰,要不你从军入南北镇抚司如何?” “锦衣卫?” 听到镇抚司的名号,赵鸿杰立马想到了锦衣卫这个名词。 明英宗正统时期,正好是处于锦衣卫权力上升阶段,职权范围开始扩大,能够直接向皇帝上奏而不通过其他部门,成为了完全体的天子亲军。 但问题是在民间锦衣卫的名声并不太好,特别是北镇抚司所管辖的诏狱,素来有残害忠良之名。去年传的沸沸扬扬那个翰林学士刘球,不就是死在了诏狱之中吗? “嗯,锦衣卫。” “这个……这个也不太适合我吧?” 一想到诏狱中行刑、处决等血淋淋场景,赵鸿杰就不由打了个哆嗦。别看是武将子弟,他可真没那个胆子。 如若有的话,也不至于被李达鄙视这么久了。 “要是害怕,可以进入南镇抚司,主管法纪、军纪、监察之责。” 沈忆宸自然也明白赵鸿杰的性格,北镇抚司那些厂卫手段,确实不太适合他。 相对而言,南镇抚司锦衣卫更类似于“宪兵”,后期更是成为了闲职,基本上没多大问题。 当然从私心上面来讲,赵鸿杰要是入了北镇抚司,未来在特务机构中拥有自己相熟的老友,带来的帮助简直不可估量。 但沈忆宸不会把自己的朋友当作棋子一般来布局,因为这种人一般到最后都会众叛亲离,无一人可信。所以选择权依然在赵鸿杰手中,未来的路该如何走,还是要由他自己做决定。 “我知道了。” 赵鸿杰并没有说出自己如何选择,而是在说完知道了之后,同样猛灌下去一大杯酒。 这场庆功饭一直吃到了夜幕降临才散场,就在沈忆宸准备收拾桌椅的时候,发现院门口隔壁的杨大婶没有离去,旁边还站着她的儿子曾阿牛。 “杨婶,你是还有何事吗?” 沈忆宸走过去问了一句,这种很明显是有话想说。 果然面对沈忆宸的询问,杨大婶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吞吞吐吐说道:“忆宸,你现在成为文曲星有出息了,婶子也有些事情想劳烦你帮帮忙。” “杨婶,但说无妨。” 沈忆宸没有推辞,这些年来母子俩住在这小院里面,说实话左邻右舍帮忙不少。就连自己小时候母亲卖布忙不过来,还经常在杨婶家中吃饭。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说自己现在还没咸鱼翻身,就算来日衣锦还乡,沈忆宸也不会忘记那些帮助过自己的恩情。 “就是我儿子阿牛,眼看明年就二十了,除了会种地一把子力气,也没别的本事,现在媳妇都没有讨上。” “忆宸你要是认识什么大官人,就拉一把阿牛,只要能找个媳妇我也就安心了。” 听到这话,沈忆宸哑然失笑,这都是些什么要求,我自己都是个光棍,去哪帮你儿子找媳妇啊? 文人之间那些什么文曲星的称呼是客套,杨大婶可能是真把自己当“文曲星”看待了…… 063 府试案首 “杨婶,找媳妇这种事情,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沈忆宸无奈回道,杨大婶这真是高看自己了。 “那要不让阿牛跟着你,也可以见识一下世面。” 找媳妇没有希望,杨婶却认定沈忆宸未来大有可为,干脆让儿子跟着他,就算当个跑腿的,也比以后种地要强。 “对啊忆宸,我力气可大了!” 曾阿牛也憨憨的附和一声,还展示了一下身上壮实的肌肉。 说实话,曾阿牛也算得上沈忆宸童年老大哥,当初刚刚入住这小院,有些孩童欺负他孤儿寡母,就是曾阿牛站出来打跑了那些小孩。 对于曾阿牛的秉性沈忆宸也非常清楚,忠厚老实没有小心眼,而且身强力壮不输李达,当个跟班什么绰绰有余。 但问题是,自己不需要啊! “杨婶,这个我目前还是个童生,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考取。等来日若考取举人什么的,再让阿牛跟着我也不迟。” 沈忆宸只好委婉拒绝,自己一个童生在功名上八字都没一撇,哪来的经济基础养随从跟班这类的。 最起码得等自己考上举人,别人尊称为一声“老爷”,才有这个资格吧。 听到沈忆宸接连拒绝,杨大婶脸上表情有些失望,她还以为沈忆宸取中后,就跟那些官人老爷一样,需要一大堆随从前呼后拥的伺候着。 现在看来,好像跟以前没多大区别。 不过杨大婶也不是趋炎附势之人,最多带点市井思维,沈忆宸发达了她可以沾点光,没变化也不至于揶揄低看一头。 所以很快就恢复如初道:“那看来是婶子想错了,忆宸你就好好读书,以后别忘了婶子就行。” “不会的。” “忆宸,有需要就叫我。” 曾阿牛也是拍拍胸脯,丝毫不在意沈忆宸没有帮上忙。 “好。” 送别了邻居,沈忆宸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关上小院大门。 以前对于远亲不如近邻这个词,没有多大的理解。现在看看,成国公府那一群自己“血亲”,可能真的还不如左邻右舍有感情。 喧嚣结束,一切都回归于平静,沈忆宸回到自己房间,认真翻阅起《尚书正义》。 随着府试被当堂取中,无论最终排名如何,自己都已经获得了参加院试的门票。 院试按照惯例,一般都是在五月中旬开考,具体时日会根据每年筹划不同,而稍有调整。 不过无论怎么更改,都一定会在五月内举办,这也就意味着,沈忆宸最多只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就将迎来一场更大的挑战。 因为相比较童生这种读书人的虚名,秀才才属于真正的科举功名,让考生的社会阶层实现了跨界,正式踏入了士大夫行列。 烛光闪烁,伴随着窗外的虫鸣蛙叫,南京城另一端的府衙内,府尹李敏正与两名同考官在审阅府试的考卷。 相比较之前县试的数千份试卷,府试数量降低到了五分之一左右,但这并不意味着阅卷量减少了。 因为府试毕竟经历过一轮筛选,不会出现那种破题乱七八糟,随便瞎写一通的考生。所以每一份试卷,至少得认真的看上两眼,避免沧海遗珠的情况发生。 不过筛选一轮也带来了便利,那就是各县案首以及优秀考生,在主考官心中都有了数,只要着重看这些人的试卷就好。 “府尹大人,这十分试卷中,有四份为各县案首所作,其余六份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品文章,府案首可从中选出。” 府学教授司马云,挑选出来十份试卷摆在了案上,理论上府试第一名,就将从这十人之中挑选。 “司马教授,这还需要选吗?” 李敏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两位同考官,府案首都已经呼之欲出了,还走个啥流程啊。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一向比较严肃的司马云脸上,也是流露出“你懂得”的样子。 不过这时候府丞杜时站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凝重神情说道:“府尹大人,对于沈忆宸的学识以及文章,下官同样非常欣赏,选为案首没有任何异议。” “但是在阅卷过程中,我发现成国公府家塾的几名学童试卷,雷同度非常高。偏偏写的还都没有问题,原则上也能达到取中的标准。” “如若一视同仁的话,那么成国公府家塾包括沈忆宸在内,将有四名学童取中,实属不同寻常。要是这么发案出去,恐怕会惹人非议。” 杜时的话,也让李敏脸上的笑容褪了下去,大型家塾或者书院,同时四人府试被取中的先例,并不是没有。 但试卷雷同度很高,这里面可就有许多说法了,必须得好好审查一番。 “杜府丞,你且把这几人试卷与我看看。” 不用李敏招呼,杜时早就已经把朱庆宇等人的试卷放在了一旁,就等着让主考官判断。 李敏打开试卷扫视两眼,发现文章答题内容相似度,确实非常高。用后世一句网络流行语来形容,就是不能说完全一致,只能说一模一样。 其实客观来说,类似的情况历年科举也发生过,毕竟每年四书注释、科举范文什么的,考生参考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如若主考官的出题被押中了,那么这一届的试卷就会出现许多篇相差无几的文章。所以单凭答案类似,并不能说明考生抄袭或者舞弊了,只能说嫌疑很大。 “第一道四书题雷同实属正常,而第二道截搭题从未有类似文章出现过,他们几人怎会如此接近?” 府尹李敏感到疑惑不解,像截搭题这种冷门到堪称阴间的考题,就不可能有人押中。 事出反常必有妖,除开沈忆宸外,剩下这三名学童必然有问题。 “巡弋兵丁有报过这几人的异常现象吗?” “回大人,没有。” 杜时摇了摇头,整个府试过程中,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几人异常。 听到这个回答,李敏隐隐推测到可能是考题被泄露了。但这种事情太过于重大,还牵扯到了成国公府,没有十足的证据并且现场实锤几人舞弊,说出去将会引火烧身。 县试、府试这种地方层面考试,一直都是明朝科举舞弊的重灾区,正统朝年间还算好些,到了成化年间基本上已经明着来了。 再到嘉靖、万历年间,腐败一直延伸到了乡试、会试,连内阁大臣这种级别,都开始插手进来。 只能说科举给了底层民众一个相对公平的竞争方式,但世间很难有绝对的公平。 “府尹大人,成国公府家塾取中四人,已经非常打眼,要是还把沈忆宸点中榜首,除去惹人非议,他本人恐怕也将成为众矢之的。” 从试卷文章上来看,沈忆宸肯定是毫无问题的,文采斐然。但是案首衬托之下,就会出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场景。 外界士子流言非议,不会把沈忆宸排除在成国公府家塾之外,反倒会因为他高居案首,成为攻击的首要目标。 为了降低负面影响,最好沈忆宸不要列为榜首,这样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李敏听到这个建议有些心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淘汰几名成国公的宗亲,那么势必会得罪现在如日中天的朱勇。 相反稍退一步,把沈忆宸从榜首位置上拿下,给个前几名。这样录取四名成国公家塾子弟,也就不会那么打眼,沈忆宸本人损失也不大,还避免了被攻击的可能性。 沈忆宸是不知道这些屁事,要是知道的话,估计连杀了朱庆宇等人的心都有了。 这几个人跟自己有屁关系,就连家塾都分为了内外院,同窗都算不上! 合着有好事的时候,没想着自己也是成国公朱勇儿子,有坏事需要人来分担火力,又变成了成国公府宗亲,自己就是个背锅侠? “府尹大人,下官不赞同府丞大人的意见,沈忆宸才华横溢,文章质量独一档,案首之名当仁不让!” “还有他婢生子的传闻,相信各位大人都听说过,成国公根本就没让他入宗谱,自然跟这些朱氏宗亲也并无任何关系。” “江南贡院有着两座牌坊,上面书写着明经取士,为国求贤。下官身为学官,莫不敢忘,还请府尹大人三思!” 府学教授司马云,看出来府尹李敏的动摇,他并不是行政官,身为学官当以士大夫的准则来要求自己。 如此不平之事,岂能坐视不理? 司马云的这番话,给了李敏很大的冲击。 是啊,沈忆宸并没有作弊的嫌疑,他文采斐然,破题别出心裁,理应这届府试当之无愧的案首。 为何要因为他人之事,而连累一位年少英才? 就算日后有非议跟流言,成大事者当有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觉悟,这也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阶段。 “司马教授这番警言,如同醍醐灌顶,是本府狭隘了。” “既然明经取士,为国求贤,那么沈忆宸这个案首就受之无愧,诸位可还有异议?” “下官并无异议。” 府尹跟府学教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杜时心中原本也认定沈忆宸为案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无异议。” 司马云也拱手称是。 就如同县试一样,府尹李敏也在发榜的红案上,为首写下了沈忆宸的大名。 只是这一次他笔锋坚定,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犹豫! 064 府尹临门 府试发榜这日,一阵“铛铛铛”的报喜锣鼓声音,惊动了坐在院中织布的沈氏。 她赶忙起身小跑着冲向院门口,就为了能早一步听见儿子的府试名次。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令郎高中府试第一,为发榜案首!” “真的吗?我儿高中府案首了?” “定然当真,贯籍门牌号我都对过的,夫人放心吧。” “好,好,同喜,同喜!” 沈氏可谓笑的合不拢嘴,连忙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铜钱,塞到报喜的吏员手中。 与此同时,沈忆宸也慢慢悠悠的走到了门口,其实从当堂取中的那日起,他就对于名次并没有多大在意了。 能当案首最好,说不定还有连中小三元的机会,要是没当到案首也无妨,这又不是什么解元、会员、状元,并无实际的好处。 很快左邻右舍也听到了报喜声音,纷纷走出家门,甚至有两户还点燃了炮仗,来帮沈忆宸讨个好彩头。 说实话,也就是放在南京城内,再加上遇到沈忆宸这种穿越者,才会显得如此淡定。 要是放在寻常的州县,村里面出了一名府案首,恐怕整个村都得大摆几天流水席。什么村正、宗老、大户,甚至是县衙的官员,都会上门来道喜恭贺。 后世很多人眼中功名那都是举人起步,秀才多如狗,童生更是不如狗。实际上放在明代,只要不是两京这种大城,一个秀才足以安安稳稳过一生,举人那更是人上人! 得知了自己具体名次,回礼了左邻右舍之后,沈忆宸当即出门拜见自己两位先生,该有的学生礼数不能少。 做完这一切,等沈忆宸走在归家途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黄昏了。不过当步入街尾,却发现自家门前那条小巷,已被围的水泄不通。 沈忆宸来到巷口位置,此处已经被数名衙役给封锁住了,不允许围观的普通百姓进入。 透过人群缝隙,沈忆宸还看到在巷内起码有着数十名兵役、吏员,举着诸如肃静、回避的官衔牌。 另外自家门口好像还停着一顶轿子,阳光照射之下,能很清晰的看到轿身上有着间金饰银螭绣带。 洪武元年对于官员出行工具,有过非常详细的规定,只有三品及以上官员,才能得以乘轿。不过这项规定,后来逐渐松懈下来,低于三品的官员出行为了舒适,也弄来一顶轿子坐坐。 但是间金饰银螭绣带,这种轿身装饰,必须得一至三品官员才能得以使用,违者将处以重罚。所以现在沈忆宸看见的这顶轿子,意味着最低有一位三品官员到来。 放在其他小地方,三品高官缺指可数,很容易就猜出来者是谁。但放在南京城,三品及以上不说多如狗吧,算上各种超品勋戚,几十个还是轻轻松松的,沈忆宸还真不确定这位官员是谁。 就在沈忆宸疑惑不解的时候,旁边围观群众的议论声音,恰好帮他解开了疑惑。 “案首真是好威风啊,府尹大人都过来亲自道贺。” “不会吧,府尹大人可是正三品,给一个童生道喜?” “我之前可是看到了应天府尹的官衔牌,岂能有假?” “真是羡慕沈氏生了个好儿子,这下孤儿寡母终于熬出头了。” “可别乱说,你忘了沈忆宸还是国公爷儿子了?不出意外定会让他入宗谱,日后将平步青云!” 面对这些关于自己的议论,沈忆宸尴尬的清咳了两声,然后喊道:“诸位让让,让让。” 沈忆宸一边喊着,一边挤开围观的人群,来到了封锁路口的兵役面前。 “这位军爷,在下沈忆宸,就住在这条巷弄别院中,还请行个方便。” 一听来者就是正主沈忆宸,封锁的兵役哪敢怠慢,赶忙回道:“沈公子不敢当,我们老爷已经在贵府等候多时了,还请赶紧进入吧。” 说罢几人让开一条道来,弓着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还真是应天府尹? 这下轮到沈忆宸惊讶了,应天府尹没事来自己家干什么,莫非如同路人所言,是给自己中了案首道喜? 凭心而论,沈忆宸可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脸,能让应天府尹这种级别的官员给自己道喜。但除了这一点外,又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属实有些奇怪。 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态,沈忆宸越过了兵役,来到了自己院前。 李敏此刻就坐在自家正屋主桌,旁边还站着一位中年文士,至于自己的母亲沈氏,非常拘束紧张的坐在一旁。 见到沈忆宸回来,沈氏立马起身出了正厅,说实话她面对府尹大人可谓是胆战心惊,生怕儿子在外惹出什么事情,被官兵找上门来了。 哪怕李敏一再解释让她不用慌张,沈氏那颗心始终放不下来,直到看见儿子出来,就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 “宸儿,府尹大人上门来了,你赶紧过来拜见。” “娘,我知道。” 看着母亲这一脸紧张的神情,沈忆宸自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态,所以让自己表现的平静淡然些,这样也能缓解下母亲的情绪。 “学生沈忆宸,拜见府尹大人。” “不用多礼,本府就是路过看看。” “府尹大人的大驾光临,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听着沈忆宸这拍马屁的言语,李敏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子秉性,本官也略有了解,就不用来这套虚礼了。” “今日本官前来有两件事情,一是为了恭喜你取中案首。另外就是过几日,应天府将举办一场赏花游会,到时会有很多贵家公子小姐参加,我希望你也能到场。” 李敏今日到沈忆宸家里面来,确实是属于路过。毕竟以他正三品的府尹之尊,哪怕再如何欣赏沈忆宸,也不可能亲自登门道贺,所以恭喜是顺便的。 至于另外一件事情,同样不在计划之内,因为沈忆宸也不配让李敏来邀请。而是路过之时,被府中幕僚给提醒了一句,李敏临时生出的主意。 不是担心取中成国公府四人,会被考生士子们非议吗?那干脆就让沈忆宸主动曝光,给众人见识一下他的学识功底,看看谁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认真说起来,李敏以及幕僚会生出这种想法,跟林震还有点关系。 当初林震邀请沈忆宸参加冬至诗会,开始是惜才,后来就变成了扬名。同时沈忆宸的实力表现,也能堵住很多议论他收学童为弟子的流言,可谓一举两得。 既然沈忆宸的老师都打过样,那么李敏萧规曹随,也来试试看。 只是这话听到沈忆宸耳中,他就完全不知道府尹大人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了。 虽说自己跟李敏关系不差,但认真说起来除了被取中案首的半个“座师”关系,其他都只是混个脸熟罢了。 这什么赏花游会,还有贵家公子小姐参加,一看就是权贵的高端聚会,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府尹大人邀请啊,恐怕李敏自己的子侄有这个机会的都不多。 不过恰恰是因为关系没有那么亲密,所以沈忆宸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否则产生的后果,可能远比想象中更严重。不像当初林震询问是否参加冬至诗会,还可以试探性的问一句不参加行不行。 “承蒙府尹大人厚爱,学生惶恐,定当到场。” “很好,不枉本府的器重。” 果然对于沈忆宸的态度,李敏感到很满意。 说完之后,李敏对着身边的中年文士示意了一下,后者立马拿出来一个托盘,揭开上面的红布后,显露出来数锭白银。 “忆宸,本府既然是来道喜的,自然不能空手而来,这算是本府的花红银。” 所谓花红银,是明清赏赐给乡试中式之举人的银钱,一般二十两左右用来建造举人牌坊。不过如果才学优异,以秀才功名拿到了国子监贡生的名额,也会赏花红银来建造牌坊。 但从未听说过,童生也能有花红钱的。 很明显,这是李敏随便找了个借口,给沈忆宸送了点零花钱。 如果说沈忆宸之前什么惶恐、厚爱这些,都是嘴上说说的客套礼节,现在当李敏把花红银都给端出来了,他是真心感受到了府尹的重视。 说句难听点的话,应天府尹光临你个童生的寒舍,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结果现在还邀请你参加权贵聚会,并且登门礼这种都没有落下,真的是把诚意给拉满了。 “府尹大人厚礼,学生感激涕零。” 李敏见到沈忆宸没有那种礼节性推托,而是直接收下了,明白对方也是懂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了沈忆宸面前,亲近的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忆宸,本府很看好你的学识为人,日后定会大有作为。” 这句话同样不是李敏都客套,他已经看到了沈忆宸身上的潜力,绝非池中之物。 “学生定当不负大人厚望。” “好,那本府也就不久留了,其他具体事宜,就让幕僚卞先生与你细聊吧。” “是,学生知晓。” 说罢,李敏就走出了正堂,只留下来这名姓卞的幕僚。 “沈小友,鄙人姓卞,单名和,字江墟,久仰了。” “卞先生客气,晚生受之不起。” 对面很有礼之人,沈忆宸自然也以礼相待。 “沈小友此刻想必心中很疑惑,为何府尹大人会突然造访吧?” “在下愿闻其祥。” 沈忆宸是聪明人,对方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话中有话。 “是因为鄙人帮了沈小友你一个小忙。”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卞和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笑容。 065 破解之法 帮我忙? 听到这话,沈忆宸仔细的打量了这位卞先生两眼,来确认自己以前是否见过或者认识。 但在脑海中搜索半天,都找不到相关的记忆,不知是自己真没见过,还是已经忘记了。 既然不认识,那对方为何要帮自己忙? 沈忆宸从来都不相信,在官场这种虚与委蛇的是非之地,还存在无缘无故的好。对方付出过什么,那必然就是想要在自己这里得到什么,等价交换才是官场的生存之道。 “不知卞先生帮了在下何忙?” “沈小友,你看过发案榜单了吗?” “还未看过。” “不愧是你。” 卞和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只有沈忆宸这种超凡脱俗之人,才会在小小年纪,把府试案首都不放在眼中吧。 其实这点卞和还真想错了,沈忆宸不是懒得看发案榜单,而是在吏员报喜之后,他就赶着把取中案首的消息,告知两位老师去了。 一圈下来,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家,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发案榜单。 “如若沈小友看过发案榜单的话,就会得知除了你高中案首外,成国公府家塾还有三位宗亲,被取中为童生了。”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仅从卞和这一句,沈忆宸就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了。 府试那日,沈忆宸还与朱庆宇等人发生过几句嘴炮,准确来说,是沈忆宸单方面碾压。 因为当说到对方几人,能集体来参加府试不同寻常后,朱庆宇就很明显不太敢还嘴了。 当时的沈忆宸并没有太当回事,毕竟几句言语之争,过去也就算了。哪怕心中有所怀疑,没有证据的事情,说出来更像是污蔑。 现在卞和旧事重提,就说明问题出在了朱庆宇等人身上。 “卞先生是说另外三位朱氏宗亲,试卷有问题?” “这话我不敢说。” 卞和很聪明的撇开了,先不说会不会得罪成国公朱勇,单论这三人府试是被自己东翁取中,承认他们试卷有问题,岂不是变相承认李敏也有问题? 一名合格的幕僚,是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是晚生唐突了。” 沈忆宸也很快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瑕疵,赶忙向卞和道歉。 “无妨,今日发榜之后,此事必然会在考生士子中议论。沈小友你高中案首,将万众瞩目,恐会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隐患。” 卞和用上了隐患二字,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沈忆宸,朱庆宇等人的试卷有问题,而且大概率会连累到你。 并且身为案首,你所遭受到的质疑跟非议,恐怕比朱庆宇几人加起来还要多,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晚生明白了,谢卞先生提醒。” 沈忆宸此刻嘴角露出苦笑,他并不只是明白了朱庆宇几人试卷有问题,而是更多理解了那日与成国公朱勇的对话,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就算没入宗谱,事实上跟成国公府宗亲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但在外人眼中,自己依然是成国公府的一员,荣辱与共。 难怪朱勇丝毫不在意什么父子隔阂,依然大度的举荐自己荫监,究其根源就在于此。 “不过沈小友也无需过于担忧,此事同样有解决之法。” “解决之法就是赏花游会?” “没错,沈小友果真天资聪慧。” 卞和赞许的点了点头,自己没有看错人,沈忆宸眼界格局远超寻常童生,此子日后必然鱼跃龙门。 “应天府试的考生,多是达官贵人之子,想要破解非议,就让旁人无可争议!” 这就是应天府试与其他州府最大的不同,身为明朝陪都两京之一,有话语权的考生大多都是贵家公子。 流言非议这种东西,你不可能一个个的去辟谣解释,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他们都集中起来,一次性解决。 而赏花游会,就是这个时机! “卞先生今日所助,晚生铭记于心。” 沈忆宸此刻也明白了,卞和开始所说的帮个小忙是什么了。不出意外的话,让自己参加赏花游会,就是他向府尹提议的。 “沈小友不用客气,鄙人也就结个善缘罢了。” 这倒是卞和的一句真心话,以沈忆宸现在的能力,基本上是没办法提供等价的帮助来回报自己。 他之所以愿意这么做,是断定沈忆宸潜力绝不止于此,提前打好关系,日后真有什么所求,也好有个开口的基础。 “晚生明白,多谢卞先生。” “那鄙人也就不再打扰,告辞。” “卞先生慢走。” 沈忆宸很客气的把对方送到了院门口,就如同卞和所说的那样,与人为善,很多时候也是给自己多一条出路。 看着院内的官老爷们都离开了,沈氏这才从后屋里面走出来,同时一颗悬着的心暂且放下。 “宸儿,你到底做了何事,就连府尹大人都来亲自报喜?” 沈氏文化虽然不高,但好歹在成国公府里面也见识不少,知道应天府尹这种级别的官员,是不可能给一名童生报喜的,哪怕中了案首。 这也就是为什么,李敏一再解释让沈氏放宽心,她始终忧心忡忡的原因,事情太反常了。 “没事,可能府尹大人特别器重我吧。” 沈忆宸自然不可能告诉母亲那些朱氏宗亲的破事,而且说实话也没什么大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最终科举舞弊曝光也跟自己没关系。 “真的吗?” “放心吧娘,府尹大人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而已,你别多想了。” “好吧。” 沈氏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补充道:“宸儿,你日后可能会接触到许多达官贵人,切记要谨慎行事,莫要开罪于人。” 可能这就是身为人母的心境,以前沈忆宸没出息,沈氏操心他的将来。现在沈忆宸过于有出息了,连府尹大人都上门道喜,她又担心儿子年纪轻轻,处理事情没有经验,会冒犯到这些贵人。 “我知道,娘你回屋休息吧。” 为人处世这方面,沈忆宸还算是比较有经验的,甚至到了林震都认为他谨小慎微的地步了。 “嗯,那宸儿你也别看书太晚,早点休息。” 看着儿子如今这沉稳模样,沈氏也是放心不少,嘱咐了一句后就回屋去了。 一夜过后,沈忆宸就收到了卞和代笔的游会请帖,只是看到地址着实有些意外,居然是在魏国公府的瞻园。 瞻园在南京城内可是相当的有名气,被称之为“金陵第一园”,前身为明太祖朱元璋称帝前的吴王府,后来被赐予了中山王徐达。 传闻瞻园山石布局奇巧,通过堆叠、陈列、组合之法,达到了雄壮、峭拔、幽深的自然意境。另外园中牡丹堪称一绝,与别处相比,更显清淡素雅,仙气十足。 沈忆宸本以为这个所谓的赏花游会,不过是一群贵家公子小姐去踏踏青而已。现在从游会地址上看,举办规格远比自己想象中要高出不少,恐怕不下于之前的成国公府家宴。 理论上这种规格的游会,哪怕应天府尹正三品在里面都是个弟弟,就算能带优秀后辈进去,名额最多也就是一两个,府尹大人把这个游会“门票”给了自己,还真是下了血本! 不过这次沈忆宸还真想错了,应天府尹李敏是很看重他,但下血本还不至于。 因为这个所谓的赏花游会,赏的压根就不是什么花,而是人!之所有会着重强调贵家公子小姐参加,其实还有着另外一层作用,那就是明代版本“集体相亲大会”。 早在《周礼》中就有记载,中国原始的集体相亲,就是在草长莺飞的季节,让负责婚嫁的官员把未婚青年男女召集起来,用吟唱情歌的方式来表达出自己爱意。 后来随着儒家成为主流文化,特别在宋朝的程朱理学之后,这种自由婚娶方式逐渐消亡,取而代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时候的年轻男女别说自由恋爱了,婚嫁前可能连对方长相都不知道,一切由父母媒人给包办了。 当然,很多事情也有例外,毕竟这种完全蒙在鼓中的“开盲盒”婚嫁,风险实在是有点大。特别贵家公子小姐,他们本身就处于婚嫁优势地位,可选择的余地很多,为什么还要去拼运气,不择优挑选? 于是明清相亲习俗又逐渐兴起,只不过方式改的更为含蓄,媒人带着男方去女方家里,而女方并不出面,躲在闺房偷偷观察着对方一举一动。 如果感觉特别合适,就直接出来见面给男方倒茶,表示这件事成了。感觉不合适,便不出闺房,这样男方心里面也就有数。 说实话,这种方式有点类似于现代快节奏相亲,双方约出来吃顿饭,有好感交换个微信发展,没感觉就找借口结账跑路…… 上升到官宦权贵阶层,那就更加含蓄,干脆连相亲两字都不需要,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游会,让年轻男女有见面接触的机会。 你看这连相亲的都不是,纯粹的赏花踏青,完全不可能违背任何祖宗礼法,总挑不出什么理了吧? 这就好比明末各种儒学宗师,跑到青楼楚馆里面狎妓取乐,美其名曰灵魂层面的文学交流。不但不能认为这是在嫖娼,反倒还得称赞是一桩雅事,真是不服不行。 府尹李敏长女已嫁,幼子还小,这种场合也找不到合适的子侄带进去。加上幕僚卞和的一提醒,于是就便宜了沈忆宸这小子了。 066 相亲大会 正统九年四月二十七,正好处于牡丹的花期,此刻魏国公府的瞻园内,已经花香扑鼻了。 从清晨开始,瞻园的仆役们就已经忙碌起来,清扫庭院、准备吃食用具,以及接待来访的贵客等等。 相比较之前成国公府的家宴,瞻园这次赏花游会规格其实并没有那么高,至少勋戚官员不再是游会主体,更多把重点放在了文人士子、公子小姐身上。 所以整个瞻园也被分为了三个部分,魏国公徐显宗为首的几名勋戚官员,坐在了静妙堂中。一边品着茶,一边惬意的说些自家子侄辈的趣事,没有往日官场的严肃。 瞻园的扇亭位置,被轻纱给包围了起来,里面坐着南京城内的官家小姐们。 虽然这次并没有冠以相亲的名号,但形式上的男女之防还是要做做样子的。用轻纱隔开,礼数上做到位了,官家小姐们也能看清楚那些文人公子的长相,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其他地方,就属于公共自由区域,年轻文人公子们可以随意走动,并无限制。 因为瞻园名义上号称魏国公府的一部分,实际上却是一个半独立的园林,所以不用担心乱走,会引发什么礼数上的过失。 扇亭内,陈青桐此刻倚靠在亭阁的围栏上,有一把没一把的往水中撒着鱼食,吸引了瞻园饲养的锦鲤争相抢食,还溅起了片片水花。 看着小姐这种举动,丫鬟雪儿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贴近耳边悄悄说道:“小姐,这鱼再让你喂下去就撑死了,你就不看看今日游会的文人公子们吗?” “有何好看的。” 陈青桐压根就对其他文人公子没有丝毫兴趣,她早就心有所属了。 “小姐你现在看看,说不定能相中一个自己喜欢的,如若不看的话,万一哪天侯爷把你婚配个丑八怪怎么办?” “那我就逃婚!” “你又能逃到哪里去?” 雪儿的这句反问,让陈青桐无言以对,以泰宁侯的地位跟身份,普天之下哪有自己的藏身之所。 看着小姐兴致不太高,雪儿自然明白她心中郁结所在,于是靠近坐下说道:“小姐,雪儿也知道沈公子很好,并且现在很努力的科举,已经成为了府案首。” “但是等待沈公子龙标夺归,还是太遥远了啊……” 那日在小巷,雪儿悄悄跟沈忆宸说过,期望他能早日龙标夺归,以状元之资来说服侯爷。 可是状元哪有这么好考,小姐今年已经十五,到了及笄之年。婚嫁日期逐渐来临,说不定哪天就被突然定亲了,就连今日参加赏花游会,也是侯爷下令才会前来的。 就算沈公子大才,来日金榜题名坐着高头大马,簪花游街天下瞩目。 而自家小姐又能不能等到那天呢? “雪儿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跟沈公子又有何关系!” 见到被雪儿拆穿了自己的心事,陈青桐有些恼羞起来,赶紧矢口否认。 “小姐,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吗?有些时候,你也得为自己将来考虑。” 丫鬟雪儿与陈青桐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心有所属沈忆宸没关系,但人总不能在一颗树上吊死吧,今日到场的文人公子众多,其中也不乏佼佼者。小姐看中个合眼缘比较优秀的,真到了侯爷要强制婚配的那日,起码还能有点自己选择的余地。 就在陈青桐不知如何回答的时候,一位身穿淡蓝色交领袄、马面裙的官家小姐靠了过来,朝她笑道:“青桐妹妹,为何独自一人在此,不去看看自己未来的如意郎君吗?” 说这话的官家小姐名叫徐妍,是正统九年刚进爵的兴安侯徐亨女儿,年长陈青桐几岁,已经嫁作他人妇。今日到此是作为过来人,给这群小姐妹们把把关的。 “妍姐姐莫拿我逗趣了,哪有什么如意郎君。” “现在到场的文人才子们,都不入我青铜妹妹的法眼吗?那姐姐我倒想看看,到底哪家的公子哥,能斩获你的芳心。” “没有,妍姐姐你莫要乱说。” 陈青桐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面对徐妍这样的妇人调侃,自然是落了下风,很快就羞红了脸。 就在此时,能斩获陈青桐芳心的“公子哥”,也已出现在了瞻园门口。 “忆宸,等下进去之后,本府将去拜访魏国公,你就自行请便了。” “是,谨遵府尹大人吩咐。” 沈忆宸拱手称是,其实站在门口这一会儿,他就大致明白目前局势了。 赏花游会跟成国公府家宴最大的不同,就是除了权贵阶层的公子小姐外,还有许多有学识的才子得以参会。 之所以会如此,沈忆宸猜想了一下原因,可能这些权贵们心中也清楚,自家那群二代大多数是什么德行。让有学识的才子也过来参加,说不定能从中找出一两个潜力股。 就好比皇帝挑选驸马,也不一定局限在勋臣贵戚之中,寻常人家只要身世清白、才华横溢,再加上长相容貌秀丽,同样是有机会的。 既然有了普通阶层的人进来,那么群体就自然得被划分,像李敏这种高官,就得跟勋戚重臣们在一起,而不会混迹在年轻文人公子之中。 所以他这句话也是在提醒沈忆宸,接下来该如何做,就得看你自己了。 “对了忆宸,本府知道你为人低调不好出风头,但今时今日不同,必须得拿出点东西,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明白吗?” 府试发案之后,李敏这几日已经得到了儒学提举司那边的消息,有几名落榜士子举报成国公府宗亲作弊,要求提举司严查这几人。 碍于如今成国公朱勇正处于权势巅峰期,加上举报士子也还没有领头人出现形成规模,这件事情暂时被压了下来。 不过随着流传开来,就怕这股风头越来越盛,到时要引发大批考生去哭文庙,成国公朱勇有没有事李敏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这几个主考官,恐会有杀头风险! 说实话,当时录取时候李敏自认问心无愧,自己没有任何徇私作假的地方。现在看来,事情闹大就不是有没有愧的问题,总得找到一个背锅的。 想要压下这股风气,就得看今日沈忆宸的发挥了。 “学生明白。” 不止是李敏得到了通知,就连沈忆宸这几日在外院家塾,学童之间都穿得沸沸扬扬,说外界都在议论成国公府府试作弊。 沈忆宸身为案首,又是成国公朱勇的儿子,受到的怀疑就更多了。 再加上仅仅一年之前,沈忆宸还是个愚笨顽劣的鄙视对象,这段经历被旧事重提,仿佛更印证了他翻天覆地的变化,是靠着弄虚作假才做到的。 说实话,有些时候流言蜚语,不是你想要低调就能终结的。老师林震说的没错,鲜衣怒马才是少年郎,今日该到自己高调的时刻了。 想到这些,沈忆宸整理了一下衣襟,昂首挺胸的跟在府尹李敏身后,大步跨进了瞻园。 此刻瞻园之内,已经站着起码数十位年轻男子,其中官宦公子跟才华文士基本对半开。 处于人群最中心位置的,是英国公张辅嫡长子张忠、襄城伯李隆的庶长子李琏,以及成国公朱勇的二公子朱佶。 身为超品勋戚的子弟,父辈家世身份摆在那里,想要不引人关注都难。 不过仔细观察也能发现,这些勋戚子弟中,除了张忠是嫡长子外,其他不是庶子就是次子。而张忠早年间因为骑马摔成了残疾,事实上已经被丧失了袭爵的机会,庶长子张懋才是英国公培养的袭爵人选。 也就是说,这群人理论上都不是袭爵的第一人选。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也很简单,袭爵嫡长子身上肩负着家族重担,他们得姻缘都已经固定在了联姻上面。相反次子跟庶子,没有袭爵的可能性,反倒多了一些选择的自由。 除此之外,此次赏花游会还有几人比较引人瞩目,分别为应天府经魁曾蒙简,杭州府案首卫卓,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的外甥董世成,以及南京兵部尚书徐琦的堂侄徐东海。 但因徐东海年仅十三,这种聚会他更多是来扬名,以及跟勋戚官宦子弟联谊的,相亲意思并不大。 这群人有相识的,有不相识的,见面后都客套的互相打着招呼。直到有一人进来之后,瞬间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成为了这场上流聚会的“主角”。 “这人我看着眼熟,是成国公的婢生子沈忆宸吗?” “没错,他就是沈忆宸!” “那今年府试案首,也是他夺魁的吧?” “嗯,就是他。” “沈忆宸居然也来参加了,传闻今年成国公府科举作弊,他这个案首不知道有没有水分。” “说话小声点,成国公的二公子也在呢,别被他给听到了。” 伴随着沈忆宸出现,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他现在可谓是勋戚、官宦、文人、士子各个阶层中的“顶流”人物,身上经历充满了话题度。 再加上最近的科举舞弊嫌疑,更是把关注度给拉满了。 刚一踏入瞻园的沈忆宸,就发现院内这群公子文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 这种场面让沈忆宸内心有些嘀咕,这到底什么情况,怎么搞的我像是C位出场一样…… 067 最强人选 “朱佶,怎么你案首弟弟受邀前来,都不跟我们说一声,藏着掖着干什么啊。” 见到沈忆宸出现,襄城伯的儿子李琏首先揶揄了一句。 勋戚也不是铁板一块,就比如他跟朱佶的关系势同水火,基本上只要能逮着机会,总得阴阳怪气两句。 “关你什么事。” 朱佶冷冷的回了一句,脸上表情有些难看,他并不知道沈忆宸会来参加,而且理论上沈忆宸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那日泰宁侯陈瀛的偏袒还历历在目,今日陈青桐在场沈忆宸又精准出现,朱佶很难相信这是什么巧合。 莫非这个婢生子,还真有入宗谱夺爵的野心? “你们成国公府文风鼎盛,现在案首出现这么藏着掖着,是不是怕被旁人发现什么猫腻呀?” 李琏逮着机会,根本不打算放过朱佶,成国公府家塾科举舞弊的传言,现在已经满城皆知。 今日游会他人不敢当着朱佶的面点出来,我李琏可不怕这小子。特别取中的那几名朱氏宗亲,基本上都是朱佶的跟班,与自己一伙人可动手过好几次了。 最好被坐实了科举舞弊,然后通通抓去砍头,看看朱佶以后还拿什么在自己面前张狂。 “李琏,污蔑成国公府的后果,你可当担的起?” “污蔑?我说什么了,成国公府文风鼎盛算是污蔑吗?” 这种威胁放在旁人眼中,可能会吓的不敢说话。而李琏同为勋戚,父亲爵位虽然不如成国公,但加上南京守备这种实权,至少在南直隶这块地盘不虚他朱佶。 吓唬我?没门! 不得不说,纨绔子弟就是硬气,一般人还真不敢这么得罪如日中天的成国公二公子。 看到其他人的眼神,被李琏言语给吸引过来了,朱佶紧咬牙关把这口气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种场合之下,争论成国公府科举舞弊事件,无论输赢自己都是最终的输家。而且再怎么讨厌沈忆宸,也不可能把他给单独摘除成国公府外,只能咬牙默认了。 沈忆宸以往感受到的那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无奈,现在朱佶同样感同身受了一番…… “东海,你的案首之争就是输给了他么?” 杭州府案首卫卓开口问了一句,他跟徐东海是昭文书院同窗,不过治的本经不同,所以并未见过沈忆宸。 “输?我可没输给他!” 徐东海此刻满脸的不服,如果在府试之前说这话,可能听到别人耳中是输不起的借口。 但现在不同,几乎应天士子公认成国公府家塾府试有问题,那么沈忆宸这个案首自然嫌疑最大。 不过是靠着作弊才夺取案首的欺世盗名之辈,自己哪里输给他了? 对于徐东海的言语,卫卓只是笑笑不说话,他身为同窗知道对方性格比较心高气傲,很难承认自己不如别人, 当然,沈忆宸这个案首是否真的靠学识,目前情形来看确实存有疑问。 沈忆宸缓缓走入园中,感受着旁人那些古怪的目光,让他也感到挺不自在的。不过就在这时,有个白白胖胖的身影冲到了他的面前,宛如救星一般的缓解了他的尴尬。 “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个白胖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外院家塾的白胖子张祺,沈忆宸还真没料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应天府尹李大人邀请我来的,你呢?” “我,嘿嘿。” 张祺面对沈忆宸询问,有些不好意思的饶了饶头。 “你小子该不会是混进来的吧。” “当然不是,我爹其实是京师前军都督府都指挥佥事张軏。” 都指挥佥事张軏? 沈忆宸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人名,突然想起年初从京师传来的成国公捷报中,这个张軏就是跟随朱勇出塞至毡帽山,因功升的都指挥佥事。 而且这个张軏还有个非常有名的哥哥,他就是英国公张辅! 这么说来,张祺这小子是英国公张辅的亲侄儿,有如此身份,还在外院家塾给别人当小弟? “可以啊,你小子真是深藏不露。” 沈忆宸拍了拍张祺的肩膀,现在各种勋戚也见多了,一个国公侄子的身份,已经不能引发太大的心境波澜。 “大哥,明察秋毫怎么可能瞒得过你,客气了。” 张祺依然是这副马屁精的老样子,让沈忆宸都有些无语,难怪这么喜欢当小弟。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张祺这个熟人出现,至少沈忆宸感觉自在了不少,起码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静妙堂内,魏国公徐显宗看着院内士子们已经差不多齐聚了,于是开口道:“今日到场的公子文人众多,其中不乏相貌俊美才华横溢之辈,不知道谁家可以挑选佳婿而归。” 说罢,魏国公就把目光看向了泰宁侯陈瀛身上,他的独女陈青桐可是今日这场赏花游会的明珠,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心属于她,自然得听听陈瀛的意见。 听到魏国公的话语,泰宁侯陈瀛笑了笑,他自然明白说的是自己。 不过认真来说,今日这场赏花游会,陈瀛并无多少挑婿之心。因为到场的公子文人中,身份地位足以匹配自己独女的,几乎可以说没有。 无法袭爵的勋戚之后,最终也不过就是一普通富家子。 如若不是想要帮女儿打开一下心结,见识更多的优秀青年,像是这种聚会,陈瀛是不会让陈青桐参加的。 见到泰宁侯陈瀛不说话,魏国公也明白他对于这个独女的珍重,于是把目光看向了成安侯郭晟,他的嫡女郭永馨今日也来参加了。 郭晟目前也膝下无子,本来地位与泰宁侯陈瀛相同,奈何在宣德五年,郭晟被革爵下狱过。 后来虽恢复爵位,但食禄却低了一档,导致勋戚地位大不如前了。 “魏国公,这还得看看诸位公子文人的才学如何了。” “成安侯所言甚是,不如就让在场的青年才俊舞文弄墨一番,诸位来品品他们的文采?” “如此甚好。” 郭晟点头称是,今日这场游会,除了能让贵家小姐们亲眼所见对方相貌,更是要是考察一下学识。 否则徒有其表,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入不了这些勋戚大臣们的法眼。 随着魏国公的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等候的仆役们,拿着笔墨纸砚以及案板,鱼贯而入来到人群之中。谁有灵感便可直接挥毫泼墨,一刻都不耽搁。 并且在静妙堂跟扇亭之间,还竖立起了一块公示栏,有才华有信心的公子文人,可以在完成后把自己作品,直接贴在公示栏上,让众人来评判高低优劣! 面对这种公开评判的模式,在场的公子文人,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有些人神情却不怎么好看,毕竟文人相轻,实力不够去展现的话,得到的就不是什么赞扬,而是丢人现眼了。 “朱佶,你们成国公府可是人才济济,要不你起个头赋诗一首?” “李琏,既然你如此活跃,要不你来试试?” “朱佶,你莫不是怕了吧?” “李琏,你行你上啊。” 朱佶跟李琏二人又开始了唇枪舌战,不过说归说,却非常有默契的没人动笔。 自己学识有几斤几两,心中还是很清楚的,不写最多出不了风头,写的不好那就是纯丢人了。 有人退缩,就自然有人迫不及待,要是文采能得到在场的勋戚大臣,或者扇亭里面的贵家小姐欣赏,那来日就可能是乘龙快婿了。 很快人群中一名文士笔走龙蛇,写下了一首诗词贴在了公示栏上,如此勇气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有了人带头,那么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公示栏上就贴满了今日公子文人们的作品。其中不乏有一些佳作,还得到了静妙堂内勋戚大臣们的赞扬。 作品被赞扬到了士子们,一个个脸上表情都喜不自禁,拱手道谢之后,都刻意往扇亭的位置靠了靠,希望能让轻纱内的贵家小姐们,看清楚自己的相貌。 “大哥,你不打算露一手吗?” 张祺看见别人创作火热,就沈忆宸丝毫不为所动,有些忍不住问了句。 “你见过终极BOSS,开局就出场的吗?” “终极什么?” 听到沈忆宸吐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词语,张祺完全不懂在说什么。 “意思就是让你别急,做大事要沉得住气懂不懂。” “不愧是老大,真是英明神武,谋略不凡。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震惊四座,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面对张祺这种天花乱坠般的强行吹捧,把沈忆宸都给吹的目瞪口呆。 本以为说出这番话,已经有些装逼的成份存在了,现在见识到张祺,才明白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沈忆宸这边沉得住气,静妙堂内的应天府尹李敏,却已经急不可待了。频频转头望向公示栏,想看看沈忆宸到底有没有力压群雄的大作。 结果半天都没有看到沈忆宸露头,让他心中都不由忐忑起来,该不会是这小子写不出来吧? 这今天要是写不出来,或者写一首拙作,影响可比没参加还要坏,几乎是坐实了案首也有舞弊的嫌疑。那自己这一番操作,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看着李敏神情有些坐立不安,魏国公感到有些好奇,于是问道:“李大人,你是看中了那首佳作了吗?” 徐显宗的话,打断了李敏的焦虑,他赶忙拱手回道:“回魏国公,确实是有几首写的不错。” “噢,李大人你之前还担任了府试主考官,不如来评评哪几首吧?” “杭州府案首卫卓,应天府童生徐东海,以及英国公大公子张忠作品,都可称为佳作。” “那李大人你认为谁作的最好呢?” 面对这声询问,李敏犹豫了会,然后咬了咬牙回道:“回魏国公,下官心中最好人选的作品,还没有递交上来。” 李敏这句话,倒是引起了满桌的勋戚大臣们好奇,谁能这么得应天府尹的器重,诗赋还没写就被认定为最好了? “不知道李大人所言何人?” “应天府府试案首——沈忆宸!” 068 小姐偶像 当沈忆宸这个名字从李敏嘴中说出,在座的勋戚重臣们,脸色表情可谓各有不同。 当日成国公府家宴,沈忆宸词作之才华,在座之人中,有不少亲眼见识过。但是这届府试的流言蜚语,同样也传到了这群人耳中。 按理说这种时候,李敏应该明哲保身选择避嫌,结果他居然如此力挺沈忆宸,是得对他的才华多有信心才敢这样做? 万一今日沈忆宸做不出好诗词,恐怕科举舞弊就不是流言蜚语那么简单了,将成为真正的罪状! “喔,沈忆宸也有参加今日的赏花游会吗?最近此子可谓风头大盛,本公也想要见识一下,他能否复现那日成国公府家宴之才。” 魏国公徐显宗的这番话,也让在场不少人点头认同,那日《临江仙》给予的震撼,过了许久回想起来都记忆犹新。不知道这个沈忆宸,还能有什么惊世之作出现。 “魏国公说的我都有些好奇了,真是遗憾当日不在南京,没能亲眼见证到此子作出《临江仙》的风采。” 成安侯郭晟一脸向往,沈忆宸那首《临江仙》他也品读过,其中那笑看人生起落的意境,更是让他感慨万分。 毕竟革爵问罪,再到复起的经历,大多勋戚都没有品尝过其中滋味。所以对于沈忆宸,郭晟有着很深的好感,如若今日见到本人相貌英俊秀美的话,选作自己金龟婿不是不可以。 在座勋戚越是夸赞看中沈忆宸,就越是让李敏胆颤心惊,额头上都隐隐出现了汗珠。 这种形势已经称得上骑虎难下了,要是今日沈忆宸不给力的话,那么后果将很严重。 “成安侯无需遗憾,李大人点中为案首并且如此器重,那看来沈忆宸学识确实惊人。今日说不定有机会再作出一首惊世词作,让在座各位情景重现一番。” “期盼如此。” 成安侯郭晟点了点头,目光再度转向静妙堂前的公示栏。 勋戚大臣们都报着欣赏词作才华的心态,唯独泰宁侯陈瀛在听到沈忆宸之名后,内心里面的情绪很复杂。 凭心而论,陈瀛对于沈忆宸并无恶感,相反还非常看好欣赏,甚至为了帮他还做出“指鹿为马”的事情。 但奈何此子出身实在太低了,别说有袭爵希望的嫡子,就连个庶子都算不上,只是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 按照这个起步,就算最终获得了成国公的承认,得到了皇上的荫封。正常情况下一辈子满打满算,到顶也就当个指挥使、都指挥同知这类三品左右的武官衔。 泰宁侯陈瀛对于未来佳婿的标准,就算不是超品勋爵,至少也得一品大员、内阁权臣这类。三品武官说句难听点的话,整个大明多如狗,这也算得上个官? 大丈夫手中无权,拿什么去保障自己妻儿子女,家族昌盛? 自己女儿堂堂泰宁侯的独女,嫁与这种小官,未来碰到个勋戚贵妇、诰命夫人什么的,还得先低下头来给对方行礼? 如若自己有子,青桐日后还可以靠着娘家的威名,不至于落了下风。但是陈瀛心中也很清楚,自己这身爵位,大概率是要传给旁支。 没了娘家,青桐后半生,就只能靠夫家鼎盛了。 本来沈忆宸如若一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与小女青桐的这桩情愫,随着时间流逝也算过去了。但偏偏此子半年下来,斩获冬至诗会魁首,得到了天下士子文人的瞩目。 还接连拿下了县试、府试案首,不出意外的话,按照科举潜规则,院试取中秀才功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沈忆宸表现的越是出色,就越是动摇泰宁侯陈瀛之前坚定的想法。自己到底要不要棒打鸳鸯,或者说给此子一个机会? 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特别是拿自己女儿的人生做赌注,陈瀛是真不敢确定未来沈忆宸能走到哪步啊。 扇亭帷幔里面,莺莺燕燕的贵家小姐们,也纷纷来到了轻纱面前,想要透过这一层薄纱,看看公示栏上那些公子文人的墨宝。 “陈姐姐,应天府那徐东海诗作好像很不错,你觉得如何?” “诗作很好,但年龄偏小,不太适合。” “郭小姐,英国公大公子作品,好像得到了爵爷们的称赞,你要不仔细看看?” 成安侯嫡女郭永馨听到姐妹们的推荐,摇了摇头回道:“张忠才学虽有,但身患废疾,略有遗憾。” 与此同时,兴安侯女儿徐妍也向陈青桐推荐道:“青桐妹妹,我看成国公的嫡子朱佶也在人群中,素闻他英俊潇洒,颇有人望,你觉得如何?” 徐妍也知道陈青桐是泰宁侯的掌上明珠,必须得嫁与身份匹配之人。朱佶虽说不是嫡长子,但现在也能算是个嫡子,并且还是陈青桐同窗,勉强称得上青梅竹马,各方面都很合适。 “没兴趣。” 陈青桐连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喂鱼事业中。 “那杭州府案首卫卓如何?此人文采斐然,相貌也长的好生俊俏,其父乃京师吏部侍郎,未来前途似锦。” 听到是个府试案首,陈青桐下意识嘀咕了一句:“我要是能选府试案首,还需要等到现在选他么?” “噢,那妹妹想要选何人?” 徐妍毕竟是嫁过人了,一下就听出陈青桐这是话里有话啊,立马追问了一句。 “沈……” 陈青桐抛着鱼食注意力也没太集中,下意识就要说出沈忆宸的名字,不过刚把个沈字说出来,就感觉到事情不对,后面忆宸两字收了回去。 “妍姐姐,没什么。。” “沈家公子,到底是何人?” 徐妍听到后开始思索起来,今日到场的勋戚官员中,好像没有姓沈的大员。 既然不是勋戚官员子弟,那么就应该是赴会的才子了,再加上陈青桐提了一嘴府试案首。 突然间徐妍想到了一个人,完美符合了所有的标准。 “沈忆宸!” 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徐妍直接把这个名字给喊了出来,本来还在轻纱面前欣赏诗作才子的官家小姐们,这下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 “沈忆宸是谁?” “我知道沈忆宸,冬至诗会的魁首,那曲《金明池》把女子的柔情委婉写的入木三分。” “原来是他呀,好像士子口中传颂的《临江仙》也是他写的吧。” “没错,就连新晋应天府案首,也是他呢。” 官家小姐们议论纷纷,很快把沈忆宸的过往经历全都扒了出来。 如果说《临江仙》这首词在文人士子中影响力极大的话,那么《金明池》就在大家闺秀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就如同宋时柳永那样。 现在的沈忆宸,可谓男女通杀! “青桐,你心属沈忆宸么?今日他有来参加赏花游会?” 郭永馨这个时候靠了过来,开口问了一句。 “没有,你别听妍姐姐乱说。” 陈青桐赶紧否认,以明代这种环境,想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公开承认喜欢一名男子,是几乎不可能的。 “可惜了,其实我也想看看,沈忆宸如若参加会有怎样的作品。” 郭永馨并未亲眼见过沈忆宸,不过对于他的了解,可不比在场贵家小姐们少。甚至可以说除了陈青桐,她是最为关注沈忆宸过往经历的人。 “永馨妹妹也好奇么?那看来这个沈公子,确实挺引人注目,如若今日能来参加,那是最好了。” 徐妍附和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园中,想要搜寻沈忆宸的身影。 只是在场公子文人众多,扇亭又有一层薄纱阻挡视线,贵家小姐们想要在人群中看见沈忆宸几乎不可能。 所以并没有办法确定,沈忆宸是否参加了这场赏花游会。 “沈公子如若参加的话,定当冠绝全场,他可是有大才之人。” 雪儿这时候忍不住称赞一句,她可亲眼见证过成国公府家宴上,沈忆宸那光彩夺目的形象。 “是吗?好像越来越期待了呢。” 郭永馨嘴角露出笑容,这副表情语气让陈青桐看见后,却感觉心中有些堵得慌。 对方好像对于沈忆宸,不单单只有欣赏之意。 官家小姐这边都在议论着沈忆宸,公子文人那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公示栏上都已经出现了好几篇佳作,却迟迟没有看到沈忆宸动笔,再加上成国公府家塾科举舞弊的传闻,该不会是这小子江郎才尽,根本就写不出好诗词吧? 这时一名自认有才的举子,趾高气扬的来到了沈忆宸面前说道:“这不是应天府新晋案首吗?如此盛会之下,怎么不写一首佳作,让吾等众人品读欣赏一番?” 这名举子的言语,瞬间就让在场的公子文人们,纷纷把目光投放到了沈忆宸身上,并且眼神中大多不怀好意。 面对这突然一问,沈忆宸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愣了一下之后,感受到对方来者不善的态度,于是冷冷回道:“暂还未写。” 只是这种回答,放在旁人眼中,宛如作假之后的心虚表现,根本就不敢当场创作。 “是未写,还是写不出来?” 所以来者并不打算就此揭过,而是咄咄逼人的继续追问。 有人起了这个头,更多质疑沈忆宸学识的人,就按耐不住了,纷纷围了过来,准备一同撕下此子欺世盗名的面具。 沈忆宸感受着众人来势汹汹的目光,他这才明白过来了,什么赏花游会,对于自己而言,怕是一场鸿门宴啊。 接下来自己要面临的局势,莫非就是群起而攻之? 069 破诗三市斤 “好好说话,什么叫做写不出来?以我大哥的学识随便写两句,就能甩你十条街懂不懂?” 见到这人摆明了就是来找事的,张祺也没有惯着,直接撕破脸就开怼。 别看平时马屁拍的飞起,真遇到事了张祺还是站的出来,可能这也是家塾外院武将子弟们骨子里的血性,还没到明末那种竟无一人是男儿的地步。 “既然写的出来,那为何不写?” 这名举子依然紧追不舍,特别现在沈忆宸这种不说话的表现,让他生出了一种可以痛打落水狗的错觉。 如若今天能把沈忆宸的真面目给揭穿,那么整个应天士子届将视自己为英雄! “因为目前公告栏上那种破诗,我一天能写三市斤。” 什么? 这下不单单是挑事的举子愣住了,就连围观看热闹,准备一起踩一脚的公子文人们,全部都震惊住了。 狂妄至极! 沈忆宸这句话,简直就是开了群嘲,把在场文人们的作品都归纳于破诗的范围,甚至他一天能写数斤出来。 其中的张狂、自大、轻蔑,可谓应天府这么多年来,还没有哪个文人士子敢如此。就算古之狂生,可能也就如沈忆宸这样吧。 “说我们写的是破诗?沈忆宸你简直是傲慢猖獗!” “荒诞,你沈忆宸不过一区区府试案首,就连最基本的秀才功名都没有,也敢小瞧应天士子?” “一个靠着祖上蒙荫才考中童生的小人,也敢大放厥词?” “沈忆宸,本来还打算给你留点颜面,这次过后我定当向儒学提举司举报你科举舞弊,到时候将革除功名,永不录取!” 沈忆宸的这句群嘲,可谓是把在场的公子文人们给炸锅了,就连张祺都直勾勾的看向他。 老大好像变了,变得是如此像勋戚子弟,这股嚣张跋扈的气焰简直纯正无比! 不过问题也出现了,老大这下把事情给闹大,恐怕不太好收场。看这群人群情激愤的架势,今天还能不能站着走出瞻园,可能都有点悬念了…… 在场公子文人的喧嚣,也是让静妙堂的勋戚大人们听闻到了,特别是魏国公表情有点难堪。毕竟今天这里算是他的主场,原本赏花赋诗一桩文人雅事,搞得骂骂咧咧粗鄙不堪,简直有辱斯文。 于是他就让一名仆人出去打探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仆人回报道:“回公爷,好像是沈忆宸沈公子的一句话,引发了众怒。” “什么话?” 魏国公赶忙追问了一句,他还真想不出有何言语,能达到这种效果。 “公告栏上的那些破诗,沈公子说他一天能写三市斤。” 听闻仆人这句话,应天府尹李敏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昏厥过去。 自己让沈忆宸参加赏花游会,是展现一下才学,堵住那些科举舞弊的非议,不是让这小子过来开群嘲得罪人的。 今日到场都是些贵家公子,青年文人领袖级别的,影响力重大。沈忆宸这番操作,简直成为了应天文坛半个公敌。 如果说之前科举事件闹大,自己最多因为识人不当丢了官帽的话。那么现在经过沈忆宸这么一闹,可能到时候丢的就是项上人头了。 这小子平日里不都谨小慎微,文质彬彬的吗?为何今日在游会上就性情大变,被阴邪给附身了? 不管原因如何,反正此刻应天府尹李敏想死的心都有了,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沈忆宸取中为案首,还把他带来了这个赏花游会…… “沈忆宸会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魏国公此刻也有些吃惊,当日在家宴上,看着这小子好像挺低调的,坐的也是在末席。 就连后面的冬至诗会,别人也是传言沈忆宸不显山露水,还是靠着一个乐伎,才让众人得知他已经写出了《金明池》这种佳作。 从秉性上看,沈忆宸不似能说出这种话之人。 “你确定没有听错?” “回公爷,奴婢听到的原话就是如此,现在公子文人们都非常生气,要向沈公子讨一个说法。” 看着园中众人都情绪激昂的模样,成安侯开口道:“魏国公,要不我们出面,平息一下事端如何?” “看着架势下去,恐有动手的风险。” 毕竟这是一场君子盛会,要真传出去什么打架斗殴的流言,对于所有人名声都是一种贬低。 所以成安侯郭晟给出建议,以勋戚身份平息一下现在的纷争。 “这事就让下官来出面吧。” 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开口了,勋戚们身为地位尊崇,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还是让文官们介入更好。 “再看看吧,如若沈忆宸没这个学识还敢放豪言,就直接把他赶出去。” 魏国公阻止了一手,他有自信在自己园中,也出不来什么大事。 就给沈忆宸一点时间,见识一下他的本事到底如何,如果只是一个口出狂言之辈,再赶出去也不急。 听着众人的讨论,唯独泰宁侯陈瀛脸上表情,始终带着淡淡笑意。 世人皆认为沈忆宸低调谨慎,就只有陈瀛从见到沈忆宸第一眼起,就感觉此子气势不凡,并且还是心高气傲之辈。 想想看,一个被外界所看轻鄙夷的婢生子,面对成国公嫡子朱佶带着宗亲过来挑事,却能从容面对,甚至在气势上还反压了对方一头。 这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能做到的事情? 也正因见到了这一幕,所以陈瀛一直以来,都对于沈忆宸抱有着好感,相信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个废物。 现在看来,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误,以前沈忆宸是没有实力,张狂起来只会让人觉得这是个笑话,连正眼瞧你的人都没有。 而现在,沈忆宸骨子里面那股心高气傲终于逐渐展现出来了,这可能才是他的本性! 扇亭里面的贵家小姐们,看着园中公子文人们都集聚一处,并且吵闹喧嚣声音不绝于耳,心中同样感到无比好奇,纷纷叫着自己的丫鬟小厮去打听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在贵家小姐面前,公子文人们都要摆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怎么会流露出吵闹这种粗鄙不堪的形象?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踏入瞻园受到了众人关注,却没有人朝他直接发难的原因。哪怕其中有些人看沈忆宸不爽,另外一些人认为他没有真才实学,是靠科举舞弊才当上了案首。 但当着在场勋戚小姐们的面,为了保持自己君子形象,都选择了隐忍不发。 直到有人带了个头,加上沈忆宸自己还开了群嘲,这下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什么君子形象也顾不上,先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回禀小姐们,这场游会沈忆宸沈公子也来参加了,而且还因为言语惹怒了园中的公子文人们。” 沈忆宸参加了? 一听到这三个字,陈青桐立马来了精神,把手中鱼食放到一旁后追问道:“沈忆宸他说了什么,为何会犯众怒?” “沈公子说今日众人所作的都是破诗,他一日能写三市斤。” 啊~~~ 整个扇亭内,听到这话一片娇嗔,见过文人狂生,还真没有见过狂到沈忆宸这种地步的。 一天能写三市斤,这得把别人诗词给贬低成啥样了? “沈忆宸居然真来参加了,而且还如此张扬?” “不是传言沈忆宸低调异常,冬至诗会都不愿意出头吗?” “毕竟状元公弟子,加上又刚取中案首,有些文人傲气也是正常的吧。” “问题这也太盛气凌人了点,沈公子真有如此才华吗?” “古之狂生,也莫不过如此。” 一群贵家小姐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相比较往年“相亲大会”单纯舞文弄墨,今年有了沈忆宸的插曲,明显气氛更加热烈了。 毕竟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这群贵家小姐常年身居闺中,出趟门都不太容易,哪有机会如同今日这样,“直播”看一场文人相争? 唯独陈青桐脸上流露出担忧神色,她倒不是质疑沈忆宸的学识,而是今天到场的才子众多,文采这东西又没有绝对的评判标准,很容易遭人记恨。 “青桐妹妹,你这是担心起沈公子了么?” 徐妍一直观察着陈青桐脸上表情变化,也就是从这抹担忧的神色,她基本上可以确定,陈青桐心属的意中人就是沈忆宸。 “哪有,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 “是吗?不过沈公子敢放出此等豪言壮语,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是自然,沈忆宸文采斐然,否则如何成为案首。” 担忧归担忧,此等时刻,无论沈忆宸是狂言,还是才华冠绝于众,陈青桐都会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 就如同小时候无助之时,沈忆宸也是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就在此刻,成安侯之女郭永馨走了过来,站在轻纱面前遥望着沈忆宸方向,开口悠悠说道:“看来青桐你很信任沈公子,其实我也有同样想法。” “沈公子大才,此等言语必然有十足把握,绝对不会是大放厥词!” 070 传世之作 听闻郭永馨的言语,陈青桐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那股堵得慌感觉,并不是什么错觉。 面对其他小姐们的质疑,郭永馨能如同自己一般信任沈忆宸,这绝不会简单的欣赏就能解释的通。 果然很多时候,女人的直觉都很准。 只是陈青桐不明白,为何郭永馨会对沈忆宸有好感,两人明明没有过任何的交集。 公子文人那边,面对沈忆宸如此猖狂的挑衅,很多人都已经按耐不住了,如果不是考虑到今日场合的原因,估计想要动手的人都不少。 也就在这个时候,徐东海站了出来说道:“沈忆宸,你真以为自己取中个案首,就文才天下无双了吗?” 沈忆宸看了来人一眼,好像之前在考场见过。对了,那日自己前往昭文书院拜访老师的时候,这个小子也跳出来一次。 沈忆宸不知为何这人总抓着自己不放,既然甩不掉的话,那么就只好让对方主动闭嘴了。 “鄙人文才是不是天下第一不知道,但我知道应该是比你要强。” 说这句话沈忆宸有着十足的底气,县试、府试自己两度案首,次次都压了对方这小子一头,凭什么不能说比他强。 听到这句话,徐东海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这半年来最憋屈不服的事情,就是科举考试始终被沈忆宸给压了一头。 还有就是那日在昭文书院,被对方无视的那种羞辱感,始终环绕心中。 今天又被当着众人面轻视,沈忆宸简直欺人太甚! “呵,比我强?如若不是靠着成国公,你凭什么能取中案首,成国公府宗亲全员为何取中,你难道心里面就没点数吗?” 这种直指对方科举舞弊的言论,因为关乎到成国公府以及主考官员,之前公子文人们讨论,都是处于私下。 特别徐东海本身也算是官宦子弟,他背后站着的是南京兵部尚书徐琦,一言一行更加要慎重。 只是徐东海毕竟还是年纪轻,这番恼怒之下不管不顾,直接当着众人面,把成国公府家塾科举存在舞弊的嫌疑给公开了。 这下想要息事宁人和平收场,几乎不可能了。 “徐东海,有质疑可以,别带上成国公宗亲。” 这边朱佶听到后,不得不站出来警示了一句,只是他这话其中深意,就很值得在场众人玩味了。 首先朱佶居然肯定了徐东海的舞弊质疑,这意味着他在放任对于沈忆宸个人的攻击。还有一点,强调不要带上成国公宗亲,这是身为成国公之子必须要做的事情。 同时也带出来另外一点,沈忆宸事实上并没有入成国公府宗亲,也就是说他算不得什么宗亲。 如果说之前质疑不满的人,心中还有些忌惮朱佶以及背后的成国公府势力,现在他这番话相当于直接把沈忆宸给单独撇出来了。 只要你们别拉上我成国公府,随便怎么做。 这下本来隐忍不发的舆论,瞬间被引爆开来。 “一个靠着祖上势力取中的案首,也敢自称才华?” “沈忆宸,别人怕你身份,我可不怕你,今日定当揭穿你的真面目!” “沽名钓誉之辈,还敢大放厥词?” “来日我必向儒学提举司举报,剥夺你的案首之名。” 感受着在场的群起激愤已经克制不住了,张祺这下挡在了沈忆宸面前说道:“大哥,你要不先跑吧,我来殿后!” 放在张祺眼中,沈忆宸这次牛皮吹大了,惹了众怒这顿打估计免不了。 自己身宽体胖挡住众人,给他争取点跑路时间,说不定能免受一顿皮肉之苦。 见到张祺这架势,曾蒙简就意识到沈忆宸要跑路,于是大喊一声:“挡住园门,别让此子给跑了!” 有过数次被沈忆宸打脸力压一头的经历,现在曾蒙简也学聪明了,不敢再当那个出头鸟。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已经选择了屈服。 无非就是把明白上的争斗,转为了暗戳戳的报复,就如同现在这样,主动带头挑衅的事情曾蒙简是不会做的,但是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曾蒙简也不愿意错过。 见着外面众人都要动手了,魏国公徐显宗这下坐不住了,万一真搞出个什么流血事件,传出去自己这个东道主脸面可挂不住。 另外一边的陈青桐也焦急万分,她都想要冲出这轻纱帷幔,去帮沈忆宸一把。 只是她一个小女子,面对众人也无法做什么,并且碍于礼数,陈青桐要是做出冲动之举惹怒了父亲,恐怕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沈忆宸了。 想来想去,既然自己无法出手相助,那么只能向父亲大人求助了。 就在陈青桐准备前往静妙堂的时候,身旁的郭永馨却先行一步,朝着静妙堂方向跑去,很明显她的想法与自己一致。 这下陈青桐再也顾不上别的,跟在了郭永馨的后面,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冲到了勋戚大臣们面前。 静妙堂的魏国公徐显宗,正准备叫府中仆役去维持一下秩序,结果却看到两位小姑娘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永馨,你这慌慌张张的模样,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还没等魏国公开口,成安侯郭晟见到女儿这副模样,张嘴训斥了一句,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爹爹,女儿看见园中公子们有些骚乱,担心会出意外,所以特地前来寻求帮助。” “自有为父与众大臣在此,哪需要你一个姑娘家操心?” 这边郭晟的话音刚落下,那边陈青桐就同样向泰宁侯求助道:“爹爹,忆宸哥哥现在有危险,你帮帮他吧。” 听到女儿这话,泰宁侯陈瀛可谓脸都黑了,万万没想到半年禁足过去了,女儿丝毫未变,依然忘不了沈忆宸这个婢生子。 本来魏国公还有些不解,为何这两位勋戚小姐如此着急,当听到陈青桐说出忆宸哥哥四字后,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位是在为沈忆宸担心。 不过随之而来是更大的疑惑,沈忆宸何德何能,能让两位侯爵之女如此牵肠挂肚? “不用帮了,你们看看园中,沈忆宸自有解决之法。” 一直旁观的兵部尚书徐琦,终于开了一句口,顺着他所说言语望去,园中众人已经让出来一条道,沈忆宸正踱步走向公示栏面前。 只见他从仆役手中接过宣纸与墨笔,然后直接就把宣纸贴在了公示栏上。随即下笔风雷,堪称艺术的字体跃然于纸上。 《剑如虹》 “空穴来风北南东,一睨人材海内空。” “少年壮志登红案,暮年回望身后名。” “封侯拜将祁连外,才尽回肠荡气中。” “金戈铁马禅关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这首诗原本出自于清龚自珍的《夜坐其二》,描写自己怀才不遇的苦闷,以及经邦治国的壮志不得实现,希望有朝一日能大展宏才的期盼。 但是沈忆宸除了借用一句“美人如玉剑如虹”原意外,几乎全篇魔改了这首诗词,意境描写完全改变了。 开头两句所表达的意思,就是诉说流言蜚语之所以能传遍四方,是因为自己睨视天下发现已无人才。 而谣言这种东西起于谋者,兴于愚者,止于智者。你们这群人拿科举舞弊来攻击我,足以证明没有一个是人才,通通都是愚笨不堪的蠢才! 第二段就更容易理解,自己年少壮志夺取案首,什么争议、名气、成就,只有等到暮年回首才能盖棺定论,凭什么说我现在是欺世盗名之辈? 第三句是把格局放大,不再斤斤计较于他人言论,表达出只有在祁连山外封侯拜将,才能让世人理解这段才气纵横、令人荡气回肠的诗句。 其中祁连山是引用了《匈奴歌》中“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恰好对应了大明北方边境蒙古之患,沈忆宸有封狼居胥的壮志豪情。 最后一句就是龚自珍的原意了,当打破了这一切桎梏,人可以如同美玉一般,剑也可以吐出如虹的气势。 之前沈忆宸的诗词,因为对于古代文学理解不够,只能做一个纯粹的文抄公。 但是现在不同了,差不多一年时间的勤学不辍,沈忆宸对于古代文学的理解,有了一个质的提升。至少脱离了打油诗的水准,能够借用诗词来明志。 当然想要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依然还是需要借助古人的金句,所以他选择了这句“美人如玉剑如虹”。 当这首诗出来,当这手字摆在众人眼前,之前所有的质疑、非议、流言蜚语,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哑口无言。 前面卫卓、徐东海、张忠的诗作,确实称得上不错,不过现在与沈忆宸这首相比较,破诗三市斤还真没有形容错。 因为一首传世之作的价值,远远超过普通庸诗千倍、万倍,就好比乾隆一辈子写诗三万首,加起来能比得上李白、杜甫任何一首传世经典吗? 诗词从来都不是靠数量决定的,而是靠其文字所蕴含的才华! 看着沈忆宸这首诗作,泰宁侯陈瀛神情复杂的默念道:“看来确实是我错了,人如其诗,此子的大气磅礴,壮志凌云平生罕见,来日未必会苦了青桐。” 071 深藏功与名 “这……这……这首诗也太强了吧。” 终于有一名文人忍不住开口承认了,沈忆宸这首诗出来,简直让前面所有诗词都黯然无光,说是碾压全场都毫不过分。 “怎么可能,沈忆宸真的有如此才学?” 另外一名官家公子,脸上也是写满了震惊神情,如若不是亲眼看着沈忆宸书写出来,他怎么也不信这是一名十七岁童生所作。 “看来传言的成国公府家塾科举舞弊,真的就只是流言蜚语了?” 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甚至沈忆宸都用诗句回应了外界所谓的谣言,如果这都不能算才学的话,那就再怎么解释都无用了。 徐东海一张脸铁青无比,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沈忆宸能现场写出此等佳作。 以往还能找拼爹的借口,现在差距摆在眼前,就是自己学识不如对方,徐东海一时感觉自己接受不了。 唯独曾蒙简,偷偷的松了口气,甚至心中不知为何还产生了一丝暗喜。 要知道他可是吃了沈忆宸不少亏,每次自己高光时刻,都被沈忆宸给稳稳压了一头。所以这一次沈忆宸没有出手,他坚决不认为自己可以笑到最后。 果然不出所料,在场的其他公子文人们还是年轻了,沈忆宸都一改往日低调形象,说出如此气势凌人的话语,居然没有生出一丝警觉之心。 现在沈忆宸杀手锏使出来了,全部都懵逼了吧? 还是我曾蒙简机智,沉住气隐忍到了最后! “李大人,你果真慧眼识珠,难怪之前放言沈忆宸作品会是最佳,现在看来,此子确实独居一档。” 魏国公徐显宗看到沈忆宸的诗作后,想起之前向李敏的询问,在没有见到诗作之前,对方都敢直言断定沈忆宸最强,果然不无道理。 甚至他都有些敬佩李敏的勇气,能顶住外界流言蜚语,力邀沈忆宸参与赏花游会。如若不是抱有十足的信心,断定此子才学力压群雄,否则的话万万不敢如此。 听着魏国公的称赞,李敏赶忙点头称是,私下却悄悄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因为就在前面沈忆宸引发在场公子文人,群起而攻之的时候,李敏他差点没被吓的尿裤子。结果没想到在转瞬之间,自己就完成了绝境翻盘,还冠上了慧眼识珠的美名。 这一番人生大起大落,李敏当年考科举都没有这么刺激。 毕竟科举没考上还能选择来年再战,这一次要是出问题,就真的没有来年了…… “封侯拜将祁连外,不愧是勋戚后裔,此等气魄真是随了今年凯旋而归的成国公!” 成安侯郭晟此刻也是赞不绝口,如今的勋戚子弟,基本上已经堕落成为了纨绔子弟。除了靠着祖上荣光吃喝玩乐以外,哪还有什么进取心,脑海中都忘了现在北方草原上,还有着外族的铁骑纵横! 沈忆宸身为一文人,却保留着封侯拜将,金戈铁马之心,显得尤为可贵。很难想象拉垮的勋戚子弟中,还能出现如同沈忆宸这般的志向。 “确实厉害,特别那句美人如玉剑如虹,堪称千古绝句。就算不论诗词如何,单单他那一手字,恐怕当今书法大家,见到之后也要称赞一二。” 兵部尚书徐琦也被沈忆宸的诗作感染,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此等佳句了。如果说之前外界对于沈忆宸还有着些许偏见,今日这首诗作出来,将再无质疑! 与此同时,扇亭的贵家小姐们,也传来了一阵掌声与欢呼声音。她们参加赏花游会,本质上就带着一颗挑婿之心。如今沈忆宸才貌双全,冠绝全场,不知引得多少贵家小姐们仰慕倾心。 “沈公子果真如同传言那般才华横溢,诗作中还表露出了凌云志,真是让人敬仰。” “不止才学,沈公子相貌也仪表堂堂,真是让人看了好生欢喜。” “古人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现在看来谦谦君子,淑女也好逑。” “妹妹,你这话说的春心荡漾了。” “嘻嘻……” 扇亭里面打趣一片,如若不是碍于男女之防,可能现在的沈忆宸,要收到很多贵家小姐表露芳心了。 园中沈忆宸看着之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现在面对自己诗作却哑口无言呆立左右,脸上流露出一抹无趣的笑容。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把手中墨笔放置于架上,拉着依然处于呆滞状态等张祺,两人就这么穿过众人离开了瞻园。 徒留一众惊讶眼神,深藏功与名! “怎么回事,这小子就走了?” 魏国公本来还想着把沈忆宸叫入静妙堂称赞两句,结果这家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果然有性格。 “有才之人大多行为乖张,可能沈忆宸也如此吧。” 徐琦帮沈忆宸解释了一句,他在官场上也算是见识过太多的狂生,所以并不意外。 “李大人,沈忆宸平日里也是这样吗?” 成安侯郭晟感觉沈忆宸这样直接走人的行为,有些过于轻狂了,于是开口向李敏问了一句。 “这个……下官平日里接触沈忆宸,还算比较谦卑的。” 现在这群人里面,最迷糊的可能就属应天府尹李敏了。 他接触过沈忆宸很多次,对于这小子的性格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平日里言谈举止,没有丝毫逾矩之处,各种恭敬谦虚谨小慎微,少年老成的完全不似他的年龄。 结果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跟变了个人似的,堪称狂傲无比。莫非这小子真是坚决执行了自己的计划,想要破解非议,就用绝对实力让旁人无可争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沈忆宸也太听话了点吧,真叫做指哪打哪啊。 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至少李敏现在最大的危机已经度过,今日沈忆宸展现出来的学识,再也无人敢放言自己取中徇私枉法! “公爷,沈公子的《剑如虹》小女甚是喜欢,还望公爷厚爱把这首诗作送给小女。” 郭永馨完全没在意沈忆宸的“狂傲”,相反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沈忆宸留在公示栏上的那副作品。 今天魏国公是东家,如果想要的话,自然得向他请示。 听闻郭永馨的话,虽然魏国公徐显宗也非常喜欢沈忆宸的墨宝,但是让他堂堂一国公与后辈争夺,实在是有失身份。 所以徐显宗点了点头道:“既然永馨你喜欢,那就取下拿去吧。” “谢国公爷厚爱。” 听到徐显宗把沈忆宸的诗作送给了郭永馨,这下陈青桐可谓是又气又悔,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让别人给捷足先登了呢? 但是国公爷都已经开了金口,想要让他改变主意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陈青桐只能说道:“公爷,让小女陪永馨姐姐一起去取下吧。” 徐显宗有些莫名其妙,一副字需要两个人过去取吗? 不过这种小节之事,他也不可能刨根问底,点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郭永馨跟陈青桐两人走出来静妙堂,园中公子文人们看到两位勋戚小姐出来,脸上表情从被沈忆宸打击后的落败中,瞬间变成了一副猪哥样。 这两位可都是侯爵独女,哪怕就是当个上门女婿,都能保证一生的荣华富贵,并且还能得到妻家的鼎力相助。 她们两个人公开露面是为何,难道看中了我们当中的某人? 如果沈忆宸此刻还在这里的话,估计这群人还不敢多想,毕竟大出风头的不是他们。而现在沈忆宸都已经走了,这两位大小姐看中的必然是剩余之人中等一个,说不定就是自己! 只是让所有人大失所望的一幕出现了,郭永馨跟陈青桐面对众青年才俊,礼仪性的微微欠身行礼后,就走向了公示栏,小心翼翼把沈忆宸诗作给取了下来。 看到这种情形,很多人心态都崩了,沈忆宸人都走了,就留下一首诗作,都能得到两位勋戚小姐的如此重视。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特别是朱佶,他眼白都涌现血丝。如果说那日在南市街遇到陈青桐跟沈忆宸,还能找点其他借口解释。 那么现在陈青桐的举动,已经第二次印证了她对于沈忆宸的感情不一般。 一个婢生子,就是在小时候有过些许接触罢了,为何自己跟陈青桐从小长大,还同窗了数载,却依然比不上他? 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永馨姐姐,你真的喜欢这副诗作吗?” 取下沈忆宸作品后,陈青桐有些不舍得撒手。 望着陈青桐这副模样,郭永馨脸上带着淡淡笑意回道:“青桐妹妹,你如若真心喜欢的话,姐姐可以送给你。” “真的吗?” 这句话让陈青桐喜出望外,她完全没想到会如此简单。 “真的。” 说罢,郭永馨就松开了手。 如果说之前对于郭永馨的言语举动,陈青桐有着一种女人直觉的话。 那么现在她所作这一切,陈青桐就完全看不穿对方想的什么了。 “永馨姐姐,你对沈忆宸,好像特别不一般。” 毕竟还是女孩年龄,陈青桐心底藏不住事情,终究开口问了一句。 “是的。” 出人意料的是,郭永馨连最起码的遮掩的都没有,坦然承认了。 “为何?” “因为沈忆宸他是我一好友的恩人,帮他就是帮我的好友。” 说完这句话后,郭永馨就转身走向扇亭,只是这个理由与陈青桐最初的设想完全不同。 072 终究错了 另外一边沈忆宸两人走出瞻园后,白胖子张祺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愣愣的说道:“大哥,我们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还留在那里做什么?” “炫耀啊,你没看那群王八蛋脸色都变成什么样了,这时候当然要狠狠的嘲讽回去!” 张祺丝毫不顾及那些所谓的君子言行,在他看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才是正道。 之前那群家伙气势汹汹的德行,就差没动手了,现在大哥沈忆宸用诗作啪啪打他们的脸,自然得好好羞辱一番,才能解了心头之气。 “无所谓,这群人提不起我的兴趣。” 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性情大变”,更多是出于计划需求,而不是真如同纨绔子弟那样盛气凌人,来寻求某些心理上的满足感。 甚至退一万步说,就算沈忆宸有这份心踩别人来装逼,他也没打算找赏花游会的这群公子哥。 别看他们好像身份、才华都挺不错的样子,实际上都是一些虚名。家族里面没有地位实权,才学放在外面,又称不上真正的天才少年,踩他们不相当于是在菜鸡互啄? 今天自己这番操作,能压制住关于成国公府家塾科举舞弊的传言就足够了,再做其他也没有多大意义。 而且很多东西过犹不及,今日在场的不止公子文人,静妙堂内还有着南京城的勋戚大臣们。让他们看到自己咄咄逼人,按照这个时代的逻辑,恐怕得到的不是赞扬,而是心生反感。 见好就收的道理,沈忆宸两辈子人生经验很清楚。 唯一让沈忆宸感到有些不爽的,就是自己的这番举动,相当于变相也拯救了朱庆宇等人。 说实话,如若不是现在被绑架在成国公府家塾一艘船上,沈忆宸他都有向儒学提举司举报的心,这几个朱氏宗亲能被府试取中,绝对有问题! “大哥,那我们接下来该去哪?” “各回各家。” “就这么回去?不找点乐子?” “你想找什么乐子?” “听说桃花楼最近来了个胡人歌姬,长相奇特俊美,要不我们两个去看看?” 听到这话,沈忆宸乐了,明朝这个时代的胡人歌姬,大概率是中亚或者俄罗斯那边来的,直白点说就是毛妹。 没想到回到了几百年前,还有人邀请自己去看毛妹…… 放在平常时候,沈忆宸可能会架不住心中好奇去看看。不过现在他有这个兴趣,也没这个时间。 “算了,等候院试结束后再去看看吧。” 院试在五月中旬,距离现在已经没几天时间了,更重要府试将正式考经义题,对于沈忆宸而言是一种全新的挑战。 所以他打算好好抓紧剩余时间,让自己经义基础知识更为稳固一些。 “好吧……” 张祺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不过很快他就调整过来说道:“大哥你好好努力,一定要再拿回来个院案首,连中小三元给我们外院家塾扬眉吐气!” 外院家塾被内院家塾嘲讽最多的地方,就是功名上的差距。 整个外院家塾上一个秀才,还是数年前的曾蒙简,后面虽然有不少人考中了童生,却始终没人通过院试这一关。 原因就在于县试、府试这两级考试主考官,都是应天府本地官员,比如说江宁知县、应天府尹等等。 你是本地官员,就免不了一些地头蛇的人情世故,就好比后世现代社会了,要本地出了点什么事情,很多人第一想法就是找人打个招呼解决。 放在科举上面,就是暗示照顾一下自己的子侄。 但是院试主考官是各省道的学政官,由朝廷委派管辖各省道的科举跟教育工作,相当于直接空降了个“教育钦差大臣”。 空降就意味着跟本地豪强,没有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再加上大多由监察御史担任,有上奏天听的权力,想要他徇私可不容易。 所以外院家塾学童们,大多数人都止步于童生这个身份上,很需要再出个秀才证明一下自己,否则要被内院宗亲们给嘲笑的抬不起头来。 沈忆宸目前已经拿下来两座案首,只需再往前一步,就能达成小三元成就。可能这跟连中大三元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足以还击内院那群关系户了。 “尽力而为吧。” 沈忆宸有过连中小三元的想法,不过这种事情影响的因素太多,就连运气都占据了很大一部分。 除非有成国公朱勇亲自帮自己站台,否则就不可能有绝对的把握。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就告别了张祺,独自一人朝着回家路上走去。 但是走到半道上的时候,沈忆宸突然改变了主意,前往业师林震的院落。 因为沈忆宸府试结束之后,通过那一场“礼”与“秩序”的赌博,明白了抓住主考官文风喜好的主要性。 院试的主考官是提学官孙鼎,算是自己业师林震的老友,沈忆宸没有什么私底下打招呼徇私的想法。不过如若能得知孙提学的文风偏爱,然后投其所好的话,这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之前沈忆宸一直不愿意因此事打扰林震,害怕对方觉得自己太功利,影响到个人印象。 经历过昭文书院事情后,沈忆宸已经很确定自己在林震心中,已经形成了谨小慎微的固定形象。如若这时候去找他,就完全不用担心会出什么负面影响,相反还会得到林震夸赞。 这小子终于开窍了啊,明白年轻人就应该有些张扬进取心! 所有有些事情真的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栽柳柳成荫。 前往林震院落的沈忆宸所不知道的是,赏花游会结束之后,他的《剑如虹》以及那句“破诗一天三市斤”的言论,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应天府各个角落。 甚至还超越了之前的《临江仙》跟《金明池》,毕竟这次言论过于劲爆。魏晋狂生之后,随着宋朝程朱理学发展,已经很少再有文人,会放出沈忆宸这般狂言。 更离谱的是,沈忆宸不但说了,还真做到了力压群雄,把狂言变成了事实。 再加上之前流传的那两首词作,现在都沈忆宸已经隐约有了应天府文人诗词魁首的感觉。从来没有人想过,金陵这种人才辈出之地,如今站上巅峰的会是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自然而然的,那些关于沈忆宸科举舞弊的传闻,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谁敢不长眼的质疑沈忆宸才学,绝对会有人反唇相讥一句,你若有本事,就写出一首与沈忆宸相提并论的诗词,如若写不出来,哪来的脸去质疑别人作弊? 回应质疑的最好方法,确实是用绝对实力,让旁人无可争议! 泰宁侯府内,陈瀛恰好经过女儿的房间,却透过窗台看到陈青桐正对着沈忆宸的那副诗作,痴痴傻笑着。 见到这一幕,陈瀛可谓心情复杂,他都不知道现在该如何抉择女儿与沈忆宸的关系,是继续棒打鸳鸯,还是选择顺其自然。 “咳咳……这首诗作,有那么好看吗?” 陈瀛故意清咳两声,提醒了下陈青桐自己到来,并且对于女儿这种犯桃花的状态表达的不满。 “爹爹,我……我就是看看。” 突然见到父亲出现在自己身后,再加上以前的警告与半年禁足,让陈青桐也是慌的不行。 生怕因此惹怒了陈瀛,换来更为严厉的看管。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陈瀛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青桐,天下君子才俊众多,沈忆宸确实很出色,却也没达到鹤立鸡群的地步,你有时候要把眼界放的更开阔些。” “爹爹,忆宸哥哥他真的没有到鹤立鸡群的地步吗?” 陈青桐说罢,就把目光挪到了书桌上那副诗作,意思很明显。 这句反问,让陈瀛瞬间哑然,确实在他所熟悉的勋戚官宦子弟中,已无人可以达到沈忆宸之才华。 而其他文人士子就算才华不输于沈忆宸,那地位家世又能比他强多少,有区别吗? 泰宁侯陈瀛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势利之人,毕竟达到他的爵位,往上也就只有公爵这一步。 而晋升公爵的难度,除非大明朝再来一次新君当立,获得从龙之功,否则基本上是想都别想。 所以陈瀛已经站上了人臣巅峰,也无需再巴结任何人,自然就谈不上势利眼。 但恰恰因为对于女儿的重视,他用着最为庸俗的眼光审判着沈忆宸,哪怕明知道对方才华以及前景情况下,依然棒打鸳鸯。 现在回想起来,终究是自己错了。 “青桐,爹这辈子最大的不放心,就是如何帮你寻得一个好人家。这样就算我百年之后,也能在九泉之下与你娘亲有个交代。” “为父一直用着最为严格的标准,去审视着沈忆宸,哪怕他有着诸多优点,却因不够位高权重,始终无法获得认可。” “今日这场赏花游会,也让为父想清楚了,有些人身上的光芒是无法压制住的。沈忆宸绝非庸人之资,就如同诗作所写的那样,封侯拜将才能实现他荡气回肠的才华。” “所以……所以爹不会再干涉你的感情,只要你未来能开心快乐就好。” 泰宁侯陈瀛,最终还是为了女儿选择了妥协,可能相比较夫婿的权势地位,陈青桐幸福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073 搜身检查 “爹爹,你……” 陈青桐听完父亲的话后,眼眶一下就红了,语气也哽咽的说不出来话。 从小到大,父亲身为侯爵,始终是一副要强的形象。她从未想过有一日,父亲能服软与自己说出这番话。 “你也别高兴太早,为父只是认同了沈忆宸的才华,不再干涉你,而不是同意让他成为我女婿。” “如若沈忆宸想要成为我泰宁侯的女婿,必须要金榜题名、六礼齐备、八抬大轿的把你迎娶过门,否则想都别想!” 泰宁侯陈瀛终究不可能无限妥协,什么王侯将相不要求了,但最基本的金榜题名考上进士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步的。 因为只有考上进士,才有资格进入到京师的权力中心,到时候再加上自己与成国公助力,以沈忆宸的才学,平步青云的概率非常大。 如若考不上,相当于仕途上限被锁死,连操作空间都没有。 “爹爹!” 本来陈青桐只是心有所属,还没有考虑到婚嫁那么远的事情,结果现在父亲直接说出来了,让她感动之余,又感到有些娇羞。 “好了,这件事情就暂时如此,也别总是抱着这副诗作不撒手了。怎么说也是我陈瀛的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没人要呢。” “爹爹,女儿会记住的。” 陈青桐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挽着父亲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其实陈青桐心里面也很清楚,今日父亲为自己做出了多么大的让步。身为侯爵之女,婚嫁能随自己心意,这可能就是最大的自由了。 看着女儿这副模样,泰宁侯陈瀛脸上写满了欣慰,如若真能确定段好姻缘,那么自己最大的心结也就可以放下了。 …… 另外一边,沈忆宸来到林震院落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黄昏,放在寻常拜访可能会显得稍晚,但对于沈忆宸而言,这个时间点刚刚好。 因为来到太早的话,林震还在昭文书院讲学,并没有回家。而上次沈忆宸前往书院找老师,讲堂内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毕竟自己不是昭文书院的学生,沈忆宸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林震添麻烦,所以在他家院落请教更为合适。 走入院中,沈忆宸看到林震坐在门口长廊,面前摆放着一套茶具,正悠然自得的品着好茶。 林震见到沈忆宸走进来,放下手中茶杯,有些意外的说道:“忆宸,这个时间点前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弟子拜见先生。” 沈忆宸首先行礼,接着再说道:“先生果然慧眼如炬,弟子这次前来,确实是有事情想要向先生请教。” “噢,那坐下来再说。” 林震指着茶具对面的位置,然后提起茶壶,顺便给沈忆宸倒了一杯茶。 现在沈忆宸对于林震这位业师,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陌生,所以一些礼仪也懒得再客套,直接大大咧咧的坐在对面,从老师手中接过茶杯。 “先生,弟子再过几日就得院试了。” “为师知道,所以今日前来,是请教学问上的事情?” “并不是,弟子是想询问关于主考官孙提学的事情。” 听闻沈忆宸这句话,林震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忆宸,你该不会是想让为师与孙提学通通气吧。” “嘿嘿,弟子还真有这想法。” “甚好,那为师干脆把孙提学叫来,你自己与他商量一二。” 沈忆宸越是如此坦然承认,林震就明白自己这名弟子,肯定不是想要徇私走关系,于是也开了句玩笑。 “先生,其实弟子这次前来,是想要打探下孙提学的文风喜好,打算在院试上投其所好。” 面对业师,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不单单沈忆宸这样做,基本上所有考生都会有这方面的考量。 只是如同沈忆宸这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恐怕就没几个了。 “你小子倒是说到直接。” 林震有些哑然失笑,他接触过无数的晚辈学子,还真没有人如同沈忆宸这般,把投其所好说到如此坦然。 他人怎么也得遮遮掩掩,旁敲侧击一番。 “弟子不敢欺瞒先生,只能坦诚相告。” “其实这也没什么,忆宸你有如此想法,也算进取心的一种,为师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说实话,沈忆宸这么坦然,反倒让林震感到欣赏。毕竟这也从侧面证明,他对于自己这个老师相当信任尊重。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小子终于不是在那副年少老成、云淡风轻的态度了,有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期待、进取、得失心。 林震虽然秉承中庸之道,但他更清楚少年郎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就必须得锐利进取,展现出绝对的意志力跟决心才行。 过于随和、得过且过的态度,意味着事业上限并不会太高。 “为师与孙提学相识多年,如若问我,他有何文风喜好。那么忆宸你在答题方向上,只需要谨记一句话即可,这也是他为官多年的箴言。” “先生何话?” “教士务先德行。”(通假事务) 教士务先德行? 沈忆宸仔细的品味着这句话,他突然想起自己蒙师李庭修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格言,那就是立学先立德。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句话的深意是一样的,那就是无论是做人做事,还是做学问,首先要做好的都是自己德行。 “谢先生赐教,学生明白了。” 对于沈忆宸有此悟性,林震并不意外,他笑着说道:“既然明白了,加上天色已晚,那就陪为师吃完晚饭再回去吧。” 林震前往昭文书院临时讲学,家眷并没有跟随,而是留在了老家长泰县。他此刻状态,用一句后世的话来形容,那就是“独居老人”。 所以今日沈忆宸前来,林震内心里面也很高兴,想要留着学生一起吃顿便饭,也能陪自己聊聊天什么的。 对于老师的心态,沈忆宸自然也明白,于是他拱手道:“那弟子恭敬不如从命。” 饭桌上,这次师徒两人聊的不再是关于学问、未来、人生等等大事,而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事情。 特别是林震,算敞开了心扉,说起了自己当初在京师为官的一些经历,还有远在老家的妻儿子女。 以前沈忆宸感觉自己跟林震,好像总隔了一点什么,不如蒙师李庭修来到亲近。 经历过这一次,对于沈忆宸而言,林震褪去了那高高在上的状元光环,变成了一名普通传道授业的师长,那一层无形的心墙被打破了。 吃过晚饭,林震还让自家的马车,送沈忆宸回了街角小院。有了业师的提醒,沈忆宸看题的方向,着重放在了四书五经跟“德行”有关的原文和注释。 就这样,闭门苦读了几日后,时间来到了院试这一天。 如同之前考试一般,沈忆宸提着母亲准备的衣服跟吃食出门,现在春夏相交温度逐渐升高,也不太需要厚实的寒衣了,考篮重量要轻松许多。 依旧住在离考棚不远的那间老客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却又好像处处都有不同。 第二日伴随着点点星光,沈忆宸站在了下江考棚前的广场,今日参加院试的考生们,平均年龄要比之前县试、府试大了不少。 因为院试只要获取过童生身份就可以报考,不局限于应届考生,所以很多前几届没有考上秀才功名的,都会报名再战一番。 沈忆宸目光所至,就看到了好几位须发皆白的老童生,也不知道是第几次来考取秀才功名了。 现代人笑范进中举就喜极而疯,突出一个丑态。却不知古时多少垂垂老朽,终其一生所求不过是个秀才功名,相比较起来,范进已然称得上是个幸运儿了。 收回了感慨心情,沈忆宸来到了成国公府序进牌下,朱庆宇等人因为是坐着马车前来的,所以早早就已经站在那里等候着。 见到沈忆宸过来,可能是之前科举舞弊的传言,闹的动静实在太大。也可能是沈忆宸完全不顾及成国公府的颜面,让他们不敢再出言挑衅。 反正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次朱庆宇等人表现的非常老实,看了一眼后就把目光挪向前方,保持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对方既然没有挑事,沈忆宸就更不会主动找事,他安心排在了后面,等待着兵役们放行进入考场。 随着天色逐渐微亮,等候入场的考生们,很多人发现了成国公府序进牌下的沈忆宸。 “那位傲然而立的年轻人,就是应天府案首沈忆宸吗?” “当然,你没看见成国公府的序进牌吗?” “据说成国公府科举舞弊,传言可当真?” “你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沈忆宸最新诗作《剑如虹》没听过?这等才华还敢说成国公府舞弊?” “《剑如虹》傲视金陵才子所作不过是破诗,此等豪橫才气,真是不服不行!” 在场的众考生议论纷纷,看向沈忆宸的眼神中,多是仰慕崇拜之情。 毕竟以一首诗压制全场,这种操作不是轻易能做出来的,很多年轻读书人,甚至都把沈忆宸视作自己偶像。 就连以往非常看沈忆宸不顺眼的昭文书院学子,他们面对这种情形,都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哪怕心里面再不服,对于成国公府科举成绩再有质疑,跨不过沈忆宸才学这座大山,说出来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时间推移,下江考棚龙门大开,所有考生按照秩序依次进场。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府试科举舞弊传言的影响,这次院试兵役检查的格外严格。不单单考生携带物品要仔细检查几遍,就连衣服裤子全部都得脱下,遮羞的裤衩都不准留。 甚至除了目视皮肤上是否有字,连身体空洞缝隙,都掰开仔细看上一遍。比如鼻子、耳朵以及肛门这种隐私部位。 要知道以往这种科举初级考试,搜身检查是不会如此严格的。 就拿沈忆宸前两次来说,搜身只是脱掉衣服外裤,会给考生保留一条遮羞的裤衩,避免有辱斯文。最多就是觉得谁可疑,会在裤裆处捏几下,防止有任何夹带,仅此而已。 只有考举人的乡试,以及考进士的会试,才会执行如此严格的检查制度。 很明显这种严格的搜身检查方式,引发了很多思想保守的文人士子不满,下江考棚瞬间怨声载道。 但是在外帘监考官出来,取消了几名带头闹事的考生资格后,剩余众人立马变得老老实实起来。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对于这种搜身检查,沈忆宸就觉得很无所谓了,现场都是一群大老爷们,你有的零部件别人也有,无非就是大小不同,有啥好害羞的? 不过沈忆宸还是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那就是站在自己前面排队的朱庆宇,居然身体出现了明显的哆嗦抖动。 冷?害羞?害怕? 看着朱庆宇的异样,沈忆宸想到了三种可能性,冷是可以首先排除。现在已经农历五月了,天气温度正好,不存在冷的直哆嗦的情况。 害羞也不太现实,朱庆宇这种宗亲子弟,青楼妓院恐怕比在自己家还熟悉,他们会因为脱个衣服害羞?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朱庆宇等人害怕严格检查! 说实话,沈忆宸也一直在心中好奇过,朱庆宇这群纨绔子弟,到底是靠着何种方法在考棚里面作弊。 一般的夹带、身上写字,沈忆宸认为是不太可能的,之前搜身严查虽说没有今日这般严格,但是想要混进去也绝不容易,更别说连续几人通过了。 所以他们绝对有更高明的手法,到底是什么呢? 带着这份好奇,沈忆宸突然拍了下朱庆宇的肩膀说道:“喂,你好像抖的很厉害。” 沈忆宸这一拍,直接把朱庆宇给吓的跳了一下,不过他很快缓过神来,强装镇定的说道:“关你什么事,我今日不过少穿了件衣服,有些冷罢了。” “是吗?” 面对这种回答,沈忆宸一脸玩味的看着朱庆宇,很明显不太相信。 “管好你自己,不用闲操心。” 朱庆宇警告一句后,就转过头去不再搭理沈忆宸。 与此同时,排在最前面的内院家塾宗亲,已经开始接受了兵役的检查。 他的表现跟朱庆宇如出一辙,脱衣服的手能明显看出来在哆嗦。 面对这种情况,兵役心中有些怀疑,不过也不能断定对方就有舞弊嫌疑。毕竟有些考生心理素质较差,检查容易紧张,再加上脱光衣服五月确实有些凉意,哆嗦也正常。 只是沈忆宸却敏锐发现,这位朱氏宗亲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自己考篮,这一点很不寻常! 074 舞弊曝光 考篮有问题? 沈忆宸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这个考篮有问题,里面是不是有夹带的作弊物品。 不过考篮是兵役的检查重点,里面携带的个人物品被倾倒在桌上,然后一件件的查验。甚至感觉带来的寒衣哪里偏厚了,都直接撕开,看看里面有没有夹层。 其他诸如糕点这样的吃食,也被掰开检查,确保万无一失。 看着兵役搜查如此严格,却并没有发现问题,沈忆宸估摸着是自己想错了。 就在搜查进入到尾声,准备让这位内院家塾宗亲穿衣服的时候,有一名搜查兵役好像发现了哪里不对劲,再次来到桌前举起考篮仔细端详。 这个举动出现,让本已经恢复了镇定的内院家塾宗亲,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手臂陡然再次抖动起来。 这下别说是沈忆宸怀疑,就连排队等候查验的其他考生,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猜测着这个考篮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搜查兵役仔细观察几圈之后,终于在考篮底部,发现有几根竹条颜色存在细微差别。用手摆弄两下,感觉好像特别松动,就如同没有编织紧实一般。 以这群搜查兵役的专业经验,自然很轻易的就能推测到,这几根竹条有问题。于是用力把竹条给抽了出来,这才发现上面居然密密麻麻的雕刻着字体! “拿下!” 一声怒喝,打破了现场的气氛,瞬间几名兵丁凶神恶煞的的冲了上来,一把抓住检查的内院家塾宗亲。 “不是我……我没有……这肯定是个误会……误会!” 面对这种情形,朱氏宗亲明显已经慌乱了神,说话都显得语无伦次。 考棚兵役自然不会听这种解释,他们逮捕过作弊的考生多了,就没有见过被逮住后主动承认的,每个人都宣称自己没有作弊。 而且为了以儆效尤,兵役们不单单是控制住作弊的朱氏宗亲,还有两人拿来了枷锁,准备按照传统规矩,给他戴枷后绑在考棚前广场上示众。 让考生们都看看,作弊被抓住后是怎样的下场,同时也可以让舞弊者斯文扫地! “我是成国公宗亲,我爹是国公爷的堂弟,看谁敢给我上枷锁,就不怕国公爷问罪?” 可能是见到事态严重,这名内院家塾宗亲反倒没有了开始那种恐惧,干脆破罐子破摔,把成国公朱勇名号给拿出来。 因为科举舞弊被抓到,处罚也有轻重之分的。像是这种考前被抓住夹带,没有证据表明已经作弊成功,只能算作是作弊未遂。 最轻处罚就是取消本届考试资格,下一届再来,严重点就是连续取消几届,甚至是永不录取。 如若是在举人或者进士考试中舞弊,被抓住将会问罪,要是闹大了并且还跟考官有勾结,砍头送命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在处罚结果还没有判定下来之前,先把自己后台跟背景亮出来,这样惩处力度说不定要轻了不少。 要是正常情况下,这位朱氏宗亲把成国公朱勇给搬出来,说不定还真有点用。但是很遗憾,他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之前成国公家塾科举舞弊,早就已经在士子中传的沸沸扬扬。 要不是沈忆宸在赏花游会来了一波,用绝对实力回应质疑的操作,可能今天成国公家塾几人,都要面临儒学提举司的调查。 原本就污点缠身,你还用成国公朱勇来当众压人,这主考官要是选择放你一马,不是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背后有暗箱操作吗? 所以这种情况,越是叫出成国公朱勇的名字,主考官为了自证清白,得到的惩处将会越重。 果然这种叫喊,再次惊动了外帘监考官,他走了过来义正言辞的说道:“科考重地,不得喧哗徇私,就算是成国公亲至,也得秉公办理!” “如若再叫嚣抗法,吾等将上奏朝廷重罚,永世不得录取!” 外帘监考官的言语,已经称得上是相当严重的警告了,你小子要是老老实实的认栽,还有转圜余地。 不然把事情给闹大上达天听,就连成国公朱勇都压不住,将永远不会再有科考机会。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之前还想着鱼死网破,用成国公朱勇名号博一把的朱氏宗亲,瞬间就焉了下来,老老实实戴上枷锁,在考棚广场示众。 如果成国公府家塾只有一人被查处,还不足以抵消沈忆宸赏花游会上展现才学,所带来的正面影响。 结果有了先例之后,第二名内院家塾宗亲,同样在考篮中查到了作弊的竹条。这下可谓引起全场一片哗然,之前被压下去的成国公府科举舞弊言论,立马死灰复燃,甚至有了愈演愈烈之势。 “原来成国公府真的是靠舞弊取中的,谁之前还辟谣说他们有才学的?” “还不是因为沈忆宸力压群雄,实力摆在那里,谁还敢质疑他弄虚作假?” “如今真相大白了,恐怕沈忆宸之前的力压群雄,也不过是成国公府演的一出好戏吧?” “现在看来成国公府家塾没一个清白的,沈忆宸案首更是存疑!” 等候考生们开始逐渐躁动起来,因为对于古代文人士子而言,科举就代表着自己未来所有的一切。 打个后世类似的比方,你寒窗苦读十几年去高考,却在成绩公布之后,发现录取者全部都是高官子弟靠着作弊达成的,心中该有多么的愤怒跟不服? 而且后世高考失利,实在不行还能去工厂拧螺丝,古代这群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很多苦读十几年完全脱离了社会,连基本单独生存能力都没有,更是相当于斩断了命根子。 “科举不公,案首存疑,还望监考官严查,还众考子们一个朗朗乾坤!” 人群中一名少年站了出来,以领袖姿态朝着外帘监考官大声请愿。 这种时候去儒学提举司举报,肯定是来不及了,不过古代科举现场同样有着帘官制度监督。 这个“帘”字与之前府试时候,沈忆宸所作对联中“帘分内外”,其实有着类似的意思。 这道“帘”指公堂有着一道帘子隔绝内外,内帘坐着主考官以及同考官,他们主要职责是阅卷、监试、以及掌控全局。 而外帘为监考官,主要职责维持考场纪律,搜查考生舞弊等等。正常情况下为了保持公正,内外帘官不相往来,有公事都在内帘门口接洽。 所以还没进入考场举报舞弊,就只能向外帘监考官上报了,今日众考生义愤填膺,必须得给出一个说法。 至于说出这番正义凛然言语的人,也算是沈忆宸的“老相识”,他就是昭文书院的学子徐东海。 本来经历过赏花游会之后,徐东海的心高气傲,如同曾蒙简一般,被沈忆宸给一次次打击服了。 于是今日院试,徐东海显得异常低调,他就想着好好考完取得秀才功名。至于沈忆宸成绩如何,已经不关自己事,再羡慕嫉妒恨也无用。 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考前入场搜身检查,能爆出这么精彩的一幕,成国公府家塾学子真就全员舞弊! 先不论这种考篮竹条“微雕”成本有多大,单单这几根小小竹条,就算字雕刻的再小,想要把四书五经全部写下,也几乎不可能。 就算真有这种鬼斧神工雕刻出来了,眼神想要看清楚也难。 所以成国公府家塾舞弊,不只是夹带入场这么简单,还涉及了考题泄露! 连科举考题都有办法弄到,那么沈忆宸的几首作品,谁又敢保证成国公朱勇没有下大本钱请人代笔? 婢生子之前不受重视,没入宗谱又如何,沈忆宸还不是成国公的血脉?日后飞黄腾达了认祖归宗,谁又会在意他婢生子的身份? 甚至徐东海隐隐觉得成国公朱勇真是老谋深算,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像是科举舞弊这种事情,沈忆宸成功了,带来的收获成国公与有荣焉。 就算是玩砸了,这小子没有入宗谱,都算不得成国公府的人,又跟我朱勇有什么关系? 还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 沈忆宸看着徐东海站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难堪了,这小子三番两次的跳出来,自己看他还是个小屁孩就没当回事。 现在这种敏感时刻,又把矛头指向自己身上,真有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感觉。 “案首存疑,你是指我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沈忆宸这种时候并没有选择沉默应对,而是从序进牌下站了出来,盯着徐东海冷冷问道,丝毫不在意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面对沈忆宸的眼神,要是换做当初县试时候,徐东海就当场点头承认,说的就是你怎么了? 可不知为何,这次他居然不敢明指出自己说的就是沈忆宸,而是左顾言它的回道:“谁靠着舞弊徇私取得案首,我说的就是谁。” 听到这话,沈忆宸脸上流露出一抹讥笑,本以为这小子是多么硬气,敢三番两次的挑事。 现在来看,不过是一跳梁小丑罢了! 075 提堂坐考 “呵,连指名道姓的勇气都没有,你也配说我案首存疑?” 与以往的低调隐忍不同,这次哪怕对方已经选择躲避,沈忆宸也没想着就此揭过。 原因很简单,今日被实锤了成国公府家塾作弊,必须得旗帜鲜明的表明立场,这件事情与自己并无任何关系。 否则科举舞弊这种传言,将始终伴随在自己身上! “沈忆宸,你不要欺人太甚,真以为我不敢说你么?” 徐东海面对沈忆宸的咄咄逼人,此刻也有些恼怒起来。 怎么说也是南京兵部尚书徐琦的侄子,面对成国公嫡子可能会怂,而沈忆宸不过是没入宗谱的婢生子罢了,想要压的他不敢说话还差点意思。 而且这么多考生看着,如果今日徐东海怂了,以后还怎么在应天文坛混?神童名号还要不要了? “欺人太甚?” 沈忆宸冷笑一声继续回道:“徐东海,背后中伤我这种事情,你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吧?” “之前我不屑与你计较,而今日你向监考官暗指,已经超过了口舌之争的限度。所以我直言不讳的指出来,这也叫欺你吗?” “如若这也叫做欺人太甚,那我就是欺你了又如何,论成绩、文采、诗词,你哪一样比得上我?” 沈忆宸一句句话抛出来,展现出来的信心跟气势,简直让现场很多考生都感觉到了威压。 不愧是冬至诗会夺魁,连下两座案首,并且力压应天众才子的男人,果真是气势凌人! 徐东海第一时间,也被沈忆宸的气势给震慑住了。当他反应过来后打算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下口。 就如同沈忆宸所说的那样,科举成绩,展现出来的文采,以及名扬天下的诗词,自己是样样都不如对方。 以往沈忆宸没有拿这些东西,在自己面前炫耀张扬也就算了,要真用来欺负,好像确实无可辩驳。 望着徐东海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回应的话,沈忆宸最终只留下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回到了序进牌之下。 今日自己是来考秀才的,不是跟这个毛头小子打嘴炮的。 “这就是案首之威吗?以前真没感觉到沈忆宸如此有气势。” “其实徐东海也算年少成名的神童了,奈何他遇到的是沈忆宸,怎么比得过?” “徐东海真是踢到铁板上了,成国公府宗亲舞弊被抓了现行,沈忆宸可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有参与,现在质疑案首太早了点。” “对啊,至少得检查过后再说。” 可能是沈忆宸表现的太显眼坦然了,本来已经掀起的一片攻击之声,此刻居然偃息旗鼓了。 毕竟就连徐东海这种官宦神童,都被沈忆宸给压的说不出话来,自己又算哪根葱,怎么去跟他比较? 考棚广场安静下来后,监考官望了一眼沈忆宸,眼神中怀疑的成份少了许多,反倒多了一丝认可。 以他监考多年的经验,能像沈忆宸这般坦然面对的,要么心理素质已经强大到处事不惊,要么就是心中无鬼不怕被质疑。 无论是哪种,都表明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是个人才。 一番喧嚣过后,搜身检查依然还在继续,这次轮到了站在沈忆宸前面的朱庆宇。 此时朱庆宇已经面无血色,手中死死的抓住考篮,怎么也不想松手。他的这番动作,几乎已经明示众人,作弊的方法就是在考篮上面。 果不其然,当检查的兵役从朱庆宇手中夺下考篮之后,发现了同样雕刻着字符的竹条。 同时朱庆宇的曝光,意味着成国公府府试取中四人中,已有三人被确定舞弊,只剩下最后沈忆宸一人,还有待搜身检查。 “成国公府家塾作弊实锤了,这样看来沈忆宸也很难避免。” “本来我都不太相信沈忆宸会作弊,但现在这种情形,真不得不让人心生怀疑。” “就看沈忆宸考篮有没有问题,如若案首是作弊取中的,恐怕会生出一桩大案。” “对啊,案首都落马的话,成国公他也压不下来了吧。” 现在院试考生们,几乎已经把目光锁定在了沈忆宸身上,如若他考篮也被查出问题,造成的影响可能比前面几位成国公府学子加起来还要大。 毕竟现在沈忆宸不敢说名扬天下,至少名扬应天府没问题,而且还连中两座案首,牵扯的官员不计其数。 成国公朱勇现在是位极人臣,却并不意味着他有着把控朝政的能力,从太祖朱元璋取消宰相后,就已经没有再出现过只手遮天的合法权臣。 到时候这桩科举丑闻,就连成国公朱勇自己,恐怕都得牵扯其中。 沈忆宸迎着众人目光,走到了检查的兵役面前,他心中坦荡至极,压根就不怕什么搜身检查。 脱掉身上的衣服,兵役们也把考篮中的物品一一拿了出来,着重检查编织的竹条,看看有什么异样。 甚至为了确保不留下任何的话柄,外帘监考官也主动走上前来,一起查验沈忆宸的携带物品。与之前几位朱氏宗亲不同,沈忆宸的考篮竹条颜色一致,也没有松动之处。 再次对着光线仔细验证,没有看到任何一根竹条上,有雕刻的字体。 至于其他方面,沈忆宸就更为正常,基本可以排除舞弊的嫌疑。 既然查不出来问题,那么自然就得放行通过,外帘主考官点了点头,示意沈忆宸可以穿上衣服,表示他清清白白。 这种情况,可谓出乎现场很多人都意料,毕竟成国公府家塾已经查出来三人,按照惯性思维,沈忆宸舞弊的可能性非常大。 事实证明,沈忆宸并没有参与其中,他所获得的成绩都是靠自己的才华学识。 “沈忆宸居然没问题,难道成国公府家塾作弊,偏偏漏了他么?” “正常,你忘了沈忆宸是没入宗谱的婢生子吗,认真来说,他算不得朱氏宗亲。” “这么看来沈忆宸真才实学,那么今日院试,会不会出现应天府首位连中小三元的案首呢?” 伴随着考生们都小生讨论,沈忆宸提着考篮跨过龙门,步入了下江考棚。准备前往笃志楼,拜见今日院试的主考官孙提学。 只是当沈忆宸刚踏入考棚之内,就有一名兵役挡在了他的面前说道:“沈公子,请稍等片刻。” “为何?” 这下沈忆宸神情有些凝重了,外面考生们再怎么吵吵嚷嚷,对于自己都没有多大影响。 现在兵役的举动,他怀疑是不是查处舞弊牵连到自己,若是因此影响到院试正常进行,那么后果就严重了。 “主考官孙大人有令,让沈公子龙门等候,将提堂坐考。” 提堂坐考? 突然听到这陌生名词,沈忆宸脑海中有些疑惑,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所谓的提堂坐考,就如同其名字一般,是把考生提到大堂之上坐着考试,相当于放在主考官眼皮子底下。 之前成国公府科举舞弊传的沸沸扬扬,整个应天府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考前搜查,成国公府府试取中四人中,又有三人被查出来作弊工具,只剩下自己一人清白。 不过这种程度的“清白”,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很明显是不够的。 按照科举传统潜规则,沈忆宸身为府案首,院试大概率取中秀才功名。甚至文章若是写的好,案首几率也比其他考生要大许多。 连中小三元带来的影响力,必然会把科举舞弊揣测再次推向一个高峰。 如何避免给人留下话柄呢? 最好的方式就是提堂坐考,让沈忆宸当着主考官的面答题,将彻底杜绝舞弊的可能性。 同时提堂坐考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直接拥有了当堂考校的机会,毕竟你交卷就是直接给主考官的,他很难不提前看上两眼。 当然弊端也有,就好比后世考试,让监考老师坐在你面前看着写。哪怕没有作弊想法,那种被人盯着的心理压力也会各种不自然。 所以提堂坐考还能写出好文章者,莫不是真才实学之人,取中将再无非议! 看来孙提学也知道了搜查之事,这是在帮我正名啊…… 就如同沈忆宸所想的那样,门外检查出成国公府舞弊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内帘几位考官耳中。 于是孙鼎想出了提堂坐考的方法,来帮助沈忆宸取中后,堵住那些是非言论。 不过除此之外,孙鼎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避嫌,毕竟他与沈忆宸业师林震是好友的关系,很多人都知道。而且冬至诗会上也关照过沈忆宸,有心人要编排点什么故事很容易。 提堂坐考的方式可谓一举两得,帮了沈忆宸,也帮了自己。 就在沈忆宸等候过程中,后续也有很多考生搜身检查完毕跨入龙门,并且有数人也被留了下来提堂坐考。 其中沈忆宸所知道的,就有昭文书院的徐东海,江宁县学罗正,上元县案首秦旭升。这几人算是老对手了,一路竞争考过来的。 另外还有一人沈忆宸也听闻过,名字叫做孟凡。 这人可不一般,严格来说都不能算是明朝人,而是正统六年西南麓川之战归顺的土司后裔,被安置在了应天府。 只是与那些不通教化的纯土司后裔不同,孟凡拥有汉姓,并且精通汉学,正统七年就考取了童生。 但终究是边陲土司后裔,身上气势与旁人总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向来是独来独往一人。 今日孙提学把这群人一起提堂坐考,到底有何用意呢? 076 弄巧成拙 沈忆宸揣测着孙提学的意图,想要得知他这样做背后的深意。 其实孙鼎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复杂想法…… 纯粹是因为提堂坐考,你不可能就叫沈忆宸一个人来考吧,这样没有其他考生见证,更像是暗箱操作的手法了。 所以干脆就把这届院试里面,名气、争议性比较大的几个“刺头”,统一集中起来放在大堂考试。 这样人证也有了,风险也随之降低了。 随着考前搜身检查接近尾声,被安排提堂坐考的考生人数已经超过十人。 等待过程中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却始终一言不发。这倒不是因为不熟悉板着个脸,而是考场规矩进来之后,就不得随意交谈,哪怕在这种场合。 终于等到最后一个检查考生入场后,“铛”的一声铜锣敲击声音响起,下江考棚的龙门随之关闭。 沈忆宸等人,被兵役们带到了笃志楼的大堂之中,与之前两次空荡荡的环境不同,这次大堂之中已经摆好了桌椅,上面放置了试卷,就等着他们入座答题。 孙提学高居正位,身穿青色的正式文官袍,其实单论官衔品阶,他还不如府试的应天府尹李敏。 不过明朝很多官员权利大小、地位高低,并不是单纯看品级的。 就好比很多人都知道文贵武贱,同品阶武官远不如文官,到了明末甚至二三品的武将大员,被六七品文官给训孙子似的。 文官里面也有此等区别,像是京官大于外官,言官大于执政官。其中同品阶又以都察院、六科给事中、翰林院最为尊贵。 提督学政虽然身处地方,却不属于地方大员,依然还在京官的序列之中。并且孙鼎还兼任着南直隶督察御史之职,所以哪怕正三品的府尹李敏在他面前,地位权势上面可能最多打个五五开。 “学生沈忆宸、徐东海、罗正……拜见大宗师。” 沈忆宸等人进入大堂之后,首先齐刷刷的向孙提学行礼,然后站立原地等候着对方吩咐。 见到沈忆宸进来,孙鼎眼前一亮,不过他并没有任何的表示,就连脸上表情都显得非常严肃。 毕竟院试非同凡响,取中者有着秀才的功名,优秀考生还能进入国子监当贡生。相当于后世进入清北这种学院,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的概念。 所以这种场合之下各种礼数要显得更严谨些。 另外就是吸取了院试李敏的教训,他不好跟沈忆宸过于亲近,避免授人以柄留下非议。而且这次提堂坐考又不是沈忆宸一人,你主动跟他打招呼了,那其他考生要不要一视同仁? 如果都一视同仁,十几个嘱咐下来,那还考不考了? 面对众考生都礼拜,孙鼎轻点额首,算是回应了。 “诸生今日被安排提堂坐考,相信你们也明白规矩跟流程,本官就不再多言了。” “今日院试正场,考四书、五经义各一篇,其中经义题自行选择所治本经。不过本官取中与旁人不同,四书和经义阅卷考量比重所占相同,还望诸生切莫大意。” 听闻孙提学这话,提堂坐考的这十几个人中,有些人脸色大喜,有些人表情就有些沉重了。 因为按照科举制度规则,理应重首场,重四书,甚至有些场次还会重首题。 就拿沈忆宸之前考的县试、府试来说,首场成绩就可以直接决定是否取中,甚至就连排名都可以提前定下来。 重四书就更好理解了,古代科举取士用的都是八股文,而八股文又是从四书里面出题,这要不重视,那重视什么? 所以院试考四书五经各一题,理论上四书题打分比重,要超过五经题的。也就是说如果两名考生文采相当,其中一人优势在于四书题,而另外一名优势在于五经题,那么最终考虑排名的时候,四书题考生将胜出。 这种规则考量之下,自然考生们会把学习重点都放在四书题上。孙提学就偏不如此,要求考生“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对于那些经义不重视的考生,就称得上是道难关了。 很不幸的是,沈忆宸就属于经义不重视考生中的一员。 其实准确来说,也不是沈忆宸不重视,而是之前学习太拉垮,精力有限只能主攻四书,把经义排在了后面。 这就好比沈忆宸诗作拉垮,县试的五言六韵试帖诗随便写了一首应付,反正也不影响最终打分,好不好不关键。 如若不是李庭修去年帮了一把,拜了状元公林震为业师,可能今日沈忆宸要开创府试案首,院试落榜的先例了。 见到众人神情各异,孙鼎也不用在乎这群考生想什么,再次开口说道:“考桌上放着试卷,你们按序入座吧,还望能高中功名。” “是,大宗师。” 诸位考生都俯首称是,接着走到了考桌面前,对着自己的序号入座。 沈忆宸这时候发现,自己考桌位置居然正对着孙提学,可谓实打实的眼皮子低下。也不知道这是意外,还是孙提学刻意安排的,这样被人盯着写试卷,压力有点大啊。 入座之后,沈忆宸并没有着急打开试卷,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孙提学,刚好迎上了对方的目光。 只见孙鼎脸上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嘴角流露出转瞬即逝的笑意,很明显他也一直关注着沈忆宸,期盼他这次院试能再夺魁首。 甚至还有一点是沈忆宸所不知道的,孙鼎之所以强调四书五经并重,其实也是想着在自己职权范围之内,给他创造一些优势。 想想看,沈忆宸可是拜了林震为师,而林震身为状元公还是经义大师,教导出来的弟子本经水平能弱到哪里去? 相比较其他注重四书的考生,沈忆宸可谓领先在了起跑线上面! 真正帮助沈忆宸徇私舞弊这种事情,以孙鼎的人品肯定不会做,所以他能帮到的点都已经尽力,就看沈忆宸这小子临场发挥了。 可是孙鼎所没有料到的是,沈忆宸虽然拜了林震为师治本经,但并不意味着他经义强项,纯属于临时抱佛脚,来恶补自己的短板。 所以这一番用心良苦的操作,颇有种弄巧成拙的意味…… 翻开试卷,与正常号舍看到考题模式不同,提堂坐考的题目都已经写在了试卷上面,不用等举牌兵役路过誊抄。 其中一张试卷上面写的是四书题,题目为: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孙鼎毕竟是学官出身,而且督学数十载,对于四书五经的理解相比较应天府尹李敏要专业许多。 这份专业放在出题上,就是不需要找各种阴间截搭题来祸害考生,能出一些正常点,中规中矩的考题。 这道题目出自于《论语·泰伯篇》中,孔子称赞尧的片段,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就是。尧这个人特别伟大,百姓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赞美他了。 他的功绩,何其的崇高,他制定的礼仪制度,又是何其的灿烂美好! 如果要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理解的话,也可以把这段话看作是拍马屁,反正一波吹嘘的天花乱坠,只是相对于要文雅许多。 这种四书题不生僻,就意味着破题思路很好找,方向就往歌颂古圣先贤化育之功上面靠,指出尧做了哪些好事,又任用的哪些先贤等等。 然后别忘记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借古喻今。 这一点放在院试上还不明显,毕竟天高皇帝远,放在乡试特别是会试上,见到类似歌颂古代先贤帝王的题目,你一定要拐弯抹角引用到当今皇帝身上。 然后写一段自己都感觉溜须拍马的文章,指出当朝皇帝是多么的英明神武、治国有方、雄才大略等等。最高水平就是吹的比孔子原文还狠,那么恭喜你,离取中就不远了。 之所以说离取中不远,而不是完全取中,原因就在于你不能光吹不干实事啊。皇帝取士是让你当官做事情的,不是让你光拍马屁的。 这种干吹方式就显得特别不真诚,不走心。 所以你要在最后一段,加上自己的心中抱负,励志自己未来辅佐当今圣上,也要干出一番大事业,造福万民等等。 这一波下来吹了先贤,又吹了当朝皇帝,最后还称赞了一波自己。前后呼应,堪称满分,不被主考官取中简直对不起文章中的“真情流露”。 可能也是八股文写多了,现在沈忆宸对于这种常规题目,可谓驾轻就熟,破题什么的手到擒来! 孙鼎坐在大堂之上,目光不断扫视着堂下众考生们,当然主要注意力是放在了沈忆宸身上。 这段时间孙鼎并没有见过沈忆宸,但是听到关于他的传闻可不少,诸如县试、府试两夺案首,成国公府家塾舞弊,赏花诗会上的《剑如虹》“大杀四方”,可谓事事都如雷贯耳。 说实话,孙鼎都没有料到,当初在成国公府家宴上,一个其貌不扬坐在末席的小生,能搅的应天府文坛天翻地动。 只是文坛如何亮眼,都比不上金榜上那一笔姓名,今日沈忆宸到底是鱼跃龙门,还是折戟沉沙,就看这两道四书五经题了。 077 人中龙凤 沈忆宸对于四书题有了破题思路后,并没有着急写八股文,而是打开了另外一份五经题试卷。 五经题试卷跟四书题不同,上面同时写着五道考题,分别取自五本经书中的一段,考生治哪一经,就选择写哪一道题。 比如沈忆宸治《尚书》为自己本经,那么就选择五道考题中的《尚书》题。 题目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这道题取自《尚书·虞书·大禹谟》,是儒学著名的“十六字心传”中的前八字。 十六字完整版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据说这十六字源于尧舜禹禅让的故事,古代先贤们托付天下与百姓的重任,靠的就是“道”与“心”二字。 用通俗点的话翻译,就是人心是危险难安的,道心却微妙难明。惟有精心体察,专心守住,才能坚持一条不偏不倚的正确路线。 说实话,相比较四书现代人还能看个大概意思,五经很多内容简直跟天书似的,各种生僻字冷门语法晦涩难懂,让人看着就头大。 哪怕翻译成白话文现代语法,都显得不是那么畅通,堪比玄学。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五经的普及度都远远不及四书。因为别说是深入了解了,就连基本的看懂常人都做不到,还怎么普及…… 沈忆宸看着眼前这复杂的五经题,仔细思索了起来,结合背景故事,大概能理解出题人想要表达的意图。 那就是人心难测,大道难明,你该如何做? 如果放在沈忆宸还没有去林震那里讨教之前,不了解孙鼎的文风喜好。那么他可能破题方向,就是放在考题原文的后八字上面。 答案核心变成要心智清明,目标明确专一,这样才算是一条正确路线。 不过现在沈忆宸知道了孙鼎的人生格言“教士务先德行”,那么自然就把回答内容往德行上面写。 既然人心难测,大道难明,那么就得坚守好自己的德行,不被外界所带偏,以仁义为先等等…… 可以说这种答题内容,跟原本思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这就是为什么,揣测主考官的文风喜好很重要,甚至将决定你是否录取的关键! 有了方向,沈忆宸提笔写下了破题八股:人心道心之辩于微危也。 破开题目后,承题引用《论语》中孔子与孟子关于道心的交谈。而中篇起讲,用上了王阳明《重修山阴县学记》中,对于“允执厥中”的理解。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院试对于沈忆宸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难度了。 “提学大人,下官看沈忆宸下笔风雷,可谓才学扎实。” 说这话的是国子监司业,他被指派为这届院试的同考官之一。对于沈忆宸与孙提学的关系略有耳闻,知道对方心中很看重这名考生,所以也一直观察着。 “沈忆宸诗作才华极佳,至于才学文章如何,还不能过早下定论。” 孙提学面对同僚对于沈忆宸的夸赞,他并没有接话,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外一方面他确实没有看过几篇沈忆宸的文章,特别是五经八股文。 只是这话如果听在沈忆宸的耳中,他估计会无言以对,这孙提学是完全说反了,明明我现在最弱项目是诗作,文章还挺有信心的。 “其余诸生看着也不错,本届院试考生质量很高。” 能在官场混下去的都是人精,孙鼎没有接话,国子监司业自然明白对方是在避嫌。 所以话题没有专注在沈忆宸一个人身上,而是转移到了全体上面,这样显得把一碗水给端平了。 “确实如此,只能说应天府文风鼎盛。” 孙鼎这句话也没毛病,应天府以及南直隶地区,一直都是科举大户,考生的平均水准相对较高,能被提堂坐考的又是优中选优,自然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提学大人,那个南蛮好像写的也不慢,真是稀奇。” 这句话是另外一位同考官所言,他的关注点放在了孟凡身上,这名归顺土司后裔,居然科考也能答的上来,属实有些离奇。 “慎言。” 孙鼎提醒了一句,虽然高堂之上小声议论,下面的考生不一定能听得清楚。但是现在大堂整体上比较安静,难免言语会流入到考生耳中,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干扰。 另外孟凡毕竟已经归顺于大明,哪怕心里面认为这些土蕃是蛮族,你也别当着面说出来啊。 特别在这种考场之上,还是需要谨言慎行的。 “提学大人提醒的是,下官谨记。” 这名同考官也是意识到自己言语错误,很快就低头认错,然后选择不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沈忆宸很快就进入到试卷誊抄的阶段。八股文主要难点是在于破题,只要你有了明确的解题思路,真正写起来字数并不是很多。 一篇大概七八百字的样子,两篇就相当于后世的两篇高考作文,速度快的两个小时就能搞定。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每次提前交卷,连中午饭都能赶上。因为你放在后世语文高考,分配给写作文最多也就一个小时,否则前面答题就写不完,他已经习惯了这种速度。 最后一笔落下,沈忆宸检查了下没有什么错别字后,就直接起身交卷了。 他这一站起身来,没有了号舍围墙遮挡,自然全体考官、考生都目光都放在了沈忆宸身上。 原来他做题都这么快的吗? 徐东海眼神中充斥着惊讶神情,难怪自己提前交卷,每次都落在了沈忆宸的后面。 特别是府试,徐东海从看到考题开始,就已经特意加快了自己做题速度,就想着第一个交卷获得主考官当堂考校的机会,结果还是被沈忆宸给抢先一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沈忆宸能比自己快多少,现在亲眼见证到对方交卷速度,徐东海才明白快太多了! 其他考生表情大多如此,唯独孟凡这种土司后裔,不知道是不关心还是天性如此,就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好像完全不在意他人的交卷。 “父母官,学生已答写完毕,还请当堂考校。” 如同之前府试一样,沈忆宸交卷之后,直接就要求主考官当堂考校。 且不论他与孙提学本就相识的关系,单单说这次院试破题,沈忆宸信心就已经远超了府试的“赌博”。 不出意外的话,自己能被当堂取中! 面对沈忆宸这信心十足的模样,孙提学脸上罕见的浮现出淡淡笑意。 这小子果然是没有辜负自己的看好,学识、心智、稳重等等方面,都已经达到了人中龙凤的级别。 其他考生都还在破题,沈忆宸就已经敢于让自己当堂考校,差距确实非常明显了,两度夺取案首不是什么偶然。 见到孙提学脸上的笑容,其余考生内心此刻可谓是五味杂陈…… 从跨入大堂内到现在,大宗师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甚至就连与同僚的悄声对话,都出现过明显的训斥言语。 点点细节也能看出,大宗师治学严格,不会对人假以颜色。 但问题出来了,他偏偏对沈忆宸笑了,这不明摆着告诉众人,大宗师很欣赏对方吗? 府试案首,院试第一交卷,并且还要求当堂考校。就算没有科举录取潜规则,沈忆宸这番表现距离当堂取中也不远了。 之前所有的关于案首舞弊传言,此刻都变成了笑话! 不过很多时候,最终的变化却往往出人意料,面对沈忆宸提出当堂考校的请求,孙鼎却最终摇了摇头。 “院试为功名之考,取中当更为严格,必须详读文章之后才能给出决断。” “另外此次为提堂坐考,大堂之内还有着其他考生,如若当堂考校会影响他人做题,所以先回去等发案吧。” 孙鼎给出了自己拒绝当堂考校的两点理由,一是院试要考秀才功名,这可是实打实的阶级提升,跟府试那童生虚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不能随便就取中。 第二点就是现场还有其他考生在考试,考校你的对话,势必会影响到别人。所以还是按照正常科考流程,先回去等阅卷结果吧。 对于孙提学的拒绝,如若是在当初县试阶段,估计沈忆宸还会胡思乱想一下,自己是不是得罪主考官了。 但是现在自己好歹脱离了“一穷二白”的处境,夸张点说背后有人有关系,孙提学绝对不会故意卡自己。 所以沈忆宸俯首行礼道:“是,大宗师,学生告退。” 说完之后,就很爽快的退出了笃志楼大堂,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对于沈忆宸这种干脆举动,孙鼎捋了捋自己胡须,眼神中愈发欣赏。 他本来还以为沈忆宸会多想有心理压力,于是多解释了两句,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走到龙门处,驻守的兵役现在都认识沈忆宸了,毕竟连续三次提前交卷独自前来,这份显眼举动想不记住都难。 而且两夺案首,很明显这位考生前途不可限量,守门兵役很恭敬的打开龙门,礼送沈忆宸出去。 再次踏出这座下江考棚,沈忆宸心境与之前有些明显的不同,更加的淡定从容了。 也可以自信点说,从今日开始的沈忆宸,不再是那个人微言轻的平民百姓,而是一只脚踏入了大明的士大夫阶层! 078 小三元 沈忆宸交卷后没有多久,其他考生们也陆陆续续开始交卷。 不过为首的都没有当堂考校,后面的考生自然更不可能得到这种机会。所以这次院试正场阅卷,完全按照常规科举流程在走,没有任何人提前取中。 夜晚的学政衙门里面,几名考官审阅着院试考卷,这次考试涉及到了科举功名,并且能走到院试这一步,基本上没有那种胡乱写一通的水货。 于是每一份试卷,考官们都得认真对待,除非是那种偏题过于严重的。 其中又以提堂坐考的十几人试卷,为重中之重。 一圈看了下来,孙鼎对于沈忆宸的文章可谓是爱不释手,特别五经题以重德行为先的破题思路,简直深得他意。如若不是考虑试卷还没有看完,他都想要提前点出案首了。 当然,哪怕主考官有着绝对的取中权利,孙鼎也没打算搞一言堂。而是向着两位阅卷的同考官问道,是否有心怡的案首人选。 这话听到其他两人耳中,颇有一种明知故问的感觉,你这老小子拿着沈忆宸文章就没撒手过,那点小心思要是看不出来,那也别在官场上混了。 “回禀提学大人,本届优秀文章众多,其中又以提堂坐考的众人为先。下官思前想后,认为应天案首沈忆宸的文章别出心裁,可为第一。” 有了人带头,国子监司业也干脆附和道:“下官附议,沈忆宸文学出众,文章无可挑剔,当为案首。” 听到这两位同考官的话,孙鼎感觉有些过于顺利了,是不是自己暗示的太明显了? “诸位同僚,现在院试才考了第一场,你们就选中沈忆宸为案首,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这话听到两位同考官耳中,那更是感到演过了,你这老小子居然还玩起了欲擒故纵这一招。 当然,心里面这样想,脸上可不能表现出来。 只见国子监司业一脸痛惜表情回道:“提学大人,吾等身为考官为国取士,难道要面对英才视而不见吗?” “况且历来科举以首场为重,沈忆宸文笔俱佳,案首当之为愧!” 另外一位同考官看着国子监司业这激动语气,心想好家伙,平日里没看出来这么会演戏。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互飙演技吧。 “司业大人所言甚是,沈忆宸才华横溢就应该取中为案首,特别这篇五经文破题以德行为先,更是深得下官心意,如此人才不能被埋没了啊……” 孙鼎听着两位同考官越说越离谱,脸上表情也是有些尴尬。他为官多年,虽然是学官不太参与一些官场纠纷,但并不意味着没有见过市面。 很明显自己与沈忆宸的关系,还有对这篇文章的偏爱,已经影响到了两位同考官的评判标准,所以他们才会恭维附议。 其实孙鼎想的没错,确实他的喜好占据了很大因素,但并非全部如此。 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沈忆宸的文章确实无可挑剔,选为案首没有任何毛病。 而且他已经夺取了县试、府试两座案首,在本身才华横溢的情况下,任何一位主考官都会倾向于成人之美,打造出一番连中小三元的美名。 这也是科举初级考试与高级考试的区别之一,没有糊名制度,提前知道试卷是谁的,会有很大程度受到印象分影响。 “既然诸位同僚意见一致,那这届院试就选取沈忆宸为案首,等待考试结束最终发案,再一起公布吧。” “谨遵提学大人吩咐。” …… 对于自己已经被选为案首的信息,正处于美梦之中的沈忆宸,自然是不知道的。 第二日夜色朦胧,他依然照常前往下江考棚准备第二场的招复考试。 就如同之前县试、府试一样,院试也被分为了三场,第一场为正场,最为重要。第二场就是招复,属于最不重要锦上添花的考试,对于文章内容也没有硬性要求。 第三场为大复,是给那些已经被淘汰的考生,一次复活的机会。 所以要求要严格许多,不单单四书五经文章各写一篇,还得写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最后还有默写《训士卧碑文》百余字。 三日院试考完之后,沈忆宸走出下江考棚的龙门,第一眼目光就看向了公示栏,依然没有看见张贴取中名单。 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涉及到秀才功名,主考官们阅卷比较严谨,不会轻易点出取中名单,所以发案才比之前考试要慢上些许。 不过沈忆宸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对于自己首场两篇文章很有信心。并且身为府试案首,只要文章没有出现大问题,是必被取中的,无非就是争一个名次高低。 就算没有拿到院案首连中小三元,沈忆宸最多就是感到有些可惜,毕竟这不像大三元那样,取中排名会对仕途产生重大影响。 其他考生也陆续走出来下江考棚,只是这群人中如同沈忆宸这般坦然的不多,每个脸上的神情都各异。 有些人因为没考好放声嚎哭,有些人如同后世高考结束后一般,打算尽情的放纵。还有些老童生白发苍苍,回首着身后的龙门,不知道是不是在感慨岁月蹉跎。 科举考场就宛如人生百态,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曾经的影子。 沈忆宸没有那种考完狂欢的想法,而是默默回到自己家中,母亲沈氏经历过两次案首冲击,现在见到儿子回家要冷静了许多。 “宸儿,考完了成绩如何?” “暂不知道,要等到发案报喜才能得知。” “没关系,考试辛苦了吧,娘已经做好了饭菜,把东西放下赶紧先吃。” 沈氏这段时间也从旁人嘴中得知,自己儿子不出意外是必然被取中为秀才的,没有了后顾之忧,她也没有执着于成绩如何。 毕竟沈氏压根就没有奢望过沈忆宸能次次案首,达成连中小三元这种成就,如今能稳稳被取中,就已经无比满足了。 于是这次沈忆宸回家之后,就出现了一抹诡异的场景,母子二人都无比淡定从容,压根不像刚刚结束院试归来。 甚至考中秀才的喜悦程度,还不如之前的童生…… 不过这所有的淡然假象,都被一通报喜的唱名给打破了。 “恭贺江宁沈忆宸老爷,拿到了应天府院试第一名,并且被大宗师点为案首!” 同时还伴随着的“铛铛铛”的铜锣声音,响彻了整条街道,听闻到声音的街坊们通通从屋内走了出来。 “沈忆宸又被取中为案首了,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三次了吧?” “没错,沈忆宸连中小三元,真是有大出息!” “而且这次有了功名,以后沈忆宸就是秀才老爷了!” 沈忆宸隔壁的杨婶,走出院门后听到众人的讨论,高兴的简直合不拢嘴,就跟她儿子曾阿牛考中一般。 乐呵呵的朝别人回道:“那可不,我可是看着沈忆宸长大的,这娃儿打小就聪明,跟我家阿牛不相上下!” 不过她这话听到旁人耳中,立马遭来了一顿鄙夷:“你家曾阿牛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跟案首不相上下,真是会往脸上贴金。” “你们懂个屁,忆宸是文曲星,我家阿牛走武曲星的道路,怎么就贴金了。” “可别吹了,等你家曾阿牛考上武状元再说。” 伴随着一阵囔囔声,沈忆宸跟母亲沈氏也来到了门口,报喜的吏员一见到沈忆宸,立马鞠躬行礼道:“恭喜沈忆宸老爷,取中了甲子年应天府院试第一名,大宗师点中为案首!” 本来沈氏早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是当听到唱名出自己儿子再次成为府试第一名案首时,她还是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幸福真是来的太突然,仅仅一年之前,儿子还是被众人所轻视,学业也不甚长进,科举完全看不到希望。 谁能想到一年之后,儿子连中小三元,正式成为了应天案首,这份荣耀堪称光宗耀祖! “贺喜夫人,有如此麒麟儿。” 吏员也非常合时宜的向沈氏道了一声喜,听到这里时候,沈氏才反应过来,立马拿出一个大大的红包递了过去。 这下报喜的吏员,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不过这次收了红包之后,报录的吏员并没有直接离去,而是大大咧咧的等着进入院内,准备讨一杯喜酒喝。 这不仅是为了庆祝,更是为了讨一个好彩头,连中小三元的成就,应天府多久没有出现过了,真真的文曲星转世啊。 而且还不单单如此,左邻右舍们也提着诸如鸡蛋,发饼,米面、红包等等物品,来沈忆宸家道贺来了。 只要不傻的,都明白沈忆宸这个秀才功名是个开始,未来前途将不可限量。并且他身为成国公儿子这件事情,不提不代表着忘记,这下离认祖归宗不远了。 同时对于沈忆宸的称呼,后面也有很多人加上了老爷二字,搞得他怪不习惯的。 但放在古代就是这样,秀才也是功名,意味着你已经跟普通百姓划清了政治界限。 就好比现在都沈忆宸再见到江宁知县周顺,客气可以称之为一声父母官,陌生称之为一声周大人,熟络甚至称之为一声周兄也不是不可以。 要是放在以前学童身份,被对方称一声小友都得心惊胆颤,害怕拉低了辈分会遭受到打击报复…… 079 四邻道喜 鞭炮响起,锣鼓喧天,沈忆宸家这间小院落,已经承受不起如此多人的祝贺。 没办法,只能在小巷里面摆起了流水席,反正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你过来道贺一声,就坐下来沾沾喜气。 说实话,也就是在这一刻,沈忆宸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旺的人气。 真是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不单单普通的街坊四邻,很快巷口处还来了几辆马车,分别是江宁知县、应天府尹、提督学政的人过来恭贺。 毕竟沈忆宸连中小三元,还是他们亲自点中的案首,勉强在名义上有座师之名,派人过来祝贺一番混个熟脸并不算太离谱。 其中应天府尹派过来的,还是沈忆宸的老熟人幕僚卞和。 “沈小友,仅仅一月未见,今日就鱼跃龙门,连中三元了。” 听着卞和的吹捧,沈忆宸笑着回道:“卞先生就莫客套了,这也能称得上是连中三元吗?” “称不上,就当鄙人提前恭喜了。” “卞先生你就这么有信心,我来日能大魁天下?” “我相信自己眼光,就算做不到大魁天下,沈小友你来日也绝非池中之物。” 卞和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了那种虚伪客套的笑容,相反显得很认真。 说实话,可能是后世网络虚拟世界见识多了,沈忆宸对于这种陌生人突然的好意,总带有一丝警惕之心。 他始终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对方如此交好自己,就真仅仅是为了结个善缘吗? “卞先生,上次相助我还未向你感谢,如若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既然欠了人情债,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还了,于是沈忆宸旁敲侧击的提了出来,想看看卞和到底想要什么。 “沈小友,你警惕性真高。” 出乎沈忆宸意料,自己内心的想法,居然被这卞和给一眼看穿了。 更为意外的是,对方没有任何的遮掩,直接点明了出来,实在不太符合幕僚的一贯风格。 “我这话并没有任何贬义,未来仕途官场,警惕性低的人,都站不上权力巅峰。所以沈小友,你有这种警惕之心,是一种好事。” “喔,那看来我警惕的没错?” “没错,我确实有所意图。” 不知道为什么,卞和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有所图,反倒让沈忆宸感觉安心了不少。 毕竟这年头与聪明人打交道,不知道对方底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不知卞先生所图什么?” “我想帮你袭爵!” 听到这话,沈忆宸嘴角露出淡淡笑意,本以为卞和是什么高人不露相,结果越说越离谱,这老哥该不会是喝多了吧。 袭爵? 朱佶这个嫡次子都没多大希望,凭自己一个婢生子去挑战整个古代的礼法? “卞和,你该不会也是习得了什么帝王学术,在下认为还是货与帝王家更好。” 沈忆宸轻飘飘回了一句,袭爵这桩大事自己承受不起,卞和如果真有多大野心,想找寻一块跳板,不如直接去找皇帝朱祁镇,他更适合一点。 听到沈忆宸这话,卞和却哈哈大笑起来回道:“跟什么帝王学术没关系,因为我所图的事情,至少得成国公才说得上话,沈小友你如若不袭爵,恐怕是帮不上我。” 至少成国公这个级别才能帮上忙? 沈忆宸想了想,成国公的级别只要不是牵扯到政权谋反,哪怕其他的十恶不赦的重罪,都有办法帮上忙。 这个卞和,该不会是什么谋反重罪吧…… 问题在于明英宗时期,好像没听说过什么著名的谋反人物,历史书上更没有卞和这个名字,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卞先生,那恐怕我是帮不上你了。” 沈忆宸自认没什么袭爵希望,而且也没有信心能摆平古代的十恶重罪,还不如开诚布公的说出来,让卞和别抱有些什么不必要的妄想。 明代也不是上古春秋战国时期,什么纵横谋略家四处投资的方式,压根行不通。 “无妨,就算没成为三代成国公,说不定沈小友也能走出自己的路。” 卞和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与旁人喝酒高兴去了,丝毫看不出刚刚与沈忆宸谋略了一番“大事”。 除了卞和,孙提学派来的幕僚,也给沈忆宸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要他参与三日后的院试庆功宴。 古代科举有四大筵席,分别为“鹿鸣宴”、“琼林宴”、“鹰扬宴”、“会武宴”,服务于科举预设的文武两科。 其中鹿鸣宴跟琼林宴为文科宴,当新科举子跟进士诞生之时,地方官吏乃至皇上,会宴请新科士子们,以赐宴来表达庆贺。 不过这种筵席最低档次,也得是乡试考上举人后才有资格举办,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秀才也有庆功宴的。 可能是提前猜测到沈忆宸的疑惑,孙提学的幕僚说明了原因。 那就是沈忆宸连中小三元,这份荣耀应天府已经十数年没有出现过,为了恭贺这种地方文风鼎盛的盛况,提督学政举办一场庆功宴,显得合情合理。 同时应天府尹跟提督学政,还决定破例为沈忆宸建造一座三元牌坊,一方面是奖励他学业上的成就,另外一方面也是当作榜样,激励应天士子们勤奋向学。 不过这座水分十足的“三元坊”修建出来后,不知沈忆宸看了后会不会脸红。毕竟应天府不是什么小地方,而是大明的两京之一,各种举人牌坊、进士牌坊层不出穷。 秀才级别的三元坊,着实略显寒酸…… 当然,这是父母官跟大宗师的一片好意,沈忆宸还是得连连道谢。并且表示自己日后将继续努力,建造出一座真正的三元坊,不辜负两位的厚爱云云。 另外卞和临走时,还给沈忆宸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朱氏宗亲当场被搜出作弊工具的事情,被来自上面成国公的力量压了下去。 几人仅仅被罚下届院试不得报考,就连府试考取的童生都没有被剥夺,也足以看出来此刻的朱勇,确实已经称得上权势滔天。 其实这里面除了朱勇的力量,最主要还是沈忆宸他自己出了大力气,如若不是案首没有被查处舞弊,并且还考出了小三元的成就。 恐怕发酵下去引得一众考生去哭学宫,那就得出现一场科举舞弊大案了。 不过换个角度站在朱庆宇那一方想,本来自己几人低低调调混个功名就行,也不太引人注目,这种做法在勋戚子弟里面都已经形成惯例了。 偏偏来了个沈忆宸各种出风头,还接连点中案首引得众人瞩目。这下把自己几人也给带出来曝光,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所以很多事情,身处不同的立场角度,得到的结果可能完全不相同。 筵席结束,隔壁的七大姑八大姨帮忙收拾了下残局,小院很快就恢复到往昔的平静。 只是屋内堆满的各种礼品,预示着沈忆宸如今的地位发生了剧变。除此之外,桌上用红布盖着一堆贺银,在烛光的照射之下,仿佛特别显眼。 “宸儿,这次恐怕得有一百多两银子,咱们拿什么去还礼呀。” 沈氏看着这堆银子,第一反应不是收钱高兴,而是想着该如何给这些达官贵人们还礼。 “不用还礼,娘你好好收着家用就行。” 沈忆宸对于这一百多两银子并不以为意。 古代科举功名号称社会阶层的跳跃,并不是说说而已,就拿这堆银子来说,几乎够正常的三口之家吃喝一辈子了。 放在寻常百姓之家,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恐怕都从土里挖不出来这么多钱。 当然,沈忆宸能有这么多贺礼以及花红银,是属于特殊情况,正常考中秀才是没有这么多的。 但是你有秀才功名,只要走走门路,一年就能从官方那里弄来十来两白银或者同等米粮补贴,还能免除徭役以及三亩地的赋税。 实在不行,去当个塾师、幕僚,再次帮别人写写字,当个讼师、风水师。最次凭借秀才路引下海经商,一年二十两银子也是轻轻松松,反正不存在饿死的可能性。 现代电视剧里面秀才穿的破破烂烂,饭都吃不上,除非是特例以及王朝末期的乱世,否则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出现的。 所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不是什么虚假描写,而是你老老实实科举上去,就真能得到这些东西。 现在沈忆宸的成就,已经超乎了沈氏这种家庭主妇的眼界,所以儿子说不用还礼,她也不再多问。 只是把沈忆宸带到了祖先灵位面前,递给他一柱香烛说道:“今天实在太忙了,还没有给列祖列宗道喜,宸儿赶紧跪下拜拜祖宗。” 说罢沈氏就跪倒在蒲团上面,非常虔诚的供奉着祖宗灵位。 不过沈忆宸却没有立刻跟着跪下,因为他看着灵位上那朱氏先祖的文字,感觉有些可笑。 连亲爹都没有同意入宗谱认祖归宗,自己还是随母亲姓沈,拜的哪门子朱氏列祖列宗啊,老祖宗能在族谱到找到名字么? 但是放在古代,君臣父子,天理伦常这种东西,压根不可能随着个人意志而改变。 甚至夸张点说你造反弑君只要拳头硬,建立新朝依然有一大群士大夫阶层跟随。而你要是公开杀父弑母,那可真是完犊子了,再强天下人都得唾弃。 所以沈忆宸摇了摇头,还是随着母亲的心意一起供奉先祖。 080 三元庆功宴 放榜后的第二日,沈忆宸就到了两位老师那里报喜。 对于沈忆宸能取中秀才,这点他们都不意外,毕竟属于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看着学生能连中小三元,说实话还是有些惊喜跟骄傲的。 报完喜后,沈忆宸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等候在成国公府旁的小巷,准备与赵鸿杰等同窗一起吃顿饭庆祝下。 因为随着考中秀才,以后沈忆宸就不需要再到外院家塾学习了,而他也不可能去内院跟那群朱氏宗亲进学。 这也就意味着,沈忆宸如同毕业一般,将要与这群同窗分别。 众小弟走出角门见到沈忆宸,自然是惊喜过后,一番马屁给拍上天。然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找了间馆子坐下,打着庆祝的名义吃吃喝喝起来。 酒过三巡,每个人脸颊都带着微醺醉意,李达这时候一只手搭在了沈忆宸肩膀上说道:“大哥,为兄这次可能要先走一步了,不日将前往京师任职,以后也不用学那什么破文章了。” 李达要去京师进入行伍,这点沈忆宸早就已经知晓,只是不知道具体时日这么快就定了下来。 虽然跟这家伙缓和关系时间没有多长,但好歹也算同窗了数年,以后再见都不知何时了,内心里面难免有些离别伤害。 “那我就在这祝你,日后马到成功。” 矫情的话沈忆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送上一句祝福了。 与此同时,赵鸿杰这时候也靠了过来,朝着沈忆宸说道:“忆宸,上次你不是推荐我从军入南北镇抚司吗?” “这段时间我也想好了,准备与李达一同北上,让我爹托关系进入南镇抚司。北镇抚司那刑讯手段,终究还是不太适合。” 还没等沈忆宸回答,李达听到后就不满说道:“大好武将儿郎,居然害怕血淋淋的场面,连北镇抚司都不敢入。来日疆场上要是遇到尸山血海,你赵鸿杰怕不是得吓的尿裤子?” 可能是对于李达这种语气习惯了,赵鸿杰压根就懒得搭理他,反正现在也没有挨揍的风险。 “南镇抚司也挺好的。” 沈忆宸并没有处于前景跟权利的考量,来阻止赵鸿杰入南镇抚司,而不去北镇抚司。 人各有志,有些人天生性格就比较软弱胆小,不适合特务机构那一套。 “可是我挺舍不得你的。” 赵鸿杰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显得非常低落,他这些年在外院家塾,也只有沈忆宸这一个朋友。 如今前往京师,就意味着连最后的朋友都要分离。 “没事,人总要自己成长,京师才是一番更广阔的天地,我也在这里提前祝你一帆风顺。” 说罢,沈忆宸举起了酒杯,感觉今日这杯酒格外苦涩。 直到淡淡月光洒满了大地,一行人才从酒楼里面出来,每个人脸上的兴致都不高。 谁也没有料到,原本的庆祝到了最后,却演变成了告别。 “来日方长,兄弟们,日后京师再会。” 临别之际,沈忆宸表现的非常洒脱,并且第一次用上了兄弟们这种称呼。 “当然要京师再会,为兄等着你来京师赶考!” 李达也是洒脱之人,从来不喜欢各种矫情,而且他非常确信沈忆宸能中举,然后再到京师赶考,所以不会分别多久的。 “嗯,忆宸,我们以后京师再会。” 相比较之下,赵鸿杰的性格就要感性很多,语气说出来都略显哽咽。 见到他们这副模样,沈忆宸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只是在转身之后,不知为何突然感觉鼻头一酸,可能自己内心还是孤独的,能遇到几个说话的伙伴不容易,没想到却这么快就要分别。 人生路还长,离别的伤感终究是短暂的,三日时光转瞬即过,很快就到了新科庆功宴的这一日。 这一天早上,沈忆宸就穿上了崭新的秀才服,头戴方巾。按照明早期的规定,秀才服等同于文九品官服。 当然,这是早期规定,到了明朝中后期秀才逐渐增多泛滥后,服装上面的规定也没人遵守。几乎文人士子们,不管有没有功名,人人都身着一件襕衫。 庆功宴的举办地点在学政衙门,孙鼎设宴做东,邀请院试取中的一百二十名秀才,其中还有三十名算是增补考上的。 也就是说从最初的县试三千人开始,一路补充淘汰下来,总数差不多八千人取中了一百二十人,录取概率就在百分之一二之间。 可能很多人觉得这也不算低,但要考虑到明朝的整体识字率也不过百分之十,这还是中后期在小说剧本推广下的数据,前中期只会更低。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区区一个秀才功名,就能改变自己阶级层次。 学政衙门前,上百名新科秀才等候于此,却并没有人提前进入。 这并不是宴会时间未到,府衙阻拦等等,而是他们在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到场之后,才会中门大开让众秀才们进入。 没错,这个人就是沈忆宸! 身为院试案首,连中小三元的魁首,沈忆宸才是这场宴会的真正主角,其他人通通都算作陪的! “呵呵,沈忆宸真是好大的架子,新科秀才都到齐了,就他偏偏没来!” 一名秀才等不及了,忍不住开始出言抱怨。 “你有本事也考取个案首,那么众人也可以等等你。” 另外一人听到后,立马出言讽刺了一句,这年头科举是这样的啊,谁考第一谁老大。 就算是考殿试,你中进士了也得老老实实跟在新科状元后面。 “东海,提堂坐考时候,你看着那沈忆宸,像是有案首之才么?” 同样取中秀才的昭文书院学子,心中也等着有些烦躁,朝着徐东海问了一句。 “不知,但文章确实他第一个做完。” 经历过几轮打击后,徐东海以前那张狂口气,现在低调多了,至少不敢随意编排沈忆宸。 “东海,感觉你现在低调许多,怎么还肯定起沈忆宸来了?” 听着这话,昭文书院学子感到不满了。他本就等着一肚子怨气,想要跟徐东海一起吐槽下沈忆宸,以发泄心中不满。 结果看对方这样子,压根没有以前那种狂傲了,这是认怂了吗? 徐东海听到这话,脸上表情有些难堪,他也不想认怂沈忆宸,但奈何形势比人强,能怎么办嘛? 另外一边角落,同样有几名相熟的秀才聚集在一起抱怨,他们是上元县学的生员,也算是应天府一大学府了。 “旭升,如若不是那沈忆宸与大宗师交好,这个案首说不定就是你的了,那还用在这里等着他摆谱!” 这人嘴中的旭升,就是上元县案首秦旭升,上元县乃应天府首县,就连江宁县都是从以前的上元县划分出来的。 以往应天府科举考试,魁首位置基本上都是被上元县给把持着,今年算是被沈忆宸这一匹黑马给夺走了。 “慎言。” 秦旭升还是比较谨慎的,他出身寒门,没有徐东海那样的背景。 成国公现在人臣巅峰,就算是他没入宗谱的婢生子,也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所以还是说话小心点。 “有什么不敢说的,难道这不是事实?都有人扒出来了,沈忆宸业师林震,与大宗师是多年至交好友,很难说背后没有行个方便。” “对啊,成国公府作弊虽然结案的不明不白,但科考试题泄露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只能怪那几名朱氏宗亲太懒太蠢,但凡记住两篇文章,哪还用什么竹条鬼工技。” 成国公府科举舞弊案,虽然在朱勇的权势之下草草结案,不过文人士子们也不傻,背后没人的话,考题是怎么泄露出来的? 沈忆宸虽然最终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参与了,却始终无法割开与成国公府的关系。另外就是院试结束之后,一些有心人深扒了他与孙鼎的关系,发现原来还有林震这根线。 当然,这次提堂坐考还是有效果的,作弊是没有人敢明说。不过主考官优待,在很多人心中还是认为有那么回事。 学政衙门前各种议论沸沸扬扬,但是很快一阵雅乐声音打断了他们。只见此刻朱红色的中门大开,两排衙役从里面走了出来,意味着筵席即将开始,诸位等候的新科秀才们,可以正式入内了。 看着中门大开,有些秀才下意识抬脚就想走进去,不过很快却发现自己身边无人挪动。一些反应较快的,已经开始转过身去,看向了后方。 只见阶梯之下,一名年轻文人傲然而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望向众人说道:“抱歉诸位,在下来晚了。” 毫无疑问,学政衙门此时中门大开,只为迎接一人,他就是沈忆宸! 看着站在阶梯之下的沈忆宸,本来还各种怨气的新科秀才们,此刻大多眼神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难怪科举会有案首、三元等等称号,魁首的待遇就是不一般,多少读书人一辈子都没有今日沈忆宸这般荣光。 诸生等候,中门迎接,这不过才是个秀才而已,如若哪日金榜题名状元郎,恐怕天下都要为之侧目吧。 081 就是立威 看着众人脸上表情,沈忆宸嘴角的笑容更甚了,他今日其实是刻意来晚的。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成国公府舞弊传了有些时日了吧,自己这个三元案首被质疑不少吧,眼红的、挑事的,那更是不计其数吧。 而这些传播主力,就在今日这群等候的新科秀才中。 好,很不错,之前跳的多欢,今日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候着,就凭我是院试案首,是今日筵席主角! 所以说很多时候沈忆宸低调,也不屑于没事就找个人装装逼什么的,那是时机未到。 既然要装,就找准时机把这个逼装到满分,有什么方式能比今日这种,让应天府甲子年新科秀才们,恭迎左右更大的逼? 人,保持谦虚态度是种好习性,但是不能让他人忘记了你还有张狂的一面,否则各路牛鬼蛇神会如同苍蝇一般络绎不绝。 “让各位仁兄久候,实属抱歉。现在中门已开,进去吧。” 沈忆宸态度非常恭敬,甚至抬手做出来一个请的姿势,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踏出脚步先行。 原因依然没变,科场规矩榜首先行,沈忆宸都没进门,谁敢抢这个先? “沈兄,你既是案首,还请走第一个。” “对啊,沈案首请先行。” “沈兄,请。” 其他新科秀才们,也不是不懂规矩,有些对于沈忆宸心悦臣服的,主动侧身让出一条道,让他先走。 “既然诸位仁兄大气,那在下也就当仁不让了。” 沈忆宸说着最客套的话,却做着最傲气的事情。只见他昂首挺胸踱步前行,完全把其他新科秀才当作迎宾一般,跨过门槛走入学政衙门,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背影。 见到这一幕,之前一些久候有怨气的士子们,这下更是憋屈的肝痛。 如若沈忆宸表现的张狂还好,至少能抓住一个目中无人的把柄,直接开怼。 偏偏沈忆宸谈吐言语客气无比,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不过效果也很明显,沈忆宸这种举动只要不傻的,就明白是刻意而为。 摆明告诉众人自己不好惹,以前传的谣言跟添的堵都还记得,现在算是给还回来了。 “案首真是好风光啊。” 看着沈忆宸走远的背影,终于有一名年轻士子打破了沉默,用着羡慕语气说了一句。 “所以说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一年前这个婢生子,还被众人轻视嘲笑,今日却可以独领风骚?” 旁边一名须发皆白的老秀才,听到后用着感慨语气回道。 他也考了数届童子试,很清楚沈忆宸的那些过往,就愈发感到人生变幻莫测。 “别感慨了,进去吧,你这个年纪还能取中秀才不错了。” “也是,进去吧。” “陈兄,请。” “请。” 余下的新科秀才们,在沈忆宸跨入中门后,跟着进入了学政衙门。 唯独之前揶揄过沈忆宸的那群人,依然站在门口脸色难堪。 “呵,还真是晚到给我们来个立威。” “不过是一案首,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中三元!” “东海,现在沈忆宸都骑到脖子上来了,这你还能忍吗?” “考题泄露事件不明不白,还有跟孙提学关系不清不楚,这种案首我不服!” 留下来的众人可谓义愤填膺,沈忆宸态度都已经骑脸了,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来? 于是他们纷纷把目光看向了徐东海,一方面是这小子年少轻狂沉不住气,喜欢出这种头。 另外一方面,就是徐东海背景深厚,学识上也没什么水分,绝大多数情况下压得住别人。 只是很遗憾,他们这次找错对手了,徐东海迎着众人目光一言不发,直接迈动脚步跨过门槛石,完全没有迎合向沈忆宸发难的意思。 怎么回事,就连徐东海都惧怕他沈忆宸了么? 这一幕让很多拱火的士子感到大失所望,如若就连徐东海这样“豪强势力”都退了,那应天科举届,不是让他沈忆宸只手遮天了? 对于众人心中怎么想的,徐东海其实也很清楚。 以往不用拱火他都敢出来挑事,一是年纪太小性格确实比较冲动,自小的神童名号加上身世背景,导致过于心高气傲。 另外就是徐东海也不傻,知道出头很容易抢占风头,在别人心中肃立威望。文坛领袖这种名声,平日里看似作用不大,关键时刻可是能引导舆论走向的。 特别到了明末各路学派的大佬们,哪怕身上没有功名在身,下至州县,上至六部内阁,见到他们都客客气气,这就是文坛领袖的威力。 不过连续的惨败,以及院试结束后叔父徐琦的话语,差不多已经让徐东海明白了一个现实。 那就是现在的沈忆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轻视的婢生子了。无论应天府文官集团,还是武将勋戚中,都有着很高的好感度。 又有成国公朱勇的血脉背书,来日必将平步青云! 后面这句是叔父徐琦的原话,所以在等候过程中面对其他昭文书院同窗的怨言,徐东海始终低调应对,没有过多参与。 当对方的实力跟阶层,已经不输于甚至超过你的时候,再去盲目挑衅,就等同于找死。 徐东海只是年纪小比较冲动,并不蠢。 沈忆宸从中门而入,走进了学政衙门。说实话他穿越来到大明差不多一年了,除了自家院门外,还是第一次走高宅大院的正门。 如若不是小三元案首,光靠一个秀才功名,别说是走大门了,正常情况下连学政衙门的门都进不来。 难怪古代很多小说剧本中,把状元游街给推崇到了一个极高的位置。原因就在于那一日新科状元,除了功名利禄之外,整个仪式给予的荣誉感,也是无与伦比的。 可以这么说,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贩夫走卒,整个天下都围着新科状元转! 学政衙门的前厅跟院落,都已经摆放好了桌椅,布局座次类似于当初的成国公府家宴。 前厅因为面积缘故,只摆放了上三桌。提督学政孙鼎、应天府尹李敏、江宁知县周顺三人坐在主桌上位,其中以孙鼎居中。 同时这一桌靠左手的主宾位置,是留给沈忆宸的,他身为小三元案首,理应坐在最重要的主宾席位。至于其余空位,按照院试的取中名次排序。 好巧不巧的是,徐东海刚好坐在了沈忆宸的旁边,就不知道这顿庆功宴两人坐在一起,到底是谁恶心谁了。 沈忆宸步入正厅,却没有直接坐下,他还要等待余下的新科秀才们到齐,一同参拜三位主考官。 这不仅仅是官场尊卑的礼仪,更是被三位主考官取中,相当于有着“座师”的师生之谊。 当然,这种科举初级阶段的“座师”,仅仅是个名分礼仪上的,真正达成师生利益关系的,还得看取中你当进士的那位主考官。 等待人都到齐之后,沈忆宸大声喊道:“学生沈忆宸,率领甲子年新科秀才,拜见大宗师!” “拜见大宗师。” 一百二十名新科秀才,齐刷刷的弓腰行礼,场面可谓异常壮观。 孙提学见到这一幕,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脸上挂满了笑容。毕竟像这种宏大场面,如若不是打着沈忆宸小三元案首的名义,他也很难看到。 只见孙提学站起身来,向着众秀才们回了一礼道:“今日见到诸生意气风发,本官心中感到甚慰。” “每朝席上宴佳宾,抵多少十年窗下无人问,本官希望诸生都记住今日这意气风发的一刻,来日金榜题名的琼林宴上,还能如同此时一般,鲜衣怒马少年郎!” 孙鼎的这一番话,让很多士子心中都感到一股热血沸腾。秀才远远不是科举的终点,今日这场筵席只是一个开始,来日必登金銮殿,才能让十年寒窗变得值得! “谢大宗师赠言!” 又是齐刷刷的一片行礼。 并且这次回礼不单单是孙鼎站了起来,就连陪坐的李敏以及周顺,也顺势起身向着新科秀才们行礼祝贺。 这就是有功名跟没功名的区别,没有功名在身,无论名气多大,才学有多么厉害,今日在场的这三位主考官,都不可能跟学子们对等行礼,哪怕是特殊场合给个面子。 今日他们这么回礼,除了给面子恭贺新科秀才们外,更多是一种同属于士大夫阶层的认可。 “好了,诸生都坐下吧。” 孙提学虽然是学官恪守士大夫礼仪,却天性比较洒脱不太摆谱。 简单的说了两句之后,就让新科秀才们入座准备就餐,而不像后世很多领导开会那样,逼逼个半天不知所云,为了说而说。 “谢大宗师。” 诸生回礼之后,就按照顺序坐下,沈忆宸自然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桌。不过让沈忆宸感到意外的是,他发现提堂坐考时候那个土司后裔孟凡,居然也在自己这一桌的末位。 沈忆宸没有看过发案榜单,所以对于别人名次并不清楚,一桌八人能坐在末位,意味着孟凡是本次应天院试第五名。 还真是没想到,明朝人眼中不通教化的归顺蛮夷,居然能考取第五的好成绩,看来这个孟凡有点东西。 082 成为反派 入席之后开始上菜,相比较成国公府家宴的山珍海味,这次学政衙门的庆功宴,明显就要朴素很多。 不过也算是有鱼有肉,对于很多穷苦出身的秀才而言,有肉吃就算不错了。 以往参加筵席,沈忆宸大多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这次他身为案首主角,自然得收敛一些。基本上没动什么筷子,频频与桌上三位主考官们对饮。 只是在喝酒过程之中,沈忆宸发现李敏兴致好像不太高,与快要喝上头的孙提学,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用问沈忆宸也能大概猜测到原因,恐怕李敏还是受到了成国公府科举舞弊案的牵连,考题如何泄露这桩悬案没有解决,始终是悬在应天府尹头上的一把刀。 酒过三巡,之前带着些许紧张与拘俗的新科秀才们,也逐渐放开了,甚至还有不少人起身来到主桌上,向三位主考官们敬酒。 对于这些敬酒的士子们,孙提学基本上也是来者不拒,实在喝不下也浅尝一口表示了下。毕竟这种喜庆日子,要么敬酒就都不喝,有了个开始后面拒绝谁都不太好。 就在沈忆宸以为庆功宴,会这么吃吃喝喝的过去了,只见这一桌院试第三的罗正站起身来,朝着自己举杯说道:“在下敬沈案首一杯,还望赏个薄面。” 对于罗正,沈忆宸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一路考过来也算有些了解。知道对方是江宁县学的优等生,并且一直处于前三的行列中,始终没有掉队过。 “罗兄客气,请。” 沈忆宸也没有推辞,举起酒杯就一口干了。 罗正看着沈忆宸都干了,也是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在下与沈案首三场考试,次次屈居人下。” “沈案首的诗词俱为佳作,在下着实佩服,并无二话。但这次院试经义为重,在下也同样好奇,林状元郎到底教出了一手怎样的好文章。” 罗正此话一出,本来开开心心喝酒的新科秀才们,目光全部被吸引了过来。 说实话这场院试,莫名其妙出现了四书五经五五开的局面,让很多人都感到不解。 虽然科举上并不是没有重五经题的先例,但自从宋代确定理学之后,四书就占据了绝对统治地位,五经完全无法与之匹敌。 所以大宗师别出心载搞这一出,到底是为何? “我想起来了,林状元郎可是经义大师啊,一手《尚书》诠释天下无双。” “对啊,林状元郎十岁治书,当年就是靠着经义力压群雄。” “罗正的意思,莫非院试重经义,是与沈忆宸有关?” 当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后,本来还小声讨论的众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之前很多人对于沈忆宸这个案首的不满,仅仅停留在孙提学可能有所偏爱上面。 因为沈忆宸拜了状元林震为师,整个应天府人尽皆知,而孙提学又是林震好友,对于他弟子优待属人之常情。 就算别人心中感到不公平,也引发不了什么舆论争议,放在明代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优待不等于开后门啊,就好比后世考试,有个历史特长生。考官单独把这一科分数从原本的满分一百,提到跟语数外相同的一百五十分,不相当于多加了五十分? 而且提高五经分比重,比后世单独提高副科分数还离谱。毕竟考秀才这个级别的文人士子,普遍五经不行,等同于给沈忆宸开特招了。 所以罗正的这一番言语,让很多人疑惑大开,原来院试四书五经并重的根源,就出在沈忆宸身上! 主桌上孙提学等几位官员,听到罗正这话,脸上笑容都逐渐褪去,不过却没有人出言训斥阻止。 原因就在于罗正说的很聪明,他提问对象并不是孙提学,而是沈忆宸。并且表面上也没有质疑院试经义并重,相反字面意思还称赞了林震的教学水平。 如若这时候主考官们开口阻止,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默认孙提学就是为了沈忆宸开后门了? 特别李府尹跟周知县两人,心中更是清楚真实原因,这种科举潜规则大家明白就好,说出来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沈忆宸听到罗正这话,第一反应是愣了下,因为从头到尾院试为何会出现五经题并重,自己并不知情。 甚至在提堂坐考的时候,沈忆宸都感到一阵头痛,认为孙提学是出了道难题。 所以他本能的朝着孙提学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面露难色,仿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见到孙鼎表情这一刻,沈忆宸瞬间就明白了,原来院试四书五经题并重,还真就跟自己有关系! 同时沈忆宸此刻心情也感觉无比操蛋,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破事,自己躺着也中枪。 要是捞着好处把这锅背了也就算了,问题院试考经义题啥好处没捞着,压根就不需要整这套啊。 不过事已至此,无论沈忆宸有没有参与过,他都必须承了孙提学这份情。同时借此机会,他也得让众人闭嘴,否则又会出现下一个成国公府舞弊的传言! “罗兄,你想说的是,我靠经义题加分了是吗?” 没有遮遮掩掩,也没有任何逃避以及恼羞成怒,沈忆宸非常淡定的把背后所要表达的言语,给曝光在众人面前。 因为这种时候,你越是遮掩,哪怕靠着孙提学等官员的力量,把罗正给压的闭嘴了。能保证在场的其他一百多名新科秀才,背后不会嚼舌根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么浅显的道理要是沈忆宸都不明白,他也不配当这个案首了。 “在下不敢。” 罗正当然不敢承认自己暗指孙提学,对方可是有着座师名分的。而且沈忆宸又没有直接舞弊,利用规则赢下案首,最多是不公平,远没有到掀桌子的地步。 “罗正,你恐怕喝多了,要不先行一步回去休息吧。” 李敏这时候淡淡说了一句,这种事情既然没法光明正大的说出来,那干脆就别说了,回去洗洗睡吧。 “谨遵府尹大人教诲,在下告辞。” 罗正也很硬气的回了一句,昂首起身,准备离场。 他与之前喜欢挑事的徐东海不同,并不是嫉妒羡慕恨沈忆宸,而是对于这种科举不公的反抗。 可以说从始至终,他决定把这件事在庆功宴上说出来,就已经做好了被打击报复的准备,整个人都显得正气凛然。 说实话,沈忆宸看着罗正这副大义凛然,他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也会莫名其妙的成为反派。 “且慢!” 沈忆宸这时候也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向罗正。 他对于罗正的行为,并没有多大的愤怒跟怨恨,相反能不畏强权出头的勇气,沈忆宸还很欣赏。 但是仅仅因为感觉不公,就在没有经历任何调查跟取证的前提下,选择在庆功宴上公开质疑。 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正义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肆意欺凌? “沈案首,还有何指教?” 这次罗正的语气带着一丝轻蔑,沈忆宸的举动在他眼中,颇像是恼羞成怒了。 “那我就给你们好好指教下。” 沈忆宸说到不是你,而是多了个们字,同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把目光扫视到院落的众人。 “相信你们很多人心中肯定有跟罗正相同想法,我靠着经义题加分了才成为院试案首的是吗?” 面对询问,在场无人应答,但是答案却很明显。 “今年应天府新科时文集应该已经出来了吧?” 所谓时文集,就是书商们会把新科举人、进士的中试文章,统一装订出书,给后来的士子们参考。 不过很多时候,优秀的童子试文章,同样也会被装订成册。例如沈忆宸这样的小三元案首,科举文章几乎百分百会发表出来。 果然沈忆宸这么一问,很多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今年的应天府新科时文集,在场众人几乎都看过。特别沈忆宸的文章,还成为了很多人参考对象。 “既然诸位仁兄都看过,那我倒是想问一句,哪怕抛开经义题,单单鄙人所书写的四书题,有人敢放言优胜于我吗?” 说到这话,沈忆宸睨视四周,那股莫名的气势喷涌而出,居然没有一人敢与之对视! 见到没人回答,沈忆宸看向了罗正,再次对着他问道:“有吗?” 简单两个字的提问,背后却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魄力,丝毫没有任何心虚可言。 自己本就没有参与徇私作假,何谈心虚? 案首是凭实力赢下的,哪怕抛开五经题不谈,我就跟你们单比四书题,谁敢说能比我写得好! 罗正迎着沈忆宸的目光,本来他内心里面坚定无比,认为自己在行大义之事。 结果面对这一问,罗正突然意识到,如果院试没有四书五经并重这回事,如同传统一样四书题为重,好像沈忆宸的优势更大! 因为今年时文集上沈忆宸那几篇四书八股文,堪称无出其右者,碾压众人毫不过分。 想明白这点,罗正突然不敢正视沈忆宸的目光了,甚至感觉有些可笑。 原来自己所认定的科举不公,孙提学徇私,并没有改变任何结果。哪怕不考五经题了,案首依然会落在沈忆宸的头上。 这就是绝对实力,案首当之无愧! 总总一切,终究不过是自己妄想罢了。 083 华夷之辨 “沈案首,是在下狭隘了,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罗正面露苦涩,抱拳向沈忆宸道歉,他并不是什么无耻小人,错了就要认。 “我认为你更应该向大宗师认错。” 沈忆宸不仅仅是要帮自己讨回公道,还必须得维护孙提学的名声。 “大宗师,学生知错。” 罗正面对孙鼎一躬到底,态度非常谦卑。 “无妨,年少时分总会有迷茫时候,能醒悟过来就好。” 孙鼎并没有深究,一方面是他能理解年轻士子,面对科举不公时候那一腔义勇。 另外一方面,就是自己确实有所偏向沈忆宸,倒打一耙的事情他也干不出来。 只能说孙鼎当初不过是有爱才之心,一时兴起才搞了出四书五经并重的操作,与沈忆宸并没有任何的背后徇私,以及暗箱操作。 事情演变到如今这地步,也是孙鼎所没有料到的。 唯一能感到欣慰的,就是沈忆宸这个案首名至实归,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偏爱,而产生什么不公的影响。 否则真就是弄巧成拙了。 “罗正,你也坐下吧。” 李敏适时缓和了下气氛,毕竟他开口要罗正离开的,如果不出来说句话,估计对方都不敢坐下。 “府尹大人大量,学生羞愧。” 罗正道歉后坐了下来,本来气氛有些凝固的庆功宴,很快再次活络了起来。 “不愧是案首,换常人遇到这种事情,恐怕难以保持这份沉稳吧。” “废话,沈忆宸是有真才实学的,他慌张什么?” “有一说一,沈忆宸的童子试时文集我看了,文章确实写的无可挑剔。特别那破题思路,真不知道怎么想出来的。” “我正是因为看过他的文章,所以才从未质疑过案首,沈忆宸大才毫无争议。” 沈忆宸之前的哪些诗词,可能会带来很大的名气,并且传唱度很高。 但是真正想要获得文人士子们的绝对认同,放在明朝这种环境中,还得看八股文章。 这一次风波平息的迅速无比,就连始作俑者罗正也很快低头道歉,究其原因就在于沈忆宸科举那几篇八股文太强了。 不但遵从的传统的代圣人立言,还集齐了后现代网络破题思维所长。简单点来说,就是领先了整个时代,形成了对同年考生的降维打击。 服不服终究得凭实力,大多人都心服口服的情况下,一点小波澜已经完全掀不起风浪了。 又是几杯酒下肚,应天府尹李敏可能是为了平息之前的影响,以及拔高恭维一下孙鼎,于是说起了应天府的文风教化。 其中最好的例子,自然就是桌上的孟凡,一个土司南蛮归顺于大明之后,都能考得应天府院试第五。 这还不足以说明孙提学重教兴文,有传承之功? “孙大人,这几年应天府在你的治学之下,可谓蒸蒸日上。短短时间内就连孟凡都精通文墨,取得了院试好成绩,实属功不可没,本官敬你一杯。” “李大人客气,教化乃先贤至圣的功劳,本官不敢贪功。” 孙鼎谦虚客套了一句,不过还是把酒杯举起来,与李敏痛饮。 本来这也就是两句官场上的恭维话语,没想到之前在主桌上始终一言不发的孟凡,听到后却面露冷笑。 “我麓川本就人杰地灵之处,何须教化?” 孟凡这句话出来,让主桌上数人神情大变,就连之前被罗正质疑面不改色的孙提学,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因为这不仅仅是没有情商不给面子的问题,而是直接反驳了大明的边陲政策,数次麓川之战的成果! 麓川位于云南的西部边陲地带,元末天下群雄并起,也给边陲少数民族提供了难得的机遇。 一名叫做思可发的地方领袖,通过向元朝进贡获得了官职,然后一步步的建立起地方政权,史称“麓川政权”。 到了明朝创立之后,麓川地方政权不断向外扩张,甚至威胁到了云南腹地。不过洪武初年,麓川第二代领袖思伦发选择归顺朝廷,授麓川宣慰使。 但这种边陲领袖,今日归顺,明日反叛这套操作,基本上已经属于常备技能。所以在洪武十三年,麓川土酋刀干猛叛乱后,朱元璋感觉不能忍,发兵斩首了刀干猛,才平定了这波叛乱。 同时还把背后老大思伦发的麓川宣慰使职位给撸了,换上了亲近大明的刁宾玉,这才让云南边陲暂时安分下来。 表面和平一直维持到正统初年,随着明朝委任的麓川宣慰使刁宾玉势力衰落。前任土司头子思伦发的儿子思任发,认为是刁宾玉抢了父亲的职位,感到不服。 于是组织起旧部,还联合了麓川其他地区实力,一同发兵反了刁宾玉,还侵占了属于明朝平缅宣慰司的孟定、湾甸,大肆杀掠。 这种举动在明朝看来,刁宾玉是我任命的宣慰使,你反他不就是反对中央政权吗? 驻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晟,不打算惯着这个土司蛮夷,立马把情况上报给了明英宗朱祁镇,并且厉兵秣马准备干过去! 明英宗收到消息后,也没有盲目准备开打,而是派了个刑部主事杨宁找到思任发传旨,谕令他归还所侵占的地盘。 结果万万没想到这个思任发鸟都不鸟圣旨,还公开宣称:“我就是法”,并且还把名字改成了思任法。 朱祁镇一听,好家伙见过狂的,还真没见过这么狂的。你就是法对吧,那老哥就让你看看,普天之下到底谁的法更大! 有一说一,明英宗虽然仗打的一塌涂地,还成为了著名的“叫门天子”。但是论起开战,他还真就非常积极。 用后世的话说,打不打的赢,那是实力问题。而打不打,那就是态度问题了。于是征调兵马,并且给沐晟下旨发兵讨伐。 只是明英宗自己可能都没有想到,这一场看似简单的征讨反叛土司的战斗,却打了三场大型战役,经历数次降复反叛,足足用时十年才用盟约形式勉强结束。 并且因为麓川之战,明朝调动了大量人力物力,导致大军疲惫,国库空虚。为紧接着北方迎战北方蒙古瓦刺部埋下了隐患,成为了大明由盛转衰的转折点。 另外刘婉儿的父亲翰林学士刘球被杀,主要原因是得罪了宦官王振。但其实他反对麓川战役,认为劳民伤财,也被明英宗朱祁镇所不喜。 更方面因素叠加,才最终落得个悲惨下场。 有了刘球的前车之鉴,麓川战役几乎成为了明朝的国策,孟凡这样公开反驳,岂不是相当于打了大明朝的脸? “放肆,麓川乃大明之疆土,为何不需要教化!” 应天府尹李敏脸色一沉,直言开口训斥。同时政治敏感度很高,直指孟凡那句“我麓川”,表明立场这并不是你的麓川,而是大明疆土! “大明之疆土?我部族在此生活百年,那时还在大元统治之下,何来大明?” 孟凡乃麓川一部落首领之子,从小接受的儒家教育,自从归顺之后被强制迁往大明内陆,就一直处于心生不满的状态。 更让他感到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明明儒家学识不输于大明士子,却始终被看作教化南蛮。越是这种偏见与歧视,导致孟凡愈发偏向于故土麓川。 今日应天府尹李敏当着新科秀才的这番教化言论,也算是达到了孟凡的临界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就如同在场诸生一样,沈忆宸默默听着双方的对话。用现代观念来看,李敏当着孟凡的面,把教化当作功绩看待,仿佛轻视对方蛮夷出身,不太尊重人。 但是放在明朝观念里面,边陲就是一群蛮夷,我用中原文风教化你们高等文明,就应该感恩戴德,而不是恩将仇报。 别说是南蛮了,就连深受中原文明影响到李氏朝鲜,让他们做大明的狗,都堪称是最大的荣幸。把大明皇帝看的比亲爹还亲,驾崩了要给他披麻戴孝。 所以很多观念,你不能用现代视角看待。 对于孟凡的这番言论,李敏身为三品府尹,被区区秀才给当面驳斥,自然不能惯着对面。 不过“刑不上大夫”,孟凡已经身为新科秀才,在没有被革除功名之前,李敏就算再怎么气愤,也不能叫人把他拖下去打一顿。 既然不能动刑,李敏这种身份地位,也不可能跟他继续打嘴炮。于是就只剩下一种方式,那就是赶出学政衙门。 就在李敏大手一挥,准备呼叫衙役的时候,之前沉默不语的沈忆宸却开口说道:“你等部族存在于麓川的时候,确实大明还没有顺承天命开国,但这并不意味着,麓川不是我华夏疆土!” “早在先秦时期,楚国大将庄蹻就已建立滇国,始皇帝修建五尺道,往云南派遣官吏统治,标志着中央政权正式管辖西南边陲。” “后面隋唐、宋元虽偶有反复,麓川却始终处于华夏管辖或者册封状态下。认真算起来,距今已有千年历史,那时候你等部族又在哪里?” 沈忆宸不紧不慢的说出西南边陲地区的历史,真要较真起来,汉人老祖宗在那块底盘起码千年起步。 不是要比谁来的早吗?那就来比比看啊! “强词夺理,那些王朝跟大明又有何关系?” 孟凡很明显不太认同沈忆宸的理论,秦汉都千年以前的事情了,也能算在大明的头上? 听到这话,沈忆宸脸上表情更加冷漠了,既然论文化传承你不听。那么就让你听听,什么叫做真正的强词夺理。 “关系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麓川既然已经臣服于我大明,那就是大明疆土!” 084 武人血脉 沈忆宸这番话出来,参与这场庆功宴的众人,目光齐刷刷的其中在他身上,很多人眼神充满了意外跟震惊。 经历过宋元理学的削弱,到了大明的文人士子,早就没有出将入相,放笔拿剑的血性与强硬了。 甚至到了明朝末期,还把武人看的如同猪狗一般,满口仁义道德自己却成了待宰羔羊。 就算前中期,随着武将勋戚的衰落,表面上看大明文坛好像挺有骨气的样子,号称什么不和亲、不赔款云云。 但表面上强硬有个屁用,你不参军报国尊重将士,谁去帮你上阵杀敌,谁来保家卫国? 这种现象放在具体事例上面,就如同今日这样,文人士子们心中大多数认同刘球上疏,认为麓川之战是劳命伤财,应该宣扬教化,靠儒家仁义感动对方。 所以孟凡的言论,无一人站出来反驳,只有李敏身为大明官员,不得不出面喝止。 这些新生代的文人,因为还有武将勋戚的存在,没走到鄙视武功战事的地步。但内心里面重文轻武的种子,早就已经生根发芽,一代代的产生蜕变。 “沈忆宸身为小三元案首,骨子里面还是武将风气啊。” “当然如此,你忘记他爹是成国公了?” “沈忆宸说的话虽没错,但麓川之战目前为止两次兵纷,已劳民伤财无数,不能再打了。” “没错,看看孟凡就知道,边陲土司已通教化,何必再起刀兵呢?” 院中众人窃窃私语,大多数人抱着大明优越感,还是很认同沈忆宸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 只是这种认同,却想着不是建立在武力之上,而是文教之功,就实属有些搞笑。 没有大明武力当作后盾,麓川土司后裔会教化?没有云南黔国公兵马镇守,今天麓川在土司思任法扩张之下,还是不是王土都不一定了。 “好,既然是大明疆土,那我等部族也是大明之臣,为何当今圣上要不断征讨?” 孟凡依然没有服气沈忆宸,而是找寻他言语中的漏洞进行反驳。 “那就得问你们为何复而又叛,叛而又复了。” “那是因为大明要拆分我的部族,划分我们的土地,设立汉人官吏。” “既然是大明疆土,大明之臣,为何不能这样做?” 两个人的争论,开始涉及到真正的核心部位,那就是从明朝开始实行的西南边陲改土归流! 所谓改土归流,简单点说就是废除西南原有的少数民族土司制度,改由中央政府委派的官员直接管理。 就好比麓川这块地方,原本土司就是土皇帝,表面上归顺明朝,实际上是国中之国。 所以明朝洪武帝进攻云南之后,在这里设立了麓川平缅军民宣慰司,打算委派中央官员管理。 到了明成祖朱棣的时候,直接让黔国公沐晟永镇云南,也是从这一刻起,云南才算是真正的纳入汉土,再也无法分割出去。 沈忆宸之所以站出来说话,就是因为他站在历史高度,很清楚终明一朝,那些看起来在西南劳命伤财的战役,对于后世中国版图的稳固,有多么大的正面意义。 就好比史书里面大多评价过始皇帝残暴不仁,汉武帝穷兵黩武。但如果没有他们完成大一统后开疆扩土,后世哪来的良田耕种? 所以沈忆宸此番举动,与那些文人士子所想的勋戚血脉,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呵,我不与你争辩,反正永远都是你们有理!” 孟凡其实心里面也很清楚,从麓川土司选择归顺于明朝的那一日起,对方就已经拥有了君臣大义。 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如今仅仅是改土归流罢了,你哪来的法理去反叛? 但是心里面明白,并不意味着接受,原本山高水远能当土皇帝,现在却成为了治下之民。 甚至部落的族人,还要受到大明偏见与轻视,并没有真正的平等对待。哪怕自己这种“统战”对象,都被明朝官员当成了教化功绩,时不时拉出来炫耀一把,对于文人来说简直是莫大侮辱! 这一点,才是孟凡的心结所在。 说实话,对于孟凡的思维,沈忆宸某些方面能理解。只是双方立场不同,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不会因为个人意愿而发生改变。 “此事辩论就到此为止,孟凡如若你再议论朝政,本官将革除你的功名。” 眼看双方已经陷入到“华夷之辨”这个经久不衰的话题中,孙提学终于出面阻止了。 与李敏这种行政官只能口头警告不同,提督学政掌管一省文教,是可以随时革除诸如秀才这种初级功名的。 所以孙鼎要么不较真,一旦他认真起来,你的功名护身符就不那么好使了。 果然听闻到孙鼎这话,之前还满腹抱怨的孟凡,此刻也只能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坐下闭嘴。 至于沈忆宸,对方既然都已经不说话了,他也没兴趣争论下去。相比较这种口舌之争,其实沈忆宸更信奉真理只在大炮的范围之内。 当然,现在自己是文人,这种简单粗暴的武力言论,暂时还是需要低调点。 就这样,一场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庆功宴,却接二连三的生出波澜。导致到了最后筵席结束的时候,孙提学等人也没多大兴致再高谈阔论,简单说了两句后就宣布结束。 学政衙门中,看着诸生们离去,孙提学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犹豫再三,孙鼎还是开口朝着身边应天府尹问道:“李大人,你之前有没有感觉到,沈忆宸他身上气势不太像个文人,更像是常年征战沙场的武将?” “确实有这种感觉,可能与成国公有关吧。” 李敏也感觉到沈忆宸与寻常文人士子那股不同,好像更热衷于边疆武事,不喜欢掺和各种舞文弄墨。 不过想了想,他可是朱勇的儿子,成国公常年征战沙场,肯定还是会受到些许影响。 “是吗?” 孙提学望着远方,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沈忆宸。 学政衙门出口处,沈忆宸与孟凡两人再一次相遇,因为之前争议的缘故,此刻双方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沈忆宸,我知道你是成国公朱勇之子,习惯于对边境部落的征讨杀戮。可你有没有想过,兵锋所至之处尸横遍野,手上将沾满平民鲜血?” 孟凡这番言语,要是对传统儒学文人所说,可能会有点效果。 但沈忆宸,却丝毫不为所动。 “我只知道如若没有大明兵锋所至,那么流血的就会是大明边境子民,你敢说麓川部落没有行劫掠之事吗?” 别的方面沈忆宸很少会如此咄咄逼人,哪怕是别人背后讥讽他本人,很多时候都选择不屑一顾。 而这一次面对孟凡,沈忆宸却始终争锋相对,因为这并不是为了自己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华夏子民的权益。 历史上出现一个安南就已经够了,决不能让云南变成第二个安南。 “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为了自己族人而继续抗争下去。” 孟凡明白自己说服不了沈忆宸,但他同样也不愿意看到自己族人,始终面对着大明的刀锋。 “那这可能就是我们唯一相同的道了。” 沈忆宸淡淡回了句,他同样会为了华夏而抗争。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去了。 站在历史的上帝视角,沈忆宸很清楚今年二月班师告捷的二征麓川,远远不是终结。正统十三年,将发起更大规模的三征麓川战役。 甚至麓川的后患,一直延续到了明朝万历的三大征之一播州之役,无数将士边民深陷战争泥潭之中。 终究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才会结束这场战争。 慢步走在回家路上,对于庆功宴上所发生的事情,沈忆宸并未继续多想。 因为这种家国天下事,目前阶段离自己还很远,是处于权力中心的高层该考虑到问题。自己不过区区一届秀才,仅有一腔热血豪言罢了,哪能影响什么时局。 街角小院中,沈氏有些急切的在院中来回踱步着,见到儿子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说道:“宸儿,快进屋看看,国公爷从京师给你写了一封信。” 沈氏其实中午就已经收到了这封成国公朱勇的来信,奈何她识字不多,打开也看不明白,所以只好焦急的等着沈忆宸回来。 朱勇给我写信? 咋一听到这个消息,沈忆宸感觉疑惑不解,自己给成国公写的举荐信,李达都还没有带到京师呢。 结果没想到,自己反倒是先收到了对方的来信。 从出生到现在十七载,沈忆宸还真没有收到过成国公朱勇的任何书信,甚至他都不太相信,这个便宜老子会给自己写信,该不会是母亲认错人了吧? 带着这份疑惑,沈忆宸走进屋内,桌上摆放着一个信封。并且开口处用火漆封缄,上面还盖着成国公的私人印章,理论上是没人敢仿造的。 “娘,你知道国公爷为何会给我写信吗?” 沈忆宸随口问了一句,他对于成国公的了解,肯定是不如母亲的。 “不知,打开看看吧。” 沈氏催促了一句,内心激动又期待,这可是国公爷第一次给宸儿写信。 至少代表着在他心中,沈忆宸有了一席之地! 085 国公的信。 沈忆宸撕开封口上的火漆,拿出里面的信纸一看,只有薄薄的一张。 看来成国公朱勇应该是没写什么矫情的废话,一张信纸足够直奔主题。 摊开信纸,沈氏也靠了过来。虽然她识字不多,但此刻内心急切想要得知成国公写了什么,一刻都等不及。 信纸上面的字迹并不能算好,却苍劲有力,很符合成国公的武人习性。 内容描述的也很简单,朱勇知道了沈忆宸拿到了县、府两座案首,让他前往京师国子监就读。 只不过这次不是靠着祖上的荫监,而是走另外一条入学渠道,那就是贡生。 所谓贡生,单从名字上面理解,意谓以人才贡献给皇帝。正常情况下,挑选符、州、县生员中成绩或资格优异者,送入到国子监去就读,可以简单理解为现代的特招生。 因为古代路程时效的缘故,成国公朱勇只知道沈忆宸拿下来两座案首成为童生,并不知道他已经连中小三元当了秀才。 但科举潜规则成国公也懂,拿下府试案首必中秀才,足以名正言顺的用优贡方式选入国子监,更何况沈忆宸还连下两座案首。 说实话,当见到书信内容是关于入学国子监的,沈忆宸心情有些复杂。 毕竟去年成国公前往京师之前,把自己留下谈论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用荫监方式送入国子监。没想到时隔大半年,这个名义上的“冷酷无情”父亲,依然记得这件事情,甚至还改用了方式。 “宸儿,我看信上写着京师什么生的,公爷想要你做什么?” 望着儿子脸上表情复杂,沈氏的心情可谓又期待又紧张。 期待是成国公给沈忆宸写信了,这至少意味着在他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还有这个儿子。 而且现在沈忆宸有出息了,说不定就能获得国公爷的重视,认祖归宗纳入族谱,成为真正的国公之子。 紧张是害怕书信里面有什么不利于内容,毕竟她也没有忘记儿子身份特殊,可能会动了某些人的奶酪。自己跟沈忆宸又不在国公爷身边,万一公爷听信了什么小人谗言,那又该怎么办? “国公爷在信中写到,他想让我以贡生的名义前往京师国子监就学。” 沈氏就算对于科举不熟,但也知道京师国子监是怎样的地位。就好比后世哪怕农村老农,也听说过清华北大的名字。 “公爷让你去京师国子监?” 首先是惊讶,后续就是忍不住的喜上心头,成国公帮助儿子入学京师国子监,岂不是变相认同了沈忆宸的父子关系? 而且还有很重要一点,就是沈忆宸去了京师,就相当于呆在了成国公的身边。这一点对于培养父子感情,可谓至关重要。 十几年的期盼奢求,沈氏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儿子终于看到纳入朱氏宗谱的曙光了。 “嗯,以贡生名义入学。” 相比较母亲的喜悦,沈忆宸就显得平淡无比,要知道他都已经经历过一次成国公的邀请,自然不可能惊讶到哪里去。 而且说实话,现在的京师国子监,对于沈忆宸诱惑已然不大。 自己已经考上了秀才,能名正言顺的参加大比之年乡试,没必要再走什么国子监的捷径。另外就是正统九年正好处于大比之年的节点,乡试还有大概三个月的时间。 沈忆宸需要做出决断,自己是沉淀三年进修,还是选择仓促连考。 有过数次科举考试经历后,现在的沈忆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菜鸟,害怕考取不中。 以自己目前的记忆力跟学识水平,再加上文官学界累积的人脉关系,考上个举人应该难度不是很大。 当然,这也可能是沈忆宸盲目自信,毕竟古代历史上天才少年乡试落榜的案例,可谓比比皆是。难保自己不在其中,成为下一个著名榜样。 但是对于考进士名次,沈忆宸就心中没一点底了。 因为进士名次,除了对于学识要求极高以外,各方面影响导致的变数也大。甚至殿试时候,皇帝看你顺不顺眼,都有可能改编取中名次。 说穿了,除非你能厉害到秒天秒地,否则真的有些看脸。 而且一、二、三甲取中名次,对于未来前途也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自己目前所拥有的勋戚、文官人脉,放在科举初级考试里面,可能会占据点小便宜。 甚至在南京这种大地方,也可以显得背后有人一样。 放在京师,那就完全不够看,利益集团也不会仅仅因为好感什么的,就出手相助,那才是纯粹的官场丛林法则。 想要凭借自己实力快速出人头地,最低二甲进士出身,不能再低了。三甲同进士出身,大概率都是外派当地方官,这一辈子就等着三年考核一步步慢慢升,可以说提前看到人生结局是怎样的了。 所以现在问题就出在,如何确保考取二甲排名或以上? “好,好!宸儿,既然国公爷让你去京师进学,那就莫要耽搁了,想好启程时日,早点动身为好。” 沈氏此刻有些激动,无论是到京师国子监进学,还是获得了成国公的认可,这对于沈忆宸的前途而言,都是莫大的帮助。 虽然她心中也很不舍儿子离开,但沈氏更明白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道理,沈忆宸该跟随自己父亲,去闯荡更广阔的天地! 看着母亲这副恨不得把自己推出家门的模样,沈忆宸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也能理解此刻沈氏的心情,毕竟十几年来所期盼的,就是被成国公所接纳,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 “娘,让我考虑一下,明日再说吧。” 沈忆宸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毕竟他跟沈氏单纯的想法不同,要考虑到很多利益纠缠。甚至哪怕成国公这个所谓的父亲,第一考量点也不是在亲情上面,而是如何达成利益交换。 也不知道是成国公的思维影响到了沈忆宸,还是沈忆宸因为内心里面曾经的愤怒、不甘,所以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成国公朱勇。 反正现在两人的思维方式越来越接近,几乎没有感性存在的空间,全是理智的算计了。 “宸儿,这有何好考虑的?现在公爷主动接纳你,难道想要错过吗?” “没有,就是很多事情要有规划,让我再想想吧。” “宸儿,娘知道你心中有过怨恨不甘,但公爷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不要违逆他的决定!” 沈氏毕竟是亲娘,很多东西不提及,并不代表着她不清楚沈忆宸的态度。 特别是最近这一年,沈氏感觉儿子对于公爷好像越来越生分了,连以往那种认祖归宗的渴望都逐渐消散。 甚至拜祭朱氏先祖灵位,沈忆宸都有些不情不愿,这也是以前所没有过的事情。 沈氏不知道沈忆宸怎么想,又如何会变化如此之大,但父子亲情、血脉伦理是割舍不断的。就算目前沈忆宸姓沈,不姓朱,沈氏也不想这个私生子的名号,伴随着儿子一生。 认祖归宗在沈氏眼中,并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而是她想给予儿子的补偿,让他能抬头挺胸的做人。 沈忆宸直视着母亲眼神,很多东西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里面有现代古代观念的区别,也有亲情这种东西,在帝王公侯之家,其实跟普通百姓之家完全不同的因素。 自己能说不在乎随母姓,也对入不入宗谱无所谓这种话吗? 答案是不能,古人无法理解,觉得低人一等。 那自己又能说成国公其实没啥父子感情,愿意提携自己,是建立在公侯之家一荣俱荣的基础上吗? 也不能,这样可能会粉碎母亲对于成国公仅有的美好想象,家庭主妇也很难理解其中深意。 所以人生的难点就在于此,没有谁对谁错,却很难找到两全其美的选择。 “娘,如果以后我都只是沈忆宸,你会无法接受吗?” 听着儿子这平淡一问,沈氏愣了一下,她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沈忆宸,不姓朱。 “我……我……” 沈氏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成国公府出来之后,人生所有的目标希望,都是让儿子能重回公府,得到该有的名分。 如今却从沈忆宸嘴中听到这句话,瞬间感觉到人生都好像被颠覆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选择。 看着母亲这副模样,沈忆宸也明白这种事情对于她而言,冲击过于巨大。 所以在此之前,沈忆宸一直都选择避而不谈,就预测会出现这样的场面。 “娘,没什么,我就是突发奇想随便说说。” “对了娘,我还决定好了,遵从公爷邀请前往京师。” 沈忆宸不想母亲陷入这种两难境地,而且他也突然想清楚一件事情的答案,那就是如何确保考取二甲排名或以上? 答案就是成国公朱勇! 没错,之前因为各种原本的记忆,加上为母亲沈氏遭遇的不平,他对于成国公朱勇始终带着一种心理抗拒。 既然不用感性思维去判断什么父子关系,单纯用理性角度来看,这个世上有谁在科举上提供的助力,能超过此刻正如日中天的成国公? 沈忆宸能想到的人物,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以前的一荣俱荣,那是成国公强压的观念,沈忆宸并不认同自己人生是成国公府的“砖瓦”。 而现在他想通了,添砖加瓦的前提是功成名就,否则当公府垫脚石都不配。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把成国公的一荣俱荣,来当作自己功成名就的垫脚石! 086 京师人脉 “宸儿,你决定去京师了?” 听到儿子突然的转变,沈氏都有些不太相信,这变化得也太快了点。 “嗯,我决定去京师见见公爷,再考虑之后的打算。” 沈忆宸虽然决定前往京师,但并没有明确自己会入国子监进学,具体做出怎样抉择,还得看如何去借成国公的势! 毕竟乡试考举人的难度,要远超童子试考秀才,他一向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 “好,是该去见见公爷了,该去见了。” 对于沈氏而言,想要她如同沈忆宸一般的转换观念,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她更高兴儿子能改变自己主意,去到成国公的身边,拾起那断开多年的父子亲情。 “娘,那我就去房间准备一下,既然决定去京师,就得早日动身了。” 留给沈忆宸决定的时间也不多,毕竟距离乡试只剩下三个月,而古代可没有高铁飞机这种交通工具,此行称得上山高路远。 明代从南京到京师有水陆两种方式,水路就是著名的京杭大运河,慢的情况下,士子们进京赶考需要用时三个月。 原因就在于运河负担漕运工作后,经常会枯水堵塞,冬季还有冰封期。一路上民船没有优先通行权,走走停停排队通行什么的,就导致耗时非常长。 走陆路的话,速度就取决于你钱有多少。要是路引通畅,能做到全程驿站快马加鞭,最快半个月就能抵达京师。 没钱就只能靠双脚去走,上千公里恐怕也得走上几个月,反正用时都不短。 不过现在的时间点,并不是士子们秋季动身,赶往京师参加会试的春闱时刻,而是南京就可以参考的乡试秋闱。 再加上春夏季节雨水充沛,运河流量大增,没有冰封期的困扰。以及赶考民船较少,不会排队等等因素,理论上行船速度会大增,从南京到京师个把月就可以。 哪怕如此,沈忆宸也得快速做出决断,否则到达京师黄花菜都凉了。 “好,娘也帮你准备准备。” “嗯。” 就这样,沈忆宸回到了自己房间,其实他决定前往京师,还受到了一件事情的影响。 那就是自己入不入宗谱无所谓,也没想去当那什么朱公子,但母亲沈氏,一定要冠上朱夫人的头衔! 原因就在于自己身为私生子,最多就是被人拿出身轻视嘲笑两句,并且碍于成国公身份地位的缘故,很多人还不敢明着来。 还有婢生子在古代接受度很高,毕竟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奸生子,所以受到的屈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但是母亲沈氏就完全不同,宋代程朱理学之后,封建礼教对于女性有着极强的压迫性。没有名分未婚生子,还被“夫家”给赶了出来,种种因素放在外人面前,是抬不起头来的。 所以这么多年,母亲所受到的非议跟屈辱,远超自己十倍百倍。 想要改变这一切,根源就在成国公朱勇身上。有没有感情无所谓,甚至以后见不见面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能给母亲一个名分就足够了! 这一夜,沈忆宸跟母亲都没有睡好,因为他们很清楚,前往京师不仅仅意味着一段旅程,更是一段人生的转折点。 第二日一早,沈忆宸就做出了决定,三日内就动身前往京师。不过在启程之前,还需要先见见两位恩师,与他们做告别。 来到熟悉的外院家塾,李庭修此刻正在书房里面备课,当看见沈忆宸站在门口,眼神中立马显现出惊喜之情。 “忆宸,你怎么来了?” 现在的沈忆宸已经拿到了秀才功名,没必要还在外院家塾里面读着蒙学,除非是到内院家塾去进学。 “先生,学生这次前来,是向你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吗?” 很明显,李庭修感到意外,沈忆宸刚刚连中小三元,大比之年的乡试就在眼前,他要去哪里? “学生收到了公爷家书,不日将前往京师。” “京师国子监?” 一听到前往京师,李庭修立马反应过来沈忆宸要去京师国子监。 因为想要乡试考举人的话,南京也有江南贡院,不需要前往京师。 而且是成国公的家书,那么可选项就不多,大概率是去京师国子监进学。 “嗯,公爷想让我前往京师国子监进学,只是学生还没有下定决心。” “为何?” “我想要连考乡试。” 连考乡试? 咋一听到沈忆宸的想法,李庭修有些惊讶。 乡试一般在八月中旬,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三个月时间,前往京师用时还不知道多久,沈忆宸拿什么来做准备复习? 一般新科秀才遇到这种大比之年,都会选择跳过这一届乡试,给自己预留充足的准备时间。沈忆宸不跳就算了,还要千里迢迢前往京师去考,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忆宸,连考乡试恐不太稳妥。” “反正没考中也是等待三年,不如试试。” 沈忆宸表现的很轻松,不考也得等上三年下届乡试,试试也不亏。 “可落榜后再考的心理状态,却万万不同。” 说到这话时候,李庭修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就是经历过会试落榜,导致后来面对科举考试压力大增,心态始终调整不过来。 所以才最终选择到成国公府就任西席,一方面是调整下心态,另外一方面教书育人也能有所成就感。 “先生,你恐怕忘了,我可是落榜多届了。” “啊……” 李庭修有些哑然失笑,他还真忘记沈忆宸之前,连考个童生都考了好多届,论落榜经验可谓十足…… “既然如此,那为师也就不再多说,等到来年开春,咱们师生再会吧!” “先生,你是决定参加正统十年(1445年)乙丑科的会试了?” 这下轮到沈忆宸脸上露出惊喜神色,李庭修至从宣德五年(1430年)庚戌科落榜之后。十几年间已经缺席了好几届会试,甚至一度决定不再科举。 没想到他居然会回心转意,决定明年进京赶考春闱。 “嗯,看到你,让为师也有了斗志。” “那期望来年春闱,学生能与先生共同金榜题名,创下一段佳话。” 听着学生的激昂话语,李庭修只是淡淡一笑,他早没了沈忆宸这般冲劲。 告别了李庭修之后,沈忆宸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穿过那道经常走的长廊,站在讲堂窗外看着。 这一次,他发现讲堂内空荡了许多,曾经那些熟悉的身影,都已经不在了。 他们已经走了么? 不知为何,见到这一幕,沈忆宸感到内心空落落的。上辈子那种毕业后的散伙情绪,再一次体验到了。 离开成国公府,沈忆宸马不停蹄的去往了林震的别院,把自己要前往京师以及准备参加乡试的消息,再诉说了一遍。 相比较李庭修,林震后期的科举之路就要顺畅很多。而且身为状元公,已然站上了文人巅峰,所以他对于沈忆宸如此急切的想法,并没有过多阻拦。 实在要是落榜的话,就当作积累经验了,毕竟还年轻。 “忆宸,为师经历过官宦沉浮,虽告老还乡已无雄心壮志,但也明白京师才是年轻人大展拳脚之地。” “别的为师也帮不上太多,待你动身之后,将书信几封与我在京师的老友同年,可能会对你日后有所助力。” 说实话,沈忆宸心中很清楚以林震状元身份退下来,在京师文官集团里面,绝对会有很深的人脉网。 不过这次他来告别,纯粹是为了师生情谊,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更没想着去借助老师的人脉。 可能沈忆宸骨子里面,就不是那种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 对待赵鸿杰是如此,对待林震也是如此。 “先生大恩,弟子感恩戴德。” 沈忆宸不主动利用亲近之人,但有捷径还拒绝,那就是愚蠢迂腐了。 所以林震提出来之后,他也顺势应承下来,没有什么虚假客套的。 并且深深施了一礼,因为沈忆宸心中很清楚,这短短几封书信,可能抵得上别人十年寒窗苦读之功! “你我身为师生,无需多礼。” 林震笑呵呵虚抬一手,示意沈忆宸起身。 他也很欣赏沈忆宸这种直接了当性格,接受帮助就干干脆脆,有恩情就记在心中。不像很多虚伪之人,满口仁义道德,却行着卑鄙小人之事。 “这几封书信分别是写给为师当年的座师,现礼部左侍郎王大人,房师翰林院掌院钱大人,还有同乡同年的老友林恒简。” “忆宸你到了京师之后,记得寻一个好时间上门拜访他们。” “先生放心,学生都牢牢记住了。” 沈忆宸恭敬的点了点头,林震愿意用他的人脉举荐自己,当然不可能需要帮忙的时候才想起这些人,或者是要他们主动相助。 人脉只是相当于铺桥搭路,如何具体运营,能得到多少助力,最终还得看你自己的能力。 别以为仗着一个状元公弟子的名头,就可以躺着等大佬暴力灌饭到嘴中。京师这些都是实权官员,与南京斗争失势以及养老官完全不同,大概率懒得正眼看你。 林震就是担心沈忆宸年轻不懂其中门道,所以才特地提醒了一句,一定要恭敬拜访留下好印象,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寻得帮助。 087 儿行千里 听着沈忆宸回答,林震也知道自己这名弟子的秉性,实属少年老成之辈。应该这些人情世故还是懂得,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 点了点头后,可能是提及的这些名字,让林震想起来一些陈年往事,忍不住感慨道:“遥记当年福建同乡三鼎甲,龚兄真是可惜了。” 林震嘴中的福建三鼎甲,是指他那庚戌科的一甲前三名,全部都是来自于福建。 分别为状元福建长泰林震、榜眼福建建安龚锜、以及探花福建莆田林文。其中探花林文,字恒简。 像是这种同乡包揽一届科举前三名的情况,放在古代可谓少之又少,比连中三元还稀奇。千百年科考下来,只出现过两次。 古时同乡可不比现代的一句老乡,要知道在人生四大喜中,他乡遇故知可名列其中之一。朝廷内外各种乡党、同乡会组织,你同乡众多将是一股很大的助力。 放在科举上面,同年加同乡,相当于天然的政治联盟。这也就是为什么,林震辞官后依然备受尊重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他的状元身份,还有就是在朝中有人! 只是很可惜,庚戌科的榜眼龚锜因事牵连被削官为民,所以林震最后才有了那么一句感慨。 对于老师的忆往昔峥嵘岁月,沈忆宸没有插话都资格,他只能在旁边默默听着。 一顿情绪释放之后,林震可能也察觉到,在学生面前说这些不太好。 于是笑了笑言道:“忆宸,为师也没有其他好嘱咐的了,只望你未来能蟾宫折桂。” “谢先生,弟子必不辜负所托。” 告别林震后,走在应天府的大街上,沈忆宸突然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有着一种对于未来前进方向的迷茫。 不知自己如此仓促的选择卷入京城权力漩涡之中,到底是不是个正确选项。 回到家中,小院里面除了站着沈氏之外,还有着隔壁的杨婶以及曾阿牛。 看到沈忆宸回来,杨婶立马迎了上去说道:“忆宸,婶子听说你要去京师了,这一路上山高水远的,就让阿牛陪同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什么的。” 听到杨婶这句话,沈忆宸有些无奈了,看来这位大婶子还是没有忘记让自己提携一把。 说实话,放在古代这种书生出远门,身边带上三两个书童、随从、保镖什么的,确实是很常规的事情。 只是沈忆宸毕竟有着后世思维,没有经历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也不太习惯古代的阶级划分,把人给分为三六九等,仆人奴婢视为牛马一般。 所以他一向自力更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哪怕现在成为秀才老爷,并且也不太缺钱了,也没想过找两个人伺候自己。 就连这次前往京师,沈忆宸也只是打算一人独行,轻装上阵即可。 “杨婶,这次前往京师实在仓促,连落脚点都没有考虑好,带着阿牛不太方便。” 沈忆宸这一是委婉拒绝,另外一点说的也是实情。 前往京师属于计划之外的事情,纯粹走一步看一步,自己都没有好好准备,还怎么带一个人? “宸儿,此行甚远,还是让阿牛跟着为好,多一个人也多一个照应。” 沈氏出面劝解了一句,儿子虽为武将勋戚之后,却从小习文,没有舞枪弄棒过。 从应天到京师一行千里,文弱书生怎能让人放心的下? 曾阿牛也算是看着长大,品行敦厚老实,并且身强力壮还会拳脚功夫,这样陪伴着沈忆宸前往京师,也要放心许多。 “对啊忆宸,据说福建浙江一直有矿民闹事,而且今年苏州、松江闹了大水,这一路上可能不太平。” “有阿牛跟你一起走,遇到事情也能多个帮手。” 如果说单纯照顾的话,沈忆宸确实不太需要,不过杨婶的这句不太平,却给他提了个醒。 从洪武末年开始,浙江、福建两地开设了很多银矿。早年间银矿投入劳动力多,却出产少,于是矿税税额定得很低,矿工负担较轻还能生活。 结果到了永乐年间,矿税陡然加重,甚至比洪武末年翻了接近十倍,地方矿民苦不堪言。 本来这都已经压榨到了极限,结果正统年间为了榨取更多白银,再度加税盘剥矿工。到这一步已经开始没有活路了,福建、浙江两地矿工不断出现小规模起义。 到了正统九年,小规模起义变成了大规模起义,不单单只是矿工,就连周围贫苦农民也参与其中。 起义军席卷福建、浙江两省,延续到了正统十四年,才被彻底的镇压剿灭,足足打了有五年之久。 现在正统九年属于东南矿民大规模起义爆发前夕,理论上从应天沿运河北上还是很安全的。不过此刻恰好遇到了苏州、松江(上海)大水,周边流民数量大增,也成为了一个不安定因素。 沈忆宸目前身体素质,只能说占着年轻优势还算不错,但要真遇到什么危急事件,可没有一个打十个能力。 如果带上阿牛,以他的拳脚功夫,至少还能冲出一条跑路通道。 “那好吧杨婶,让阿牛回去准备行李,我很快就会动身。” 听到沈忆宸答应下来,杨婶立马喜笑颜开回道:“都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对了,忆宸,你联系好船家没有?” “暂未联系。” “那就让阿牛去办,这方面他熟。” 这时曾阿牛也拍着胸脯回道:“沈老爷你放心,我阿牛认识的人多,保证办的妥妥当当。” 沈老爷? 咋一听到这个称呼,沈忆宸感到有些无言以对,这叫的什么玩意。 “阿牛,你就叫我忆宸好了,沈老爷我听着不习惯。” “不行,娘说了你现在是秀才老爷,出门在外要称呼沈老爷。” 曾阿牛非常耿直的回了一句,读书人地位在他们眼中本就崇高,现在沈忆宸还成为了案首秀才,更是高高在上的老爷,他可不敢乱叫了。 “这点我说了算,就按以前的称呼。” “好的,忆宸。” 曾阿牛咧开嘴笑了起来,其实他也不太习惯叫老爷,就用小时候称呼多好。 “对了,直接包一艘船到京师,价格贵些没关系。” 说完之后,沈忆宸从口袋中拿出两个银锭递给阿牛,具体包船需要多少钱他也不清楚,不过这应该够了。 “忆宸,我就这去办。” 曾阿牛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接过银锭之后撒腿就跑出了小院。 看着儿子都出去办事了,杨婶也就识趣说道:“那忆宸,婶子也先回去了,有事就随时招呼。” “杨婶慢走。” 目送杨婶走远,沈氏靠了过来说道:“宸儿,行李什么娘都已经收拾好了,你拜别了恩师没?” “都见过了,随时可以动身。” “那就好。” 沈氏点了点头,伸手帮沈忆宸整理起了衣裳。 接到成国公来信时候,她恨不得让儿子立刻与公爷去相见,现在确定沈忆宸真的要远行了,内心里面那股不舍又源源不断的涌出。 看着沈氏的动作,沈忆宸心中也明白母亲此刻所想。 他故作轻松的回道:“娘,你也不用太担心,怎么说在京师也有一座国公爷的靠山,差不到哪里去。” 有一说一,沈忆宸这句话还真没毛病,不管成国公朱勇有没有感情,出于何种打算。 至少现在他已经没打算放弃自己这个便宜儿子了,到了京师怎么也得照拂一二。 大明顶级公爵的靠山,一般人还真没有。 另外一边,曾阿牛的办事动作很快,短短半个时辰左右,他就已经找到了靠谱的船家。 果然有人跑腿就是方便,现在沈忆宸也是明白,为什么古代有点身份的人,都喜欢吆五喝六带着一大群随从了…… 由于事情进程比沈忆宸预计的要快上不少,原本打算三日左右出发的行程,直接被提速到第二天就离开。 主要是沈忆宸担心在路上出现什么意外耽搁行程,毕竟古代这车马交通的速度,你永远不知道在路上能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只能预留充足的时间。 一大早,沈忆宸就已经背上了行囊,看着儿子准备离家,沈氏忍不住泪眼婆娑的。 沈忆宸自认不是什么矫情的人,之前准备离家也没多大感觉,却在见到母亲这一幕后,感到鼻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起来。 “娘,我去京师后你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现在有钱了可以找两个丫鬟在家帮忙什么的,有事就去驿站用加急书信通知我。” “实在事情紧急的话,就去昭文书院找我老师林先生,他会鼎力相助的。” 沈忆宸拜访林震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托他照看一下自己母亲。 因为成国公府林夫人“送礼”事件,始终不算彻底的解决,之前没有跟成国公扯上关系,对方估计还能隐忍的住。 现在自己应朱勇的家书去京师,恐怕很快林氏也会得知,沈忆宸担心会对母亲有所不利,必须要留个后手防备。 有了老师林震的照拂,将会放心许多。 “嗯,嗯。” 沈氏此刻说不出话来,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涌出,只能不断点头回应。 “娘,就呆在院中别送,我走了。”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心一狠,扭头叫上等候的曾阿牛,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只是很快嘴角出现了微咸的味道,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这一刻,沈氏再次让沈忆宸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儿行千里母担忧。 088 青丝信物 伴随着春夏交际的微风吹拂,沈忆宸脸上很快就只剩下两道浅浅的泪痕。 他与曾阿牛两人,要先前往长江边上乘船,然后顺着长江而下到镇江府汇入京杭大运河。接着就是沿运河北上,就可以一路直达京师了。 相对而言,放在古代走这种直达水路,要比陆路转来转去方便许多。 由于时辰尚早的缘故,此刻长江上还弥漫着浓郁的水雾,只能隐约看见码头上停靠着不少小船。 曾阿牛指着其中一艘说道:“宸哥,你看见那艘雀船没有,就是我找的船家。有硬蓬遮风挡雨,还有桨有帆提速,定不会耽误了时辰。” 雀船是古代内河小船的一种,名字取于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含义。相比较江南水乡常见的乌篷船,雀船体型要稍大一些,乘坐更为舒适。 另外更重要一点,就是雀船装备了船帆,这样摆脱了单纯人力摇船桨,速度要比乌篷船快上许多。 阿牛也知道沈忆宸进京赶考时间比较紧急,这是仓促之间能找到的最合适民船。 “挺好的。” 沈忆宸点了点头,他对于古代船只没多大研究,不过听曾阿牛这么讲解,好像是不错的样子。 另外他还反应过来,阿牛怎么又把自己称呼变了,这次是宸哥? “阿牛,我发现你小子最近变得花样挺多,宸哥又是怎么来的,你明明年龄比我大。”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问,阿牛脸上浮现出憨厚的笑容:“嘿嘿,我娘说读书人不能直呼其名,沈老爷你又不让叫,想来想去只能叫宸哥了。” “那是有字后不能直呼其名,我现在还没起表字呢。” “那你什么时候起表字?” “我……” 突然间,沈忆宸觉得曾阿牛的名字真没有起错,自己颇有种对牛弹琴的错觉。 “算了,你想怎么称呼都行。” 不再与阿牛计较这些细节问题,沈忆宸继续向前行进,就在走到码头的时候,有着一辆马车呼啸而来。 “吁……” 车夫用力拉动马缰,人吟马嘶之下,这辆马车紧急的刹停在了沈忆宸面前。 马车还没有完全停稳,轿厢上的门帘就已经被掀开,几位年轻的姑娘从车上跳了下来。 “青桐,你这么来了?” 看清楚来者是谁之后,沈忆宸的语气很是惊讶,他万万没有想到来者会是陈青桐。 相比较沈忆宸的意外,陈青桐下了马车后,一把牢牢抓住他的衣袖,语气有些哽咽的问道:“忆宸哥哥,你为何要走都不跟我说一声,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到这话,沈忆宸有些忍俊不禁,这小丫头片子想什么呢,自己不过是去京师赶考,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再说了,就算想要告知,也没法入泰宁侯府那道门啊。 “怎么会,我不过是去京师赶考罢了。” 沈忆宸没有说成国公的书信,这种事情在局势未定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乡试应天不也有江南贡院吗,为何要跑到京师那么远?” “因为还没有确定是否连考,如果准备不够充分的话,我可能会去京师国子监进学。” “那忆宸哥哥你要走也跟我说一声呀,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陈青桐还是偶然从李庭修那里得知了,沈忆宸要去京师的消息。 以李庭修的性格自然不会说的很详细,加上陈青桐也比较着急,听到个去京师就赶紧跑来了码头,她还以为沈忆宸这一去不复返了。 “放心吧,应天是我的家,我娘都还在这里呢。” 沈忆宸本想笑着拍拍陈青桐脑袋安慰,不过手举到一半,想起了这个时代的男女之防,只能悻悻放下。 确定了沈忆宸只是进京赶考,这下陈青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身后一位年轻女子站了出来,侧身行礼后说道:“沈公子,初见相见,甚为打扰。” “这位小姐是?” 沈忆宸对于陈青桐身边的人,只知道一个叫雪儿的丫鬟,其他一概不知。 “小女乃成安侯之女郭永馨,今日恰巧与青桐妹妹在一起,得知沈公子将要远游,所以一同过来送别。” 成安侯之女? 沈忆宸对于成安侯没有任何印象,当初在赏花游会,勋戚们坐在屋内,而贵家小姐们被轻纱隔断,他也没见过郭永馨相貌。 看来这应该是陈青桐的闺密,恰巧就一同过来了。 “郭小姐,幸会。” “既然遇到了,小女身上正好有一件物品受人所托,就转交于沈公子了。” 说吧,郭永馨从身后侍女处,递过来一个锦盒。 沈忆宸满怀疑惑的接过了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有着一封奏章,另外还有一个香囊。 “郭小姐,这是?” “这是受刘婉儿所托转交于公子,她现在出行不便,无法亲自递与公子手中,还望沈公子见谅。” 刘婉儿? 一个是成安侯之女,另外一个目前是官妓,她们两个怎么产生了关连? 可能是看出来沈忆宸内心的不解,郭永馨解释道:“小女从小与婉儿相识,当年父亲因罪革爵,满朝文武避之不及。只有刘翰林上疏直言,救了父亲于水火之中。” “此恩情小女莫不敢忘,如今刘家遭逢劫难,小女能力有限,只能尽此绵薄之力。” 听到这话,沈忆宸恍然大悟,原来成安侯跟刘球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直言不讳的行事方式,倒是挺符合刘球的性格。 “好,那我收下了。” 沈忆宸没有推辞,他始终记得冬至诗会的那晚,自己曾许下过承诺。 如果有一日真能大魁天下,定当主持正义还刘球的清白! “婉儿果然没看错人,小女在此祝沈公子一帆风顺。” “谢过。” 陈青桐听着沈忆宸与郭永馨的言语,对于刘婉儿之事,那日在赏花游会之后,她就已经得知了。 不过在沈忆宸打开锦盒的那一刻,陈青桐瞥见了里面的香囊,放在古代女子赠送男子香囊这种随身之物,已经脱离了普通感谢的范畴,很难说没有别的意思。 想到这点,陈青桐心急之下,一下也不知该送沈忆宸何物纪念。 于是干脆把头上的双股发簪取了下来,然后一分为二,把其中一半递到沈忆宸手中说道:“忆宸哥哥,我来的匆忙,没有准备什么送别礼物,这个发簪你就留着,见簪如见人。” 说完这句话后,陈青桐脸颊绯红,完全不敢直视沈忆宸的目光。 接过这半支发簪,沈忆宸神情也有些意外,因为他现在好歹也算得上饱读诗书,明白这种做法在古代意味着什么。 发簪不仅仅是一种饰物,还可以是寄情的表物。古代恋人或者夫妻离别之时,女子就会把头上的钗一分为二,一半赠给对方,一半自留,待到他日重见再合在一起。 辛弃疾词《祝英台近·晚春》中的“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即在表述这种离情。 以往沈忆宸与陈青桐,关系处于青梅竹马跟懵懂暧昧的结合区。现在陈青桐的举动,以古代女子的委婉,无疑是直接表明心意了。 “好,我收着,待来日宝钗合。” 沈忆宸也不是那种喜欢玩暧昧之人,既然陈青桐都已经表明心意,自己还无动于衷太不像个男人了。 见到沈忆宸收下,并且还说出宝钗合这样的话语,陈青桐就明白对方也算是表露心迹了。 这种双向奔赴的好感,让她有些喜出望外,但受限于礼法约束,此刻也不能多做什么。 只能含情脉脉点头道:“忆宸哥哥,我等你归来。” “嗯。” 沈忆宸笑着点点头,然后抱拳朝着其他人行礼道:“诸位再会。” 说完之后,就带着阿牛踏上了雀船,伴随着桨叶拍打水面的声音,消失在这弥漫的雾气之中。 “小姐,别看了,沈公子已经走远了。” 看着陈青桐还在恋恋不舍望着船只离去的方向,丫鬟雪儿朝她打趣了一句。 “哪看了,我这是在欣赏江景。” 另外一边,郭永馨也侧身行了一礼道:“青桐妹妹,今日之事谢过了。” “永馨姐姐不用客气,刘翰林之事我也倍感气愤,希望有朝一日刘家能沉冤得雪。” “期望如此,回去吧。” 郭永馨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刘球想要沉冤得雪的难度,比当初自家恢复爵位还难。 勋戚大臣无一敢出言得罪王振,整个大明,也就沈忆宸凭借一腔正义热血敢做出承诺。 只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沈忆宸压力太大了,这本不是他应该承受的事情。 浩荡江面上,沈忆宸站立在船头,目光遥望着江边,手中拿着那半支发簪。 没捅破窗户纸,心中也就没多大感觉,一旦突破了那条男女之情的界限后,不免就多了一份牵挂。 眺望半饷后,沈忆宸把发簪收入怀中,拿起刘婉儿托人转交给自己的锦盒。 沈忆宸打开锦盒,本想看看奏章上面的内容,却发现香囊口袋没有系紧,露出了纸条的一端。 带着一份好奇之心,沈忆宸把香囊拿入手中,解开了绑定的红绳,里面确实有着一张纸条。 只不过除了纸条外,沈忆宸还看到了香囊里面放着一缕青丝。 青丝?情思? 见到这一物,沈忆宸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一日之内,会遭遇两份情愫。 089 文人风骨 古代女子头发很多时候,也被当作了定情信物来使用,青丝音通情思,代表着一份思念之情。 这种身体发肤之物,是轻易不会赠予陌生男子的,所以刘婉儿所表达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沈忆宸顺手打开了那张小纸条,上面出现了娟秀端庄的字体。刘婉儿毕竟是出身于书香门第,这手字不输于一般的文人士子。 “沈公子,冬至诗会后,婉儿始终记得那句正义不会缺席,莫不敢忘。” “锦盒中的奏章,是父亲在诏狱泣血之作,打算呈给皇上以自证清白,却一直到亡故都没有送出。” “哥哥帮父亲装殓遗体时候,发现了这封奏章,找遍京师与父亲相熟的大臣,无人愿意帮忙上疏。为了防止被阉贼王振发现,奏章一直由我贴身保管着,就为了有朝一日能上达天听。” “婉儿如今把这封奏章交与沈公子,期望未来能看到公子所说的那迟到正义。” “此大恩大德,婉儿没齿难忘,今生可能无以为报,只盼来生结草衔环,服侍公子左右。” 沈忆宸看完纸条上面的文字,还发现了许多处笔墨被晕染开来,很明显刘婉儿所书写的时候,是边哭边写的。 说实话,开始咋一看到青丝,沈忆宸脑海中闪过诸如以身相许报恩的想法。但是此刻他内心有些沉重,纸条上的文字,更类似绝望之下所写的绝笔书。 这缕青丝,是刘婉儿感觉自己可能今生都无以为报,许定来生报答的做法。并且就连自称,都由女子常用的奴家,改为了自己的小名婉儿。 就在沈忆宸准备把纸条卷起来放入香囊中的时候,他还意外发现了纸条的背面,居然还有着一行小字。 “沈公子,阉贼王振把持朝政只手遮天,婉儿知道此事将会经历的困难与凶险,也不愿因自家之事,导致公子身陷险境。” “如若觉得事不可为,就把锦盒之中的奏章焚毁,以免留下后患。婉儿依然感激公子的相助之恩,因为公子在婉儿人生最黑暗的时刻,给予了一束光芒。” 看完这最后的小字,沈忆宸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微笑,没想到自己也有成为别人光芒的那天。 把东西收拾好,沈忆宸并没有选择打开刘球那份奏章,因为从刘婉儿的字条中已经能得知,这是份自辩奏章。 而且这东西说实话也没啥用,要是自辩有用的话,还会含冤而死吗? 想要沉冤昭雪,靠的也不是这份奏章,而是王振倒台。 只能说这份刘家人视为性命一般的遗言,在旁人眼中价值就如同鸡肋一般。 “宸哥,船头雾气大别着凉了,要不回船舱里面坐着?” 阿牛看到沈忆宸自上船后,一直站在船头看着锦盒内的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关注什么要紧事情,所以不敢出言打扰。 直到沈忆宸把东西收了起来,这才开口说话。 “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确实站久了衣服上都湿漉漉的,于是转身回到舱内。 雀船的蓬内面积并不大,只有几个平方的样子,船中心位置摆放着四方桌椅,还烧着个火炉,用来泡茶以及做饭用。 正常情况下雀船是不会在船舱过夜的,不过要是赶时间,勉强躺躺也行,就是舒适度肯定不会很高。 当然,沈忆宸对于衣吃住行并不挑剔,只要条件允许,他打算尽量减少岸上休息时间。昼夜行舟,用最快速度赶往京师。 “沈相公,壶里面烧的是茶水,就是茶叶不好,不嫌弃的话可以喝茶暖暖身。” 船家看着沈忆宸坐下来了,也开口招呼了一句。 “谢了船家。” “客气了沈相公,你可是三元案首,能坐我的船,是我的福气。” 沈忆宸的小三元案首之名,可谓传遍应天府,就连江边不识文字的船夫,都听说了他的名号。 听到这话,沈忆宸笑了笑,并没有为之得意。他从火炉上提起水壶,往桌上的陶碗中倒了杯茶水。 确实如同船家所说的那样,茶叶连粗茶都算不上,只是些碎茶沫子。由此也可以看出,普通船夫之家生活条件并不太好。 沈忆宸也没有什么品茶习惯,茶水对他而言只是解渴用,所以茶叶好坏并不在意。 吹散漂浮的茶叶碎渣,微微抿了一口,然后把目光放在了船夫身上。 这名船夫相貌饱经沧桑,看着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不过沈忆宸很清楚,这种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实际年龄远比看上去要小很多,应该只有三十来岁左右。 “船家,我们这一路前往京师,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回沈相公,昼夜不停的话,以我们这种小船最快十几天就能抵达京师。” 京杭大运河从镇江段开始算,到达京师的长度大概在一千五百公里的样子。 就算最快十五天,意味着每日要行船百来公里,换算成时速为每小时四公里左右,与普通人步行速度很接近。 别看这速度好像挺慢的样子,实际上放在古代能日行百公里,已经称得上是飞速了。这还必须得建立在昼夜行舟,以及船桨风帆并用的基础上才能达到。 可能是闲着也是闲着的关系,沈忆宸干脆与船夫聊起了家常。得知他今年才三十五,早年间跑过漕运,对于运河北上京师的河道很熟悉。 后来娶妻生子要照顾家庭,漕运的风险太高了,这才定居在应天江边生活。如若不是跟阿牛相识,并且乘客是三元案首,他可能都不会接这单生意。 聊了许久之后,伴随着小船颠簸,沈忆宸感到了一丝困意。 可能是看出来沈忆宸的疲倦,船夫放下了船桨,从一口木箱中拿出被褥说道:“沈相公,船上简陋没有床榻这类,只能委屈你将就下了。” “无妨,靠一会儿就好。” 听着沈忆宸的话,船夫突然感叹道:“沈相公,小人也见过不少达官贵人,但从未有一人愿意跟小人聊这些家常事,也没有哪位老爷如同相公这般随和。” “坊间都说你是文曲星转世,现在小人信了相公真是有菩萨心肠。” 船家的话让沈忆宸不知道该回什么好,很多在他眼中稀疏平常的小事,放在底层百姓眼中却是莫大的敬意。 可能现代与古代思维区别之一,就包括人人生而平等这条吧。 沈忆宸裹着被褥,靠在船舱上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等他醒来睁开眼睛,发现江上的浓雾已经散去,阳光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 “阿牛,我睡了多久?” “宸哥,大概一个多时辰。” 这么久吗? 沈忆宸揉了下眼睛,他感觉自己只是眯了会儿,没想到都过了两个多小时。 推开被褥站起身来,沈忆宸发现船家已经在船尾的位置做起午饭,可能是担心油烟熏到自己,特地把火炉给提了出去。 船上的伙食非常简单,一锅鱼汤搭配备好的面饼,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下午时分,为了打发这坐船的无聊时光,沈忆宸拿出书本坐在船头阅读起来。 还真别说,伴随着徐徐江风,以及那春夏交际的暖阳,读书别有一番滋味。 就这样顺着长江而下,到了夜幕即将要降临的时刻,两岸建筑逐渐增多,并且隐约能看见远处灯火辉煌。 “沈相公,前面就是镇江府了,很快就要从大河出去汇入运河。” 船家看着灯火,告知了一下沈忆宸行程。古代长江并没有具体名字,一般都是直接叫做大江大河。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应天距离镇江府水路大约也在百来公里左右,本以为要一天才能达到。结果这样顺流而下,速度远比自己预估的块,不到半天就已经抵达了。 不过到了运河之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逆流了,而且水面宽度远小于长江,吹拂的江风也不够大,速度将会慢下来许多。 离开长江汇入运河,镇江府内的这一段叫做内运河,宽度与秦淮河差不多。加之自宋代以来,江浙地带一直都是富庶之地,所以两岸风貌也无比类似。 都有着各种琼楼画舫,青楼妓院等等风俗烟花场所。 “宸哥,我看你今天有些疲惫,要不今晚就在镇江府寻一客栈落脚?” 阿牛虽憨厚话不多,但基本眼力劲还是有的,沈忆宸第一次坐船出远门,能明显感受到不太适应有种疲态,最好还是下船休息一晚再出发。 不过对于阿牛的话,沈忆宸却摇了摇头,看向船夫问道:“船家,运河晚上能连夜赶路吗?” 早一日赶到京师,准备时间就更充分一些,所以沈忆宸不打算停靠上岸。 “沈相公,镇江运河上游船画舫众多,夜晚行船比较堵塞容易发生碰撞,要是得罪了贵家公子官老爷,可能会惹上麻烦。” “另外河道上都有靠水讨生活的帮会,夜晚也容易多生事端,最好还是过了镇江再夜行。” 船夫毕竟有过漕运经验,别看进入繁华市区河道,好像夜晚行船更加方便的样子。 实际上恰恰因为繁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你一外地船只晚上视野不开阔,惹到任何一方都是麻烦事情。 过江龙都不一定能压住地头蛇,别说沈忆宸区区秀才功名了。 古代远行可不仅仅只有交通工具、道路状况的不便,治安同样是个值得重点关注的大问题,甚至优先度还要更高。 “船家大哥所言甚是,阿牛我们下去寻一客栈落脚吧。” 沈忆宸从来都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船夫说的事情都很在理。于是招呼了声阿牛,两人就从雀船下去,准备寻找客栈过夜。 镇江的运河景色,从船上看灯火辉煌璀璨无比,下船后也是人群熙熙攘攘,尽显繁华。 只是在这人群之中,沈忆宸看到了许多衣衫褴褛的流民,缩在街角处想着乞讨一口吃食,与之前见到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 一边是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另外一边却是天灾人祸挣扎求生。 “阿牛,这些应该是遭了水患的浙江流民吧?” “嗯,浙江今年入春后水患严重,许多活不下去的农户只能拖家带口逃灾。应天府的城防严格,所以他们没办法进城,看来镇江府被溜进来不少。” 听着阿牛的话,沈忆宸这才明白为何在应天府内,好像丝毫没有天灾的影子,原来是流民不准入内。 古人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沈忆宸虽然还没有达到这种地步,但事实上主要精力也放在了科举上面,对于外界变化不太关注。 如今出了应天府,才能看见大明繁盛之下阴暗的一面。 “走吧,先找到地方吃点东西。” 沈忆宸叹了口气,把目光从流民身上挪开,哪怕自己有悲悯之心,面对现状却无能为力, “好的,宸哥。” 相比较起来,阿牛就显得习以为常,因为这种遭遇天灾人祸成了流民,放在古代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两人沿着运河前行,河边的青楼女子们,见到沈忆宸仪表堂堂,并且一身襕衫,纷纷朝他媚声招揽。 “公子,画舫已备好佳肴玉露,何不与妾身共饮??” “公子一表人才,奴家心如小鹿乱撞,还望公子垂怜。” “公子长夜漫漫,奴家甚为寂寞,还请留步。” 不得不说,沈忆宸单在身形相貌这点上,着实遗传了父母双方的优点。 既有着成国公武人的高大英俊,又继承了沈氏的长相俊美,再加上这身秀才的襕衫,称得上年少有为,能吸引众多青楼女子青睐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沈忆宸哪怕在秦淮河畔,都对风花雪月没多大兴趣,更别论镇江的庸脂俗粉了。 没走多远,沈忆宸看见一家卖鸭血汤的商贩,这种就是后世南京著名鸭血粉丝汤的雏形。 于是招呼着阿牛坐下,夜晚喝上一碗鸭血汤,即能好好暖暖身子,又不会涨食,可谓一举两得。 商贩的动作很麻利,短短时间内两碗鸭血汤就已经端上了桌,就在沈忆宸拿起勺子准备品尝一番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喧闹之声。 只见一群衣裳华丽的公子哥,正朝着运河旁的青楼走来,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袋糕点,正不断抛洒着,吸引后面数名流民孩童争夺抢食。 这般类似逗猴子的举动,引得其他公子哥哈哈大笑,抛洒的更起劲了。甚至还变着花样捉弄流民孩童,让他们学狗叫,谁叫的最起劲就抛给谁。 街上的行人商贩们见到这一幕,纷纷摇头叹息世风日下,只是对方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无一人敢出面阻止。 “直娘贼,这也太侮辱人了。” 阿牛见到这一幕后,放下了手中碗筷,气呼呼的骂了一句。 沈忆宸此刻也面带怒色,应天府他接触过大把的公子哥,甚至可以说自身就是在纨绔子弟环境中成长的。 不知是应天纨绔子弟层次太高,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算吃喝玩乐惹是生非,也没有拿孩童去做没底线的捉弄取乐,至少沈忆宸没见过。 今日的场景,算是让沈忆宸见识到了,某些贵家公子哥眼中的穷苦流民,真就没当人看! 就在沈忆宸与阿牛感到愤慨的时刻,旁边一桌身穿粗布麻衣的壮汉,同样盯着眼前的那群公子哥,脸色非常阴冷。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看到他们下意识把手放在了腰间,显露出短刀匕首的轮廓。 “叶大哥,我忍不住了,早晚都要反,不如先拿这群杂碎祭刀!” 其中一名壮汉,实在看不下去了,对着为首的一名中年汉子说道。 “不行,这是镇江城内,防卫森严。杀了这群杂碎,我们不出去的。” 还没等叶大哥回话,旁边一名汉子就摇头否决了,他们来镇江是有要事,不能乱了分寸。 “王能,你这是怕了么?” “苍火头,造反我都不怕,还能怕了这几个杂碎?” 眼看两人即将要起争执,叶大哥终于开口道:“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必须忍了!” 就在叶大哥安抚之时,旁边一桌却有人站起身来,朝着那群公子哥走去。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忆宸! 文人风骨永远都不应该只是舞文弄墨、吟风弄月,更应该有在遇到不平之事,挺身而出的勇气! 沈忆宸不单单有着武人血脉,他同样有着文人风骨! 090 侠义之举 只见沈忆宸朝着那群公子哥走去,却并没有大义凛然的高声训斥对方,而是蹲在了抢食的流民孩童面前,温柔的说道:“肚子饿了吧,哥哥请你们喝热腾腾的鸭血汤怎么样?” 这几名孩童本来见到沈忆宸过来,脸上流露出害怕的神情,都怯生生的挤在一团往后退去。 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大哥哥,只是温和的要请自己喝鸭血汤,与那群抛食的公子哥们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不过哪怕如此,依然没有一名孩童敢答应下来,直勾勾的看着沈忆宸,眼神中期待与恐惧并存。 “别害怕,就去那张桌子,哥哥请你们喝。” 沈忆宸指向自己之前坐的那张桌子,示意孩童们都过去。可能是内心逐渐信任了沈忆宸,也可能是肚子太饿抵挡不住诱惑。 在有一个孩童动摇之后,其余孩童纷纷跟了过去,围坐在桌子旁边。 小摊老板也知道沈忆宸这身文人打扮,不可能是赖账之人,二话不说开始起锅煮汤,准备给这群孩童们来上一碗。 捉弄孩童的公子哥,咋一见到沈忆宸冒出来,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孩童们都跑去摊贩那了,他们才反应过来没了乐子,瞬间感到火冒三丈。 “你小子谁啊,敢插手我们的事,不想活了?” 其中一人站了出来,大声朝沈忆宸喝道。 这一声大喝,沈忆宸没有吓到,倒是把刚跑过去准备喝汤的孩童们给吓了一跳。 又纷纷站了起来不敢落座,目光可怜兮兮的望着沈忆宸。 “没事,有哥哥在呢。” 沈忆宸依然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丝毫没有把身后的公子哥们给放在眼中。 这种无视的举动,更是激怒了大喝之人,他向前跨了一步准备推搡沈忆宸。 结果没想到阿牛早有防备,这小子刚伸手,就被阿牛给死死捏住手腕。 “你敢动我?” 这名公子哥勃然大怒,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来,只是他这被酒色给掏空的身子,面对阿牛这铁钳一般的手掌,简直如同小鸡一般的弱小。 看着沈忆宸的“随从”居然敢这么硬气,加上那他一身代表着秀才功名的襕衫,隐约像是个硬茬。 于是这群公子哥为首一人站了出来,面色阴沉的朝沈忆宸问道:“小子,你到底何方神圣,敢在镇江府的地盘惹事?” “担不起神圣二字,就一秀才。” 沈忆宸不想把业师林震的名号用在这种地方,更不想把成国公朱勇的名字给搬出来,所以只是回了自己的功名。 只是个秀才? 为首那人听到沈忆宸的自报家门,瞬间脸上多了一份厉色,本以为对方这么硬气,会是个什么狠角色,没想到就一区区穷酸秀才!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张狂?” “不知,你是谁很重要吗?” “我乃镇江同知之子苏文,小子你今天不低头认错,信不信走不出镇江府!” 镇江府同知,正五品官员,放在明朝文官序列里面,品级已经不算低了。用后世职位对比,差不多达到了副厅级,一般人真得罪不起。 所以这话一出,那些围观的路人百姓们,脸上纷纷浮现担忧神情。 这年头好人没好报,眼前这个年轻书生,惹上了得罪不起的人,恐怕要遭殃了。 就连游船画舫上揽客的青楼女子,见到这一幕后,也流露出惋惜之情。 “可惜了,这位公子济苦怜贫,却选错了时机。” “我看到这位年轻公子是从雀船上下来的,恐不是本地人,否则定会认识苏同知之子。” “这公子仪表堂堂,又有一腔古道热肠,奴家看着真是不忍心。” “不忍心又有何办法,只能怪他书读傻了,不通人情世故,没看见别人都不敢上前劝阻吗?” 众人一片惋惜之语中,沈忆宸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没有把这种威胁放在眼中。 开玩笑,自己在应天府接触的都是超品勋戚、部阁大臣,一个正五品的镇江府同知能排得上号? 再说了,就算面对应天那群位高权重的官宦子弟,当初在赏花游会上,自己不照样开了波群嘲,都没有人敢放言类似的威胁之语。 区区同知之子,算个什么玩意? “说实话,不太信。” 沈忆宸丝毫不怂,从他决定站出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找死是吧!” 面对沈忆宸这么不给面子,苏文因为愤怒,脸上表情都有些扭曲。 要不是看在沈忆宸好像有背景的样子,他压根不会说这么多废话自报家门,结果没想到对方却愈发猖狂了!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几名公子哥加上随从十来号人,直接把沈忆宸跟曾阿牛两人团团围住,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如若换做沈忆宸一人,他还真不会这么嚣张,毕竟嘴巴爽了白挨顿揍不值得。 但是对于阿牛的身手,他心里面还是有点数的,从小就能一个打几个没问题。而且这群公子哥身体虚的很,远不如自己这个所谓的“文弱书生”。 沈忆宸估摸着自己上,都能一个挑两三个。 “叶大哥,那书生恐怕要吃亏,这下我们不能看着了吧?” 见到苏文等人打算群殴沈忆宸,之前那桌壮汉中名叫苍火头的汉子,忍不住又朝为首之人说了一句。 “是啊,叶大哥,之前还能忍,现在我们还看着吗?” 又是一人发声,就连文弱书生都敢行仗义之举,自己等人要是默不作声,还算个有卵子的男人? 看着手下众人按耐不住心中怒火,这名叫做叶大哥的首领,终于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出手相助那书生,不过切记还有大事要办,不能动刀,只能拳头!” 听到首领松口了,这几名壮汉立即站起身来,摩拳擦掌的准备上去相助沈忆宸。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剧烈的铜锣声音响起,之前还围观的百姓们顿作鸟兽散,远处有着一群镇江巡捕正快速赶了过来。 见到有巡捕过来,苏文脸上不但没有担忧,反倒还面露喜色。 本来还想着如何把沈忆宸两人给拿下,这不帮手来了? “小子,别以为有个秀才功名就不知天高地厚,等进入镇江府大牢,我有的是法子整你!” 苏文以为沈忆宸敢如此嚣张,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秀才功名。毕竟这年头刑不上大夫,没有皮肉之苦的担忧,说话是要硬气些。 但是明面上不动你,不代表背后没有办法整你。衙门的巡捕皂吏们,不露痕迹的刑讯手段,可谓相当丰富。 这个书呆子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以为秀才功名能顶个多大事,到时候就会明白,后悔两字该怎么写! 随着这队捕快衙役逐渐靠近,沈忆宸这才看清楚为首的居然不是未入流的皂吏,而是个身穿青色官服的文官。 镇江府的官员们莫非这么尽职尽责,亲自带队巡逻? 这名官员快步走到沈忆宸等人面前,可能是许久未运动的关系,有些气喘吁吁的。 苏文见状,很亲热的迎了上去问候道:“赵世叔,真是凑巧,没想到能在这遇见您。” 看见苏文,这名官员仿佛松了口气,用着一种略带责怪的语气回道:“贤侄,你也知道最近镇江府流民甚多,这样聚众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流民起事了。” 今日之所以出现文官带队巡查的情景,可不是沈忆宸所想的尽职尽责,而是镇江府最近涌入了大批逃难流民,不得不严防。 要知道古代流民聚集起来,一旦赈济什么的供应不上,那么不愿意等死的流民,就很可能演变成“暴民”,进入到农民军起义造反的模式。 所以古代官府面对大规模流民聚集,不想在被流民或者皇帝砍脑袋中,做道二选一的题目,那么最好防患于未然。 “多虑了赵世叔,镇江府地头有您坐镇,哪个不长眼的流民敢起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文这句话出来,本来还有些不满的赵姓官员,脸上也浮现出得意的神情。 “贤侄,那你在这发生了何事?” “正准备跟赵世叔您说,这两人收拢流民恰巧被侄儿看到,出言阻止之时他们还打算动手。如若不是世叔及时赶到,恐怕现在已经起了拳脚。” 这边苏文话音刚落,阿牛就立马激动的回道:“什么收拢流民,你不要造谣中伤!” 不怪阿牛会激动,要知道收拢流民放在古代,可是个很严重的指控。 轻的还能说发善心,给流民们一口吃食。往重了说,甚至可以污蔑造反意图,否则没事收拢流民干什么? “本官面前肆意喧哗,给我拿下!” 赵姓官员很随意的看了眼曾阿牛,一身粗布麻衣平民打扮,压根就没打算询问事情真相如何,直接招呼巡捕就准备拿下。 “住手!” 只见沈忆宸冷喝一声,然后直接挡在了曾阿牛的前面,并且目光看向赵姓官员说道。 “赵通判,真是好大的官威啊,这样不问原委当街随意拿人,就不怕被人给举报到都察院去?” 直到沈忆宸站了出来,赵姓官员才注意到他。因为之前双方人员纠缠一起,而且都身穿锦衣襕衫,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忆宸跟公子哥是一伙的。 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气势十足,并且还一口说出了自己的官职。赵通判瞬间生出股不详预感,该不会自己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吧? 091 神秘势力 “这位小友,敢问认得本官?” 沈忆宸身上穿着襕衫,不是乱穿的话意味着有秀才功名,所以赵通判很客气的称呼他为小友。 “不认得。” 回答的很干脆,沈忆宸确实不认识什么赵通判,之所以能得知他的官职,是离近了看清楚官服上补子,绣的是一只鹭鸶。 鹭鸶意味着六品文官,镇江府处于六品位置的,只有通判一职。而且还领着巡捕,更是坐实了他的职权范围,要是这都猜不出来的话,那沈忆宸也白瞎应天“官场”里混了这么久。 不认得还敢这么嚣张? 这下赵通判感到有些气结,从气势上判断认为沈忆宸是个有背景的大人物,结果表现的却跟个二愣子似的,还真唬人。 “赵世叔,这小子就是一秀才装神弄鬼,把他给一并拿下,然后上报提学官革除功名!” 苏文之前都已经被沈忆宸给“唬”过一次了,现在见到这小子居然还敢装模作样糊弄赵通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破秀才装的跟皇亲国戚似的,去考科举真是浪费人才,要是去跳大神什么的,恐怕龙虎山张天师都得给他让位。 本来沈忆宸也是比较严肃的,结果万万没想到苏文居然提到了提学官。 兄弟,南直隶这地头上,最大的学官就是提督学政孙鼎了。老哥不久前还跟他在一起吃庆功宴,并且有着“座师”名分。 你今天说要让孙提学革除我功名? 想到这点,沈忆宸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见沈忆宸居然笑了起来,赵通判也以为是自己被耍了,所以对方现在忍俊不禁。 自己堂堂一府通判,居然被个黄毛小子给当街戏耍,这还能忍? “把他们两个一并拿下,先关入大牢!” 这下赵通判再无顾忌,大手一挥,准备拿沈忆宸二人问罪。 围观百姓们见到这一幕,也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年轻人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啊,跟这群公子哥硬气下也就算了,赵通判可是正经府官,是区区秀才能惹得起的人吗? 这下倒好,万一被革除了功名,真就是寒窗苦读一朝作废。 “叶大哥,这我们还出手吗?” 眼看沈忆宸就要被拿下了,起身的壮汉们也开始着急起来。 “不能出手,动了巡捕很快就会惹来驻防官兵,到时候事情就闹大了。” 叶大哥摇了摇头,对付那群公子哥还行,要是向朝廷命官出手,就等同于造反了。 “唉,只能怪这年轻秀才不走运。” 之前那名被称作王能的壮汉,此刻也只能一声叹息。 本来这名年轻公子都能得到自己相助,谁能料到镇江府通判会亲自带队巡查。 这种罕见情况都能碰到,确实沈忆宸运气挺衰的。 “且慢,赵通判能否让我再说一句?” 沈忆宸看到对方准备来硬的了,依然临危不乱,只是要求说句话。 “好,本官倒想听听你能说什么。” 毕竟沈忆宸身上还有着功名,就算没多大背景,也有一定把事情闹大的能力。 赵通判也是官场沉浮之人,不像官二代公子哥那样,做事情不考虑后果。 加之沈忆宸到目前为止,都表现的淡然自若,小心谨慎些总归没错。 只见沈忆宸向前靠近了赵通判一步,然后侧过去身子悄声说道:“赵通判,在下应天府沈忆宸,提督学政孙大人是点中我的座师。” 简单一句话,听在赵通判耳中却如同电闪雷鸣一般,惊的他脸色大变愣在当场。 “你……你……你是小三元案首沈忆宸?” 秀才是吓不到赵通判的,小三元案首说实话也无法让他如此惊慌。 但是提督学政孙鼎的名号出来,却足以吓的赵通判肝胆欲裂。原因就在于孙鼎不仅仅是学官,还兼任着都察院监察御史之职。 明史中有着明确记载: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简单点说,监察御史身为天子耳目,有监察百官、巡视府道、纠正刑狱等等钦差权利。 所以之前沈忆宸那句赵通判好大官威,不怕被人举报到都察院? 并不是什么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是他真的有能力上报给孙鼎,去审查赵通判! 以前在应天府这种明朝陪都,勋戚重臣众多,显得沈忆宸跟个小虾米似的,见谁都是大佬。 但是现在到了地方,碰到那些仗着背后有人就目无王法的,才能显现出沈忆宸背后人脉的强大。 无论是孙鼎、还是林震,甚至是那个仅挂名的便宜老子成国公,随便拉出一人对于地方官员而言,就如同是一座大山! 听见赵通判把自己名字给念了出来,沈忆宸满脸的无奈。他本就不是喜好高调之人,如若不是对方打算拿人了,沈忆宸都不会拿出孙鼎的名号来压人。 不过既然都已经走到这步,那就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有些时候该借势,就得顺势而为。 “没错,正是在下。” 此话一出,围观群众一片哗然! 镇江府与应天府并不远,而且身为两京之一,几乎有什么大事新闻,很快就能传过来。 沈忆宸出身、诗词、小三元案首等等经历,早就已经在镇江府传的沸沸扬扬。内运河上的青楼画舫,不知道每晚要唱多少遍《金明池》。 结果没想到这如同传说一般的少年才俊,却突然现身在镇江府。 “难怪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此公子卓越不凡,原来是沈案首。” “不仅有文采还有侠义,沈案首真乃英才。” “君子济困扶危,沈案首所为,真不愧君子言行。” “之前招揽我应该更卖力些的,如若能与沈案首共度春宵,倒贴钱也愿意呀。” “做梦吧,沈案首看得上你?” 伴随着周边百姓议论纷纷,赵通判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立马拱手向沈忆宸说道。 “原来是沈案首,本官唐突了,这都是个误会,误会!” 赵通判心中很清楚,别看沈忆宸仅仅秀才功名,背后势力可谓惊人无比。 今日要是招惹到他,明日可能就得从通判位置上撸下来,所以赵通判言语把自己摆放的很低,甚至处于下官的位置。 “赵世叔,这小子挺能装的,别信他说到什么沈案首!” 苏文看见赵通判好像当真了,立马出言反驳。 大名鼎鼎的成国公之子,应天府小三元案首,会是这个穷酸样子? 而且这小子今晚上都已经唬人两回了,谁敢保证这不是唬第三回?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赵通判毫不犹豫一个耳光,甩到了苏文的脸上。 言语可以作假,那股气势可作不得假! 赵通判不敢说自己识人无数,至少在任何一名十六七岁少年身上,感受不到沈忆宸的淡定沉稳。 这如若不是见过大世面,是绝对做不到这样的。 “沈案首,此子年少无知疏于管教,可能惊扰到你了。要不本官摆下一桌筵席,为沈案首接风洗尘,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 能在官场上混的,绝对不可能是什么愣头青,赵通判明白今日肯定是得罪了沈忆宸,得想办法摆酒赔罪。 当然如果对方不解气的话,那么摆酒仅仅是第一步,后续总有办法让沈忆宸满意。 “不必了,赵通判公务繁忙,还是去忙要紧事。” 沈忆宸才没有兴趣跟这种官二代渣滓吃饭,而且他心中也很明白,可以拿着孙鼎的名号压人,却很难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毕竟任何一处本地官场,都有些错综复杂的联系,抓到大把柄才能做出行动。今日这些事情,放在官场上连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算不上,没法再进一步了。 “苏文,还不向沈案首道歉!” 面对沈忆宸的不接受邀请,赵通判还以为对方气没消,于是赶紧让当事人去低头道歉。 苏文这次也被赵通判的一巴掌给打醒了,明白对方可能是条惹不起的过江龙。 于是恭敬的走到沈忆宸面前,低头道歉道:“沈案首,是小人错了,还望您大人大量。” 只是让苏文没想到的是,沈忆宸完全没有正眼瞧他,而是走出了人群,来到那群流民孩童面前,蹲下身来温和说道:“怎么样,鸭血汤好喝吗?” 孩童天真,并不知道人群中发生了何事,所以面对沈忆宸询问,都开心回道:“很好喝,谢谢大哥哥。” 见到这一幕,赵通判的脸色阴沉下来,朝着苏文说道:“走,此事再从长计议。” 说完之后,带着巡捕跟这一群公子哥,匆匆离开了现场。 与此同时,围观了事情经过的那群壮汉,却目光死死的盯着沈忆宸。 “叶大哥,卞师爷提过的沈忆宸,是不是就是他?” “应该就是了,毕竟应天府可没有两个小三元案首。” “还记得卞师爷说过沈忆宸日后大有可为,说不定是我们未来的一条生路。今日一看,确实卓尔不群,能让我郑祥敬佩的文人不多,沈忆宸能算一个。” 一名叫做郑祥四的汉子,看着沈忆宸眼神中满是敬佩,很少有文人如同沈忆宸这样,能去关注最底层的流民孩童。 “叶大哥,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王能开口问了一句,沈忆宸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些迷茫。 “刚才那苏文离去目露凶光,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郑祥、苍火头你们两人暗中跟着沈案首护他周全,我带领其余众人按照原计划办事。” “是,叶大哥。” 092 天下己任 沈忆宸此刻正温和的看着流民孩童喝汤,丝毫不知道还有另外一群人关注上了自己。 眼看着一碗鸭血汤喝完,沈忆宸从身上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这几名流民孩童说道:“这些钱你们肚子饿了,就去买些吃食,哥哥也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 沈忆宸心存善良,却并不圣母,他明白这种天灾人祸,自己救的了一人,救不了一众。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今日遇到了,他看不下去把孩童当猴子当狗一般的做法,但能做到的事情也就仅限于此了,无力再做更多。 这群孩童看着桌上碎银子,却没有如同之前看见糕点那般的争抢,而是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忆宸。 果然古人说的没错,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大哥哥,你就是那文曲星沈忆宸吗?” 其中一名年龄较大,看起来有六七岁的男童,终于开口怯生生的说了句话。 “我是沈忆宸,却不是什么文曲星。” 只是沈忆宸的解释,却让这名小男孩摇了摇头回道:“我娘说过,能考中案首的都是文曲星。” “那大哥哥你以后会做大官的吧?” “可能吧。”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如果一切顺利能成为两榜进士的话,加上成国公助力。不说稳进入内阁,至少成为部院大臣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大哥哥你以后要是做了大官,肯定不会把我们赶来赶去的,那样多好。” 充满童真的一句话,却让沈忆宸沉默了。 他之前的科举之路,更多是为了权利,为了不再久居人下! 如果自己有一天做到了掌控权利巅峰,不再居于人下,是否就真的圆满了呢? 这个大明,光鲜亮丽之下,其实已经逐渐腐朽了。 “哥哥答应你们,要是有一日真能做了大官,定当以天下为己任,不再让你们流离失所。” 孩童们听不太懂沈忆宸所说的意思,不过能大概猜测到肯定是好意,于是都笑呵呵的点着头。 “好了,哥哥要走了,你们也别在街上乱跑,早点找寻父母去。” 沈忆宸轻轻拍了怕孩童的脑袋,准备起身离去。 只是在转身瞬间,他听到了一声低语。 “我爹娘都死了。” 这句话让沈忆宸内心“咯噔”一跳,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只是他没有再回头,面色沉重的带着阿牛远去了。 穿过运河旁热闹的烟花之地,镇江府其他地方就要冷清许多。两人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要了两间房就准备住下。 上楼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阿牛看着沈忆宸说道:“宸哥,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就连通判都不敢怎么样。” 这句话在街上曾阿牛就想说了,以往认知改变就是沈忆宸算秀才老爷了,不再与他们这群老百姓同个阶层。 具体哪里变化了,曾阿牛也说不上来。 只有今天才切身感受到,沈忆宸的背景功名有多强大,一府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得知他身份后都点头哈腰的。 “不是我厉害,是我认识的人厉害。” 沈忆宸笑着辩解一句,还得靠孙提学的名号压人啊。 “那叫什么苏文的公子哥,不照样是靠认识的人厉害,反正我感觉他与你完全不同。” “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强大。” “什么意思?” 一旦沈忆宸说话蕴意深了,阿牛就有些思维跟不上了。 “像他这般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很脆弱的。而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这句话沈忆宸曾经在一本书上见过,并且记得很清楚。 所以在面对苏文这种公子哥,沈忆宸从头到尾都处于一种俯视的状态。 因为他很清楚这类人,不过是建立在家族势力上的弱者,只敢向更弱者下手,内心从未真正强大过。 “难怪我看你对待那群孩童很温和。” 曾阿牛恍然大悟,他想到了沈忆宸对待流民孩童的态度。 对于这句话,沈忆宸不置可否,笑了笑就推开房门进去了。 今天乘了一天船,确实有些疲惫,另外就是看到的流民处境,也让沈忆宸的兴致不高。 要知道镇江府已经称得上江南富庶之地了,比这穷苦的地方多了去。只是相比较起来,自己以往待的应天府“勋戚圈子”,那真称得上是个温室。 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了温室里面的花朵。 沈忆宸这边准备休息,之前离去的赵通判与苏文两人,却还在商量着对策。 “世叔,我感觉这事情好像没完,沈忆宸恐怕还会继续追究。” 现在赶走了旁人,苏文很多心里话也敢说出来了,沈忆宸最后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很明显就是不给面子。 “那能怎么办,摆酒赔罪都不答应,还把我也牵扯进来了!” 赵通判一肚子的怨气,他与苏文的爹苏知府只是政治同盟,想着万一哪天镇江府同知位置空缺了,自己能顺势补位上去。 所以才会对苏文嚣张跋扈多有照顾,没想到这次踢在铁板上了。 “世叔,他沈忆宸考中案首再厉害,也不过区区秀才功名,离真正的三元差了十万八千里。”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让我爹出面如何?” 相比较赵通判这种官场老油条,苏文就纯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了。 他眼中沈忆宸也就有个案首之名,归根到底不过穷酸秀才。就算是应天府来的,有个成国公私生子名号,但有必要这么怕他吗? 沈忆宸要真能拉来成国公做靠山,还会没入宗谱当个私生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苏文逻辑还真没毛病。一年前的沈忆宸确实不太行,别说遇事拉成国公当靠山,恐怕连这个亲爹的面都见不到。 “府尊出面有何用,你知道那沈忆宸最后在我耳边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应天府提督学政孙鼎,是他的座师!” “秀才那是假座师,这小子拉大旗作虎皮呢。” 苏文自己也有秀才功名,他很清楚童子试主考官几乎不会与考生有任何联系,所谓座师纯粹是挂个名。 看着苏文依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赵通判颇有种再扇一耳光上去的冲动! “平常府尊说你不学无术,我都帮你打打圆场,现在来看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就知道沈忆宸是秀才功名,他老师是林震状元公你就没听人说过?还有沈忆宸参加过冬至诗会、赏花游会,你觉得背后没人邀请,区区生员有资格赴会?” “除了在镇江府吃喝玩乐惹是生非,你还会做点什么?连近在咫尺的应天府状况都弄不清楚!” 赵通判此刻还真是有些气急,以前还没发现苏文如此不堪,现在遇到事了,属实朽木一根。 苏文毕竟是知府之子,平常叫赵通判一声世叔那是给面子,结果现在被训的跟孙子似的,他开始有些不服气了。 “不用多说,那干脆来点狠的!” 这次苏文眼神再次凶光毕露,软硬不吃只能走狠路子。 “你想做什么?” 赵通判瞬间警觉了起来,这小子在镇江府横行霸道惯了,平常做事情有人兜底不考虑后果,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习性,还真有胆量去做蠢事。 看着赵通判这一脸慎重的样子,苏文却咧嘴一笑道:“世叔,你该不会是想到什么杀人灭口去了吧?” 不管苏文多么不认同沈忆宸的背景势力,但他那小三元案首是实打实的功名,这点谁都否认不了。 为了街头纠纷出口气,就去暗杀应天府小三元案首,要是曝光出来,别说什么镇江知府,就算内阁首辅都不一定能压得住。 苏文要真蠢到如此没有智商,还能有机会在镇江府街头嚣张跋扈?早就连着他爹一起吃牢饭去了,或者吃香烛纸钱去了。 听到苏文这么一说,赵通判暗暗松了口气,他刚才还真往那方面去想了。 “不过话说回来,世叔你这么想就对了,最好让沈忆宸也这么想。” “此话怎讲?” “世叔,你应该没忘记沈忆宸提了要举报都察院吧?” 都察院这三个字,算是戳中的赵通判的痛点,如若不是沈忆宸提了这个,恐怕他现在都懒得跟苏文商量对策。 一点年轻人的小冲突罢了,反正挨巴掌要赔礼道歉的是他苏文,跟自己有何关系? 赵通判之所以如此害怕被查,不是因为与沈忆宸的这点小矛盾,而是在镇江府赈灾银粮上,背后有着巨大的亏空,所以街头才有这么多的流民食不果腹。 万一都察院把这件事情给牵扯出来,恐怕不是惩处那么简单,还有杀头的风险。 “贤侄你有何对策?” 面对赵通判主动向自己求助,苏文心中暗暗冷笑。 赈灾银粮贪墨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是赵通判一人所为,苏文他老爹可占了大头。所以沈忆宸那句举报都察院,不管真假,都只能当真的处理。 这老家伙还以为是为了面子出口气,才去找沈忆宸的麻烦。当时在气头上,可能有找回场子的想法,现在都过去了还冷静不下来,那也太小看自己了。 也不想想真嚣张跋扈到目中无人,会被骂还低头叫他世叔,当众挨了一巴掌还能隐忍下来? 如若不是惹出都察院这个隐患,需要找他来填坑,自己才懒得受这份鸟气,早就到运河画舫找个娇滴滴的姑娘暖被窝了。 坏并不等于蠢,因为真正的蠢人,连做坏事的能力都不够。 093 李鬼遇李逵 “世叔,现在沈忆宸软硬不吃,那么就只有来点狠的吓住他。让他产生自己有性命之忧的错觉,这样才会老实下来,不敢再提都察院举报的事情。” 论背景沈忆宸来头太大,单单一个提督学政就足以压住整个镇江官场。白道走不通,就只能走江湖路子黑道了,通过其他方式让沈忆宸闭嘴。 “有点道理。” 赵通判点了点头,他已经理解了苏文的意图。 确实沈忆宸背景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就是个十六七岁的文弱书生,心智能强到哪里去? 只要在死亡威胁之下,让沈忆宸产生自己举报都察院,就会被杀人灭口的想法,那么此事就算是成功了。 本以为苏文这小子只知道惹是生非,没想到居然还会点攻心计谋,看来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这沈忆宸只带了个家仆,看样子像乘船北上。侄儿没记错的话,运河京口帮的头目与世叔好像熟识,不如这事交与他们去办如何?” 明代通判主管治安、诉讼这块,与三教九流中人很熟络,所以赵通判认识这些江湖帮派人士,也就不足为奇。 当然,真抡起来,苏文他也认识不少。但这种有风险的事情,最好还是让赵通判去做,万一沈忆宸是个铮铮铁骨吓不住,锅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赵通判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他心中总感觉有哪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世叔,不过是让江湖帮派威逼利诱一番,没多大事情的。就算不成功,也是江湖人士所为,沈忆宸有何证据能证明跟我们有关?” 苏文的这一番言语,让赵通判有些心动了。 毕竟“都察院”三字的威胁太大,谁也不敢保证沈忆宸是随口说说,还是真打算去举报。在自己的身家性命面前,也只能防患于未然了。 “好,就按贤侄说的办!” 赵通判咬了咬牙,一口应承了下来,事已至此,只能帮苏文擦屁股了。 “那一切就拜托世叔了。” 说完之后,苏文就笑着拱手离去。 虽然他撮合这件事情最主要原因,还是防止赈灾银粮贪墨,被沈忆宸举报都察院给意外牵扯出来。 但能顺带吓唬一番沈忆宸,或者揍他一顿出出气,苏文就更满意了,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第二日一早,沈忆宸随便吃了点早饭后,就与阿牛从客栈离开,打算继续乘船北上。 “宸哥,我感觉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走在前往码头的路上,阿牛时不时的回头看向身后,却没有发现什么痕迹,只能纳闷的朝沈忆宸说了一句。 “是吗?” 听到这话,沈忆宸也回头看了一眼,同样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其实昨晚上就有这种感觉,只是夜晚黑灯瞎火不敢确定,今天愈发明显了。” “宸哥,你说会不会是昨晚那群公子哥找人跟着我们?” “应该不会吧。” 沈忆宸摇了摇头,昨晚自己已经把背景给亮出来了,他不信一个小小的镇江府通判,敢去挑战监察御史。 “好吧。” 阿牛满脸疑惑,自己感觉一向挺准的,不应该出错啊。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码头,船夫早早的就在船头等候着,见到沈忆宸过来,立马恭敬的喊了声:“沈相公。” “船家不用客气。” 沈忆宸摆了摆手,然后一跃跳到船上,他可没有那么多规矩显摆,怎么快怎么来。 毕竟昨日已经有所接触,对于沈忆宸的随和,船夫也不太惊讶。等待阿牛上船之后,就立刻起锚出发,不耽搁任何一点时间。 此时在码头远处,有着几双眼睛正注视着沈忆宸,其中一伙就是昨天晚上,被安排护着沈忆宸的两名壮汉。 “苍火头,我好像看到京口帮的人跟着沈案首,感觉事情有些不妙。” “京口帮可是依附于苏文他们那群公子哥的黑手帮派,莫非昨晚的事情,还没有过去?” 郑祥也是发现了京口帮的人,他对于镇江府的势力很熟悉,明白各个帮派的势力范围跟背后靠山。 “苏文他爹是镇江知府,平常横行霸道惯了,自己地盘上被沈案首给压了一头,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咽不下又如何,难道他还有胆子动沈案首?” “理论上是没有,不过这事谁知道呢。” 聊着聊着,两人意识到事情好像不简单,于是郑祥开口道:“不管有没有胆子,我觉得还是得把这件事情告诉叶大哥,看他怎么说。” “好,那我们先撤。” 苍火头也是点了点头,就算没有卞师爷说过的那段话,单论昨晚上沈忆宸的举动,都已经赢得了他的尊重。 书生文人见过了,纨绔子弟更是数不胜数,但能做到如同沈忆宸这般温和大义的,还真没见过几个,必须得护住他的周全! 古时候的城区面积可没有后世那么大,雀船行驶了没多远,两岸建筑就变得稀稀落落,隐约还能看见远处的农田。 沈忆宸这时候从包袱中拿出一本《时文集》,倚靠在船篷悠闲看着书。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路程里面,这种画面得占据绝大部分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水面上多了几艘船只,船家开始没有太在意,等到逐渐靠近之后,脸上的表情惊慌了起来。 “沈相公,前面出现了几艘快船,恐怕不是善茬。” 所谓快船,是水上讨生活的船夫,对于形状较为狭长,速度较快的船只统称。 这种船为了追求速度不太适合载货,发明之初是为了载人,后来也成为了水师的哨船,更偏向于军用。 运河中发现这种船只,大概率是本地水帮,小概率是水匪。反正无论是哪一派,都不是什么好迹象。 阿牛毕竟在市井闯荡过,一听到快船这个名字,立马警觉起来。甚至还从包袱里面摸出一把防身匕首,以备不时之需 自己出发前为了行路方便,特地换上了秀才的襕衫,就是为了摆明身份,避免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是功名这东西防官府不防贼寇啊,对方可不吃这套。 “宸哥,万一真有什么事情,我来拖住他们,你想办法先走!” 阿牛这话说的很够义气,只是场合不太对,这四周白茫茫一片水面,自己能跑个屁呀! 转瞬之间,几条快船就已经把雀船给围住了,沈忆宸能清晰看到对方船上站着十几个劲装大汉,正面露不善的盯着自己几人。 雀船的船家曾经跑过漕运,对于这条运河上的势力也算是比较熟悉,一眼就认出了快船上是镇江本地的京口帮。 见到是本地帮会,船家反倒是松了口气。因为这年头兔子不吃窝边草,相比较流窜的水匪,本地成势力的帮会反倒会留一线。 运气差的,东西被抢保条命没问题,运气好的,交点买路钱也就平安无事了。 所以船家直接开口朝对方喊道:“各位京口帮的好汉,我们是进京赶考的船只,还望高抬贵手行行好。” 一般情况下,帮派遇到进京赶考的士子船只,都不会太过分。 首先自然是文人尊贵,你也不知道这士子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他同乡同年中,又会不会有大佬存在。 万一把事情给搞大了,引来朝廷派兵过来围剿,任何帮派在国家机器面前都是自寻死路。 第二点就是士子赶考所带银钱都不会太多,大概都是些生活所需的银钱,不像商人那样会携带大笔的货款。 综合这两点,抢劫赶考的士子风险极高,收益却很低,只要脑子没问题的,都会给个面子。 但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对劲。快船上的京口帮成员,听到沈忆宸是进京赶考的士子后,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打定了目标。 “恐怕这个贵手抬不了,只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快船为首一人说完这句话后,就齐刷刷的亮出刀兵,一副要取人性命的架势。 这么狠? 见到对方这种态度,让沈忆宸也是有些猝不及防。 此刻沈忆宸都还没有意识到此事,跟镇江府的赵通判以及苏文有关系。 毕竟在他眼中一场小冲突,而且还拿孙提学压住对方了,就算心中有怨恨不服,也远远没到取人性命的地步。 看到沈忆宸好像被吓住了,京口帮为首之人,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 当真是弱懦书生,自己都还没放什么狠话,仅仅把刀亮出来就吓住了,属实如银蜡枪头。赵通判的这笔动手费,也太好拿了点。 就在京口帮众准备登船继续恐吓威胁沈忆宸的时候,雀船的后方又出现了几艘快船,正在疾驰而来。甚至为了加快速度,船两边布满了划船的船桨。 叶大哥此刻站在船头,手中紧握着钢刀,脸上表情肃杀无比。 本来准备跟官兵大战一场,既然有不长眼的敢惹沈忆宸,那么就拿京口帮提前开开刀! 094 真正狠人 艹!不给活路啊。 看着后面也有快船包围过来,沈忆宸实在忍不住叫骂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得罪什么人了,居然下如此大的手笔来追杀自己,什么仇什么怨啊。 沈忆宸并不知道后方快船来者何人,还以为是跟京口帮一伙的。 而京口帮众同样也不知道为何会冒出来几艘快船,脸上写满了疑惑。 难道说赵通判不放心,还找了另外一帮人留个后手? 但问题是就这样的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有必要如此谨慎吗? 就自己京口帮这十几号人,拿捏雀船上这三人不是轻轻松松,如若不是考虑到只威胁不害命,否则两刀下去效率更快。 “阿牛,准备跳水!” 沈忆宸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反应过来,雀船这种小地方伸展不开,就算有厉害的拳脚功夫也挡不住对面的刀枪,更何况还没有。 运河的河面不宽,潜入水中憋住一口气,能直接游到岸上去。 虽然上岸也改变不了敌众我寡的局势,但至少脱离了包围圈,拉开距离的话说不定还能制造出一打一的局面。实在不行,体力好也能撒开脚丫子跑路,就看谁长跑功力更胜一筹了。 不得不说,沈忆宸之前顽劣不堪,至少带来了一点好处,那就是他会游泳,而且很厉害。 要是如同其他苦读书生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真就是连跑路逃命的机会都把握不住。 不用沈忆宸招呼,阿牛此刻也反应过来了,他立马把匕首给收好,与船夫一人抄起一面船桨,形成犄角之势准备拖延点时间,让沈忆宸先跑。 毕竟相比较匕首,船桨好歹能做到一寸长一寸强。 “你们一起走啊!” 沈忆宸看着阿牛两人不为所动,一般大声催促,一边扯下身上长袍。 这套襕衫是为了远行撑场面用的,现在场面撑不住了,跑路效率就远远不如劲装短衫了。 “宸哥,快跳啊,围住了就跑不掉了!” 看见沈忆宸还没有跳下水,阿牛也有些急了,再晚后面快船围上来,想拖时间都没用。 “不跑了,想办法跟他们谈!” 面对这堪称四面楚歌的局势,沈忆宸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的稳定下来。 现在前有狼后有虎,就算是逃上了岸,自己一个人浑身湿漉漉的人生地不熟,想要逃离本地水帮的追捕,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且沈忆宸也不想为了自己活命,就看着阿牛与船家白白送死。对方能出什么价钱,自己就算把成国公朱勇给搬出来,也得开出一个更高的买命钱! “宸哥,你走啊!” 阿牛听到沈忆宸居然准备留下来谈判,急着大喊了一声。 自己在临行之前,娘亲特别叮嘱过,沈忆宸是小三元案首出身尊贵,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要是这时出了点什么事情,自己还如何向娘亲以及沈忆宸他娘交代? 就在这形势万分紧急的时刻,后面疾驰而来的几艘快船,并没有减速包围住沈忆宸的雀船,而是直冲了过去,与最开始的几条快船撞在了一起。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有些懵了,难道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帮派,还会出现这种控船上的低级失误吗? 另外一边的京口帮众,本以为对方是“友军”合围沈忆宸,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直冲冲撞了过来。巨大的撞击之下,瞬间出现了人仰马翻的场景,叫骂声音一片! “直娘贼,会不会驾船,这也能撞上?” “赵通判到底找了一群怎样的废物玩意,船都不会开,还怎么办大事?” “这肯定不是水上讨生活的,该不会是镇江岸上的帮会吧。” “他娘的,等办完这件事情,老子定当好好收拾他们!” 京口帮众们搀扶着站起身来,还准备与对方好好理论一番。 结果他们看到的却是对方船上涌出一帮精壮大汉,手握钢刀面色凶悍,跳帮过来后一言不发,挥刀就向自己砍了过来。 “你们到底是谁,我们可是赵通判的人!” “淦你娘认错人了,那书生在雀船上面。” “啊~~~救命!” 很快这种叫骂,就被一片惨叫哀嚎声音给替代。 京口帮并不是没有敢还手的人,毕竟水上讨生活没两把刷子,早就被人给干掉了。只不过对面的壮汉实在太狠了,堪称杀人不眨眼,与普通帮派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面,如同常年打仗的边军一般。 难道说在沈忆宸的身旁,还有一支特别护卫?成国公有如此器重这个婢生子吗? 可能这群京口帮的成员,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接了个威逼恐吓书生的脏活,却会遭遇到这么一群狠人,连命都给赔上了。 鲜血飞溅,有几滴甚至顺着河风落在了沈忆宸脸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味,沈忆宸脸色一片惨白,手指都出现了微微颤动。 说实话,沈忆宸两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当活生生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死亡所带来的心理冲击感,与电视画面上看到的感受完全不同。 沈忆宸开始还想着本地帮派找麻烦,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对方无非就是求财。 既然求财就有个价,好好谈谈有很大概率能谈出一条生路。 现在这一伙莫名壮汉,出手可比京口帮众狠多了,完全就是奔着要人命而来,恐怕连谈的机会都没有。 自己到底是惹到了何方神圣,一定得置于死地吗? 很快哀嚎惨叫声音逐渐平息下去,京口帮的十几个人纷纷倒下,雀船周围的河水都被染成了血色。 这时候一名满身血污的壮汉跳到了沈忆宸船上,那股杀戮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人有着一种严重不适。 阿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手上拿着船桨都忍不住直哆嗦。不过在看到有人跳上船后,还是第一时间挡在了沈忆宸的前面。 不得不说,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哪怕中途联系变少了,关键时刻确实可靠。 跳上雀船的壮汉看了一眼沈忆宸,没有想象中的凶残动手,相反还抱拳行礼道:“沈案首,不用惊慌,在下浙江矿工叶宗留,是来护你周全的。” 叶宗留? 单独听到这个名字,沈忆宸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更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何要护自己周全。 不过在听到浙江矿工这个词后,沈忆宸瞬间想起来一件事,大明正统九年发生的浙江农民起义,领袖不正是一个叫做叶宗留的矿工吗? 莫非眼前这名壮汉,就是历史上的起义军领袖? 但问题就在于,就算对方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要帮助自己,好像八竿子都打不着。 另外说实话,沈忆宸虽然很能理解正统朝时期的农民起义,甚至还很同情他们遭遇,但并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们有过多的密切联系。 要知道此时可不是明末分崩离析没王法了,正统朝中央政府还有着很强的权威性。起义等同于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管你是不是同党,只要被牵扯上关连,成国公都保不住自己。 别这边刚被救下获得一条生路,那边就被打上谋反份子的标签,那真就有冤都没处说了。 “呵,沈案首好像有诸多顾虑?” 可能是看出了沈忆宸心中的防备警惕,让叶宗留感到有些失望。 本以为卞师爷盛赞的年轻文人,多么的有胆识前途无量,到头来没想到如此的胆小怕事。 现在刚救下就怕被殃及池鱼,卞师爷来日还打算靠这种人来帮忙找寻一条生路,别到时候被他给卖了领功都算好。 感受到叶宗留的语气变化,沈忆宸脸上露出自嘲笑容,自己不过是咋一听到农民军领袖,想都有点多罢了。 至于这种别人刚救了自己,就怕被牵连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 所以拱手抱拳道:“在下虽生性谨慎,但没到胆怯的地步,这里谢过叶首领的救命之恩。” 说完之后,沈忆宸深深鞠了一躬,无论对方是何身份背景,至少救了自己一命,那就代表着欠下了天大恩情。 知恩图报,方为做人本性! 叶首领? 听到这个称呼后,叶宗留瞬间就能理解,为何师爷卞和会如此看重这个年轻人了。 仅仅从一个名字,沈忆宸果真是判断出了自己身份。 同时这也意味着沈忆宸不是那种只知道读圣贤书的文人,对于天下局势了如指掌,连远在浙江矿山发生的事情,都已经有所听闻了。 要知道古代可不像现代那样,有电视网络等等信息渠道,一介书生能做到博览群书知天下事,可是桩非常恐怖的能力。 叶宗留的猜想,属实是高看沈忆宸了。正统九年矿工起义爆发前夕,就连应天府上层都不可能有消息,更别说沈忆宸了。 之所以能判断出同一个人,还是站在了历史的上帝视角,因为同名同地同职业,如此多相同点不可能是偶然,再判断身份就很简单了。 095 戚家军兵源 “这样看来,沈案首是知道叶某人的身份了?” “略有耳闻。” “那沈案首是否还知道,我们正在被官府通缉?” “自然是知道。” 叶宗留在正统九年七月才开始正式起义,不过在这之前,就已经与官兵发生多次小规模的战斗,早就属于通缉人士了。 “好,那看来是我叶某人想错了,有胆识!” 看着误会解开,旁边的苍火头应声说道:“叶老大,我就说以沈案首昨晚的举动,怎么可能是怕事之人?” “没错,能行仗义之举的人,绝不是普通懦弱书生。” 旁边壮汉纷纷应和,昨晚沈忆宸帮助流民孩童的举动,在他们心中赢得了很高的好感。 要知道沈忆宸属于士大夫阶层,而流民属于最底层的人士,以往那些权贵们都不会正眼看待他们,甚至就连靠近都满脸嫌弃鄙夷。 唯独沈忆宸无视高低贵贱之分,愿意出手相助,这种行为在底层矿工心中,称得上深受感动。 只是这群人说出昨晚的事情,却让沈忆宸感到有些疑惑,这么看来他们出现并不是偶然,早就已经策划好的? 任凭沈忆宸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远在浙江的矿工,为何会关注自己。 “叶首领,鄙人心中有一疑问,还望能寻求解答。” 疑惑太深,沈忆宸实在按捺不住,准备向对方开口询问。 “沈案首想要得知的,是我们为何会出手相助吧?” “确实如此。” “不知沈案首是否还记得应天府尹幕僚卞和。” 卞和? 听到这个名字,又让沈忆宸感到无比意外,一个应天府尹李敏的幕僚,为何又跟浙江矿工产生了联系? 不过他突然想起当初小院庆功喜宴上,卞和讲过一番莫名其妙的言语。说他所犯之事,至少得沈忆宸袭爵达到成国公这种级别,才能帮得上忙。 当时沈忆宸都认为卞和是喝多了说胡话,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不是什么胡话,他就是“反贼”! “卞先生与你们有关系?” “没错,卞先生与我是庆元同乡,自幼相识。后来因矿山之事被官府通缉,于是改头换面前往应天府当了幕僚,想要寻找一条和解出路。” “所以卞先生选中了我?” “不是选中了沈案首,而是沈案首乃众多人选之一。” 叶宗留说完这句话后,目光看了一眼远方,转而说道:“沈案首,此事待我与你细说,不过现在我们得赶紧打扫离开。这里离镇江府并不远,血水顺流而下的话很容易被人发现。” 运河可不比长江辽阔,十几个人的尸首不处理的话,将很快就被来往船只发现。到时候无论是何原因,这十几条人命沈忆宸都脱不了干系。 所以在被人发现之前,就得把这些快船跟尸首给处理掉,否则引来了官兵再想脱身,难度将会倍增。 “好,那就劳烦叶首领了。” “客气,另外沈案首身为文人,实属让叶某人刮目相看。” 叶宗留称赞了一句,他从沈忆宸那惨白脸色以及微微发抖的手臂,能感受出对方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场面。 不过哪怕如此,沈忆宸从头到尾都镇定异常,思维条理清晰。而且在自己说出要处理尸首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 要是遇到一些迂腐文人,恐怕还想着去报官处理撇清关系,丝毫没有干大事的野心与胆量。 沈忆宸这十几岁还未弱冠的年龄,能做到这一步,颇有种人中豪杰的味道。难怪会成为小三元案首,被卞师爷所看重,果真与众不同。 对于叶宗留的称赞,沈忆宸只是笑了笑没回话,内心里面却生出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自己一个大明勋戚之后,小三元案首,士大夫文人,理论上应该是官府的“铁杆派”。 现在却莫名跟“反贼”成了一条船上的人,还在毁尸灭迹这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甚至对方颇为欣赏,这都是些什么离奇故事啊。 叶宗留这群人的办事效率很高,短短时间内就把“案发”现场给处理干净。京口帮的尸首都被打捞上来放置在快船上,然后分出了几个人把快船驶向了偏僻的河湾。 至于后续动作是一把火烧了,还是别的什么方式,沈忆宸就猜测不到了,毕竟他不是专业干这行的。 不过叶宗留这群矿工的配合跟纪律,同样让沈忆宸有些刮目相看。 别的不说,单单处理过程中展现出来的执行力,甚至沈忆宸感觉应天府某些卫所的兵役,都不如他们,完全不符合农民军“乌合之众”的刻板印象。 这时沈忆宸突然想起来,明朝后期那支横扫倭寇,百战百胜的戚家军,就是从义乌、处州、台州等地招募矿工为骨干组建而成的。 其中处州,就是叶宗留的家乡!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群矿工就是大名鼎鼎戚家军的前身,也称得上是明朝最好的兵源之一。 事情处理完毕之后,雀船继续扬帆起航,叶宗留几人依然留在了雀船上,开始与沈忆宸诉说起关于卞和的事情。 卞和同样来自于处州的矿工家庭,从小就天资聪慧读书很厉害,于是村子里面就合力供他上学,想要培养出一个文人士子。 卞和也不负众望,二十六岁这年成功考取了举人头衔,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说能成为多大的官,至少回馈同村造福一方没问题。 只是这一切都被正统朝初年的矿税给打断了,原本就负担极重的矿工阶层,又一次面临了层层加码的重税。并且朝廷还大力打击私矿,额外收入被阻绝,这下连最后一条活路都没了。 矿工们本身就是身强力壮之辈,而且初具军事化组织的雏形。加上浙江、福建宗族械斗极其频繁,造就了当地人的彪悍血性,于是各种小规模的反抗暴动不断。 后世戚大帅选择处州矿工为兵源,也正是看中了他们都这些特点。 面对这种局面,卞和开始还有着文人情节,期盼与官府谈判降低矿税,给百姓们一条活路。 这种天真想法的结果很明显,官府压根不吃这一套,甚至在谈判过程中趁机大肆追捕,把领头的矿工都列为通缉对象,就连卞和这个举人也不例外。 见到谈判无门,叶宗留就干脆不谈了,派人到各地收购铁具用来“铸冶兵甲”,然后占山为王武力对抗官府。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会混在流民中出现在镇江府的原因。 而卞和毕竟是读过书的,知道大明王朝的厉害,占山为王这条路走不通,最终必然会被围剿失败。 到时这些儿时伙伴,矿工乡亲,通通都得以反贼名义被杀。 想要改变这种结局,卞和选择了一条跟叶宗留完全不同的路。想通过幕僚师爷的方式,去结识高官权贵,从决策权切入为宗族乡亲们找寻一条活路。 就这样,一对儿时的矿工伙伴,为了生存在两条不同道路上努力着。 没有历史的上帝视角,他们也不知道最终谁的选择是对的,谁又是错的。 但与其等死,至少这群矿工为了活下去,选择了抗争! 坐在船头,沈忆宸静静听着叶宗留的诉说,曾经历史书上的短短只言片语。放在这一刻,却成为了每个人的生存写照,感受截然不同。 沈忆宸没有评论卞和与叶宗留谁的选择对错,因为他很清楚,这两个人的路都走不通。 银矿税收加重,不仅仅是官府的剥削贪婪,而是到了明朝的中后期,白银作为基准货币,本身产量就严重不足,通俗点说就是不够用了。 后世很多人因为疫情缘故,知道了丑国开核动力印钞机疯狂印钞,造成了很多国家的通货膨胀,物价开始飞涨。 不过通货膨胀还有个经济反义名词,危害同样不小,那就是通货紧缩。 所谓通货紧缩,就是市场上流通的货币量,少于商品流通所需求的货币量,从而引起货币升值,物价普遍持续下跌的状况。 可能很多人觉得,物价下跌是好事啊,这样买东西更便宜,老百姓不应该生活的更好吗? 但事实上一旦货币升值、物价下跌超过一个程度后,就会出现商品过于廉价,卖东西不挣钱的状况发生。 既然不挣钱了,那么我还累死累活生产个屁,干脆不卖了。这一步出现之后,没人生产就会产生失业率暴增,社会财富整体缩水。 如果没有办法解决通货紧缩,就将进入到恶性循环之中,最终结果自然是经济崩溃。 所以现代经济学是一门逻辑很严谨的学科,并不是普通人所理解的物价贵点或者便宜点那么简单。 后现代社会货币不足了,还能印钞机加班加点的印钱。放在明朝这种封建社会,纸质货币没有足够的中央政府信用背书,只会成为一张废纸。 哪怕有银票这种东西,也是建立在贵金属储备的基础上,与后世的发行纸质货币有本质上的不同。 对于大明朝而言,白银不足了就只能从矿工身上想方设法剥削,货币缺口根本矛盾不解决,叶宗留跟卞和的道路都走不通,对于矿工而言就是死局。 096 指出活路 既然无法与叶宗留说宏观经济学的事情,并且知道了他与卞和道路的最终答案,就意味着这个话题无法继续聊下去了。 于是沈忆宸只能换了个话题,向叶宗留询问起那些想要朝自己动手的本地帮派。 “叶首领,敢问这京口帮众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忆宸到现在为止都不明白,自己一个过路书生,为何会惹到本地帮派。而且从他们言语上看,不为求财,专门是冲自己而来。 “沈案首还记得昨夜的赵通判以及苏知府之子吗?” 果真是他们? 沈忆宸并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他感觉从逻辑上说不通。 一点街头矛盾罢了,就要追杀自己这个成国公之子、应天府小三元案首,对方能猖狂到这种地步? 区区六品通判,算上镇江知府也不过五品文官,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只手遮天? 真有蠢到这种地步的官员,早就已经被官场给淘汰了,混不到如今职位上。 “镇江府的地界,一个通判已经目无法纪到如此地步了吗?” 面对沈忆宸的反问,叶宗留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沈案首恐怕以为,赵通判针对你是因为昨晚的纠纷?” “难道不是?” 自己与赵通判等人素不相识,除了昨晚打过交道外,就没有任何接触了,哪来的恩怨。 “自然不是,他们如此惊慌,是沈案首你说出了要举报都察院。” “叶首领的意思,他们背后有更大的问题?” 沈忆宸很敏锐的读懂了叶宗留的话,街头小冲突就算是举报到都察院,也不会给赵通判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大概率,都察院都不会管这种公子哥之间破事。 对方既然如此害怕都察院的审查,那背后定然有着另有隐情。 “没错,问题就出在镇江府街头的流民。” “赵通判等人贪墨了赈灾物资。” “不愧是沈案首,果然才思敏捷。” 叶宗留经过短短接触,已经明白沈忆宸不是那种死读书的迂腐文人。 不过对方能这么快就反应出问题所在,还是有些超乎他的意料,确实不简单。 “很好,不知叶首领手中可有赵通判贪墨的证据。” 沈忆宸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气质瞬间阴冷了下来,与之前给人的温和印象截然不同。 之前沈忆宸所说的举报都察院,纯粹是搬出个名头吓唬赵通判而已。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要真告知孙提学,让他为自己出头,那与仗势欺人的公子哥们有何区别? 恐怕最终结果都会适得其反,坏了自己在孙提学心中的印象。 而现在有了贪墨赈灾银粮的线索,只要事情属实,那么足以把赵通判等人拉下马。 沈忆宸并不知道对方只是想要吓唬自己,还以为是要夺人性命。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沈忆宸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那就是不主动生出害人之心。既然对方挑起事端,那么他同样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 就算退一万步说没有京口帮的事情,只要能掌握赵通判等人贪墨银粮的证据,沈忆宸依然会选择向孙提学举报。 这不是为了自己私仇出口气,而是为了镇江府的万千挣扎求生的流民,为了以天下为己任不成为一句戏言! 叶宗留也是刀口舔血一路过来的,他能清晰感受到沈忆宸身上气势的变化,多了一股按捺不住的“杀意”。 难怪能与自己这种“反贼”相谈甚欢,这应天案首的骨子里面,可能也是有着一股狠劲。 “证据暂时没有,不过沈案首想要的话,我们有办法弄到镇江府库粮跟库银的账本。” “甚至只要沈案首动作够快,抢在镇江府官员一把火烧粮仓之前调查,就能看到空空如也的粮库,赈灾银粮就是这么被贪墨没的。” 对于沈忆宸的身份背景,叶宗留早就已经从卞和那里了解过。 他丝毫不怀疑以沈忆宸的人脉,能把镇江府贪墨赈灾银粮的事情,给挖个底朝天。 同样身为底层穷苦百姓出身,叶宗留对于流民之苦感同身受,并且这些流民里面,多是来自于浙江的同乡。 如若沈忆宸真能挽救这万千流民于水火,叶宗留打定主意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当帮他找来贪墨证据! “那好,在下这就修书一封与应天监察御史孙大人,还望叶首领把账本等证据一同送达。” “沈忆宸在这里代镇江府受苦流民,谢过叶首领的大义之举!” 说罢,沈忆宸拱手向叶宗留行了一礼。 自己不过是动动笔墨修书一封,对方要弄来这些证据,恐怕背后的难度,以及付出的代价不可同日而语。 “不,是我应该为浙江乡亲,谢过沈案首的大公无私。” 叶宗留很郑重的向沈忆宸抱拳行礼,他见识过无数官僚把百姓视为刍狗,如同这般把流民之苦放在心上的,高官子弟里面沈忆宸是第一个。 “我并没有做什么,当不起。” 沈忆宸摆了摆手,他感觉自己做的并不多。 “如若天下文人士子,都如同沈案首一般,那根本就不需要多做什么了。” 叶宗留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认真来说,并不算纯粹的大字不识矿工。 相反叶宗留幼年读过私塾通晓蒙学,稍长后才习武,称得上是文武双全。 后来继承叔父职业成为了矿工,还曾立志“刀劈人间不平事,枪打世上不平人”。 正是因为这一腔热血,叶宗留又入了府署去当皂隶,本以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除暴安良,却万万没想到更多是成为官府帮凶欺压良善。 再加上刚好遇上了同乡矿工被欺压,叶宗留干脆出走带领数百流民,前往福建开设私矿。然后逐步发展手下的人越来越多,与官府的矛盾也越来越大,到了今天不得不反的地步。 对于叶宗留的话,沈忆宸也只能默默摇头苦笑应对,世道就是如此,自己能做到也只有这些了。 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笔墨,沈忆宸就在雀船的小四方桌上,书写着给孙提学的信件。 书信内容中,详细描写了关于镇江府流民的情况,以及对于赵通判等人贪墨赈灾银钱的猜疑。如果不想这封信的内容成为捕风捉影的推测,那么就得看叶宗留找来证据的含金量多少了。 “叶首领,书信在此,还望送达应天府学政衙门孙大人。” “定当不辱使命。” 叶宗留从沈忆宸手中接过这封书信,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 “事已达成,那叶某人也就不在这打扰沈案首了,日后如若有所需要,在下绝不推辞。” 说罢,叶宗留就准备招呼着矿工众人离开。他心中也很清楚,沈忆宸是士大夫,而自己是个“反贼”,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看着叶宗留等人准备离开,沈忆宸记忆中关于正统九年矿工起义的历史结局,不断的在脑海中闪现着。 眼前这个男人,最终下场就是在正统十三年,被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楷领军进剿,于江西铅山黄柏铺中流矢身亡! “叶首领,暂且留步。” 沈忆宸心中很清楚叶宗留等人与大明官府的矛盾,是基于宏观经济学下不可调和的,除非他们不再从事矿工行业。 所以从一开始,沈忆宸就避而不谈银矿之事,毕竟自己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矛盾,多说无用。 但对方有救命之恩,而且这些矿工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贼,纯属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为了活着去抗争何错之有? 沈忆宸无法做到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哪怕只有丝毫改变历史结局的机会,他也打算去试试。 “沈案首,还有何事?” 叶宗留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一句。 “叶首领,如果鄙人没有猜错的话,诸位来到应天府是为了采购铁器铸冶兵甲,为起义做准备吧。” 当沈忆宸把这句话说出来之后,叶宗留等矿工脸上表情俱是一变。 他们之前虽然与官服多有冲突,小规模的暴动也接连不断,但始终没有正式举旗造反。 别小看这点名义上的区别,只要没举旗就意味着有缓和余地,官府也有安抚的动力。一旦正式揭起义旗,那么就意味着双方将进入到不死不休的局面,大明王朝不可能屈服叛军! 所以这种事情必然要严格保密,采购铁器种种也是秘密进行的,沈忆宸是如何得知的,难道说自己的计划步骤已经被应天高层得知了? 既然沈忆宸都已经说的如此准确,加上现在双方某种意义上也在一条船上。 于是叶宗留也没有遮遮掩掩,点头承认道:“没错,我们是准备举旗造反,只是不知沈案首是如何得知的?” “你不用管我是如何得知,在下只想告知叶首领一句,起义必败,最好不要走到这步。” 对于沈忆宸的劝说,叶宗留只是一笑了之,摇头回道:“现今官府已经下达明令,对私自开矿者处以死刑,家属发配边疆。如有不服追究者,即调军追捕,我们已经没得选择。” 选择起义造反的结局,卞和知道,叶宗留其实心里面也知道。 但知道又如何,早晚是一死,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 “那如果我能给你们指出一条活路呢?” 听闻沈忆宸的话,叶宗留眼神一亮,要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进入到必死之局? 就算自己不怕死,跟随自己的这些矿工兄弟们不怕死,那他们都高堂父母,妻儿子女们日后又该如何生活? 只见这时候叶宗留直接单膝跪下,抱拳朝着沈忆宸说道:“如若沈案首能给吾等兄弟指出一条活路,此大恩大德在下至死不敢忘!” 097 金融劫掠 看见叶宗留居然向自己行大礼,沈忆宸赶紧过去把他托起回道:“叶首领,卞先生曾经帮过我一次,如今你也救了我一次,算起来已经欠下了两份人情。” “所以无需大礼,这是我偿还恩情的分内之事。而且说是活路,在下心中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沈忆宸话不敢说到太满,他所谓的活路,仅仅是个计划的雏形,具体有多大作用谁也不知道。 “无妨,叶某人相信沈案首的判断!” 对于叶宗留等人来说,除了举旗造反外,已经走投无路了。 沈忆宸今日种种堪称先知的表现,加上卞和对于他的看重,已经足以让叶宗留如同溺水之人,发现救命稻草一般,想要拼命的抓住这个活命机会。 “不知道叶首领是否知道倭国?” “自然知道,福建浙江两地自太祖朝开始,就受到倭奴的侵扰。去年他们还袭扰浙东,一路烧杀抢掠到了松江府,可以说两地百姓深受倭奴其害。” “我给出的活路,就是与倭奴合作。” “什么?” 听到沈忆宸说要自己与倭奴合作,叶宗留可谓大惊失色。 别说是他,就连留在船上的几名矿工,脸色也立马变得异常难看。 要知道福建、浙江两地被倭寇侵害已经有百年历史,甚至为了防备沿海奸民与倭寇勾结,明太祖朱元璋曾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这就是大明禁海令的原型。 叶宗留等人身为浙江矿工,并且还常年在福建境内开设私矿,怎么可能不知道倭奴残忍?甚至这群矿工中很多的亲属家眷,还曾受到过倭寇的劫掠乃至杀害。 对于他们而言,倭寇称得上不共戴天的仇敌。这种世世代代的仇恨,已经深深地刻到福建、浙江两地百姓的骨子里面,与后世国人对于小日本的态度几乎是一致的。 你现在叫叶宗留他们与倭寇合作,不是相当于当“汉奸”去做带路党吗? 这种活路,叶宗留等人宁死也不愿意接受。 “沈案首,吾等兄弟中,有不少人亲属惨死在倭奴的刀下,可以说与那倭奴有着血海深仇。” “让我去与他们合作,叶某人宁愿举旗战死,也绝不苟且偷生。” “谢过沈案首好意,告辞!” 说罢,叶宗留拱了拱手就准备离去,甚至言语说到最后的时候,语气都要冷漠了不少。 本以为沈忆宸是一名有着浩然正气的书生,却万万没想到会给出如此办法,这比让他们去死还要羞辱! “叶首领,你误会了,鄙人所说的合作,并不是勾结倭寇烧杀抢掠,而是与他们做生意!” “倭国盛产白银,只需通过贸易方式赚取,就能解决眼下危机。” 叶宗留的死局之点在于明朝白银货币缺口,单靠本土产量,就算是把山给挖塌了,也跟不上明朝中后期的社会经济发展。 既然本土贵金属货币不足,那么就把眼光放长远点,去打量世界其他地方,比如倭国! 相比较此时的大明奇缺贵金属货币,倭国银矿丰富,甚至号称“银岛”。特别是白银与铜钱的汇率,要比明朝低到多,同样的大明铜钱放在倭国,能多换出来两三倍的银子。 甚至可以这么理解,哪怕此时有个大明商人什么都不卖,光运输铜钱去赚汇率差价,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另外东南沿海的百年倭乱,究其根源也是生产力与物资之间的矛盾,这点跟大明北方蒙古的侵扰很相似。 倭国非常期望与大明以入贡、贸易等等方式获取钱币跟物资,甚至各方势力之间,一度因为入贡资格问题而大打出手。 只是明朝对于海外贸易没多大兴趣,从而导致交易方式大多以走私为主。 一旦贸易缺口无法满足,加之日本正好处于“南北朝”时期动乱不断,出现了诸多战败的武士以及破产的农民,活不下去就很容易被裹挟动歪脑筋。 于是很多人被九州的商人所招揽,沦为贼寇合作劫掠大明以及朝鲜的沿海地区,这就是明朝倭乱的根源因素所在。 沈忆宸期望叶宗留等人,通过与倭国的商人合作打通渠道,去赚取日本的白银来填补大明的货币缺口。 这种方式并不是所谓的当汉奸,相反是一种高级生产力国度,对于初级生产力国度的金融劫掠,或者更通俗一点说就是倾销与货币洗劫。 当然,金融学上的东西,沈忆宸跟叶宗留等人说不清楚,也无法解释,只能简单粗暴的归纳于让他们与倭奴合作了。 “沈案首,你恐怕不知,倭奴穷的连裤子都穿不上,他们能与我们做何生意?” 叶宗留是见过倭寇的,又矮小又穷,一身破破烂烂要什么都没有。像倭国这种蛮荒之地,天朝上国需要与他们做生意吗? 不得不说,叶宗留这种思维方式,就是明朝的主流认知。 正是因为这样,明朝的前中期除了极少数活不下去,被迫与倭国进行走私的沿海渔民,其他人脑海中就没有与倭国贸易的概念。 “他们有没有裤子不要紧,最重要是有银子就行。”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倭奴什么状态关键吗?后世大英帝国设立东印度公司殖民东南亚,大多数土著恐怕连目前的倭寇都还不如,照样能从他们身上剥削出来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 只要能从倭国弄来白银,就能解决压在叶宗留等矿工身上的重税,缓解大明的货币紧缺。 并且打通了于倭国的贸易通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能掌握倭寇的动态。 古人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详细的了解了倭寇的行进路线跟后勤基地,才能做到彻底的剿灭。 种种优势都表明,现在展开对倭国的金融劫掠,无论是救叶宗留等人,还是提前百年为平息倭乱打下基础,都称得上百利而无一害! “沈案首,这事真的可行吗?” 倭国产银这种事情,叶宗留也有所耳闻,只是从未放在心上。 今日通过沈忆宸这么一提醒,好像确实有些道理,如若能赚来倭国的白银,那么就能填补朝廷的重税,自己兄弟等人也就没必要铤而走险举旗造反了。 “是否可行,得做了才知道。叶首领,举旗造反的事情你都敢做,走私的买卖不敢试试吗?” 虽然明朝在洪武年间就下达了禁海令,但福建、浙江两地走私始终络绎不绝。沈忆宸相信以叶宗留的能力跟人脉,找寻一条走私的路子应该不是问题, “沈案首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事已至此,叶某人还有何不敢做的?” 确实如同沈忆宸所说,就连造反都不怕,走私算个啥? “那在下就提前祝叶首领旗开得胜。” “谢沈案首吉言,来日要真能走出一条活路,愿报以犬马之劳!” “叶首领客气,说不定日后在下也有求助之时。” “到时候只需要沈案首一句话,刀山火海叶某人都不眨一下眼睛!” 互相客气几句之后,叶宗留等人就抱拳告辞回到了自己的快船上,而沈忆宸继续沿着运河北上。 不过沈忆宸那句日后也有求助之时,还真不是什么客气话,有很大概率会变成现实。 如若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没办法改变,那么大明的精锐部队将在此战中损失殆尽,从此面对北方的蒙古部族进入到守势中。 与此同时,西南、西北边境局势将继续糜烂,核心区域各种小规模的农民起义不断,甚至就连海外倭国完成战国时代的统一后,也在磨刀霍霍的准备西侵。 单从局势上看,土木堡之变后的大明朝危机四伏,转攻为守。想要改变这种局势,除了吏治清明外,重整武功也是必要条件之一。 西北边防卫所制度崩坏之后,曾经中原大地老秦人的兵源素质大幅度下降,历史上的大明就把目光看向了南方。什么广西狼兵、湘西土兵纷纷抽调上阵,来补充缺失的空额。 有一说一,这些南方土司兵打战还真不算差,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军纪太差,很多时候祸害地方能力与贼寇区别不大。 明代史料中甚至记载:“所至骚扰,鸡犬不宁。闻瓦氏兵至,皆闭门逃出,殆与倭寇之过无异焉。” 同样是祸害,好歹贼寇还不需要出军饷,你们这群老哥拿钱办事比倭寇都还狠! 所以重建大明精锐部队,靠这群土司兵自然不行,想要有战斗力并且还拥有一定纪律,哪还有比戚家军前身更好的兵源? 沈忆宸选择走文官之道,因为这是从宋代后的政治体制决定的,只有文官才能执掌权利巅峰。就算你想改变,至少得拥有权利,才能有改变整个体制的基础,否则就是夸夸其谈。 但并不意味着沈忆宸重文轻武,会放弃对于武力的追逐。只要条件允许下,他会尽可能的亲自掌控一支精锐部队,来做为自己的武力保障。 叶宗留这群矿工,就是沈忆宸预埋下的伏笔,如若真到了面对异族铁骑岌岌可危的那天,说不定“戚家军”就会提前问世了。 098 到达京师 告别叶宗留后,沈忆宸接下来的路程相比较就要平淡许多,并且为了赶时间,也很少下船住客栈,可谓星夜兼程。 就这样行驶了二十余天,沈忆宸来到了通州地界,这是京杭大运河的末端,也是京师的门户。 虽然现在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节,但是在通州运河的两岸码头,依然停靠着不少从南方行驶而来的漕运船只,上面堆满了米粮,准备在此卸货。 沈忆宸的秀才功名有出行便利的优势,却没有运河通行优先权,只得老老实实的排队等候上岸。 “没想到这个时节,依然有如此多的漕运船只在这里集结,要是遇到秋收跟冬季运河枯水期,不敢想象会拥堵成什么样子。” 听着沈忆宸的感慨,船家笑着说道:“沈相公等到今年入秋后,就能看到真正的漕运盛况,再加上进京赶考春闱的士子,运河上会出现类似十里长廊的排队情景。” “敢问船家,这排队需要等候多长时间?” “快的话一个时辰,慢的话一天也有可能,主要是看闸口兵役的检查速度。” 无论是漕运船只还是外地的游船,想要由此进入京师,都得经过兵役的检查,这点很类似于后世的进京许可。 目前不是什么枯水期,船只运行都很平稳,不会出现什么搁浅等等意外事故,理论上通行速度会很快。但事实上所谓的兵役检查,更多是吃拿卡要,交钱爽快自然通行就快。 遇到交钱不爽快的,后面又没有什么大官要员通行,那么就拖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排队船只缓缓向前行驶着,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的样子,终于轮到了沈忆宸的雀船。 闸口处站着十几名兵役,由一名小军官把总带领,检查兵役只是简单的验证了下沈忆宸等人的路引,并没有仔细搜查,就伸出手说道:“通行费二十文一人。” 听到这个价格,船夫开口争论道:“军爷,前些年不是才十文一人吗?” “你也知道是前些年了,现在就是这个价,不过就在后面候着。” 对于船家的异议,检查兵役连讨价还价的兴趣都没有,压根就不惯着。 至于沈忆宸什么秀才功名,放在别处可能还有点小作用,放在京师这种高官多如狗的地方,秀才就如后世看法一样,那是真不如狗…… 毕竟每年春闱进京赶考的士子,起步就是举人,你一个赶考秋闱的秀才算什么玩意。 “但是军爷,这价格也太……” 船家本来还想要争辩一番,不过沈忆宸却朝他摆了摆手,从包袱里面拿出一串铜钱递过去说道:“军爷,这是我们三人的通行费。” 看到沈忆宸爽快交钱了,这个把总脸上表情好看了不少,点头回道:“还是读书人懂规矩,走吧。” 说完之后,就招呼手下的兵役放行。 通过闸口,雀船停靠在码头处,就意味着上千公里的远行到此结束,沈忆宸正式踏入了大明王朝的首都。 “船家,这一路感谢多有照拂,辛苦了。” 下船之后,沈忆宸首先向船家表达了谢意,上千公里的航程他一个坐船的都感觉疲惫不堪,船夫的劳累可想而知。 还有更重要一点,就是之前在镇江段遇到京口帮的时候,船家同样抄起了船桨掩护自己,这已经远远超乎了他船费所得。 爱阅书香 “沈相公客气,也是在您的身上,小人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文人士子。” “还期望沈相公这次能京师高中,以后天下百姓就多了一个好官。” 船家同样感慨无比,这一路沈忆宸没有丝毫的文人架子,对待自己这种粗人,也始终保持着礼数相待,这份涵养跟气度在他人身上从未见过。 如果来日沈忆宸能平步青云执掌大明,可能对于天下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借船家吉言,告辞。” “沈相公慢走。” 抱拳挥别船家之后,沈忆宸就领着阿牛前往车马行。 因为通州的漕运码头,距离真正的京师“市区”,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 车马行前往京师车次很多,毕竟是一条热门路线,坐上马车后,阿牛开口问道:“宸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公爷哪里吗?” “今日暂时不去。” 沈忆宸摇了摇头,自己跟朱勇虽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 来到京师的成国公府,也不可能像回自己家那样随意进出,必须得按照外人拜访的流程,首先提交拜帖,然后得到门房的同意才能进入。 当然,也有可能成国公特意嘱咐过,自己不需要走这套流程。 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沈忆宸可把控不住朱勇的心态,与其大晚上的吃个闭门羹,还不如按照正常流程走。 “那我们寻一客栈落脚?”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思索一下继续说道:“就先去应天会馆落脚吧。” 古代诸如应天、京师这样的大城,都会存在同乡会馆,为远道而来的士子、缙绅们提供落脚的地方。 相比较普通客栈,同乡会馆最大的好处,自然就是语言通顺、吃食合胃口,并且还能获得一些帮助与便利。 沈忆宸对于明代京师处于完全陌生的状态,也不知道哪处客栈合适,干脆就去京师的应天会馆落脚,免去了选择的烦恼。 伴随着“吱嘎吱嘎”摇晃声音,短短十几公里的路程,坐了一个多时辰才到达。哪怕后世都不怎么晕车的沈忆宸,硬生生的被这马车给摇的头晕目眩,只能说明代的陆路交通状况哪怕京师,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马车停在了东直门面前,从车上下来沈忆宸看着雄伟巍峨的城墙,一股壮阔感迎面扑来。 后世北京古城墙基本上已经被拆除,想要看到类似的外城墙,只有去西安这种地方才能感受一二。 但是在这一刻,沈忆宸却能亲眼见证京师城墙,对于他而言,别有一番感触。 从东直门进入,就算是正式到了京师的内城“市区”了。后世把明清时代的北京分为四城,分别为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 不过外城需要到明朝嘉靖朝时期,京师人口大幅度增长之后才会扩建,所以现在的北京城,只有内城、皇城、紫禁城三城。 沿着主干道在京师行走,给人的感觉与应天这种江南水乡完全不同,有着一种萧瑟肃杀之气。 当然,这除了气候变化之外,还有着一种心理因素,毕竟是天子脚下,大明权利中心。 应天会馆就开设在北城区,这里也是商贾贸易繁盛之地,并且作为大明陪都,两京之一,应天会馆的规模也是极大,从外观看起来异常豪华。 沈忆宸二人走进会馆,此时因为还没有到春闱的赶考季,所以宽敞的大堂之内,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着闲聊,并不是很热闹。 店掌柜站在前台算着账,看见沈忆宸进来之后,立马走出来欢迎道:“两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住店。” “好勒,不知客官想要何等规格的房间?” “就两间普通单间就好,另外先帮我们准备一份吃食。” 沈忆宸本来是上午就抵达了通州,结果在运河排队加上马车转运等等,直到夜幕降临才到达应天会馆,肚子早就已经饿的咕咕叫。 “没问题,这就帮客官准备。” 说完之后,掌柜招呼了一声店小二把行李给送到房间,而沈忆宸与阿牛两人就在大堂先坐下,等待吃食上来。 “对了掌柜,再帮我们准备毛巾,烧好热水。” 坐下之后,沈忆宸朝掌柜补充了一句,这一路舟车劳累的,得好好洗个热水澡后才睡觉。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说,加上他身上的襕衫,会馆掌柜于是搭腔道:“这位客官,是来京师赶考吗?” 沈忆宸点点头道:“嗯,算是吧。” “那客官称得上未雨绸缪,春闱都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就早早赶路前往京师了。” 一般情况下,士子们京师赶考会试春闱,都是在秋闱结束之后的秋冬季节出发,这样时间刚刚好。 当然也有些士子比较稳重,会选择更早一点时间出发,毕竟运河赶考耽搁的情况时常发生,考生们错过春闱的事情也有过。 但是诸如沈忆宸这般春季出发,足足提早了大半年的,还是比较罕见的,所以掌柜有些意外。 “我不是赶考春闱的,是赶考秋闱。” 沈忆宸略带尴尬的解释一句,自己还是个秀才没中举,哪来的春闱资格,只能考乡试秋闱。 “噢,应天府就有江南贡院,为何客官要千里迢迢到京师赶考?” 说实话这个问题,几乎每个问过沈忆宸的人都感到好奇,但他也不好回答,只能打个遮掩回道:“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开同乡会馆的,怎么可能没有察颜观色能力,沈忆宸这么一说,展柜就立马明白对方是不想说。 于是换了个话题,主动自我介绍道:“在下姓王,掌管这间会所十余年了,不知客官如何称呼?” 毕竟能来应天会馆的都是同乡,本身就蕴含着人脉属性,混个熟脸结交一下赶考举子什么的,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谁知道这群人当中,未来会不会出现个当朝首辅? “鄙人姓沈,名忆宸,还暂未取表字。” 沈忆宸? 听到这个名字,王掌柜只觉得有些耳熟,看着眼前这位客官年轻相貌,他突然想起最近有客商提及过。 如今应天府最亮眼的文人士子,当属小三元案首沈忆宸,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099 京师公府 “失敬失敬,没想到是沈案首!” 王掌柜立马拱手致敬,他在会所也见识过无数赶考举人,理论上一个秀才功名算不得什么。 但是沈忆宸不同,他可是成国公之子,并且几首诗词都传到了京师,可谓是名震天下。 再加上应天府小三元案首的名号,一般的举人还真不如他这个秀才有牌面。 不单单是王掌柜,就连大堂内其他几位客人,听到沈忆宸之名后,也是纷纷站起身来抱拳示意。 “在下刚到京师,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沈案首,真是荣幸至极。” “沈案首如此提前过来,看来是对乡试有着必中的信心,直接到京师准备会试了吗?” “应该是,年少得志怎能没有必中的信心?” 更有一名文人来到了沈忆宸这桌,拱手行礼道:“在下应天举子许逢原,久闻沈兄大名,今日能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见到对方是一名举人,沈忆宸也是起身回礼道:“许兄盛赞,在下真是愧不敢当。” “不知沈案首能否赏个薄面,与在下把酒言欢一场?” 这名叫做许逢原的举子说完之后,转身就从柜台上拿来一壶美酒,准备坐下来与沈忆宸痛饮。 望着对方充斥着一股社交牛逼症的架势,沈忆宸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开口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就这样,许逢原在沈忆宸这桌坐了下来,不过自来熟归自来熟,这家伙做事的情商还挺高。 主动揽下了这桌的饭钱,并且要掌柜又添了几个好菜,让沈忆宸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沈兄实不相瞒,你那首《剑如虹》在下读过无数遍,可谓生平挚爱,真不知你是如何写出来这种佳句的。” 许逢原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流露出那种见到偶像的狂热,看来他生平挚爱所言非虚。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这玩意怎么说的清楚,只能用陆游的诗句敷衍过去。 “那沈兄的《金明池》灵感又是从何而来,词中把那女子在深闺之中的期盼哀怨描写的入木三分,恐怕宋之柳永都得甘拜下风。” “莫非沈兄常年在秦淮河畔的温柔乡中,才能有如此深的感悟?” 如果说前面那一问,沈忆宸还能敷衍,这次问的他都无言以对了。 承认不好,不承认更无法解释,沈忆宸此刻心中有些暗暗后悔,早知道是个自己的狂热粉丝,就不应该答应他坐下来。 还好就在这个时候,一向话不多的阿牛出来解围道:“你可别乱说,宸哥从来都不逛青楼妓院。” “喔,还有如此之事?” 很明显阿牛的话让许逢原很惊讶,一个从来不逛青楼妓院之人,却能写出女子深闺情怀,真是令人称奇。 一看许逢原愈发来了兴趣,沈忆宸只好赶紧岔开话题问道:“许兄,你已是举子身份,提前这么早到会馆,是为了明年的春闱吗?” 之前掌柜拿这个问题问沈忆宸,刚好用来转移话题。 “还望沈兄莫笑话,在下之所以提前到会馆,是因为家父经商刚好货船北上,于是顺带过来了。“ 商贾之后? 明朝建立之初,朱元璋就制定了“士农工商”的顺序,商人地位为四民之末,仅比奴婢的地位稍高一等。 商人之后虽然并不禁止参加科举,但是受到明初政策的影响,商人“地位低”观念在民间深入人心,甚至明朝初期一度被视为贱民。 不过随着明朝经济的发展,一些重农抑商的政策也逐渐得到松动,商人地位开始回升。再到宣德年间,商引、店历之制也开始逐渐废弃不再实行,此时商人地位已经基本接近正常。 当然,这所谓的正常是在底层老百姓面前,毕竟有钱就是大爷。但是在士大夫阶层,商人依然是受到鄙视的对象,乃至商人之子,也会低人一等。 所以许逢原才会说出莫笑话,他担心自己的身份会遭到沈忆宸的看轻。 对于这种顾虑,沈忆宸自然一笑了之,他自己都是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理论上比商贾之子地位更低。要不是有着成国公这面大旗,估计看轻的人会更多。 见到沈忆宸对于自己商贾之子的身份,并无任何轻视之意,这下许逢原更是高兴。 不愧是自己偶像,沈案首的格局大气令人敬佩! 接着沈忆宸跟许逢原又七七八八的聊了一些,其中稍显重要的,就是得知了今年顺天府乡试主考官,是周叙跟王一宁两位翰林侍讲。 之前应天府的几次科举考试,沈忆宸可谓尝到了与主考官混个熟脸的好处,他想着是不是趁此机会,也向这两位投个拜帖什么的。 万一获得赏识,那取中举人的几率可谓倍增。 可能是许逢原这份自来熟性格太能说会道,一向浅尝辄止的沈忆宸,居然罕见的喝多了,就连自己怎么回到房间都记不太清楚。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揉了揉宿醉后隐隐作痛的脑袋,沈忆宸走出房门,叫店小二做了份醒酒汤。 并且让他重新准备好毛巾热水这些东西,沈忆宸准备洗漱一番之后,就前往京师的成国公府,拜访自己的便宜老子。 喝下醒酒汤泡了个澡,洗去一身汗臭跟酒味,沈忆宸又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走出房间叫上阿牛,准备前往京师的成国公府。 明代京师布局有着一个说法,叫做“东富西贵”。有记载称明代皇城勋戚邸第在东华门外,中官在西安门外,其余卿、寺、台省诸郎曹在宣武门内。 主要官员们都在内城的宣武门附近居住,自然就形成了所谓的“西贵”格局。 不过沈忆宸要去的是更为核心皇城,相比较民间说法,这才是真正的王公勋戚尊贵之地,只是百姓没机会见识罢了。 哔嘀阁 京师的成国公府距离应天会馆距离并不算太远,一路西行很快就到达了府前。 与南京的成国公府相比较,京师这座府邸明显要更大更为气派。因为应天属于古都,很多王公勋戚的府邸都是在老建筑上翻新扩建而来,基础底子比较差。 而京师前身为元大都,本身就是按照帝都标准修建的,再加上朱棣为了迁都大兴土木,各种规划标准都要更新,自然就显得更加宏伟。 沈忆宸来到角门处,拿出自己的拜帖递与门房说道:“应天生员沈忆宸拜访,有劳小哥通传一声。” 本以为对方收下拜帖之后,就会去通传成国公,自己只需要等候即可。 结果沈忆宸万万没想到这拜帖递过去,对方连伸手来接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冷冷说道:“没有提前预约,国公府不见外客。” “那如何预约呢?” 沈忆宸也没有为难门房,反而询问起方式。 “去角房内填一份表格,然后就慢慢等着吧。” “敢问小哥,需要等多久?” “不知,不过你这种生员,十年八年也是有可能。” 这句话听的沈忆宸都是一愣,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今天自己算是见识到了,这摆明就是下逐客令。 身后的阿牛也生出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语气不满的说道:“谁见个客要等十年八年的,你们这不是拿人打趣?” 本来门房只是冷漠,听到阿牛这么一说,脸上反倒是浮现出轻蔑表情。 “公爷是何等尊贵身份,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区区一生员就想要拜谒?” “实话告诉你们,武将三品,文官五品以下,连通传的资格都没有。能与你们说预约之事,已经是小爷今天心情好,如若再敢在国公府前喧哗,立马叫五城兵马司把你们扭送大牢!” 阿牛本来就人如其名一根筋,这下更是怒不可遏:“你说谁阿猫阿狗,宸哥可是国公爷之子,这是他家府邸凭什么不能进去?” “你这厮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刚才这位都说了自己叫沈忆宸,莫非你们连国公爷姓什么都不知道?” 门房流露出一种看傻子的表情,成国公姓朱,这个年轻人姓沈,想要认爹好歹也先改个姓啊。 与此同时,角门处的争执也引来的公府护卫的注意,如果沈忆宸两人还打算继续争论,恐怕就得被当场拿下。 所以见到这一幕,沈忆宸制止了阿牛想要理论下去的冲动,很明显京师成国公府的这群家丁,并不清楚朱勇在应天府还有个婢生子。 毕竟不入宗谱的私生子,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应天府那是瞒不住,相隔千里的京师想要不为人知就容易多了。 于是沈忆宸从怀中拿出朱勇给自己的家书,上面有着成国公的私印,只要门房眼不瞎,就能明白拥有这种家书的人,绝对是公府亲近之人。 “我这有一封家书,你们仔细看看上面印章。” 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门房瞥了眼上面的私印,很快脸色就变了,成国公府的家族印章理论上是没人敢仿造的。 就算有,也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拿到成国公府面前。 不过这事过于蹊跷,其中一个门房在另外一个耳边窃窃私语两声,后者就立马跑进府内。 很快一个身穿长袍类似于管家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都没有去鉴别书信上的私印,仅仅看了沈忆宸一眼,立马拱手行礼道:“这群下人有眼无珠,不知沈公子到来,公爷他早已等候你多时了。” 这句话一出,之前还对沈忆宸很不屑的几个门房,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天下居然还有如此离谱之事,堂堂大明超品公爵,真有个不同姓的儿子? 100 父子危机 “吴管家,久违了。” 沈忆宸抱拳向这位中年男人示意,并且还叫出了他的姓氏。 这位吴管家曾经在应天的成国公府当过管事,后来跟随朱勇来到了京师,并且被提升为公府管家,所以沈忆宸认识。 “许久未见,公爷已经久候了,沈公子请。” 吴管家面带微笑的拱手回话,并没有因为沈忆宸是婢生子的缘故,而在礼节上有任何的怠慢。 果然能被提升为管家不是没有原因的,门房终究只是一个门房。 “还请吴管家带路。” 沈忆宸同样礼节周到,这种表现让吴管家也有些意外。 虽说在应天府见过沈忆宸多次,但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吴管家的印象之中,沈忆宸被成国公给放弃之后,逐渐就成为了不学无术的庸人,与市井小儿无异。 本以为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沈忆宸最终会被赶出成国公府家塾,从此与公爷再无关系,彻底泯然于众人。 谁能想到今日再见,沈忆宸宛如翩翩君子沉稳大气,丝毫不逊色于府内其他两位公子。 难怪公爷最近开始对这个婢生子重新关注,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沈忆宸与阿牛两人跟随着吴管家进入到京师的成国公府,这里布局与应天公府大同小异,除了规模不同外,其他并无特殊之处。 不过在经过游廊之后,吴管家就叫了另外一名仆人,把阿牛给领到偏厢房等候,仅让沈忆宸一人去见成国公。 这也是正常操作,毕竟阿牛只是一个白丁,以成国公的身份自然是不会见他。另外就是等下属于“父子”两人的私密谈话,多个外人在场也不方便。 公府正堂之内,成国公朱勇坐在主座之上,看着沈忆宸一步步由远处而来。 距离上次的应天成国公府家宴相见,已有差不多一年多时间。这次再看到沈忆宸,除了长高了些,身材变得壮实了些,更多还能感受到一种气质上的沉稳。 他已不是以往自己印象中的那个少年了。 “沈忆宸拜见公爷。” 进入正堂看着朱勇,沈忆宸倒是没有初次见面时候,那种情绪上的波涛汹涌,相反变得平静许多。 不知道是已经适应了这种特殊的父子关系,还是原本沈忆宸带来的情感已被压制,反正表面上至少能从容对待了。 “一年未见,看着好像稳重许多。” 对于这话,沈忆宸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可能是两人之间的尴尬关系,不太适合“叙旧情”这种模式,成国公朱勇在说完这句话后,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直接就切入了正题。 “我之前得知消息,你已经取中了县、府两试的案首,不出意外的话,已经拥有秀才功名了吧?” 成国公朱勇依然不知沈忆宸的院试成绩,不过正常情况下案首必中秀才,加上今日他身着一件襕衫,很明显已经有了秀才功名。 “回公爷,在下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 “那院试成绩如何?” “侥幸被提学大人点中为院案首。” 听到“院案首”三字,成国公朱勇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要知道院试主考官提督学政是京官外派,不会因为自己成国公的身份而徇私,破例把沈忆宸给点中为案首。 就算要徇私,至少也得自己亲自与他打过招呼才可能。 也就是说,沈忆宸靠着自己的本事,成为了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这番变化属实有些超乎了朱勇了心理预期。 “好!” 朱勇点了点头,罕见的称赞了一句,就算对这个“儿子”没什么父子亲情而言,甚至这么多年下来面都没有见过几次。 但是身为成国公府的一员,能考出一名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也称得上是一件光荣之事。未来仕途上的可操作空间,也将得到明显的提升。 “既然你已经取中案首,并且来到了京师,那就早日前去国子监报道吧。” “我已与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大人打过招呼,不日即可去进学。” 朱勇本以为沈忆宸既然已经选择来到京师,那肯定是顺从了自己在书信中的意思,前往京师国子监进学。 结果没想到沈忆宸却摇了摇头道:“回公爷,我不想入国子监进学。” 听到这个拒绝,成国公脸上浮现出一股肃杀之气,这已经是沈忆宸第二次忤逆自己的决定。 就算心中有所欣赏,抱着一荣俱荣的想法,身为超品公爵,他也无法接受如此态度。 “沈忆宸,不要消耗我对你的耐心。” 成国公的这句话,已经有很明显的警告意味了,身上的国公血脉无法成为护身符,一旦恃宠而骄突破底线,就会被再次放弃。 “在下不敢,不入国子监的原因,仅仅是准备连考乡试。” 说实话,沈忆宸也不是存在什么叛逆之心,故意与成国公唱反调。纯粹是朱勇的决定,与自己的发展规划产生了冲突,只能二选一。 “乡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你有把握取中吗?” 虽说沈忆宸一年时间下来,进步速度有些超乎常人预料,甚至还拿下了应天府到小三元案首头衔。但是乡试难度,跟童子试不可同日而语,想要高中举人没那么容易。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成国公朱勇对于这个儿子没多大信心,一年的转变印象,远远比不上之前十几年的胸无点墨。 “回公爷,如若在应天的话,取中把握为五五之数,如今到了京师,在下有九成把握能取中。” 沈忆宸有一点在朱勇心中与众不同,那就是他的很多回答,你压根就猜不到答案。 就好比这次询问,换做常人要么就是有,要么就是没有。唯独沈忆宸,敢直接给出一个相当精细的概率,而且还是面对自己堂堂国公敢这么说。 “那你说说为何如此。” 还真别说,这种回答勾起了朱勇的好奇心,他倒想听听沈忆宸能给出怎样一番解释。 “自大明建立以来,因种种因素导致南北两地士子存在客观差距,于是太祖把科举分为南北榜,就是为了保障各地科举取士的基本公平。” “在下以南人身份去考北直隶的乡试,竞争压力将远小于南直隶乡试,势必能提高取中把握。” 这是沈忆宸给出了第一个理由,他之所以愿意来到京师赶考乡试,就是相对来说北方科举的竞争难度要低一个档次,自己更容易脱疑而出。 其实这种模式,放在后世有一个更直观明确的词来形容,那就是“高考移民”。 当然,也不是哪个南方士子,都可以进行这波操作。沈忆宸能这么做的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成国公的权利能让自己参加,否则来到京师也参与不了北方乡试。 “确实称得上是一种捷径,还有呢?” 成国公朱勇点点头,南北两地乡试竞争难度不同这点,他之前都没有在意。 因为这种方式,也只有勋戚大臣子女才能这么做,其他士子都被户籍制度给限制住了。 “还有就是乡试主考官,需要公爷助力。” 沈忆宸这句话就表达的相当露骨,就差没直白的说让朱勇去帮自己走后门打招呼。 不过这也正是沈忆宸选择来到京师的原因,既然朱勇的理念是一荣俱荣,那么在自己光宗耀祖成国公府之前,怎么也得出把力吧。 只见这时朱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笑容,他看着沈忆宸说道:“当初在应天准备举荐你为监生的时候,我还记得你曾说过,想要靠自己考取功名,如今就变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与成国公这种喜欢简单直接的武将勋戚说话,从来不需要如同文人那样绕弯子。 所以沈忆宸的对话,也不像与林震、孙鼎那样文绉绉的,而是心中所想直接表达出来。 “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忆宸,你还真是有封侯拜将之心。” 说实话,此刻成国公朱勇受到的冲击真不小。 以往他对于沈忆宸的印象,就是这小子为自己母亲抱不平,还带着些许文人的书生意气,所以不愿意屈从自己安排。 哪怕就是沈忆宸说过“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这样的豪言,朱勇也没有当回事。 不懂得审时度势的人,单靠着一股子傲气,是无法成事的。等到以后进入官场,这种人就会明白,什么叫做现实的残酷。 而今天沈忆宸的这番话,没有了以往那种书生意气的味道,更像是一个十足的野心家,在与自己谋略策划。 要知道眼前这个婢生子,不过区区十六七岁的年龄,此等改观变化,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公爷所说的一荣俱荣,在下莫不敢忘。”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自己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还是你这个“老子”教导的好啊。 现在不正和你心意,完美与成国公府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了吗? 听着一荣俱荣的话语从沈忆宸嘴中说出来,不知为何,朱勇感觉很不对劲,甚至隐隐有种养虎为患的危机感。 按理说在君子父子的纲理伦常之下,就算还没有入宗谱,沈忆宸这层血脉关系也无法否认。自己永远不用担心来自儿子的反叛,这是天然稳固的“利益联盟”。 只是如今的沈忆宸,却表现的太过于现实,已经感受不到曾经那股对于父亲的情愫。 101 别有深意 如若沈忆宸此刻能知道成国公朱勇心中所想,他肯定会感到无比唏嘘。 犹记得当初在家宴结束之后,自己曾经说过:“宗谱上一个名字有这么重要吗?父亲。” 当时的那声父亲,朱勇却不为所动,他眼中始终考虑的是荣华富贵,而不是所谓的父子亲情。 只能说曾经沈忆宸心中那残存对于父亲的期待,已经被朱勇给亲手抹杀了。 这都是你挑的嘛,成国公。 “好,很好。” 成国公朱勇满脸深意的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就恢复了身上那股公爵气势。 有危机感又如何,自己堂堂一朝国公,会害怕婢生子的野心? 而且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见识过官场真正的残酷吗,又能理解自己肩负着什么? 看似位极人臣,可站的越高,就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自己一旦倒下,整个成国公府直系数十口人,旁系宗亲数百口人,全部都要被牵连打击。 只有抛弃多余的情感,才能保持理智的决断,就算是身为帝王都必须如此。 一人的父子亲情,抵不上成国公府数百口的荣辱与共。 “我不会帮你与乡试主考官徇私,这样会为他人提供把柄。” “不过我可以为你引荐乡试主考官,至于最后能否得到他们看重,就得看你自己本事了。” 沈忆宸也没指望朱勇能为自己徇私,毕竟现在正统朝科举表面公平性还是要保持的,没到后世那样连遮羞裤都给扒了下来。 能为自己引荐乡试主考官,这样就足矣。 今日进入成国公府遭遇门房阻拦就能得知,以自己的秀才功名想要私谒主考官,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机会可以靠别人提供,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 “谢公爷引荐周叙大人。” 沈忆宸鞠躬道谢,并且直接说出了从会馆得知的主考官名字,这就是他的目标。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有备才能无患。” “好,我会帮你引荐翰林周大人。” “谢公爷,如无要事,在下就告退了。” 该说的已经差不多,沈忆宸跟成国公朱勇从来都没有闲聊的基础,所以到了走人的时候。 本以为成国公会直接点头让自己走,没想到朱勇却突然问了一句无关问题。 “你在京师可有落脚之处,如若没有的话,可以到公府居住。” 听到这话,沈忆宸有些意外的抬头望了一眼朱勇,居然让自己到成国公府居住,这是他的器重还是收买? 说实话,沈忆宸目前还真没有什么好落脚之处,住在应天会馆短时间还可以,长时间恐怕不太行。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钱不够…… 当初考中小三元案首,靠着花红银以及各方礼金,差不多收了有小二百两银子。 理论上这是笔很大的钱财,不过自家并不是什么地主阶层,秀才功名每年光靠朝廷发的十来两补助米面是不够的,等于坐吃山空。 出发之前沈忆宸支付了船家费用,还给母亲留下了几十两银子家用,再加上这一路的吃吃喝喝,实际目前存银已经不到百两。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京师,长时间居住应天会馆就等同于后世住宾馆。这不到百两的银子,还真不够自己与阿牛两个人开销。 向家里要钱,沈忆宸开不了这个口,找成国公借钱,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朱勇刚好提了出来,相当于可以帮助沈忆宸解决一个远忧。只是这样住在公府,会不会有诸多不便,心底还是没底。 只能说以前沈忆宸没太在意,现在出门了才能理解,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可能是看出来沈忆宸的心中顾虑,成国公朱勇开口说道:“中堂西边有一处小院,之前是静儿的居所,她出嫁后就空置了出来,较为僻静不易打扰。” 成国公所说的静儿,是他的三女儿朱静,也称得上是沈忆宸的三姐。正统七年嫁与了彭城伯张瑾,所以房间院落就空置了下来,刚好可以让沈忆宸居住。 可能用现代观念看女儿出嫁后房间都没了不太好,不过在古代《西厢记》里面有明确描写,正常府院中西厢房是女儿的房间,出嫁后大多用来住客人,古人观念中嫁出去就属于他人妇了。 至于这个彭城伯张瑾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初代彭城伯张麒却生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儿,她就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元配,诚孝张皇后。 张皇后历经三朝,是当今皇帝明英宗的祖母,也是大明朝第一位太皇太后。 英宗继位时候年幼,实际上就是由张皇后联合内阁“三杨”把持朝政,为正统朝初期的朝政稳定做出了很大贡献,也压制了诸如王振这样的宦官干政。 只可惜在正统七年张皇后崩逝,摄政的“三杨”也老的老,死的死,朝中已经没有能压制宦官的力量了。最终明英宗才肆意开浪,一波平A上去干瓦刺蒙古,结果自己被沦为阶下囚。 沈忆宸从来都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既然现在有需求,而成国公朱勇又主动提出来帮助,他也非常干脆的拱手道:“谢公爷。” “你下去吧。” “是。” 沈忆宸拱手告退,走出正堂的时候,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吴管家也迎了上来。 “沈公子,这是公府的令牌,你以后就可以随意进出了。” 说罢,吴管家递过来一块刻有朱字,并且上面有着成国公家族印记的木牌。 接过这块公府令牌,沈忆宸拿在手中看了几秒,从小到大就算在成国公府外院家塾进学,自己都始终没有得到过这张真正的成国公府“通行证”,没想到现在却拥有了。 看着沈忆宸打量公府令牌,吴管家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笑容,然后继续说道:“沈公子,我马上就让下人去打扫下西厢别院,你如若还需要什么物品,可以一并去采购。” “吴管家客气了,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偏厢房,阿牛此刻正百般无聊,看到沈忆宸出来了,立马迎了上去。 “宸哥,怎么样,公爷与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勉励几句乡试备考,另外就是我们日后可能得住在成国公府了。” 听到这句会住在成国公府,阿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兴奋的贴近沈忆宸说道:“宸哥,住进成国公府是不是意味着公爷让你入宗谱,这下算是认祖归宗了?” 对于沈忆宸入宗谱这件事情,不单单是母亲沈氏的期盼,同样左邻右舍也在关注着。 毕竟在这些古人的思维里面,入宗谱有个家族归宿,称得上人生一等一的大事情,更何况沈忆宸入的还是成国公宗谱。 “不说这些了,先回会馆收拾下东西吧。” 沈忆宸不想与阿牛深谈入宗谱的事情,更不想当着吴管家的面说这些。 “好的,宸哥。” 就这样,沈忆宸与阿牛两人走出成国公府,准备返回应天会馆把行李什么的取过来。 吴管家一路送到门口,挥手告别之际,他看着沈忆宸,终于忍不住说道:“沈公子,其实公爷比想象中还要看重你,至少二公子朱佶的科举道路,公爷从未如此上心过。” 沈忆宸不明白为何吴管家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过身为公府管家,那么对方一定非常了解朱勇。 所以沈忆宸回了句:“那是因为我现在展现出比朱佶更大的潜力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 “那其他是因为什么?” “在下不知,只有公爷自己才清楚。” “谢过吴管家,告辞。” 沈忆宸没精力去探讨朱勇的内心所想,他目前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慢走。” 回到会馆,沈忆宸看到许逢原正无精打采的坐在大厅,丝毫没有昨天晚上那份自来熟的活力。 抱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的心态,沈忆宸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顺便告别一下。 “许兄,是昨夜宿醉还未醒酒吗?” 看到沈忆宸过来,许逢原眼神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叹息着摇了摇头回道:“是因为家父的生意。” “喔,那许兄是否方便告知一二。” 如果说政治上沈忆宸还有些幼稚的话,经济上的水平他可领先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毕竟明代连最基础的资本主义萌芽都还没有展开,后世都开始聊共主义了。 “家父是江西商贩,主要以瓷器桑蚕营生为主,今年浙江福建两地大水,再加上地界不太平,收成与售卖量都不是很高。” “如今打算把货源都通过运河北上,期望在京师打开销路,但没有势力在背后支撑,想要大批量售卖谈何容易?” 如今南方遭灾生意不好做,许逢原父亲就准备全部发往北方售卖,希望儿子能想想办法打开销路,所以许逢原这才苦闷发愁。 明代经商可不像现代那样方便,就连商引这种最基本的通行便利,都是上一任皇帝明宣宗才解封,市场早就已经形成固化。 特别京师这种权贵之地,你身后没人没背景,小批量售卖还行,想要大规模抢占市场别想了。 听到这种情况,沈忆宸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跟商业手段没多大关系,纯粹是政治因素导致的。 不过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条出路,只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因为这条商路不太适合普通人,而且还得对方非常可靠。 自己与许逢原才相识短短一天,没有这种合作的基础。 102 入住公府 “沈案首,你是不是有解决之法?” 看着沈忆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许逢原心中燃起了希望,这位可是应天府大名鼎鼎的年少英才,说不定能想到常人所不及之处。 “没有。” 沈忆宸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方法说出来。 因为他所谓的方法,说穿了就是与叶宗留等人去干走私,把货物卖到倭国去。 瓷器、丝绸等等物品,别说是放在倭国,就算放在这个时代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称得上是硬通货,利润至少能达到本土市场的五到十倍。 但问题是明朝的海禁,一直到隆庆帝才正式解除,距离现在还有一百多年历史呢。 如果仅仅是违反海禁也就罢了,毕竟这种事情自己只是给出一个方案,做不做还得看许逢原自己的选择。 不做对方传播出去,也无法因言定罪,做了本身就是走私犯,更不会乱说。 关键还是在于叶宗留等人目前官府通缉犯的身份,虽然还没有到真正的举旗造反地步,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与他们打交道是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没有绝对的信任,一旦走漏风声,后果将是灭顶之灾,就连自己都会受到牵连。 所以沈忆宸哪怕很清楚货物走私到倭国能赚大钱,也不敢在这种没有彻底了解对方底细的前提下,就说出走私门路。 “唉,是在下病急乱投医了,沈案首怎会了解商贾之事。” 许逢原摇了摇头,沈忆宸怎么也是成国公之子,正宗的勋戚子弟,商贾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怎么可能有所涉及。 “抱歉许兄,鄙人帮不上忙。” “谈何抱歉,这事本就无关沈案首。” “对了沈案首,今日看你赶早出门,是有何要事吗?在下对于京师相对比较熟悉,说不定能帮上忙。” 今天早上起来,许逢原本来打算继续找沈忆宸畅聊的,结果没想到他早早就已经离开。 昨夜宿醉还赶早出门,必然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虽然自家现在也面临生意上的难题,不过说不定能帮上点忙。 “正准备与许兄说这事,在下是回会馆取行李,今日就要离开。” “沈案首不是要准备乡试的吗,为何如此匆忙离开?” “鄙人已寻到其他住址。” “那沈案首的新址在京师何处,这样空闲之时在下也能登门拜访,继续把酒言欢一场。” 本来沈忆宸是没打算告知自己要搬到哪里去,结果没想到这许逢原,还打算来找自己喝酒。 于是他只能回道:“成国公府。” 听到是公府,许逢原脸上表情由兴奋变成了怏怏,要是别的地方都还好说,成国公府那是真进不去啊。 “唉,那以后想要见沈案首一面,可能都难了。” “没事,有缘自会相见。” 沈忆宸说完之后,就拱了拱手算是告别,然后转身前往二楼的房间去取行李。 他跟阿牛两人所携带的东西都不多,很快就收拾完毕,下楼与王掌柜结算了房钱。 只是在离开会馆的时候,走出老远都还能看见许逢原站在门口,那依依不舍的目光让人看到,恐怕会误以为是不是有什么断袖之癖…… 再次来到成国公府,有了令牌之后门房态度恭敬许多,这东西代表着的可不仅仅是进出凭证,更多是成国公的重视。 除了成国公直系跟极其亲信之人,其他人是不可能拿到令牌随意进出公府的。 西厢房别院处,吴管家早就已经等候在此,看见沈忆宸过来,立马招呼下人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并且领进了小院。 “沈公子,这是三小姐未出阁时居住的院落,不过已经空置了数年。院内家具用品什么的都叫人给换过,另外还补充了一些书籍文具。” “沈公子,你看看是否还缺了什么,老仆叫人一并给补上。” 听着吴管家的话,沈忆宸扫视了一眼屋内,家居用品基本上都已经全部换新。 书架上除了常规的四书五经以及注释外,还有着最新的时文集、八股范文选集等等。 书桌上笔墨纸砚什么的,也都准备妥当,单从纸张的雪白程度上看,远比沈忆宸以往自用的宣纸强上许多,可以说吴管家这方面用心了。 “各方面都好,谢过吴管家。” “沈公子毋需客气,这是老仆应做之事。” 说完之后,吴管家从身后叫出来两个女婢说道:“沈公子仅有一好汉跟随,很多事情恐有不便,这两位女婢就留下来以供使唤。” “你们两个,还不向沈公子行礼。” 叫出来的这两名女婢,齐刷刷的站在沈忆宸面前,侧身行礼道:“婢女小兰,婢女小竹,见过沈公子。” 别的方面都还好说,就是留下两个婢女,沈忆宸还真有些不习惯。 另外一点就在于,这种“朝夕相处”的婢女是成国公的人,相当于自己一点隐私都没有了,他不太放心。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是自己想多了,成国公才懒得关注小虾米,沈忆宸也难保别人没有这份心思。 当年母亲经历过的事情,沈忆宸可是记忆犹新,相信国公夫人林氏肯定也清清楚楚。连当家嫡夫人都能遭逢“意外”,自己一个外人就更加没有保障。 “吴管家,在下已经习惯独处一人,有什么事情招呼阿牛也已足够,这两位婢女就不必了。” “沈公子,是有何处不满意吗?” “没有,仅仅个人喜好罢了。” 吴管家对于沈忆宸在应天的生活环境也很清楚,他没有经历过真正勋戚子弟的锦衣玉食,更没有奴仆成群的照顾。 所以这种不习惯,还是可以理解的。 “既然沈公子如此说了,那就暂且不安排婢女,如若哪日觉得不方便再与我诉说就好。” “好。” “如无要事,老仆就不打扰沈公子了,先行告退。” “吴管家慢走。” 沈忆宸拱了拱手,礼送吴管家离开小院。 看着公府众人离开,阿牛把房门给关上之后,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宸哥,不知为何在公府总感觉有股压力,我刚才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出错。” “别说是你了,就连我都有。”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别看他举止得当,但恰恰就是太过于得当,本身就代表着是一种拘束。 但这也是正常,堂堂超品公爵府邸,自己一个称得上是外人的婢生子,那有随便放肆的资格? 没入宗谱,不算宗亲这句话,沈忆宸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身为外人,就得有做客的觉悟。 不过为了缓解下阿牛的紧张,沈忆宸还是补充道:“这也不是多大事情,慢慢就习惯了,再说这西厢别院也没有外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由着性子来。” “等来日如若能高中举人,我们再搬出去就是。” 古代有句俗话叫做“穷秀才,金举人,银进士。” 这并不是说举人身份地位就比进士高,而是中举之后,收入各方面与秀才功名相比较,将产生一种质变。哪怕就是后面再中进士,提升幅度也不如秀才到举人这步。 这点就如同中秀才是阶级质变一样,反正都是见官不跪,中举人莫非还能踩在板凳上,比官员高出一头不成? “宸哥,都听你的。” 阿牛只是有种见大世面的紧张感,其他也并没有什么,有了沈忆宸这两句宽慰就安心许多。 放置好行李,沈忆宸与阿牛两人便在成国公府住下。几日下来说实话除了公府这块招牌外,其他处与客栈也并无多大不同。 每日除了有家仆送来吃食,就没有任何人打扰,可谓相当的幽静。 就在沈忆宸逐渐适应了京师生活,考虑着是不是要去拜访一下乡试主考官,以及业师林震所给的人脉时,小院里面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也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的嫡长子,沈忆宸的大哥朱仪。 上次见面,还是在成国公府家宴上,当时两人只有简单的一句对话。相比较朱佶,身为嫡长子的朱仪,还是有着几分大哥风范的,至少知道在重要场合之下维系表面平和。 不过双方关系,也就仅此而已,哪怕幼年沈忆宸还在成国公府居住的时候,也跟这个大哥没多少交流,现在就更没有了。 “我这几日不在公府上,听闻你进京赶考入住在公府,所以过来见见。” “谢大公子关心。” 沈忆宸表现的很客气,哪怕并无感情,甚至某种意义上关系尴尬。 只要对方不主动招惹,表面上的礼仪沈忆宸从来都是做到十足。 “毋需客气,毕竟你我身上有着相同血脉。” 这句话出来,可是把沈忆宸搞的有些懵,啥时候朱仪与自己关系有这么亲近,都论起相同血脉来了。 是不是下一步,还要展现一下兄友弟恭? 看到沈忆宸没有接话,朱仪并不在意,转而说道:“我从父亲那里得知,你想要引荐翰林侍讲周大人。” “恰好我与周大人熟识,如果方便的话,我明日可以带你一同前去拜访。” 朱仪的话,让沈忆宸有些心动,毕竟成国公朱勇打声招呼的效果,肯定比不上有人带自己入府引荐。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朱仪为何要这样做。就算自己是个婢生子,威胁不到他袭爵的地位,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成为不了他的助力。 与成国公打交道多了,也见识过朱佶敌视的态度,再加上公爷夫人林氏的威胁。 现在的沈忆宸,对于成国公任何一人,都抱有防备之心,哪怕这个所谓的大哥朱仪也不例外。 103 无法认同 既然不知道对方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引荐的好处太明显,沈忆宸思索过后点头回道:“那就劳烦大公子了。” “嗯。” 朱仪点了点头,然后目光打量了房间内一圈。 “这间屋子曾经是三妹居住地地方,出嫁之后我也从未再来过,今日再次到来,倒是让我想起来许多往事。” 说完之后转而看向沈忆宸:“你对于三妹已经没多大印象了吧。” 对于成国公三女儿朱静,沈忆宸只是在小时候见过几面,毕竟婢生子就算住在内宅,与真正的成国公子女还是有着些许区别。 对于她的印象,几乎跟之前的陈青桐差不多,很模糊了。 “只有些孩童时期的残存印象。” “是啊,你也已经搬离公府多年了。” 这句话让沈忆宸又不知该如何接,到底是该认同搬离公府好呢,还是心有不服呢。 主要是看不穿朱仪的真正想法,沈忆宸回答就有诸多顾忌。 可能也是感受到沈忆宸的不自然,朱仪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淡淡回道:“如果在京师需要什么帮助,找寻父亲大人不方便的话,也可以找我。” “明日一早我会备好马车,到时一同前往周大人府上。” “是,大公子。” 望着沈忆宸还是那份陌生客气的态度,朱仪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座西厢小院。 看着朱仪背景远去,阿牛这才凑了过来问道:“宸哥,这个大公子,就是你的大哥吗?” “算是吧。” 血脉这种东西无法否认,加上自己也跟朱仪无仇无怨的,况且对方刚才还准备帮自己一把,所以沈忆宸也没有抱有什么敌意态度。 “看着还好,有老大风范。” 阿牛嘴中的这个老大,可不是李达他们那种街头老大的意思,而是有着长子风范。 有一说一,朱仪外界评价也是为人廉静持重,日后成国公爵位传递到他身上,虽然没有什么进取的可能性,但也不会犯大错,属于守成之人。 “可能吧,我不知道。”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阿牛这种市井小民的成长经历,是无法理解高宅大院中的竞争与残酷。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想要得知一个人真正的品性,永远都不能只看表面。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沈忆宸洗漱完毕,随意吃了点送来的早餐后,就前往公府车房,准备与朱仪一同去拜访翰林侍讲周叙。 谁知他来到车房的时候,却发现朱仪早已等候在那里,别的不说,身为顶级勋戚之后,有这份守时观念可不容易。 “见过大公子。” “毋需客套,上车准备出发吧。” 朱仪摆了摆手,然后示意沈忆宸上车。 两人坐上马车,车夫缓缓的行驶在京师街头,不知是成国公府的马车比较高级,还是皇城石板路修的比较好,反正颠簸感远低于沈忆宸之前做过的进城马车。 看着沈忆宸的目光始终望向窗外,朱仪于是主动找话题开口道:“周大人诗赋出众,才华横溢,你所作的那几首诗词,应该很能得到他的欣赏。” “不过周大人秉性刚直,事事以社稷为重,有敢于犯颜直谏的精神。所以在见到周大人之后,切不可表现的功利心太过,否则会适得其反。” 朱仪这是在提醒沈忆宸见到周叙后,应该要注意的方面。虽然这次拜访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要在乡试中混个熟脸,取中的某些方面占据优势。 但是你不能把心中所想表现出来,更不能露骨的暗示徇私。 周叙此人是个传统士大夫文人,爱憎分明,欣赏就会主动看好帮助,刻意巴结讨好,反倒会坏了在他心中印象。 “谢大公子指教,我会注意的。” 沈忆宸诚心道了声谢,他对于明代历史的上帝视角,更多在于一些大事件跟知名官员。 诸如周叙这样的普通翰林侍讲,性格如何、爱好几许就两眼一抹黑,纯粹靠着临场应变去交流。 现在有人可以提前告知周叙品行,避免无意间踩雷的风险,自然得感谢对方。 面对沈忆宸始终保持着礼数,朱仪开口说道:“现在都你,比以前要沉稳内敛了许多。” “可能与各自的成长经历不同有关吧。”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毕竟自己也没有公爷嫡长子的基础,没本事之前不内敛点,恐怕早就已经栽跟头了。 “其实父亲大人这次让你入住公府,也是很器重于你,如果合适的话,可以选一良辰吉日拜祭祖先写入族谱。” 突然从朱仪的嘴中听到入宗谱的事情,着实让沈忆宸有些意外。 “这是大公子的想法,还是公爷的意思?” “两者都有。” “公爷那边暂且不谈,为何大公子会关心起我入宗谱之事?” 成国公想让自己入宗谱的意愿,无非就是一荣俱荣的那套观念,放在父亲身上没什么问题,自己未来科举道路上的任何成就,入了宗谱成国公府都与有荣焉。 但是朱仪现在可没有袭爵,旁边还有朱佶虎视眈眈着爵位。自己这个婢生子成为庶子,对于他并没有明显的益处,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哪怕这个竞争对手只是名义上的,并无多大威胁。 “你很早就想问了对吗?” “没错。” 沈忆宸点头承认,从昨天朱仪向自己示好开始,他内心里面就充满疑惑。 父子亲情都不靠谱,莫非朱仪还会有所谓的兄弟之情帮自己? 还是别闹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法则,放在大多数地方都用得上,朱仪自然也不例外。堂堂公府嫡长子,沈忆宸不相信他会是什么天真善良的小白兔。 “因为我能理解父亲大人那种高处不胜寒的苦衷,明白只有团结一致,才能永保公府的繁荣昌盛。” “你仕途越顺畅,对于公府而言也是一种助力。” “大公子还未成为三代成国公,就已经有如此深谋远虑,在下真是佩服。” 沈忆宸语气中有着些许奚落,这不还是成国公添砖加瓦那一套吗,果然没有什么兄弟之情可言。 其实认真来说,这种想法站在他们的立场角度上来看也没错,唯一错的地方就是太过于现实。 当自己还是那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孩童时刻,为何不愿意多关注两眼? 如果那个时候成国公可以给予两句哪怕客套的鼓励,可能对于幼时的沈忆宸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激励,说不定能提前改变自己人生。 因为这是来自父亲的关注,是他从小到大内心里面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亲。” 朱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继续说道:“你们所能见到的,是那个地位崇高,威严无比的成国公。而我却能看到他背后的谨小慎微,乃至卑躬屈膝。” “父亲大人已经位极人臣,为何还需要如此?因为他身上肩负着太多东西,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走错一步,荣华富贵都会成为过眼云烟。” 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是赞同朱仪的部分言语。 因为他知道在土木堡事变发生后,随着成国公阵亡,各方弹劾奏章简直如同雪花一般,什么锅都往他身上甩。 个人评价也从最开始的把强虏视之婴儿耳,变成了成国公朱勇好大喜功、贻误战机。 再到明代宗削爵大势已定,成国公一脉铁定要垮台,更是不义不仁、无谋无勇、凡事依阿,专守谄谀之故态等等都来了。 所以说今日的位极人臣掌控权利巅峰,谁能料想仅仅几年之后就各方面都恨不得踩上几脚? 只是很可惜,现在的沈忆宸经历过对父子亲情的失望,并且就连思维都改变了,这一套说辞已经无法再感同身受。 “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在我们母子最需要的时候,却是被成国公所抛弃,不是吗?” 这句话出来,让朱仪瞬间哑口无言,每个人的悲欢离合各有不同,沈忆宸所遭遇的经历,同样不是他这个嫡长子能感受的。 就这样两人沉默不语,直到马车门帘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禀告大公子,已到周大人的府邸。” “下车吧。” 朱仪叹了口气,率先走下马车,沈忆宸紧随其后。 周叙这种翰林官员的府邸,就远不如成国公府的辉煌雄伟。毕竟翰林院是个清水衙门,平日里面工作大多数以修书为主,想要捞钱都没有地方捞。 想要在钱财方面咸鱼翻身,要么是进入内阁六部,成为实权官员。要么就是外派学政,那给你送银子的恐怕得排出十几里地,不然日子就过的比较“清贫”。 门口的仆役也是一眼就认出了成国公府马车,立马迎了上来领路,与沈忆宸当初前往成国公府的待遇截然不同。 这里除了成国公府本身排面大之外,还有就是朱仪不是第一次来周叙府上。因为考中举人之后,就已经没有名义上学习的地方,要么就是自学,要么就是寻访翰林以及文学宗师来提升自己。 周叙诗赋出众,朱仪自然是拜访过多次,所以门房也就比较相熟。 两人走进府内,所谓的“府”其实也就是后世一间普通四合院大小,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正厅门前。 朱仪见到对方后,立马拱手行礼道:“晚辈朱仪,见过周大人。” 104 撞到枪口 毫无疑问,眼前之人就是翰林侍讲周叙了,所以沈忆宸也拱手行礼道:“晚生沈忆宸,见过周大人。” 相比较朱仪的称呼,沈忆宸的就略微生疏了些,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而且他也比不上成国公嫡子的身份。 “不用多礼,都进来坐吧。” 周叙并没有什么架子,或者说当学识达到了一定程度,自然而然人就会比较有涵养。 “谢过周大人。” 朱仪跟沈忆宸二人拱手称谢,然后朝着正厅内走去。 不过当沈忆宸经过周叙身旁的时候,对方却开口说道:“公爷在下朝之后与我提及过你,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今日一看果然少年才俊。” “周大人谬赞了,在下不过一时侥幸。” 沈忆宸表现的很谦虚,他知道这种翰林士大夫,一向不喜欢轻狂之人。 另外就是成国公的引荐,沈忆宸没有料到会如此上心,居然在下朝之后亲自诉说。他原本以为,朱勇就是书信一封,告知自己家族有个小辈准备拜访那么简单。 “科举小三元能侥幸,但林状元郎弟子身份可无法侥幸,敦声为人我是清楚的,无才无德之人,是不可能拜他为师。” 这就是为何古代把三师中“座师”排名第一的原因,哪怕是离任的业师,所带来的人脉关系好处,也远远超过家塾阶段最亲密度蒙师。 林震从翰林院修撰一职离任,理论上是周叙的后辈,双方相当的熟识。 沈忆宸能拜林震为师,就自然而然的有了状元公的背书保证,周叙如今高看一眼也就不足为奇。 “周大人,晚学真是愧不敢当。” 沈忆宸依然保持着谦虚的态度,不过把自称从晚生,改成了晚学。 一点细微的改变,就意味着双方的关系亲近了一步。 三人正厅入座,初次见面也没聊一些深意的话题,更多是增进了解的客套话。 不过周叙对于沈忆宸的第一印象确实不错,除了林震的关系外,还有就是他的几首诗词,早就随着士子传播到了京师。 明朝这种诗词中衰之世,能一下写出三首顶尖作品实属不易,更重要沈忆宸非常年轻,意味着将来有无限可能性。 聊了几句之后,朱仪就很识趣的站起身来告辞,因为今日他主要目的就是把沈忆宸引荐给周叙。 现在事已办成,如果自己还继续坐着,那么以成国公嫡长子的身份,势必会喧宾夺主。所以找个借口离开,才是引荐的正确做法。 朱仪离开之后,周叙与沈忆宸的对话明显要放松了许多,开始谈论一些关于诗词书画方面的事情。 毕竟沈忆宸的诗词名言天下,哪怕周叙身为翰林也不得不服。 只是沈忆宸对于这种话题,就明显有些尴尬了,他的真实水准可远远没有达到名扬天下的地步,聊多了就怕言多必失。 还好在这个时候,周叙突然说起了书法,这方面沈忆宸可是强项,立马把话题给接了过来。甚至引得周叙一顿好奇,把他邀请到书房里面,想要展示一下笔墨。 周叙的这间四合院其貌不扬,不过书房却称得上奢华,四面墙密密麻麻摆满了藏书,稍微有留白空余的地方,也挂上了不少名家字画。 要知道明朝购买书籍,可不像后世那么容易,藏书万卷这个词不仅仅意味着个人学识,还意味着经济实力,普通家庭能把四书五经及其注释给买齐,都算不错了。 “忆宸,老夫此生别无所好,就好读书字画。这间陋室里面所有物品,都是生平所藏,在我心中抵得万金。” 很明显,周叙对于这间书房收藏的书籍字画很骄傲,就连言语中都有着一股暗藏不住的愉悦。 沈忆宸上辈子专攻书籍字画等文物修复,对于这些自然有一定的研究,周叙的这屋子“宝贝”,刚好属于撞在枪口上了。 这下沈忆宸火力全开,口落悬河的与周叙品鉴着屋内字画。不单单作品出处,创作背景,书画风格能说个八九不离十,甚至就连纸张质地、墨石材质都能说个所以然来。 连周叙这样的翰林大家,都被沈忆宸给说到一愣一愣的,惊为天人! 以前只知道这小子精通诗词,万万没想到他对于书籍字画的研究,也到达了如此高的境界,实属天纵之才! “忆宸,老夫如今才知道,什么叫做后生可畏。” 说到最后,周叙实在忍不住感慨了一句,难怪沈忆宸会成为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这种学识深度年轻人中简直无出其右,恐怕书画大家也不过如此。 对于这种称赞,沈忆宸表现的很谦虚,内心里面却有着一份小骄傲。这老翰林要是与自己一直说诗词方面的话题,那恐怕得把自己给说凉了。 你这跟我来讨论字画,这可是后世自己吃饭的本事,怎么可能拉垮? 俗话说得好,不要拿你的爱好来挑战我的职业,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东西,就是他的职业! 一番夸赞之后,周叙甚至对沈忆宸生出了知己之心,来到自己这间书房的人不少,但可能像这位年轻后生般有共同话题的,却没有几个。 万万没想到自己快到花甲之年,还能有这么一位忘年交出现。 不过此刻沈忆宸的目光,却被角落的一副字给吸引住了,单论字的本身并无特殊之处,也不是什么名师大家所作。 真正让沈忆宸感到意外的,是这副字的落款,上面四个小字刘永乐著。 永乐,就是刘球的字,沈忆宸真是没想到在周叙的书房里面,能看到刘球的作品。 周叙也是很快发现了沈忆宸的异样,见到对方关注点是刘球诗作,他有些语气唏嘘的说道:“永乐兄是我同乡老友,我们一起在翰林院共事多年,如今却已阴阳两隔。” 刘球与周叙都是江西人,并且还是真正的同年,都生于1392年。只不过周叙比刘球要早一届取中进士,所以在科举上刘球算晚辈。 两人身为江西老乡,还一同在翰林院任职,加上性格方面非常接近,所以成为了至交好友。 如今刘球得罪了王振,朝野众人避之不及,周叙还依然把他的作品挂在书房。虽然在角落不太显眼的地方,但是上面却没有任何的灰尘,能看出来有经常擦拭的痕迹。 “刘大人乃真国士,希望他能有沉冤昭雪的一天。” 沈忆宸默默回了一句,刘球的自辩奏章还在自己这,只是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呈给皇帝。 “没错,永乐兄刚正不阿,直言敢谏,甚至不惜得罪阉贼,这点老夫远不如矣。” 能看出来周叙是真的十分欣赏沈忆宸,甚至把他给当作自己人看待了。否则以官场的圆滑跟老练,是绝对不会在一个没有表明政治立场的人面前,把王振给称呼为阉贼。 万一沈忆宸权欲熏心,转身就去投靠王振,把周叙今日之言给卖了,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周叙的性格如此。其实在正统八年刘球直谏《疏言十事》的时候,周叙同样置生死于度外,顶着压力向英宗皇帝慷慨上疏进谏,让他要纠正臣子过失,治理弊政等等。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周叙的上疏之中,没有直接提及王振的名号,相当于给自己捡回来一条命。 不得不说,此时的大明朝士大夫文人,还不像明末陷入党政之后,把文人风骨给作贱一地。 像是这种惹来祸端的上疏,一般都应该交给六科给事中的言官去攻击,翰林院文官反倒没必要出这个头。 偏偏这群老翰林们不怕死,见到国家弊端都痛心疾首,希望能通过上疏改革朝政,哪怕得罪皇帝权臣都在所不惜,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 “周大人言过来,同乃刚正之士,是晚生应该学习的榜样。” 沈忆宸对于周叙的言语,转而恭维了一句,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拍马屁,而是如同周叙这种文官,确实值得学习。 面对恭维,周叙只是苦笑连连,他摇头回道:“奈何老夫能力有限,不单单无法拯救永乐兄,就连他的妻儿子女都照佛不到。每每想起,都感到心中有愧。” 其实这也不能怪周叙没尽力,毕竟最终惩处是皇帝下的圣旨。翰林院在官员体系中虽然出身尊贵,但再尊贵一个翰林侍讲,也不过区区六品文官,怎么做到拨乱反正? “不知道周大人可否知道,刘大人妻儿的下落?” 沈忆宸原本的历史记忆里面,刘球妻儿并无株连,只是回到了老家。 不过在这个世界却改变了,全家都被问罪,甚至女儿还被发配了教坊司沦为官妓。 刘婉儿目前孤苦伶仃一人,好像并不知道母亲跟兄长的情况,虽然自己现在并没有能力帮助刘球平反,但至少能帮她打听一下亲人的消息。 对于现在处境的刘婉儿而言,可能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 “不知,阉贼王振为了以儆效尤,不允许查阅永乐兄家属的发配档案。否则无论如何,老夫拼出这条老命也要照拂一二!” 说道这里,周叙痛心疾首之下,眼眶甚至出现了一行热泪。能清晰感受到,对于刘球的遭遇他内心里面充满了遗憾跟自责。 看着这一幕,沈忆宸犹豫再三,终于开口说道:“周大人实不相瞒,晚辈知道刘大人之女,刘婉儿的下落。” 105 乡试秋闱 咋一听到沈忆宸这句话,周叙可谓满脸错愕,他怎么也想不到,普通会见后辈闲聊书画,能得知老友之女的下落。 “忆宸,你是如何得知的?” “偶然情况下在应天秦淮画舫,遇到了婉儿姑娘。” 说罢,沈忆宸又详细的说了一遍与刘婉儿的认识经过,不过省略了一些不太方便诉说的细节。 另外就是最后那封刘球自辩奏章,沈忆宸也没有提及。 因为这是刘婉儿所托,哪怕沈忆宸认为是封鸡肋奏章,但没有绝对的把握翻案前提下,他不会交与任何人。 “阉贼真是手段狠辣,居然如此对待永乐兄女儿!” 沦为官妓这种事情,对于翰林书香门第来说,确实称得上是极致的羞辱,把直接杀了还要过分。 “晚辈能力有限,也无法拯救婉儿姑娘于水火,还望周大人能照拂一二。” 沈忆宸之所以愿意与周叙说出来的原因,就是想让他照顾一下刘婉儿。 从临行前那缕青丝字条可以感受到,刘婉儿心中的绝望之情。 说实话,如此之大的人生落差,沈忆宸并无把握刘婉儿能坚持下来。而且已经寻过一次短见,说不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并且现在青楼老鸨看在她书香门第出身,本着奇货可居的心态把刘婉儿打造成为清倌人,只需伴舞奏乐,不需以色侍人。 但是这种现状能维持多久?一旦到了失身之时,以刘婉儿的心性,她会不会选择以死来保持自己的清白? 以沈忆宸的了解,这恐怕是大概率事件。 所以想要改变或者延缓悲剧的发生,只能求助有能力之人,同时还不畏惧王振。 周叙这样的刘球同乡老友,以及刚正不阿顶撞过王振的性格,完美符合这两点要求,只能告知他寻求帮助。 “好,老夫定当尽自己所能,去保住永乐兄之女!” 周叙情绪激昂的说出这句话,甚至因为激动,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说完刘球之事,自然也没有心情再聊诗词书画,沈忆宸明白此时需要一点时间给周叙平缓心情,所以他知趣的拱手告辞。 对于沈忆宸要走,周叙也没有挽留,只是说了要他有空闲时间,可以随时来到府邸拜访。 第一次见面,就能达到如此效果,已经远超了沈忆宸混个熟脸的预期。 当然这其中也有很大偶然性,如果不是周叙聊到了书籍字画,沈忆宸还没有机会展示自己所长。更加无法通过刘球之事,获得对方在人品上的认可。 不过话说回来,从当初沈忆宸看见刘婉儿跳河,选择见义勇为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是注定的了,好人终究还是有着好报。 拜访完周叙回到公府,沈忆宸算是收心安稳了下来,毕竟最重要的主考官已经搭上关系,接下来如无要事,基本上就是勤学不辍为乡试做准备。 本来计划中的拜访老师林震人脉,也被沈忆宸给顺势推迟了。目前乡试还无需这些大佬出面,得自己考中举人之后才用得上。 另外一点就是现在已经进入到六月,距离乡试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加上考前准备等等耽搁,留给沈忆宸的时间并不多,他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经营这些人脉关系网。 一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段时间沈忆宸除了偶尔去到周叙府上拜访,其余基本上都是在公府读书,尽可能的提升自己学识。 因为乡试除了必考的四书五经之外,还需要考诗赋跟策论。 诗赋不是什么新鲜东西,沈忆宸现在都水平已经能勉强跟上,至少不会成为科举明显的短板。至于策论这种东西,沈忆宸之前并没有钻研过,但认真来说,也称不上是什么短板。 原因就在于策论主要是关于经史、时务、政治等方面的内容,而且不像八股文那样有严格的文体限制,能让考生稍微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最重要一点,就是策论与后世的“申论”形式很像,沈忆宸对于这种回答方式很有经验,唯一稍显注意的地方,就是自己答题的内容,防止被后世思维干扰而写出犯忌的东西。 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八月初九,秋闱之日。 几乎还处于后半夜的时刻,沈忆宸就已经洗漱完毕,整理好必备的考试用具,准备乘坐公府马车前往顺天贡院。 临行前阿牛一直送到了公府门口,本来他还想着陪沈忆宸一同前往,不过这种想法被沈忆宸给断然拒绝了。 开玩笑,当初童子试都没让人陪,现在都已经到举人阶段驾轻就熟了,自己有那么脆弱吗? 明朝总共有十五座乡试贡院,其中顺天、江南这两京贡院规模极其宏大,高峰时候能容纳上万人考试。 星光璀璨,伴随着火把灯烛的光亮,各路秀才生员们犹如江河汇入大海一般,朝着顺天贡院的方向涌去,很快马车就被堵的动弹不得,沈忆宸只得下车步行。 跟随着赶考人群,步行了大概半个时刻的样子,沈忆宸来到了顺天贡院前广场。 真正身临此处,沈忆宸这才感受到什么叫做人海茫茫,整个前广场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赶考的秀才们,加之他们手中提到高脚灯笼,简直与天上星辰相映成辉。 这恐怕有接近万人的规模吧…… 沈忆宸忍不住小声感慨了一句,当初童子试虽然三场考试下来,估摸着也有七八千人的规模。但那是去去留留的总数,一场最高也不过两三千人的样子。 而这次是接近万人的统一考试,如此规模所带来的冲击,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明朝在正统九年之前,乡试是没有预试的,理论上只要有秀才功名,都可以报名参考。所以这就导致了往前数届不中的秀才,会无数次的报名参考下去,直到取中为止。 加之大一统王朝前中期,大多处于向上发展阶段,读书人数量也同步上升。两者相加下来乡试考生越来越多,最终有了如今这般接近万人的规模。 也正是因为人数太多考官不堪重负,正统九年明英宗下旨所有应试人员均须参加预试,由提学官考选,合格的方准参加乡试。 通过考前选拔的方式,这才把乡试人数给压了下去。不过沈忆宸刚好遇到了预试执行前的最后一届乡试,才能看到今日这般盛况。 不单单沈忆宸心生感慨,后续到来的一些生员们,看着广场上的人群,也是心中大为震撼。 “我滴娘,这人也太多了吧,不愧是两京贡院。” 明显这个也是新科秀才,第一次参加乡试,如同沈忆宸一般没见过大场面。 “这么多生员应试,不知最后有几人可以中举。” 旁边一人听闻后,用着唏嘘语气附和道。 此时看似热闹非凡,等考完之后又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十不存一。”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秀才,略带心酸的回了句。 其实十不存一还是高看了录取率,以沈忆宸从后世所看到的统计数据,明代科举乡试录取率大概在百分之四左右。 也就是说一百个秀才,只有四个能最终中举笑到最后。 “唉……” 这句十不存一,让本来还有些激昂兴奋的生员们,情绪瞬间失落下来,有些人还叹了口气。 谁人都想着能鲤鱼跃龙门,事实上今日意气风发的士子们,大多都会成为陪衬。 随着天色逐渐微亮,乡试开考时间也即将到来,只见这时候锣鼓喧天,有衙役高声示意道:“外帘官驾到,诸生回避!” 远处一群衙役蜂拥而来,喝退广场上等候的生员们,开辟出一条主干道出来。 同时在这群开路衙役的身后,出现了一排举牌衙役,除了常规的肃静、回避外,还有着浩浩荡荡十几块官衔牌,场面可谓甚是宏大。 举牌衙役由远及近,沈忆宸这才看清楚官衔牌上面的文字,有顺天府尹、监察御史、五军都督府等等不同级别官员,他们将共同充当顺天乡试的外帘官。 一众官员高视阔步的从参考生员面前走过,望着这八面威风的架势,很多人眼中流露出羡慕之情。 中了秀才,可以成为士大夫阶层,只有中举,你才有资格做官成为统治阶层。 想要如同他们这般威风,就得看未来这短短几日考试了。 外帘监考官到来,顺天贡院的龙门也就随之大开,考生们开始接受检查入场。 乡试的检查要比童子试严格数倍,除了允许携带已印好的草卷、正卷及笔砚外,片纸只字不许带入。 另外搜身也是绝对严格,自己主动脱衣服,左手拿笔砚,右手提着衣袜,排队站在甬道里面听候点名。 只有点到你的名字,才能走到督学面前,由两名搜检兵役搜身。整个过程往往需要数个时辰,很多考生早就已经冻的直哆嗦,身体不好的直接熬不下去。 与此同时,顺天贡院的外围,也出现了许多围观的老百姓。 他们出现不是为了看别的,就是为了看书生们脱掉衣服后白花花的pigu。毕竟这群读书文人,平常都讲究礼数,像这般有辱斯文的场景,平常可看不到。 相比较应天童子试,沈忆宸的几首诗作虽然传至了京师,但他本人相貌却无人知道,所以这次混在人群之中丝毫不打眼。 直到点名兵役喊出“沈忆宸”三字之后,引得一众人纷纷侧目,很多人心里面都暗暗嘀咕,这个沈忆宸会不会就是应天府那个写出《临江仙》等诗词的沈忆宸吧? 106 解元人选 “这名字好耳熟啊,不会是应天府的沈忆宸吧?” “不太可能,应天府怎么可能跑到顺天府乡试,要考也是明年的会试春闱啊。” “但年龄相仿,沈忆宸这个名字应该同名同姓者也不多,哪能如此凑巧?” “如果真是沈忆宸就好了,他的几首诗词我倒背如流,一直心神向往之!” 对于这些议论纷纷,沈忆宸并没有做出回应,他本就不是喜好高调之人。加上在应天府童子试,被诸多人眼红嫉妒的经历还没有忘却,乡试就不想多惹是非。 来到督学面前,沈忆宸在正卷试纸的卷首位置,书写自己的姓名、年甲、籍贯、三代姓名、本经等等信息。 然后印卷官把考生信息糊上,并且用印钤记。同时印卷官还把写有自己姓名的长条印,印于卷尾位置,最后把正卷试纸归还于考生本人,就完成了整个糊名过程。 只是在这个过程之中,无论是督学还是印卷官,看向沈忆宸的眼神都有些异样。 很明显他们是知道沈忆宸的真实身份,有些意外跟好奇,为何会在顺天乡试的贡院见到他。 完成搜身检查,沈忆宸就由一名军丁领进考场,号舍位置在开考的前两天,就已经编号分配完毕。并且在号舍外张贴着考生姓名,不像童子试那样可以进场之后挑选。 沈忆宸的号舍是处于中间的最佳位置,并且还是砖瓦结构的新建号舍。 经历过几次科举考试,现在沈忆宸已经不会如同当初那般天真,认为是自己运气好。很明显能分配到这种号舍,是上面有人帮自己安排好了,不出意外就是周叙。 进入号舍之后,之前领路的军丁并没有离开,而是直接站在号舍前面看守。由此也能感受到,乡试对于作弊的管控之严格,几乎不会给考生一丁点机会。 另外乡试对于发现作弊后的处罚,同样十分严厉。一旦有怀挟文字、越舍与他人交换答卷等违法行为,要在考场前枷号一个月,然后斥革为民。 想想看之前应天童子试的朱缙,被抓住舞弊后,不过才示众一天,取消了本届考试成绩罢了,完成称得上是不痛不痒。 顺天贡院中央甬道上,建有一座全贡院最高的建筑,称之为明远楼。 “明远”二字取自《大学》中“慎终追远,明德归厚”的含义,从字面上看,还包含有明察远近的意思,是内帘主考官们主要办公的场地。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沿着甬道向北,同样正中位置有着一幢十分威严的建筑,被称之为至公堂,这就是贡院外帘监考官们的办公场所。 乡试的两位主考官以及四位同考官,此刻就站在明远楼上,居高临下观察着整个贡院内考前准备情况。 周叙望着下面熙熙攘攘准备进入号舍的考生,朝身边同为主考官的翰林侍讲王一宁说道:“文通,如此盛况推行预试之后,恐怕再难见到了。” 乡试两位主考官,名义上并无高低主副之分,但在实际操作中,大多按照资历更老的那个为主。 周叙与王一宁同为永乐十六年进士,两人称得上是同年,实际年龄王一宁要稍长一岁,理论上应该以王一宁为主。 不过在当年进士录取排名,周叙可是会试第二名,殿试二甲第一名的传胪,这点王一宁就比不上了。 所以正统九年的这届顺天府乡试,两位主考官排名还是以周叙为尊。 “是啊,如今号舍乡试不堪重负,引发了诸多隐患。预试小考推行之后,来年大比考生将会减少三成。” 明英宗之所以推行预试制度,除了生员太多贡院将容纳不下之外,就是在正统三年顺天府乡试,贡院里面起了把大火。 虽然没有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但是很多考生的试卷被焚毁了,导致诸多士子抗议,不得已只能再次重考。 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减少考生数量可谓势在必行。 “文通,不知本届大比,你看好谁能夺取解元头衔?” 考前猜测谁能取得魁首,几乎是考官们的惯例讨论了,这次同样也不例外。 “京师国子监优贡生贺平彦,才华斐然,有解元之资。” 王一宁也没有遮掩,直接说出了他心中的看好人选。 这个贺平彦是保定府案首,精通文采被优选到国子监就读,王一宁机缘巧合之下指导过他的文章,对于学识水平有过深入的了解。所以认为不出意外,将成为顺天府解元的有力竞争者。 “诸位同仁,你们呢?” 周叙又问了几位同考官,想听听看他们心中的人选,这样在最终阅卷之时,也有一个具体取中方向。 “下官曾见过昌平州生员公孙涵的文章,属实精彩。” “顺天府监生孙绍宗学识稳固,并且出身名门,希望很大。” “在下看好顺天生员马徵,书经功底扎实,家学渊源深厚。” 听闻众人的推荐,周叙脸上只是带着淡淡笑意,并没有做出评价。 因为这些生员他也有所耳闻,前两位确实以文采而扬名,至于后面这些,一个是外戚会昌伯孙忠之子,另外他女儿就是当今圣上嫡母,皇太后孙氏。 另外一个是内阁大臣马愉之子。 这两人都称得上背景深厚,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打过招呼的关系户。 “功叙兄,你呢?” 看见周叙只是笑笑不说话,王一宁开口问了一句。 顺天府乡试最终取中谁为解元,周叙占据着很大的决定权利,除非他取中人选遭到剩余几名考官一致反对,否则基本上他看好谁,解元之争就将尘埃落定。 “等考完你就知道了。” 周叙打了个哑迷,并没有说出心中人选。其实这个名字已然呼之欲出了,那就是沈忆宸。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人品学识,已经彻底的被周叙所认同。 甚至在周叙这位翰林心中,沈忆宸已经远远超乎了同龄人,天下生员才华共一石的话,他可独占八斗! 只是沈忆宸的身份,同样称得上是背景深厚,而且还是当红权贵成国公之子。 自己要是把沈忆宸名字说出来,恐怕听在其他人耳中,也是被打过招呼的关系户。 既然如此,干脆用文章说话,等待乡试结束之后阅卷,周叙有绝对的信心沈忆宸能够脱颖而出! “功叙兄,你居然卖起了关子,看来此考生颇为特殊。” 王一宁与周叙在翰林院共事多年,彼此脾气秉性都相当了解。 以周叙严肃刚直的性格,要是看好谁就不管不顾的直接说出来了,丝毫不在意外界的评价。如今却选择隐藏,问题肯定不是出在周叙身上,只能是那名考生身份特殊。 “准备开考了,再说吧。” 周叙依然笑了笑不予回答,与此同时顺天贡院响起了敲锣声音,意味着正统九年的乡试正式开考。 此时沈忆宸坐在号舍之中,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乡试考题上面。 乡试第一场考题共有七道,分别为四书义三题,加上五经义四题。由于五经题所占比重较高,所以乡试取中的前五名,也被称之为“五经魁”。 别看考题足足有七道之多,但实际上对于字数的要求并不高,四书题答案只要求两百字以上,五经题每道三百字以上。 甚至考生要实在写的慢,还可以各自省去一道,答满五题即可。 当然,你要是少写两道题交卷,基本上就意味着主动选择淘汰出局。毕竟其他人都能完成七道,凭什么你只完成五道还能被取中? 如果这都可以的话,那么日后考生们都会有样学样,集中精力写五道题就好,七道考题的规定也将形同虚设。 另外乡试对于答题内容自由度限制非常死,更类似于基础知识考试,所有标准答案都能在永乐年间颁布的《四书五经大全》中找到。 也就是说哪怕某位考生没有一丁点的思维发散空间,只要记忆力足够强大,有着堪称机器人一般的死记硬背能力,那么也能够在乡试中举。 某种意义上来说,乡试是一场下限非常高,上限却很低的考试。每位考生只要不是浑水摸鱼上来的,基本上都能答个大概出来,不会像童子试那样错漏百出。 不过恰恰是因为限制的太死,稍有脱颖而出者,就会在一众考生中显得非常亮眼。 沈忆宸要做到的就是,如何戴着四书五经八股文镣铐,去演绎出一段与众不同的舞蹈。 认真思索之后,沈忆宸把目光放在了第一道四书题上。科举重首题,想要得到主考官们的特别关注,首题必须要无比出彩,才能力压群雄! 这道四书题为:先进于礼乐。 这道题出自于《论语》,全文为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孔子说:“先学习了礼乐而后做官的,是原来没有爵禄的平民;先做了官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让我来选用人才,那么我赞成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 这道题明代的张居正曾经破过,思路为那些所谓的君子不过虚有其表,并没有真正的在乎礼乐品质修养,所以才会不如乡野平民。 张居正在八股文上造诣极高,他的破题思路堪称是标准模板答案,几乎所有士子们的破题方向都会往这上面靠。 沈忆宸想要做的,就是挑战张居正的模板范文,在不偏题的情况下独辟蹊径。 只有这样,才能在高手如云的乡试中杀出重围,得到主考官的赏识! 107 提前交卷 沈忆宸思索再三,终于在草卷上写下了破题句。 “圣人述时人尚文之弊,而示以用中之极也。”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可以大概理解为孔圣人所叙述的事情,是当时人们崇尚“君子”所带来的弊端,所以应该选择中间路线来解决。 破题的“用中之极”取自《中庸》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直译过来的大白话,就是把控住“过”与“不及”两种极端,采用适中的方法治理百姓。 沈忆宸的破题思路,通过这八股文的破题两句,就能明显看出走在了与张居正完全不同的路线上。 张居正风格务实,直指那些做官后才想起学礼乐的是伪君子。沈忆宸堪称和稀泥,表明先学礼乐再做官,与先做官再学礼乐都不对,应该折中处理更好。 站在后世的标准上看,很明显张居正的务实观点要更吸引人,也符合他成为当朝首辅后的执政观念。 那就是在其位,当谋其政,不在乎身前身后名,只求当下能执行自己的改革政策。 沈忆宸就属于那种讲大道理的,观点并没有错误,只是放在后世眼光看待内容有些虚。 但是!凡事就怕一个但是! 沈忆宸的破题思路核心,牢牢扣住了儒家最高道德标准跟行为准则,那就是中庸之道! 无论八股文你怎么写,只要在不偏题的情况下,能符合儒家的道德精神,那么这篇文章成绩就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取中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排名高位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能不能名列榜首,就得看其他人有没有写出惊世之作了。 有一说一,现在的沈忆宸已经完全融入科举士子人设之中了,并且对于八股文的死板落后也无比感受身受。迫不得已之下,只能玩起这些“花活”。 看到主考官出题是偏向于务实的,那么答题方向就往政治正确上面靠,各种大道理拉满。力求在一众雷同的标准答案中,显得与众不同。 如果主考官出题是偏向于大道理的,那么去虚就实,写点扎实有实际意义的内容,反正不能泯然于众人。 当然,这种玩法风险非常高,因为主考官出题风格,往往就意味着他本人的文风喜好。 你偏偏来个逆其道而行之,不是恶心主考官吗? 所以在搞这种玩法之前,必须得摸清楚主考官的性格与文风喜好。这就是为什么,沈忆宸在跟成国公隔阂如此之深的情况下,会选择来到京师赶考,并且寻求对方帮助引荐。 周叙就是个标准的士大夫文人,醉心于学究,对于做官什么的反倒不感兴趣。 否则以他永乐十六年会试第二,殿试二甲第一的成绩,现在进入内阁都不意外,怎么可能还在翰林院当个区区六品侍讲? 沈忆宸这种符合儒家标准中庸之道的文章,绝对能对得上周叙的胃口。 首题写完,除了特地挑选出一道五经题展示才华,沈忆宸在其他考题上,就没有花费如此多的精力去搞什么与众不同了。 因为乡试虽然要连考三场,但事实上每场都只考一天,分别为八月初九、八月十二、八月十五。每场结束之后,中间有着三天的休息时间。 所以这七道考题,必须在一天之内完成,并且还有一道五言八韵诗要写。如若写到黄昏还未答完,那么会发给考生三只蜡烛,烛灭后即扶出场外。 沈忆宸没有这么多的精力,把每一道考题都写到精彩绝伦,只能挑选出四书五经各一首题,来展示自己学问的最高水平,这也是古代乡试科举的标准做法。 只不过在刨除了个人思维发挥之后,沈忆宸突然发现,按照标准答案写八股文,以自己的记忆力水平写作速度实在太快了。 仅仅午后,别的士子还在准备下半场鏖战,自己就已经把七篇文章尽数写完,只剩下最后一篇五言八韵试帖诗。 相比较之前的童子试,乡试试帖诗要求要高了一些,韵脚从六韵,提升到了八韵。不过取重比例依然没变,只要不是胡写乱写,好好押中韵脚,内容什么的并不太重要。 考虑到马上就要写完,沈忆宸就连中午吃食都懒得做了,干脆趁热打铁誊抄完毕,想着提前交卷出去吃顿好的岂不美哉? 他的这种表现,在监考兵丁眼中,却暗暗摇了摇头。别的士子都张弛有度,中午懂得吃好休息一下,这样下午才有精力再战。 眼前这名考生,一直匆匆忙忙的在写,看来是学识不佳害怕交卷也写不完,只能抓紧每一分时间了。 誊抄完毕,沈忆宸吹干正卷试纸上的墨迹,免得等下叠在一起晕墨了。历史上不是没有这种倒霉蛋,心急没等墨迹完全干透就把试纸叠在一起,等到主考官阅卷的时候,才发现糊成一团。 任你写的如何妙笔生花,这种卷面整洁度也不可能取中,只能欲哭无泪了。 “军爷,交卷。” 号舍门前的兵丁,咋一听到沈忆宸说交卷,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因为往年乡试,就算有写的快提前交卷的,也不会如同沈忆宸这般早。 此时才未时二刻,换算成现代计时就是下午一点半,算上三只蜡烛的加时,沈忆宸考试就连一半用时都不到。 这小子要么就是胡写一通交卷了事,要么就是开挂了直接抄的,否则哪能有如此速度? 当然,这也仅仅是心中嘀咕,一名小小的看守兵丁可不敢多言。反应过来之后,立马禀告收掌试卷官,让他来收走沈忆宸的答卷,并且立案备查。 百盟书 受卷官并不认识沈忆宸,见到他如此提前交卷,好言相劝了一句:“汝确定已经誊写完毕?” 沈忆宸坐的是居中新建砖瓦号舍,受卷官很清楚能安排在这种号舍的考生非富即贵。一般这种官宦权贵子弟,都比较年少轻狂不谙世事,还没有意识到科举对于他们得重要性。 “回受卷官,在下已经誊写完毕。” 说罢,沈忆宸把自己正卷试纸提交过去,上面已经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文章。 如果说单纯看写满,还有乱写的可能性,但是当受卷官看清楚上面那工整无比的台阁体后,瞬间就明白眼前这名考生不可能是轻浮玩乐性格。 因为字如其人,没有沉稳的性格跟学识功底,是写不出沈忆宸这手字的。 于是受卷官不再多言,从沈忆宸手中接过试卷。然后会把试卷交给弥封官,再次确认卷首位置姓名、贯籍等等个人资料的密封状况。 确认无误之后,就将暂时登记封存起来,等所有考生交卷之后,再由誊录官把试卷再给誊抄一遍,防止阅卷主考官从字迹上认出考生是何人。 并且誊录官誊抄过程之中,还会有一名对读官负责校对试卷的文字错误,需一字一笔都准确无误。完成之后,还要在卷末书写“某某人对读无差”的字样。 否则要是考生自己写的没毛病,誊录官给抄错因而落榜,那得多冤枉。 可以说整个乡试阅卷过程繁复无比,尽可能的用各种手段,去保证科举的基本公平性。 沈忆宸起身交卷后,由兵丁领着走出考场,路过其他号舍的时候,很多考生朝他投来了惊讶的目光。这群人心中纷纷忍不住好奇猜测,到底是哪位牛人,仅需半天就能写完七篇文章。 这家伙该不会是把乡试当作童子试看待了吧,所以才会如此狂妄,等到放榜那日必然会给他好好上一课。 明远楼上的几名考官,吃过午饭后在炎炎夏日本有些发困,其中一名同考官随意撇了一眼,如同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般,立刻来了精神。 “诸位同仁请看,居然未时就有生员提前交卷,此子属实轻狂!” 乡试不比童子试,交卷早并没有诸如当堂取中的好处,所以很多有实力的考生,就算是早早写完考题,也不会赶着交卷。 必然一遍遍的认真检查自己文章,看看哪里是否有错字、犯忌的地方。 提前一点点交卷,那还能说实力使然,提前如此之多,恐怕认真检查过程都没有,只能是性格比较张狂了。 听到这么一说,其余考官也是来了精神,有几人甚至站起身来,想要看清楚交卷的考生是谁。 周叙年龄较大,近些年更是有些老花眼,所以看远处只有个轮廓,无法确认交卷者是何人。 既然自己看不清楚,那就问问别人有没有知道的,于是周叙开口说道:“诸位同仁,你们是否有看清楚交卷者何人?” “看清楚了,是个年轻生员,估摸着十几岁的年纪。” “相貌陌生,不是本届知名的那几位少年英才。” “也不是勋贵子弟,应该出身寒门。” 听着同考官们的七嘴八舌,周叙本来提起的好奇心,也逐渐消退了下来。 既然不是什么重点关注的考生,估计哪个不学无术之才,或者心理承受能力不行的考生,毅然选择提前交卷了。 这种事情往届乡试并不是没有,就如同后世高考一样,照样有人无所谓交白卷的。 王一宁却没有坐下,盯着那个交卷生员的背影看了半天,突然脑海中想起了一人。 于是他悄悄附到了周叙耳边说道:“功叙兄,那片号舍位置,好像你把沈忆宸给排在那了。” 108 不速之客 乡试首场开考的前两天,内帘官们就会进入常考,然后会把考场大门给锁上,并派专人把守,以防止走漏试题等舞弊行为。 内帘官们被关在考场的这两天时间里面,工作内容自然就是出题。不过空闲时间,也会翻阅考生名单,给看中的生员以及关系户们,安排一下号舍位置。 周叙属于老学究派,为官还是比较清廉的,走他关系的考生人数不多。所以他安排的那几个号舍,就显得比较打眼,其中沈忆宸被放置在了正统三年火灾后新修建的最好号舍,更是被其他内帘官们看在眼中。 只是这种行个方便,与科举徇私舞弊什么的并无关系,就算公开都无所谓,所以大家也并不在意。 对于沈忆宸这个人,王一宁也是有所耳闻,除了诗词之外,他还听说了成国公府舞弊事件的传闻。 相比较认同沈忆宸的真才实学,在没有接触过的情况下,王一宁的思维想法更偏向于阴谋论。 那就是沈忆宸的诗词很有可能是成国公找的枪手,科举案首成绩,有了成国公府舞弊实锤前提下,相信可信度也高不到哪里去吧? 所以对于周叙的安排,在王一宁眼中并不是因为沈忆宸学识,而是认同对方那个当朝国公的爹! 现在来看,自己推测并无错误,沈忆宸属实太张扬了点,还没入宗谱当上成国公的庶子,就连乡试都不放在眼中了么? “噢,居然是忆宸。” 周叙的脸上露出一种意外神情,不过很快就被笑容给掩盖住了。 他这段时间与沈忆宸聊过几次字画文章,其他方面还只能说是欣赏认同。但是在书法上面,周叙可以用“折服”二字,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因为沈忆宸那一手台阁体太过于夸张,周叙可是跟明代大书法家,台阁体巅峰人物沈度当过同僚的,谁还能比他更能看出字体的含金量?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沈忆宸的台阁体在周叙眼中,已经有了沈度的九分神韵。不是那种非常熟悉沈度书法之人,完全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书法想要写出一手好字,必须无论寒暑常年不辍才能做到,有此等恒心毅力之人,怎么可能把乡试当作儿戏? 所以沈忆宸提前交卷,必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王一宁看着周叙脸上的笑容,这下他有些不明白了,以对方的性格秉性来说,遇到这种勋戚纨绔子弟,理应会非常不满生气。 毕竟这是给你成国公面子安排的号舍,结果你儿子连考都不好好考,岂不是打脸? 现在看周叙这架势,反倒还能笑容满脸的,莫非是成国公给的太多了? 当然,就算是心里面有这种想法,王一宁也不可能直说出来,毕竟文人最看重的就是脸面跟气节。哪怕这玩意就算没有,你也不能明说! 于是王一宁只能委婉说道:“功叙兄,此子行径是不是过于乖张,恐怕影响不好吧。” “乖张?年少成名者,莫不是有着一股心高气傲,文通兄,你还是要多接触接触年轻人呀。” 这句话直接把王一宁给说懵了,平日里周叙不是最讨厌年少轻狂,不懂礼数之人吗,为何对沈忆宸却如此百般维护? 看来成国公是真的给的有点多,连功叙兄这般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铮铮文人,都堕落了…… 另外一边贡院龙门处,看守的兵役见到这么快有生员考完出来,脸上的表情同样很是惊讶。不过他们倒没资格多说什么,用钥匙打开门锁,把沈忆宸给放了出来。 从贡院出来之后,沈忆宸并没有回公府,而是找了一家饭馆先饱餐了一顿。毕竟上一餐说是早饭,实际上是在后半夜吃的,都差不多过了十几个小时了。 另外沈忆宸虽然也带了干粮吃食,但是这些东西终究没有热腾腾的饭菜可口,考完下馆子才是王道啊…… 吃饱喝足,沈忆宸一本满足的回到了成国公府,阿牛此刻正在公府面前焦急的来回踱步。 看见沈忆宸回来了,立马迎上去问道:“宸哥,考的怎么样,有没有成为举人老爷?” “哪有这么快,今日才首场,后面还有两场考试。就算考完了,阅卷也得十来天,最终放榜恐怕得半个月后了。” “好吧,我这不是心急嘛。” 阿牛也知道成绩没这么快出来,不过当看到沈忆宸,就把这些给抛之脑后了,就想着宸哥能尽快中举。 “进去吧,别搞得你比我还紧张似的。” 沈忆宸无奈回了一句,好像每次考试自己都挺淡定,反倒周围人却十分在意。 回到公府,沈忆宸一如寻常的看书写作,丝毫感受不出来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士子改变命运的考试。 只是在夜幕降临之后,西厢别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朱仪走进小院,恰好望见沈忆宸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的看着书,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刚经历过乡试首场,就能静的下心来,这得怎样强悍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到如此? “大公子。” 一声称呼打破了安静,是阿牛刚好从房间出来,看见了朱仪正站在门口。 “不知大公子到来,恕未能相迎。” 沈忆宸见状也站起身来,朝着朱仪拱手行礼。 “忆宸,你我之间,本无需如此客气。” 朱仪笑着回了一句,自己与沈忆宸是事实上的兄弟关系,而且还是在成国公府府内,礼数周全的却如同外人。 甚至是某些外人,都还不如沈忆宸规矩,越是这样流于形式,反倒意味着双方愈发陌生隔阂。 “不知大公子夜晚到来所为何事?” 沈忆宸并没有接这句话,虽然到目前为止朱仪表现的都很有大哥风范,但是公侯子弟仅仅看表面来评判一个人,那也太天真了一点。 没有绝对的信任之前,他宁愿与朱仪保持一点距离为好。 “也没什么大事,今日乡试首场,我过来想看看你状态如何。” “还好。” “今日考题可有为难之处?” “没有。” “那可有需要帮助之处?” “亦未有。” 接连几句对话下来,朱仪也能感受到沈忆宸并没有多少聊下去的意思。 “其实今日过来,除了关切乡试外,还有一件事情准备告知你。我不日将跟随靖远伯王骥,前往延绥、宁夏、甘肃诸边巡视防务。” 朱仪嘴中的延绥、宁夏、甘肃等地,就是著名的明朝九边地区。 相比较明朝末期勋戚成为了吉祥物,勋戚子弟更是成为了废物。此时土木堡事变还未发生,当年那些因为奉天靖难封爵的初代勋戚都还没有死绝,整体依然称得上武风强悍。 像朱仪这般不出意外将稳定袭爵的嫡长子,是不会走什么文官之路的。早早就被蒙荫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以便熟悉军务,为将来袭爵做好准备。 另外别看朱仪谈吐不似成国公朱勇那般简单粗暴,更类似于文人风气,实际上根据《明孝宗实录》记载,他在天顺年间跟诸位武臣在内苑比试骑射,能跃马射击两发皆中。 这种骑射水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足以看出朱仪的武功属实不弱,二代勋戚继承人还未完全堕落。 至于靖远伯王骥,那更称得上是明代的传奇人物,文官出身领军打了三次麓川之战,最终以军功被封了爵位。 硬生生把“封侯拜将”这个成语词汇,在现实中达成了。 “听闻陕西州县数月不雨,民众日子过得很艰难,出现了许多劫掠亡命徒。还望大公子到了诸边后,能上奏天子赈灾抚民,以百姓为重。” 关于私事什么的,沈忆宸并不想跟朱仪多言,但事关大义公事,他必然会把个人恩怨给放在一边。 “噢,镇守陕西右都御史陈镒奏章,五日前才抵达京师,忆宸你居然消息如此灵通,就已经得知了西北现状?” 靖远伯王骥这次巡边,就是为了陕西大旱而去的,结果没想到沈忆宸都已经得知消息了,朱仪属实有些惊讶。 啊? 听到朱仪这么一说,沈忆宸也愣了,他只是在记忆中正统九年陕西发生了大旱。加上之前在镇江府见过流民的惨状,西边这种边疆贫瘠之地,遭灾只会比江南更惨。 所以于心不忍之下,才会提醒朱仪一嘴,结果忘记了古代消息传播远没有现代便捷,朝廷都才刚刚收到大旱的灾情奏章。 “那日我刚好拜访了周大人,他悲天悯人提及了陕西大旱之事。” 还好沈忆宸反应够快,立马把消息来源推到了周叙的身上。 对于这段时间沈忆宸时常去周叙府上的事情,朱仪他也是知道的,所以点了点头并未多想。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你也应该知道。” “大公子请说。” “我收到家书,母亲大人已经带着二弟,乘船前往京师为来年的会试春闱做准备,到时候你们可能会相见。” 说完之后,朱仪脸上有着一丝犹豫神情,继而补充道:“忆宸,母亲大人与二弟心胸比较狭隘,与他们相处你要始终掌握分寸。” 朱仪嘴中的母亲大人,自然不会是他的生母,而是成国公的继室林夫人。 也就是说朱佶跟他妈两个人,将很快来到京师的成国公府,到时候沈忆宸相当于跟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 对于这位后妈跟弟弟的性格,朱仪可谓无比清楚,并且从小他们就对沈忆宸母子有所敌视。所以提前打个招呼,让沈忆宸有些心理准备,到时候免得被刁难。 听到这话,沈忆宸只是嘴角淡淡一笑,本以为朱仪今夜到访是个不速之客,没想到真正的不速之客还在后面。 家书从应天到京师至少也得一个月,朱仪现在收到,也就意味着林氏母子二人,最早七月就已经出发了。 提前到七月出发赶考明年的春闱,理论上是合乎逻辑的,不过沈忆宸有种感觉,这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109 真正勋戚子弟 “多谢大公子相告。” 沈忆宸拱手致谢了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只要在成国公府一天,终究还是要面对林氏母子的。 “夜已深了,我也就不再打扰,你安心备考吧。”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朱仪也能明显感知到,沈忆宸对于他这个事实上的兄长,还有着很深的隔阂,两个人聊不到一起去。 朱仪本以为按照沈忆宸的性格,只会抬手送客,却没想到对方开口说道:“大公子,你是不是认为我跟朱佶母子之间,必然会产生矛盾?” 沈忆宸这句话是一种试探,同样是一种解惑。 试探在于后世稍微看过点宫斗剧的都能明白,这种平白无故上门来提醒你,会有人找麻烦的,多数别有用心。 甚至大概率这个告知你的人,就希望你与找麻烦之人产生纷争,从而形成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局面,最终被他给渔翁得利。 解惑在于朱仪生母王氏死因,目前来看只有自己与母亲沈氏,以及林氏她本人知道。 不过高门大宅之内,很难保存什么永久的秘密,沈忆宸不太了解朱仪是否知道点什么,所以想要打探一下口风。 “是,因为你现在得到了父亲大人的重视。” 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对于沈忆宸聪明程度,朱仪同样有了很深的体会。 所以对方话都已经说的明白了,他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什么,干脆摆明原因。 “就算我入了宗谱,不过区区庶子,与朱佶并无什么本质上的利益冲突。” “相反大公子你与朱佶现在同为嫡子,理论上利益冲突比我大的多吧。” 听着沈忆宸这如此露骨的言语,朱仪脸上露出一抹深意笑容。 “忆宸,没想到你从小生活在府外,却对高墙内的明争暗斗如此清楚。” “你说的都没错,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二弟能成为嫡子,谁又敢保证日后你不会呢?” 说完这句话后,朱仪就转身离开了西厢北院,徒留沈忆宸站在原地。 看着朱仪身影远去,阿牛这个时候凑了过来,满脸迷糊的朝沈忆宸问道:“宸哥,你与这大公子说的什么事情啊,怎么感觉一句话都听不懂。” 此刻沈忆宸面色有些严肃,阿牛没听懂,他可是听懂了。 朱佶母亲林氏是怎么上位成为国公夫人的,没有人比沈忆宸更清楚了。 古代妾室上位继室成为正妻,必须要满足两个必备条件,那就是正妻位空缺,而且自己有儿子,才能做到母凭子贵。 如若要自己母亲沈氏上位,抛开成国公本人因素先不谈,目前仅仅满足了“母凭子贵”这一条,那就是自己得到了朱勇的重视, 但是另外一条正妻位空缺更加重要,否则古代无论你再怎么宠妾灭妻,也不可能扶妾室上位。 怎么做到让正妻位空缺?林氏已经演绎过一遍了,朱仪的意思莫非是再上演一次? 如果真是这样意思的话,那就意味着朱仪已经知道了当年自己生母病逝的背后另有蹊跷,甚至是得知了与林氏有关。 沈忆宸之前接触过的勋戚子弟官二代,大多数层次偏低并且在家族内没有袭爵希望,所以更多成为了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现在见到朱仪这种接受精英教育,并且按照接班人培养的正宗嫡长子,才能明显感受到两者之间的差距。 能力、城府、计谋通通都不在一个段位上,真是不简单啊不简单。 如若不是自己对成国公府中人始终抱有戒心,恐怕会傻呵呵的认为遇到了一位照顾有加的好哥哥了吧。 这点还真得感谢朱勇那个便宜老子,如果不是他的言传身教,沈忆宸怎么会明白对于公侯勋戚而言,亲情是多么廉价的东西? “宸哥,你怎么了?” 阿牛看着沈忆宸站在原地半天不回话,并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没事,回屋去吧。” 沈忆宸缓过神来,并没有跟阿牛细说什么,而是转身回到了书房。 目前的信息只能得知朱仪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而且在向自己示好,流露出想要联手的意思。 但朱仪是否真的已经知道生母王氏病逝原因,这点目前还有存疑。 说不定是朱仪感受到了林氏跟朱佶野心带来的威胁,所以才会拉拢自己在公府达成实力平衡,顺带还能警告一下对方。 甚至有可能朱仪心狠手辣,把正妻嫡子当作条件与诱饵,诱惑自己去当枪帮他除掉林氏。 毕竟林氏这个成功案例就在眼前,正常情况下对于沈忆宸这种连宗谱都上不了的婢生子而言,嫡子身份的诱惑实在太大了,很难不会心动。 饭团看书 亦或者自己受到成国公朱勇的重视,朱仪单纯羡慕嫉妒恨,所以才挑拨去与朱佶内斗。 要知道朱佶与自己不和的消息,在应天府并不是什么秘密,双方人马在街头都唇枪舌战过几次了,刚好可以利用。 只能说可能性太多,沈忆宸一时也无法确定朱仪心中所想。刚才之所以陷入沉思,就是想在内心里面代入了朱仪的思维逻辑,由此推断出对方的最终目的。 只可惜,沈忆宸对于自己这个血脉上的大哥,了解还是太少了。 …… 三日很快过去,就在沈忆宸前往顺天贡院准备乡试第二场的时候,朱仪也已经离开了成国公府,跟随着靖远伯王骥前往陕西巡边。 并且在那夜对话之后,朱仪也没有再找过沈忆宸,两人有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就看谁最终会被利益所打动,或者继续加码。 八月十二日乡试第二场,过程如同首场一样,只是在考试内容上有所改变。 第二场考的不再是四书五经,甚至连诗赋都不考,而是“论”一道。另外在“判语”五条,以及诏、诰、表、内科任选一道作答,相当于只考三道题。 此场考试目的,不单纯看考生的学问,同样检验考生是否具备做官的基本条件。 否则一个死读书的书呆子,没一点临场行政能力,到时候取中做官简直为祸地方。 第二场考完后,紧接着就是八月十五的第三场。 这场乡试主要考经、史、时务策五道,简单点理解,就是看考生是否有安邦定国的能力,大局观如何。 这也就是为什么,科举考试最后一场殿试会有策论。因为你能考到殿试那一步,意味着已经接近了权利中枢,未来将执管天下万民。 没有足够的眼界跟大局观,是不配掌控如此大权利的。 不过在乡试里面,第二三场基本上已经沦为了形式,只要你文章里面不犯忌,哪怕写的差点也无关紧要。 甚至到了明朝中后期,重首场的风气越来越严重,只要首场所写的“四书”义试卷被取中,就连考官对其他几场的卷子,都不再认真审阅了。 明史里面有过记载,有些考生首场试卷写的非常好,其他几场答卷苟简滥劣。还有些更离谱的,连最基本的典故、格式平仄都懒得写,也能中式。 当然,沈忆宸是不会这么做的,毕竟他的目标不仅仅在于中举,而是夺取头魁。 否则来到京师向成国公低头,以及结识交好主考官的意义在哪里?还不如就在应天府本地考乡试算了。 对于解元来说,是不能存在学识上的短板。 八月十五日考试完毕,沈忆宸走出考场一身轻松,此刻正午的骄阳正盛,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不得不说沈忆宸乡试运气有些不错,三天考试中没有遇到什么狂风暴雨的情况,都是夏日的烈烈暖阳。除了正午时分有些炎热之外,其他都还能接受。 乡试首场沈忆宸都早早提前交卷出去吃饭,第三场策论不太重要出题又少,他交卷更是迅速。 就在沈忆宸准备找间馆子,吃饱喝足再回公府的时候,一名成国公府的仆役却从远处匆匆跑来。 “沈公子,公爷有令,让我们来接您回公府吃饭。” 接我回去吃饭? 咋一听到这话,沈忆宸感到有些好笑,成国公什么时候还有这心思,来庆祝自己乡试结束? 就算要吃饭,好歹也是等成绩出来的庆功宴吧? “你回去告诉公爷,我在外面吃过了。” 沈忆宸并不打算回公府跟成国公吃饭,自己与朱勇又没什么好说的,在一张饭桌上估计尴尬的不行,还不如在外面吃饭轻松。 “沈公子,这是公爷特地下令的,还望别为难小的。” 仆人脸上出现了一抹祈求神色,很明显沈忆宸要是不跟他回去,后果很严重。 “为何公爷一定要我回去?” 沈忆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以成国公的性格,是不会在意吃顿饭这种小事的。 “沈公子,你忘了今日时节了吗?” 时节? 经过仆人这一提醒,沈忆宸倒是想起来了,今天是传统的中秋佳节。 不过成国公朱勇这么想跟自己吃团圆饭,他还是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好吧,我跟你回去。” 沈忆宸并不想为难下人,而且好歹也是过节,朱勇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于是在仆人引领之下坐上马车,回到了成国公府。 此刻公府大堂之内,称得上热闹非凡,满桌的佳肴美馔,时不时夹杂着欢声笑语。 沈忆宸走到了大堂门前,目光所及除了看见主座上的成国公朱勇外,还看到了他身旁一名老面孔,那就是“二哥”朱佶。 就在沈忆宸打量众人之时,一名身穿华服的妇人靠了过来,很亲热的挽起他的手臂招呼道:“忆宸,站着干嘛,还不赶紧入座。” 110 解元之才 朱勇身为大明顶级公爵,虽然子嗣并不算昌盛,但他的侍妾什么的,在古代自然不可能少到哪里去。 不过今日中秋筵席,沈忆宸在正堂内只看到摆了一桌,意味着规格非常高,就连女儿都没资格上桌,侍妾这种更加不可能。 所以能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朱勇的正妻林氏! 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朱佶跟他母亲林氏,还赶上了中秋团圆聚会。 “在下拜见朱夫人。” 古代正妻必须要用夫姓称呼,如果是侍妾的话,就用自己的本姓,所以沈忆宸把林氏称呼为朱夫人。 “不必这么客气,要知道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今日乡试肯定辛苦了,先坐下来吃饭吧。” 林氏依然一副亲近模样,如若不知道的人看见,还真会以为这是位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对待婢生子都如此照顾。 “谢过朱夫人。” 沈忆宸道了声谢,然后把目光看向了成国公朱勇。 很明显自己想要入座,他才是真正点头的人。 “坐吧。” 朱勇没什么客套的废话,现在他与沈忆宸关系很微妙。 说是父子吧,又没有多少父子亲情,更没有父子名分。所以古代很多那种父子间的孝道礼仪,也就没必要做了,交流什么的相当简单粗暴。 说不是吧,血脉上的关系又否认不了,沈忆宸甚至还住进了成国公府内,属实有些奇葩。 “谢公爷。” 行礼完毕之后,沈忆宸坐在了餐桌之上,刚好与朱佶目光相对。 朱佶脸上那股不满跟厌恶之情,简直是溢于言表。他是万万没想到几个月未见,沈忆宸就已经入住公府,甚至还如同一家人般,坐在同一桌上吃中秋团圆饭。 相比较朱佶,林氏就完全不看出有任何不舒服的神情,在沈忆宸入座之后,还亲热的往他碗中夹菜,仿佛沈忆宸才是她亲儿子似的。 这一幕也是让沈忆宸明白,为何朱佶有着夺爵的野心,历史上朱仪却安稳无比的袭爵,成为了三代成国公。 哔嘀阁 就这表现,跟朱仪简直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连他妈林氏都远远不如。 “忆宸,认真算起来,我们也是十几年未见了。犹记当年我跟你母亲虽名为主仆,却实同姐妹,只是沈妹妹性子执拗,一意孤行要离开公府,才会出现如此情形。” 听见林氏提及当年的一些事情,成国公朱勇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开口说道:“当年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 “对,都过去了。” 林氏笑盈盈的不以为意,立马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幸好我跟佶儿中秋佳节赶到了京师,这才能与忆宸吃顿团圆饭,此乃天定的缘分。” 如果不是沈忆宸从母亲沈氏那里,得知了当年所发生的事情,恐怕现在还真信了林氏这番话。 这么会演的吗?真是遗憾生错了时代,否则后世影后林氏怕是有一席之地。 既然要演戏,那么人生如戏,何处不能飙演技。 沈忆宸也配合着说道:“母亲也时常在嘴上念叨着夫人的好,让我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夫人当年恩情。” 沈忆宸这句话一出来,很明显林氏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剧情节奏不对啊,为何沈氏会跟她儿子说这番话? 但看着沈忆宸一脸纯真的模样,又不似作假。而且这十几岁的半大小子,之前都还顽劣懵懂,怎会老谋深算到如此地步? “沈妹妹有这份心就好,我可是想着有机会,再续姐妹前缘。” 林氏说完这句话后,还特地看了成国公一眼,只是朱勇一脸冷漠,丝毫看不出对母亲沈氏有什么留恋之心。 面对这一幕,沈忆宸唯有在内心冷笑以对。 可能是察觉到沈忆宸不简单,林氏后面的话,没有再往上面姐妹情深上面试探,仅仅是客套了几句。 反倒成国公朱勇比较关心沈忆宸的乡试情况,主动询问了他感受如何,对取中有无把握等等。 这一幕看在朱佶的眼中,可谓“肝胆俱裂”,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父亲现在会这般器重这个婢生子。当年自己乡试,得到的关注还不如沈忆宸! 这一顿中秋团圆饭,吃的可谓是各怀鬼胎,哪怕沈忆宸自认为演技不错,到后面虚与委蛇多了,也感觉有些假的恶心。 不得不说,沈忆宸目前还是太嫩太年轻,达不到一名合格政治人物的标准。未来入仕之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是官员的基本操守准则。 好不容易熬到“团圆饭”尾声,沈忆宸实在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向成国公告辞。 “公爷,今日考完有些疲惫,请恕先行告退。” “忆宸乡试肯定也辛苦,公爷,就让他先回屋休息吧。” 林氏帮着附和了一句,始终展现出一种关怀之情。 “嗯。” 成国公朱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另外还有件事情你准备下,下月初十定国公将代天子祭祀祈谷坛,朝中部分勋戚文武官员将陪同祭祀,到时你与我一同前去。” 这句话出来,始终带着一股亲和微笑的林氏,脸色终于变了。 勋戚代皇帝祭祀京师的九坛八庙,在明朝属于常规项目,某种意义上当皇族被当猪养后,勋戚就代替了部分皇室宗亲的功能。 代天子祭祀可是大礼,到时候勋戚文武百官场面盛大,以往这种时刻,有机会陪同的勋戚子弟都是袭爵的嫡子。 因为除了祭祀之外,这也是一场权贵阶层的社交活动。总不可能等到袭爵成为了公侯,才发现满朝文武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吧? 成国公以前都是带着朱仪一同前往,现在朱仪去了陕西巡边,理论上要带家族子弟见世面的话,应该是朱佶陪同。 结果朱勇却偏偏点名了沈忆宸,这背后可就大有深意了。 朱佶面色非常难看,他想要向成国公据理力争,明明应该是嫡子的机会,为何要让一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去。 不过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他可不敢在朱勇面前放肆。 可以说沈忆宸跟成国公的对话方式,别无分店。 “公爷,要不也带着佶儿去见见世面吧。” 其他事情林氏还能隐忍,这等机会她可不能忍! 不单单是朱勇的重视问题,而是在勋戚跟文武百官面前亮相,事关嫡子的身份跟尊严。 沈忆宸去朱佶不去,旁人眼中自然而然会认为成国公放弃了二儿子,这种印象之下别说在勋戚官员之中经营人脉,为日后夺爵做准备,恐怕就连现在的身份地位都将一落千丈。 林氏这么一说,朱勇也意识到自己安排有些不妥,于是点了点头回道:“那朱佶到时也一同前去吧。” “谢父亲大人。” “谢公爷。” 两人同时道谢,然后沈忆宸转身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林氏眼中闪过一丝慌张,她突然意识到沈忆宸的事情,远没有自己之前想的那么简单,好像已经脱离了掌控。 沈忆宸上演着“家庭伦理”危机,顺天贡院阅卷的聚奎堂内,几位考官们正在紧张的进行着阅卷工作。 要知道乡试结束之后,试卷限定在十天内阅完,并且阅卷官仅主考官跟同考官六人。哪怕不算乡试后两场,单论首场接近万份的试卷,平均到每个人也有一千多份。 所以明代乡试阅卷,不可避免的会出现仓促突击,敷衍塞责的情况。直到预试小考制度执行,把乡试人数给压了下来之后才缓解了些。 周叙的面前摆放着堆积如山的试卷,这些都是同考官评阅过一遍后的优秀文章,交给他来进行复阅,最后决定是否取中。 只是哪怕如此,复阅的考生试卷依然很多,灯烛烟熏火燎之下,周叙可谓是老泪纵横…… “功叙兄,这篇文章写的属实不错,破题清晰明了,每股的结构严谨,堪称经魁佳作。” 王一宁看到了一篇心喜的文章,很是兴奋的想要推荐给周叙,只是对方却兴致索然,摆手回道:“既然能入文通兄的法眼,那自然是不错,放一旁吧。” 几乎是这边话音刚落,堂内那边一同考官激动起身,把试卷递到周叙面前说道:“周大人,此文大气恢宏,圣人之言完美贴合,可为高荐。” 所谓高荐,就是同考官重点推荐的文章,并且会在试卷上用青笔画个圈,防止被主考官忽视了。 正常情况下,画圈提交上来就可以了,很明显这位同考官实在太喜欢这篇文章,所以当面推荐。 “好,钱大人辛苦了,本官会着重点读。” 周叙依然客套打发了,这倒不是他玩忽职守,而是周叙本来就有些老花眼,长时间在烛火之下审阅试卷,加上年事已高,此刻精力上有些撑不住了。 抿了一口茶水,又揉了揉眼睛,周叙强打着精神拿过下一份试卷。 这份试卷上面也被青笔画了个圈,表明是同考官看好的高荐试卷。周叙本来是抱着平常心看待,只是当他看见首题破题句“圣人述时人尚文之弊,而示以用中之极也”的时候,瞬间眼神都亮了,困意全无! 待他把整篇文章看完,颇有种神清气爽之感,现在周叙明白为何其他同僚会如此激动,那是因为还没有看到让自己振奋的好文章。 现在手中这篇,把儒家“中庸之道”的精神描写的淋漓尽致,并且引经据典学识无比渊博,有些圣人言就连周叙都没想到还有如此妙用。 情绪亢奋激昂之下,周叙干脆拍桌而起喊道:“写的好,此文大赞,有解元之才!” 111 乡试第一 聚奎堂内的其他几名阅卷官,突然被周叙这声大吼给吓了一跳。 特别王一宁年纪也大了,大半夜的经不起这种咋呼,捂着胸口缓了好半天,才把这口气给捋顺了。 “功叙兄,到底是何等文章能让你如此激动?” “文通兄你看看,这篇文章属实精彩。全文立意高深、气势舒达,特别破题紧扣住中庸之道,与其他文章思路截然不同。” “写这篇文章的考子,可谓大才啊。” 听着周叙的称赞,王一宁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身为同僚他知道对方是几十年的老学究了,轻易不会给某位考生下这种评语,所以此文必然有过人之处。 “那老夫也来品鉴一下功叙兄口中的奇文。” 王一宁接过这篇试卷,看了几眼之后就忍不住点头,确实如同周叙所说的那样,此文写的非常不错,有问鼎解元的资格。 “功叙兄眼光独到,只是不知此文是哪位考生所书?” 提前与主考官混熟脸拉关系的做法,并不是只有沈忆宸一人所为。几乎有点家世背景的考生,或者才气扬名的士子,都会有类似的举动。 顺天府很多才子文人,在乡试之前都会主动把自己所写文章,递与主考官或者其他翰林学士们评阅。 一方面是期望这群儒学大师们斧正,找出文章中的缺点与不足,来提升自己的学识水平。 另外一方面,自然是希望自己的文章,能在主考官们心中留下个好印象。并且文风这种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一旦主考官印象深刻,哪怕糊名也能大致猜测出文章是何人所写。 所以投递文章这种方式,相当于文人雅士的“作弊”,哪怕传播出去也不会造成众人非议,相反还会被世人所推崇,认为这是伯乐眼光独到。 当然,这种方式风险也有,万一主考官认错人,那就尴尬了。 历史上北宋苏轼有一年做了主考官,阅卷时候发现有篇文章的很像自己门生,于是就给予了这位考生高分。 结果放榜一看,自己门生并没有高中,这才明白是自己认错人了。 这届乡试知名考生的文章,王一宁基本上都看过。这篇八股文破题思路独特,文笔甚佳,有着独特的个人风格,理论上是能认出来的。 只是王一宁在脑海中搜索了半天,硬是想不出能对上之人,所以才开口询问了周叙一句。 “这个……” 王一宁这个问题,还真是把周叙给问倒了,他也不知文章是何人所书写。 因为沈忆宸去周叙府上拜访,基本上没聊什么文章诗赋,更多关注点在书法跟刘球事件上面。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沈忆宸,他面对周叙这种真正的翰林大家,科举传胪级别的高手,属实心里没什么底气。担心自己那平庸的诗赋水平会露馅,所以扬长避短,更多展现自己的书法所长。 于是这一波操作下来,周叙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看过沈忆宸的文章,怎么阅卷给他优待呢? 想到这点,周叙有些震惊了,应届考生上门拜访主考官,都是带着一些小心思来的,这点双方都心知肚明。 千年科举下来,也已经成为了约定俗成的方式,周叙哪怕身为老学究也并不反感考生这种行为,只要有真材实学,关注优待一下对方又何妨? 明经取士,不就是为国求贤吗? 沈忆宸拜访自己,却又没有展示文章以求在科举上优待,这点非常不符合常理。 莫非是自己低看了沈忆宸,此子上门拜访,单纯就为了书法文学上的交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沈忆宸得品行高洁到何种地步,才能做到面对科举取中诱惑,都不为所动的。 古之圣人,也不过如此吧? 沈忆宸是不知道此时周叙的想法,要是知道的话,恐怕自己都得懵了。 万万没想到心虚做法,现在却成为了圣人行径,还能这样理解的? “这个老夫也猜不到是何人所著。” “功叙兄都猜不到,看来本届顺天乡试真是人才辈出。” “那此卷就放到一边,等待最终排名吧。” “就依功叙兄所言。” 沈忆宸的试卷,就这样被放在了最优等的行列之中,等待乡试最终排名。 几日之后聚奎堂内,此时几位阅卷官脸色,都愈发憔悴了。 房间内堆积如山的试卷,此刻也都已经审阅完毕,一百三十五名取中生员的试卷被挑选出来。其中有十份,将参与最终的解元与五经魁排名之争。 不过真正有实力竞争解元的,是摆放在周叙以及王一宁面前的两份试卷,身为应天乡试的主考官,他们才拥有排名决定权。 “文通兄,这两篇文章在老夫看来不相伯仲,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叙嘴中的两篇文章,其中一篇为沈忆宸所写,而另外一篇,就是之前王一宁称之为经魁佳作的文章。 那篇文章破题思路偏向于后世的张居正,以务实为主,刚好与沈忆宸属于两种不同风格,确实在伯仲之间。 “一切还以功叙兄评断为主。” 虽然明朝主考官并没有明确的主副之分,事实上大家心里面都明白,这不过是周叙客气一下而已,以示自己并没有私心一言堂。 官场混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那估计早就凉凉了。 不过王一宁还是有些私心的,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把自己看中的试卷往前略微推了一点,以表达自己态度。 周叙就算老学究不擅长做官,好歹也是在京师官场混了几十年,这点暗示还是看得出来的。 所以他把目光看向了几位同考官,想要询问他们都意见。 “下官认为,王大人所荐的文章内容扎实,没有奢华之风,兼具经世致用,可当解元佳作。” 正常情况下,同考官都是跟着首席主考官眼色走,不会生出什么反对意见。 但是周叙已经几十年在翰林院没挪窝了,高升的可能性也不大。 而如今内阁三杨中的杨士奇今年病逝,杨溥年事已高准备致仕,替补的内阁首付马愉身体不太好,目测也撑不了多久就得乞骸骨,这下相当于内阁空了大半。 传言王一宁将升为礼部侍郎,以院部大臣身份补缺内阁,前景明显要远超周叙,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在下认为周大人所荐文章更好,中庸之道乃吾等儒生毕生所追寻的大道,此考生能学以致用写入文章,当摘取魁首!” “下官持有反对意见,我认为……” “大道岂容辩驳?在下不认同……” 谁也没想到,聚奎堂的阅卷官们,居然会因为两份考生试卷而分为了两派,开始争论的不可开交。 “诸位同仁稍安勿躁,此事还是请周大人定夺!” 王一宁出声平息了一下聚奎堂内的纷争,并且把皮球踢回了周叙这里。 此时周叙也有些骑虎难下,如果没有这场争论,估计他直接取中自己心仪试卷就完事了。 结果现在出现了争议,自己再偏向于所好文章,恐有独断专行的嫌疑。 周叙这种老学究,可是最在乎文人声名的。 “既然诸位同仁难以做出评断,那干脆就把二三场的试卷给挑选出来,再来分个高下如何?” 听到这个方法,其余阅卷官也觉得合理,分分点头道:“ 周大人所言甚是。” “如此甚好。” “下官这就去找寻剩余场次的试卷。” 很快沈忆宸与竞争对手的二三场试卷被挑选出来,众考官站在桌前一齐审阅。 第二场的“论”、“判语”、“诏、诰、表、内科”三题,两个人都写的平平无奇,属于达到及格线水准,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但是到了第三场的策论,沈忆宸的文章堪称是碾压了对手,格式、内容、观点等等,都比竞争对手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甚至从文风上看,完全不像是一个应届的新科生员,更像是官场老手所写,风格甚是老辣! 见到这一幕,周叙脸上出现胜利者的笑容,然后定调道:“诸位同仁,本官点取玉字柒号考生为甲子年应天乡试解元,可有异议?” “吾等无异议。” 周叙本就有强行取中解元的权利,现在更是用考生实力说话,怎么可能还有异议? 哪怕之前争论的同考官,此刻都心服口服,技不如人有何好说的? “既然如此,那就取来考生墨卷,进行拆封核对吧。” 乡试誊录后交与主考官审阅的试卷,叫做朱卷,因为是用红色的墨笔誊录的。 一旦决定取中名次,就得取出封存的考生墨卷,然后进行核对。确认无误后,才算正式取中,并且可以张榜公布名单。 很快沈忆宸等人的墨卷,就被试卷官给送了上来,哪怕还没有拆开糊名的弥封,单单看试卷上的那手字,周叙就已经认出考生是谁了,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惊喜之情。 同时身旁的王一宁,看着递上来的墨卷,却暗暗叹了口气。 因为他也早就认出试卷考生是谁,现在得以确定输了解元之争,自然有些气馁。 随着弥封被拆开,卷首上面考生贯籍名字等资料,也浮现在诸位阅卷官的眼中。 解元试卷卷首位置,工整的书写着一行小字。 “应天府江宁县生员,沈忆宸!” 112 放榜唱名 “居然是沈忆宸!” “之前听闻过沈忆宸来京师赶考乡试,我还以为是谣传。” “此子文采居然到了如此地步!” 几位阅卷考官啧啧称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顺天乡试的魁首,会被一个“外来户”斩获。 并且更为离谱的是,这个解元头衔并不是主考官个人钦定的,而是众考官共同推选出来的。 相当于沈忆宸的解元头衔没有任何水分,完全靠自己文笔跟实力胜出。 同时第二份试卷的弥封也被拆开,显露出“顺天府大兴县生员贺平彦”的字样。 看见自己猜测果然没错,王一宁忍不住再次摇头惋惜。 这个贺平彦是京师国子监的优等生,虽然并未拜在王一宁的门下,但时常到府上讨教学问,就如同沈忆宸拜访周叙一般,只不过要频繁的多。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这个贺平彦,乃当今吏部尚书王直的外甥。只是此子秉性低调,也没有沾染上纨绔子弟的习性,所以知道这层关系的人不多。 王一宁非常欣赏这名年轻人,这种欣赏与吏部尚书王直并无多大关系,更多是认为贺平彦天资聪颖还勤奋向学,未来前途将不可限量。 所以对于王一宁而言,贺平彦不是门生,却胜似门生。 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贺平彦输在了策论这种细枝末节上,成为了第二名亚元,怎能不感到惋惜? 要知道无论在什么年代,甚至可以扩大到任何竞技项目中,别看第一跟第二仅相差一名,双方受到的关注度,却远远不在一个层面上。 因为第一是绝对的胜利者,而第二名,还担负着失败者的名称。 “功叙兄,当初乡试首场的时候,看着沈忆宸提前交卷离场,还以为此子年少猖狂,肆意妄为。” “现在看来功叙兄说的没错,年轻人如若不气盛,那还能叫年轻人吗?” 听到王一宁说出这句话,在场的其他同考官脸色神情更加惊讶了,原来当初乡试首场第一交卷的考生,居然就是沈忆宸! 这家伙提前如此之多,还能取中解元,到底得多强啊? 看着众人惊叹神情,周叙心中满是得意之色,他估计事先也没想到自己都这个年龄了,还能以一名年轻人为豪。 “文通兄言过了,其实认真来说,沈忆宸并不气盛,反而有种谦谦君子般的儒雅。” 本来王一宁是有些感慨心情的,结果周叙这句话,把他给噎住了。 当初在明远楼上,不是你这老小子说的年少成名者,莫不是有着一股心高气傲。今日自己不过是顺着当初的话说,又变成了谦谦君子般的儒雅? 好家伙,沈忆宸性格具体如何,你真是在反复横跳啊。 “周大人真是慧眼识英才,没想到原来早已看中沈忆宸。” “古有伯乐相马,今有周大人慧眼识珠啊。” “本以为沈忆宸这种勋戚子弟学识好不到哪里去,如今来看,是在下狭隘了,远不如周大人矣。” 听到诸位同僚的彩虹屁,周叙连连摆手道:“谬赞,诸位同仁真是谬赞了,本官愧不敢当啊。” 话虽这样说,但周叙脸上的皱纹,却因笑容而更深了…… 一番互相吹捧之后,排名工作还是要继续的。很快其余试卷的弥封也被拆开,三、四、五名的经魁,以及第六名的亚魁都认真确定好,后续的那些名次就不太重要了。 毕竟乡试不是会试,没有二甲跟三甲之区分,也影响不到做官分配。 确定了取中人选之后,自然就是填写榜单,此时所有乡试官员,包括外帘监考官都会齐聚内堂,逐一核对录取士子们的墨卷,以保证填榜不会出现错误。 不过哪怕如此,在乾隆三十五年也出现过离谱的错误,把乡试录取第二十名,写成了第十二名,估计在场官员都集体瞎了吧…… 另外乡试放榜时间也有特殊规定,那就是多会选取寅、辰两日,其中寅属虎,辰属龙,于是乡试榜单也被称之为“龙虎榜”。 正统九年八月二十八日,这天就是顺天乡试放榜时间,顺天府署外面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生员,都在期待着自己榜上有名。 甚至有些着急的考生,还不断向府前衙役们打听具体发榜时辰,等待过程之中早已心急如焚。 沈忆宸此刻正坐在府署对面的茶棚里面,悠闲的品着粗茶,丝毫没有挤入人堆中打探榜单结果的想法。 要知道现在还属于夏秋之际,外面太阳正烈起码三十多度,文人们为了保持形象还得穿着长衫,不能像后世那样穿个短袖短裤什么的。 这群人密密麻麻的,万一在里面闷中暑了,以现在的医学技术不一定能抢救回来。 没取中也就算了,要是中举挂了,那真可谓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位相公真是好心性,老朽在这开茶摊几十年了,见证过数届乡试放榜,还没有哪位能如同相公这般淡然品茶。” 开茶摊的老汉看着沈忆宸始终不紧不慢的抿着茶水,哪怕放榜时间马上就要来临都不为所动,这种淡定还真是生平未见。 听到这话,沈忆宸笑着回道:“反正放榜会唱名的,现在人多也挤不进去,还不如喝口茶水解暑。” 正统九年是最后一届人数爆炸的乡试,足足接近万人挤在顺天府署门口,就算沈忆宸有这份看榜的心,也没那份实力杀出一条“血路”。 想想看后世读书操场上几千人列队是什么场面,就能理解接近万人有多么壮观了。 乡试的龙虎榜,不过一张几平方大小的纸张,最多十来个人挤在前面,就能把榜单给遮盖的严严实实。 再加上人群都会往榜单处涌来,就导致了前面的人出不去,后面的人进不来。稍微靠后一点的,压根就看不到榜单上的取中人名。 后世电视上面放榜,就几十号人轻松讨论的场面,那纯粹是瞎扯淡。事实上除了考生,还有仆人随从跟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应该人山人海才对。 为了防止踩踏事故发生,以及让更多的考生能第一时间得知取中情况,古代都会专门修建一座唱经楼,让书吏站在楼上唱名,类似于后世的大喇叭广播。 还真别说,后世现存的唯一一座古代唱经楼,也就是太原唱经楼,沈忆宸还亲身观临过。 没想到那时候的看客,如今成为了亲历者。 “相公话说的在理,却能做到这点的寥寥无几。” “是啊,这可是中举啊。” 沈忆宸长叹一口气,中举是真正能改变人一生命运的时刻,有多少人能做到云淡风轻? 就连后世高考成绩放榜时刻,都会各种网站崩溃,电话查询打爆,更别说现在了。 就在沈忆宸与茶摊老汉聊天的时候,有一名模样二十来岁的年轻生员跑进了茶棚,喘着粗气说道:“店家,有没有凉茶,给我来一碗。” “有,客官稍后。” 茶摊老汉应了一声后,就从茶壶中倒出一碗凉茶,递予这名生员手中。 “咕咚,咕咚”一碗凉茶大口喝完,这名年轻生员把碗还回去,这才发现茶棚里面还坐着一名生员。 于是他立马拱手道:“抱歉兄台,在下从远处赶来饥渴难耐,刚才举止实在不雅。” “无妨。” 沈忆宸摆了摆手,古代文人就是破规矩多,自己现在就是被束缚住了,不然他早就撩袖子扇风了,何必在这里坐着喝茶。 “不知兄台该如何称呼?在下河间府生员萧彝。” “应天府沈忆宸。” 应天府,沈忆宸? 听到应天府这三字,萧彝感到有些困惑,理论上不应该在江南贡院考乡试吗,怎么千里迢迢来到京师了。 并且沈忆宸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好像很耳熟啊,总感觉在哪里听过。 仔细思索了一会儿,这名叫做萧彝的生员,张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望向沈忆宸。 “阁下莫非就是写出了《临江仙》、《剑如虹》的应天案首沈忆宸?” 目前周围也没有其他士子,所以沈忆宸点了点头,干脆承认道:“正是在下。” “久仰,久仰,沈兄的诗词在下读过数遍,没想到今日得以亲见,真是深感荣幸!” 看来沈忆宸的诗词,在大明年轻士子文人中,确实影响力不小。之前在应天会馆遇到的许逢原,现在碰到的萧彝,都对他遵从有加。 “区区拙作,不足挂齿。” “沈兄谦虚了,在下曾经迷茫之时,就被《剑如虹》鼓舞过。特别那句封侯拜将祁连外,才尽回肠荡气中,更是引以生平所愿!” 又是一粉丝…… 沈忆宸感到有些无奈,这人太出名了也不太好,走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就在此时,远处的唱经楼上,传来了“咚咚咚”的大鼓敲击声音。原本喧嚣无比的府衙广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就连对话中的沈忆宸跟萧彝,目光也望向了唱经楼方向,因为大鼓敲击就意味着,乡试唱名将马上到来。 与此同时,唱经楼上也出现了一排人影,引发了下面等候生员们的欢呼。 他们分别是以周叙跟王一宁为首的内帘考官,以监察御史为首的外帘监考官,以及新任顺天府尹王贤。 看着远处唱经楼的诸位大臣,听着府前广场上的士子欢呼,就连之前云淡风轻的沈忆宸,此刻也不由有种紧张感。 自己这一年多的秉烛夜读勤学不辍,等待的不就是今日唱名吗? 113 顺天解元 正统九年甲子科北直隶顺天乡试录取一百三十五人,这是正统二年后定下的数量,后续大明一朝基本上遵守了这个基数没变。 取中唱名与红榜排名不一样,不是从第一名解元开始的,而是从第七名中举开始唱名,一直到第一百三十五人。 然后再回到第六名的亚魁,倒序往上一个个公布,直至最终的解元诞生,整个过程中充满了悬念跟期待。 后世许多选秀节目公布最终名单方式,估计也是从科举这里找的灵感。 “唱名过后,不知几人欢喜几人愁啊。” 看着下面那万众期待的眼神,周叙反倒心生感慨,他也是从童子试一步步走过来的,很清楚此刻考生们的心理状态。 没有得知结果之前,是各种兴奋期盼,当结果一旦公布,下面恐怕会出现一片狂喜与嚎哭夹杂的场景。 “自古就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得意,与‘长安虚过四年花’的失意。对于士子而言,这都将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次经历,周大人毋需感怀。” 顺天府尹王贤毕竟是行政官,人世间悲欢离合不知看过多少,早就没有周叙这般感性。 今日放榜之日,最重要的就是早早揭晓取中名单,至于什么欢喜忧愁都是次要,这天下哪有人人皆喜的好事? “王大人所言甚是,就劳烦书吏唱名吧。” 周叙也明白,虽然等下有很多人哭,但今天的主基调还是喜。现在烈日之下很多士子都已经大汗淋漓,时间拖延太久体弱文人恐会撑不住。 “好。” 王贤点了点头,然后用目光朝身旁的书吏示意了一下。 只听见“咚咚咚”的大鼓声音再次响起,广场上面近万人鸦雀无声,都竖起耳朵等待着书吏的唱名。 “顺天乡试甲子科第七名,广平府永年县生员赵若。” 第一个取中举子的名字从书吏嘴中唱出,在场生员们掌声雷动,大声的欢呼起来。同时眼神不断的扫视四周,想要看看到底是那个幸运儿中举。 “我中了!我中举了!是我,是我!” 人群中一名模样大概三四十岁的生员,经历过最初的错愕跟不可置信后,终于回过神来中举的就是自己。 然后欣喜若狂的不断呐喊,朝着身旁生员们强调自己中举了,场面略有些疯狂。 只是这种时刻,没有任何一人嘲笑此生员的疯癫举动,就如同后世文章《范进中举》那样,围观众人除了羡慕跟趋炎附势外,谁敢嘲笑一位新晋举人? 就连一巴掌打醒女婿的胡屠夫,事后都暗自担心不已,把范进给吹上天去了,高喊自己女婿为老爷。 “恭喜,恭喜。” “赵兄真是好文采,高中乡试第七。” “赵兄别忘了给翰林大人行礼,这可是小座师。” 最后一人的话语,倒是提醒了这位叫做赵若的新晋举子。乡试点中的主考官,虽然依旧不如会试真正的座师,但只要举人后续同朝为官,终究还是能产生一些利益纠缠的,这时座师名分就能派上用场了。 所以他赶紧平复下心情,朝着唱名楼上的周叙等人长鞠一躬。 对于新晋举子的此等作态,周叙等人也不以为意,轻点额头还了一礼。 “真是好生风光。” 站在沈忆宸身旁的萧彝见到这一幕,脸上流露出羡慕的表情,同时小声自语了一句。 对于这种神情,沈忆宸感到很理解,接近万人的考试才取中一百三十五人,按照比例下来连百分之二都不到,不羡慕被取中才出奇了。 喧嚣过后,广场上很快安静了下来,经楼唱名书吏继续喊道:“甲子科顺天乡试第八名,真定府冀州生员岑洪。”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九名,顺德府内丘县生员阮子元。” 一个个取中举人的名字喊出来,下面各种恭喜祝贺场面不断上演着。 只是随着名次越来越往后,很多人本来有些兴奋激动的心情,慢慢变得忐忑焦虑起来。 因为剩余名额越少,意味着自己取中几率也就越小,还不唱到自己名字,恐怕得等下一个大比之年了。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一百三十四名,延庆直隶州生员粱哲。”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一百三十五名,顺天府宛平县生员卫皓诗!” 当取中的最后一名喊出来,人群之中并没有响起“我中了,中了”的兴奋之声。 相反有些人急匆匆的喊道:“快叫大夫过来,卫举子晕过去了!” “不得了啦,卫举子面色雪白,已经不省人事了!” 几个小时精神高度紧张的等待,已经消耗了许多在场生员的体力,并且高温拥挤之下,空气也不怎么流通。 这名叫做卫皓诗的新晋举子,本来都以为自己中举无望,结果没想到赶上个末班车,又惊又喜之下直接晕了过去,才导致出现了这种场面。 “快点让开一条道,把卫举子给抬出去!” 顺天府尹王贤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立马叫衙役开辟出一条道路,把晕过去的卫皓诗从人群中抬出。 同时赶紧往他脸上洒水降温,还往嘴中灌进去一碗准备好的汤药。一番操作下来,卫皓诗这才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 只是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卫皓诗并不是在乎晕过去的事情,而是扯着嗓子喊道:“中了,我中了,我是举人老爷了!” 如此一幕,又是引得众人唏嘘不已…… “先圣保佑,幸好没有大碍。” 萧彝长长松出一口气,又是自言了一句。 “萧兄,看来你很感性,不担心自己没取中吗?” 沈忆宸在旁边看了半天,发现这个萧彝别人取中他跟着高兴,别人出事他也跟着紧张。 却在唱名的时候,始终没有如同其他生员那样,默默祈祷自己中举,还真是有些特令独行。 “自是担心,不过中举自有天命,担心也无用。” “萧兄洒脱。” “沈兄见笑了,只是在下自幼家贫,所以更能感同身受同年中举之情罢了。” 沈忆宸其实早就注意到了,这萧彝急匆匆的赶来,裤脚处沾上了不少泥土,看来是没坐马车步行前来的。 另外他那一身青衫,都洗的有些发白了,还能看见缝补的痕迹,家境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 家境清贫,却没有心生不满与嫉妒,始终保持着一颗同理之心,这人品性还不错,能处。 末位唱名结束之后,接下来才是今天乡试唱名的高潮环节,将宣布亚魁、经魁、亚元,以及最为重磅的解元。所有生员再次翘首以盼,希望能从书吏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六名亚魁,顺天府昌平州生员公孙涵。”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五名经魁,顺天府永清县生员马徵!”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四名……” 随着倒数越来越靠前,很多生员脸上的表情也由期望变成了绝望。 绝大多数人心里面还是有逼数的,知道自己本事有几斤几两,想要进入五经魁的排名几乎是不可能,更别说亚元、解元了。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三名经魁,河间府阜城县生员萧彝!” 这个名字念出来之后,府前广场并没有响起高中的喊声,有了卫皓诗的前车之鉴,众人都在心中推测,该不会也是狂喜之下晕了过去吧? “萧兄,恭喜。” 沈忆宸这个时候站起身来,朝着萧彝拱手道贺,真是人不可相貌,万万没想到这名朴素生员,会是顺天乡试第三名经魁。 这声道贺,也是惊醒了还处于震撼之中的萧彝,他本来就没有报多大希望了,结果却高中了经魁! “谢沈兄贺喜!” 反应过来之后,萧彝定力还不错,依然保持着文人风范,儒雅的向沈忆宸回礼。 “萧兄,现在不用谢我,先谢过翰林大人吧。” 听到这声提醒,萧彝顿悟过来,举手遥拜高声喊道:“学生萧彝,谢翰林大人朱衣点额!” 直到这声行礼传来,广场上的生员们才发现,原来第三名经魁远远的坐在茶棚里面。 “好定力!” “有经魁风范。” “此子宠辱不惊啊。” 在场许多人都忍不住称赞,这种表现实属大家。 “甲子科顺天乡试第二名亚魁,顺天府通州生员贺平彦!” 当这个名字出现之后,广场内爆发出来激烈的欢呼声音,跟雷鸣一般的掌声。 贺平彦是国子监优等生,才华斐然在顺天文坛享有很高的声望,很多人对于他能高中亚魁,可谓是心服口服,所以才会如此热烈。 只不过欢呼过后,也有人心生疑问,就连贺平彦这种年少英才都才亚魁,那谁能压他一头,夺取魁首解元? “我本以为贺兄将高中解元,没想到还有更强之人。” “北直隶地界谁人有这种学识,力压了贺平彦一头?” “是国子监的,还是顺天书院的,此人真是不简单啊。” 一片议论声中,唱经楼上大鼓“咚”的响起,这是在提醒众人肃静,同时也是对解元的一种致敬! 唯有解元,才配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 “甲子年顺天乡试第一名解元,应天府江宁县生员沈忆宸!” 当这个名字出现之后,现场可谓是一片哗然,很多人脸上都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有些闭门苦读,不关注诗词的生员,更是满脸茫然。这个沈忆宸是谁,为何从应天空降到顺天,还能力压群雄豪夺解元头衔? 114 公府报喜(加更) “沈忆宸是何许人也,比国子监优贡贺平彦还强?” “没听说过,更重要他可是应天府生员,为何跑到顺天府乡试?” “你们也太孤陋寡闻了,没听说过应天府小三元案首也就罢了,连《临江仙》、《金明池》这些诗词都没有听说过吗?” “经仁兄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个沈忆宸!” “难怪能力压贺兄,果真是有大才之人!” 这次引发的讨论声音,比之前宣布贺平彦为亚元还要热烈。 毕竟沈忆宸一个“外乡人”夺取解元,对于北直隶本地士子而言,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再加上有些人知道他写过的诗词,更是把这种影响力给放大了数倍,引发了全民讨论。 “那沈忆宸人呢,我倒想看看如此有大才之人长何样。” “对啊,好歹也见识一下甲子科的解元。” “不才也想看看解元的庐山真面目。” 喧嚣过后,很多人反应过来了,人群中并没有出现沈忆宸朝主考官还礼之声,莫非这小子连发榜现场都没来? “学生沈忆宸,谢翰林大人点中解元!” 一道高昂的声音再次从茶棚方向传了过来,瞬间把全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阳光之下,一名身材高大,模样俊秀的年轻士子正朝着唱经楼鞠躬行礼。 当行礼完毕之后起身站立,有着一种遗世独立般的气势! “此子就是沈忆宸,果真少年才俊啊。” 王一宁站在唱经楼上,看着沈忆宸夸赞了一句。 当初乡试首场结束的时候,他只是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今日才得以见到真人,确实有种气势不凡的感觉。 “十七岁的解元,本官没记错的话,好像之前从未有过吧。” 看着沈忆宸那年轻脸庞,顺天府尹王贤也是惊叹了一句,他记忆中大明好像还未诞生过如此年轻的解元,今日开了先例! “府尹大人记得没错,大明未曾有过。” 周叙带着一种骄傲语气回道,沈忆宸可是自己亲手点中的解元,未来怎么也得多个伯乐的美名。 “老汉拜见解元公!” 相比较广场上的生员们,茶摊老汉在听到沈忆宸是乡试解元后,吓的直哆嗦了一下。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在自己茶摊平静喝茶的年轻人,会成为本届乡试的新科解元。 惊吓之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道喜,下意识的就往地上一跪,先拜见解元老爷再说。 “店家不用行此大礼。” 沈忆宸见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托起老汉,他来到古代这么久了,最不习惯的就是跪来跪去的。 眼前这个茶摊老汉的年龄,做自己爷爷都差不多够了,这么一位老年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他可是真受不起。 不过茶摊老汉的这个举动,也是提醒了在场生员考生们。只见起码数千人拱手朝着沈忆宸行礼道:“恭贺解元!” 齐刷刷的弯腰一片,这种待遇之前只有站在唱经楼上的大人们才能享受的到,如今沈忆宸也体验了一把。 这就是解元之尊! “诸位同仁毋需客气,在下愧不敢当!” 沈忆宸很明白,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展现出自己的谦虚态度,这样才能博得一个美名。 所以他也是长鞠一躬当作回礼。 顺天府署这边唱名完毕,最后一路报信衙役就从府衙快马冲了出去,前往沈忆宸府上去报喜。 要知道从唱名开始,就已经同步进行着上门报喜。这种活可是个美差,中举人家怎么也得打个大红包,并且喝上几杯好酒,再讨得个好彩头。 最后这一路衙役是最重要的解元报喜,同样也是最后才能出发的。他急切的心情跟等待唱名的举子们差不多,早就想要飞奔到解元府邸拿喜钱了。 此刻成国公府内,朱勇与夫人林氏还有朱佶三人,正坐在府中大堂内。 府外不断的传来锣鼓、鞭炮的声音,意味着这篇勋戚住宅区,很多府中子弟已经中举,正在报喜上门庆祝。 虽然乡试的徇私舞弊情况,远远没有童子试那么严重跟肆无忌惮,但是身为勋戚官宦子弟依然能得以优待,最简单的就是从文风中判断出考生是何人。 实在文风不好判断,给的钱又太多买通了阅卷官,就商量在试卷中书写特殊字符。比如八股文中哪道题哪几股的末位,书写几个也字,亦或者来个藏头也行。 这样的暗号神不知鬼不觉,除非是考生或者主考官自己反水,否则就算是察觉出异样,也无法给他们认罪。 所以勋戚跟官宦子弟的中举比例,依然要远超普通的生员士子,周围府邸频频传来报喜声音也就不足为奇了。 “公爷,这发榜都接近尾声了,还没有报信人来到公府,会不会是忆宸没有被取中啊。” 林氏估摸着发榜时间差不多了,故作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沈忆宸肯定是落榜了。 小书亭 成国公想要重视的婢生子,终究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没被取中也是他咎由自取。” 成国公此刻语气中带着一股怒意。 今日他特地留在府上,虽然没说是为何原因,但是明眼人心中都清楚,发榜之日朱勇想得知沈忆宸的成绩。 以成国公之尊,对待沈忆宸这个婢生子,愿意做到如此程度,称得上十足给面子。 结果现在茶水都换了几盅,硬是没有等到上门报喜的锣鼓声。 失望之余,再联想到沈忆宸之前拒绝自己前往国子监进学的建议,一意孤行的要连考乡试,朱勇不由的就生出了一股怒气。 路是自己选的,现在到沈忆宸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看着成国公朱勇生气了,朱佶心中暗喜不已,趁机揶揄道:“父亲大人息怒,沈忆宸落榜也算是给他长了个教训,不然心高气傲总有一天要吃亏的。” “佶儿,这不是没还准信吗?你为何就说忆宸会落榜,不是给公爷添堵吗?” 林氏这边立马打上配合,两人一唱一和的往成国公心中怒火添柴,好让这把火给越烧越旺,最好是直接把沈忆宸给扫地出门! “父亲大人,是孩儿失言。” 朱佶立马向成国公低头道歉,不过随即又补上了一句:“孩儿也是看父亲大人一腔心血辜负,感到有些不值罢了。” 这话说出来,成国公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他其实心中也清楚朱佶跟沈忆宸不和,有拱火的嫌疑。 只是确实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于沈忆宸比较重视跟关注,如今却面临落榜局面,属实有些驳了自己的颜面。 就在林氏母子认为尘埃落定之时,公府门外传来了“铛铛铛”的敲锣声音。 同时还有着高声吆喝:“捷报贵府老爷沈忆宸高中顺天乡试第一名解元,京报连登黄甲!” 这声报喜声传来,正堂内三人脸色各异,唯一的相同点就是意外。 谁也料想不到,沈忆宸不但中举了,还是顺天府解元! “好,来人见赏!” 成国公回过神来之后,立马拍案而起,招呼起下人给报信人喜钱。 同时这名报信人见到成国公后,立马跪下来拜见道:“恭贺公爷,贵府沈公子高中解元,来日必登皇榜!” 这个皇榜,就是中进士的榜单。理论上解元不像是案首那样,有着必中秀才的潜规则。 不过科举千年以来,解元会试落榜者少之又少,有也是非正常情况,比如清代解元莫名其妙的丢失了考卷这种。 所以报信人几乎可以提前恭喜沈忆宸高中进士,来日必将拜官入仕! “说得好,再赏白银二十两!” 朱勇不愧是国公,高兴之下出手就是大气,正常情况报喜人得到的喜钱,不过是一串铜钱或者些碎银子,这次翻了几十倍。 “谢公爷!” 报信人也是大喜过望,这次捞到了解元报喜差事真是值得,沈忆宸不仅仅是文曲星,还乃自己的福星! 林氏把这一幕看在眼中,脸色铁青一片,她是最了解成国公的人,很明显沈忆宸今日成就,已经在朱勇心中牢牢奠定的地位,再难撼动了。 朱佶更是握紧了拳头,自己上届乡试中举百名开外去了,现在沈忆宸直接就来了个解元。 父亲大人的举动已经表明了一切,此子入宗谱,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大哥朱仪都还找不到时机打倒,现在又多了一个沈忆宸,自己何时才有机会坐上那公爵之位? 沈忆宸并不知道公府发生的这一幕,就算是知道,他也会不以为意。 毕竟自己走科举之路,不是为了照顾成国公朱勇的心情,更不是为了反击林氏母子。 就朱佶那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此时的沈忆宸,正穿过茶棚,一步步的穿越人群,朝着唱经楼方向走去。 在场近万名生员,无论是否中举,都齐刷刷的让开了一条道路,让沈忆宸通过。 并且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纷纷弯腰拱手行礼。 唱名结束,自然是正式拜见唱经楼上的主考官们,这可是有着座师之名,礼仪不能忘。 沈忆宸身为魁首,自当领衔! 只见沈忆宸站在最前面,其余中举的考生们,都自觉按照排名站在他的身后。 等众人站齐之后,沈忆宸大声喊道:“学生沈忆宸,率领甲子年顺天乡试新科举子,拜见诸位大人!” “拜见诸位大人!” 一百三十五名新科举人,齐刷刷的正式弓腰行礼,意味着甲子年的顺天乡试,正式尘埃落定! 115 入宗谱?(二合一) “好,好!诸生免礼!” 此等行礼场面,也是让周叙情绪激昂,内心有股热血上涌。 “今日看到诸生英姿飒爽,意气风发,本官甚感欣慰。” “明经取士,为国求贤,这是大明每一座贡院门前都有的牌匾。本官别无他求,只愿诸生日后心中切记家国社稷,天下万民就足矣!” 中举就意味着有做官的基础了,明代会试的通过率也就十分之一的样子。所以这里面大多数人是考不上进士的,将被分配到大明的各个州县当地方官。 恰恰是地方官,才与普通平民百姓相距最近,为官作风如何,将直接决定当地百姓的生存状况。 周叙不求这里面所有人都能大公无私、待民如子。只求自己亲手取中之人,不要为祸一方就好。 “学生谨遵教诲。” 众新科举子们,不管心中有何想法,至少表面上都得点头称是。 听到这句回答,周叙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就与唱经楼上的其他官员们转身离开。 这种公开场合之下,本身就只需要说两句客套话,真正与新科举子们交流,还得等到后面的鹿鸣宴。 随着众考官们离去,之前还喜气洋洋的府前广场,瞬间哀嚎痛哭声一片。许多落榜生员看着别人的意气风发,而自己却要等到三年后再战,就忍不住悲从心来。 特别是一些年龄老迈的生员,那更是悲痛欲绝,都不知道自己人生,还有没有下个三年。 对于这种场景,沈忆宸也算是见过多次,早已没有当初的那种感伤之情。 他只是面色如常的转身,准备返回成国公府。 不过身为解元,此刻想要低调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周围的文人士子们,纷纷围了过来与他打招呼。 “沈解元,久仰!” “解元公,在下熟读你的诗词,能否交换下拜帖?” “沈解元,鄙人将在京师最好的醉仙楼设宴,还望赏个薄面。” 乡试在同一榜,放古代也勉强称得上是同年,只不过这种同年的关系非常薄弱,想要混个熟脸,就得趁早开始经营。 沈忆宸身为解元,而且背后还有着成国公这座靠山,不出意外的话日后飞黄腾达,只是个时间问题。 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都知道在沈忆宸还没有起飞之前搞好关系,等来日这小子崛起了,恐怕再想去抱大腿,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抱歉诸位,在下府内还有要事,就恕不相陪了。” 沈忆宸拱手致歉,倒不是他清高不愿意搭理人,而是人数实在太多,答应了这个就意味着回绝了那个,干脆找个借口脱身得了。 能考到乡试这步,不存在什么弱智之人,哪怕明白沈忆宸这话只是说辞,其他人也只好顺着话接下。 “无妨,沈解元慢走。” “真是遗憾,沈解元来日再见。” “鹿鸣宴上在下定要与沈解元把酒言欢。” 很多人都拱手相送,沈忆宸也一边走一边还礼,就如同他的性格那样,不管别人有什么心思,愿意给三分薄面,他就不会无礼驳了别人的脸面。 礼数上面的规矩,沈忆宸从来都不缺。 不过就在沈忆宸即将走出人群的时刻,有几名年轻人直接挡在了他的面前,为首一人抱拳说道:“在下顺天府监生孙绍宗,对沈解元的大名仰慕已久,不知可否赏个薄面吃顿庆功宴?” 孙绍宗? 对于京师的勋戚重臣子弟,沈忆宸了解就没有应天府那么清楚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对方身份。 但是在发榜唱名的时候,沈忆宸听到乡试第四名的经魁,好像就是顺天府的孙绍宗,理论上同名同贯籍的可能性不大。 “不好意思,在下今日确有要事,还望见谅。” 能得到经魁的头衔,学识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并且日后在会试中,取中进士的可能性也很大。 换做其他场合,沈忆宸可能就给这个面子了,也算是给自己多结交一点人脉。但是之前说有要事的话都放出去了,食言岂不是相当于自打脸? 并且这种举动,很容易被外界认为自己过于势力,看人下菜。 名声这种东西放在明朝,平常不显山露水的,但在士大夫阶层里面,有时候比权势还好用。 如同周叙这种老学究,秉持文人风骨,就算给成国公个面子见见沈忆宸。但是想要让他乡试关照优待,光靠权势压迫绝无可能。 之所以拜访相处会如此顺利,还得靠沈忆宸自己之前在应天文坛积累下的名声,否则周叙当日见面客套两句之后,就得端茶送客了。 被沈忆宸给当众拒绝,孙绍宗感觉自己丢了面子,于是脸色阴沉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淡说道:“沈解元有何要事需如此着急,要不告知在下,说不定能解决一二。” 这句话很明显就是要戳穿沈忆宸的推辞,本来相互恭维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也变的有些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萧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悄摸摸的贴在沈忆宸耳边说道:“沈兄,对方是会昌伯孙忠之子,更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还是答应下来为好。” 明朝虽然已经在制度上断绝了外戚干政的可能性,但并不意味着外戚就没有权利跟地位。至少在本族女儿是当朝皇太后的前提下,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小瞧了会昌伯孙忠。 就算沈忆宸是成国公的儿子,在皇帝心中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亲外公,更何况沈忆宸名义上还不是成国公之子。 所以萧彝是在好言相劝,不要惹怒了对方这种真正的当朝权贵子弟。 萧彝的言语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想要不被人听到也是不可能的。 众人都认为沈忆宸哪怕中了解元,面对孙绍宗肯定也得低头给这个面子的。 结果沈忆宸只是面带笑容,非常淡然的拱手道:“孙兄这份好意在下心领了,今日就先告辞。” 说完还没忘了向周围众人告别:“诸位再会。” 说罢就洒脱转身离去,不带走一丝云彩,余下众人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懵。 许久才有一人出声感叹道:“不愧是解元啊,果真潇洒。” “人与人没法比,这份气质在下自愧不如。” “这也太从容了吧,就没把外戚子弟给当回事?” “开玩笑,他也是勋戚子弟,属实针尖对麦芒了。” 周围人的议论声音,听到孙绍宗的耳中,仿佛变得无比刺耳。 平日里靠着当朝皇太后的背景,孙绍宗可谓无往而不利,谁都得卖他几分薄面。今日主动示好沈忆宸,想着对方高中解元,并且背后还有成国公,可以拉拢一番。 结果沈忆宸在明知道自己身份的前提下,还选择不接下这份邀请,属实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意思了。 “我们走。” 只见孙绍宗面色无比难看,衣袖一甩带着几人就扬长而去。 另外一边沈忆宸回到成国公府,远远就看到公府门前正在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公府仆役看见沈忆宸过来了,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带着讨好表情恭维道:“恭贺沈公子喜中解元。” 自从拿到公府令牌之后,这些仆人门房什么的,对于沈忆宸态度就要尊重了许多。不过如同今天这般讨好的模样还是没有的,看来中了个解元,待遇就是不同以往。 “客气。” 沈忆宸随意拱了下手,算是回应。然后就穿过这群仆役,走进了公府。 公府里面也与外面情况差不多,只是除了张灯结彩,还有许多仆人端着各种盘子背篓来回穿梭,另外有些人摆设桌椅,一副大办宴席前的准备场景。 虽然沈忆宸还没有入宗谱,但事实上已经住进公府,报喜也是往成国公府送贺贴。 高中解元这种事情,放在古代是要大肆庆祝的,同时本地上至府尹,下至知县各级官员,都会上门前来祝贺。 就算沈忆宸目前身份有些尴尬,成国公府也得给他办这场庆功宴,否则传出去对于双方名声都不太好听。更何况这本就属于给公府门楣增光之事,以成国公的性格反倒会大办特办。 吴管家看到沈忆宸回府,也是立马迎了上来。弯腰行礼道:“老仆恭贺沈公子高中解元。” “谢过,吴管家客气了。” “沈公子,今日高中解元公爷很是高兴,老仆都许久未见过公爷如此,他现在正在内堂等着你,赶紧先过去吧。” “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不管自己对于成国公态度如何,今日高居解元这事,还是得首先拜会他。 成国公府的内堂属于后宅,一般除非是公府宗亲或者亲信,是不允许进来的。 就算沈忆宸住进了西厢别院,也很少来到内堂这种地方,与成国公相见那更是第一次。 今日朱勇身穿勋爵专属的朱红麒麟服,站在内堂中央,配合他那高大的身材,显得异常霸气。 沈忆宸跨过门槛入堂后,首先行礼道:“拜见公爷。” “嗯。” 成国公点了点头,只是这次他的嘴角,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今日顺天府衙役报喜,得知你高中解元,我甚感欣慰。” “谢公爷厚爱。” 沈忆宸却一如寻常,并没有因为朱勇的态度而改变,非常官方客套的回答。 “说实话沈忆宸,你能有今日之成就,属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除了开场的客套之后,朱勇也没有再与沈忆宸文绉绉下去,因为双方心中都很清楚,对方不太吃这套,也不喜虚伪。 “现在你已经有了举人头衔,未来不管会试如何,都将有入朝为官的资格。加之解元名声远扬,官场上想要不知道你的身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选一良辰吉日入宗谱吧。” 入宗谱!就是今日成国公朱勇在内堂,想要与沈忆宸说的话! 高中解元之后,沈忆宸的名气将会越来越大,同时他婢生子的身份,也将被众人所熟知。 虽然古代对于婢生子并无任何歧视,但如果始终不入宗谱,没有那层父子上的名分,就意味着私生子头衔甩不掉。 长久以往无论是对于成国公朱勇,还是对于沈忆宸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往大了说,甚至能影响到在士大夫阶层的名声。 所以这次让沈忆宸入宗谱,并不是与他商量,而是成国公朱勇直接替他下了决定。 甚至按照朱勇所想,沈忆宸与他母亲沈氏,这些年来心心念念的,不就是入宗谱获得身份吗? 以往这对母子不敢开口提及,今日自己之举,算是让他们得偿所愿了。 成国公想的没错,过去十几年来沈忆宸母子,确实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获得朱勇的承认,正式改姓认祖归宗,名字纳入宗谱之上。 哪怕就是现在,母亲沈氏依然抱着这样想法,渴望儿子得到公爷的认可。 但是如今的沈忆宸,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顽劣不堪的废物了。 所以听到成国公这句话,沈忆宸首先是震惊跟意外,回过神来之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嘲笑。 父亲,入宗谱这种事情如今在你看来,还是一种恩赐与施舍吗? 成国公朱勇本以为沈忆宸会感激涕零的应承下来,结果等了许久,对方除了脸上那抹深意的笑容外,就没有任何动作了。 “你为何不说话?” “说什么,叩谢公爷的恩赐吗?” 听到这句话,朱勇脸上的那么淡淡笑意褪去了,他已经明白了沈忆宸的答案。 “沈忆宸,你真的以为凭借重视,就可以在我面前放肆了吗?” 无比冰冷的语气,甚至还饱含着威胁之意,丝毫感受不出这是父子之间的对话。 如果有,那恐怕只有皇家父子才会如此。 “不敢。” 嘴上这么说,沈忆宸却抬起头来直视朱勇的眼神,用行动表达自己态度。 我沈忆宸绝对不是成国公府这块牌匾下的操线傀儡,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哼,不敢?” “别以为中了个区区解元,就认为自己翅膀硬了,没有勋戚宗族的身份加持,你真以为有这么多人会高看一眼吗?” 不得不说,成国公这句话是实情,就算婢生子这个身份从小为沈忆宸带来了许多嘲笑跟羞辱,但同样也为他铺平了许多道路跟坎坷。 至少无论勋戚还是大臣,只要得知了沈忆宸身上的成国公血脉,就会另眼相待。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无法彻底否认。 不过很可惜,朱勇的这番话说晚了,现在的沈忆宸翅膀确实有些硬了。 “公爷,就算没有勋戚宗族的身份,我也能自己走出一条道来。” 不入宗谱,以私生子身份入仕,确实会遭受到很多的非议跟负面影响。 但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绝对的,就拿儒家圣人孔子举例,史记里面明确记载“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也就是说孔子是野合而生,不符合婚姻礼法,标准的私生子。 先秦太远,其实在明代还有一个更好的例子,那就是万历年间接替了张居正任内阁首辅的申时行。 申时行同样私生子出身,被苏州知府徐尚珍收养,而徐尚珍的父亲是随母姓挂在舅家,故幼时的申时行也算随舅族姓徐。中了状元之后,才改姓归宗姓申。 沈忆宸随母姓,那是用现代的方式形容好理解,事实上放在古代,准确描述是沈忆宸随沈姓舅族,这才是正确的说法。 只不过成国公势大,加上毕竟是父族,想着日后还要认祖归宗的,所以家中才祭拜着朱氏先祖牌位。否则严格遵循礼法的话,在没有改姓归宗之前,是要祭拜沈氏先祖牌位才对。 当然,最终申时行取中状元后,还是认祖归宗改了姓。但那是申时行没有扛住外界压力,选择遵从了古代的礼法,而沈忆宸不愿屈服! “好,好,好!以前我还没发现,原来你沈忆宸是如此的有志气。” 今日沈忆宸的态度,属实有些颠覆了成国公一贯以来的观念,他从未想过这个婢生子,有不入宗谱之心。 如果沈忆宸不姓朱,那所谓一荣俱荣的想法,简直成了笑话。 唯一没变的,就只剩下一损俱损了! 一阵怒意汹涌之后,朱勇重重深呼一口气,平缓下自己的情绪说道:“沈忆宸,这个机会只有一次,今日你要是拒绝了,未来再也得不到成国公府的支持。” 虽然沈忆宸中了解元代表着未来大有可期,但还不至于让成国公落下脸面去求着他入宗谱。 来日就算沈忆宸官居文臣巅峰,在成国公这种顶级勋戚面前,也不过尔尔! 再次听到朱勇嘴中这种略带威胁的逼迫,沈忆宸忍不住摇了摇头,表情充满了嘲弄意味。 “父亲,入不入宗谱对你而言,就只剩下利益交换了吗?” 这是沈忆宸第二次公开称呼朱勇为父亲,说罢他没有等成国公的回答跟允许,就直接转身离去。 徒留一脸错愕的朱勇,站在原地呆呆望着沈忆宸的背影。 116 锦衣卫(二合一) 其实关于入宗谱这件事情,在应天收到成国公家书的时候,面对母亲询问,沈忆宸就已经有了答案。 甚至可以这么说,对于今天这种父子关于入宗谱的对话画面,沈忆宸都在自己脑海中想象过。 他本以为到时候面对成国公朱勇,可以云淡风轻的说出拒绝二字,内心里面泛不起丝毫的波澜。 但真到了这一刻,内心深处那股愤怒、不甘、失望情绪,还是涌上了心头。 这是贯穿了原本沈忆宸整个人生的执念,也是脑海潜意识里面,始终没有放下对于父亲的渴望。 哪怕现在的沈忆宸,已经尽量的用理智思维去压制,最后依然被感性情绪给淹没。 除此之外沈忆宸还有个顾虑,那就是与成国公翻脸断绝关系,就意味着母亲沈氏,将彻底失去获得名分的机会。 自己可以扛住压力,不屈服士大夫阶层的世俗礼法,却没有能力挑战自宋代以来的程朱理学,让母亲沈氏获得独立人格,不再依附夫家。 另外还有更重要一点,就是母亲沈氏,始终对成国公抱有期待! 沈忆宸不知这种期待,是古代礼法之下女性对于丈夫的盲从,还是母亲沈氏对于成国公朱勇,有真正情感上的留恋。 反正在沈氏心中,成国公朱勇始终是自己的“丈夫”,是沈忆宸的父亲,这点从未怀疑过。 原本的执念、母亲的留恋,种种复杂关系剪不清理还乱,导致了沈忆宸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现在他也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成国公府内堂,望着沈忆宸的背影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一向强硬形象的成国公朱勇,此刻内心里面五味杂陈,缓缓的倚靠在座位上。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沈忆宸称呼自己为“父亲”,受到的冲击远超第一次。 因为这声“父亲”让朱勇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对于沈忆宸的重视,好像不仅仅出乎于家族利益,还夹杂着些许别的感情。 自己会对沈忆宸获得解元成就,而感到由衷高兴,会听到他“落榜”言语,而感到失落愠怒。 甚至就连今日提出入宗谱,朱勇都隐约察觉到内心里面萌生出一种期待,期待着沈忆宸会答应下来,认祖归宗改为朱姓。 按理说单纯的利益交换,是没必要产生如此多的复杂情绪,只要沈忆宸能光耀门楣就行。 就算不行,无非就是如同之前那样被放弃,一个无关紧要的婢生子罢了。 自己为何会如此,难道真的如同沈忆宸所说的那样,在乎的并不是宗谱上那一个名字吗? 或者是因为成国公在沈忆宸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响起,打断了沈忆宸与朱勇复杂心情,两人在不同院落重重叹出一口气,然后移步公府正堂,因为庆功宴准备还在继续。 百盟书 此刻公府里面已经锣鼓喧天,顺天府的官员们以及各路宾客,纷纷来到府上祝贺,可谓高朋满座。 沈忆宸与成国公朱勇出现在正堂中,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招呼着各路来宾。 丝毫看不出来,仅仅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父子俩曾发生过激烈的冲突,差点断绝“父子关系”。 解元庆功宴上觥筹交错,听着各路人士祝贺恭维之语,特别很多人还有意无意的往父子关系上靠,让两人内心情绪更是百感交集,不由自主的都多喝了两杯。 随着夜幕降临筵席结束,沈忆宸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准备回到自己的西厢别院,却听到了背后传来朱勇的声音。 “或许,你说的没错。” 突然听到这句话,酒桌上因为心情不好,同样多喝了几杯的朱佶,迷迷糊糊的反问道:“父亲大人,你说谁没错?” “没什么。” 可能是朱佶的这句反问,让成国公朱勇有些酒醒了,他站起身来不再多言,转身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看着成国公离去离去的背影,沈忆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戎马半生,始终要强的成国公,会承认我说得对? 就在沈忆宸想要弄明白的时候,醉意再度涌上头,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压根无法动脑思索。 罢了,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 摇了摇头,沈忆宸不再多想,先回了自己房间好好睡上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这段时间为了乡试准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松懈的睡过了。 走出房间,看见正在院中练拳的阿牛,沈忆宸开口问道:“阿牛,今天吴管家有没有过来说点什么?” “没有啊,宸哥怎么了?” 阿牛一点迷茫,不知道为什么沈忆宸起来就问吴管家。 “没什么,就随口问问。” 沈忆宸之所以问吴管家,是因为他估摸着自己昨天这样“忤逆”成国公,今天应该要被赶出府了。 早点收到消息滚蛋,还能收拾好行李在夜幕降临之前,返回应天会馆入住。 要是晚了,以古代的交通效率,怕是得露宿街头。 “喔。” 阿牛也没有多想,转而说道:“宸哥,婢女今天早上还送来了醒酒汤,你等下记得喝。” 还有醒酒汤? 听到这种待遇,沈忆宸有些意外,不应该让自己喝西北风吗? 不管了,既然成国公都没有问责,自己也没必要杞人忧天。 就在沈忆宸准备返回屋内吃个早餐的时候,有一名公府仆人走到院中,看着他说道:“沈公子,有客来访,说是你好友。” 好友? 咋一听到这个称呼,沈忆宸有些疑惑。自己在京师这几个月,除了勉强认识了个许逢原外,连熟人都没有几个,哪来的好友?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赵鸿杰跟李达等人,不是比自己先行一步到京师了吗? 莫非这个好友指的是他们?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想到是赵鸿杰等人,沈忆宸情绪也有些高涨起来,毕竟古人都说过,他乡遇故知可谓人生一大喜事。 稍微整理了一下着装,沈忆宸就随着仆人来到了公府门前,随即看到一名身穿银白色飞鱼服的锦衣卫,正背对着的自己。 “赵鸿杰?” 沈忆宸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因为此人给他的气势感觉,已经与应天府时候的赵鸿杰完全不同。甚至就连体型上,好像都出现了些细微变化。 不过应天府的同窗里面,只有赵鸿杰从军确定走镇抚司的路子,李达等人走的是五军都督府。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也只能是赵鸿杰了。 果然随着沈忆宸话音刚落,府前的这名锦衣卫就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熟悉在于沈忆宸猜测到没错,来者的确是赵鸿杰。 陌生在于此时的赵鸿杰,脸上线条相比应天府要硬朗了许多,皮肤也变得黝黑了许多。 “忆宸!” 不同于文人之间拱手行礼,赵鸿杰看见沈忆宸之后,直接张开双臂跟他拥抱在一起,充斥着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 “你怎么来京师都不通知我一声,如果不是看到呈报上来的题名录,我恐怕现在都还未知晓!” 赵鸿杰语气中带着些许抱怨,沈忆宸可是自己最好的朋友,结果来京师了都不知道。 “事出突然,加之乡试时间紧急,本打算这两天就去联络你们。” 沈忆宸笑着解释了一句,如果不是突然收到了成国公的家书,恐怕他也不会来到京师赶考乡试,而是等着秋冬季节出发,赶考明年的春闱会试。 等来到京师之后,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又得备考,又得运营主考官方面的人脉,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去联系赵鸿杰跟李达他们。 所以沈忆宸就想着晚些时日,等乡试结束再好好把酒言欢一场,结果没想到赵鸿杰这么快就得知消息找上门来,不愧是明代情报特务机构职员。 “忆宸,得知你取中解元,我真是替你高兴,今天怎么说也得好好喝一场!” “没问题。” 沈忆宸满口爽快答应下来,昨天所谓的庆功宴,虽然看似很热闹,实际上更多是一场成国公与京师官员的联谊会,自己这个解元都不太像主角。 哪怕最后喝上头了,也只称得上苦酒入喉心作痛,与今日这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受完全不同。 “对了,李达在五军都督府何处任职,要不叫上他一起吧。” “他……” 听到李达的名字,赵鸿杰脸上浮现出一抹犹豫神情。 “怎么,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当年那些事情吧。” 沈忆宸打趣说了一句,其实在应天府后期赵鸿杰跟李达两人,就已经“狼狈为奸”混在一起。现在同为京师异乡人,多年同窗的价值就更为凸显了。 “当然不是。” 赵鸿杰脸上表情有些古怪,然后强撑笑容回道:“李达并没有在五军都督府,而是在京卫指挥使司。” “噢,那也无妨,走吧。” 沈忆宸并不以为意,所谓的京卫指挥使司,简单点可以理解为禁卫军。 京卫指挥使司总共有二十六卫,除去放置在陪都应天,中都凤阳的卫所外,实际上京师只有亲军上十二卫的编制,用来负责护驾左右、护卫宫禁等等职责。 不过京卫指挥使司并不能完全指挥二十六卫,因为这是属于皇帝的权利。甚至很多强大亲卫,形成了自己的独立体系,只听令于本卫指挥使,比如锦衣卫、旗手卫这种。 特别锦衣卫指挥使为正三品,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也是正三品,连品阶都拉不开差距,命令更是鸟都不鸟。 所以京卫指挥使司更像个协调组织,而不是上级指挥部门。土木堡之变后,京卫指挥使司更是成为空架子,仅剩锦衣卫继续由皇帝亲自指挥。 其余诸卫不是被兵部直辖,就是合并入京营里面,反正天子亲卫名存实亡。 “走吧。” 最终赵鸿杰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叫了辆马车,就一同前往京卫官署所在,让门前衙役通传李达。 没等几分钟,就看见李达身穿一身戎装,生龙活虎的从官署里面冲了出来,见到沈忆宸就直接来了个熊抱。 本身李达在公府外院家塾的时候,就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那种。现在经过军中锻炼了几个月,更是臂力强壮无比,差点没把沈忆宸给勒的喘不过气来。 只是当李达看见赵鸿杰后,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两个人仅仅点头示意一下。 这一幕完全把沈忆宸看懵了,他们两个哪怕在应天关系最差的时候,都不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打招呼,最少也得出言讽刺两句。 后面恩怨解除,那更是屁话连篇,不至于如此冷漠。 就在沈忆宸准备发问的时刻,李达却抢先开口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到的京师,怎么不通知一声,不然为兄好歹也得给你办个接风宴啊!” “不是,你这大哥、为兄的称呼能不能改改,旁人听了还以为我们俩什么离谱关系。” 应天那一群半大学童吹牛打屁,称呼混乱点无所谓,现在都已经在京师入伍为官了,李达还是满嘴开火车的架势,也不怕被旁人听到笑话。 “没事,这不关键!” 李达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胳膊搂住沈忆宸的肩膀,就拖着他边走边说道:“大哥,为兄知道一家酒楼菜品绝佳,据说是宫中御厨出手,今日就带你尝尝!” “不用这么客气的。” 沈忆宸说着,一般试图掰开李达的手腕,却发现纹丝不动。 看来几个月未见,这小子肌肉是越来越发达了,大脑好像更简单了……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能选择顺从,于是沈忆宸就这样被半拉半走着,来到了一家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酒楼入座。 李达明显是这里的老顾客,店小二过来就刷刷报出一长串的菜名,让沈忆宸都忍不住连连劝阻。 酒菜上齐之后,李达这才想起有着重要事情没问,于是开口说道:“大哥,你为何会来京师啊?” “赶考乡试。” “乡试?应天不是有江南贡院吗,怎么跑到顺天考了。” “反正明年也要过来会试,不如提早动身,也能早日见到你们。” 李达丝毫没有怀疑沈忆宸的话语,相反对于他如此够义气的举动感到十分满意。 “那乡试成绩如何?” “解元。” “不错。” 李达随口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说道:“沈忆宸你再说一遍,成绩如何!” “解元。” 得到确认之后,“咣当”一声酒杯从手中滑落,李达惊讶的合不拢嘴巴。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忆宸能考取到乡试第一解元头衔! 震撼半饷,李达才举起酒杯说道:“大哥,科举之路上,你终于与为兄拉开差距了,敬你一杯!” 这句话差点没让沈忆宸手中筷子掉地上,好家伙还真敢说,你一个连童生都考不上的大聪明,这叫终于拉开差距了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曾经在科举之路上势均力敌过呢。 但是转念想想,好像自己在科举之路上,还真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与李达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唉,那真是一段人生的黑历史啊…… 久别重逢,自是高兴,随着一杯杯的酒下肚,沈忆宸与李达聊着这段时间以来,在京师的一些经历。 同时他也得知了,当初李达来到京师,本想着靠沈忆宸写给成国公的举荐信,以及自己那个担任都督佥事的老爹,入五军都督府任职没有丝毫问题。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李达的老爹李正,死活不同意他入五军都督府。 原因很简单,就是正统朝时不时的就要出塞与蒙古干上一架,五军都督府更是出征主力,危险系数很高。 李达可是家中嫡子,未来家里的“矿”等着他继承,万一战场上出个意外怎么得了? 所以好说歹说之下,想了个折中入伍的办法,那就是加入京卫指挥使司,当个禁卫军在京师守守皇宫得了。 既满足了李达入伍的愿望,还能安置在京师近处,并且理论上没什么风险,可谓一举多得。 这就是为什么,本想着入五军都督府浴血沙场的李达,最终在京卫指挥使司的原因。 听完李达的经历,沈忆宸内心表示理解,到了正统朝时期北方蒙古诸部事实上已经逐渐崛起,出塞远征的风险也越来越高。 身为家中嫡子,李佥事有这种安排也不足为过。 但就在这时,沈忆宸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饭桌上基本上是自己与李达在说话。赵鸿杰除了偶尔应上两声,大多避而不谈。 这可与赵鸿杰在应天的性格大不一样,入伍短短几个月时间,能发生这么大改变吗? 再加上他与李达之间那种不自然,更让沈忆宸感到奇怪,莫非发生过一些事情? “赵鸿杰,你小子也别光吃菜喝酒,说说在南镇抚司过的如何。” 沈忆宸本来是想把赵鸿杰给拉入话题,如果他与李达之间真的生出了什么间隙,趁着这顿酒,自己也能当个和事佬。 结果他的这个问题,李达帮着回答了,并且答案出乎意料。 “哼,他可没入南镇抚司,而是入了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 什么? 这下沈忆宸有些惊讶了,万万没想到当初在应天离别时候的规划,三人全部偏离了轨迹! 117 鹿鸣宴(二合一) 犹记得应天府最后一别,李达豪情壮志的说自己要入五军都督府,征战沙场才是武将子弟的归宿,而不是握着根破笔杆子。 赵鸿杰克服犹豫下定决心入伍,准备在锦衣卫南镇抚司找寻一条出路。 最后的沈忆宸坚持科举之路,目送两位同窗,约定来年京师春闱再会。 现在回头再看,无一人应验。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永远都无法按照自己规划的轨道运行下去。 只是就算赵鸿杰入了北镇抚司,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为何李达的语气中有着一股讽刺愤怒的味道? 这点让沈忆宸很是不解。 “北镇抚司也挺好的,看赵鸿杰如今模样,成熟老练了不少。” 沈忆宸说这话除了缓和气氛外,也是一句真心话。 以前的赵鸿杰只知玩乐,无所事事,每天家塾放学之后就是街头闲逛,耗到夜幕降临才回家。 身份又不如李达这种嫡子,家里没矿等着他继承,除了没有惹事生非,欺男霸女种种恶劣行径,堪称标准垮了的官二代。 更重要是赵鸿杰心思单纯,还胆小怕事,这点放在朋友之间称得上优点,不用担心对方心眼多存在害人之心。 但是放在社会跟官场,恐怕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 今日再见赵鸿杰,至少感觉上沉稳了许多,可能北镇抚司的特殊环境,让他成长的很快。 “是挺好啊,成了阉贼爪牙,能不好吗?” 李达的这声“阉贼”出来,瞬间让氛围降至了冰点,旁边几桌听到的客人,都一脸慌张的看向他,眼神中隐约有种恐惧。 此时的王振虽然没有达到后世魏忠贤的地步,锦衣卫也没有彻底臭名昭著。但是随着太皇太后张氏,以及辅政大臣“三杨”的退出历史舞台,王振在明英宗独宠之下,整个朝堂之内已经没有能制衡他的力量了。 而且随着王振开始排除异己,以刘球事件为起点,在文官群体中的名声已经逐渐崩坏。 众所周知,文官这个群体可能别的本事没有,只要掌握了笔杆子,话语权就牢牢掌控在他们手中。 明面上不敢反王振,不过暗地里,阉贼这个称呼却已经流传开来。加之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就是王振扶植上台的亲信党羽,顺带着锦衣卫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下公众场合喊出来,普通顾客能不害怕吗? “李达,慎言!” 此刻沈忆宸也一脸严肃起来,警告李达说话要过脑子。 京师天子脚下,谁也不敢保证酒楼客人之中,有没有顾客有这个能力,把话语传到王振耳中。 虽然现在王振不如后世魏忠贤那样,随意操控西厂这样的特务机构拿人,但是一旦被他给记恨上了,后续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哪怕自己背后有着名义上的成国公,也挡不住王振的权势。 要知道王振在土木堡之变前,权势最巅峰的时期,许多大臣勋戚可是称呼为他为“翁父”,这种谄媚称呼几乎不输于“九千岁”了。 “哼!” 李达恨恨的冷哼一声,然后把头给撇到一边不说话。 毕竟现在已经脱离了学堂进入官场,再怎么头脑简单,也得明白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李达,我们都是从应天家塾里面出来的同窗,如今身在京师更应互相团结照顾。” “赵鸿杰就算入了北镇抚司,你也不能称呼他为什么阉贼爪牙。现在已经不是学童时期可以随便言语,一旦流传出去无论是对于赵鸿杰,还是对于你,都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以前在应天的时候,沈忆宸对于这种同窗的嘻嘻哈哈、胡言乱语可以不以为意。但是在京师脱离了学堂这座温室,任何一举一动都得小心谨慎,说不定在日后就会成为扳倒自己的把柄。 而且不管李达是真生气,还是如同以前那样,看赵鸿杰一些窝囊举动不爽,习惯性的出言嘲讽。 这种情况,沈忆宸都不会再允许下去了。 同窗属于天然的政治联盟,何况这种从小就一起蒙学的,那更是知根知底。身处京师这种虎踞龙盘之地,必须就得精诚团结起来,真正有难最后靠得住的,可能到就是这些幼时同窗。 “大哥,你以为我如此生气,是因为赵鸿杰他入北镇抚司当锦衣卫吗?” “我痛恨的是他拜阉贼为义父,还助纣为虐帮助阉贼侄子王山,强占故去京卫指挥佥事蒋大人妻妾岳氏!” “这种认贼作父,丧尽天良之人,我能不生气吗?” 为了防止再被周围顾客听到,李达压低了声音,不过从他那张通红的脸,能看出来此刻内心里面的怒火。 别说是李达了,就连沈忆宸听到这番话,都无比震惊的看向赵鸿杰。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应天单纯懦弱的好友,短短几个月在京师变成了特务鹰犬! “赵鸿杰,这是真的吗?” 哪怕李达是当面说出来的,沈忆宸潜意识里面也依然不相信,他必须得听到赵鸿杰亲口承认。 面对沈忆宸的质问,赵鸿杰表情有些痛苦,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再次抬起头,直视着沈忆宸的眼神回道:“是。” “咯噔”一声心脏猛跳,沈忆宸在后世见过太多明代阉党跟锦衣卫勾结的故事了,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有一天,自己在这个时代最好的朋友,成为了走狗帮凶。 “我……” 沈忆宸想要说点什么,却话到嘴边,一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现在他终于能理解,为何从一开始,李达与赵鸿杰两人的表情就很古怪。 为什么自己看到赵鸿杰的第一眼,就感觉气质变化很大,甚至有些阴冷。 现在一切都能解释,赵鸿杰走上了一条,自己完全没有预想的道路。 看着沈忆宸说不出话来,赵鸿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然后他低沉说道:“忆宸,你也不用多说什么,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 说罢赵鸿杰站起身来:“今天你跟李达好好聚聚,下次我再请你喝酒。” 说完这句话后,赵鸿杰就转身离去,步伐坚定不带一丝犹豫。 “看见没有,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李达无比痛心的说了一句,眼眶都红了。 可能在应天的时候,他曾经欺负过赵鸿杰,但那更多是站在同为武将子弟的立场,觉得赵鸿杰太软弱,应该更强硬些别丢了武将脸面。 放下以往矛盾跟过节来到京师,李达是把赵鸿杰视为自己人看待,觉得是同一条战壕的兄弟。 直至有一天,当他看到王山率领锦衣卫,闯入了病逝的京卫指挥佥事的府邸,准备强占对方妻妾。 而锦衣卫的人群之中,站着赵鸿杰! 那一刻,一同前往京师,并且同一条战壕的兄弟,站在了不同的阵营,甚至是敌对状态。 可以说当时李达受到的冲击,远超今日沈忆宸。 “我觉得赵鸿杰可能有自己的苦衷。”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沈忆宸还是帮着辩解了一句,他相信赵鸿杰骨子里面绝对不是一个坏人。 “苦衷就可以助纣为虐吗?” 这句反问,让沈忆宸无言以对,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作恶的借口。 这一顿本以为是他乡遇故知的重逢酒,吃到最后却落寞收场。 走在回成国公府的路上,沈忆宸脑海中始终回想着赵鸿杰的画面,有在应天同窗玩乐场景,也有今日见到后的变化。 有那么一瞬间,沈忆宸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当初就不应该推荐他入镇抚司。 毕竟特务机构整体大环境如此,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特别以前赵鸿杰那种软弱的性格。 等有机会,还是得与他好好谈谈,让自己变成上层的一把刀,可能到最后将自食其果。 接下来几日,沈忆宸用尽各种办法去打探消息,想要得知赵鸿杰为何会变得如此。这样下次见面后,也能做到知根知底,可以更好的去劝说对方。 结果问了一圈,却一无所获,锦衣卫这种机构的消息,不是那么好打探的,沈忆宸只能暂时作罢。 时间来到了正统九年九月初二,这日成国公府门前热闹非凡,停放着数辆马车,并且还有不少开路举牌的衙役。 这番架势,不知道的肯定认为是成国公朱勇要出行,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今日的排场是为沈忆宸准备的! 只见沈忆宸身穿圆领青袍举人巾服,头上戴着一顶大帽,从成国公府的正门踱步而出! 可以说从入学成国公府家塾算起,进出两京公府十来年了,沈忆宸这还是第一次走成国公府的正门。 之所以能得到这番待遇,是因为今日顺天将举办乡试鹿鸣宴,而沈忆宸身为解元,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随着沈忆宸出来,鞭炮喧天、锣鼓齐鸣,站在最前面举牌衙役,也把自己牌匾上面的红布给掀开,只见上面写着“顺天府甲子科乡试解元”! 正常情况下,只有正式官员才能使用这种官衔牌,而今日沈忆宸以解元身份破例举牌! 入座之后,马车缓缓前行,沈忆宸此行的目的地是顺天贡院。 这一路上,沈忆宸可谓是把排面给拉满了,仪仗、奏乐、护卫等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出行。 不过当道路两旁的百姓认出官衔牌,知道是顺天府乡试新科解元后,氛围变得更加火热。 普通百姓们纷纷奔走相告、口耳相传,都无比好奇解元到底长的是副怎么模样。甚至一些家中有年轻女儿的,还生出了捉婿之心,想着能不能寻个空档把沈忆宸绑架到自家去! 透过马车的窗帘,沈忆宸看着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围观百姓,他终于明白为何要动用这么大的排场接送自己,没这些兵丁衙役护卫的话,宣传开来能不能走到贡院都是个问题。 “看清楚解元郎长何样了没有?” “解元郎是不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我听闻解元郎还不到二十弱冠,恐怕是大明建朝以来最年轻的解元了。” “那是你听闻的少了,这届解元郎还在应天府拿下了小三元案首,真真文曲星转世!” “护送兵役实在太多,否则老汉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他给捉回家当女婿!” “别做梦了,有这等好事还轮的到你?” 街道两旁议论、喧嚣声音不绝于耳,热闹程度甚至接近于高中状元的跨马游街。 主要原因就在于,沈忆宸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连婚娶都没有。 身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郎,引得无数人心生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有没有机会做自己的乘龙快婿。 并且沈忆宸的背景跟经历同样引人注目,国公爷的私生子,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空降力压北直隶群雄高中解元。 任何一件放在茶楼酒肆的说书人嘴中,恐怕能连吹半个月。 一路这般吹吹打打到了顺天贡院,此刻贡院门口已经站满了新科举子,他们看着沈忆宸的排场,再看看自己只能在门口等候,一股羡慕之情真是油然而生。 甚至很多人心中还有了一种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沈忆宸这时从马车上下来,首先拱手致歉道:“抱歉诸位,在下来晚了。” 这次虽然情况跟应天童子试庆功宴相同,但沈忆宸是真来晚了,并无任何立威之心。 原因就在于一路上围观的人太多,哪怕有兵丁衙役开路,也行驶的异常缓慢,造成了事实上的最后到来。 “无妨,沈解元客气了。” “在下也是刚到不久,沈解元并无来晚。” “沈解元有君子之风,在下佩服。” 之前顺天府绝大多数考生,都不知道沈忆宸来赴考,就算取中后唱名,最多也就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谈不上了解。 现在经历过几天的传播发酵,基本上沈忆宸这个名字在顺天文坛给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应天府的小三元案首,空降顺天夺取了解元魁首,并且流传的几首诗词也能对得上人。 还有更重要一点,就是在顺天府科举,沈忆宸可没有被成国公府舞弊等丑闻缠身,外界眼中他是有真才实学的年少英才。 于是就算沈忆宸来晚了,众人对他也很是客气恭敬,不像当初在应天府那般带着敌意。 不过一片互相客套的声音中,还是夹杂着一丝“异响”。 “解元郎今日真是好风光啊。” 只见孙绍宗站了出来,看似恭维的说了一句,实则暗带讽刺。 那日唱名之时,孙绍宗被沈忆宸给当众驳了面子,此等丢了脸面之事,他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沈忆宸一直深居简出,也没有在顺天府公子哥圈子里面混,加之背后还有成国公朱勇当靠山。就算孙绍宗想要找回个场子,也没那么容易。 今日鹿鸣宴,本身就心情不爽的等了半饷,结果还看到沈忆宸如此大排场的过来,颇有种你小子装逼给谁看的感觉。 别人会给新科解元三分薄面,在有过节的前提下,孙绍宗可不会给,所以才出言挑刺。 看见是孙绍宗说话,其余的新科举子们都噤声不语,他的背景跟权势,在京师这块地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家族有实力跟孙绍宗掰手腕的没几个,既然没这个实力,当然只能闭嘴别惹事。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萧彝挤了过来,他望着沈忆宸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他这种小挑衅打个哈哈就过去算了,不要再去招惹孙绍宗。 别说萧彝了,其他新科举子们心中也是类似想法,孙绍宗无非就是想找回个面子。沈忆宸就算给他个面子,众人也能理解,不会因此而低看一眼。 审时度势,仍不失君子之风! 只是让在场众人大跌眼镜的一幕发生了,沈忆宸没有去硬刚孙绍宗,也没有出言示弱给对方个台阶。 就如同没有听到孙绍宗这句话般,拱手朝着其余众人说道:“诸位既然等候已久,在下也不敢拖延,现在已经中门大开,进去吧。” 说完之后,沈忆宸面带笑容,把目光放到了孙绍宗身上。 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现在要进入贡院赴宴了,老子是解元当走第一个,你小子老老实实站在我后面排队去吧! 这番言语举动一出来,贡院门前其余新科举子们,很多都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沈忆宸的这番举动,简直比直接出言反唇相讥还要离谱,堪称是直接给了孙绍宗一巴掌! 要知道以往沈忆宸在其余士子心中印象,是那种儒雅谦谦君子的风格。虽然仅仅在唱名时候高调露了一面,但表现出来的礼数无比周全,不管是谁,对方身份高低如何。 只要你向沈忆宸行礼,他绝对会以礼相待。甚至就连遇到了孙绍宗这个麻烦,都不忘长鞠一躬向众人告辞。 所以在他迟到后致歉,依然有人称赞他君子之风的原因。 结果万万没想到,沈忆宸强硬到了如此地步,丝毫不给孙绍宗面子! 可能这种行为在别人眼中很离谱,毕竟对方是地头蛇,让他三尺又何妨? 但是沈忆宸本身就在顺天勋贵圈子里面长大的,他太了解这些纨绔子弟的尿性了。 你一旦服软低头,得到的反应回馈,绝对不会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而是这孙子好欺负,能愈发的在他面前逞威风,从而形成心理上的优势。 而且更重要一点,就是沈忆宸今日是解元,是举子魁首! 一举一动在众举子眼中,都代表着这个人日后行事作风,就算沈忆宸不在乎这点言语挑衅,他也必须得竖立起一个强硬形象。 谦谦君子并不意味着软弱,特别日后入仕为官,让别人不敢随意拿捏很重要! 118 都是我的人(二合一) “沈忆宸是真的不怕孙绍宗啊,太硬气了点。” “毕竟是勋戚子弟,孙绍宗又能拿他怎么样?” “但沈忆宸是个婢生子没入宗谱啊,成国公真会帮他撑腰吗?” “废话,也不看看前几日成国公府筵席的场面,如若公爷不重视的话,会如此上心吗?” “不用怀疑,沈解元入宗谱是迟早的事情。” 周围举子们忍不住开始议论纷纷,这些话语听到孙绍宗的耳中,让他脸色阴沉不已。 沈忆宸没接话语的茬,硬要强势发难的话,自己不在理。 而且鹿鸣宴可不是什么私人筵席,可以仗着外戚身份横行无忌,这可是真正的官方科举筵席,在场的都是新科举子。 无视科举排名抢在解元前面迈入门槛,相当于挑战了整个科场秩序。这个后果别说他孙绍宗背不起,就算叫会昌伯孙忠来,也不敢贡院门前压新科解元一头。 所以哪怕明知道沈忆宸的目光跟笑容是在挑衅,孙绍宗也只能强压心中怒火,没胆子领头迈过顺天贡院这道门槛。 什么叫做明牌阳谋,沈忆宸现在所做的举动,就是借助科举千百年下来的大势,让孙绍宗不敢动分毫! “贡院大人们等候已久,诸位同仁还是先进去吧。” 就在局势僵持之际,人群中走出一名二十多岁的士子,浓眉大眼长相端正,开口打了个圆场。 “贺亚元说到没错,诸位大人在贡院肯定久候了。” “贺兄大气,考虑周全。” “果然还是贺亚元老成持重。” 众新科举子们,除了极少数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其他怎会看不出来这是在打圆场缓和气氛? 另外这个贺亚元,就是京师国子监优等生贺平彦,在顺天文坛有着很高的威望,能让众人信服。所以他一站出来,都纷纷附和。 “沈解元,还请先行。” 贺平彦走到沈忆宸身边,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并且特意错开落后一个身位,以示对方解元为尊,当走第一个。 可以说把面子里子都给到十足,情商拉满。 有了贺平彦这个亚元做榜样,其他举子们就更是无话可说,纷纷按照科举名次排在了沈忆宸身后,准备依次进入顺天贡院,就连孙绍宗也不例外。 沈忆宸并不认识贺平彦,不过唱名时候乡试第二荣获亚元,他还是清楚的。 “贺兄客气,那在下就承让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语气也十分有礼数,不过并没有多少客套的意思,昂首挺胸跨过门槛。 这本就是属于解元的荣耀,无需客气。 同时随着沈忆宸进入顺天贡院,早已准备的乐师们也奏响了礼乐欢迎,场面甚是热闹。 今日顺天贡院与乡试那日的紧张严肃风格完全不同,处处张灯结彩,甬道上还铺上了红毯。甚至就连桌面都裹上了红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大婚之喜。 明远楼大堂内,周叙等一干乡试主考官、监考官站立于此,等待着新科举子们拜见。只是这一次的站位,并没有像应天童子试那样,主考官处于最中心的C位。 相反,这次中心却站了一位陌生官员。 这位官员看着沈忆宸领衔而来,眼神与之对视在一起,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深意笑容。 这抹笑容,让沈忆宸有些不明所以,感觉对方好像认识自己。 “诸生,这位是礼部左侍郎王大人,今日鹿鸣宴的主礼人。” 还没有等新科举子们行礼,周叙就首先介绍起中心位官员身份,告示举子们应当以他为尊。 正常情况下的鹿鸣宴,出席身份最高官员,应该是一省布政使或者巡抚。 顺天这地方比较特殊,乡试科举划分为北直隶范围,却并没有北直隶布政使司这个机构,而是各州府直接归中央六部管辖。 但问题是在正统年间,明英宗又搞出来个北直隶巡抚,而且还不止一个。 有就有吧,新设立巡抚也没什么问题,皇帝最大你高兴就好。 偏偏朱祁镇花样挺多,隔两年又撤了,再隔两年又安排几个。所以这个北直隶巡抚官衔,一直处于薛定谔的状态,谁也不知道到底乡试鹿鸣宴,会不会由他来主持。 现在算是尘埃落定了,并没有由北直隶巡抚主持,还是划分到了六部中的礼部。 同时沈忆宸也明白了,为何这名官员看向自己眼神有些奇怪,因为这就是自己业师林震提到的京师人脉,当年会试录取他的座师王英。 认真算起来,这位礼部左侍郎,是沈忆宸的师公! “学生沈忆宸,率领甲子年新科举子,拜见少宗伯,拜见玉堂大人!” 鹿鸣宴是遵循古礼而来,所以沈忆宸的称呼,也换成了雅称。 六部中礼部尚书在古时被称之为大宗伯,所以礼部侍郎就有了少宗伯的称号。而翰林院别称是玉堂,翰林官员也可以雅称为玉堂官。 “拜见少宗伯,拜见玉堂大人!” 在沈忆宸的带领之下,一百三十五名新科举子,齐刷刷的朝在座官员们行礼,场面蔚为壮观。 王英捋了捋胡须,点头回礼道:“见到诸生的神采飞扬,不由让本官回想当年中举的时光,也是如你们这般意气风发。只可惜盛年不重来,一日再难晨。” “所以本官今日代天子设宴,除了恭贺名列桂榜外,更期盼诸生来日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谢少宗伯赐言!” 众举子纷纷鞠躬行礼,同时心中燃起一团火焰。 能走到中举这步,谁不想金榜题名看尽长安花? 特别今日沈忆宸的解元排场,更是在许多人心中打下了深深地烙印,来日自己必将取而代之,让天下瞩目! 鹿鸣宴除了常规的赐言,在开宴之前还需要齐唱《鹿鸣诗》。这段诗出自于《诗经·小雅》,愿意是描述鹿发现美食时候不忘同伴,古人认为此举是美德。 而科举中式也有着同年之谊,合唱《鹿鸣诗》也是告示众举人,以后为官别忘了互帮互助,团结友爱等等。 鼓瑟吹笙,沈忆宸身为解元领唱了《鹿鸣诗》,不过这还没完,解元有着一项专属表演,那就是魁星舞。 魁星是古代神话中掌管文笔的星宿,手中握有朱笔跟墨斗,点谁就意味着谁才华横溢,冠绝全场,这就是所谓的“魁星点斗,独占鳌头。” 沈忆宸高中解元,自然就寓意被魁星给点中了,那么就得跳段魁星舞来“回礼”。 只是沈忆宸两辈子都属于没什么舞蹈细胞的人,而且这段魁星舞属于这两天突击练习而成的,水平质量就可想而知了。 别人观看心中作何感想沈忆宸不知道,反正他跳的差点没把自己给尬死,甚至心中都隐约生出一种念头,早知道会有如此社死的场面,还不如把这个解元让给别人。 毕竟解元不同于状元,除了虚名上的优待,真正实利并不多。 好不容易把这段尬舞给熬过去,众新科举人们按照科举排名入座。既然是按照古礼举办的筵席,那么自然用餐规矩也是遵从古代方式分餐。 一人一席,沈忆宸身为解元,坐在了官员之后的下首位。 不在一桌,说话什么的就不像童子试筵席那般方便,无论是王英,还是周叙,基本上说的都是一些勉励士子的场面话,并没有特别优待哪位举子。 不过随着酒过三巡之后,带着微醺的醉意,筵席众人也逐渐放开。 周叙看着在场诸生们兴致甚高,于是开口道:“自古诗酒不分家,今日诸生都乃大明英才,何不作诗一首以助雅兴?” 鹿鸣宴上舞文弄墨也算是老传统了,除了助兴的作用之外,还能在众人跟官员面前展示自己才华。 沈忆宸用童子试跟乡试,实践证明了在主考官面前混个好印象的作用。现在礼部侍郎王英在场,他已经主持了多届会试,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乙丑科会试主考官还是他。 就算不是主考官,至少也得挂个同考官的头衔,房师也有取中的权利。 所以一听到周叙这句话,在场的新科举子们都跃跃欲试,期望能以文采博得众位大人的青睐。 不过哪怕急不可待,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首先放在了沈忆宸身上。身为本届乡试解元,这种展示机会,理应拔得头筹! 沈忆宸此刻正在吃着一个大肘子,见到众人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他赶紧放下擦了擦嘴巴。 靠,又丢人了…… 上次展示这种吃货本性,还是在冬至诗会上,随着沈忆宸名气越来越大后,他也逐渐有意识的保持自己“君子”形象,维持住那份高逼格。 奈何今日这鹿鸣宴,自己身为解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一番折腾下来感觉饥肠辘辘。再加上分餐混入人群不太引人注目,沈忆宸这才没抵挡住桌上大肘子的诱惑。 “这个……” 突然让沈忆宸作首诗出来,他一下还真不知道写什么好,现在文学水平提升了,沈忆宸也不太好意思做纯粹的文抄公。 但是让他即兴发挥,普通人面前还能写出一首佳作,现场可都是万里挑一的新科举子,平庸之作怎么拿的出手? 所以沈忆宸干脆大手一挥,拱手朝着周叙回道:“玉堂大人,学生素闻经魁萧兄精通诗赋,何不让他赋诗一首?” 当沈忆宸这句话出来,许多人脸上表情流露出一种震惊,这个萧彝跟沈忆宸是何种关系,救了他的命还是什么,如此良机居然拱手送人? 别说是其他举人,就连萧彝本人都惊的合不拢嘴,他万万没想到这种展示机会,沈忆宸如此轻飘飘的就让与自己。 周叙听闻之后,脸上也流露出古怪神情,这小子搞什么鬼,自己就是给他创造在王大人面前展示良机的,结果不接招? 就算你小子学识人品俱佳,也不至于这么大气吧。 “好,那就让萧彝赋诗一首吧。” “学生谢过玉堂大人,谢过解元郎。” 萧彝自然明白这是份天大的恩情,于是对周叙道谢之后,也朝沈忆宸鞠了一躬。 说实话,别人眼中这种行为简直不可思议,但对于沈忆宸而言,这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已经搭上了王英这根线,压根不需要靠着展示自己博得个好印象。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就算自己诗词水准中庸,沈忆宸也会毫不犹豫再做一次文抄公。 萧彝赋诗之时,王英却带着深意笑容,撇过头靠近周叙问道:“沈忆宸有点意思,他平常也是如此吗?” 周叙听到王英的询问,他还以为对方会怪罪沈忆宸刚才行事乖张,于是赶紧帮着说好话道:“回禀王大人,沈忆宸平日里老成稳重,品性极佳。” “这次可能是唱完《鹿鸣诗》后,被其中的团结互助美德所感染,于是以身作则礼待同年,属实高义之举。” 这番话得亏沈忆宸没听到,要是他听到的话,估计也得惊掉下巴。 万万没想到周叙这种老翰林学究,也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喔,周大人,你好像很看好沈忆宸。” 同朝文官多年,王英对于周叙的品性也是有所了解的,很少有年轻人能入的了他的法眼,更别说当起如此高的评价。 看来这个沈忆宸,是让周叙另眼相待了。 “这个……” 周叙意识到自己吹过了,又担心王英产生误解,认为背后徇私才会如此称赞。 于是又往回来说了点:“下官仅是欣赏沈忆宸在乡试中的文采罢了。” 听到这话,王英都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刚才还说沈忆宸老成稳重,品性极佳。就乡试那几篇文章,你能从中看出这么多东西? 不过王英官场沉浮多年,论做官这方面的老练,可谓碾压了周叙这种学官。 哪怕这话前后矛盾,他也不会揭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萧彝一首诗作罢,引得满堂喝彩,能在北直隶这块地盘,以平民出身考取乡试第三名经魁,学识自然不用多说,写不出好诗才是奇怪的事情。 “不错,却有才华。” 周叙也是点头称赞了一句,然后再次把目光扫视众人说道:“谁还想再试一首?” 没有了解元优先这个选项,其余举子这次可就当仁不让了,纷纷准备起身上场。 不过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压制住了其他举子们跃跃欲试的心情,只见孙绍宗站了起来,拱手对沈忆宸说道。 “久闻沈解元大才,曾在应天府打破舞弊谣言,一举夺下小三元案首头衔,在下可谓仰慕多时。” “今日鹿鸣宴,沈兄乃新科解元,还期望能作诗一首让吾等学习一番。” 孙绍宗一站出来,其他人就明白这是话中有话,准备找沈忆宸麻烦报复了。 不过也有许多举子,并不太了解沈忆宸在应天的往事,于是开口问道:“孙绍宗说的是何舞弊谣言啊?” 这时候另外一名知情举子答道:“应天府府试放榜,沈解元高中案首,还有几名成国公府宗亲考中童生。于是引发了很多士子不满跟猜测,认为成国公府家塾舞弊。” “结果院试搜身检查,成国公府几位宗亲被当场查出舞弊工具,孙绍宗说的就是这事。” “那沈解元有没有查出问题?” “当然没有,要有问题还能今日高中解元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举子,流露出一副看白痴的神情,都已经高中举人了,为何智商还能如此之低? “既然跟沈解元无关,那为何孙绍宗要旧事重提,也影响不到什么啊。” “舞弊工具是查到了,但是舞弊源头至今都不明不白,很难说当时成国公府其他人就一定清白。说不定记忆力好,把文章给记住了呢?” “原来如此。” 爱好八卦乃人之天性,几乎是转瞬之间,沈忆宸在应天府关于舞弊的传闻,就被扒了出来,颇有种后世网络扒黑历史的风范。 见到这一幕,孙绍宗脸上流露出得意笑容,其实这一招那日唱名过后,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打算今天沈忆宸要是低头给个面子,自己就放他一马,要是不识好歹,就别怪让他在诸位考官跟部院大臣面前身败名裂! 只是一番得意过来,孙绍宗突然发现除了举子之间各种议论之外,在场官员大多神色如常,并没有对沈忆宸流露出异样眼神。 特别是礼部侍郎王英,始终不为所动,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莫非是官当久了,定力都比较高? 面对孙绍宗的挑事,沈忆宸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容。 本来老哥都选择低调,不打算整首什么诗词来技惊四座了,既然你选择挑事,那就我让你看看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在沈忆宸准备迎战的时候,身处首席的王英突然开口说话了。 “本官听闻沈忆宸书法无双,一手台阁体有本朝沈学士之遗风。吟诗作赋的场合,相信诸生也已经历过多次,恐怕没什么新意了。” “不如就让沈忆宸展示一下书法,让本官也见识见识,到底有何亮眼之处!” 王英这番话出来,沈忆宸跟周叙都把目光看向了他,眼神中满满惊讶。 这堪称神助攻啊,让沈忆宸去展示自己最强项目,背后没点暗箱操作都没人信了。 看着沈忆宸惊讶的眼神,王英的嘴角再次露出那抹深意笑容。 这下沈忆宸完全明白了,孙绍宗这小子今日踢到铁板上了。 鹿鸣宴座师翰林周叙,主礼侍郎王英,全部都是我的人,规则裁判全倒向我,你孙绍宗拿什么跟我斗? 119 无可争议(二合一) 突然听到王英把话题转向了书法,让现场很多新科举子感到疑惑,往届鹿鸣宴没听说过还有这种操作的。 “沈解元的字很好吗?为何就连王大人都听闻过?” “不知,但王大人本身就是书法大家,还说沈解元有翰林沈学士之遗风,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你们真是见识少啊,据说沈忆宸的那首《剑如虹》,就是在应天府赏花游会上当场作出来的,一手台阁体被勋戚大臣、官家小姐们惊为天人!” “噢,还有这等事,那官家小姐们反馈如何?” 单纯的书法吸引力,远没有公子佳人这种花边新闻吸引人。 哪怕就是一些自诩为卫道士的新科举子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想听听沈忆宸与官家小姐们,是否发生过一段风流往事。 “当然是芳心暗许咯,奈何沈解元跑到了京师,不知有多少小姐要在闺房流泪。” “真的假的?” 可能是这番话有些过于离谱,听到的新科举子们都将信将疑。 “我刘某人岂是会说假话之人?等下你们看看沈解元的字就知道了。” 带着这份传言,对于沈忆宸书法期待的人就更多了,在场众人目光纷纷注视在他身上,想看看到底是如何惊为天人的。 只见这个时候沈忆宸站起身来,朝着王英行礼道:“既然是少宗伯吩咐,学生莫敢不从。” “不过学生同样仰慕少宗伯书法已久,得知大人笔法劲丽,飞动圆转,有怀素之风。” “所以学生斗胆,想要用草书来下笔,还请少宗伯雅正!” 沈忆宸这番话出来,在场的大臣举子们,莫不是流露出惊讶之色,心想这小子是不是飘了? 因为相比较沈忆宸的那点书法虚名,王英在大明朝才是真正的书法宗师。 王英的书法造诣极高,特别一手草书堪称冠绝大明,在这个时代甚至被人拿来与唐朝书法名家,号称“草圣”的怀素相比较。 要知道怀素在草书届的地位,几乎就相当于颜真卿、柳公权在行书届的地位,王英能获得这种美赞,实力自然不言而喻。 正是太过于知名,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各处找王英题字写碑文的络绎不绝。就连皇帝看到此等场景都特赐金钏束手,以免应接不暇。 所以目前阶段,王英基本上处于金盆洗手状态,只有天子需要书写时,才会开金钏创作。 用一句后世的网络语来形容,那就是虽然哥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仍然流传着哥的传说。 今日冒出来个毛头小子,居然想要在王英面前展示草书,这不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于是众新科举子们再次议论纷纷,只不过这次风评要差了许多。 “沈忆宸台阁体听说是挺不错的,难道草书也有所特长?” “估计是知道少宗伯擅长草书,想要恭维拍下马屁,不过以在下愚见,恐怕得拍在马腿上了。” “何必呢,展示自己最擅长的台阁体就行了,过犹不及啊。” 很多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的敌人。 相比较在场的其他新科举子,孙绍宗可是找人仔细打探过沈忆宸在应天的往事。 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公开书写过草书的经历,更谈不上什么造诣。本来孙绍宗面对王英转移话题,还想着如何找突破点,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所以还没等王英回复,孙绍宗就抢先说道:“少宗伯,学生也听闻过解元郎的书法传闻,不如就让他展示一番,也可以让吾等开开眼界。” 换做一般人这样张扬插嘴,估计得惹到几位大臣们不喜。不过孙绍宗的背景实在过于强大,在座官员没谁不知道他的身份,只得默认了这种行为。 “好啊,那鄙人就当仁不让,让孙经魁开开眼界。” 之前孙绍宗说起应天往事的时候,沈忆宸就已经准备起身迎战了,只不过被王英给转换了话题,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现在这小子又站出来拱火,既然如此的话,就让你明白一下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本来一句谦词,沈忆宸却应承了下来准备指教,这几乎明示两人之间有火药味了。 别说在场的新科举子,就连官员大臣们,都流露出玩味神情。 一个当朝外戚子弟,一个当红勋戚子弟,这两人居然打起了对台,还真就有好戏看了。 “既然如此,笔墨奉上吧。” 王英也不再多言,沈忆宸话都说到这地步,不露一手肯定收不了场。 要知道王英之所以会转换话题展示书法,是因为收到了林震的书信,得知沈忆宸一手台阁体非常惊人,于是特殊照顾让他可以展现所长。 不过相比较台阁体,王英身为草书大家,自然更偏好于草书。所以他心中隐约有些期待,沈忆宸这小子的草书水平到底如何? 贡院衙役们很快就送上来笔墨宣纸,沈忆宸挥毫泼墨,在纸上写下了王英《泉坡集》中的一首诗作。 在场众人皆认为沈忆宸想要展示草书,是在班门弄斧,殊不知这一切都是在计划之中! 王英通过林震的书信,了解过沈忆宸。反过来看,沈忆宸又何尝没有关注过王英? 要知道运营老师在京师的人脉,早就是沈忆宸计划中的一环,他没有选择上门拜访,仅仅因为时机未到而已,并不意味着什么前期准备工作都没做。 相反,王英的生平,从仕经历、兴趣爱好等等,沈忆宸都有过详细的了解探查。甚至就连他的作品,沈忆宸都记在了脑海之中。 本来这一切,是准备上门拜访时候展示出来的,就如同打通周叙的关系一样,专门投其所好。 结果没想到王英跟林震的师生关系如此亲密,直接就把沈忆宸当“自己人”看待。甚至就连台架子都搭好了,就等着上台表演一番。 如此机会沈忆宸都把握不住的话,那也太无能了一点。 只见沈忆宸在宣纸上笔走龙蛇,飞动自然。笔划如骤雨旋风,又如飘逸云烟。 笔笔中锋,纵横斜直无往不收,上下呼应,一气贯之法度具备,堪称怀素笔墨再现! 围观的新科举子们,开始还带着质疑、取笑之心。当沈忆宸笔墨跃然于纸上后,全场只剩下了寂静,如同深山老林一般的寂静,连惊叹声音都没有了。 甚至就连上席的一众官员,看到沈忆宸的字后,都惊讶的张大嘴巴。 万万没想到这名年轻人,在草书上的造诣,会达到如此惊人地步! 最终还是王英打破了这种寂静,他用着无比感慨的语气说道:“长江后浪催前浪,一替新人换旧人。” 这句话,相当于一锤定音,肯定了沈忆宸在草书上的实力,再也无可置疑! “沈解元大才,如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在下实在不敢相信有人能写出此等笔画。” “这手字简直有怀素之筋骨,到底怎么做到的?” “前有沈学士之神韵,现有怀素之筋骨,在下服了!” “天纵奇才就是如此,吾等不过凡夫俗子。” 听着全场的称赞,孙绍宗可谓脸色惨白,他其实心里面很清楚沈忆宸的字肯定差不多哪里去。 只不过这小子得意忘形,想要在王英面前班门弄斧,给了自己找茬的机会,好让沈忆宸明白什么叫做自取其辱。 但是孙绍宗万万想不到,沈忆宸这手字能强到这种地步,就连王英都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瞬间让自己变得如同小丑。 真就如同对方所言,今日开了一番眼界! 不单单是孙绍宗无言以对,在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实力证明一切,沈忆宸这手字出来,让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笑话。 文章、诗词这些通通都可以代笔,唯独现场书画,无人替换! “诸位,献丑了!” 除了面对孙绍宗,沈忆宸展现出张狂姿态外,对其余众人,哪怕此刻可以把逼给装到极致,沈忆宸依然保持着一种谦卑态度,并没有得意忘形。 因为沈忆宸心中很清楚,自己事实上当不起如此盛赞。 原因很简单,沈忆宸所展现出来的东西,更多是基于后世工作因素,需要像素级的模仿修复书籍字画,才磨练出来的。 比如怀素的《小草千字文》、《论书帖》等等字帖,沈忆宸都着手修复过,所以才能写的如此相似。 但是脱离了原本基础,沈忆宸的书法作品,就相形见拙达不到大家高度,更别说宗师了。 唯有在书法上开宗立派者,才当得起宗师之名,沈忆宸远不如矣。 不过这些都不关键,沈忆宸也没想着往书法界方面发展,他如今这手字,已经足矣扬名了。 “忆宸,本官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一手。” 周叙按耐不住心中激动,直接用上了忆宸的称呼。 这段时间上府拜访,沈忆宸最多就是展示下台阁体,跟周叙讨论讨论书画背景。所以这手草书,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原本以为沈忆宸在台阁体上高水准,已经足够惊人,现在看来,此子上限还远不止于此。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整场一直默不作声的顺天监察御史程富,漫不经心的反问了一句:“周大人,你与沈解元很熟识吗?” 这个程富除了是监察御史外,还担任着顺天乡试外帘监考官首席。 要知道在明朝科举,外帘官与内帘官的关系并不和谐,原因就在于外帘官事实上权势比内帘学官更重。 京官翰林当主考官还好点,毕竟有“储相”的名义,外省府学教谕这种低品阶学官,在布政司官跟巡察御史面前算个屁。 这种双方官职权势不平衡,就导致了内帘官难以跟外帘官抗衡,甚至职权都被外帘官侵占。 成化十五年明宪宗朱见深,还颁布过戒谕,禁止外帘官侵夺内帘官的权限。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弘治十四年出现过更离谱的事情。 那就是外帘官预先决定了录取名额,名义上是为了防止舞弊,实际上是公开行贿请托。相当于明码标价卖录取名额,跟清朝卖官卖爵有的一拼。 基于这种大环境下,周叙与程富的关系并不好,所以整场鹿鸣宴,外帘监考官也基本上不多言,纯粹走个过场。 “确有相识,不知程大人有何高见?” 周叙这种老学究,一直是比较耿直的性格,不喜遮遮掩掩的。 就连王振这种级别的,他都敢上疏在奏章里面隐喻,面对监察御史,就更不会虚与委蛇了。 “不敢谈高见,本官就是好奇问一嘴,感觉周大人这言语,好像跟解元郎关系匪浅。” 耿直并不意味着愚笨,能在朝中当官几十年没出事,就代表着有基本的政治素养。 所以周叙瞬间就明白了程富的暗指,他是不是与沈忆宸有着某种神秘关连。 别说程富身为监考官会这样想,当初在乡试首场的时候,就连同为主考官的王一宁,得知周叙与沈忆宸的关系后,想的都是会不会成国公给的太多了…… 这种言语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任何一届乡试都会出现类似情况,往往大多被当作无稽之谈。 但是一旦发酵流传甚广,就会朝着著名的唐伯虎科场舞弊案方向走。 相信大多数人都知道“唐伯虎点秋香”这段故事,却很少有人知道唐伯虎在明孝宗弘治十一年,高中了应天府乡试解元。 当年的唐伯虎江南大才子,还科场得意,本应该是前途无量,会试考中进士几乎板上钉钉的事情。 却偏偏出现了意外状况,与他一同赶考,并在路上结交为好友的举子徐经。因买通了会试主考官,礼部侍郎程敏政的家丁,获得了会试的考卷。 偏巧,这一年会试出题极为冷僻,考生们大多答不上来,唯有唐伯虎跟徐经答的很好。 加之考前两人经常前往程敏政府上拜访,估计心态就跟沈忆宸拜访周叙一样,想着混个熟脸在阅卷时候有所偏爱。 于是在阅卷过程中,程敏政看到这两份极为出色的答卷时,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这必是唐寅与徐经的。” 就这句话埋下了祸根,被人举报告发,唐伯虎跟徐经双双下狱。最终徐经承认了自己舞弊,把唐伯虎也牵连下水,又成了一个解元没考中进士的案例。 所以正常情况下,解元取中进士几乎是必中事情,但这个世界往往会出现很多不正常的情况。 唐伯虎的案例,其实某种意义上跟之前的成国公府舞弊案很类似,都属于确有其事,然后双方关联甚深被“连坐”。 但奈何唐伯虎没有一个当朝国公的爹,能把发酵的舆论给按压下来,只能说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真是人生何处不拼爹…… “年少英才,受万众瞩目,有何不可!” 周叙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相反还承认的大义凛然! 自己行得正,坐的直,沈忆宸才华也摆在这里,今日这场鹿鸣宴哪位新科举子,敢说自己能压解元一头? 就算乡试前与他关系匪浅,又有何关系? “周大人莫要误会,本官不过是好奇多问了一嘴。” 看着周叙这个老学究一副小宇宙要爆发的模样,程富拱手示弱了一番。 毕竟这是鹿鸣宴,翰林的主场,闹大了不好收场。 “哼!” 周叙冷哼一声,也不再多言。 监察御史号称监察百官,但翰林院“储相”之地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强压自己一头,你程富还不够格! 只见程富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然后把目光看向了贺平彦,两人眼神对视之下微微摇了摇头。 见到这个动作,贺平彦心领神会。回过头对着身旁一名新科举子示意了下,后者立马站起身来,拱手向沈忆宸说道。 “世人皆称赞江南乃文风鼎盛之地,今日得见沈解元,让在下是敬佩不已,得知所言非虚。” “不过明经取士,看的乃是八股文章,在下心中颇为好奇,解元郎那几篇能取中魁首的文章,到底是何等丹青妙笔?” 这名新科举子言语虽然恭敬有加,但事实上背后的意思,并没有那么客气。 简单粗暴点翻译,就是沈忆宸从南方空降到北方乡试,有投机取巧的嫌疑。另外字好不等同于文章好,取中解元要看八股文的真凭实学,他想要看看沈忆宸的乡试文章。 这番话一说出口,立马引起了在场许多新科举子的赞同。 大明这个时候虽然没有“高考移民”这个词,但并不意味着,文人士子们不知道教育资源不均衡,南方人到北方考更有优势,否则科举也不会分什么南北榜。 明面上不说,不等于认同沈忆宸这种“空降”科举的方式,如若不是沈忆宸确实才华横溢,在应天府就拿下了小三元案首,并且有几首诗词名言天下。 恐怕今日就不止是孙绍宗为了面子向他发难,其余新科举子同样会孤立敌视他。 原因很简单,沈忆宸的行为,某种意义上是抢了北方举子的“蛋糕”。 现在有人捅破了窗户纸,自然就会引发同仇敌概之心。就算知道以沈忆宸目前展现出来的实力,作弊的可能性不大,好歹看了文章后,也有了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过几日《时文集》就会刊登解元文章,诸生不必急于一时。” 这句话是王英说的,他怎会不明白新科举子们要看文章背后的意思。 不过就算明白,也不能答应。一是答应了,相当于纵容外界对于沈忆宸这个“空降”解元的质疑,王英身为师公,自然得维护自己徒孙。 另外一点,这也是对于主考官取中的质疑,官场同为一体,自己说不定明年也得成为会试主考官,不帮周叙就等于不帮助日后的自己。 而且王英给出的拒绝理由光明正大,就如同之前沈忆宸童子试文章被人发表过一样,解元这个级别的文章,更是会被书商天下流传。 现在乡试刚放榜没几天,书商们排版发行还需要时间,再等上几天自然就能看到,何必在鹿鸣宴上急于一时? 见到王英都发话了,站起来的这名举子,自然是不敢忤逆少宗伯,只得点头称是坐了下去。 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再次出现,沈忆宸并没有坐下,反而拱手主动说道:“少宗伯,玉堂大人,乡试卷宗就放在贡院,何不令人取来让诸位同仁观赏一二。” 沈忆宸可是经历过成国公府舞弊的人,明白这种质疑单纯靠压制,是压不住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选个恰当的时机公之于众,还有什么场合,能比得上今天的鹿鸣宴吗? “沈忆宸,你确定要如此?” 周叙反问一句,这种自证清白在他看来是没必要的。 “是。” 面对沈忆宸的坚持,周叙也就不再多言,解元试卷早已被誊抄数份,顺天贡院里面就有备份,叫个书吏取过来就行。 很快沈忆宸三场考试的卷宗备份,悉数被呈了上来。周叙也无二话,令人搬来告示栏,把试卷全部张贴于上,让在场的新科举子们看个明明白白! 只见一百多名举子们团团围在公示栏面前,看着沈忆宸的文章,很快响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解元就是解元,我怎么就想不到还能用中庸之道破题呢?” “太强了,这文章书法真是太强了,恐怕沈忆宸来日成就,不止于解元郎,有冲击状元郎的机会!” “看看这策论,字字珠玑言之有物,这是为了来日代天子执掌天下做准备吧。” “在下甘拜下风,今日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惊世之才!” 听着在场新科举子的心悦臣服,周叙跟王英的脸上,都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一个是为了自己眼光取中而感到自豪,另外一个是为了弟子的眼光而感到高兴。 官场上最为讲究一个人走茶凉,无论你今日多风光,来日一旦下台,没有心腹中人处于高位的话,待遇将会一落千丈。 林震的辞官,让王英这个座师失去了最大的潜力股,也没了后续人才储备。 今日沈忆宸表现,意味着未来在仕途上,将后继有人了。 鹿鸣宴进行到此,彻底成为了一场沈忆宸的个人秀。 120 演技圈子(二合一) 筵席落幕,告别了诸位官员之后,沈忆宸一行新科举子,也走出了顺天贡院。 就在此时,萧彝靠了过来,拱手对着沈忆宸说道:“解元郎今日提携,在下感激不尽。” 望着萧彝这番认真严肃的模样,沈忆宸却不以为意的笑道:“连提携都用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大事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说实话,沈忆宸是真没把这点出风头的机会给当回事,帮助萧彝也没想着要什么回报,纯粹的顺水推舟。 “对于解元郎而言可能是小事,但对于我萧彝来说,却是一份大恩情。” 萧彝说的可不是什么客套话,他出身寒门农户,属于标准的底层士子。 这种出身于微末的士子,没有发迹前在很多人眼中是没有价值的,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出手相助。甚至因为文人相轻跟家境贫寒,萧彝一路走来还遭受过很多的嘲弄跟轻视。 沈忆宸身为国公之子,解元之尊,当初在茶棚看见自己寒酸样子就以礼相待,鹿鸣宴上更是送出良机。 这等君子风度、大气格局让萧彝折服,也深深记下了沈忆宸今日的帮助。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沈忆宸也不再强行推辞,毕竟有人记得自己的好,总比多一个仇人要强。 就在沈忆宸准备拱手告辞的时候,说仇人,仇人就到。 孙绍宗带着几位跟随他的新科举子走出了贡院,正好跟沈忆宸打了个照面,脸色非常的难看。 不过这次在他的身边,还有乡试亚元贺平彦,他看到沈忆宸倒是满脸笑容的迎了上来。 “解元郎,今日在鹿鸣宴上展现的才华文章,让在下真是仰慕不已啊。” “贺兄客气,拙作罢了。” 之前在进入贡院的时候,贺平彦出面给了双方一个台阶,并且还主动落后一步,以示解元为尊,把里子面子做到十足。 这些举动让沈忆宸对于他的印象不错,所以说话什么的都比较谦虚低调。 “解元郎,你这就是过谦了。” 面对这话,沈忆宸不置可否的笑笑,再继续谦逊下去,就显得有点假了。 客套完毕,贺平彦也开始准备说点正事。 “解元郎,在下托大的问上一句,你跟孙兄之间是否有些过节?” 这里的孙兄,毫无疑问是指孙绍宗了。 “一点无关痛痒的小问题罢了。” 沈忆宸很无所谓回了句,确实这种摩擦在他眼中,就是一点小问题。 当然,在孙绍宗眼中是不是,他就不知道了。 “大家都是乡试同年,同唱过《鹿鸣诗》,理应团结互助,未来在仕途上也有个助力。” “刚才出门的时候,我跟孙兄也谈过,都认为冤家宜解不宜结。如若解元郎愿意给这个薄面,在下当一回和事佬,在京师雪聆阁设宴如何?” 孙绍宗想要握手言和,这种事情沈忆宸是不信的,因为他太了解真正纨绔子弟的尿性,除非是把他们给整服,否则一定要找回个场子。 自己目前为止,不过让孙绍宗丢了些颜面,远远称不上整服。 如果这小子有这份爽快和解的气量,也不会如此嚣张跋扈了。 不过信不信是一回事,面子给不给是另外一回事。沈忆宸毕竟在京师属于外来户,这里家族背景势力深厚的比比皆是,能不招惹树敌,就尽量以和为贵。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成国公这块“金字招牌”,自己怕是要没得用了。 那日对话堪称“父子决裂”,虽然不知为何成国公这几天下来,并没有把自己给赶出去,但沈忆宸琢磨着好日子应该快到头了。 能抢在目前最大靠山倒台之前,解决掉一桩“隐患”,总归是一件好事。 “贺兄说的在理,在下也不愿多生事端,此事就麻烦兄台了。” “谈何麻烦?这是同年应做之事,解元郎大气!” “贺兄,在下还未取表字,要不你直呼姓名好了,解元郎有些过于客气了。” 贺平彦毕竟是乡试第二名亚元,一直这样使用解元郎的尊称,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而且对方现在是在当中间人帮忙调解,沈忆宸也没想显得自己高高在上,换个称呼低调一点为好。 “既然解元郎都这样说了,在下年长几岁,就托大一点称呼为忆宸如何,这样更显亲切。” “贺兄随意。” “那好,此事就这样说定,到时候我将遣人到府上相邀,就等着恭候大驾光临了。” “不敢当。” 沈忆宸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说完之后,贺平彦就去到了孙绍宗那边,估计是把两人的对话给转述一遍。 “贺兄才学人品俱佳,是京师有名的谦谦君子。” 看着贺平彦远去,萧彝向沈忆宸介绍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些许敬意。 “是吗?” 沈忆宸除了知道对方是乡试第二名外,其他就不太了解了。 “嗯,贺兄是国子监的优贡生,成绩常年稳居前列。而且生性热情洒脱,喜欢广交好友,京师知名的文人士子们,或多或少都有过交集,广受赞誉。” “喔,听起来挺不错的。” 沈忆宸点了点头,确实从第一面接触开始,这个贺平彦就做人待事就让人如沐春风。 “有贺兄当中间人设宴,孙绍宗应该会给这个面子,也可让沈解元免于小人记恨。” “哈哈,那看来我也欠下了一份人情。” 听着沈忆宸这意有所指的话语,萧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告别了萧彝,沈忆宸返回了成国公府,刚从马车上下来,就碰到了朱勇、林氏跟朱佶三人,好像是打算出门去哪里。 看到沈忆宸过来,成国公朱勇脸上表情略微闪现过一丝不自然,不过这种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鹿鸣宴参与的如何?” “一切顺利。” 沈忆宸拱手恭敬回答。 不管两人现在心中是何种想法,至少在表面上言行举止,都得保持正常。 现在沈忆宸总算是明白了,为何古代会出现“伴君如伴虎”的名言。自己跟朱勇的情况就类似,背后都蹬鼻子上脸快要决裂了,随时准备收拾东西,从成国公府提桶跑路。 人前却要演的恭恭敬敬,看不出一丝的异常。 “嗯。” 除了简单的打声招呼,成国公跟沈忆宸也没啥好说的,点了点头就准备上马车。 反倒这个时候林氏靠了过来,一脸欣慰的说道:“今日看到忆宸出府的解元排场,真是整个国公府都与有荣焉。如今科举已经有所成就,也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 说完之后林氏转头看向成国公朱勇说道:“公爷,你看要不我在京师的勋戚贵妇圈子里面,帮忆宸寻得一位良配如何?” 听到林氏准备帮自己安排亲事,沈忆宸瞬间就警觉起来,这可是关乎到后半辈子幸福的事情。而且依照古代的礼法,嫡母的地位跟身份,是比生母还要尊崇的。 一旦她跟成国公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了默契,就几乎等同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是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所以沈忆宸断然拒绝道:“多谢朱夫人好意,在下目前尚未弱冠,而且明年的春闱就在眼前,暂无心考虑婚娶之事。” “忆宸,古人还有十五弱冠的,你今年都已经十七,弱冠礼可以随时举办。另外有了一个良配相伴,也能在生活上多加照拂,能更好专心读书,备战明年的春闱。” “你看看二哥朱佶,今日就打算前往镇远侯府上,商讨跟候女之间的亲事。他不也要参加明年春闱吗,如若你也谈成一门亲事,岂不是双喜临门?”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她之所以“催婚”沈忆宸,并不是有多么好心想要找寻一良配。 更多是看到今日沈忆宸解元排场,心中暗生嫉妒,这可是自己儿子当初中举,远远比不上的盛况。 所以趁此机会,高调宣扬一下即将要与侯爵之女联姻的消息,也让沈忆宸羡慕嫉妒恨一番。 考中解元又如何,真正勋戚人生的起点,可能就是你们这种“普通人”,努力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 这边林氏在炫耀,马车旁的朱佶可谓一张脸都绿了! 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清楚沈忆宸跟陈青桐之间,那暧昧不清的关系吗? 镇远侯虽说跟泰宁侯同为侯爵,甚至在地位权势上,还要略高一点,但双方女儿那能相提并论吗? 镇远侯之女,不过就是候府里面众多子女的一员,并不多受重视,也得不到家族的鼎力相助。 而陈青桐可是泰宁侯独女,从小就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谁能娶到她,就意味着能得到一脉侯爵的全力支持,毕竟泰宁侯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现在母亲在沈忆宸这小子面前炫耀跟侯爵之女联姻,让朱佶感到憋屈不已,要知道当初自己可是与沈忆宸竞争当中的失败者! “朱夫人不必了,在下自有打算。” 沈忆宸这次语气强硬生疏了许多,因为他明白自己继续委婉拒绝,说不定对方就打蛇顺棍上,搞出强行婚娶的事情。 这种古代“开盲盒”的嫁娶方式,运气好还能找一个凑合过一生的,运气不好简直祸害一生! 而且按照林氏的手段跟心思,后者的可能性,估计得接近百分之百。 “还在说些什么,上车!” 沈忆宸的这声自有打算,没有影响到林氏,反倒刺激到了成国公朱勇。 让他不由想起跟沈忆宸的几次对话,这小子都是如同今日这般“忤逆”,从不愿意听从长辈之言。 既然如此的话,还说些什么废话,就随他去好了。 成国公都发话了,林氏自然不敢再继续多言下去,拍了拍沈忆宸的胳膊,最后补充了一句:“忆宸,要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我就跟公爷帮你上门提亲。” “如今你孤身一人在京师,虽然还未入宗谱,但也可以把我当嫡母看待,一家人毋需客套。” 这番话要是换做其他从小倍受冷落的婢生子听到,估计得感动的痛哭流涕。 特别是沈忆宸这种十几岁就独自漂泊在外,身处陌生孤立的环境,有个人如同母亲般关爱,还帮他考虑人生大事,看作一家人。 恐怕更为深受感动,从内心里面认可这位嫡母了吧? 只是很可惜,林氏这番影后表演,在沈忆宸这里只能评个负分滚粗…… “谢过朱夫人。” 不痛不痒的道了声谢,沈忆宸脸上硬挤出一抹有些虚假的笑容。 对于这个笑容的真诚度,沈忆宸还是不太满意的,自己的演技目前看来还需要磨练,不够走心。 毕竟在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之前,就必须得跟林氏虚与委蛇下去。 目送成国公的马车远去,沈忆宸正准备迈动脚步进府之时,却发现角落处出现几个人影,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定睛一看,发现居然还是几位“熟人”,他们就是当初跟随叶宗留的矿工。 这群矿工不是返回福建了吗,为何会出现在京师,莫非是走私上出了什么问题? 带着这份疑惑,沈忆宸没有选择进府,转身朝着角落方向走去。 刚一走入偏僻处,这几人就齐刷刷的跪下道:“小人拜见解元公。” 举人虽然在没有授官之前,并没有官身,但是在普通平民眼中,他们跟官老爷并无多大区别,更别说沈忆宸还高居解元。 单纯论官身,也得不到矿工们的如此大礼,毕竟他们要干的是杀官造反的买卖。之所以如此礼重,还在于沈忆宸给他们指了条活路,变相有了救命之恩,自然得感恩戴德。 “客气了,在下也当不得公字,你们快起来吧。” 一般正常来说,解元最多称呼为解元郎,只有状元才有资格称“公”。不过民间老百姓哪有这么多规矩,解元跟状元在他们眼中,都属于高不可攀的人物。 这几人毕竟是干过造反的买卖,还是没有普通平民那种畏官如虎的心态,行过大礼之后就纷纷起身,脸上流露出一抹兴奋神情。 “沈公子,还记得我不?我叫苍火头,咱们在船上见过。” 另外一人立马出言打岔道:“什么沈公子,要称呼沈解元,一点规矩都不懂。” “沈解元,我叫郑祥。” “当日在镇江我就佩服沈公子,日后定能大有作为,现在果然考中解元了。” “对了,我叫王能。” 几名矿工壮汉,一边吹捧一边自我介绍了起来。 其实就算不介绍,沈忆宸对几人的姓名也有印象,毕竟记忆力可是他的强项。 “时隔多日能再见到诸位,在下也是感到高兴,不过你们为何会在此地?” 沈忆宸好奇反问一句,这几人鬼鬼祟祟躲在公府角落干什么,要是被公府的护卫发现麻烦就大了。 “还不是那狗眼看人低的门房!” 苍火头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怒气,然后继续补充道:“我们进城后得知沈公子你高中解元,还打听到住在成国公府,于是就打算上门拜访。” “结果门房压根就不让我们进去,连通传都不肯,所以我们只好在这里等着,看能不能碰到沈公子出来。” 听到这话,沈忆宸有些哑然失笑。不过想想也正常,当初自己好歹一个文人身份,门房都懒得搭理,这几人粗布麻衣的,愿意去通传才怪了。 “那你们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给沈公子送点东西。” 那名叫做王能的壮汉说罢,就取下背在身上的包袱,解开一看是白花花的银锭,估摸着不下百两。 “沈公子,那日我等兄弟听从了你的建议,当即回到福建找寻了走私的海商,通过他们当中间人与倭人谈生意。” “还真如沈公子所言,这群倭奴人傻钱多,不光什么货物都要,甚至就连铜钱都能跟他们换银子过来。” “我们都还没有出海,在宁波外面的小岛交易,就赚了数百两银子。除去上交官府的部分矿税,以及大家生活所需,叶老大让我们几兄弟走海路把剩下的都带过来了。” 看着这包袱银锭,沈忆宸笑着回道:“这是要送给我吗?”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问,苍火头两眼一睁,满脸理所当然的回道:“肯定啊,如若不是沈公子指出一条活路,我等兄弟现在还能不能扛个脑袋都说不定,这笔钱还望莫嫌少了。” 说罢,就把这包袱银锭塞到了沈忆宸手中。 望着手中银锭,沈忆宸简直有些哭笑不得,这群矿工几百号人干着走私买卖,几个月下来就净利润百来两银子。 而且从他们都表情举止看,好像还挺满足的样子?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这不是赚着卖白菜的钱,冒着卖白FEN的风险吗? 当然,这话沈忆宸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否则对方肯定误解为自己在嫌钱少。 于是他转而说道:“诸位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要不在下找间客栈办个接风宴,然后再让你们好好休息一番。” 这几人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混进京师,但名义上还在被官府通缉。就这么带入公府人多眼杂,恐会生出什么事端,所以最好还是找寻一件客栈让他们先住下。 “我们几兄弟走海路日夜兼程,对京师也不熟悉怕暴露身份,就劳烦沈公子了。” “诸位对于在下同样有过大恩,无需客气。” 就这样,沈忆宸把几名矿工带到了一家比较偏僻的客栈,并让店小二上了一桌好菜。 望着苍火头几人狼吞虎咽,在添了几碗饭后终于放慢了速度,沈忆宸这才开口准备问些事情。 他实在不理解,大明朝正统朝末期跟倭国干走私贸易,说赚钱那是低调了,称之为抢钱都不为过。 这群兄弟干了四个来月,咋就混成这逼样了,莫非这年头就连走私也存在中间商赚取差价? 121 卷入历史(二合一) “苍火头,你来跟我详细说说,与倭奴的贸易是如何进行的。” 听到沈忆宸询问,苍火头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碗,抹了抹嘴角的油花回道:“沈公子是这样的,那日我们分别之后,叶老大就带着我们回到了福建矿山。” “之前我们准备起事,也认识了不少道上的人物,其中就有福建沿海搞走私的。不过与倭奴进行贸易,在我们当地为人所不耻,双方关系并不深厚,这次没办法才联系上他们。” “嗯,你们找他们当中间人,抽成很高吗?” 沈忆宸并不关系什么海盗走私,都混到要举旗造反的地步了,还在乎别人什么身份。 他现在唯一想要知道的,就是干这笔买卖怎么才赚这点钱,按目前利润下去一整年赚个千把两银子顶天了,万一矿税再加,或者多了其他苛捐杂税,不还得举旗造反? “不高,对方很敬重叶老大,才十抽一。” 有一说一,就算沈忆宸没搞过违法产业,他也知道这种买卖中间人十抽一很低了。按照正常情况下,帮助联系买家,提供交易场地,十抽三都不意外。 狠一点的吃双方,拿走一半的利润也不是没可能。 “那为何几个月下来,就只能赚百来两银子?” “沈公子,百来两银子还少吗,现在我们都能吃饱饭了。” 没想到苍火头比沈忆宸还要惊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要知道他们之所以举旗造反,并不是什么野心或者追求更高品质生活。而是属于标准的农民起义,被官府矿税给压的实在没有活路,到了不反也是等死的地步。 所以在他们看来,这笔买卖下来能交上部分的矿税,不再被官府逼迫,并且还能让妻儿老小吃饱饭,就已经有了天大的改变。 至于这百来两银子,更是属于纯血赚的,再少点都能接受。 这句话让沈忆宸着实有些无言以对,苍火头也太容易满足了点,就连做大做强的野心都没有吗? 就这心态,还想着举旗造反,还不如落草为寇靠谱。 “我的意思不是嫌少,而是感觉理论上应该更多点。” 沈忆宸委婉的点出来自己想法,这种抢钱的买卖不多搞点顺差回来,简直对不起这个时代人傻钱多的倭奴。 三人中的郑祥读过私塾,见识要比苍火头广上许多,他听懂了沈忆宸话中的意思。 “沈公子,这次交易我们是在海上小岛进行,运输什么的都是倭奴他们自己负责。” “而且所售的货物,不过是些陶器跟粗麻,还有村上的一点农物,实在卖不上什么价钱。如果不是倭奴对大明的铜钱非常渴求,能换回数倍的白银回来,可能利润还要少。” 听到这话,沈忆宸点了点头,他算是有些明白了。 这个时代风险最高,同时也是利润最大的海上运输环节,并没有在叶宗留等人掌控之中,必然就要割舍出一大部分利润出去。 另外他们所售货物,里面也没有什么高价值产品,根本就卖不上什么价格。 如果不是此刻倭国的银价确实贱,恐怕他们这种贸易方式,不赔钱都算不错了。 这种情况就有点类似于后世两千年左右,靠衣服、鞋袜等等低价值产品对外贸易。看似量很大,实际上根本就赚不到多少钱,远远不如工业产品的利润高。 “江南盛产丝绸、瓷器跟茶叶,为何你们不与倭奴贸易这些物品?” 沈忆宸所说的这几样物品,哪怕放在清代前中期都称得上是硬通货,直到被工业产品给打败。 现在都倭国除了有矿,其他都穷的跟鬼似的,这些玩意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奢侈品级别的东西。就算暂时没有能力获取远洋运输环节的利润,也足矣靠着商品的高附加值赚取巨额利润了。 “沈公子,这些东西不好大批量采购,而且我们身份也不便。” 郑祥脸上流露出为难神色,矿工虽然普通学识比较低,但其中照样不乏有识之士,比如卞和这种人。 他们也知道拿些值钱的东西卖给倭奴,不过明代商引废除都才没几年,各地瓷器大厂背后都有着官方背景,想要大规模扫货没有人脉前提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这群人只是暂时与官府“休战”,身上都还背着通缉的名声,哪个正规商人敢与他们做生意? 理论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大钱是挣不上,能保证吃喝用度,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面对叶宗留等人现实的难处,沈忆宸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看来事情远远没有自己当初想象的抢钱那么简单。 但问题是想要出手帮助,在商业上沈忆宸也没有任何人脉,官场上的文人士子们,更是把商贾给视为低贱人群,想要与他们商量做生意,恐怕自己会首先开除士大夫阶层。 唯一称得上有所关联的,就是当初在应天会馆人士的许逢原。 不过双方后续也没见过面,底细完全不清不楚,沈忆宸可不敢随意引荐给叶宗留等人。 万一许逢原是个“内鬼”,那可真就玩脱了。 看着沈忆宸没说话了,郑祥也明白对方是真心想帮助自己等人,于是开口宽慰道:“沈公子也无需担心,这次叶老大与三明尤溪的蒋福成取得了联系,对方在尤溪有着万余炉丁。” “我们准备自己开采铜矿,然后交与蒋福成铸造私钱,最终拿去与倭奴交换白银回来。只要一切顺利,日后将成为赚大钱的买卖!” 好家伙,听到郑祥这话,就连沈忆宸都感到诧异。万万没想到这群矿工,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还学会举一反三了。 直接跳过了走私正常贸易环节,选择开采私矿铸造私钱,不愧是有过造反的胆子。 除了震撼之余,沈忆宸也感到蒋福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正统年间东南农民起义,这位也是其中的一方势力,并且还不弱。 因为炉丁,就是明代铁匠的匠籍称呼,要知道没有两把子力气,是没实力抡大锤当个铁匠的。而且有锻造能力,意味着兵器、甲胄什么的都不会缺,想要成为弱鸡义军都难。 看来之前叶宗留等人分散到各处采购铁器,就已经跟蒋福成这批炉丁有过联系。难怪正统朝期间东南起义能连续数年不灭,还发展到几十万义军,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不过就在郑祥说完这句话后,旁边一直比较沉默寡言的王能补充了句:“现在朝廷严禁私矿,我们大规模开采的话,可能又会与官兵产生冲突,到时不知得死多少弟兄。” 这句话让之前反转的光明前景,又瞬间暗淡了下来。 叶宗留这批矿工现在之所以能安心吃碗饱饭,就是因为他们放弃了私自开采银矿,并且补上了部分矿税,让浙江、福建两地的官府暂时缓和下来。 如果这时候又去开采铜矿,岂不是相当于重操旧业,在官府眼中哪管你是采铜还是采银? 可能最终的结局,又回归到不得不反的地步。 究其原因,还是生产资料不足,只能跟“私采”这两字给杠上了,否则就没有其他出路养活这么多矿工。 “你们给我点时间,我考虑下有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思索再三,沈忆宸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给应承下来,帮助这群矿工另寻他路。 这并不是单纯为了自己日后势力、兵源考虑,沈忆宸能不能走上文臣巅峰,如同于谦那样掌控武力都是未知数,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他更多是不愿意看到,这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最后都阵亡在大明朝的内耗之中。 很多人了解明朝的历史,入门读物都是那本《明朝那些事儿》,确实这本书通俗易懂,写的还非常有趣味,很适合当历史书籍的入门读物。 但这本书恰恰对于明朝正统朝时期,除了土木堡之变外,另外两场大规模战争的描写非常少,从而无法呈现出完整的历史进程。 这两场战争就是西南麓川之战跟东南明朝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正是这两场战争,抽调了大明朝在草原左翼几乎全部战略机动兵力,无数西北精锐将官深陷内陆战争。 直到也先部横贯朔漠,蒙古铁骑南下攻击宣大了,陈懋,蒋贵,王骥等明朝中坚重臣,以及大批官兵还处于这两场战争的收尾阶段。 沈忆宸见识过镇江的流民,一路上也看过无数食不果腹的大明百姓,明白内乱没有赢家。 他曾立誓要以天下为己任,就得竭尽可能的避免内战的发生,让叶宗留等数十万东南矿工农民,免于死在官兵的刀剑之下。 同样,大明的官兵们也是父母所生养,北方还有着异族铁蹄铮铮。拖着疲惫之身大军北上,最终殒命于塞外,这样又值得吗? 沈忆宸之前一直都没有能力改变历史进程,而这一次,他想要试试了。 安置好苍火头等人,沈忆宸就返回了公府,这种事情也不能急于一时。至少现在福建那群矿工能吃饱饭,暂时稳住了围剿的风险,远没有当初那般紧急。 回到府上,沈忆宸坐在书桌面前,想着自己认识的人中,有没有合适的采购商,让叶宗留等人可以与倭奴进行高附加值商品贸易。 不过想来想去,自己认识的不是勋戚武将,就是士大夫文人,压根就跟商业沾不上边。唯一一个许逢原,还不太熟悉,完全不敢与这种人托底。 当然,实在没办法的话,沈忆宸也可以自己去当个贸易中间人,然后把货物转交给叶宗留等人。 但是多了一道程序,过程要变得繁琐,而且自己也远离福建,沟通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可是个大问题。 另外更重要一点,就是明年二月还有春闱,自己哪来的精力跟时间,去当个什么商人? 想来想去,沈忆宸只感到一阵的头痛,没有更好的办法。 说实话,来到大明朝这一年多来,沈忆宸进步不可谓不快。但是就此想要改变历史的滚滚车轮,实力上还是差的有点多。 府上呆了两天,沈忆宸还是没有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过倒是从苍火头等人的嘴中,得知了镇江府贪墨案的一些情况。 孙鼎收到消息后动作很快,联合都察院抢在镇江官场动手之前,查封的粮库、银库等等重要场地,拿到了一手直接证据。 现在奏章已经在发往京师的路上,毕竟知府乃正四品的文官,南京六部没这个权限审理,还是得等京师方面的定夺。 不出意外的话,贪墨造成流民聚集,镇江知府、通判这群官员,至少得流放边疆。 不过这日下午,公府门前来了一辆马车,它是贺平彦派来邀请的,说晚上已经在雪聆阁摆好了筵席,等着沈忆宸跟孙绍宗双方握手言和。 之前答应好的事情,沈忆宸自然不会推辞,于是坐上了这辆马车,伴随着“吱嘎吱嘎”的摇摇晃晃,停在了京师的一片繁华之地。 沈忆宸走下马车,打量了一眼周围的场景,发现此处莺莺燕燕环绕,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好像是处勾栏之地。 “车夫,雪聆阁就是此处吗?” 感到氛围有些不对,沈忆宸转身朝车夫问了一句。 “雪聆”这两字听起来像是处清静高雅的私人会所,怎么把自己给拉到青楼妓院来了? “是的公子,您抬头看看上方招牌。” 经过车夫提醒,沈忆宸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发现眼前这栋建筑确实就是雪聆阁。 看来不仅仅是应天秦淮河畔附庸风雅,就连京师的勾栏瓦舍,同样往着诗酒唱和的方向走,与文人士大夫阶层紧密的结合在了一起。 “谢过了。” 沈忆宸拱手朝着车夫道了一声,然后独自一人走向这间雪聆阁。 还没进门,就有一个老鸨靠了过来,亲热的挽起沈忆宸胳膊说道:“这位公子真是有眼光,我们雪聆阁的姑娘冠绝京师,就连今年花魁都是从雪聆阁选出的。” “不知公子有哪位相好的姑娘,老妈子去帮公子开个雅间。” 虽然京师妓院在名字上的风雅程度,已经不输于江南的秦淮河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在品味逼格上,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至少秦淮河畔高级青楼的老鸨,展现出来的态度没这么庸俗,更多是一种让顾客如沐春风的感觉。 “我已经约好人了。” 沈忆宸除了冬至诗会登上过画舫外,从未正式进入过妓院,更别说什么相识的姑娘。 “不知公子约了何人。” “国子监的贺平彦。” 一听到是贺平彦的名字,这名老鸨松开了手臂,面色明显要尊重许多。 “原来是贺相公的贵客,他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公子随我过去。” “谢过。” 沈忆宸拱手称谢,然后随着这名老妈子走入了雪聆阁。 相比较外面各种莺莺燕燕的庸俗,这间妓院内部的装修就要典雅许多。 很多器物从精细程度上能感受出名贵,却没有那种爆发户般的俗气,摆放布置也颇有讲究,一看就是出自于名师之手。 穿过热闹的大堂,沈忆宸又穿过一条长廊,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雪聆阁的中间用奇石修筑出来一座假山,上面还有着一道小小瀑布奔流而下。要知道京师这种地方可不比江南水乡,特别随着人口多起来后,水源可是相对紧张的资源。 想要弄出这么一座人造瀑布,价值绝对不菲。 更让沈忆宸感到惊奇的,就是长廊四周修建着一座座包厢,但窗户门框什么的,用的并不是窗户纸这类物品,而是类似于毛玻璃般的半透明器物。 如果沈忆宸猜测没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叫做蠡壳窗的半透明蚝壳,用来替代后世玻璃的效果。 同时沈忆宸也终于明白,为何这间青楼会被叫做雪聆阁。想想看在京师大雪纷飞的季节里面,不用打开门窗吹冷风,就能依稀看见外面的雪景,这份逼格在大明简直拉满了! “公子,贺相公他们就在里面,老妈子就不进去打扰了。” 老鸨把沈忆宸带到了一座包厢面前,透过蠡壳窗能朦胧看到里面衣袂飘飘,不时传出来嬉戏打闹之声。 “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包厢的房门,只见里面有着十数个人。除开陪酒的歌姬舞技外,还有着五六个年轻文人,其中自然就有贺平彦跟孙绍宗两人。 看见沈忆宸站在门口,屋内众人都愣了一下,就连歌舞声音都暂时停了下来。 孙绍宗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不过并没有什么发难的意思,相反贺平彦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一脸笑容欢迎道:“真是贵客来临,忆宸我可等候你已久了。” “抱歉,路上车马行程较慢。” 只见这时另外一人开口道:“沈兄来晚了,那就理应罚酒三杯啊。” 听到这话,其余几人也纷纷起哄道:“没错,今日定要与沈兄来个不醉不归。” 对于这些人,沈忆宸并不熟悉,于是脸上表情有些茫然,只能尴尬笑了笑。 “无妨,忆宸你先入座,我来与你介绍一下众人。” 贺平彦也是看出来沈忆宸的尴尬,把他给拉到了席位上面,开始介绍起众人。 今日这场“和头酒”,完全不是沈忆宸之前想的就自己与孙绍宗两人,相反更像是一场京师公子哥的聚会。 来者众人中,有内阁大臣马愉之子马徵,西宁侯与咸宁公主的嫡长子宋杰,以及明朝内阁“三杨”中最后一位杨溥之孙杨寿等等。 可以说相比较应天府沈忆宸接触的,那一群权利边缘官二代,此刻坐在这里的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二代。 他们的父辈,正执掌着大明的权利巅峰! 122 京师花魁 入座之后,贺平彦并没有搭理那些起哄的公子哥,相反给沈忆宸跟孙绍宗分别倒了一杯酒。 然后说道:“沈兄与孙兄两人,本是科场同年,而且父辈都乃朝中重臣,理应互相团结帮扶。 “之前两位兄台可能有些言语摩擦,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今日贺某人在此设宴,还希望两位能给在下几分薄面,喝下这杯酒此后就一笔勾销。” 贺平彦一番言语举动表现的很是大气,同时隐隐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 沈忆宸有种感觉,贺平彦这人应该不仅是国子监优贡生那么简单,背后的来头势力肯定不小,否则攒不起这么大的局。 众人目光都放在这两杯酒上面,想看看到底谁举杯,只见孙绍宗的眼神中依然写满了不服,压根没有举杯的意思。 至于沈忆宸淡然自若,同样没有伸手拿起这杯“和头酒”。原因也很简单,自己有和解的心思,纯粹是不想多生事端,并不是过来求和的。 外界眼中,孙绍宗是处于强势地位的那个,今日要是自己先举起酒杯,意思就完全变了。所以他必须要让孙绍宗先举杯,这才能让双方达成一种均势! 看着两人迟迟没有举杯,此刻屋内气氛有些凝固了起来,特别是那些歌姬舞技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到这群贵公子。 只见这个时候,贺平彦把目光看向了孙绍宗,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看见贺平彦这个动作,孙绍宗咬咬牙举起了桌上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又重重砸在桌面上。 对于孙绍宗后面不服气的举动,沈忆宸并不在意,只要是对方先低头就行。接着他也端起桌上酒杯一口闷了,同时倒转过来,示意自己一滴不剩。 “好!两位兄台都是大气之人,从今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有什么事情坐下来好好商量。” 说罢,贺平彦用力拍了两下手掌,屋内原本都歌姬舞技们纷纷退了出去。 “忆宸,今日这场筵席兄弟可是下了大本钱,就连雪聆阁的花魁秦流霜都请了过来,一般人想要目睹佳人芳容可是不容易。” 听到这话,沈忆宸嘴角笑了笑,并没有应声。 他对于这什么青楼花魁名角不感兴趣,毕竟后世的网络媒体发达,该看到美女都见识过。 小书亭app 看着沈忆宸好像不以为意的样子,马徵开口说道:“沈兄你初来京师恐不甚了解,这位秦流霜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并且诗词书画、吹箫度曲面面俱到。” “多少王公贵臣想要见她一面都不容易,今日还是卖了平彦兄的面子,才请动了秦大家,平常可没那么容易见到。” “喔,是吗?” 沈忆宸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免得让自己不太合群。 不过内心里面,依然没有多少期待之情,因为他很清楚所谓的花魁,就跟后世的选美比赛差不多,是一种包装宣传手段,来提升青楼妓女的身价。 甚至表现的越神秘清高,就越能吊人胃口,要是真迷上了,就意味着你成为了青楼的目标人选。 就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包厢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几名相貌俊美的女子出现在眼前。 特别是为首的一人,身穿一身粉丝轻纱,相貌无比清纯干净。特别那一双眼睛,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雾气,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我见犹怜。 好家伙,沈忆宸之前在应天府的时候,好歹也算是见过秦淮四绝中的“曲绝”跟“舞绝”,她们两人也称得上是下一届秦淮花魁的有力竞争者。 不过董玉静跟许佳人,依然是那种成熟女人的妩媚,而眼前这位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别有一番滋味。 望着沈忆宸仿佛眼珠子都看直了,贺平彦的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笑容,但转瞬即逝。 “妾身秦流霜,见过各位公子。” 为首的女子侧身朝屋内众人行了个礼,果然不出所料,这个女人就是京师花魁。 “秦大家不用多礼,赶紧坐下吧。” “秦大家跟我们还客气做甚。” “今日得意秦大家赏脸,鄙人真是深感荣幸。” 很快房间内的这几位公子哥,就流露出一副舔狗模样,这种变化让沈忆宸都感到有些啧啧称奇,至于吗? “妾身多谢诸位公子们挂念。” 秦流霜又行了个礼,然后缓缓踱步,坐在了贺平彦的身边。 她的这个举动,让沈忆宸目光闪烁了一下。 本就感觉贺平彦身份不简单,否则以孙绍宗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吃这桌“和头酒”,更不会首先举杯。 现在秦流霜的坐位,更是验证了沈忆宸的猜测,甚至是超乎了他之前的预估。 一个国子监贡生,居然在身份上还压过了当朝皇太后的弟弟,花魁都明白以他为尊,这背后到底是哪家势力才能如此? 秦流霜入座之后,其他几名女子也纷纷坐在了在场众人身边,就连沈忆宸旁边也多了一个女子。 “如今佳人已到,诸位也不必客气,尽情的诗酒唱和吧。” 贺平彦大手一挥,示意在场众人可以放开了玩,其他几名公子哥早就等待这一刻多时了,立马欢呼应承下来。 只不过看向贺平彦的目光,隐约带着一丝羡慕,毕竟花魁秦流霜是与他作陪。 “公子,奴家帮你斟酒。” 沈忆宸身旁的青楼女子,也很合时宜的举起酒壶,帮他给满上。 “谢谢。” 沈忆宸客气的道了声谢,却并没有举杯喝下。 “公子是第一次来勾栏之地吗?” 很明显沈忆宸这副画风,与周围几人嘻笑打闹有些格格不入,青楼风尘女子别的可能不行,如果察颜观色的本领不行的话,那在这行是混不下去的。 “不算是。”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说,这名女子心中就有底了,“不算是”那肯定就是了。 “奴家名叫柳儿,不知公子贵姓。” “免贵姓沈。” “柳儿看沈公子好似不喜热闹,要不奴家陪公子吟诗作对如何?” 素闻明代的顶级名伎,诗词书画那是必修项目,沈忆宸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个妓女主动与自己吟诗作对。 换做其他文人士子,恐怕得诗兴大发,留下几首作品让在场女子好好欣赏吹捧一番。但是很可惜,沈忆宸对写诗作词这种事情可没多大兴趣,除非必要才懒得动笔。 “不用了,坐着就好。” 沈忆宸依旧保持这副淡然处之的态度,让身旁这位叫柳儿的女子,有些把握不住了。 她见识过不少贵家公子,有高调急色的,也有低调冷淡的,却很少有沈忆宸这种以礼相待始终不逾矩的。 原因也很简单,你要是一个纯粹卫道士,还来青楼这种地方干嘛? 几杯酒下肚后,可能是看到沈忆宸还没彻底融入到氛围中来,西宁侯嫡长子宋杰开口道:“沈兄是从应天过来的,还没见识过秦大家的曲调,要不贺兄忍痛割爱,让流霜姑娘表演一番?” “谈何割爱,只要沈兄高兴就好!” 贺平彦也表现的很大气,朝着身旁的秦流霜说道:“流霜,还未向你介绍,这位可是成国公之子,顺天乡试的解元郎沈忆宸。” “你们经常唱曲的那首《金明池》,就是出自于沈兄之手。” 本来这群青楼女子并不知道沈忆宸身份,不过能出现在这种场合,应该也是京师某个勋戚重臣子弟。 但是她们万万没想到,沈忆宸的身份居然如此尊贵,当红成国公之子也就算了,毕竟这是投胎的运气。 顺天乡试解元郎,这可就是才华横溢的表现。加上沈忆宸还如此年轻,一表人才,更是越打量越俊俏。 “原来是解元郎,妾身这厢有礼了。” 秦流霜立马站起身来,再次向沈忆宸行了一礼,同时颔首低眉,一副娇羞的模样。 换做一般人,看到这种场景,那恐怕真是把持不住。 “秦大家,客气了。” 沈忆宸伸手虚托了一下,脸上也有着淡淡笑意。 “解元郎有所不知,妾身仰慕公子才华已久,今日得见算是圆梦了。” 这句话出来,在场公子哥脸上均露出了羡慕神情,就连贺平彦嘴角都微微抽动了下。 秦流霜就算是面见朝廷王公重臣,都很少说出这样的话语,作陪普通公子最多就两句客套话,沈忆宸还是当属第一个让京师花魁另眼相看之人。 “在下才疏学浅,不敢当。” 沈忆宸依然是副谦逊模样,因为他很清楚这种顶级花魁,可千万别把她当做花瓶看待,是有真才实学的。 就如同明末的秦淮八绝,数百年过去还有诗词流传于世,又有几个文人能做到这步? 万一吹捧之下一时兴起,要与自己在诗词上面交流一番,到时候自己技不如人得话,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素闻解元郎低调谦虚,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不知解元郎喜欢听何曲?” “秦大家自行定夺就好。” 沈忆宸对青楼曲目,那是没有一丁点的了解,想要点歌也不知道点哪首,不如让对方自己看着选。 “那妾身斗胆,就唱解元郎所作的《金明池》如何?” “那就劳烦秦大家了。” 言罢秦流霜就走到了房间中央,同时屋外等候的乐师们,也推开门进来奏乐。 说实话,沈忆宸虽然写出了《金明池》,但青楼女子们如何唱的,他是一次都没有听过,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 就在秦流霜演唱之时,贺平彦靠了过来又给沈忆宸倒了杯酒,然后开口说道:“忆宸兄,今夜感受如何?” “很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美酒佳人相伴属实不错,就是有个比较碍眼的人。 “不知忆宸兄弟,可有听闻过京师共兴社?” “未曾听闻。” 沈忆宸有些不明所以,为何贺平彦突然说起什么共兴社。 要知道现在还是明朝中期,不像后期那样出现各种党派、社团进行党争,基本上还是以同乡会组织为主。 “忆宸兄没有听过也很正常,共兴社就是我们京师勋戚大臣子弟组建的一个社团,寓意团结一体,共同兴盛。” “在下不才,正好担任了共兴社的社长。” 听到这句话,沈忆宸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今日这几位身份背景不低的公子哥,纷纷以贺平彦为首。 甚至就连孙绍宗,都按捺住内心的不满,选择低头与自己喝这一桌“和头酒”。 沈忆宸本以为这个贺平彦,估计就是家世背景更硬,压过了其他人一头,说不定是王振的某个亲戚。 结果没想到背后原因,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复杂,京师这群官二代居然还成立起了组织。 真不愧为天子脚下长大,从小耳濡目染各种权利斗争,玩的就是比应天勋戚大臣子弟们高端。 “不知贺兄社长身份,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沈忆宸当即拱手致歉,虽然不知这个共兴社到底是什么玩意,但对方一向挺给自己面子,当然得投桃报李。 “忆宸兄,你真乃折煞我也。” “所谓社长不过是同年好友看得起在下,共同推举而成,当不得个人物。” 贺平彦表现的非常谦逊,丝毫没有把社长身份,当做炫耀、得意的资本。 话音落下,贺平彦举起酒杯随即说道:“忆宸兄,那日放榜唱名,在下与你就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今日到场的这几位友人,除了当个见证人外,更多是仰慕忆宸兄的才华。” “现在借着酒劲,在下斗胆抛出邀请,我们整个共兴社都期待像忆宸兄这样的大才加入,不知可否考虑一二?” 说完,贺平彦直接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做出一副先干为敬的姿态。 不单单贺平彦这样说,圆桌上其他几位贵公子,也举起酒杯说道:“在下敬仰沈兄才华已久,万分期待能与沈兄共兴盛。” “共兴社团结一体,沈兄加入后就是自己人,我们定当鼎力相助。” 甚至就连有过恩怨的孙绍宗,也开口说道:“以前的矛盾摩擦都过去了,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还望沈兄莫要推辞。” 这群人的劝说里面,有恭维的、有利诱的、还有像孙绍宗这种,隐隐暗藏威胁的。 说实话,沈忆宸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今日这场“和头酒”,原来跟讲和并没有多大关系,真正的意图是让自己加入这什么共兴社。 历朝历代只要皇权稳健,都会极力的打压臣子们拉帮结派,正统朝时期同样也不例外。 并且随着中央集权进一步加强,明朝前中期对于平衡各方势力做到非常好,除了王振这种宦官外,找不到任何真正意义上的“权臣”。 就连王振,说实话也不过是皇权化身罢了。 既然朝廷之上不好拉帮结派,朝廷之下这群公子哥们,就搞起来党社组织,看来是野心不小意有所图。 对于建立起势力集团,沈忆宸内心里面并不排斥,不过前提是属于自己的,谁也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基于这个理论,很明显贺平彦这群人,也不可能帮助沈忆宸创建什么共兴社,进去之后注定当个小弟。 其实当小弟也没什么,只要这个组织有前途,未来一步步的往上爬。能力足够的话,终究一天到为我所用的时候。 但是历史跟这一年多的亲身经历,已经告诉了沈忆宸,明朝这片土壤环境下诞生的党社,除了是群会搞党争的臭鱼烂虾外,其他卵用没有。 更别说党社的基础,还是一群官二代贵公子,称之为笑话都不过分。 这种注定拉垮的组织,自己跳进去过家家吗? 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沈忆宸宁愿白手起家,也不想日后被这群人给拖后腿。 “贺兄,在下对于京师环境并不是熟悉,还容我再考虑一二。” 沈忆宸并没有直接拒绝,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好歹也留个面子别把话说死了。 而且得罪一个孙绍宗不怕,得罪一个京师官二代组织,麻烦恐怕就有点大了。这群人成事不足,败事那是绰绰有余。 沈忆宸这话一出,在场几名公子哥脸色有些不好看了,话都说到这份上,还要考虑一二,不是相当于委婉拒绝? “忆宸兄有顾虑,在下也很理解,只是有些深感惋惜。否则以兄台之才,下届社长定当无人可争!” 贺平彦反倒没有流露出不满,而是摇摇头一脸惋惜表情。仿佛真的非常看好敬仰沈忆宸,想要把他给拉到这个志同道合的共兴社里面来,就连社长之位都在所不惜。 “贺兄厚爱,在下真是深感惶恐,这杯酒就当是赔罪了。” 沈忆宸也不想得罪人,于是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算是给对方一个台阶。 不过台阶这东西,不是给了对方就一定要下。 孙绍宗本来就压着一肚子的不满,如若不是贺平彦强压着自己来和解,说要拉沈忆宸入共兴社,自己会低这个头? 现在既然对方不给面子,那也没必要再憋这口气,只见孙绍宗直接把手中酒杯砸在地上,恶狠狠的说道:“沈忆宸,别给脸不要脸!” 突然的变故,吓的房间内青楼女子跟乐伎都尖叫起来,坐在沈忆宸身旁的柳儿,更是下意识的紧紧搂住他的手臂,躲在身后瑟瑟发抖。 花魁秦流霜反倒没有表面上的柔弱,她仅仅后退一步,还能保持基本镇定看着场上局势。 这里面唯独沈忆宸,始终保持着一副波澜不惊的状态,缓缓放下手中酒杯,然后看向孙绍宗说道:“你这张脸很值钱吗?” 123 “反杀”(二合一) 沈忆宸此话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剧变,谁也没想到这名婢生子这么狂妄,完全没有把孙绍宗给放在眼中。 要知道这可是当朝皇太后亲弟弟,皇帝的舅族,任谁都要给上三分薄面。敢这么公开撕破脸皮的,沈忆宸还是第一个! 说实话,孙绍宗憋着一口气,没有什么和解的意思,其实沈忆宸同样没有。 沈忆宸今日愿意过来,更多是给贺平彦一个面子,并不意味着他有多么怕对方。 明朝外戚不同于前朝,是掌控不了朝政的,撑死如今孙太后在位,孙家都能鸡犬飞天,各方要给个面子。 但就此想要压倒一位爵位传命、与国同休的顶级国公,想的怕是有点多。 不管现在成国公心中怎么想,只要他没有公开声明决裂,哪怕自己被赶出成国公府,背后也始终有着朱勇的影子。 对付平民,招呼一下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什么的,抓进牢狱想怎么整就怎么整。沈忆宸乃新科解元,成国公之子,什么级别的官员敢绕过司法程序去整他? 孙绍宗看似来头背景很夸张,但只要成国公跟他爹会昌伯不是政敌,皇帝皇太后没有明太祖朱元璋那颗,压制权臣勋戚之心,沈忆宸就一定高枕无忧。 而且话说回来,就勋戚子弟间“争强好胜”的破事,可能闹到皇帝、皇太后面前吗? 这点破事能传上去,简直都侮辱了大明王朝统治阶层的政治智商! 所以沈忆宸得罪就得罪了,能拿自己怎么样? “沈忆宸,老子是看在贺兄的面子上,今日才忍着这口气,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孙绍宗说完之后,直接大喝了一声,只见两个包厢之间的隔板被人给推开,瞬间出现了十几个壮汉家仆。 看到这一幕,沈忆宸着实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是场“和头酒”,结果中途才发现是“入社酒”,现在看来是“鸿门宴”才对。 今日这杯酒喝的,真可谓一波三折! 就如同沈忆宸之前所想的那样,孙绍宗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但反过来看,只要孙绍宗做到不太过分,沈忆宸同样也没什么招数。 比如单纯痛殴一顿出口气,莫非成国公还能找上门来,帮自己这个婢生子讨回公道? 开玩笑,只要不把沈忆宸搞死搞残,成国公朱勇是绝对不会出这个面的,甚至连提都不会提。 这就是身为政治高层人物的默契跟定力。 就拿大明朝最著名的官二代严世蕃来举例,“小阁老”最猖狂的时候,不但公然藐视朝廷群臣,连裕王的岁赐都敢扣了,有哪位上疏跟嘉靖皇帝弹劾他吗? 答案很明显,只要严嵩不倒,严世蕃就定能安然无恙。 放在孙绍宗身上,只要自己父亲还是会昌伯,当朝皇太后还在,教训沈忆宸就必然无事。 所以今日这场“和头酒”,孙绍宗早就已经做好了两手准备,就等着看沈忆宸是想要喝敬酒,还是罚酒了。 这十几个壮汉家仆出现,更是让屋内莺莺燕燕们惊慌不已,纷纷跑出屋外避免被误伤。 唯独沈忆宸身后的柳儿,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没反应过来,依然牢牢挽住他的手臂没有放开。 “柳儿姑娘,你也出去吧。” 沈忆宸轻轻拍了下柳儿的手腕,示意她松手出去。 听到沈忆宸这么一说,柳儿才回过神来松开手腕,只是眼神中充满了担忧神色。 但她心中也很清楚,这种贵公子之间的冲突,对于青楼女子而言无异于神仙打架,哪方都惹不起。 别说她了,理论上雪聆阁这种级别的青楼,应该养着众多打手就防止有人闹事。结果这群人都没有出现,很明显今日早就被安排好了,青楼也不敢搅入其中。 “呵,这种时候还会怜香惜玉,没想到你沈忆宸还是个情种。” 孙绍宗开口嘲讽了一句,这小子平常就装作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现在都还没有放弃那颗装逼的心! 说句实话,这还真不是沈忆宸想装,纯粹是被人给挽住手臂,等下跑路不太方便。 毕竟他可没有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士大夫气节,该认怂时候就得认怂,该脚底抹油绝对不要带一丝犹豫,白白挨一顿揍才是真的愚蠢。 不过他的这种举动,倒是赢得了在场青楼女子们的心中赞许。真正的君子风度,看到不是常日里各种繁文缛节,而是在危机时刻下,是否还能保持着临危不乱的气度! 沈忆宸面对孙绍宗这种外戚子弟,始终没有示弱分毫,哪怕现在陷入险境,也没忘了照顾一青楼女子的周全。 此等行径,真乃大丈夫所为。 就连花魁秦流霜,眼神中都闪烁着异样光芒。本以为写出《金明池》这等女子委婉词曲,会是文弱多愁的书生模样,现在看来沈忆宸身上有着铮铮傲骨。 就在沈忆宸用眼角余光打量路线,做好撒腿跑路准备的时候,突然房顶上跳下几个人出现在他身后。 此等变故,让双方都有些懵了。 沈忆宸心想这鸿门宴够狠啊,还有人包抄后路的,看来今天是铁了心要给自己一个教训了。 孙绍宗完全处于不明所以的状态,这几号人是哪来的? “沈公子别怕,我们几兄弟定能护你周全!” 听到这声音,沈忆宸回头一看,才发现从屋顶跳下来的这几人,居然是苍火头他们几个。 只不过接下来一幕,让沈忆宸瞬间由喜转惊,因为苍火头在喊完这声后,几人“刷”的一声,从身侧抽出几把长刀来,还隐隐有股子血腥味道。 当初在镇江段运河,沈忆宸可是见识过这群矿工的手段,那本地帮派在他们面前,简直就跟杀鸡一般简单轻松。 要知道能当矿工,本身的身体素质就不可能差,苍火头几人更是叶宗留身边的亲信,属于优中选优的那种,真正能一个打十个的水准。 拔刀出来那股杀人气势,更不是普通家仆能比拟,是准备见血的! 孙绍宗等人,突然见到沈忆宸多了几个带刀的手下,心中也是一惊。想着莫非是成国公特别关照这个婢生子,还暗中安排了护卫跟随? 不过就算如此,孙绍宗也不怕。自己这十几名家仆同样是招募来的好手,身上也带着钢鞭铁链等等家伙。 十几个对三个,优势在我! “给我上,今天好好教训下这婢生子!” 而另外一边沈忆宸也同时喊道:“苍火头,别动刀收着点!” 沈忆宸不担心苍火头几人打不过,他却心惊胆颤这几兄弟收不住手,万一劈了哪个世家弟子,闹出人命那就真麻烦大了,成国公也保不住自己。 “沈公子说收着点,用刀背!” 苍火头几人也不是什么无脑莽夫,知道京师这种卧虎藏龙之地,沈忆宸接触的也是些达官贵人,杀人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甚至他们几个都没有去动几位锦衣公子,只是朝着这群冲过来的家仆们动手。 “啊,啊,啊。” 伴随着各种惨叫哀嚎声音响起,十几名孙绍宗带来的家仆壮汉,被打倒在地一片,躺在地上不断的翻滚嚎叫着。 至于苍火头等人,则恶狠狠的盯着孙绍宗这群公子哥,只要沈忆宸下令,这几人也得躺在地上去! 面对这几位狠人,孙绍宗等人脸上写满了惊吓,他们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难道说成国公朱勇给沈忆宸派来的护卫,是从边军里面挑选的精锐吗,否则哪能这么狠? “忆宸兄,今日是绍宗冲动了,就各退一步到此为止吧。” 贺平彦强作镇定,站出来说了一句,他也清楚今天是小看了沈忆宸,没想到对方还留有后手。 “贺兄,这句话说晚了吧?” 如果这个时候,沈忆宸还看不出来贺平彦跟孙绍宗是一伙的,这些家仆什么的都是安排好的,那只能用智商捉急来形容了。 “忆宸,不管你信不信,今日这件事情我并不知情。但身为共兴社的社长,这场筵席的东道主,我必须得站出来说这句话。” 贺平彦依然是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但把事情给撇的干干净净,还给人一种有担当的感觉。 “忆宸兄,你与绍宗兄同为勋爵子弟,父辈都在朝为官。没必要闹到这一步,得饶人处且饶人。” “贺兄,是我要闹到这步吗?” 沈忆宸语气冷漠,今日要不是苍火头几人从天而降,恐怕自己就算跪地求饶,孙绍宗也不会想着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贺兄别说了,老子还真不信他沈忆宸敢拿我怎么样!” 面对沈忆宸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孙绍宗也是一股子邪火往上冒。 就算现在吃亏了又如何,沈忆宸莫非还真敢拿自己怎么样,有什么好认怂的? 几乎就是在孙绍宗话音落下瞬间,沈忆宸往前冲去,一脚飞踹到他胸口。 这一脚直接把孙绍宗踹翻了个跟头,一脸痛苦的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同时脸上终于流露出来一丝畏惧的神色。 孙绍宗说到没错,沈忆宸确实不敢把他搞死搞残,但踹上两脚的本事还是有的。如果今天不给这小子涨点记性,恐怕日后照样蹬鼻子上脸。 同时这一脚出来,剩下几人更是惊的目瞪口呆,他们完全想象不到沈忆宸真敢对孙绍宗动手,还是这副凶猛模样。 “现在信了我敢拿你怎么样了吗?” 沈忆宸蹲在孙绍宗的面前,满脸轻蔑的说了一句,既然做了就要凶狠到底,让对方生出畏惧之心,才能避免日后很多麻烦。 就算对方不怕,在报复之前也会好好想想会遭受到怎样的后果,这样就足够了。 孙绍宗捂住胸口,本想着强硬回两句,不过话到嘴边却是没说出来。 因为现在他确实信了,自己要继续挑衅下去,沈忆宸是真的会动手! 望着孙绍宗不敢回话,沈忆宸也没兴趣在这种人面前张狂什么,他站起身来看向贺平彦,眼神充满了深意。 “今日谢过贺兄的款待,在下就此告辞了。” “沈兄客气。” 贺平彦也是拱手回礼,不得不说这番表现强过孙绍宗太多,难怪能成为共兴社的社长。 “走吧。” 沈忆宸招呼了一声苍火头,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贺平彦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同时眼神中闪现过一丝厉色。 “沈公子,那日在船上我就发现了,你果然不是什么文弱书生。” 没走几步,苍火头就靠了过来,一脸兴奋的说了句。 那天雀船上,苍火头看见沈忆宸面对杀人场面,很快就恢复如常,就感觉到不简单。 今日这一脚飞踹,完全颠覆了他心中对于沈忆宸的文人形象,这哪还有点解元的样子? 面对这话,沈忆宸只是笑了笑,自宋代后文人阶层被阉割掉勇武之气,自己正常表现反倒成为了异端。 “沈公子,今日这几位都是京师世家子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王能是三人当中比较沉稳的那位,他很清楚这种事情并没有了结,对方肯定会想办法报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所谓。” 沈忆宸表现的很轻松,人生在世怕这怕那,那还混个屁? 自己愿意来这里喝“和头酒”,就已经称得上先礼了,对方既然不给面子,那就只能后兵! “对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忆宸刚才都忘记问了,这才想起来。 “我们这几日在客栈,都分出了一人在公府门前暗中护卫沈公子。来到这雪聆阁后,就发现了隔壁包厢藏着人,所以三兄弟都过来了。” “今日之事,谢过几位兄台了。”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护卫自己,但是今日苍火头几人,也算是雪中送炭,否则沈忆宸除了跑路之外别无他法,而且还不一定能跑掉。 见到沈忆宸行礼,苍火头几人也是纷纷回礼不敢当,同时王能感慨说道:“沈公子客气,那日在镇江府,看见你对待流民孩童的态度,我们就知道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好官。” “帮助你,也是帮助天下跟我们一样的人。” 是这样吗? 沈忆宸听到这个理由后笑了笑,希望自己来日不辜负这些人的期待。 三人走到大厅的时候,角落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音,同时有一人被推倒在地,摔在了沈忆宸的面前。 见到这种突发状况,苍火头几人反应很快,下意识就准备拔刀护在沈忆宸身边。 不过这一次沈忆宸拦住了他们,反而蹲下身去扶起这个摔倒之人,有些意外的问道:“许兄,你为何会在此地?” 没错,这个被人给打倒在地的,就是许逢原! 还没等沈忆宸把许逢原从地上扶起,几名身穿华服的男人就追了过来说道:“直娘贼,让你偷卖了批货还不满足,居然还敢在我们的地界放货,简直就是找死!” 说罢,这几人冲了上来,一副准备继续揍人的架势。 但是这时,苍火头几人已经挡在了前面,身材壮实魁梧还带着杀气,很明显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诸位仁兄,这位是我的朋友,还望给在下一个面子,此时暂且揭过如何?” 沈忆宸没有弄清事情原委,并不想仗势欺人,但看着许逢原被打也说不去,所以很客气的与对方几人交涉起来。 “你谁啊,要给你面子?” 对方看着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年轻人,就说要给面子平事,自然感觉有些不服。 “成国公府,沈忆宸。” 听到这个名号出来,这几人瞬间脸色就变了,无论是成国公府的招牌,还是沈忆宸这个目前顺天最火热的解元名声,都属于惹不起的人物。 “原来是沈解元,是我们冒犯了,抱歉抱歉。” 这几人脸上立马开始赔笑,生怕沈忆宸找麻烦。 “谢过。” 沈忆宸随意拱了下手,因为把名号报出来,大厅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围观了过来,他不想自己太显眼。 于是拉起许逢原,几人就快步走出来雪聆阁,找寻了一出比较僻静的茶楼坐了下来。 “今日多谢沈兄出手相救。” 许逢原此刻鼻青脸肿的,看起来模样有些滑稽,不过精神状态并无大的异常。 “刚才怎么回事?” 听到这么一问,许逢原叹了口气:“唉,不知沈兄是否还记得,应天会馆在下说过家父生意的事情?”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许逢原说过因为南方大水的缘故,导致收成跟售卖都成问题,所以把货物运输北上,想要在京师打开销路。 “刚才那几人,就是京师的大收购商,我家想要卖货必须经过他们的手。但是他们的收购价实在太低了,算上运往京师的成本损耗,恐怕还得赔本。” “没办法,我只能绕过他们另寻买家,结果还是被发现了,所以在雪聆阁想要摆酒赔罪。” “结果谈不拢?” “嗯。” 许逢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他们说想要继续卖,必须走他们的售卖渠道,另外作为惩罚,收购价还要往下压一成。” “本身就已经是赔本买卖,还往下压一成,那根本就没办法做生意。所以我不愿答应,他们就开始动手了,还好有沈兄相助。” 说完许逢原又重重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今年我家生意恐怕得血本无归了。” 听着许逢原的讲述,沈忆宸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在脑海中思索着那个一直犹豫的想法。 之前双方并无合作的基础,也没有足够的信任,现在许逢原家的生意走上绝境,反倒有试一试的可能性了。 “许兄,如果在下有个办法解决你家生意燃眉之急,不知可否愿意一试?” 124 国之大事(二合一) “沈兄,有何办法?” 一听到沈忆宸说有办法,许逢原就如同溺水之人,望见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立马就握住了沈忆宸的手腕,眼神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 “把货物卖到海外去。” 沈忆宸还是没有明说与叶宗留等人合作,他想循序渐进看看许逢原有没有那个胆子跟野心。 “海外?可是我大明禁海啊。” 许逢原脸上表情有些疑惑,按理说沈忆宸勋戚子弟出身,还高中了新科解元,不可能连大明的禁海国策都不知道吧?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脸上流露出一副惊讶表情,试探性问道:“沈兄,你是说走私?” 换做别人说海外,许逢原估计立刻就能想到走私上去,偏偏沈忆宸勋戚子弟说走私,那种感觉就跟官府支持你去犯罪一样,理论上这种与国一体的勋戚,应该维护国策打击走私才对。 同时沈忆宸身后站着的苍火头等人,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微变,他们意识到这是在牵线搭桥了。 “怎么样,许兄敢做吗?” 沈忆宸脸上带着玩味表情,有胆子走私是合作的第一步,连这个胆量都没有,后续就不要再聊了。 面对这声询问,许逢原犹豫了。 他虽然是商贾家庭出身,但目前已经中举,跃升于士大夫阶层,已经不是“士农工商”里面排名最末位的那个了。 如果明年能考中进士,更将再次完成跨越,拥有官身成为统治阶层。哪怕没中,也可以通过“肄业科考”,等待吏部听选外放为官。 甚至可以这么说,就算家里这份生意倒闭了,对于许逢原个人的影响也不会很大。 选择走私的话,等同于走在了“违法犯罪”的道路上,一旦被查处功名铁定会革除,严重还得遭受牢狱之灾。而好处就是能挽救家族生意困境,并且能获得极其丰厚的利润,万贯家财唾手可得。 所以现在许逢原面临的局面,无非就是在“钱”跟“权”里面选择一个。 但问题是明朝这种封建社会,又不是后世资本主义国度,“钱”跟“权”完全没在一个平衡的地位,后者所带来的身份地位优势,堪称碾压前者都不过分。 简单点说,就是你有钱不一定有权,但有权一定会有钱。 望着许逢原半天没有给出回答,沈忆宸并没有多少失望之情,因为这属于意料之中的事情。 正因如此,沈忆宸之前才会一直犹豫是否跟许逢原合作,除去各方面风险信任因素外,成功的可能性也不高。 就在沈忆宸准备放弃之时,许逢原却握紧拳头咬牙回道:“有何不敢,还望沈兄指条明路!” “噢……” 说实话,许逢原答应了,真是有些出乎沈忆宸的意料。 他也不敢保证对方是否一时兴起,于是再次确认道:“许兄,这不是一桩小事,还望考虑清楚。”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 说罢,许逢原给出了自己的理由:“沈兄,在下才疏学浅,明年进士指定是考不上。就算举监参加肄业科考,等待吏部听选为官,起码得几年之后,而且还是州县的末等小官。” “目前情况家父生意肯定撑不了几年,与其到时候为了银钱去鱼肉百姓,还不如出海赚钱。” “鄙人虽无大志,但从小出身于微末,绝不愿为害一方!” 许逢原可是连老农都不如的末等身份,因为政治身份低下的缘故,从小就体会被各路官府中人轻视跟吃拿卡要。甚至就算中举了,也遭遇到如今日这般被权贵买办殴打的境遇。 所以他深恶痛绝这种行为,也不想自己当官后,从屠龙少年变成恶龙。 “好,不过在下还是要提醒许兄一句,我给你的这条路,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沈兄,我已拿定主意,绝不回头!” 话已至此,沈忆宸也不再多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绝对安全的合作,更何况本身干的就是“违法”买卖。 目前矿工跟许逢原都处于困境之中,想要摆脱这种局面,就必然要承受一些风险。如何把控这条危险线,就得看他们自己了。 “许兄,我给你的出路,就是出货到倭国。这样能就近从福建出货,避免了沿运河北上的钞关税收,还能减少一路的运输损耗。” 沈忆宸本以为许逢原听到“倭国”两字,会如同当初叶宗留一般惊讶反感,结果没想到他淡定点头道:“倭国这条路线我知道,家父曾经有一生意伙伴与他们交易过,所获颇丰。” “但与他们贸易风险极大,并且没有足够背景渠道,不太好大批量的出货。” 不愧是江南商贾出身,见识确实远超叶宗留这群矿工。 “我能帮你联系到渠道,只是这群人身份特殊,就看你敢不敢合作了。” “是何身份?” “官府通缉的要犯。” 听到沈忆宸这句话,许逢原的脸色有些变了,甚至看向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你一个勋戚之后搞走私也就算了,现在还跟官府通缉犯有勾结,到底想要做什么,莫非还有造反之心吗? 问题是造反的风险也太高了点,沈忆宸如此身份,还取中为新科解元,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实在有些让人费解。 “许兄,不管你是否答应,今日之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人知道,否则后果很严重。” 既然暴露出来一些隐秘事情,沈忆宸自然得做好后手准备,让许逢原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当然,由于此事过于离谱,就算许逢原泄露出去或者报官,估计在没有实锤证据下,也没人会相信成国公之子、新科解元会跟通缉犯参与走私。 但是沈忆宸可不敢保证,苍火头等人会不会把许逢原给做掉,所以提前给个警示为好。 “在下明白。” 许逢原很郑重点了点头,商人出身还高中举人,头脑那是自然没话说。 “鄙人之前结识过一位浙江矿工,因矿税与官府起了冲突被通缉。不过目前他身处福建,有一条跟海外倭奴贸易的路线,正好缺少高价值的货物。” “如若许兄能与之合作,你只需要提供货源就行,其他方面都不用担心。” 说罢,沈忆宸指向身后的苍火头等人继续说道:“这几位都是从福建过来的矿工,许兄决定合作的话,可与他们直接商量后续事宜。” “沈兄,你这恐怕不止是结识那么简单吧……” 许逢原原本以为这几人,是成国公安排在沈忆宸身边的护卫,结果没想到会是福建的矿工。 如此看来,所谓的沿海走私贸易,沈忆宸恐怕关联甚深。一个江南勋戚才子,会跟走私矿工混在了一起,简直堪称天方夜谭。 沈忆宸笑了笑,并不想明说与叶宗留的关系,只是用着深意眼神打量着许逢原,等待他最终答复。 事已至此,许逢原也是个聪明人,明白当沈忆宸说出朝廷通缉犯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虽然很崇拜沈忆宸,也认为对方有着谦谦君子的风范,但今日所闻让许逢原见识到了,沈忆宸的另外一面。他可不敢赌这种深不见底的勋戚子弟,会不会在自己拒绝之后选择灭口。 “今日沈兄所助,在下铭记于心,莫不敢忘!” 聪明人就是懂事,不但答应了下来,还明确承了沈忆宸的一份恩情,预示日后必有回报。 说实话,沈忆宸还真没许逢原想的那么老谋深算,心狠手辣。 他今日所作这些,更多是无愧于心,无愧于历史上惨死的东南数十万矿工百姓罢了。 “许兄客气。” 沈忆宸站起身来,朝着身后的郑祥说道:“具体事宜,你就留下来与许公子协商,切记一个公平原则。” 郑祥读过私塾,这种商业方面的能力比其他两人要强,另外沈忆宸也知道这是群狠人,担心他把许逢原给吓住了。 在商言商,只有保证了双方的利益,合作才能长久进行下去。 “沈公子放心,我都懂得。”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拱手向许逢原说道:“许兄,接下来你就与这位郑祥协商,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沈兄慢走,恕在下不能远送。” 转身走出这间茶楼,沈忆宸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朝着王能说道:“你找个隐蔽处守着,等郑祥谈完之后就跟着许逢原,观察他这几天的动向。” “沈公子,你这是不放心?” 王能有些意外,这可是沈忆宸自己介绍的人,他们几兄弟都不敢质疑,没想到还有这声吩咐。 “防范于未然。” 沈忆宸淡淡回了句,然后跨步向前走去,并不过多理会王能的惊讶。 可能是这段时间接触的人,演技段位都远超了应天府那群比较“单纯”的官二代们,沈忆宸的城府也逐渐深了起来,至少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回到公府已接近深夜,阿牛一脸焦急的等候在公府门前,直到看见沈忆宸的身影出现,这才松了一口气。 “宸哥,你下次晚上要出去还是带上我吧,不然总感觉放心不……” 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阿牛发现了在沈忆宸背后黑暗中,还有着一个魁梧壮汉,身上散发着一股子危险气息,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不过当借助公府门前灯笼那微弱光亮,看清楚来者是谁后,阿牛脸上流露出惊讶神情。 “你们不是去福建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日在雀船上,阿牛同样跟这群矿工打过照面,自然是认得苍火头。 “阿牛,你这护卫沈公子的职责,可做的不够尽责啊。” 苍火头笑着调侃了一句,他对于那日阿牛表现同样记忆深刻,危机关头下这小子始终挡在沈忆宸前面,忠诚义气没的说。 江湖中人,最看重的就是这两点。 “怎么了?” 阿牛有些不明所以,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 沈忆宸不想把今日之事让阿牛知道,毕竟他不过是身体健壮通晓拳脚功夫罢了,本质上还是一个农家子。与苍火头这种常年参与械斗,以及跟官兵对抗的矿工狠人不同,不能拿专业护卫的标准去要求他。 “苍火头,现在时辰已晚,你也先回客栈休息吧。” “是,沈公子。” 对于沈忆宸的吩咐,苍火头还是非常听从的,二话不说就退入黑暗之中,前往客栈休息去了。 “宸哥,这怎么回事?” 阿牛此刻一脸迷茫,感觉自己好像错过很多重要事情一般。 “没什么大事,就是苍火头几人来京师跟我道谢罢了。” “这么简单?” 就算阿牛比较耿直,此刻也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没错,就这么简单。” 沈忆宸笑着拍了拍阿牛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入府内。 随着在大明朝接触的层次越高,面临的风险越大,他感觉就连自己,都无可避免的朝着老谋深算的方向走去。 让阿牛不卷入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中来,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一夜过去,第二日沈忆宸吃完早饭过后,就直接前往了客栈,想得知郑祥昨夜跟许逢原谈的如何。 毕竟这件事情关乎到浙江、福建矿工的生死存亡,甚至夸张点说,可能就连两地农民、炉丁都要包含进来。 因为沈忆宸还记得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正统九年的冬季,松江府大雪连降了七昼夜,积雪深度高达一、二丈,周边百姓冻死饿死无数,客观上为引爆了农民起义提供基础。 要知道松江府就是后世上海地区,正常情况下想要看到点积雪都不太容易,鹅毛大雪连下七天七夜的场景,更是闻所未闻。 但在明代的小冰河时期,整个南方地区普遍降雪低温,百姓生存的非常艰难。 可以说明朝末期灭亡,连天命都没有站在大明这边。 能尽快开展与倭奴的贸易,至少能存点钱购买粮食,熬过正统九年的这个寒冬。甚至利润足够丰厚的话,还能有余力帮助周边的农民跟炉丁。 沈忆宸不想让以天下为己任变成一句空言,那就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一步步改变! 经过询问,沈忆宸得知郑祥与许逢原商谈的非常顺利,毕竟他们双方都处于困境之中,合作是一种各取所需的双赢。 至于利润分配,大致同意五五分成,至于后续是否改变,将根据实际贸易情况再做决定。不过他们两人倒是达成了一个前提,那就是分出两成利润给沈忆宸,双方各出一成。 对于这件事情,沈忆宸没有拒绝,就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他很清楚日后在京师运作,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总不可能开口向成国公要吧? “沈公子,事情已经谈妥,我将走海路快回福建告知叶老大。另外许家在江西的货仓也积压严重,需要尽快运出,否则丝绸什么的都会损坏。” “嗯,此事尽快,卖与倭奴赚取银子后,从江浙湖广多购买些粮食囤着,今年会是个寒冬。” 沈忆宸提醒了郑祥一句,还好江南地区购买粮食比较方便。 “小的明白。” 郑祥连原因都没问,现在沈忆宸在他们眼中自带智者光环。 “沈公子,我离去之后,苍火头跟王能还是留下为好,防止雪聆阁那群人报复。” “嗯。” 这点沈忆宸也没有拒绝,确实自己身边需要一些武力,光靠个阿牛不够。 事情交待完毕,其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沈忆宸就返回府中读书。乡试秋闱过后,紧接着五个月后就是明年会试春闱,这段时间忙东忙西的,就连学业都被暂时放在一旁了。 只是这种静下心读书的日子没持续几天,九月初十天色还未亮,沈忆宸就已经穿搭整洁从房中走出,因为今天是定国公代天子祭祀祈谷坛的日子。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古代政权的合法性来源,基本上都会强调传承于天命,就连皇帝都自称天子。所以祭祀上天神明,就成为了一项非常重要的仪式活动,各方面都不敢怠慢。 来到正堂,成国公早已等候在此,身旁还站着朱佶。 见到沈忆宸过来,朱勇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准备出发吧,今日是祭祀大礼,你们两个切记谨言慎行。” 虽然这次并不是皇帝亲祭,但祭祀典礼依然规矩森严,不容有任何的差错,违者要予严惩。 就拿乾隆年间的祭祀举例,祭坛上字体不够工整、服装坐褥不够整齐等等细节小问题,工、礼二部尚书侍郎全被革职,主要责任人工部尚书还被流放边疆。 由此可见,古代祭祀的森严跟重要性。 沈忆宸跟朱佶二人都是第一次参与这种祭祀活动,成国公自然要叮嘱一句,否则到时候捅出篓子,就连皇帝都会震怒。 “谨遵公爷、父亲大人教导。” 话音落下,一道隐隐约约的钟声从远处传来,这是圜丘(天坛)斋宫的太和钟敲响,示意皇帝起驾动身。 当然,这次敲响并不是皇帝亲至,而是由定国公徐显忠代天子动身。同时其他参与祭祀的勋戚大臣们,也要动身前往祈谷坛汇合。 如果是皇帝亲祭或者祭天大典,那就得更早赶往紫禁城,跟随在皇帝身后一同前往。 “走吧。” 成国公朱勇还是一如既往的废话不多,听到太和钟响起后,就大步走出了正堂。 沈忆宸本来是跟在成国公的身后,不过这时候朱佶特意加快了脚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并且板着脸看了沈忆宸一眼,眼神中充斥着不满。 对于朱佶这点长幼尊卑的小心思,沈忆宸都懒得搭理,视而不见继续走自己的。 所谓的祈谷坛,其实就是后世天坛主体建筑祈年殿。不过在明代天坛被称之为圜丘,是专门用来举办祭天大典的场所,而祈谷坛是举办孟春祈谷大典的,两者作用并不相同。 如若遇到天灾歉收的情况,比如正统九年的江南水患、陕西大旱等等,皇帝就会下旨祭祀祈谷坛,祈祷上天保佑五谷丰登,这就是今日祭祀的起因。 当沈忆宸等人来到祈谷坛的时候,这里已经点满了烛火,以及装饰好各种祭祀用的礼器。部分勋戚官员也已经到场,其中以礼部、工部的官员为主。 大家都按照划分好的位置安静站立着,没有谁敢在这种场合交头接耳,沈忆宸等人自然是前往勋戚的陪祀区。 但就在祭祀人群中,沈忆宸突然发现了一张熟面孔,他就是泰宁侯陈瀛! 泰宁侯来到京师了? 沈忆宸满心意外,同时不由产生股莫名悸动,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陈青桐也已经来到京师了? 125 全场瞩目(二合一) 沈忆宸看见泰宁侯感到很意外,殊不知祈谷坛陪祀的很多勋戚官员,见到他出现在这种场合,同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随着沈忆宸高中解元,并且还在成国公府举办了庆功宴,京师上层人士们,基本上都知道了朱勇有这么一个婢生子。 但是祭祀典礼这种重要场合,就连庶子都很少有资格能参与进来,更别说婢生子。 今日沈忆宸出现在这里,是否就意味着成国公朱勇,准备正式扶持自己这个儿子? 这种揣测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编钟雅乐响起,远处旌旗招展,身穿周礼祭服的定国公徐显忠,沿着中轴线一路走到了祈谷坛台阶之下。 随着代天子祭祀的定国公出现,在场勋戚官员们都流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连呼吸声音都不敢太明显,以免被御史跟太常寺官员抓到不敬的把柄。 定国公徐显忠走到祈谷坛前,就脱鞋进入殿内,以表示洁净,不将微尘带入神坛之中。 来到主神位面前,开始行三跪九拜礼之礼,同时陪祀的勋戚官员们,也要跟着行礼。 行礼完毕之后,奏雅乐,跳祭舞。等这个仪式完成,就由司祝跪读祝文,再次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 到了这一步,整个祭祀基本上就接近尾声了。因为这是代天子行祀,很多步骤都被精简了,其中诸如饮福受胙等等礼仪都搁置不行。 原因也很简单,只有天子才能接受上天赐福,你一臣子还打算僭越不成? 不过哪怕如此,整套仪式下来耗时也不短,有些年纪比较大的勋戚官员,早就已经满头大汗苦苦支撑,却依然一动不敢动。 等到祭品焚烧完毕,意味着整个祭祀大礼正式结束,瞬间安静无比的祈谷坛,一下招呼客套声音不绝于耳,相熟勋戚官员们的联谊也将开始。 “英国公许久未见,身体是否还硬朗?” “定国公辛苦了,天恩浩荡皇上还是器重你呀。” “胡尚书,今日祭祀礼数周全,定能佑我大明国泰民安。” 伴随着这些声音,成国公朱勇来到了泰宁侯陈瀛面前,面带笑容的说道:“泰宁侯,这一路舟车劳顿北上,身体可还吃得消?” 面对成国公的调侃,泰宁侯也笑着回道:“出征塞外都没问题,更何况区区北上任职?” 泰宁侯陈瀛掌管京师后军都督府,去年与成国公朱勇一起回应天处理军务。 只不过朱勇还肩负着征讨兀良哈三卫的职责,所以早早返回京师。陈瀛在应天府停留了一年多,随着二征麓川之战结束,目前西南方向暂时安定下来,他才奉旨回京任职。 俩人多年老友同僚,加上同为勋戚武将,自然没有假客套的必要,言语都非常放得开。 “晚辈拜见侯爷。” 沈忆宸跟朱佶二人,此时也靠了过来,纷纷拱手向泰宁侯陈瀛行礼。 礼毕过后,朱佶面带讨好笑容说道:“侯爷龙马精神,如若出征塞外定能所向披靡。” “哈哈,贤侄真是会说话。” 泰宁侯爽朗大笑起来,显得兴致很高。 不过在笑完之后却把目光看向了沈忆宸说道:“忆宸,我到京师就听闻你高中解元的消息,果真是年少英才。” “侯爷过赞了,晚辈不敢当。” 沈忆宸表现的非常谦虚,没有丝毫得意自满的气息。 “我大明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解元郎,有何不敢当的?” 陈瀛说罢,还看向了朱勇补充道:“成国公,有时候我都羡慕你有此等好运气,真是生子当如孙仲谋。” 泰宁侯的语气感慨中夹杂着羡慕,之前他就非常看好沈忆宸,却无法认同他。 原因就在于,品性好坏并不等于成就高低,沈忆宸的出身功名,远远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如今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当初的国公婢生子,成为了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解元郎。来日不敢说能封侯拜相,至少不会再是碌碌无为的无名之辈。 有些时候真是人比人,不能比,自己连个袭爵的儿子都盼不来,成国公朱勇一个被放养的婢生子,却能有此成就,说多了都是泪啊。 并且泰宁侯陈瀛的这声“生子当如孙仲谋”,也因为情绪激动声音稍大了些,吸引了在场不少勋戚官员的目光。 “泰宁侯是在称赞成国公之子吗?” 其中一名礼部官员站的稍远,于是开口朝身边同僚问了一句。 “好像是的。” “朱佶能当此赞誉?” 成国公之子,对于外人而言,自然是想到朱仪跟朱佶二人。 今日朱仪不在场,所以这名官员下意识认为是称赞朱佶。 只不过朱佶在京师的名声,就属实一般,更担不起孙仲谋的称赞,泰宁侯陈瀛恭维的有些过了吧。 “怎么可能,当然说到是新科解元沈忆宸啊。” “你是说成国公府的那个婢生子。” “不然呢?大明有史以来最年轻解元郎,并且深受上官看好,来日前途必然不可估量。” “此言有理,也只有沈忆宸当得起孙仲谋的赞许。” 这两名官员的讨论,就是现场其他勋戚官员们的缩影。 虽然这个时代大明的勋戚官二代们,还没有完全摆烂,如同明末那般彻底废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严加管教的嫡长子可能有点出息,诸如次子、庶子大多数都已经在花花世界里面迷了眼,能不败家都算好了,哪能如同沈忆宸这般高中解元,开创大明历史? 只是成国公这三父子,听着周围众人的称赞,脸上表情就属于满满的复杂。 朱佶自不必说,本来就是想要讨好泰宁侯陈瀛的,毕竟陈青桐这朵鲜花只要一日未嫁,他就一日不会死心! 古代礼法之下想要次子夺爵太难,只要朱仪不主动犯错,哪怕有林氏加持,希望也非常渺茫。 只有娶到陈青桐,得到泰宁侯陈瀛的助力,以他身为朱勇好友、同僚、亲家多重身份加持下,才能把那一丝渺茫的希望给放大! 结果万万没想到,陈瀛关注点完全没在自己身上,反倒称赞起来这个婢生子沈忆宸,还引得全场瞩目! 羡慕嫉妒恨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朱佶一张脸都绿了。 朱勇就属于有苦说不出的那种,外界现在都认为他虎父无犬子,沈忆宸入宗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未来成国公一族必将再攀高峰。 但那日解元庆功宴的谈话,沈忆宸几乎已经明示自己不会改姓认祖归宗,所以外界的这些称赞,听到成国公的耳中就颇具讽刺意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忧愁。 沈忆宸心态跟成国公朱勇差不多,他想要切割跟成国公府的关系,却发现到头来剪不断理还乱,只能默认处于这种尴尬境地。 就在此时,又有几人靠了过来,拱手向成国公跟泰宁侯打招呼,为首的就是礼部尚书胡濙。 “见过成国公、泰宁侯。” “胡尚书多礼了。” “胡亲家毋需客气。” 回礼称呼为胡尚书的是泰宁侯陈瀛,而称呼胡亲家的是成国公朱勇。 因为胡濙的女儿,就嫁与了朱仪为妻,所以双方是亲家关系。 沈忆宸自然也是拱手行礼,不过在过来几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就是贺平彦! 贺平彦站在文官人群中,所以他是哪位殿阁、部院大臣的子弟? 沈忆宸猜测着对方的身份,贺平彦同样面带微笑的打量着他,这份笑容仿佛见到相识的老友般,丝毫看不出来两人前几日还在雪聆阁发生过冲突。 “今日祭祀大典,除了祈祷我大明来日五谷丰登外,还让老朽看到了文风鼎盛的一幕,今年的新科解元、亚元都在此处,真是缘份啊。” 胡濙之所以过来,就是因为看到了沈忆宸也参加了祭祀大典,谁能想到会有如此凑巧之事,刚好甲子年乡试第一、第二在此碰面。 这种事情对于祭祀来说,可是个好兆头。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称是,除了好彩头寓意,也是给胡濙一个面子。 要知道胡濙可不是普通的礼部尚书那么简单,他还是明宣宗托孤五大臣之一,在朝堂之上可谓德高望重。 “老朽还曾听闻解元郎的草书有怀素之筋骨,那日鹿鸣宴上展示,就连王侍郎看后都赞不绝口。” “恰好老朽最近喜好舞文弄墨,不知解元郎可否给个薄面,哪日到老朽府上留下两幅墨宝如何?” 胡濙用着开玩笑般语气说出这段话,只是听在旁人耳中,简直是震惊不已! 别说什么新科解元了,恐怕就算是新科状元,也担不起胡濙如此盛情相邀! 以胡濙的身份地位说出这番话,完全无法单纯用“欣赏”二字来解释,莫非是因为跟成国公的亲家关系,打算强捧他家的“三公子”? “沈忆宸有这么厉害吗?连胡尚书喜怒不形于色的性格,都如此盛赞?” “不敢相信,本人在礼部为官十几载,从未见过胡大人这般作态。” “下官也曾听闻鹿鸣宴上,沈忆宸一手字技压四方,堪称怀素笔墨再现,没想到这是真的?” “就算如此,也当不起胡大人这般做派,太惊人了。” 别说是群臣目瞪口呆,就连成国公朱勇听到胡濙的话后,都用着诧异眼神看了沈忆宸一眼。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自己并无跟胡濙说过任何关照言语,甚至就连沈忆宸的名字都从未提过。 而且身为亲家,朱勇也非常了解胡濙的性格,他为官几十年以廉静寡欲、宠辱不惊而闻名。就算自己背后打过招呼,恐怕也很难让他作出此等看重态度。 “大宗伯言重了,晚生真是惶恐不已。” “只要大宗伯不嫌叨扰,晚生来日定当登门拜访。” 沈忆宸表现出一副谦逊惊讶的表情,这里面一半是装的,另外一半是真吓到了。 他之前从未见过礼部尚书胡濙,更不可能有任何关联。理论上胡濙这种级别的部院大臣,与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 就算看在成国公朱勇的面子上,过来客气两句,也不会表现的如此重视盛赞。而且胡濙也跟王英不同,压根就不在老师林震的京师人脉关系中。 说实话,沈忆宸此刻有些懵,莫非自己是救了哪位胡家人的性命,所以这老头过来提携自己一把? “好,老朽就等着你登门了。” 胡濙笑着点了点头,就没有再继续与沈忆宸聊下去了,毕竟在场勋戚大臣众多,解元算是里面最为小虾米的人物。 如果胡濙再继续“抓”着自己不放,沈忆宸恐怕怀疑的不是自己救了胡家人,而是自己再某个时空里面救了胡濙一命,这种待遇堪称硬抬啊。 只是这一幕,让贺平彦脸上的笑容完全僵住了,他万万想不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要知道今日贺平彦能参加祭祀,就是礼部尚书胡濙把他带过来的。 甚至胡濙能过来与成国公打招呼,也是贺平彦主动提醒,他本意是想在沈忆宸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背景实力,有吏部尚书跟礼部尚书两座靠山加持。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要在众大臣面前,踩沈忆宸一脚来凸显自己。 毕竟没有哪块垫脚石,能比得上新科解元郎。 结果事情完全朝着相反方向发展,胡濙居然认识沈忆宸,还如此夸奖对方,就连贺平彦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原本就有泰宁侯陈瀛的称赞,现在还有了礼部尚书胡濙的称赞。今日这场祭祀大典的走向,让贺平彦颇有种那日鹿鸣宴场景重现的错觉,再次让沈忆宸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莫非沈忆宸就真如那日月,让萤火之光不敢与之争辉? 紧接着又有几位勋戚大臣过来客套,不过这些对待沈忆宸,并未展现出特别之处。随着时间临近中午,这场勋戚重臣的联谊会,也接近了尾声。 成国公朱勇带领着沈忆宸跟朱佶两人,返回到自己公府马车处,不过并没有立即上车,而是转身向沈忆宸问道:“你是如何结识胡尚书的?” 说句话的时候,朱勇眼神中充满了深意,他隐约感觉到这个婢生子发展趋势,已经远远超乎自己想象了。 “回公爷,我并认识大宗伯。” “那他怎会如此称赞你?” “我也不知。” 听着沈忆宸回答,朱勇不断扫视着他,想要辨别这句话的真伪。 当对视沈忆宸那坚定的眼神,朱勇就明白了,他并未作假。 “胡尚书乃先帝托孤重臣,并且还是四朝元老,你与他多亲近亲近没有坏处,来日我帮你备些礼品去登门拜访。” 成国公的这席话,让沈忆宸内心瞬间五味杂陈。他本以为按照朱勇的性格跟作风,定当会强势认为自己说谎,毕竟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就连沈忆宸自己都莫名其妙。 结果没想到朱勇并未蛮横指责,反倒助自己一臂之力,与以往的画风完全不同。 这种感觉不单单沈忆宸有,就连身旁的朱佶看到父亲这面,心里面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他比沈忆宸更了解朱勇的性格,一贯强硬的父亲,只会在女儿面前偶尔流露出柔软的一面,今日居然对沈忆宸如此了。 甚至朱佶心中升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父亲大人此时对待沈忆宸的情感,已经不完全是成国公府一员,而是多了一份父子间独有的情愫。 “谢公爷。” “嗯。” 这种短暂情绪只有刹那,很快成国公朱勇就恢复了那股冷漠态度,淡淡回应一句后就坐上马车。 就在沈忆宸准备跟着上去的时候,他突然看到远处一人正在望着自己,从那身飞鱼服,就能得知是赵鸿杰。 说实话,再次面对赵鸿杰,沈忆宸内心里面都有些复杂。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以后的赵鸿杰,恐怕再也回不到自己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了。 “公爷,我还有点事情,就先不回府了。” 沈忆宸本就想跟赵鸿杰好好聊聊锦衣卫之事,只是一直都没找到时间跟机会,今日既然遇上了,他自然不会错过。 “你去吧。” 成国公应了一声,并没有问是何事,然后招呼着车夫离去。 就在沈忆宸准备走过去找赵鸿杰的时候,又一辆马车拦在了他的面前,从车厢上悬挂的家族铭牌,就能得知是泰宁侯府的。 沈忆宸本以为是泰宁侯陈瀛找自己,却没想到门帘掀开,露出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忆宸哥哥。” 陈青桐就这么望着沈忆宸,满目秋波,自从那日江畔一别,她日夜都在思念着与心上人相会,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了。 “青桐,你怎会在这里。” 沈忆宸也是满心欢喜,他还想着怎么找机会去见陈青桐,没想到能在此相见。 “祭祀大典女子进不去,我只能在外面等着你出来,还好让我等到了。” 陈青桐说罢跳下了马车,然后拿出当初被一分为二的发簪继续说道:“忆宸哥哥,你还留着吗?” “当然。”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直贴身保存的另外半股发簪。 两股发簪并在一起,兑现了那日沈忆宸说过的宝钗合诺言,有情人终得再会。 126 择婿标准(二合一) 看着合而为一的发簪,特别沈忆宸那珍视的举动,让陈青桐满脸笑意,眼角都成了月牙弯弯。 “忆宸哥哥,你帮我戴上好吗?” 陈青桐脸颊绯红的说出这句话,此刻在内心情感的冲击之下,她已经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 “好。” 沈忆宸本就不在意古代的礼法,之前是为了陈青桐名节考虑,才不敢做出什么逾矩之举。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就更不会在意外界的评判,大不了就向泰宁侯提亲,明媒正娶的把陈青桐娶回家,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拿起这支合股的发簪,沈忆宸轻轻别入陈青桐的秀发中,甚至离得近了,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 “忆宸哥哥,我在来京的路上,就听闻了你取中解元的消息。” “当时我可高兴了,就知道忆宸哥哥你才华横溢定能高中,看谁以后还敢小瞧你,哼!” 度过开始的害羞含情脉脉,陈青桐很快就恢复了自己大大咧咧的性格。 她得知沈忆宸高中解元,考虑的并不是什么未来高官厚禄、前途无量,更多是感觉出了一口气。 要知道在应天勋戚子弟圈子里面,曾经许多人都把沈忆宸视为轻视嘲笑的对象,而陈青桐经常与这些人辩论,想要证明他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庸才。 今日沈忆宸的成绩,也算是可以扬眉吐气了,不靠家族势力凭借自己努力,那些嘲笑的又有几人能比得上? 当然,除了这点之外,还有一点陈青桐没好意思说。 那就是沈忆宸表现的越优秀,得到父亲大人看重的可能性就越大,说不定哪日就能获得彻底认可,自己就可以与忆宸哥哥携手相伴了。 “对啊,我也想看看那些人得知消息后的嘴脸呢。” 沈忆宸笑着附和了一句,其实他才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看法。 但是陈青桐的言语让他感到一阵轻松,解元身份终于不仅是处心积虑往上爬的资本,而是自己可以高兴炫耀的成就。 说实话,在京师的这段日子,沈忆宸反倒没有在应天府那般开心。每天不是想着运营人脉让自己更强大,就是陷入各种勾心斗角,防止一不留神就被人给卖了。 今日陈青桐的出现,对于沈忆宸而言,何尝不是在阴霾之中的一缕阳光。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刻,旁边传来了两声清咳,打破了此刻充满暧昧的氛围。 泰宁侯陈瀛从祈谷坛走出来,恰好看见了沈忆宸为陈青桐戴上发簪的一幕。 身为一名老父亲,陈瀛可谓看的是内心百感交集。以前想着棒打鸳鸯帮助女儿斩断情丝,日后再为她找寻一位良配,结果没想到这两人最终还是藕断丝连,情投意合了。 换做去年在应天,泰宁侯陈瀛看到这一幕,估计会更强硬的禁足陈青桐,甚至是强行把她给许配人家。 就算当时的女儿会不理解,甚至是怨恨自己,但时间终究会证明一切。 因为贫贱夫妻百事哀,由高高在上的侯爵独女,下嫁成为一名小官之妻,这种身份上的落差心理,将会伴随着陈青桐的后半生。 不过如今沈忆宸的高中解元,让泰宁侯陈瀛隐约动摇了之前坚定的想法。 解元不出意外的话,明年会试高中个进士没问题,文官虽然不如勋戚尊贵,但如若有一天能成为殿阁、部院大臣,也能够保证女儿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不至于受到欺辱轻视。 再加上今日祭祀所发生的事情,已经表明了沈忆宸不仅仅在读书上有天赋,就连社交能力都拉满了。 一名应天府成长的婢生子,能在京师的文官集团里面人脉关系匪浅,就连陈瀛自己都感到有些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以说现在的沈忆宸,已经接近了泰宁侯陈瀛择婿的标准线了。 “晚辈拜见侯爷。” 沈忆宸见到泰宁侯,立马拱手行礼,同时有种被抓了现行的尴尬。 毕竟明代男女之防森严,刚才自己戴发簪的举动,已经越过了礼法界限太多,应该是被陈瀛给看在眼中了。 至于陈青桐则是一脸惊慌,她可不比沈忆宸一无所知,是很清楚自己父亲拒绝两人的交往。 现在被父亲大人给当场捉到,还不知会遭受怎样的责罚,轻则被禁足想再见一面沈忆宸都不容易。重则可能直接帮自己安排婚配,那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爹……” 陈青桐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祈求,希望泰宁侯陈瀛能手下留情。 看着女儿这副表情,陈瀛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女大不中留了。 “忆宸,虽然你跟青桐从小相识,但现在都已长大,很多时候还是得注意一点界限。” “侯爷教诲的对,是晚辈逾矩了。” 沈忆宸立马承认错误,他很清楚礼法在这个时代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青桐,你先上马车,此地外人众多,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知道了,爹。” 陈青桐也小心翼翼应承下来,她可不敢在这种时候惹怒泰宁侯,否则跟沈忆宸就真没戏了。 只是转身上马车的过程中,她看向沈忆宸的眼神还依依不舍,让陈瀛看的又是一阵心塞。 “忆宸,本侯看到你今日成就,也是为你由衷的高兴。” “但我这辈子就青桐这么一个独女,从小就视若珍宝,不愿让她受到一丁点委屈。” “所以对于她夫婿的标准,不说一定要王公阁臣,也决不能是个碌碌无为的平庸这辈,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今日这一幕,也让泰宁侯陈瀛明白,有些事情已成定局,不似当初情窦初开那般好解决。 同时身为父亲,他为陈青桐所追求的权利富贵,只是一种保障手段,而不是必备的条件。 如果荣华富贵是建立在陈青桐痛苦的基础上,那他陈瀛也绝不会答应的。 如今女儿与沈忆宸情投意合,泰宁侯只能选择接受事实,只不过想要获得陈瀛的完全认可,一个解元的身份还不够。 “晚辈明白。” 沈忆宸自然能听出泰宁侯陈瀛的言外之意,他就是在告诉自己,可以考虑把择婿的标准降低,但是也不可能太低。 自己目前距离这个标准线,还差了点意思。 不过哪怕如此,沈忆宸也明白,这已经是泰宁侯陈瀛巨大的让步了。 因为古代非常讲究一个门当户对,陈青桐是侯爵独女,自己不过一个私生子罢了。 解元在外界平民眼中是高不可攀的身份,在勋戚面前又算得什么? 看着沈忆宸这副恭敬的模样,陈瀛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明开国以来最为年轻的解元,并不是沈忆宸不够优秀,而是他起点对于勋戚而言,实在太低了。 “好好努力,不要让我,更不要让青桐失望。” 说罢,泰宁侯陈瀛拍了拍沈忆宸肩膀,跨过他身旁朝着马车走去。 “谢侯爷!” 沈忆宸的语气激动起来,因为这句话,代表着泰宁侯愿意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听着背后的道谢声音,泰宁侯陈瀛并没有回头,不过嘴角却出现了微微上扬的弧度。 坐上马车,陈青桐立马靠了过来,一脸紧张的问道:“爹爹,你跟忆宸哥哥说了些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日后还敢这般乱跑出来,就给我好好在府中禁足!” “喔,女儿知错了。” 陈青桐低着头,一副认错的乖巧模样。 不过很快又把头抬了起来问道:“爹爹,你没有为难忆宸哥哥吧,他真的没做什么。” “你……” 这下泰宁侯真是有些苦笑不得,怎么现在就流露出胳膊肘往外拐的倾向了呢? 望着泰宁侯府的马车远去,沈忆宸转过头来,望向之前看见赵鸿杰的方向,只是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沈忆宸脑海中猜测了一下,这种场合赵鸿杰能出现,应该是有职责在身。现在勋戚大臣们都已经离去,所以锦衣卫们也开始撤离了。 唉…… 重重叹了口气,沈忆宸感到略有些遗憾,本想借此机会跟赵鸿杰好好谈谈的。 另外一边朱佶回府后,就立马火急火燎的前往后院林氏的房间,语气急切的说道:“母亲大事不好,泰宁侯来到京师了。” 林氏本来正在帮朱勇绣着一双鞋底,被朱佶这么冲进来一嗓子,差点没扎在手上。 于是面露不满的回道:“他泰宁侯回京跟你有何干系?” “佶儿,为娘已经告诫你多次,行事言语当要沉稳,这点要多向那朱仪学习,他可比你老练多了。” “母亲,沉稳的事情日后再说,现在都已经火烧眉毛了!” “泰宁侯来到京师,就意味着他的独女陈青桐也来到京师,沈忆宸那小子本就有觊觎之心,这下肯定会有所行动。” 林氏听到这话,颇有种听笑话般的感觉,她用着轻蔑语气说道:“你都已经与镇远侯之女商定婚约,就别想着那什么陈青桐了。” “还有沈忆宸一个区区婢生子,泰宁侯陈瀛会看的上他?你好歹现在也是公爷嫡子,就这么自降身份怕了个野种吗?” 听到这话,朱佶简直是无言以对,如若不是那晚遇到泰宁侯“指鹿为马”包庇沈忆宸,他也不相信一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会入得了陈瀛的法眼。 再加上那晚的事情也比较丢人,所以朱佶从未跟林氏提及过,从而导致了母亲跟自己之前的心态一样。 事已至此,朱佶也顾不上丢人,把那晚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今日沈忆宸在祭祀大典上的表现,通通给详细叙述了一遍。 听完朱佶的话语,林氏的表情完全变了,由开始的不信变成震惊,最后多了一抹狠辣。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被自己所轻视的婢生子,原来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了。 “看来我真是小瞧了这个野种。” 林氏阴冷的说了一句,完全没有往日在成国公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亲和感。 “母亲,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算我娶不到泰宁侯的独女,也不能让沈忆宸给娶到!” 顶点 “否则来日他跟泰宁侯联手,加上应天的那个奴婢还没死,定会对我们母子造成威胁。” 朱佶也是恶狠狠的说了一句,他已经感觉到沈忆宸对于自己的威胁,比朱仪都还要大了。 “好办,我可是他的嫡母,就与公爷帮他安排一桩婚事好了。就算泰宁侯真能看上这个婢生子,我也不信他愿意让自己独女去做妾。” 前几日去与镇远侯谈朱佶婚事的时候,林氏就已经用着炫耀跟开玩笑的语气,说帮助沈忆宸寻找一位良配。 当然,那日更多是为了炫耀朱佶跟侯爵联姻,林氏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去考虑沈忆宸的婚事。 如今时过境迁,当初的炫耀也可以让它变成事实,嫡母占据着大义名分,父母之命帮子女安排婚事,称得上是阳谋,沈忆宸没有反抗的余地! “此计甚好,还是母亲考虑周全。” 朱佶听到后也是面露喜色,毕竟在他心中,看着沈忆宸得意,比自己失意还要难受。 沈忆宸并不知道林氏母子已经把“阳谋”,用在了自己的婚事上面。 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他估计也就冷眼相待,看看他们母子俩如何表演。 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前提,是父母有作主的权利。就连成国公朱勇提出入宗谱的要求,沈忆宸都敢直面反抗,一个继室还真把自己嫡母身份当个玩意了? 回到成国公府已是下午,刚一走入西厢别院,沈忆宸就看到吴管家在院中,身旁还有着一位婢女捧着礼盘。 “沈公子你回来的正好,这是公爷要老奴送过来的礼品,说让你来日上门拜访胡尚书所用。” 效率这么快,还真符合成国公朱勇的武将风气。 内心嘀咕了一句后,沈忆宸把目光看向了礼盘,上面摆放着一块徽州休宁墨肆,为宫廷特制的龙香御墨,只有极少数流落到勋戚大臣之家,价值珍贵无比。 “沈公子,胡尚书生性节俭,为人宽厚,不喜金银珠宝等等俗物,唯独对文墨有所偏爱。” “公爷把这块龙香御墨拿出来,一是为了投其所好,二是公爷对于沈公子的重视。毕竟父子亲情是割舍不断的,公爷也希望沈公子能平步青云。” 是吗? 对于吴管家后面一句,沈忆宸没有丝毫怀疑,成国公确实希望自己平步青云。 但是前面父子亲情,沈忆宸就有些存疑了,这种情感到底能在朱勇这类公侯心中占比多少? “那就劳烦吴管家,替我向公爷道声谢。” 当然,一码归一码,就算是不考虑父子关系,这件礼品对于自己结交胡濙也确实有很大帮助,道谢是应该的。 “是,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说罢,吴管家就示意伸手婢女,把手中托盘交到阿牛的手中,然后拱手告辞退出别院。 “宸哥,我有时候也觉得,公爷好像对你也挺好的。” 阿牛望着盘中这块精致的文墨,就算他不懂这些文房墨宝,也明白肯定价值不菲。 成国公这段时间让自己跟宸哥住在府中,还举办解元庆功宴,现在又是送来礼品帮助宸哥去结交大官。 种种举动看起来,并没有自己以前印象中抛妻弃子那般坏了。 听着阿牛的话,沈忆宸笑了笑回道:“他现在确实很多举动都帮了我,但如若我不是解元,这些在应天府那座小院子里是永远都看不到的。” 说罢,沈忆宸就转身朝着屋子走去,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如果他真的心中有所亏欠,就不应该忘了,在应天那座小院子里面,还有个始终挂念惦记着他的女人。” 第二日一早,沈忆宸就提着礼品跟拜帖,前往礼部尚书胡濙的府上拜访。 本来拜访是没必要这么着急的,正常情况下都要缓上几天约定个时间再过去。 但是胡濙在祭祀大典上的举动,别说是其他众人好奇托孤大臣、礼部尚书为何会示好一个年轻人。 就连沈忆宸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哪点能得到胡濙的青睐,这明显已经远超了正常对于后辈的欣赏范围。 所以抱着这种解惑的心态,沈忆宸选择早早登门拜访,想要弄清楚怎么回事。 来到胡濙府上,门房看清楚拜帖名号后,连通传步骤都省了,直接就让沈忆宸进府。 很明显,这肯定也是招呼好的,胡濙知道沈忆宸一定回来府上拜访。 进入这座尚书府,摆放装饰都突出一个简洁古雅,远远就看到胡濙身穿一身常服,正在摆弄着一盆花草,宛如一个普通的居家老人。 “晚辈沈忆宸,拜见大宗伯。” 看着沈忆宸过来,胡濙放下手中的花洒,面带笑容的回道:“解元郎,我们又见面了,比老夫预料的要早上几日,看来解元郎也是一个心急之人。” 这话一出来,沈忆宸自然就明白对方意有所指,不过他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打着马虎眼回道:“大宗伯相邀,晚辈自是不敢怠慢。” “王公公解元郎都敢招惹,不似所说的这般胆小呀。” 明朝正统年间没特意强调官职的前提下,王公公一律指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所以当胡濙这句话说出来,沈忆宸额头瞬间就冒出细细的冷汗,莫非那日与李达几人在茶楼的对话,就被旁人给泄露出去了? 127 文官培养目标(二合一) “解元郎,今日秋高气爽,天气没那么炎热吧。” 以胡濙四朝元老的老辣,自然能看出沈忆宸那细微的表情变化。 如果说成国公朱勇在今年初,权势达到了个人的巅峰,那么王振这几年更是成为了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满朝文武都得避让三分。 得罪他的后果,下场会更惨很惨。 “回大宗伯,晚辈行路了一段时间,所以有些燥热。” 沈忆宸找了个借口遮掩过去,论城府他自然是比不上胡濙这种官场老油条。但也不能被区区一句话给吓住,简单就让对方看穿自己内心所想。 同时回过神来,沈忆宸觉得那日茶楼对话泄露的可能性不大,否则现在就不是胡濙跟自己这般谈话,而是被锦衣卫给找上门来了。 “既然如此,解元郎就到屋内喝口凉水解解渴吧。” 说罢胡濙抬手示意沈忆宸进入正厅。 “谢过大宗伯。” 沈忆宸拱手致谢,跟在了胡濙的身后走入正厅坐下。 古代的凉水并不单纯是现代意义上的冷水,而是把冰饮也称之为“凉水”。 所以入座之后,仆人很快就端上来一杯冰酸梅汁,这也是沈忆宸来到明朝一年多,第一次品尝到这个时代的冰饮。 不愧是部院大臣,哪怕以节俭号称的胡濙,府上随便一杯寻常的饮品,对于百姓而言也是奢侈之物。 “解元郎,现在凉爽些了吗?” “清凉透彻。” 沈忆宸放下手中酸梅汁,恢复到了以往的淡然神情。 看着沈忆宸这么快就平稳下来,胡濙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点头道:“难怪敢招惹王公公,解元郎确实有几分胆识。” “晚辈愚钝,还请大宗伯明示。” 这般信息不对等的交流方式,给了沈忆宸很大的心理压力,同时也容易让胡濙处于一种掌控地位。 想要打破这种局面,就得开门见山了解对方的意图才行。 “你在应天府与求乐(刘球的字)之女的事情,我已经得知了。” 说实话,当这句话出来,给沈忆宸带来的危机感,比茶馆泄露还要大。 毕竟茶馆骂了声“阉贼”被人听去,至少还能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而自己在应天府与刘婉儿的关系,京师目前除了陈青桐外,就只有周叙知道,胡濙如何得知的? 看到沈忆宸面色凝重,胡濙开口告诫道:“解元郎还是年轻,心中所想都写在脸上了,日后在官场切记要喜怒不形于色。” “解元郎也毋需担心,老朽是从周翰林那里得知的。” “晚辈冒味问一句,不知周大人为何会告知大宗伯此事?” 沈忆宸并没有放下心来,因为他想不到周叙要告知胡濙的理由,如果单纯是大嘴巴的话,那就更坏事了。 一个大嘴巴知道自己隐秘的事情,堪称后患无穷。 “翰林官虽然清贵,但却并无多少实权,想要保住求乐之女,周大人只有找老朽出手。” 明代翰林院官员,在没有加大学士头衔进入内阁或者六部前,基本上就是干些修书撰文的工作。想要把手伸到应天府,去护住一名罪臣之女,说实话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叙找帮手沈忆宸能理解,不过他不明白,为何会找胡濙。 “好奇老朽为何会出手帮忙对吗?” 胡濙仿佛能时时刻刻看穿沈忆宸心中所想,还没等他提问就自己先说了出来。 “是的,晚辈感到不解。” “因为求乐是我的弟子。” 说完之后,胡濙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听到这话,那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原来他们两个是师生关系。 同时沈忆宸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至少这意味着胡濙,不会成为自己的威胁。 其实胡濙跟刘球,还不止普通的师生关系那么简单,两人曾经同在礼部共事过,并且胡濙十分看好刘球,还推荐他侍讲经筵。 所谓经筵,就是为皇帝讲论经史的御前讲席,称得上半个帝王师。 要知道能接近皇帝身边,都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的好事,能为皇帝讲书成为半个帝王师,那好处更是无需多言。一旦给皇帝留下好印象获得赏识,就意味着仕途踏上了一条飞黄腾达的超级捷径。 事实上刘球也是靠着侍讲经筵,进入了翰林院这个“储相”之地,成为了翰林侍讲。如果不是得罪了王振,很有可能日后加大学士头衔,步入六部乃至内阁。 由此可见,胡濙对于刘球是多么的提拔看重,简直为他开辟了一条青云之道。 “晚辈无知,没想到大宗伯与刘翰林乃师生关系。” “那都是永乐年间的旧事了,你不知也很正常。” 胡濙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其实老朽还应该感谢你,如若不是解元郎的相助,可能时至今日我都不知求乐女儿的具体下落。” “刘翰林乃国士,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不,世人称赞求乐者数不胜数,如同解元郎这般敢于直面强权出手相助的,却寥寥无几。” “在老朽看来,解元郎才当得起浩然正气这四字。” “大宗伯过赞,晚辈担当不起。” 望着沈忆宸这谦虚模样,胡濙却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老朽承蒙先帝信任辅佐圣上,现今已年到古稀,朝堂之事逐渐力不从心。年初向圣上乞致仕不允,也不知还能肩负先帝所托几时。” “如今杨元辅(杨溥)也处于乞骸骨状态,老朽退下之后,当年的托孤五臣就只剩下英国公一人,恐独木难支。” “未来朝堂之上,需要解元郎这般文人风骨重振朝纲!” 胡濙没有点名道姓,却已经把话给说的很清楚了。 那就是随着太皇太后张氏驾崩,内阁大臣“三杨”逝去,如今朝堂之上已经形成了王振一家独大,再无压制他的重臣。 历史上也确实如此,正统九年随着内阁首辅杨士奇病逝,杨溥处于半退休养病状态。其他阁臣诸如马愉、曹鼐、高穀等人,都是属于后进之人名望不高,完全无法与王振抗衡。 从而导致宦官势力一家独大,形成了事实上的专权。 宦官专权的危险,相信没人会比文官更懂,毕竟这两大势力在封建时代争斗了不下千年。 如今的内阁群臣能力不足,那么只能把眼光放长远,去考虑培养后起之秀,未来文官集团才能翻盘。 并且这个新人要才华横溢,不能是庸碌之材,还得与宦官王振处于对立面,否则到时候墙头草倒戈一击,那比不培养的危害还要大。 胡濙上书致仕的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年轻官员跟士子中寻找目标,直到沈忆宸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应天小三元案首、顺天乡试解元,这两大科举头衔,意味着才华横溢。 勋戚之后,还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愿意帮助罪臣之女,意味着大义禀然,不会屈服于王振的权势。 最后就是周叙、王英、泰宁侯等人的称赞,展现了沈忆宸长袖善舞的能力,不会是死读书的呆子。 种种方面考量下来,没有比沈忆宸更合适的培养人选。 “大宗伯的盛赞,晚辈真是不胜惶恐。” 沈忆宸面对胡濙这般露骨暗示,并没有显现出激动欣喜的模样。 相反,他依旧谦虚,甚至是回应的有些冷淡。 原因很简单,就连成国公这位亲爹扶植,他都不想成为成国公府的一块砖瓦。 如今会愿意成为文官集团手中,一把对付王振的刀吗? 就算日后要与王振为敌,那也是沈忆宸站在家国大义角度上去对抗他,而不是背后有着一群文官大佬们操作,让自己成为傀儡。 沈忆宸的这番平淡回应,着实让胡濙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种年轻小生的想法,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 并且最开始的那几句对话,也是胡濙的刻意试探,他就想看看沈忆宸的反应如何,结果也确实不出所料。 为何短短时间之内,此子就如同变了个人般,让人捉摸不透了? “解元郎过谦了,在老朽看来,当担此重任。” 胡濙更为直白的抛出橄榄枝,他感觉这种好事,沈忆宸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毕竟站在古代的角度上看待,文官就代表着正义,代表着尊贵。沈忆宸科举走的也是文官之道,双方利益没有任何冲突的地方,助力仕途为何会不答应? 说实话,沈忆宸也很心动,如果没有历史的上帝视角,成为文官集团的培养对象,确实充满了诱惑。 但是很可惜,沈忆宸知道胡濙正统九年致仕,远远没到他仕途的终点。相反他可能自己都想象不到,未来还有着十九年的官场生涯! 这也就意味着,哪怕打倒了王振,胡濙也退不下去。沈忆宸头上永远顶着一个,在大义上无法反抗的老前辈! 后世就连街头的小混混都清楚,元老们不退位,年轻人如何上位,沈忆宸会不明白吗? 并且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大明的文官尿性,并不是沈忆宸心中真正的文人风骨。不出意外的话在未来,他会与腐儒的理念产生激烈的冲突。 如果自己成为当今文官集团中的一员,日后利益被深度绑定,是否还有勇气跟魄力去变革?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将来入朝为官后,以胡濙为代表的文官集团上疏策略,要求极力打压武将官兵,来保证重文轻武的政策延续下去。 自己身为文官集团中的一员,是该附议还是反对? 亦或者要保障士大夫阶层的权利,扩大文人士子免徭役、免赋税的定额,空缺的税收部分就从泥腿子身上玩命压榨,沈忆宸又该如何面对? 可能有些人会说,既然抱着以天下为己任的目标,自然就得反对这些政策。 但问题是你反对所属团伙的利益,就会被打上“叛徒”的标签,从而成为群起而攻之的目标。 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并且权利这个东西,是自下而上的,孤家寡人就算位极人臣也是个空架子。到时候就算想要拉拢其他方势力合作,也会因为身上“反骨仔”的标签,纷纷避之不及。 甚至可以想象个更极端的画面,胡濙还没有致仕,他身为有扶持之功的老前辈,站出来反对的话,沈忆宸是听还是不听? 很明显,如果日后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改变这个世界,那么身上就不能被打上任何团体的烙印,更不能让自己头顶还有着一个“太上皇”。 沈忆宸虽走文官之道,但终究与大明的文官集团道不同,不相为谋。 “晚辈尚且年幼,恐难以担此重任,多谢大宗伯厚爱。” 当这句话说出来,几乎是明言拒绝了胡濙的拉拢,沈忆宸决定放弃这条捷径靠自己。 胡濙表面上不动声色,瞳孔却剧烈收缩了一下,表明了他内心的震撼程度。 他真的完全想不到,沈忆宸会拒绝自己的拉拢扶植,明明这是桩百利而无一害的合作。 不过话已至此,胡濙身为礼部尚书,自然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示好一名年轻后辈。 所以他的语气变得冷淡下来:“看来解元郎是有着自己的想法,那么老朽也就不强求了。” 说罢,胡濙就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端茶送客的意思沈忆宸懂,于是他站起身来,恭敬行礼后就找了个借口告辞。 看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胡濙脸上表情无比复杂,他历经四朝为官数十载,自认识人无数。 今日到了最后,却偏偏没有看穿沈忆宸这个年轻人,到底想要什么。 离开尚书府,沈忆宸重重呼出一口气,一方面是拒绝了如此大的诱惑,另外一方面,就是胡濙给了他很大的无形压力。 要知道沈忆宸之前深交过的京师官员,只有翰林院的周叙。相比较起来,周叙为人耿直、有着传统士大夫气节,加之对于仕途权势并不痴迷,与他相处不用勾心斗角。 胡濙就完全不同了,每句话背后都蕴含着深意,甚至有着刻意试探施加压力的嫌疑。 而且沈忆宸也不敢像得罪勋戚子弟那般,去得罪胡濙这样的托孤重臣,每句回答都得小心翼翼再三思考。 哪怕拒绝对方的拉拢,也不能让双方关系出现很大裂痕处于对立面。所以这一番交谈下来,并不轻松。 回到成国公府,阿牛看到沈忆宸的脸色不太好看,于是开口问道:“宸哥,你去拜见尚书大人怎么样了?” “挺好的。” 沈忆宸挤出一抹笑容,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明明是想着赶过去抱大腿的,结果没想到差点得罪人。 早知道当时脑子里面就不想着文人风骨这些玩意了,老实抱个大腿先躺平下来再说。 “可是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好的样子。” 阿牛比较耿直,发现不对直接就说了出来。 “可能是马车坐的吧。” 沈忆宸不喜欢马车的颠簸,这点阿牛是知道的,当初从通州下船到应天会馆,差点就没有把沈忆宸给颠吐了。 “那宸哥你先回房休息一下吧。” “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了书桌面前,脑海中思索着未来走向。 沉默良久,沈忆宸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钱习礼”三个大字。 当初在应天府的时候,老师林震着重强调了他在京师的三个人脉关系,让沈忆宸千万别忘记了恭敬拜访。 分别为当年会试座师礼部侍郎王英,房师翰林院掌院钱习礼,以及同乡兼同年老友探花郎林文。 礼部侍郎王英,沈忆宸已经在鹿鸣宴上接触过,并且在对方那里留下了极佳的印象,暂时不用着急拜访。 至于探花郎林文,目前官职为翰林侍讲,跟周叙处于同一个级别,在会试上能帮的忙不多,也可以稍后缓缓。 唯独钱习礼这个翰林院掌院,沈忆宸没记错的话,正统十年乙丑科会试他担任主考官,并且还点中了商辂这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公。 所以想要在会试中拥有熟脸优势,那么钱习礼就是必须要运营的人脉。 之前沈忆宸并不打算着急上门拜访,因为刚中了顺天府乡试解元不久,处于风头正盛的阶段,外界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并且鹿鸣宴后沈忆宸还私下拜访过一次周叙,当时他用着不忿的语气,随口谈了几句外帘监考官程富的暗示质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再联系上当时有新科举子发难,提出要看乡试文章,让沈忆宸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毕竟自己经历过成国公府舞弊,再加上唐伯虎的前车之鉴,沈忆宸意识到如此高调的拜访主考官,很容易在日后成为别人手中攻击的把柄。 所以他决定把拜访钱习礼暂缓下来,同时选择低调行事,不再引人瞩目。 不过今日拜访胡濙的变故,让沈忆宸不得不选择提速了。原因就在于胡濙扶植自己失败,虽然翻脸成仇、刻意打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势必会把目标放在其他人身上。 会试不同于之前的乡试、童子试,排名什么的除了荣誉之外,并无多少实际利益。 殿试排名将直接决定未来前景如何,哪怕一个名次的差距,最终映射在仕途上面,都会导致天差地别。 所以沈忆宸必须抢在胡濙扶植他人之前,就打下与钱习礼的人脉基础,保证会试不被关系户挤到后面去。 甚至有可能话,他还想要争夺会元头衔,只有这样才能在殿试中,优先被皇帝瞩目。 那么沈忆宸对于征战会试的准备,就得提上日程了。 128 国公之怒(二合一) 正统九年九月十五,沈忆宸还在考虑该用何种方式拜访钱习礼的时候,成国公却突然来到了西厢别院。 看见沈忆宸,朱勇没有任何拐弯抹角,单刀直入问道:“你前几日登门拜访胡尚书,是不是做了什么逾矩无礼的举动?” “回公爷,并未逾矩。” “那为何他对你的态度一落千丈,你可知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考试?” 会试除了常规的称作“春闱”外,还有着一个“礼闱”的称号,就是跟礼部主管科举事宜有关。 “在下自是知道。” 读书人连自己归哪个部门管都不知道,那岂不是贻笑大方? “你既然知道,还能坏了跟胡尚书的关系吗?” 成国公朱勇语气冷漠中带着一丝愤怒,多少文人士子想要攀附礼部官员而不可得。沈忆宸有着如此好的机会,却不知珍惜,上个门拜访都能得罪人。 看着沈忆宸面对训斥没有说话,朱勇冷哼一声补充道:“来日找个时机去登门赔罪,胡尚书看在我的面子上,定然不会深究。” 虽然成国公朱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缘由,但在他的观念里面,不管有任何理由,沈忆宸都必须向胡濙低头认错。 原因很简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礼部主管科举,甚至有极大可能主考官本身就由礼部侍郎担任,想要打压考生排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就算胡濙顾及亲家身份,不做打压之事,但沈忆宸不与他改善关系,想要得到提携优待也绝无可能。 解元并不等于会元、状元,想要大魁天下除了足够的硬实力,外部因素很多时候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回公爷,我恐怕赔不了这个罪。” “你说什么!” 气氛骤然冰冷下来,面对沈忆宸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自己,成国公朱勇的忍耐同样到了极限。 并且这一次,他的主观想法,还是为了沈忆宸好。 “因为我与大宗伯的隔阂,并不是私怨,而是道不同。” “你一个尚未弱冠之人,谈何言道?” “那我就应该投身胡濙,当把刀去对抗王振吗?” 沈忆宸也是感到一股憋屈涌上心头,谈吐间都开始直呼其名。成国公朱勇永远都是这般强势作风,喜欢把自己的理念强压于人,压根就不去深究背后发生过什么。 当听到沈忆宸这句话,朱勇顿时愕然,以他在官海沉浮这么多年的经历,已经不需要再细说,就能明白大概发生过什么了。 只见朱勇那张蕴含怒意的脸庞平缓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威严凌厉的气息。 “好,好,手段真好,棋子都选到成国公府头上来了,真以为没入宗谱,就不是我朱勇的儿子了吗!” 朱勇面色冷峻,喃喃自语了一句,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语中,对于沈忆宸称呼的改变。 同时沈忆宸听到这句话,满脸诧异的看向成国公朱勇,眼神中写满了震惊,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真的无法想象,儿子这个称呼,有一天会从朱勇的嘴中说出来。 成国公朱勇并没有注意沈忆宸表情上的变化,转而对他说道:“过几天我亲自带你拜访翰林院钱掌院,科道言官已经把他开列在名单之内,题请上裁。” “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会试主考官就是钱掌院,本公倒想看看,谁敢在成国公府头上动土!” 明朝各级主考官的选拔,是由科道言官来主持,最后再奏请礼部跟皇帝裁决。 因为科道言官是个相对独立的监察机构团体,由他们来挑选,能最大限度防止朝中大臣,以及各类权要人物肆意安插私人为考官。 不过规则再怎么严密,到了成国公这个级别,想要提前知道谁是主考官,也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以往朱勇碍于公爵颜面,并且身处勋戚集团,不愿过于在文官集体里面徇私。所以最多就是帮亲族子弟,引荐给主考官混个熟脸,能得到对方多大的赏识,还得看自己能力。 今日胡濙的所作所为,简直触犯到了朱勇的底线,他的人生信条就是建立在家族兴盛上面。 无论沈忆宸是否入宗谱,他身上都有着属于成国公的血脉,想要把他当做棋子来使用,那就看看这块棋盘上容不容得下大明公爵这位棋手。 为了强保沈忆宸会试不被压排名,朱勇准备亲自下场了! 望着成国公朱勇这气场全开的模样,沈忆宸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明超品公爵的权势。 自己昨日忧心忡忡的困境,在朱勇面前如同小儿科一般简单。什么舆论、打压、把柄,这些通通算个屁,直接登门拜访主考官,明目张胆“暗示”对方优待自己儿子又如何? 毕竟土木堡之变还未发生,勋戚集团不是明末的那种吉祥物啊…… 另外朱勇出面,也解决了沈忆宸另外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找时机去拜访钱习礼。 房师不同于座师,与考生的关系亲密度要差上许多,就好比班主任跟其他科目任课老师区别一样。 正常情况下,钱习礼不会如同座师王英那般,堪称无条件的支持沈忆宸。所以登门拜访他,得更讲究礼数跟分寸。 说完这几句话后,成国公朱勇也没管沈忆宸的如何回复,直接就转身走出来西厢别院。 因为现在这种场面,已经不单单是沈忆宸个人的事情,还关乎到成国公府的颜面,必须得展现一下权势给外界看看了。 几日过后,成国公朱勇就以行践言,带着沈忆宸来到了翰林掌院钱习礼府上。 相比较以往沈忆宸单独拜访那恭恭敬敬的模样,这次完全调转了过来,钱习礼在成国公面前毕恭毕敬的,礼数无比周全。 要知道钱习礼并不是什么趋炎附势的软骨头,当年原鸿胪寺改建为翰林院的时候,内阁三杨到场观礼,他都硬顶着不给设座,还称这里不是三公府。 这两年王振专权,达官贵人们多登门造访,钱习礼也耻于屈服宦官,宁愿上书致仕告老还乡。 但是面对成国公这种真正的豪门贵族,钱习礼还是不敢怠慢。毕竟掌控军政实权与国同休,跟宦官那种一时盛势,还是有着本质上区别的。 两位寒暄客套,基本上没有沈忆宸说话的份,就连引出老师林震关系的机会都没有。 几句寒暄过后,以朱勇的性格就开始直奔主题:“钱掌院,这次上门叨扰,本公是有要事相求。” “公爷言重了,下官担当不起。” “相求”这类词语描叙,自然是朱勇的客气话,所以他也没再继续废话,直言道:“沈忆宸将参加明年乙丑科的会试,钱掌院担任主考官,还望关照一二。” 听到成国公这句话,钱习礼简直是满脸震惊,因为他自己都还不知道,将被选任为会试主考官的事情。 之前还满心疑惑,为何成国公会突然带着沈忆宸登门拜访,原来对方是想要科举徇私! 说实话,钱习礼担任过数届乡试、会试的主考官,也见识过无数想要找他徇私走后门的。但如同朱勇这般“明目张胆”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特别是钱习礼身为文官,还是翰林院这般文学气息浓郁的部门,平常都习惯弯弯绕绕的委婉。咋一面对成国公这种武将勋戚风格,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别说钱习礼,就连沈忆宸听到都目瞪口呆,他虽然知道朱勇风格一向直接,但也没想到能把徇私说得这般简单粗暴,这就是权贵的力量吗? 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应天府成国公府舞弊。虽然朱勇用权势压下了舆论的继续发酵,但背后主谋可能还真不是他,这明摆着就是与文官徇私经验不足嘛。 “这个,这个……解元郎天资聪慧,就算没有下官主考,也定然会金榜题名。” 钱习礼都被朱勇给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但好歹也是“储相”之地的扛把子,怎么说面子还是要的,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的答应成国公科举徇私。 “钱掌院,乡试解元金榜题名没有悬念,本公想要照顾的是会试名次。” 朱勇身为超品国公,要么就不选择出手,既然已经亲自登门拜访主考官,想要简单用几句客套话打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乡试解元不出意外本就能中进士,钱习礼相当于说了句废话,朱勇要保证的是会试排名,只有足够靠前在殿试上才能得到皇帝的足够关注度。 面对成国公的步步紧逼,钱习礼满脸为难,额头上隐约都浮现出了汗珠。 你成国公实在要关照排名,好歹也用点潜规则的方式,毕竟沈忆宸才华横溢,还是林震的弟子,自己必然会有所优待。 但这般打开天窗说亮话,有违了钱习礼的士大夫精神,让他感觉有些接受不了。 “公爷,制科取士,全系司衡,下官会尽量保证解元郎的文章审阅,还望公爷体谅。” 制科取士,全系司衡这八个字,就是明清科举主考官的座右铭。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皇帝下旨选拔人才,取中全权掌控在阅卷官的手中。 所谓权利越大,责任就越大,这句话就是在警示主考官,要坚守自己的准则,因为你的评判结果,将决定士子的一生命运! 钱习礼说出这番话,其实已经称得上是无奈之举了,只能期望成国公能理解退上一步。 其实如果没有胡濙这档子事,触碰到了朱勇的底线,他就算是位高权重习惯直接了当,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的。 好歹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与人为善,就是予己为善的道理,怎么可能不懂? 只能说钱习礼莫名其妙的撞在枪口上了。 就在气氛有些凝固之时,沈忆宸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掌院大人,晚生并无徇私之意,只求在会试审阅中公平以待就足矣。” 说实话,沈忆宸无论是今日,还是之前想要拜访钱习礼,都无任何徇私舞弊的想法。最多就是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期望能博得主考官的熟脸好感罢了。 所以有了钱习礼那句,尽量保证自己文章审阅就足够了,这表明能凭借真才实学去竞争,而不用担心被关系户给压排名。 只是朱勇听到这句话后,微微皱了下眉头,要求也太低了点吧? “本官为国取士,自当公平阅卷,这点解元郎放心。” “再说了,解元郎乃本官门生弟子,追溯起来还得称本官一声师公。” 其实认真来说,这层师公关系是有些勉强的。不过钱习礼都提了出来,摆明是要拉进双方关系,也好安成国公之心,沈忆宸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于是他立马行礼道:“晚学沈忆宸,拜见师公。” 突然整出的这幕场景,反倒是让成国公朱勇看的有些懵圈。他听闻过沈忆宸拜了状元林震为师,但是身处不同的官宦集团,对于文官圈子里面各种座师门生关系,就不怎么清楚了。 朱勇还真的没有想到,沈忆宸能跟钱习礼牵扯到这层关系,早知道自己还费个什么事。 “原来钱掌院与忆宸还有这层亲近关系,看来是本公多虑了。” “既然如此,那本公就不再叨扰,就此告辞了。” 成国公明白钱习礼这番话,其实已经隐喻会优待照顾沈忆宸。 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就没有必要留下了继续客套,干脆起身告辞。 “下官恭送公爷。” 钱习礼也连忙起身送客,同时心中算是松了口气,还好沈忆宸这小子上道,否则面对成国公权势威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临上马车,沈忆宸再次向钱习礼鞠了一躬道:“今日打扰,晚学在此谢过师公。” 沈忆宸走的是文官之道,他很清楚对于翰林这种清贵官而言,面子跟气节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甚至能为之送命。 所以在成国公的衬托之下,自己表现的越谦虚,越给钱习礼面子,就越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有些时候笼络发展人脉,不一定要靠金钱、权势,只要能投其所好,就能事半功倍。 果然看到沈忆宸这般恭敬模样,钱习礼假客套一整场的脸,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亲近之人毋需客套,有时间可以随时来府上一聚。” 这句话出来,就意味着钱习礼正式把沈忆宸当做“自己人”看待了,而不是之前那种名义上的“师公”。 马车“吱嘎、吱嘎”的朝着成国公府方向驶去,沈忆宸跟朱勇两人坐在车内相顾无言,完全没有之前在钱习礼府上的亲近模样。 话说回来,之前那种反倒是异样,目前这种才是常态。 不过这一次,沈忆宸内心里面有些五味杂陈,因为他能很明显的感受到,成国公朱勇出手相助,不仅仅是为了公府利益,而是动了真怒。 无论这种愤怒诞生缘由,是因为胡濙把主意打到了成国公府“一份子”上面,还是单纯跟自己这个“儿子”有关。 至少这一次的成国公,不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模样。 沉默良久,眼看着快要到公府了,朱勇才开口说道:“这几日夫人与我说起关于你婚事的事情,过完年后也有十八了,是该考虑定下一门亲事。” 不管怎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这个时代既定的礼法,沈忆宸就算还没有入宗谱,成国公也得主动承担起父亲责任,帮他选择一位良配。 毕竟十八岁的年龄放在古代官宦家庭,很多孩子都能下地奔跑玩耍了,沈忆宸连门亲事都没定下说不过去。 放在外界眼中,也会被说闲话的。 “公爷,过完年就是春闱,大丈夫不立于世,何以家为。” 沈忆宸没法曝光跟陈青桐的关系,要知道在古代私相授受,同样属于有违礼法的操作。 如果不告知私相授受的事实,单纯让成国公去找媒人跟泰宁侯提亲,那估计在朱勇跟陈瀛的眼中,就不是有违礼法的问题了,而是有违智商。 所以只能用先立业后成家这个理由来搪塞,并且事实上春闱的时间很紧,没功夫去谈情说爱。 “也罢,等会试高中之后,再考虑婚娶之事。” 成国公自然不会勉强,如若不是林氏这几天不断提及,加上在马车上氛围有些尴尬没话找话,他估计都不会特地跟沈忆宸说这件事情。 谈话之间,马车停在了成国公门前,朱勇老当益壮的首先跳下马车,沈忆宸紧随在他的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步入公府,依旧是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今日这气氛与以往有些不同,多了些许温情的味道。 “沈忆宸,如果我再给一次入宗谱的机会,你会做何选择?” 成国公朱勇说这句的时候没有回头,看不到他脸上是何表情。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沈忆宸早已有答案,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却被内心种种复杂关系给牵扯,属于剪不断理还乱。 “公爷,其实相对于入宗谱而言,我更在意你是否还记得,在应天府街角小院里,有着一位等了你十几年的女人。” 129 师生重逢(二合一) 原本沈忆宸内心里面的不甘、愤怒,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淡薄了不少。 毕竟你对于一个人没有爱与期望,自然就谈不上什么恨与失望,哪怕这个人是自己血缘上的父亲。 但是母亲沈氏不同,她没有那些来自现代的思维观念。封建礼法教育之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国公就是她人生中对于丈夫的执念,永远都不可能放下了。 并且沈忆宸还很清楚,以母亲沈氏的性格,也不可能站在成国公面前说出这般话。她只会一辈子都远远的注视着,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明国公。 既然如此的话,身为人子,自然得为自己母亲讨回个公道。 听到沈忆宸这声询问,成国公停下了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关于沈氏的一些记忆。 说实话,十几年的时间过去,沈氏形象在朱勇的心中,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仅仅是记忆深处一张曾经熟悉的脸庞罢了。 “还是在为你母亲不平?” 朱勇依稀记得,当初在应天家宴结束之后,沈忆宸就提及过自己母亲沈氏,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愤愤不平了。 “抛妻弃子,如何能平?” “那得不到名分就心生不满,私自携带国公子嗣脱离公府,就没有一点错吗?” 朱勇转过身来,厉声向着沈忆宸质问,在他看来这件事情责任并不在于自己! 要知道对于成国公这般位高权重的勋戚而言,婢女这种奴仆就如同物件一般,不可能每个发生了关系就得给对方名分,国公“如夫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能这种观念放在现代有些不可思议,十足的渣男行径,而在古代的礼法观念里面,就显得无比正常。府中奴婢本身就属于主人的私人物件,怎么处置都是家主的权利。 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就连侍妾都能当做礼物或者应酬工具,就能明白封建礼教之下,女性的地位是多么卑微。 所以在成国公眼中,自己不给沈氏名分再正常不过,外界也无人会有非议,撑死就是讨论下沈忆宸入宗谱的问题。 相反,沈氏带着国公子嗣连夜离开公府,就是绝对的违逆行为,严重点说是奴仆私逃都不为过。 以国公之尊的身份地位,最终没有处置沈氏,并且还看在子嗣的情分上,给了她一座栖身之所,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沈忆宸没有任何资格跟理由,来指责自己亏待了他母亲! “那你知道当年母亲为何离开公府吗?” “这重要吗?” 成国公反问了一句,任何理由沈氏都没有资格,带着沈忆宸这个国公子嗣离开公府,他只看重结果! “那是因为……” 就在沈忆宸忍耐不住,准备说出当年事情真相的时候,一道女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公爷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你们争吵的声音。” 林氏的出现,让沈忆宸瞬间冷静下来,自己在公府里面依旧处于弱势地位,还无法与这位公爵夫人抗衡。 当年的事情过于久远,就算自己说出来也没有足够的证据扳倒林氏,口说无凭的情况下,大概率林氏一番哭哭啼啼的喊冤,此事就不了了之。 但是接下来,自己跟母亲就会遭到林氏的全力报复! 沈忆宸自己倒还好,明着林氏不敢拿他怎么样,暗着现在身旁也有阿牛跟矿工们护卫,想要动手不太容易,短时间内最多使使绊子。 而母亲孤身一人远在应天府,林氏想要朝她出手就太容易了,没有绝对的把握前提下,沈忆宸是不会让母亲沈氏身处险境的。 “公爷,忆宸年纪毕竟还小,有些言语不当你也消消气,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呢。” 林氏走到朱勇的身边,一副劝和的模样,实际却在言语中暗指沈忆宸逾矩忘了尊卑。 “哼!”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朱勇板着脸冷哼一声,直接就拂袖而去。 毕竟在他的观念里面,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沈忆宸就算身为人子为母不平,有可以理解的地方,但也不能忘了尊卑责怪自己这个父亲。 看着成国公离去,林氏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从今早成国公带着沈忆宸出去,她就一直担心不己。 身为枕边人,对于朱勇情感上的变化,可能没有谁比林氏更清楚了。 如今成国公这般照顾沈忆宸,绝对不仅是为了成国公府的繁荣昌盛,还明显的夹杂着父子亲情的因素。 单纯利益交换还好,一旦有了父子亲情,加上沈忆宸如今的成就跟才华,将来会对自己母子二人造成极大的威胁。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朱勇跟沈忆宸不愧是父子血脉,一样的固执,一样的要强。每次这两人单独在一起,到最后都会争执一番不欢而散。 只要自己能抓住机会挑拨离间一下,说不定会让成国公对这个儿子产生厌恶之情。 嘴角冷笑转瞬即逝,当林氏转身看向沈忆宸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忆宸,公爷要强了一辈子,你就尽量顺着他点,父子之间何必这般争争吵吵呢。” “如若实在感觉委屈,你可以与我诉说一番,我再帮你好好劝劝公爷就是。” “晚辈明白。” 沈忆宸语气很平静,没有丝毫林氏所期待的不成熟表现。 因为他很清楚林氏这番话目的是什么,真把自己当成了叛逆期中二少年,会不知好歹的找个人埋怨朱勇吗? 就算自己与朱勇再怎么理念不合,沈忆宸心中也很明白,两人在血脉关联之下,利益方向是一致的,想挑拨离间没那么容易。 “没事你就先回屋去吧,我会好好劝劝公爷的,不用担心。” 望着沈忆宸这淡定架势,林氏就明白这小子不太好忽悠,再联想到自己儿子那不争气的模样,心情就更为难受了。 同样是成国公的儿子,差距为何就这般大,连个放养的婢生子都比不上! “谢过朱夫人。” 沈忆宸神情冷漠拱手称谢,然后转身就朝着西厢别院走去。 拜访完钱习礼这位主考官,算是了却了沈忆宸会试前最后一桩大事,接下来的时间里,便开始了“闭关苦读”的生活。 甚至随着春闱考期临近,大明府道举人士子们齐聚京师,举办各种扬名的诗会、讲学活动,沈忆宸都通通没有参加,而是静下心来在公府读书。 毕竟解元功名,只能保证自己大概率金榜题名,并不能保证自己荣登榜首。以钱习礼的性格就算有所优待照顾,也不可能过多违背士大夫原则,想要出头还是得靠真才实学。 于是几个月下来,沈忆宸为数不多的出府,大多是去拜访林震与自己在京师的文官人脉。 人际关系这种东西,是需要维持跟运营的,否则对方就算再怎么欣赏自己,你长时间跟个隐形人似的,“感情”也会变淡了。 另外就是与李达喝过几次酒,聊了聊关于赵鸿杰的情况。 自从那日在祭祀大典,沈忆宸远远的瞥见一眼后,他就托人前往北镇抚司投了拜帖。 结果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也不知道是赵鸿杰没有收到拜帖,还是收到了因其他事情给耽搁了。 像北镇抚司这种特务机构,寻常官员想要拜访都不容易,更别说目前沈忆宸还没有官身,所以除了等待之外,就别无他法了。 虽然李达因为赵鸿杰锦衣卫身份跟帮凶作为,憋了一肚子的火,但怎么说也是应天府一同长大的伙伴。在听到沈忆宸说联系不上后,也是到处托关系,想方设法的去打听消息。 结果却依然一无所获,赵鸿杰就宛如消失了一般,找寻不到任何踪迹。 这种莫名的情况,让沈忆宸心中感到有些不安,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 冬去春来,沈忆宸在京师的成国公府里面度过新年,面对万家灯火喜气洋洋,他却并无多少家的感觉。 不过在临考前的最后冲刺时刻,沈忆宸收到了门房送过来的一封书信,是自己老师李庭修手写的。 信中写道他已经入住了应天会馆,让沈忆宸好好备考毋需担心,也不用专门去拜访看望自己云云。 因为李庭修很清楚,对于备考春闱的士子而言,一寸光阴一寸金,他不想打扰到沈忆宸。 收到李庭修的书信,沈忆宸按耐不住内心喜悦跟激动,直接就把老师的嘱咐抛之脑后,叫了辆马车就往应天会馆的方向赶去。 相比较沈忆宸去年六月到京时的冷清模样,此时的应天会馆可谓是人声鼎沸,各路书生在这里挥斥方遒,好不热闹。 “曾兄乃应天经魁,才华横溢自不用多说,今年春闱定当独占鳌头!” “赵兄客气了,天下有能者众多,在下愧不敢当。” “叙州府刘朴庵十六中举,乃当世神童,却能沉稳下来国子监进修三年,如今对于魁首恐怕是志在必得。” “按兄台之言,应天昭文书院徐东海不是更厉害,今年才十五,可谓年少英才!” “可传言徐东海是应天兵部尚书徐大人的堂侄,此子成绩恐有水份。” “不才认为……” 沈忆宸站在店门口,听着从里面传来的各种恭维与客套声音,甚至其中隐约有个熟悉的名字,不由一抹笑意浮上嘴角,让他回忆起许多在应天府的往事。 “客官请进,本店有上好的客房,包您满意。” 看着沈忆宸站在门口,店小二立马就迎了上来,招呼他进店入住。 对于京师各种会馆而言,三年一届的赶考之年,就是生意最为红火的时刻,必须得抓住客流赚票大的。 “我不住店,是来寻人的。” “公子请问找谁,小的替你通传一声。” 这种时刻住在会馆的,基本上都是应天举子老爷们,所以哪怕沈忆宸并没有住店意思,店小二也没有怠慢。 “应天举子李庭修。” “请问公子如何称呼?” “沈忆宸。” 沈忆宸? 听到这个名字,店小二立马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忆宸,难怪看着有些眼熟,这就不是去年来会馆住过一天的顺天解元沈忆宸吗? “小的见过沈解元!” 店小二立马向沈忆宸行礼,同时因为心情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大了许多,让店内很多举子们都听到了。他们纷纷好奇看向门口位置,想看看到底是哪位解元郎来了应天会馆。 同时心中也有些疑惑,好像去年应天府乡试解元郎,并不姓沈啊。 “这个年轻人是解元?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啊。” “我也感觉很是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姓沈的解元郎,莫非是去年的应天小三元案首沈忆宸?” “就是沈忆宸!他在顺天府参加的乡试,夺取了解元头衔。” 沈忆宸毕竟在应天府参加过多场童子试以及冬至诗会,见过他的文人士子还是挺多的。 就算过去一年,记忆中的模样有些模糊了,只要加上解元这个特定身份提醒,还是很快就能回想起来。 一时间,整个应天会馆内议论纷纷,甚至很多人起身朝着沈忆宸走去,拱手向他行礼打招呼。 “沈解元,许久未见,不知是否记得在下?” “失敬,原来是沈解元大驾光临。” “久仰了,沈解元。” 此等场面,让之前还在接受吹捧的曾蒙简,脸上表情无比难堪。 直娘贼,真是走哪都阴魂不散,每当自己要出风头之时,这小子就冒了出来,连在跑到京师都是如此! 同时应天昭文书院的徐东海等人,看到沈忆宸备受瞩目后,脸色也是有些阴沉。 毕竟当初在应天府童子试,被沈忆宸稳压一头,可谓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如今好不容易中举风光大半年,又要在京师面对这个家伙,谁想重回阴影之下啊! “诸位客气,在下真是不敢当。” 沈忆宸面对这些应天举子的恭维,也是不断拱手回礼,表现的非常谦虚,丝毫看不出有年少得志的傲慢气息。 一番回礼下来,沈忆宸在人群角落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满脸微笑的打量着自己。 “学生沈忆宸,拜见先生!” 不管自己如今身份地位如何,也不管身处何种场面有多少人看着,沈忆宸看见李庭修之后,毫不犹豫的向他躬身行了个弟子礼。 老师永远都是学生最好的榜样,沈忆宸是在李庭修这里学会了,什么叫做立学先立德,什么叫做士大夫精神,莫不敢忘! 沈忆宸这番大礼举动,也是让在场众人有些瞠目结舌,角落里面一个不起眼的中年文士,居然会是沈忆宸的老师? 同时很多人脸上流露出羡慕神情,培养出一个解元郎的学生,而且还是成国公之子。依托这递薪传火点功劳,日后恐怕能享福咯。 “忆宸,你我师生,毋需多礼。” 李庭修微笑着虚抬一手,脸上写满了欣慰。 为人师表最大的成就,莫过于看着自己学生成才傲然于世。 如今沈忆宸这般被众人所敬仰,一副鲜衣怒马少年郎的模样,自己夫复何求? “先生所教之德行,学生莫不敢忘,礼不能废。” 沈忆宸内心里面,一贯讨厌古代的各种礼教规矩,但是面对李庭修行弟子之礼,他是真心实意的。 “好,好,为师没看错人。” 听到这话,李庭修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并不在乎沈忆宸对自己有尊重,表现的礼仪有多么谦虚茫,让自己在众举子面前多有面子。 他看到的,是沈忆宸年少成名后,没有忘记自己当初的传道授业,没有忘记君子言行,没有迷茫在京师的功名利禄中!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才是读书人的毕生准则! 礼拜李庭修后,沈忆宸就与他坐在会馆的角落里面,无视周遭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与他说起了自己到达京师后的一些经历。 其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沈忆宸喋喋不休的说着,李庭修安静聆听。可能只有在自己的老师面前,沈忆宸才能脱下城府伪装的面孔,如同家塾孩童一般毫无顾忌。 不知不觉,时间已临近中午,从会馆的后厨方向飘来了饭菜的香气。 沈忆宸这才惊觉过来,自己光顾着与老师倾诉自己经历,忘了还未给李庭修接风洗尘了。 “先生,京师的致膳居饭菜号称一绝,还请移步让学生替你接风洗尘。” 那日沈忆宸初见李达的时候,被他给拽着去吃了一顿,有没有宫中御厨出手不敢保证,但是饭菜味道确实不错,刚好可以带着李庭修也去尝尝。 “不用了,为师不喜奢华,就在会馆清淡吃点就行。” 李庭修摆了摆手拒绝,他一向节俭低调,更不想让沈忆宸破费。 就在沈忆宸准备继续劝说的时候,从会馆外面突然跑进来一名身穿长袍的士子,满脸悲愤的高声喊道。 “奸逆乱政,文道无光,大司氏竟于国子监门前遭受荷校之刑,简直斯文扫地,令天下文人士子受辱!” “吾等读书人当重气节,轻生死,还望诸生与吾一同声震阙庭,上疏天子还以朗朗乾坤!” 听到这位士子的言语,应天会馆内众举子可谓一片哗然,立马就群情激愤起来。就连沈忆宸见过不少大场面,面色都瞬间凝重无比。 所谓的大司氏就是国子监祭酒,用现代方式形容就是国子监大学的校长。 但是国子监的地位,可不是后世任何一所大学能比拟的,除了是明代最高学府以外,还肩负着审查优秀文人士子的学业。 再加上古代尊师重道,不知有多少文人官员,与国子监祭酒存在名义上的师生关系。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区区从四品的祭酒文官,能获得与六部阁臣同等的“大司”开头尊称的缘故。 至于荷校之刑,就是颈上带枷锁的意思。古代号称刑不上大夫,明代“廷杖”最为臭名昭著,被后世所熟知。但其实除了廷杖之外,荷校也是一种精神上羞辱文人士子的刑罚。 让国子监的校长颈带枷锁,还是在国子监的门口受刑,给自己万千弟子看到折辱。 也不知道是哪位高官想的主意,把羞辱方式用到了极致,难怪这名高呼的士子如此悲愤,这不是相当于挑战天下的文人士子吗? 如若处理不好,恐怕会生出大动乱来。 130 主持大局(二合一) “还有这等事?大司氏能上荷校之刑?” “到底是何等佞臣敢如此羞辱士大夫,真当天下文人没了风骨了吗?” “如若此事为真,奸臣欺君罔上,吾等身为文人定当要上疏天子,还以大司氏公道!” 应天会馆赴考的举子们,情绪都已经被调动起来了,只是此事有些过于夸张,反倒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在下乃国子监贡生,愿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如若不信,诸生可前往国子监一探究竟,大司氏还刑罚于雪地之中!” 说罢,这名国子监贡生留下两行热泪,对于他而言,国子监祭酒可不是名义上的,而是真正的师长。 “忆宸,京师还能发生此事?” 李庭修也是满脸诧异的询问了沈忆宸一句,他上一次赴京赶考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难道京师已经世风日下到如此地步,连国子监祭酒都能随意侮辱了吗? 面对老师的询问,沈忆宸在脑海中疯狂思索起来,这种大事情明朝历史上只要发生过,那么自己一定会有印象的。 很快沈忆宸就想起来史书上的记载,那就是正统朝期间国子监祭酒李时勉上奏朝廷,请求改建国子监,于是明英宗派王振过去察看情况。 此时的王振已经权倾朝野,各方官员莫不巴结谄媚,所到之处都想尽办法大肆铺张的进行接待。结果到了李时勉的国子监,仅仅按照正常标准款待,并没有刻意迎合。 这件事情让王振感觉丢了面子,认为李时勉轻视自己。于是怀恨在心,想方设法搜集关于李时勉的罪证报复,却没想到一无所获。 莫须有定罪这种事情,宋朝的岳飞身上已经搞出名了,王振自然也不好复制操作。只能硬凑了个李时勉曾经折过国子监的树枝,有砍伐偷盗官木的嫌疑,把他给强行定罪了。 甚至为了以儆效尤,彻底羞辱一番李时勉,直接判他受荷校之刑,立于国子监前三天。 让国子监的学子们好好看看,李时勉成为罪人是何等狼狈! 结果王振万万没想到,自己定的这个罪名过于离谱,反倒让国子监的学子跟京师文人们同仇敌忾起来,团结一致去宫门前叩阙鸣冤,还联名上疏给皇帝,彻底把事情给闹大了。 只是沈忆宸没记错的话,史书上记载李时勉被王振陷害正值酷暑,而此时属于寒冬,时间有些对不上。 莫非历史轨迹因为自己出现,再次出现了偏差? 就在沈忆宸感到疑惑不解的时候,会馆大堂内的赴考举子们,都已经纷纷走出门外,准备前往国子监声援李时勉。 “忆宸,我们也跟上去。” 李庭修此时一脸的严肃,师道尊严就是他的人生信条之一。 国子监祭酒乃文人宗师身份,不管有何理由跟罪名,士可杀,不可辱,决不能把师者身份践踏余地! “是,先生。” 沈忆宸也想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点头称是,与李庭修一同跟了上去。 此时外面已经人头攒动了,不单单是应天会馆的赴考举子准备声援,这一条街上山东、湖广、江西、福建等地会馆举子们,同样倾巢而出。 不出意外的话,国子监这群学子,已经通知了两京十三省的所有会馆举子应援。 京师国子监院门前,祭酒李时勉、司业赵琬、掌馔金鉴三人,正头戴枷锁站立于此。天空不断飘落的雪花,让他们须发皆白,覆盖了一层皑皑白雪。 李时勉等人的身旁,围着一圈维持秩序的兵役,更外围是满腔愤怒的文人士子,不断的与兵役们发生冲撞,不少人眼中还含着热泪。 在更远处,还站着一群锦衣卫,正冷眼旁观着国子监门前发生的一切。 当沈忆宸等人来到国子监的时候,眼前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估摸着至少不下于千人。同时耳边不断响彻着“放人”、“莫须有”、“奸贼当道”等等口号。 李庭修与沈忆宸两人,本想站立于侧,先看看现场到底是何状况。结果却被人群不断推搡裹挟向前,最终成为了声援士子中的一员。 夹杂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就更弄看不清楚情况了。没办法,沈忆宸只好拉住身旁一名因为情绪激动,而满脸通红的士子问道:“敢问兄台,大司氏到底是得罪了何人,竟会遭受如此责罚?” “如此肆无忌惮,除了阉贼专权,还能有谁?” 这名士子并没有指名道姓,不过“阉贼”二字,已经足以表明对方身份了。 看来历史并没有偏离太多轨迹,果然还是与王振有关。 沈忆宸因为历史没有偏移太多而感到庆幸,但是跟在他身后一同赶过来的应天会馆众举子,在听到“阉贼”二字后,许多人脸上露出了凝重神情,没有了之前那般愤慨。 小书亭 要知道哪怕身处应天府,王振之名也是如雷贯耳,得罪他会有什么后果,大家都心知肚明。 身为一名进京赶考的举子,多年寒窗苦读就为了春闱这一刻,要是因为卷入这场风波而丧失机会,值得吗? 不过也有些比较冲动热血的士子,望着远处戴着枷锁的李时勉等人,抑制不住心中义愤喊道:“吾等众人就这么怕了那阉贼,眼睁睁的看着大司氏受辱?” 面对质疑,这名满脸通红的士子不忿解释道:“这是圣上被阉贼蒙蔽下达的皇命,谁敢违抗!” 没错,想要如此处置国子监的文官,就算王振是为了报私仇,没有圣旨也是办不到的。 至于明英宗朱祁镇本意是否如此,或者他到底知晓几分真相,那估计就只有天知道了,反正圣旨已经下达。 听到是皇命如此,这群热血冲动的士子们,瞬间哑然。 阉贼还能抗争,皇命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只是这种沉默并没有延续多久,很快其他会馆的士子们也陆续赶到,随着人数越来越多,现场的秩序也开始越来越混乱。 之前还能勉强维持秩序的兵役们,也开始承受不住士子们的冲击,防线被不断的压缩。 “先生,小心。” 面对这拥挤混乱的人群,沈忆宸牢牢护在李庭修的身前,毕竟先生已经年近四十,放在明朝这种古代已然不算年轻。 “忆宸,你也多多注意!” 李庭修也察觉到局势往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就算有圣旨加持,之前国子监的学子们不敢妄动。 现在随着各路举子们不断增援赶到,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皇命责罚。甚至就算是知道,在此等大环境之下,想要保持清晰头脑冷静下来,也是不可能。 远处冷眼旁观的锦衣卫看到此等状况,其中一名千户朝着站在最中心的首领礼拜道:“同知大人,从各处赶来的书生越来越多,场面混乱恐有劫犯嫌疑,我们要不要出手弹压。” 被称作同知大人的这名首领,就是目前锦衣卫指挥同知卢忠。他奉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之命,来到国子监门前监督服刑,却没想到事情闹的这般大,隐隐约约有失控的嫌疑。 “好,你带人过去弹压,甚至可以抓几个为首闹事的书生。今日之事关系到王公公的颜面,必须得办的干净漂亮,否则怪罪下来我们谁也担当不起。” “属下明白!” 这名千户领命之后,立马招呼着旁观的锦衣卫,往着李时勉等人所在位置中去。 如若今天真被这群书生把人给抢走了,那王振怪罪下来,恐怕得有人要丢了小命! 另外一边的沈忆宸,已经与李庭修两人挤到了最前沿位置,距离带枷示众的李时勉等人,只有一步之遥。 越是在这种位置,与看守兵役之间的冲突就愈发激烈,双方都已经挤作一团,不断的遭受着撞击。甚至有些体弱的士子们,已经被憋的满脸通红站立不稳了。 “先生,弟子一定不让你受此等侮辱!”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岂能容宵小跳梁!” “诸位同仁们,再往前加把劲,就能救出先生了!” “胜利”近在眼前的场景,更是刺激了许多士子,他们纷纷高喊着继续往前冲。 只是在最前沿与兵役冲撞的位置,已经没有容身的空间了。后面的人疯狂向前涌动拥挤,造成不断有人摔倒,继而被后补之人踩倒在地爬不起来。 踩踏事故! 脑海中冒出这四个字,瞬间把沈忆宸给吓住了一声冷汗。来自后世的他,远比这个时代的人明白踩踏事故的危险性,一旦混乱继续加剧,造成的后果可能会“死伤惨重”! 并且在这种人祸面前,个人力量压根无法保证自己与先生的安全,必须得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不单单是沈忆宸,人群之中的李时勉,也发现有士子们摔倒爬不起来。 古人可能不明白“踩踏事故”这种专业名词,但是对于造成的危害,并不是一无所知。 “上者贯鱼,下者聚蚁。”就是在古籍踩踏事故中,对于人群拥挤危害的描写。 “诸生冷静,切勿再向前拥挤了!” “老夫已是腐朽之身,诸位朝朝少年,不值得啊!” 李时勉的声嘶力竭,却因为年事已高,加上在雪地里面冻了大半天,几乎已经细不可闻,完全没有任何劝阻的效果。 见到这一幕,看着身旁已经踉跄不稳的先生李庭修,沈忆宸明白只有自己来出这个头了! “我乃成国公之子,顺天新科解元沈忆宸,还望诸位暂且冷静下来,在下必然救大司氏于水火!” 一声高呼,站在沈忆宸周边的士子们,听到之后都看向他,停止了继续冲撞的动作。 很多群体事件的混乱,就在于没有一个领头的站出来,新科解元郎以及成国公之子的身份,足以让沈忆宸众望所归,压制此时已经面临失控的局势。 说实话,沈忆宸是真不愿意提什么成国公之子,但他也明白事情紧急,没有什么身份能比国公这块招牌更好用。 不过沈忆宸的这声呼喊,只能影响到他周边一小块的范围,其他地方的混乱依旧在持续。 “传出去,新科解元郎将主持大局,让众士子们冷静下来!” 沈忆宸明白,光靠自己一个扯开嗓子喊,是不可能影响到在场数千人的。只有让其他人一起传播,才能稳定局势! 身旁的一些有识之士,也意识到事情危机,那些摔倒的文人们如若还爬不起来,恐怕会酿成大祸。 “新科解元郎沈忆宸出面了,大家稍安勿躁!” “诸生都暂且先停下来,沈解元将主持大局!” “沈解元有成国公之子的身份,定然能证明大司氏清白!” 一声声呼喊开始在文人士子人群中传播,之前躁动的场面稍显平息的下来。有些被挤到的书生们,也终有获得了丝喘息的机会,被旁人从地上扶起。 与此同时,一队队锦衣卫也冲进了人群之中,只不过他们除了维持秩序,保证李时勉等人服刑之外,还准备拿下几个为首闹事的书生们立威! 沈忆宸选择出面,相当于站在了锦衣卫的对立面! “你就是沈忆宸?” 之前那位领命的锦衣卫千户,此刻也已经来到了沈忆宸的面前,人群中他要主持大局的呼喊声,千户自然也是听到了。 “正是在下。” 沈忆宸拱手称是。 他其实已经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但是依然把礼仪给做足了,先礼后兵才能让自己处于道德的制高点。 “给我拿下!” 确认对方身份后,这名锦衣卫千户没有第二句废话,直接就准备招呼人把沈忆宸给拿下。 原因很简单,他过来本就是为了立威,以震慑住这群书生的。如果叽叽歪歪半天,还哪来的威慑效果? 至于什么解元功名,成国公之子身份,对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天塌下来有上面顶着。如今王振权势滔天,就连驸马这类超品爵位官爵都能被逮捕下狱,一个解元算个屁! “尔敢!” 沈忆宸没想到对方这般不讲道理,直接就要拿人下狱。 “我乃新科解元功名,除非顺天学政革除功名,刑科给事中在驾帖上签名,否则你们无权逮捕!” 许多人都是从明末关于魏忠贤的影视作品中,得知了诸如东厂、锦衣卫等等特务情报机构,认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抓捕、审讯朝廷官员。 但事实上,锦衣卫的本质是个军事机构,明末能沦落成为宦官的走狗帮凶,也跟锦衣卫指挥使军事武官出身有很大关系,天然低于同品阶文官跟宦官两档。 也就是说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如果不能像嘉靖年间的陆炳那样加三公跟三孤衔,实际地位不如正五品武官。 你说这样的文贵武贱局面下,锦衣卫能不沦为爪牙吗? 所以锦衣卫的权势,并没有如同很多人想象中那般大,至少在正统年间,锦衣卫想要拿有功名之人用刑,必须得让学政先革除功名,然后再由刑部给事中签署逮捕令,否则就算违法。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流程,一旦锦衣卫彻底投靠阉党宦官,沦为工具上面有人保后,法律规定就成为一张废纸了。 所以这名千户用实际举动,诠释了上门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压根不在乎什么程序正义,依然下令道:“拿下!” 擒贼先擒王,你不是站出来主持大局吗?先到诏狱里面过一遍,看以后还敢不敢再跳了! 看到锦衣卫竟然执意要拿人,在场的文人士子们也激动起来。 “尔等走狗,竟然无视朝廷律法?” “刑不上大夫,更何况对方乃新科解元!” “诸位拼了,我倒想看看他们能蒙蔽圣上到何时!” 好不容易暂时平缓的局势,再次被点燃了。 与此同时,一直站在沈忆宸身旁的李庭修,大步向前一跨,挡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你……” “毋需多言,你是我的学生,为师绝不允许如此枉法之举!” “赵百户,你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把带头闹事的一并拿下!” 领队千户看着沈忆宸等人居然还敢反抗,于是朝着身后吼了一句,都说几遍拿下了,不知在犹豫些什么。 上面有王公公撑腰,连国子监祭酒都得老实受荷校之刑,几名连官身都没有的举子,有何好担心的。 随着领队千户转身催促,沈忆宸跟李庭修二人,在锦衣卫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 他就是赵鸿杰。 这一刹那,沈忆宸呆滞在了原地,他瞬间理解了李达面对赵鸿杰的时候,是何等心境。 同时他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赵鸿杰,站在了对立面! 相比较沈忆宸,李庭修看到赵鸿杰的时候,受到了冲击更大,就连身形都晃动两下,差点没站稳倒下。 他教书育人的毕生准则,都是在强调立学先立德,可以接受学生们成绩不好考不上科举,却无法接受自己心血培养的弟子,如今成为了阉贼鹰犬。 “鸿杰,你,你……” 李庭修浑身颤抖,指着赵鸿杰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还没说出口,就一个踉跄往后倒去。 “先生!” “先生!” 第一声是沈忆宸所喊,他立马向前跨了一步,扶住了即将要倒下的李庭修。 第二声是赵鸿杰所喊,他也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准备护住自己的老师。 131 联名上疏(二合一) 突然变故,让在场众人都有些懵圈,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主持大局的沈解元,会跟阉贼鹰犬认识,并且两人还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 李庭修毕竟不算年轻,之前的拥挤冲撞,已经让他感到有些闷气不舒服。 如今看着自己教导的学生,成为了侮辱文人宗师的帮凶,甚至还要过来逮捕老师与同窗! 气急攻心之下,导致头晕目眩摔倒下去。 “先生,你怎么了,先生!” 沈忆宸急切的大声呼喊,他深知这个时代医疗水准低下,很担心老师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出现什么意外。 同时沈忆宸如何也想象不到,本应该和谐欢庆的师生重逢,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另外一边,赵鸿杰也冲到了李庭修的面前,本想伸手去帮扶,在看到沈忆宸已经扶住之后,双手悬在半空之中,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此时的赵鸿杰,脸上充斥着痛苦神色,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老师。 “这到底怎么回事,沈解元跟帮凶走狗是同窗?” “莫非他们是一伙的,在这里演戏么?” “呵,成国公与阉贼同为朝廷高官,你说他们会不会官官相护?” “教出此等鹰犬学生,真是有辱师道尊严!” 各种怀疑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传播,甚至有着越传越离谱的趋势。 毕竟能看到事情完整过程的,不过是站在沈忆宸周边数十人而已,绝大多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讹传讹之下,甚至出现了沈忆宸想要主持大局,就是为了与锦衣卫联手,帮助阉贼平息事端。 不单单是文人士子这边,对于沈忆宸跟锦衣卫关系产生质疑。 反之在锦衣卫那边,对于赵鸿杰此等举动也产生了极大的不信任! 身为天子亲军,当一切以皇命为准则。这批文人士子公然违抗圣旨,质疑圣上裁决,甚至还想着劫犯。 你一名锦衣亲军,面对上司号令,居然还敢抗命跟“逆贼”有勾连? “赵百户,军令如山,沈忆宸与他师长乃为首闹事者,你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两个拿下!” 领命千户再次催促了一声,并且用眼神示意其他的锦衣卫,如若赵鸿杰还敢抗命,那就一并逮捕。 听着耳边传来的军令,赵鸿杰彻底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只见他咬了咬牙,转身单膝跪下回道:“千户大人,沈忆宸等人不过是一时的书生意气,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还望网开一面!” “书生意气?都准备劫犯了,还能称之为没有严重后果?” “好,既然你想要帮助他们求情,我也给一个机会。现在让沈忆宸带着这群闹事的书生们退去,本千户可以考虑放他们一马!” 领命千户冷冷回了一句,他看着越来越多的士子聚集,也感到事情有些闹大了,想要拿人不是那么容易。 顺带也可以把这个烫手山芋抛给赵鸿杰,这小子最近抱上了王公公大腿风头正盛,短短时间内升任百户,空降到自己卫所任职。 现在还敢抗命不尊,正好借此机会可以杀杀他的锐气。 “下官谢过千户大人!” 赵鸿杰磕头谢恩,然后转身看向了沈忆宸,两人眼神对视在一起。 这一瞬间,两人情绪都无比复杂,酸甜苦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忆宸,祭酒大人遭受荷校之刑乃是圣旨,皇命不可违!” “你这般领头闹事只会连累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劝说众人赶紧离开吧。” 说实话,沈忆宸从未想过领头闹事,他之所以会来到国子监,更多是抱着一种疑惑心态,以及保护老师李庭修。 之所以站出来主持大局,纯粹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事已至此,他也被架上去了,想要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你觉得此等局面,我还能带着他们离开吗?” 沈忆宸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今日之事让他不仅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各为其主”,还明白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书生是容易意气用事,但书生同样如青松、如巨石,就是屹立不倒,还半步不退! 明末的文人腐儒党争,祸国殃民为人所耻笑,而这并不意味着,终明一朝就没有了文人风骨跟气节。 就拿正统朝王振说事,单单沈忆宸认识的人里面,就有刘球、周叙、钱习礼、李时勉等等文人不愿意卑躬屈膝,为权势富贵而折腰! 重气节、轻私利、轻富贵、轻生死这种理念,在这群还没被官场同化的文人士子心中,更是尤为看重。 没有个交待,沈忆宸劝不退! 望着沈忆宸身后这群一腔热血的士子,赵鸿杰也明白此事几乎不可为。 他只能退一步,抓住沈忆宸的手臂,双眼通红说道:“忆宸,那我只有保你带着先生离开了!” 既然无法平息事端,那么赵鸿杰就只能拼尽全力,保下沈忆宸与老师李庭修先离开,这已经是他目前能力的极限了, 但是这种方式,有着一个很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对于沈忆宸而言,他要是带着李庭修先离开,将会遭受到“千夫所指”的下场。 原因很简单,身为主持大局之人,却与锦衣卫达成协议自己先跑路了,这种叛徒行为必然会自绝于士大夫群体。 赵鸿杰知道要付出的代价,所以他才会抓住沈忆宸手臂,双眼通红。只是老师这种状态抓入诏狱,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他别无选择! 不单单赵鸿杰明白,沈忆宸同样明白,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选择,无非是救老师,还是“救”自己。 “好。” 没有过多的犹豫,沈忆宸就做出了选择。 就算是自己被千夫所指又如何,如若今日可以为了前途名声,放弃传道授业的师长。 那么来日自己同样可以为了功名利禄,放弃文人风骨、天下万民! 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就在沈忆宸准备背起老师离开的时候,之前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李庭修,不知何时苏醒了过来。 他伸出手臂,死死抓住了沈忆宸衣襟,吃力的说道:“不能答应,为师是不会离开的!” “先生,算我求你了!” 赵鸿杰看着李庭修倔强的模样,立马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的乞求他离开。 因为这大半年下来,赵鸿杰在诏狱里面见识过无数残忍、血腥的刑讯手段,他很清楚这是座怎样的人间地狱。 带头闹事得罪王振,沈忆宸还可能靠着解元功名、成国公之子的身份活下来,李庭修进去几乎必死无疑! 机会转瞬即逝,再拖延下去两人都走不了。 只见这个时候,李庭修的另外一支手臂,伸了过去握住赵鸿杰的手,脸上挤出了一抹笑容说道:“身为师长教导你多年,深知你本性纯良,绝非奸诈之徒,所以为师不怪你。” “而身为文人,当重气节,轻生死。更不可把自己性命,苟活于学生声名之上,为师宁死不退!” 就在赵鸿杰准备继续劝说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领命千户的声音:“赵鸿杰,本官已经给了你机会,是你不中用。”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一并拿下吧。” 此等师生情谊,放在其他锦衣卫眼中,并无任何怜悯之心。 因为绝大多数锦衣卫都与赵鸿杰不同,他们是纯粹的武人出身,在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平日里不知遭受过多少文人的轻视跟辱骂。 出来混总归要还的,平常高人一等,今日逮着机会了,凭什么要放过你们? “慢着!” 看到其他锦衣卫准备动手,赵鸿杰再次大吼一声。 “赵鸿杰,你是打算违抗上官吗?” 领命千户脸上出现了一抹厉色,赵鸿杰有了靠山如此肆意妄为,自己恐怕得给他一个教训,让此子明白什么叫做上下尊卑! “下官不敢!” “千户大人,今日已有数千文人聚集此地,如若惹犯众怒逮捕举子领袖,恐有声震阙庭的风险。到时候就连翁父都会清誉受损,怪罪下来吾等承担不起。” 赵鸿杰明白想要阻止上司的命令,光靠自己肯定不行,只有把王振给搬出来,才能让对方忌惮。 现场局势已经处于临界点,一旦引发了数千士子去哭宫,将会造成朝野动荡的局面。文武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感想,在儒家大义的驱使下,也得站出来让王振乃至皇帝给个说法。 这种情形,就如同后世嘉靖朝的大礼仪事件,是礼与法之争,严重会动摇国本,哪怕王振也扛不住如此大的压力。所以到时候为了平息事端,必然会抛出几个替罪羊。 谁最有可能成为背锅侠?自然就是下达命令,惹犯众怒的那个! 同时赵鸿杰的这句话,也给沈忆宸提了个醒,那就是光在这里与官兵锦衣卫对抗毫无意义。 对方是遵从皇命行事,不管这道圣旨合不合理,都天然占据着法理上优势。而现场的文人士子们,想要公然劫下李时勉等人,理论上是在抗旨不遵。 正是因为如此,现场锦衣卫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他们才是有着大义名分的人。 “诸位同仁,大司氏在此受荷校之刑乃是圣旨,如今圣上被奸邪所蒙蔽,吾等当声震阙庭上达天听,才能拯救大司氏于水火!” 沈忆宸的这一声高呼,让许多后来声援的士子脸上露出震惊神色,他们从未想过这居然是圣旨处罚,之前义愤填膺之下还以为是王振的私刑。 “大司氏受刑是圣旨,那岂不是说吾等众人在违抗皇命?” “圣上怎会下如此旨意,定然是被阉贼给蒙蔽了!” “抗旨不遵劫掠刑场,最低恐怕都得被革除功名吧?” “严重还会株连九族!” 一声声议论,让群情激愤的士子们冷静下来不少,毕竟放在封建社会里面皇权至上,世人心中帝王就是天。 君臣父子更是儒家的核心纲理伦常,在场文人士子们,如何违背自己的信念? 但此时在人群之中,也冒出了些不同的声音。 “诸位务必要警惕些,谁知道这会不会是缓兵之计?” “没错,沈忆宸与这锦衣卫百户,明显有着手足之谊,说不定这就是他们的圈套!” “如若我们此时离开,谁能保证大司氏的周全?” “沈忆宸,你又凭什么保证叩阙鸣冤,圣上就一定能知晓?” 各种疑问声声入耳,沈忆宸与赵鸿杰相识的变故,更是让本就混乱的局面,很难再统一意见。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李庭修却强撑着站了起来,用着嘶哑的声音喊道:“诸位同仁,吾乃沈忆宸之师,愿留守此地与大司氏同刑。” “如若大司氏一日未还以清白,在下便寸步不离,如此可否让诸位安心!” 教不严,师之过! 李庭修一辈子都恪守师生之道,如今赵鸿杰站在了文人对立面,沈忆宸遭受种种质疑,都与自己这个老师脱离不了干系。 想要改变这种局势,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留下来为质,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先生,你的身体……” 沈忆宸听到这话后,立马就想要劝说李庭修,他之前气急攻心晕倒过,现在身体处于极差的状态中,面色都有一种病态的潮红。 此刻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就算众士子去哭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到皇帝的回应。 阅读网 沈忆宸担心李庭修的身体会撑不住! “毋需多言,此乃师者责任。” 李庭修直接打断沈忆宸的话,大义凛然的朝着身后士子长鞠一躬,以老师的身份跟信用作为担保。 就在此时,从人群之中走出一名年轻举子,朝着李庭修回礼后说道:“李先生深明大义,吾等当奉为楷模。” “但如今圣上为奸邪所蒙蔽,就算去叩阙,也不一定能申冤。为了确保正义之言能上达天听,在下建议沈兄以新科解元郎的名义署名上疏,以证大司氏之清白!” 当这段话出来之后,在场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没错,沈忆宸乃顺天新科解元,而且还是成国公之子,他署名上疏定然能送到圣上面前。” “这属实为两全之法,仁兄高见!” “沈兄当以此等方式来主持大局!” “如若沈解元署名上疏,在下愿联名!” 很明显,光靠在宫门外呼喊申冤,不一定能让皇帝听到。但是有人带头上疏的话,特别领头之人背景深厚,让皇帝得知的可能性就将大增。 沈忆宸不是要主持大局吗,自然就成为了不二人选。 理论上这种思维方式没错,不过实际这个署名上疏之人,意味着公开站在了王振的对立面! 刘球之事,天下文人士子皆知,他就是因为一封上疏得罪了王振,在诏狱里面惨遭肢解而死。 如今这个人换做沈忆宸,他能抗住王振的打击报复吗? 答案很显然,就连驸马都尉石碌,在家中责骂了佣人太监,王震兔死狐悲之下都能把他给投入诏狱,沈忆宸能抗住报复才有鬼了。 甚至成国公朱勇亲自上,这个阶段都扛不住王振权势。 所以此名年轻举子建议,看似大义凛然,实则包藏祸心。 沈忆宸自然也是能想到后果,于是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名站出来的年轻举子,隐隐约约感到有些眼熟。 当看到了对方嘴角露出冷笑的时候,沈忆宸脑海中有了画面,他就是当初在应天昭文书院见过的冯子楚! 那日受老师林震的邀请旁听,遭遇到了昭文书院学子挑衅,沈忆宸当时也没有客气,选择锋芒毕露的反击了回去,让对方吃了个大瘪。 日后沈忆宸也并未放在心上,认为这不过是文人相轻,以及对于自己能拜师林震的羡慕嫉妒恨罢了。 如今看来,自己并未放在心上,对方却并非如此。 “上疏之事,就由我来代笔吧。” 李庭修是传统的士大夫文人,却并不意味着没有一点政治嗅觉,他也意识到了让沈忆宸署名上疏,可能会后患无穷。 既然如此的话,不如让自己来承担后果,大不了再次放弃科举,寻一乡野山村当教书先生去。 “李先生高义,只是解元郎身份尊贵,旁人无可取代。” 冯子楚不可能放弃此等报复好时机,继续利用大势咄咄逼人。 “好,就依你所言!” 沈忆宸明白今日之事,自己已经深陷其中逃避不了,而且对方占据着大势大义,完全无可辩驳。 曾经沈忆宸借势用阳谋压人,没想到有一天,这招也被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先生,那学生就先行离去了。” 沈忆宸拱手拜别李庭修,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那就早去早回,先生身体支撑不了多久。 同时说完之后,看向了赵鸿杰补充了一句:“照顾好先生。” 虽然处于不同的阵营,但是沈忆宸心中明白,赵鸿杰是绝对不会对李庭修不利的,只有他能暂时护住先生周全。 “我会的。” 赵鸿杰重重点了点头,眉目间完全没有了在应天府时候的懦弱。 “先生,还有我!” 就在沈忆宸准备离去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声大喝,只见李达身穿全甲,带领着一队兵士仗着身强体壮,硬生生在人群中撞出一条路出来。 走近一看,除了李达之外,白胖子张祺、吴荣等等外院家塾学童,他们也紧随其后! 132 逆风翻盘(二合一加长) 看着这队兵马过来,现场锦衣卫立马严阵以待起来,要知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而全甲军士想要做点什么,飞鱼服可扛不住刀枪无眼! “来者何人,擅闯行刑要地,是准备造反吗?” 领命千户一脸紧张的怒喝一声,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绣春刀的刀柄上。 “我乃京卫镇抚李达,有拱卫京师之责,看见此地人群动乱前来巡察,谈何造反?” 听到对方是京卫,勉强称得上是京师卫所体系的自己人,领命千户这才松了口气。 “此乃锦衣卫办案要地,如若无事赶紧离开!” “当然有事,我怀疑你对未革除功名的士大夫动用私刑!” “你在挑锦衣卫的事?” 领命千户瞬间脸色阴沉下来,这个李达很明显是来者不善。再加上那句先生,莫非他也是这个中年举子的学生? “李达!” 看着李达还打算继续硬刚,沈忆宸出言喊了一声,朝他摇了摇头。 京卫名义上号称京师卫所指挥使司,实际上地位还不如锦衣卫,更别说对方背后有着王振当靠山。 自己身为文人有功名,对面还有所顾及,面对同为武人的李达,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而且罪行更重。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的时候要低头。 看到沈忆宸的举动,李达咬牙咽下了这口气,然后走到的李庭修的身边说道:“先生,学生们来晚了。” “先生,你没事吧。” “先生放心,有我们在!” 其他外院家塾的弟子们,也纷纷围了过来询问李庭修的情况。 “为师没事,没事……” 李庭修哽咽点头,同时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群曾经顽劣不堪,经常挨训的学生们,有朝一日能如此英勇的冲过来营救自己。 事实上李庭修低估了他言传身教的影响,要知道成国公府外院家塾,换过数任塾师。其他人多则教导个一年半载,少则三五个月就向成国公辞呈。 唯独李庭修,数年下来无论面对何种状况,始终没有选择放弃过任何一名学生。 哪怕当时李庭修的严厉,遭受过很多学子们的不满,巴不得这名先生赶紧辞职换个管教轻松的。但是当离开了家塾这座象牙塔,他们逐渐明白了,这种老师才是真正的以文载道!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李庭修的约束跟严厉,外院家塾绝大多数的官二代,都会仗着家族权势,变成欺男霸女的恶棍,而不像如今这般还有进取之心。 “李达,你们与赵鸿杰一同照顾先生,我要去宫门上疏天子平息事端。” “为何要你上疏?” 李达只是大致从旁人口中,了解到沈忆宸跟先生遭遇危机,就匆匆忙忙带人赶了过来,并不知道他要上疏的事情。 身为京卫中人,他自然是清楚国子监这桩案件背后站着何人,上疏天子平反不是相当于打王振的脸吗? “有时间再与你细说,照顾好先生!” 沈忆宸没有多言,如今已是中午,再晚宫门一关就得过夜了。 明朝小冰河时期的京师夜晚,温度是真能轻松达到冻死人的地步,他必须要争分夺秒让皇帝知道情况特赦李时勉。 “好,有为兄在,你放心吧!” 说罢,李达把目光看向了赵鸿杰,眼神中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嘱咐完之后,沈忆宸昂首朝着人群走去,就算署名上疏这件事情的本质是借势阳谋,但在绝大多数的文人士子眼中,能站出来对抗王振,就堪称正气凛然。 只见沈忆宸一路走过,文人士子如同被分开的水流一般,向着两旁退去,并且不断有人向他拱手行礼。 “沈解元大义!” “鄙人愿跟随沈解元联名,吾道不孤!” “大司氏的正名,就看沈解元了。” “诸位承让,在下随解元郎先行一步!” 伴随着一声声呼喊,沈忆宸的身后跟着黑压压数千书生,如同气吞山河一般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这一刻,沈忆宸成为了大明年轻士子的执牛耳者! 成国公府内,朱勇正在书房处理着军务,吴管家这时候略显慌张的快步走了进来,连敲门询问的礼数都忘记了。 “吴管家,你也是公府老人,什么时候规矩都不懂了?” 突然被吴管家进来打扰,朱勇脸上露出不悦神情,开口告诫了一句。 “是老奴逾矩了,不过事情紧急,还望公爷做出决断!” “何事?” 朱勇也知道吴管家在公府多年,不是急躁之人,今日这种状态肯定是有要事禀告。 “沈公子正带领着国子监学子,以及大明各地赴京师赶考的举子,一同前往宫门叩阙,并且还将署名上疏!” “什么?” 朱勇惊讶的放下了手中的卷宗,然后站起身来追问道:“他要上疏何事?” “状告王公公,还国子监祭酒以清白。” 听到这话,成国公呆呆站在原地,沈忆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疯了,他难道不知道王振当今的权势吗? “此事当真?” 成国公朱勇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如今他与沈忆宸的交流也算是多了,明白这小子绝对不是莽撞之人,甚至可以说有着极强的谋略,怎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千真万确,沈公子目前恐怕已经到了宫门口。” “帮我把朝服拿来,本公要进宫面圣!” 得到确认之后,成国公朱勇很快就做出了决断,这件事情自己必须出面斡旋,否则沈忆宸后果不堪设想。 “公爷,朝服马车都已准备好了,可以随时进宫。”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吴管家就已经安排下人去准备了,他深知成国公绝对不会放弃沈忆宸,必然会进宫做保。 “好。” 朱勇没有二话,大步就朝着书房外走去。 他必须得抓紧时间,抢在王振进言圣上之前,帮沈忆宸化解这场危机。 紫禁城承天门外,数千士子黑压压的跪倒一片,与皑皑白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忆宸此刻俯首在最前面,他书写并署名的上疏,已经交由通政司的官员送入宫中,现在只需静静等待天子裁决。 这封奏章沈忆宸并未让任何人联名,甚至就连内容都未让旁人得知,给出的理由是他愿独自承担后果,不想连累他人。 此等高义之举,更是让叩阙的文人士子们倾佩不已,堪称铮铮铁骨! 只是这封奏章内容,可能与在场士子们所想的完全不同。 上疏里面并未有任何王振诬陷、编织罪名的指责,甚至就连帮李时勉喊冤的文字都寥寥无几。核心内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忆宸愿以弟子身份,请求替代李时勉受刑。 是的,没看错,沈忆宸上疏只为了代替李时勉受刑! 冯子楚的借势阳谋用的很好,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沈忆宸的位置,必然要得罪王振陷入死局! 就算沈忆宸可以靠着一时声势,以及成国公之子的身份,让王振暂时隐忍下来。等待风头过去之后,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很可惜,沈忆宸开挂了! 历史上李时勉事件最终结局,是一名叫做石大用的生员上疏,愿意代师受刑。 这篇充斥着师道尊严与师生情谊的奏章呈进之后,出现了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结果。那就是王振看到之后居然心生惭愧,并没有追究报复石大用,反倒让他名震京师!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这个时代真正的运转规则,并不是在于多么位高权重,锋芒毕露。 而是在于你是否能掌控大道,就如同沈忆宸科举文章中,死死抓住儒家中庸之道的理由一样。 师道尊严,同样也是儒家的大道之一。王振能在宦官群体中脱颖而出,靠的就是他曾经读书人的身份,并且入宫之前为了养家糊口,还担任过私塾先生。 石大用的上疏,戳中了王振内心深埋的师者身份,就必然会潜意识维护师道尊严的大道。 如今沈忆宸将用这封上疏来进行一场豪赌,看看到底是自己身陷死局,还是逆风翻盘! 沈忆宸与冯子楚所谋略的布局,其实都已经远远的超乎了自己本身的能力,这是场“大势”与“大道”的战争! 寒风凛凛,一架马车由远处飞驰而来,从车身上的间金饰银螭绣带,就能得出驾乘者非富即贵,乃朝中重臣。 只是随着越来越靠近宫门,沈忆宸看清楚了车头悬挂的成国公府号牌,他内心“咯噔”猛跳了一下,莫非是成国公朱勇来了? 这份疑惑并没有维持多久,当马车停下之后,身穿朱红麒麟公服的成国公朱勇,出现在了沈忆宸的面前。 朱勇下了马车之后,并未直接进入宫门,而是站立原地神情复杂的看向沈忆宸。 与此同时,沈忆宸也内心五味杂陈的看向了成国公。 说实话,沈忆宸没想过成国公朱勇会出现,因为自己目前这番举动,在外界眼中就是自寻死路得罪王振,唯恐避之不及。 以成国公朱勇堪称冷血无情的理智,此时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与自己做切割。反正一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并不能真正算作成国公府之人,为之站在王振的对立面不值得。 但朱勇终究还是来了。 人就是这样,对方如若无情冷血到底,反倒还没这么多复杂情感跟想法,就按照利益至上的原则行事就好。 一旦有了利益之外的情感产生,那么就会变得优柔寡断。 目光的对视仅仅只有一刹那,成国公朱勇就转身朝着宫门内走进,留给沈忆宸一个高大的背影。 就在成国公的身影消失在长长门洞的时候,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宫门前,从车头处悬挂的会昌伯府号牌,就能得知这是外戚会昌伯孙忠的驾乘。 马车门帘掀开,会昌伯孙忠跟他次子孙绍宗,一同从车上下来。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立即进入宫门,相反孙绍宗还一步步的走到了叩阙士子面前,拱手满脸正气的说道:“诸位同仁,在下乃会昌伯之子孙绍宗!” “今日听闻大司氏遭受荷校之刑,身为六馆学子,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宗师受辱?” “在下不才,与父亲大人一同进宫面见太后,定当尽我所能仗义执言,为大司氏正名!” 孙绍宗这一番正气浩然的发言,立马让在场许多士子激动不已,会昌伯可是皇太后的亲爹,有他出面拯救李时勉的成功率将提升许多! “孙兄此举真乃雪中送炭!” “孙兄浩气长存,当为吾辈楷模!” “今日孙兄高义之举,在下莫不敢忘,文人风骨就当如此!” 各种感激、敬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孙绍宗不但自己冒着得罪王振的风险,还把会昌伯都给拉了进来,足以让人动容。 听着各种恭维话语,孙绍宗长鞠一躬还礼,不过在低下头之后,他看向了最前面的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他跟会昌伯孙忠能出现在这里,其实压根就与李时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外出办事,偶然得知了士子们叩阙鸣冤,并且带头人是沈忆宸罢了。 本来这种风险极高之事,孙绍宗是没打算参与进来的,哪怕博得名声也得不偿失。不过在回府路上他看到了成国公府马车,正朝着宫门方向疾驰而去,他瞬间就明白成国公朱勇出面了。 有了一位大明国公挡在前面,那么紧随其后出头的风险就会低许多,至少王振要记恨的话,也得从朱勇身上开始吧? 只要声名收益能超过风险,那么此事就可行,所以孙绍宗立马改变主意,调转车头与会昌伯孙忠也往宫中赶来,于是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至于进宫是否真的奏请皇太后出面,还得看局势如何,要是王振退缩妥协了,那就稍微提一嘴,趁机分一杯羹。 如果是成国公朱勇处于下风,那干脆就当无事发生,会昌伯孙忠进宫不过是看望女儿罢了。 这笔买卖,堪称稳赚不赔! 看着孙绍宗嘴角那炫耀的笑容,沈忆宸如何能不知对方抱着怎样的心思? 不过此时此景之下,就算明白他也不能做什么,甚至是期望会昌伯孙忠能尽快进宫,帮朱勇分担一些压力。 毕竟无论孙绍宗打着什么主意,会昌伯皇太后亲爹的身份是实打实的。王振再怎么权势滔天,他的根基也是建立在皇权基础,是不敢过于得罪皇太后的。 “诸位过赞了,事急从权,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之后,孙绍宗就潇洒转身,与会昌伯孙忠一起步入宫门。 看着这副景象,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他感觉真是讽刺不已。 同时也明白了,为何明末党争会演变成祸国殃民的地步。就是当道义的至高点,被一群功利的伪君子把持后,下层读书人再怎么强调文人风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此时的奉天殿内,明英宗朱祁镇手中正拿着沈忆宸的奏章,王振陪侍左右。 “先生,此封上疏你怎么看?” 明朝很多陪伴皇帝长大的太监,都被皇帝称之为“伴伴”。但王振不同,他在朱祁镇的心中不仅仅是陪伴,甚至还有着严师跟严父的感情,所以从始至终都尊称王振为先生。 王振脸色神情有些难堪,这封奏章呈上来前,其实是先经过了他手,才被朱祁镇看到。 看到上疏的第一眼,王振是一种震怒心情,不知哪来的小小解元,居然敢质疑咱家的刑罚,还向皇帝告状,简直活腻歪了! 但是看完奏章的内容之后,王振情绪就逐渐变得复杂。因为这与他之前想象的告状完全不同,通篇并没有指责自己的地方,甚至都没有多少帮李时勉鸣冤的段落,更多是讲述身为一名学子,愿意替大司氏受罚的拳拳之心。 王振也曾身为过师长,甚至哪怕现在,他在明英宗朱祁镇面前,还扮演者亦师亦父的角色。 所以他能够感同身受,并且心中还有些羡慕,身为师长有此等学子尊敬厚爱,夫复何求? 另外对于李时勉的惩罚,王振下达之后其实内心里面,隐隐也有些后悔的。 毕竟这种欲加之罪与莫须有没多大区别,完全是为了出心中一口怨气,强行去定罪羞辱对方。 更何况对方乃国子监祭酒文人宗师,如今诸生叩阙,有激起事变的风险。到时候天下士子暴乱动摇国本,就连皇帝都保不住自己,恐怕会得不偿失! 本就有些后悔的心理,再加上戳中了师者身份的软肋,此时王振面对沈忆宸的奏章,不再是愤怒报复的心态,更多生出了一股愧疚之情。 “万岁爷,此事是奴婢疏忽了,并未严查事实真相就贸然定罪。” “如今看到沈忆宸上疏中的赤子之心,不由心生愧疚,还请万岁爷责罚。” 王振果断选择低头认错,不过语气中,却没有丝毫电视剧中宫女太监得罪皇帝后的惊慌失措,相反颇具一种义正辞严的感觉。 这就是王振能达到如今权势的原因,那就是他让明英宗朱祁镇对自己,除了依赖之外,还有着敬畏之情! 可能很多人听到皇帝对太监敬畏的说法,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哪怕王振后来搞出了土木堡之变,让明英宗被俘,大明差点没亡国,朱祁镇都始终没有放下对王振的这份感情。 因为明英宗幼年丧父,是王振陪伴着他长大,客观上填补了“父亲”这一身份的空缺。 从小王振就对于明英宗很严格,利用家国大义限制小皇帝的玩乐之心,全权掌控了朱祁镇的生活起居。 并且各种教导小皇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旦出现不听的情况,就告状给当时的太皇太后张氏,让她予以严厉的训斥。 久而久之,就让朱祁镇养成了事事都要经过王振同意的习惯,产生了一种畏惧心态。 但是光畏惧是不够的,古人云敬而远之,明英宗进入青春叛逆期后说不定还会恨王振。 明代后期张居正跟万历皇帝就是反例,从最开始的尊重跟畏惧,到逆反跟憎恶,最后开始疯狂报复,差点没被下令开棺鞭尸。 这点王振就做到非常好,背后严管小皇帝,但在朝臣面前,却教导朱祁镇如何树立君威跟驾驭群臣,让明英宗不至于感到憋屈,丧失天子的尊贵感。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膨胀到要领军去塞外打仗,王振的宫斗手段堪称大明顶尖。 “先生久居宫中,偶尔出现失误也情有可原,不必过多自责。” 明英宗朱祁镇,完全没有怪罪王振的意思,相反还帮他找借口开脱。 “万岁爷厚爱,老奴真是受之有愧!” 说罢,王振匍匐跪地,眼中还一副饱含热泪的模样。 就这手段,后世张居正输的不冤,毕竟他可有着真正的文人风骨,哪怕面对皇帝都做不到如此卑躬屈膝。 见到此景,朱祁镇也赶紧起身过去搀扶,好言安慰道:“先生何必如此,这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朕立即下一道圣旨释放李时勉即可。” “至于这沈忆宸,新科解元尊师重道有如此赤子之心,当广而告之让天下士子引以为榜样,此事就算过去了。” 在宫门前叩阙士子眼中,宛如天塌了一般的受辱大事,放在高堂之上,不过区区小事尔。 这就是封建社会家天下的本质…… 就在此时,司殿太监走了进来,跪地通传道:“启禀万岁爷,成国公求见。” 朱勇这时候来觐见? 朱祁镇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开口向王振问道:“先生,成国公这时候进宫觐是为何?” “回禀万岁爷,奴婢猜测没错的话,公爷是为了新科解元郎而来。” “噢,成国公与这沈忆宸又有何干系?” 朱祁镇愈发疑惑了,堂堂大明国公,怎么会跟新科解元产生联系。 “这位新科解元沈忆宸,是成国公未入宗谱的婢生子。” “还有这等事?宣!” 只见成国公朱勇走入殿内,当看见王振也在后,心中感到一凉。 立马跪地请罪道:“微臣有罪,教子无方,还望陛下看在犬子年少无知的份上,从轻处罚。” 朱勇知道以王振睚眦必报的性格,想要让沈忆宸恕罪已无可能。只有请求皇帝看在他尚且年少,并且自己为国征战多年的功劳上,能从轻放他一马就好。 朱勇匍匐在地,却没有等到朱祁镇的回应,他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王振总不至于是想要沈忆宸的命吧? 就在成国公忍耐不住,准备继续进言的时候,却听到了龙椅方向传来了一道笑声。 “成国公你在说什么教子无方,明明是虎父无犬子。有如此赤子朕怎会怪罪处罚,当引以为学子表率!” 听到皇帝这段话,朱勇满脸懵圈的抬起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甚至他看向了王振一眼,却发现对方眼眶有些微红,很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肯定是与沈忆宸领头叩阙有关系。 他会愿意这么轻松放过沈忆宸? 就在朱勇疑惑不解的时候,王振躬身向着朱祁镇说道:“沈忆宸乃新科解元郎,要不就御赐他一座解元牌坊吧,也能光大成国公门楣。” 天子御赐解元牌坊? 如果说之前的言语,成国公朱勇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现在他颇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感觉。 转瞬之间,王振从良了? 133 名震京师(二合一) “如此甚好,就依先生所言。” 朱祁镇点了点头,这样做即能宣扬沈忆宸的表率作用,还能卖给成国公一个面子,确实一举两得。 “臣,谢主隆恩!” 朱勇也弄不清楚到底咋回事了,反正先磕头谢恩再说,至少御赐解元牌坊不是什么坏事。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司殿太监的通传声:“皇太后驾到,会昌伯觐见!” 听到这声通传,朱祁镇也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与王振、朱勇一同迎接皇太后孙氏。 “儿臣见过母后!” “陛下毋需多礼。” 皇太后张氏很亲和的扶起朱祁镇,毕竟他们两个是亲生母子,关系自然要远好于很多名义上的嫡母。 “不知母后驾到有何要事?” 正常情况下,后宫是很少来到前朝的,哪怕身为皇太后也一样。 就算之前与“三杨”一同辅政的太皇太后张氏,也几乎不会在朝臣前露面,更多是处于后宫遥控朝政。 所以皇太后出现在承天殿,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说。 “哀家听闻宫门外有士子叩阙,好像事关国子监祭酒,不知陛下是否得知?” 朱祁镇听到这话,目光下意识的看了眼孙忠,虽然这是自己的亲外公,但是绕过了皇帝直接找太后禀告,还是让他感到有些不爽。 会昌伯孙忠也是人精,仅仅一个眼神就明白皇帝的意思,立马请罪道:“陛下息怒,微臣是因生日谢礼而来,宫门见到此事担忧会激出变故,于是多了句嘴。” “会昌伯忠君爱国之心,朕自然是心知肚明,多虑了。” 朱祁镇并未表露出自己心迹,相反还称赞了会昌伯一句,展现了帝王的驭下之术。 很多人因为土木堡事变,朱祁镇被俘后就把他戏称为“叫门天子”,觉得这是个十足的铁废物。 这种观点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完全对。 朱祁镇有过两任皇帝生涯,他的人生其实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看待。 土木堡之变前,他并不能算多么废物,相反励精图治有雄心壮志。北上不断打压蒙古部落的生存空间,南下压制住了西南边陲的土司分裂势力,甚至还留出余力,硬生生把东南方向农民起义也给剿灭了。 仗打的不能说漂亮,但好歹是打赢了,并且在靖难勋爵垂垂老矣后,发掘了陈懋,蒋贵,王骥等等中坚重臣。 至于政务方面,也不算特别烂,还废除了殉葬制度,算是为自己积了阴德,所以明朝正史里面对于他的评价并不差。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太皇太后张氏跟内阁三杨的功劳。 从土木堡之变开始,明英宗基本上就可以在中国最垃圾皇帝排名上,保二争一。另外一个强力竞争对手,就是宋徽宗赵佶了,两个人就连“北狩”经历都无比相似。 葬送大明数十万精锐,毁了一祖三宗的功业,叫门当带路党、大肆清洗于谦郭登等等忠臣、给敌人立庙下跪祭祀、追赐王振祭葬,立祠旌忠…… 有一件算一件罄竹难书,桩桩都能称得上昏庸至极。 但是在正统十年这个阶段,明英宗朱祁镇还是有着绝对的帝王权威,自己也没有开始摆烂。 “谢陛下体谅。” 会昌伯松了口气,其实他也没料到皇太后会按耐不住,亲自来到前朝询问。 本来按照计划,是他们母子私下沟通,这样即保留了皇帝的颜面,也能彰显自己的功劳。 朱祁镇并未在意会昌伯的回答,而是对着皇太后张氏回道:“母后,宫门叩阙之事朕已知晓,刚才正与先生以及成国公商议此事,并且有了决策。” “喔,不知陛下如何处理?” “赦免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并且御赐解元牌坊褒奖沈忆宸的尊师重道之举。” 跟在会昌伯身后的孙绍宗,在听到皇帝都处理办法之后,脑袋瞬间就懵了。甚至忘记了尊卑,下意识抬头望了皇帝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领头闹事叩阙,还得罪了王振,能捡回一条命算是上辈子积德,投胎到了成国公府上。 结果不但没有任何处罚,还有御赐解元牌坊褒奖,这到底是天子搞错了,还是王振吃错药神经错乱,奖罚不分明? “既然陛下有了决策,那哀家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祖宗基业传到你的手中,当好好守护国本。” 皇太后孙氏并未对朱祁镇的处理方式,做出任何评断,因为后宫干政乃是大忌,特别在朝臣的面前。所以张氏无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此时都只能说几句场面话。 “母后放心,儿臣定当牢记。” “那陛下就与朝中重臣商议吧,哀家就不久留了。” “恭送母后。” “恭送皇太后。” 朱祁镇与群臣目送皇太后孙氏远去后,就开口朝着王振说道:“先生,让承旨处拟旨吧,尽快平息事端。” “奴婢遵命。” 听到拟旨的诏令,孙绍宗终于从开始不可置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认清了处罚结果确实如此的现实。 此刻他内心里面可谓极度的愤慨怨恨,沈忆宸就真的有这般好命吗,为何遇到这种事情都能化险为夷,为何还能得到皇帝都赏识御赐解元牌坊,这到底是为何! 奉天门外,沈忆宸跪在雪地里面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此刻他脸色惨白,身体抑制不住的打着冷颤。 身后跟随的数千名士子中,有悄悄离去的,有体力不支瘫倒的,也有始终为了心中那股气节而坚持的。 冯子楚不知何时来到了沈忆宸的身后,用着一种胜利者般的语气挑衅道:“解元郎,我看你身形有些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心中惶恐?” 听到身后的讽刺言语,沈忆宸完全懒得搭理,当初在应天府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拿过正眼瞧他,如今更是不在一个层次。 面对沈忆宸的无视,当初在昭文书院那股被轻视的羞辱感涌上心头,冯子楚用着怨恨的语气继续说道:“沈忆宸,当初你可以仗着成国公之子的身份,逾越吾等众人轻松拜状元公为师。” “如今我倒想看看,成国公是否还能再保住你!” 冯子楚心中最大的不平,就是自己身为经魁在林震门下求学,却被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婢生子捷足先登,拜了状元公为师。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点不如沈忆宸,更别论昭文书院的“讨教”,被林震很明显的拉了偏架,让冯子楚自尊心遭受了极大的挫败。 于是就把这一切的因素,归咎到沈忆宸背后有着成国公这个爹的原因。 如今自己借势阳谋,让沈忆宸得罪了天下最大的权臣王振,冯子楚就不信他那个当国公的爹,还能转危为安! “你觉得我能拜状元公为师,是因为成国公之子的身份吗?” “不然你何德何能!” 听到这话沈忆宸动了,他回过头来,用着凌厉无比的眼神看向冯子楚说道:“那是因为我比你强,废物!” 沈忆宸一般不屑于与冯子楚这种人争论,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个世上羡慕嫉妒恨的人太多,你压根就不可能向每个人都去证明一番。 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把他们给甩在身后,让他们只能抬头仰望你的高度,如同蝼蚁一般渺小。 但在没有甩开足够差距之前,这只苍蝇始终围绕在身旁“嗡嗡”乱叫,那就得给一巴掌,让他们学会闭嘴。 “你说什么!” 冯子楚没有想到沈忆宸说话会如此简单粗暴,甚至开口辱骂自己,瞬间情绪有些克制不住。 他的这句言语,也是吸引了身旁众人的注意力,许多叩阙的文人士子,纷纷把目光望了过来。 这次沈忆宸没有丝毫的委婉,抱着打人就打脸的心态,用了文人的用语方式,当着众人面再说了一句:“子独不见狸牲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 这句话出自于庄子的《逍遥游》,就是那篇开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的文章。 直译的意思是描叙野猫,喻意却是指那些品格低下或并无什么真才实学者,为了达到个人私利或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极尽捣乱、破坏之能事。 但终究没有什么了不得,只不过是真正地暴露了他自己的丑恶嘴脸罢了。 在场最低都是有秀才功名的文人,《逍遥游》这种热门文章的喻意,是不可能听不懂的。 所有很多人脸上都流露出震惊神情,解元郎居然如此直接了当的攻击一名举子为”跳梁小丑”,他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同时有很多从应天会馆过来的举子,他们都认识冯子楚,毕竟昭文书院的顶尖佼佼者,还是应天府乡试的上一任经魁,名气才学俱备,文人圈子想要不知道都难。 “解元郎一直都是谦谦君子的习性,今日为何这么大的怒气?” “冯子楚到底与沈解元有何过节,看似颇有水火不容的趋势。” “呵,你们忘了是谁首先站出来说,要沈解元署名上疏的,不就是这个冯子楚吗?得罪阉贼有何后果,想必诸位都清楚吧?” “莫非这是在借刀杀人?” 能考中秀才、举子功名,放在大明都称得上是精英阶层。加上沈忆宸堪称当面喷人,自然就很容易联想到署名上疏的事情。 于是种种议论一下就在叩阙的文人士子中传开了,他们都没有想到原来在这种大义禀然的举动背后,还藏着如此龌蹉的陷害用心。 冯子楚都愣住了,当初在昭文书院就被沈忆宸的锋芒毕露给压制过。如今到了京师,再次面对沈忆宸的火力全开,自己依然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他准备撕破脸皮,与沈忆宸好好唇枪舌战一场的时候,面前的宫门突然被打开了。 只见一名太监领着宫人与宫卫,来到了沈忆宸等叩阙士子面前,然后抽出一道明黄色的卷轴。 “沈忆宸接旨!” 听到是宣读圣旨,沈忆宸与众士子们,纷纷高呼万岁磕头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在国子监祭酒劳苦功高,特赦免其刑罚。另新科解元沈忆宸尊师重道之举,当引以为天下士子表率,御赐解元牌坊一座,钦此!” 明清圣旨从朱元璋时期的详细通俗,到后来逐渐变得愈发简洁,直叙其事几乎没有任何废话可言。 当这短短几句话宣布完毕,众士子首先是不可置信的沉默,然后人群中逐渐响起了欢呼之声,甚至有些人忍不住痛哭流涕。 要知道这可能是王振专权以来,第一次面对文人士子的力量选择了退步,当初刘球事件闹的天下皆知都没有平反。 这是属于读书人的胜利! 同时许多人也向沈忆宸投来了羡慕跟敬仰的目光,御赐牌坊可是许多状元都享受不到的荣誉,如今却被沈忆宸给获取,还被圣谕为天下士子表率。 此事过后,沈忆宸将名正言顺的成为京师士子领袖! “臣,谢主隆恩!” 沈忆宸磕头谢礼之后,从这名宦官手中领过圣旨,说实话他此刻内心里面也噗通猛跳的厉害。 这并不是说享受了多么大的恩荣感到激动兴奋,更多是在于自己赌赢了,王振骨子里面有着一颗自认读书人的心! “沈解元恭喜了,这可是天恩眷顾,旁人状元坊上都只能用‘恩荣’二字,沈解元的解元坊却可署上‘圣旨’二字,大明有史以来第一座御赐解元牌坊呀。” “天恩浩荡,在下感激涕零,还望公公在圣上面前替在下承情几句。” “鄙人不过是内官监一名总理太监罢了,可在陛下面前说不上话。沈解元有如此圣眷,来日必将平步青云,说不定鄙人还得沈解元帮衬一二。” 这名宦官说话也无比客气,不但没有因沈忆宸的奉承而居高自傲,相反还有意恭维讨好沈忆宸,明显有着交好意思。 同时沈忆宸还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他没用太监惯用的咱家,而是用了“鄙人”这个自称,显得有些突兀。 “不知公公高姓大名,来日在下如若真能依公公所言,当感激不尽。” 对方既然有交好的意思,沈忆宸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他可不像传统文人士子那样,对于宦官有很大的轻视跟敌意,相反沈忆宸并不认为宦官都是坏人,而文官都是好人。 就好比明末崇祯皇帝都歪脖子树上吊了,身旁也就一个叫王承恩的太监陪葬,那群党争亡国的文臣们,也没看到有多少愿意与国同亡的。 像是什么“清流”领袖钱谦益,跳个河自尽都赶紧爬了回来,留下一句千古名言“水太凉”。 “不敢称高姓,俗名成敬。” 成敬? 听到这个名字,沈忆宸算是明白了对方为何会自称鄙人,而不是咱家。 因为他可是永乐年间进士出身,而且还入选了翰林庶吉士,有过进入内阁权利中心的机会,比绝大多数读书人更具有“文人”身份资格。 只是卷入了明宣宗时期的汉王朱高煦谋反事件,被判处了腐刑,所以才成为了一名宦官。 值得一提的是,成敬还担任过后来景泰帝朱祁钰的讲读,双方关系匪浅,日后以内官监掌印太监的身份,成为了宦官头领。 “原来是成翰林,晚辈久仰。” 从鄙人这个称呼上,沈忆宸就能明白对方肯定怀念自己曾经的文人身份,所以他立马改了称呼投其所好。 只不过听到这个称呼后,成敬脸上却流露出一抹悲凉,他摇了摇头道:“解元郎,还是称呼咱家公公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是。” 既然对方不喜,那么沈忆宸自然不会勉强。 “时间不早,咱家宣旨不能久留,还得回去复命,就先行告辞了。” “成公公慢走。” “再会。” 成敬也是拱手拜别,虽然自称改为了咱家,但骨子里面的文人做派依然改不了。 随着宣旨太监离去,跪了许久的众士子们,也纷纷站起身来,朝着沈忆宸围了过去。 “今日如若不是沈解元为首叩阙,大司氏恐就危矣!” “沈解元,请受在下一拜!” “请受在下一拜!” 整齐的呼喊声音震耳欲聋,上千名士子齐刷刷拱手拜倒一片,如同潮水波浪一般扩散开来。 身旁唯独冯子楚还呆呆站立原地,他此刻双眼无神如同丢了魂一般,御赐解元牌坊的圣眷给他打击太大了。 得罪王振都能因祸得福,莫非这就是天命所归? “此乃吾等士子之责,诸位过赞了!” 说罢,沈忆宸也回了一礼,并未居功自傲。 “天色渐晚,还望诸位早回府中御寒,在下还挂念吾师身体,就先行一步了。” 沈忆宸等待过程中,就一直担心着李庭修的身体状况,如今圣旨已下,他完全没有在这里继续客套的心思。 “尊师重道乃吾辈楷模,还请沈解元先行!” “解元郎今日之举当为吾辈表率,慢走。” “解元郎,请~~!” 现场的文人士子们,无人敢多说任何言语,现在的沈忆宸在他们眼中,已经超脱了举人层面,这可是力压了王振低头的人物! 沈忆宸随意拱手致谢两声,就立马大步向前走去,在经过冯子楚身边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说了句。 “你在我眼中,不过一土鸡瓦狗尔!” 说罢,沈忆宸就只给众人留下了一个可望而不及的背影! 134 会试(二合一) 国子监前,同步传旨的官员也已经来到了此处,宣读了皇帝特赦李时勉等人的旨意。 一时间“万岁”、“陛下圣明”等等口号不绝于耳,整个国子监守候的学子们都沸腾了。 “先生,沈忆宸他上疏成功了,还了大司氏一个公道!” 李达此刻也是激动异常,对抗王振堪称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沈忆宸此举可谓创造了奇迹! “还是大哥厉害啊,我就知道他肯定能行。” “先生,此处天寒地冻,我们赶紧先回会馆。” 其他外院家塾的学生们,也纷纷围了过来一脸喜悦,准备把李庭修给搀扶走。 毕竟现在天色暗了下来,李庭修已经站在雪地里面冻了大半天,迫切需要早点进屋暖暖身子。 “不,为师要在这里等待忆宸归来!” 李庭修脸上并没有多少喜色,他深知随着大司氏被特赦,那么所有的压力跟风险就来到了沈忆宸身上。利用士子叩阙鸣冤的力量,迫使王振进行了让步,他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吗? 一刻没有看到沈忆宸归来,他那颗悬着的心,就始终无法放下。 “收队,我们走!” 另外一边锦衣卫千户,在接到特赦的圣旨后,也招呼着手下准备离开国子监,只不过他看向李达的眼神是满满不爽。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投靠了王振,加之明英宗朱祁镇提升了特务机构的权限,锦衣卫可以说在京师是横着走。没想到今日却遇到一队京卫敢跟自己硬刚,这口气让他如何咽得下。 如果不是后续调查到这群人是官二代,背后有着五军都督府的影子,恐怕李达等人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鸿杰,你还不归队?” 看到赵鸿杰还站在那名中年举子身旁,并未回到队列中,这名锦衣卫千户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 “千户大人,属下稍后回卫所报道,还望宽限一二。” 没看到沈忆宸回来,赵鸿杰同样不放心。 “赵鸿杰,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违逆上官了,按律当削职入狱!” 领命千户今日所遇之事,无论是沈忆宸等士子的“劫犯”,还是后来李达等人的强硬,都让他心中憋了一股很大的怒火。 赵鸿杰现在还接二连三的撞在枪口上,领命千户颇有种拿他开刀的冲动了。 “你走吧,先生这里有我!” 看着对方好像要动真格的了,李达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说了一句。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无论李达对于赵鸿杰有多大的不满,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到外人欺负。 “看好先生,忆宸有消息就通知我。” 赵鸿杰心中明白,自己现在虽然有着王振干儿子的头衔,但事实上目前只是一个虚名。让别人忌惮一番可以,真有事情了不可能到宫中找王振撑腰。 三番五次违逆直系上司,再加上自己在北镇抚司里面没有任何根基,对方要真狠下心来按律行事,那将毫无抗衡办法。 权衡利弊之下,只有选择从命先返回锦衣卫所。 “嗯。” 李达板着脸应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任何话。 其他几名外院家塾学子,也是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 “鸿杰,照顾好自己。” 李庭修用着虚弱声音嘱咐了一句,他并不像李达等人那样有着很大的愤怒感,无论赵鸿杰身处何种境地,都是自己的学生。 听着老师的话语,赵鸿杰眼眶瞬间就红了,不过如今他的已然明白,只有自己强大才能保护得了在乎的人。 所以他狠心拱手道:“先生,你也是,学生告辞了!” 说罢,赵鸿杰就回到了锦衣卫的队伍中,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雪花依然不断的飘落,国子监门前的人群已经散去,此时一道身影正从远处飞奔而来,青衫长袍随风飘舞着。 “先生,忆宸回来了!” 李达比较眼尖,远远就认出了来者是沈忆宸,立马告知了李庭修。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大哥,可担心死我了,还好是回来了。” 其他外院家塾的小弟们,也响起了欢呼声音,他们都是在李庭修宣布辞职赶考后离开家塾的,所以今天算是第一次与沈忆宸在京师见面。 还没来得及一起庆祝,就遇到了这桩事情。 “先生,弟子来迟了,你身体现在感受如何?” 沈忆宸没时间与这群小弟们打闹,第一时间冲到了李庭修的身边,朝他询问了一句。 “好多了,没什么大碍,咳咳……” 李庭修本来面带微笑想要宽慰两句,结果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加上那惨白的脸色,很明显状态不怎么好。 “李达,我们先把先生送回会馆。” “张祺,你们几个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短短时间,沈忆宸就做出来决策,众人也二话不说,立马开始分头行事。 …… 应天会馆客房内,昏暗的油灯光亮照射在众人脸上,都面带紧张神情。 李庭修此刻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旁边有着一名郎中正在诊脉,当他松开手后,沈忆宸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夫,我老师的病情如何?” “急火攻心加上遭遇风寒,寒燥二邪侵入于体,得好好修养生息一番才行。” 听到这话,李达忍不住插嘴道:“那得多久?马上就要会试了,先生还得赴考。” “这个得看恢复情况而定,鄙人先开几副去燥去寒的草药给病人服下,静观疗效吧。” “你这说了不是等于没说?” 李达的急性子上来了,会试就在眼前,先生这次可是等了十几年再次赶考,要是错过了得多遗憾? “李达!” 沈忆宸朝廷瞪了一眼制止,然后转身向郎中拱手道:“那就劳烦大夫先开几副药剂,谢过了。” “解元郎客气。” 郎中回礼之后就走出房间,白胖子张祺跟了上去领药,屋内就只剩下沈忆宸几人。 “忆宸,天色已黑,要不你先回成国公府,这里有我们照顾就行了。” 看见沈忆宸面色也不太好看的样子,李达劝说了一句。 要知道沈忆宸可是在雪地里面跪了几个小时,哪怕年轻身体好,也扛不住这番折腾。 “没事,先生还未醒,我再看看吧。” “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还有十来天就要会试了,如若你也病垮了怎么办,回去吧!” 李达大手一挥,顺势就要把沈忆宸给推出门去,他站在这里守着也意义不大,会试才是决定一名读书人命运的时刻,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照顾先生。” 沈忆宸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明白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自己裤腿都已经被雪水给浸湿了,还不回去换身衣裳什么的,可能真得风寒感冒影响会试了。 “有我们在,你放心吧!” 李达等人拍了拍胸脯,就把沈忆宸给送出门外。 成国公府内,朱勇正坐在大堂之中,等候着沈忆宸归来。 从宫中回来到目前为止,他始终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为何王振没有选择打击报复,反倒向皇上进言御赐了一座解元牌坊,怎么看都不符合他的性格常理。 “公爷,沈公子已经回府了。” 就在朱勇沉思的时候,吴管家进来禀告了一声。 “让他过来见我。” “是,公爷。” 很快沈忆宸就被吴管家给带入了大堂,与朱勇四目相对。 “今日之事,你有何话说?” 虽然成国公朱勇并未有过多责怪沈忆宸的意思,但他只要一开口,就仿佛要训斥一般,态度始终软不下来。 “无话可说。” 同样的,沈忆宸面对朱勇,也始终一副倔强模样,就没一个愿意好好说话的。 面对这种对话氛围,吴管家站在一旁无奈摇了摇头,这两父子真是绝了,性格脾气就如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可能谁也未曾料想到,最像成国公朱勇的儿子,会是一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 “你可知得罪王公公的后果。” “知道。” “知道还敢这么做,要真出事了就连我都保不住你!”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成国公朱勇“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大堂内的吴管家都给吓了一跳。 看着满脸怒容的朱勇,要是换做以往时刻,沈忆宸肯定也是倔强的不肯屈服,他有自己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毕竟沈忆宸不是为了出风头,或者什么书生意气,纯粹是迫不得已站出来,阻止一场更大的伤亡事故发生罢了。 但是这一次,他脑海中却浮现出之前在宫门的画面,那时候的成国公朱勇,看向自己眼神并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担忧。 沈忆宸第一次在朱勇的目光中,感受到亲情这种东西都存在。 “谢过公爷。” 没有争论,没有辩解,沈忆宸只是低头深鞠一躬,向朱勇道了声谢。 望着沈忆宸这般举动,朱勇愣住了,原本涌上来的怒意瞬间消失殆尽,心中情绪复杂不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摇曳烛火照射之下,朱勇看到了沈忆宸那湿漉漉的裤腿,于是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先回屋吧。” “是,公爷。” 沈忆宸拱手拜别,转身离开大堂。 看着沈忆宸远处,吴管家来到了成国公的身旁进言道:“公爷,其实沈公子心中承了您的情,只是生性不善表达罢了。” “哼,我不需要他承情,以后别再给我找麻烦就好。” “公爷所言甚是,沈公子有了这次教训,日后行事定当也会更稳重些。” 吴管家自然是顺着成国公说话,只不过在内心里面却泛起嘀咕,这两父子的嘴是真硬啊……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时间很快来到了二月初七。 皇帝正式下旨任命主考官二人,同考官十八人,来一同审阅大明正统十年乙丑科的会试。 不过这种下旨任命也就补个过场,走个形式,几乎是去年末主考官人选,就已经在文人士子中传的沸沸扬扬,结果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落在了翰林掌院钱习礼,以及内阁成员、文渊阁大学士马愉的头上。 只是沈忆宸却没有任何迎接会试的紧张跟喜悦感,因为老师李庭修的身体,这十来天下来并没有恢复,还是处于虚弱状态。 那日的挤压冲撞,让李庭修本就气闷郁结,再加上见到赵鸿杰的气急攻心晕倒,最后又甘愿为质,在雪地里面硬生生冻了几个小时。 各方面因素叠加起来,以古代的医疗条件,一场大病想要短时间内恢复几乎不可能。 李庭修客房外的走廊上,沈忆宸与李达两人正站在此地商谈,面色都无比凝重。 “忆宸,以先生这身体状态,恐怕不太适合参加会试了。” 听到李达的言语,沈忆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沉思。 古代会试可不是现代人认为的就是几天考试那么简单,会试与乡试一样,每场考三天,总共考三场九天。 但会试与乡试最大的区别,就是会试不能提前交卷出来,必须得在考场里面过夜,并且会试处于初春寒冷的时节,也不如秋闱那般气候宜人。 明朝时分,会试考场就有着“举人冢”的称号,清朝更是有人称其为“死门关”。 原因就在于号舍狭小,坐卧不得,要是遇到天下大雨或者大雪,那更是寒冷异常。身体素质不够好的考生,被活活冻死、病死在小小号舍的比比皆是。 再加之吃喝拉撒的问题,以及考试心理压力等等因素,正常举子考完一场会试下来,起码都得瘦上好几斤,更别论李庭修这种病人赴考了。 强撑病体去参加会试,很有可能活着走不出贡院。 “我明白,只是先生十几年蛰伏,好不容易做出决断,就为了这一朝春闱,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沈忆宸深知李庭修赴考的原因,那就是自己的成功,给了先生斗志。 如果再次错过这一届,他是否还有勇气跟斗志,去报考下一届的会试? “要不我来跟先生说吧,反正我心眼大。” 李达知道沈忆宸的性格瞻前顾后的,自己大大咧咧习惯了,更适合做这种为难之事。 “还是我来说吧。” 沈忆宸不想把难题甩给别人,既然老师赴考的斗志是因自己而起,那么也让自己去残忍的熄灭吧。 就在沈忆宸做出决断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李庭修脸色蜡黄的出现在门口。 “先生,我们……” 沈忆宸本想要解释两句,却看见李庭修摇了摇头道:“忆宸,毋需多言,为师都听到了。” “你们的担心没错,为师这个身体确实无法参加科考,如今快要不惑之年,也该接受天命了。” 这段时间躺在病床上,李庭修自己也想过很多很多,有对这十几年逃避科举的后悔,也有对这十几年师长生涯的骄傲。 人生在世,十几年的光阴能看清楚很多东西,自己如今来到京师赴考,就已经弥补了这十几年未曾鼓起勇气的遗憾,年近四十不惑,该认命了。 “对不起先生,是弟子能力不够。” 沈忆宸如今也是一名参加科举的文人,深深能理解放弃会试,对于一名好不容易骨气勇气的举子而言,是多么艰难的选择。 如若自己能更强大一些,可能先生就不用在雪地为质,病情也不会被拖着加重。 “说什么呢,为师自己选择与你何干?而且话说回来,为师能在京师看到你们几人的成长,已经足以为傲了!” 说这段话的时候,李庭修脸上展现出骄傲的笑容,外院家塾的成绩,放在任何一所私塾里面,都能称得上拉垮,童生都考不上几个。 但是在成绩之外,李庭修所教导的学子们,都没有误入歧途,心中始终坚守着自己的底线与德行。 单从这点上来看,就无愧于师者的身份。 “先生……” 沈忆宸张了张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安慰话语。 “好了,堂堂男儿不要作妇人态!” “忆宸,明日祭奠孔子先师就要入场贡院,你就不用呆在这里了,早早回府去准备。” “无妨,先生我……” 还没有等沈忆宸话说完,李庭修就大手一挥,示意他先行离开。 “是,先生!” 沈忆宸明白李庭修心意已决,就拱手行礼后洒脱转身离去,这样对于彼此而言,都能少些心理负担。 看着沈忆宸的背影消失在会馆之中,李庭修终于强撑不住猛烈咳嗽起来。 李达见状,立马过来搀扶道:“先生,忆宸已经走了,你还是先进屋吧。” “嗯。” 李庭修扶着李达的手臂,步履蹒跚的走回屋内,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沈忆宸来日能蟾宫折桂。 正统十年二月初八,处于京师东南方向明时坊的顺天贡院,此时已经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整个大明两京十三省,总计五千三百二十六名举子来到此处赴考,参考人数创下了历年之最。 这里面有第一次赴考的新科举子,也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更多次参考的老举人。无数读书人寥寥一生的追求,就是在这短短九日考试之中,博取一个金榜题名时! 只不过相比较乡试的人声鼎沸,会试等候时分就明显安静不少,所有举子们都站立在广场中,恭候着礼部尚书胡濙的到来,一同释奠孔子先师。 祈求大明能文运昌荣,祈求自己能龙标夺归! 135 战士与苍蝇(二合一) 贡院门口已经摆上了孔子先师的大幅画像,以及各式祭品,礼乐班子分列左右,规模彰显的很是隆重。 赴考会试的举子们站位也有讲究,首先按照南北地域划分为两个大团体,然后再以所属行省的不同,划分为数个小团体,其中两京处在最前列,解元为首! 所以沈忆宸就当仁不让的站在了北方士子的“龙头”位置,与他遥遥相对的,是南直隶应天乡试新科解元。 只不过这人沈忆宸并不认识,应该不是应天府的名人,而是南直隶所属其他道府的士子。 等待的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天色逐渐微亮,远处就传来了“铛铛铛”的鸣锣声音,不多不少正好十三响。 明太祖时期就有过规定,官员出行,鸣锣开道! 县官级别,鸣锣七下,谓之“打七棒锣”;道府级别官员出行,鸣锣九下;提督、巡抚级别出行,鸣锣十一下;都统以上的官员出行,则要打十三棒锣,丝毫不能差。 并且听到鸣锣声音后,沿途民众都要自觉退让或者下跪迎接,如若不及冲撞了仪仗,就算藐视朝廷,轻则打板,重则杀头。 今日会试能达到鸣锣十三棒级别的官员,毫无疑问只有一人,那就是礼部尚书胡濙。 所以在场的数千名赴考举子,如同潮水一般齐刷刷的朝着两旁避让,把最中间的贡道给让了出来,唯恐避之不及冲撞了大宗伯的仪仗。 很快一队开道的士兵奔跑而来,立于左右筑建起两条人墙,然后数十名举着官衔牌的兵役,由远及近的踱步走来。 除了常规的“肃静”、“回避”外,为首的一块官衔牌上写着礼部尚书的字样,紧随其后的还有礼部左侍郎、文渊阁大学士、翰林院掌院学士、十三道监察御史等等牌匾。 声势浩大,让人单单看到就不免心生敬畏之情。 官衔牌走过之后,就是各路官员的轿子、坐乘,其中有礼部主持礼仪的官员、内帘主考官、外帘监考官,甚至还有卫所指挥使担任的巡绰监门官以及供给官。 这就是封建王朝最重要的一场考试,整个大明的资源都为之调动,隆重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后世的高考,甚至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首的轿子停在了贡道起点,轿帘掀开,露出了礼部尚书胡濙的脸颊。 “恭迎大宗伯!” 山呼海啸一般的欢迎声音,响彻了整个顺天贡院,同时众举子拜倒一片。 胡濙环顾左右,微微额首点头,就算是回应了。然后虎步龙行,朝着释奠孔子的礼坛走去,众官员紧随在他的身后。 此等气势、此等威严,让这些还未取得官身的举子们,眼神中满满是崇拜羡慕神情,许多人不免还生出了“大丈夫当如是也”的感慨。 如若自己能金榜题名,来日封侯拜将定当不输此等场面! 胡濙站上礼坛,转过身来面对赴考举子,面容庄严的开口道:“诸位才俊,今日承蒙圣恩开科取士,本官代由释奠孔子先师。还望诸生行礼庄重,心怀敬畏,不负圣恩!” “是!” 诸位举子听到此话,纷纷行礼称是。 说完这句话后,胡濙朝着身旁的司祭点了点头,意思着释奠典礼可以开始了。 《大明会典》里面有明文记载,臣见君行五拜礼,见亲王、东宫四拜,子于父母亦四拜。 不过在实际操作过程之中,除了祭祀大典或者特别重要的活动,会用上“三跪九拜”这种大礼,其他都是用一跪三拜搞定。 但是释祭孔子,必须得行四拜礼,并且步骤作揖动作在《童子礼》里面都有着详细规定。 所以沈忆宸等赴考举子,也只能跟随着主礼官胡濙,朝着孔子画像行四拜礼。 拜礼结束之后,就是司业上香,乐六奏,文舞六佾。一番操作下来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忆宸都感觉自己在寒风中额头微微冒汗了,整个释奠才算是结束。 胡濙此刻再次面对众举子,说出一番勉励言语:“十年寒窗终不负,一生韶华亦可期,诸位都是我大明的佼佼人才,本官期待尔等都能登上皇榜,共饮琼林宴!” “谢过大宗伯!” 虽然明白这是一句客套话,不可能每个人都考中进士,但是这番话在此等场合之下,由礼部尚书说出来,还是让许多士子内心激昂不已。 礼仪完毕,远处传来了一声炮响,顺天贡院的龙门再次缓缓打开。 内帘主考官们首先进入贡院,外帘的监考官们也步入自己的岗位中,担任知贡举官的礼部尚书胡濙,以及礼部左侍郎王英也准备离场。 不过在经过沈忆宸身边的时候,这两人都有意无意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蕴含深意。 胡濙想的是什么,沈忆宸并不清楚,像他这种历经四朝的文官,心机似海这种词都很难称得上是贬义,说是日常形容词都不为过。 想要看穿他的心思,沈忆宸还没这个功力。 但是王英想的什么,沈忆宸就很明白了,他期望自己能高中入朝为官,这样在朝中将增添很大的助力。 不单单是沈忆宸本身的实力,还有站在他背后的成国公,经历过叩阙事件后,很多人都明白这两人是无法切割的。 随着释奠完孔圣,诸位当朝重臣离场,之前一直处于严肃安静氛围中的举子们,在等候入场的这段时间里面,也终于可以放松交际一番了。 沈忆宸毫无疑问,成为了众举子的首要目标,甚至是跨越了南北的地域限制,无论是应天府的还是顺天府的,都有人不断朝着拱手打招呼。 毕竟沈忆宸在应天府夺取了小三元案首头衔,还在冬至诗会上力压群雄。顺天府就更不用说了,解元头衔跟叩阙领袖,成为全场焦点毫不意外。 “沈解元久仰,在下乃国子监学生,恩师能洗刷冤屈,全靠沈解元主持正义!” “久闻大名沈解元,在下乃应天府举子,冬至诗会上一览英姿,恨当时未能与之深交!” “解元郎深明大义,不畏强权署名上疏,在下敬佩不已!” 各方恭维声音不断袭来,沈忆宸也只能面带微笑的拱手行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谦虚,不会有得意忘形的印象。 他的这番举动,更是引发了很多不太熟识的举子好感,要知道自古文人相轻。特别有些年少成名的英才,那更是眼高于顶不把旁人放在眼中,如沈忆宸这般谦虚低调的真是少有。 只是这些称赞声音,听到另外一些人的耳中,就堪称无比刺耳了。 贺平彦等人就站在了沈忆宸的身后,那日雪聆阁所发生的事情,几乎如同一根刺般深深扎在了心中。 要知道共兴社在京师年轻士子群体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旁人想要加入都不可得。结果给区区婢生子安排一场鸿门宴,不但被打脸拒绝了,甚至动手后都被反杀! 这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忘? “不畏强权?哼,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孙绍宗看着沈忆宸受到追捧的场面,心中眼红嫉妒之下,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并且这句话的声调明显过高,还让身旁不少人给听到了。 咋一听到这句话,许多顺天府的举子就感到不服,要知道大司氏事件,顺天府的很多学子可是亲身参与者,乃至叩阙鸣冤跪在雪地的上千人中,这里面也有不少。 沈忆宸当时的行为举止,他们是看在眼中的,谁能有这么大的勇气面对锦衣卫主持大局? 又有谁敢领头叩阙,并且署名上疏得罪王振的? 甚至沈忆宸为了顾全大局,保护众学子,连众人联名上疏都拒绝了,把后果一己之力承担了下来。 此等大仁大义之举,谁敢妄言沈忆宸沽名钓誉? 所以很多士子立马就准备反驳,但是当看到对方是会昌伯之子后,话到嘴边却不敢出言,只能强压下自己的不满。 毕竟这可是皇太后的亲弟弟,实打实的当红外戚,一般人压根得罪不起。 不过人群之中,也有敢于仗义执言者,只见一名身形有些干瘦的举子站了出来,拱手朝孙绍宗说道:“这位兄台此言差矣,在下亲眼所见沈解元为了吾师奔波疾走。上不惧权势,下不畏鹰犬,何来沽名钓誉之说?” 孙绍宗本来就在眼红的气头上,见到居然有人敢跳出来反驳自己,破口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质疑我?” “在下乃国子监学子周洪谟,深感沈解元之恩!” 有了人带头,并且还是国子监的学生,周围不满的举子们也开始纷纷附和。 “没错,沈解元的作为我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有任何虚假!” “大司氏特赦后病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如若不是沈解元相救,恐怕……” “在下也是国子监的监生,沈解元之恩铭记在心!” 面对身旁越来越多的人为沈忆宸说话,孙绍宗一张脸铁青无比,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在京师文人士子心中,已经有了如此的人气跟地位。 同时贺平彦脸色也无比难看,他创建共兴社并且担任社长,就是想要成为京师乃至天下的文人士子领袖,这样对于自己日后仕途执掌权利,有着莫大的好处。 结果现在却发现,沈忆宸隐隐约约有了京师年轻士子领袖的迹象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绍宗,把沈忆宸上疏内容说出来,让众人看看他的真面目。” 沈忆宸的上疏内容并未公开,目前只有通政司、文书房官员,以及极少数的朝中大臣知道,其中就包括会昌伯。 理论上这种上疏内容不属于机密文件,没什么好保密的,不过因为事关王振跟国子监祭酒,就算官员看过也不敢随意泄露出来,所以顺天普通文人士子们自然无法得知。 在他们心中,下意识的认为沈忆宸上疏内容,肯定是痛斥王振这种阉贼奸臣,奏请圣上明察帮大司氏洗刷冤屈。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如今得到极高评价跟敬重的原因,毕竟他这种奏章递上去堪称自寻死路。 读书人重气节、轻生死的士大夫精神,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 如果他们得知沈忆宸压根没有批判王振的意思,就不知道物极必反之下,评价会不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了。 “这内容能说吗?” 孙绍宗好歹也不傻,明白没流传出来,自然是没人敢说。 别人怕得罪王振,莫非自己就不怕了? “你乃会昌伯之子,当今皇太后亲弟弟,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你愿意看着沈忆宸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受到万众敬仰?” 贺平彦再加了一把火,此时堪称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能撕下沈忆宸伪善的面具,那么他在文人士子心中的风评,必然无法翻身! “好,那我就告知世人,沈忆宸阿谀权势,欺世盗名的真面目!” 下定决心之后,孙绍宗也算是豁出去了,直接把沈忆宸奏章的核心内容都给说了出去。 一时间,全场哗然,那些刚才还帮沈忆宸说话的举子,此时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解元郎,所以你并未痛斥阉贼,帮助圣上以正视听?” “也就说现在陛下依然受到奸臣蒙蔽,沈忆宸也并未得罪王振?” “难怪不让吾等联名,原来真是欺世盗名之辈!” 就连站出来仗义执言的周洪谟,此刻也是满脸不可置信,把目光看向了沈忆宸问道:“解元郎,这是真的吗?” “真的。” 沈忆宸一脸的平静,从他选择单独上疏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原因很简单,世人都喜欢追求所谓的圣人光环,容不得一丝的污点。 今日能把你捧的有多高,说不定明日当你落魄了,踩你的也是这群人。 “沈忆宸,如今我撕下了你欺世盗名的面具,看你还有何好说的?” 孙绍宗听着旁人的质疑,心中满满得意,就连得罪王振的风险都被抛之脑后。 他现在就想要看到沈忆宸惊慌失措,被众人给唾骂的可怜样子,这样才能报了那日在雪聆阁的一脚之仇! “我需要说什么吗?” 沈忆宸噗呲笑出了声,自己有何好解释的。说句直白点的心里话,他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当什么“清流”圣人,也没打算去得罪王振与之为敌。 真正的沽名钓誉之辈,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丝毫不干实事的文人清流们! “诸位如若谁觉得我上疏写的不对,可以自行上疏一封痛斥奸臣专权乱政,要是更有勇气一点的话,顺带也可以帮助刘翰林沉冤昭雪,如何?” 沈忆宸义正言辞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扫视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人敢对视他的眼神。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无人敢上疏! 就在此时,“咚”的一道鼓声从贡院传来,宣告着众举子要准备入场。 明朝两京以京师为尊,沈忆宸又是为首的解元,自然当第一个入场接受检查。 “有缺点的战士终是战士,再完美的蝇虫也是蝇虫。” 沈忆宸抛下了一句迅哥儿的明言,就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龙门走去。 无论自己上疏的内容如何,终究是为了救下被踩踏的士子,遭受荷校之刑的大司氏,拿命去赌王振不会打击报复。 最后这一句话抛出来,对于在场士子而言,可谓是震耳欲聋! 当头脑从所谓的“欺骗”中清醒过来,就能想明白沈忆宸依然无愧于大义的名号,依然秉持了尊师重道的文人风骨! “沈解元说的没错,在下自愧不如也!” “鄙人深感惭愧,居然刚才心生质疑。” “所谓的蝇虫,说的就是想以此来打击沈解元声望的人吧?” “果真卑鄙,在下羞与为伍!” 与此同时,众人看向孙绍宗的眼神,也是充满了鄙夷神情。 犹记得当日进入宫中的,就有会昌伯跟孙绍宗两人,当时把大话给拉满了,结果所做之事就是偷看奏章,今日来抨击沈忆宸? 真是卑鄙小人的举动! 面对此等境地,孙绍宗一伙人呆呆站立原地,情绪可谓崩溃。 要知道沈忆宸的上疏内容,可是被孙绍宗给视为杀手锏,准备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要挟的把柄。 如今当着赴考举子的面,把它给公之于众了,结果不但没有打击到沈忆宸,反倒是让自己等人遭受万千鄙夷,还有没有天理了? “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贺平彦望着沈忆宸背影,目露凶光的说了一句,他此刻已经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威胁,甚至隐隐在内心深处,有着一丝不愿意承认的惧怕感! 另外一边沈忆宸已经走入甬道,准备接受兵役的作弊检查。 其实相比较乡试的严格检查,会试的入场搜查反倒会稍微宽松些,只是例行公事做做样子就好。 毕竟督学搜查官也同为举人,说不定有的被搜查举子还有官位在身,应该要得到充分的尊重,不能过于羞辱了。 另外春闱的京师寒冷,气温可是在零度以下,要是还遇到雨雪天气,脱光衣服折腾一番下来,身体不好的恐怕还没进考场就挂了。 只是当沈忆宸走到督学官面前的时候,对方却开口说道:“把考篮物品都拿出来摆放在桌面上,并且脱光身上衣物提在手上接受检查。” “什么?” 沈忆宸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还得按照乡试标准来检查? 136 政治正确(二合一) “督学大人,此时天寒地冻,必须要脱光衣物提于手上吗?” 沈忆宸再次询问了一遍,他虽然是第一次参加会试,但在赴考前已经做好了充足的了解跟准备。 会试是有搜身检查的环节,却从未听说过需要全部脱光提于手上的说法,除非是查出了什么异常,或者舞弊重点嫌疑对象。 自己身为顺天府乡试解元,理论上是要给点面子优待的,督学官的要求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沈解元,上头有令重点排查,别让本官为难。” 督学官不苟言笑的回了一句,也算是把背后的原因告诉了沈忆宸,这并不是他想要刁难沈忆宸这个解元,而是上面有人下令不得不如此。 听到这句话,沈忆宸心如明镜,会试有权势这样做的,无非就是知贡举官、内帘主考官、外帘监考官三方。 会试外帘监考官由十三道监察御史担任,科道言官在明朝就如同平头哥一般,不服就干逮谁都敢咬。但只要没有惹到他们,基本上是相安无事,高层权贵想要操控也困难。 内帘主考官可能性也不大,马愉本身内阁大臣,自己跟他无冤无仇,没必要针对。钱习礼就更不会了,毕竟成国公朱勇都亲自上门拜访过,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 一圈排除法下来,能下达这种命令的,就只剩下知贡举官。 所谓知贡举官,通俗点可以理解为会试名义上的组织者跟老大,一般由礼部大宗伯跟少宗伯担任。 这就是为什么,会试被称之为“礼闱”,并且今日胡濙跟王英二人到场主持。 王英不必多说,他巴不得沈忆宸被优待取中,这样以后致仕了,朝中也有人说得上话,不至于人走茶凉。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督学官的刁难,来自于胡濙的授意。 既然大宗伯亲自下令,脱衣检查虽然不合常理,但合乎规则,沈忆宸也无话可说。 老老实实把身上衣物去除,鞋袜提于手上,然后再把考篮中的物品都倾倒在桌上,以供兵役们仔细检查。 会试需考三场九天,再加上今日提前入场的这一天,实际上得在贡院里面呆上十天,所带物品自然就不可能少到哪里去。 笔墨纸砚等等常规考试用品,还有吃食、御寒衣服、被褥、防水的油布,甚至还有做饭取暖的煤炭、火盆等等物件,比乡试起码要多出了几倍。 东西一多,检查的时间自然就长,短短十几分钟后,沈忆宸就已经冻的浑身打哆嗦,面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看见沈忆宸这副模样,督学官也不敢再继续折腾下去,毕竟他收到的授意是刁难一番,影响沈忆宸的科举心态,而不是来要命的! 万一沈忆宸真被冻出什么意外,引发了国公之怒,礼部尚书也保不住自己。随即他下令让沈忆宸把衣物什么的都给穿上,并且示意检查的兵役加快速度。 只是这番举动,看在等候搜查的文人士子眼中,就显得很是不寻常。 “会试得顾及举子颜面,搜查不过走个过场,为何沈解元得脱光衣物?” “解元郎是得罪督学官了吗,在下参加过三届会试,从未见过这般严查方式。” “说不定有舞弊嫌疑呢,鄙人可是听闻过成国公府的舞弊事件。” “放屁,沈解元才华横溢,乡试文章在下品读过无数遍,怎会舞弊?” 伴随着等候举子们的议论纷纷,沈忆宸终于搜查完毕,由一名军丁领入考场。 入场过程沈忆宸经历过一遍,也称得上是驾轻就熟了,只不过这次的路线与乡试不同,并未带入新建的砖瓦结构号舍片区,而是带到了一座老旧破败的号舍前。 更离谱的是,沈忆宸号舍旁边就是为举子热饭菜的灶台,意味着他选中了传说中的火号! 灶台搭配这破败的号舍简直堪称一绝,下雨吧怕漏水,不下雨吧怕着火。唯一可以让沈忆宸感到庆幸的,那就是没有安排在厕所旁的“臭号”,否则还要遭受到“毒气”攻击。 不过话说回来,灶台在号舍首端靠近过道,能放置水缸随时灭火。而厕所却在一排号舍的尾端,想要做到“两全其美”都不可能。 温度低厕所味道要淡许多,再加上意志力比较坚定的话,受到的影响可能不是很大。 灶台就不同了,不会依照考生的意志而改变,运气不好该着火你求神拜佛都没用,这样安排属实更为“合理”。 “嘿,还真会搞心态……” 沈忆宸自嘲的笑了一声,然后无比坦然的走进了这间号舍,让领路的军丁看到都不由感到佩服。 要知道许多士子分配到比较差的号舍后,一般都是各种颓丧抱怨,甚至还有傻乎乎吵闹要求换号舍的。 沈忆宸分配到的这间,已经堪称顺天贡院最烂的号舍之一了,他却还能笑得出来,真不愧是解元郎,这份境界果然与众不同。 贡院明远楼上,两位主考官正在远眺首先入场的考生,他们心中清楚不出意外的话,第一个走入贡院的将是顺天解元沈忆宸。 考前分配号舍位置的时候,钱习礼特地与外帘的提调官打过招呼,让他照顾一下沈忆宸,分配居中最好的砖瓦新建号舍。 这里面除了卖成国公一个面子外,更多还是钱习礼对于沈忆宸本人的欣赏。 那日与朱勇上门拜访,临走之时沈忆宸的谦虚恭敬做派,让钱习礼感到很受用,说出了可以随时来府上一聚的亲热话语。 后续沈忆宸也是打蛇顺棍上,真抽出时间上门拜访了几次,特别是在正月十五的上元节,还花费心思寻来了钱习礼老家的一些特产,满足了他每逢佳节倍思亲的念想。 再加上最近的国子监祭酒事件,沈忆宸挺身而出率领众士子叩阙鸣冤,不畏王振权势终还以大司氏清白。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可以说沈忆宸无论是在人际交往,还是在品性上,都极其对钱习礼的胃口,想要不赢得好感都难。 只是看着看着,钱习礼就发现不对劲了。沈忆宸并未前往新建的砖瓦号舍片区,反而去了老旧的号舍,并且还安排在了首端灶台旁边“火号”。 不应该啊,就算自己没有特意嘱咐,按照沈忆宸顺天乡试解元的功名,也会得到优待的,至少也得安排个居中的号舍。 “咦,沈忆宸的号舍为何会在这种位置,是提调官弄错了吗?” 还没等钱习礼发声,身旁的内阁大臣马愉就首先质疑了。 解元身为第一名入场者,受到众人瞩目,不可能安置在这种号舍的。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提调官弄错,要么就是被人打过招呼。 理论上以沈忆宸现在的名气,加上成国公府的背景,应该没人会特意整他吧? “可能弄错了吧。” 钱习礼想了想,应该弄错的可能性为大,毕竟自己是主考官打过招呼的,还有几个能越权过来? “那就不知沈忆宸在这种环境之下,是否还能稳住心态保证文章发挥了。” 明朝文官都是一路考过来的,自然明白差等号舍意味着什么,科举重压之下,对于考生的心理素质是个很大的考验。 “应该无妨,此子少年老成,沉着冷静,有成大事之才。” “看来习礼兄很了解沈忆宸。” 马愉淡淡试探了一句,这届会试他的儿子马徵也参加了,沈忆宸可是劲敌之一。 明朝在正统年间之前,并没有明确下令主考官亲族回避政策,遇到自己的子侄、学生门人,完全靠自觉遵守考官道德,不可徇私舞弊。 到了嘉靖年间,一名叫做吴情的官员担任主考官,暗箱操作之下大肆取中自己亲族、同乡,这才把事情给闹大了。从此下令明确规定,乡试主考官不得是本地官员,不得有自己直系亲属参考。 但是放在会试里面,这条规定就基本上没有得到过很好的执行,遇上了自己亲族门人赴考,该怎样还是怎样。 哪怕皇权处于巅峰的清朝,也出现过许多案例,比如著名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的主角刘墉,他考会试的主考官就是自己亲爹刘统勋。 “如今此子已经名震京师,怎会不了解?” 钱习礼并没有明说他与沈忆宸的联系,毕竟能在京师官场混,说话办事都得保留几分。 “确实,此子如今风头正盛。” 马愉笑了笑,顺着钱习礼的话说了下去,两人心照不宣。 …… 另外一边沈忆宸进入号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用油布把顶棚给搭好,另外做好挡风挡雨的门帘。此时已经进入到早春,正好处于春雨绵绵的时节,考试的九天时间里面,下雨下雪的可能性很大。 要知道会试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试卷绝对不能让雨水给打湿或者损坏,否则会被当做违规试卷,由收掌试卷官给挑选出来。 这类试卷将在考试结束后,用蓝笔写一份名单公布出来,意味着落榜,也被称之为“登蓝榜”。 做好防雨准备工作后,沈忆宸就开始铺垫被褥。每间号舍宽三尺,长四尺,明清每尺大概是31厘米,换算下来号舍的室内面积仅有一平方米多点,简直逼仄无比。 号舍里面所谓的床,其实就是考生所坐的板凳,晚上想要睡觉的时候觉得不够宽,那么就把书写的“桌子”也给拆下来。这样两块木板合二为一,就搭建成了一张简陋床铺,能蜷缩着凑合一晚。 防雨跟晚上睡觉的大事搞定,沈忆宸接下来就是把火盆里面的炭火点燃取暖,刚才入场检查可是把他给冻的不轻,目前急需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一番操作下来,在其他考生还在陆续进入考场的时候,沈忆宸就已经蜷缩在被窝之中,旁边还摆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春茶,美滋滋的一口一口抿着。 唯一要稍显注意的,就是火盆的火势,油布本质上就是浸泡了熟桐油的棉布,极易被火星给点燃。这要是得意忘形把号舍给烧了,那沈忆宸此刻的美滋滋,恐怕就要变成乐极生悲了…… 守在号舍外的领路军丁,望着沈忆宸这般不紧不慢、苦中作乐的做派,心中更是敬佩不已,恐怕自己得见证一位文曲星的诞生了。 下午时分,随着数千名赴考举子进入到贡院,响起了一道鼓声,告示着龙门即将要上锁。 上锁之后,贡院内就相当于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空间,不再允许任何的进出往来。 进来的这些举子们,有些人在重复着沈忆宸的步骤,有些人分配到差到号房骂骂咧咧的,还有些人平常被下人给伺候惯了,压根就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 一直拖到了夜幕降临,伴随着兵丁的警告声,贡院内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沈忆宸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睡眼蓬松的眼睛,就把自己睡觉的“床板”给拆了一块下来,放回号舍的卡槽内,转换成为了一块桌板。 紧接着拿出柳条跟青盐,刷了下牙清除口腔异味,至于洗脸这部分就省略了,号舍用水可不容易。 做完这些之后,就是往昨夜还未熄灭的火盆里面,再添了一些炭火煮上一壶茶水。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果脯、肉干、烙饼等等干粮,凑合的对付了两口,还不敢吃多了。 因为科举为了防止考生舞弊,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不然考官是不允许考生在考试时候随意走动的。 考生如果需要小便,每个号舍里面都有个马桶,能在里面自行解决。并且使用后咬盖严实,以免气味发散出去,影响到其他人。 至于大便,就得去号舍末尾的茅房了,不过步骤异常繁琐。先得报告监考官,然后再由专人看管试卷,另外还得再叫一人陪同考生去上厕所。 你以为这样就完事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监考官还会在考生试卷上盖上一个黑印,古代把它称之为“屎戳子”。 如果这份盖了黑印的试卷到了审阅同考官手中,默认当做下等试卷处理,基本上是不会多看的,他们觉得晦气。除非你这份试卷破题第一句写的惊为天人,否则等同于落榜。 所以想要上茅房,只有在两场考试交卷后的间隔时间去,意味着得忍三天两夜。 沈忆宸自然也不想因为拉屎问题而落榜,能少吃就尽量少吃,能忍就尽量忍住! 就在沈忆宸还没把一杯茶水给喝完,就听到了顺天贡院响起了敲锣声音,意味着正统十年的会试正式开考。 书吏把封装好的试卷发放到考生的手中,就如同乡试那样,会试第一场考试也有七道题,分别为四书题三道,五经题四道。 对于何时写完并未有明确规定,只需要在二月十二号,第二场考试之前上交试卷就行。 老规矩明清科举考试重首场、重首题,所以沈忆宸打开试卷之后,立马把注意力放在了首道四书题上面。 会试出题除了避讳、不能够讥讽时政这两点常规要求外,还有一点就是不能擅自割裂经典。这也就意味着,童子试那种阴间截搭题,是不会出现在会试里面的,对于考生是大利。 第一道四书义:至诚立天下之大本。 这句话取自于《中庸·第三十二章》,虽然没有割裂经典,但也是把一句完整的话给综合了。 原文为:唯天下至诚,方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惟有天下最真诚的人,才能掌握治理天下的大纲,树立天下的道德根本,知晓天地化育万物的道理。 这道考题选取的非常义正言辞,大气端庄,没有丝毫歧义混淆的可能性,把儒家治国的道德仁义理念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但是沈忆宸看到这种题目,就感到有些为难了。因为越是“伟光正”的考题,就意味着能选择的破题思路方向不多,所有考生都写得大差不差,想要依靠后世的思维方式出奇制胜很难。 并且从考题所表达的意思也能领悟到,出这道题的同考官大概率是个老学究类型的官员,你剑走偏锋反倒会弄巧成拙。 值得一提的是,明朝会试为了防止考题在主考官这里被泄露出去,考题是由主考官加上十八位同考官一起出题的,然后再随机挑选出七道成为正式考题。 所以考生不单单无法从主考官这里得到泄题,甚至连揣摩考官的文风喜好都不可能,只有凭借真本事答题。 思索良久之后,沈忆宸终于落笔了,既然无法靠出奇制胜,那么就来比拼一下谁的学识基础更扎实了。自己这两年日夜不辍的苦读,也不是混日子过来的! 按照题目翻译的意思,就能得出主考官想要表达的意愿,那就是谁是天下至诚之人,可以树立道德标准? 再扩展联想一下,谁这么大的脸敢承认自己是天下至诚之人,可以树立道德标准? 答案不就呼之欲出了,当然是圣人啊! 独尊儒术的治国方针之下,你写谁是道德楷模都能挑出刺来,唯独写圣人孔子,谁也不敢说什么,这就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没想到现代需要遵循各种政治正确,放在古代也依然如此,所以会试这道首题,就是比拼谁更正确了…… 137 考场“放毒”(二合一) “惟圣人极至诚之德,故有以统天下之理。” 沈忆宸在草纸上面写下了破题两句,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只有圣人拥有最真诚的品德,所以才能够统一天下的大道! 破题直接点明中心思想,没有丝毫的弯弯绕绕,把八股文的政治正确给拉满了。 承题:盖至诚者,大本之所由立也。圣人之德既极其诚,则所性至全体,岂不能以统天下之理哉? 沈忆宸的破题属于标准答案,其他考生也会想尽办法往孔圣人身上去靠。所以想要比拼出文章的优劣,就不能只靠破题两句决定了,必须把承题以及后面代圣人立言给写好。 于是沈忆宸的承题,解释了为何孔圣人的道德标准,能统一天下的大道。至于更后面的代圣人立言,就是把儒家的一些经典道德言论给叙述一遍。 可别小看叙述儒家言论,这对于考生的基本功要求极高。因为不但要对应的上题目,还得讲究一个起承转合,对仗工整。 越是化繁为简的考题,就越讲究在细节处胜出,所以这道首题沈忆宸写的极为认真,用时也远超了以往的科举考试。 守门的军丁带着一种好奇心理,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沈忆宸做题,发现这名顺天解元答题速度好像并不快,甚至能用慢来形容。 有如此强悍的心理素质,貌似学识上面并没有想象中好,真是可惜了…… 写完首题,时间已经临近中午了,这可能是沈忆宸来到大明朝后,用时最长的一篇八股文章。 想着还有两天多的时间才能考完,又不能提前交卷离场,所以沈忆宸也没有着急写下一道题,反倒继续喝起了他的茶水。 其实摸着良心说,并不是沈忆宸有什么品茶的爱好,纯粹是他娘的不敢多吃东西怕上茅房,肚子饿了就只好靠喝水填饱了…… 沈忆宸不敢吃,其他考生大多同理,于是首场考试的第一日中午无比平静。 下午时分,沈忆宸开始提速了,把其他两道四书题给一鼓作气的写完。 相比较首题,这两道沈忆宸选择了剑走偏锋的路子。毕竟古代能走到会试这一步的,死记硬背能力都差不到哪里去,他没有绝对的信心首题能做到力压群雄。 当大家都处于半斤八两的状态下,那么其他四书五经题的价值将凸显出来,不容丝毫的轻视。 入夜之后,贡院开始刮起了呼啸的北风,气温相对于白天陡然骤降。冷一些沈忆宸倒还能接受,他就怕哪位“人才”会被吹翻烛台,或者往火盆里面死命加碳取暖。 要知道仅在明英宗当皇帝期间,顺天贡院就发生了两场火灾,分别是正统三年的秋闱,以及天顺七年的春闱。 其中天顺七年堪称科举历史上最惨痛的一场火灾,足足烧死了九十多名举子。也就是在这之后,贡院老旧的木板房,开始大幅度改建为砖瓦结构。 现在这场火灾可还没有发生,目前顺天贡院绝大多数号舍,依然以木制结构为主。一旦发生火灾,在这呼啸的北风扩散之下,靠过道这几个水缸救火,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烧试卷大不了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要是把小命给交待在这里,那可真就是血亏了…… 这一夜沈忆宸睡的极不踏实,可谓随时做好了起火就跑路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沈忆宸顶着两个熊猫眼,把床板子拆下来继续当桌板使用。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号舍这种“床桌两用”的设计,沈忆宸还感叹过古人的智慧。但是真轮到自己天天使用了,沈忆宸心中简直跟日了狗似的,你把号舍建大一点,多放置一块木板,莫非还能让大明王朝破产不成? 偏偏得这么扣扣搜搜的,整出个一板两用的方法,每天光是收拾铺垫被褥,都得忙上一圈。 更要命的是蜷缩睡一晚上勉强还行,睡上第二晚简直腰酸背痛,想要转个身吧,还差点没从床板上摔下来。 会试这几天考试,真是把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段儒家经典给学以致用了。 又灌上一壶茶水,吃了几块果脯肉干,沈忆宸打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了五经首题上。 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正统十年乙丑科的四书首题如此“中庸”,那么赴考举子的最终决战考题,可能会放在五经首题上面,不能如同乡试那般凑合着写了。 拆开试卷,映入眼帘的是第一道五经义: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 沈忆宸在五经里面选择治《尚书》为本经,那么考题自然也是如此。 这道题就取自于《尚书·无逸》篇,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君子居其位,切不可贪图安逸。如果事先知道了耕种的艰辛,再去享受安逸的生活,那么就会明白小民的疾苦。 用现代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理解,核心内容就是四个字“感同身受”。 后世几乎人人都学过一句诗词,特别是在吃饭时候会着重强调,那就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道五经题也表达出来类似的意思,不过立意要更为高深一些,意境更多在于强调君子不可贪图享乐,要体恤百姓的疾苦,而不是铺张浪费上面。 另外这道五经题还有一个很大的陷阱,那就是它虽然表达出来感同身受的蕴意,但你在答题的时候,却不能往上面写。 原因很简单,君子是什么? 君子在先周时期,指地位崇高之人,后来才延展出品格高尚的意思。 所以君子代表着统治阶层,代表着士大夫群体,什么民重君轻的口号喊喊就得了,莫非你还真想让统治阶层跟泥腿子一起去耕种,体验生活一番? 于是破题重点并不在于百姓疾苦上面,而是君子本身。只要你君子的品德高尚做好事情了,那么百姓自然就过的好,相反统治阶层拉垮,百姓再怎么吃苦耐劳也会被剥削的赤贫无比。 虽然这般露骨言语不太好听,但是话燥理不燥。特别是放在封建时代,统治者的水平直接决定了百姓的生死存亡。 想明白了破题思路,沈忆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笑容。只有这般难度,才能符合会试这种层级的考试,果然自己预感的没错,今年会试的对决关键点,就在五经义上面! 有了破题方向,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挥毫泼墨了,沈忆宸在草纸上写下了八股首句。 “君当勤以自处,而无时之或违。要必勤以居逸,而知民之所恃。”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就是君子应当要用勤奋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不能无休止的贪图安逸享乐,这样才能成为百姓的依靠。 按照这个思路,后续文字也就水到渠成了,短短片刻沈忆宸就已经把五经首题给写完,用时比昨日的四书义不知快多说。 只是看完自己所写的文章,沈忆宸之前那种猜中考官出题想法的喜悦感荡然无存。本应该是体恤百姓疾苦的题目,写出来却变成了要求君子言行,主角都变了。 不知道这般变化,是不是该称之为时代的悲哀? 有了首题打底,后面五经题沈忆宸的写作速度再次提升,毕竟五经的重要性本就不如四书,刨除首题的比重后,那含金量就更是差了不知多少。 与此同时,阴暗的天空中飘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很快雨势不断增大,开始肆意倾泻下来。 不过沈忆宸进入号舍之后,把防雨准备给做到了十足,此刻滴雨不沾身。丝毫不在意外界气候的变化,笔走龙蛇全身心的投入到写作中去了。 守在沈忆宸门口的这名军丁,看着他这般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的想法再次改变。 真不愧是解元郎,其他士子都赶忙收笔害怕试卷被打湿,唯独沈忆宸淡然无比,不受丝毫影响。 这份沉稳、淡定,就算再加上历届考生,都没几个能比得上。 沈忆宸是没受到下雨影响,不过却听到了考棚中传来了一声惨叫:“试卷晕墨了,天亡吾矣!” 毫无疑问,能喊出这般哀嚎的,肯定是哪个倒霉蛋的试卷被雨水给淋湿了。 不过事情还不止于此,又有一声咆哮响起:“巡视官,在下要求换一间号舍,棚顶快要塌了!” 还没有等巡察兵役反应过来,紧接着相邻号舍的举子捂着头哭喊道:“叫你娘啊,吾都已经收卷了,结果被汝等吓的直身撞到屋顶,现在也漏雨了!” 本来安静无比的考场,此时伴随着几名考生的呼喊,瞬间秩序大乱起来。 “肃静,肃静!违者将按舞弊处理,逐出考场带枷示众!” 巡绰监门官此刻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制止考场内考生们的喧闹。并且带头呼喊的几名举子,被看守兵丁们从号舍内拉了出来,不问缘由直接赶出了考场。 沈忆宸本来都快要落笔了,听到这几声咆哮简直哭笑不得,特别是最后那个,称之为老倒霉蛋都不为过。 要知道号舍很是低矮,哪怕个子不高,想要在里面站直身子都不容易。 用句侮辱点的话来形容,这TMD简直跟狗窝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后世的一些豪华狗窝,好歹还不漏雨。 就好比沈忆宸,他在号舍里面就始终弓着腰,除了害怕磕到脑袋之外,就是担心自己能把这豆腐渣棚顶给撞出个洞。 到时候光靠着油布防水,恐怕是不够的。 并且贡院官员也不会惯着考生,安排哪间号舍就得在哪间号舍考完,就算是天塌了你也不能离开界限,否则就算是舞弊。 除非是到了清末科举松弛阶段,能容许考生凭本事抢号舍,现在大明中期你想都别想。 随着几名吵闹的举子被“请出”贡院,考场氛围再次安静了下来,沈忆宸抓紧时间也把最后几笔给写完。 望着七份草纸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呈现在自己眼前,沈忆宸如释重负的长叹一口气。会试最重要的答题环节终于搞定,接下来就只剩下誊抄到试卷这一步了。 但是就在此刻,沈忆宸嗅到了从旁边灶台传来的饭菜香味,瞬间就坐不住了。 要知道大多数考生参加会试所携带的食物,都是以干粮熟食为主。这玩意吃上一顿两顿没问题,吃上个一天两天,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之下,就显得有些乏味了。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一是靠着考生自己的火盆,能简单的加热一下食品。二是可以委托看守兵役,用贡院的灶台去加热或者加工半成品饭菜,口感跟口味将会更好。 沈忆宸从二月初八凌晨赶考贡院开始,到今日二月初十的中午,已经两天多没正式吃上一段“饱饭”了。 考试这玩意虽然不是什么体力劳动,但是头脑疯狂运转带来的消耗并不低,他早就已经饿的咕咕叫。 没有外界的诱惑干扰还好,如今饭菜香味就在旁边,让沈忆宸还如何抵挡? 靠!真是万万没想到,考会试最大的需求,就是吃上一顿好的…… 不单单是沈忆宸如此,就连相邻这一排号舍的举子们,很多人此刻都忍不住开始吞咽起了口水。 同时心中不断暗骂是哪个狗日的“放毒”,你自己偷偷摸摸吃也就算了,偏偏还得用灶台加热,这下大家都闻到了,还怎么专心考试? 抵挡不住诱惑,沈忆宸也豁出去了,懒得再考虑什么誊抄、上厕所的事情。 往火盆里面加了两块木炭,让火势烧的更旺,再用烧水泡茶的小壶煮软一下挂面。最后把考篮压箱底的小锅给拿了出来,放了一小块猪油,打上一个鸡蛋跟撕碎的肉干,再把挂面捞出来放在里面做成炒面。 本来沈忆宸就只打算做点简单的汤面填饱肚子算了,既然有哪位大兄弟用灶台在自己身边“放毒”,那干脆就以毒攻毒好了,油脂爆炒的香味可远超蒸煮,就不信你小子闻不到! 用灶台的那位举子是否能闻到不得而知,反正沈忆宸的左邻右舍都在心里面骂娘了。这简直就是个栽种啊,还有在号舍里面做炒菜的,真是闻所未闻! 甚至就连巡绰官员跟监试官,都被这股炒面的香味给吸引而来。 因为沈忆宸所在的号舍,是处于灶台旁边的“火号”,这些官员压根就想不到里面的考生,会是顺天乡试的解元郎。还以为是哪位不学无术的学子,在自觉科举无望的情况下,开始摆烂吃吃喝喝了。 “这名考生属实有些逾矩,此等气味之下,别的学子还如何考试?“ “气味都算了,火盆这样使用,就不怕引发走水吗?” “只要此考生有任何违规之举,吾定当把他驱逐考场。” 几名监考官心生不满,但是会试规则里面,也没有哪一条规定了考生不允许在号舍里面炒面吃。 法无禁止既可为,沈忆宸当初在成国公外院家塾的时候,就经常与李达那小子来一波极限一换一,现在“放毒”不过是重温旧习罢了。 吃饱喝足之后,因为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困意瞬间就上来了。反正考题都已经写完,现在沈忆宸也逐渐放飞自我,既然困了那自然得睡觉啊。 干脆就把桌板给拆了下来当床板,然后把被褥什么的铺垫好,就当晚上提前到来入睡了。明天还有一天的考期,完成誊抄那是绰绰有余。 于是乎巡察的监考官们,就看到了这么一副景象,这位刚刚在号舍里面“炒菜”的举子,在其他考子还在奋笔疾书的时刻,连桌板都拆了早早躺下,甚至隐约还能听到呼噜声。 见过会试心灰意冷颓废的,还真没有见过如此摆烂的考生,如若自己不是外帘监考官,而是内帘主考官的话,定当要让他落榜! 会试第三日,经历过昨天的吃饱跟睡好后,沈忆宸精神状态异常好,完全看不出来有考了三天的疲惫感。 桌板安好之后,他立马就开始誊抄起试卷,这种活算是沈忆宸吃饭的老本行了,压根就不可能出错。短短半个时辰,七篇文章就用馆阁体,如同印刷一般的写在了正式考卷上。 时间一过中午,就意味着到了能交卷的时刻,沈忆宸把试卷整齐摆放在一起,然后朝着守门军丁喊道:“军爷,交卷。” “小的立马通知受卷官,解元郎稍后。” 这名军丁可是知道沈忆宸第一个入场的解元身份,所以态度表现的非常恭敬。 很快受卷官就走了过来收卷,只不过脸色表情并不好看,仿佛沈忆宸欠了他百八十万似的。 要知道受卷官同样是外帘监考官中的一员,沈忆宸那番在号舍里面炒菜并且呼呼大睡的举动,已经被几名外帘监考官给传开了。都认为这间号舍里面都考生,是个不学无术的庸才,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看。 收过来试卷,受卷官按照流程,与旁边弥封官确认卷首位置的考生姓名、贯籍等等个人信息。 当他看到试卷上面名字的时候,瞬间就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你是顺天解元沈忆宸?” “正是不才。” 再次得到本人确认,这名受卷官脸上的表情异常精彩,他真的万万想不到,号舍里面整活摆烂的考生,会是顺天解元沈忆宸。 难道有才,就能这般为所欲为吗? 138 会试结束(二合一) 沈忆宸是不知道受卷官此刻脑海中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估计会说出后世的那句名言。 “抱歉,有才是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这只是一点小插曲罢了,受卷官碍于考场规则,也不可能跟沈忆宸有过多的交流,简单确定了一下身份之后,就拿走了他的试卷。 会试三场九天的考试过程中,除非是京师要被乱军攻陷了,否则上锁的龙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启的。 所以哪怕交卷,沈忆宸也不能离开,甚至不能大声喧哗走动,依然得老老实实呆在号舍里面。 毕竟还有其他考生没有写完交卷,他们的最后期限,理论上能拖延到明天早上第二场考试开考。 于是沈忆宸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军丁陪同下上一趟茅房,不用担心试卷会被盖上个黑印。 正统十年二月十二号,乙丑科会试第二场考试如期而至,这场考的是“论”“诏诰表”“判语”。 “论”就是议论文,从四书五经里面出题,但不再要求用八股文回答,自由发挥即可。 “诏诰表”是三种公文格式的合称,可以简单理解为当官后如何书写公文,模仿上位者的言行跟文笔。 “判语”这个词最简单明了,就是你对下级呈上来的文件,进行评判后所下达的批语,主要考察士子对于《大明律》的熟悉程度。 就如同乡试一样,会试里面第二场考试的重视程度也不高,依然更为看重首场四书五经八股文。不过考虑到中了进士,几乎百分百会分配为官,怎么也不能写的一窍不通吧? 所以只要这几道题能写的文意通顺,没有犯忌的地方,就可以顺利通过。 二月十五号是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考的是“策问”。每道题都是以提问的方式来开头,然后给考生一段材料,阅读后回答问题或者写出自己的理解。 这道题理论上是三场考试里面最简单的,仅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真正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策问考试,得等到殿试时候,面对皇帝的亲自出题。 说起这第三场考试,就不得不提一嘴弘治十二年的“鬻题”案,也就是著名的唐伯虎舞弊案。 当时那道刁难孤僻的考题,就是出在这场无关紧要的考试上面,唐伯虎跟徐经答的太过完美,被人最终查出了考题泄露。 可能这就是命吧,哪怕唐伯虎那时候瞎写一通,说不定都能被取中为进士。偏偏策论写的太过于完美,反倒是被牵连进入到了舞弊案中。 时也,运也。 “策问”试卷下发没多久,沈忆宸就已经答写完毕,然后陷入了长久的无聊中。 不单单是沈忆宸,其他考生也大多如此。 因为后世所批评的“应试教育”,放在大明压根都不算是个事。几乎每一名文人士子,毕生追求的学问都是为了科举考试八股文,策问是什么吊东西。 所以这种无关紧要的考题,就没几个愿意认真写的。互相比烂的情况下,好歹沈忆宸有过申论基础,也没事会看看《大明律》,他的策问绝对是在及格线标准以上的。 为了打发时间,沈忆宸只能在吃食上面整活了。会试进入到末期,带来的果脯、肉干等等干粮,基本上都有一些异味了。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有火盆的存在,号舍温度相对较高,再加上春季连绵阴雨潮湿无比,更是助长了吃食的变质。 但是也没办法,东西就只有这些,你不吃就得饿着。所以想要把这些轻微变质的吃下肚,只能用其他方式给压制异味,否则真是难以下咽。 沈忆宸想到的办法,就是“芭比Q(烧烤)”! 用竹签把肉干给穿上,然后抹上所剩不多的油脂,放在火盆上面慢慢炙烤。随着温度逐渐升高,油脂开始“噼里啪啦”的作响,一股浓郁的肉香就扑鼻而来。 这还不是最关键点,沈忆宸还早早的准备了椒盐跟香料,往上面洒了一把,在炭火的加持下,整片号舍都弥漫着一股子食物香气,完全压制住了异味。 要知道会试进行到如此阶段,所有考生都处于一种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咋一闻到这种诱人香气,心中便开始骂娘了。 “他娘的,谁又在做吃食诱惑老子,还有没有公德心了?” “考完吾定当向学政官举报,此等举动完全影响到了科举的公平性!” “肯定又是‘火号’那个混蛋,之前在号舍里面炒菜也是他做的!” 各种小声的骂骂咧咧,在考场各处不断响起,对于这点沈忆宸眼不见心不烦,依然美滋滋的在烤肉。 甚至烤肉的香味,还吸引了正在考场巡视的主考官钱习礼跟马愉二人,当他们发现是沈忆宸的考棚后,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 “钱大人,沈忆宸如此不拘一格吗,会试的科考重地还有心情摆弄厨艺?” 相比较钱习礼,这还是马愉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沈忆宸。他真的没有想到堂堂顺天解元,京师青年学子领袖,会是这般做派,完全颠覆了固有印象。 钱习礼也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沈忆宸来到自己府上拜访的几次,都做到了有礼有节,颇具翩翩君子风度。 要知道古人讲究一个君子远庖厨,如今沈忆宸这般形象反差也太大了点…… “马大人,要不我们过去观瞻一番,看看沈忆宸策问写的如何?” 钱习礼发出了邀请,他此刻心中颇具好奇。沈忆宸既然如此放飞自我,那必然对于文章有着十足把握,既然都已经巡视到这间号舍,不如提前看看水平到底如何。 “就依钱大人所言。” 马愉爽快答应下来,他心中也无比好奇沈忆宸有何水准。毕竟乙丑科会试的魁首之争,可谓十分的激烈,不单单朝中大臣想要扶植自己的亲属门生上位。 就连马愉自己,都打算让自己儿子高中一甲。 因为马愉这两年时常感到手麻脚麻,古代虽然医学不发达,但是对于病理原因总能累积一些经验,这就是中风的前兆。 突然中风这种疾病,放在现代都是高危病种,古代那更是非死即残。所以他必须得抓紧时间,在自己担任主考官的乙丑科乡试,让儿子马徵入仕,否则再等三年不知能否来得及。 两人就这般走到了号舍面前,此时沈忆宸正蹲在角落里面,美滋滋的用火盆烤着肉干,压根就没有察觉两位主考官巡视过来了。 策问的试卷就摆放在桌上,马愉仅仅扫视一眼,脸上就流露出震惊的神情。 看文先看字,就沈忆宸试卷上这手堪称“鬼斧神工”一般的馆阁体,他为官数十年也就见过寥寥几人有这水准,并且还都名扬天下了。 这一幕让马愉不由想起京师关于沈忆宸的流言,那就是称他的字有沈学士之神韵,怀素之筋骨,目前看来所言非虚! 畅想中文网 钱习礼眼角余光看到了马愉脸上那震惊神情,不由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当朝大学士也没见过世面啊,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只是钱习礼却忘记了,当初沈忆宸在他府上书写的时候,流露出来的惊讶神情,比现在都马愉更甚! 不过字写的好,不代表文章就一定好,马愉从桌板上面把沈忆宸的试卷给拿了起来,仔细的品读这一篇“策问”。 说实话这篇策问带来的冲击感,就远远不如沈忆宸那一手堪称冠绝年轻士子的字了。不能说写的差,只能用“中庸”二字形容,标准的及格线上文章。 但是话说回来,几乎会试所有的考生“策问”,基本上都是随意写写。哪怕身为主考官的自己,在阅卷的时候也不会认真看策问的试卷,沈忆宸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此子的八股文章如何,倒是勾起了老夫的好奇心。” 说罢,马愉就把试卷给放回桌上。 沈忆宸本来正在专心致志的烤肉,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可是把他给吓了一跳。 要知道会试要求绝对安静的,谁要敢喧哗将被直接逐出考场,就如同第一场考试那几个倒霉蛋一样。所以沈忆宸赶紧回过头来,这才发现是钱习礼跟马愉来到了自己号舍面前。 “晚辈不知总裁大人到来,十分失礼还请恕罪。” 会试的主考官还有一个“总裁”的称呼,所以沈忆宸也是按照此称呼赔罪。 “无妨,吾等在巡视考场,你继续吧。” 钱习礼看沈忆宸烤肉吃的正香,也不好打断对方的“雅兴”。再说主考官巡视考场与考生对话,还是得注意尺度跟界限的,一旦逾矩就有徇私之嫌。 “是。” 沈忆宸拱手致意,不过他也没好意思继续烤肉,而是坐了下来装样子答题,表情略显有些尴尬。 马愉跟钱习礼二人并未久留,转而去其他地方继续巡视考场。 转了一圈之后回到明远楼,马愉开口道:“钱大人,这届乡试可谓是卧虎藏龙,不知你认为何人可以问鼎?” “马大人,你这是给我挖坑了啊,哈哈哈。” 钱习礼打趣着回了一句,巧妙的躲过这个问题回答。 一旦到了会试这种级别,取中排名除了学识之外,也称得上是朝中各方势力的角力。 无论是主考官,还是同考官,甚至是名义上老大知贡举官,都有自己所看好关注的熟人。现在早早的说出自己心中人选,反倒会处于一种劣势,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听去当做把柄。 “是本官失言了。” 马愉也是打了个哈哈,他压根就没有什么失言的想法,纯粹是问出来血赚,问不出也不亏。 不愧是主持乡试、会试接近十届的老油条,口风就是比较紧,都明摆着看好认识沈忆宸,始终不愿意松口。 “无妨,马大人客气了。” 伴随着两个人的客套,正统十年乙丑科会试,来到了二月十六号最后一日。 其实准确来说,会试二月十五号就已经结束了,但是考虑到凌晨不可能让学生交卷离开贡院,所以顺延到十六号早上全体收卷。 依然如同乡试的老流程,考生交卷之后受卷官根据所治经书进行分类,然后送至弥封官处弥封,将试卷上考生的个人信息折角盖上关防印记。 之后就是送到誊抄官那里,用朱笔进行誊录,同时初步的阅卷工作也将开始。 一旦在誊录的过程中,发现了考生试卷没有避讳、议论朝政、字数不符合规格,甚至是卷面不够整洁,都会直接被黩落,送不到真正的阅卷官那里去。 另外一边的沈忆宸,收拾好所携带物品之后,也大步的朝着贡院龙门处走去。 天空依然阴暗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过沈忆宸的心情却不同,颇有一种后世高考完结后的轻松感。毕竟会试只要取中了,殿试就不会再涉及到黩落,科举生涯也差不多走到头了。 接下来就是按照排名入仕为官,正式从士大夫阶层,跳到了统治阶层。 龙门处许多考生正在依次往外走去,见到沈忆宸过来了,不少人朝他拱手示意,神情颇为尊重。 沈忆宸自然也是纷纷拱手回礼,尽显谦虚态度。 就在沈忆宸准备离开之时,有一人急匆匆的跑到他的面前,大口喘着粗气道:“沈兄,我可算是追上你了,差点又要错过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逢原。 那日帮他牵桥搭线给叶宗留后,沈忆宸不放心的让矿工王能跟了几天,查证了确实是商贾之子,在京师的仓库中积压了大批货物无法售出。 后来郑祥与许逢原谈妥之后,为了表达重视态度,两人就走海路快马加鞭的赶往了江西货源地。 至此,沈忆宸就没有再见过许逢原了。 原本以为这小子往返一趟,可能会错过乙丑科的会试考试,没想到他还是赶上了。 “如何?” 沈忆宸蕴含深意的问了一句,这句话不单指考的如何,更多是询问“走私”生意如何。 “沈兄,找一间酒楼我与你细说,就雪聆阁如何?” 许逢原开口就是京师最好的酒楼,不出意外的话是赚了大钱。 “好。” 沈忆宸点头称是,其实在会试考完之后,放榜之前这段时间里面,绝大多数文人士子们都是参加各种宴会、文会,或者拜访大臣名士。 其实科举这玩意说穿了,来考的读书人,不就是为了图个功名,有几个愿意真心实意做学问的? 很多自觉中式无望的举子,那更是各种宴会的主力军。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办事,万一结交了个权贵或者潜力股什么的,那岂不是大发了? 于是乎,沈忆宸与许逢原两人叫了一辆马车,直扑雪聆阁而去。 行路过程中,许逢原也说了一些他这段时间来的经历,快马加鞭的从京师走海路赶往了福建,见到了叶宗留等人。 他们为了防止官府反水,依然躲在深山老林之中。不过气色看着都还不错,与倭国的低附加值贸易,就算赚不了大钱,也比以前山里刨食要强上不多。 叶宗留等人把许逢原送到了江西货源地,然后在没有足够本钱的情况下,许逢原看在沈忆宸的面子上,赊账了价值万两的货物与倭奴交易。 就这批货品,在没有掌控大头运输环节跟抽成的前提下,足足赚了接近百分之两百的利润,也就是两万两白银,堪称暴利都不为过。 直到看着货品在海外离岛上完成交割,许逢原在火急火赶的从海路再返回京师。如若不是他考过几届早早就完成了报名,恐怕乙丑科的会试真要缺席了。 “许兄,叶宗留等人的过冬粮食是否储备得当?” 如今松江府大雪的奏章,已经如同雪花一般的涌上了京师,路旁的冻死骨不计其数。 沈忆宸目前并不是很在意赚了多少钱,毕竟银子这东西不能当饭吃,如果没能提前储备足够的过冬粮,叶宗留这群矿工的日子恐怕依然不好过。 “沈兄放心,叶首领拿到银钱后,从江浙湖广等地,足足购买了能吃两年的粮食。不单自己充足,还有余力散发给福建的炉丁,他们都深感沈兄之大德!” 听到这般话,沈忆宸算是松了口气,自己终究还是煽动了蝴蝶的翅膀。否则按照历史进程,此时饥荒大雪之下,叶宗留等矿工已经开始造反了。 说完这段话后,许逢原仿佛想起来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张钱庄汇票递给沈忆宸说道:“沈兄,这是这是在浙商那里兑换的五千两银票,还望收下。” 当初牵桥搭线的时候,双方就达成一致要给沈忆宸两成净利润。这比当初协商的数字要多了一千两,很明显是为了感谢,并且利润率也远远超过了预期。 “好,这次我收下了,下次就按照既定的两成来。” 沈忆宸没有矫情,他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只要能保证走私贸易不断,此时的倭国就堪称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山,一千两根本不值一提。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到雪聆阁面前,下车之后门口拉客的老妈子,很明显还记得沈忆宸,明白这是位贵客,招揽的异常卖力。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几批高头大马呼啸着朝雪聆阁冲了过来,丝毫不顾及路上的行人跟门口的客人。 还好沈忆宸反应比较快,往旁边扭了一下,顺带还拉了揽客的老妈子一把,否则两人都得被马匹撞翻。 来的这几个人,完全没有为自己举动道歉的意思,甚至是彻底忽视了沈忆宸存在。 为首的男子满脸骄横的喊道:“老妈子,叫流霜姑娘出来接客,小爷我今天包场了!” 139 王振把柄(二合一) 沈忆宸好脾气,不意味着他好欺负,就在准备上去与这名骑马男子理论的时候,身旁的许逢原拉住了他。 “沈兄,不要冲动,他是王振的侄儿王山。” 如果说京师的纨绔子弟要区分个等级的话,那么王山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级别。 因为王振身为宦官无子,他所能倚仗的后辈,自然就是侄儿、外甥这种亲族。相比较起来,侄儿属于同姓父族血脉,相对要更为亲近些,所以王山基本上被视为王振的半个儿子。 要知道这货在京师已经不能用骄横两字形容了,甚至到了法律已经阻止不了他的地步。 李达与赵鸿杰的那桩隔阂事件,就是王山准备霸占病亡京卫指挥室的妾室,被正妻阻止反抗之后,直接倒打一耙说是正妻害死了丈夫,反倒要拿对方下狱。 更为离谱的是,都察院右都御史王文不敢得罪王山,干脆屈打成招让指挥使的正妻签字画押认罪。 认罪之后案件转到了大理寺判刑,少卿薛瑄以及同僚贺祖嗣、顾惟敬等官员为人正直,发现是一桩冤案,要求经办此案的督察御史重审,结果几次都被打回来。 本来冤枉就够离谱,查出来有问题还不愿意重审,一怒之下的薛瑄,直接上疏弹劾了此案件的几位经办人。 此举一下引发了王山所在的锦衣卫,以及王文负责的都察院不满。他们两个找到了王振出面,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番,硬是把指挥使的正妻跟大理寺官员全部下狱,并且判处死刑! 朝中官员见到此事人人自危,这他娘的的也太狠了点,不让说真话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要命。 今日如若不站出来帮薛瑄说话,明日自己被下狱关入大牢,谁还能站出来仗义执言? 所以朝中官员纷纷去狱中探望,并且各种上疏展开营救行动。 明英宗接到奏章之后,也没有当回事,就让下面的人重新调查后再上报。本来事情到这一步,还能说是奸臣欺君罔上,朱祁镇被蒙在了鼓里不了解实情。 结果重新调查一番后,朱祁镇感觉事情越闹越大,于是起了包庇王振跟王山之心。 干脆各大五十大板,锦衣卫将所有涉案人员,分别关押审问。至于病亡指挥使的正妻和家人,被判处凌迟跟绞刑,大理寺几名官员连降三级,主官薛瑄被判处死刑。 名义上号称各有处罚,实际上双方刑罚之重完全处于不对等状态。这下更多官员开始上疏,就连兵部侍郎等等军方人士都看不下去了,明英宗迫于压力把薛瑄的死刑改为削官为民。 可以说这就是一桩彻彻底底的冤案,却在权臣的掌控之下,就连皇帝都选择了包庇,王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法外狂徒”。 说实话,此时的沈忆宸确实得罪不起王山。 王山也没有在意沈忆宸这个小虾米,带着自己几个小弟大步朝着雪聆阁内走去。 老妈子的脸上流露出既为难又讨好的神情,小小翼翼开口道:“王公子,今日流霜姑娘身体不适,要不改日再让她作陪?” “我们雪聆阁其他姑娘也个顶个的绝色,包服侍的王公子满满意意。” 听到这话之后,王山脸上表情瞬间阴冷下来,语气中带着一抹威胁说道:“有这等凑巧之事?老妈子,如若被发现是你诓我,诏狱的滋味可不好受。” 今日是会试的出龙门之日,这点王山自然也是清楚。他才不相信花魁秦流霜身体凑巧不适,定然是被预定好了,需要陪酒其他的客人。 面对诏狱的威胁,老妈子脸色瞬间惨白,额头上出现了大颗的汗珠。 因为她很清楚王山绝对不是说说而已,是真有能力把人给弄进诏狱里面上刑。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要是进去大概率无法活着出来。 所以老妈子咬了咬牙坦白道:“是贺平彦贺公子邀约了流霜姑娘,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对于雪聆阁来说,双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那干脆就让他们自己争夺好了。 贺平彦?吏部尚书王直的侄儿? 王山脑海中浮现出贺平彦的身份背景,这也是锦衣卫身为特务部门的优势。 理论上来说,吏部尚书位于六部之首,有着“天官”的称号,权势强大的时候,甚至能正面硬刚内阁大臣。 京官们遇到高官,一般都是拱手致敬,很少下跪。只有遇到内阁大学士跟吏部尚书,则会选择下跪请安,其他五部尚书都没有这个待遇。 由此可见大多数时候,吏部尚书在其他官员眼中,是与内阁大学士平起平坐的。 按照常理,就算王振权势滔天,王山也没有必要因为一个妓女,而得罪拥有吏部尚书当靠山的贺平彦。 不过凑巧不巧,现任的吏部侍郎奈亨,正好依附于王振,是被他给一手扶植上位的。如果想要再往上爬一步,那么吏部尚书王直,必然会成为绊脚石。 双方有着本质上的利益冲突,王山自然就没有必要卖贺平彦这个面子,张狂的开口道:“贺平彦算什么吊东西,立马叫流霜姑娘出来陪我,否则烧了你这家雪聆阁!” “是,是,就依王公子所言。” 老妈子赶紧点头称是,相比较贺平彦这种文人,好歹还讲点道理。王山这种锦衣卫丘八,那真是半分道理都不讲,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看到老妈子满足了自己的要求,王山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然后吆五喝六的带着几个人走入雪聆阁大堂。 “沈兄,我们也进去吧。” 许逢原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沈忆宸点了点头后,两人也走入了雪聆阁。 相比较上一次过来,这里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热闹非凡。甚至随着考完的举子们陆续赶来,大堂都已经出现了人满为患的趋势。 不过这年头有钱好办事,没什么事情是“加钱”搞不定的,所以沈忆宸跟许逢原两人,还是订下了一间包厢,就在王山的隔壁。 看着沈忆宸二人也跟着走了进来,王山脸上流露出一抹轻视的表情。就这个年轻举子刚才居然还想要跟自己理论,真是活腻歪了,只要多说出一个字,就立马把他给押解到锦衣卫诏狱里面,好好学习一下什么叫做有些人得罪不起。 面对王山这副表情,沈忆宸也不以为意,当做没有看见一般。他可不是什么极易冲动的愣头青,该隐忍的时候就要选择低调,毕竟来日方长。 就在此时,京师花魁秦流霜迈着莲步赶了过来,见到是王山之后立马行了一礼道:“妾身见过王公子。” 看见秦流霜到来,王山脸上立马流露出一副猪哥模样,甚至干脆靠过去把手搭在花魁肩膀上面,色眯眯的说道:“许久未见,秦大家愈发漂亮了,今日可得玩的尽兴。” 秦流霜的眼角闪现过一道厌恶神情,不过很快换上了职业性微笑道:“妾身当然得让王公子高兴。” “好,那就请秦大家与我一同进屋。” 王山就这么搂着秦流霜,准备朝着包厢内走去,不过在经过沈忆宸身边的时候,秦流霜却微微欠身行礼道:“许久未见,沈公子近来可好?” “多谢秦大家挂念,在下很好。” 沈忆宸微笑着拱手回礼,他其实对古代的青楼女子并无多少偏见,这与现代的笑贫不笑娼完全是两个概念。 因为一个有得选择,另外一个,几乎没得选择。 “沈公子尽兴,妾身先进去了。” “请。” 听着秦流霜跟沈忆宸的对话,王山神情不太好看了,他还真没想到这个小子,能与京师花魁搭上话。 于是嫉妒心理上来,他恶狠狠的瞪了沈忆宸一眼,就在准备发难的时候,秦流霜拉扯一把说道:“王公子,今日雪聆阁到了一批来自西域的葡萄酒,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美人相邀共饮美酒,王山瞬间心都化了,立马笑眯眯的点头道:“好,好,就依秦大家所言。” 说完之后,也不再管沈忆宸,一行人走进了包厢。 “呸,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许逢原满脸不忿的吐了口唾沫,这货无非就是有个当权阉贼的大伯,不知道得意什么。 这次反倒是沈忆宸冷静下来了,他仅仅笑了笑,拍了下许逢原的肩膀,两人也进入到包厢。 因为所谈之事较为隐秘,所以沈忆宸并未叫歌姬舞技作陪,许逢原继续说起了关于叶宗留等福建矿工的事情。 这一次与倭奴的贸易尝到了甜头,他们下一步打算扩大规模,只是这样随之而来的风险也将增大。毕竟如今还未到隆庆开关的年代,海外走私可是重罪,一旦被官府察觉将面临水师的围剿。 另外就是倭奴奸诈信用较低,难以保证他们不会生出“黑吃黑”的想法,福建矿工在海上并无力量,等同于只能挨打不能还手。 听着许逢原的描叙,沈忆宸面露难色,确实所说的都是比较棘手问题。 想要保证海外贸易的利益,所倚仗的无非就是船坚炮利,想要得到倭奴的臣服,就得把剑锋抵在他们脖子上。 如今距离宣德五年(1430年)郑和最后一次下西洋,才过去短短十来年而已。宝船图纸什么的,应该还保存在档案库中,并且制作船只的工匠都存活于世,想要再复制下西洋的盛况并不难。 难点就在于,如何做到说服满朝文武官员跟皇帝。 要知道郑和下西洋更多在于国力展示跟政治意图,维系庞大的船队需要极大的财力支撑和消耗,纯属一个亏本买卖。 想要改变朝局的观念,首先就得赚钱,什么儒家的仁义道德都放一边,进行资本主义的血腥原始积累。这点只有位高权重之人去强行推动,自己目前远远达不到这个层级。 没办法做到上层的转变,从下层起步私自造船也不太靠谱。 造船工业可不像深山老林里面挖矿那般隐秘,必须得有固定的场所跟良港,还得有足够的原材料和工匠。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如若上面没有保护伞罩着,恐怕是嫌命太长。 “暂且先隐忍下,与倭奴进行小批量多次的贸易,不要怕麻烦。” 思索再三,沈忆宸也没有想到好的解决方法,只能在现有基础上把贸易风险给降到最低。 “在下明白。” 许逢原郑重点点头,他也知道此事过于为难,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等沈忆宸在朝堂之上执掌大权才行。 就在沈忆宸与许逢原谈话的时候,隔壁包厢里面时不时传来了王山等人的喧嚣声音。毕竟古代建筑都是以木制结构为主,可不像后世那样有厚实的钢筋混泥土材料,隔音效果实在有点差。 就在此时,王山包厢传来了一道拉门声音,同时歌姬舞技的奏乐也暂停了下来。 “他娘的,谁敢这么大胆当街张贴我大伯的罪证,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王山一声怒吼,就连隔壁包厢的沈忆宸都听的一清二楚。 与此同时,沈忆宸还听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回禀道:“佥事大人,下官经过追查,发现大概率是锦衣卫狱卒王永所为。自从刘球那桩事情过后,王永就时不时处于疯癫状态,说有人要找自己偿命。” 历史上刘球肢解惨死之后,流传出许多轶事典故,最著名的就是主谋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儿子,疯癫的自认为刘球,抓住他爹头发拳脚相加要求偿命。 还有行刑的几名锦衣卫小校,也因各种原因亡故。至于这身亡原因是被阴魂索命,还是被杀人灭口,那就不得而知了。 王永也是诏狱的当事人之一,历史上的正统十年他历数王振罪状,以书揭于通衢。后来还亲自到了王山的宅邸揭发其罪,结果被当场逮捕入狱。 刑部判处他妖言惑众之罪,论斩!明英宗朱祁镇还觉得不够出这口恶气,再加码判处磔刑,不必覆奏。 “王永这个疯子,常日里看他疯疯癫癫的胡言乱语,小爷也没当回事。既然想要找死,那我就满足他这个心愿!” “你通知王永明日来我府邸相见,顺便把他家也给抄了,看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王山跋扈归跋扈,好歹还是有几分脑子的,明白王永这种狱卒在诏狱多年,说不定保存了对于自己跟大伯不利的罪证。 虽然以目前明英宗对于王振的恩宠,就算有罪证大概率也影响不到分毫,但还是防患于未然为好,抄家这种事情不过顺手而为。 “下官遵命!” 又是一道拉门声音响起,很明显这个领命的锦衣卫,已经出去打算执行王山的命令。 “许兄,今日在下还有点事情,要不来日再聊?” 沈忆宸也是匆匆忙忙的起身,准备追出门去。 “啊?这都还没有叫艺伎陪酒,沈兄这么快就要离去吗?” 许逢原有些不明所以,这才坐下来多久,还没有正式开场,也太快了点吧。 “下次、下次一定!” 仓促答复一句,沈忆宸就推门而出,快步奔跑着追上了前面那名锦衣卫。 “赵鸿杰!” 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呼喊声音,赵鸿杰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到沈忆宸正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有着一抹遮掩不住的喜色。 “忆宸,你为何会在这里?” “与人商谈一点事情。” “今日是会试出龙门之日,考的如何?” “还算顺利。” 沈忆宸寒暄两句后,就奔向主题问道:“鸿杰,你现在有时间没,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聊聊。” 只见赵鸿杰脸上显露出为难神情,摇了摇头道:“我现在有公务在身,要不约定个时日下次碰面?” “是关于锦衣卫狱卒王永之事吗?” “你如何得知的?” 赵鸿杰满脸震惊,他都才刚刚领命,沈忆宸就知道了? “我在王山的隔壁,你们对话都听到了。” “没错,我确实要去王永的家宅办事。” “如若搜查到关于王振和王山的罪证,能否先交与我誊抄一份?” 对于赵鸿杰,沈忆宸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同时他也始终不认为,对方已经与阉贼党羽同流合污,成为了鹰犬帮凶。 所以自己有何目标,沈忆宸直接就说了出来,他准备保留一份关于王振和王山的罪证,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只不过赵鸿杰接下来的表现,有些出乎沈忆宸的意料,他并未直接答应下来,反而盯着自己沉默良久。 “忆宸,身为兄弟我劝你最好不要与王公公为敌,就算是拿到了罪证也扳不倒他,只会惹祸上身。” “我明白,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怕知道前路险阻,岂能停滞不前?” 大明正统年间的东南方向矿工起义事件,今天通过许逢原的讲述,已经暂时被压制下来了。 西南方向麓川之战隔的太远,沈忆宸暂且无能为力,并且这场战役的结果好歹是赢了。于是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早早布局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之变。 说实话,这些所谓的“罪证”,能否对王振造成影响,沈忆宸心中也没底。 但至少手中能多一些本钱,看能否让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再煽动一次历史的翅膀! 140 绝对碾压(二合一) “好,办完案后,如若搜查到了罪证,我会送到成国公府上。” 面对沈忆宸的坚持,最终还是赵鸿杰妥协了。 “谢了。” 沈忆宸靠了过来,拍了拍赵鸿杰的肩膀。 “我们两个还需要道谢吗?” “客气一下而已,你小子也别太当真了。” 沈忆宸打趣了一句,这一刻仿佛回到了应天府嬉戏打闹的时光。 “那我就先行一步。” “好。” 看着赵鸿杰的身影远去,沈忆宸也离开了雪聆阁,返回成国公府。 此刻的成国公府大堂,朱勇与林氏还有朱佶三人正在吃午饭。 看见朱佶居然回府了,沈忆宸着实有些意外,理论上这个二世祖出了龙门,不得去花天酒地一番,能老老实实坐在家里吃饭? 另外一边林氏看到沈忆宸回府,也是把手中碗筷放下,故作亲热道:“忆宸,会试这几日肯定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赶紧过来坐下一起吃顿饭。” “多谢朱夫人,晚辈考完有些疲惫,想先回院子休息一会。” 沈忆宸拱手委婉拒绝,他现在面对林氏的虚伪都有些反胃,更别说坐在一个桌上吃饭了。 “吃完再去休息吧,也不急于一时,刚好我还有些事想与你诉说。” 林氏再一次开口邀约,“盛情难却”之下,沈忆宸只能拱手称是,然后走到桌旁坐了下来。 饭桌上林氏表现的热情无比,不断往沈忆宸的碗中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忆宸是她的亲儿子,旁边朱佶哪里捡来的呢。 对于林氏这番举动,沈忆宸心中明白的很,她这是在成国公面前,展现自己身为主母的包容大度。 毕竟古代讲究一个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林氏作为小妾上位的继室,就更得时刻展现自己贤惠大气的一面,不能苛责冷待丈夫的婢生子,否则流传到外界,会被指责德不配位。 同样哪怕知道林氏又在演戏了,沈忆宸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礼数周到的陪着她一起演。 因为林氏占据着国公夫人的大义名号,古代以孝治天下,嫡母地位还要高于生母。如若沈忆宸明面上对林氏不敬,无论有何理由,最终过错方肯定是自己。 所以这顿饭吃的可谓是各怀鬼胎,直到临近尾声了,成国公朱勇才开口道:“对于这次会试,你们二人有多大把握取中?” “回禀父亲大人,孩儿必定高中!” 朱佶没有丝毫的犹豫,信心满满回了一句,仿佛杏榜题名已在掌控之中。 “你呢?” 成国公朱勇把目光看向沈忆宸。 “不出意外,应该能取中吧。” 沈忆宸可不是那种喜欢夸海口的人,非常保守的回了一句。 “不错。” 听到这两个儿子的回答,朱勇脸上流露出一抹笑容。换做大明任何一个家庭,就算贵为公侯世家,能考出两名进士,也称得上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绝对值得骄傲。 与此同时,林氏也婉婉开口道:“再过十来天,就是佶儿与镇远侯之女大婚的日子,如若能金榜题名,更可谓是双喜临门。” “现在仪儿、佶儿相继成婚,府上就只剩下忆宸还尚未有婚约良配,我身为当家主母,自然也得为忆宸的终身大事考量。” 说罢,林氏就把目光看向了沈忆宸:“我已与公爷商量好了,届时婚宴会有许多勋戚、大臣的家眷到府上庆贺,要是看中哪家小姐贤良淑德,就干脆把婚事给定下来。” “如今会试考完,忆宸也年满十八,是该考虑成个家了。” 听完林氏的话语,沈忆宸瞬间明白了,原来叫自己过来吃饭,是为了“催婚”。 去年林氏就提过这一茬,被沈忆宸以春闱为借口挡了回去。现在会试结束了,她又开始旧事重提,自己找不找媳妇你有必要这么关心吗? “多谢朱夫人,在下暂无婚娶想法,况且如若侥幸高中,殿试就在眼前,也无一心二用之能力。” 用春闱当理由挡过一次,沈忆宸只好把殿试给搬出来再挡一次。 只不过这次效果就不太好了,成国公朱勇开口助攻道:“殿试不涉及黩落,成家立业也无妨。” “是啊忆宸,我们都知道你志存高远,所以特地挑选了佶儿婚宴的时期,让你能了解下女方的情况。这等好时机错过了,可是很难再有。” 有一说一,林氏的这句话倒是实情,明代大多数的婚事,男女双方连面都没见过。 利用婚宴的时机去谈婚事,好歹能瞅清楚女方长相如何,不至于娶个丑八怪回来。至于什么贤良淑德,那纯粹客套话了,短短时间内能了解个屁。 “谢过公爷、夫人好意,晚辈确无婚娶想法,还望莫要勉强。” 软的挡不住,沈忆宸只好语气强硬起来,别说现在他心中已有陈青桐,就等着杏榜题名达到泰宁侯的标准上门求亲。 就算没有陈青桐这档子事,他也不想自己陷入到包办婚姻中,特别这桩婚事的安排者,还是林氏这个女人。 面对沈忆宸的再三拒绝,成国公朱勇的暴脾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他同样强硬无比的训斥道:“祖宗之法摆在那里,婚姻大事岂容你肆意妄为!” 见到成国公朱勇发怒了,从沈忆宸上桌后就没好脸色的朱佶,嘴角出现了一抹藏不住的偷笑。今日这桩“逼婚”,就是他与林氏商议好的计划。 沈忆宸在等待自己会试高中,达到泰宁侯陈瀛的择婿标准。以林氏的算计精明,也大概能猜测到会试放榜之日,是一个关键节点。 如果在这之前,不能帮沈忆宸安排一桩婚事,那么他与泰宁侯之女的姻缘,就很难再破坏了。 这小半年来,林氏可没少在朱勇耳旁吹枕边风,只是成国公性格豪放粗犷,始终没当回事。 直到如今会试结束,朱佶的婚事也定下,成国公朱勇终于把沈忆宸的婚事提上日程。 毕竟在他看来,就算沈忆宸没入宗谱,一碗水还是要端平的。结果这小子是如此不识好歹,枉费自己一番张罗婚事的好意! 沈忆宸虽然经常因理念不同,与朱勇进行争论,但他绝对不会在林氏母子面前这样做。 亲者痛,仇者快这般浅显道理,沈忆宸怎么会不懂? 于是他站起身来,拱手朝朱勇行礼道:“待到会试放榜之日,晚辈定当会给公爷一个解释,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罢,沈忆宸就转身离去。 看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林氏一张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她真是没有想到,今日把成国公都给搬出来了,还是没能压住这个婢生子。 也不知道强势了半辈子的朱勇,为何就对这个婢生子如此纵容! …… 会试结束,考生要么如同沈忆宸这般,返回家宅好好休息,要么就是参加各种宴会放浪形骸。而对于主考官跟同考官而言,他们的阅卷忙碌时刻,才刚刚开始。 考生们答卷,首先会送到十八房同考官的手中,进行初步黩落劣文,挑出优卷,并用青笔写下评语。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优质答卷,再送到两位主考官的面前,进行最终的评判。 如果同考官挑选出来的试卷最终被取中,那么他将与中试的考生结下师生之谊,这也就是“房师”称号的由来。 要知道一旦有了师生之谊,对于同考官日后在官场经营自己人脉,可有着很大的帮扶作用。因此同考官们肯定都希望自己选出来的答卷,能被主考官看上并取中,所以往往都会在批语上大力举荐! 沈忆宸的答卷,落在了“书”房同考官,翰林院编修赖荣的手中。 赖荣此刻有些精神萎靡,不知是乙丑科会试的首题太过于“中庸”,还是本届参考的举子们太过于“平庸”,反正他看过的答卷中,几乎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 伴随着烛火的闪烁,赖荣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是把几份答卷给放到了一旁。 聚奎堂内另外一名同考官,看着赖荣如此唉声叹气的模样,出言劝慰道:“赖兄,今年乙丑科的首题落点中正,想要写出彩确实不容易,要不起身活动一下筋骨?” 毕竟同考官几乎掌控着考生的“生死”大权,赖荣这般状态下,很容易在阅卷过程中出现疏漏。 要知道为了保证考官们的阅卷质量和公平性,试卷解送到礼部后,还要由礼部官员进行磨勘。如若发现哪里有问题,礼部会奏请钦派九卿、翰詹科道等官员一同查验。 查证无误后,即给主考官及同考官罚俸、降级、革职等处分。 “窦兄所言甚是,看完这一份,在下就去调整一番。” 赖荣也明白自己这般萎靡状态不适合阅卷,打算把手上这份答卷看完之后,就去休息一会儿。 打开答卷,映入眼帘的是破题句“惟圣人极至诚之德,故有以统天下之理。” 这句破题义正言辞,挑不出任何的毛病,称得上佳句。但是今年首题的答卷,绝大多数都是用圣人为破题,大差不差情况下,也就没什么新奇之处了。 按耐住内心那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躁动,赖荣继续往下审阅,当看到承题句时,他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这名考生的承题与破题联动的非常巧妙,转折流畅无比,并且引用的儒家经典也贴合其意,瞬间让这篇文章增色不少。 带着被吊起来的兴趣,赖荣继续往下看“代圣人立言”。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文章把八股文要求的“清真雅正”,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甚至文中很多对于圣人言的引用,就连赖荣自己都没想到。 “诸位来看看,此文可为高荐!” 赖荣一时激动之下,就连后面六篇文章都懒得再看了,直接就让聚奎堂内的其他同考官进行复阅! 同样是为了保证科举的公平公正,会试阶段同一份答卷,往往需要好几位同考官批改。只有得到了共同举荐,首阅的同考官才会在试卷上用青笔加标记,推荐给主考官。 这一步称之为“荐卷”,俗称为“出房”。 当然,如若其他同考官持不同意见,这名首阅的同考官依然可以强行举荐,只是这样放在主考官眼中,答卷的含金量将会大为降低,落选的可能性很大。 “赖兄,何等文章让你突然精神抖擞起来了?” 之前那位劝说赖荣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的窦姓同考官,看到他跟打了鸡血似的生龙活虎起来,也是感到万分意外。 这才过了多久,最多就是把答卷的首题看完吧,乙丑科如此中正的首题都能引发考官的盛赞,那这名考生的学识得有多恐怖? “这篇文章理、法、辞、气俱全,能作出此文的考生更可谓奇才,窦兄你看看便知!” 面对赖荣如此激动的情绪,窦姓同考官抱着好奇的心态,来到了他阅卷的桌前,品读起沈忆宸的这篇四书义首题。 不单单如此,聚奎堂内其他几名主考官,也靠了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奇文,能把中正无比的首题都写出彩。 于是乎,沈忆宸答卷一下被五六名同考官进行审阅。 “此文确实不错,看似平平无奇,但内有乾坤。无论是对于儒家经典的掌握与理解,还是行文方法的运用,都堪称上好佳作!” “不错,起承转合流畅无比,还在文章中蕴含了自己的思想才情,可为高荐。” “四书义是写的不错,但乙丑科的首题大多数文章都处于伯仲之间,此文并未拉开明显差距。在下认为要当高荐,还得看看五经义首题!” “所言甚是,确实得看看五经义。” “赖兄,干脆吾等就一起品读下这名考生的经义如何?” 经过这一番共同审阅,赖荣之前那一股子热血上头也冷静下来了。确实这篇文章写的很好,却无法达成那种绝对的鹤立鸡群般领先。 想要得到一致公认,还得看看五经义首题! 没有丝毫迟疑,赖荣就从沈忆宸的答卷中,抽出了写有五经义首题的那张考卷。 “君当勤以自处,而无时之或违。要必勤以居逸,而知民之所恃。” 当破题首句展现在众同考官面前时候,带来的震撼比之前四书义首题更甚! 要知道四书义首题答卷,就如同一壶老酒,你得慢慢品,才能体会到其中滋味,否则只会感受到一股辛辣。 而沈忆宸五经义首题,破题精准无比,蕴含君子大道,与其他考生的答卷相对比,高出了不止一个层级。 这才叫做绝对碾压,降维打击! “此子可当高荐,在下无异议。” “无异议。” “附议。” 才华都已经从试卷上溢出到脸上了,这要是还不同意高荐,岂不是自认瞎了眼? “诸位,那在下就承让了!” 面对几位同考官的附议,赖荣的脸上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拱手致敬了一番。 原因很简单,就以这位考子的文章质量,举荐上去之后被主考官取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也就意味着,他将以“房师”身份,收到一位才华横溢的弟子! 而且还说不定,这位弟子的仕途起点,比自己目前的官衔品级还要高,堪称反向抱大腿。 这当中的弯弯绕绕,其他同考官自然心中也清楚,奈何这名考生是“治书”的,试卷分配不到自己手中。只能用着羡慕的神情,看着赖荣撞上个大运。 行礼完毕后,赖荣拿起青笔,首先在沈忆宸的五经义首题试卷上写下批语。 “全场七篇俱优,此篇发明无逸乃逸,异与众作,宜表而出之!” 可以说赖荣给了沈忆宸这篇五经八股文极高的评价,甚至顺带把七篇文章都给吹了一遍,他就不相信主考官会视而不见! 阅卷工作一天一天进行着,如同沈忆宸文章这般引发了聚奎堂轰动的时刻,后续也发生过数次。 毕竟会试齐聚天下英才,卧虎藏龙之辈数不胜数。再加上每位同考官文风喜好不同,所治经书亦不同,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实属正常。 时间就这般来到了二月二十六日,距离二十九日的发榜,仅仅只剩下最后三天。 不过今日各房的同考官跟同考官将齐聚一堂,从第十九名起,也就是各房排出来的第二名,把他们的试卷号码填入草榜之中。 从十九名开始,到取中的第三百名收尾,他们都排名顺序其实并不是太关键。 原因就在于虽然最后一场考试号称是殿试,但大殿的面积就那么大,不可能让三百名贡士全部都挤进来考试。 所以只有各房选出的第一名,有资格进入大殿考试,其中会元座位名列第一个,能直面皇帝龙颜。甚至要是博得皇帝第一印象好感的话,还能得到如同童子试那般的当堂考校机会! 二月二十七日,考官们再次齐聚一堂填甲榜,也就是会试的正榜。如同乡试一样,从第六名开始填,而六到十八名的名次决定权掌握在主考官手中。 这个排名高低,将决定你距离皇帝的远近,自然重要无比。 而前五名的试卷,会试主考官就没有绝对的权力定夺了,甚至同考官还有权力反驳主考官排定的名次。所以这五人需要所有考官共同商定,同时每位同考官还会据理力争,他们肯定更希望会元能从自己那一房出来,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 赖荣此刻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桌上摆放的试卷上,自己高荐上来的答卷,被放置在偏靠角落的位置。 要知道名次虽然还没有排,但答卷摆放位置可是有讲究的,越靠近主考官的位置以及正中心位,就意味着初步评判排名越高。 放在靠后或者边角位置,很明显不太受到重视,排名自然也得顺延往后。 赖荣此时有些想不通了,一届会试有这么多高人吗?自己举荐的文章不敢说稳居前三,至少前五没问题,现在连初选前十都没混上? 141 会元之争(二合一) 聚奎堂内两位主考官分列左右坐在首席,按照当初任命圣旨的书写顺序,理应以钱习礼为主,马愉为副主考官。 不过乙丑科会试却出现了个很离谱的问题,那就是本应该给钱习礼加的礼部侍郎衔,不知为何一直到会试开始了,都还没有挂名上去。 所以钱习礼现在的官衔,依旧是个正五品的翰林掌院学士。 虽然马愉的文渊阁大学士名义上品阶,也不过区区正五品,但是一旦挂上了四殿二阁的大学士头衔,就意味着晋升到了殿阁大臣的行列,比普通文官要高出一个档次。 更别说马愉还是内阁成员,掌控大明中枢真正的实权,钱习礼一个翰林掌院学士,对比之下属实有些不够看了。 这种离谱情况的出现,就导致了钱习礼在会试排名的决策权不够,其他同考官大多都会偏向于马愉的意见。 本身会试为了保证公平避免徇私,主考官权力就被大幅度的限制,需要联合同考官共同商定。现在就连拉人头来投票,钱习礼都比不过对方,颇有种被架空的迹象。 此时桌面上答卷摆放位置,基本上都是由马愉决定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的试卷会被放置的如此靠后。 看到所有考官都已入座,钱习礼清了清嗓子发言道:“诸位同僚,今日是乙丑科会试填榜的最后一天,也是决定会试五经魁排名的时刻。” “明经取士,为国求贤。吾等深受圣恩,定当报以公平公正之心,切不可让任何一名士子的才学蒙尘!” 钱习礼这段发言,看似场面客套话,其实说的可谓是蕴含深意。 因为桌上摆放的十八份答卷,他都粗略的看过,对于文章质量如何心中大概有数。如今这般排列位置,很明显不是按照学识水平高低优劣来决定的,而是另有他因。 钱习礼虽然一直处于翰林院这种“清贵”之地,没有过多涉及朝堂的尔虞我诈。但是他好歹担任过数届乡试、会试的主考官,这里面的各种门道怎会不清楚? 所以他说出这番话目的,就是想告诉在场的各方势力,吃相别太难看了,好歹让真正才华横溢的考生,有个出头的机会。 “是,总裁。” 十八位同考官听到钱习礼的发言,齐齐点头称是,至于能听进去几分,那只有天知道了。 “钱大人所言甚是,诸位同僚就再辛苦最后一日,准备商议填榜吧。” 身旁的马愉不痛不痒附和一句,然后招呼着同考官开始工作。 相比较钱习礼这般老学究的义正言辞,马愉的话语明显要更得人心一些。 毕竟这十来天的阅卷工作堪称通宵达旦,很多人的精神与体力,都双双达到了一个临界值,才没有什么闲工夫听你在这里讲大道理。 按照排榜的流程,是从第六名开始填起,由于主考官拥有裁定权,加上靠后名次没有五经魁重要,能引发争议的空间就不是很大。 除非哪一房出来的答卷,同考官特别的看好,认为此考生有争夺五经魁的实力,才会站出来申请复阅。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主考官基本上也不会强行定夺搞一言堂,而是召集所有同考官一同商议,再决定是否纳入五经魁的备选名单之中。 “《易》三房荐卷,名列乙丑科会试第六。” 钱习礼一遍填写着榜单,一遍宣读出来哪一房推荐的文章,排名第几。 听到这个名次的《易》三房同考官,脸上瞬间出现了一股懊恼表情,只要再近一步就能成为五经魁答卷,就差了这么一步啊! “《春秋》一房荐卷,名列乙丑科会试第七。” 相比较《易》三房的同考官,《春秋》一房这名同考官神情就要淡然许多,他很满足现在的排名。 “《礼记》二房荐卷,名列乙丑科会试第八。” “《书》四房荐卷,名列乙丑科会试第九。” …… 听着名次一个个往后排去,赖荣感到有些坐立不安,内心里面不服与焦虑夹杂。 对于自己高荐那份答卷的含金量如何,他可谓有着十足的把握。就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每个人对于文章风格的喜好不同,也绝不至于排到十名开外。 能担任会试的同考官,赖荣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傻白甜”,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乙丑科这池水,居然会这么深,把如此才华横溢的举子文章,硬生生的给压出了前十位置。 “《诗》一房荐卷,名列乙丑科会试第十二。” “《书》二房荐卷,名列乙丑科会试第十三。” 当终于听到自己举荐文章排名的时候,赖荣彻底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拱手说道:“总裁大人,此份答卷书理透彻、明白晓畅,深入阐述了孔孟之道,还望酌情一二!” 赖荣虽然没有把复阅两字给明说出来,但是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白了,那就是这名考生得文章水平,绝对不止排名第十三位! 看到赖荣站出来要求复阅,钱习礼的脸上隐隐有了一道玩味笑容。 因为到目前为止的所有排名,都不是按照他的标准来的,而是依照桌上答卷摆放顺序一个个填榜下去。 这里面有多少猫腻,钱习礼如何能不知? 但是他心中也明白,此次会试自己身单力薄,想要保证所有考生公平公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尽可能的,让五经魁答卷,做到实至名归。 “既然赖大人如此盛赞,那诸位同僚就共同品鉴一番如何?” 说罢,钱习礼把目光有意无意的放在了马愉身上,很明显他才是会试排名的幕后主导。 “如此甚好,就依钱大人所言。” 马愉这种殿阁大臣,自然是个老狐狸了,二话不说立马就同意复阅,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很快沈忆宸首场答卷被挑选出来,单独摊开在桌面上,在场的二十名考官一同围靠过来,想看看赖荣甘愿冒着得罪上官乃至背后势力的风险,申请复阅的考生到底实力如何。 刚看了两眼,《书》房窦姓同考官就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晚上,赖荣喊着要“高荐”的那份答卷吗? 当时这位考生的文章质量,得到了房内同考官们的一致好评,特别五经题堪称强到离谱。哪怕过去六七天了,自己看了差不多上千份试卷,依然记忆犹新。 这等才华横溢的答卷,仅仅排名十三? “这份答卷在下有印象,确实文笔出众,才华横溢。” “我也记得,那天晚上看了之后,感觉比其他一众考子的答卷,高出不止一个层次。” “总裁大人,下官认同赖大人所言!” 仅仅是看了一眼,那天晚上一同批改过沈忆宸答卷的几名同考官,全部都站了出来旗帜鲜明的力撑赖荣。 毕竟这位考生答卷实在太过于出色,如若今日不站出来说句良心话,简直违背了开考时释奠大典上,对孔子先师所作出的誓言! 面对众同考官纷纷站出来力挺,马愉的脸色微变了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甚至是带着淡淡笑意道:“既然诸位同僚都认为此份答卷清真典雅,那本官就暂且放置一旁,与前五答卷一同定夺经魁。” “钱大人,你意下如何?” 马愉还向钱习礼征求了一下意见,表面功夫做到十足。 “就依马大人所言。” 听到自己举荐的试卷,有进入前五争夺经魁的机会,赖荣忍不住紧握了一下拳头,来宣泄自己内心的激动。 到这一刻为止,他对于沈忆宸答卷的据理力争,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更高名次带来的利益,更多在于一种抗争。 证明自己的眼光没错,证明沈忆宸的文章绝对碾压,证明拥有如此才华的考生,就不应该被外力因素给埋没! 沈忆宸答卷的小插曲过去后,填榜排名继续进行。不过有赖荣开了个头,很快又有一位同考官站了出来申请复阅。 只是这一次,并没有得到大多数考官的认同,申请复阅的同考官只得悻悻坐下。 很快桌上就只剩下了五经魁的六份答卷,接下来才算是进入到乙丑科会试真正白热化阶段,决定谁能成为万众瞩目的会元魁首。 “诸位同僚,接下来到了五经魁跟会元的排名阶段,还望诸位能畅所欲言,共同商议出众望所归的答卷。” 这话不用钱习礼强调,此刻有机会入围最终评选的同考官们,都不会客气。 要是自己手中带出了一名会元,师生之谊带来的收益将无可估量。毕竟同考官可不像主考官那样位高权重,他们大多数是七品左右的小文官,更多是想着反向抱大腿。 这时候只见一名叫做谷涛的同考官率先起身自荐道:“下官认为自己举荐的答卷可当会元。” “有何理由。” 钱习礼反问了一句。 “此子文章文词明畅,讲理亲切,并且做到了以文载道直抒心意,佳士也。” 还没有等钱习礼给出评价,立马又有一名同考官站起身来道:“下官持有不同意见,我认为……” 如果说之前六到十八名是暗斗的话,那么对于会元的争夺就相当于明争了,几名同考官很快就吵的面红耳赤! 对于这一幕,马愉只是脸上带着一副淡淡笑容,仿佛看戏一般让他们吵个痛快。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除了沈忆宸这份答卷,称得上是一个异数外,其他五份排名其实早已内定了! 会元跟乡试有许多地方相似,也有许多地方不同,但在考官上面最大的不同并不在于人数规模,而是所有的考官都是选自京官! 乡试为了防止考官们出现地方主义官官相护,会派学政京官下去担任主考官,起到互相监督制衡的作用。 会试全他娘的都是自己人,而且京师高官如云,各方派系利益犬牙交错,根本就无法保证排名的公平性。 甚至就连糊名,对于很多考官而言都宛若无物。 五经魁的排名,其实就是各方势力互相妥协下来的结果。 马愉的儿子马徵,被安排在了第五。这倒不是他没有办法争取一个更高的名次,而是对于会试而言,要么就夺取会元,否则二三四五没有多大区别。 再考虑到《我的主考官父亲》身份跟避嫌,所以马愉把自己儿子放在了第五名,这是一个各方面都比较合适的排名。 会昌伯之子孙绍宗被安排在了第四名,身为当红外戚皇帝亲舅舅,五经魁自然得有他的一席之地。 只是对于这个孙绍宗,马愉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取中为五经魁,因为他的学问实在太差了。正常情况下连取中进士都难,也配入选五经魁? 奈何官场就是如此,自己要为儿子徇私,那么就必然得拿出一部分利益出去交换,否则放榜出来第二天就会被人给上疏弹劾。 前三被内定的还有一名叫做杨鸿泽的士子,什么身份马愉还没来得及摸清楚,但是背景可相当之大。 他是被礼部尚书胡濙推选进来的,并且名言至少得保证前三的排名。相对于孙绍宗这种草包而言,杨鸿泽的答卷马愉看了后是认同的,此子就算不走后门徇私,也有问鼎五经魁的能力。 至于会元的头衔,其实也被内定了,他就是吏部尚书王直的外甥贺平彦。 贺平彦本身才华出众,行事老练,经常登门拜访京师的各路官员,还收拢一众二世祖成立了共兴社。 并且此子在寻常百姓面前不显山露水,更没有欺男霸女仗势欺人,可以说各方面关系都处理的非常妥当,得到了一致好评。 由他当选为乙丑科的会元,属于各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而且还不会在广大士子群体中引发争议。 另外五经魁里面还剩下一个名额,将由真正凭本事考取的寒门士子获得。毕竟上层把前五给包圆了,那吃相也太难看了一点,好歹也得给别人一点汤喝。 不过话说回来,会试排名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行事,更多是在于它的排名像是一种过渡。很快诸位考生就要进行殿试,那时候的一二三甲,才是决定仕途前景的时刻,也不敢这般肆无忌惮了。 这次五经魁排名的唯一异数,就是沈忆宸了。并不是指他在赖荣的力荐之下,成为了第六名参与角逐的士子。 而是在原本的规划中,沈忆宸本身就是五经魁中的一员,直到杨鸿泽的出现,把他给挤了出去。但是为了保证不得罪成国公,加上此子文章确实太过于出彩,只能把他排在了六到十八的名次里面。 结果万万没想到,真是印证了那句真金不怕火炼,沈忆宸这小子居然硬生生的杀回来了! 面对这群同考官的争斗,钱习礼也是在冷眼旁观,等到他们吵的差不多了,这才开口道:“既然诸位同僚都无法说服对方,那我们就来举手表决好了,各位意下如何?” 一听到这话,之前还争论飞起的几名主考官,瞬间就沉默不语起来。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自己举荐答卷的排名,甚至就连好处都已经收了。争论不过是把戏给演的逼真一些,毕竟不可能所有的考官都同流合污,就好比钱习礼这般。 现在你要搞投票,那还怎么保证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马愉此刻也是叹了口气,这几兄弟真是没有表演天赋,又偏偏入戏太深。早就应该退让一步,把贺平彦的答卷给推出去,哪还有这么多事。 就在马愉准备开口收拾残局的时候,却没想到钱习礼抢先说道:“本官推选《书》二房荐卷,为正统十年乙丑科会试会元,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落下,钱习礼缓慢而坚定的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已经隐忍多时,早就看不惯这场排名填榜的虚假表演,是时候让真正的天纵之才,获得属于他的荣耀! “下官赞同总裁大人的决断!” 赖荣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举起自己右手,表达对于沈忆宸答卷的支持。 “下官附议!” 又是一名同考官举起了右手,他深深被沈忆宸文章所折服,这种人才会元当之无愧。 “下官附议。” 窦姓同考官也举起了右手,那晚上见到好文章的喜悦感还历历在目,这才是文字的力量! “下官附议。” “附议。” 三个、四个、五个……很快场上就举起了十只手臂,只要再来一人就超过半数,会元之争将尘埃落定。 没有了吗? 钱习礼环顾四周,内心里面有些失望,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夺下这个会元头衔。恐怕等到第二轮举手表决,自己再无出其不意的优势了。 “下官附议!” 终于在靠末尾的角落里面,又有一名同考官认同了钱习礼的推选。 超过半数的赞同,意味着就算剩余九名同考官,全部都支持一位考生,也无法改变结局! 正统十年乙丑科的会元之争,谁也没有料想到会如此的惊心动魄,更想象不到沈忆宸在各方势力利益交换的战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 会元,实至名归! 142 问鼎会元(二合一) 这个投票结果出来,之前那几名争论面红耳赤的同考官,甚至是主考官马愉,此刻都有些傻了眼。 稳操胜券的局,还能这样被浪翻盘了? 钱习礼这个老东西真是深藏不露啊,从二月十六日阅卷开始,到二月二十六日第一轮填写草榜,再到今日排名评选会元。 从始至终都不显山露水,也没有对排名结果提出任何的质疑跟反对意见,放任自己被架空。 这些动作下来,马愉等人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乃至在大多数都同考官眼中,都被忽视了存在。 结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一鸣惊人,直接把魁首会元的头衔给夺下了,让所有的利益交换都变成了笑话! 面对这种局面,马愉自然不可能轻易妥协。因为会试的排名不仅仅是关于他儿子,更多还有其他方利益的交换,一旦给不了那些人满意的交待,会把自己也给拖下水。 于是马愉朝着前面率先起身自荐,名叫谷涛的同考官使了一下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再次站起身来。 “钱总裁这番举手表决的方式,下官斗胆认为有些草率,应当再从长计议,着重审度。” 这话一出,就让在场很多同考官脸上表情不好看了,他娘的投票时候你不反对,现在结果出来了,你又开始叽叽歪歪说要从长计议,是把大伙儿当傻子糊弄呢? 特别是举荐了沈忆宸答卷的赖荣,此时鸭子都已经到嘴边,怎么可能让它还给飞了。 当即怒气冲冲的起身反驳道:“谷兄此言差矣,评选会元的此子文章以理明言,超出众作,会元头衔当之无愧!” “下官认同赖大人所言,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已经选定了会元人选,就不可随意更改!” “如此随意替换榜首头魁,何以立信?” 谷涛也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刚出来,就立马遭受到如此多的反对,而且还言辞激烈。 这让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只得把目光看向了其他几名同伙考官求助。结果这几兄弟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把谷涛的求助眼神给无事了,意思好兄弟你就自己担着吧。 毕竟他们也要脸,这般出尔反尔的事情,在官场传出去名声不好听。而且夺得会元的考生万一哪天发达了,不得把你给恨的牙牙痒? 这波队友卖的漂亮! 几位同伙的“背叛”,瞬间就让谷涛感到怒火攻心,他这时候也不管不顾了,凭什么炮灰都要我一个人来当? 于是乎,谷雨干脆把背后的势力给摆了出来,大家处于一种明牌状态下来对峙好了。 “各位同僚,在下所举荐的答卷,如若从文笔猜错无误的话,应该是顺天举子贺平彦的试卷。莫非他就真的差了一档,当不起这个会元?” 从写作风格上判断出来考生是谁,放在科举里面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件,众考官也不会大惊小怪。 但是这种事情一般情况下都是属于心照不宣,如同谷涛这般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就把场面弄的有些尴尬了,你是赞同还是反对呢? 赞同的话,相当于默认结识考生徇私,反对的话,相当于公开不给贺平彦背后势力面子。 看到谷涛都把话说到这一步了,之前那几位“装死”的同伙考官,终于站了出来附和道:“其实在下也认为谷大人举荐的答卷技高一筹,奈何钱总裁已下决断,不好反对啊。” “贺平彦文采出众,在文人士子群体中颇具口碑,可为会元。” “钱总裁,要不考虑一下把这两份答卷进行二轮表决,以示公平?” 随着发声的同考官增加,聚奎堂内的氛围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很多之前举手支持沈忆宸的同考官,都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只见这时,钱习礼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钱大人,你为何发笑?” 坐在旁边的马愉,面对这种诡异的场面,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了一句。 “我是在笑这会元评选,如今却成为了一场儿戏跟闹剧!” 说罢,钱习礼站起身来,直接拿起了桌上的墨笔,在众人一片惊讶的眼神中,于榜首位置填下了沈忆宸答卷的编号。 “事已至此,我就再说一句话,诸位承蒙圣恩担任考官,是否还记得那为国取士的承诺,是否还记得在孔圣先师面前许下的誓言!” “会试草榜本官已经填好了,如若不认同觉得有徇私舞弊的嫌疑,尽可在礼部磨勘的时候,向知贡举官进行举报,本官一己承担!” 钱习礼斩钉截铁的话语说出来,可谓让在场很多同考官震耳欲聋,身为阅卷官的使命跟责任不由浮上心头。 “下官愿跟随钱总裁步伐,等待磨勘!” “下官愿以与钱总裁联名,力荐会元!” “下官同联名!” “下官附议!” 一位位的同考官再次站起身来,声势比之前还要浩大。 不得不说,明朝前中期无论是科道言官,还是翰林院的老学究们。都没有像明末那般成为了党争的软骨头,依然有着身为文人的底线跟风骨。 见到这一幕的钱习礼也遏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点头道:“文道不绝,吾道不孤!” 局势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马愉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再强行搅和下去,以钱习礼这老学究的倔强性格,说不定会闹出一场震惊朝野的会试“徇私”大案出来。 于是他站起身来顺水推舟道:“钱大人莫要激动,会试排名本就是商定出来的,意见不合很正常。” “既然已经选定完毕,那么就把考生的墨卷给拿上来吧,本官看看到底是哪位学子,能得到钱大人的如此青睐。” 说罢,马愉就让试卷官把沈忆宸答题的原文墨卷给送了上来。 都不需要拆开卷首糊名,当这一手字出现在众位考官眼前的时候,大多数人心中就已经明白考生是谁了。 “果然是沈忆宸,此子才华真是势不可挡啊!” “之前已中顺天乡试解元,如今再中会元,莫非要出现我大明第二位三元及第?” “慎言,是第一位三元及第!” “对,第一!” “更恐怖的是此子才十八,古往今来十八岁能中举者,都称得上是天之骄子,三元及第是什么概念?” 现场的同考官们都议论疯了,毕竟如此年轻的解元、会元连中者,放在大明历史上没有的。 哪怕当年连中三元的黄观,年岁也远远的超过了沈忆宸。 年轻,就意味着未来有无限可能,甚至可以耗死几任皇帝,成为德高望重的权臣! 只可惜这里并没有应天籍贯的考官,否则一定会有人记得沈忆宸在童子试的时候,还荣获过一个“小三元”的称号。 如若他要真的能拿下状元头衔,那就不是什么三元及第那么简单了,二是六首齐聚! “天命所归。” 马愉淡淡说了句,就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 他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给自己儿子谋条出路,并不是完全丢掉了文人的一些坚守底线。 沈忆宸这都压不下去还能夺取会元,天命就是如此注定的,非人力可以定夺! …… 成国公府内的沈忆宸,并不知道自己的会元头衔,来的如此一波三折。 他正坐在书桌前,誊抄着赵鸿杰抄家后送来的罪证,脸上表情无比凝重。 凝重一方面因素,是因为罪证里面内容罄竹难书,欺男霸女、滥用私刑、残害忠良,简直堪称无恶不作。 另外一方面,是沈忆宸发现狱卒王永保留的罪证中,并没有任何关于王振的内容,全部都是他侄子王山的,这点就不正常。 要知道王永之前可是做过当街张贴王振罪行的“疯癫”行为,他如果没有留有证据存档的话,拿什么去张贴? 所以缺失了王振罪证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是被赵鸿杰给扣留了下来,难怪会推迟这么多天,才送到成国公府上。 正是想到了这点,才会让沈忆宸的面色如此凝重。 要知道在沈忆宸的心中,赵鸿杰投入南镇抚司门下,虽然没有问过具体是何原因,但肯定有他的难言之隐。 至于拜王振为干爹,沈忆宸就更没有当回事,宦官无子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收干儿子。 宫内十二监有名有姓的大太监,几乎名下都有几个干儿子,有些是同在宫中的小太监,有些就是想要攀附的官员。 到了王振这种级别,干儿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吧,称呼他为“翁父”的,那就更是数不胜数,多一个赵鸿杰有什么好奇怪的? 所以沈忆宸对于赵鸿杰的记忆,始终都保持在应天府那个胆小懦弱,但却讲义气善良的形象中。到京师后所有的变化都是身不由己,并不是他自己的本意如此。 现在看来,不单单是自己变了,赵鸿杰同样变了。 “人随着时间的改变,终究是无法回到从前吗?” 沈忆宸嘴中默念了一句,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难受跟憋屈。如果赵鸿杰真的成为了阉贼鹰犬,会选择维护跟包庇王振,自己该如何做? 成国公府其他地方,氛围就与沈忆宸的小院完全不同,此时正在处处张灯结彩,挂上红布跟贴上喜字,为两天后朱佶迎娶镇远侯之女进门做好准备。 公侯之家联姻,就算不是继承爵位的嫡长子,另外一边也不是如同泰宁侯这般的独女,身份依然是无比尊贵,得到外界的关注目光少不到哪里去。 毕竟成国公如日中天的权威就不用说了,镇远侯爵位虽差了一点,但是他家在明成祖靖难之后封侯中,得到的恩宠几乎不输于一般的公爵。 明成祖朱棣不但封了初代镇远侯顾成,还把他父亲、祖父、曾祖父三代追赠镇远侯,这份恩荣一般人还真比不上。甚至在顾成死后,也被追赠为夏国公。 现在继承爵位的二代镇远侯顾兴祖,名字喻意倒是挺好的,只是这个人就实在不怎么样了,做的事情更称得上是丢了祖宗的脸。 身为武将勋戚掌管南京中军都督府,宣德年间南征交趾,这货怕死坐阵南宁却佣兵不援,被锦衣卫逮捕下狱。还好祖宗名头硬,第二年把他给放了出来,换做一般人早判罪论斩了。 正统十四年总操神机营,跟随明英宗北征,土木堡之变发生后这货又跑路了,称之为“顾跑跑”都不为过。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卖皇帝队友不得判你死刑? 奈何这家伙命离奇好,也先兵临城下,京师领军的大臣勋戚不足,只得把他放了出来参与京师保卫战,又逃过了一劫。 景泰三年,这货受贿再下狱,不久释放。后来立太子有功,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牢房进进出出堪称打不死的小强。 朱佶此刻正在母亲林氏的房间里面,面对自己即将要到来的大婚,他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情。 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林氏怎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开口劝慰道:“陈青桐就别再惦记了,你跟她是不可能的,镇远侯的女儿也不错,只要你努力能表现好,同样是一门大的助力。” “但是镇远侯有两个儿子,保证自己儿子能往上爬就不错了,哪那有余力来帮我这个女婿?” “愚蠢,平日里叫你多跟朱仪学学,你就是不听。现在都要成为镇远侯女婿的人了,连他家目前情况都不清楚吗?” “镇远侯长子顾翰喜好作画,志向是成为魏晋诗酒狂士,压根就无心袭爵,早早就把爵位给退让给了他弟弟顾玘,这点你总知道吧?” 面对这声询问,朱佶有些不服气道:“母亲,孩儿当然知道。” “那你又是否知道,顾玘自幼身体虚弱,年初上月节的时候在外看了一场花灯染上风寒,已经卧病在床两个月了。据小道消息传怕是命不久矣,这样镇远侯的爵位怕是也不好传了。” “此事当真?” 听到这话,朱佶眼神一下就亮了,镇远侯要是家族人丁兴旺,家族繁盛,那么自己这个女婿就可有可无。 但如果家族不稳,就需要外力来维持跟助力,女婿怎么也称得上是半个自己人,而且还背靠成国公府,怎么也比外人放心靠谱吧? 如此一来,镇远侯肯定就会助力自己参与夺爵,自己成功了,对于镇远侯一族来说,也是可以借助共荣的势力,双赢! “当真!当真!有这功夫质疑,你不会去自己打探打探!” 面对朱佶这般朽木言语,林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就对他拍了几掌。 “哎呦,母亲我错了。这也不能怪孩儿啊,是你说要备战会试,不允许我出门游玩,消息自然就落后了!” “难怪我说会试刚结束,镇远侯就要如此召集的举办婚宴,他娘的该不会是拿老子给他府上冲喜了吧!” 听到朱佶的脑回路莫名跳转到了冲喜上面去了,林氏只感觉自己一阵胸口痛。 “我说你不如朱仪那个家伙也就算了,现在看来就连沈忆宸都远远把你甩在身后,为娘这一辈子怎么这么命苦,生了你这块不可雕的朽木!” 面对这话,朱佶就不服气了,开口反驳道:“大哥他又不考科举,真要进入科场说不定还不如我呢。至于沈忆宸会试结果还未出,母亲你为何未战先怯,断定我不如他?” 出乎意料,面对朱佶的反驳,这次林氏却并未生气。反倒是点了点头道:“好,有这种志气,才像是我的儿子!” “对了,你大婚时刻朱仪应该会从陕西回来,如今沈忆宸已成气候,以后要想办法引发他们鹬蚌相争,我们渔翁得利了。” “大哥他为何会跟沈忆宸斗?再怎么样,婢生子也威胁不到他的爵位,而且他为人廉静持重,好像还挺照顾沈忆宸的。” “哼,你真是太小看朱仪了,如果他就这点本事,我会没事让你学他吗? 说罢,林氏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 礼部大堂内,草榜跟一式两份的考生试卷,都已经被送达到这里。 礼部知贡举官跟主考官将担任主持,把拟订录取的“朱卷”与考生的“墨卷”进行对号,编号不对者弃之不取。复核之后,再进行一次“填榜”,即正式确定录取名单。 另外礼部的磨勘,也将与对号同步进行。 由于会试的放榜时间正好处于杏花盛开的时候,所以也被称之为“杏榜”。 胡濙、王英两位知贡举官,以及钱习礼、马愉两位主考官处于首席。堂内还有十八位同考官,礼部组织会试的一些官员,监试官、九卿、锦衣卫等等。 场面可谓甚是恢宏,各方势力都有,让随意内定考生名次的事情难度要陡增许多。 人员都到齐以后,一名监试官站起身来,走到了最中央的长桌前,缓缓摊开的摆放在上面的草榜。 众人的目光自然第一时间就看向了榜首,会元注定得万众瞩目,只见“应天府江宁县沈忆宸”九个大字,跃然与草榜之后,很多人看到后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有意外的,有震惊的,更有不可思议的,还有情绪激昂的! 唯独没有提出异议的。 沈忆宸这三个字,如今就代表着科举的含金量! 143 杏榜题名(二合一) 胡濙见到榜首沈忆宸的名字之后,不动声色的朝着身旁马愉看了一眼。 他们两个早就已经划分好了五经魁的排名,如今沈忆宸再次进入前五也就算了,居然还夺取了会元魁首头衔。马愉好歹也是名内阁大臣,怎么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阅卷控场能力这么差吗? 面对胡濙的目光,马愉有些无奈的轻轻摇头,这种事情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无法解释。 只能说沈忆宸成为会元是众望所归,自己无力去倒施逆行。 除了沈忆宸名列榜首外,贺平彦的名字出现在了第二。顺天乡试他以亚元的身份,被沈忆宸解元给硬生生压了一头,结果没想到会试这一战,再次被踩在了头上。 胡濙安排的那名叫做杨鸿泽的士子,还是挤入了前三甲的位置,这也是马愉所能操作的极限了。 毕竟前面这两尊大神,哪一个都顶不下来。 第四、第五名同样是按照了之前的计划排名,至于更后面的名次就略显无关紧要,取中就好。 摊开草榜的这名监试官,转身对着首席上几位大臣回禀道:“诸位大人,如若对于会试草榜无异议,接下来就将进行朱墨两卷的对号,以及磨勘。” “无异议。” 胡濙身为礼部尚书知贡举官,并且还是正统十年乙丑科会试的主理人,这声决断自然得他来下达。 说实话,他心里面虽然对于沈忆宸夺取会元不满,但也不至于不可接受。 因为胡濙跟沈忆宸之间,本身就没有不可调和的利益冲突,无非就是谈判破裂,想要扶植一个更好操控的自己人上位罢了。 只是沈忆宸的光芒太过于耀眼,如果不作出适当打压的话,其他考生在他的遮挡之下,就会显得黯然无光。 就好比草榜打开的那一瞬间,所有人注意力全部都是放在了沈忆宸身上,谁还管排名后面的是哪些牛牛马马,自己选中的杨鸿泽,更是连提都没人提。 会试的号舍安排,空降自己人拿经魁,联手马愉压沈忆宸排名,甚至是拖延了钱习礼的礼部侍郎衔挂名,其实都是基于这个目的跟想法。 不过胡濙却犯了一个大忌,那就是他想要打压沈忆宸,不让这小子风头太盛,影响到扶持自己人上位。 却偏偏又没有做好彻底撕破脸得罪成国公的准备,怎么说也还有层亲家关系,某种意义上的利益绑定,就导致了打压的不够彻底!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今日排名榜首可能只是一个开始,挡人科举与断人财路没多大区别,沈忆宸如若能得知,岂会善罢甘休? 只能说胡濙这种四朝为官的老油条,最近年龄大了加上身体状态欠妥,才会作出如此糊涂又不够狠的举动。如果再让他年轻十岁,就算得罪成国公也得先把沈忆宸按死,不能给自己留有后患。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才是官场应有的手段! “朱卷”与“墨卷”被抬上来后,进行对号跟磨勘的官员们都纷纷上前开始工作。 其中沈忆宸的试卷被摊开对号后,引发了在场的一片惊叹称赞之声。 “早就听闻沈忆宸的字超乎同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本官这手字都远不如矣。” “诸位看沈忆宸这四书义首题,不俶诡,不纤佻,无偏锋,无奇格,完美吻合出题的中正之意,会元真乃名副其实。” “盛名之下无虚士,此子能以南人士子身份在京师立足,并且还隐约有年轻领袖之实,足以见证其能力。” “不用再看了,稳居会元!” 面对这些同僚关于沈忆宸试卷的议论,马愉把目光看向了胡濙,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仿佛是在说看到了吧?现在明白为何沈忆宸依然处于榜首,当时填草榜也是这种局面,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胡濙依然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只是从马愉的苦笑中,他能理解到对方的那种心境。公认到这种地步,又不是乡试主考官掌控绝对裁定权,确实无法力排众议。 对号跟磨勘了半天,绝大多数试卷都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其中一份上面发现了个错别字。 不知是当时的誊录官没有发现,还是起了别的什么心思包庇,反正这份试卷被当场黩落,并且还要追究相关官员的责任。 完成了这一步,就是填写最终的“杏榜”。与以往任何一次科举考试填榜不同,这次榜单被分为了三部分,也就是著名的“南北中”榜。 明太祖朱元璋时期,发生了著名的“南北榜案”,一届会试录取的考生全部都是来自南方,引发了北方士子们的群体上疏跟不满。 于是明太祖废除考官的录取,亲自选定了六十一名进士,并且全部都为北人。只是这种举动,虽然平息了北方士子的怒气,但实属意气用事,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到了洪熙元年,明仁宗命大学士杨士奇议定会试取士名额,以一百名为率,南人称南卷,录取名额为总额的十分之六。北人称北卷,录取额为总额的十分之四。 宣德以后,南、北各退卷五为中卷,于是分配名额就变成了南卷五十五名、北卷三十五名、中卷十名。 这种分配模式从此以后就被固定了下来,会试每次正式发榜都按照这个标准来。 当这份“杏榜”被填写完毕,一切就属于真正的尘埃落定,沈忆宸的会元身份再无被更改的可能性。 王英此刻可谓是笑开了花,他本来这几年因为林震的辞官而感到万分遗憾,结果没想到给自己送了个好“徒孙”过来。 如今沈忆宸这小子解元、会元已经占据两元,只要在殿试上面再拿下状元,就能达成三元及第的文人至高成就。到时候自己在朝中,也将多了一大左膀右臂,甚至可以考虑延迟下退休,再往上爬一步了。 想着想着,王英目光不经意的撇了眼身旁的胡濙…… 伴随着“杏榜”填写完毕,成国公府内的沈忆宸,也把关于王山罪证的资料给誊抄完了。 他之所以选择自己亲手誊抄,一方面是这件事情必须要万分隐秘,越少人知道越好。另外一方面,就是沈忆宸打算留下王永保存罪证的原件,自己笔记模仿出来的“赝品”,给赵鸿杰去上交。 理由很简单,那就是真当这份罪证有用的时候,原件的效力将远远超过誊抄版本,做大事就必须得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不过成国公府内因为好事将近的缘故,依然灯火通明,显得一副喜气洋洋。 赵鸿杰依然身穿飞鱼服站在成国公府的门口,并没有选择进去。 如今锦衣卫的名声正朝着恶化方向急速发展,正常官员府邸都不是太欢迎锦衣卫进门,特别是成国公府正整备举办喜事。 所以哪怕有沈忆宸的邀请,赵鸿杰依然选择了避嫌,站在门口角落位置等候。 “鸿杰,久等了。” 沈忆宸坐在书房誊抄了一两个时辰,都感到有些腰酸背痛,赵鸿杰可是站在门口挨冷风吹,情况可想而知。 “没事,我习惯了。” 赵鸿杰笑了笑,就准备伸手过来接关于王山的罪证。 只不过沈忆宸并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淡淡说道:“天气寒冷,要不鸿杰我们找个地方坐下喝一杯如何,好像来到京师就没认认真真地的吃过一顿饭。” 经历过这大半年锦衣卫生涯的磨练,现在都赵鸿杰,已经不是当初应天府那个头脑简单,只知道玩耍的愣小子了。他心理明白沈忆宸突然说这话,肯定是想与自己说些什么。 于是点头道:“好,确实这段时间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来找你喝酒。” “没事,公府不远处有家酒楼不错,这顿我请客!” 沈忆宸故作轻松的回了一句,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带路,心事重重。 赵鸿杰跟在沈忆宸的身后,地上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被踩踏出两串长长的脚印。 这可能是他们结伴而行,第一次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到了酒楼要了个包间,然后上了几个小菜跟一壶温酒,几杯酒下肚之后,沈忆宸把自己誊抄好的王山罪证递到了赵鸿杰面前。 “这是我的誊抄版,原版留在了公府,字迹模仿的足以乱真,鸿杰你拿回去交差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留下原件,真有打算对付王山之意?” 赵鸿杰反问了一句,只有身处在王振的阉党集团里面,他才能切身体会到势力有多么强大。 内阁、六部、都察院、锦衣卫、各布政司,种种你能想象到的实权部门,都有王振扶持的党羽存在,甚至大多数还认了他当干爹。 这种势力集团就连成国公都得老老实实低头,沈忆宸就连官身都没有,去对付王振的亲侄儿,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防患于未然。” 沈忆宸淡淡回了一句,他当然知道自己与王振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大,送死的事情可不会轻易去做的。 而且话说回来,自己目前与王振并未撕破脸皮,更未成为仇敌。甚至有机会的话,沈忆宸为了自己目标,会暂时选择与王振合作都说不定。 他可不是那种古板的老学究,宁死不与阉贼无伍,必要的妥协跟低头,也是成大事者的一种手段。 但是官场上选择与虎谋皮,就得让自己多几把能制衡老虎的武器,否则会被老虎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听到沈忆宸这话,赵鸿杰也并未再多问,他在应天的时候就知道沈忆宸脑子好使,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如今更是成为了解元,在京师众望所归,更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又是几杯酒下肚,借着微醺的醉意,沈忆宸终于开口问道:“鸿杰,你为什么把关于王振的罪证给隐藏起来了。” 这层窗户纸终究是要捅破的,沈忆宸也必须清楚目前赵鸿杰对于王振,到底是处于一种怎样的感情。他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跟兄弟,沦为被世人所唾弃的阉贼走狗。 “他对我有恩。” 简单几个字后,赵鸿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沈忆宸不像李达那种的易冲动愤怒,对于这个结果,他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何恩?” “你还记得当初在应天府,你帮我安排的是南镇抚司吗?” “嗯。” “其实我来到京师后,首先进入到并不是北镇抚司,就是在南镇抚司。” 听到这话,终于轮到沈忆宸诧异了,他确实不知道赵鸿杰进入过南镇抚司,还以为他一直就在北镇抚司。 “发生了什么?” 以赵鸿杰最开始到性格,进入南镇抚司后,他肯定不会主动转到充满血腥暴力的北镇抚司,其中必然是发生过一些事情。 “锦衣卫大多世袭传承,南镇抚司的工作清闲、清贵,所以选择进入南镇抚司的,都是些高层后裔。” “我一个不受家族重视的庶子,加之性格软弱胆小怕事,你觉得我进去后,在京官公子哥圈子里面,会遭遇什么?” 说罢,赵鸿杰抬起头看着沈忆宸笑了笑,这抹笑容除了苦涩外,还有着一丝狠利。 这句话让沈忆宸沉默了,赵鸿杰会遭遇什么,其实在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已经上演过一次,那就是被欺凌! 只是外院家塾的学童们,包括李达等人还算有底线,除了看不惯赵鸿杰软弱认为他丢了武将子弟的脸外,平常你避着他们走,李达还真不算多么主动欺负人。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底线的纨绔子弟更多,你一个外地应天府过来的底层锦衣卫,没有家族势力在背后依靠,他们可不会有太多的顾忌,往死里欺负都有可能。 别说古代军事机构了,就算是放在现代社会,各国的军中霸凌新兵事件,同样是层出不穷。 “是王振帮了你?” “没错,是王公公视察南镇抚司的时候,看见了我脸上的伤痕。然后收了我为干儿子,并且还调任到北镇抚司当百户。” “可以说我能在锦衣卫坚持下来,全都拜王公公所赐。” 说到这段话的时候,赵鸿杰的语气明显坚毅了许多,王振在他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不低的份量。 沈忆宸不喜欢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去肆意的评判他人的做法,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凭心而论,换做是沈忆宸自己处在一个被欺负霸凌的环境中,突然从天而降一人拯救自己于水火,他也不会在乎对方是不是什么大坏蛋,大阉贼。 “对不起,我当初不应该推荐你入锦衣卫的。”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赵鸿杰他也没有做错什么。 沈忆宸只是有些后悔,当初自己应该更果断些,认为赵鸿杰的性格不适合从军,就连南镇抚司都不要向他推荐,可能就会避免现在这种局面了。 “忆宸,你为何要向我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说真的,我反倒是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推荐我入锦衣卫,可能我现在还在街头一事无成,依旧那副弱懦胆小的模样,不像个男人。” “我也知道,在你们文人眼中,王公公是十恶不赦的阉贼,做了许多的坏事。但他对于我而言就是恩人,人不可以忘恩负义,所以期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 沈忆宸点了点头,这次轮到他把桌上这杯酒给一饮而尽了。 恩这种东西,有时候比仇还难办。 说到这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沈忆宸再没有多问,只是与赵鸿杰两人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下肚,直至喝得醉醺醺连路都走不稳了。 这也是沈忆宸来到京师后,第一次喝成这般模样,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怎么回到公府的,沈忆宸已经记不清楚了,当他头昏脑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宸哥,你醒来了啊,桌上有着醒酒汤跟饭菜,你赶紧起来吃喝了吧。” 阿牛此刻就坐在床边,看到沈忆宸醒了过来,立马就招呼了一句。 “好。” 昨夜酒喝的实在太多了,沈忆宸感到宿醉的非常不舒服,打算先把这碗醒酒汤给喝了再说。 不过很快他发现书桌上多了一个礼盒,于是立马警惕的朝阿牛问道:“阿牛,有人进过我屋子没?” 那份王山罪证的原版,就放在书桌上面,这要是被人看到了可能会引发很大麻烦。 “没有,宸哥你是说礼盒吧,那是大公子从陕西带过来的礼物,我看你没醒就随手放在了桌上。” 听到没人进来,沈忆宸这才松了口气,补充道:“阿牛,以后我这间屋子切记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宸哥,我明白。” “对了,朱仪从陕西回来了?” “恩,明日就是二公子大婚,他身为大哥当然得赶回来啊。宸哥,你不会连这都忘了吧?” “昨晚喝的有点多,确实忘了。” 沈忆宸拍了拍自己脑袋,喝酒真是误事,同时还让他想起来一件事情,明日还是乙丑科会试的放榜日! 144 婚宴发榜(二合一) 正统十年二月二十九日,这天是成国公府跟镇远侯府商定的大婚日子,同样也是乙丑科会试的放榜之日。 天色还未放光,成国公府的佣人们就已经忙碌了起来,为迎接各路亲朋好友、达官贵人做着准备。按照目前成国公朱勇的权势跟地位,这场婚宴恐怕半个京师的勋戚跟高官都会到场给个祝贺。 公府大堂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红绸缎,正面的墙壁上也张贴了个大大的囍字,两旁点燃了龙凤呈祥的红烛。 朱佶此刻并没有在公府内,他已经带着成国公府宗亲那群狐朋狗友,跑到镇远侯府接亲去了。而沈忆宸却与朱仪一同站在公府的门前,充当着贵客迎宾。 这种身份跟定位,让沈忆宸感到万分的不自然。 奈何这个要求是成国公朱勇亲自下令,毕竟他堂堂大明公爵,总不可能在外人面前展露出父子、兄弟不和的景象。沈忆宸要是兄弟大婚都不露面,流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给笑话? 另外沈忆宸考虑到人生大事就这么一次,他也不想把场面给搞得太难看,只得答应下来勉为其难的做做样子。 “怎么,不太习惯?” 看见沈忆宸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身旁的朱仪淡淡问了一句。 相比较去年巡边之前的朱仪,此时的他肤色黝黑了许多,也变得沧桑刚毅了许多。如果不是站在成国公府的门前,恐怕见到他的第一眼,没人会料想到这是位国公嫡长子。 “还好,没什么。” 沈忆宸语气平静回答,没有流露出明显的个人情绪。 经历过几次与朱仪的接触,他很清楚这个“大哥”的段位,比朱佶这种二世祖不知道强哪里去了。跟他打交道要提起精神来,最好别被轻易的套出任何话语。 “这次从陕西返回参加二弟的婚宴,行走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就给你带了一套文房四宝作为礼物,不知可否中意。” 朱仪所说的文房四宝,就是昨天沈忆宸在书桌上看到的那个礼盒。 “谢过大公子,很满意。” 沈忆宸拱手称谢,从大西北千里迢迢赶回京师,还不忘给自己备下一份礼品,确实这份心意让人动容。 “你我之间,毋需如此客气的。” 本来沈忆宸内心里面还是有些感激的,一听到朱仪这般拉进关系的话语,他就只能笑笑了。 可能是感受到了沈忆宸内心里面的防备,朱仪也没有继续往这件事情上说下去,场面又恢复到之前的那种安静。 不过让朱仪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沈忆宸却主动开口询问道:“大公子,不知你这次西北巡边,感受如何?” 突然听到这句话,朱仪脸上表情有些诧异,要知道大明绝大多数的文人士子,对于边疆的这些武事都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古板迂腐的老夫子,认为边疆蛮族的威胁,仅仅是未通教化而已。 只要能让他们习得孔孟之道,自然就能轻松永保边疆太平,这才是治根的法子。 别说文人了,就连许多勋戚武将子弟,都已经沉溺在京师的纸醉金迷中,不愿意再领军去关注什么边疆苦寒之地。 “我这次跟随着靖远伯巡视诸边,所到之处无论百姓还是军户,尽皆寒苦。” “北方也先的瓦刺部,如今统一了蒙古诸部兵强马壮,兵锋正不断往着东部侵扰。如果再不加以限制的话,兀良哈三卫恐有被吞并之可能,到时瓦刺部无论人口还是地盘,都将再次提升一个层级,终成大明之患!” 说罢,朱仪重重的叹了口气,很明显边疆的局势不容乐观。 沈忆宸想要得知的,其实就是关于瓦刺部的消息。目前自己的出现并没有影响到北方蒙古局势的变化,也先部依然把目标打到了兀良哈三卫的身上。 一旦兀良哈三卫被吞并,就意味着整个蒙古部落再度完成了大一统。到时候大明所面对的,就不再是一个个分裂的蒙古部落,而是一个整体的“蒙古帝国”! “如此局势,你们上疏给天子了吗?” “当然,边将早已上疏多次,但并无多大效果,只是让多加防范。” 听到这话,轮到沈忆宸叹了口气,人类从历史中获得的唯一教训,就是从不吸取任何教训。 明英宗还是没有把也先的瓦刺部给放在眼中,以为是征讨过的兀良哈三卫这种弱鸡呢? “永康侯携家眷前来庆贺!” 一声门房的通传,打断了沈忆宸想要继续询问的想法,他只得与朱仪一起,恭迎起来上门参加喜宴的宾客。 “阳武侯携家眷前来庆贺!” “兵部左侍郎前来庆贺!” “户部尚书前来庆贺!”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到成国公府上道喜的宾客数量,也开始陡然增多起来。 沈忆宸再也没有什么闲聊跟休息时间,只能不断的朝着到访客人招呼行礼,一张脸都快要假笑的麻木了。 “会昌伯携家眷前来庆贺!” 又是一声通传,这次沈忆宸可谓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就是会昌伯之子孙绍宗。 说实话,能在今日喜宴上见到孙绍宗出现,沈忆宸并不意外。因为这种勋戚高官之间的联姻喜宴,说穿了对于其他人而言,也是一场大型的交际场所。 把自己的儿子晚辈带过来见见世面,说不定还能认识两个权贵人脉,日后在官场上也能说得上话。 “恭喜贵府操办喜事,朱大公子巡边归来,更显成国公之风范了。” 会昌伯人际交往这块还是可以的,上来就很热情的与朱仪打起招呼,并且言语往着朱勇身上靠,这对于要袭爵的嫡长子而言自然很受用。 “会昌伯客气了,晚辈还差了许多。家父已在府内恭候大驾多时,还望今日会昌伯定要尽兴而归。” “那是自然!” 会昌伯孙忠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看向了沈忆宸,同样自来熟的说道:“忆宸,你跟犬子有着同年之谊,不知今日放榜可否连传喜讯,创下一段共同提名的佳话。” “孙公子才华横溢,在下远不如矣,今日会昌伯定然可以听到捷报频传。” 沈忆宸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句客套话。 “外界传言解元郎谦虚恭谨,今日一见果然低调。” “会昌伯过赞,请。” “好。” 会昌伯孙忠客套了几句后就走入府内,孙绍宗不紧不慢跟在了最后面。 不过他在经过沈忆宸身旁的时候,特意放慢了下自己的脚步,低声说道:“这次会试你别想如同乡试那般得意了,我赢定你了!” 听到这话,沈忆宸嘴角露出玩味笑容,也没了刚才会昌伯面前那种低调谦虚态度。 “就你,也配?” “不信走着瞧,等下有你落榜哭的时候。” 孙绍宗恶狠狠的回了一句,他就知道沈忆宸这小子的谦虚是装出来的,这才是真面目! “好啊,看看谁哭。” 唇枪舌战了几句,孙绍宗也进入府中,朱仪并没有听清楚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对于孙绍宗这个人,他还算是比较了解的,于是开口道:“孙绍宗性格张扬跋扈,又有当今皇太后做靠山,更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如无必要最好是不要与他产生纠纷,宁得罪君子,不得罪这种小人。可能造成的威胁不是很大,却会始终缠着你不放。” “我知道。” 沈忆宸点了点头,其实朱仪说这番话已经晚了,双方早就已经没有什么和解的可能性。 不过得罪也就得罪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孙绍宗这种人越来越难影响到沈忆宸分毫。 “吏部尚书携家眷前来庆贺!” 这身通传的放在今日婚宴中,就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了。 因为大多数携带家眷赴宴的,都是以勋戚或者朱勇五军都督府的部下为主,朝中大臣们要么独自前来,要么身份特殊避嫌托人送贺贴过来。 比如礼部众官员,碍于会试刚结束,婚宴的主角又是新科考子,通通没有赴宴选择了避嫌。 不过当沈忆宸看到是谁后,就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因为吏部尚书王直携带的家眷,也称得上是一位“老熟人”了,他就是贺平彦。 贺平彦身为王直外甥这层身份,之前一直都是刻意遮掩的,除了少部分高层或者亲近之人,大多数京师士子跟圈子里面官二代,都不知道他背后靠山是谁。 现在随着共兴社已成气候,再加上会试结束贺平彦很快就要步入仕途,那么他王直外甥的身份,就没有必要再低调遮掩下去了。 相反,最近这段时间贺平彦异常高调,不断跟随着王直面见官场中人,就是为了日后在仕途中打下人脉的基础。 今日这种勋戚重臣的聚会,贺平彦自然不可能错过。 相比较孙绍宗的张狂,贺平彦表现就要平和低调许多,与沈忆宸对话也始终保持着礼数。 但是不经意间对撞在一起的眼神,还是能感受到那股不服输的傲气,以及某种无法言喻的阴冷。 让沈忆宸对待贺平彦,不敢如同对待孙绍宗那般放松警惕,这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善茬,日后肯定得多加防范。 “英国公之子前来庆贺!” “定国公携家眷前来庆贺!” “泰宁侯携家眷前来庆贺!” 就在沈忆宸接待宾客都快麻木的时候,泰宁侯这三个字的出现,让他多了一丝别样的期待。 “陈伯父,父亲大人恭候已久,说今日定要与你不醉不归。” 相较于他人,朱勇跟陈瀛是至交好友,双方子侄后辈什么的也很熟悉,于是朱仪用上了伯父的称呼,言语间也十分亲热。 沈忆宸同样拱手向泰宁侯行礼,只是他的目光,很快就放在了陈青桐的身上。 今日陈青桐身穿一件红色交领袄,搭配着月白色的马面裙,相较于以往少了几分少女的稚气,多了几分女人的绝美。 同样的,陈青桐的所有心思,也放在了沈忆宸的身上。她期待与心上人见面已经许久了,如今终于得以相见,如何愿意把眼神给挪开? 泰宁侯陈瀛与朱仪客套了几句后,就准备招呼着女儿陈青桐一同入府,却发现这丫头已经旁若无人,眼神里面就只剩下沈忆宸了。 见到这一幕,泰宁侯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清咳一声提醒了下陈青桐注意场合。然后就走到了沈忆宸面前,低声道:“还记得那日祭祀大典我说的话吧?” “晚辈始终牢记。” “那今日放榜就最好别让我失望,明白吗?” “是,晚辈定不负所托。” 年初祭祀祈谷坛,泰宁侯陈瀛说过要沈忆宸好好努力,不要让他,更不要让青桐失望。 今天的放榜之日,算是到了检验承诺的时候了。 “嗯。” 泰宁侯陈瀛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多言,拽着陈青桐就往公府内走去。 “爹爹,你刚刚跟忆宸哥哥说了些什么?” “我说这小子目光不正,警告要打断他的腿!” “爹爹!” 陈青桐娇嗔一声简直哭笑不得,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父亲也会开这种玩笑。 临近中午时分,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吹吹打打的奏乐声响,朱仪身穿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率领着迎亲的队伍返回公府。 新娘迎进门,接下来就是拜堂成亲等传统仪式。沈忆宸站了一上午早已腰酸背痛,对于观礼就没什么兴趣了,于是悄悄跑到了后厨,整了两口吃的填饱肚子。 拜堂结束喜宴正式开始,能参加成国公府婚宴的勋戚大臣,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过来填饱肚子的。众人只是需要这个场合来联络一下感情,顺带交换一下情报,而此时话题度的绝对中心,毫无疑问就是乙丑科的会试放榜。 “估摸着快到放榜时间了吧,不知道今日参与宴会的众多年轻人中,有几人能被取中为进士。” “会昌伯之子肯定毫无悬念,沈忆宸乃顺天乡试解元,取中也不意外,其他就不好说了。” “朱佶呢,据说他早已放出豪言,今日会双喜临门。” “朱佶学问不显,但是他身为成国公之子,又娶了镇远侯的女儿,敢放出这等豪言,肯定是背后有所准备。” “所言甚是,在下认同。” 会试的放榜流程跟乡试有着些许不同,那就是几乎没有考生会挤在贡院门口等待张贴榜单跟唱名,而是选择在同乡会馆里面等待。 原因就在于会试放榜之前,外头早已有人收买了院内书办的报录人,提前得知了榜上有名的举子,抢先一步吹吹唱唱找中试的举子讨喜钱去了。 甚至还会出现几队不同人马,为了争夺报喜的赏钱,在大街上快马加鞭疾驰的场景。 所以考生们只需要坐等消息就行,比自己在贡院门口等着发榜还要快。 “铛铛铛”的锣鼓声音由远及近,还能听到报录人扯着嗓子高喊:“会试捷报,恭贺顺天府宛平县老爷田之新,高中乙丑科会试第二百八十六名,金銮殿上面圣!” “会试恩科开始放榜了,快,叫人去门口候着!” 听见外面传来的报喜声音,林氏也顾不上与其他贵妇的闲聊,立马呼唤着下人去到公府门口候着,这样能第一时间得知自己儿子被取中的消息。 不单单林氏如此激动,诸如会昌伯孙忠、吏部尚书王直等人,也开始招呼着随从,到成国公府门前站着打探消息。 他们今日过来的目的,除了让子侄多结识一下官场人脉,还有就是期望子侄能当着勋戚重臣的面中试,这对于日后名气的提升,可谓有着莫大的好处。 成国公朱勇那桌上,看着赴宴的宾客们,都被外面会试放榜的捷报给吸引了。 定国公徐显忠开口道:“成国公,听说今年你府上两子都参加了乙丑科会试,今日该不会三喜临门吧。” “婚宴都选在这一天,成国公定然是做好了三喜临门的准备,真是令本侯好生羡慕。” 永康侯徐安附和了一句,言语中恭维是真的,羡慕也是真的。 本身成国公就如日中天,两个儿子还如此争气,想不羡慕都难。 “凑巧罢了,凑巧,哈哈。” 朱勇本来因为喜事今天喝的就有点多,结果听到这番恭维想着万一朱佶跟沈忆宸都高中了,三喜临门是何等的荣光? 这下着实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豪放笑声让临近几桌都给听到了。 府外街道上报喜的声音不绝于耳,很快就推进到了前一百名的贡士。与此同时,一名小厮从府外跑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报录人。 见到有报录人被领进府了,很明显是参加喜宴之人中,有人高中进士了。 只见朱佶此时当仁不让的站起身来,满脸激动的注视着这名报录人,想着恐怕是自己中贡士的喜讯要来了。 今日既要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也得是金榜题名时,两者缺一不可! “会试捷报,恭贺保定府高阳县老爷周文,高中乙丑科会试第八十九名,金銮殿上面圣!” 只是当这个名字报出来,朱佶傻了眼般的呆立在原地,这他娘的周文到底是谁,害老子白高兴了一场! 145 会元当仁不让(二合一) “请问是周老爷吗?小的在这里恭喜您高中进士!” 报录人看见朱佶满脸激动的站起身来望向自己,还以为他就是周文,于是立马迎了上去报喜。 要知道进士报喜的喜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特别像成国公府这种勋戚豪门,如若能博得他们高兴,一出手的赏钱说不定能吃上好几年。 之前就是成国公府的沈相公中举,那个报录人从公爷手中拿了好几十两的赏银,可谓轰动一时,不知引得多少人眼红羡慕。 本来朱佶就因为白高兴一场而感到不爽,结果这个不长眼的报录人,还凑过来把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这下他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如若不是今日到场的达官贵人众多,朱佶真是恨不得给对方一巴掌,让这小子睁大自己的狗眼好好认清楚人! 就在场面有些尴尬的时刻,赴宴人群中有一名年轻举人站起身来,用着一种自我怀疑的语气说道:“周文?在下就叫周文啊,贯籍也是保定府高阳县人,莫非是我中进士了?” 听到这番话,报录人愣了一下,赶紧把礼部发放的金花信帖给拿出来进行确认。 这次没有再出现什么乌龙情况,赴宴这名叫做周文的年轻举人,资料贯籍什么的都能对得上,就是捷报上的新科进士! “恭喜周兄,高中进士,来日金銮殿面圣!” “周兄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才华如此卓越。” “周侍郎真乃虎父无犬子,会试高中第八十九名,殿试说不定能冲击三鼎甲!” 奉承祝贺的声音纷纷响起,一下就把朱佶的风头全给抢了过去。 毕竟对于古代的读书人而言,金榜题名时带来的价值,是要远远的超过了洞房花烛夜。 面对此等场景,朱佶坐下来后有些酸溜溜的说道:“区区会试第八十九名而已,我要是登上杏榜,定然得占据五经魁的排名!” 朱佶的这番“豪言”,也是引得同桌那群朱氏宗亲的附和赞同,仿佛那五经魁的头衔,就如同囊中取物那般简单。 热闹的恭贺举动慢慢平静下来,会试的放榜还在继续,外面传来的报录名次也越来越靠前,很快就放榜到乙丑科会试前十的行列。 偏偏如此长的时间里面,却再无报录人进入府内报喜,这让之前还信心满满揣测榜单的众人,忍不住内心泛起了嘀咕。 该不会今日在场的这几位高官重臣子弟,一个取中的都没有吧? 主桌上的成国公朱勇,随着放榜名次的升高,脸上神情也逐渐有些难堪。他开局还乐呵呵的想着“三喜临门”的好事,结果到头来除了定好的婚宴是一喜,其他双喜就连影子都没见着。 朱勇并不是那种不切实际的妄想之人,他心中很清楚,同时被取中为杏榜前十的希望有多渺茫。到此时都还没有捷报传讯,恐怕中试的可能性已然不大。 想想前面几杯酒下肚,被恭维的夸下了多少海口,如今要是成国公府一个中进士的都没有,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 另外一边孙绍宗提着个酒壶,踉踉跄跄的走到了沈忆宸身旁,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沈兄可是顺天乡试的解元郎,怎么还未听到传来取中捷报,大伙说会不会是报录人走错府邸了?” 孙绍宗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故意作出此般醉态,反正这句话的声调不小,几乎在场众人都听在了耳中。 当然听到归听到了,这种摆明让人难堪的问题,稍微有点情商的也只当没听到,避而不谈。 “绍宗回来坐好,解元郎有五经魁之才,现在还未到放榜排名罢了。” 会昌伯孙忠开口告诫了一句,却并未有明显训斥的意思,更像是做做样子。 “也对,解元郎才高八斗,有经魁之资。不过今日在场才子众多,贺平彦贺兄、朱佶朱兄、宋杰宋兄、以及在下区区不才,前十名额恐怕不够用啊。” 孙绍宗点名的这几个人,都是到场参加婚宴的乙丑科会试考生,他们也在等待着放榜报喜。 如今杏榜只剩下最后十个名额,僧多粥少谁也不敢保证在场众人都能够被取中,终究还是有人得沦为落榜的背景板。 “沈兄,不知以你的见解,认为谁会名落孙山呢?” 孙绍宗似笑非笑的朝着沈忆宸问了一句,想看看他如何回答这个得罪人的难题。 “绍宗,你喝多了,赶紧过来!” 会昌伯孙忠的训斥也紧接着响起,这次语气要严厉了许多。 因为孙绍宗这番话不单单挑衅了沈忆宸,还将得罪在场其他的新科考生,自己不站出来表态的话,恐会成为众矢之的。 “抱歉诸位,是在下喝多失言了,罚酒一杯以示歉意。” 孙绍宗也仿佛酒醒了一般,拱手向着在场众人赔礼道歉,并且又倒了杯酒一口闷了。 本来还有些人心中不爽,现在见到他这副醉醺醺的赔酒模样,也不好过多计较,只得当做无事发生过。 但是这一次,沈忆宸却没有就此揭过,他在众人诧异眼神中缓缓说道:“孙兄若要问谁会名落孙山,在下确实不知。不过要论到谁会独占鳌头,鄙人还真有几分见解。” “噢,那沈兄认为谁将独占鳌头?” 别说是在场众人诧异,就连孙绍宗面对沈忆宸接话,他都感到意外不已。 这种问题摆明就是挑事的,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是选择打个哈哈混过去。如今自己都不想得罪人,选择息事宁人,沈忆宸反倒主动抢答了? “在下不才,当仁不让。” 沈忆宸淡淡吐出这八个字,脸上没有了之前那种玩味的笑容了。 “你说什么?” 孙绍宗仿佛有些不相信这句话,会从沈忆宸的嘴中说出来。 见到嚣张的,真是没有见过如此嚣张的,当着半朝勋戚文武重臣的面,直言自己要独占鳌头,真就肆无忌惮到了如此地步? “我说要独占鳌头,还需要再说一遍吗?” 平静的言语,却蕴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力量,那种自信、野心、傲气简直迸涌而出,与沈忆宸平常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甚至当这句话出来后,全场可谓一片哗然,很多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要知道沈忆宸谦虚恭谨的作风,在两京都出了名的,大多数与他打过交道的人,都会给出一个“谦谦君子”的评价。在他的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居高临下的傲慢,仗势欺人的跋扈。 如今沈忆宸却直言要夺取会元头衔,而且丝毫不加遮掩,这也太年少轻狂了吧? “每届会试两京十三省有十几名解元,沈忆宸就这般自信自己一定能夺取魁首?” “真是目中无人,看来此子最近有些飘了。” “如此锋芒毕露,总有栽跟头的时候。” “哼,我倒想看看沈忆宸凭什么做到力压群雄!” 面对各方的议论纷纷以及不满,成国公朱勇此时却拍案而起,站出来力挺沈忆宸! “好,有志向,这才是我成国公府的风范!” 说实话以往在外人面前,朱勇对于沈忆宸的态度始终有所保留,并没有如同对待朱仪跟朱佶那样撑腰。 就好比当年在应天府的成国公府家宴,内院家塾几个朱氏宗亲,居然敢当着朱勇的面暗讽挑衅沈忆宸。这要换做是朱仪或者朱佶,恐怕他们得被扒掉一层皮! 朱氏宗亲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们断定自己跟成国公的关系,反倒要比这个婢生子更亲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勇没把暗讽挑衅给当回事,更不会认为这是在针对成国公府跟自己,沈忆宸外人罢了。 但如今时过境迁,朱勇已经无法再容许外界当自己的面,对沈忆宸进行非议。就算他言论轻狂张扬又如何,我堂堂成国公府的人,是没这个本钱猖狂吗? 有了成国公朱勇出面,那些不满的言论瞬间就压制了下去,甚至有些言语过分的,脸上还流露出赔笑的笑容,生怕惹怒到了朱勇。 本来孙绍宗还想要反击两句,结果听到成国公朱勇这话,只得把想说的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沈忆宸,就让我拭目以待!” 恶狠狠的抛下这句话后,孙绍宗回到了座位上,脸色阴沉无比。他确实是没有想到,沈忆宸会这般无所顾忌,自己暗讽不成反倒被压了一头。 成国公府后宅的女眷桌,仆人们正不断把前堂所发生的时期,一五一十的转述给这些官家女眷们听。 当听到沈忆宸说出自己要独占鳌头,并且还得到成国公朱勇力挺后,瞬间这群官家女眷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 “我可是听闻沈公子低调异常,他会说出这般轻狂言语?” “人不轻狂枉少年,沈公子才华横溢,风华正茂,此般举止有何奇怪的?” “没错,沈公子的几首诗词我可拜读过无数遍,每每读起都令人心之向往。” 一听到心之向往这话,有一名官家小姐立马神秘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可是在应天赏花游会上见过沈公子一面,那真乃君子风度、仪表堂堂。” “真的吗?再仔细说说。” “据说沈公子气质儒雅,是不是真的?” “那你有没有沈公子的墨宝,我可期待好久了。” 陈青桐听着这群人的议论,她简直有些哭笑不得,本来心中还无比担心沈忆宸会遭受到众人的非议,结果没想到话题方向全转到花边新闻上去了。 另一个与陈青桐有类似心境的,就是高官夫人桌上的林氏了。 她在听到成国公朱勇站出来力挺沈忆宸后,整张脸瞬间变得有些铁青。要知道今日本应该是自己儿子绝对主角,偏偏这个沈忆宸要闹出一番幺蛾子,还得到了公爷的认同。 如若会试放榜还被这个婢生子给压一头,那日后朱佶还如何在成国公府自处? 不过在场官家夫人跟小姐们的议论,反倒让林氏灵光一闪,她朝着对坐的永康侯夫人言道:“徐夫人,我今日看见你家姑娘,真是生的好生水灵,让人看了就喜欢。” 永康侯夫人本来还在聊着关于沈忆宸的事情,突然听到林氏冒出这么一句夸赞自己女儿,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 “多谢朱夫人夸赞,小女自幼羸弱出门不多,所以看着比较白皙。” “不知徐夫人小女可有婚配?” “还暂未婚配。” “那徐夫人你觉得我家忆宸怎么样?” “这个……” 面对林氏说起婚配的事情,永康侯夫人更加有些懵了,这也太突然了一点。 “徐夫人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就是看见你家姑娘特别喜欢,想着能否结下秦晋之好。” “朱夫人真是厚爱了,那容我与侯爷商议一下。” 永康侯夫人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对于沈忆宸本人,永康侯夫人内心里面其实还算满意,仪表堂堂又才华横溢,并且在京师文人士子群体中名声显赫,日后仕途定然有一番作为。 但是沈忆宸的出身实在太低了点,婢生子也就算了,到目前为止就连宗谱都还没入,较真起来都不能算是成国公府的人。 自己女儿怎么说也是候门嫡女,如此下嫁永康侯夫人无法接受,如若不是沈忆宸确实非常优秀,估计她就直接一口回绝了。 看着永康侯夫人这般意愿不是很高的样子,林氏也没有继续勉强,而是把目光打量起其他年轻到官家小姐。今日到场的勋戚官员女眷众多,一个谈不成还有下一个,总能帮沈忆宸找寻到“良配”! 成国公府前厅,此时得氛围变得有些紧张,因为刚才最新的放榜名次,已经到了五经魁的位置,却依然没有报录人进府报喜! 这就意味着,今日宴席上的勋戚大臣子弟,已经有人落榜了! “科举蟾宫折桂不是那么简单啊,之前这几人还意气风华,现在明显低调了不少。” “也不知是谁落榜了,孙绍宗?朱佶?还是沈忆宸?” “可能全部都落榜了呗,又没有规定他们几个一定会中试。” “不可能,至少得有一人中试,大概率是会元!” 伴随着在场宾客的小声议论,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音响起,然后在成国公府门前戛然而止。 “会试捷报,恭贺济南府邹平县老爷孙绍宗,高中乙丑科会试第四名,金銮殿上面圣!” 报录人冲入成国公府,一边跑一边喊着,就连声音都有些嘶哑了。 “我中了!我中了!我是乙丑科会试第四名经魁!” 孙绍宗面对自己中试,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不断咆哮着,情绪无比亢奋。 他的这种状态,并没有任何人感到意外,要知道单单一个中举就足以让文人士子癫狂,考中进士第四名经魁,有何等情绪流露都不意外。 “恭喜孙兄高中经魁!” “孙兄果然大才,殿试三鼎甲指日可待!” “会昌伯恭喜了,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在座的勋戚官员也纷纷朝着会昌伯道贺,虽然很多人心中都明白孙绍宗的成绩,或多或少有些水份的存在。但是这年头科举取中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如何,他能成为经魁就是本事! “诸位,客气了。” 孙绍宗经历过一番狂喜后,也是不断朝着祝贺的官员们回礼。 也就是在这时,他目光看到了沈忆宸,于是起身走了过去拱手道:“沈兄,承让了!” “孙兄客气,不过放榜还未结束,承让为时尚早。” 沈忆宸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因为孙绍宗的中经魁而有任何的情绪失态。 “好啊,我就坐等沈兄的捷报!” 孙绍宗脸上流露出一抹胜利者笑容,对于会试排名的利益交换,他其实隐约也知道一些内幕。 前三定然没有了沈忆宸的位置,今日这场会试比拼,自己赢定了! 很快外面又是一匹报喜的快马疾驰而过,意味着乙丑科会试只剩下最后两个名额了。 之前还显得信心满满的朱佶,此刻脸色有些发白,手心也出现了虚汗。他虽然对于自己中进士没有逼数,但对于自己是否能中会元,心里面还是有那么点逼数的。 很明显,自己没那个才华高中会元。 如若今日自己要是落榜了,那之前放出的豪言,恐怕会被当成笑柄。并且日后在岳父镇远侯一家面前,也得抬不起头来,更别说得到他们的助力了。 “会试捷报,恭贺吉安府泰和县老爷贺平彦,高中乙丑科会试第二名,金銮殿上面圣!” 我是第二? 相比较孙绍宗的激动兴奋,贺平彦得知自己会试排名后,并没有多少狂喜之情。 因为他对于自己的会试目标,是独占鳌头夺取会元头衔的! 几年下来共兴社的布局、京师官员人脉的运营、舅舅王直的助力跟考核利益交换,居然这都拿不到会元头衔。 到底谁还能强过自己,莫非真就是沈忆宸么? 贺平彦此刻脑海中,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名次以及在场众人的恭喜,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忆宸身上。 就想要弄明白这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是否输给了同一个人两次! “哒哒哒”的马蹄声,振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又是一名报信人来到了成国公府内,手上高举着礼部发放的金花信帖。 见到这一幕,朱佶颤颤微微的站起身来,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若再无自己的唱名,那就意味着彻底落榜,下届再战了。 相比较起来,沈忆宸表现要沉稳许多,基本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变化。不过你要是仔细观察沈忆宸的手掌,就能发现他捏手指头的细节,内心并没有表面这般淡然。 毕竟是会试,没有尘埃落定之前,谁又敢真的妄言自己一定能中会元? “会试捷报,恭贺应天府江宁县老爷沈忆宸,高中乙丑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会元! 当这个名词出现后,之前紧张的都有些窒息的氛围,瞬间被引爆了开来。 各种烟火、鞭炮、锣鼓齐鸣,喧闹庆贺程度,甚至是远远超过了朱佶的婚宴。 无数勋戚重臣都站起身来,朝着沈忆宸拱手致意,哪怕贵为公侯殿阁大臣都不例外,这就是会元身份带来的尊重! “诸位,承让了!” 沈忆宸拱手淡淡吐出这五个字,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谦逊作派。 科举走到这一步,该装孙子低调的时候差不多过去了,日后自己也该展示展示,什么叫做鲜衣怒马才是少年郎。 这个会元,我当仁不让,这份荣耀,我当之无愧! 145 会元当仁不让(二合一) 已加入书签 下载免费读 146 放榜定亲(二合一) 望着如此盛大隆重的庆祝场景,很多参与宴席的京师官员,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羡慕向往的神情。 “如此看来成国公的运势真是挡不住,就连没入宗谱的婢生子,都是能高中会元的麒麟儿。” “何止是会元,沈忆宸还是解元、小三元案首,再往前一步说不定还有个状元,你说这气运怎么挡?” “六首齐聚,这份运势加持之下,成国公恐怕得冲击咱们大明第一公爵之位了。” “所以想要家族兴旺,还得看子孙后辈的能力,真是羡煞旁人。” 在场官员的羡慕议论言语,或多或少传到了成国公朱勇的耳中。 此时他脸色潮红心花怒放,面对宾客的敬酒可谓是来者不拒,沈忆宸今日中的这个会元,实在太涨脸面了! 满朝勋戚文武,除了我成国公府,谁家能复制此等高光时刻? 还有谁! 后宅的女眷桌,当沈忆宸高中会元的消息传过去后,同样引发了一片惊叹之声。 “奴家就知道沈公子乃文曲星下凡,如今果然应验了。” “十八岁的会元郎,我大明前所未有,日后成就得多么惊人?” “沈公子年少英才,又高中为新科会元,不知能成为哪位姐妹的如意郎君。” 一听到“如意郎君”这词,现场很多还未婚配的官家小姐,眉眼间立马出现了羞涩之情。 要知道就算贵为公侯勋戚之女,想要许配到一位优质郎君,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终生幸福并无保障。 如今沈忆宸这般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新科会元就在眼前,官家小姐们要说内心里面没点想法,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只是碍于古代的礼法,她们没有办法表露出内心的期待,只能寄希望于父母能把握住时机,为自己寻得如沈忆宸这般的良婿。 “青桐妹妹,听说你打小就在应天成国公府家塾进学,那岂不是与沈公子称得上青梅竹马?” 一名官家小姐见到陈青桐始终在乐呵呵的偷笑,于是开口向她问了一句。 “啊?勉强算是吧……” 陈青桐慌忙回了一句,竭力掩饰住内心那股欣喜。 因为沈忆宸高中会元,就意味着他距离获得父亲认同更近一步,同样与自己携手相伴也近了一步,陈青桐如何能不喜悦? “那沈公子小时候表现如何,是不是天赋异禀?” “传闻文曲星降世都有异相发生,青桐妹妹你见过吗?” “青桐妹妹,沈公子如此优秀可有心上人,能否帮姐妹们打探一二?” 赴宴的官家小姐们,一听到陈青桐跟沈忆宸相识,立马七嘴八舌的围了过来,想要得知关于他的更多消息。 面对这种状况,陈青桐有些招架不住,只能敷衍道:“应天成国公府家塾分为内外院,我跟沈公子接触并不多,诸位姐妹们的问题实在无法回答。” 听到这话,很多官家小姐脸上流露出失望神情,想要了解一下沈忆宸,为何就这么难呢? 相比较官家小姐们的向往好奇,成国公夫人林氏,此时一张脸阴沉的简直要滴出水来! 今日她本来期待的是自己儿子“双喜临门”,在赴宴勋戚文武官员面前好好展露一把,让世人明白成国公府二公子朱佶,不输于嫡长子朱仪,同样有继承公爵之位的能力。 结果林氏万万没想到,所有的关注、赞赏、认同,全部都被沈忆宸这个婢生子给抢走了,自己儿子连配角都算不上,彻底沦为了落榜的丑角! 这种局面,让林氏如何能接受? 本来林氏就在气头上嫉妒的发狂,身旁永康侯夫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带着一抹讨好笑容说道:“朱夫人,贵府沈公子高中会元真乃人中龙凤,小女二八年华也正待婚配,妾身是越看越合适了呢。” “恰好小女承蒙朱夫人厚爱,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托个媒人把双方生辰八字给对下,看看是否天造地设的一对?” 之前林氏提出了联姻的想法,不过永康侯夫人答应婚事的意愿并不是很高,主要还是嫌弃沈忆宸婢生子的卑微出身。 但是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料想到沈忆宸不但中了进士,而且还是高居魁首的会元? 十八岁的年轻会元郎,就算背后没有成国公府的背景,日后前途也定当不可估量。像是这种潜力股永康侯夫人还不去把握,智商也基本告别在贵妇圈子里面混了。 林氏正处于心烦意乱的时刻,哪还有心情帮沈忆宸考量什么婚事,再加上对方势利眼的过于明显,她内心反感下意识就准备一口回绝。 不过话到嘴边,林氏突然回过神来了,沈忆宸又不是自己亲儿子,还得帮他考虑亲家德行? 身为“仇人”,巴不得沈忆宸的亲家小气势力,最好闹的家宅不宁,这样才能解了自己心头之恨! 网 想明白这点,林氏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回应道:“徐夫人所言甚至,我这就命人找寻一位媒人过来,先把这桩婚事给订下。” “如此甚好,哈哈哈。” 两位勋戚夫人谈的喜笑颜开,只是其中一位是真高兴,而另外一位,皮笑肉不笑。 前厅酒过三巡,也到了婚宴即将要结束的时候了。 朱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被人给抬着进入到洞房之中,至于到底是酒醉,还是求醉,估计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除了朱佶,像贺平彦、孙绍宗等人,同样是被人给架着离开公府。 特别是贺平彦,他在众人面前始终是一副年少老成的模样,讲究个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旁人是劝都劝不住,喝得个伶仃大醉离场,很明显心中苦闷无法释放。 毕竟乡试就被沈忆宸给压了一头,如今会试还被压了一头,这种千年老二的命运,以贺平彦的心高气傲如何能认命? 随着宾客们纷纷告辞,很快前厅就只剩下几桌勋戚重臣,并且后宅的女眷们也走了出来,准备一同离府。 林氏此刻与永康侯夫人携手同行,一副亲热无比的模样。只见她来到前厅后,就站在了醉意朦胧的成国公朱勇身旁,悄声说道:“公爷,妾身刚才在后宅,帮忆宸合婚了一下生辰八字,发现他与永康侯之女,乃天造地设的良配。” “于是妾身自作主张,邀请了媒人过来,公爷你看是不是可以喜上加喜,干脆今日就与永康侯把婚事给订下?” 成国公朱勇因为喝的实在有点多,此时思维运转已经变得很迟缓。 他听完林氏这番话,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甚至就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事,满口酒气的回道:“你是说要与永康侯定亲吗?” 此话一出,本来有些喧闹的前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在场勋戚重臣们,都用着意外目光看向成国公朱勇跟永康侯徐安,这两家联姻的也太过突然了吧。 同一桌上的泰宁侯陈瀛,本来也陪着朱勇喝的醉意微醺,这一刹那酒醒过来,用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沈忆宸。 他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成国公的主意,还是经过了沈忆宸的同意。如果是前者的话,那父母之命没什么好说的,要是后者的话,那陈瀛就可谓太失望了! 要知道那日在祭祀大典上,陈瀛已经给了沈忆宸机会,这对于侯爵之尊而言,称得上是莫大的让步。 难道沈忆宸就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公侯世家联姻,为自己未来的仕途铺路搭桥吗? 另外一边的陈青桐,本来从后宅出来,还想着能多看两眼沈忆宸,缓解下自己相思之苦。 结果来到前厅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成国公说出要与永康侯定亲。 如今成国公府大公子早已成家,二公子婚宴都还没有散场,那这所谓的定亲,自然就只剩下沈忆宸一人。 陈青桐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期待的沈忆宸高中进士获得父亲大人认同,会变成心上人成为别人家的如意郎君! 成国公朱勇的言语,对于陈青桐而言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豆大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所谓的“宝钗合,有情人终再会”誓言,终究不过是戏言罢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有些喝的比较少,反应比较快的勋戚大臣,开始拱手向成国公朱勇道贺了。 “恭喜公爷,看来今日是三喜临门。” “金榜题名时已经到来,很快诸位就能再喝一场洞房花烛夜酒了。” “郎才女貌实属良配,恭喜恭喜。” “永康侯真是目光如炬,会元郎这颗明珠没躲过您的法眼啊。” 听着众人的恭贺,永康侯徐安其实也处于一种懵逼状态。好歹成国公朱勇还从林氏那里听了一段话,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有人庆祝自己喜得佳婿。 会元沈忆宸是我女婿? 回过神来的永康侯,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好像挺不错的样子。 沈忆宸才华自不用多说,会元功名已是最好的证明,相貌也称得上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没有亏待自己的女儿。 再加上率领众士子叩阙鸣冤的举动,隐约有京师年轻文人领袖的风范,怎么看能白捡个这样的女婿也不亏啊。 就在永康侯准备应承下来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忆宸,却突然走到了成国公朱勇的面前,拱手行大礼道。 “晚辈多谢公爷作主与泰宁侯定亲!” 本来成国公朱勇说出与永康侯定亲,对于在场勋戚重臣而言,就已经够突然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戏居然还有另一出,沈忆宸感谢的是成国公作主与泰宁侯定亲? 是自己喝多了没听清楚,还是耳朵出问题了,刚才成国公嘴中说的是泰宁侯吗? “成国公到底说的是永康侯,还是泰宁侯,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我听着像是永康侯,你们听着是谁?” “我听着也是永康侯啊,为何沈忆宸会说出泰宁侯?” “在下怎么感觉听到的是泰宁侯,就我一个听错了吗?” “我也听着像是泰宁侯,就算吾等听错了,沈忆宸他本人总不可能弄错了吧?” 很多勋戚重臣,此刻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场罗生门之中,一时间居然不敢确定刚才成国公朱勇,说的到底是永康侯还是泰宁侯了。 而且沈忆宸如此义正言辞,表情也万分庄重,看着不像是会搞错的样子。 成国公朱勇听到沈忆宸这声道谢,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瞬间清醒了大半。今日勋戚重臣都在场看着,如若处理不好将得罪两位侯爵,可不是一桩小事。 虽然喝的有些多,神智也没完全清醒。但朱勇确定自己从林氏那里听到的话语没错,她说的是今日就与永康侯把婚事给订下,而不是泰宁侯。 那为何沈忆宸道谢的是泰宁侯,他听错了吗? 抱着这样想法,朱勇对视着沈忆宸的目光,仅仅只需要一眼,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让他明白沈忆宸也没有听错,这小子就是故意说的泰宁侯。 同时朱勇眼角的余光,让他还看到了正在潸然泪下的陈青桐,这一下就彻底明白了。 原来沈忆宸与青桐这丫头早就心有所属,故意说错就是在向自己“逼宫”! 没错,沈忆宸就是在“逼宫”! 说实话,当听到朱勇说出要与永康侯定亲,沈忆宸受到的冲击不比任何人小,整个人都是懵的。 古代婚姻大事讲究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旦长辈作出了决定,你就是千般万般不愿意,都抗议无效必须得执行下去。 另外沈忆宸也非常了解朱勇的强势性格,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出来了,你想要他收回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相反越是明面上反抗,朱勇就会愈发强硬,最终到无可挽回的局面。 局势紧迫之下,沈忆宸想到了这招“指鹿为马”,反正不管别人听到了什么,自己听到的就是泰宁侯。 还有只要朱勇也承认说的是泰宁侯,那么最初定亲是谁就变得不重要了,不是泰宁侯也将成为泰宁侯! “婚姻大事,晚辈感激公爷作主与泰宁侯定亲!” 面对朱勇的迟疑,沈忆宸再次拱手长鞠一躬,并且强调了泰宁侯这三个字。 事情到了这步,自己依然没有任何退路,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了陈青桐。 看着沈忆宸如此坚定的神情,成国公朱勇重重叹了口气,自己强硬半生,没想到到头来却在这个婢生子身上,不断选择了妥协跟放纵。 如今就连父母之命的婚姻大事,也交由他自己做主了。 “泰宁侯,青桐与忆宸青梅竹马,自幼一同长大。如今儿女长成,我们不如亲上加亲,趁今日大喜之日订下姻缘如何?” 成国公朱勇这番话出来,就意味着之前的争论尘埃落定,定亲对象就是泰宁侯。 永康侯还好点,他本来就处于一种突然袭击的懵圈状态,如今成国公要跟泰宁侯定亲,他都生出了一股是不是自己搞错了的感觉。 但是林氏跟永康侯夫人,却没有这种迷茫跟疑惑,她们在后宅真真切切的商定好了,就连生辰八字都已经合婚了,现在告诉她弄错人了? 特别是林氏,整张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从去年就开始向朱勇吹枕边风,就是为了破坏沈忆宸跟陈青桐之间的姻缘,防止他得到泰宁侯陈瀛这样的强大助力。 如今眼看着都已经成功了,连成国公朱勇都说出来要与永康侯定亲,就这还能峰回路转回到起点,莫非这沈忆宸跟陈青桐就是天赐良缘,拆都拆不散吗? 更让林氏感到无法接受的,就是成国公朱勇居然愿意配合沈忆宸这个婢生子,睁眼说瞎话! 朱勇的酒量她很明白,军中这么多年说千杯不醉都不算夸张,今日就算喝的有点多,也不至于连永康侯跟泰宁侯都分不清楚。 而且从朱勇最后的表情来看,他很明显是知道沈忆宸在混淆视听,却偏偏没有揭穿还配合着演下去。 这份待遇恐怕就连朱仪都享受不到吧,婢生子何德何能,可以让当朝国公撒谎? 林氏所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她不能接受的事情多了,马上泰宁侯也给她上演了一次。 “忆宸我是看着长大的,从小机智聪敏,为人诚实稳重。既然成国公有如此想法,本侯也想着能亲上加亲,今日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吧。” 听到这话,林氏身形踉跄了一下,满脑子想的是放屁。就连我都没有看着沈忆宸长大,你陈瀛从哪里看着他长大的? 而且你不是把陈青桐视作掌上明珠,非公侯子弟不嫁吗?现在沈忆宸就连官身都没有,这辈子也不可能袭爵成国公之位,就这种婢生子你也愿意让独女下嫁? 话已至此,在场勋戚大臣们,估摸着应该不可能再出现什么变故了,这才又一次纷纷开口恭贺。 只是面对这些恭维祝贺的话语,沈忆宸仿佛充耳不闻般,他此刻的眼眸里面,全部都是陈青桐的影子。 “宝钗合,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不是自己的戏言,而是不容辜负的誓言! 146 放榜定亲(二合一) 147 拜见座师(二合一) “晚辈多谢侯爷成全!” 沈忆宸在听完泰宁侯陈瀛的话语后,也是朝着他深深作揖道谢,言语中的感激之意真诚无比。 因为没有谁比沈忆宸更清楚,这场所谓的定亲混淆视听到了何种地步,说是颠倒黑白都不过分。 但凡泰宁侯不选择装聋作哑,自己是不可能蒙混过关达成这场亲事,由此可见陈瀛做出了多么大的让步。 面对沈忆宸向自己行礼感激,泰宁侯陈瀛此刻内心里面情绪,也是五味杂陈。 说实话当咋一听到朱勇要与永康侯联姻,陈瀛更多的是不满跟愤怒。自己女儿傻乎乎的芳心暗许,各种为沈忆宸这小子说好话,结果高中会元了转身就与另外一家侯爵之女定亲。 这把陈青桐置于何地,把自己泰宁侯府置于何地? 但是看着沈忆宸的抗争,看着陈青桐的眼泪,泰宁侯陈瀛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明白这桩定亲,沈忆宸也是处于身不由己的位置,甚至就连成国公朱勇可能都不明不白的。 如果仅仅因为不满跟愤怒,就执意拒绝沈忆宸的努力挽回,那这对于两位年轻人而言,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伤害跟不公平。 思前想后,泰宁侯把这场颠倒黑白的好戏给演下去了,他不是为了沈忆宸,而是为了自己女儿余生的幸福。 “不要辜负了青桐,让她、让我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晚辈定当不负所期!” 沈忆宸明白泰宁侯想要表达的意思,斩钉截铁的回应一句,这是男人的承诺。 说罢,沈忆宸转过身去,看向了站在了女眷人群中的陈青桐,此时她的脸颊上还有着晶莹的泪珠,只不过嘴角却笑靥如花。 之前听到成国公朱勇说要与永康侯定亲,陈青桐内心里面是绝望的。因为只有处于封建礼教束缚下的女性,才更能体会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力量,仿佛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但是沈忆宸就宛如那一道光,在绝望的黑暗世界里面,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逆转。 这一刻,陈青桐感到无比庆幸,就如同小时候一样,沈忆宸永远都会在自己彷徨无助的时候,给予安慰跟依靠。 “成国公,今日时辰不早我就暂且带着小女回府,亲事虽然已经订下,但后续还是得按照六礼之规走。” 泰宁侯陈瀛看着事情已经谈妥,于是开口补充了一句。 这种口头定亲双方都明白,无非是个权宜之计,真正的定亲过程还得遵循礼法流程。 “这是自然,待我选个良辰吉日,当遣媒妁上门提亲。” “好,那本侯就不打扰了。” “泰宁侯慢走。” 告辞一番后,泰宁侯陈瀛就带着陈青桐离开公府,一直到快要走出庭院,还能看见陈青桐时不时回头,那依依不舍的目光。 泰宁侯都已经离开,剩下都勋戚重臣们,自然也纷纷离场。只不过他们除了向朱勇拱手请辞外,在经过沈忆宸身边的时候,也会点头示意一下,甚至是客套两句。 这份重视,已经足以彰显目前沈忆宸的地位,他在京师的官场中,不再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了。 宾客散尽,成国公朱勇的脸色立马冰冷下来,特别是看向林氏的眼神,仿佛带着一股寒意。 以成国公朱勇在官场上这么多年的沉浮,怎么可能还没反应过来这桩定亲事件的蹊跷之处,摆明了是林氏在背后先斩后奏,准备趁着自己醉酒打造既成事实。 只是成国公朱勇有些不明白,林氏她为何要这样做,与永康侯夫人相谈甚欢,于是忘乎所以了吗? “公爷,妾身只是……” 面对朱勇这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神,林氏瞬间有些慌了,赶忙想要解释两句。 不过成国公却大手一挥,粗暴打断道:“此事毋需多言,以后沈忆宸的事情都将交由我来作主!” 成国公朱勇虽然内心里面非常不爽,但却并没有开口指责训斥林氏,只是剥夺了她身为嫡母的主导权。 一是因为沈忆宸跟朱仪还在场,就算当家主母有所过错,也不能当着晚辈的面折损她的权威,这不利于家宅稳定安宁。 要知道贬低嫡母放在高宅豪门里面,可谓是大忌! 二是林氏的这番自作主张,其实事情说大也不大,法理上她身为当家主母,是有这个权利决定关于婢生子婚事的,朱勇并没有充足的理由去指责训斥。 也正是靠着这两点,林氏才有胆子玩先斩后奏这招,否则她是万万不敢如此。 “是,公爷。” 林氏有些神情黯淡的应承下来,这意味着她以后利用嫡母身份打压沈忆宸,将难上加难。 “好了,时辰不早,你们也都散了吧。” 告诫完林氏,成国公朱勇也招呼了沈忆宸跟朱仪一句。 “是,父亲大人。” “是,公爷。” 沈忆宸与朱仪两人纷纷拱手称是,就在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到背后还传来了朱勇的声音。 “对了沈忆宸,你修书一封回应天告诉你母亲,身为人子如今要订婚成亲,她理应到场。” 听到这话,沈忆宸停下了自己脚步,转过头来呆呆看向成国公朱勇。 就算朱勇不提,沈忆宸也会把自己要订婚成亲的消息,告诉远在应天的母亲沈氏。毕竟从始至终,沈忆宸就没有把林氏这个所谓的嫡母放在眼中,自己母亲只有一个! 但是这话从朱勇嘴中说出,所代表的蕴意就完全不同,这意味着家主对于婢女侍妾的承认。母亲沈氏能以生母的名义,光明正大参加自己婚宴,不再是一个外人! 可能这话听着很离谱,但古代的礼法规则就是如此,连皇家都不例外。 著名的嘉靖皇帝大礼议事件,其实把本质说穿了,就是怎么证明我亲爹是我爹,如何认亲妈当妈的事件。 这种问题放在后世要有人大张旗鼓的讨论,恐怕得认为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偏偏放在明朝就无比正常,甚至还关乎到了国本法统。 “我会的,公爷。” “嗯。” 成国公朱勇点了点头,并未在这件事上多言,他相信沈忆宸已经明白了自己意思。 而林氏此时脸色却惨白无比,朱勇这番话对她造成的冲击,比被剥夺嫡母权利还要大。 因为这意味着对沈氏十几年的防范,很有可能会付诸东流。目前局势不单单她儿子获得了公爷的认可,就连这个贱婢本人,都将重返成国公府! 望着林氏这呆若木鸡的模样,沈忆宸嘴角出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之前没有足够的实力只能选择隐忍,日后攻守之势异也,将轮到自己来主动出击了!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第二日沈忆宸早早就从成国公府动身,前往城东的应天会馆,他得去向先生李庭修报喜。 虽然自己高中会元的消息,不出意外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师,像会馆这种考生举子聚集地更是早早得知。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报喜是另外一回事,沈忆宸必须亲自告知以示尊重。 如今的应天会馆门前,铺满了烟花爆竹燃放后的碎屑。昨日放榜发帖,应天会馆应该也有好几名举子高中贡士,这就是庆祝之后留下的痕迹。 不单单应天会馆如此,其他诸如湖广、陕西、四川等地的会馆大相径庭,都充斥着一股狂欢过后的余韵。 沈忆宸走进应天会馆,大堂里面那些宿醉刚醒的举子,咋一看到他出现,第一反应都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怀疑昨天喝多了酒还没醒。 毕竟堂堂乙丑科的会元郎,怎么可能大清早出现在会馆? 不过之前沈忆宸为了照顾李庭修,再加上国子监祭酒事件主持大局,让他这张脸在应天会馆举子心中,可谓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是不可能认错人的。 回过神来确定是沈忆宸后,在场众举子仿佛炸开锅般,纷纷向他拱手行礼。 “失敬失敬,没想到是会元郎大驾光临。” “在下久闻沈会元大名,今日得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在下乃上元县举子陶惠,拜见会元郎。” “沈会元高中魁首,不知可否赏个薄面,与吾等同乡把酒言欢一场?” 面对着众人的恭维夸赞,沈忆宸也是不断拱手还礼,连称不敢当。 直到有人发出了邀请,沈忆宸这才婉拒道:“抱歉诸位仁兄,在下今日是过来报喜吾师的,如有怠慢之处,有时间定当摆酒赔罪。” 沈忆宸把自己的姿态摆的很低,丝毫感受不到新科会元的傲气跟尊崇,就连普通中进士者都不如。 因为他很清楚真正的强者,是应该面对更强者不卑不亢,而不是在弱者面前傲慢自大。 沈忆宸如此姿态,更是赢得了在场举子的一众好感,他们也纷纷作揖回礼道。 “沈会元客气了,您有事就先去忙。” “尊师重道乃吾辈文人之准则,沈会元还请便。” “素闻沈会元低调谦逊,今日所见非虚,在下真是敬佩不已。” “百闻不如一见,沈会元君子品行,鄙人是服气了!” 昨日放榜会馆这条街诸多举子中试,出现了不少目空一切自命不凡之辈,真是不比不知道,像沈忆宸这般高中魁首的,还能一如常态看不到丝毫骄纵之气,这份心性定力堪称恐怖。 难怪他能年纪轻轻高中会元,确实不同于常人。 “客气,那诸位也请便。” 沈忆宸摆了摆手,不再与众人客套,而是转身往着楼上走去。 距离上一次因会试告别李庭修,已经过去半月有余,也不知道先生现在身体如何了。 轻轻敲了敲房门,从里面传来了一声“请进”,沈忆宸也就顺势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道有些清瘦单薄的身影。 “先生,学生来向你报喜了。” 看见是沈忆宸出现在门口,李庭修并没有过多意外。 昨日放榜发帖得知了沈忆宸高中会元,李庭修知道以自己学生的品性,今日一定会过来向自己报喜,于是早早就在房间等候。 “好,有出息了,没让为师失望。” 简单的几个字,对于沈忆宸的触动,却要远超外界的万千恭维之声。 “学生能有今日成就,全靠先生的悉心栽培,莫不敢忘!” 说罢,沈忆宸躬身向着李庭修行了个大礼,老师对于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指引,才是科举生涯以来最大的财富。 望着沈忆宸如此作派,李庭修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其实也在压制着自己强烈的情感,不想在学生面前失了分寸。 只见李庭修面带笑容的扶起沈忆宸,开口说道:“认真来说在学识上面,为师对你的栽培并不多,能有今日会元之成就,更多是靠你自己的努力。” “日后步入仕途官场,为师能教导你的,就更是所剩无几。只盼你能谨记立学先立德,上不忘先圣天子,下不负百姓万民,身为师长此生就足矣告慰了。” “是先生,学生谨遵教诲。” 沈忆宸回答这句话的时候,眼角也是泛着泪光。 “好了,今日不是你与为师叙旧的时刻,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李庭修也不是矫情的人,沈忆宸能保持这份尊师重道之心,他就已经很欣慰了。 如今学生成就已经远超自己,就应该前往更广阔的天空翱翔,而不是在这里作妇人态。 “还有何事?” 沈忆宸听到后愣了一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拜见座师!” 李庭修淡淡吐出四个字,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让沈忆宸明白自己差点犯了大错。 当初拜林震为师的时候,沈忆宸就明白了明朝塾师、业师、座师的区别。如今会试已经结束,按照古代科举的规则,次日就要去拜访取中自己的主考官跟同考官,正式确定座师与门生的关系。 要知道“三师”里面以座师为尊,并且双方在仕途利益上面深度绑定。一旦出现怠慢座师的情况,你得罪的将不仅仅是两位老师,还有同科录取的同年、乡党、门生、故旧等等一大批人,等同于自绝于官场。 所以在封建时代,座师与门生的关系,基本上是处于一种亲密无间的状态,很少出现反目成仇的情况发生。 终明一朝,门生弹劾或者讽刺座师的,也就发生过两例。分别为明武宗时期的首辅李西涯,以及明万历时期的首辅张居正。 “先生提醒的是,学生这就去拜见座师。” 理论上为了表示尊重,新科贡士放榜后,次日大清早就得去投拜帖,等待与座师的会面。 特别沈忆宸被点中为会元,更应该感谢座师的提携之恩,礼数什么的要比寻常贡士更加庄重,才能避免引发非议跟座师的不满。 但是因为昨晚的放榜跟定亲,分散了沈忆宸太多的注意力,让他把拜访座师的事情给暂时抛之脑后了。 当然究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沈忆宸对明朝这种座师制度并不感冒,否则他怎么始终牢记要给李庭修报喜? 沈忆宸所认同的师者身份,在于传道授业解惑,而不是缔结朋党利益集团。座师与门生的关系,其实说穿了不过是一场考试取中罢了,找了个理由在官场牵扯上关系,有多少真心实意的师生之情? 不过沈忆宸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就算没有师生感情,朝中有人也好办事。所以该拜座师得去拜,该抱大腿得去抱,这样官场才能走的稳当。 “赶紧去吧,别耽误了。” 看着沈忆宸还没有行动,李庭修催促了一句。 “是先生,学生告辞。” 沈忆宸也没有继续磨叽,躬身行礼后,转身就离开了应天会馆。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前往两位座师的官邸,而是快马加鞭返回成国公府,找寻吴管家要来几样“拜师礼”。 既然投谒拜帖已经晚了,那就只能在别的方向想办法弥补回来,“礼轻情意重”这玩意就是客气话说说而已,沈忆宸就不信几块徽州休宁墨肆的龙香御墨砸出来,主考官不高看自己一眼! 此时礼部衙门前已经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三百名被取中的新科贡士,今日都得过来拜见座师。 并且许多新科贡士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赢得两位座师的好感,日后能在官场上得到老师的鼎力相助,天色还未亮就已经等候在此了。 贺平彦几人此刻正在门房处等候拜谒,不是他们来的晚了,而是别人来到太早。正常情况下座师一轮,也就接见四五名贡生,所以晚了一步就慢慢排队吧。 打量周围众人一圈,贺平彦这时候开口道:“新科会元郎是已经拜访过老师了吗,怎么都快日上三竿了,还未见到人影?” 沈忆宸身为新科会元,自然是这次拜见座师的关键人物,本来就有许多贡生心中好奇,沈忆宸到底是拜见过了,还是人都没来。 现在经过贺平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下就议论开了。 “在下卯时就已到礼部,未曾见过沈会元。” “鄙人寅时末礼部大门未开就已到场,沈会元不可能比我还早。” “那意思就是沈会元压根就没拜见座师?” “好像还真是如此,沈忆宸就没来!” 弄明白缘由之后,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新科贡士们还真没想到,拜见座师这种重要时刻,沈忆宸居然都敢迟到! 147 拜见座师(二合一) 148 会元之尊(二合一) “呵,新科会元郎真是年少得志就目空一切啊,还没在官场上立足,就敢对老师大不敬了。” 孙绍宗见此情景,立马就冷嘲热讽带起了节奏,现在他对于沈忆宸可谓红眼至极,不愿错过任何一个能打击到对方的机会。 “孙兄说的没错,尊师重道乃吾等文人之根本,沈忆宸堂堂会元如此不敬,真是辜负了座师的一番提携之恩!” 同属共兴社的内阁大臣杨溥之孙杨寿,也站出来附和了一句。 昨夜那场婚宴酒,他喝的也是苦酒入喉心作痛,不知该如何形容个中滋味。 沈忆宸高中会元其实倒还好,毕竟对于杨寿而言,会元不是这小子也是别人,反正轮不到自己身上来。这点他心里面还是有些逼数的,吃不到嘴中的东西就不太眼红嫉妒。 但是宴席最后看着沈忆宸与陈青桐定亲,这就让杨寿感到无法接受了。 陈青桐这个泰宁侯独女,不单单是朱佶觊觎,京师稍微有些权势地位的公子哥,都想要达成与陈瀛的联姻。 更别论陈青桐本身柳絮才高、貌若天仙,多少年轻公子为之倾倒,想要拜在她的石榴裙下。 沈忆宸何德何能,一个区区没入宗谱的婢生子,就能赢得泰宁侯陈瀛的认同。 莫非是昨晚上老侯爷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就顺势答应下来了? 早知有这种好事,就应该让自己爷爷趁着泰宁侯喝多的时候,也向他提一嘴定亲之事,说不定阴差阳错就成了! 有了共兴社几人领头,在座等候的新科贡士们,对于沈忆宸行为的不满跟非议就更大了。 要知道明朝几乎每家读书人,都会有这么一个牌位,上面书写着“天地君亲师”五字。 天地放在最前面,代表着对于神灵的敬畏,后面跟着君王、父母、老师,意味着是必须忠诚敬仰的权威。 如今会试才刚放榜,你沈忆宸拜见座师都能怠慢,日后简直不敢想象,会做出何种无礼行径。要是不反对跟斥责这种行为,岂不是礼乐崩坏了? 不过在这片非议声中,依然有人挺身而出,不畏强权选择为沈忆宸说话。 其中为首的,就有当初中举放榜唱名时候,与沈忆宸有过交流的河间府举子萧彝,这次他也高中了贡士。 “诸位此言差矣,沈会元素有谦虚恭谨之名,怎会年少得志就目空一切?” “而且说他对老师大不敬,这点在下也无法认同。大司氏被冤枉的事情才过去多久,如若不是沈会元捍卫师道尊严领衔上疏,今日恐怕要面对的情景是文风沦丧!” 萧彝的这番话出来,对于在座很多新科贡士,称得上是震耳欲聋。 没错,当初国子监祭酒遭受荷校之刑,简直令天下文人受辱。是沈忆宸站了出来抗争阉贼王振,领头带领重士子叩阙鸣冤,得以还文道一个朗朗乾坤。 要论捍卫师道尊严,谁能比得上沈忆宸? 不单单是萧彝站了出来,浙江严州府的商辂,也为沈忆宸仗义执言。 “在下乃严州府士子商辂,早年间在应天府冬至诗会上结识过沈会元。那日沈兄礼节之周到、才华之横溢,于鄙人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宫门叩阙之时,在下也在现场鸣冤,身为国子监学子,大司氏门生。沈会元的大仁、大义之举,莫不敢忘!” 商辂早年间会试落榜后,就一直在国子监的太学进学,去年才再次出山备战乙丑科的会试。 于情,商辂认识沈忆宸,了解过对方的人格品行,得说两句公道话。 于理,国子监祭酒与商辂有师生之谊,沈忆宸不畏强权平了反,他得承这份情。 所以商辂选择力撑沈忆宸,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看着接连有新科贡士站出来为沈忆宸说话,孙绍宗脸色有些难看了。 如今这世道是变天了吗?连自己共兴社几人出面,都无法掌控舆论走向,沈忆宸这婢生子在京师文人士子心中,就有这么大的魅力? “大仁大义?我看是假仁假义!” “如若沈忆宸真有这般尊师重道,那为何他到现在都还未出现,是忘了今日要拜见座师了?” 孙绍宗不甘心的继续争论,只要沈忆宸还未出现,那么他就处于掌控“真理”的一方。 任凭你们怎么解释沈忆宸的人品好,他人都没出现,通通属于空口无凭! “谁说我忘了要拜见座师了?” 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沈忆宸迈着从容的步伐,一步步走进门房处的候客厅。 他丝毫没有自己迟到的窘迫、慌张,相反镇定自若的望向孙绍宗等人,气势上充满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等待拜见座师的众新科贡士们,见到沈忆宸走了进来,不管是之前对于举止有非议的,还是认同他品行的,此刻都纷纷站起身来拱手行礼。 “久仰,沈会元。” “在下已经恭候沈会元多时了。” “幸会,沈会元。” “会元郎,贤弟这厢有礼了。” 这就是身为会元的地位跟排面,不管沈忆宸是否迟到,只要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就是当之无愧的绝对主角! “诸位仁兄客气了,在下为了挑选拜师礼,所以来迟了一步。” 沈忆宸也是不断拱手还礼,并且略微解释了一下自己晚到的原因。 有一说一,之前的小三元庆功宴以及鹿鸣宴,沈忆宸都是最后一个到场。 其中有故意而为之,想着给众人立威,也有当街游行车马堵塞,不得已而迟到的。 今日这种拜见座师迟到,客观而言称得上是无意之举,但是在明面上沈忆宸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迟到了,只能用其他理由搪塞过去。 至于众人信不信,那是他们的问题,沈忆宸反正是信了。 “吾等众人都需挑选拜师礼,为何就你一个来迟了?” 孙绍宗等人也不是傻子,这个理由也过于敷衍了,凭什么其他几百号人挑选礼物都没有迟到,就你沈忆宸特别些? “因为在下的拜师礼稍显贵重,所以等候了些时日。” “贵重?吾等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沈会元不如让在下开开眼界?” 西宁侯与咸宁公主的嫡长子宋杰站了出来,他母亲乃明成祖朱棣最疼爱的女儿,从小皇室珍宝见过无数,还真不信沈忆宸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看着有人想要“打假”,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随手就把几块龙香御墨给置于桌上。 黝黑带着淡淡光泽的墨块,通体温润如玉,散发着怡人的龙延清香。并且墨身上字体图案设计颇具匠心,形制精美,哪怕凡夫俗子对于墨宝不甚了解,都能感受到其中价值不菲。 更何况今日在场众人,都是大明顶尖的文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出沈忆宸拜师礼的贵重? “龙香御墨!” 宋杰此时也是满脸震惊,这种宫廷御墨数量非常稀少,非亲近勋戚大臣别说赏赐,就连见都没见过。 沈忆宸拿出来也就算了,而且一出手还是几块,成国公府底子就这么厚? 面对宋杰惊讶神情,沈忆宸并不意外,要知道这可是当初能拜见礼部尚书的“敲门砖”。如今来拿拜师,已经算大材小用了。 如果不是朱勇身为勋戚武将,对于舞文弄墨什么的不感兴趣,沈忆宸还真拿不到如此好货。 不过话说回来,墨宝再怎么珍贵,终究还是有个价值的存在,只要能物尽其用,就不存在什么浪费或者大材小用的说法。 昨夜喜宴上贺平彦等人的表现,已经让沈忆宸预料到自己迟到,可能会有人趁机发难。 既然你们喜欢找事,那自己也来展现一把,什么叫做权贵的力量! 真不把成国公府,给当做大明顶级公爵看了吗? 要拼权势财富背景,现在老子也有! 就在场面氛围有些凝固的时候,一名礼部的书吏靠了过来,朝着沈忆宸拱手行礼道:“沈会元,钱大人,马阁老,让您进去贽见。” 插队! 孙绍宗是万万没有想到,沈忆宸迟到不敬师长,不但没有遭受到两位座师的惩罚,反倒直接越过了自己等人的排队,直接进去优先拜见。 这世道还有没有公理王法了,考了个会元就能为所欲为吗? 站在他身旁一直遥控指挥的贺平彦,此时一张脸也完全绿了。这一刻让他深深理解了,第一名跟第二名之间的差距,仅仅这一位之差,得到的待遇却是天壤之别! “诸位,承让了。” 沈忆宸也没有客气,拱了拱手就准备走进官厅拜见两位座师。 对于孙绍宗等人的诧异跟不服,他只能笑对方还是太年轻了,纨绔子弟官二代过于以自己为中心,连拜谒贽见座师的本质都没有搞清楚。 拜见座师的本质就是光明正大的结党营私,自己身为新科会元,就代表着能成为朋党集团的中流砥柱。 对你有重要价值的潜力股,迟到算个屁,等到哪一日急需帮助了,让座师反过来去府上拜访门生都行! 此时乙丑科会试的主考官钱习礼跟马愉,正坐在礼部的官厅里面,等待着新科贡士进来贽见。 其实按照考前他们的官衔跟所属部门,接受门生投帖拜谒,应该放在翰林院更为合适,那才是大本营。 不过明朝翰林院属于“清贵”部门,并且跟内阁同在一个屋檐下。让还没有获得官身都新科贡士入内,恐怕会涉及到机密文件跟朝中大臣,所以拜谒场地就改在了礼部官厅。 但是话说回来会试结束后,钱习礼的礼部右侍郎加衔已经到位。他目前除了是翰林院掌院,也是礼部官员,不算借用场地。 沈忆宸并不是一个人进去拜谒的,而是与几名早早就已等候在此的“书”房贡士,一同走入官厅。 当看见主位太师椅上的钱习礼跟马愉,沈忆宸当机立断跪了下去,恭敬无比的行弟子礼道:“学生沈忆宸,拜见老师!” 其实按照拜见座师的流程,沈忆宸现在还不能算是门下弟子。得呈上门生帖,敬上拜师茶后,才算正式定下了师生名分。 不过对于沈忆宸而言,反正都要拜师,也不差这点流程。礼多人不怪,先把态度给拉满了,那好感映像还不是蹭蹭的往上涨? 跟随在沈忆宸身后的几名新科贡士,看见他进来后就“噗通”一声跪下高喊老师,简直是把眼珠子都给看直了。 之前在侯客厅的那股气势风度呢,怎么进官厅后就跟变了张脸一般,这讨好谄媚的功夫也太炉火纯青了吧? 当然心中鄙夷归鄙夷,有些反应快的,也“噗通”学着沈忆宸跪下执弟子礼。拍马屁谁还不会啊,自己得把两位座师给哄得高高兴兴,日后在仕途上才能被多多提携! 钱习礼跟马愉见到这一幕,自然也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他们两个脸上就浮现出一抹笑容。不愧是能高中会元的才俊,这脑子反应就是异于常人,比较上道。 日后在官场中,看来能多一个得力门生了。 与此同时,等候的书吏们也端来了茶水,让沈忆宸等人向两位座师敬茶。 抿了一口茶水,算是正式定下来师生名分,钱习礼虚托一手道:“诸位乃国家的栋梁之材,毋需如此大礼,起身入座吧。” “谢恩师。” 沈忆宸等人也是纷纷磕头道谢,然后站起身来,恭敬的坐在一旁听候训话。 拜见座师这种公共场合,自然不可能说一些什么交心的话语,更多是两句客套场面话,以及鼓励新科贡士们来日在殿试上,能取得好成绩云云。 但是钱习礼却特别看好欣赏沈忆宸,忍不住多说了两句道:“会元郎,今日见你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本官可谓是甚感欣慰。” “那日填写草榜,如若不是老夫与赖同考官力争,可能魁首之位就另有其人了。” 钱习礼这番话说出来,官厅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因为事关取中背后的利益纠缠,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恐怕会引发很大的舆论风潮。 马愉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取中排名背后的利益交换,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潜规则放在会试里面很常见,钱习礼不说出来,自己还是沈忆宸的座师,有着师生名分官场上依然能为我所用。 一旦说穿了,就算碍于座师制度沈忆宸不好表明什么,终究还是会在师生情谊上产生一些隔阂,何必呢? “钱大人,都是些考子间的竞争罢了,如今尘埃落定会元郎实属技高一筹,就毋需旧事重提了。” 经过马愉这一提醒,钱习礼也反应过来有些事情不能深聊,于是点头道:“马阁老所言甚是,这都是些过去的事情了,会元郎应当展望未来,争取大魁天下!” “谢老师赠言!” 沈忆宸也不是什么愣头青,从他参加第一场科举考试开始,就已经深深体会到其中的潜规则跟利益交换,会试自然不例外。 自己想要取中为会元,背后少不了一番明争暗斗,哪怕钱习礼今日不说,其实坊间也流传了不少小道消息,沈忆宸并不是一无所知。 所以沈忆宸表现的很淡然,他清楚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存在什么绝对公平,过程无所谓,只要最终的赢家是自己就行! 钱习礼跟马愉两个,又勉励了几句殿试努力的话语,就让沈忆宸等人出去了。 毕竟会试取中贡士三百号人,平均一轮聊个五到十分钟,都得聊上一天,自然不可能侃侃而谈。 离开官厅,面对候客厅的众人,沈忆宸又恢复到气势凌人的状态,丝毫感受不出来面对两位座师的恭敬与谦卑。 原因无他,以前同场考生不过萍水相逢,考完之后各回各家,这一辈子能否还再相见都成问题。现在这批新科贡士,大多数都将成为官场同僚,日后打交道的可能性很大。 无论是否承认,低调老实的人,都更容易受到欺负跟轻视,欺软怕硬是很多人的本性。 沈忆宸如今已经无需靠着谦虚在文人士子群体中博取好名声,面对这群同年的竞争对手,适当展露一下锋芒,反倒更容易获得尊重。 特别其中共兴社一伙人,还与自己不对付,沈忆宸更加要展现出强硬姿态,让对方明白不好惹。 果然沈忆宸这番作态,贺平彦等人哪怕气的肝火冒,也不敢轻易的找他麻烦。只能目送着背影远去,然后老老实实的等待座师贽见。 沈忆宸这边拜见座师,紫禁城奉天殿内,明英宗朱祁镇与大太监王振,正在审阅礼部呈上来的乙丑科会试杏榜。 其实这份榜单在礼部拟订完成的当天,就已经被呈入宫中等待皇帝审阅。但是那几天朱祁镇正在准备拜祭祖陵,直到今日三月初一祭奠完毕了,才有时间看看乙丑科会试录取了谁。 摊开杏榜,朱祁镇的目光,自然是首先看向了榜首的会元。 当看到沈忆宸三个大字的时候,朱祁镇感觉有些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只是理论上自己身为皇帝,会元在没有会试取中前,不过区区一举子罢了,怎么可能会在自己这里留有印象? “朕仿佛见过新科会元这个名字,不知先生可有印象?” 朱祁镇朝着身旁的王振问了一句,这也是他长久以来养成了习惯了。 “回禀陛下,之前应天乡试的解元,就是沈忆宸。” 说完之后,王振迟疑的补充了一句:“前段时间宫门叩阙,领头人也是这个沈忆宸,陛下您还御赐了一座解元牌坊。” 听到“解元牌坊”这几个字,朱祁镇瞬间就想起来沈忆宸是谁了。 只见他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说道:“如此看来,这个沈忆宸当真有才,已经连中两元了。” “确实如此。” 王振也是点了点头,那日沈忆宸上疏的奏章,在他这里也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虽然上疏内容某种意义上是反对自己的,但文中替师受过的拳拳之心,还是让王振深受触动。 “不知接下来的殿试,此子能不能开创我大明三元及第的历史。” “这就得看陛下圣裁了。” 王振恭维了一句,想要取中谁当状元,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 不过朱祁镇的此番态度,也让王振敏锐的察觉到皇帝对这个新科会元有所好感。 既然如此的话,是不是可以考虑先行一步招揽,如今朝中文官闹腾的厉害,得多培养一些自己人了。 148 会元之尊(二合一) 149 内定状元?(二合一) “先生曾经教导过,帝王必须身正、心空、性定。所以沈忆宸能否取中状元,不能完全由朕圣裁,还得看他自己的学识跟能力。” 朱祁镇并没有把王振的恭维给当真,相反对于他曾经教导的帝王学术,更为牢记于心。 身为皇帝,不能任凭自己的喜好就做出决定,而是要考虑到大局跟平衡之道,这才是一名合格的帝王。 “陛下圣明,奴婢深感欣慰。” 王振依旧保持着谦卑作派,并没有因此居功自傲,只不过嘴角还是下意识流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毕竟能成为帝王师,这是份何等的荣耀? 闲谈几句后,朱祁镇继续扫视着会试杏榜,对于其中几名中试举子的名字,他也感到有些眼熟。 但如今的朱祁镇,已不是那个在太皇太后张氏庇护下的“儿皇帝”了。 正统八年亲政后,让他明白了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朝中勋戚、大臣子弟必然在会试中有所优待,能上杏榜取中也就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只要弄的不是太过分,阻断了平民百姓的科举上升途径,朱祁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时期著名的“南北榜”案,就是底下的南方官员做的太过分,连一口汤都不分给北方士子喝,才导致最终的过往矫正。 不过哪怕杀的人头滚滚,其实也没从本质上改变科举的现状,后面几届科举文官集团依然玩的很狂野。 建文二年庚辰科,南方江西布政司的举子,再次包揽了前三甲位置。 再下一科,永乐二年的甲申科,操作就更加过分了。 殿试前七都被江西举子包揽,并且这一科的主考官、参与读卷定名次的七名内阁大学士,也全部都是来自江西的官员。 你他娘的就算举贤不避亲,也没这样玩法的,简直就把糊弄皇帝给写在脸上,连样子都懒得装了。 强如太祖皇帝、永乐大帝,科举官员都敢明着耍猴,更何况其他承上启下的中庸皇帝? 所以明末文官集团党争玩的飞起,其实在明初就已经打下了底子,与天斗与地斗,都不如与皇帝斗,真是其乐无穷…… 简单扫完杏榜,朱祁镇就交由档案处官员存档,然后下令内阁预拟乙丑科的殿试。 明朝殿试洪武年间基本上都是放在了三月初一,到了朱棣的永乐年间开始进行改制,殿试时间不再固定,从三月初一到三月十五这半个月里面,都有可能举行殿试。 再到明宣宗朱瞻基的宣德年间,经常把拜祭祖陵的时间也放在了三月初一,于是殿试被迫让道,奉旨移试到了三月十五。 明英宗朱祁镇继承祖制,也喜欢在三月初一拜祭祖陵,所以正统朝时期殿试,大多数时候也被推迟到了三月十五。 这种情况到了成化八年,为了悼念去世的恭太子,再次把殿试改为三月十五举办。从此之后基本上就固定下来了,明朝殿试时间再无更改。 王振此时已经退出殿外,招呼了一个手下的小太监过来,然后在他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这名小太监磕头领命后,立马就朝着宫门处飞奔而去,不敢有一丝的停留。 正统十年三月二日,沈忆宸正在西厢别院练字,殿试时间早上已经公布出来了,定在本月的十五日举行,也就是说还有十来天的空闲时间。 这十天来用来认真读书,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说是否还有这份定力心境,殿试就考一道“时务策”,全凭临场发挥,你还能在四书五经中读出个啥? 所以一般情况下等候殿试的新科贡士们,这十来天时间里面都是各种花天酒地、拜访名士,想着为自己日后仕途结交些人脉。 沈忆宸向来对于参加各种文会宴席没兴趣,所谓的名士清流在他眼中,大多也是些沽名钓誉之辈。 正事不干,天天满口仁义道德的在那吹比,有这功夫跟他们胡吃海喝,还不如修身养性练练字。 要知道殿试这一手字的水平,很有可能在皇帝眼中决定你取中排名。清朝顺治年间一名叫做史大成的考生,就是靠着行文雅正,书法端庄秀丽,被钦点为状元及第。 就在此时,阿牛手中拿着一张请帖,慌慌张张的冲进了沈忆宸书房说道:“宸哥,这里有张请帖你快看看。” “不就是一张请帖,这两天收的也不少了,淡定点。” 沈忆宸神色如常,从放榜自己高中会元后,这几日就收到了不少的请帖跟拜帖。 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只要不傻都能明白背靠成国公府的会元价值,能与之攀上同乡或者同年的关系,日后就是一条坚实的大腿! 对于这些邀请,沈忆宸都选择婉拒了,这种时候赶着上门的,大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实在没有多少结交人脉的价值。 “不是宸哥,这张请帖不同,是锦衣卫送来的!” 锦衣卫? 听到这个名字,沈忆宸就放下了手中的墨笔,他第一反应是赵鸿杰给自己发了请帖。 不过转念一想感觉不对,以自己与赵鸿杰的关系,他要想见面,让门房通传一声就好,没必要搞请帖这种繁文缛节的操作。 但问题除了赵鸿杰,自己也不认识其他锦衣卫,为何会收到请帖? 带着这份疑问,沈忆宸接过了阿牛手中的请帖,翻开一看落款,心中猛地一惊! 因为这份请帖落款人姓名,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王山! 见到王山这个名字,沈忆宸第一反应是自己誊抄他罪证的事情泄露了。 毕竟那日酒醉后,王山罪证就放在书桌上面,阿牛虽说没人进过自己屋子,但沈忆宸并无百分百的把握,始终留有了隐患。 另外也有可能是赵鸿杰那边出了问题,抄家私留罪证这种事情,从古至今都属于高风险操作,很难保证整个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疏漏。 “宸哥,怎么了?” 阿牛看到沈忆宸接过请帖后脸色就变了,有些担心的问了一句。 “没什么,让车夫准备下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不管是何原因,如今请帖已经收到,自己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根本就没得选择。 但是沈忆宸隐约觉得,应该跟王山的罪证关系不大,否则自己收到的就不是请帖,而且锦衣卫的传票了。 “知道了,宸哥。” 阿牛也意识到事情肯定是有些严重,不然以沈忆宸的定力,很难会面色如此凝重。 所以他不敢耽搁,立马跑出小院,通知公府的车夫准备好马车。 王山请帖约见的地点,就在他的府邸,距离成国公府并不远,都处于内城西北部的勋戚贵族住宅区。 沈忆宸坐着马车来到此处,望着恢宏奢华的府邸大门,内心不由感慨此时王振的权势。一个区区正四品武官侄儿,住宅规模档次不输于一般的勋戚了,实在有些过于张扬。 向门房展示了一下请帖,沈忆宸立马就被请到了府内,穿过庭院来到正厅位置,却看见一名身穿朱红色蟒袍的中年男子,站立于大堂的正中! 明朝出了常规的官服,为了彰显皇帝的恩宠,还有四种不同的赐服。按照级别高低,分别为蟒袍、飞鱼服、斗牛服以及麒麟服。 其中麒麟服也是勋戚驸马的公服,成国公朱勇一旦有正事上朝,就会身穿麒麟服。 《明史·舆服志》记载:“赐蟒,文武一品官所不易得也。” 这就话就意味着,哪怕文武一品大员,想要获赐蟒服,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贡献突出,位极人臣的巅峰权臣,才有资格蟒袍加身。 正统年间处于明朝前中期,赐服还没有泛滥,获得蟒袍尊荣的屈指可数。 王山府邸里面能有资格身穿蟒袍者,理论上只有一人,他就是王振! 果然随着沈忆宸靠近,看清楚这名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他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在如此偶然的情况下,见到大明背地里的最高掌权者! “晚生沈忆宸,拜见王公公!” 没有丝毫犹豫,沈忆宸就向眼前的中年男人行了个大礼。这并不是他膝盖软,而是目前王振权势滔天,就算贵为公侯勋戚,见到他也得行大礼口称翁父。 自己这种小虾米敢装逼,生杀夺予完全就是在王振的一念之间! 甚至可以更为夸张一点说,如今的大明朝局你得罪皇帝,可能都会网开一面捡回一条狗命。你要是得罪了王振,那是必死无疑,皇帝也不会保你。 并且沈忆宸在称呼上还耍了点小心思,就是他自称晚生,这蕴含着晚辈学生的意思。 王振这一辈子,最骄傲的身份当属帝王师,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投其所好。 看见沈忆宸直接就猜出了自己身份,王振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容道:“会元郎果然聪敏机智,一眼就认出了咱家身份。” “晚生愧不敢当,是公公身上蟒服过于显眼,想要不知都难。” 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沈忆宸并没有故作玄虚,反而如实相告。 他的这番“朴实”作派,让王振满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上疏中有着拳拳之心的士子,言语就是比较诚恳真挚。 “会元郎心中是否好奇,为何会在此处见到咱家?” “晚生心中确实好奇。” 沈忆宸这句回答并没有什么小心思,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王振,对方又想找自己做什么。 “陛下昨日观阅杏榜,对于会元郎可是着重提了几句,言语中颇为欣赏。” “咱家也看过会元郎关于大司氏的上疏,里面内容可谓记忆深刻。于是就借王山之名,想看看沈会元到底是何样的青年才俊,今日算是得偿所愿了。” 本来沈忆宸听到明英宗朱祁镇欣赏自己,心中还忍不住有着一股暗喜,结果接下来就听到事关国子监祭酒的上疏,瞬间额头上就冒出了冷汗。 王振这番话到底是称赞表扬,还是隐约蕴含着威胁意味,沈忆宸完全摸不清对方的心思。 “怎么,沈会元领衔上疏都敢,如今是怕了吗?” 可能是察觉到沈忆宸情绪上的变化,王振阴森森的又补充了一句,这句话的威胁之意,已经不言而喻了。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忆宸本来还想着认怂,整些小心思去讨好王振,先把今日这关给过了。 现在看来,对于王振这个段位的高手,在绝对力量差距面前,什么计谋手段都毫无意义。 “上疏为公,惧怕为己,并不冲突。” 沈忆宸面带苦笑的回了一句,王振要是铁了心来寻仇报复的,自己认怂也没用,于是态度就硬气了许多。 “好一个上疏为公,惧怕为己,会元郎真是能屈能伸,比咱家想象的更有胆识。” 沈忆宸虽然表现出一副很怂的样子,但很多事情是需要对比,才能展现出差别的。至少在王振的眼中,见过无数比他卑微谄媚千百倍的人。 一个年仅十八,并无任何官身的年轻人,面对自己威胁没被吓的屁滚尿流,还能说出这番言语,堪称是铮铮铁骨都不为过。 “今日咱家过来,并不是为了上疏之事,而是认为会元郎才华横溢,有状元之资。” 试探到了这步,沈忆宸的进退有度,已经达到王振认定的标准,他也开始说正事了。 今日王振出宫面见沈忆宸,就是想着把对方招揽到自己麾下,日后成为党羽中的一员大将。 客观来说,目前阉党并不缺人,朝廷内外有着无数想要巴结王振的官员,只要放开了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但是这种官员,无一不是没有本事的阿谀奉承之辈,抱大腿贪污腐败有他,办正事了就完全指望不上。特别是面对还未陷入党争的文官集团,王振时刻感觉自己手下无人可用。 要知道王振的理想,可不仅限于一个在内廷专权的太监,他可是志存高远,想着能够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王振会撺掇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蒙古,就是因为理想过于远大,才最终玩脱了。但凡腐败堕落一点,就在内廷里面为所欲为算了,说不定还能落得个全身而退。 沈忆宸对于王振而言,就像是一块璞玉,勋戚出身却走文官路线,看似两边都沾了一点,实则两边都没有彻底融入。 如果能用状元功名利诱,让沈忆宸投靠自己,必然会成为一大助力。 只有多招揽些像沈忆宸这般有真才实学之人,自己才能洗刷被文官笔杆子摸黑的恶名,达成青史留名的伟业! 沈忆宸听着对方的夸赞,他内心很清楚对于王振这种级别的宦官而言,什么状元之资绝对不是客套话,是真有能力把自己捧到状元的位置上。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接受王振抛来的橄榄枝,就意味着日后将被打上阉党的标签,成为其中的一员。 王振是什么人,站在历史的上帝视角,可能没有谁比沈忆宸更清楚了。 他招揽自己想要做些什么,沈忆宸心中同样很明白。 当初面对胡濙的示好,沈忆宸不愿成为文官手中对抗王振的利刃,如今他同样不想自己,变成王振手中对抗文官集团的棋子。 “晚生感谢王公公的盛赞,才疏学浅属实不胜惶恐。” 沈忆宸的语气依旧恭谨,却没有接下王振之前的那句话。 陡然间,王振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他眼神不断扫视着沈忆宸,想要看穿对方心中想法。 因为王振不单单听出了沈忆宸言语中的婉拒,他还感受到了对方气势上的变化,这小子骨子里面就没有卑躬屈膝的作派,远比自己认为的要强硬的多! “十年寒窗苦,一朝翰墨香,会元郎就没想过大魁天下后的场景?” “晚生自然想过,也很感激王公公厚爱,属实尚且年幼怕承担不起。” 沈忆宸目前能做的,只能是不断示弱,并且流露出自己并未站在王振对立面的想法,也与文官集团不是一路人。 王振也是听出了沈忆宸话中意思,他脸上神情有些复杂,这小子不但比自己想象的要硬气,还比自己预料的要精明许多。 小小年纪,居然就学会了明哲保身那套。 “既然如此,时辰不早咱家也该回宫了,沈会元就请回吧。” “是,晚生告退。“ 沈忆宸依旧恭恭敬敬行礼退去,如果不是婉拒了王振的招揽,态度压根就与阉党中人没什么区别。 望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王振目光更加深邃了,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也太小看这个新科会元郎了。 离开王山府邸,在这早春的寒意中,沈忆宸打底里衣已被汗水给浸湿了。 面对王振这种掌权者,带来的压力实在巨大,更何况自己还要拒绝对方招揽,心理压力就更为恐怖了。 稍有不慎,别说什么高中状元,小命可能都得交待在这里。 说实话,王振的言语非常诱惑,状元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不是每个人都能抵抗的住。 特别对于沈忆宸而言,他可没有成为清流名士的觉悟,甚至为了保命,完全可以在王振面前委曲求全。 但是就在他心动的时候,脑海中却始终想起先生李庭修那句立学先立德,想起镇江府运河畔,那句以天下为己任的誓言。 投身王振,就意味着自己要看着大明中衰,脚踏土木堡数十万将士的尸骨上位。这是沈忆宸身上文人风骨所无法折腰的事情,哪怕状元头衔三元及第唾手可得! 只见这时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自己好歹也是读圣贤书的,也该迂腐一把了。 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149 内定状元?(二合一) 150 殿试(二合一) 正统十年三月十五日,连绵的春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整个大明京师都一片潮湿泥泞。 卯时天还未亮,沈忆宸就已经撑着一把油纸伞,匆匆朝着紫禁城方向赶去,赴考科举生涯的最后一场考试——乙丑科殿试。 此时沈忆宸的心情,也与这连绵春雨的天空一般,显得有些阴霾。 原因无他,十几日前与王振的对话,始终如同压在沈忆宸心头上一块石头,让他有些忐忑不安。 先前拒绝了文官集团的示好,如今又不知是否得罪了宦官集团,折腾一圈下来,没想到最后的依靠居然还是勋戚集团。 早知如此,自己还折腾个什么劲啊…… 但问题是,历史巨轮没办法扭转的话,几年后土木堡之变勋戚集团该倒台了,那才真有成为“孤家寡人”的风险。 想到这里,沈忆宸叹了口气,但凡大明的文官跟宦官不是互相突破下限的比烂,自己就找一方势力投靠了,也不至于如此辛苦坚守着心中道义。 只能说这就是上帝视角带来的弊端,大明文官跟宦官,烂的沈忆宸实在看不上眼,投靠他们简直就是“同流合污”! 沈忆宸来到皇城面前,此时这里已经熙熙攘攘站着数百名贡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喜悦激动的表情。 因为到了殿试这一步,只排名不黜落,意味着考生没有了后顾之忧。而且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进入到紫禁城面见皇帝,如何能不心潮澎湃? 见到沈忆宸踱步过来,这群本来在互相闲聊恭维的贡士们,纷纷拱手向他行礼招呼。 这就是科举排名带来的身份差别待遇,沈忆宸高中会元,当为首为尊! “沈兄,殿试之日,你居然也能到来如此之晚。” 萧彝看见沈忆宸过来,朝他招手示意了一句。 萧彝出身寒门,在京师这一科贡士中,并无熟识的好友同乡。相对而言,沈忆宸已经算是个熟人了,而且还是自己偶像。 平日里萧彝不好意思多跟沈忆宸客套,怕对方误会自己有阿谀奉承之嫌,如今这一场殿试考完,日后就是官场同年了,也就不用再顾忌这么多。 “来早也是淋雨,此时刚好。”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其实认真来说不是自己来的晚,而是这群新科贡士们太激动,早早就在皇城下等候,现在压根就没到入场的时候。 “沈兄这份淡然心态,令在下敬佩不已。” 又是一道声音从旁边传来,商辂也靠了过来与沈忆宸打招呼。 两人虽然不算是同乡,但好歹当年在应天府冬至诗会就有过一番交情,今日算是找到机会叙旧了。 “商兄客气,在下愧不敢当。” 如果说沈忆宸在学识人品上,还有什么敬佩的人,那么商辂一定名列其中。 这位大明历史上三元及第的状元公,用一生践行着“以文载道”四字,堪称文人表率。 “是会元郎谦逊了,今日殿试,为兄期待着能见证三元及第!” “没错,在下也期待着沈兄能殿试连魁,连中三元!” 萧彝也是拱手附和了一句,言语中难掩那股激动之情。 要知道他可是沈忆宸的铁粉,如今不但能与自己偶像同台竞技,还有机会见证到大明历史上第二位三元及第的诞生,这是何等的幸运? 而且较真起来,沈忆宸算得上是连中六元,哪怕昔日被革除功名的黄观,都稍逊了沈忆宸一筹,算彻彻底底的开创了大明六魁首历史! 萧彝的这番激动言语,也是惊动了在场其他贡生,他们纷纷参与到讨论中来。 “我都差点忘记了,沈会元如若殿试夺魁,那可就是三元及第了啊。” “何止三元,是六首!” “没错,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此等成就前无古人,后不知是否还有来者。” “就算没有六首这等夸张成就,沈会元也是大明最年轻的状元公了,十八岁大魁天下,简直无法想象日后成前景。” 面对周围新科贡士们的惊叹,贺平彦等人可谓是一张脸都绿了。 本来高高兴兴的来参加殿试,大家也互相客套恭维一番其乐融融。结果沈忆宸一来,全场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而且还都讨论高中状元了。 他娘的殿试都还没有开始考,状元就已经被提前预订出去了吗,吾等众人就只配争个第二榜眼? 侮辱人也别带这么侮辱的,就算没有家世背景,能考到贡士这一步,也有许多心高气傲之辈,哪能这么服输? “殿试还未开考,鹿死谁手未可知,别高兴太早了。” 西宁侯之子酸溜溜的说了一句,他就看不得沈忆宸这般得意模样。 “没错,状元头衔有能者居之,吾等考到了贡士这一步,就没有大魁天下的壮志吗?” 人群中有一名新科贡士附和道,他并不是共兴社的成员,纯粹是感到不服气。 高中状元的荣耀,哪个读书人不想体验一番,就算沈忆宸确实很强,也不能提前预订好状元头衔,这个不能让! “在下也有龙标夺归之心,沈会元,失礼了!” 又是一名贡士朝着沈忆宸遥遥拱手,表明了自己的挑战态度。 “会元郎,失礼了!” 接连不断的挑战声音响起,一瞬间皇城广场上,出现了浓浓的火药味。 萧彝此刻表情有些尴尬,他是真心实意的认同沈忆宸,所说期待连中三元,也不是什么客套话,而是肺腑之言。 结果没想到,引发了这么多新科贡士的战意,他们反倒是把“矛头”对准了沈忆宸。 “沈兄,抱歉,我……” 萧彝低声向沈忆宸表达歉意,没想到对方却丝毫不以为意,面带笑容的朝自己摇了摇头。 只见沈忆宸转身拱手向着众人道:“诸位同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有争夺魁首之心,在下深感认同。” 听到这话,很多人还以为沈忆宸面对众人挑战退缩了,结果紧接着又听到了后续一段话。 “但是乙丑科的状元我拿定了,谁也夺不走它,我说的!” 有些时候沈忆宸确实比较谦虚,也不喜与人争名逐利,但状元之争他会全力以赴,不给对手丝毫的机会。 三元及第,六首齐聚,舍我其谁! 感受着沈忆宸这滔天的战意跟霸气,之前那些挑战叫嚣的新科贡士,瞬间就没了声响。 实力摆在这里,连魁解元、会元的功名摆在这里,这些就是沈忆宸的底气所在! 就在此时,一长串的宫人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身穿红袍的礼部官员。 见到此人,在场的新科贡士们,也顾不上再议论什么状元头衔归属了,纷纷躬身向对方行礼道:“学生拜见少宗伯。” 来者就是礼部左侍郎王英,他将是乙丑科这场殿试的引路官员。 “诸生毋需多礼。” 王英摆了摆手,现在不是客套多礼的时候,殿试每一个步骤都得卡好时辰,到了什么时间点就该做什么事情。 “新科会元郎何在?” 王英朝着众人喊了一句。 “回少宗伯,晚生在此。” 沈忆宸听到呼喊,立马就站在了王英面前。 看到沈忆宸,在烛火的照映之下,王英脸上多了一抹亲和的笑容。 “接下来就要进入承天门,会元当行第一,余等众人按照杏榜排名站位。” “是,少宗伯。” 对于这种安排,新科贡士们早就已经习惯,科举魁首拥有着绝对至高无上的地位。 “忆宸,你就跟在我身后。” 王英小声招呼了一句,语气中尽显亲切,完全把沈忆宸给当做自己人看待了。 对于这番态度,沈忆宸也感到很是受用,看来自己以后不能用文官集团这个泛称了,得用胡濙为首的小团体。 因为很明显别说整个文官集团了,就连六部中的礼部,除了尚书胡濙外,左右侍郎王英、钱习礼,都能勉强算得上是自己大腿。 如此看来,哪怕有一天勋戚集团倒台了,自己离“孤家寡人”的境地,也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 “是,师公。” 沈忆宸立马打蛇顺棍上,连少宗伯这种雅称都懒得喊了,直接用上了师公名号。 如今自己马上就要入仕为官了,急需在朝中抱好大腿,王英这根目前看起来就很结实粗壮! 面对沈忆宸如此上道,王英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林震眼光真是不错,收到的弟子不但学识连魁两元,就连情商都拉满,实属可造之材。 王英就这般领着三百名新科贡士,穿过了千步廊,齐聚到承天门前,然后在此接受值守的金吾卫例行搜查。 这种搜查并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防止科举舞弊,毕竟到了殿试这一步,还蠢到去带小抄的,应该是没有了。 主要是防止携带违规器具,对皇帝安全造成威胁,所以过程也就远没有以往考试那般严格,至少不需要脱衣帽鞋袜什么的。 搜查完毕后,新科贡士们再次排好队伍,礼乐声音奏响,从承天门后传来了一道宫人的宣旨声。 “宣乙丑科贡士觐见!” 伴随着这道宣旨声,厚重的朱红色承天门缓缓打开,见到此等情景,很多新科贡士按耐不住心中激动情绪,身形都微微抖动起来。 这道门后就是紫禁城,天子所在的居所,自己一辈子寒窗苦读,终得以货与帝王家! 王英对于新科贡士的激动情景,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继续招呼着众人列队前行。 此时在承天门的外两侧,站立着专门为殿试调派而来的两百余名大汉将军,金色战甲在烛火的照射之下,闪烁着晃眼的寒光,处处彰显皇家威仪。 穿过端门,再到午门,新科贡士们按照会试名次的单双数分成两列。单数走东侧的左掖门,双数走西侧的右掖门,正中的门洞就如同高宅正门,轻易不会开启的。 只有皇帝,以及迎娶皇后的时候,才会开启此门通过。再就是当殿试结束,新科状元公大魁天下,能有资格从此门出宫一次,享受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就这样一路前行,众新科贡士们来到了奉天殿外的丹墀两旁,面北站立。在上方的丹陛两旁,还站着身穿公服的文武百官,放眼处一片朱衣重臣,场面蔚为壮观。 此刻的新科贡士们,已经没有了开始那种激动喜悦心情,在此等庄重场合下,面色凝重不敢有丝毫的逾矩。 辰时,伴随着朝阳的初升,只听见“啪啪啪”的鸣鞭三响,鸿胪寺官员请皇帝升殿。 “叩首!” 一声尖利的高呼,在场文武百官跟新科贡士们,纷纷跪了下来,朝奉天殿的方向行五拜三叩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音响起,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前丹陛之上。 按照礼仪,在鸿胪寺官员没有宣布起身前,是不允许抬头的,更不允许直视皇帝。 但包括沈忆宸在内的很多新科贡士,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跟激动,纷纷用着眼角余光,想一睹天子圣颜。 沈忆宸眼珠子都快要翻白了,奈何距离实在太远,加上可视角度不够。只能依稀看到一个明黄色的年轻身影,面目五官什么的,就没有办法再看清楚了。 行完跪拜礼,鸿胪寺官员并没有宣布站起身来,而是又一声“临轩策士”的呼喊声音传来。 只见内阁首辅,正统朝大名鼎鼎的“三杨”最后一位杨溥,领着圣旨来到了众新科贡士面前宣读,并且策问的题目也包含在了制诰内。 殿试与之前从四书五经抽一段话当考题完全不同,策问的题目很长,与后世国考中的“申论”非常相似。 正统十年的这道乙丑科殿试策题就更长了,杨溥洋洋洒洒的宣读了大半天,反正沈忆宸是没听清楚几句内容。 不过宣读制诰就是走个形式,听不清楚也没关系,接下来考题试卷还是会发放下来的。 一直到杨溥把圣旨给宣读完,鸿胪寺官员才尖着嗓子喊了一句“礼毕”。在场官员与新科贡士纷纷起身,沈忆宸感觉自己都跪麻了,这殿试体验也没比会试什么愉快到哪里去。 “按会试名次,新科贡士入座!” 听闻到这声传唱,沈忆宸整体了一下自己着装,然后昂首挺胸,踱步朝着奉天殿方向走去。 会元很多时候不仅仅代表着成绩,还代表着一份荣耀,代表着大明王朝的脸面! 沈忆宸身为魁首,当气宇轩昂,英姿焕发,展现出大明乙丑科贡士的风貌,在文武百官跟皇帝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沿着白玉台阶一步步向前,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注视着这群大明王朝的新生力量,迎来自己人生中辉煌一刻。 特别是沈忆宸,获得了诸多官员的另眼相看。 因为先不论长相如何,单单这张年轻的脸庞,就足矣让人印象深刻。要知道在沈忆宸之前,明朝最年轻的会元郎,都已经年过二五,十八岁的会元开创历史! 当沈忆宸来到最前列的时候,他迎来了一个熟悉的目光,成国公朱勇站在勋戚行列前排位置,正注视着自己,脸上神情无比复杂。 对于朱勇而言,他是应该骄傲跟自豪的,历朝历代能有几人,亲眼见证自己儿子身为魁首,领衔新科贡士的辉煌场景? 只是沈忆宸越出色,朱勇一想起曾经关于入宗谱的对话,心情就忍不住有些百感交集。 两父子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沈忆宸继续往着奉天殿走去。 殿试前一日,鸿胪寺、光禄寺等官员,就已经在奉天殿周围摆放好了桌案。如果天气晴好的话,就直接露天考试,要是遇到大风或者下雨,就沿着奉天殿的长廊就坐。 不过这只是对于会试排名靠后的贡士而言,每房荐卷排名第一者,也就是会试排名前十八,将有资格入殿直面皇帝考试。 沈忆宸跨过门槛,步入大殿之内,明英宗朱祁镇此时正坐在龙椅之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群新科贡士。 特别是为首的会元沈忆宸,他下意识多看了几眼,有些惊叹于对方的年轻。 其实对于沈忆宸而言,又何尝不意外朱祁镇的年轻。毕竟以前关于皇帝的印象,都是在影视作品中,各种老谋深算帝王心术。 今日见到朱祁镇,也就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的年轻人,除了身穿皇袍高高在上之外,并无多少特殊之处。 难怪他对于王振的感情是亦师亦父,想想看幼时登基,面对一群堪称老油条的朝臣,所承受到的压力跟糊弄是可想而知的,很容易会去寻找一个精神依靠。 朱祁镇的身旁,站着一位身穿蟒袍的太监,毫无疑问他就是王振了。 此时的王振,也把目光放在了沈忆宸身上,眼神中蕴含深意。 说实话,相比较面对皇帝,看着王振这样的眼神,更让沈忆宸心中发虚,不知道这个大太监正在心中谋划着怎样的计策。 不过随着众士子入座,沈忆宸心中杂七杂八的想法,就被抛之脑后了。他打开桌上的试卷,全心全意的投入到殿试之中。 不管文官集团或者王振有何想法,那都是殿试考完之后的事情了,自己目前要做的,就是在殿试中力压群雄,展现出绝对的策论优势! 正统十年的策问卷很长,全文高达数百字,几乎不输于后世一篇命题作文。 但是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晰明了,简单浓缩下来就是一句话,皇帝在问:“我祖上成就辉煌,我该如何光前裕后?” 没错,这道题很好的展现出来了明英宗,第一段皇帝生涯的心态。那就是他并没有开始摆烂,励精图治想着如何能够承上启下,开创一段属于自己的太平盛世! 150 殿试(二合一) 151 惊世之作(二合一) 回答古代殿试的策问题,其实最简单的理解方式,就是把它当做一篇议论文来看待。 首先剖析出题者想要表达的事理,然后发表属于自己的意见,并且在写作过程中要观点明确、论据充分、论证合理、让人信服。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这篇文章是写给皇帝看的,千万别装逼指点江山、议论朝政,跟个愣头青似的认为整个世界就自己最清醒,能力挽狂澜献上治国良策。 真要这么放飞自我的写,那你得到的绝对不是皇帝一拍大腿,钦点状元喜提股肱之臣。 大概率是被读卷官当做沙币看待,堪称空谈误国的典范,直接就被刷了下去,连文章被皇帝看到的资格都没有。 沈忆宸上辈子可谓有着丰富的国考“申论”经验,面对这种策问题,首先就是剖析明英宗的心里想法,他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 明英宗朱祁镇是大明的第六位皇帝,排在他前面的分别是明太祖朱元璋,建文帝朱允炆,明成祖朱棣,明仁宗朱高炽,以及明宣宗朱瞻基。 建文皇帝朱允炆就不说了,没当几天就完犊子,一度被朱棣在史书上给抹除,直接跳过。 明太祖朱元璋跟明成祖朱棣,这两位都能称得上是大明皇帝中的猛人,也是后世继任皇帝的榜样,考题中祖上成就辉煌,主要说的就是这两人。 明仁宗朱高炽以及明宣宗朱瞻基,这两位在历史知名度上,就要远远逊色于前两人。 不过他们两个在位期间,开创了一个明朝著名的“仁宣之治”,号称历朝历代五大盛世之一。与汉朝文景之治,唐朝的贞观之治等等并列,得到了文官集团很高的评价跟推崇。 这里从死后的庙号也能看出来,“仁”字在古代是儒家认为道德规范的最高准则,也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理念。 “宣”字在古代经典里面,圣善周闻曰宣。一般是有所作为,使王朝中兴达到盛世的皇帝,才有资格使用这个字当做庙号。 可以说朱祁镇之前的明朝皇帝,除开建文帝朱允炆,个个都能算及格线之上的明君。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哪怕皇帝也是如此,轮到朱祁镇了肯定是压力山大。稍微哪点做到不好,就会被人拿出来比较先帝,这种心理状态之下,迫使他急切想要作出一番政绩来证明自己。 某种意义上来说,明英宗朱祁镇的这种心态,与王振建功立业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这对卧龙凤雏,才搞出土木堡之变的惊天操作,一波带走大明列祖列宗的积累。 既然明白了朱祁镇的心中想法,那么这道策问题就有了解答方向。 臣对:臣闻图治莫急于用贤,用贤莫先于修身。非修身固无以为取人之本,非用贤又无以为图治之要。 对策虽然不像八股文那般需要首句破题,但是最好不要开篇不知所云,得让读卷官眼前一亮,明白考生所要表达的意思。 沈忆宸想要表达的意思翻译过来,那就是谋求大治没有什么能比任用贤才更重要,而任用贤才的基础在于君主要先修身。 君主不修养好自身,压根就没条件作为选取人才的根本,不任用贤才,又没有办法作为谋求大治的关键。 沈忆宸的这段开篇,看似言辞并不算激烈,颇有些场面客套话的味道。 实则四平八稳,蕴含大学之道,那就是儒家圣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无论是君王还是臣子,想要有一番大作为,首先就得从自身修养做起。屁股歪了,你后面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做对,家国天下也是如此。 明英宗朱祁镇的最大问题,就是操之过急,本来年纪轻轻有着大把岁月,可以对北方蒙古、南方土司徐徐图之,结果却总想着一波把对方给打死。 其实有这个想法也不能算错,毕竟奋大明五世之余烈,国力处于巅峰期,操作得当的话是有机会一波搞定。 偏偏朱祁镇硬是搞出个三面作战,连口喘息时间都不给大明将士。土木堡要与蒙古瓦刺部进行决战了,决议亲征到大军就用了几天时间,连兵器都是临时发放的。 后世连个小学生都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急也不能急成这样子啊。这种情况下就算不战败崩溃,时间一长大军后勤也必然会出现问题。 沈忆宸知道历史走向,于是用了这个开篇,期望明英宗能看进去,好好提升自己任用贤才,避免大明中衰的出现。 不过就算看不进去,这种蕴含了“修齐治平”的开篇,也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没有哪个儒家官员敢说大学之道是错误的。 写完了首段开篇,沈忆宸又从《中庸》里面挑选了“为政在人,取人以身”,来作为自己后续儒家经典的补充,避免论点太过于单薄。 古代科举考试之所以在后世被人所诟病,除了内容固定、格式死板外,还有一点就在于它万变不离其宗。 哪怕就是跳脱了八股文的策问,儒家经典依然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就算考生想要证明自己观念,也只能举儒家先贤的例子,其他都不够说服力。 写完了这些,偏中间一段内容,就是拍皇帝马屁了。什么陛下聪明睿智,文武神圣,存二帝三王之心,绍祖宗列圣之统等等。 反正你能想到的新意吹捧方式,都尽量往上面填上几句。 原因就在于这场考试你的身份是天子门生,而不是帝王师,别把位置给弄颠倒了。殿试给皇帝提国策意见要注意用词“委婉”,提完了还得明白自己臣子身份。 天子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所谓的策问不过是对臣子能力考验罢了,哪需要一个区区贡士上手指导。 皇帝不要面子的? 所以歌功颂德这一段必不可少,也算是考生为自己前面的指导“豪言”买单,否则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沈忆宸的答题飞速,让奉天殿内出现了这么一副场景,很多考生还在冥思苦想之际,他卷面就已经密密麻麻一片,感觉都快要交卷了。 “先生,新科会元看来学问扎实,功底深厚。” 处于龙椅之上的朱祁镇,虽然看不清楚沈忆宸写的具体内容,但是答卷上那快要写满的文字,还是能隐约瞅见的。 相比较其他考生,沈忆宸从进入大殿之后就从容不迫,气度不凡。后续答题更是笔走龙蛇,没有一丝的迟疑,显得胸有成竹。 能走到殿试这一步,基本学识肯定是没问题的,不存在乱写一通的可能性。 往届殿试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狂生自嗨,不管不顾直抒心意一番。反正认为自己有“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能力,就等着皇帝慧眼识英才了。 要么就是真正的才华盖世,对于这场考试游刃有余,才会展现的如此轻松。 沈忆宸如今五魁首在身,离三元及第就只差最后一步,这种科举成绩很明显不可能是什么碌碌庸才、自嗨狂生,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性。 真正的文魁降世,掌控全场! “陛下目光如炬,沈会元确实卓荦不凡。” “喔,先生也是如此认为?” 王振认同自己观念,这点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皇帝开口谁敢反对? 但是王振还夸赞了沈忆宸一句,这就让朱祁镇有些意外了。 要知道王振历届殿试,很少公开表达自己的意见,更不会直言夸赞某位考生。 沈忆宸能得到一个“卓荦不凡”的评价,属实有些看重了。 听到皇帝的反问,王振笑了笑,然后躬身回道:“奴婢看过沈会元的诗词文章,确实文采卓越,如今又看到他殿试答题行云流水,想来是有着十足把握,才会下笔如有神。” “先生所言,倒是让朕愈发好奇沈忆宸所写内容了。” 明英宗朱祁镇与王振的私语,在宽广的奉天大殿中并不显眼,更别说让考生们听到了。 如若沈忆宸要是听到这段对话,估计得惊掉下巴,自己拒绝了王振的招揽,他还在皇帝面前帮自己说了两句好话,这个号称睚眦必报的大太监,什么时候改邪归正了? 其实并不是王振改邪归正了,而是那日在王山府邸对话后,他回去把杏榜翻了一圈,发现招揽其他新科贡士,恐怕还不如沈忆宸! 原因无他,殿内这有机会冲击状元的前十八名新科贡士,大多跟朝中文官重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绝对不可能加入阉党的。 那些出身寒门,背景清白的,对方能力底细如何,王振又来不及一一摸清楚。 招揽个抱大腿的有个屁用,自己缺这种人吗? 而且更重要的是,此时很多书呆子文人,还没有经历过官场的毒打教育,脑子圣贤书读多了一根筋。 对于王振这种专权宦官内心中极度鄙夷,要保持自己的文人风骨,甚至号称与之势不两立,这种人就更加难以招揽了。 选来选去,王振突然觉得还是沈忆宸这小子,符合自己的胃口。 有才却不迂腐,年轻却不幼稚,年少老成就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这点很多官场老油条都做不到。 并且沈忆宸这小子还明确表示了,他不会与自己为敌,也与文官集团不是一路人,这点就让王振很满意。 与其看着“敌人”扶植自己人上位,还不如扶植一个中立第三方,至少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忆宸背后还站着成国公朱勇。 勋戚集团武将出身,可是与文官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有成为盟友的可能性。 毕竟自己日后想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也离不开这群勋戚武将的支持。思前想后没有其他更好人选了,沈忆宸还算是凑合能用,就便宜这小子了。 站在龙椅下方的读卷官,户部侍郎掌光禄寺奈亨,隐约听到了王振与朱祁镇的对话。 这个奈亨是阉党的铁杆成员,一路抱着王振大腿上位,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翁父如此看好沈忆宸,那必然是有着招揽之意,自己不如再添把火博个人情? 想到这点,奈亨内心里面就热了起来,自己之前咋就没发现,原来翁父看好的新科贡士是沈忆宸呢? 早知如此的话,就应该与之结交打下关系,毕竟年仅十八的会元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话说回来,该如何添这把火呢? 奈亨往朝堂扫视一眼,看到了同为读卷官的内阁首辅杨溥跟兵部尚书徐晞。 明朝为了提高科举公平性,以及制衡读卷官的权利,把殿试读卷官人数扩充到了十七人之多。 这么多人,不可能每人都推选出一个自己心仪的状元吧,终究还是得排出一个位置高低,上下尊卑。 很明显,这个排序标准自然以权利为主,内阁跟六部主官占据着很大比重。 兵部尚书徐晞善于谄媚,也是阉党中人,被王振一手提拔到了尚书之位。想要扶植沈忆宸上位,他是不可或缺的同党助力。 但是光靠着自己两人,意图就太明显了一点,而且也很容易引起以内阁为首文官集团反对,得找一个人平衡下。 这个平衡之人,奈亨选定了内阁首辅杨溥,身为“三杨”中最后一位阁臣。杨溥无论是身份地位、名气尊崇上,满朝文武能与之比拟的不多。 他要是站出来认可沈忆宸,那么状元头衔就是板上钉钉之事。 但问题又来了,这么让杨溥支持沈忆宸呢? 这位可是内阁首辅,文官集团的领头人,想要让他为阉党徇私简直跟做白日梦没区别。而且杨溥博览群书,学识非常恐怖,想要获得他的欣赏认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翁父与皇上的对话夸赞,到底是沈忆宸真有这个本事呢,还是强行吹嘘的? 就在奈亨感到束手无策之际,他却看到杨溥自己动了,开始在考生之中穿梭巡视考场,最终停在了沈忆宸的桌案旁边。 杨溥早年间任太子洗马,侍奉太子朱高炽,也就是后来的明仁宗。 因此而得罪了当时的汉王朱高煦,被诬陷关进诏狱,却在狱中勤奋读书,从不间断。 利用十年时间,把经书史籍通读数遍,造就了他极其夸张的学识功底。 学问上有任何弄虚作假之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杨溥此时注视着沈忆宸的这篇策问,开篇的中正大道,就让他感到眼前一亮。 要知道文章很多时候都映射着一个人的秉性,像沈忆宸这般年少成名的士子,大多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很容易想着要靠谏言搏出位,此举可谓犯了殿试大忌! 就算能克制住自己谏言冲动,也大多在答卷中激扬文字,显得过于浮躁跟兴奋。 不过这点也能理解,读书人学成文武艺,不就是为了货与帝王家? 殿试当着皇帝面,自然想着自己的文章能被钦点取中,此等情绪按耐不住,实属正常。 但是在读卷官眼中,你们这群新科贡士可能有些人年纪不一定小,却几乎没有任何实际的从政经验,在官场上属于彻彻底底的雏鸟。 就你这水平,来跟我夸夸其谈定国安邦,别开玩笑了。真放你为官,能治理好一个县吗? 所以很多考生都没觉悟到这点,就想着抓住机会,把自己心中抱负一览无余。岂不知他们这般做法在官场老油条眼中,简直就跟笑话没什么区别。 杨溥继续往下看去,除了开篇观点四平八稳,蕴含大学之道外。后续内容引古论今,切中时政,显示出扎实的经史功底。 并且下笔老练,条理分明,如若不是自己亲眼见证一个个字,从沈忆宸的笔下浮现出来,杨溥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新科贡士所写的内容。 特别是最后收尾的总结,认为皇帝“远足以追配二帝三王之道,近足以光昭祖宗四圣之业”。 这份低调沉稳,完全处于年少轻狂的对立面,太他娘的老成谋国了! 让杨溥自己凭心而论,能有这番觉悟的时候,都是在遭受十年牢狱之灾,经过了一番大彻大悟。 沈忆宸如今才多大的年纪,能与当时年过四十的自己相提评论? 看着杨溥这位内阁首辅,久久站在沈忆宸的桌案旁边没有挪身,这种奇怪景象,让在场的其他读卷官都感到莫名其妙。 莫非是沈忆宸这名新科会元失了智,在殿试答卷中写出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犯忌言论,才会让见多识广的内阁首辅都如此震惊? 抱着这份疑惑,又有一名读卷官悄悄站在了沈忆宸的身后,想看看他到底写了什么。 这一看不打紧,受到的冲击几乎丝毫不弱于杨溥,这种策问文章的深度跟稳重,是一名年近十八岁的年轻人能写出来的? 要是换做其他考试,估计这名读卷官心中就怀疑代笔作弊了。 但是殿试的考题,是皇帝在众多题目中亲自挑选出来的,总不可能当今天子联合作弊吧? 有了第二个,就有第三个,“吃瓜群众”的好奇心是挡不住的。 很快乙丑科殿试就出现了这么一副奇景,几乎所有的读卷官把一名考生给团团围住,脸上表情大多震惊意外。 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镇,都有些愣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沈忆宸又写出了何等惊世之作? 151 惊世之作(二合一) 152 状元之资(二合一) “先生,沈忆宸到底写了什么,朕心中也颇为好奇。” 朱祁镇毕竟才十八岁,就算幼年继位当了十来年皇帝,少年习性也没办法完全抹杀。 见到这种无法理解的场面,他下意识就向王振问了一句,期望从老师这里得到答案,甚至还生出了一股也去瞅一眼的想法。 “陛下稳重,待到阅卷完后御前跪读,自然能得知沈会元文章内容。” 王振提醒了一句,读卷官有监督考生的职责,他们可以随意走动巡视考场。 你身为皇帝,就必须得正襟危坐,展现出天子威仪。就算心中好奇,也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有任何动作。 不得不说,王振可能别的方面都是坑货,但在教导明英宗帝王学术上面,非常的称职。 让一个八岁继位的小屁孩,硬生生没有成为被群臣给摆弄的“傀儡”,就算后面仗打的稀烂成为叫门天子,在任期间权势也始终掌控在自己手中。 听到王振的话语,朱祁镇沉下心来,恢复到如常的状态中。 《左传》里面有一句名言,叫做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对于天子而言也是一样的道理,只有让别人看不穿自己内心的任何想法,才能让群臣保持深不可测的敬畏感。 此乃帝王心术,驭下之道。 “是,先生。” 朱祁镇点了点头,不再把目光放在沈忆宸身上,而是挺直脊背目视远方。 不过相对于其他考生而言,他们可不需要习得什么帝王心术,见到沈忆宸如此受到读卷官的重视,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新科贡士进入午门的时候,就以单双号为划分,站队成了两列。就算是来到了奉天大殿,列队依然没有改变过,会试排名第二的贺平彦,一直都处于沈忆宸的左侧。 他此刻看着读卷官们团团围住沈忆宸,内心里面简直是万分不解。殿试不过区区一道策问题,新科贡士都没有任何执政经验,能写出什么花来,值得如此关注? 想到这里,贺平彦抬头把目光看向了自己舅舅,吏部尚书王直,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暗示。 只是这一看,却让贺平彦感到心中一凉! 只见吏部尚书王直脸上,出现了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这对于官海沉浮几十年的部院大臣而言,绝对是非常罕见的情况,贺平彦瞬间就明白了事情不简单。 莫非沈忆宸真就是那个天选之人,一篇策问也能技惊四座? 相比较贺平彦的警觉跟心机,会昌伯之子孙绍宗,就显得要头脑简单许多。 他见到读卷官围观沈忆宸答题这一幕,居然第一反应是想要探过去脑袋,看看沈忆宸到底写了啥。 如若不是殿试对于考试规章放松了许多,他这个举动要是放在会试里面,会直接按照舞弊处理赶出考场。 瞅了半天,桌案间隔距离甚远,加上又有读卷官阻挡视线,孙绍宗自然是看不到什么。 这让他心中也是愈发躁动起来,沈忆宸如今已经两元在手,该不会真让这小子连中三元了吧? 状元及第在官场上面受到的重视跟优待,与其他新科进士不可同日而语。只要自己不作死犯事,殿阁部院大臣身份指日可待,那时候想要报仇可就难了。 其实这群新科贡士中,受到此景冲击最大的,就是会试排名第三,并且坐在沈忆宸身后的杨鸿泽。 作为被礼部尚书胡濙,以一己之力推进来的会试五经魁,杨鸿泽身上可谓承担着复兴文官权威,对抗阉贼专政的重任。 也正是基于此等理念,在礼部尚书胡濙的教导下,杨鸿泽把沈忆宸给当做了自己最大竞争对手。 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内心里面是看不起沈忆宸的。认为此人并没有真正的文人风骨,更没有重气节、轻生死的勇气,日后面对宦官专权,必然会成为大臣里面的绥靖派! 不能为己所用,未来还有妥协敌人的风险,那么沈忆宸就处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只不过相比较共兴社的高调,杨鸿泽各方面都不显山露水,把这份敌意深深的隐藏在了自己心中。并且对于他而言,抗衡沈忆宸还不是出于什么自私心理,而是大义之举! 吾等文人,就当与阉贼势不两立! 沈忆宸首尾两端,忠诚的不绝对,那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所以殿试杨鸿泽抱着必须战胜沈忆宸的理念,结果却看到了包括内阁首辅在内的文臣读卷官们对他的重视,这点让杨鸿泽感到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如此欺世盗名之辈,要是殿试夺魁,那恐怕日后大明都将沦陷在阉党魔爪之下! 可能是察觉到身旁读卷官越来越多,内阁首辅杨溥这时候反应过来,清咳一声提醒众人,然后离开了沈忆宸身边,继续巡视着考场。 很快他又在商辂的身旁停了下来,这位考生的文章见解独到、论述精辟,让杨溥看后也是忍不住接连点头。 按照此等水平推算,乙丑科的殿试,真可谓是人才济济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很快日上三竿临近中午。朱祁镇为了保持天子威仪,在龙椅上正襟危坐了接近两个时辰,此时已经感觉到腰酸背痛,准备下殿离场了。 要知道殿试虽然考一天时间,但是皇帝却不会坐上一天,大多待上一两个时辰便会离开。 甚至还有像正德皇帝沉溺豹房玩乐,嘉靖皇帝沉迷修仙问道的,干脆缺席殿试“不御殿”。 相比较起来,年轻的明英宗朱祁镇,已经算是尽职尽责的“劳模”皇帝了。 同时随着中午到来,监考官员跟考生们,也要准备进食午膳。 殿试的午餐由光禄寺造办,规格待遇挺不错的,有鹿一只,猪二口,羊三只,鹅十二只,熝猪肉八十斤等等美食。 但是这些东西,只有考官们才有资格享受,发放到考生手中的午饭,就只剩下馒头两个,汤一碗了。 不过哪怕如此,绝大多数考生宁愿饿着肚子,也不敢吃这顿饭。 倒不是嫌弃饭菜不好,而是在于殿试过程中,原则上是不允许上厕所的。后果就跟会试去茅房的理由一样,会被认为是对皇帝的大不敬。 冒着影响功名的风险,就为了不挨一顿饿,相信有点脑子会权衡利弊的考生,都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就在明英宗朱祁镇起身,准备离场的时候,殿下考生中也有一人同步起身,准备交卷了。 这个人就是沈忆宸! 早在面见王振谈崩了之后,沈忆宸就已经作出了决断,殿试一定要抢在明英宗朱祁镇退场之前交卷。 原因就在于殿试名义上皇帝有着主考官的身份,所有考生都是天子门生。 实际上皇帝并不会自己亲自审阅试卷,而是交给了读卷官们评阅,最后在文华殿举办一个“读卷”仪式,把选定好的一甲前三御前读卷。 读完之后,由司礼监宦官将试卷呈于御案,这三份具体如何排名,就看最后的“御笔”钦定, 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如果内阁与皇帝跟司礼监关系融洽,状元、榜眼、探花的排名,就取决于读卷的顺序。 哪一份试卷最先开始读,这个考生基本上就是状元了。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发生,皇帝不满读卷官的排名,会下旨继续宣读下去,一般以十二份为准。 但这种场面非常罕见,往往“十不存一”。 因为皇帝也是需要遵守游戏规则的,你无视大臣定的顺序自己乾纲独断,意味着向天下表明不信任相关科举官员。他们只能辞职以自证清白,将引发朝堂的大地震。 所以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皇帝必然不会无视次序规则。 沈忆宸回绝了以胡濙为首的文官集团示好,又拒绝了王振的宦官集团招揽,相当于得罪了双方势力。 虽然殿试考前面对众新科贡士,展现出一副信心满满霸气十足的模样。但其实沈忆宸并没有把握,自己的试卷能出现在前三读卷中。 甚至就连进入前十二,沈忆宸心里面都没底。 想要打破这种局面,突破口就在皇帝身上,只要明英宗朱祁镇认同自己的文章,那么读卷官就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连前十二都不给排进去。 提前交卷,就是唯一能吸引到皇帝注意的方式,一旦错过了,那么自己的科举命运,就将完全交到读卷官手中了。 沈忆宸站起身来后,吸引了大殿之内所有的目光,很多人脸上都浮现出诧异的表情。 要知道殿试能考到日落天黑,很多考生为了确保没有任何错误遗漏之处,会十遍八遍的检查自己试卷,不到最后时分绝不交卷! 就算有提前的,至少也得到下午吧,哪有提前这么多,上午就交卷的猛男? “沈忆宸敢提前如此之多交卷,就这般自信吗?” “之前看他的答卷文章,颇具老成谋国之风,为何现在又表现的如此年少轻狂?” “沈忆宸果真异于常人,开创了很多大明朝先例,以往殿试还真没有上午就交卷的考生。 “终究还是年轻了,沉不住气乃是官场大忌!” 别说读卷官们感到意外了,就连同场竞技的考生,看到沈忆宸交卷了,内心里面也是惊讶不已。 卧槽,自己就连文章都还没写完一半,更别提检查誊抄了,沈忆宸能这么快?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吗? “出风头也不是这般出法,我就不信他仔细检查誊抄了。” “考前就狂妄至极,把状元给视为囊中之物,现在看来要自食苦果了。” “如此看来,之前众读卷官围观沈忆宸答题,并不是他写出了什么惊世之作,恐怕是震惊于堂堂会元写的太烂吧!” 伴随着众考生的心中暗想,沈忆宸慢手慢脚转身,准备走向东角门的受卷官处纳卷。 殿试虽然存在当堂审阅的可能性,但不像童子试那般,考生有主动提出来的资格,全凭皇帝自己决断。 沈忆宸目前能做的,只是吸引到朱祁镇的注意力,然后就赌一把运气了! 赌赢了获得皇帝青睐,自己将稳居一甲前三。 赌输了交由读卷官定夺名次,按照得罪朝堂两大势力的背景,恐怕前途渺茫。 无错 一步步向前迈动,沈忆宸无比期待着身后,能传来一道声音。 只是穿过众考生桌案,即将要走到受卷官面前,却迟迟没有等到这道声音的传来! 就在沈忆宸感到有些绝望之际,宽旷的奉天大殿里面,出现了一道传旨声:“陛下有令,宣新科会元沈忆宸上殿交卷!” 赌赢了! 霎那间,沈忆宸心中忍不住的狂喜,然后就感觉自己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般。 “臣,遵命。” 转过身来,沈忆宸朝着龙椅方向磕头谢恩,然后沿着离开的方向,一步步折返回去。 望着沈忆宸“去而复返”,这一路上的新科贡士们,心中情绪更是无法言喻! “这是何等运势,居然能获得圣上当堂审阅?” “只要圣上不给出恶评,沈忆宸就稳居一甲前三了吧,真是羡煞旁人。” “交卷早就有此等好处吗?早知这样,吾就算是拼了老命,也得抢在沈忆宸之前交卷,获得陛下钦点的机会!” “时也运也,沈忆宸恐怕得齐聚六首了。” 伴随着各种向往羡慕眼神,沈忆宸一步步走到了龙椅下方的台阶,王振已经等候在那,准备把沈忆宸的试卷呈于御案。 “劳烦了,王公公。” 沈忆宸颔首低眉的朝着王振感谢了一句,不管自己是否得罪了对方,只要没有公开撕破脸皮,他都不想与之为敌。 本来按照沈忆宸的预测,王振肯定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看,结果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一幕出现了。 王振居然面带笑意的回了一句:“沈会元大才,获得了圣上亲阅,果真是有状元之资啊。” 到了王振这种级别,特别是在金銮殿的殿试现场,他绝对不会说一句毫无干系的废话。 “状元之资”这四个字,当初已经在王山府邸说过一次,那是王振给出的招揽条件。 只要自己答应加入阉党,状元头衔三元及第唾手可得! 如今他又强调了一遍,意思肯定不会有太大变化,王振依然认可自己为殿试状元。 那么问题来了,王振为什么要这样? 自己明明就拒绝了他的招揽,不被打击报复已实属幸运,还能获得对方支持青睐? 史书上可是白纸黑字记载着王振性格睚眦必报,得罪他的文武官员都没有好下场,自己又凭什么能超脱出来? 沈忆宸此刻心中可谓满满疑惑,在殿试场合之下,却没办法多说。 不过就算是问出来了,王振恐怕也不会给这个答案。 试卷在众人目光中,被呈放在御桌之上。朱祁镇早就对沈忆宸所写内容感到好奇了,他的提前交卷,恰好给了朱祁镇名正言顺提前审阅的机会,可以说是阴差阳错之下的一拍即合! 摊开这份答卷,书写内容远比朱祁镇预料的要长。要知道殿试正常一篇文章字数,也就是一千字左右,沈忆宸这篇恐怕往着三千字走了。 而且先不论文章质量如何,单单这手字,就让朱祁镇感到惊叹不已。 他之前在宫中见过最工整规范的“馆阁体”,就出自翰林学士沈度之手。如今看沈忆宸的这笔字,几乎不输于沈学士,同样的婉丽飘逸,雍容矩度。 而且要明白,这可是殿试现场誊抄的试卷,沈忆宸还承担着考试的压力。能有如此稳定发挥,更是展现出了他的能力跟心理素质。 明英宗朱祁镇,自认为没有小看过沈忆宸,之前几次与先生聊天,也称赞了这名新科会元的才华。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 带着先入为主的惊叹,朱祁镇继续审阅起了沈忆宸的文章内容。这一眼望下去,可谓字字珠玑,深得我意! 朱祁镇都没有想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先生王振以外,还有个人如此了解自己心中理想抱负。 唯一让他稍感遗憾的,就是沈忆宸文章描述略微保守,还是修身揽贤的那套,没有完美展现出自己心中雄才大略。 不过瑕不掩瑜,此篇文章足矣列入一甲前三,新科会元之才实至名归。 “不错。” 淡淡吐出这两个字,朱祁镇就把沈忆宸答卷给放下了。 可能对于一般人来说,“不错”的评价好像不太高,甚至还有着客套话的嫌疑。 但是对于皇帝而言,这就是认可的标准答案。要是朱祁镇大肆夸赞的话,那么这场殿试将被提前终结,状元已经不可能还有第二人选。 “臣,谢陛下圣评。” 不管评价是好是坏,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沈忆宸能做的只有磕头道谢。 而此等情景放在旁人眼中,就意味着沈忆宸已被提前钦点,稳居三鼎甲行列。 可能事先谁都没能料想到,会出现殿试钦点的情况出现,更没有料想到,这个被钦点之人是沈忆宸。 只能说天命如此,谁也阻挡不了。大明第二位三元及第文曲星,就差最后临门一脚了! 152 状元之资(二合一) 153 驱虎吞狼(二合一) 连绵的春雨依旧没停歇,沈忆宸撑着油纸伞走出紫禁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宛如梦一场。 自己在大明的科举生涯,就这般结束了吗? 说实话,这种感觉就如同毕业季离开学校一样,仿佛告别了一段过去的人生。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寒窗苦读圣贤书了,未来迎接自己的,将是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官场。 到那时,自己又能否在功名利禄、势倾朝野中,保持着曾经的初心? 想到这里,沈忆宸笑了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话听着让人感到热血沸腾,想要以行践言又谈何容易? 皇城脚下商贩行人的喧嚣,打断了沈忆宸脑海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想法,他开始思考更为现实的问题。 那就是殿试最后交卷阶段,王振的举动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点沈忆宸深信不疑,特别是对王振这种人而言,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你一把。 今日你从他那里得到了多少好处,来日肯定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自己又能给予王振什么回报呢? 左思右想,沈忆宸认为自己最大的价值,可能就是那个还未到手的三鼎甲功名了。 莫非王振还是没有死心,一定要把自己绑定在阉党的战车上? 说实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当初在王山府上的对话,让沈忆宸可是忐忑了十几天,现在王振又添上一桩,还让不让人活了。 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自己实力太弱,面对王振这种专权官宦,几乎没有抗衡的能力,只能小心翼翼地对待。 不过谨小慎微,总比骄傲自大要强。 毕竟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迎着春雨,沈忆宸回到了成国公府,却意外看见朱仪站立在府门前。 “沈忆宸,你还是习惯于提前交卷。” 朱仪淡淡说了一句,乡试起沈忆宸就每日提前交卷,他就预测到殿试大概率也是如此,果然猜测没错。 只是这个时间点,有些过于提前了,还未曾听闻有新科贡士上午就交卷的。 不过从这句话中,沈忆宸也能得知,朱仪站在这里不是什么偶然,就是在等着自己。 “大公子,是有何要事吗?” 沈忆宸反问了一句,没有弯弯绕绕。 朱仪段位可比朱佶强太多了,他向来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在此等候自己,定然是有事要说。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告知你一声,父亲大人已托媒人与泰宁侯府合婚对了生辰八字,并且双方交换了婚书。” “下一步就是选个良辰吉日举办婚事,不知沈姨娘多久到京,你的大婚之喜可别错过缺席了。” 就这事? 沈忆宸感觉没那么简单,至少这件事情不值得让朱仪冒着春雨等候自己。 “多谢大公子相告,书信我已托人传回了应天,母亲应该很快就会动身北上。” 放榜定亲的第二日,沈忆宸就写好了书信,并且让矿工王能走驿站加急前往应天府。 同时让他再找叶宗留要几个人,一路护送着母亲沈氏北上来京。 说实话,让母亲沈氏来京这件事情,沈忆宸早就想做了。 毕竟随着自己在成国公这里愈发受重视,林氏心中的敌意就越大,很难保证千里之外母亲的安全。 与泰宁侯府的婚事,算是给了沈忆宸名正言顺的理由。并且现在有了参与海外走私分成的一大笔钱,他也能支撑起母子二人在京师的生活所需,而不必寄人篱下。 “你做事情就是稳妥,这点比二弟强上许多。” 听见朱仪转而提及到了朱佶,沈忆宸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才是对方真正想说的东西。 “大公子,有话不妨直言。” 俗话说与聪明人聊天就是轻松,但这句话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聪明人站在自己这一方。 如果不在,所谓的聪明人可能就心机似海,你完全摸不透对方想的是什么。 相比较于跟朱仪打交道,沈忆宸甚至更愿意与朱佶争斗,前者就像是一条老谋深算的狐狸,后者标准纨绔子弟想做什么都写在脸上,应对要简单的多。 “你这十来日在府中准备殿试,对于外界发生之事了解不多。” “二弟昨夜心烦气闷与人喝酒,说了一番会试前你与父亲大人拜访钱掌院之事。再加上拜见座师那日,钱掌院好像说了他据理力争改变排名,把你取中为会元的话语。” “这两件事情要是被有心人联系起来,恐怕会生出一场流言蜚语。” 听完这话,沈忆宸脸上表情有些凝重了。 科场流言蜚语有多大杀伤力,弘治年间才子唐伯虎的“科举舞弊案”,已经给出了一份答卷。 就算最终调查结果为“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但皇帝为了平息众怒,依然选择各打五十大板,断了唐伯虎的一生前途。 沈忆宸不知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闹大了会很麻烦,特别现在处于殿试阅卷期间。 另外还有一点让沈忆宸不解,那就是朱佶有那么蠢吗? 这件事情能被嫡长子朱仪知道,就意味着闹大了想要瞒过成国公朱勇,是不可能的事情。 成国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就连自己这个婢生子都清清楚楚,他身为嫡子会这点都不知道? 朱佶跟林氏的野心,无非就是次子夺爵,继承朱勇的公爵之位。就算是想要排除自己这个威胁,用这种蠢比手段岂不是自绝于成国公? 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只会是朱仪。 并且客观而言,在朱佶夺爵道路上,朱仪的威胁愿甚至于自己。 矛盾好歹也要分个主要跟次要吧,损人不利己,就算朱佶有这么蠢,沈忆宸也不相信林氏会跟着蠢,他隐约感觉这背后逻辑有些问题。 看着沈忆宸脸上神情的变化,朱仪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到笑容。 然后他往前跨了一步,轻轻拍了拍沈忆宸肩膀继续说道:“此事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在得知二弟酒后胡言乱语,我就已经警告了同桌之人,保证他们会守口如瓶。” 面对朱仪这番言语举动,沈忆宸心中的警惕反倒更深了。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朱仪始终在监控着朱佶,对于他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所以动作才会这么快。 能监控朱佶,同样也能监控自己,看来这件事情过后,要好好问问苍火头,身旁有没有异常之人。 “大公子真乃雷厉风行。” 朱仪自然也是听出了沈忆宸话中别有深意,他轻轻一笑道:“我这除了帮你,也是在帮成国公府。” 不愧是嫡长子,还未袭爵,就继承了朱勇那套“一荣俱荣”的理论。 当然,就算存在疑点,怎么说朱仪也是帮了自己。 沈忆宸还是拱手称谢道:“今日大公子相助铭记于心,如无其他要事,在下就先回府了。” 看着沈忆宸打算离开,好像并没有后续动作,朱仪于是开口道:“沈忆宸,这件事情你就没想着要讨回一个公道吗?” 听到这话,本来准备转身的沈忆宸,脸上出现了一抹玩味神情。 高手过招,最怕的就是不知道对方底牌是什么,一旦打了出来,那么压力就会骤降。 朱仪玩的这手,还是驱虎吞狼之计。 “大公子,想要在下做何动作?” 既然已经出底牌了,沈忆宸也就不藏着掖着打谜语,直接问朱仪想要得到什么。 “我认为父亲大人,应该知道这件事情。” 时至今日,朱仪终于取下了“兄友弟恭”的面具,开始展现出他身为“精英二代”的手段了。 拿我当枪使? 换做刚来京师的时候,面对朱仪的这番手段,沈忆宸绝对是不为所动,会继续选择隐忍。 但是放榜定亲那日,沈忆宸就已经改变观念,日后攻守之势异也,将轮到自己来主动出击。 燃文 特别母亲沈氏也将来到京师,沈忆宸可不想她时刻处于针对报复的危险中,必须扫除一些隐患。 这件事情如果利用的好,将对林氏母子二人造成沉重的打击,甚至可以幻灭朱佶夺爵的希望。 不过沈忆宸可不会就这么傻乎乎的跑到朱勇面前告状,相反要从长计议,并且把朱仪也给拉下水。 想玩驱虎吞狼,就得有被反咬一口的觉悟,作壁上观没那么容易。 “大公子提醒的是,在下明白了。” 沈忆宸拱了拱手,不再多言,转身走入了公府角门之中。 望着沈忆宸的背影,朱仪脸上并没有计谋成功的喜悦,相反他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沈忆宸此子,并不是一个容易操控摆弄的人。 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自己都置身事外,就算沈忆宸日后没有动作,也加大了他与朱佶之间的冲突隔阂。 …… 夕阳西下,随着奉天殿最后一名新科贡士,来到了东角门受卷官处纳卷,意味着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彻底结束。 十五日晚,文华殿灯火通明,受卷官把汇总上来的三百份考生试卷,送到了弥封官处进行弥封糊名,再盖上关防印。 与乡试、会试不同,殿试没有誊录官朱笔誊录这步。一旦完成了糊名,就将由掌卷官直接转送至东阁读卷官处阅卷。 三月十六日卯时,十七位读卷官步入东阁审阅试卷。整个阅卷过程是流转制,每一份试卷将在不同考官手中反复评阅。 认为可取的,就会在试卷上面画一个“○”,认为写的不太行,就会画一个“×”,不好不差就什么也不做。 得到的圈越多,就意味着最终排名越高,得到叉的试卷,将直接被判定在三甲名次里面。 不过流转评阅之前,排名靠后的读卷官,往往会把判定的会试前十二试卷挑出来,先一步提前呈交到阁老跟六部主官面前。 也就是说这十二份试卷,就是殿试的前十二名,不参与什么圈圈叉叉的审阅,直接获得御前跪读的资格。 当然三鼎甲的诞生,也是从这十二份试卷里面选出。 沈忆宸的试卷被皇帝亲阅,毫无疑问排在了前十二的名次里面,甚至是放在了一甲前三的位置。 不过是否御前读卷第一,默认为正统十年乙丑科的状元,还没有最终的定论。 因为各方势力的争斗依然暗流涌动,状元头衔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出去。只要皇帝没有明确钦点沈忆宸,那么群臣就会装聋作哑,推上去自己选定的后辈。 看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十二份试卷,坐在首位的阁老杨溥,环视一周后开口说道:“诸位,本届殿试前十二已经选定出来,接下来就是共同推选三份御前读卷。“ “还望各位秉持公道之心,为大明挑选英才。” 明朝正统年间内阁已经有了地位差距,也有了主议阁老,却并没有明确的首辅、次辅之分。 不过内阁“三杨”地位超然,如今杨荣、杨士奇均已病故,仅存的杨溥当仁不让有了“首辅”之尊,殿试读卷官也默认以他为首。 听到这话,众读卷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杨元辅所言甚是,那本官就开个头,认为这三份试卷有三鼎甲之才,居中那份更当魁首之资。” 户部侍郎奈亨没有客气,当即推选出桌上的三份试卷,居中那份从笔迹上看,乃沈忆宸所作确定无疑! 昨日殿试沈忆宸交卷阶段,王振所说的那句话,站在最近的奈亨可谓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说之前,他对于王振心属沈忆宸状元,还有些存疑的话,那么当“状元之资”四个字出来,就已经毫无疑问了。 奈亨身为铁杆阉党,户部侍郎之位都是抱大腿坐上来的,自然的讨王振欢心。 翁父想要取中谁,我就推选谁,忠贞不二! 在座的其他读卷官,看着奈亨推选出来的试卷,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面却跟明镜似的。 因为到了殿试这一步,糊名基本上就相当于一个形式了。先不说能通过笔迹文风确认,单单巡视考场这点,文章事先都看过了,还能不知道是谁写的? 所以奈亨推荐这三人,除了沈忆宸是皇帝亲阅不确定外,其他两人都是阉党子弟。 这吃相有点难看啊,想把三鼎甲给包圆了? 既然有人带了头,殿试排名关乎着己方势力新生力量,那么其他的读卷官自然也不会客气。 很快礼部郎中站起身来,也推荐出三份试卷,分别是沈忆宸、贺平彦跟杨鸿泽。 并且把杨鸿泽给摆放在了首位,很明显要定他为状元。 “本官认为此三人文采卓越,当为三鼎甲。为首试卷更是词华典瞻,字字珠玑,可为状元!” 礼部郎中的这三份试卷,基本上属于整个文官集团互相妥协的结果。 贺平彦是吏部尚书王直外甥,加上他本身优秀的学识跟手段,三鼎甲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不过也恰恰因为他是王直外甥,十七名读卷官中就有王直存在,他可没有后世张居正的权势跟地位,怎么也得低调一点避嫌。 能进入三鼎甲,就意味着能直通翰林院,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状元头衔实在太打眼了,王直没有把握能压在外界的流言蜚语跟非议,只能让贺平彦低一头。 杨鸿泽是礼部尚书胡濙推选之人,身份背景异常低调,而且还是出身寒门。在会试之前,可以说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完全属于异军突起的类型。 由杨鸿泽当状元,即能卖胡濙面子,得到他对于贺平彦三鼎甲的支持,还不会引人瞩目。 甚至说不定在广大文人士子眼中,把杨鸿泽高中状元,当做是寒门逆袭。为这届乙丑科殿试阅卷,增添些许公正口碑,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沈忆宸,那是没办法,皇帝亲阅的面子必须给。 “本官附议李郎中,此三份试卷却属佳作。” “没错,特别为首试卷出类拔萃,当大魁天下。” “本官也认同李郎中高见。” 几乎就是一瞬间,在场有五六名官员赞同礼部郎中推选的三鼎甲试卷,胜利的天平逐渐往着杨鸿泽那边倾倒。 “本官不认同!” 一道深厚声音响起,翰林院侍读学士站起身来,表示对礼部郎中推选的反对。 “本官认为奈大人挑选那份居中试卷,雅文绩文,湛深经术,开风气之先,为艺林楷则!” “此文如若不能独占鳌头,当翰林之耻!” 这名翰林侍读学士,并没有钱习礼的任何授意,纯粹是出于公道之心,认为沈忆宸的文章技惊四座、力压群雄! 只是他这一站出来,让很多人脸上表情有些诡异,翰林院这群老学究,居然与阉党站在了一起,属实开了眼界…… 沈忆宸这篇殿试文章,打破了大明官场的次元壁。 “本官也认同于学士之言,此篇文章可为状元。” 兵部尚书徐晞淡淡说了一句,除开阉党身份,他也跟成国公朱勇共事过。 论才学、论背景、论人脉,沈忆宸样样不差,还被皇帝给亲阅了。 就这都不能被评为状元,真是翻了天! 有了六部主官入场,礼部尚书胡濙、吏部尚书王直、阁老马愉等人,也开始纷纷表态。 像什么解元、会元头衔可以退让,状元涉及到朝堂之争,是绝对不可能退让的。 于是乙丑科殿试出现了罕见了一幕,十六名读卷官八比八打成平手,支持沈忆宸的跟支持杨鸿泽的,居然各占一半! 不过支持杨鸿泽的读卷官群体中,高官重臣比例更多,沈忆宸处于了劣势! 此刻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杨溥,他身为内阁元辅,有着至关重要的决定权。并且他还是文官首领,不可能支持阉党所推选的成员,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 就在此时,一名司礼监的太监走进了东阁,望着在场的众位读卷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诸位大人辛苦了,翁父托小的给带句话,陛下认为沈会元学问扎实,功底深厚,不知这次殿试可排第几?” 说完之后,这名太监也不管众读卷官反应如何,大摇大摆的就转身离去。 面对此景,很多读卷官面露愠色,王振也太猖狂至极了,把文官尊严给置于何地? 陛下看好?恐怕是这个阉贼自己看好,然后假传圣旨吧! 之前还疑惑奈亨为何会推选沈忆宸,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此子就是阉党成员! 如果此时沈忆宸知道这一幕,估计会感谢王振八辈子祖宗。 本来自己在殿试上,就深得杨溥的欣赏,不出意外的话最后那一票,大概率是投给自己的。 偏偏王振整这么一出画蛇添足,明中期的文官可没有刘瑾、魏忠贤时期那么软骨头,不服宦官当权的大把。 或者可以这么说,口服心不服的更多! 你这么一操作,就算原本中意自己的读卷官,此刻都不敢再继续支持,怕被扣上一顶阉党的帽子。 什么叫做帮倒忙?王振可谓深刻演绎了一把,只是不知道他这是有心,还是无意了。 “元辅大人,还望进行最后定夺!” “李郎中所荐,乃正气浩然之作。” “没错,展现出来了吾等文官的风骨!” 数名支持杨鸿泽的官员,指桑骂槐的暗示了一番,而之前支持沈忆宸等人,此刻神情复杂,不敢放言。 杨溥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表情,神情有些漠然,然后站起身来。 面对众读卷官期待的眼神,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出现了,杨溥晏然自若开口道:“本官认为奈侍郎所推选试卷更胜一筹,可为乙丑科殿试魁首!” 什么? 在场一众官员,仿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文官老大也能“投敌”的? 可能是为了明确自己表态,杨溥直接把沈忆宸的试卷,单独给摆放在桌面正中位置,再一次强调道。 “此份试卷文才卓越,蕴含圣贤大道,本官将御前读卷,等待圣上御笔钦定!” 全场哑然,杨溥最终的决定,实在太出乎意料了,就连事先支持沈忆宸的读卷官,此刻都有些不敢相信。 过了许久,才听见座位中响起了一声:“本官附议。” “附议。” “附议” …… 十六道声音接连响起,加上杨溥的表态,沈忆宸全票通过读卷官选定! 153 驱虎吞狼(二合一) 154 钦点状元(二合一) 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阅卷充满了戏剧性,宦官指定的状元人选,却在焦灼之中得到了文官领袖决定性的一票,奠定了最终的胜局。 这一幕如果传了出去,不知会在文人士子群体中,掀起怎样的惊天骇浪。 史书上记载杨溥朴实正直、廉洁好静,并且个性恭敬谨慎。哪怕面对吏员小官,他也不会怠慢对方,始终保持着礼贤下士的尊重。 时人对于内阁“三杨”的评价,也是认为杨士奇有学者风度,杨荣有才干见识,唯独杨溥是高尚品德。 但恰恰过于君子风范,谨言慎行。导致杨溥晚年眼睁睁看着王振权势滔天,把控朝政,却没有站出来与之制衡。 在杨溥之后,内阁大臣皆因资历或者能力不足,完全无力抗衡宦官专权,基本都成了“纸糊阁老”。 直到明英宗第二段皇帝生涯开启,天顺朝时期的内阁大臣李贤站了出来,才正式从制度上确定了内阁首辅之位,继承了部分相权。 《明实录》云:事皆处分于(李)贤,首秉国钧! 不过正统朝时期虽然没有在制度上面,明确首辅、次辅、群辅之分。但在权势地位上,还是有了首辅之实。 比如杨士奇就被官员称其为“四朝耆臣,二圣元辅” 元辅一词,有着宰相的蕴意,也暗示着他内阁首辅之尊。 杨溥的最后定调,在殿试阅卷潜规则中,达成了一致通过。却依然让很多读卷官感到无法理解,其中同为阁臣的曹鼐犹为甚之。 曹鼐就是在杨溥去世之后,继承内阁首辅之位的阁臣,并且他还是杨溥一手培养出来的。 宦官王振专权的迹象,其实早在正统初年就已经显露了。他利用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批红”权大肆干政,同时在暗地里面笼络亲信,培植党羽。 只不过当时王振的擅权,引发了太皇太后张氏的警觉,准备下令把他给处死。 结果就是小皇帝朱祁镇的跪地求情,以及内阁“三杨”帮着说好话,才法外开恩赦免了王振的死罪。 至于“三杨”为何帮王振求情的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当时属于政治上的“同盟”,共同执掌朝权压制了皇权。 想要完美做到这一点,宫中内官里面必须得有自己人,谁还能比王振获得皇帝青睐? 只是养虎终为患,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崩,从此朝廷之上再无能压制王振之人。 当年他就嚣张至极的把明太祖悬挂于宫门上,那块“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的铁牌取下,来向文武百官展现自己的权势跟威严。 此时杨荣已经去世,剩余的杨士奇跟杨溥也不是傻子,王振动作都这么明显了,摆明了日后不会跟文官集团是同路人。 百盟书 估计王振心中想法也差不多,宦官跟文官斗了上千年,什么时候咱家与你们是自己人了? 并且明朝宦官权利说穿了,不过是皇权的延伸,如今自己没了太皇太后的紧箍咒,还傻了吧唧的跟你们一起压制皇权? 当然是弃暗投明,与自己心爱的学生朱祁镇联合起来,共同执掌朝局,开创一段太平盛世,在史书上名垂千古啦。 鉴于此等形势,“二杨”就如同现在胡濙的想法一样,开始布局自己年迈退下来后对付王振的力量。 曹鼐就是杨溥选中之人,从中进士那一刻就开始全力扶植,一步步的走到了内阁权利中枢。 其实不单单是曹鼐,更下一任内阁首辅陈循,同样也是杨士奇挑中的新生力量,甚至他还是杨士奇的族外甥! 可以说明朝极其完善的科举制度,除了为文官集团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外,也滋生了无数利益小团体。 再加上座师门生、同乡同年等等官场结党手段,小团体就变成了大团体。 明朝前期还好,明太祖明成祖比较生猛,依靠类似于白色恐怖的手段,杀的人头滚滚硬是压制住了文官集团膨胀的野心。 另外还有个勋戚集团的存在,也让文官集团不敢太过于放肆。 到了正统朝土木堡之变后,勋戚集团完犊子了,没有了制衡力量。 宦官集团说实话,出现个诸如王振、刘瑾、魏忠贤这样的权阉,依靠着厂卫特务机构,还能掰掰手腕。 一旦缺少了顶级领头人物,不管在体量还是质量,没有科举制度的后备人才加持,与文官集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最多争一时之瑜亮。 其他势力就更不用看了,宗室皇帝自己都信不过,当猪在养。武将脊梁被打断了,后世知名如戚继光这等千古名将,在张居正面前不过门下走狗尔。 到了最后文官集团茫然四顾,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既然没有了同等势力的对手,那就回顾初心,继续与皇帝斗…… 所以就出现了嘉靖、万历两朝各种奇葩事件,斗到最后皇帝也认怂了,干脆消极怠工,老子怕了你不上朝总行了吧? 说实话,这也不行…… 文官集团经历过这么多轮战斗,各种利益团体早就成型收不住手了,只能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既然没有了对手,那就跟自己斗! 于是分裂成齐党、浙党、闽党、东林党等等派系,开始乱斗不休,这就是明朝最后党争的本质。 就这么斗着斗着,把大明斗亡国了,皇帝斗上吊了,完美收官…… 曹鼐身为“三杨”培养的文官战斗人员,有气魄、有胆量,敢于跟王振硬刚。 但是资历太浅、城府不深,严重缺乏斗争经验,导致他根本就不是权阉王振的对手。 这点在殿试之后也显露出来了,读卷官审阅试卷一结束,他就按捺不住来到了杨溥面前问道。 “元辅,你为何要推选沈忆宸的试卷,他可是阉党中人!” 望着曹鼐这番沉不住气的模样,杨溥内心之中有些失望,这恰恰就是他选定沈忆宸的原因。 “沈忆宸真的是阉党中人吗?” 杨溥叹了口气反问了一句,到底谁给沈忆宸定性了? “不是阉党中人,那为何王振会出手相助干预阅卷?” 为官多年,曹鼐对于王振性格也是有所了解,这人喜好结党营私提拔自己人上位。 相反对于那些稍有不服,甚至与之分庭抗礼的朝臣,王振便会立即用上雷霆手段打击,绝不留情。 沈忆宸如若不是阉党中人,怎么可能得到王振的相助,答案还不够明显吗? “王振为何会出手干预阅卷老夫不知,但沈忆宸绝对不是阉党中人。” “如果是的话,这场殿试王振会更早出手,甚至怂恿陛下当堂钦点。” 昨日殿试之上王振与朱祁镇的对话,杨溥隐约也听到了点。 杨溥好歹也与王振打了多年交道,早年间甚至能算是政治同盟,他肯定是比曹鼐要了解对方。 王振近几年权势滔天,行事风格几乎处于肆无忌惮的状态,沈忆宸要真是阉党中人内定状元,早就从各方面施压读卷官阅卷,哪会出现什么八比八的平局。 另外圣上殿试好奇沈忆宸文章,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钦点好机会,王振却没有利用,而是选择了劝说。 基于这两点,杨溥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沈忆宸背后与王振并没有达成利益共识。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哪怕王振派司礼监太监,公开助力沈忆宸,想要打造同道中人的既成事实。 却依然没有逃过杨溥的眼睛,直接看穿了背后的本质。 “就算沈忆宸不是阉党中人,那也与王振关系匪浅,元辅为何还要冒这般风险?” “不如共同推选杨鸿泽问鼎魁首,他乃胡大人门生,为人赤诚,心怀文人大义!” 说实话,曹鼐还是有些无法理解杨溥的举动,与其冒着没必要的风险,不如让自己人上位更好? 却没想到杨溥听到后摇了摇头回道:“万钟(曹鼐字),你错了。” “我错了?” 这下曹鼐更惊讶了,自己何错之有? “你好好想想,既然沈忆宸没有跟王振达成共识,为何王振还要选择相助于他?” “因为沈忆宸……” 曹鼐下意识的想要说出理由,话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悟了! 见到曹鼐不说话,杨溥点了点头补充道:“那是因为王振看到了沈忆宸的潜力,认为此子非池中之物,所以才会示好。” “这种人才,压是压不住的。如若今日我们选择刻意打压,那么来日就算他不投靠阉党,也会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你是期望未来多一个盟友,还是多一个敌人?” 说到这里,杨溥脑海中回忆起殿试上,初见沈忆宸文章的震撼。 那份胸怀大道、低调沉稳实属罕见,前途定然不可估量。 王振今日干预阅卷的助攻,更是让杨溥坚定了自己内心想法,才会力排众议推选沈忆宸。 就连一区区举人宦官,都有如此魄力拉拢,自己身为内阁首辅,难道还不如他吗? “元辅大人老成谋国,下官远不如矣!” 想明白了一切的曹鼐,意识到了自己跟杨溥之间的差距,心悦诚服的长鞠一躬行礼。 “万钟,以后切记谋而后动,思而后定。王振不简单,沈忆宸此子,同样不简单啊。” …… 成国公府的沈忆宸,并不知道自己在杨溥那里,得到了如此高的评价。 相反就算是知道了,估计此刻也只能苦笑一声。 自己现在可没那能力,参与到文官跟宦官之间的战斗,能把眼前高宅大院的子弟内斗打赢就不错了。 府前朱仪的那番话,沈忆宸回想起来总感觉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并不是担心朱佶跟林氏动作,他是对朱仪的监控感到不安。 毕竟现在自己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比如与官府通缉的“反贼”勾结,与海外倭寇合作走私,甚至还有收集王振王山罪证的举动。 这里面哪一桩事情爆出来,都称得上是流放杀头的重罪,就算最后成国公朱勇能保住自己,功名前途估计也得受到很大的影响。 而且说句难听的,当自己没有价值后,成国公朱勇还会力保吗? 这点沈忆宸并无多大信心。 所以第二日一早,沈忆宸就来到了经常与苍火头等人碰面的茶楼包厢,准备询问商量一下对策。 当初叶宗留派了苍火头、郑祥、王能三人到京师送钱,后续沈忆宸让郑祥跟许逢原返回了福建,然后就留了下来处理海外走私的贸易。 王能也被沈忆宸安排前往了应天府,一路护送母亲沈氏来京。 也就说目前沈忆宸身边,仅剩下了苍火头一人,属实有些捉襟见肘。 “沈公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苍火头看着沈忆宸这副匆忙模样,首先开口问了一句。 “苍火头,最近这段时间,你有没有发现我身边有什么可疑之人?” 沈忆宸知道苍火头一直在暗中保护着自己,如果身边有朱仪的监视人员,那么他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有。” 苍火头点了点头道:“沈公子你身边出现过几次可疑人员,不过他们动作非常隐蔽,而且也没有近一步的举动,所以我就没有出手。” “毕竟现在就我一人跟着沈公子,万一是对方调虎离山之计,我要是离开就中圈套了。” 果然有人监控自己! 沈忆宸点了点头,并没有怪罪苍火头的意思,确实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府外有人监控自己,那么府内呢? 沈忆宸当初就是不放心成国公府的人,就连服侍的婢女丫鬟都没要,整个院子就自己跟阿牛两人。 现在看来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有所警觉做了防备措施。但只要还住在成国公府内,就始终没有办法保证绝对的隐私安全。 毕竟他不可能让苍火头等人入驻公府,这样做相当于自爆。 不知为何,沈忆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书桌上王山罪证的画面。 他隐约有种预感,可能不是自己多想,那份罪证确实被人看见了,而且这个人大概率就是朱仪! 以朱仪的手段,他会做些什么呢? “沈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了?” 看着沈忆宸面色凝重陷入沉思,苍火头开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 沈忆宸不想影响到苍火头,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然后继续开口说道:“苍火头,你有没有办法逮一个跟踪我的可疑人?” “有办法,不过那样就无法保护沈公子周全了。” “没关系,你就按我说的去做。” “对了,这里有张银票,你再去买两处相邻的院子,僻静些就行。” 说罢,沈忆宸从怀中掏出一张千两银票递给了苍火头。 很快母亲沈氏就要到京师,如今这种局势肯定不可能住在成国公府,并且自己也要搬出来。 另外就是王能也会带着一批人手过来,得安排他们的住处,同时还得考虑护卫问题,所以两间宅院就必不可少了。 “是,小的明白。” 苍火头没有多问,麻利的收下了银票。 嘱咐完苍火头后,沈忆宸并没有返回公府,而是前往了北镇抚司驻地。 既然决定了开始反击跟动手,那么就要以雷霆手段不留后患。 他还打算托赵鸿杰的锦衣卫帮忙,去调查那日晚上与朱佶喝酒的众人,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朱仪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做这种事情,苍火头没这个能力,并且在大明也没有比锦衣卫更专业的。 …… 正统十年三月十七日辰时,朱祁镇来到了文华殿,准备听取读卷官们的御前跪读。 杨溥等三名内阁大臣,各执一卷试卷为首站立,他们手中就是乙丑科殿试的一甲前三。 行礼完毕之后,朱祁镇朝着杨溥说道:“杨爱卿,开始吧。” 说实话,御前跪读对于皇帝而言是有些无聊的,毕竟排名什么的都已经被大臣们定好,自己不出意外的话就是挂个钦点的名。 “臣,遵命。” 杨溥领命后,就准备跪下读卷,不过朱祁镇体恤他年事已高,免了跪读这个环节,站着读卷就好。 “臣对:臣闻图治莫急于用贤,用贤莫先于修身。非修身固无以为取人之本,非用贤又无以为图治之要。” 杨溥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此刻朗读起文章来,可谓是中气十足。 这里面除了读卷本身要求声音宏亮外,更多是沈忆宸文章中的圣贤大道,让杨溥感受到了一股文人的浩然之气。 听到这个开头,朱祁镇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他已经知道这篇就是沈忆宸的文章! 果然自己的眼光没错,沈忆宸才华出众,文采斐然,读卷官们也推选为了状元卷! 随着杨溥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王振把试卷接了过来放置在御案,然后曹鼐向前一步,准备接着往下继续读卷。 按照规则流程,要等一甲三份试卷全部都读完,然后皇帝才御笔钦定名次。 结果意外的状况出现了,朱祁镇完全不按照规矩来。当沈忆宸的试卷刚放置于御案,他就已经提笔亲批,写下了第一甲第一名的字样。 这一幕让在场的众读卷官惊呆了,别说读十二卷了,现在连三卷都没读完,状元就已经钦点出来了,后续流程还怎么走? 看着众人诧异表情,朱祁镇一脸无所谓的说道:“这不就是沈忆宸的试卷吗?既然是众望所归,就直接钦点状元了吧。” 这话出来后,包括王振在内都傻眼了,试卷弥封都还没有拆,就算皇帝你知道考生是谁,好歹也装装样子别说出来啊。 “陛下,要不听完剩下两篇文章再行定夺?” 王振开口劝说了一句,祖宗之法不可变,流程还是要走的。 “不用了,这是朕选中的状元,还是三元六首!” 朱祁镇没有听从王振的意见,而是选择任性了一把。 正统十年的乙丑科,是朱祁镇亲政后第一场正科取士,拥有了完全的裁定权。 他格外看中这场殿试选取的状元,更别说沈忆宸还深得朱祁镇心意,各方面都挑不出任何问题。 此子何需再议? 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沈忆宸日后要成为朕的股肱之臣,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154 钦点状元(二合一) 155 国子监进士服(二合一) “恭贺圣上钦点三元及第,此乃我大明文风鼎盛之吉兆!” 王振反应还是比较快的,见到朱祁镇主意已定,就不再劝说,而是立马跪了下来放声祝贺。 三元及第,六首齐聚,这可是前无古人,后大概率也没有来者的成就。 此子被朱祁镇给御览亲批,定然会在史书中流传下来一段佳话,是该恭贺恭贺下皇帝了。 王振都已经开口祝贺了,杨溥等文臣读卷官,反应再慢也该明白大局已定。 于是群臣也纷纷跪下高呼:“恭贺圣上钦点三元及第,足矣证明我大明乃文运昌隆之盛世!” 面对群臣恭贺,明英宗朱祁镇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笑容,连说了几个“好”字,才让众人平身。 虽然沈忆宸状元已经被朱祁镇给钦点,但是读卷仪式还要进行下去。毕竟榜眼、探花的名次没有出来,二甲人员也没有确定。 很快阁臣马愉、曹鼐二人出列,把杨鸿泽与贺平彦的试卷朗读了一遍。 朱祁镇此刻还沉浸在钦点出“三元六首”的激动中,可谓心情太好,完全没有更改阁臣推选顺序的意思。 读完后就依次钦点了此二人的榜样、探花头衔,以示自己在朝政大事上,对于臣子们的充分信任,也是向天下表明君臣和谐共治。 钦定三鼎甲过程中没有出现问题跟纰漏,也是让杨溥等人松了一口气。他们之前就担心朱祁镇年轻心性不稳,会乾纲独断肆意更改读卷官们的推选排名。 一旦有这种情况发生,那么杨溥等人就只能辞职以自证清白。 要知道十七名读卷官个个都是当朝重臣,不管是真辞职还是做做样子,都会引发朝野的动荡,以及天下文人士子的猜忌非议。 所幸推选的三鼎甲符合圣上心意,避免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同时之前那些质疑杨溥推选沈忆宸的读卷官,此刻都向他投来倾佩的目光。 不愧是先帝选定的托孤五大臣之一,杨溥对于圣上心意的揣摩,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沈忆宸就是这届殿试的定局之人! 御笔钦定完一甲前三,朱祁镇就没有继续进读几卷的兴趣了,剩下的九份二甲试卷纷纷发出,由内阁官领回去自行排名,意味着读卷仪式结束。 并且为了彰显圣恩,以慰劳读卷官的辛苦,朱祁镇还赐宴于文华殿,同时赐钞于读卷官,君臣和谐一片其乐融融。 当日下午散席后,读卷官们退至东阁,开始评定二三甲的试卷,然后拆开弥封糊名填写皇榜。 这张皇榜始于唐代,最开始是用普通白纸书写。但是古代科举的“登科录”需要长久保存,用普通白纸多有虫蛀,于是改用了防虫的黄麻纸书写。 黄色即金色,故而成语“金榜题名”,就是这么来的。 读卷官们必须抓紧时间,在傍晚来临之前填好皇榜,然后交由内监尚宝司用皇帝宝印钤于榜上。 尚宝司盖上皇帝宝印后,会转交给制敕房官开写传胪贴子,也就是俗称的“小金榜”。 “大金榜”用来张挂公示天下,“小金榜”用来宣读与存档,不过在宣读之前,还会呈献给皇帝御览一番。 毕竟读卷仪式朱祁镇只钦点了一甲前三是谁,后面还有二百九十七名进士呢。就算没办法全记住,好歹也得对二甲前几名有些印象,否则也太划水了一点。 这所有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次日皇帝接见新科进士,以及宣布殿试登第名次所用。 并且这个仪式还有个举世闻名的称号,那就是“传胪大典”! 另外一边的沈忆宸,也被传胪大典的准备工作打断了计划。从茶楼出来后没有前往北镇抚司,而是被阿牛告知刚才有礼部吏员来到了成国公府,通知他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服。 进士服乃是传胪大典礼服中重要的一环,如若出现任何差池,将会被治大不敬之罪。 没办法,沈忆宸只得让车夫调转车头,先行前往京师国子监。 对于京师国子监,沈忆宸虽然没有在这里就读过,但也算不上陌生。好歹当初祭酒李时勉事件,自己可是在监前广场主持大局,做了一把力挽狂澜之事。 今日的京师国子监,早已没有了那日的悲愤、屈辱情景。在初春的暖阳照射之下,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郁郁葱葱,不时有充满了朝气的国子监学子走过,显得一片岁月静好。 沈忆宸从马车上下来,跨过书写有“国子监”三字的高大牌坊,朝着发放进士巾服的建筑走去。 一路徐行,那些路过的国子监监生们,不时朝他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 因为今日新科进士们,要到国子监领取巾服的消息,这些国子监学子们自然也是知道的。 对于他们而言,新科进士就是自己前辈、偶像、未来要达成的目标。 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同这些新科进士那般,重回国子监领取巾服,简直不下于衣锦还乡的荣耀。 只是沈忆宸相比较其他人新科进士,显得有些过分年轻了,甚至还小于大多数国子监监生。 所以他们羡慕眼神居少,好奇眼神反倒是居多,都在心中纷纷猜测,这名年轻人到底是不是新科进士? 不过很快,有一名国子监监生感觉沈忆宸有些眼熟。年初大司氏受辱,站出来主持大局,并且领衔叩阙的顺天解元郎沈忆宸,好像长的就与眼前这名年轻人很相似。 只是他有些不敢确定,这名年轻人就是沈忆宸! 毕竟那日国子监广场黑压压一片数千人,密密麻麻挤成一团差点没引发踩踏事故,能看清楚沈忆宸相貌的,也就站在身旁的几十号人而已。 大多数人都只能模糊的远远瞅了一眼,想要就此记住沈忆宸具体长相,确实有点困难。 但是这名监生身旁同伴,在打量了一番沈忆宸后,有些犹豫不决的开口说道:“仲宣,我总觉得刚才路过的那名年轻士子,与沈会元长的很像,不知是不是我认错了。” “原来你也这么觉得,那看来我感觉没错,确实与沈会元神似!” “今日是新科进士领取巾服的日子,莫非就是沈会元来国子监了?” “定是如此!” 想明白了缘由,最初那名国子监监生脸上流露出激动兴奋的表情,再也按耐不住,转身就朝着沈忆宸的方向跑去。 “沈会元留步!” 听到背后传来呼喊声,沈忆宸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个动作,基本上就实锤了他会元的身份。 只见这名国子监监生来到沈忆宸面前后,立马长鞠一躬道:“在下乃国子监学子,沈会元替恩师洗刷冤屈之举,请受一拜!” 本来呼喊声音就已经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他这拱手鞠躬的动作,更是让路上的国子监监生们反应过来,来者正是沈忆宸! “会元郎大义,也请受在下一拜!” “如若那日不是会元郎主持大局,恐局势危矣!” “沈会元乃吾等文人士子榜样,末学感激涕零!” 对于国子监监生而言,沈忆宸就是拯救了他们恩师的大恩人。 就算抛除这层恩人身份,沈忆宸以如此年纪,就豪取两元成为新科进士,也让很多国子监学子敬佩不已,引以为榜样。 如今见到真人了,自然心情激荡! “诸位客气了,在下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毋需多礼。” 沈忆宸赶忙拱手回礼,显得谦逊恭谨。 说实话,沈忆宸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因人而异。对方敬我一尺,那我还敬一丈又如何? 要是对方给脸不要脸,一定要毁我一粟,那就不好意思了,必须得夺人三斗。 “沈会元过谦,在下敬仰已久,今日终得偿所愿!” “没错,沈会元叩阙英姿在鄙人脑海中久久不能忘怀!” “会元郎如今来国子监领取巾服,晚学在这里恭贺沈会元能连中三元,大魁天下!” 一声声恭维祝贺不绝于耳,加上热情激动的情绪,简直就如同后世大型粉丝见面会一般,让沈忆宸感到有些招架不住。 在远处,贺平彦等人此时也来到了国子监领取巾服,一行人锦衣玉带气宇轩扬。本想着以新科进士的身份,在国子监“学弟”们面前显摆一把,满足一下自己被崇拜的虚荣心。 结果没有想到,远远就看见沈忆宸被众监生团团围住,仿佛众星捧月一般好不风光。 而自己一行人却无人问津,被彻底的给无视了! “他娘的,走哪都能碰到沈忆宸这个瘟神,真是大煞风景!” 孙绍宗看着沈忆宸受欢迎的模样,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心中满满的羡慕嫉妒恨。 “呵,等殿试金榜一放,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旁边的阁臣马愉之子马徵,也是酸酸的附和一句。 如果说本届新科进士风光共十斗的话,沈忆宸这小子莫名其妙的占据了八斗,其他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的名气。 属实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走吧,来日方长,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贺平彦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后,就继续前行。 他在殿试之前就已经与舅舅王直沟通过了,知道文官集团已经决定共同推选自己跟杨鸿泽入围三鼎甲。 碍于避嫌,自己只能屈居第二当榜眼,杨鸿泽这个寒门子弟捡了个大便宜,将龙首夺标。 不过哪怕如此,贺平彦也感觉能够接受,只要状元不是沈忆宸,自己能压他一头就行! 历经了乡试、会试,贺平彦不想再当那个万年老二,屈居于沈忆宸之下。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赢一场! 看着贺平彦都已经走远,孙绍宗等人也不好继续酸言酸语,只得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沈忆宸,自然是没看到贺平彦一行人,他此刻感觉自己再不告辞的话,恐怕是难以脱身了。 于是拱手道:“诸位心意,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还有领取进士巾服之要事,就不便久留了,如若有缘,期待与各位金銮殿相见!” 这群国子监学子恭贺自己连中三元,那么自然也得祝福一句他们能金榜题名,算是礼尚往来。 说完之后,沈忆宸就赶紧走人,快步转身离去。 有些时候名气太大,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沈忆宸逐渐体会到后世那些明星的烦恼。 来到领取进士巾服的地步,此刻里面已经有好些新科进士了。见到沈忆宸出现,不断有人主动拱手与他打招呼,尽显尊重跟客气。 金殿传胪明天才举行,众人是不知道金榜排名的。不过以沈忆宸的会元身份,就算发挥失常没有进入一甲前三,二甲保底还是没多大问题的。 有了二甲功名,加上沈忆宸展现出来的才华,考上翰林院庶吉士几率很大。 这也就意味着,沈忆宸几乎是稳进翰林院这种“储相”之地。 如今科举考试已经完结,也就没什么竞争对手的说法了。相反同年身份在官场是关系网之一,日后当携手共进,自然得处好关系。 沈忆宸也是很客气的一一还礼,权利这东西是自下而上的,他同样需要足够的帮手跟党羽。 同科同年,不管以前关系如何,以后总归比外人要强点。 当然,这个前提是已经结仇的不算,就好比孙绍宗等人,沈忆宸就直接选择无视了。 “沈兄,今日你要再晚一步,恐怕可供挑选的余地就不多了。” 萧彝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朝着沈忆宸打趣了一句。 “什么?” 沈忆宸没反应过来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什么叫做可供挑选的余地不多? 看着沈忆宸这脸迷茫模样,萧彝不再多言,直接拉着他来到了衣架面前,上面还挂着十来套进士服装。 明代的进士服属于特殊场合下的礼服,日常并不穿着,也不属于新科进士。 传胪大典上表谢恩后,次日状元将率诸进士到国子监“谒先师庙,行释菜礼”。并且题名立碑,传万世之恩荣。 做完这些礼仪后,就将换上常服,而这些穿过的进士巾服,留在国子监藏之。 也就是说,明朝的进士巾服大多属于“传家宝”级别的,三年穿一次,而且还非定制没得选。 你来的早,就能翻出一件合身干净的进士巾服,来晚了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品质可想而知。 沈忆宸打量着眼前的进士巾服,虽然看起来并不破旧,也没像存放三年的古董那样布满灰尘。但是一想着这都不知道穿过多少人了,心中就隐隐感到有些嫌弃…… “萧兄,这衣服洗过的吧?” 沈忆宸弱弱的问了一句,这要是连洗都不洗,那也太搞了点,堂堂新科进士就这待遇? “应该洗过吧。” 萧彝也不是很确定,这年头大家中进士都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 谁知道国子监回收后,有没有洗过? 应该…… 沈忆宸听到这话,着实有些无语,还好他没有什么洁癖,而且这也是外衣不用贴身,还算能勉强接受。 “真是干净卫生啊……” 嘀咕了一句后,沈忆宸挑选出一套看起来比较顺眼,并且跟自己体型差不多的进士巾服,就前往旁边的小屋里面换上了,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明史·舆服志》中有记载:“进士巾如乌纱帽,顶微平,展脚阔寸余,长五寸许,系以垂带,皂纱为之。深蓝罗袍,袖广而不杀,槐木笏,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翻译过来就是进士巾就跟乌纱帽差不多,是平顶的长五寸,后面还有垂带。 进士袍是深蓝色的,宽大袖口,襟有青色缘边。 进士革带、青鞓(鞋),不带装饰,只有带尾状有挞尾,就跟后世风衣腰上有根系带差不多款式。 虽然这套衣服,不知道是大明哪个朝代的老古董了,但是沈忆宸运气不错,至少穿起来还是合身的。 不然的话就惨了,进士巾服是不允许自行裁改的,不合身也得穿着去参加传胪大典。 到时候在皇帝跟文武百官见证之下,自己穿的跟个丐帮似的,那恐怕丢人就丢大发了。 穿着完毕后,沈忆宸走出了换衣服的小房间,想让萧彝帮自己确认一下是否合身得体。 只是他这一走出来,就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本来沈忆宸就继承了朱勇的基因,身形高大魁梧,长相剑眉星目,仪表堂堂。 如今在“正装”加持之下,更是玉树临风,有着一股少年英气。 “沈会元真是一表人才,吾等男子看到都忍不住心动。” “听闻泰宁侯独女看中了沈会元,在下之前还不解,今日算是明白了。” “传言建文帝时期,阁老胡广就因长相出众,战胜了本应夺魁的王艮,沈忆宸该不会重现这幕吧?” 就在此时,商辂也恰好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沈忆宸身穿进士巾服的英俊模样,他也忍不住开口称赞道。 “沈兄,进士巾服在你身上就能穿出此等效果,如若大魁天下得到圣上的状元赐服。那还不得貌比潘安,引得天下官家小姐们尽倾心?” 状元赐服? 听到这个词后沈忆宸眼前一亮,想不到状元还有这等好处,那不就意味着自己不用穿这身“老古董”了? 可能皇帝朱祁镇都想不到,沈忆宸中状元的动力中,还多出了期待自己赐服这一项。 看来以后得给国子监这个清水衙门拨点款了,否则这一套进士巾服都弄得像传家宝一样,一传就是几十年起步,属实有些丢了大明颜面啊。 155 国子监进士服(二合一) 156 金殿传胪(二合一加长) “商兄,你莫拿我打趣了,在下都已是定亲之人。”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他还真没想到商辂有开玩笑的这面。 以往对于商辂的了解,都是出自于史书的那几行文字,记载他性格平粹简重、宽厚有容,仿佛被固定住脸谱化了。 如今沈忆宸面对的不是那几行文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不能再用刻板的映像去审视了。 听到沈忆宸这话,轮到商辂满脸惊讶了。 因为他也听说过沈忆宸与泰宁侯独女定亲的传闻,只不过商辂并没有当真,毕竟泰宁侯择婿标准甚高,非公爵王侯子弟不入法眼。 沈忆宸很优秀,但身份地位还是与泰宁侯的要求差了点。 只是现在当沈忆宸亲口说出他定亲了,那么大概率就是坐实了坊间传言,女方真就是泰宁侯的独女? “沈兄,你说的定亲对象,莫非是泰宁侯独女?” 商辂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本不是爱打听闲事之人。不过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当事人又在现场,干脆确认一下为好。 “嗯,会试放榜那日,成国公作主替我与泰宁侯府定下了亲事。” 当沈忆宸亲口确认,在场领取进士巾服的新科进士们,流露出一片惊叹之声。 什么叫做人生赢家,这就是啊! 年少成名荣登皇榜,还与勋戚之女达成联姻,不但抱得了美人归,日后仕途上还增添了一大助力。 真是羡煞旁人! 孙绍宗等人听得众人的感慨惊叹,一张脸简直都绿了。 那日在成国公府婚宴上,就已经被沈忆宸的放榜定亲给打击过一遍,结果没想到今日还要再重温一遍。 不就是娶了个侯爵之女吗?哪日等老子大魁天下,定然得圣上亲自赐婚王公之女,总有压你一头的时候! 当然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这几兄弟目前都不知,大魁天下也将是沈忆宸的了…… 就在沈忆宸准备把衣服给换回去的时候,从屋外浩浩荡荡的进来一群人。他们并不是乙丑科的新科进士,相反屋内这群新科进士们,见到来者还要纷纷行礼。 因为这群人是以祭酒李时勉为首的国子监官员! “晚生拜见大司氏!” 旁人行礼声音也是提醒了沈忆宸,他赶忙停下脚步,拱手鞠躬行礼道:“晚生拜见大司氏。” “诸生毋需多礼。” 李时勉抬了抬手,示意新科进士们可以起身。 然后加快脚步,直接来到了沈忆宸面前,朝他拱手道:“会元郎,请受老夫一拜!” “那日如若不是沈会元挺身而出,恐后果不堪设想!” 李时勉嘴中的这个后果,并不是单独指他们几人的安危。而是身处于“风暴”的最中心,他亲眼见证了当时场面的混乱,有多少学生士子摔倒在人群之中,被践踏的无法起身。 如果不是沈忆宸站了出来高呼主持大局,今日的国子监,恐怕要多了一片文人冢!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沈忆宸都当得起自己这一拜! 看着国子监祭酒向自己行礼,沈忆宸连忙侧身躲过,然后一把扶住了李时勉的手臂。 大司氏乃天下文人宗师领袖,自己要是坦然受了这一礼,恐怕要被唾沫给淹死。而且之前积攒的什么谦逊恭谨、谨小慎微的口碑,也将发生很大的逆转,实在划不来啊。 “大司氏真是折煞晚生,受之不起!” 沈忆宸身为下位者,不敢受这一礼,但李时勉却不这么认为。 “老夫心中,沈会元高义当之为愧!” 见到这一幕,在场很多没有参与过叩阙鸣冤的新科进士,简直都惊呆了。 号称天下文人宗师的大司氏,居然反转过来向沈忆宸行礼,这得多大的排面才能做到如此? “大司氏还望莫为难晚生,真不敢当。” 沈忆宸都有些无奈了,他一直知道李时勉的性格耿直无比,嫌少变通。 当年李时勉入仕还是个小官的时候,面对明成祖朱棣这等猛人迁都京师的想法,就敢洋洋洒洒写了十来条谏言反驳,为此还吃了一年牢饭。 对于这番经历李时勉毫不在乎,等到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又开始作死上疏。并且皇帝宣他殿前问话了,还是强硬无比一点不认怂,当朝跟皇帝开始对喷! 以明仁宗的宽厚性格都忍不住,气的叫御前侍卫拿金瓜锤他,这一顿揍打断了三根肋骨。 按理说这么惨了,李时勉该低调些了吧? 答案是生命不息,硬刚皇帝不止,李时勉很好的继承了文人的战斗风范。 面对再下一任皇帝明宣宗朱瞻基,依旧强硬直言。只不过当年他一条亲近太子的建议,某种意义上帮了朱瞻基,所以宣德一朝就没太为难,并且还官复原职了。 到了明英宗朱祁镇,可能是年纪大了,加上身为国子监祭酒主管教育,不太接触时政。李时勉低调了许多,至少没有再出现什么硬刚皇帝的事情。 但是不硬刚皇帝了,骨子里面的强硬耿直依旧还在,于是就发生了得罪王振的事情…… 可能说李时勉的一生,就是抗争的一生。 不过刚归刚,李时勉的学识品行,还是受到了朝臣跟国子监学子的尊敬。 正统十二年致仕回乡,朝臣跟国子监学子足足有接近三千人为他践行,这等规模档次很多一品大员都不可得。 也算是对于他大司氏身份,最好的认可了。 望着沈忆宸再三推辞,李时勉也明白以自己的身份跟人望,继续行礼道谢下去,恐怕会造成反面效果。 于是没有再坚持,收回手道:“会元郎年纪轻轻却高风亮节,老夫深感钦佩。” “今日沈会元来到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按理老夫当尽地主之谊好好道谢一番。不过考虑到明日金殿传胪马虎不得,只能遗憾作罢了。” “来日若有时间,老夫期望能邀会元郎到国子监讲学一场,不知可否如愿?” 国子监讲学? 听到这几个字出来,全场可谓是一片哗然。 要知道国子监讲学可不是后世大学那种,随随便便请个讲师过来高谈阔论一番,什么牛牛马马只要有点小名气都能上。 古代国子监的讲学分两种,其一是自己上去讲,要达到这个标准非当朝大儒宗师不可得。 沈忆宸就算目前高中会元,也只能代表他在应试科举上的成功,并不能代表钻研儒家经典有所成就。 更何况沈忆宸过于年轻资历不够,登堂讲经论道的话,很难让人信服。 其二就是皇帝视察国子监,会安排国子监的官员讲学一场,类似于御前讲席。这种对于学识成就要求低一些,不过对于内容限制却很严格,人员安排主导权就在国子监祭酒的手中。 正统九年,也就是去年,朱祁镇视察京师国子监,李时勉为他讲解了《尚书》。因为讲得透彻清楚,让皇帝很高兴,赏赐了许多奖励。 如若不是李时勉年纪大了上疏请辞,恐怕还有升迁之喜。 由此可见,国子监讲学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沈忆宸声望跟仕途的帮助都无比巨大。 李时勉这番举动,简直就是帮沈忆宸搭建青云梯,如何能不让在场众新科进士震惊? “大司氏,晚生才疏学浅,恐担当不起……” 说实话,听到国子监讲学这种好事,沈忆宸也很心动。 不过他还算没有完全迷失,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科举上成就那都是应试教育,与文学上开宗立派的讲学大相径庭。 不讲以自己目前功名,好歹还有一个才华横溢的美名。万一没讲好玩脱了,那真的是搞了一波反向操作,怕不得血亏。 “沈会元,请勿推辞,老夫这点识人眼光还是有的!” 李时勉提出让沈忆宸讲学,一方面是有报答感谢的意思,另外一方面,他也确实欣赏沈忆宸的才华。 无论是乡试、会试的文章,还是流传出来的几首诗词,无一不是名扬天下的经典佳作。 就算此等能力不足以讲经论道,当个陪讲为圣上讲学一场也足矣了,要是沈忆宸因此而得到圣上赏识,也算自己为国挖掘了一名贤臣,问心无愧! “既然大司氏如此看重,那晚生就只好却之不恭了。” 沈忆宸硬着头皮拱手称是,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万一自己能得到“帝王师”的美名,仕途上就不用在翰林院蹲几年空闲衙门了。 见到沈忆宸答应,李时勉捋须满脸笑意,又与他闲谈了几句,然后就率领众人离开了。 “沈兄,能得到大司氏的如此赏识,在下真是敬佩不已。” 萧彝看着李时勉走远后,满脸羡慕敬仰的朝着沈忆宸说了一句。 大司氏为人刚正不阿,不畏权贵,能得到他的看重赏识,先不说国子监讲学这种实打实的好处,单单在文人清流中赢得美名,就受益匪浅了。 可不要小看这些笔杆子的作用,关键时候言论可以逆转局势。很多功名并不高的清流领袖,为何能做到一呼百应,号令群雄? 就是因为他们掌控了舆论权,才能成为无冕之王。 “沈兄,当年冬至诗会在下就觉得你不凡,如今看来注定要一飞冲天。” 商辂也是附和了一句,语气中颇为感慨。 毕竟当年的沈忆宸坐在末席是那么的不打眼,现在却光芒万丈让人无法忽视。 “两位仁兄,你们就别来这套恭维了。现在时日已晚,还是把身上巾服换下来,早早回府准备明日传胪大典吧。”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就去到小房间把自己衣服换了回来。然后就与萧彝、商辂二人拱手道别,准备趁着夕阳余晖返回成国公府。 望着沈忆宸离去的背影,剩下的新科进士内心情绪无比复杂,为何同样高中进士,差距就这么大呢? 正统十年三月十八日,三天的阅卷填榜工作已经完毕,到了三年一度的传胪大典时刻。 传胪大典乃国之大事,皇帝亲自主持,文武百官如无特殊事件,一律不缺缺席。伴随着日出前的星光,无数辆马车朝着紫禁城方向驶去,扬起来一片尘土。 沈忆宸今日出发的很早,因为这种朝堂大型盛典,到场的人数会非常众多。哪怕天还未亮,可能前往紫禁城的道路就已经变得拥堵不堪。 明朝有着严格的上下尊卑制度,下官见到上官必须行礼避让。也就是说两辆马车同行,级别较低的那一辆,得为高级别的让行。 新科进士还未授官,不管未来前途有多么广大,现在都没有真正的官身。所以见到任何级别的官员,都得给对方让行,路上花费的时间就要比正常情况多出许多。 传胪大典要是迟到了,后果可想而知,沈忆宸可不敢玩什么卡点的花样。 伴随着摇晃跟“吱嘎”声音,马车一路缓缓前行避让不断。停下来后沈忆宸掀开车帘一看,此刻城门口已经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 不过还是能明显看出分成了两个群体,一拨是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另外一拨自然就是身穿进士巾服的新科进士了。 本来沈忆宸认为自己已经来得够早了,结果放眼这一看,新科进士们不说全员到齐了吧,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自己还是那个“后进”之人。 卧槽,中进士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至于还这么内卷吗? 带着些许无奈,沈忆宸跳下马车,朝着新科进士群体中走去。 经历过会试的宫门前等待,现在沈忆宸这个会元郎,已经在众新科进士眼中算是熟脸了。 堪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他一走过来,很多人都朝着他拱手相迎道:“沈会元,幸会。” “沈兄,晨安。” “沈会元,还望今日连捷。” 面对众人招呼,沈忆宸也是一一还礼,然后找到了萧彝跟商辂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 可能是即将面临金殿传胪的激动与紧张,今日二人话都不多,静静带着入宫。 不过沈忆宸几人不说话,不代表着别人不说话,等候无聊除了客套外,自然得聊点东西。 现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毫无疑问是状元归属问题,猜测着今日传胪谁将大魁天下! “你们说今日沈会元会不会连魁,达成三元六首的盛举?” 其中一名新科进士在看到沈忆宸到来后,朝着身旁众人问了一句。 理论上这届乙丑科殿试,沈忆宸中状元的几率最大,能见证三元及第的诞生,也算是一种荣幸了。 “在下认为很有可能,毕竟沈会元学识、名望、家世处处不差,其他人很难与之比肩!” 本来这句话很合理,却没想到旁边一人故作高深道:“诸位仁兄,你们这只看其表,不看其里啊。” “噢,这位兄台莫非有什么内幕消息?” “内幕谈不上,但在下猜测沈忆宸很难连魁。” “兄台,吾等愿闻其详!” 这般有爆料的架势,立马吸引了身旁众人的好奇心,纷纷围过来打算听听理由如何。 “那日拜见座师,在下恰好与沈忆宸一同进入官厅,你们猜我听到了什么?” 这人开始神神秘秘的卖起来关子,引得众人更是心痒痒。 “你快说啊,听到了什么?” “在下听到了钱掌院说如若不是他力争,可能沈忆宸这个会元头衔都另有其人。” 听到这话,许多新科进士脸上流露出震惊表情,他们还以为沈忆宸是力压群雄高居榜首,没想到还有这番波折。 “这也就意味着沈忆宸学识并无领先,至于名望这东西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家世恐怕也很难称得上优势。” “这点又何解?” 旁边一人满脸疑惑,沈忆宸就算没入宗谱,但成国公如今力挺,与庶子无异,有国公靠山这还不算优势? “成国公虽贵为国公,但勋戚武将出身,吾等乃文人士子,读卷官更是文官翘楚,真的是一家人吗?” 此名新科进士言尽于此,就面带笑容的走开了,后续话不能讲得太明白,否着会惹祸上身。 可以说明朝前中期文官集团独掌大权的最大障碍,并不是什么专权宦官,而是屹立不倒的勋戚集团。 只不过双方利益争斗没那么激烈,想要打到对面就目前局势而言,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维持了一种相对的平衡。 但是想要独掌大权,就必然得一步步削弱对方的力量,沈忆宸身为勋戚子弟就算走文官之道,也很难获得百分之百的信任。 文官领袖们有的选前提下,还会选择沈忆宸这个有可能背刺的“二五仔”吗? 想明白这点,很多人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之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朝堂争夺见识还是太少了。 日后得好好补上这块短板,否则在尔虞我诈的官场里面,恐怕得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下。 新科士子这边议论状元归属,朝廷文武百官那边同样也是如此。 毕竟这种三年一度的盛会,哪怕见多识广的朝官们,也很难保持局外人的状态。 成国公朱勇的儿子贵为会元,自然也是受到了众多勋戚大臣们的关注,不少人朝着他拱手道贺。 “成国公虎父无犬子,今日恐怕得开创我大明三元六首的盛举了。” “生子当如沈忆宸,真是光耀门楣啊。” “公爷有如此麒麟儿,真是令旁人羡慕不已!” 不单单是成国公得到了恭维,那日朱佶婚宴到场的勋戚官员们,也有不少向泰宁侯陈瀛道贺。 “泰宁侯喜得佳婿,今日定当连中三元!” “泰宁侯择婿目光真是如炬,本侯佩服!” “日后泰宁侯你也不用再为小女担忧了,沈忆宸此子必将前途无量。” 听到这些恭维道贺之声,成国公朱勇跟泰宁侯陈瀛都满面笑容,看来那日硬点的鸳鸯谱,还真没点错! 交谈间,朱勇把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沈忆宸,眼神中满满的欣慰跟骄傲。 也许在这一刻,他摆在首位的不再是为成国公府添砖加瓦,而是父亲对于儿子成就的自豪吧。 辰时,宫门大开,文武百官先行入内,新科进士们依旧在外等候。 己时,当文武百官们全部入宫准备就绪后,在承天门外等候的新科进士们才入宫。站位顺序与殿试时候并无二致,传胪大典的举办场地,依旧在承天殿。 伴随着朝阳的晨曦,沈忆宸踱步前行在紫禁城的砖石之上,此刻心情与殿试时候完全不同。 他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放松,无论今日传胪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到自己心中的理念,那就是以天下为己任! 当新科进士们来到奉天殿广场前,百官们已经按照文武职划分,站立于丹陛之内的两侧。而进士们如同殿试那样,分成两列站立于下方的丹墀两旁。 此时的华盖殿内(今中和殿),执事官把皇榜卷好交付给内阁大臣,捧至奉天殿前再转交给礼部尚书,陈于丹陛正中黄案上。 所有新科进士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卷皇榜,内心里面激动不已。上面所书写的文字,将决定着自己这一生苦读的命运! 很快礼乐声音响起,并且伴随着三声鞭响,导驾官领着明英宗朱祁镇,也从华盖殿来到奉天殿升殿。文武百官以及众新科进士,对着皇帝行五拜三叩礼。 礼毕起身,只见一名鸿胪寺官员从队列中走出,站到了放置皇榜的黄案前。还没等新科进士们反应过来要做什么,就听到传制官高唱一声:“有制!” 听到这声呼喊,新科贡士们齐刷刷的跪倒一片,此刻他们心中已经明白,传胪最重要的时刻即将来临。 见到新科进士们都已经跪好,传制官继续宣读制诰:“大明正统十年三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说罢,就朝着身后的鸿胪寺官员点了点头。 见状,鸿胪寺官员捧起黄案上的皇榜,缓缓摊开。 这个动作放在新科进士都眼中,心脏都为之暂停! 传胪唱名与乡试会试不同,并不是从后面开始,而是直接喊出状元的名号。 “会是我儿子吗?” 望着鸿胪寺官员手中那张皇榜,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朱勇,此刻感觉自己身形都有些颤抖。 “会是我吗?” 沈忆宸同样目光所至,心中情绪却复杂万分,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只见鸿胪寺官员清了清嗓子,然后高声唱名道。 “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 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的喊了出来:“沈忆宸!” 156 金殿传胪(二合一加长) 157 大魁天下(二合一) “三元及第?” 当听见沈忆宸的名字后,在场众人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名词,就是三元及第! 虽然在金殿传胪之前,很多人设想过会出现三元及第的盛况,但一切都未真正发生,始终只是个猜测罢了。 如今尘埃落定,沈忆宸成为了真正三元六首,开创千年科举之历史,文教之巅峰! 甚至很多人都顾不上什么殿前失礼,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沈忆宸,这才是毫无争议的大明魁首啊! “真的是我吗?” 可能是这份惊喜太大,沈忆宸自己都有些不敢确信了,他望着站在丹陛之上的鸿胪寺官员,思维有些恍惚。 “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沈忆宸!” “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沈忆宸!” 按照传胪惯例,一甲前三名都会唱名三次。于是沈忆宸的名字,再次飘响在这紫禁城中! 三次唱名,再无疑惑,正统十年乙丑科的沈忆宸,正式大魁天下! “怎么可能会是他?” 贺平彦此时脸上满满的震惊,按照阅卷之前的安排,文官势力已经达成了一致。 这个状元头衔,就算不是自己的,也会是杨鸿泽的,就不可能是沈忆宸! 到底阅卷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为何沈忆宸依然连魁,达成了连中三元此等成就! 贺平彦感到无法接受,跪在沈忆宸后面的杨鸿泽,更加无法接受。 他已经明明白白的被告知会获得状元头衔,甚至就连之后入阁的道路都铺就好了,就如同今日的曹鼐、陈循一般。 读卷官十七人中,吏部、礼部、刑部都是自己人,阁老更是半数以上鼎力支持。其他没有拉拢的读卷官,也是来自于都察院、翰林院的文官,怎么也不可能偏向于宦官王振。 就算到了推选阶段拼人数,也可谓胜券在握、优势在我,这都能输? 杨鸿泽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稳赢的局都能输给沈忆宸。 想来想去,他只能找到一条理由,那就是圣上乾纲独断重新排序,强硬钦点了沈忆宸! 不过这样的话,那在前日就应该传出读卷官们自辩跟辞职的消息了,断然不会如此安静。 想不明白原因,却又改变不了现实,杨鸿泽此刻满心悲愤。 阉党专权,爪牙夺魁,恐怕日后大明将暗无天日了! “状元公,请出班谢恩吧。” 就在沈忆宸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一名鸿胪寺官员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满脸笑容的提醒他要叩谢皇恩。 “谢大人提醒。” 沈忆宸小声道谢了一句,然后准备起身。 却没想到这名鸿胪寺官员却无比恭敬回道:“状元公客气了,大人二字不敢当。” 状元功名之威,在金殿传胪唱出来的这一刻起,就已经展现出来它的地位跟价值了。 就算沈忆宸目前还未被授官,鸿胪寺的官员也不敢怠慢,甚至没有在他面前再称大人! 就连以前“郎”的称号,也成为了“公”。 沈忆宸也没功夫再继续谦让,拱手示意后就站出队列,然后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踏上了御道。 御道,从一个“御”字就能得知,这是皇帝所走的道路,一般人只要踏上去就属于大不敬之罪!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就是殿试的三鼎甲,在传胪这日将获得皇帝恩荣踏上御道! 沈忆宸在御道上踱步前行,此等无上荣耀就连文武百官都流露出羡慕神情,毕竟享受天子同等待遇,谁人能及? 丹墀两旁的新科进士们,望着沈忆宸的背影更是满脸向往。 这就是大魁天下的状元及第啊,吾等文人所追求的终极梦想,如今只有沈忆宸把梦做到了最巅峰。 只是此刻在沈忆宸的脑海中,想到的却不是荣誉跟声望。 他想到了应天府的破旧小院子,母亲那双始终饱含期望的眼神。 他想到了初见成国公,自己心中的怨恨、愤怒、不甘,以及对于父亲的渴望。 他想到了不苟言笑的先生李庭修,还有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立学先立德。 他想到了成国公府外院家塾的同窗们,如今各奔前程,不知未来如何。 他想到了镇江府河畔见到的千万流民,却在权贵眼中连狗都不如! 他想到了如今安稳生活的叶宗留等矿工,这是自己改变历史的一步,大明王朝的东南农民起义,终究是没有发生。 他还想到了无数个日日夜夜,自己孤身一人面对烛火,践行着学向勤中得,萤窗万卷书的努力。 自己如今做到了一举成名天下知,未来又该走向何方? 脑海中的画面如同幻灯片般,一幕幕在眼前疯狂闪过,直到沈忆宸来到了御道左侧台阶面前跪下。 “臣沈忆宸,谢圣上钦点状元及第!” 行礼完毕,沈忆宸并未起身,他还要等榜眼、探花,以及二甲、三甲第一名唱名完毕后,再率领众新科进士一同叩谢皇恩。 只见鸿胪寺官员继续唱名道:“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第一甲第二名——杨鸿泽!” 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高中榜眼,杨鸿泽心中滋味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按理说能中榜眼成为三鼎甲,这种成绩足矣骄傲自豪了,但奈何杨鸿泽对于自己的目标跟期待,一直都是大魁天下的状元! 甚至他一度认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等着金殿传胪宣布了。 如果状元不是自己,是别的文官子弟他也能勉强接受,偏偏这个人是沈忆宸,是阉党中人! 不过如今大局已定,就算杨鸿泽心中有万分不甘,也无法改变任何结果。他只能在鸿胪寺官员都引导之下,踏上御道跪在沈忆宸的右侧身后,高声叩谢皇恩。 依旧唱名三次,就轮到了探花的宣布。这时候所有新科进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三鼎甲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额,也意味着是最后的机会了。 “正统十年乙丑科殿试第一甲第三名——贺平彦!” 随着这声唱名出现,很多新科进士心中憋着的那股气泄了下去。只有三鼎甲才有资格直入翰林院,其他人想要进入这“储相”之地,还得参加庶吉士的选拔考试。 可能二甲第一名就是一步之遥,待遇却天差地别,自然期待就少了许多。 相比较杨鸿泽心中的不甘,贺平彦此刻心情可以用不忿来形容。 他这次殿试除了竞争三鼎甲外,还有就是击败沈忆宸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不但又输了,还从万年老二变成了老三,这让贺平彦如何接受? 难道我贺平彦此生命运,就注定屈居于沈忆宸之下吗? 我不服! 带着这种心理,贺平彦也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踏上御道,跪在了沈忆宸的右后侧方,三人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同时也让在场的文武百官跟新科进士们,见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三鼎甲踏上御道居然都没有狂喜之态。 这到底是这届乙丑科三鼎甲太强了,已经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这三兄弟有什么别的隐情? 一甲前三都不满足吗? “正统十年乙丑科第二甲第一名——商辂!” “正统十年乙丑科第三甲第一名——冯子楚!” 二甲、三甲的第一名都只是唱名一次,并且没有登上御道的资格。 唱名毕,沈忆宸以状元之尊,率领乙丑科新科进士向皇帝磕头谢恩。 不过行礼后,沈忆宸并没有回到队列中去,而是稍稍往前,站立在御道的中陛石上。 陛石正中镌刻着一头巨鳖,沈忆宸的脚落点刚好踩在鳖头之上,成语中状元后的“独占鳌头”,正是取自于这里。 “圣上有令,宣三鼎甲入殿觐见!” “臣,遵命!” 沈忆宸行礼领命,然后以状元身份站在首位,率领杨鸿泽、贺平彦二人,沿着皇帝大典时候走过的御道,一步步朝着奉天殿走去。 沿途文武百官无不侧目,心中皆感叹不已。 十八岁的三元六首,此等年龄有此等成就,世间绝无仅有! 而且还传闻沈忆宸年少老成,为人处世谨小慎微不留遗漏,颇具老成谋国之相。不敢想象这样作风的三元及第,日后仕途终点会在哪里。 恐怕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金銮殿内,明英宗朱祁镇此刻高坐在龙椅之上,注视着踱步而来的沈忆宸,心中情绪有些激动兴奋。 钦点三元及第,放在历朝历代,都能称得上是文运昌隆的吉兆。更何况沈忆宸还是如此年轻,甚至与自己同龄,这般缘份更是让朱祁镇感到天意如此。 王振目光同样放在殿外的沈忆宸身上,只是他与朱祁镇这种单纯的高兴不同,更多是打量着沈忆宸的内在实力。 此子高中状元,达成三元六首的文魁成就,却步伐稳健没有一丝轻浮,甚至脸上神情也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这般定力着实恐怖。 难怪那日王山府上相见,自己用三元及第状元筹码都没有打动他,属实小看了呀…… 站在金銮殿门槛前,沈忆宸望着殿内一片朱衣大员,心境与殿试那日完全不同。 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 如今自己不再是一名小小的考生,而是文武百官为之瞩目的状元公。不管日后如何,至少今日我是这个大殿之内的绝对主角。 想明白这点,沈忆宸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迈过奉天殿门槛,一身气势尽显! 哪怕面对大明皇帝、当朝大员的威严压迫感,都显得丝毫不弱下风,完全不像一个仅仅上殿过两次的雏鸟。 “新科状元沈忆宸率三鼎甲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忆宸中气十足的率领着杨鸿泽、贺平彦向朱祁镇行大礼。 望着沈忆宸这般少年英气的模样,朱祁镇面带微笑的点头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行礼完毕,沈忆宸等三人站立于大殿正中,等待皇帝问话。 一般情况下,这种场合对话都是走流程,无非就是皇帝勉励几句,然后三鼎甲感激涕零,高呼要为国尽忠,为皇帝效力等等。 不过朱祁镇却并未如此,而是开口说道:“沈忆宸,多日未见,更显意气风发了。” 这句话一出来,殿内群臣面面相觑,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居然跟新科状元聊起了家常? “臣蒙陛下钦点三元及第,自当展现状元之姿!” 沈忆宸回答的非常得体,不但感谢了朱祁镇钦点的皇恩,还表明了自己得有状元的仪态,否则不是丢了皇上你的脸面? “是啊,你可是朕钦点的三元及第,切莫辜负了朕对你的厚望。” 朱祁镇语气有些感慨,丝毫没有遮掩自己对于沈忆宸的重视。 这毕竟是他亲政后钦点的第一位状元,而且还是三元六首,可想而知此时正想着建功立业的朱祁镇,多么期盼有治世能臣与自己共创煌煌盛世。 只是这番话听在群臣耳中,就感觉略微心中有些发酸了。 自己在朝堂辛辛苦苦几十年,怎么感觉朱祁镇的亲近之意,还不如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新科状元? “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君恩!” “好!” 朱祁镇想要听到就是这句话,他点了点头后,朝着旁边一名内监说道:“赐状元朝服!” 这名太监领命之后,就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尖着嗓子喊道:“圣上有令,赐新科状元沈忆宸朝服!” 这声高呼,不单单是告知礼部仪制司的官员把状元朝服给送上来,同时也是向文武百官、新科进士们宣告皇帝赐服的消息,以示对于状元的恩荣。 果然听到这声高呼后,许多新科进士脸上流露出羡慕神情。毕竟国子监领进士巾服的嫌弃,不仅是沈忆宸有,其他人同样有。 哪怕就是没有,能得到皇帝钦赐朝服的待遇,也足以让旁人羡慕了。 很快礼部仪制司的官员就捧着托盘进入殿内,上面摆放着一件绯色袍服,二梁朝冠。并且还有革带、玉佩、锦绶等等装饰物,远比蓝色的进士巾服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臣,谢陛下恩赐!” 沈忆宸再次磕头谢恩,同时站在他身后的杨鸿泽跟贺平彦二人,见到状元朝服后眼珠都红了。 绯色就是红色,按照大明律例,非四品及以上不得穿着。 沈忆宸穿着这身状元朝服,就意味着与朝堂朱衣大员同色,从服饰上就彻底与其他新科进士拉开了等级差距,而且还十分明显! 这份荣耀,本应该是我们的! 赐服完毕,殿内大臣们估摸着应该与沈忆宸的对话结束,皇上总得与榜眼、探花二人也说说话吧。 结果没想到,朱祁镇却继续开口说道:“沈忆宸,朕看过你的诗词文章,属实才华横溢。” “今日金殿传胪,要不写一首及第诗,以激励天下士子萤窗新脱迹,雁塔早题名。” 写诗? 听到皇帝这个要求,沈忆宸直接愣住了。 说实话,为了应对传胪大典上可能出现的殿前奏对,沈忆宸可谓做了十足的准备。 无论皇帝是问朝政、问时事、还是问天下大势,沈忆宸感觉自己都能侃侃而谈。毕竟四经五书他已牢记于心,各种圣人言论信手拈来, 如此多场科举的主考官自己都搞定了,还不信搞不定朱祁镇这个同龄皇帝! 但是沈忆宸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对于自己提出的要求,会是一首科举及第诗! 说实话,自从名气够了之后,沈忆宸基本上不再做什么文抄公了,对于诗词方面可谓毫无准备。 更别论这是在传胪大典上的殿前奏对,满朝文武跟新科进士都盯着。自己要是写不好的话,那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甚至会影响到后续的授官。 就如同沈忆宸所想的那样,奉天殿内朱衣大员们,都把目光看向了他。 因为沈忆宸的几首诗词可谓名扬天下,哪怕你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也会在青楼画舫听到那首《金明池》,朝臣们自然不会如此闭塞。 他们此刻心中也不由好奇,殿前奏对的场合下,沈忆宸是否还能写出传世佳作! 只是沈忆宸此刻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一气呵成,他低着头神情有些为难。这朱祁镇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突然间要自己写首及第诗,这一下能写个鬼出来。 问题是皇帝金口玉言,沈忆宸也不能像平常那样,随便找个借口推脱,属于不写也得写的那种。 此刻沈忆宸满门心思,恨不得唐朝的孟郊晚生个千百年,否则他那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登科后》,堪称是绝杀。 站在沈忆宸身后的杨鸿泽、贺平彦,恰好能看到他侧脸的为难神情,此幕让这两人心情突然大好起来。 “不是号称才华横溢,三元六首吗?现在怎么连首及第诗都写不出来了,你沈忆宸难道就这点本事了吗?” “呵,如果不是靠着投靠阉党,你能有今日大魁天下的机会?恐怕之前那几首诗词,也是有蹊跷之处吧。” 可能是沈忆宸沉思的时间有点久,让大殿中的氛围,开始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群臣的眼神也由之前的期待,变成了一种质疑,该不会堂堂三元六首的新科状元,连首及第诗都写不出来吧? 实在不行,你写首打油诗凑数,否则恐怕要治个君前失仪之罪了。 甚至就连明英宗朱祁镇,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自己钦点的三元及第,该不会是什么水货吧? 成国公朱勇此刻面色凝重,他万万没想到整个传胪大典表现出色的沈忆宸,会卡在殿前奏对这关,作不出一首及第诗。 对于诗词笔墨这类东西,朱勇并不擅长,也不可能在殿前帮得上忙。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皇帝震怒之后,自己豁出这张老脸帮沈忆宸求情。 功名什么的保不住就算了,至少得保住一条命! 就在气氛有些紧张的时刻,沈忆宸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神情从容,与之前仿佛判若两人。 “陛下,臣已想好了。” “喔,那念与朕听听。” 只见沈忆宸嘴角露出淡淡笑容,然后神色自若的缓缓道出。 “少年何妨梦摘星?敢挽桑弓射玉衡。” “莫道今朝精卫少,且邀他日看海平。” 这首诗直译过来,就是正当年少,意气风发何不去摘取天上星辰? 就算是只有桑木做的劣等弓,依然有勇气射下天边的玉衡星。 不要觉得精卫每日填入大海的石子少,但日积月累,终有把大海给填平的那一天。 相比较直译,喻意就更加充斥着风华正茂,挥斥方遒的书生意气。 前两句告诉天下众人,鲜衣怒马少年郎就应该志向远大,勇敢追求自己梦想。哪怕如同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一般遥不可及,也不要放弃! 后两句解释了原因,那就是任何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如同精卫填海一般日积月累的努力,才能最终实现自己的梦想。 可以说这首诗,无比贴合了科举那厚积薄发、一举成名的现状,也给予了天下士子勤学不辍的鼓励。 更是无比贴合了沈忆宸的自身,他就是以少年郎的身份,摘取了天上的文曲星! 当这首诗出来,殿中朱衣大员无不是满脸震惊之色。 “这等文采,真就是殿前短短时间所作?” “以前还流传过沈忆宸代笔传闻,如今圣上出题奏对,日后此子才华再无质疑!” “此诗听得老夫都热血沸腾,如若再年轻三十岁,当如沈忆宸一般风华正茂!” “不愧是三元六首,此诗展现了什么叫做鲜衣怒马少年郎!” 相比较殿中大员,皇帝朱祁镇的年纪,才是那个真正的少年,也就无比感同身受沈忆宸诗中所写内容。 “好!果然朕没有看错人,沈忆宸之才,无愧于大明魁首之头衔!” 说罢,朱祁镇可能觉得还不过瘾,又有些动情补充道:“沈忆宸,朕期望能与你君臣相得,共同开创一段大明的休明盛世!”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哗然,皇帝看重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157 大魁天下(二合一) 158 御街夸官(二合一) 别说是朝臣哗然,就连沈忆宸自己听到皇帝这句话,他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 要知道古代除了个别皇帝,大多数讲话都比较含蓄,特别是在朝堂之上这种公开场合。 毕竟皇帝一旦流露出明显的喜恶,那么下面的人必然会投其所好,久而久之就会造成那些善于阿谀奉承的庸臣上位,滋生朝野腐败、枉法等等乱象。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帝王准则,实际上皇帝也是人,很难如同一台机器般掩饰自己的情绪。 明朝皇帝精明如嘉靖,青词修道的爱好也是天下皆知,导致朝廷大员个个曲意奉迎,你写不出一手好青词,连内阁都不配入。 只能说嘉靖皇帝天赋确实好,技能树点歪了胡搞瞎搞,还能把控住朝政。否则就将出现“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可笑场面了。 明英宗朱祁镇这番动情话语,放在任何一名新科状元身上,听到之后内心情绪恐怕都是感遇忘身,恨不得为皇帝效忠赴死! 但是沈忆宸心中却很清楚,朱祁镇并非明君! 现在看起来还好,除了有些识人不明,包庇徇私外,并没有在时局上造成太恶劣的后果,整个大明依然处于既定轨道中运行。 只不过随着朱祁镇年龄增长,内心那一番想要有所作为的野心也愈发膨胀。逐渐变得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最终酿成了土木堡之变惨剧。 至于土木堡之变后的所作所为,那就更是罄竹难书。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为人则凉薄阴狠,为君则罪孽深重! 但是在殿前奏对的场合之下,面对皇帝的这番器重“肺腑之言”,沈忆宸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他只能流露出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激动模样,谢恩高呼道:“蒙陛下厚爱,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以报君恩!” “甚好!” 沈忆宸的这番对答表现可谓简在帝心,让朱祁镇龙颜大悦! 他下意识的想要再夸赞几句,却在看到王振表情后,话到嘴边忍住了。 身为帝王必须身正、心空、性定,如今自己过于展现出对于沈忆宸的厚爱,有违先生教导的帝王心术。 所以朱祁镇克制了一下自己情绪,面色恢复如常道:“沈忆宸,你还未取表字吧?” 朱祁镇在殿试后,也仔细看过一些考生贯籍资料,除了沈忆宸外都已有表字。 他心中疑惑好奇,按理说这个年纪还未取表字的,只有市井小民跟乡野村夫,文人士子阶层是极少的。更别论沈忆宸都已经二元五首在身,没表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如果沈忆宸此刻能知道朱祁镇心中所想,估计他得尴尬的无言以对。 《礼记》中有记载:男子二十,冠而字。 意思就是男子二十成年,就该行弱冠礼取表字了。 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后世古代男子的弱冠礼并未局限在二十岁,表字也不一定要在弱冠礼之后取,大多视情况而定。 一般来说,天资聪颖、年少成名者,早早就已经取好表字行弱冠礼。 天资愚笨、一事无成者,表字就取得晚。 就如同沈忆宸之前那样,童生数届都考不上,一直都窝在外院家塾接触不到更高层的人物,哪需要用什么表字? 百盟书 幼年同伴之间直呼其名就好,不会有这么多礼数的。 究其原因,就是沈忆宸人生转折太快,计划赶不上变化,来不及认真取个表字。 当然,这些都是过去的黑历史了,沈忆宸遇到有人问自己为何还没有表字,他一般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只是没想到,现在皇帝也提起了这茬。 “回圣上,臣尚未取表字。” 听到这话,朱祁镇心中有数了。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为了显示自己的器重厚爱,干脆帮他钦取赐字好了。 “沈忆宸,如今你身为三元六首,当有表德之字。” “朕今日钦赐‘向北’二字,还望你能明白朕的心意,尽忠报国、济世安民!” 说罢,朱祁镇还朝着成国公望了一眼,眼神中饱含深意。 这些年大明对于北方蒙古势力的进攻,基本上都是成国公朱勇领兵,并且在正统九年征讨兀良哈三卫还取得了“大捷”,晋升太保位列三公! 沈忆宸身为成国公之子,当有武将勋戚之血脉。朱祁镇最大的心愿,就是如同太祖、成祖那般,北逐蒙古封狼居胥,创下属于自己的文治武功。 朱祁镇给沈忆宸赐字“向北”,可谓把心中抱负理想一览无遗,也蕴含着他对于臣子的期盼。 换做一般皇帝,是不会对文状元赐这两个字的。但朱祁镇可是开创了明朝文官以武功入爵的先例,更别说沈忆宸本身就是武将勋戚子弟出身,这点对他而言完全称不上出格。 “唉,还是没变。” 沈忆宸叹了口气,并没有获得皇帝赐名的喜悦之情。 相反,今日这赐名的二字,预示着朱祁镇对于北方草原的“雄心壮志”,终究有一场决定国运的大战。 历史的巨轮依旧在缓缓前行。 “臣,叩谢陛下赐字!” 沈忆宸再次磕头谢恩,而这番皇恩浩荡在殿内群臣眼中,可谓恩宠的无以复加! “圣上亲赐表字,我大明开国以来,还未曾有过吧?” “当然没有,除了沈忆宸,谁能十八岁未取表字就大魁天下?” “以今日之恩荣,恐怕圣上是想复刻靖远伯王骥的事例,出将入相啊。” “恐怕还不止,成国公说不定会一门两爵!” 可能是今日沈忆宸皇恩太甚,殿中很多朱衣大员们,都顾不上君前失仪窃窃私语起来。 “朝堂之上,不得喧哗!” 一名主管礼仪的官员站了出来,高声提醒了在场大臣们一句,瞬间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见到群臣都开始按捺不住议论了,朱祁镇明白不能再与沈忆宸说下去了,否则独享圣恩并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把目光看向了杨鸿泽跟贺平彦二人,也开口勉励了几句。 只不过相比较与沈忆宸的“君臣交心”,这几句勉励属实有些敷衍的过分,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等差距,让杨鸿泽跟贺平彦二人极度不平衡,就算科举排名屈居于后,也不至于被无视到如此地步吧? 以前文人士子常常谈论,科举风光共有一石,沈忆宸独占了八斗。 如今连皇恩浩荡,沈忆宸也能做到独占八斗? 这世道,太不公平了! 与三鼎甲聊完之后,传胪大典到这里基本上算是临近尾声了,朱祁镇朝着殿下的鸿胪寺官员示意了一眼,表明可以退朝了。 只见殿外礼乐声再次奏响,鸣鞭三下后,文武百官跟众新科进士们行跪拜礼,恭送天子离朝。 金殿传胪虽然已经结束,但是状元仪式却并没有结束。鸿胪寺的致词官来到了丹陛,高呼道:“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庆贺!” 这声致词,意味着御街夸官仪式的到来。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如今独占鳌头高中状元,自然得与万民同庆,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做十里长街、万人空巷的盛况。 这时一名司礼监的小太监,捧着沈忆宸的状元朝服走了过来,态度很是谦卑的说道:“状元公,还请与小的前往偏殿更衣,换上状元朝服。” “那就有劳公公了。” 沈忆宸表现的非常有礼数,并未因为对方小太监身份,而流露出轻视之情。 要知道许多阉人因身体残缺,从而导致心理上也比较偏执,心眼非常小很容易记仇,沈忆宸可不愿意惹上无妄之灾。 另外就是人不可貌相,谁知道今日的小太监,明日会不会成为王振、魏忠贤之流? 想要消息灵通掌控朝野,那么与内官搞好关系是必要条件,能结下善缘,沈忆宸就不会去与之交恶。 “状元公可是王爷爷的贵人,小的不敢当公公之名。” 王振的贵人? 听到这个名词沈忆宸有些意外,自己什么时候跟王振的关系如此亲密了,就连宫中小太监都当贵人看待? 带着这份莫名其妙,沈忆宸来到偏殿换上了状元朝服。望着铜镜中那代表着尊贵权势的绯色衣袍,刹那间有些恍惚,这就是权贵的模样吗? “状元公,这身朝服您穿上之后,真可谓一表人才。” 小太监看着沈忆宸站在铜镜前未动,还以为他沉迷于自我欣赏,于是靠了过来赶紧恭维了一句。 这句话也算是打断了沈忆宸的恍惚,他笑了一笑并未多言,转身就朝着殿外走去。 退朝之后,文武百官并未如同往常一样离场,他们在等候着沈忆宸的出现。 因为所谓的“御街夸官”仪式,就是“大金榜”送至长安左门外张挂的过程。状元将率领众新科进士一路同行,并且京师百姓都会过来围观看榜,从而形成了独特的夸官仪式。 所以现在皇榜还未出宫,文武百官不得离场! 只见当沈忆宸身穿绯色状元朝服现身的时候,那些随着皇帝退朝,已经开始互相客套聊天的文武百官跟新科进士,通通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年少着绯袍,真是看着别有一番触动。” “这就是三元及第、大明魁首的风采,天下当独一份!” “勋戚血脉、文人风骨合而为一,沈状元属实不凡。” “真是羡慕成国公啊,我要是有此子,恐怕得祖坟上冒青烟了。” 带着众人惊叹、羡慕、向往等种种不同目光,沈忆宸站在新科进士群体的为首位置,等待礼部尚书胡濙取出皇榜。 只是这一身绯色状元官服,在一群深蓝进士巾服中,显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一枝独秀! “贺平彦,如今咱们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得在这里看着沈忆宸的风光无限,真是羞辱至极。” 孙绍宗不知何时来到了贺平彦身旁,罕见带着一种自嘲语气。 现在的沈忆宸三元及第、大魁天下,标志着胜负已分。 “山高水远,一时成败有何妨?” 虽然贺平彦此刻心中充满了挫败感,但是他身为共兴社魁首,怎么也得硬撑下去。 否则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就在此时,西宁侯嫡长子宋杰也靠了过来,他略显神秘的说道:“刚才我从解禁的读卷官那里得到消息,你们知道沈忆宸如何被推选为状元的吗?” 听到这话,仿佛点燃了贺平彦心中的一把火,他就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给了沈忆宸哪里! “快说,沈忆宸到底怎么被钦点的状元?” 急切之下,贺平彦连平常最在乎的仪表风度都顾不上了,赶忙催了一句。 只见宋杰神神秘秘的左顾右盼了两眼,然后才开始说道:“沈忆宸是阉党中人!” “他娘的果然如此,我就说怎么这么奇怪,他能击败贺平彦跟杨鸿泽夺取状元!” 孙绍宗情绪有些激动,他一直想着要找沈忆宸报复,并且始终不可能承认对方能力在自己之上。 如今沈忆宸是阉党中人,简直就如同谜底大开,难怪这小子能一路三元及第。甚至谈妥的文官子弟状元头衔,都能空降到他头上,有了王振的帮忙,那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贺平彦的头脑没有孙绍宗那么简单,他通过舅舅王直,无比清楚文官集团在殿试的背后利益交换。 就算有王振插手,读卷官推选沈忆宸也排不到第一。寻常事情碍于阉党权势,可能会避让三分,科举事关文官集团的未来力量,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步的,更别论状元头衔了。 “单靠王振不够,读卷官中得有重要人物助力沈忆宸,这个人是谁?” 贺平彦朝着王杰追问了一句,他想要得知真正的答案。 “据说是杨元辅。” 当杨元辅三字出来,贺平彦宛如晴天霹雳,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甚至就连离他比较近的杨鸿泽等人,偷偷听闻到这段对话,受到的打击也不下于五雷轰顶,心中理念仿佛都瞬间崩塌。 内阁首辅,文官集团的领袖,居然会选择推选阉党中人? 这到底是杨溥背叛了文人气节,还是上层高官选择了同流合污,莫非这大明朗朗乾坤,真将永无天日了吗? “不可能!” 杨鸿泽高喊了一句,士大夫精神就是他的毕生信念跟准则,他也以传承文人气节风骨为己任。 如今说文官领袖都“投敌”了,这让他如何接受? “肃静!” 丹陛之上的鸿胪寺官员,听到了杨鸿泽的这一声高呼,于是出言警告了一句。 同时礼乐声音再次传来,礼部尚书胡濙出现在了丹陛正中黄案前。 见到这一幕,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站立不动,准备恭迎皇榜。 只见胡濙捧起黄案中的“大金榜”,用云盘承榜,然后放置在銮仪卫抬着的黄亭上,出奉天门经午门至端门,并由各门的正中门走出。 皇榜已动,百官却未动,他们纷纷把目光放在了沈忆宸身上。 今日状元大魁天下,乃当之无愧的主角,当为首为尊。哪怕贵为王公勋戚、殿阁部院大臣,都得行在状元身后,整个天下都为之让步! 沈忆宸昂首挺立,然后再次踏上了御道,状元殊荣就在于此,今日自己可以默认天子礼! 阔步前行,御道上的沈忆宸身后两侧跟着新科进士,再后跟着文武百官。这种场面对于天下文人士子而言,就是毕生所追求的至高荣耀,没有之一! 甚至很多新科进士,一边走着,一边回想着自己寒窗苦读的心酸,两眼忍不住饱含热泪。 奉天门、端门、午门…… 一扇扇镶嵌金色铆钉的朱红宫门,在沈忆宸面前缓缓打开,阳光照射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并且沈忆宸走的还是正中门,这同样是只有帝王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今日为我所用! 看着沈忆宸的身影,进入到那深深的正中门洞,成国公朱勇心中感慨良多,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身为一名父亲,能亲眼见到到自己儿子享受着天子礼仪,内心那份骄傲自豪简直无法言喻。 如果换做是之前的话,恐怕朱勇心头还得蒙上一层阴霾,毕竟沈忆宸拒绝入宗谱,始终是他无法放下的芥蒂。 如今不知为何,朱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许多,或许就真的如同沈忆宸当初所言。入不入宗谱,并不仅仅是一场利益交换了,还有着父子亲情的存在。 就算沈忆宸不姓朱,他也依然是我的儿子,今日是属于父亲的荣耀。 走在正中宫门的门洞,不知不觉中沈忆宸慢下来自己的脚步,仿佛有了一种穿梭时空的错觉。 另外一个世界,自己也曾来过故宫,也走过这道门洞,却与今日所获得的感受截然不同。 这就是站在科举巅峰的感觉吗? 来到了长安门,因历代皇榜都是悬挂于北面的黄墙之上,于是这道门也就有了龙门称号。 跨过此门,预示着新科进士们鲤鱼跃龙门,从此再非池中之物! 此刻在悬挂皇榜的北墙旁边,还搭建好了一个彩棚,内设有红案。红案之上摆放着酒水、果品等等物品。 顺天府尹率领府衙众官员,正在彩棚中等待新科进士们的到来,这里也是御街夸官的起点。 见到沈忆宸出现,自府尹以下众官员,纷纷向着他行礼,其中不乏如府丞这样能身穿绯袍的四品大员。 这一幕,同样让还未授官的众新科进士们震撼不已。 这就是状元之尊吗?以往高高在上的府衙官员们,如今也得低下自己的头颅! 158 御街夸官(二合一) 159 万人空巷(二合一) 走出长安门,进士皇榜被銮仪卫张贴在左边的宫墙上。 随着皇榜缓缓摊开,一个个进士名字跃然与纸上,很多新科进士们见到这一幕,再次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一生所有的努力奋斗,换来的就是这一刻的金榜题名! 沈忆宸略微扫了一眼金榜,自己名字高居榜首,已经足够显眼没多大回味的必要了。 商辂的殿试名次也被金殿唱名过,二甲第一名“传胪”,自己已经得知。 所以沈忆宸现在最想要知道的,是萧彝的排名如何。 虽然沈忆宸并不认同文官集团结党营私的做法,但是他同样也明白官场权利是自下而上的,你没有志同道合之辈,哪怕身居高位可能什么也干不成。 敷衍、架空、拖延、阳奉阴违…… 下面的人有一万种办法,让政令只存在于纸上,而不会付诸于行动。 甚至就连皇帝都不例外! 好比明末的崇祯皇帝,穷的都快要当裤子了,想要收点税来充当九边军费,换了十几任首辅硬是政令不通收不上钱。 最后只能豁出皇帝这张老脸哭穷,下面百官权贵们却无人搭理,给点皮毛做做样子跟打发叫花子似的。 结果财政崩溃,无力供养军队,以及维持政府部门的运转。面对李自成攻破京师,只得在煤山找颗歪脖子树上吊了,大明一朝终亡。 通过这段时间到接触, 沈忆宸感觉萧彝这人忠厚纯朴,没什么坏心眼, 也不甚追求荣华富贵、权势地位, 可为良朋益友。 自己日后入朝为官, 必须得在官场中找寻一些可靠的政治同盟,商辂、萧彝等人就是沈忆宸看中的人选。 说实话, 沈忆宸此刻心情有些唏嘘嘲弄,自己某种意义上,依旧走了跟文官集团一样的道路。 只是不知今日的屠龙少年, 来日会不会终成恶龙。1 快速扫视了一眼皇榜,萧彝不愧是顺天乡试的五经魁,排名比沈忆宸预测的要高不少,名列殿试第二甲第十三名。 这个名次会在翰林院的馆选考试中,占据些许优势, 增大考上“庶吉士”的几率。就算退一步没有考取, 二甲靠前在授予实官上, 也会有所优待, 很大可能不会外派成为京官。 瞻望了皇榜之后,沈忆宸就率领三鼎甲走进顺天府衙搭建的彩棚。 此刻顺天府尹王贤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沈忆宸率三鼎甲进来, 端起红案上的酒杯说道:“恭贺状元公三元及第,本府在此敬酒一杯, 还望状元公来日平步青云, 忠君报国!” 顺天府尹乃三品大员,亲自端着酒杯给沈忆宸敬酒,这等待遇让站在彩棚之外的新科进士们, 看着羡慕不已。 “谢府尊大人!” 沈忆宸没有说什么愧不敢当之类的谦词,而是接过酒杯就一饮而尽。 因为今日御街夸官, 自己所有的待遇都是为了“彰显皇恩”, 所以没什么担当不起的说法,一切都是应得的待遇跟尊崇。 敬完沈忆宸酒后, 顺天府尹依次给榜眼、探花也敬了一杯酒。紧接着又从红案上拿起了簪花,给状元进行插花仪式,并且胸前披上了红绸。 到了这步还没完, 一名顺天府衙役从后方牵来了匹骅骝名驹, 顺天府尹王贤从衙役手中接过缰绳,举手示意道:“请状元公上马, 本府来给你执缰!” 如果说之前敬酒是礼仪流程, 沈忆宸当之无愧的话,那么现在这让顺天府尹牵马,那就完全属于流程之外的步骤了。 于是沈忆宸赶忙拱手道:“府尊大人,晚生受之不起。” 王贤年过六十,按照古人的平均寿命,已经妥妥算是长者了。 另外别看他这个年纪没入六部进入权利中枢,事实上王贤教谕出身,从底层一步步往上爬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并且还教导出了户部侍郎张睿、大理寺卿薛瑄等等高官,属实德高望重。 无论从哪一点看,沈忆宸都不能得意忘形让他给自己牵马。 “无妨,今日以状元公为尊,本府自当如此。” 顺天府尹王贤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沈忆宸乃三元及第,魁星现世,理应受此礼遇! 这一幕看在贺平彦跟杨鸿泽眼中,可谓眼珠子都红了,三品大员主动执缰,恐怕大明历史没有任何一位状元能当此殊荣吧,沈忆宸这待遇也太高了点。 王贤没当回事,沈忆宸却不能如此,万一这一幕日后被传成忘乎所以、目无尊长,那吃亏的还是自己。 “府尊,晚生乃后辈,此礼实在当不起。” 沈忆宸依旧坚持不上马,这一幕被送皇榜而来的礼部尚书胡濙看在眼中,目光十分深邃。 说实话,对于没能压制住沈忆宸,胡濙已经心如止水,并不意外。 会试、殿试的安排通通失败,只能表明一件事情, 那就是此子非池中之物, 天命所归注定如此。 只是胡濙毕竟跟沈忆宸的接触较少,除了知道对方才华横溢这点外, 其他了解并不多。 今日沈忆宸与顺天府尹推辞这幕,让他看到了四平八稳、宠辱不惊。一个十八岁大魁天下的少年,却没有被外界追捧跟推崇给冲昏头脑,始终保持着冷静思维,不做出逾矩之举。 这等稳重定力,乃常人所不能及! “王大人,就不要让年轻人为难了,还有由衙役牵马吧。” 翰林侍讲周叙笑呵呵的走过来说了一句,算是帮沈忆宸解了围。 乡试过后,沈忆宸依旧多次到周叙府上拜访,态度不失考前的热枕恭敬。此等举动人品,已经完全获得了周叙的认同,把他当做自己晚生后辈看待。 如今沈忆宸大魁天下,传胪大典上没机会交谈,现在可以出面说一句了。 “晚学见过玉堂大人。” 就算高中状元,沈忆宸在面对周叙依旧保持着后辈谦逊礼仪。 “那就依周大人所言,还请状元公上马。” 周叙的话,也让王贤明白自己有些热情过头,于是不再勉强。 很快一名衙役来到了沈忆宸身边,把他扶上了这匹高头大马,杨鸿泽跟贺平彦二人也紧随其后,一同坐在马上。 状元上马后礼乐声开始奏响,官衔牌走在最前面导行。 御街夸官没有常规的“回避”、“肃静”牌匾,相反前来观礼的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让世人感受到状元及第的无上荣耀,从而彰显大明的文运昌隆! “新科状元”、“连中三元”等等官衔牌,放在以往任何一届科举上,都是足矣震撼世人的成就。 但是沈忆宸御街夸官走在最前面的官衔牌,却世间仅有,上面书写着“六元魁首”四个大字。 这就是向整个大明宣告,沈忆宸不仅仅是三元,还是六首! 伴随着锣鼓齐鸣,京师几乎所有的百姓,都来到了十里御街,准备一览新科状元的风彩,可谓万人空巷。 甚至就连御街两旁的高楼,都站满了受限于礼法,不便抛头露面的妇人小姐们。 她们或透过垂帘,或倚靠栏杆,心中充满了期待。一是此等盛况三年才得以一见,另外就是传言今年的新科状元,会是一名翩翩少年郎,更是引得无数妇人小姐们心神荡漾。 沈忆宸策马骑上长安街,映入眼帘是黑压压一片的人潮汹涌,那日国子监门前的人海场景,与今日相比可谓不值一提! 无数人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翘首以盼,维持秩序的官兵衙役们,正在拼命的阻挡着人群,防止局势失控把状元游行的御道给堵塞。 只是哪怕这样,依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状元公来了,状元公他过来了!”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然后雷鸣一般的欢呼声音简直震耳欲聋。沈忆宸策马行驶在御道上,只看见无数双手在朝着自己挥舞,期盼能沾得些许文曲星的魁运。 “六元魁首!老朽活了近八十载,还从未见过此等官衔牌,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三元六首,状元公当为吾等文人士子榜样,共创大明文风鼎盛。” “这状元公看着好生年幼,下巴连长须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连这都不知道?状元公就是大名鼎鼎的沈忆宸啊,十八岁大魁天下,你说年轻不年轻?” “如此文曲星降世,定能辅佐君上,佑我大明千秋万世!” 当然,也有正值中二的少年,见到沈忆宸如此风光的模样,心高气傲的说了句:“彼可取而代也!” 只是这话说出来,受到了旁人一种看傻子似的白眼,三元六首千年科举也就出来这一个,你能取代个屁! 沈忆宸一路前行,看着如此盛况,哪怕定力再好,此时也有些情不自禁。 自己之前面对即将要到来的官场仕途,一直都有些彷徨迷茫,不知道能否承担的起以天下为己任,更不知是否会迷失在权势富贵中,忘记了初心。 今日看着这一张张脸庞,他们所有的欢呼、推崇,不都是期待着能出现一名好官,能庇护着天下万民安居乐业吗? 既然如此,有何好彷徨的,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就是! 无论有多么困难险阻,虽千万人,吾往矣! 长安街旁一栋高楼上,整整一层都被京师的官家小姐们包了下来,期待着能一睹状元公御街夸官的盛景。 一名官家小姐倚靠在窗台,听着从远处传来的各种欢呼声音,有些按捺不住的说道:“姐妹们,你们说这届殿试到底谁将大魁天下策马而来?” 一听到这个,满屋子莺莺燕燕立马来了兴趣,另外一名身穿粉色华服的年轻女子回道:“奴家听闻朝廷大员们都看好贺平彦贺公子,他夺魁的几率很大。” “贺公子,莫非是创建共兴社的那个?” “正是他。” 听到这话,又一名官家小姐满脸仰慕说道:“奴家曾见过贺公子一面,可谓仪表堂堂、才高八斗。并且能力胆识极为出众,拉拢了京师勋戚重臣子弟组建了共兴社,还担当魁首。” “很多人都说,他会是下一个杨士奇杨元辅呢。” “真的吗?这个贺公子这么厉害?” “那等下我得好好看看了,到底是何等才俊。” 瞬间贺平彦引得了在场官家小姐的一众欣赏。 凭心而论,贺平彦长的不差,以吏部尚书外甥的身份,能力压一众勋戚子弟,组建共兴社并担当社首,也表明其能力在线,受到欣赏崇拜也就不足为奇了。 成安侯之女郭永馨,近日也来到了京师,正好赶上了今日的状元御街夸官。 她听着众官家小姐的议论,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笑容,把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陈青桐。 只是此刻陈青桐一门心思放在了窗外长安街,压根就不在乎旁人讨论些什么,她坚信等下策马而来的,一定会是自己的忆宸哥哥! 陈青桐不在乎,郭永馨却在乎。是沈忆宸来到了京师找到了援手,才让刘婉儿在应天秋月舫的处境,有了质的改变。 此等恩情,郭永馨铭记于心。 “小女子认为此言差矣,论仪表、论才华、论功名、论能力,贺平彦样样都不如沈忆宸沈公子,如何龙标夺归?” 郭永馨此言一出,在场许多官家小姐立马回过神来。 对啊,沈忆宸身上可是有着解元、会元功名,理论上殿试夺魁几率是最大的,贺平彦怎么可能超越他? “郭妹妹言之有理,沈公子可是二元在身,就等着三元及第了。” “没错,沈公子才华横溢,他所作的那几首诗词,我可是记忆犹新。” “那日成国公二公子婚宴上,奴家也见过沈公子一面,翩翩君子一表人才,身材相貌更甚于贺公子。” “还有沈公子在婚宴上与青桐妹妹定亲了,今日岂不是可以看着夫婿大魁天下?” “那真是羡煞旁人了!” 一说到定亲,众官家小姐们,看向陈青桐的目光就多了些许羡慕。 如若沈忆宸真能被圣上钦点状元,那么就身负三元及第的功名,此等成就才华,得让多少小姐闺秀们芳心暗许? 别人还在等着榜下捉婿,陈青桐却早已许配如意郎君,真是不服不行。 只是这些羡慕称赞,听在永康侯之女徐白芷的耳中,却让她黯然神伤。 那日成国公府婚宴,明明国公夫人是要沈忆宸与我合婚约八字,却不知最后为何成为了陈青桐。 如今沈忆宸要是大魁天下,那自己是错过了一段怎样的良缘? “哼,沈忆宸是很强,但郭姐姐你有些言过其实了吧,贺公子哪里样样不如了?” 仰慕贺平彦的那名官家小姐,脸上可谓写满了不服,在她心中贺平彦就是天下第一,旁人都不可及! 面对此等言论,郭永馨笑了笑,正欲反驳之际,窗外传来了一阵鞭炮锣鼓齐鸣的声音。 “状元公过来啦,快看看是谁家公子!” 一瞬间,众官家小姐再也顾不上争论,全部都来到了窗台栏杆旁,翘首以盼远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男人。 那一抹绯红身影逐渐靠近,慢慢得能看清楚脸上的五官了,陈青桐呆呆望着正在受万民欢呼的沈忆宸,瞬间喜极而泣。 忆宸哥哥,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以你的才华,定然不会让我失望的。 “状元公好年轻呀,而且长的也好生俊俏,他到底是贺平彦还是沈忆宸啊?” “还用问吗?前面官衔牌不是写着六元魁首,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 “真是沈忆宸,三元及第,六元魁首,这也太惊人了吧。” “青桐妹妹,你真是眼光独到,此等姻缘真是羡慕死姐姐了。” 沈忆宸一路策马前行,面带笑容时不时的朝着观礼百姓挥挥手,引得一阵雀跃。 就在行至一栋高楼下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从上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忆宸哥哥。” 自己身上有过无数种称呼,沈忆宸、沈公子、小三元、解元郎、会元郎,到如今的状元公。 但是世间会叫自己“忆宸哥哥”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陈青桐。 沈忆宸勒了一下缰绳,让名驹放慢了脚步,然后抬头看向上方,陈青桐正探出半个身子,不断的朝自己挥舞着手臂。 此情此景,让沈忆宸再难自制,他也顾不得什么古代的封建礼教,直接高呼道:“陈青桐,等着我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 这声呐喊,让整个御街两旁都安静了下来,无数京师百姓也抬起头把目光看向了高楼之上。 一名模样绝美的官家小姐,正不断的朝着状元公点头,眼中饱含热泪。 “郎才女貌,真是一段天定良缘。” “这名小姐是泰宁侯独女吗?真是有沉鱼落雁之貌,好生羡慕状元公啊。” “你羡慕有何用,有状元公的实力吗?” “状元公大魁天下之日抱得美人归,真是人生圆满了。” 别说是平民百姓羡慕,就连楼上的官家小姐们,此刻都恨不得陈青桐换做自己。 堂堂新科状元在御街夸官之时,当着百姓万民的面,说出这番情定终身的话语,是多少妇人小姐的梦中场景。 望着陈青桐的激动模样,沈忆宸朝她挥舞了下手臂,策马继续前行。只是这一幕看在身后杨鸿泽跟贺平彦眼中,那可谓是满满的嫉妒。 这年头真是赢家通吃啊,无论科举还是人生,沈忆宸都赢了个彻底,天选之人莫过于此了吧。 御街夸官的终点,放在了京师国子监。沈忆宸率领新科进士祭祀先圣先师,行释菜礼。 礼毕之后,再行释褐礼。 所谓“释褐礼”,其实就是换身衣服的仪式,预示着众新科进士脱去布衣换上官服,从此步入仕途官场。 当然,在国子监这里只是个仪式,真正的官服要等授官之后才能领取。不过在释褐礼后,除了状元外,新科进士身上的进士官服,就得脱下换上常服,然后归还给国子监。 这里的常服,也并不是后世的那种家居便服意思,而是介于朝服跟便服之间的一种服饰。 换完服饰后,沈忆宸还率领了新科进士前往明伦堂拜见大司氏。 国子监祭酒之所以有天下文人宗师领袖的身份,原因就在于此。按照礼数,就连中状元后的三鼎甲都得行三叩之礼,天下文人谁还敢说自己能比三鼎甲更强? 燃文 看着沈忆宸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龙标夺归,李时勉可谓是满心欣慰。 什么叫做德才兼备,沈忆宸就是如此,此子不仅深明大义力挽狂澜,如今还能三元及第大魁天下,果真无可挑剔! 行礼完毕,沈忆宸等人来到了国子监后面的碑林,亲手填土正统十年乙丑科的进士题名碑。 上面书写着三百名进士都姓名、贯籍以及他们名次,以传万世供人敬仰! 到了这一步后,御街夸官的整套仪式算是完结,时间也临近黄昏。 说实话,从早上等待进宫参加传胪大典到现在,沈忆宸可谓粒米未沾,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套状元庆贺仪式会如此复杂,早知道就藏两个饼什么的充饥了。 仪式结束,自然是各回各家,不过就连回家也有着一套流程。 那就是状元先行,探花榜眼要送他一直到府邸,然后是榜眼,最后是探花。1 此刻贺平彦心中简直跟日了狗似的,今日自己被折磨一天了,到了最后还没能摆脱沈忆宸的“魔掌”,探花郎就这么卑微吗? 一路回到成国公府,此刻府内已经张灯结彩,酒宴丰盛。文武百官在传胪大典结束之后,其他地方也不用去了,通通来到了成国公府上祝贺他儿子三元及第。 由于来者官员众多,就连府外街道都冠盖云集,车马填巷。 沈忆宸回来,自然是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不断有朝中官员朝他道贺客套。面对这种情况,沈忆宸也只能不断拱手回礼,脸上笑容都僵了。 更为折磨的是,眼前满是美味佳肴,沈忆宸却可望而不可即,口水不断在嘴中吞咽,不然估计得流出来丢人现眼。 折磨啊!真是折磨啊! 沈忆宸此刻内心悲愤不已,出来混真是要还的,之前大魁天下有多荣光,现在就有多狼狈。 不过就在此时,府外走进来一众宫人宫卫,为首太监手中还拿着一道明黄色的卷轴。 圣旨? “沈忆宸接旨!” 这一声高呼,坐实了到来的太监是传旨的,只见府内赴宴的文武百官纷纷跪下,高呼万岁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忆宸三元及第、六首连魁,乃大明文风鼎盛之盛况。朕特赐三元牌坊一座,另赐金花带一条,钦此!” 御赐三元牌坊,算是情理之中的赏赐,毕竟三元及第百年一遇,六首齐聚更是千年未有,把“恩荣”改为“圣旨”理所当然。 但是御赐金花带,这可是了不得的赏赐。要知道明朝官员腰带有着严格的等级划分,金花带只有三品大员才被允许配戴。 沈忆宸就算是日后授官,撑死也就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这中间差了多少级? 所以赴宴的文武百官,可谓是满脸震惊,新科状元的恩荣也太过了吧,莫非能一步登天? 眼前的太监宣完旨后,也是热情的把沈忆宸给扶起来,然后开口说道:“恭贺新科状元三元及第,咱家也讨个好彩头,喝一杯状元酒!” “求之不得,公公请!” 沈忆宸并不认识眼前这名传旨的太监是谁,但是不管是谁,这等主动示好都不可能无视,所以他也很客气。 只是让沈忆宸没想到的事情发生,接下来这名太监言论,无异于在文武百官中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状元公,王爷爷可对你的表现非常满意,特地向圣上求来了这条金花带,你可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期望。” 此话一出,全场色变,王振求来的金花带,还别辜负了期望? 那沈忆宸到底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亲密? 159 万人空巷(二合一) 160 文人内鬼(二合一) 沈忆宸并不知道殿试阅卷期间发生的事情,而且这种涉及到高层的派系斗争,稍微有点政治智商的读卷官,都不会大嘴巴到处宣扬。 所以他此刻无比震惊,王振这番举动到底是何用意,难道真的仅仅是看好欣赏自己? 但问题是王振的这番“厚爱”,一般人可担不起。更别说自己如今身为状元及第,乃文官后辈之首,就算没有加入胡濙的文官利益集团,怎么也跟宦官搭不上边啊。 今日这场三元及第宴席,退朝的文武百官都在现场,众目睽睽之下传旨太监这番表态,放在他们心中该会如何遐想? “状元公,毋需大喜过望,日后青云之路还长着呢。” 传旨太监看着沈忆宸这副愣住的模样,亲昵的拍了拍他肩膀,仿佛安抚后辈一般。 这下沈忆宸更是无言以对了,脸上露出一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道:“晚生多谢王公公厚爱,公公还请上席!” 不管是什么原因,此等局势之下,沈忆宸都不可能公开驳了王振的情,那相当于给自己找了条死路。 另外很明显这位传旨太监也是王振的人,代表着王振的脸面,必须得招呼周到坐在上席。 只是这一幕放在文武百官眼中,那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新科状元居然跟王公公关系密切,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名官员满脸诧异,如今文官集团跟宦官集团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大司氏事件后更是势同水火, 沈忆宸在三元及第之前, 就已经有了京师文人士子领袖之实,怎么可能会跟宦官暧昧不清? 此等情景要是传出去, 恐得在文坛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沈忆宸当初可是不畏强权,领衔叩阙鸣冤的,怎么可能得到王振的器重, 逻辑上说不通啊。” 旁边一名官员也感到不可思议,按理说沈忆宸都算是公开站在王振对立面的人,莫非还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有何不通的,你得看看叩阙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以阉贼睚眦必报的性格,沈忆宸率众鸣冤却毫发无损, 这正常吗?” “确实不太正常, 并且还因祸得福, 获得了一座御赐解元坊。回头再看大司氏事件, 也许是王振在保他!” 此话一出, 许多官员仿佛发现了事件真相一般,脸上流露出来惊愕表情。 甚至再多联想一下,那更是细思极恐! 如果把这一切当做一场局来看, 沈忆宸利用大司氏事件在文人士子群体中,获得了惊人的声望。 这些声望助力了他的科举之路,殿试阅卷过程中翰林院学官力挺,也与当初国子监主持大局不无关系, 他们认可沈忆宸的学识跟文人气节。 最终沈忆宸三元及第、大魁天下,站在了年轻士子的顶峰! 如今当真相浮出水面, 沈忆宸隐藏身份是阉党中人, 那么叩阙之后王振一系列不同寻常的表现,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难怪传旨太监会说王振对沈忆宸表现非常满意,你他娘的一个文人内鬼, 步步为营坐上了魁首老大的位置, 能不满意吗? 当然,这群低品阶官员心中愤慨归愤慨, 却无人敢公开表达出来。 一是得罪不起王振, 二是得罪不起成国公,只得隐忍在心。 沈忆宸看着许多官员脸色变了, 大概也能猜测到对方心中所想。 不过就算明白,他也无力做什么, 更不可能蠢到公开解释,自己投靠王振其实没谈妥吧? 只能说这就是宦官集团跟文官集团最大的区别,同为BIAO子,文官集团好歹要块牌坊。 不对,是要讲究“风骨”! 胡濙拉拢失败,他就不可能再继续示好,更不会玩生米做成熟饭这招。 王振虽然是文人出身,但毕竟思维方式已经改变了,他就没什么顾虑跟底线。 既然沈忆宸不答应招揽,那干脆就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出来,利用阳谋大势逼迫这小子屈服。 怎么说王振也中过举,士大夫精神中“汉贼不两立”这套,他也清楚。 沈忆宸打上了阉党烙印,必然无法被文官集团给接纳,未来不想在朝堂中成为孤家寡人,就得乖乖来找自己投靠。 过程不重要,只要最终结果沈忆宸是自己的人就行! “王振真是好手段。” 杨溥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冷冷朝着身旁曹鼐说了一句。 曹鼐毕竟是自己选定的接班人,虽然现在城府不深,资历尚浅,但终归得扛起文官这面大旗。 所以只要有机会,杨溥都会倾囊相授,期盼曹鼐日后能率领内阁群臣,对抗王振宦官专权。 “确实,不过沈忆宸本身也与王振不清不楚,否则当初就不会拒绝胡濙的示好。” 曹鼐与杨溥的看法略有不同, 沈忆宸目前就认定为阉党中人,肯定是有些过了。 但他也绝不无辜! 拒绝文官集团中的拉拢, 始终保持跟阉党的联络, 典型的首尾两端骑墙派, 此人不可轻信。 听着曹鼐的话语, 杨溥并没有反驳。 他看着沈忆宸招待传旨太监的赔笑身影, 别有深意的回了句:“此子心深似海,高堪比天。要么大奸似忠,要么大忠似奸,就看他走哪条路了。” 三元及第宴席在一片杯盘狼藉中曲终人散,成国公朱勇本来心情愉悦,打算与众同僚来个一醉方休。但是中途传旨太监的言语,让他有些慎重起来,沈忆宸目前与阉党搭上关系,并不是一条好出路。 所以在宴席过后,朱勇并未返回内院,而是叫住了沈忆宸打算一探究竟。 “沈忆宸,你与王振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朱勇心平气和的问了一句,如今他已经逐渐认可的沈忆宸,除了父子这层关系之外,也包含了能力上的承认。 要是换做之前,贸然得知沈忆宸居然投靠了“阉党”,恐怕成国公朱勇直接就劈头盖脸的训斥过来了。 “会试过后,王振以指挥佥事王山的名义,送来了一张请帖,打算用状元头衔招揽我。” 朱勇能心平气和的询问,沈忆宸自然也不会与之硬顶,他如实道出了事情起因。 “你没答应?” 不比那些胡乱猜测到文官群体,通过这段时间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相处,朱勇明白沈忆宸行事稳重,必然会权衡投靠王振的利弊。 “没有。” “我知道了。” 成国公朱勇点了点头,官海沉浮几十年,很多东西不需要细说,就能明白背后缘由。 “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沈忆宸拱了拱手,准备返回西厢别院。 “慢着!” “公爷还有何事吩咐?” “成国公府的牌匾还没倒,日后如若遇到这种事情,不管对方是何身份,都可以与我来诉说,明白吗?” 说这话的时候,成国公朱勇身上气势威严无比。 “一荣俱荣”不仅仅是对后辈而言,对于朱勇他自己同样也是如此! 只要自己还是大明国公,就拥有为子女遮风挡雨的能力,哪怕对方是权倾朝野的王振也不例外。 成国公一族,不弱于人! 听到从朱勇嘴中说出这样的话语,沈忆宸看着对方,内心情绪五味杂陈。 这到底是成国公朱勇,出于自己目前价值所说的话语,还是出于父亲身份,给予儿子的保护,沈忆宸无法确定。 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成国公朱勇给自己的感觉变了,好像不再那么冷血无情了。 “是,公爷。” 沈忆宸点头称是,然后转身离开。 回到别院书房,沈忆宸陷入了沉思。他已经意识到王振这番举动用意,是打算强行把自己架上同一条船。 偏偏以目前王振的权势,此举堪称阳谋大势,沈忆宸压根无法辩解,哪怕告诉成国公朱勇也无济于事。 毕竟说穿了王振什么坏事也没做,甚至还器重自己送了条金花带,就因这个让成国公去翻脸拼命吗? 别逗了,官场这么冲动,早就坟头草三丈高了。 靠,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沈忆宸暗暗吐槽了一句,甚至不由怀念起文官集团的“牌坊”,哪怕是表面功夫,有也比没有要强啊。 事已至此,沈忆宸明白多想无益,实在不行自己就学万历年间的张居正,与内监冯保达成政治联盟,先掌控权利巅峰再说。1 至于外界如何评价,那就让他们去说吧,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 正统十年三月十九日,也就是金殿传胪的第二日,沈忆宸坐上马车前往礼部,参加科举四宴中文宴的最后一场——“恩荣宴”。 恩荣宴即为琼林宴,最早始于唐朝,那时候被称之为“闻喜宴”。 后宋太宗把设宴地点改在了琼林苑,故又称“琼林宴“。 到了元代,又把赐宴地点改成了翰林国史院,不过名称倒是没变。 明清两代,自宣德八年起,赐宴地点就固定在了礼部,并且名称也更改为“进士恩荣宴”,以示皇恩浩荡。 昨夜沈忆宸睡的挺好,这可能也跟想明白如何处理与王振关系有关。 马车一路疾驰行驶到礼部衙门,此时门口站着的新科进士并不多。看来如今没有了科举压力,恩荣宴属于纯粹的庆功宴,这些新科进士们也懒散了啊。 不过也好,至少在这最后一场科举宴会上,沈忆宸没有吊车尾了。 但是这一次沈忆宸出现,气氛明显与以往有些不同。 要知道之前任何新科进士集体活动,沈忆宸身为魁首现身,都免不了一番招呼行礼。而今日这群人态度冷淡了不少,拱手客套的很随意勉强。 究其原因,沈忆宸心知肚明,看来顺天府文人圈子八卦传播速度,不输于当初的应天府士子。 昨夜传旨太监那一番言语,已经人尽皆知了。 对于此等态度,沈忆宸毫不在乎,阉党中人又如何?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向北兄,莫非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才来得如此之早吗?” 萧彝刚下马车,就看见沈忆宸站在礼部门口,有些意外的朝他打趣了一句。 毕竟沈忆宸来迟习以为常,来早才实属罕见。 对于萧彝这种一如既往的态度,沈忆宸嘴角浮现一抹笑容,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次次来迟也不太好,今日就别让众同年久等了。” 沈忆宸后面这句话别有深意,那就是无论是鹿鸣宴也好,恩荣宴也罢,自己身为三元及第,当先行入宴! 同样的,无论你们是热情也好,冷淡也罢,状元头衔在我身上,就得老老实实后面候着。 “也是,同年们可都迫不及待,想要欢庆一场了!” 就在沈忆宸与萧彝聊天期间,又是数量马车停在了礼部门前,商辂也出现在视野之中。 “沈兄,萧兄,居然都已在此,是在下来晚了吗?” 可能商辂也习惯了沈忆宸的晚到,咋一见到他的身影,还以为是自己来迟了。 “没有,是我今日早到了。” 沈忆宸面露尴尬神色,自己好像也没迟过到啊,怎么就有了个晚到的刻板印象了。 “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商辂同样开起了玩笑,丝毫没有受到沈忆宸阉党中人言论的影响。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不管传言如何,在商辂的心中沈忆宸行事为人无可挑剔,他坚信不疑。 什么叫做志同道合之辈,这就是,吾道不孤! 几人谈笑间,三百名新科进士陆续到期,来得最晚的是贺平彦为首的共兴社等人。 昨日御街夸官,贺平彦身为探花郎是回家最晚的那个,然后府中大办庆功宴,再加上社员跟亲朋好友的庆贺,他可谓是喝的伶仃大醉,日上三竿才勉强醒来。 其他诸如孙绍宗、马徵、宋杰等人,就更加不堪了。在府中喝完了一顿,还前往青楼享受了一番温柔乡,能起早才怪。 不过这几人见到沈忆宸后,立马来了精神。 孙绍宗首先跳了出来,阴阳怪气道:“状元公,有贵人相助就是春风得意,赴宴都积极了许多。” 孙绍宗嘴中的贵人,自然是暗指王振,他今日就想让新科进士们看看,沈忆宸那番阿谀奉承权势的丑陋嘴脸。 只是让孙绍宗失望了,沈忆宸并没有面露羞愧,更没有恼羞成怒。 相反他面带笑容的回道:“我若不积极,你能进得去礼部这道门吗?” 什么叫做仗势欺人,这也是! 沈忆宸乃新科状元,三元及第,今日他要不到场,就没人敢先行迈进去礼部这道门。 大魁天下是说着玩的吗?天子礼都享受过,孙绍宗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揶揄自己? 果然当这话出来,孙绍宗立刻破防了,他指着沈忆宸说道:“别以为抱了阉党的大腿,就能目中无人,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你说谁是阉党,王公公吗?” 沈忆宸向前一步,玩味的看着孙绍宗。 世人皆知王振专权乱政,是为阉党。 但知道归知道,谁要敢当着众人面公开辱骂王振阉贼,那你是嫌命长了。 今日进士恩荣宴,不敢说是朝政大典,规格也不低。孙绍宗这番话要是流传到王振耳中,恐怕他爹会昌伯都保不住。 “你……” 孙绍宗这下真的有点心态炸了,一般文人士子面对“阉党”二字,都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影响到自己清名。 沈忆宸这小子破罐子破摔,不但没有丝毫遮掩,就连王振都搬了出来压人,也太不要脸了点。 “我再问一遍,孙绍宗你是说王公公是阉党吗?” “沈忆宸别血口喷人,我可没说是王公公!” 就算再怎么想一把捶死沈忆宸,孙绍宗都不敢承认自己所说的阉贼就是王振,他只能打自己脸否认了。 “懦夫。” 冷冷抛下一句话,沈忆宸都懒得搭理孙绍宗,而是看着人已经到齐,准备进入礼部参加恩荣宴。 只不过他的这番盛气凌人,看在众新科进士眼中,心中都可谓一惊。 还好自己之前只是态度冷淡了些,没有出言不逊。就连会昌伯之子孙绍宗,这种当红外戚子弟,面对沈忆宸都去居下风,自己算哪根葱啊。 看着沈忆宸走向礼部中门,众新科进士都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甚至有些摄于沈忆宸气势的,还拱手行礼道:“状元公,请!” “状元公,先行。” “状元公,你当行第一。” 见到这一幕,贺平彦简直肺都气炸了! 如此好打击沈忆宸声望的机会,却被孙绍宗这个猪队友给破坏了。 你要暗讽就暗讽,偏偏还把阉党给说出来,到头来又不敢承认。这番畏首畏尾的行径,被沈忆宸给当做垫脚石踩在脚下, 现在看看这群新科进士,哪一个不是对沈忆宸毕恭毕敬的? 真是竖子不足与谋! 沈忆宸一路前行站在礼部的中门前,却并没有直接踏进去,而是刻意调整了一下腰上的金花带。 说实话,沈忆宸是没打算用金花带装逼的,今日穿戴纯粹是圣旨御赐,不换上不行。 但是既然有人跳,那就对不起了,今天这个逼我要装到满分。 让你们明白什么叫做人与人不能比,什么叫做望尘莫及! 整理片刻,沈忆宸跨过门槛石,昂首阔步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背影。 看着沈忆宸身影远去,其他新科进士们才收回那羡慕的目光。 “这就是状元公的风光啊。” 其中一人忍不住感慨了一句,什么阉党不阉党的,三元及第就是无人能及。 “还未授官就御赐金花带,来日可当腰玉!” 腰玉是一品大员才能佩戴的腰带,沈忆宸如此恩荣,平步青云指日可待了。 “走吧,千年六元魁首,不是吾等所能觊觎的。” “张兄,请,望此后鹏程万里!” “请。”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传言可谓是不堪一击,状元终究是状元,天下无双! 160 文人内鬼(二合一) 161 恩荣宴授官(二合一) 沈忆宸一路前行来到宴会厅,内外看到起码不下百桌。 因为今日赴宴的除了众新科进士外,还有殿试的考试官、执事官、以及礼部陪同官员。 另外为了彰显对新科进士及殿试考试官们的看重,皇帝会钦命一员大臣作为其代表,前往“侍宴”。 关于大臣的身份,一般是“命武臣之尊者一人主其席”,意思就是不派文官主其席,而派武官。 只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普通武将,他们远远不够格主持文人进士恩荣宴,而是指武将勋戚。 乙丑科恩荣宴被皇帝钦命的勋戚,就是大名鼎鼎的英国公张辅! 沈忆宸面对众大臣,并没有立刻行礼或者坐下,而是巍然屹立等待后续的数百名新科进士到齐,才一同向众大臣行礼。 “今日乃尔等庆功宴,就不用多礼了,只需尽情欢颜!” 吏部尚书王直站了出来,以读卷官代表身份,满脸笑容的向众新科进士们说了一句。 之所以王直为首,是因为赴恩荣宴的众读卷官中,内阁成员只来了陈循一个。 要知道正统朝时期,内阁并未对六部形成碾压,哪怕内阁首辅,也就跟吏部天官战个旗鼓相当。 遵循着“王不见王”的潜规则,恩荣宴杨溥就不方便露面了,否则谁主持宴席, 就是个很大的礼仪问题。 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还是阁部之间的权利交锋。 甚至恩荣宴到了嘉靖朝期间, “侍宴”的勋戚地位也出现的争议。 那就是皇帝钦命武勋的时候, 没有明确是“侍宴”, 还是“主宴”。 武将勋戚本身地位就不低,哪怕土木堡之变后拉了, 再加上皇帝指派的加成,代表着帝王意志,怎么可能屈居于文臣之下? 但嘉靖年间文官集团正处于争夺权利的高峰, 那真是一点都不惯着皇帝,“大礼议”事件都敢硬刚,这种小问题算个毛,当然得以文臣为尊。 于是就这点屁事,争了十几年, 座位如何摆放的旨意都下了几道。最终只得把居中的席位给撤掉, 大家都不坐了, 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由此可见, 明朝中后期不衰落没天理了, 朝政效率低下的令人发指! …… “谢大冢宰。” 众新科进士一并行礼道谢,然后就按照殿试名次坐在自己桌上。 恩荣宴采用分席制,状元单独一桌, 榜眼、探花共一席。其他新科进士就三到五人一席,所以整个宴会厅内外才会摆了不下百桌。 由于是纯粹的庆功宴,恩荣宴的气氛相对比较轻松,就算新科进士们有些许逾矩之举, 高官大员们也不会在意, 反而会其乐融融。 很多比较大胆的新科进士, 纷纷从座位上起身,主动向吏部尚书王直敬酒, 想要混个熟脸。 因为恩荣宴过后,新科进士除了三鼎甲稳进翰林院外,摆在其他人面前的只有两条出路。 一是参加翰林院的馆选考试,取中者称之为庶吉士, 有跟三鼎甲同入翰林院进修的资格。 要知道明代有“非进士不入翰林”, “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想要位极人臣执掌权利巅峰, 那么翰林院就是必须要进入的“储相”之地。 所以入选庶吉士,对于新科进士们而言梦寐以求,荣耀不亚于中了三鼎甲。 如果馆选考试落选了, 或者压根就不想当庶吉士,那么这群人就会被送入到六部、五寺、三法司、都察院等等职能部门去“观政”,称之为观政进士。 所谓“观政”,其实就相当于实习制度。 毕竟这群新科进士说穿了,大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你让他们直接去为官行政,那恐怕是一群祸害,立马就得朝政混乱。 进士观政时间据史料记载,洪武、永乐年间为半年,到了正统朝之后以三个月居多。 观政结束后,自然就是正式授官分配。绝大多数进士都想留在京师,以外放为畏途。 毕竟京官天然高外官一等,而且就算非翰林进不了内阁拜相,留在京师成为部院重臣的几率,也比外官高得多。 至于留任或者外放的决定权,将由吏部选用。抱着这种心思,敬酒讨好天官王直,也就不足为奇了。 旁人为仕途而奔波,萧彝跟商辂二人,却举着酒杯来到了沈忆宸这桌。 “向北,状元待遇就是好,你这一桌真显宽敞。” 面对萧彝的调侃,沈忆宸笑着回道:“你那一桌也就三人,难道还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商辂毕竟年长一些,性格相较于萧彝沉稳,并没有参与到打趣中来,而是认真说道:“向北,殿试过后你就要入仕翰林院了, 不知为兄还能否有与你共事的机会。” 对于沈忆宸,商辂从那年冬至诗会开始,就由衷欣赏对方。 这段时间科举接触,更加确认沈忆宸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 都跟自己属志同道合之辈。 古代车马书信慢,如果无缘翰林院,甚至自己外放为官的话,那再次相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恩荣乃庆功宴,对于很多新科进士而言,何尝不是离别酒? “二甲第一传胪,也有几率直授翰林院检讨,而且以商兄之才,馆选并无难处。” 对于商辂,沈忆宸同样很欣赏认可,历史上他就是三元及第,才学毋庸置疑。 翰林院馆选的公平性,是要远超殿试的,真正比学识水平,沈忆宸相信没几人能超过商辂,他必进翰林院! “是啊,弘载兄,你乃二甲传胪,入翰林院不是难事。我就差远了,想要与你们步调一致,恐无甚希望了。” “此言差矣,景纯你乃二甲十三,馆选同样几率很大,无需气馁。” 面对商辂的鼓励,萧彝却笑道:“弘载兄,我可没有气馁。在下出身寒门,能一步步走到金榜题名,结识尔等大才,早就心满意足。” “无论来日如何,当不忘初心,以文载道立德、立功、立言!” 萧彝这番话语,也是激起了沈忆宸心中万般豪情,他举起酒杯道:“好,无论来日如何,在下祝诸兄前程似锦,不坠青云之志!” “说得好,干!” “干!” 三人举杯痛饮,与现场他人那般功利心态,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可能在恩荣宴上,是众人还保留着学子赤诚、纯真的最后一日了吧。未来迎接他们的,就将是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官场了。 吏部尚书王直面对新科进士们的进酒,表现的很平易近人,来者不拒都举杯浅尝了一口。 不过说实话,几百名新科进士,怎么可能都留下印象,如此姿态也就是客气下而已。 日后吏部怎么选用,看的是考功司评定的观政成绩,王直是不会插手的。而且他身为吏部天官,也不可能去关注七品左右小官的任职。 新科进士们今日讨好举动,无非就是给自己个心理安慰。 只是在觥筹交错间,王直听到了下方沈忆宸几人的言语,恩荣宴上还能保持着少年郎的朝气,让他也不由想起了一些科举往事,内心情绪颇为感慨。 “状元公,你的这一番言语,也引得老夫聊发少年狂。” “来,本官敬你一杯!” 王直此话一出,引得全场诧异,别人排队想要敬他酒都轮不上,堂堂吏部天官居然主动给后辈敬酒,真是属实罕见! 沈忆宸咋一听到也有些意外,按理说他也要给王直敬酒的。只不过看着众人都快把王直给团团围住了,只得暂且作罢,等过了这股风头后再自己上。 结果万万没想到,王直赏了个这么大的面子。 “大冢宰,晚生在您面前不敢称状元公,叫我向北就好。” 说完沈忆宸也举起酒杯道:“多谢大冢宰厚爱!” 两人一饮而尽,王直这番礼贤下士之举,还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叫好。 这一幕放在贺平彦等人的眼中,就感觉有些不是滋味了。王直可是自己舅舅,不特别照顾一下也就算了,还给沈忆宸这么大的脸面,是怕这小子日后仕途走的不够快吗? “平彦兄,大冢宰不会是想要拉拢沈忆宸吧,那岂不是相当于我们认输了?” 宋杰有些不明所以的问了句,万一沈忆宸日后成为自己人了,那相处的得有多尴尬。 “怎么可能,沈忆宸是阉党中人,文官群体会接受他吗?” 孙绍宗断然否认道,文官现在跟王振势不两立,沈忆宸是绝无可能洗白。 听到这话,贺平彦脸上表情不动神色,内心里面却无比鄙夷。 好歹也是外戚子弟,当朝国舅,怎么能蠢到这个地步,连最起码的政治斗争都不懂? 所谓的“汉贼不两立”,那是对于文人士子跟底层科道言官而言。真正爬到了殿阁、部院大臣,有几人会坚守这套士大夫精神? 王振是今天才开始专权吗?这几年下来怎么不见哪位朱衣大臣上疏弹劾一下他? 平常朝会碰面了,还不是满脸笑容的招呼客套,一团客气。 当然,哪怕贺平彦理解舅舅王直的做法,心中那股醋意嫉妒,依然压制不下。 沈忆宸此子,到底还要风光到几时? 风光到几时这个问题,恐怕就只有天知道了,但起码目前局势来看,沈忆宸可谓风光无限! 有了吏部尚书开这个头,其他官员也纷纷向沈忆宸敬酒喝了一杯。特别是礼部侍郎王英,拉着沈忆宸的手嘱咐良多,完全一副对待后辈子侄的态度。 除此之外,兵部尚书徐晞、户部侍郎奈亨等等阉党成员,也是对沈忆宸热情无比,当做了自己人看待。 甚至到了最后,就连英国公张辅,都拍着沈忆宸的肩膀叮嘱几句。 怎么说也是成国公之子,勋戚之后,英国公张辅照顾一二,不是实属正常? 一幕幕下来,简直把在场的新科进士给看呆了。 我的亲娘,沈忆宸昨晚还是人人喊打的阉党中人,为何今日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文官、勋戚、阉党,三方几乎都是拿他当做自己人看待。沈忆宸可谓左右逢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 今日这一幕,也算是给这些还未正式授官的进士雏鸟们,生动的上了一课。 什么叫做官场的虚以委蛇、平衡之道。 酒过三巡,菜经五味,也到了恩荣宴散场的时候了。当沈忆宸走出礼部的时候,发现天空之中已经有了点点星光。 坐着马车回到府中,沈忆宸已经昏昏欲睡,毕竟他身为状元及第,想要少喝点那是不可能的,各种被敬酒挡都挡不住。 也不知是如何回到自己房间,反正当沈忆宸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沈忆宸迷迷糊糊的起床穿衣,当发现窗外明亮的阳光后,他猛地一惊想起来一件重要事情。 那就是今日自己要到吏部文选司领取官服跟牙牌! 喝酒误事啊! 沈忆宸心中长叹一声,后世华夏的酒桌文化好歹还有点批判的声音,放在古代却是各种赞扬。 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莫使金樽空对月等等,反正描写喝酒的诗词层出不穷。甚至不少还成为了千古名篇,被后世所传颂。 “阿牛,帮我打盆水来!” 沈忆宸朝着屋外高喊了一声,然后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到阿牛把水盆给端过来,沈忆宸快速用冷水冲了把脸,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急匆匆叫上马车往吏部赶去。 一路催促着车夫疾驰,当沈忆宸赶到吏部文选司的时候,却还是来晚了。 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早早就已经等候在吏部门前,满脸阴沉无比…… 求求你沈忆宸好歹做个人吧! 乡试来晚,鹿鸣宴来晚,会试晚到,拜见座师迟到,甚至就连殿试都最后一个到来! 唯一没有晚到的,就是昨日的恩荣宴,结果没想到好不了一天,今日的吏部授官又迟到了,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问题是你沈忆宸迟到也就算了,偏偏三鼎甲授官一体,自己两人还得在这等候,凭什么? “抱歉,在下来晚了。” 沈忆宸看着对方两人恨不得把自己吃了的模样,心中也略微有点惭愧,哪怕关系不好,他还是主动致以歉意。 “哼!” 杨鸿泽跟贺平彦二人,相比较孙绍宗这种纯粹的纨绔子弟,好歹有些文人修养。 骂人的话说不出来,其他话也不想与沈忆宸多言,只得冷哼一声,板着一张脸走进吏部。 “喂,这什么情况,插队吗?” “是啊,他们凭什么先进去?” “还有那个最后到的小子,老实到后面排队去!” 看着贺平彦等人进入吏部文选司,其他等候排队的官员们纷纷感到不满,对门口的吏员嚷嚷起来。 “吵什么,他们乃是三鼎甲,按例优先授官。” “谁要再敢大声喧哗,今日就别想进去了!” 此话一出,在外面等候众青、绿衣袍官员,全部都老实闭嘴,不敢再多言一句。 一方面是三鼎甲确实优先,而且今年乙丑科还出了个三元及第,平步青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得罪这种潜力股不是找麻烦吗? 另外一方面,那就是吏部文选司也得罪不起啊,哪怕是站在门口的小小吏员。 要知道有句俗话,叫做宰相门前七品官,吏部也是如此。 六部之首为吏部,而吏部之首则在文选司! 文选司掌管中央和地方所有文职官员的额缺设置和品级,以及官员的选授与升迁调补等,相当于后世的组织部跟人事部,你敢得罪? 另外按照吏部潜规则,尚书天官只负责四品及以上的官员,也就是身着绯袍的大员。其余五品及以下的官员审核工作,都交给了文选司。 所以文选司的主官郎中,有了天下第一五品官的头衔,他可决定着大明中低级官员的前途。 甚至文选司郎中要是去到地方,都按三品大员接待,堪比六部侍郎,没人敢小瞧。 进入屋内,见到沈忆宸等人进来,文选司郎中立马退掉手上的工作,上前来招呼道:“三鼎甲大驾光临,本司真是荣幸至极。” 一般官员别说让文选司郎中热情接待了,可能话都懒得多说上几句。 之所以会如此客气,还是出在了沈忆宸等人的身份上。 一个是三元及第开创科举历史,日后必然前途无量。另外一个是文选司郎中顶头上司的外甥,你要是怠慢了背后就打个小报告去,还想不想坐这个位置了? “郎中大人客气,晚生前来登记官牒,以及领取官服。” 对方以礼相待,沈忆宸等人自然也是客气无比。 “本官早早就已备好,等着三鼎甲前来授官了。” 说完之后,文选司朝着旁边官员招呼了一句,很快就有人捧着三块红案过来,上面放置着官服、梁帽、靴袜等等物品。 三鼎甲与其他新科进士不同,官衔跟职位早就已经定好,状元直授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直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 可别看官阶不高,前途与那些京官、外官不可同日而语。 另外明朝洪武年间定制,凡四品及以上官员着绯袍,七品及以上着青袍,以下着绿袍。 所以沈忆宸领到的是一身青色官服,上面还绣着鹭鸶的补子,腰带也为素银。 这不由让沈忆宸想起了自己那身绯红状元服,以及御赐的金花带。搭配起来除了胸前没有绣着补子,妥妥朱衣大员的风范,风头一时无两啊。 谢过文选司郎中后,沈忆宸三人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尚宝司,领取自己的朝参官牙雕腰牌,简称“腰牌”或者“牙牌”。 尚宝司创建于朱元璋吴元年,是明朝掌管宝玺、符印的机构。比如“皇帝之宝”这种大印,就是内官尚宝监跟外官尚宝司共掌。 另外诸如金牌、令牌、铜牌、牙牌、祭牌、双鱼铜牌及符验等等官方印记,也都是有尚宝司发放。 牙牌这东西领取没那么复杂,验证了沈忆宸等人的官牒后,就直接发放了。 这玩意象牙质地竖长方形,顶端为弧边,牌首刻如意云纹。 牌子一面阴刻着使用者官衙跟官衔,另外一面是通用的四行警告文字,连读为“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 最后四个字预示着,只有京官才需要发放牙牌,外官不用。 另外牙牌上还有着字号,公、侯、伯以勋字,驸马都尉以亲字,文官以文字,文官以武字,教坊官以乐字,入内官以官字。 可以说这面小小的牙牌,不仅仅是用来出行所用,还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领取完这些官员用品后,沈忆宸等人并没有直接前往官衙报道,而是要与其他新科进士们集合,前往鸿胪寺学习一下礼仪。 毕竟对于官场而言,新科进士们都是一群新手,完全不懂规矩。 之前什么传胪大典这类,好歹还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一步步指导,只要听话跟从就没什么大问题。 日后在官场可没有旁人指导你该怎么做,一切都要靠自己。 为了避免新科进士们逾矩,或者冲撞犯事。按照《大明会典》的要求,得在鸿胪寺培训几天礼仪,然后再由新科状元率领众进士们上表谢恩。 上表谢恩的过程,就属于标准的朝会了,也算是沈忆宸第一次以官员身份上朝。 上朝完毕之后,才会前往翰林院报道,从此之后正式入仕为官。 鸿胪寺礼仪培训过程,可谓枯燥无味,总结起来就是要处处谨慎,步步退让。 这几天培训,也让很多新科进士原本狂热想要体验官场的心,冷淡下来不少。 官场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轻松。 正统十年四月一号,沈忆宸穿上六品文官服,在铜镜面前仔细整理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地方出错后,才离开别院准备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上朝。 只不过当他走出公府,却发现成国公朱勇的马车还停留在那里,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提前离开。 就在他有些意外之际,成国公朱勇也从府中走了出来,站在沈忆宸面前打量了几眼,然后伸手想帮他整理一下衣襟。 面对朱勇这番举动,沈忆宸下意识后退一步,动作充满了防备。 见到这一幕,成国公朱勇愣住了,许久才把手缓缓放下,开口道:“今日你跟我同乘一辆马车上朝吧。” 说罢,也没有等沈忆宸回答,就径直进入了马车。 一同上朝? 沈忆宸不知朱勇为何会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吴管家却走了过来,感慨的说了一句话。 “父亲能亲自送着自己儿子第一次上朝,想必公爷心中是为沈公子骄傲自豪的吧。” 会吗? 沈忆宸看着坐在马车上的朱勇,心中情绪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162 临朝观政(二合一) 国公? 父亲? 如今朱勇的这两个身份界限越来越模糊了,就连沈忆宸一时都分辨不清,这到底是重拾的亲情,还是露骨的利益? 说实话,有些时候沈忆宸宁愿面对曾经的成国公朱勇,杀伐果断、冷酷无情! 这样自己也可以站在互相利用角度上去对待他,双方各有价值。而一旦夹杂了情份,很多事情就变得复杂,下手也无法坚决了。 坐上成国公朱勇的马车,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伴随着马车摇晃,沉默许久过后,朱勇才开口道:“今日上朝少说、少动、少看,切记莫君前失仪。” “是,公爷。” 沈忆宸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官场经验,多听着没坏处。 “还有下朝后会单独召见状元,切莫谏言献策,无论陛下是看好还是不好看,都会受到其害。” “晚生明白。” 明哲保身这套沈忆宸懂,自己都还没融入官场,最好别当这个出头鸟,谨言慎行乃为官之道。 嘱咐了几句上朝注意事项后,朱勇换了一个话题:“我已托媒人与泰宁侯府交换了婚书,暂且把你跟青桐的婚期定在了下个月十六日, 你觉得如何?” 五月十六? 沈忆宸心中暗算了一下时间,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半月, 母亲沈氏那时应该能赶到京师。 “一切但凭公爷作主。” “嗯。” 成国公朱勇点了点头, 就不在多言。 马车一路向前, 如果说同乘给沈忆宸最大的感受是什么,那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想当初沈忆宸传胪大典为了避让不迟到, 得早早起身前往紫禁城。而成国公这辆马车称得上“横行无忌”,大明顶级国公只有别人让行的份,哪怕当朝一品大员都不例外。 毕竟朱勇除了勋爵还位列三公, 在品阶上除了荣誉加衔,已经到了升无可升的地步,只剩下死后追封为王了。 来到宫门前,已经有好些大臣跟新科进士们在此等候了,见到沈忆宸与成国公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 可谓一片惊叹。 之前还有人传言, 成国公跟这个婢生子关系并不亲近, 甚至不愿意让他入宗谱。 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 好像这两父子确实没什么交流。哪怕殿试、传胪大典这种盛会, 都如同陌生人一般各站各的,相当于坐实了这种传言。 今日这一幕,谣言不攻自破。沈忆宸第一次参与朝会,成国公同乘而至,足以彰显亲近。 辰时宫门大开,文武百官先行入宫觐见, 沈忆宸率领众新科进士跟在后面。 这条前往奉天殿的道路,算上今日这次, 沈忆宸已经走过三遍,称得上驾轻就熟了。 只不过感受却与前两次截然不同。 以前是考生的身份,考不中的话更像是一个过客,而现在自己是翰林官,日后这就是属于自己的“青云之路”! 文武百官或入殿内, 或站在长廊。沈忆宸率领众新科进士, 却没有朝会位置, 只能站在殿外的丹陛两旁。 相比较以往只能站在台阶更下方的丹墀两旁,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前进了一步。 “啪”的鞭声响起,旗手卫、锦衣卫等等天子亲军, 浩浩荡荡拥护着明英宗朱祁镇,来到了奉天殿升殿。 文武百官跟新科进士们按例行臣子礼,一番高呼万岁之后, 意味着朝会正式开始。 只是沈忆宸等人站在殿外,连皇帝的脸都看不到,更别论参与朝政了。成国公朱勇嘱咐的那些什么少说、少动、少看,目前看来是用不上了。 就在沈忆宸感到有些无聊之际,一名鸿胪寺官员却来到了殿外告示:“宣新科状元沈忆宸入殿进表!” 入殿进表? 听到这声谕令,包括沈忆宸在内的众新科进士都大感意外,要知道前几天鸿胪寺培训的时候,可教导过上表谢恩的流程。 状元代众进士上表,鸿胪寺官员用表案承接,放置于奉天殿殿门东侧。等退朝后皇帝御华盖殿,执事官把谢恩表带过去呈上御览。 怎么现在的步骤,跟鸿胪寺教导的不一样? 当然,不管什么原因,皇帝下令了就得遵命。 于是沈忆宸双手捧着进士谢恩表,跟随鸿胪寺引导官走向承天殿,徒留身后一众羡慕眼神。 “陛下真是看重沈忆宸啊,次次都能入殿面圣。” “三元及第好风光,此等文运功名无人能及。” “不知陛下又会与沈忆宸说些什么,真乃独享恩荣!” 伴随着众新科进士心中遐想,沈忆宸踏入奉天殿内,与前两次入殿参加考试跟典礼不同。此刻殿内文武百官威严耸立,气氛给人的感觉不知凝重紧张了多少倍。 “臣沈忆宸,率乙丑科进士上表,叩谢圣上天恩!” 沈忆宸高举谢恩表,行跪拜礼叩谢皇帝殿试钦点,取中为天子门生。 行礼完毕后,一名太监从沈忆宸手中接过谢恩表, 呈上御案给皇帝品阅。 朱祁镇随手翻开沈忆宸的谢恩表,显得并不是很在意。 因为谢恩表这东西有着固定格式,并且内容都大同小异, 很难写出什么新意。 所以朱祁镇看两眼,也就是走下流程,彰显自己对于状元臣子的重视。 结果就这两眼,让朱祁镇有些震撼了,仿佛看到了沈忆宸那日为国子监祭酒上疏奏章的翻版。 只不过维护感恩的主角,变成了自己。 全篇内容朴实赤诚,字字披肝沥胆,声声动人心魂。其情感之真挚强烈、其效果之荡气回肠,与一般卖弄词藻、奢华浮夸的谢恩表,有着天壤之别。 这就是三元及第那挡不住的才华吗?就连一篇谢恩表,都能写得如此扣人心弦! “爱卿的拳拳赤子之心,朕已知晓。此次朝会,你就站在末席观政吧。” 此话一出,可谓全场哗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沈忆宸身上。 别的新科进士都是在部院观政,沈忆宸就算贵为状元,也不配在金銮殿观政啊。 要知道能进入殿内朝会的都是三品大员及以上,门外长廊还站着多少文武官员,梦寐以求想着能跨过这道门槛,结果沈忆宸就这么一步登天了? 到底一篇谢恩表,能写得如何惊天地泣鬼神,让皇帝如此看重? “臣,谢主隆恩!” 沈忆宸谢恩后,就站在文武百官的末位。 说实话,此刻他都有些飘飘然,能入殿进表就已经超乎预期。现在还可以临朝观政,着实有些过于器重。 朱祁镇要再这么来两次,自己怕是真得披肝沥血,以报皇恩了。 朝会内容与后世电视剧情节不同,并不是文武百官都可以随意上奏,畅所欲言。 “内阁三杨”执政时期,为了保证明英宗有足够的时间读书,规定早朝奏事原则上不超过八件。 并且这八件事情,也是昨晚讨论好的,只需上朝宣读一番便可。 本来这算是临时的权宜规定,结果明英宗亲政后也没有废除,于是乎就成为了“祖制”。 甚至愈演愈烈,导致明末朝会变成了彻底的走过场装装样子。 时人评价“常朝之礼,近于儿戏,既于军国大事毫无干涉,复于君臣情意绝不浃洽,不过通政司引奏一二本章,例下各部。及五品以上见朝辞朝各官,面奉赐酒饭而已。” 也就是说,上朝就是为了赶早去吃顿工作餐,其他啥事也不做。 沈忆宸遵循朱勇的嘱咐,站在百官末席默默听着朝臣们的上奏,内容大多是关于救灾、税收、徭役等等民政事务。 这类事件看似简单,处理起来却无比棘手繁琐。朝臣的奏对献策,让沈忆宸可谓受益良多,这些施政经验可不是圣贤书所能教导的。 八本奏章很快宣读完毕,就在鸿胪寺鸣赞官准备宣布退朝的时候,兵部尚书徐晞站出队列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徐晞这下站出来,让内阁跟朱祁镇都有些奇怪,到底什么事情让兵部尚书打破规则,急着上奏? 不过朱祁镇也不敢忽视,毕竟兵部掌管军事,万一是九边发生战事,那就比较严重了。 “爱卿请讲。” “臣昨夜收到延绥镇总兵急报,瓦刺部也先强役使西北诸部为其属,沙州、罕东及赤斤蒙古诸卫皆附。” “并且挟哈密忠顺王母及妻,侵略其领土,围其城,杀其头目,虏其人口。” “目前哈密忠顺王特使已到延绥镇,准备向我大明求援,还望陛下定夺。” 皇帝跟文武百官听到这段描述是何想法沈忆宸不知道,但他可谓无比震惊。 大名鼎鼎的瓦刺部太师也先,终于按捺不住他的野心,开启了统一北疆蒙古的步伐! “朕如果没记错的话,哈密乃边陲小国,哈密王其母系也先之姊(姐)吧?” “回禀陛下,没错。” 听到徐晞确定,朱祁镇面露轻松神色继续说道:“那岂不是也先一家之事?” 对于这种西域边陲小国的内部争斗,中原皇帝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明英宗朱祁镇也是如此。 基本上每年都要收到此类“改朝换代”的奏章,如今哈密国不过与也先发生了一些冲突而已,裹挟的王太后还是也先的亲姐姐,能有什么大事情。 看着朱祁镇好像不以为意,靖远伯王骥忍不住站了出来启奏道:“回禀圣上,这并不是也先一家之事!” “自也先其父脱欢开始,就已经着手统一蒙古卫拉特各部。如今不但瓦刺部完成了统一,就连鞑靼部都处于也先的控制之下。” “臣去年到延绥、宁夏、甘肃巡视诸边,发现也先部兵锋正不断向东袭扰,恐有吞并兀良哈三卫之嫌。如果放任北疆鞑虏做大,将复当年北元之强盛!” 如果说朱祁镇这个“大明战神”是后世戏称的话,那么王骥可谓正统朝时期真正的大明战神。 从北到南,从蒙古鞑靼打到缅甸土司,可以说王骥以文官出身,却一生戎马征战不休。 论军事战争经验,恐怕朝堂之上,也就成国公朱勇、英国公张辅等为数不多的武将勋戚能与之媲美。 他这番话出来,本意是想提醒皇帝跟群臣重视瓦刺也先,却没想到在众人耳中,成为了危言耸听! “北元又如何,当年还不是被历代先帝给逐鹿塞北。如今我大明兵强马壮,区区瓦刺部不足为惧!” 刑部左侍郎马昂站了出来,反驳了王骥的言语。 这位马昂也不是纯粹的文臣,鸿胪寺起家,后转为监察御史去到了宣大总督兵备。 后又转右副都御史,参赞甘肃军务。再入左都御史,出任陕西总督,执掌军事与蒙古诸部交过手。 他认为这些什么蒙古诸部都是菜鸡,无非小打小闹的玩玩,要是大明认真起来随便碾压。王骥好歹也打了这么多年仗,怎么胆子越打越小了? “马侍郎所言有理,瓦刺部也先对我大明还算恭敬,每年都准时过来朝贡。若因哈密国的家事,就对瓦刺部进行征讨,恐劳民伤财。” “本官认为应宣扬圣化,使之感虞舜之敷德!” 户部侍郎张睿也站了出来,认为不应该大动干戈,而是要教化蛮夷为主。 这番话一出,引得在场的文臣大员纷纷点头赞同。 因为之前的两次麓川之战,几乎是把国库给打空了,并且劳师远征边陲之地,收益甚小。 当年征战就一众文臣反对,如今打了两次麓川之战,还没有打下来,那更是反战成为了主流。 这两位大臣的反驳理由,其实也代表着如今大明两种最主流的观点。 一是认为边陲蛮夷不足为惧,想什么时候却拿捏都可以,没必要太过重视。 另外一种就遵循王道教化,崇古效祖想着要去感化对方。认为只要边陲蛮夷识得文教,那么自然就晓之以理,不会再起纷争。 王骥听着众大臣反驳之言,可谓是满脸的无奈。这群人都是朝廷内院的文臣,从未在边疆任职过,压根就不了解边陲之地是什么情况。 纯粹的照本宣科,不按实际情况献策,如此绥靖下去,瓦刺部恐成大患! 当然,也有在边疆任职过的官员,站出来帮王骥说话。只是人数实在太少,声音完全被京官们所淹没。 沈忆宸听着正反双方的答辩,他知道历史走向如何,也先会终成大患。 但此刻大明正处于鼎盛时期,官员们心中都抱有“天朝上国”的心态,压根就没有把蒙古诸部给放在眼中。 甚至到了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镇敢这么胡搞瞎搞的打仗,也是抱有这种心理状态。也先什么菜鸡也配跟自己打,二十万大军平A过去稳赢不输。 结果就翻车了…… 沈忆宸目前就一个实习生,观政是没有说话资格的,哪怕就是能发言,人微言轻能改变什么? 想到这里,沈忆宸不由叹了口气,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经历过匈奴、突厥、蒙古等等北方强敌了,还摸不清楚草原部落出现了统一苗头,后面会发生什么吗? 可能是沈忆宸这口气叹的有些明显了,也可能是朱祁镇恰好关注到他。 见到这一幕后,朱祁镇开口问道:“沈爱卿,对于瓦刺部落,你怎么看?” 听到皇帝居然询问一个官场雏鸟,这下众大臣脸上表情可不是什么羡慕震惊,而是流露出一种轻视鄙夷。 连官衙都还没有正式进入,能在朝政大事上发表什么意见? 皇帝如此厚爱沈忆宸,恐怕会培养出下一个类似王振这样的权臣,危害甚至超过王振! 我怎么看? 沈忆宸面对朱祁镇的问题,也是有苦难言。朝臣们都快要形成一致意见的前提下,自己能发表什么见解,发表了又有谁支持? 而且在朝臣们眼中,自己可能连瓦刺部在哪里都不知道,也配大放厥词? 站在前排的成国公朱勇,此刻也回过头来看向沈忆宸,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言。 无论是支持还是反对,都不是他目前身份跟资历能参与的,聪明的话就用一句“臣不敢妄言”搪塞过去。 闭嘴明哲保身吗? 不知为何,沈忆宸心中感到有些唏嘘不已。 曾经有多么远大的志向,想着在朝堂之上执掌权利巅峰,然后庇护天下万民,开创太平盛世。 YY 结果上朝第一天,就连话都不敢说了,官场融入的还真是快…… 这架势还想成为恶龙,连起步屠龙少年都不配啊。 看着沈忆宸没说话,明英宗朱祁镇也明白,此等朝政要事,不是新科状元能参与进来的。自己想要培养股肱之臣,属实有些操之过急了。 就在朱祁镇认为沈忆宸不会直抒己见的时候,却没想到沈忆宸却拱手道:“回禀圣上,臣赞同靖远伯的看法。瓦刺部也先有不臣之心,如若不提前有所防备,恐成后患!” 在其位当谋其政,任其职当尽其责! 明哲保身容易,装聋作哑更容易,但恰恰就是大明太多这样的官员,才使得华夏大地最终沦丧。 沈忆宸明白历史巨轮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甚至可能到了最后什么都改变不了。 但为了大明土木堡之变二十万将士,为了九边重镇数百万军民,如若今日连附和王骥的话语都不敢说,那么自己日后必然会忘了初心。 成为一名趋名逐利的文官,泯然于众人! 163 文武全才(二合一)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满朝文武想过沈忆宸不敢发言,也想过他会支持刑部侍郎马昂,或者户部侍郎张睿的言语,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怂”! 要知道沈忆宸此等年纪,正好处于年少轻狂的阶段。特别是他还创下了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的盛举,更应该心高气傲不把区区鞑虏给放在眼中。 结果沈忆宸却如临大敌般,让皇帝防备瓦刺部的也先! 开什么玩笑,如今大明国富民强、兵强马壮。就算也先有不臣之心,到时候大明天兵一到,也会如同土鸡瓦狗般击溃,何需畏惧? 听着沈忆宸最终还是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成国公朱勇暗暗摇了摇头。 他倒不是如同其他官员那般想法,认为蒙古瓦刺部不堪一击。 毕竟正统九年朱勇才出塞北征过兀良哈三卫,蒙古铁骑算是老对手了,实力如何心中都有数。 朱勇只是明白,很多事情就算说的是实话,你在朝堂上也不能公开说出来。 特别是以沈忆宸这般资历年龄,更不能说! 终究还是年轻了不够隐忍,为官之道需要日后慢慢磨练。 “沈忆宸生长于应天府,这辈子见过鞑虏长什么样吗?” “黄口小儿,就敢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吾等文人何时这般懦弱了?” “果然是阉党中人, 就是没卵子!” 沈忆宸这番言语,在殿内文臣高官里面, 除了心中鄙夷之外, 还保持着表面平和。 但是放在殿外的翰林跟六科十三道言官群体中, 就属于完全不能忍,讥讽之语不断。 他们的共同点都是中低层清流文官, 大明朝越是这种处于底层的文官群体,就越遵循所谓的士大夫清**神,容不得外界的丝毫“玷污”。 你说他们这般打击异己, 是文官集团那种自私自利吧,其实并不准确。 很多人确实无比坚守心中的信念,认为自己所作所为是大义之举、为国为民,从未想过谋私。 就拿廷杖来举例, 后世很多都说是文官故意骗皇帝打,有沽名钓誉的嫌疑。 明末摆烂后确实有这类人,但明朝中后期并不多。 事实上从明正德年间开始,宦官刘瑾专权,为了报复那些不服他的文官,曾在午门外廷杖打死了二十三人。 正德十四年群臣为了反对明武宗南巡劳民伤财,前前后后一百四十六位大臣惨遭廷杖,十一位大臣死于杖刑之下。 嘉靖朝“大礼议”事件就更不用说了,廷杖一百三十四人, 当场杖死十六人。 廷杖的死亡率并不低,而且这还只是当场打死的, 一般没打死也得被关进诏狱, 遭受酷刑后还要死一拨。 就这死亡率去骗廷杖, 大概是嫌自己活的命长。 就算如此,面对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依然有无数底层文官悍不畏死,前仆后继的上疏抗争皇权。 甚至写出了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 还留下了一句名言。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文人重气节, 轻生死,很多人以行践言做到了。 只不过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番舍身取义始终处于高层的操控中,本质上沦为了权利斗争的产物。 到了后期那更是纯垮了, 言官群体全面沦陷, 连原本那点秉持公义的初心都没有,彻底投身到党争之中。 党同伐异,朋比为奸! 真正的士大夫精神被踩于脚下,“清流”成为了精致利己的代名词。文官宦官高层给块骨头指哪打哪,为了派系私心枉顾政治底线、国家大局。 最终随着腐朽的大明王朝,一同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 听着殿外群臣的讥讽,沈忆宸只是自嘲般笑了笑,并无多大的情绪波动。 当你选择站出来说话,就必然要面临言论带来的后果,沈忆宸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同时他的这番支持靖远伯王骥的言语,也让明英宗朱祁镇感到很意外。 沈忆宸年仅十八,从应天府来到京师也不过一年多时间,从未接触过边疆朝政。如何得知瓦刺部也先有不臣之心,并且言之凿凿要提前防范呢? “沈卿家到底何出此言?” 朱祁镇想不明白,于是追问了一句。 并且满朝文武也把目光看向了沈忆宸,想听听看他能说出一番怎样的“高见”。 没有想象中的慌张、惊惶,沈忆宸神色自诺拱手道:“回禀陛下,早在洪熙年间也先之父脱欢就野心勃勃,大肆兼并了卫拉特诸部,统一了蒙古瓦刺部。” “正统三年,脱欢击灭了鞑靼部的阿岱汗和朵儿只伯,已经事实上统一了漠北蒙古。” “如今也先子承父业,一边向西攻伐西域各小国获得其财富、人口。一边调兵遣将向东,准备对兀良哈三卫进攻,甚至还胁迫我大明藩属朝鲜上贡。” “一旦也先计划成功,将成为事实上的全蒙古可汗。就如同靖远伯所说的那样,强盛不下于当初的北元,怎会对我大明没有威胁?” 沈忆宸侃侃而谈, 把蒙古瓦刺部落的发展历程, 给详细的描述了出来。甚至就连也先日后的统一步伐跟野心, 都作出了推测跟揣摩。 此等了解程度, 完全不下于常年在九边驻防的武将, 让之前那些鄙夷讥讽他的文武百官们, 脸上表情可谓十分精彩! 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可能对于千里之外的鞑虏如数家珍? 四书五经上的造诣,都已经高达六元魁首的地步,还有空闲功夫去看杂书,关注北疆局势? 此子之能力,简直恐怖如妖孽啊! 左思右想,唯一能找到的合理解释,就是这番言论是成国公所教导的。 也只有朱勇常年出塞征讨蒙古,才会对瓦刺部落如此了解,让沈忆宸有口出狂言的机会。 但问题是,兵部尚书徐晞所奏之事,并不在既定的八件奏章之中,而是昨夜延绥镇总兵的急报。成国公朱勇又如何得知,让沈忆宸能提前做好准备。 逻辑上好像有些说不通! “状元公所言甚是,不愧为成国公虎子,当文武全才!” 靖远伯王骥听到沈忆宸的这番言语,可谓激动无比。他万万没有想到在朝堂之中,还会有一个年轻后辈,如此了解蒙古诸部的局势,甚至看穿了也先的野心。 沈忆宸乃三元及第,文事上成就已巅峰至极。如今看来,在武事上也天赋异禀,日后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王骥这句称赞出来,相当于默认沈忆宸所言准确无误,并不是胡乱瞎编的。 这下殿外的科道言官一片哑然,想要反驳都不知道如何下嘴,毕竟他们是真不知道蒙古诸部什么情况,纯纯的嘴巴选手…… 但是朱祁镇听着沈忆宸这一番讲述,心情却不怎么美丽了。 因为瓦刺部脱欢跟也先的一步步壮大,某种意义上是明英宗朱祁镇一手造成的。 当年明太祖朱元璋灭大元王朝,末代皇帝元顺帝退居漠北,形成与明朝并存的游牧政权,史称北元。 面对这残存的元朝势力,明朝开国后历代皇帝都秉持着主动进攻的策略。特别是明成祖朱棣五次北伐,硬是把北元给打穿了,分裂成了三大势力,分别为瓦刺部、鞑靼部跟兀良哈。 其中鞑靼部是北元正统,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血脉。瓦刺部相当于诸侯王,分庭抗礼想要争夺蒙古大汗之位。最后的兀良哈部基本上内附明朝,还设立了卫指挥使司,也被称之为兀良哈三卫。 北元的这种分裂,可以说是大明朝的既定国策。采取“以夷制夷”、“剿抚并用”方针,能最大限度减少己方的消耗,让敌人陷入内乱之中。 其实这种方法不止明朝用过,历代中原大一统王朝,面对北方游牧民族都这么玩过。 比如汉朝的匈奴就分裂成了南北两派,大汉联合南匈奴,不断进行征讨战争,最终匈奴一族灭亡。 隋唐的突厥势力也是如此,被分为了东西两派。隋唐两朝不断分化打击,至唐高宗时期把东西突厥都给打团灭了,武则天时期短暂复国再次被灭。 从此突厥一词,在华夏北方草原上面,也成为了历史。 “以夷制夷”最基本的操作,就是要抑强扶弱,联合弱的势力去不断打击强的势力。 明英宗朱祁镇不愧是空前绝后的“军事天才”,他偏偏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正统三年,也先父亲脱欢攻击鞑靼部,正常中原皇帝都会选择驰援鞑靼,去压制强大的瓦刺部落。 结果朱祁镇出兵攻击鞑靼部的阿岱汗和朵儿只伯,变相帮助脱欢、也先父子扫除了统一蒙古的最大障碍。 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出塞进攻兀良哈三卫,把最后一支分裂的蒙古部落也给打残了。对于也先来说简直是上天掉馅饼的好事,这不正统十年,就对兀良哈虎视眈眈,准备过来捡漏了。 难怪朱祁镇“北狩”后能跟也先称兄道弟的,你这一系列操作跟内鬼似的,也先不好好感谢一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当然,现在的朱祁镇,绝对不会认为这一通是瞎操作。 相反,自己继位之后三次北伐蒙古,取得了赫赫战功。蒙古三大势力被自己打废了两个,只要日后再出征一次,就能把瓦刺部也先给灭了。 到时候祖宗四圣之功业,都不如自己剿灭了北方心腹大患! 所以沈忆宸这番瓦刺也先部壮大言语,某种程度上否认了朱祁镇的北伐功绩,让他不想再议论下去了。 “沈卿家忧国忧民,朕心甚慰。但要说瓦刺部强盛如北元,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此事暂告一段落,朕下旨敕令瓦刺诸部修好就是。” 明英宗朱祁镇始终认为,目前瓦刺对哈密国的举动,不过是小打小闹。 只要自己下旨敕令一番,让这群人消停一下就是了。 听到皇帝都已经定调了,群臣还有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对边疆部落小国,持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态的朝臣,才是大明主流人群。哪怕主张动武的靖远伯王骥,心底里面也没把也先当做一个跟大明旗鼓相当的对手。 于是乎朝臣只剩下高呼:“陛下圣明。” 奏章宣读完毕,朱祁镇退朝御华盖殿,群臣也该散了各回各家。只不过很多官员在经过沈忆宸身旁的时候,都冷哼一声表达了不满。 沈忆宸身为状元文臣,却不站在文官集团这边,反倒喜好武事,有穷兵黩武之嫌。 而且这小子仗着皇上恩宠,过于张扬喜欢出风头。朝会之上让你观政,已经算是德不配位了,还敢大放厥词妄议朝政? 对于这些文武官员的举动,沈忆宸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很快成国公朱勇也退了下来,来到了他身边。 “上朝路上我就告诫过你,要谨言慎行,为何就是不听?” 朱勇语气遏制着一股怒意,这对于他的暴脾气来说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换做以前早就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 “明哲保身易,挺身而出难,家国大事总得有人站出来。” “你觉得自己能主宰家国大事?” 却没想到沈忆宸却笑道:“匹夫志气,村夫孝义,吾乃文人,当有傲骨。” “你……” 看着沈忆宸又开始倔强了,成国公朱勇想要训斥,话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因为在他心中,明白沈忆宸并没有错,如何指责? “唉,得罪群臣是小事,失掉圣上恩荣是大事。瓦刺部也先之事,等下面圣切莫再谈!” 成国公朱勇可谓看着朱祁镇长大,对于皇帝心性也有所了解。很明显刚才朝会到了最后,沈忆宸的言语圣上并不是很满意。 恩荣这东西,没有足够底蕴来得快,去的也快。特别是对朱祁镇这般年纪而言,这处于叛逆阶段,很容易改变看法乃至厌恶。 入朝为官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得罪皇帝! “公爷,我明白。” 沈忆宸很乖巧的顺从了,他其实也感觉到了朱祁镇心态变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战略上有所失误。 皇帝毕竟是皇帝,在没有丢掉权势之前,是没有错误的,更轮不到臣子来预示! 就在此时,王振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开口说道:“状元公,陛下已前往华盖殿,莫迟到了。” 还未等沈忆宸开口,成国公朱勇却抢先拱手道:“犬子年幼不懂规矩,还望王公公多多照拂一二。” 这段时间以来,成国公朱勇在沈忆宸眼中,始终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大明国公。如今却弯下了自己的腰,请求王振照拂自己一二。 此情此景,让沈忆宸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成国公客气了,状元公咱家也很看好,定会好好照拂的。” “那就谢过王公公了。” “下官谢过内相照拂!” “内相”一词始于唐朝,最早是用在翰林官身上。 到了明朝时期,司礼监掌印太监权柄急速膨胀,掌控了奏章的“批红”权,与内阁掌控的“票拟”权分庭抗礼。 甚至诸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等权阉,还能反压内阁首辅一头,有“权过元辅”之称,于是内相这个名称就用在了他们身上。 只是王振算明朝太监专权的开端,内相一词还没广泛流传开,像沈忆宸这般公然在朝堂之上称呼的,更是少之又少。 特别沈忆宸还是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乃文人功名之最。他这般称呼王振为内相,更让对方感到倍有面子,简直说到心窝子里面去了。 “好,好,状元公随咱家来吧。” 王振脸上笑开了花,他骨子里面还是把自己定位为文人,有什么称呼能高过文人巅峰的“宰相”? 别说王振了,就连成国公朱勇此刻都满脸诧异站在原地。刚才沈忆宸还信誓旦旦的说文人当有傲骨,现在却对宦官如此阿谀奉承,傲骨也可以时有时无的? 如果朱勇也是来自后世的话,估计会听过一句名言。 评价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王振没有倒台前,沈忆宸心里面很清楚,对方想要靠舆论强行绑架在一条船上,自己是没办法挣脱的。 与其板着个脸去得罪王振找死,还不如想开点暂时坦然接受,与对方达成良好关系。 文人风骨固然重要,却也要学会审时度势,否则坟头草估计会长得很旺盛。 成国公朱勇的举动,也算是提醒了沈忆宸,就连堂堂大明顶级国公都能弯腰屈膝,自己目前又算是哪个葱? 如果最基本的官场虚以委蛇都学不会的话,那只能说明自己不适合走仕途这条道了。 王振就这样领着沈忆宸一路前往华盖殿,可能是刚才那声内相让他很满意,路上还特意嘱咐了两句。 “状元公,陛下正值锐意进取的阶段,瓦刺部的也先不足为惧,等下就别再提了。” “晚生谢内相告诫。” “状元公客气了,咱家可是把你当自己人看待。” 王振看着沈忆宸很上道,继续抛出来招揽之意。 “谢内相厚爱,状元公不敢当,称呼晚生向北即可。” “好,御赐之字,那咱家就称呼状元公向北好了。” 两人一路行走可谓相谈甚欢,路上的内监跟宫卫们看到这一幕,都流露出无比惊讶的神情。 正统七年王振独掌大权以来,已经很少看到他对人如此客气称心。哪怕面见阁臣,也不会这般笑脸相迎,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当得起王爷爷此等礼数? 华盖殿内朱祁镇正在翻阅着执事官送过来的谢恩表,只不过有了沈忆宸那篇“感人肺腑”的文章珠玉在前,这些新科进士上表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夸诞,徒有其表! “三元及第之才,果然常人所不能及。” 朱祁镇出言感叹了一句,恰好看见王振领着沈忆宸前来拜见,脸上下意识浮现出一抹笑容。 “臣沈忆宸,叩见陛下!” 就在沈忆宸准备行礼的时候,朱祁镇却摆了摆手说道:“朝堂之下,爱卿就不用多礼了。” 哔嘀阁 “谢陛下。” 既然皇帝都这么说,沈忆宸也没有下跪的爱好,立刻就打蛇顺棍上。 “今日朝会,爱卿对北疆局势甚是了解,看得出来博览群书。” “臣不过夸夸其谈罢了。” 有了成国公跟王振的提醒,再加上朱祁镇的情绪表现,沈忆宸明白很多事情,确实不是现今阶段自己能改变的。 朱祁镇犯了操之过急的毛病,最终酿成土木堡之变,自己也得明白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了。 “成国公也对瓦刺部也先很重视吗?” 朱祁镇的第二句话,就让沈忆宸感到了他身为帝王的嗅觉,直接问成国公朱勇的想法。 很明显,朱祁镇除了认为沈忆宸自己博览群书外,还认为他对于北疆局势如此了解,成国公朱勇在背后功不可没。 天下有才华横溢之辈,却少有无师自通之人。 该怎么回答? 沈忆宸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实话实说撇清跟成国公朱勇的关系,那么之前自己在朝堂上那番话语,会被朱祁镇给彻底无视,太没有份量了。 但是贸然把成国公朱勇给拉进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沈忆宸没办法预测跟掌控,风险又太大。 犹豫再三,沈忆宸还是稳妥回答:“公爷并未与臣说过北疆之事,今日朝堂所言,俱是臣下拙见。” “原来如此。” 朱祁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沈忆宸,你未经历过行伍之事,不知我大明兵锋所向披靡。” “瓦刺也先不过区区跳梁者,待朕日后厉兵秣马,必灭之!” 朱祁镇说这番话的时候,迸发出一股独属九五至尊的帝王气场。 当初殿试的策问题,就已经彰显出朱祁镇的雄心壮志,他以历代先帝为榜样,势要平北疆之患。 龙旗所指,万邦臣服! “臣定当辅佐陛下达成伟业,令四海升平!” 此情此景之下,沈忆宸已经没得选择,只能顺从朱祁镇的话语,日后再徐徐图之。 “好!” 朱祁镇满意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之前朝会上,他听着沈忆宸话语,是有些失望的。 当初殿试之后,他对沈忆宸文章唯一不满之处,就是描述略微保守,没有完美展现出自己心中雄才大略。 如今又显得过于谨小慎微,一个瓦刺也先都如临大敌,日后还如何跟随自己亲征剿灭? 不过现在看来,沈忆宸只是偏向老成谋国风范,也不算什么缺点。入仕之后了解了大明之强盛,就不会再把区区鞑虏给放在眼中了。 于是接下来朱祁镇又勉励了几句,就心满意足让沈忆宸离开。 对于自己一番努力最后变成徒劳,沈忆宸也没多大失望情绪。要是第一次上朝说几句,就能改变朱祁镇的意志想法,那才是真有鬼了。 自己所作一切,无非就是抱着事在人为的心态罢了。 离开紫禁城,沈忆宸并未回府,而是前往长安左门外的翰林院报道。 由于是陌生面孔,门前的值守兵役还验证了一下沈忆宸的牙牌官牒,确认无误之后才放行进入。 站在翰林院的门槛前,沈忆宸内心有些激动。神童诗写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己只要跨过了这道门槛,就预示着正式踏入官员行列,不再是以前纯粹的文人士子了。 怀着这般心情,沈忆宸进入了翰林院,此时值事厅里面人头攒动,有着十数位翰林官正在当值工作。 只不过当沈忆宸走进来后,这些人撇了他一眼,就依然自顾自得,别说欢迎新同事了,就连招呼都没一声。 什么情况? 沈忆宸毕竟也是第一次进入翰林院,鸿胪寺官员培训也不会详细到告诉你怎么入职。 所以他有些不明所以,莫非翰林官相对都清高、冷淡一些,风气就是如此? “见过诸位前辈,晚辈沈忆宸初来乍到,还望多多海涵。” 沈忆宸的风格一向是礼数不缺,翰林院规矩是日常不看官职高低,先入馆者称为前辈,其人入阁后则称中堂。 礼拜之后,依旧无人回应。 就算沈忆宸再这么不了解翰林院,他也意识到这种情况不正常。 他娘的,莫非此般作派,是准备给我这个新人立威吗? 164 立威翰林院(二合一) 翰林院同僚冷漠态度,让沈忆宸有些不明所以。恰在此时屋外走进来一名熟人,他就是商辂。 “弘载,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商辂,沈忆宸满心惊喜,完全把值事厅里这群翰林给抛之脑后。 见到沈忆宸,商辂同样面露欣喜神色,然后娓娓道来:“下朝之后, 我被吏部文选司告知,授予翰林院检讨一职。所以为兄就先你一步,来到这翰林院入职了。” 明清历史上,除了三鼎甲会稳进翰林院外,二甲第一名传胪也有几率直授翰林官。 只不过这种事情比较罕见,实力、机遇、运气缺一不可。 商辂能有此好运,主要得益于当初在殿试上,内阁首辅杨溥看了他的文章很是欣赏。于是与吏部天官王直商议,跳过了馆选考试,特别提拔进了翰林院。 “我就说以商兄之才,定能入玉堂!” 沈忆宸也是为商辂感到高兴,另外能在陌生“职场”遇到一个朋友,这种感觉类似于他乡遇故知。 “向北,你还没有拜见过内翰学士吧?” 商辂是下朝后直接来到了翰林院,而沈忆宸还得天子召见去了一趟华盖殿,时间上要晚了不少。 刚才商辂已经拜见了翰林掌院学士跟侍读、侍讲学士,回头看到沈忆宸站在值事厅这副茫然的样子,再加上时间不够, 估摸着他肯定还没有拜见内翰学士。 “嗯,我刚到翰林院,还未拜见。” “那我领你过去。” 说罢,商辂就领着沈忆宸走出值事厅。 路上沈忆宸有些好奇询问道:“弘载, 你之前来过翰林院吗?” “未曾来过。” “那为何知道翰林院内布局, 还知道内翰学士们在哪?” “前辈领我去拜见的啊。” 商辂有些莫名其妙, 这还需要问吗?新晋翰林入馆,当然得有人领着。 靠! 本来沈忆宸只是猜测,值事厅这群翰林官在故意冷待自己,现在得以确认了,还真就是这样! “弘载,翰林院这些前辈,好像对我有所区别对待呀……” “可能是与当初御赐金花带有关吧。” 其实商辂看着沈忆宸站在值事厅无人引领的状况,就大概猜测到了氛围不对,所以才主动提出领着沈忆宸去拜见内翰学士。 现在既然沈忆宸自己都问出来了,他也无需藏着掖着,给出了答案。 但是没有明言王振,阉党成员这些话语。 毕竟阉党中人对于文官而言,实在不太好听。另外商辂绝对相信沈忆宸的人品,能做出叩阙鸣冤此等大义之举,绝对不会是什么趋炎附势之辈! 不过商辂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单纯御赐金花带的太监言语,还不至于让翰林官对沈忆宸如此敌视。 今日朝会沈忆宸的“狂妄”表现,以及退朝后公开称呼王振为“内相”的举动,才是不满的引爆点,也相当于实锤了他阉党的身份。 文人本就相轻,翰林更是其中之最。 羡慕嫉妒、武勋阶层、阉党立场等等因素叠加起来,沈忆宸除了同考科举这点之外,其他与传统文人士大夫处处皆不同,怎会被当做自己人? “这样吗?” 沈忆宸反倒笑了笑道:“弘载,有一说一,那条金花带挺威风的,早知道今日就戴过来了。” “向北,你还真独特乐观。” 被文官清流所排斥,放在任何一个初入“职场”的雏鸟身上,恐怕心理压力巨大,想着如何搞好关系。 沈忆宸却毫不在意,甚至还说出火上浇油之话,不敢想象他要真是把金花带给戴过来了,会引发怎样的轩然大波。 “道不同,不相为谋。注定不是一路人,何必在意?” “这般洒脱从容,也就你向北能做到。” 商辂有些感慨的回了一句,可能这就是他认同沈忆宸的原因之一吧。 跨过登瀛门,沈忆宸与商辂来到了内院一间屋子面前,上面悬挂着一块牌匾,书写着“词林”二字。 这块牌匾是当年洪武帝御赐之物,意为词士之林,赞赏翰林学士们的文词才华。 屋内坐着三名翰林官,分别为礼部侍郎兼翰林掌院学士钱习礼,翰林侍读学士倪谦,以及翰林侍讲学士周叙。 见到沈忆宸进来,钱习礼跟周叙脸上都面露笑容,唯独倪谦不苟言笑。 “晚生拜见内翰学士。” 入了翰林院,称呼就得按照玉堂的规矩来。 内翰这词也是始于唐朝,与内相有异曲同工之妙,最初都是为了彰显与皇帝的亲近之意,后来才分化出了权利区别。 “向北,能看到你入仕翰林,为师倍感欣慰。” 钱习礼有感而发,毕竟当初是他力排众议,点中了沈忆宸的会元头衔。 如今沈忆宸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站在了文人功名巅峰。再次相见又入玉堂,成为了自己的下属,此番际遇属实有些缘分使然。 “没有两位恩师的取中,就没有学生的今日,此恩莫不敢忘。” 沈忆宸不单单是感谢了钱习礼,还把周叙给带了进来。要知道他可是当初乡试的主考官,某种意义上也有着老师名分,公开场合下厚此薄彼,会显得过于势力。 听到沈忆宸说两位恩师,钱习礼还愣了一下,后续才反应过来周叙乃沈忆宸乡试主考官。 这下就更无巧不成书,堪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翰林院高层,大半自己人…… 周叙听到这话,更是笑出了一脸老褶子,沈忆宸这学生真不错,没白点中他,简直倍有面子! “向北,你是新科状元直授修撰,学识上面乃文人翘楚,自不用多说。如今入仕为官,切记莫心高气傲,翰林院内注重长幼尊卑,当尊重前辈、友爱同年、礼遇后辈。” 钱习礼着重强调了关于礼节的问题,这也是历届新晋翰林,最容易犯的一个错误。 因为翰林院比较特殊,与六部九卿这种行政衙门不同,偏向于国子监的学官属性,日常更注重前辈晚辈身份。 另外翰林院官衔也很特殊,属于品阶低,身份贵的那种。 别看沈忆宸这个翰林修撰区区从六品,但要知道翰林院最大的官掌院学士,也不过才五品。 整个翰林院满打满算,能比沈忆宸官衔高的,也就侍读、侍讲各两人,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各两人,以及最后的掌院学士一人。 加起来才九人,十个指头都用不完。 而且诸如掌院学士,侍读、侍讲学士这种高层,身上大多加了六部或者五寺的官衔,平日里并不在翰林院内坐堂。 好比钱习礼,如若今日不是新晋翰林入仕,他就在礼部办公去了,不会来到翰林院的。 这样算起来,五个指头都不需要了。 沈忆宸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万一不懂翰林院规矩,用官衔来压人的话,还真是不太好办。 以往翰林院三鼎甲也发生过类似事情,所以钱习礼强调了一番,避免沈忆宸年轻气盛做出逾矩之举。 “学生明白。” 听到这话,钱习礼点了点头,不在此事上多言。 对于沈忆宸他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这小子一直以来的口碑,都是沉稳谨慎,礼节周到。接着又嘱咐鼓励了几句,钱习礼就开始安排具体事宜了。 “向北,为师兼礼部侍郎之职,大多数时候在礼部坐堂。而周侍讲学士不日将前往应天府翰林院,任掌院学士。” “日后就听从倪侍读学士的安排,以你之才,三年后初考定会评为上等。” 本来沈忆宸还想着翰林院高层都是自己人,结果钱习礼不坐堂,周叙要前往应天府,这相当于没靠山了啊。 不过钱习礼最后这句话,相当于徇私提前打了包票,三年后官员考核自己不出意外会被评为上等,等着升迁就行了。 终究还是验证了那句话,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学生明白,当听从内翰学士吩咐。” 沈忆宸说这番话的时候,还朝着倪谦行了一礼。 不管认识不认识,面对上官先把礼数做到位,避免留下一个骄纵不服管教的印象。 “你先回自己公案熟悉一下环境,等下倪侍读学士会安排具体事宜的。” “学生告退。” 从屋内退了出来,商辂已经在外面久等了。 “向北,怎么样?” “挺好的。” 沈忆宸满脸轻松,扛把子是自己两个老师,能不好吗? “甚好,等下回值事厅,向北你稍微放低点姿态与前辈们熟络熟络,毕竟日后身为同僚要共事的。” 虽然沈忆宸不以为意,商辂还是劝说了一句,让他要搞好关系。 “这事恐怕我做不了主。” 沈忆宸面带苦笑,稍微了解点明朝历史的,就知道最难搞定的是清流言官。 这群货堪比后世白左,只讲究政治正确,不讲究实际情况。论喷人搞事情是一把好手,其他方面副作用居多。 “事在人为吧。” 商辂也明白“阉党”这个标签一日不摘除,沈忆宸就很难融入到文官群体中,更别论翰林科道清流了。 回到值事厅,见到沈忆宸跟商辂进来,很多人单独朝着商辂打招呼,却无视了沈忆宸。 别看商辂也是新晋翰林,他科举成名甚早,在京师国子监也享有一定名气。这群翰林官对于他这个后辈,还是比较看重的。 当然,沈忆宸也无所谓,干脆就连招呼都懒得打了,直接转身坐在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公案上。 公案就相当于后世的办公桌,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常用的印章公文等等。日后沈忆宸没有特殊安排的话,基本上就是在这张公案上办公了。 “好歹也是个三元及第,连最基本的礼数都不知道,面对翰林前辈招呼都不打的吗?” 看着沈忆宸无视众人,一屁股坐到公案上,这股嚣张气焰让一名翰林前辈忍不住了,朝着他开口训斥了一句。 只不过这话听到沈忆宸耳中,他首先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委屈…… 我靠,自己之前踏入值事厅,就礼数周全拜见众人。是你们无人回应,就连搭理都不搭理一下的。 现在反倒怪起自己不打招呼了?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沈忆宸的好脾气,一向是对有礼之人,既然对方无礼,那绝对不会惯着! “不知阁下科考功名几许,有没有资格教导我这个三元及第。” 翰林院只有进士中的佼佼者才配进来,属于最看重科考功名之地。 也恰恰是因为功名,翰林才在品阶低的情况下,获得了超越官衔的清贵待遇。像是官方大典宴祀这种场合,五品翰林官从来不与青袍官员坐在一桌,而是直接坐在了绯袍大员群体中,无人会觉得有所不对。 沈忆宸三元及第以来,除了别人恭维自己,他本人从未把这些荣誉挂在嘴边炫耀。 因为沈忆宸很清楚,科场功名属于应试教育的产物,并且是过去的事情了。而仕途看的是个人综合能力,属于未来要不断的努力进步。 一个人始终沉浸在过去的荣誉之中,那么他永远都无法打破桎梏上限! 今日既然有人敢拿三元及第来嘲讽,那就好好让对方体验一下,什么叫做仗功名欺人! “我……” 这名翰林前辈话到嘴边,却硬生生的咽回去了。 他科考成绩为二甲第三名,后通过馆选考试担任庶吉士。并且这一届散馆考评,他也被评为优等获得了留馆,升任正七品翰林编修。 可以说这名翰林前辈,用三年的努力抹平了起跑线上的落后,达成了新晋三鼎甲的成就。 以往这些功名跟成绩,是他最引以为豪的资本,常常放在嘴边炫耀。 结果今日面对沈忆宸,他硬是没脸说出来! 因为沈忆宸的起点,可能是他九年留馆才能到达的终点,而三元及第的科考功名,下一辈子都达不到,有何颜面来攀比? “呵,跳梁小丑!” 既然决定撕破脸,那沈忆宸就没打算留一点颜面,直接嘲讽了一句。 对于这些所谓的清流言官,其实他早就已经看不惯了,对方愿意好好相处,沈忆宸也不会主动挑事。 结果今日种种举动,还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 说句露骨一点的话,如若自己真的是什么阉党成员,这群货还敢这么肆意欺凌新人? 不怕王振得知,连夜派锦衣卫上门查水表,感受一下诏狱免费游? “目无长幼尊卑,沈忆宸真当这里是你放肆之地吗?” 又是一名翰林官站了出来,沈忆宸也太目中无人了,直接把前辈叫做跳梁小丑? 此等违逆事件,翰林院还从未发生过,今日要是不压住他这股猖狂气焰,日后还有何规矩可言? “沈忆宸,本官定要向圣上参你一本,剥夺你状元功名!” “掌院学士还未离开,请他出面把沈忆宸赶出翰林院!” 沈忆宸的此句言论,可谓在这群翰林官中引发公愤了,指责之声不绝于耳。 贺平彦跟杨鸿泽二人,下朝之后去面见了以吏部尚书王直为首的文官重臣,所以到翰林院报道比沈忆宸还晚。 结果没想到刚踏入翰林院,恰巧就见到了此番精彩场面,让他们两人都有种天降惊喜的感觉。 “沈忆宸到底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能引发翰林前辈群体声讨?” 杨鸿泽首先开口说了一句,惊喜归惊喜,这事情也闹得太大了点。 “这小子谦卑表象之下,实则狂妄至极,加上如今抱了阉党的大腿,更是目中无人,否则不会引发翰林清流的公愤。” 贺平彦可是见过沈忆宸当初一脚把孙绍宗踹翻在地的场景,对于他的两幅面孔可谓无比熟悉,这下终于暴露出来了。 “也好,阉党就不配入职玉堂这种清贵之地!” 杨鸿泽冷哼一声,翰林院“储相”之地,乃文人根本。 如今混进来一个阉党中人,简直玷污了这块地方的清贵,趁机能把沈忆宸赶出去最好! 另外一边的商辂,见到这种场景有些着急了,站了出来朝众人喊道:“向北他年轻气盛,有些言语乃无心之举,还望诸位前辈海涵!” 挑战科场前辈,不管是何原因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沈忆宸。 商辂目前能做到,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尽量平息这场风波。 “商弘载,此事与你无关,切莫强出头!” “商贤弟,你乃忠良之士,最好还是别趟浑水!” “今日沈忆宸若不给一个交代,谁讲和都不好使!” 群起激愤之下,商辂那点名声根本就不够用,众翰林一定要沈忆宸付出代价。 看着这种场面,沈忆宸面无惧色,走到了商辂旁边说道:“弘载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早晚都会如此,不如主动挑破避免后患。” 其实沈忆宸会这样做,除了不爽外也是有意而为之。 今日翰林院种种,几乎是把自己给当做“敌人”看待了。如果单单冷漠都还好说,大不了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 但是这群清贵,可不满足于“秋毫无犯”,还想着自己执后辈礼装孙子? 要知道明朝翰林院三年为初考,再三年为再考,最后三年有通考,九年才算是“考满”。 也就是说没有好机遇的情况下,得在翰林院呆满九年才会升迁,有好机遇最少也得呆上三年初考。 天天面对冷言冷语,谁装孙子能扛住九年啊,至少沈忆宸做不到。 翻脸是迟早的事情,晚翻那是白受气,早点翻脸不用受气,所以沈忆宸干脆掀桌子了。 沈忆宸安抚了商辂之后,来到了那位说他“目无长幼尊卑”的翰林面前,朝他问道:“你是何人何官衔?” “吾乃翰林检讨陶宏正,正统七年入馆,还不能训斥你这个晚辈吗?” 陶宏正义正言辞,沈忆宸莫非是把自己当非进士翰林看待了,居然还问起自己官衔? “翰林检讨是从七品吧?” “如何?” “我乃从六品修撰,按《大明会典》百官交往,以品秩高下分出尊卑。品级稍卑者居西行礼,尊者居东答礼。” 说完之后,沈忆宸瞬间提高了声调,厉声呵斥道:“尔等众人,刚才谁向我行礼了,目无上官还敢妄言上下尊卑?” 这声大喝出来,让原本气势汹汹的众翰林官们,瞬间哑火了。 要知道值事厅里面值班的,最高就是沈忆宸的从六品修撰,其他皆为七品的编修、检讨,甚至是还没定官职的庶吉士。 理论上沈忆宸的官衔最高,这群人应该首先向他行礼,而不是反过来沈忆宸去主动打招呼。 有一说一,《大明会典》确实是这样规定的,但问题是这么多年下来,翰林院也没谁遵守过啊。 “翰林院规矩是日常不看官职高低,先入馆者称为前辈,你乃新晋后辈,当……” 有一名翰林还打算争论一番规矩,却没想到沈忆宸粗暴打断道:“你是在质疑太祖皇帝定下的律例?” 此言一出,对方瞬间闭嘴,不敢再言。 潜规则这东西,你遵守才叫做规则,不遵守就是废纸。 明太祖朱元璋摆出来,一个区区翰林院的潜规则,还想挑战祖宗之法? 就在此时,钱习礼领着周叙跟倪谦二人,来到值事厅准备视察一下新晋翰林的工作情况。 结果没想到却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一幕,这到底怎么回事,沈忆宸第一天入职就闹出大事了? 见到掌院学士前来,这群被沈忆宸压制住的翰林们,仿佛找到了靠山主心骨一般。纷纷靠了过去,把刚才发生之事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 甚至很多人面露悲愤神色,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般,希望钱习礼把沈忆宸给革职。 这一幕放在贺平彦眼中,他露出辛灾乐祸的笑容说道:“该不会沈忆宸又要开创大明历史了,状元入职翰林院的第一天就被革职吧。” 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钱习礼听完众人描叙之后,仅仅轻飘飘的回了句:“尔等身为翰林官,当包容礼遇后辈,这点小事也需要我来教导吗?” 此话一出,众人瞠目结舌,掌院学士不处罚这个新晋翰林,反倒告诫起我们来了? 接下来更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翰林院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周叙,站了出来训斥道:“尔等乃文人清贵,居然欺凌打压后辈,传出去不怕被世人所耻笑?” “此事休要再提,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吾定当在考评中给评为下等,散馆出翰林院!” 世道变了…… 这是众翰林官,脑海中仅剩下的念头。 165 天坑修书(二合一) 众翰林官万万没想到周叙会站出来帮沈忆宸说话,要知道他可是永乐年间进士,在翰林院蹲了几十年没挪窝,排资论辈也就钱习礼能压过他一头。 而且更重要的是,周叙这人不喜功利,醉心学术研究,还敢犯颜直谏,堪称古代士大夫标准模板。 这年头无欲则刚, 论资历、论学术、论清贵、论道义,值事厅众翰林都远远不如,谁敢出头去反驳指责沈忆宸? “周学士毋需动怒,一点晚辈之间的小矛盾罢了,此事权当过去了。” 钱习礼看着周叙明目张胆“包庇”沈忆宸,于是出言缓和了一下气氛。 同时心中满是惊叹,沈忆宸这小子到底是如何长袖善舞的,连周叙这等老学究都愿意如此力挺? 可别说是什么乡试老师的原因,钱习礼很清楚那点情份完全不够用。只能说沈忆宸此子,确实有着一番独特的个人魅力。 “就依掌院所言。” 周叙拱了拱手,钱习礼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沈忆宸日后还要在翰林院混,把事情闹大了也不好。 “好了,诸生都回自己公案上去吧,以后切记要同僚和睦。” “是,掌院学士。” 如今掌院学士、侍读学士皆不站在自己这边,而且沈忆宸还有着上官名分。这群翰林彻底没有了“追责”的能力, 只得咬牙把这口怨气给强咽下去。 只不过很多人回到自己公案上后, 依旧愤愤不平! 翰林历代前辈所立下的规矩,如今却被阉党中人给践踏,日后恐清流不清, 有天无日! “沈忆宸,你与我过来。” 另外一边,钱习礼叫住了正准备返回座位的沈忆宸,语气中有着些许无奈。 自己在内堂,前脚刚嘱咐过这小子要遵守翰林院规矩,切莫年轻气盛做出逾矩之举。 后脚沈忆宸就引发公愤,而且还拿出上官身份力压一众同僚前辈。以往历代新科状元,有过恃才傲物的,还真没有这般无所畏惧的。 以前还觉得这小子沉稳谨慎,不用自己多嘱咐。如今看来,是没展现出年少轻狂的那一面啊。 但是话说回来,以沈忆宸六元魁首之成就,世间所谓轻狂标准,对他而言只是寻常了…… 两人走到一旁,钱习礼开口告诫道:“向北,为师知道你不是惹事之人。但步入仕途当谦逊谨慎,不要争一时之瑜亮,否则会得不偿失惹上许多麻烦。” “恩师教导的是。” 沈忆宸会与那些翰林硬刚,却不会与钱习礼争辩, 并且态度非常恭敬顺从, 与之前威压状态仿佛判若两人。 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的所作所为, 并不是众人认为的意气用事,而是谋定后动! 从始至终,沈忆宸都没有被情绪给左右思维。 见到沈忆宸一句争辩都没有,平心定气坦然接受教导,让钱习礼有些惊讶。 这般稳重表现,哪还有点年少轻狂的样子? 如若不是钱习礼远远瞥一眼,看见其他翰林脸上还挂着愤恨表情,他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所见所闻,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莫非此子情绪,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 要真是如此的话,那也太过惊人,多少人官海沉浮数十年,都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你能听进去,为师很欣慰。同时也要明白一点,很多时候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钱习礼这句话,也算是给沈忆宸打预防针了,太过出色就必然会遭人嫉妒针对,避免不了。 今日这类事情是第一次,但大概率不会是最后一次。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就只能改变自己,慢慢去适应接受。 钱习礼本以为沈忆宸也会点头称是,没想到对方脸上却露出淡淡笑容回道:“行高于人,众也必仰之,弟子会把握分寸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钱习礼突然意识到“谦逊”、“轻狂”等等词语,并不能简单的概括沈忆宸行事风格。 此子言行,后生可畏! 返回值事厅,沈忆宸掀桌子的效果很明显,不管这群翰林官内心怎么想,至少表面上通通敢怒不敢言。 对于不敢言这点,沈忆宸感到很满意! 商辂望着沈忆宸走进来,还想着过去宽慰他两句。毕竟第一天入职,就发生这种事情,心情肯定不太好。 结果他刚从公案起身,就看见侍读学士倪谦朝沈忆宸公案方向走去,于是只得作罢。 “内翰学士。” 看见倪谦停留在自己旁边,沈忆宸也赶紧站起身来,朝着他行礼问候了一句。 “沈修撰,今日是你第一天入职,理应先熟悉熟悉环境,再安排具体事务。但目前翰林院正统七年庶吉士散馆,正统十年进士馆选考试还需一段时日,正处于人手紧缺的时刻,只得让你提前接手经史修纂之事了。” 沈忆宸直授的翰林修撰一职,全称为史官修撰,直白点说就是专门修书的。 其实不单单是从六品修撰,包括正七品的编修、从七品的检讨,乃至日后无品阶的庶吉士,日常工作也是如此。 只有升职到正六品的侍读、侍讲之职,才算脱离了史官,晋升为讲官,有资格为皇室成员讲读经史。 如果你运气够好,分配到的这位皇子日后能成为太子乃至皇帝,那就恭喜了。 潜龙府邸出身的帝王师,登峰造极指日可待! 要是再升一级,就从讲官晋升到了内翰学士官,包括从五品的侍读、侍讲学士,以及正五品的掌院学士。 这一级别就不需要再碰运气了,有机会直接充当经筵讲官或日讲官,享有帝师之名。 经筵日讲是一种从汉唐发展而来的御前讲席制度,到了明朝划分为了经筵跟日讲两种课程。 经筵注重礼典化,场面十分隆重,不仅仅是翰林官到场,勋戚、内阁、六部重臣也要参加,每月逢初二、十二、二十二举办。 日讲则注重实用性,各方面要随意许多,就跟日常授课差不多。理论上除了经筵日,其他每天都是日讲上课时间。 但实际上执行起来就很困难,别说皇帝了,你就算让个普通人天天上课,他也受不了啊。 于是乎什么时候日讲,就变成看缘份了。 想要升任到翰林学士级别进讲经筵,享有帝师美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在翰林院慢慢熬资历。 看看钱习礼、周叙等人,都是永乐年间考中的进士了,几十年下来才熬到翰林学士这步。 毕竟官职坑位就那几个,要是老前辈們不挪窝,翰林晚辈还真不好上位。 当然也有例外的,如果你学识够高够出名,背景够硬能得到皇帝赏识。就能跳过这些官职身份限制,无视级别去充当经筵日讲官。 亦或者在翰林院表现足够优秀,也会被上级推选为日讲官,获得亲近皇帝的机会。 所以沈忆宸接手经史修纂之事,算是他的本职工作了,早晚都得如此。 “但凭内翰学士吩咐。” 沈忆宸对人挑剔,对事可不挑剔,他本就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应承起来格外爽快。 “甚好。” 倪谦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沈忆宸的态度。 “陛下于正统五年下令修纂《寰宇通志》,当初那批纂修翰林始拟效仿南宋祝穆的《方舆胜览》,遭到很多同僚反对。不过最终仍仿其书,以类书体纂修完成。” “上月此书呈于圣上御览,结果龙颜大怒,认为此书资料堆砌、失于明晰、繁简失宜、去取不当,于是下令重修。” “如今过去月余,最初纂修人员也已散馆离去,此书无人接手重修。不知沈修撰,可否担此重任?” 倪谦这番话说完,沈忆宸就感觉味道有些不对了,这个修书任务怎么感觉是口黑锅啊。 原书说好听点是效仿先宋,说难听点估计为了省事直接抄了一波。而且能引得明英宗朱祁镇大怒,点出这么一大堆缺点,得烂到什么地步了? 至于什么散馆离去,估计是留了点面子没揭穿,大概率因为写的太烂,被处罚或者革职离馆。 后续无人接手,恐怕也是没人敢接这口锅,所以现在留给自己了吧? 但问题是,倪谦都已经把话说到这地步了,明面是上询问,实则是指派分配,有自己拒绝的余地吗? “内翰学士如此看重晚辈,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定当竭尽所能,修好此书!” 既然没得选,就不要扭扭捏捏显得不情不愿的样子,干脆大义禀然的接下来,还能给自己塑造个不畏艰难的好形象。 听到沈忆宸居然爽快答应了,这下值事厅内出现了一片幸灾乐祸的眼神,甚至不少人还交头接耳起来。 “这小子果然喜欢显摆,《寰宇通志》也敢接手,日后有好戏看了。” “玉堂终究还是有公正道义的,倪内翰是看穿了此子阉党身份,所以才安排他修《寰宇通志》。” “日后修书不成,面对圣上盛怒,此子恐怕再也享受不到皇恩了吧。” 商辂听着身旁众人议论,内心不由着急起来,看来此事并不简单,沈忆宸很有可能做不好。 于是他站起身来朝着倪谦说道:“内翰学士,晚辈愿意协助沈修撰同修《寰宇通志》!” 此话一出,很多人看向商辂的眼神变了。这小子到底是不知道《寰宇通志》的难度,还是被所谓的兄弟义气给迷惑了,看不清沈忆宸阉党身份。 《寰宇通志》这个天坑也敢主动去接? 另外一边沈忆宸听到后,内心可谓满满感动,真是好兄弟啊,能有难同当。 不过这个坑,沈忆宸却并不想商辂跳进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整个大明,能完美填上的只有自己一人! 就在刚才,沈忆宸想起了《寰宇通志》在后世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大明一统志》! 更凑巧的是,这本书沈忆宸曾经修复过,对里面很多内容还有印象。今日嘲笑之人,恐怕日后表情要比哭还难看了。 只不过还没等沈忆宸拒绝,倪谦就开口道:“商检讨,你另有要事安排,恐无法一心二用。” 倪谦这句话,明显就是婉拒了。就在商辂还打算争取的时候,沈忆宸也开口道:“弘载,修此书我一人足矣,你放心吧。” 好大的口气! 听到这话,满院翰林皆不服! 就算《寰宇通志》没修好,当初也足足派出了五位翰林接手,沈忆宸认为自己可以以一敌五? “既然沈修纂如此信心十足,那就抓紧时间前往典簿厅阅览吧。书成之日如若通过圣上裁决,本官定在初考评定给予上等。” “谢过内翰学士。” 不管是不是客套话,对于沈忆宸而言,有这个表态就行。 收拾了下公案上的文房四宝,沈忆宸就在一众落井下石心态中,与倪谦走出了值事厅。 两人一前一后去往典簿厅的路上,沈忆宸却听到了倪谦的一声告诫。 “希望此番修书能让你明白,翰林乃文人中流砥柱,当行正道!” 这句话让沈忆宸明白了,指定修《寰宇通志》确实是倪谦刻意为之,他也把自己判定为阉党身份。 难怪从拜见开始,就不苟言笑也不发一言,恐怕早就准备好用这个难题,把自己这个阉党中人给赶出翰林院,避免玷污了这块文人圣地。 “何为正道,何为歪道?” 既然如此,沈忆宸也就不加遮掩了,他也从来没把文官清流给视为正道! “本想着你有迷途知返的一天,如今看来是执迷不悟。” 倪谦确实把沈忆宸给看作阉党中人,不过有一点沈忆宸想错了。 那就是倪谦并未想着把他给逐出翰林院,而是打算通过修书的磨练,让沈忆宸明白文以载道,回归正途。 毕竟三元及第乃文人巅峰翘楚,不可轻言放弃。 “晚辈论迹不论心,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好一个论迹不论心,那就让老夫看看,你能否担得起后人评说!” 典簿厅前,倪谦目光死死的盯着沈忆宸,他想要看穿沈忆宸到底是追名逐利的伪君子,还是不顾个人荣辱得失的真国士。 奈何他看不穿沈忆宸的内心,更无法在这张年轻的脸庞上,得知未来的走向。 “进去吧。” “晚辈告辞。” 沈忆宸拱了拱手,就走进了翰林院典簿厅。 所谓典簿厅,通俗点讲就是收藏典籍、书籍的地方,供翰林院各官翻检参考。 沈忆宸要修《寰宇通志》,自然得先到典簿厅看到原版,然后再查找资料去修改,甚至是全书重写。 走进去没多久,沈忆宸就迷失了。因为这个典簿厅的规模,远比他想象中要大了不少,密密麻麻的藏书让人看的眼花缭乱,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吏员来到了沈忆宸的身旁,朝他恭敬说道:“状元公,小人名叫曹轩乃分配的跟班,日后听从您使唤。” 一般翰林官传递公文、端茶倒水什么的,总不可能事事自己亲自动手,于是乎都会安排一个吏员供其使唤,沈忆宸自然也不例外。 吏员没有品阶,属于不入流。这就意味着不仅仅官衔身份差距,还有阶层差距,他跟官员士大夫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所以表现的比较卑微。 “你来的正好,知道《寰宇通志》原本放在哪吗?” 一听到沈忆宸要找《寰宇通志》,这名叫曹轩的吏员瞪大眼睛,满脸意外的说道:“状元公,您该不会是要修此书吧?” “没错,就是重修此书。” “那你也太倒霉了。” 明朝吏员也有学识渊博,通过科举入仕为官的,但大多只是粗通文字,身上并无功名。 所以听到沈忆宸要修《寰宇通志》,曹轩下意识吐槽了一句。 只不过当话说出口后,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这可是大明开创科举历史的状元公,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小命休矣! “状元公,小的知错了,还望恕罪!” 曹轩立马跪了下来,浑身止不住哆嗦,内心恐惧至极。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一句话至于吗? 他所不知道的是,放在古代状元翰林,对于普通吏员确实拥有生杀夺予大权。只要想整,就有无数种手段关系,让对方活不下去。 这就是封建社会阶级差距的本质。 “起来吧,没听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吗,我好歹也是状元,不至于这么小气。” “是,是,状元公有宰相气量!”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曹轩从地上爬起来,恭敬站在沈忆宸旁边,再不敢多言。 “你刚才说倒霉,具体细说一遍。” “小的不敢。” “让你说就说!” 这句话声音大了点,又把曹轩给吓的一哆嗦,他赶忙说道:“《寰宇通志》不是常规的史书,而是大明地理志,内容涵盖了各地州府、山川河流,乃至宗庙、府邸、人物等等。” “内容无比繁杂,对于学识要求极高。之前修此书的五名翰林,就因没写好惹得圣上大怒,被革职查办了,其中主修还被流放岭南。” “此书想要修好难度太大,状元公又是一人前来,所以小的才会失言。” 听到这话,沈忆宸嘴角露出一抹嘲笑道:“那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够倒霉的。” 之前沈忆宸就猜测到,前面修书惹的龙颜大怒的几位翰林,处罚肯定不会是散馆离去那么简单。 如今看来,比自己想的还要严重,直接被革职流放了。 不过话说回来,单纯修史的话,对于翰林官而言难度并不大。 虽然在文人眼中,除了四书五经外其他书籍都差了档次,但史书相比较真正杂书,还是地位高了不少,起码平日里会去阅读学习。 像什么地理、人物、风情这些,专心科举的读书人,大多瞅都懒得去瞅两眼。你突然把他们安排修地理杂志,这不是强人所难吗,能修好才有鬼了。 看着沈忆宸好像比较好说话,这名叫曹轩的吏员,于是又战战兢兢的问道:“状元公,你是得罪人了吗?” 按理说状元第一天入职,一般是不会安排工作的,就算安排了,也不会让一个人来修书吧。 很明显,状元公肯定是得罪人了,现在穿小鞋! “差不多全得罪了。” 此言一出,曹轩还以为沈忆宸开玩笑,后来他才知道,状元公说的是真的,翰林院入职头一天就全得罪光了…… 曹轩帮沈忆宸找来了《寰宇通志》的原本,他随手翻阅看了几眼,就发现问题所在了。 之前修书的几名翰林,并不了解大明地理,内容基本上都是查找各种资料拼凑而成,很多地方就连语句都不通。 就这质量,想去糊弄朱祁镇,大概是把皇帝当傻子看待了吧。 不过对于沈忆宸而言,很多东西都不是难点。就拿最基本的大明地图来说,后世卫星精准定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山川河流分布了。 看了两眼,沈忆宸就把原本丢到一旁,朝着曹轩说道:“准备开工吧。” “这就开始了?” 曹轩满心震惊,他可是见识过之前几位翰林官修《寰宇通志》的惨状,那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硬扣出来,每天修书折磨不已。 “不然呢?研墨!” 沈忆宸也没有废话,直接就打算开整。 修书这种事情虽然耗时甚长,并且整个过程中枯燥无比,极度需要耐心。 但是一旦修书完成通过了,得到了回报也是惊人的。甚至可以直接跳过官员考评,当场获得皇帝或者吏部嘉奖升官。 沈忆宸可没打算在翰林院熬个十年八年钻研学术,能抓住任何一点机会往上爬,他都不会轻易错过。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沈忆宸可谓废寝忘食,每天一入翰林院就直扑典簿厅,完全把修书给当做一种乐趣看待。 因为《寰宇通志》这种地理志,可以让他更深入的了解大明疆域、地理、经济、官制等等,带来的收益远超修史。 甚至他的这种表现,放在其他翰林官眼中,就跟疯了差不多,简直是破罐破摔了。 这小子是预测到三年考评时间必然不够用,所以才会这般玩命修书吗? 但问题是这种状态能顶几天,别到最后书没修完,把人给修没了…… 166 依然兄弟(二合一) 对于翰林院旁人的议论跟目光,沈忆宸丝毫都不在意。相反他还觉得每日在典簿厅修书,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而这番表现放在倪谦的眼中,他确实有些大感意外,一个想着追名逐利之人,是很难静下心来修书的,更别说像沈忆宸这般投入认真。 此子真能如自己所言, 做到论迹不论心吗? 十日过后,沈忆宸得到了轮休的假期,他也终于有空闲时间,开始着手处理一些私事了。 明朝自太祖时期开始,就对官员休假制度非常严苛,除了指定节假日外,基本上常年无休。 实在扛不住想要休假的话,就只能装病或者等辍朝休假。 不过也有特殊情况,那就是翰林院跟国子监两大部门,拥有定期休假的权利。 《明史》里面明确记载:“翰林院庶吉士,五日一休沐,必使内臣随行,且给校尉驺从。” 翻译过来就是翰林院实习生庶吉士,可以五日一休。并且在休假期间出行,还得安排内臣、校尉跟随,排面给到位。 正式翰林官待遇要稍差,毕竟不是实习生,只能十日一休。而国子监的学官们待遇就更差一些,“惟朔望给假”, 意思每月初一、十五休两天。 但哪怕如此,也很凸显出翰林院跟国子监的清贵地位了。毕竟其他衙门就算权重为内阁、六部, 想要一天定期休假都不可得。 休假日沈忆宸没有呆在成国公府,而是在苍火头的带领下,来到了内城宣武门附近一条僻静街道,这里有他之前吩咐买下的两座宅院。 “沈公子,小的按你吩咐买下了两座连宅,一幢三进院,一幢四进院。另外还添购了些许必要家具,如若还缺什么,吩咐下来我再去采购。” “办得很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夸赞了苍火头一句。 说实话,开始把这件事情交给苍火头,他还有些不放心,想着是不是该找许逢原处理更好。 毕竟苍火头福建矿工出身,接触到的信息量,远不如许逢原这种文人、商人结合体。 现在看来,苍火头能在数万矿工中脱颖而出,被叶宗留选为贴身亲信,肯定是有自己本事的。 别的不说,把这两座宅院选在宣武门附近,而不是成国公府所在的东华门附近, 就代表苍火头仔细考量过。 明朝京师内城布局特点大概是这样, 勋戚邸第在东华门外,中官在西安门外,其余卿、寺、台省诸郎曹在宣武门。 勋戚们不用到衙门上班,只需进宫参加朝会,所以他们的宅邸都是紧靠紫禁城,这样能节省不少通勤时间。 但沈忆宸是官员,他更多是在翰林院工作,如果宅院地址选在成国公府附近,意味着每日要绕行大半个内城。 这十来天在翰林院入职,沈忆宸为了避免来回奔波,甚至直接住在离翰林院不远的客栈里面,他可不想日后天天如此折腾。 推开三进院门入内,沈忆宸四处打量了一圈。这里自然跟成国公府的金碧辉煌没得比,却别有一番幽静朴素,他已经很满意了。 三进院用后世单位换算,占地面积在五六百平方米左右,建筑面积折半大概三百平方米的样子。自己与母亲二人可谓绰绰余余,就算日后把陈青桐给娶过门,也不至于拥挤。 古代院落之所以会如此宽敞,原因就在于很多时候一间宅院,并不仅仅是家人居住,还要考虑侍女、随从、伙夫、马夫、门房等等人员。 这些下人加起来,少则十几号人,多则上百号人都不意外,没那么大的宅院还真不够用。 看完宅院出来后,沈忆宸朝着身旁的苍火头说道:“等下我书写两封拜帖,你去分别投递到京卫指挥使司跟北镇抚司。” 既然宅院已经搞定,那么自然就是要搬过来,沈忆宸没打算举办什么乔迁之宴,但招呼几个应天伙伴过来热闹一下,总归还是要的。 另外他也还有一些事情,打算跟赵鸿杰以及李达商议。 “是,小的明白。” 马车返回成国公府,苍火头前往卫所去投拜帖,而沈忆宸却去到成国公朱勇的书房,准备告知他自己要搬离公府的事情。 成国公朱勇并不喜好文事,所以沈忆宸刚来到书房所在的小院,就看见他正在院中比划着一套拳法。 如今朱勇已经年过五旬,却依然身形矫健,拳法招式挥舞的虎虎生威。见到沈忆宸过来,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边拿起块毛巾擦汗,一边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沈忆宸了解朱勇无事不登三宝殿,对方亦然。今日这小子会来书房找自己,肯定是有事情要说。 “回禀公爷,晚辈打算搬离公府。” 既然都问了,沈忆宸也没有弯弯绕绕,直言说出自己前来目的。 “搬离公府,为何?” 成国公朱勇有些诧异,放下毛巾看向沈忆宸,他有些不明白为何突然提这件事情。 “如今晚辈已经入仕,公府距离翰林院路途遥远,每日出行不便。另外母亲很快就要到京,也得安排个居住的地方。” “于是晚辈就在宣武门附近购置了一处宅院,打算今日就搬过去。” 听到这话,朱勇脸上表情有些严肃。沈忆宸大婚在即,如若这个时候搬离公府,那朝野群臣会怎么看待遐想? 定会认为自己父子不和,大婚都不是在成国公府举办。 “不行,就算要搬出去,也得等与泰宁侯府的大婚结束!” 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成国公朱勇就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这段时间对于沈忆宸让步良多,但这种涉及到底线的问题,成国公是不会退让的。 “那我母亲以何身份在成国公府,婢女?侍妾?还是外人!” 这件事情同样触及到了沈忆宸的底线,他可以无所谓自己入不入宗谱。而母亲在这个时代,绝对不能无名无份,在大婚之宴上叩拜林氏那个所谓的嫡母! 沈忆宸的问题,其实自那日放榜定亲,成国公朱勇就已经考虑了。所以才会在筵席结束,叫他修书一封回应天,让沈氏来参加婚宴。 “我会给你母亲抬妾。” 这句回答,就是成国公朱勇的决定跟妥协。 要知道沈忆宸母亲沈氏之前在成国公府的身份,就是个妾室的奴婢,连通房丫头的级别都差了点。 后来意外得到成国公的宠幸,说好听点能称得上是侍妾,难听点也就刚达到了通房丫头的地位。 如今成国公朱勇愿意抬妾,相当于给了沈氏一个名分,脱离了奴婢的阶层,晋升到了半个主人。 但朱勇之所以妥协,并不是他对沈氏还有什么情份,而是因为沈忆宸。 母凭子贵! 听到朱勇这话,沈忆宸沉默了,他确实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快速的给出答案。 说实话,沈忆宸并不期待什么妾的名分,这并不能补偿母亲多年来被抛弃后的饱经风霜。 但是他同样也明白,放在明朝时代背景下,林氏占据着正妻头衔,朱勇最多也就做到这步了,不可能把母亲抬到嫡母之位。 不知为何,沈忆宸脑海中突然想起了朱仪的一句话,那就是朱佶能成为嫡子,谁又敢保证自己日后不会? 要与朱仪联手,让林氏倒台吗? 刹那间,沈忆宸感到背后冒出一股凉意,今日自己的想法跟朱仪抛出来的筹码一致。如果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步骤,那也太恐怖了,把人性、局势给把控的精准到位,堪称算无遗策! 曾经沈忆宸在朱仪身上,改变了对勋戚子弟的看法,如今恐怕还要改变对古人的看法了。 这就是大明精英阶层的顶尖实力吗? “公爷,晚辈可以在公府举办婚宴,但跪拜高堂父母这项,主位上得坐着我生母。” 朱勇退了一步,沈忆宸也可以妥协,但他无法接受在自己大婚之喜上,跪拜的却是林氏嫡母。 “沈忆宸,你不要得寸进尺!” 听到这话,成国公朱勇按捺不住怒气了,指着沈忆宸鼻子怒斥。 当家嫡母还在,哪有妾室上主位的道理,此番景象要是放在文武百官眼中,岂不是会非议自己“宠妾灭妻”? 朱勇一生要强,对于颜面十分看重,他绝对不允许这种礼法上的非议,出现在自己身上。 沈忆宸同样强硬,拱手道:“公爷,母亲多年来含辛茹苦,身为人子当行孝道,晚辈绝不跪拜朱夫人!” 古代百善孝为先,这就是大义跟政治正确。 当然,嫡母也占据着“孝”字道德高点,甚至比生母还政治正确。 但关键点就在于,沈忆宸压根就没入宗谱,成国公还可以说血缘关系乃生父,林氏算个什么牛马? 最后这句“朱夫人”,相当于沈忆宸点出了林氏的身份,她只是国公夫人,并不是自己母亲! 此话一出,朱勇哑然。 这段时间来,他在潜意识里面,已经把沈忆宸当做自己儿子看待,曾经执着的宗谱、利益,都逐渐淡忘了。 今日这番话,也相当于提醒了朱勇,沈忆宸并未入宗谱,林氏并不是名义上的嫡母,他有权不跪拜。 不知为何,朱勇此刻感到内心有些空落落的,因为这也意味着,沈忆宸不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 “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愤怒散去,只剩落寞,这一刻成国公朱勇仿佛苍老了许多。 “晚辈告退。” 沈忆宸拱手告辞,也不知为何,他内心同样五味杂陈。 也许是现在朱勇给自己的感觉,越来越不像一位国公,更像是一位父亲了吧。 退出小院,沈忆宸回到自己的西厢别院,通知阿牛收拾了些重要物品,准备先拿到新买的宅院去,其中就包括王山罪证的原件。 虽然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这份罪证被朱仪给获知,但知道跟证据在手,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要哪天在成国公府消失不见了,那自己跟赵鸿杰两人,恐怕有灭顶之灾。 收拾好东西,沈忆宸就跟阿牛来到了新宅院,见到突然多了间这么大的院子,阿牛自然是无比意外。 “宸哥,你这也太夸张了,不声不响就买了座宅院。” “不止一座,隔壁也是我买的。” 这下阿牛就更惊讶了,开口问道:“宸哥,你买两间院子做什么?” “旁边那间日后留给苍火头他们住,这段时间一直都住在客栈,挺不方便的。” “宸哥,苍火头是不是在帮你做事,有些事情我也可以做的!” 其实这段时间,阿牛已经意识到苍火头等人留京,就是在帮沈忆宸做事情。 这让阿牛感到自己很没用,毕竟除了在公府做点杂活,好像其他地方都帮不上忙。 听到这话,沈忆宸笑了笑,然后拍着阿牛肩膀说道:“你其实一直都在帮我做事,无非分工不同罢了。” “如果实在想做点别的什么,等过段日子王能等人来京,你去跟他学习一下吧。” 虽然苍火头等人也就矿工出身,但这些年他们杀官造反,流窜各地,见识经验什么远远超过了阿牛这种普通农家子。 所以很多事情不是沈忆宸不信任阿牛,确实他没办法去做,日后想要独当一面,就必须跟王能他们历练一番才行。 “宸哥我听你的,会跟着王能好好学习的!” 阿牛很郑重点了点头,他也不想自己变成拖后腿的那个。 “那现在你去找一家酒楼,定一桌饭菜让他们稍后送过来,等下府上有客到。” “好的,宸哥!” 见到沈忆宸安排自己做事情了,阿牛脸上浮现出憨厚笑容,拍着胸脯就去找酒楼定饭菜。 夜幕降临,沈忆宸坐在桌前,面前摆放着一大桌酒菜。 没过多久,就听到院外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铁撞击地面声音,于是沈忆宸起身朝着院外走去。 李达此时领着一群当初在外院家塾的小弟,手上提着两坛酒,看着沈忆宸就大声囔囔道:“大哥你乔迁新居,也不提早告诉为兄,这实在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就只有提着两坛酒来了。” “贤弟莫要客套,先进去吧!” 对于李达这各论各的,沈忆宸现在都已经麻木了,就随他怎么称呼。 “大哥!” 不单单是李达,外院家塾的白胖子张祺、吴荣等人,也纷纷来到了沈忆宸面前,齐刷刷弯腰高呼大哥。 还好此处僻静,两边院子也被沈忆宸给买下来了,否则传到左邻右舍耳中,怕是以为土匪进城了。 “低调点!” 沈忆宸面露无奈,自己好歹也是文人魁首,这番作派不符合身份啊。 目光传过李达等人,沈忆宸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赵鸿杰。如今他的身份尴尬,加上之前京卫指挥同知事件的隔阂,显得仿佛被孤立了一般。 “站这么远干嘛,是忘记共同拜我这个大哥了吗?” 无论发生过什么,沈忆宸在内心里面,都从未对赵鸿杰生疏过,他始终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好友。 “大哥。” 赵鸿杰脸上浮现出一股笑容,语气带着些许颤音。 “走,都先进去再说!” 一手揽在赵鸿杰肩膀上,另外一只手在经过李达身旁的时候,也搭上了他的肩膀。 相比较官场的尔虞我诈,学生时代的情份是最真实的,沈忆宸会尽自己所能维持下去。 回到屋内众人入席,杯中倒满美酒就开始吃吃喝喝起来,就如同当初在应天府的时光一样,大多数时候都是李达等人各种吹嘘,沈忆宸跟赵鸿杰两人在旁边默默听着。 唯一不同的是,赵鸿杰变得愈发深沉了。 觥筹交错后,李达朝着沈忆宸说道:“大哥,我听说你在朝堂之上,直言了瓦刺部也先对咱大明边境的威胁,为兄觉得你说得对,一定要早早防范!” “我说的对有什么用,也要圣上大臣们听得进去。” “这群大臣真是尸位素餐之辈,我要是驻守边疆,定不会给也先机会!” 李达好歹也是将门之后,他爹乃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李正,是从底层卫所跟蒙古铁骑一仗仗打上去的,相比较朝中这些文臣们,更了解鞑虏的凶悍跟危害。 这番话语,突然给沈忆宸提了个醒,那就是自己虽然没办法从上层改变观念,但可以从底层开始准备后手。李达等人不能在京卫指挥使司这种空闲衙门了,纯属浪费时间! “想要保家卫国,就从京卫转到五军都督府吧,训练出一支强兵,才能不给也先机会。” “我也想啊,但家里老头不允啊。” 李达语气有些无奈,他来京师就是奔着五军都督府去的,结果没办法只能在京卫指挥使司里面蹲着了。 “如果你打定主意的话,我可以奏禀成国公,从京卫转调到五军都督府。” 之前沈忆宸与成国公可以说除了血缘上父子关系,其他就跟陌生人差不多,这么多年话都没说上几句,最多就是写封信举荐下,其他什么也安排不了。 但现在不同了,至少帮李达从京卫转到五军都督府没多大问题,掌控实权跟军队才是武将根本。 “没问题,我早就不想呆在京卫了!” 李达面露喜色,他的梦想就是征战沙场,而不是在空闲衙门里面“坐牢”。 “大哥,我也愿意去五军都督府!” “还有我大哥,老大去哪我去哪!” “大哥,别忘了我!” 一听到李达要转去五军都督府,其他几名外院家塾的小弟們,纷纷站起身来要求一同前往。 有一说一,虽然这群货当初在家塾的时候不学无术,但是在李达的熏陶下,始终秉持着武将子弟的热血,并不畏惧战场。 “好,我都会禀告公爷。” 得到沈忆宸的应允,这下外院小弟们情绪更高了,推杯换盏简直没停过。 不过此时沈忆宸却把目光看向了赵鸿杰,朝他说道:“鸿杰,我有件事情要托你帮忙。” “忆宸,尽管说。” 如今的沈忆宸,可以说是赵鸿杰最后的友情了,他无比珍惜。 “帮我调查一下上月十四号晚上,朱佶与何人喝酒,又说过一些什么话语。另外有把握的话,顺着朱佶这根线,查查大公子朱仪派了何人去警告他们。” 沈忆宸本来是派了苍火头去逮个人回来,结果不知道是被朱仪警觉了,还是后续他并没有派人跟踪自己。反正最近这段时间,苍火头并没有线索,自然也就没逮到人。 论调查能力,苍火头个人是远远比不上锦衣卫这种特务组织,想要查清楚还得让赵鸿杰出手。 “你不放心大公子朱仪?” 现在的赵鸿杰,早就褪去了家塾事情的天真,朱佶这种货色有多少本事,他心知肚明。 唯独朱仪,赵鸿杰并不清楚。如今沈忆宸要去查,定然这个大公子不简单。 “嗯,尽量别暴露你的身份。” 沈忆宸不知道朱仪有多少底牌,而身为成国公嫡长子,赵鸿杰等人他应该都认识。 一旦曝光出来,不止是影响到赵鸿杰,甚至就连他们父辈都没有办法避免,最好得隐秘行事。 “我明白。” 另外一边的李达听到后,也开口道:“如果不暴露身份的话,那就意味着赵鸿杰调动不了几个锦衣卫。我也来帮忙吧,京卫里面生面孔还是不少的。” 李达天生有股自来熟的老大气势,无论是外院家塾还是京卫,都很快能称兄道弟打成一片。 这点赵鸿杰就远远不如,他在锦衣卫时日不长,并且还是空降百户没有自己班底,暗地里应该找不到几个可靠心腹。 听到这话语,赵鸿杰满脸意外的看向李达,有些不敢相信他会主动提出来与自己共事。 “别摆出这模样,看着就来气!” 李达依旧是嘴不饶人,不过后续一杯酒下肚后继续说道:“老子再怎么不爽,也是跟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当过你的大哥!” “那句话叫兄弟什么来着?” 说到一半,李达卡壳了,把目光看向沈忆宸。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对于这个文盲,沈忆宸着实有些无语。 “对,就是这话,该帮我能站旁边看着吗?” 不止是李达如此,白胖子张祺也开口说道:“虽然老子听老大说过后也很生气,但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fo “没错,他娘的一起长大,能看着赵鸿杰不管吗?” “锦衣卫就锦衣卫吧,都进去了还有什么办法。”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喝酒过后语气粗鄙了不少。 但无论如何,都是在应天府一起长大的儿时伙伴,如今又一同到京师闯荡。 兄弟之间无论内部有何争斗,面对外人就应该团结起来! 听着众人话语,赵鸿杰眼眶红了,烛光照映之下还能看到晶莹泪光。 167 兼职帝王师(二合一) 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这一夜的重逢乔迁酒,沈忆宸又喝的伶仃大醉,这次是因为高兴。 正统十年四月十二日,沈忆宸照常前往翰林院“打开上班”。 经历过这十来天的适应,沈忆宸越来越习惯在翰林院修书的环境了,可谓乐在其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 修书如修行,都是得静下心来去认真做的一件事情。 沈忆宸以往在科举、身份、权势等等因素的压力下,始终不敢停下或者放慢自己的脚步,每天都想着该如何往上爬,才能不成为别人眼中的蝼蚁。 这种日子过多了,心态也变得愈发的急躁,甚至有些时候过于锋芒毕露, 想着以势压人走捷径。 就好比入职翰林院的冷嘲热讽, 换做现在沉静下来的沈忆宸, 他恐怕不会再选择如此盛气凌人的方式去示威,而是隐忍下来分化逐个击破。 文官集团从来都不是一个亲密无间的群体,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利益诉求,翰林院众人也是如此。 不过沈忆宸同样不后悔自己的意气,后世有个说相声的说过:“三十岁之前不狂,没有出息,三十岁之后还狂,肯定没有出息。” 同样还有一个买瓜的也说过:“年轻人要是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吃一堑长一智,人生终究得通过不断的试错, 才能累积到足够的经验。毕竟对于官场而言,沈忆宸才是那个童叟无欺的雏鸟。 刚踏进翰林院, 沈忆宸就看见值事厅门前站着一群翰林官,就连侍读学士倪谦也在其中。 如今钱习礼基本上是在礼部坐堂,周叙处于交接状态,等着前往应天府翰林院上任,倪谦就是目前京师翰林院的实际“掌院者”。 “内翰学士, 圣上今日又取消了经筵,这可如何是好?” “对啊内翰学士,距离上次经筵已过月余,如今又说延后。长此以往下去,经筵讲读岂不是成了虚名?” “内翰学士,讲经读史乃吾等翰林文人天职。陛下亲政不过两年,就如此懈怠,恐不是好兆头。” “还望内翰学士直言陛下,当以圣贤书为重!” 听到这番对话,沈忆宸想起来今日是每月逢“二”的经筵讲读日子,但不知因何缘故,明英宗朱祁镇把它给取消了。 而且不单单是取消今日,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举办过经筵了, 其实出现这种状况,并不是什么偶然意外,对于明英宗朱祁镇而言,是他亲政后必然会做的事情。 原因就出在当初“三杨”跟太皇太后张氏共同执政期间,极端严格的执行了经筵跟日讲制度,在幼年明英宗朱祁镇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阴影。 想想看一个八岁继位的孩子,正处于孩童贪玩好动的年纪,却每天要起早摸黑的学习。并且常年不辍,连朝会的时间都被强制缩短到八份奏章,就为了不耽误朱祁镇的读书时间。 另外“三杨”跟太皇太后张氏无比严厉,不允许明英宗朱祁镇有任何的请假缺席。 后世如此“内卷”的情况下,都时不时下发给小学生减负的文件,朱祁镇却常年无休。别说是个孩子了,就算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年复一年下来都得产生严重的逆反心理。 此事也从侧面解释了,为何朱祁镇会亲近王振。 因为他可能是在深宫后院中,唯一一个不完全把朱祁镇给当作皇帝,还当作自己学生、弟子,乃至付出亲情的人。 如今朱祁镇亲政,二杨跟太皇太后张氏都已故去,就剩下个杨溥也垂垂老朽,无人管束自然不愿意再上什么经筵日讲课。 于是乎就出现了沈忆宸眼前的景象,翰林们急不可待想要担当帝王师,给皇帝传授治国平天下之术。朱祁镇内心里面却极度反感上课,各种找借口能推就推。 “诸位莫要着急,本官会直言上疏禀告陛下。” 倪谦只能开口安抚众人一句,如今皇帝亲政天下最大,不愿意经筵你还能摁着他脖子上课不成? “唉……” 众翰林叹了口气,他们也知道倪谦的难处,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时。 想当初“三杨”执政,担任同知经筵事,皇帝日日都得接受经筵日讲。 如今阁臣中的马愉、曹鼐、陈循等人,都是靠着担任皇帝的经筵讲官上位,成为朝中重臣。 现在朱祁镇如此反感经筵学习,自己等人还如何把心中理念传授给皇帝,打造出一代明君? 更别论什么担任帝王师,从此平步青云了。 听完这些翰林的言语,沈忆宸笑了笑,准备前往典簿厅修自己的《寰宇通志》。 经筵讲官这个职位是要熬资历的,坑少萝卜多。朱祁镇无论上不上课,都轮不到自己这个新人来担任帝师。 而且就目前自己与众翰林的关系,就算过段时间资历渐长,恐怕他们也不会推选自己为经筵讲官,除非是拉钱习礼来亲自出面。 所以此事基本上与沈忆宸无关,看看戏就得了。 就在沈忆宸迈动脚步的时候,从门外跑进来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开口询问道:“请问状元公沈向北,今日有无在翰林院坐班?” 找我的? 沈忆宸有些意外,这名官员并不是翰林院的人,自己在其他官衙好像也没什么关联,为何会突然来找自己? 就在沈忆宸准备回应的时候,倪谦提前开口道:“你是何人?” “下官乃国子监助教,奉大司氏之命前来邀请状元公赴国子监讲学。” “大司氏为何突然要沈修撰去国子监讲学?” 倪谦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翰林官前往国子监讲学并不是罕见事情,相反翰林组成的讲师团,定期会去国子监讲学,指导监生跟太学生。 不过这也是需要讲流程的,双方接洽约定好时间、人数,很少如同这般直接找上门来,点名邀请某位翰林去国子监讲学。 就算沈忆宸乃三元及第,文人翘楚,也不能如此特殊待遇吧? “今日圣上视察国子监,大司氏感状元公学识渊博、为人正直,于是特邀前往国子监讲学。”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皆变! 因为这可不是普通的为国子监学子们讲学授课,而是为皇帝讲学,意味着担当临时帝王师的美名。 国子监祭酒为何会如此器重沈忆宸,把此等亲近圣上的良机送到他面前,也太夸张了点吧? 不过很快就有人想起了叩阙鸣冤事件,当初沈忆宸不畏强权直言上疏,某种意义上是救了国子监祭酒一条命。现在投桃报李,看起来也实属正常。 但是这番想法,恐怕得放在御赐金腰带之前了。沈忆宸有了“阉党中人”头衔后,之前的叩阙事件,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的纯粹简单。 “没想到圣上推掉了经筵,是去国子监视察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沈忆宸一步跳到了经筵讲官的职位?” “此子何德何能,担得起帝师美名?” 诸翰林听到之后,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那日沈忆宸仗“官”压人的效果也很明显,哪怕心里面各种不服嫉妒,却无人敢大声嘀咕。 因为他们心中面很清楚,沈忆宸这个新人后辈不好惹,是真不会忍气吞声。 哪个时代都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不过却有一人不怎么怕沈忆宸,杨鸿泽内心满腔愤慨,毫不顾忌开口道:“欺世盗名之辈,如今却能登大雅之堂称帝王师,真是天道不公!” 对于众翰林这种背后私语举止,杨鸿泽也看不顺眼。 吾等文人,如果连面对未来盗国之辈的勇气都没有,还如何以文载道,匡扶社稷? 杨鸿泽此话出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众翰林看着他也是面露惊讶。 今年的三鼎甲真是个个生猛,本以为出来沈忆宸这个狂人已经算例外了,结果没想到杨鸿泽这小子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是真敢说啊。 “慎言!” 倪谦毫不犹豫开口训斥了一句,翰林院内部之事,岂能在外官面前展露,这小子比沈忆宸还不知道轻重! 说罢,倪谦看向国子监助教回道:“沈修撰今日无要事坐班,就随你去吧。” “谢过内翰学士。” 沈忆宸与国子监助教同时拱手称谢,然后转身就走出翰林院。 另外一边朱祁镇正率领英国公张辅、永康侯徐安等勋戚,以及吏部、礼部、兵部几位尚书,正在祭酒李时勉的接待下视察国子监。 所谓视察,无非就是听听工作报告,看看国子监学子们的生活学习环境。另外就是最重要的一条,皇帝跟众勋戚大臣,将与国子监学子们一起,聆听儒学大师们讲学,其中以祭酒李时勉为首。 此举除了鼓舞国子监众学子外,还有向天下告示皇帝尊崇儒学,重文兴教。 “陛下,礼堂讲师、监生们都已到齐,可以御驾前往了。” 看着还在四处打量的朱祁镇,王振靠了过去悄悄告知了一句。 听到这话,朱祁镇脸上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他本就是为了逃避经筵才前往国子监视察,终究还是躲不掉讲学。 “先生,今日讲师都有何人?” 朱祁镇开口问了一句。 虽然躲是躲不掉了,但在国子监听课的氛围,总归要比在宫中强许多。 一方面是国子监的讲学内容更有趣些,比如去年李时勉讲解《尚书》非常透彻清楚,让朱祁镇听的兴致勃勃,还给了许多赏赐。 另外一方面就是有监生在场,多了如此多青春朝气的同龄人,总比独自面对一堆只会讲大道理的老头强。 “有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国子监司业何瑞,当朝大儒魏从文等人。” 说罢停顿了一下,王振才补充道:“还有翰林院修撰沈忆宸。” 对于前几人,朱祁镇并无特别感觉,当听到沈忆宸名字的时候,他一下就来了兴趣。 “沈忆宸如今任翰林院修撰,为何会到国子监来讲学?” 朱祁镇有些意外,按理说自己视察,讲学的都是国子监讲师,一个翰林官怎么冒出来的? 另外就算邀请翰林官,沈忆宸这才入仕多久,理论上是资历不够为帝王讲学的,着实有些奇怪。 “听说是国子监祭酒邀请的。”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王振脸上罕见流露出尴尬表情,这什么原因还需要问吗? “喔……” 朱祁镇意味深长应了一声,他也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确实当着先生面问出来,属实有些尴尬。 不过话说回来,沈忆宸三元及第、六元魁首,成就已达到文人巅峰,学识方面应该是不用质疑的。 今日自己就看看,沈忆宸在讲经论史上,有何过人之处!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国子监礼堂,此时内外已经有着上千名国子监学子到场,就为了能一仰皇帝龙颜。 当看见朱祁镇那明黄色的御驾出现,这些年轻的国子监学子们夹道欢迎,脸上无一不是流露出激动崇敬神色。甚至有些情绪激昂的,忍不住眼泪刷刷往下流。 礼堂之内,听着外面传来的声响,李时勉朝着身旁沈忆宸嘱咐道:“向北,今日事情从急,让你没有提前着手准备。等下为圣上讲学,切记莫要紧张,就按平常心发挥就好。” 李时勉相信沈忆宸的学识水平,却对他能否稳定发挥并无把握。 毕竟天子视察国子监事出突然,没办法提前告知沈忆宸让他好好准备,只能赶鸭子上架。 讲学内容可以不出彩,中庸即可,但绝不能在过程中磕磕绊绊。否则今日自己这番好心安排,恐怕会弄巧成拙。 “晚生明白。” 沈忆宸没称下官,而是晚生,也是彰显亲近之意。 就在他话音刚落下,朱祁镇就领着众勋戚大臣走进礼堂,而众国子监官员跟学子,纷纷跪下行臣子礼。 行礼完毕后,朱祁镇坐在主位上开口说道:“今日视察国子监,见到莘莘学子们发奋图强,朕心甚慰。” “尔等身为国子监学子,乃我大明未来之栋梁,还望能好学不倦,报效家国!” 此言一出,礼堂内再次跪倒一片,特别那些正处于热血期的年轻监生,恨不得为皇帝效死! “诸生毋需多礼,今日朕与你们同为学子,还请大司氏讲学!” 国子监讲学之日,为了彰显尊师重道,祭酒的地位将会被大幅度提升。 皇帝自称学子,勋戚重臣位列下席,就连贵为英国公张辅,也就跟李时勉执平礼。 这就是为什么无数文人向往“帝王师”名号,能得到皇帝的恭敬甚至行礼,荣耀放在封建时代可谓无以复加,说是光宗耀祖都不为过。 “臣愧不敢当,谨遵圣谕!” 李时勉听到后谦让了一句,然后站在礼堂中央师席,开始为皇帝与众官员讲学。 身为国子监祭酒,李时勉的学识自不用多说。他今日的讲学内容,选自于《尚书·虞书·大禹谟》中的一段话。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句话是儒家学说中著名的“十六字心传”,在四书五经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历代先师大儒们都会对这句话提出自己的见解,从而导致越到后世,越无人敢讲。 毕竟你一旦拿这句话开讲,势必会与先师大儒们比较。讲的观念类似,就彰显不出个人特色跟实力。如果讲的观点不一样,那更是玩大了,妥妥异端学说。 非儒学宗师级别人物,是不敢碰这十六个字的。 所以当李时勉讲学题目一出来,现场出现了一片压抑的欢呼声音,不愧为大司氏,敢开文人之先河!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人心变幻莫测,道心却微妙难明。惟有精心体察,专心守住,才能坚持一条不偏不倚的正确路线。 李时勉的讲学方向,就是辨析何为人心,何为道心,又如何能做到避免“趋利避害”,始终保持自己的本心,一步步的坚持下去? 答案就在“精”跟“中”这两个字上面。 只有做到足够的专精,才能不断的排除错误路线跟答案,秉持着持中理念,不偏不倚,公正、公平的治理天下。 以往大儒们解读这段话,都是把“中”给理解为中庸之道,而李时勉却着重与“精”字上面,可谓另辟蹊径,让很多学子们茅塞顿开。 当他讲学完毕后,整个礼堂之内掌声、欢呼声雷动,就连皇帝在场都无法阻止学子们的激动兴奋心情。 “大司氏不愧是当朝宗师,确实学识渊博!” 哪怕朱祁镇这种对讲学持有反感心态的人,听完李时勉的这番见解后,都开口称赞了一句。 旁边的沈忆宸心情就很复杂了,一方面是为李时勉的学问感到佩服。 另外一方面,恰恰是因为李时勉学问太强了,导致他开头打个样,差不多捅到天花板位置。 这种档次的讲学,就算让沈忆宸有备而来,都很难达到李时勉的水平,更何况他今日毫无准备。等下上台恐怕就不是相形见绌那么简单了,别讲垮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李时勉讲完之后,上师席讲学的是国子监司业何瑞,他今日讲学方向不是四书五经,而是明“崇仁学派”的理学! 这点也是国子监讲学与经筵日讲的不同,经筵日讲一般着重于四书五经跟史书,培养皇帝的治国能力,讲官很少会具体到学派的观念。 国子监就更像是纯粹的讲学辩经,能提出讲官自己所属学派的观点,从而宣传理念。 崇仁学派是正统朝大儒吴与弼开创的,以程朱理学为基础,宣扬自己探索内心的道统。 在他看来人被外物所干扰时,只需在心上做工夫,便可使心泰然。通过不断学习仁义礼智,来抵抗外物引起的私念,使心性纯然,这样才能接近于圣人的境界。 简单点来说,就是通过自身的修炼,而让自己的心达到完满自足。 这种理念,其实与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并不完全吻合。有了一些宋代陆九渊“心学”的影子。 也恰恰是因为如此,明中后期著名的心学集大成者王守仁,就曾慕名向吴与弼的弟子娄谅学习,受到其学说的影响。 对于这种什么理学、心学、气学观点,沈忆宸是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还不如让他看四书五经八股文。 但偏偏随着时代发展,明朝中后期迎来了学派的大爆发,各种哲学思维层出不穷,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后续上场的当朝大儒魏从文,他是“霍州学派”创始人曹端的弟子。 这个曹端也不简单,被称之为“明初理学之冠”,把程朱理学给钻研到了极致,从而在此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的学说。 曹端所推行的观点,开始跟玄学差不多,就是推崇太极。后续发展出了“事心之学”,强调只要“事事在心上做工夫”,便可以使理主导气,使人心纯然适应天理。 这种理念与前面的“崇仁学派”有不谋而合之处,也恰恰是明朝前期理学家不断强调在心上做工夫,后续导致了明朝中后期“心学”的蓬勃发展。 等到这位大儒退下,轮到沈忆宸上场讲学了。 说实话这两位理学大师的讲学,简直把沈忆宸给听得昏昏欲睡,不管他们的观点多么拥有哲学思维,终究是一片夸夸其谈,内容空洞无物。 难怪明末会各种学派、党争群魔乱舞,真是空谈误国啊! 站上师席,全场都向沈忆宸投来了好奇跟期待的目光。如果按年龄来算的话,沈忆宸不单单是开创了明朝状元的历史,还拥有了最年轻的帝王师头衔,哪怕是个临时兼职的。 朱祁镇也满脸期待,沈忆宸以前文章给了他很多惊喜,他想要知道这个年轻的大明文人魁首,学识能否抗衡一众儒学宗师? 面对众人目光,沈忆宸心情可谓忐忑沉重无比。 他本来也主治《尚书》,结果跟李时勉撞车了,论钻研经书,与这种宗师相比较沈忆宸自愧不如。 论学派观点,如今明朝前中期理学占据统治地位,心学才刚刚萌芽,气学处于微弱状态,还等着王夫之去发扬光大。 但问题是,这三套儒家学说,沈忆宸通通不认同,更别论让它当作自己的观念来讲学了。 此时此刻毫无准备,自己能说什么? 看着沈忆宸没阐述自己讲学方向,台下学子跟大臣们都从开始的期待,变成了些许疑惑。 该不会是状元公面对此等重压,讲不出来了吧? 特别是国子监的监生,许多人都把沈忆宸视为自己的偶像,以及未来要追赶的榜样。如果今日他要是未战先怯,多少人得失望至极! “状元公迟迟不言语,是否没有准备好?” “听说今日状元公是临时从翰林院赶过来的,面对如此多当朝大儒宗师,发挥失常也不意外。” “确实,就算三元及第,也没多少时间醉心学术,很难匹敌当朝大儒。” “状元公乃吾效仿目标,他绝对不会怯场!” “三元六首,岂止是这种水平?” 听着声声入耳的言论,沈忆宸开口了,他朝着众人坚定的说道;“今日吾讲学的观点为经世致用,辩证求是!” 既然对于理学、心学、气学都不满意,那不如就趁此机会,宣扬属于一套属于自己的学说。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单纯从武力或者制度上,永远都只能改变一时。 只有从思想上改变,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 沈忆宸选择的学说,就是辩证唯物主义的古代马甲版! 168 开宗立派(二合一) “经世致用,辩证求是,这是哪家学派的观点?” 沈忆宸话音刚落下,就引发了在场众人的疑惑。因为目前明朝主流学派,就没有哪家主张过这个观点,甚至追溯到先宋的程朱理学,也没有听闻过此调。 “先生, 你知道沈忆宸讲的是哪派学说吗?” 朱祁镇侧过脑袋,轻声朝着身旁的王振询问了一句。 他在宫中经筵日讲学习的,都是一些帝王治国之术,还没有时间去关注学派思想。而且官员们为了保持政治平衡,也不会允许某位讲官夹带私货,去给皇帝灌输自己的学术主张。 万一皇帝被“洗脑”成功,那其他不信这一派的官员还怎么混,朝堂岂不是变成一家独大了? 当然,这种事情也防不胜防。好比建文帝朱允炆,就被黄子澄这个腐儒老师给坑惨了,可谓言听计从,最终一手好牌打的稀烂。 这就是独信一家之言的坏处,而现在的朱祁镇跟王振,某种意义上也正在复刻历史。 “回禀万岁爷,奴婢听着像是前宋永嘉学派的观点,却有着很大不同。” 王振毕竟是举人出身,学识功底还是有的。他从“经世致用”这四字上,感觉跟永嘉学派的主张很像,却并不完全一致。 至于后面的辩证求是, 那更是闻所未闻。 “那依先生话语,这是沈忆宸自己的观念?” “奴婢不敢确定,得状元公讲学之后才能得知。” 现在沈忆宸就提出八个字的观点,内容如何还不可知, 就下结论说是原创观念, 有些为时尚早。 要知道在古代一旦提出了自己主张,如果能发扬光大出去,就相当于开宗立派成为了一代宗师。 沈忆宸如今年仅十八,就算有着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的文人巅峰功名,在学识钻研沉淀上,也差了宗师大儒不少。 王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今日讲学会是沈忆宸开宗立派之时! “嗯。” 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在心中默念起永嘉学派四字。 其实不单单是朱祁镇,在场的国子监学子跟官员们,大多数都在心中猜测,沈忆宸想要讲学的内容,是不是跟前宋的永嘉学派有关。 永嘉学派是南宋时期重要的一个儒家学派,它主张的“事功学”与当时朱熹的“理学”、陆九渊的“心学”呈鼎足相抗之势。 这个永嘉学派的主要观点,就是强调实践的重要性,以及利与义的一致性。 实践重要性道理浅显,很多人都能明白,利与义的一致性就在于要“以利和义,不以义抑利”。 简单点说,就是道学家们不能光靠一张嘴,就要求人人都达到“圣人”的道德标准。总得让人有利可图,才能有动力去做好事,追求利益并不违背道义。 某种意义上,这个观点更复古了先秦时期的思想观念,那就是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至于“经世致用”四字,乃后世儒学家王夫之、黄宗羲等人,把事功学给进一步发展后的成果。 更为突出表达了,学问必须得有益于国事,得治国安民务实。而不是如同一些理学家那般不切实际,整天就想着追求所谓的仁义道德,最终空谈误国! 算起来古代先圣的孔孟学说,传承到大明正统朝,已有两千年之久。 其实认真来讲,儒家思想本身并没有多大问题,相反放在两千年前,是极其先进的哲学思维。甚至就算是放在两千年后,也依然有许多可取之处,绽放出属于先圣的思想光芒! 但问题就出在后世统治者或者野心家,掌控了儒家学说的注释权,甚至把它尊崇到不可更改的“圣经”地步,引以为治国学术,这就出现很大的问题了。 任何思想都不能一成不变,哪怕当时再怎么先进,都抵挡不住岁月跟时代的变化。 《晏子使楚》里面有一句名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区区几百公里的地域差别,都能产生截然相反的两个结果。千年悠悠岁月跟时光,如何能保证它能适用每一个朝代,每一片土地? 沈忆宸本来没想介入到儒家学派之争中,原因无他,纯粹是能力跟时间不够。 想要提出属于自己的学术主张,就需要极其扎实的学识功底。无论是理学也好、心学也罢,甚至就连其他诸子百家的思想,都不能有明显短板。 不然凭什么能在辩经上击败“敌人”,让世人相信你的学术主张? 科举考试沈忆宸能取得辉煌成就,是因为那属于纯粹的应试教育,说更露骨点,就看谁死记硬背的能力强。 而提出学术主张,是需要创新思维的,没有几十年的钻研积累,很难完善自己的学说,将漏洞百出。 沈忆宸目前一个区区从六品翰林修撰,距离大明权利中心还有着十万八千里。就算后续一切顺利无比,位极人臣执掌天下大权,他要面对的紧迫事情更多。 北方蒙古的威胁,南方土司的分裂,卫所制度的腐朽,大明土地的兼并…… 种种迫在眉睫的危机,都要远超学术之争。近忧都搞不定,哪还有精力去管什么远虑? 但是如今当机会摆在沈忆宸的面前,时势造英雄! 他不想在西方大陆已经“文艺复兴”、“科技革命”的前提下,华夏土地上还在强调着什么“存天理、灭人欲”这套。最终抱着腐朽的程朱理学,被人用先进科技给打的满地找牙。 就算自己最终无力从思想上改变什么,但终究发出了不同的声音,能给予世人一点启发也好! 沈忆宸感受着四周那些疑惑目光,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为自己“经世致用,辩证求是”观念,进行讲学阐述。 “事必本夫心,善言心者,必有验于事矣!” “法必本于人,善言法者,必有资于法矣!” “今必本夫古,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矣!” “物必本夫我,善言我者,必有乘于物矣!” 经世致用只是一个笼统的务实观念,想要有学术主张,那么就必须得提出具体的思想内容。 沈忆宸提出的这四条,第一点就是反对空谈义理,坐而论道。“有验于事”指主观认知要接受实践检验,而不是唯心论,呼应了永嘉学派中强调实践的重要性。 第二点中的“法”,并不是指法律,而是规律。 沈忆宸想要表达人不能完全按照儒家的“仁义道德”行事,而更应该遵从客观规律,否则就会陷入到盲目法古之中。 第三点指出历史潮流是不断向前发展的,反对崇古主义,不要抱着几千年前的东西不放,要与时俱进! 第四点就是讲个人与群体的思维观点,表明不能独断专行,要尊重不同的意见,集思广益才能碰撞出思想的火化。 最后一点算是沈忆宸夹带私货了,提前给在座的国子监学子和官员们打预防针。他担心自己今天这一番主张会引发轩然大波,被群体而攻之! 于是丑话说在前面,你要反对攻击我,那就是接受不了不同意见,独断专行。 沈忆宸的这些主张,算是“经世致用”与永嘉学派的结合,不过并没有脱离古代四书五经的范畴,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 想要摆脱时代的局限性,那么就只能靠后面一句“辩证求是”,用更为先进的现代辩证唯物主义观念,去带动思想的发展与开拓。 当沈忆宸讲学完毕,环顾四周发现整个礼堂内鸦鹊无声,所有人都用着极其震撼的眼神望向他。 怎么没点反响,是我讲的太好,一时还沉浸在思维冲击里面,无法自拔吗? 就在沈忆宸感到不明所以的时候,当朝大儒魏从文站了出来,满面怒容身形颤抖的指着他说道:“此等事功异端学说,乃为理学所不容!” 魏从文没有后世穿越的经历,他只能从前朝寻找沈忆宸学说的出处。 很明显,这些内容跟永嘉学派的“事功学”异曲同工,都是反对理学“修身”、“内圣”主张,不是异端是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沈忆宸虽然没有直接攻击程朱理学,但是所表达的意思,几乎与现在大明朝通行的观念完全不同。 能在此处听讲学的,无论是大臣也好,国子监学子也罢。只要不是走关系进来的,都能称得上是大明文人中的佼佼者,怎会不明白背后的意思? 只是沈忆宸乃三元及第,功名声望实在太强,就算感到有些不对劲,也没人敢带头反对。 现在当朝大儒站了出来,直言沈忆宸乃事功异端学说,这下很多人就敢畅所欲言了。 “状元公所言,句句意指理学,也太大胆了。” “呸,亏我之前还如此崇拜沈向北,真乃奸臣!” “状元公为何会说出此等离经叛道之言,是想被天下文人士子所不容吗?” “哗众取宠之辈,还好圣上御驾在此,应当场革除沈忆宸官职功名!” 礼堂内各种攻击言语接连而至,许多官员跟国子监学子应援魏从文,满腔义愤填膺。 因为沈忆宸的学术主张,相当于否定了他们一辈子寒窗苦读所学习的观念,如何能接受? 不过也有少部分的官员跟学子,并没有随大流去指责。他们在心中仔细回味着沈忆宸的观念,感觉许多地方颇有道理,并不是什么哗众取宠的言论。 只是奈何大势所趋,无人敢帮沈忆宸说话。 李时勉看着师席上的沈忆宸遭受攻击,脸上表情凝重无比。 他今日邀请沈忆宸过来讲学,一是报恩,二是欣赏。想着此子能在皇帝面前彰显自己才华,从而得到青睐,开启属于自己的青云之路。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沈忆宸的才华也太过于“惊喜”了,直接就在国子监开宗立派,提出了自己的学术主张。 问题是你要开宗立派也可以,偏偏语出惊人,此等言论为当今理学氛围所不容。这无关学识高低对错,只关乎阵营立场不同。 挑战既定规则者,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 今日这等局势,就算李时勉想要帮沈忆宸解围,都有心无力。 “沈忆宸恐怕有麻烦了。” 高居御座之上的朱祁镇,看着沈忆宸被众官员学者指责,脸上流露出一种玩味的笑容。 与理学家跟热血学子不同,朱祁镇对各种学说理念可没什么兴趣,甚至可以他归类为“厌学党”,连四书五经都不想读了。 所以他对于沈忆宸言语,没有任何的被冒犯感觉。反倒是出宫能看见如此“热闹”的一幕,吃瓜不嫌事大,真是不虚此行。 “状元公此举有些过于大胆了,恐怕不好收场。” 王振虽是文人出身,但他现在身为宦官,对于儒家学说理念什么的,也早没了年轻时候的执着。 沈忆宸这番言论,他同样没有多大感觉,纯粹是觉得这小子太过于张扬,要是今天不能体面收场的话,日后各种弹劾奏章恐怕不断。 如今王振也算是在沈忆宸身上下了本钱,要是因为今日讲学的轻狂之举,而影响到仕途发展,那就有些亏大了。 “要是没收场的本事,就代表不堪重用,能试出来也好。” 帝王终究是帝王,无论朱祁镇之前表现的对沈忆宸多么亲近器重,当真正考验来临的时候,沈忆宸要是展现不出自己的能力跟价值,就会被无情抛弃。 沈忆宸听着四周攻击言论,内心里面唏嘘不已。如今大明的“独尊理学”,已经容不得任何其他观点跟异见。 他突然有些理解明末一代宗师李贽,为何会在狂妄挑战封建礼法一生后,选择在狱中自刎殉道。 可能对于当时的李贽而言,他已经无力改变局势,又无颜返回故里,更不想对后世无所警示,唯有身死留其名! 李贽孤身对抗这个世界失败了,而沈忆宸还没有,他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身为变革者,当有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决然! “何为异端学说?本官所言俱能在先圣言论中找到出处。” “魏鸿儒,是在质疑圣人言吗?” 从决定发表自己观念开始,沈忆宸就已经预想到这一幕的发生。 有勇气是一回事,送人头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可不想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 明朝理学家的根基,就在孔孟思想跟程朱理学,想要战胜它们,靠着一腔热血跟意气是不行的,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 “妖言惑众就罢了,还敢污蔑老夫质疑圣人言?” 魏从文简直怒不可遏,要不是自己年纪大打不过沈忆宸,恐怕他就当场扑过去了。 “是吗?” 沈忆宸淡淡一笑,然后把自己刚才观点在儒家学说里面的源头给找了出来。 并且具体到了哪本书的哪一页哪一段落,可谓证据确凿! 听完沈忆宸所言,有些学子还不太信,翻开随身所带书籍去验证,结果还真就翻到了相同的圣人言。 只不过这些圣人言单独看,好像与沈忆宸所言差距甚远,组合在了一起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但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本质,孔孟先圣们,确实说过! 其实出现这种局面并不意外,永嘉学派的“事功学”,本就是儒家学说的一支,它同样引用的也是圣人言。 无非就是在南宋的环境下,没有战胜程朱理学罢了,后续就被逐渐给遗忘了。 这下轮到魏从文傻眼了,南宋距今已过数百年,什么永嘉学派事功学,早就被大明文人所抛弃,也不会去学习他们的理论。 甚至对于一些文人而言,能知道有这么一个学派的存在,就已经算是知识渊博了,谁还会认真去钻研他们的学术主张? 书到用时方恨少,魏从文可能都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代理学大儒,会在这种地方翻车。 见到魏从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另外一位讲师国子监司业何瑞站了出来,开口说道:“所谓事功学说,无非就是功利学说,见利忘义!” 事功学强调义利统一,这点最为被理学所鄙视,在他们的观念里面,只要讲利益就玷污了道义的纯洁性。无论这份利益是正当的,还是非法的。 用后世的话来形容,纯粹的二极管思维。 “敢问何司业,下官所言中,可有讲过功利二字?” 沈忆宸确实用了永嘉学派的一些理论,但是他并没有全盘借用,至少目前没有。 相反国子监司业何瑞,就潜意识把沈忆宸给带入到了永嘉学派的身份中,直接用“事功学”中的义利观点来反击。 等听到这句反问后,他有些懵了,沈忆宸确实没提及过功利二字。 看着对方哑口无言,沈忆宸摇了摇头,补充了一句永嘉学派创始人叶适的名言:“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翻译过来就是:如果没有功利,那么自称道德君子就没有标榜的舞台。 这句话沈忆宸有着一语双关之妙,除了原本意思外,还暗指自己没有说功利,何瑞就没有了借机发挥的舞台了。 “不愧为朕钦点的三元及第,此等学识令人佩服!” 看见沈忆宸居然把两位当朝大儒给说的哑口无言,朱祁镇忍不住开口称赞了一句,确实学识功底有些强到出乎意料。 皇帝开口定调,意味着此次讲学争论胜负已分,在场朝臣跟国子监学子,无不是满脸震撼。 两位儒学宗师,居然败于一名十八岁年轻人之手,简直不敢想象。 六元魁首之才,就这般恐怖如斯吗? “陛下,此子……” 何瑞想着据理力争,甚至还想让朱祁镇治沈忆宸个妖言惑众之罪。 结果他刚开口,就看到王振目露寒光的望着自己,瞬间把后面的话给吓回去了。 “朕没想到在国子监视察,还能见到如此精彩的学术讨论,沈爱卿真乃才华横溢。” 相比较道学家的空洞理论,帝王观念自然要务实许多,所以朱祁镇更认同沈忆宸的观点,甚至可以说是欣赏。 儒家学说从汉武帝独尊儒术开始,对于皇帝而言就只是统治工具。朝堂之上也不需要夸夸其谈之辈,能干实事的臣子,才是需要的人才! “谢陛下称赞,臣愧不敢当。” “不知沈爱卿这番学说,可有出处?” 沈忆宸这番主张虽然跟事功学很像,但是形似神不似,特别是后面的辩证求是,完全是全新的思想理念。 也恰恰因为过于新颖,众人还不理解代表着什么,就连反驳都找不到攻击点。 “并无出处,乃臣下心中所想。” 沈忆宸这话出来,在国子监学子里面引发了一片惊呼声音。 之前就有人猜测,这会不会是沈忆宸独创的开宗立派学说,如今算是尘埃落定了。 “状元公学识如此惊人吗?十八岁就提出属于自己的学派观点?” “开宗立派乃大儒宗师所为,状元公日后岂不是要冠上宗师名号?” “三元六首注定不凡,却无人能想到如此登峰造极。” “沈状元乃吾毕生所望,当学习之!” 别说是这群年轻人了,就连明英宗朱祁镇,都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也没想到一次普通的国子监讲学,能见证开宗立派的场景。 “真乃国士,沈爱卿等下伴随御驾,朕还有些疑问想要请教。” 请教一词出来,本来还算能稳住的在场勋戚重臣,这下都闻声色变。 像沈忆宸这种临时拉过来讲学的,你要说他有帝师头衔的吧,水分确实有点大。 更重要的是,讲完这场没下场,无法持续在皇帝面前刷脸获得实质性嘉奖。 现在皇帝让他随御驾同行,还说要请教,就相当于正式承认了沈忆宸“帝王师”头衔。 如果他能以此学说讨得皇帝的认同,那带来的利益好处更是无法想象。 十八岁的帝师,位列三公恐怕都不会是沈忆宸的极限,成国公真能如同魏国公那般,达成一门两公爵的盛举吗? “臣,谢主隆恩!” 沈忆宸语气带着颤音叩谢朱祁镇。 他会如此激动的原因,并不是外人眼中得到皇帝看重,有平步青云的好处才这样。 而是沈忆宸看到了一丝曙光,能把自己的思维理念传递给朱祁镇,从上至下的改变大明朝! 单枪匹马挑战这个时代,虽千万人吾往矣! 169 入东阁(二合一) “大宗伯,此子成长速度,有些出乎意料了。” 听到皇帝朱祁镇邀请沈忆宸御驾随行,吏部尚书王直朝着身旁的礼部尚书胡濙,开口说了一句。 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朝廷部院大臣而言,自然不可能像国子监年轻学子那般一惊一乍的。 提出学术主张没什么,这年头想要开宗立派的多了, 但真正传播开来让世人信服的又有几人? 沈忆宸今日这番言论,别说是让人信服了,恐怕日后京师年轻文人领袖的头衔都不保。如此离经叛道挑战理学,让自己站在了大明儒学道统的对立面,也不知怎么想的。 年轻人意气风发也得有个度,过犹不及! 本来这种“学术圈”的辩经纷争, 王直等文官重臣也没太当回事。毕竟现在是大明正统朝, 而不是明末党争时期的群魔乱舞,各种学派比谁嗓门大来影响朝政。 但是朱祁镇表现出的态度,却让他们不由重视起来。一旦沈忆宸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就不再是“学术圈”里面的小打小闹了,将真正有影响到朝堂走向的能力。 可能这是事先谁也没有想到的局面,沈忆宸这个临时邀请来的国子监讲师,步步为营将戴上真正帝王师的桂冠! “能如何?该做的都做了,此子挡得了一时,挡不住一世。” 胡濙淡淡的回了一句,语气波澜不惊。 从会试前拉拢失败开始,胡濙就已经想方设法,打压沈忆宸的科举排名,扶植自己人上位。 结果这小子就跟有天命眷顾一样,次次关键时刻都获得贵人相助, 硬是打破了自己的阻碍, 完成了三元及第、六元魁首这般文人至高成就。 如今沈忆宸入仕为官,羽翼已经逐渐丰满起来, 想要再压制就没之前那么好操作了。 科举排名可以搞暗箱操作, 官场上的肆意打压, 就得旗帜鲜明的弹劾对立。胡濙为首的文官集团们, 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公开翻脸为敌。 先不论沈忆宸这个“阉党”身份,王振能给予他多大的助力。单纯一个成国公所代表的勋戚集团,就不是什么好惹的存在。 至少在土木堡之变前,阉党、勋戚、文臣三方势力排位下来,文官集团实力稳居最后,单挑一个都打不过。 “就怕他谄媚圣上,与王振达成同盟,到时候朝中将无人可以抗衡。” 之前胡濙打压沈忆宸的时候,王直其实并没有过多介入。 一方面他是吏部天官,除了资历上比不过胡濙,论权势地位当为文官二把手。等哪天杨溥退休或者去世了,王直就将成为真正的文官之首,续任内阁首辅都战不过。 当年王直任礼部侍郎的时候,就当过胡濙的小老弟。如今上位成功,谁还愿意久居人下,自然没必要跟着对方的计划走。 另外一方面,就是王直没把沈忆宸给当回事。再怎么少年英才,官场爬到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没个十几二十年不可能。 等到那一天出现,王直坟头草恐怕都不止三丈高了。 但是今日这一幕,让王直意识到,自己的眼光确实不如胡濙这个五朝元老。按照沈忆宸这般势头发展下去,恐怕不需要十几二十年了。 “不管是何原因,此子至少目前还没有与王振达成同盟。如果此时选择对他出手,那才会真正把他推到王振那边去。” 能在官场高层屹立几十年不倒的,无一不是顶尖老狐狸。 胡濙眼光非常毒辣,王振越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宣传沈忆宸,反倒是露出了破绽。 沈忆宸要真是阉党成员,王振不但不会宣传,相反会默不作声保持距离,先把这小子提拔到高位上再说。 毕竟三元及第已经足够显眼,还大肆宣传阉党身份,那很多官场提拔隐晦手段,就得顾忌影响,不好再明目张胆的操作了。 王振奸归奸,他绝对不蠢! “那这般看着他做大,恐会后患无穷。” 对于王直这话,胡濙笑了笑回道:“没有人可以做到不出失误,沈忆宸这种年少成名者,就更不可能。” “另外大冢宰你乃吏部天官,压制下沈忆宸的晋升速度,很难吗?” 按大明律例吏部拥有四品以下官员的直接任免权,沈忆宸就算是孙猴子,也逃脱不了吏部考核的五指山。 甚至不用刻意去打压,只需按部就班放缓一下升迁速度,沈忆宸就得在翰林院“牢底坐穿”。到时候文官集团选拔的自己人,已经身居高位了,还用怕这个下官吗? “大宗伯真乃老成谋国。” 王直由衷敬佩了一句,不愧是自己的老上司,就是胸有成竹。 胡濙听到后笑了笑不再多言,看见朱祁镇的御驾启动了,就跨步跟了上去。 另外一边沈忆宸跟随在朱祁镇的御驾旁边,这种待遇以往只有宦官跟亲近重臣才有,如今却出现在一个身穿青袍的低阶小官身上,引得宫卫仪仗们纷纷侧目相看。 “沈向北,朕听你讲学着重强调经世致用,抨击空谈义理,觉得有些道理。” “不过此番言论,好像与你之前在殿试文章中,强调的修身才能取贤治国,有所冲突吧?” 朱祁镇被强迫听了这么多年的经筵日讲,早就对那些儒家大道理厌烦了。今天沈忆宸提出来学问要务实、治事、实践等等观点,他感到很认同。 但是后来朱祁镇却想起,当初沈忆宸在殿试文章里面,不是疯狂吹嘘只要帝王做好“修身”,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吗? 如今看来,这不同样是不切实际的“空谈”? 好家伙,好坏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横竖都是你有理,今天本皇帝倒要看看你怎么圆场! 听到朱祁镇这番话,沈忆宸老脸一红,内心里面有着些许尴尬。 他本以为朱祁镇叫自己御驾随行,是真如同莘莘学子那般准备好好请教的,结果没想到还带着一层兴师问罪的意味。 不过现在沈忆宸好歹也是官场中人,脸皮厚跟睁眼说瞎话,那是为官基本素质之一。 眨眼间,他就脸色恢复如常,义正言辞的说道:“回陛下,修身与经世致用并不冲突,相反两者有着相辅相成的作用。” “只是自先宋后,许多宗师大儒们,把修身给拔高到了一个孤立的位置,从而与齐家、治国、平天下理念给割裂了,走上了‘穷理’之途!”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古代文人士子追求的至高境界,朱祁镇还从未听说过割裂的观点,这不由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开口问道:“如何割裂?” “义理观念一旦陷入思维僵化,落实在行动上就使修身养性的‘内圣’,与治国平天下的‘外王’,形成了事实上的对立。” “就好比宋元来儒者却习成妇女态,甚可羞。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即为上品矣。” 内圣外王是儒家思想的核心理念,同样也是儒家治理天下的终极理想。强调施政者内修仁德,达到圣人的标准,然后施之于外,则为王道之政。 本来这种观念就有些理想主义,偏偏后世理学家们还不知变通。过分强调修身的作用,从而忽视了家国天下的王道,把理学给整成了“修仙成圣”的玄学。 所以沈忆宸后面那句话,就是在辛辣讽刺这类理学家。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宋元以来的儒者们像妇女一样,实在是令人羞愧。 平日里不干实事空谈心性义理,只能在大难临头的时候用以死报国的方式解脱,反而还留下了所谓的身后美名,成为了上品之人。 其实不单单宋末如此,明末文人很多同样如此。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朱祁镇回味着沈忆宸这句话,仿佛栩栩如生的概括了宋末崖山亡国的历史。 与其等亡国临危一死报君王,不如平日里就关注国事、针砭时弊,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又何需沦落此等境地? “沈忆宸,你还真敢妄言啊。” 朱祁镇说这句话的时候,就连“向北”字都不用了,而是直呼其名,语气仿佛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 说实话,如果眼前的皇帝不是朱祁镇,换做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沈忆宸是绝对不敢说这番话的。 后世的狂生李贽,就在挑战礼法的道路上,给出了一个鲜活的案例。最终被万历皇帝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给逮捕下狱,从而自刎殉道。 但是明英宗朱祁镇不同,少年经筵日讲的经历,给他留下极深的阴影,导致他对于儒家理学并无多少好感。 另外庙号“英”字,代表着德性聪明,天资英武的意思。 虽然庙号这东西都是吹的,不像谥号那样还有贬义。但在某种意义上,也会蕴含君主本身的性格特征,英武就代表他喜好武事。 既对儒家理学没好感,又喜好武事。几乎注定了明英宗朱祁镇对沈忆宸学术言论,不会有太大的反感情绪,更谈不上什么因言问罪。 这样就是为什么,沈忆宸敢在皇帝面前肆意批判理学的原因。 沈忆宸明白朱祁镇的警告,某种意义上更像是一种试探,于是他大义禀然的回道:“臣深受皇恩,当放弃个人荣辱私利,为家国天下仗义执言!” 听到沈忆宸这番话,朱祁镇有些触动了,确实没有把自身安危置之度外的决绝,谁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直言? “沈爱卿忠君爱国的赤子之心,朕感受到了。不过汝之观念过于激进,还是得沉稳谨慎些为好。” 朱祁镇虽然认为沈忆宸说的有道理,但是他的这番言语,实在有些惊世骇俗,哪怕身为皇帝都不敢认同宣扬,否则定会动摇国本。 于是只能鼓励称赞他的心意,却无法赞扬他的观念学说。 “臣明白。” 对于朱祁镇的表现,沈忆宸没有任何灰心情绪,相反得到的成果已经超乎意料。 自己的这番言语对于现在的大明朝而言,就是妥妥的异端邪说,几乎没人能接受得了。 别说皇帝还鼓励了一句,只要朱祁镇没有表现出厌恶训斥,对于沈忆宸而言都是一种胜利!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思维,非一朝一夕之功就能办成,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至少让朱祁镇看到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思想理念。 同时也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有了日后生根发芽的希望! “沈爱卿,今日讲学甚是精彩,不知可想要什么奖励?” 身为君王,夸赞不能只存在于口头上,必须得拿出一些实际好处给臣子,这样才能让对方更好的效忠,此乃御下之道。 听到“奖励”二字,王振就特别靠近了一些,想听听沈忆宸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只有明白对方的欲望,才能更好的去掌控。 “此乃臣本分之事,不敢邀功。” 沈忆宸毫不犹豫的回答,让王振都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 一般人年轻人面对皇帝奖赏,要么就兴奋过头忘乎所以,直接就说出心中想要的东西。 要么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奖励的诱惑。 最强者也会在内心里面挣扎一番,才扛住诱惑出言婉拒,表明自己不是为了功利。 像沈忆宸这般不带一丝犹豫的,简直绝无仅有,此等心性定力常人所不能及。 “沈爱卿谦虚了,既然你不敢邀功,那朕就作主官升一阶,任六品翰林侍讲如何?” 升官? 沈忆宸内心忍不住悸动起来,他真没想到朱祁镇的嘉奖如此丰厚,是给自己升官! 别看仅仅是升了一阶,放在普通的翰林身上,需要用三年时间才能向前跨出这一步。而自己不过才入仕十几天,就能得到如此破格提拔,简直就跟坐火箭没什么区别。 沈忆宸不知道明朝最快的升官记录是多少,但自己这种速度,就算没开创历史,也接近历史了。 看着沈忆宸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王振嘴角也露出了一抹笑意,所谓的谦让拒绝,无非就是给出的价码不够罢了。 为官者不求财,那自然就是求权,这小子有弱点就好办。 就在王振认为沈忆宸必然会答应谢恩的时候,却没想到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臣深感陛下恩德,但臣才入仕十几日,就冒然升迁,恐会有损圣上清誉。” “所以微臣斗胆,还请陛下换一种赏赐方式!” 虽然升官诱惑极大,但这十几日修书的沉心静气,让沈忆宸的心境稳固了许多。 自己三元及第入仕翰林,获得皇帝器重御赐金花带,就已经行高于人,引得了太多关注。 如今又在国子监开宗立派,不出意外这上千名国子监学子,很快就会把自己的学术主张给传播出去,到时候恐怕又是一番轩然大波。 如果再加上十几日就仕途升官,沈忆宸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成为多少人眼中的“公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到时候就算自己再怎么强悍,也无法面对群起而攻之的场面,皇帝也不可能永远的成为靠山。 很多东西都过犹不及,适当的退一步,前景更为海阔天空。 “沈爱卿可给朕出了个难题,都不知该如何嘉奖了。” 朱祁镇实在有些意外,沈忆宸不要财,现在连官都不要,世上真有此种淡泊名利之人?“ “那臣就再斗胆一回,恳请陛下敕命臣之生母!” 沈忆宸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把嘉奖换做成对母亲沈氏的加封! 此言一出,王振听到后都差点没忍住叫声好。 这小子真是老成谋国,放弃自己的升官嘉奖,避免成为众矢之的。请封生母,相当于在世人面前彰显了孝道,更是堵住了悠悠众口。 此等计谋、反应真是太强了,自己眼光果然没错! 与王振的阴谋论想法不同,明英宗朱祁镇毕竟年轻,没那么阴暗。而且当朝孙太后也是生母,他比别的皇帝更能理解母子之间的亲情。 所以对于沈忆宸的孝道之心,朱祁镇可谓感同身受。 于是他点了点头,情深意重的说道:“沈爱卿的慈乌反哺之心,朕颇为感动,中书舍人何在?” 随着话音落下,御驾也停了下来,一名身穿绿袍的官员急匆匆跪在皇帝面前。 “制诏,朕深感沈爱卿之孝义,特封其母为五品太宜人,并赐白银五十两以示嘉奖。” “另沈爱卿学识渊博,当委以重任,特赐入东阁学习!” 《明史》记载:“及从五品以上官升以诰,正六品以下受之敕命。有妇人受官、爵、封,以其夫、子官准佐授之。” 也就是说从五品及以下官员,妻母受封,是不能称之为诰命夫人的,只能是敕命夫人,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朱祁镇却特封为沈氏为五品诰命夫人,属于高封,更显其皇恩浩荡。 但真正让在场官员重臣们感到震惊的,是后面那句入东阁学习。 要知道明朝华盖殿、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以及文渊阁、东阁这四殿二阁地位特殊,一旦入内加封大学士衔,就意味着你步入到殿阁大臣的行列。 同样加封殿阁学士头衔,也是入内阁的必经之路! 虽然沈忆宸只是入东阁学习,但这种学习可不是进去读书,而是帮皇帝处理政务。 如果说之前升官一阶就已经够离谱了,那么现在沈忆宸入东阁学习,更是夸张到无以复加,日后铁定要成为殿阁大臣了。 此子谦让升官赏赐请封其母,退了一步却得到皇帝的额外封赏,踏上了青云梯。 这到底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谋划。如果是后者的话,众官员心中都感到了一股凉意袭来! 170 重返公府(二合一) “臣,谢主隆恩!” 沈忆宸叩谢明英宗朱祁镇的封赏,脸上那一抹喜色终于遮掩不住。 要知道以沈忆宸目前的官职跟身份,想要请封生母沈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按《大明会典》涉及妻妾封赠的条文规定:“凡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曾犯十恶奸盗除名等罪,及例所封妻不是以礼娶到正室,或系再醮娼优婢妾, 并不许申请。” 母亲沈氏虽婢女出身,但家世清白,并未违反上面条文规定。 真正成为阻碍的,在于《大明会典》还有个补充条例,那就是“再醮之妇与婢所生子虽贵,母不得受封!”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二婚女子跟婢所生的儿子, 就算身份尊贵,也不得受封诰命。 后世很多人把婢生子跟妾生子混为一谈,确实处于儿子的身份上,只要父亲承认上了宗谱,就都是庶子无分贵贱。 但是处于母亲的身份上,婢不等于妾,妾的身份就可以请封,而婢不能! 另外在实际操作中,还有一些潜规则。那就是妾的封诰,理论上是不能超过正妻的。就算儿子有出息身居高位,也很难让生母封诰品级,超过嫡母。 不过世无定事,哪怕在清朝礼法无比森严的环境下, 大学士尹继善还是做到了给生母请封一品诰命夫人,力压了嫡母的封诰品阶。 所以不能办到, 只意味着儿子身份还不够“贵”, 不足以让皇帝作出让步妥协。 当你权势滔天,深得皇帝器重的时候, 别说是请封诰命这种小事,就算修改《大明会典》都不是梦想!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沈忆宸今日向朱祁镇请封生母,他还真没有什么明显逾矩礼法的地方。 原因就在于,成国公朱勇已经答应给母亲沈氏抬妾,不算是以婢的身份请封。另外国公夫人林氏目前为一品诰命夫人,沈氏在品级上才五品宜人,同样合乎礼法。 可以说沈忆宸在明朝礼法的边缘地带,玩着反复横跳卡BUG的举动,感觉上好像不太符合规矩,却在律法条文中又找不到明确违规的地方。 法无禁止即可为! 沈忆宸脸上那抹为母亲高兴的笑容,放在其他官员眼中,却成为了心有谋略的证据。 好一招以退为进! 本以为此子天资全点在科举功名上了,结果没想到官场纵横也能如鱼得水。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没得比,此子之智近乎于妖! 沈忆宸是不知道旁人想法,如果他知道的话,估计现在变厚的脸皮都扛不住这般“夸奖”。 “以退”这一步确实想过,“为进”那就纯属意外之喜了,谁知道皇帝能被自己孝心所打动,给出了额外的入东阁学习嘉奖。 自己要真有这份掌控全局的谋略,也不至于担心成为“儒家公敌”,需要考虑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种事情了…… 御驾继续朝着紫禁城方向前行,可能是因为心情舒畅,加上与沈忆宸同龄的缘故。后续朱祁镇的谈话内容,不再关乎家国大事,更多是询问宫外的一些家长里短。 说实话,看着朱祁镇如同一个好奇宝宝般,询问着民间的一些奇闻趣事。不知为何,沈忆宸突然觉得皇帝某些方面也挺可悲的。 紫禁城对于朱祁镇而言,就如同一座巨型牢笼,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都处在太皇太后跟三杨的规划中,宛如一座雕像跟傀儡。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亲政掌权后他会越来越逆反,变得刚愎自用、一意孤行。 小时候种下的因,长大后必然会结出果。 王振在御驾的另一侧,看着朱祁镇如同一个少年般,与沈忆宸相谈甚欢,脸上下意识的浮现出一种“老父亲”般的笑容。 换做是当年“三杨”等阁臣见到这一幕,恐怕早就制止了朱祁镇这种行为了。 在传统的文官儒臣眼中,最称职的君王,就应该如同一台行政机器般,抛除所有的个人情感喜好,达到内圣外王的标准。 很明显现在朱祁镇关心“奇技淫巧”的举动,不符合上古时期圣贤君王的标准,当制止之! 但是在王振眼中不同,宫中除了太监外,极少有跟皇帝同龄的官员,更别论像沈忆宸这般还能说得上话。 别人不知道,王振却明白朱祁镇很多时候是孤独的,能出现这么一位年轻人,让他暂时忘却自己帝王身份,开心放松的聊一会也好。 家国天下压在一名十八岁的少年身上,确实不容易。 御驾行驶到宫门前的时候,沈忆宸还向皇帝提出了一个请求。那就是暂时不要颁旨,推迟到目母亲沈氏来京后的一个特殊时间点,让她能当面接旨。 对于这种小事情,心情大好的朱祁镇自然不会拒绝,随口就答应了下来。 帝王銮驾入宫,沈忆宸站在宫门前恭送,远远见到朱祁镇回了一次头,脸上流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最终消失在视野之中。 由于颁旨时间被推迟,加上当时御驾旁边就只有几名重臣高官听到了谈话内容,所以沈忆宸到东阁学习的消息,并没有传播太广。 但是他在国子监那番开宗立派的讲学,却在短短几日时间里面,成为了京师文人士子间的必谈话题,甚至就连翰林院,也争论的不可开交。 当然,这个争论并不是说有正反两派选手,在攻击沈忆宸异端邪说这点上,众翰林观点是一致的。 争论点就在于,到底是应该出面公开指责沈忆宸妖言惑众,还是选择暂时隐忍。亦或者等到朝会之期,上奏弹劾沈忆宸! 不得不说,当初沈忆宸在入仕第一天,以“官”压人立威的举动。虽然某种意义上是得罪了众翰林,让自己成为了公敌一般的存在,但是也免除了许多麻烦。 否则现在就不需要争论,估计是众人直接找上门来,让沈忆宸为自己的学说道歉认错了。 “状元公,外面玉堂官都吵翻天了,您还能在这里静下心来修书,小的真是佩服。” 典簿厅内,吏员曹轩看着沈忆宸处于风暴中心,还能镇定自若的编纂着《寰宇通志》,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并且在内心里面敬佩不已。 他在翰林院担任吏员也近十年,迎接过三届新晋翰林入馆,唯独没有见过沈忆宸这般特立独行的新科状元。 入职第一天威压同僚,从举动上看应该是个狂妄自大之辈,不太好相处的那种。 结果没有想到半个月相处下来,沈忆宸谦虚有礼,从未对自己这个不入流的小吏颐指气使,有着一种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儒雅气质,远超历届翰林! 因为客气跟尊重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曹轩遇见过许多礼数周全的翰林官,却只在沈忆宸的身上,他感觉到一种对于吏员的尊重。 用沈忆宸的话说:“人只有好坏之分,并无高下区别,谁又比谁高贵呢?” 当时曹轩感到很不可思议,事实证明,状元公以行践言! 如今看来,沈忆宸除了儒雅的谦谦君子风度外,在心境造诣上,同样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可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不然呢,去与他们辩经吗?” 沈忆宸一边书写着,一边淡然回了句。 这种局面并不意外,翰林乃儒家理学的佼佼者,他们要是不反对自己对于理学的抨击,那才是有鬼了。 一个两个反驳自己还能去辩辩经,如今可谓整个文人士子群体,都无法接受“经世致用、辩证求是”的观点,难道还能每一个都去辩论一番吗? 相比较起来翰林院还算好的了,起码目前就打打嘴炮,科道言官那群麻烦精,都已经上奏章弹劾自己妖言惑众了。 不过这些弹劾的奏章,大多被王振在宫中给挡了下来,然后挑出几份无关痛痒的给皇帝审阅,自然不被重视。 甚至王振还派了个小太监过来告知,让沈忆宸还领他的这份情。 所以现在沈忆宸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喜欢哔哔就继续。等到你们说累了,那老哥我再来惊世骇俗一番,总有一天这群理学家卫道士们,听着听着就会慢慢习惯滴。 “状元公,你就不担心这番言论,会影响到仕途吗?” 曹轩又问了一句,他是真心期望沈忆宸这种人,能官运亨通、身居高位。 “仕途通畅,成为高官又是为了什么?” 沈忆宸放下了笔,饶有兴趣的朝着曹轩问一句。 “为了……” 曹轩本来下意识就想说钱权,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这般露骨不太好。 于是伟光正的回道:“当然是为了治国平天下!” “我现在所做之事,就是成为高官后要做的,既然早晚都会如此,何必在意影响?” 曹轩没有听懂沈忆宸这句话的意思,可能要等到许多年后,他才能明白这番对话背后的意义。 不过沈忆宸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起身说道:“今日修书暂且到此,我还有重要事情去做,就先告辞了。” “是,状元公慢走!” 曹轩也赶紧起身,恭送沈忆宸离开。 不过走到典簿厅门口的时候,沈忆宸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下月十六号是我大婚的日子,曹吏员到时可别忘了参加。” 说罢,就大步朝着院外走去。 听到这句话,曹轩呆呆站在原地。年过三十担任吏员十载,从未有过翰林官员在大喜之事上宴请自己,更别论沈忆宸这般状元尊贵身份。 内心感动之余,不由鼻头一酸。 沈忆宸离开翰林院后,叫上了苍火头跟阿牛,租了几辆马车就往应天会馆赶去。 昨日他就收到了消息,王能与一众矿工,已经护送母亲沈氏来到京师。不过由于抵达的时间较晚,并且舟车劳顿疲惫不堪,就先行前往应天会馆修整一番。 今日沈忆宸匆忙离开翰林院,就是准备去迎接母亲沈氏。 另外沈忆宸入仕后太忙,也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老师李庭修了,此番过去可谓一举两得。 来到应天会馆大堂,三年一度的春闱结束后,此地冷清了许多。前堂掌柜可能因为没什么客人,正杵着下巴在打瞌睡。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轻敲了下前台桌面,对方立马惊醒道:“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说完之后看着沈忆宸这张熟悉脸庞,王掌柜立马惊喜的睡意全无,连忙拱手道:“小的不知是状元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王掌柜不用多礼,昨夜是否有一群应天的客人入住,他们在几号房?” 面对沈忆宸询问,王掌柜不敢不答,立马回道:“昨夜入住的客人包下了天字号跟地字号的六间房,就在二楼东侧。” “谢了。” 沈忆宸也不多言语,转身就准备上楼去。 不过此时身后王掌柜却叫住了他说道:“状元公,小的还有一事相告!” “何事?” 只见王掌柜从柜台下拿出了一封书信,递给沈忆宸说道:“状元公,这是李先生托我交给你的书信,他在十日前已经退房离开了。” “什么?” 听到这话,沈忆宸满脸震惊,他本来还想着这次接老师跟母亲,一同住在自己新买的宅院中。 反正院子够大,自己能贴身照顾先生,总比住在会馆强。 结果万万没想到,先生李庭修已经离开了! 就在沈忆宸下意识准备打开书信,看看先生写了些什么的时候,王能出现在上方的走廊。 “沈公子,你来了!” 看见王能,沈忆宸也顾不上拆开书信了,赶紧向他问道:“王能,我母亲呢?” “宸儿,娘在这。” 王能的身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沈氏正双眼饱含泪花。 另外在沈氏的身后,还站着十来个身形健壮魁梧的劲装大汉。他们就是叶宗留特地挑选出来,到京师帮沈忆宸做事的矿工。 “娘……” 沈忆宸本觉得自己在官场已经锻炼出来了,心性稳重了不少。却在见到母亲沈氏后,依旧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感,沈忆宸跪了下来行大礼道:“孩儿没有辜负母亲期盼,如今已三元及第,大魁天下!” “好,好……” 沈氏看着眼前成熟消瘦许多的儿子,成为了三元及第的状元公,瞬间泪如雨下。 她这一辈子含辛茹苦抚养沈忆宸长大,就期盼着儿子能有出息,能得到成国公朱勇的认同,重回公府。 这样儿子就不会再被世人所看轻嘲笑,认为他是一个被父亲所抛弃的婢生子! 现在沈忆宸的成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沈氏当初的期盼,激动、高兴、欣慰等等情绪冲击过来,让她一时无语凝噎。 “娘,不用太激动,现在只是一个开始,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嗯,宸儿有出息了,娘相信你!” 沈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眼泪,脸上浮现出喜极而泣的笑容。 最难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定会越来越好! 安抚了母亲几句后,沈忆宸就让阿牛先行前往成国公府通知,自己领着母亲随后就到。至于王能等矿工,就在苍火头的带领下去到新买的宅院,否则他们一行人太显眼了。 当年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连夜离开成国公府不敢再踏入,今日自己要带着母亲,堂堂正正的重返回去! 马车内,随着距离成国公府越来越近,沈氏情绪愈发紧张起来,下意识的抓紧了儿子沈忆宸的手臂。 “娘,放松点,孩儿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法自保的孩童,可以堂堂正正的站在公爷面前了。” “嗯。” 听到这话,沈氏重重点了点头,满心自豪。 不过她一想到林氏,心头那股阴霾就挥之不去,开口道:“宸儿,林氏现在已是公爵夫人,她定不会忘记当年之事。” “娘如今心愿达成,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唯独担心她会对你下手,这可如何是好?” 沈氏现在看到沈忆宸成才,而且很快就要大婚娶妻,她感觉自己人生已经圆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怕林氏为了掩盖当年的秘密,会对沈忆宸下手报复。 毕竟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爵夫人,儿子很难与之抗衡。 听到这话,沈忆宸却轻松笑道:“娘,放心吧,等下你就会明白了。” 现在的公府局势,已经不是林氏想着如何对沈忆宸下手,而是沈忆宸在找朱佶的把柄,想着对他们母子俩反击了。 甚至在极端情况下,沈忆宸会考虑跟朱仪联手,相信这个成国公府大公子,会很乐意见到这幕。 “嗯。” 沈氏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她的思维观念,更多停留在应天的那一段时光里面。 马车缓缓停在成国公府门前,有了阿牛的提前通知,吴管家已经领着一众公府下人,站立在府前两侧恭迎沈氏入府。 掀开马车门帘,沈氏见到这隆重的一幕,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儿子沈忆宸。 因为按照她之前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府中下人出门迎接,更轮不到吴管家亲自恭迎。 面对母亲沈氏诧异的眼神,沈忆宸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他首先跳下马车,然后再把母亲给扶了下来。 “小的恭迎沈姨娘!” 府中下人们,齐刷刷的向沈氏行礼,这下让她更为震惊。 姨娘? 要知道姨娘这个称呼,高宅大院里面只有妾才有,奴婢跟通房丫头是没有的。年纪轻的称姑娘,年纪大的直呼其名,为何这群人称呼自己为姨娘? 莫非是? 想到这点,就连沈氏自己都感到不可能,公爷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为何会帮自己抬妾? “沈姨娘,这边请。” 吴管家来到沈氏身旁,朝着她拱手相邀入府。 沈氏欠身行了一礼,她知道吴管家在公府多年,地位不低。今日对方这番客气姿态,可谓礼数十足了。 不过就在沈氏准备迈步入府的时候,沈忆宸却伸手拦住了她,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吴管家,还望开中门!” 沈忆宸此话一出,包括吴管家在内的公府仆人们,都十分意外的看向他。 成国公府只有勋戚重臣等贵客到来,才会中门大开。另外除了正妻外,妾室是没资格走正门的,只能走侧门。 “沈公子,这与礼法不合,老仆不能开中门。” 听见吴管家反对,沈氏也是满脸惊讶,不知为何儿子会说出这般言语。 就在她准备开口劝解的时候,沈忆宸却继续说道:“吴管家,我母亲已被陛下御封为诰命夫人,请开中门!” 古代妾室一旦被封了诰命夫人,名义上就属于朝廷登记在册的官员了,不再仅仅是地位低下的妾室。有资格生死走正门,并且入葬祖坟,甚至在特殊情况能与嫡妻平起平坐。 所以沈忆宸这话出来,在场众人脸上表情都是无比震惊,妾室被皇帝封诰,这到底如何做到的? 不过问题也出来了,吴管家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而且也没有圣旨宣诏,这谁敢保证是真的? 但同样的,他们也不敢相信这是假的。 要知道假传圣谕可是死罪,沈忆宸再怎么冲动,也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胡说八道吧? “沈公子,老仆这……” 吴管家在成国公府侍奉几十年,眼界也不算低了。但这种事情他就连听说都未听说过,更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另外就算沈氏封了诰命,这又不是圣旨传来要接旨,达不到一品诰命夫人的级别,也不配成国公府中门大开啊。 “阿牛,开中门!” 沈忆宸懒得再多言,有了诰命夫人的身份,走中门已经不算违背礼法,无非就是身份官衔高低问题。 达官贵人走得,自己母亲这一辈子,就走不得一回吗? 沈忆宸在应天就曾暗暗立誓过,他绝对不会让母亲沈氏,再遭受外界的羞辱跟轻视。 今日重返回府,也得堂堂正正从中门进去。成国公朱勇日后要是追究,自己一力承担! 连为母亲打破尊卑的勇气都没有,还谈何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思维? “是,宸哥!” 阿牛可没这么多废话,直接冲了过去,把中门的门闩给抱了下来,然后用力推开这两扇红色兽头大门! “娘,请!” 沈忆宸弓腰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母亲沈氏进入中门。 但是沈氏一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短时间内遭受到冲击太大,她已经完全懵了。 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天,儿子让自己从中门进入成国公府。 “走吧,娘。” 沈忆宸明白沈氏一下消化不了,于是他挽住母亲的手臂,一步步带着来到中门面前,然后跨过了这道曾经高不可攀的门槛! 171 大婚之喜(二合一) 进入公府,看着眼前这一幕幕陌生的景色,沈氏感觉自己仿佛在梦中。 她这一辈子只期待过成国公朱勇,能够接纳儿子认祖归宗,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回来。 公府大堂内,成国公朱勇跟夫人林氏,正坐在主位上等候着沈氏的到来拜见。 虽然从理论上讲, 沈氏早就已经入过门,连儿子都有了。但是今日重返公府,并且被抬了妾,就还得拜见一次家主跟正妻,这是礼法尊卑的程序。 主座上的林氏脸色无比难堪,从那日在朱佶的婚宴上, 听到成国公朱勇说出要沈忆宸修书一封回应天,邀请沈氏来参加自己儿子婚宴。 林氏就已经有了预感,日后公府的局势要变天了。只是她没有想到, 这番变化远远比自己预测到还要猛烈! 沈忆宸三元及第、大魁天下,功名上彻底碾压了自己儿子朱佶,获得了公爷的器重。 如今就连沈氏这个曾经的婢女,也母凭子贵,被公爷给突然间抬了妾,不再是奴仆的身份了。 继续发展下去,恐怕自己这个当家主母的头衔,都岌岌可危! 更重要的是,沈氏还掌控着自己最大的秘密,这才是死穴所在。一旦被曝光出来, 谋害正室罪名无论如何都承担不起,死罪难逃! 所以看着沈忆宸搀扶着沈氏,从远处一步步走来, 林氏的眼神中闪烁着寒光。 进入公府大堂,沈氏看着眼前的成国公朱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 再次在眼眶里面打转。 犹记得当年公爷正值壮年, 雄姿英发龙马精神, 如今鬓角也有了许多白发,额头上增添了明显的皱纹。 十几年过去,自己老了,公爷也老了。 “贱妾拜见公爷、夫人。” 带着哽咽的声音,沈氏向着成国公夫妇行礼,同时沈忆宸也行了一礼。 见到这一幕,林氏立马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挽住沈氏的手臂说道:“妹妹,姐姐这些年甚是想念,如今你又回到公府,往后我们可以再续姐妹情缘了。” 林氏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情深意切,甚至就连眼眶都泛红起来,哪还有一点之前目露寒光的样子。 沈氏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又离开公府当了十多年的家庭主妇,论这种深宅大院的演技,完全比不上林氏这种专业的。 只见她脸上表情跟语气都有些不自然,结结巴巴的回道:“夫……夫人厚爱了,贱妾不……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的,当年咱们姐妹可是一同来到公府的,在姐姐心中可没有什么妻妾之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是……是……” 沈氏心中又惊又怕,完全不知道该回一些什么,只能不断点头称是。 看着母亲沈氏这种状态,沈忆宸就明白她远不是林氏这只老狐狸的对手,于是开口道:“朱夫人属实客气,向北在这里代母亲谢过了。” 说罢,沈忆宸就转而拱手向朱勇说道:“公爷,晚辈在翰林院接下了修书之职,这段时间往返公府比较遥远,可否让母亲就住在西厢别院?” “嗯,就这么办吧。” 成国公朱勇随口应了下来,对于他这种级别的勋戚而言,普通女人就跟物件没多大区别。 本身朱勇就对沈氏没什么感情,又过去了十多年未见,更是如同陌生人一般。如今让沈氏回到公府,并且抬为妾室,纯粹是看在沈忆宸的份上,想住哪都不关键。 “谢公爷!” 沈忆宸拱手致谢,他明白现在的成国公府对于母亲来说,就如同羊入狼窝,林氏一定会找机会迫害。 但自己之前与朱勇达成了协议,大婚之前不允许搬离成国公府,所以只能从其他方面保证母亲沈氏的安全了。 西厢别院空间比较封闭独立,易于防护。现在多了从福建过来的这批矿工,人手上充裕了,到时候可以让阿牛领着几个人,二十四小时守卫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另外沈忆宸估摸着李达赵鸿杰那边,应该也快有消息传来。到时候想办法主动出击打压一回林氏,双管齐下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你就先回院子休息吧。” 朱勇对于目前这种场面并无多大兴趣,既然已经见过了沈氏,他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是,公爷。” 沈氏面对公爷这般冷淡态度,只是默默应了一声告退。 不过当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朝着朱勇说道:“公爷,贱妾还记得你最喜欢喝粟米百合羹,等下可否送一碗过来?” 听到“粟米百合羹”这个熟悉的名字,朱勇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当年的回忆。 从沈氏离开公府后,自己好像许久未曾喝过粟米百合羹了。 “好,有心了。” 听到成国公应允,沈氏嘴角下意识的浮现出一抹会心笑容。 沈忆宸站在旁边,把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的叹了口气。 这是从母亲沈氏踏入公府来,第一次在脸上出现了笑容,哪怕之前听到“姨娘”这个称呼,被抬为妾都更多是惊吓,而不是惊喜。 这就是为什么,沈忆宸没有按照现代人的思维,阻止母亲返回公府的原因。 因为母亲沈氏的心中,始终没有忘记过成国公朱勇,他就是自己一辈子认定的丈夫,哪怕对方并无多少感情。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可能在这一刻,才是母亲沈氏埋藏心底多年的情感,终于有了寄托的地方吧。 安顿好母亲后,沈忆宸就走出了公府,阿牛也正好带着人赶了过来。 沈忆宸找到吴管家沟通了几句,把福建来的矿工,说成了是以前在应天府的佣人,继续安置在西厢别院使唤。 如今沈忆宸深得成国公重视,待遇甚至超过了朱佶这种继室嫡子,吴管家哪怕心中有所怀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去为难,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 搞定了这些事情,沈忆宸也算是放下心来,现在时辰已到下午,再回去翰林院修书很明显晚了,回新买的宅院又有些早了。 想了想,沈忆宸叫上马车,前往了北镇抚司,准备向赵鸿杰询问一下进展。 锦衣卫在明英宗的刻意扶植之下,权势相比较前朝大增。而北镇抚司在王振的遥控之下,更是可以横行无忌,人人闻之色变,有点后世魏忠贤厂卫机构的影子了。 现在太阳还未下山,北镇抚司门前就已经没有多少人经过,流露出一股阴森的气息。 沈忆宸递过去一两银子,托门口驻守的兵丁通传了一声。现在他也逐渐适应了官场的游戏规则,很多时候你想要拜访某人,拜帖的作用还真不如银子实用。 很快赵鸿杰就出现在了门口,并且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向北,你怎么过来了?” 见到沈忆宸出现,赵鸿杰明显情绪很高兴,下意识就张开手臂想要跟他来个拥抱。只不过动作进行到一半,赵鸿杰就自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了衣袖上的斑斑血渍。 尴尬的笑了笑,赵鸿杰继续说道:“向北你稍等下,我先进去换身衣服。” “不用这么麻烦了,我今日过来是有正事找你。” “朱佶的事?” 赵鸿杰一听到正事,就明白沈忆宸要问什么。 “嗯。” “那你来的正好,人已经审的差不多了,想进去看看吗?” “进诏狱?” 沈忆宸有些不确定的问了句,同时内心也有些好奇,大名鼎鼎的诏狱内部又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对,不过气味跟环境不太好。” “无妨,就进去看看吧。” 听到沈忆宸确定,赵鸿杰也没有多言,就把他带入了北镇抚司。 “诏狱”算是后世俗称,正式官方名称为锦衣卫镇抚司狱,整座监室都建造在地下,墙壁坚实厚达数仞,环境阴暗潮湿无比。 沈忆宸进去后,就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恶心气味,仿佛是血腥跟腐臭的融合体。通过监牢的格栅,还能看见昏暗的牢室中趴着不少人。 只是一路走过去,这些人几乎都没有任何动静,是死是活都不知。 赵鸿杰把沈忆宸带到了一间行刑室的门外,透过狭小的门窗,能看见里面刑具上正绑着几个人,正在痛苦的呻吟着。 只不过由于光线昏暗,加上这几人脸上戴着头套,无法辨认出他们是何人。 “向北,这几个就是三月十四号晚上,与朱佶一起喝酒的人。李达找了十多个京卫的生面孔,把他们戴上头套绑到了这里来,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那他们是什么人?” 沈忆宸反问了一句。 “你都认识,就是当初内院家塾朱庆宇、朱缙等朱氏宗亲。”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沈忆宸不由想起当年成国公府家宴上,就是这俩小子挑衅嘲笑自己。 果然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在自己眼中,已经不值一提了。 “那天晚上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们说了公爷与你拜访翰林院钱掌院的事情,还有你会试后拜见座师的经过。” 说完之后,赵鸿杰话锋一转:“但是与你之前交待的有些出入,不仅仅是朱佶喝醉了胡言乱语,这几个小子在喝酒之前,就已经被人告知这两件事情了。” “所以在酒桌上被朱佶提及后,可谓一拍即合,这才越聊越火热。” 听到这番话,沈忆宸瞬间就明白过来,大公子朱仪不单单是个旁观者,大概率还是个推波助澜者!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选择收手了,仅仅是驱虎吞狼,挑起自己跟朱佶间的斗争。 “那告知朱庆宇几个的人,能找到吗?” “找不到,朱庆宇等人并不认识,是在喝酒过程中旁桌聊天听到的。” “朱仪派过去警告的人有消息吗?” “也没有,对方手法跟我们一样很专业,连面都没有露过。” 听到这话,沈忆宸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越查疑团反倒越大了。 朱仪到底背后有多少资源跟势力,他又想要得到什么? “谢了鸿杰,找个地方把他们放了吧。” 这几个人毕竟是朱氏宗亲,绑过来恐吓教训一顿可以,弄死弄残就不好收场了。 “咱们兄弟需要客气吗?还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办的没?” “有没有办法跟踪调查朱仪?” 左思右想下,沈忆宸明白朱佶不过是颗棋子,想要弄清楚真相,还得从源头朱仪身上下手。 “不好办,朱仪是公爷嫡子,身边有卫所精锐。我现在手下能力不够,很容易被他发现打草惊蛇。” “我知道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补充道:“最后帮我一件事情,你就把朱佶等人那晚聊天内容传播出去,最好传到成国公的耳中,源头一定要打上朱佶的标签。” “还传出去?这些科场流言岂不是会对你声名造成影响?” 赵鸿杰满脸惊讶,正确做法不应该是封口,不允许他们再说这件事情了吗? “无妨,现在我三元及第大局已定,流言已经影响不到什么了,但绝对会影响到朱佶!” 此一时彼一时,殿试之前要是传播出去,沈忆宸有几率面临“唐伯虎舞弊案”的困境,严重甚至会革除功名断了一生前途。 但在殿试结束后,自己乃皇帝钦点的天子门生,不可能仅凭流言蜚语就影响功名,那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 没有了后顾之忧,朱佶做过这等蠢事,必然会被成国公朱勇责罚。到时候再想办法把林氏给拉下水,短时间内自己母亲就能高枕无忧。 “好吧,那就听你的。” 赵鸿杰还是没有想明白,不过沈忆宸决定的事情,自然有他的道理,自己照着做就行了。 一切商量完毕,沈忆宸就赶紧离开了诏狱,这里面氛围实在太让人感到压抑。 赵鸿杰把沈忆宸送到门口,就开口说道:“向北,我就不远送了,得先回去把牢室里面那几个小子给放了。” “好,那我就告辞了。” 沈忆宸摆了摆手,就准备回自己宅邸。 不过在转身的时候,他想起来一件事情,又开口说道:“鸿杰,下月十六是我婚期,早点与我一同去迎亲。” “京师都传遍了,保证准时到!” 那日御街夸官,沈忆宸朝着陈青桐吼的一嗓子,让整个京师都知道成国公之子,要与泰宁侯的独女联姻。 就算今日沈忆宸不说,赵鸿杰也知道。 沈忆宸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在沈忆宸刻意炒作之下,会试阶段的一些陈年旧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再加上他国子监发表的那些学术主张,两者相加之下,甚至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另外随着沈忆宸跟陈青桐婚期的临近,这公侯勋戚联姻的影响力,也成为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时间整个京师,上至文人士子,下至市井小民,嘴中就没离开过沈忆宸三个字! 正统十年五月十五日,沈忆宸大婚之日的前一天。 成国公府此时已经张灯结彩,各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目光所至之处,皆能看到大红色的囍字。 一些成国公的老友、部下、邻居、朱氏宗亲等等,都已经提前一天来到府中,先预热一番。 另外沈忆宸在应天外院家塾的同窗,科举上结识的同年,以及京师结交的一些朋友,他们也纷纷过来讨了一杯酒喝。 大婚前夜,整个公府可谓是热闹非凡。 沈忆宸却没时间去喝酒,他正与女方泰宁侯府派过来的人,一同铺设新人房,并且还要学习一些明天婚礼上的步骤跟礼仪。 做完这些后,沈忆宸就已经感到精疲力尽了,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结婚还都不太轻松。 走出屋外,沈忆宸看着府中那些正在推杯换盏的宾客,他脑海中却想起了自己的老师李庭修。 老师留在客栈的那封书信,沈忆宸已经拆开看过了,上面内容极尽洒脱。 李庭修错过了乙丑科会试后,认为这是天意注定自己与科举无缘,决定回到自己的家乡江西教书育人,从此再无遗憾! 除了这些外,就是嘱咐沈忆宸要团结好京师这群同出身外院家塾的同窗,还有在仕途上做个好官。 不求名垂千古,但求造福一方! 最后就是祝沈忆宸新婚幸福,不要为自己没有出席婚宴而遗憾。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很多时候不完美,才更值得留念。 说实话,沈忆宸做不到先生李庭修这般洒脱,他更希望自己的老师,能亲眼见证自己的婚礼。 另外母亲赴京还带过来一个消息,那就是业师林震的身体也不太好,如今回到了福建的老家。 沈忆宸当初修书信回应天的时候,并不止写了一封,同样邀请了业师林震。 他们是沈忆宸人生道路上,帮助最大的两位老师,如今却双双缺席婚宴,没能看到自己弟子成家的这一天,真是有些唏嘘。 五月十六,大婚之日! 一大清早成国公府就忙碌了起来,沈忆宸身穿大红喜袍,头戴乌纱桂冠,簪花披红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准备前往泰宁侯府迎亲。 其实沈忆宸这一身,并不是明朝百姓的标准婚宴喜服。这个时代新郎官们,大多是身穿绿色九品伪官服,俗称“假借”官衔。 但沈忆宸如今都是从六品翰林修撰了,身穿更高一级的青色官服,怎么可能还降级去穿九品伪官服? 于是乎,像沈忆宸这种年少就身居高位的,新郎服饰就变成了类似状元袍的红色喜服。 不过也有些平民百姓或者底层官员,会在结婚这天选择僭越穿红袍,仿佛就如同中第登科时的装束一般,容光焕发春风得意。 但是相比较真正的大魁天下,又稍逊了一筹,因此娶亲又被称之为“小登科”。 后来更是流传出来了一句俗语:“新婚胜如小登科,披红戴花煞似状元郎。” 这些话语跟举动,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僭越”,但是放在沈忆宸身上,就是理所应当。 原因很简单,他是真正大魁天下的状元公,状元红袍对沈忆宸而言,就是属于自己的服饰,谈何僭越? “宸哥,你这身装扮,真是太俊俏了。” “废话,京师第一美男子是跟你吹的?” 今日大婚之喜,沈忆宸就放开了,跟阿牛开始胡吹起来。 “大哥,你这简直是貌比潘安,颜如宋玉。京师所有男子们,见到都得自愧不如!” 白胖子张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嘴上顺口溜说到跟要考研似的,马屁那叫拍的一个震天响。 “没错,大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大哥,为兄我要是个女的,今日肯定为你所倾倒了!” 见着外院家塾这帮小弟越说越离谱,沈忆宸明白不能再吹嘘下去了,于是摆了摆手道:“谦虚点,准备出发接亲吧!” “好勒,大哥先行!” 沈忆宸在一帮小弟簇拥下走出房间,按照流程来到祠堂上香祭拜朱氏先祖。毕竟无论自己是否入宗谱,身上这身朱氏血脉是没办法否定的。 完事之后爆竹声响,沈忆宸在众亲友注视之下走向公府大门。 此刻大门外,等待的迎亲队伍如同一条长龙般,一眼望不到头。 商辂、萧彝、许逢原等科举过程中结交的好友,正站立在大门左右,满脸微笑的看着沈忆宸,准备一同前往泰宁侯府迎亲。 而且不单单是他们,乡试、会试过程中,同拜在钱习礼门下的同年们,也都纷纷到场了。甚至就连翰林院的同僚们,此刻也一个不差,哪怕孙绍宗、贺平彦、杨鸿泽等人都不例外。 再加上当初国子监一同叩阙鸣冤的学子,从福建赶过来的这群矿工帮手,各种挑着礼物的随从,以及“本家”的朱氏宗亲。 这一下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接近千人,把勋戚家族的威风,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仅仅是人数多还不算什么,最夸张的是沈忆宸开路官衔牌。 “状元及第”、“连中三元”、“六元魁首”、“翰林院”、“小三元魁首”、“御赐金花带”。 反正沈忆宸荣获过多少荣誉,这一次通通展现了出来,并且他的这些功名成就,还没什么水分存在,块块都可以称之为金字招牌! “新郎官上马!” 司仪高贺了一声,锣鼓唢呐什么的吹响起来,沈忆宸一跃骑上了高头大马。 “起驾迎亲!” 又是一声宣礼,伴随着吹吹打打迎亲队伍开始走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公府外的长街上,两旁已经站满了京师百姓,就连两侧高楼都不例外。热闹期待程度,不下于当日沈忆宸的御街夸官。 京师百姓们都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天降文曲星娶亲,会有一番怎样的景象! 172 圣旨封诰 (二合一) “状元公要来啦,状元公过来啦!” 看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踱步而来,街道两旁等候的京师百姓们,不知是谁首先高呼了一句。 “别人大婚都只能称小登科,沈状元这大婚之礼,与大登科无异。” “那是,这一面面开路官衔牌, 天下何人能及?” 只要是识字之人,看到沈忆宸这一路的金字官衔牌,无一不是满心感叹羡慕。 别人新郎官成亲穿个九品绿袍,都得“假借”,穿个状元红袍,那更是“僭越”。 唯独沈忆宸可以光明正大的使用,礼仪规格不逊色金榜题名后御街夸官。 街道两旁高楼的小姐佳人们,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忆宸,眼神中也流露出了各种倾慕向往。 古代女子一生最大的期盼, 可能就是找到一个如意良君,而历届状元公不是垂垂老朽,就是家有妻妾子女。 像沈忆宸这般三元及第后才成亲的,可谓是大明朝头一遭! “泰宁侯之女真是好生运气,能嫁与天上的文曲星,而且还是个翩翩少年郎。” “妹妹,你这就说错了。” “何错之有?” “泰宁侯府的千金可不止好运气,她还有好眼光。别家都等着金榜下捉婿,唯独她家在会试放榜之日,就与成国公达成了姻亲。” “没有这般捷足先登, 就没有今日这场姻缘了。” 此话一出,高楼上的众小姐佳人们纷纷点头,潜力股还是得抓牢啊。 迎亲队伍一路前行, 很快就来到了雪聆阁的附近。此时还未到青楼妓院的营业时间点,所以这些青楼女子们纷纷走上街头,想看看这场名传京师的婚礼。 秦流霜身为京师花魁, 站在一群莺莺燕燕最中央的位置,此番罕见的抛头露面,也是让街道两旁无数人给看直了眼。 以前认为所谓沉鱼落雁之貌,只存在于文人骚客的笔墨中,如今才知世间果真有此等女子。 “姐妹们快看,新郎官过来啦。”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沈忆宸骑在高头大马上簪花披红,不断朝着道路两旁百姓拱手回礼。 秦流霜看着沈忆宸这番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想起了初见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的沈忆宸言语不多,与共兴社的那群公子哥相比,是那么的低调内敛。谁又能想到在酒宴最后,这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却能力压会昌伯之子孙忠? 如今再次看到沈忆宸,他已是名震京师,让人可望而不及。 不单单是秦流霜有这般想法,那日在包厢里面陪酒的几名青楼女子,都有些感慨物是人非。 同样的,她们心中也有着遗憾,为何当初没有勇敢一点博取状元公的欢心? 盛名如后世的秦淮八艳柳如是,所求的不过是有个好归宿。以沈忆宸如今的成就跟名望,哪怕为妾为婢,也总归比一直沦落风尘要强无数倍。 望着沈忆宸由远及近,其中一人突然想起,那日陪酒服侍沈忆宸的好像是柳儿。 于是朝着一名身穿翠绿服饰的姑娘问道:“柳儿,那日你就坐在沈状元的旁边,他人到底如何?” 这话一出来,众青楼女子纷纷把目光看向柳儿,想要从她这里得知一点关于沈忆宸的花边新闻。 “状元公谦谦君子,并且还很有担当临危不乱,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柳儿不由想起那日冲突发生后,自己紧紧抱住沈忆宸手臂的场景。 哪怕局势万分危急,沈忆宸都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能面露笑容的安慰保护自己。 危难时刻见真章,这才是女人值得倚靠的男人吧。 “既然沈公子这么好,那你为何没抓住机会呢?” 听到这话,柳儿面露苦笑,当时沈忆宸始终以礼相待,哪还有抓住的机会? 就如同他今日英姿飒爽从自己面前走过一样,终究不是一路人。 迎亲队伍里面的贺平彦,远远就看到了雪聆阁的这群青楼女子,特别是秦流霜站在人群之中,让他喜不胜收。 本来他还想着能博得美人瞩目,结果万万没有想到,这群人从始至终,眼光就没有离开过沈忆宸身上,更是彻底的无视了自己。 这一幕让他骄傲的自尊心,感觉有些无法接受。 就算沈忆宸是今天大婚之喜的主角,但他终究已成为别人的夫君,还有何好看的? 自己如今就彻底被他的光芒所掩盖了吗? …… 另外一边,泰宁侯府此刻也是人声鼎沸,无数人有条不紊的做着送嫁的准备,势必得让陈青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后院闺房内,陈青桐已经换上了大红色的喜服,一名贵妇正在帮她盘着发髻,这是出闺阁前最重要的一项仪式。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小姐,今天的你好美,一定会让沈公子看花了眼!” “不对,现在应该叫姑爷了。” 小丫鬟雪儿看着镜台中陈青桐的倩影,忍不住开口夸赞了一句。 与此同时,正在梳着青丝的贵妇,也开口祝福道:“姑娘真是好姻缘,嫁得了三元及第的状元公,日后定会幸福美满,白首不相离。” 听到这话,陈青桐嘴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我也相信忆宸哥哥,定不会负我的。” “没错,都说姑爷乃天上的文曲星,人品学识样样不凡。小姐你是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官家小姐羡慕不已。” “雪儿,都还没嫁过去呢,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为何不说你家小姐相貌品性样样不凡,外面多少官宦公子求而不得呢?” 雪儿听到后一拍脑袋,点了点头道:“小姐你说的有道理,现在都还没过门,不能这般讨好姑爷!” 但是很快雪儿又嘀咕道:“不过小姐,外面确实称赞姑爷羡慕你的要多一些……” 这话让陈青桐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油然而生的喜悦却遮掩不住,眼角眯成了月牙儿弯。 看着陈青桐这般期待幸福的模样,帮她梳头的贵妇都被感染嘴角挂上笑容。 这名贵妇是特地挑选的“全福人”,标准要身体健康、生活安定。并且父母公婆健在,儿女齐全,夫妻和睦,可谓福运缺一不可。 在她的手中,送了接近十名女子出阁,大多都哭哭啼啼的。有些是不忍离别父母家人,有些是对未来夫妻生活忐忑彷徨,唯独陈青桐信心满满别具一格。 其实这也不怪闺阁女子如此,毕竟明代大多数新娘,连夫婿长什么样都不清楚,更别论人品如何了。 贸然之间,就得把自己终生幸福,托付到一个陌生人手中,紧张彷徨是正常的。 梳拢好发髻后,这名贵妇拿起一枚玉簪说道:“姑娘,等这枚玉簪插入发髻,就要穿戴凤冠霞帔,出阁嫁做他人妻了。” “往后余生当贤良淑德,相夫教子,执手偕老。” 看着铜镜中的玉簪,陈青桐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另外一枚她与沈忆宸合股的发簪。 那日成国公府婚宴上,忆宸哥哥顶着无数勋戚重臣的压力,强硬请成国公作主向父亲大人提亲,兑现了“宝钗合”的诺言。 这就是为什么,陈青桐面对贵妇的祝福,会信誓旦旦说出相信沈忆宸定不会负自己的话语。 因为只有她心中清楚,沈忆宸为了这场婚礼做了些什么,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 就在此时,爆竹锣鼓声齐鸣,沈忆宸带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泰宁侯府的门前。 候府门口站着一群女方家的亲属,把大门给堵的水泄不通,准备给沈忆宸出点难题拦亲。 对于这些阻碍,沈忆宸可谓早有准备,不然今天带这么多人过来干什么,看戏的吗? 李达等外院家塾的武将子弟,个个都身强力壮从小打到大,更别论迎亲队伍里面,还有着十来个福建矿工,俱是百里挑一的壮汉,拦门的陈氏宗亲怎么可能挡得住? 沈忆宸都还没发话,候府大门三下五除二就被冲开了,众兄弟列成两队,等待着沈忆宸畅通无阻进入。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属实有些无言以对,知道的明白自己来迎亲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抢亲的,这群货也太简单粗暴了点…… 进入泰宁侯府,沈忆宸在主婚人的引导下,前往了陈氏祠堂礼拜列祖列宗。而另外一边陈青桐,也在引礼的陪同下,前往泰宁侯府大堂拜别父母。 此时公府的高堂之上,只有泰宁侯陈瀛独自一人。自从元配陈青桐母亲去世后,这些年泰宁侯陈瀛未再续弦,侯爵夫人的位置也就空缺了下来。 看着凤冠霞帔,戴着大红盖头的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陈瀛一时心中百感交集,既高兴,又伤感。 沈忆宸礼拜完陈氏祠堂后,也来到了候府大堂,要与陈青桐一同向泰宁侯陈瀛递茶拜别。 喝完敬茶后,陈瀛对着新人嘱托道:“往后你们二人要互敬互爱,相濡以沫,携手共度。” “小婿明白。” “女儿明白。” 官话说完,陈瀛站起身来,走到了陈青桐的身边。 “青桐,此番出嫁离家,爹爹就不能再陪伴你身边了。以后在成国公府要记得孝敬公婆,与夫婿有商有量,还有就是多照顾自己。” 说到后面的时候,陈瀛眼中泛起了泪光,语气也哽咽了起来。 虽然盖着红盖头,看不到父亲脸上的表情,但从这哽咽的语气中,陈青桐也能明白他此刻的情绪。 “爹爹放心,女儿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陈青桐的眼泪,一滴滴从盖头中滴落下来,在大红喜服上晕染开一个个深色的泪迹。 “好,好好的。” 泰宁侯陈瀛擦拭了一把眼泪,然后看向沈忆宸说道:“青桐这丫头,从小就没有娘亲陪伴左右,本侯也常年在外征战,很多时候她想要找一个倚靠倾诉的对象都没有。” “向北,从今以后你就是她的倚靠,本侯就这么一个女儿,切莫负她!” 看着泰宁侯陈瀛这般老泪纵横的模样,沈忆宸突然理解了,为何他之前始终不接受自己,对于女婿的标准又如此之高。 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泰宁侯陈瀛是在竭尽自己所能,替陈青桐找寻一个足以倚靠终身的夫婿。 “岳丈大人放心,小婿绝不负所托!” “去吧,去吧。” 泰宁侯陈瀛摆了摆手,然后背过去身,他已经没有勇气再亲眼目送着女儿出门。 沈忆宸与陈青桐行了一礼后,就转身朝着屋外走去。出了这道门,陈青桐就不再是陈家的女儿,而是沈家的妻子了。 八抬大轿起驾,相比较之前去往泰宁侯府迎亲的队伍,此时接亲返程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庞大无比。 原因就在于,泰宁侯府为陈青桐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足足有着一百八十抬之多,绵延出了数公里之长,一眼完全望不到头。 可谓是真正的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这番接亲回程的景象,更是让京师百姓们沸腾了,以前只是听闻泰宁侯独女乃掌上明珠,侯爷珍视无比,轻易不会下嫁。 如今传闻证实了,就这十里红妆的陪嫁,恐怕以候府的底子,估计都得差不多搬空了吧? 不愧是勋戚豪门联姻,此番景象简直冠绝于世! 成国公府内,朱勇与沈氏正坐在高堂之上,等着新人入门行三拜大礼。 从早上沈忆宸出门迎亲开始,沈氏心脏就“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与公爷坐在主座上,等待着新婚夫妇行礼。 要知道嫡母为尊,生母只能坐在侧位观礼。 但现实就这么发生了,就连成国公都没有异议反对,选择欣然接受。 沈氏无法想象,这段时间儿子沈忆宸与公爷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关系会变得如此怪异。 你说亲密吧,到目前为止就连宗谱都没入,两父子平日里也没任何交流。 说陌生隔阂吧,关键时刻这两父子总能达成默契,并且公爷对于沈忆宸的要求,简直能用纵容来形容,完全不像以往在应天府那种真正的生疏。 带着这份疑惑,沈氏听到了屋外传来了司仪的声音:“新人入内,行三拜大礼!” 只见这时候沈忆宸领着陈青桐,来到了公府大堂,行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这三礼。 行礼完毕后,沈忆宸与陈青桐向双亲敬茶见礼,看着眼前的儿子儿媳,沈氏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只不过这次是感动的喜极而泣。 成国公朱勇面带笑容的接过敬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大婚过后,沈忆宸就会搬离公府,不知未来父子俩的关系还如何相处。 曾经朱勇把整个家族重任都扛在了自己肩上,想要通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方式,去维系住整个家族的发展。 如今这个最为成才的儿子,却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苦衷,更无法体会到肩负家族兴衰存亡的难处,不知算不算是一种悲哀? 拜完堂,陈青桐就被礼婆给送入洞房,至于沈忆宸他还没这么快进去。 晚间的筵席,才是真正的新婚大宴! 随着夜幕降临,此时成国公府内坐满了朝廷勋戚文武大臣,府外更是沿街办起了流水席。只要你路过愿意送上一句祝福,就可以坐下来同享婚宴。 沈忆宸此刻作为新郎官,开始一桌一桌的敬酒。朝中勋戚大臣们都还好说,客套一番说几句祝福话语,也就算是过去了。 真正难办的是外院家塾的那一帮兄弟,还有福建过来的矿工壮汉,那真是堪称海量一个。 一圈喝下来,沈忆宸握着酒杯的手都直哆嗦。 相比较前厅筵席的高朋满座,后堂林氏的宅院中,朱佶正满脸不爽的走了进来。 “母亲,公爷也太偏心了,同样是娶了侯爵之女,并且我还是嫡子。为何他沈忆宸的婚宴却高我一挡,朝中勋戚重臣几乎悉数到场了!” 本来林氏就因为拜堂的问题,心中一肚子怒火,还听见朱佶说出这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劈头盖脸的就骂道:“还不是你平日里就知道吃喝玩乐,连个进士都考不上,拿什么去跟沈忆宸的三元及第比?” “官场哪个不是人精,捧高踩低这点道理都不懂吗?今日你要是乙丑科的状元公,他沈忆宸一个区区婢生子的婚宴,会有勋戚重臣到场吗?” 朱佶还想着能与母亲找公爷讨个公道,结果没想到自己却挨了一顿骂,这也太憋屈了点。 于是他犟嘴回道:“那母亲你还不是被那贱婢给压了一头,如今连厅堂都不过去,呆在这后院里面,哪还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势!” 听到这话,林氏这下真是怒不可遏,起身就“啪”的甩了朱佶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来,也把朱佶给打醒了,他赶忙跪下认错道:“是儿子说错话了,还望母亲切莫动怒!” 朱佶本以为母亲会继续训斥自己,却看到林氏露出一抹冷笑道:“你说的也没错,好歹我还是这公府的当家主母,贱婢就算抬妾了又如何,凭什么能压我一头?” 想到这里,林氏也不管还在地上跪着的朱佶,转身就朝着前厅方向走去。 接受新人三拜礼,这是公爷做出的决定,自己没办法违逆。但是公爷可没有说过,大婚筵席上,自己不能坐在嫡母的位置上,为何要避让着沈氏? 今日就应该让朝中勋戚重臣们看看,成国公正室夫人到底是谁! 林氏本来还能隐忍下来一时的屈辱,在成国公面前装作一副跟沈氏亲密的样子,这样日后才好下手,并且不会被怀疑。 结果朱佶这一波拱火操作,直接让林氏怒火攻心,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打算去宣示自己正室的主权了。 所以说很多时候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偏偏这个猪队友还是自己儿子。 公府前厅,朱勇正在跟朝中勋戚重臣聊的火热,面对众人恭维心情可谓是大好。 沈氏虽然以生母的身份,今日婚宴上占据了主位。但是沈氏始终没忘记自己的出身,并没有在赴宴的贵妇圈子里面张扬,一直就坐在席位上没动过。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发现林氏带着几个婢女,正大张旗鼓的走了过来,颇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这一幕出现后,很多勋戚重臣就大概猜测到怎么回事,毕竟成国公跟沈忆宸那复杂的父子关系,可谓满朝文武皆知。如今又加入个生母,更是上演了一出家庭伦理的好剧。 只能他们没有预料到,婚宴上这出剧也有可能开演。 林氏的出现,让前厅本来热闹的喧嚣声低了许多,不少人站起身来朝她行礼打招呼。 很快主桌上的沈氏,也发现林氏正朝着自己走过来,她下意识的就站起身来,准备让出位置。 不过就在此刻,沈忆宸却伸出一只手臂,把母亲给拉着坐回到座位上,并且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有好戏看了。” 另外一桌上的孙绍宗,见到这一幕后,立马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他身为外戚子弟,对于这种内院家宅的“妻妾争宠”,可谓是见怪不怪。 今日最好是在成国公府整出大戏,闹他个家宅鸡犬不宁,否则这场婚宴自己参加的太心理不平衡了。 凭什么沈忆宸能功名、事业、姻缘样样美满,老天爷属实不公平! “是吗?” 贺平彦就对于这种内宅争斗不太熟悉了,他并没有太在意林氏出现,更想不到后续会发生什么。 至于杨鸿泽,对于沈忆宸敌视归敌视,这种后院内宅的破事,他才懒得关注。 大丈夫行于天地之间,当以家国天下为重,妇人之争算怎么回事? 成国公朱勇脸色凝重了起来,多年夫妻林氏此时出现想要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现在朝中勋戚重臣俱在场,林氏怎么说也有着正室的名分,她要参加庶子婚宴合情合理,自己也无法阻拦。 唯一担忧的,就是林氏别把场面搞的太难看。 就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林氏身上,猜测着接下来会上演怎样一出好戏的时候。却从府外走进来一群宫人,为首的太监头上还带着一把黄罗盖伞,手上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卷轴。 这种架势出现,毫无疑问是圣旨到来! “圣旨到!” 传旨太监来到了前厅中央,也不顾众人反应,直接就高呼了一句。 看着是圣旨来了,并且还有黄罗盖伞打着,肯定是有重要旨意。 于是全场宾客哪还顾得上什么林氏,纷纷跪了下来接旨,并且成国公府下人们也抬来了接旨的桌案。 “恭迎圣安!” 随着全场磕头迎旨,传旨太监这才缓缓卷开圣旨,宣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礼由义起,宏孝治于陋室;命自天申,贲荣施于家慈。翰林院修撰沈忆宸之母沈氏,德懋兰仪,贤良淑德,鞠子有成,树良材于桢干。兹以尔子克襄王事,晋封尔为五品太宜人,于戏!昭兹令善之声,荣施勿替;食尔劬劳之报,庆典攸隆。正统十年五月十六日。” 当这封旨意宣读完毕后,全场宾客可谓一脸的震惊。妾室被封诰命,而且还是超越了儿子的品阶,高封为五品的太宜人,这种旨意皇帝到底怎么答应的? 母亲沈氏此刻也是懵了,她一直都把自己的身份,定位在奴婢上面,所以才会见到林氏就主动避让。 哪怕儿子沈忆宸如今三元及第,大魁天下,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为婢为妾的阶层还能改变。 现在这封圣旨下来,自己被封为朝廷五品诰命夫人,意味着从此以后有了“官身”,彻底脱离了贱籍。 这种转变,就如同文人士子中了秀才,可以见官不跪,晋升为士大夫阶层一般。哪怕林氏身为正妻,也无权再随意处置拥有诰命身份的妾室,获得了真正人格上的平等。 而此时的林氏,更是直接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她来到前厅就是为了示威宣布“主权”的,结果却听到了沈氏被封为诰命夫人的圣旨,宛如晴天霹雳! 沈氏一个贱婢,何德何能可以被皇帝封诰,沈忆宸如今在朝中为官可以手眼通天了吗? 这道封诰的圣旨,把林氏对于沈氏最大的心理优势给打击粉碎。 从此以后,再无什么婢女跟妾室的尊卑,而是同为诰命,只有品级官衔上的高低! 而且更让林氏没有想到的是,封诰只是第一道圣旨,传旨官员身上还携带着第二道圣旨。 正是这道圣旨,让林氏感到眼前一黑,连瘫坐姿势都保持不住了。 173 圣眷升官 (二合一) “沈忆宸接旨!” 伴随着传旨太监第二声指令,之前被妾室封诰震惊张望的赴宴宾客们,立马安静了下来,老老实实的低头聆听旨意。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任使需才,称职志在官之美。现任翰林院修撰沈忆宸,才藻富赡, 好为文章。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开创儒林盛世。特擢升为詹事府右春坊中允,另入东阁进学,尚有显爵,以待尔成。钦哉!正统十年五月十六日。” 此道圣旨搬出来, 全场鸦雀无声。就算几名已经提前得知,沈忆宸要入东阁学习的重臣们, 此刻都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毕竟封诰再怎么离谱, 也只是妇孺名义上的荣誉加衔,不涉及官场权利。稍微有点品阶的朝中大员,惊讶一下也就过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但是沈忆宸的这道圣旨,却实实在在的涉及到了日后仕途发展。 皇帝圣眷太夸张了,东阁进学还不够,居然又补上了加官赏赐,可谓再开创了一个大明的历史! 别说是这些赴宴宾客们了,就连沈忆宸自己听完圣旨内容,都呆呆愣在原地忘记谢恩。 那日与朱祁镇御驾随行, 考虑到自己入仕不过十几天,为了避免“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的情况发生, 沈忆宸婉拒了皇帝的升官嘉奖, 选择封诰母亲沈氏。 明英宗朱祁镇当时也答应了, 并且今日履行圣谕,封诰了母亲沈氏为五品太宜人。 沈忆宸想着第二道圣旨,最多也就是宣布自己入东阁学习, 毕竟这也是当初说好的事情,金口玉言不可变。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朱祁镇还是给自己升官了,只不过从最开始的正六品翰林侍讲,换成了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中允。 詹事府这个部门,最初是负责太子内务的机构,可以简单理解为东宫的秘书处。 朱元璋当初设立目的,就是为了节制翰林官跟殿阁大学士的权力,使其互相牵制,避免权力过度集中。 建文帝继位之后,翰林官的权力得到加强,逐渐有了一家独大的迹象。到了明成祖朱棣,殿阁大学士的头衔,基本上都是被翰林官掌控,詹事府愈发的衰弱。 特别是内阁制度的出现,“非翰林不入内阁”这条潜规则,成为了压死詹事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乎当初的三足鼎立,变成了翰林院一家独大,“翰詹”合流形成,即詹事府彻底并入翰林院。而曾经那些属于詹事府的官衔,也成为了翰林官谋求升转的阶梯。 简单点说,就是翰林院六品侍讲有实权,詹事府这个六品右春坊中允,仅仅相当于名义上的虚衔。 但它再怎么虚,也是正六品官职,意味着沈忆宸下次升迁将直接踏入五品官行列! “状元公,谢恩吧。” 传旨太监在念完圣旨后,看着沈忆宸还不为所动,于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臣,谢主隆恩!” 沈忆宸接过圣旨,大脑还是有些懵圈。朱祁镇这是觉得自己十几日升官不太合适,现在过了个把月,就变得合适了吗? 看着沈忆宸这般受宠若惊的样子,传旨太监笑了笑,亲昵的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状元公,咱家可是第二次来公府宣旨了,上次讨了个好彩头喝了杯状元酒,这次又得讨个好彩头喝大婚酒了。” 听到这句话,沈忆宸才反应过来,这名太监就是上次传旨御赐金花带的那个,难怪自己会觉得有些眼熟。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绝对没那么巧了。 同时这也解决了沈忆宸的一个疑惑,那就是明朝的宣读圣旨,有着一系列标准流程。是不会随意派太监宣发的,而是有着正式的传旨官员。 原因就在于太监对皇帝自称“奴才”或者“奴婢”,并非官员那样称“臣”,这与清朝奴才地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派太监去宣读圣旨,会被认为是对臣子的不重视,也是对皇室尊严的破坏。 就算偶尔有让太监去传旨的情况,顶多就是替皇帝传达一些口谕罢了,不仅跟朝中大臣挂不上钩,内容上也接触不到军国大事。 当然,这种情况在正统朝有所改变,太监地位不再那么低下了。毕竟官员大臣都把王振叫爹了,传个旨算得上什么侮辱? 但是次次都派太监传旨,依旧属于比较少见的状况,沈忆宸不能像上次那般忽视了。 “敢问公公高姓大名,今日在下定得与公公好好喝上两杯。” “不敢称高姓,咱家乃内官监掌印唐童,状元公客气。” 明朝宦官十二监中,目前以司礼监为首,不过在几十年之前,可是以内官监为首。并且历史上明代宗朱祁钰继位后,内官监的总理太监成敬,再次越过司礼监成为宦官之首。 由此可见,内官监掌印太监地位权势不低,称得上是宦官中的“大员”了。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个唐童乃王振在内官中的心腹,深得器重!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公公还请上座!” 沈忆宸得知对方身份后,立马就摆出了一副讨好的姿态。 其实上次唐童传旨的时候,就已经表明了他王振党羽的身份。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沈忆宸,还扭扭捏捏不愿在众文武官员面前,与王振走到太近。 如今反正都被戴上了“阉党”帽子,再怎么与宦官划清界线也没人信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起码不至于两头不讨好,把王振这边宦官给稳住再说。 “状元公此言,咱家可担当不起,那就先谢过了。” 唐童也明白,沈忆宸可不是普通的六品小官。先不管什么状元头衔前景如何,单论他如今深得皇帝跟王振的重视,自己就不可能在沈忆宸面前托大。 一番推托之后,唐童被请入座上席。 这一幕放在赴宴文武百官眼中,如今也是见怪不怪了。上次沈忆宸还没有戴稳阉党帽子,就对这个宦官礼数周到,不敢怠慢。 如今都成为“阉党中人”,也得知了对方内官监掌印的身份,有这番讨好巴结姿态,更不足为奇了。 别说是沈忆宸这种六品小官,换做当朝绯袍大员,都巴不得有个机会能与内监高官搭上关系。 但是放在第一次见到此景的杨鸿泽眼中,他就感到怒不可遏, 以前自己还以为沈忆宸的忠诚不绝对,是对文官集团而言。今日看来,这小子是对宦官集团的忠诚不绝对!! “阉党走狗!” 听到从杨鸿泽嘴中吐出这句话,旁边的贺平彦赶紧拉住他说道:“杨兄,在下知道你愤世嫉俗,眼中容不得一丁点沙子。” “但如今阉党势大,沈忆宸又深受皇恩,绝对不能冲动行事,得徐徐图之!” “哼!” 杨鸿泽冷哼一声,然后狠狠喝下一杯闷酒。 当初拜见礼部尚书胡濙,杨鸿泽感觉自己遇到了伯乐,发誓要凭借着胸中一腔文人热血,扫荡以阉党为首的官场奸逆! 如今却眼睁睁看着阉党势大,而且像沈忆宸这般谗臣,还能平步青云得到皇帝器重,一时风光无两! 这到底是自己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 望着杨鸿泽忍了下来,贺平彦也松了口气。 也不知自己舅舅与大宗伯是如何谋划的,选择这种人当培养目标,去制衡王振跟阉党。 文人风骨、气节、忠诚什么的是不缺,还不用担心他会投靠阉党。但问题是也太耿直死心眼了点,真就以为这个世界跟圣贤书一样,非黑即白吗? 浑浊的官场,不适合杨鸿泽这种人生存。 传旨完毕,几个下人把林氏从地上给扶了起来。从唐童宣布沈忆宸升官的那一刻起,林氏就仿佛精气神被抽空了一般,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如若不是身后还有婢女硬撑着,恐怕当场就得出个洋相。 林氏感觉无法接受,为何沈氏这个贱婢能如此好命,母凭子贵到这般地步? 妾室封诰,儿子入仕才月余就升官入东阁学习,殿阁大学士头衔指日可待。 相比较之下朱佶身为公爷嫡子,袭爵有嫡长子朱仪挡着,科功名又远远比不上沈忆宸这个婢生子。 自己这般费尽心思夺来了正妻之位,到最后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为何会这般命苦? “母亲,你怎么了?” 朱佶此时刚从后院赶来,本想着能看见一幕自己母亲,力压沈氏这个贱婢的场景。到时候自己凭借着嫡子身份,也能压过沈忆宸一头。 这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初自己婚宴的时候,风头全被沈忆宸给出了,如今自己要报羞辱之仇! 结果朱佶没有想到,看见的却是自己母亲面无血色,得靠着下人搀扶才能站稳的画面。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短短时间,自己母亲就变成这般模样? “扶你娘下去!” 成国公朱勇脸色铁青,冷若冰霜的说了一句,让人听到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朱勇在沈忆宸大婚之前,就听到了坊间传闻朱佶在外宣扬,沈忆宸与自己拜会主考官钱习礼徇私的言论。 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乃成国公朱勇的毕生信念,朱佶的这种做法,不仅仅是打击沈忆宸,同样损害了整个成国公府的家族利益。 但是考虑到沈忆宸的大婚就在眼前,朱勇选择隐忍了下来,等待婚事结束后再处理。 今日林氏的这番举动,再次触及到了朱勇的底线,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如果不严惩的话,公府日后岂不是会陷入骨肉相残的地步? “是,父亲大人。” 朱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父亲这种神情,他可是第一次见到。内心恐惧之下,压根就不敢有任何的异议,扶着林氏就赶紧朝着内院走去。 见到这一幕,同桌的沈忆宸,嘴角微微上扬。 害人终害己,至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林氏无法凭借正室身份蹦哒了。 推杯换盏中,宴席来到了尾声,赴宴的文武官员们开始纷纷告辞。 沈忆宸本不是什么贪杯之人,也明白陈青桐在新房里面等候着自己,奈何今日赴宴达官贵人实在太多,别人敬酒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于是乎,他又醉了。 成国公府新房内,陈青桐坐在喜床上,头上还盖着红盖头。不过手中却拿着一个红苹果,在礼婆无奈的眼神中,啃的津津有味。 陈青桐好歹也是武将勋戚之女,从小就在成国公府内院家塾里面,与一群勋戚子弟“野”惯了,始终做不到江南闺秀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早上等待沈忆宸迎亲过程中吃了点东西,现在都快要接近午夜凌晨了,还没有等到夫君入洞房。她实在是饿得忍不住,也顾不上什么妇德礼仪了。 “姑娘,你这般举动,要是让姑爷看到了,可如何是好?” 听着前厅的喧嚣声寂静下来,礼婆估摸着宴席差不多结束了,沈忆宸很快就要来到新房,于是又开口劝阻了一句。 出嫁后可不是闺房小姑娘了,嫁作他人妇就得讲究妇德。要是夫家因此而动怒,那往后日子吃亏得总是自己。 “没关系,忆宸哥哥乃大丈夫,不会拘这些小节的。” 陈青桐毫不在乎,从小沈忆宸就护着自己,现在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了。 见到此景,礼婆叹了口气,侯爵之女含着金汤匙长大,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怎还能有这种“与夫齐等”的想法呢? “姑娘,还是……” 就在礼婆准备强调一遍“三从四德”的时候,沈忆宸摇摇晃晃的从屋外进来,开口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当然得吃东西啊!” 这番话把礼婆给说懵了,什么铁啊钢的,状元公今日是喝太多说胡话了? 踉跄的来到喜床前,沈忆宸顺势坐下,然后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 看见沈忆宸直接就坐在喜床上了,礼婆赶紧靠了过来,开始教导两位新人一些床笫之事。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后世网络中啥倭寇启蒙“老师”没有,沈忆宸压根就不需要礼婆教。但是这番言语听在陈青桐的耳中,盖头下稍稍露出的后颈跟耳根,早已通红一片。 交待完后,礼婆就退出了新房,洞房花烛夜可谓人生四大喜之一,自然不能在此耽误时间。 此时沈忆宸酒醒了不少,望着身旁凤冠霞帔的陈青桐,心中情绪可谓感慨万千。 从今以后,自己在这个世界就算是成家立业了,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沈忆宸双手缓缓的掀起盖头,陈青桐微微颤抖的身躯,展露出她此刻内心的紧张。 当红盖头飘落,沈忆宸看到了陈青桐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神,闪烁的烛火照映之下,墙壁上的两个影子正在不断的贴近。 就在嘴唇快要接触到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给撞开了,李达等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嘴中还骂骂咧咧的! “叫你们别急,还一个劲的往里面挤。这下好了,都没得看了!” “什么叫别急,要不是你占着门眼不肯换人,我们会挤吗?” 白胖子张祺满脸不服,这种情况下也顾不上李达什么老大身份了。 “对啊,做兄弟就得有福同享,你小子吃独食!” 赵鸿杰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门眼就这么大,李达这孙子占着就不挪窝,别人还瞅不瞅了? 这一幕的出现,可谓是把沈忆宸酒给完全惊醒了,早上这群货撞开了泰宁侯府的大门,当时自己还觉得没找错人。 结果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群货晚上就把自己新房门给撞了,他娘的一群人才啊!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听墙根这种事情你们也做,简直道德沦丧,人性扭曲,赶紧给我滚蛋!” 本来情意正浓,沈忆宸万万没想到李达等人还有这么一出戏,于是赶紧起身把这群货往门外推去。 “大哥,我们帮你把嫂子迎回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对啊大哥,这可啥都还没听到呢。” “大哥不讲兄弟情谊,过分了啊!” 沈忆宸可没心情听这群人胡说八道,把门栓好了,顺带用块布把门眼也给堵上了,确保万无一失。 再次回到喜床前,沈忆宸与陈青桐对视了一眼,两人噗嗤一笑。经过李达等人这么一闹,虽然破坏了气氛,但同时也化解了很多紧张。 放下喜床的帷幔,沈忆宸伸手揽住陈青桐的肩膀,而陈青桐也顺势把头倚靠在沈忆宸的胸膛上。 “忆宸哥哥,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沈忆宸笑了笑道:“不是。” “忆宸哥哥,其实我从小就想象过,长大后嫁给你的场景,没想到有一天能成真。” “是吗?” “嗯。” 陈青桐应了一声,把头埋的更深了。 其实父亲所不知道的是,自己在小时候害怕孤独的时刻,沈忆宸就已经成为了依靠。 感受着胸膛上的温热,沈忆宸低下头去,缓缓朝着陈青桐的朱唇靠近,同时手上也开始除去衣裳。 芙蓉双脸玉微红,恰在金屏翠幕中。 蝶翅舞馀春粉热,阑干十二锁香风。 …… 174 论迹不论心 (二合一) 新婚的这段时间里面,沈忆宸算是好好沉沦了一把温柔乡,切身体会了什么叫做“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是“堕落”的日子并未幸福太久,很快沈忆宸就接到了宫中旨意,让他赴职前往东阁进学。 东阁虽然在明朝四殿二阁中排名最末,但这里却是许多权倾朝野的内阁大臣起点。而入东阁进学历练, 就意味着被当做储备阁臣培养,将来会有大用。 既然朝廷培养储备“干部”,自然不可能就储备一人,与沈忆宸同入东阁进学历练的高达十人,其中就包括正统七年壬戌科的状元刘俨。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沈忆宸的圣眷正盛,上一届殿试都已过去三年之久,状元才获得入东阁历练的机会。 而沈忆宸却平步青云,直接就抹平了三年的资历差距。也不怪婚宴上众勋戚大臣们,听到圣旨后感觉不可思议,确实这一步跨的有点大。 五月二十八日一大清早,沈忆宸吃了两口陈青桐做的早饭后,就急匆匆前往紫禁城左顺门旁的东阁。 毕竟是第一次到东阁报道“入值”,如今自己风头正盛,要是迟到给人留下妄自尊大的印象,那就不太好了。 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他自认为已经足够早了,结果到了东阁的宫殿门前,不多不少正好看到九个人在等候着自己,于是乎又成了最后一个到的。 “唉……”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无奈叹了口气。 当初参加科举的时候, 每次考试那群同年们,就一个比一个到得早。 很多时候沈忆宸都不由怀疑,这群货是不是大晚上在贡院门前打地铺,压根就没回去? 结果如今入仕为官了,还能遇到这样雷同的场面, 明明自己也没迟到准时来了, 却每次都有一种迟到的错觉! “诸位前辈,晚辈沈忆宸来晚了。” 自从有了“非翰林不如内阁”的潜规则后,四殿二阁大学士头衔,基本上就被翰林官给包圆了。 所以今日能选入东阁进学历练的新人,都是翰林官出身,自然称呼就得按照翰林院规则来。 相比较翰林院值事厅那批资历尚浅的上届进士,今日这群人除了刘俨这个状元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正统四年己未科的进士,或者更往前几届的。 他们已经入仕多年,早就被官场磨平了身上的棱角,自然没有那么的愤世嫉俗。 见到沈忆宸这个“红人”过来,纷纷拱手回礼道:“沈中允,久仰大名。” 甚至许多人看见沈忆宸这张年轻的脸庞,心中更是唏嘘不已。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自己还未在仕途上大展拳脚,就要面临后起之秀的挑战了。 上届状元刘俨触动尤其深刻,他朝着沈忆宸感慨道:“沈修撰真乃年少英才,相比较起来,吾等都已是明日黄花了。” 刘俨虽然是正统七年壬戌科的状元,理论上就比沈忆宸高了一届,但他可谓是大器晚成,四十九岁才高中状元大魁天下。 与沈忆宸这般少年朝气相比较,刘俨须发皆白老态明显。更离谱的是他官衔还处于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而沈忆宸如今已是正六品的詹事府右春坊中允。 要不是翰林院有先入馆者称为前辈的规则,今日刘俨见到沈忆宸,还得首先行礼自称下官。 “刘前辈正值春秋鼎盛,何出此言?相比较起来晚辈才是少不更事,需要多多向众位前辈学习。” 沈忆宸此言一出,让这群翰林前辈着实有些意外,刘俨更是忍不住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要知道入职那日沈忆宸以“官”压人后,就一门心思蹲在典簿厅里面修书,跟个隐形人似的没露过面了。 这群翰林前辈们,平日都在不同司厅里面任职,从未与沈忆宸打过照面。对于他的印象认知,也基本上是从值事厅的后辈嘴中了解,无外乎飞扬跋扈、目无尊长这类抹黑。 本以为沈忆宸姗姗来迟,恰好印证了此子的骄傲自大。结果没想到举止谈吐却如此谦虚恭谨,与翰林院流传的形象有很大不同。 这到底是以讹传讹的原因,还是这小子掩饰的好? 不过无论是哪种因素,反正这番话说到刘俨心窝子里面去了,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年龄,“春秋鼎盛”堪称歪打正着。 有了良好的交流开端,沈忆宸长袖善舞的功力发挥出来,后续对话可谓是其乐融融。 相谈甚欢间,一名东阁吏员来到了众人面前,行礼道:“诸位玉堂官,还请跟随小的入阁。” 不愧能混进东阁当吏员,情商确实高人一等,这句“入阁”就蕴含着一语双关之妙。 果然在听到这话后,除了沈忆宸外的众人,瞬间心潮澎湃起来,自己入东阁进学历练,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入内阁吗? 大丈夫当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一行人在吏员的带领下踏入东阁,刚一进去就看见最上方的公座上,坐着一位年过半百身穿绯袍的官员。 东阁除了是一座殿阁的名称外,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内阁诰敕房。 诰敕房纸面上的意思,就是负责起草和缮写皇帝诏令。但实际上东阁的工作内容,还包括翻译敕书及外国文书、揭贴、兵部纪功、勘合底簿等等。 甚至要是文渊阁办公的阁老们忙不过来,也会把一部分不重要的奏章送过来,给东阁进学的这群“实习生”们练手票拟。 这就是为什么,东阁进学历练的赏赐,在众人眼中不下于升官进爵。原因就在于这种实习经验,是日后成为朝中重臣的基础。就算最终没那么多位置进内阁,保底也得进个六部重用。 既然是内阁诰敕房,那么能坐在东阁主位上的官员,并且还身穿绯袍,毫无疑问就是内阁成员。 按照往年东阁接见实习生的惯例,都是派最后入阁知制诰的阁老出面。而正统十年的内阁班子,资历最浅的今年才刚入阁的工部侍郎兼侍讲学士高穀。 于是沈忆宸等人站齐之后,一同向高穀行礼道:“下官拜见高中堂。” 对于高穀的称呼,也是按照翰林院“其人入阁后则称中堂”的规矩来。要是换做一般非翰林官员,就得称呼高穀为阁老了。 望着眼前行礼众人,高穀点了点头道:“今日看见尔等,让本官不由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入阁办事的场景,也是这般意气风发,心潮澎湃。” 高穀入内阁也不过才短短几个月,对于沈忆宸等人的心境,自然能感同身受。 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高穀就告诫道:“尔等心情本官能理解,但切记殿阁乃朝廷重地,容不得些许的马虎大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本官希望尔等在日后行事中,当做到恪尽职守,臻于至善,不负陛下的皇恩浩荡。” 高穀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让原本入东阁内心有些躁动的实习生们,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确实东阁这种地方办公不能有丝毫差池,就好比诰敕圣旨,万一写错个字让意思改变,杀头抄家都有可能。 权利越大责任也就越大,自己日后当如履薄冰,才能行的稳当。 “下官谨遵中堂教诲。” 告诫了一番之后,高穀又鼓励了一番,把胡萝卜大棒都给用上了,短短几句话内高官手段尽显。 拜见完高穀,沈忆宸等人作揖后就退出了主殿,被吏员给带到了两侧的庑房。 所谓庑房,就是高堂下周围的廊房、厢房,未来沈忆宸这群入东阁进学的翰林官们,就得在庑房里面办公当值。 相比较翰林院值事厅那种单独办公桌,东阁庑房可谓升级到了独立办公室。每间十来平方米的样子,里面放置了桌椅书架,甚至还有一张小床,待遇有了质的提升。 沈忆宸分配到的这间廊房,就处于东阁主殿的右侧第一间,而左侧那间给了刘俨。虽然在称呼上沈忆宸是晚生后辈,但状元终究是状元,地位自然要超过了其他的翰林官。 来到公案前坐下,沈忆宸正准备来个葛优躺舒缓一下筋骨,门外却走进来一名青袍官员,把他给吓的一激灵,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只见来者躬身行礼道:“下官乃中书舍人赵然元,拜见沈修撰。” “噢,赵中书你有何事吗?” “下官是分配给沈修撰的助理,如有要是尽可吩咐。” 听到这话,沈忆宸算是明白了,就跟翰林院分配了曹轩这样的吏员来当助手一样,东阁安排的是中书舍人助理。 不过与吏员不同,中书舍人有着从七品的官身,自然不像吏员那般低人一等。 “吩咐倒是没有,就是想问问赵中书,本官接下来要做什么?” 办公室里面空空如也,连一本装装样子的书籍都没有。沈忆宸总不可能厚着脸皮,入职东阁第一天就躺在小床上睡个回笼觉吧? 万一被路过的阁老大臣们看见,幸幸苦苦三元及第打造的学霸人设,不就崩了? “回禀沈修撰,今日新入职暂无要事。” 没事做? 听到这话,沈忆宸有些失落了。 毕竟今日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进入了大明的权力中枢,哪怕没多大权利去指手画脚,好歹也能有些军国大事的参与感。 结果却是没事做,难道自己要干坐一天等下班? 想了一下,沈忆宸开口道:“赵中书,本官刚好有一事未做完,不知可否麻烦你去跑下腿?” “沈修撰但说无妨。” “还劳烦赵中书前往一趟翰林院典簿厅,找寻一名叫做曹轩的吏员。就说本官如今在东阁当值,让他把《寰宇通志》的资料跟底稿带过来。” “沈修撰这是要打算继续修《寰宇通志》?” 听到沈忆宸这话,赵然元有些惊讶。 要知道从翰林院调入东阁进修历练,几乎等同于换了一个部门,之前的工作自然就可以放下了。 实在责任心比较强,打算有始有终也可以,但也得看是什么工作。 《寰宇通志》这本书,别说是在翰林院出名的天坑,就连宫中书吏都如雷贯耳。毕竟大明的历史上,因为修书导致翰林院被革职流放的案例,还真没几个。 赵然元简直无法想象,沈忆宸这种三元及第的状元公,会被安排填《寰宇通志》这个坑。 问题是填了也就罢了,如今可以名正言顺的脱离苦海,他还打算继续跳进去? “对啊,反正也没事做,就继续修书吧。” 沈忆宸现在已经把修书,给当做一项磨练心性的工作,就跟其他人选择练字作画差不多。 而且在他的心中,并不认为《寰宇通志》这种地理志是什么天坑,相反这类工科书籍的重要性,在沈忆宸看来要远超诠释四书五经的“圣贤书”。 如果自己现在撒手不管的话,《寰宇通志》这本书,至少也得等到下一届新科翰林入馆,才会有人接手。 并且没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储备,《寰宇通志》成书质量也很难保证,沈忆宸没办法放弃。 “沈修撰,《寰宇通志》这本书不好修,您要不再考虑一下?” 赵然元好心提醒了一句,今天沈忆宸要是选择继续接手的话,以后想要再甩手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听到这话,沈忆宸笑道:“正是因为不好修,所有我才不能放手。” “下官佩服,这就去翰林院!” 赵然元很庄重的朝着沈忆宸行了一礼,这种无私付出的高义之举,只有文人才能理解。 东阁距离翰林院并不远,或者说内阁跟翰林院原本是个整体,正统七年翰林院重修后才被分割开,所以赵然元很快就来到了翰林院的典簿厅。 此时翰林院典簿厅内,侍读学士倪谦正在与吏员曹轩,交接着修书《寰宇通志》的工作。 如今沈忆宸入东阁进修历练,是肯定不会再继续修书的工作了,而《寰宇通志》编写难度甚高,其他新晋翰林接手难度很大。只有自己暂时接替过来,日后再寻一博学之士继续了。 “内翰学士,沈修撰这段时间编纂的底稿俱在此,还望您查验。” 曹轩捧着一叠底稿递到了倪谦面前,语气有些失落低沉。 之前与沈忆宸短短一个多月的共事经历,可以说是曹轩来到翰林院十来年,最轻松舒畅的一段时光。 这种轻松并不是说工作量少,相反沈忆宸废弃忘食修书,自己在旁边打下手要忙了许多。 而是一种精神上的放松,与沈忆宸相处,曹轩不用担心自己一句话失言就被责罚,也不用小心翼翼伺候着,害怕出现逾矩的地方。 如今沈忆宸高升入东阁学习,曹轩是由衷为他高兴,以后朝堂中定会出现一位好官。同时心中也万分失落不舍,这一辈子可能再也遇不到像沈忆宸这般的翰林官了。 “这么多?” 看着眼前厚厚一叠底稿,倪谦有些惊讶。 前一批翰林修《寰宇通志》数年,靠着“模仿”前宋的书籍,才磨磨蹭蹭的交出了一份初版。 现在沈忆宸修书不过才月余,就能写这么多了? 带着这份疑惑跟怀疑,倪谦翻阅起眼前这份底稿。还没有仔细阅读其中内容,当那一手端正拘恭、雍容矩度的字,浮现在倪谦眼前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怀疑是多余的了。 非至诚用心,是不会把底稿写的如此干净整齐的。 带着这份震撼,倪谦一页页的翻阅着沈忆宸修书底稿,那些对于大明万里江山的描述,仿佛栩栩如生跃然与纸上。 甚至就连地势堪舆图,沈忆宸都画了很多副作为文字补充,地图精细程度同样远超同类书籍! 倪谦在翰林院呆了二十多年,从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少年,到如今年近五十踏入了垂暮之年。见证过数代翰林官修书,也见识过无数历朝历代的地理志。 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沈忆宸这份《寰宇通志》底稿的水准,堪称历朝历代前三! “晚辈论迹不论心,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不知为何倪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多月前,沈忆宸站在典簿厅前说的这句话。 当时自己看不穿沈忆宸这番言语的真伪,但此子用自己实际行动表明了,何为论迹不论心! 沈忆宸,真的是一个追名逐利的阉党中人吗? 就在倪谦走神的时刻,赵然元走进了典簿厅内,恰好看到了他与曹轩两人。 身为中书舍人,赵然元自然是认识倪谦的,于是他赶忙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侍读学士!” 非翰林不能用前辈或者内翰的称呼,所以赵然元只能称呼倪谦官职。 这声拜见,也算是惊醒了回忆中的倪谦,他看了一眼赵然元问道:“尔有何事?” “回禀侍读学士,下官奉沈修撰之命前往典簿厅找寻吏员曹轩。” 听到是沈忆宸找自己,曹轩立马拱手回道:“小的就是曹轩,不知沈修撰有何要事?” “沈修撰叫你把关于《寰宇通志》的资料跟底稿交付于我,他打算在东阁继续修完此书。” “什么?” 这声惊呼是倪谦喊出来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沈忆宸入了东阁进学历练后,依旧没有放弃在翰林院的修书职责。 要知道《寰宇通志》乃其他翰林官都避之不及的难点,沈忆宸如今都修了月余,明白了此书的难处,还选择迎难而上吗? 倪谦这么大反应,也是把赵然元给吓了一跳。他脑海中第一个想法,就是沈忆宸莫非编纂的太离谱,把侍读学士都惊动了? 难道沈修撰入东阁还不忘修书,估计是想着亡羊补牢,将功补过吧。 于是赵然元立马帮沈忆宸说好话道:“侍读学士息怒,沈修撰可能在修《寰宇通志》过程中有些瑕疵,但他毕竟入仕时间太短,经验有所不足。” “下官相信沈修撰在东阁进学期间,一定能把《寰宇通志》给修好,不负侍读学士所托!” 说这段话的时候,赵然元额头上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此时也是骑虎难下,毕竟沈忆宸成为了自己的上官,总不可能袖手旁观吧? 但这番话说出来,他又感到后怕,万一沈忆宸修不好,自己岂不是要负连带责任? 2k 翰林官身份尊贵,责罚下来最多也就是革职罢了,自己这个小小的从七品中书舍人,流放是跑不掉了。 本来分配助理状元公,赵然元还以为是自己时来运转,能抱得个大腿。如今看来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啊,命也太苦了! “沈修撰是真的打算在东阁继续修《寰宇通志》吗?” 底稿如此优秀工整,还能说这是沈忆宸的分内之事,但如今入了东阁进修历练,还没有忘记修书这件事情,就属于分外之举了。 倪谦死死盯着眼前的赵然元,等待着他的回答。 因为沈忆宸此举带来的心理冲击太过于猛烈,倪谦从未想象过一名年轻人,真可以做到论迹不论心! “千真万确,下官不敢欺瞒侍读学士!” “沈修撰还说了,正是因为《寰宇通志》不好修,所以他才不能放手。” 听到这话,倪谦沉默许久,然后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这就是沈修撰的底稿,你交与他吧。” 把手中的底稿递给了赵然元后,倪谦就缓缓走出了典簿厅,回到了自己的值房中。 一缕阳光穿透窗台,照射在倪谦的公案上,他仿佛又听到了沈忆宸那声质问:“何为正道,何为歪道?” 那时候的沈忆宸,也有一抹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是那么的正气浩然。 “此子举止品性,不可能是阉党中人。” 倪谦嘴中默默的念了一句,修书是最能磨练一个人心性的事情。 他此时心中更愿意相信,沈忆宸是一个不顾个人荣辱得失的真国士! 静思良久,倪谦拿过了公案上经筵日讲官的值班表,在展书官的那一列上,写下了沈忆宸的名字。 “沈忆宸,老夫此举算是还了你修书的功劳,至于是一世英名还是千古骂名,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175 末代下西洋(二合一) 经筵成员中的展书官一职,顾名思义就是负责为皇帝展掩书籍的官员。再简单粗暴一点描述,就是一个专门翻书的。 这个职位不用讲经论史,相当于从源头上避免了新人翰林参加经筵犯错的可能性。并且为皇帝翻书,就意味着能站在距离皇帝非常近的位置上。 多少低品阶的官员穷其一生,想要仰望一面圣颜都不容易。能站在皇帝旁边贴身服务,这已经不是混个熟脸的问题了, 把握住机会的话甚至能一步登天! 经筵展书官可谓低风险高收益,于是乎就成为了无数新晋翰林官梦寐以求的职位。 翰林院正常情况下想要担任此职,就算贵为三鼎甲,也得熬个两三年才能出头。其他诸如庶吉士出身的翰林院,那更是排队遥遥无期,非机缘巧合不可得。 倪谦如今在这个职位上安排了沈忆宸, 就等同于给了他一把青云梯。 如果沈忆宸真是个大奸似忠的阉党佞臣,倪谦此举毫无疑问就成为了帮凶,所以他才会如此慎重! 身处东阁的沈忆宸自然不知道倪谦的安排, 更不可能知道对方此刻的心理想法。 他在接过赵然元从翰林院带来的《寰宇通志》资料跟底稿后,就安安心心在东阁的廊房中继续修书。 本来因入东阁进学,而有些浮躁的心情,也逐渐沉稳了下来。 另外一边文渊阁内,内阁首辅杨溥刚好结束了内阁议政,他看着当值的马愉、陈循、曹鼐等人,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于是开口道:“诸位同仁,今日是新官入值东阁学习的日子,而且还是罕见的双状元入选。如若日后他们要是能顺利入阁,文渊阁恐要称之为状元阁了。” 杨溥此言一出,马愉等几名阁臣脸上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 要知道“三杨”末期的入阁标准,已经不是什么“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了, 而是成为了“非状元不入内阁”! 马愉、陈循、曹鼐等人,俱是大魁天下的状元公。如若再加上刘俨跟沈忆宸入阁,内阁就将会成为杨溥嘴中的“状元阁”。 不得不说,“三杨”在自己的职业生涯末期,预感到王振会宦官专权后,确实做了很多后手准备。 就连阁臣挑选, 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只有文人魁首状元,才入得了他们法眼。 只是很可惜,这几位阁臣虽然才华横溢,但在从政经验跟为官手段上,差了王振实在太远,始终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下。 想要战胜奸臣,你就得比他更加奸滑跟狡诈,光靠才华跟理想是不行的。 “既然现在政务已经处理完毕,本官提议去东阁视察一番,五状元齐聚,也称得上是一桩儒林盛事。” “就依元辅所言。” 下座的众阁臣们,纷纷拱手称是。 毕竟现在杨溥在内阁的地位跟资历,已经高到了断档的地步。另外马愉等人能入内阁,是被“三杨”给一手抬进去的,对于他们而言,还有着提携之恩。 两者相加起来,谁还会出言反对? 于是乎几位内阁大臣,就从文渊阁走了出来,踱步向不远处的东阁迈去。 此时东阁的廊房内,一众翰林实习生们,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中。毕竟当值第一天没有分配任务,房间内也无其他物品可以打发时间,只能坐着发呆了。 见到这种情景,杨溥等人也不意外,他们当初也是这么过来的。相反还开口勉励了众翰林一番,让不少人受宠若惊,心中大为感动。 很快杨溥等人就走到了沈忆宸廊房的窗台外边,透过未关严的木窗,看见沈忆宸正趴在公案上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站着一群人。 此景让几位阁臣满心疑惑,今日新官当值又无公事,沈忆宸在忙些什么? 带着这种疑问,杨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开门声音惊动了沈忆宸,当他发现是内阁首辅站在自己面前,着实有些意外。 “下官翰林修撰沈忆宸,见过元辅,见过诸位中堂。” 赶忙起身行礼,沈忆宸不敢有丝毫怠慢。未来自己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群大佬手下做事,甚至想要入阁还得这群人跟吏部共同推选,可得罪不起。 “沈修撰,本阁部在窗外见你挥毫泼墨,可否告知一二?” 以杨溥的地位级别,心中有疑问也没必要绕圈子,直接就开口问了。 “回禀元辅,下官在翰林院领了修书之事,今日恰好无公务在身,想着闲来无事就继续修书了。” 修书? 听到沈忆宸的回答,杨溥感到有些惊讶。翰林官调到东阁历练的,还从未有过身兼数职需要完成修书的。 沈忆宸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翰林院工作没有交接吗? “那沈修撰在修何书?” “回禀元辅,修《寰宇通志》。” 这句话出来,不单单是杨溥惊讶了,其他几位阁臣脸上神情也出现了微变。 《寰宇通志》这本地理志,可谓是大名鼎鼎的烫手山芋,沈忆宸会揽下修这书的工作? 更为离谱的是,现在都调离翰林院了,居然还没有选择放弃? “沈修撰,此书本阁部也有所耳闻,想要修成难度甚大。” “如今沈修撰入职东阁进学历练,不知为为何还要选择继续修此书,而不是放弃?” 面对这句询问,沈忆宸笑了笑,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仅仅平淡说道:“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越是简单的言语,越蕴含着别样的力量,杨溥神情变得复杂,他感觉自己远远没有看透眼前的年轻人。 “沈修撰勤勉从事,当引以为表率,本阁部就不打扰了。” “下官愧不敢当,恭送元辅,恭送诸位中堂。” 沈忆宸并未多想什么,作揖行礼送阁老们出门,却不知道今日这桩小插曲,为日后一件大事埋下了伏笔。 于是乎入值东阁的第一日,就这么在修书中度过了。 “下班”后回到公府,看着沈忆宸回来了,陈青桐一边帮他脱下身上的官帽腰带,一边开口问道:“夫君,今天第一次在东阁当值感觉如何?” “与翰林院没多大区别。” “为何会没区别,东阁不是殿阁大学士们办公场所吗?” “对啊,那你夫君我现在是什么殿阁大学士?” 听到这声反问,陈青桐噗嗤一笑道:“闺阁大学士!” “好啊,敢嘲笑夫君,看来你是皮痒痒了。” 沈忆宸也趁此机会,把陈青桐给揽入怀中上下其手,毕竟新婚才没多久,有些方面把握不住。 “大白天的,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陈青桐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白日宣淫这种事情她可干不出来。 话音刚落下,就传来了丫鬟雪儿的声音:“小姐,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句话瞬间让沈忆宸清醒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用着男主人的身份质问道:“雪儿,虽然你跟小姐一同长大关系好,但下次进屋能不能先敲门,注意基本礼仪好吗?” “姑爷,您就没关门呀。” 雪儿满脸委屈,门就没关怎么敲? 沈忆宸满头黑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得清咳两声掩饰下尴尬…… “好了,夫君我跟你说点正事,今日许逢原到府上拜访过。” “他来有何事?” “送了三万两汇票过来。” “嗯。” 沈忆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就发现了陈青桐面色不善。 完蛋! 沈忆宸心中一凉,这笔钱可是走私的“黑钱”,而且更重要的是,许逢原居然蠢到让陈青桐得知了! 先不说如何解释的问题,这笔钱如今到了陈青桐手中,自己还怎么拿回来? 足足三万两啊,想到这个数字沈忆宸就感到一阵肉痛! “妾身还真没有想到,夫君原来有家财万贯,这要是想要在外面养几房小妾,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呢。” 听着陈青桐这绵里藏针的话语,沈忆宸赔笑道:“其实这个是跟许逢原在福建做了点小生意赚的,这不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嘛。” “是没机会,还是不想告诉呢?” “没机会!” 沈忆宸表现的信誓旦旦,心里却想着这才大婚几天,以前那甜甜的忆宸哥哥就不见了。 看着沈忆宸这番模样,陈青桐却没忍住笑了出来,然后从怀中拿出三万两汇票说道:“夫君,我像是那种只会争风吃醋的小女子吗?” 说罢,陈青桐就把这三万两银票递到沈忆宸手中,然后继续说道:“夫君如今踏入仕途,各方面都需要银子,如果不够的话就跟我说,爹爹给的嫁妆可丰厚了。” 是啊,十里红妆呢。 想到泰宁侯给的嫁妆,沈忆宸都有种化身为软饭男的冲动,正常花费估计十辈子都用不完。 “还有许逢原托我转达一声,他殿试落榜正在吏部候官,想听听夫君的意见。” 许逢原如今跟叶宗留等福建矿工忙着走私,自然是没有多少精力放在科举上,就连乙丑科的会试都是匆匆走海路从福建赶过来的,名落孙山也不足为奇。 一般像举人科举无望的话,要么就是去考国子监,要么就是等候吏部听选。 明初文人珍贵,最高可以授予到五品同知级别的地方高官,如今举人相对贬值,只能授予八九品的小官,运气不好还会分配到教职,当教谕什么的连捞钱都捞不到。 许逢原很明显,是想要沈忆宸帮他想想办法,但是又不好意思明说。 “我知道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如今许逢原也算是自己人了,该帮的时候要考虑帮一把。 “不过夫君,做生意真能赚到三万两吗?” 虽然陈青桐并不在乎这三万两,但是想要做生意赚取难度还是非常高的。 更何况最近这两年,沈忆宸都在专心备战科举,哪来的时间跟精力去做生意? “确实是做生意,其中细节,日后再告诉你吧。” 走私之事如今风险太高,沈忆宸不想让陈青桐为自己担惊受怕,干脆不说。等将来自己身居高位,把走私合法化发展,就不需要再遮遮掩掩了。 “嗯。” 陈青桐点了点头,然后倚靠在沈忆宸胸膛。她明白大丈夫志在四方,夫君不想细说必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自己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第二日来到东阁历练,就没有前一日那么空闲了,沈忆宸开始正式接手政务。 由于是新人的关系,沈忆宸这群进学翰林,接手的都是勘合底簿等简单工作,当做累积经验。 所谓勘合底簿,说白了就是给官方文件分类编号,方便入档案室收藏或者查找。 说实话,这种工作内容对于翰林这类科举佼佼者而言,属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熟悉政务流程后,沈忆宸开始正式接手“揭帖”工作,有了接触朝廷奏章公文的权利。 “揭贴”最初是专用于密奏跟奉旨对答的公函,到了后来开始滥用,成为了一种不正式的官方文书。如果地方上奏朝廷,大事情就用奏折,要是相关事务没有交待清楚,就会附有揭帖补充。 类似于后世在书籍重点地方,贴上各种便利贴补充笔记的方式。 不过这种揭帖到了东阁实习生手中,就变成了把地方官员上表奏折,用言简意赅的文字给重述一遍,减少阁臣们再次审阅奏章的时间。 明朝很多地方官上表奏折,洋洋洒洒的写一大篇,看下来完全找不到重点所在,不知所云。甚至在明初洪武年间,有个叫茹太素的户部尚书,就喜欢卖弄文采写这种长篇奏章给朱元璋看。 要知道朱元璋开局一个碗,可没读过多少书,一看见这种厚厚一叠长篇大论的奏章,脑袋都大了,连看都不想看。 但是朱元璋这人又敬业,撒手不管可不是他的风格。既然自己不想看,那就找个中书郎读吧。 结果万万没想到,读了大半个小时七千多字,朱元璋硬是没听出来茹太素奏章的中心意思。并且这封奏章后半部分,估摸还有着万把字没读。 好家伙,按照这个效率下去,朱元璋就算是不吃不喝不睡,一天也处理不了二十本奏章啊。 于是他气的不行,把茹太素给打了一顿板子,并且还专门让中书省下了个诏书,公文奏章要言简意赅,不允许罗里吧嗦写上个几万字。 不过好景不长,随着朱元璋去世后,奏章又开始变长了。但这次皇帝跟阁臣们也聪明了,招人先看一遍提取重要内容写在纸上,然后自己再看重点就行。 于是这张便条,就成为了翰林实习生们的“揭帖”。 沈忆宸审读着大明各地上表的奏章,由于权利有限,他看到的大多数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问题是有些官员,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描写的天花乱坠,暗示自己立了大功。 刹那间沈忆宸就明白了,为何要设置实习生跟中书舍人写“揭帖”,这要让皇帝跟阁老们看下去,一天啥事也不用干了。 不过几天奏章看下来,沈忆宸还是在其中发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一封是云南府上表的讣讯,告知朝廷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沐昂逝世。 沐昂是黔国公沐晟的弟弟,第一次征讨麓川的战役中,黔国公沐晟畏敌不救,导致都督方政战死,明军大败。 回师途中黔国公沐晟担心被问罪,于是害怕紧张之下暴毙(一称服毒自尽),他儿子沐斌继承了黔国公爵位。 但是沐斌居住在京师,没办法回去主持大局。于是沐昂临危受命领了征南将军印,成为了事实上的云南镇守者,与麓川政权继续开战。 就这样打到了正统九年,第二次麓川战役结束,靖远伯王骥班师回朝,云南边境暂时稳定了下来。 如今才时隔不到一年,云南的最高军事长官沐昂逝世,可以预料到麓川残部们会抓住时机发展,最终引发第三次麓川战役。 也正是因为第三次麓川战役,抽调了大明西北的精锐部队陷在西南,并且“大明战神”王骥没办法领军参战,成为了土木堡之变的主要诱因之一。 沈忆宸没有把这封奏章,当做普通的“讣讯”看待,于是在揭帖里面,着重强调了沐昂去世后,麓川政权残余势力卷土重来的危害,期望能得到阁臣们的重视。 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这种揭帖书写方式,已经算是越权了,深究起来有问罪的风险。 但哪怕如此,沈忆宸还是决定要这么做,防范于未然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另外一封奏章,是福建福州府同知郭琰的密奏。他在奏章中说到福建地区沿海发生民变,影响到了海船的建造,期望皇帝能宽限时日,并给予资源支持。 咋一看到“海船”字样的时候,沈忆宸并没有当回事。毕竟哪怕明朝目前处于海禁状态,其实沿海地区还是有水师的存在,偶尔造两艘海船不足为奇。 结果当他看到数量的时候震惊了,足足高达一百二十艘之多!要知道明成祖时期郑和下西洋的舰队,也不过就是这个数量规格。 更让沈忆宸震惊的还在后面,他在奏章中看到了“下番”的字样。 “番”这个字在明朝的意思,就代表着番邦。郑和下西洋其实也是后世通俗的说法,明朝官方文件里面,更为准确的描述应该是“郑和下番”。 一百二十艘跟下番这两字结合起来,毫无疑问就是下西洋的明朝舰队! 联想到这里的时候,沈忆宸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上辈子主职工作是修复文物,不是钻研史书,只能说对于古代历史要比大多数普通人更为了解,但跟真正的文史专家没得比。 沈忆宸所知道的明朝最后一次下西洋年代,也就是在宣德五年(1430年)郑和第七次下西洋。 从此之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了大明的无敌舰队,甚至到了后世,宝船图纸档案都消失无踪。 之前沈忆宸考虑保证海外贸易利益的时候,还想着建造宝船的工匠跟图纸,应该还存活于世。等到自己身居高位掌权之后,说不定就能复制下西洋的盛况。 结果沈忆宸万万没有想到,正统十年(1445),还能在密奏中看到建造宝船下西洋的消息,并且已经在执行过程中了。 小书亭app 按照郭琰密奏的描述,他遭遇到了沿海民变,造船计划不得不搁置。如果沈忆宸没有猜测错的话,之所以在历史中没有描写过明英宗下西洋的经历,很大可能就是这个庞大的计划,被东南沿海的农民起义给破坏了。 虽然随着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稳住了叶宗留等矿工,但是正统年间的东南起义,参与人数规模高达数十万人,影响人口更是高达数百万之多。 自己目前只是延缓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爆发,并未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而且明朝小冰河时期的到来,每年极端天气不断,就算去年沈忆宸知道会有松江大雪,让叶宗留等人购买粮食储备,依然救不了几个省份这么多人。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沈忆宸心态有些急切起来,自己人微言轻看着机会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改变什么。 他不知道这份奏章递上去后,明英宗是否还会继续支持“下番海船”的建造。 如果不支持,可能这件事情就会变成后世的结果,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人知道。 伴随着六月末逐渐炎热的天气,沈忆宸额头上出现了细细的汗珠,他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沈忆宸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之前许逢原询问自己吏部候官意见的事情。 干脆就把许逢原安排到福州府郭琰造船地的州县为官! 想到这点,沈忆宸不由激动起来,这样不但能利用大明官方力量去保障自己海外走私贸易,同时还能维系住造船的工匠跟技术。 哪怕明英宗朱祁镇放弃“下番海船”的建造,沈忆宸砸锅卖铁也得让许逢原把这群工匠给养着,保留着这份火种,为日后大明舰队远洋四海做准备。 这个世界的大航海时代,大明舰队绝对不会错过! 176 双面朱祁镇(二合一) 沈忆宸所书写的揭帖,被送至阁臣中排名最末的高穀面前,由他票拟后递交到皇帝手中,再继续以朱笔批出。 所谓“票拟”,简单粗暴点理解,也可以认为是在奏章上面贴张小纸条。 但是这张票拟小纸条,就跟沈忆宸写的揭帖小纸条完全不同了。揭帖只是把奏章叙述浓缩精简, 并不能对奏章原本内容,做出任何主观的裁决跟批复。 而票拟某种意义上,就是代入皇帝的身份进行批答,然后交给皇帝看一遍走个过场。最后再换上支朱笔,把票拟内容誊抄一遍,发还给上表臣子。 所以文武百官看到的皇帝批复, 绝大多数其实都是内阁大臣们代笔书写的, 他们的意志想法与皇权融合在一起。 这就是为什么, 内阁能取代丞相地位,侵占六部职权,成为大明权利中心的原因。 说到“票拟”权,就不得不提到“批红”权。 票拟程序最后一步由皇帝朱笔誊抄,就叫做“批红”,也可以称之为“批朱”。 司礼监掌印太监为何能权侵朝野,被称之为“内相”? 原因就在于这最后一步,本应该是皇帝自己亲批的,他把这个权利下放给了司礼监。 想想看大明王朝政策的执行跟发出,全部都掌控在司礼监掌印太监手中,能不位高权重吗? 虽然在律法上面, 规定了太监批红必须遵循内阁票拟的内容,最多就是更改下其中错别字。但问题是真正达到了权倾朝野这个地步,谁还会遵守律法的规定,改了又如何? 王振能做到宦官干政,靠的就是欺上瞒下, 假传或者歪曲篡改谕旨! “票拟批红”制度,等同于内阁跟太监, 把国家政策的制定权跟执行权给瓜分了。 皇帝要是励精图治、雄才大略,还能把控住政治的基本大方向,不至于被下面的人随意糊弄。 要是这个皇帝昏庸无能、不理朝政,那就真成为了一个人肉橡皮章,压根就不知道帝国政策是些什么,又如何执行的。 并且内阁还有一项非常牛逼的技能,那就是皇帝如果不按照票拟内容颁布旨意,或者说绕过内阁直接发布圣旨。 这种圣旨就被称之为“中旨”,他们有权利封还不执行! 后世都明白权利是至下而上的,一旦下面没人听没人办事,就算高居帝王,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同时这种状况也解释了,为何明朝文官集团会跟皇帝斗的不亦乐乎,本质就是在争夺对于国家的控制权,谁也不愿分享这至高权利。 阁臣高穀看着沈忆宸递交的揭帖,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为沈忆宸所书写的揭帖文笔极佳,内容上做到了简明扼要,文字上做到了清劲方正,卷面上做到了干净整洁。 可以说这就是东阁揭帖的标准模板,如若不看书写人的姓名,完全料想不到是出自于“实习生”之手。 果然三元及第之才,就是不同于常人,此子天赋极高! 不过看着看着,高穀的脸色就变了。 这份云南府上表的讣讯,沈忆宸居然夹杂个人想法,揭帖中阐述西方边陲将会有大变发生,要提前做好对麓川政权卷土重来的准备。 越权乃为官大忌,此子把自己当做什么了,到底是詹事府右春坊中允,还是东阁大学士? 这等军国大事,也是沈忆宸配插手的? 高穀此人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为事公道,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完美的样子。 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却只能用四个字形容——乏善可陈。 属于标准的不做事,就不会做错事。 内阁掌权十来年,还短暂担任过一个月多的首辅。既不在民生艰难上出台政策改革振兴,也不在国家危难之际力挽狂澜。 反正就这么入仕四十几载名声不错,为国为民做了多大事情却没啥印象。最终在经历过土木堡之变跟夺门之变后,还能明哲保身激流勇退,把当官这门学问给玩通关了。 像高穀这种官员,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逾矩。沈忆宸只要循规蹈矩的做自己分内之事就行,分外之事轮不到他来操心,更无需以文臣掌武事! 那日临朝观政,就对西北鞑虏之事大放厥词,如今就连对西南蛮夷,也指手画脚起来了吗? 高穀越想越气,直接就把沈忆宸的揭帖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往门外丢去。 恰巧此时马愉走了进来,有事准备与高穀商议,这张纸团就砸在了他的身上。 马愉捡起地上的纸团,笑道:“不知世用(高穀字)为何如此动怒,是入东阁进学的新官们政务愚笨吗?” 看见是马愉前来,高穀立马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性和(马愉字)到来,失礼之举,还请见谅。” “无妨,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何人能让世用失态。” 马愉说罢,就摊开纸团看了起来。 前面内容平平无奇,是一份精简讣讯的揭帖。不过看到后面的阐述观念,马愉瞬间就明白了高穀动怒的原因,再看到最终署名,他又有些不淡定了。 这份揭帖,居然是沈忆宸所写! “难怪世用你会动怒,沈忆宸此举没把握好分寸。” 马愉淡淡说了句,他了解高穀的性格,沈忆宸这番举动简直是自讨苦吃。 “确实是有些逾矩了,不过此子经验尚浅,有出错的地方也能理解,无伤大雅。” 高穀的态度立马发生的转变,甚至还帮沈忆宸缓和一下。 原因就在于马愉可是沈忆宸名义上的座师,你当着别人老师面指责学生,终究不太好。 对于高穀会软化态度的原因,马愉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背后很多东西,却无法与外人诉说,沈忆宸这个所谓的门生,可能与自己并不是一路人。 “世用,要不这份奏章就交与我处理如何?” 听到这话,高穀还以为马愉是要用老师的身份,去嘱咐教导沈忆宸一番,并未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马愉打算什么都不做,把这份奏章跟揭帖原封不动的递交上去。 因为那日临朝观政,沈忆宸对西北战事表达的观点,马愉敏锐察觉到了朱祁镇情绪上的波动。如果这番言论再被皇帝看一遍,势必会影响沈忆宸在他心中的印象。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最无情便是帝王家。 一旦没有了皇帝的恩荣,沈忆宸今日爬的多高,来日就会摔的多惨。 想到这点,马愉神情其实有些落寞。 如果不是跟沈忆宸立场阵营不同,马愉是真心欣赏这个后辈,也愿意在官场上演一段师生佳话。 只能说很多事情会试前就注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另外一边当值结束后,沈忆宸回到公府直接就去找了成国公,想要为许逢原任职的事情寻求帮助。 fo 毕竟沈忆宸入仕时间尚短,官场上认识的人不多。而且以往的那些人脉,都是科举线路积攒下来的,礼部跟翰林院官员为主,搭不上吏部这根线。 想要玩官员空降任职这套,必须得位高权重才能办到。沈忆宸目前认识的人中,达到这个标准只有两人。 分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以及成国公朱勇。 虽然现在沈忆宸已经摘不掉阉党的帽子了,但他始终不愿与王振有过多的利益纠缠。 毕竟被迫“加入”阉党是一回事,主动投身又是另外一回事。文官集团不是东西,也不意味着宦官集团又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没得选择,只能求助于成国公朱勇。 看着沈忆宸前来,朱勇甚至没有等他行礼客气两句,就直接开口问道:“说吧,有何事。” 直奔主题,很好…… 说实话,如果抛开父子这层关系,朱勇很多武将习性的行事风格,比文官更对沈忆宸的胃口。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父子这层关系,朱勇也就没这个态度了。 “公爷。” 沈忆宸依旧朝朱勇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说道:“晚辈有一好友正在吏部听选,期望就任福建布政使司福州府长乐知县一职,还望公爷出手相助。” “好友期望?恐怕是你期望吧。” 朱勇淡淡回了一句,上次沈忆宸就来托自己帮过一次忙,把李达等人从京卫指挥使司,通过五军都督府调任到三大营中。 就如同内阁跟六部在明初有着阁部之争一样,其实明初在军事上,还存在着府部之争。那就是五军都督府跟兵部,权利出现了重叠竞争。 五军都督府明初地位高于兵部,拥有各地军户的管理、各省驻军的训练、各地将领的升迁调动等等权限。而兵部最初,仅仅拥有各地驻军的调动权。 简单点说,五军都督府拥有统兵权,兵部则拥有调兵权。 双方一直处于明争暗斗之中,表面上看是两个机构的权利斗争,事实上却是武将勋戚集团跟文官集团的博弈。 只不过明朝前中期勋戚势大,文官集团处于下风。随着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勋戚集团瞬间垮台,兵部也彻底架空了五军都督府的权限。 甚至到了明朝中后期,武将地位沦落到在文官面前不如狗。 调任李达等人的职位,对于成国公而言还能称得上是举手之劳。如今安排人到福州府长乐县任知县,得通过吏部去授官,相对要麻烦许多。 但朱勇在意的不是麻烦,而是沈忆宸到底想做什么,目标官职如此明确,背后绝对有所谋划。 “确实是晚辈安排的。” 沈忆宸也没有隐瞒,或者说在成国公这种级别的高官面前,是没办法用蹩脚借口解释的。 “加上之前调任李达等人掌兵,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成国公朱勇隐隐有种预感,沈忆宸所图甚大,甚至他感觉会超出自己的想象。 “晚辈所想无非就是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想用掌兵去兼济天下,你还真打算三千里外欲封侯!” 成国公朱勇语气震惊无比,他已经在脑海中大概猜测到了沈忆宸的意图。 甚至还联想到了当初在应天成国公府,自己询问沈忆宸志向又止于哪步的时候,在此子眼中看见了一团炙热的火焰,以及不加掩饰的狂妄野心。 当时沈忆宸给出的回答,就是“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只不过成国公朱勇并未认真,仅仅当做是年轻人的豪言壮语罢了。 如今看来,沈忆宸是真想以武功入爵,那日豪言并非虚言,这小子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标! 对于成国公朱勇的言语,沈忆宸没有反驳,这确实是他的目标之一。 但沈忆宸的理想跟追求,绝不止于此。 “好,好,好!” 朱勇连说了三个“好”字。 沈忆宸在童生都未考取的情况下,就敢立下如此远大的志向。更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这小子还真以行践言去谋略布局了! 朱勇始终认为自己并未低看过沈忆宸,早早就发现了这个儿子的潜力。 如今看来,还是小看了。 “我会协调吏部安排职位,但你也要让我看看,是否能如魏国公徐达一脉那样,一门两公侯!” 这句话就是当初朱勇给沈忆宸的回答,如今他又说了一遍。 那一次是鼓励,而这一次是期待! 沈忆宸听到后笑了笑,然后拱手回道:“谢公爷,晚辈告辞。” 在即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又默默补充了句:“我会做到的。” 只不过这次承诺,依旧不是对成国公朱勇所说。 又在东阁值班了几天后,时间来到了七月初。乙丑科的新科进士们三个月观政期结束,将参加翰林院的馆选考试。 通过者会成为翰林院庶吉士,没有通过者将根据观政的成绩表现授予官职。 相比较殿试各种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翰林院馆选考试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殿试”。 这场考试属于真刀真枪的对决,没有了阅卷官们“约定门生”的徇私,也算是给无权无势的贫寒学子,留下了一条往上爬升的道路。 萧彝乡试就在五经魁行列,殿试也高居二甲,不出意外的考上了庶吉士,与商辂一同在翰林院入职。 对于沈忆宸来说,意味着未来在大明权利中枢,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帮手。 除了这一喜,沈忆宸还有一喜到来,那就是他收到了翰林院的通知,被侍读学士倪谦授任为经筵的展书官。 展书官的职责跟好处,沈忆宸自然是无比清楚。唯一让他不解的是,倪谦为何把这种好事安排在自己身上? 要知道当初在翰林院,沈忆宸与倪谦相处的并不算愉快,甚至对方还把自己看作阉党中人,特地给了个修《寰宇通志》的天坑。 理论上来讲,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入了东阁进学历练,倪谦应该巴不得自己在翰林院典簿厅牢底坐穿。如今却安排自己任经筵的展书官,实在不符合逻辑。 就在沈忆宸感到不明所以的时候,一名鸿胪寺的官员突然来到了东阁廊房。 “下官乃鸿胪寺左寺丞许江,见过沈修撰。” 沈忆宸还了一礼后开口问道:“许寺丞客气,不知道今日到访所为何事?” “下官是来通知沈修撰,陛下将于十二日参加经筵,还望沈修撰做好准备。” 朱祁镇要开经筵了? 听到这个消息,沈忆宸有些意外。要知道距离上次经筵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久,朱祁镇对于经筵日讲制度的反感,简直溢于言表。 很多官员都预测,为了规避酷暑,短时间内经筵肯定不会再开了。结果没想到自己担任展书官才几天,朱祁镇又决定参加经筵,真乃运气好。 “小弟乃第一次参加经筵,敢问许修撰,有何要注意的地方?” 沈忆宸虽然目前官衔为正六品右春坊中允,比从六品的鸿胪寺寺丞要高。但是有求于人自然得把姿态给放低,看着对方年龄可以当叔了,于是用了小弟的自称。 “沈修撰折煞下官了,不敢当,不敢当。” 许江赶紧谦让不敢应了这声小弟,要知道沈忆宸乃三元及第的状元公,而且短短时日入东阁进修,与自己这种小官前景不可同日而语。 说不定日后再次相见,沈忆宸就成为殿阁大臣了,自己敢当他的大哥? “沈修撰如果实在想要下官给出些许建议的话,下官能给的就是在经筵敬小慎微不出错,另外就是去皇史宬多看看陛下的《实录》跟《宝训》。” 皇史宬是紫禁城内用来存放皇室档案的地方,而《实录》和《宝训》就是记录皇帝生平跟言论的档案。 许江这番话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想要得到皇帝的重视跟信任,你就必须得全方面的了解皇帝,才能做到投其所好。 一句惊醒梦中人,沈忆宸以往对于朱祁镇的了解,更多来自于后世的片面印象。在接触了几次后,才有些感慨对方也不过是个少年,并不是史书上冷冰冰的文字。 甚至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国子监讲学后朱祁镇入宫,坐在銮驾上念念不舍回头的画面。 那一刻的朱祁镇,毫无身为帝王的影子。 “谢过许寺丞,小弟受教了!” 沈忆宸弓腰行了一礼,自己之前为了科举顺利,对主考官可是个个深入了解,做到了投其所好。 如今却忘记了,对于皇帝这样做。 “下官汗颜,愧不敢当啊。” 许江真是没有想到,堂堂状元公这般低调谦逊,他本以为会如同外界传言的那样,是个盛气凌人的年轻人。 送走了许江后,沈忆宸没有迟疑,直接前往皇史宬,查询关于朱祁镇的《实录》跟《宝训》。 以往沈忆宸看待朱祁镇,都是用着审视帝王的角度,做出的评价同样也是如此。 但在《实录》中,沈忆宸还看到了朱祁镇的另一面,或者说脱离的帝王身份,更为人情味的一面。 他会逃学跟宫中的小太监玩耍,会为了保护儿时的同伴,去欺骗三杨跟太皇太后张氏。 会如同普通少年那般,对皇太后孙氏顶嘴、叛逆、不服,会去关心远在边疆的士兵们,轮值时间太长想家这类问题。 看到了他言论跟理想的狂妄自大,也看到了他内心中的满腔抱负。从这一刻起,朱祁镇在沈忆宸的眼中,才真正的成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恰恰很多时候太过了解,就会被感情影响到判断,无法在做出最为冷血跟理智的决策。这种感觉,沈忆宸在成国公朱勇身上体会过一次了。 而这个未来的昏君,自己又当以何种臣子的身份去面对。 忠臣?叛臣? 时光如梭,几日匆匆而过,来到了正统十年七月十二日的经筵。 沈忆宸换上了朝服,将以展书官的名义第一次参与经筵,同时也是他用另外一种眼光,打量朱祁镇的开始。 177 皇帝送命题 (二合一) 开设经筵放在正统朝,意义已经不是教导皇帝读书那么简单了,更像是成为了一种典礼。 勋戚、内阁、六部等朝中重臣纷纷到场,再加上特许旁听经筵的官员,以及各种执事官,浩浩荡荡可能不下百人。 读个书需要百来人看着吗? 答案很明显是不需要,这些官员的存在只是为了在皇帝面前刷脸。以及向外界证明, 自己如今正值当红,屹立在大明的核心决策层。 当然还有少部分人,可以获得那个尊贵的“帝师”称谓。 明英宗朱祁镇距离上次开设经筵,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如今再次召开经筵,自然更得隆重对待,只有让皇帝读的满意, 以后才会继续“上学”。 于是乎这场经筵规模更加宏大, 参与的官员人数更多,不下于一场小型官方盛典了。 只不过这些官员所不知道的是,越是这般庄重正式,就愈发能激起朱祁镇对于经筵日讲的反感厌恶。今日要不是皇太后孙氏亲自劝学,他绝对不会开设经筵来恶心自己! 文华殿内百官已经就位,根据职位跟官衔的高低不同,分站了不同的群体。 英国公张辅担任知经筵事,职责为总领经筵一切事务,土木堡之变前都由勋戚担任,后来这个职位就由内阁首辅担任。 知经筵事属于荣誉衔,就跟后世某某荣誉会长的意思差不多。真正管事的是同知经筵事,这个职位基本上由内阁大臣跟六部尚书担任。 再下面就是经筵讲官了, 也就是俗称的帝王师。负责向皇帝讲解经史子集,由翰林院官员或者国子监祭酒担当。 继续往下的参与官员,就基本上属于执事官一类,比如负责鸣赞、警卫、礼仪等等官员。 沈忆宸所站的位置非常特殊, 并未与大臣们站在一起,而是孤身一人站在对立面的御案旁,可以随时准备好为皇帝翻书。 特许旁听的官员群体中, 翰林官占据了很大部分名额,其中又以值事厅那群资历尚浅的上届翰林为主。 他们看到沈忆宸站在展书官的位置,首先是不可思议跟震惊,后续变成了嫉妒跟愤怒。 自己等人在翰林院任职三年,才好不容易获得了经筵旁听的资格,为何沈忆宸这个阉党中人,可以后来居上亲近皇帝,谁在背后徇私安排的? 这群人翰林官中,就有沈忆宸入仕当日,用官衔威压过的翰林检讨陶宏正。 他此时双眼通红,内心中满是羞辱感。官衔比沈忆宸低陶宏正认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状元可以直授翰林修撰一职。 但侍讲经筵在翰林院中,讲究的可是论资排辈,沈忆宸凭什么能跳过日讲、旁听等等步骤,一步登天成为展书官? 靠他爹是成国公吗? 就算成国公势大,也不可能把手伸进翰林院这等清贵之地,背后定然是有人提拔徇私! 想到这里,陶宏正把目光看向了另外一边的侍读学士倪谦。目前翰林院掌事排班的就是倪谦,沈忆宸想要担当展书官,必然的经过他的手。 莫非堂堂侍读学士,也沦落于沈忆宸的谄媚权势之下吗? “诸位同仁,沈忆宸何德何能担当展书官,尔等心中就没疑惑吗?” 陶宏正心中憋屈不已,开口朝着身旁翰林官们煽动了一句,他相信绝对不止自己一个不服。 果然这话出来,旁听的翰林官们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按资历沈忆宸入职翰林院不过月余,就很快调任到东阁进学。 论成绩那更是没有,个把月能在翰林院做出一番什么事业? 甚至论身份,如今沈忆宸都不能算是纯粹的翰林官了,凭什么还占着翰林院的资源? 从开始窃窃私语,到后续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引得其他参与经筵的朝臣们,不断把目光看了过来。 “肃静!” 担任经筵讲官的倪谦看不下去了,朝着这群旁听的翰林官低声告诫了一句。 虽然经筵在皇帝来之前,不像朝会那般正式,但这般大声喧哗,还是有碍仪容。 只见陶宏正站了出来,朝倪谦拱手道:“晚辈有一事不吐不快,还望内翰学士解答!” “想知道沈忆宸为何能担任展书官是吗?” 这群翰林官的讨论,倪谦也不是聋子,自然听在了耳中。 “没错!” 陶宏正那日被沈忆宸给当众羞辱,早就内心有着怨恨。如今又感到不公,再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只想跟倪谦讨个说法。 “担当与坚持。” 这种场合之下,倪谦不方便解释太多,他也不想解释太多。 《寰宇通志》这本书,并不是特地留给沈忆宸修纂的。毕竟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提前料到这小子会狂妄到入仕第一天就威压众翰林前辈。 之前倪谦数次在院中提及,希望有人愿意接手修此书,却无人应答。恰好沈忆宸犯了众怒,就干脆顺水推舟,就把这口黑锅甩给他了。 如今在倪谦看来,这群后辈个个号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不过是夸夸其谈、虚有其表罢了。 论起担当,还不如沈忆宸这个所谓的阉党中人! 何为论迹不论心,眼前不就是鲜明对比吗? 担当与坚持? 听到这个回答,陶宏正感到无法理解,沈忆宸做了何事能称得上担当与坚持。 别说是他了,一同旁听的那群翰林官们,也大为不服! 那日掌院学士钱习礼跟侍讲学士周叙,就有着明显的偏袒包庇沈忆宸之意,如今看来就连侍读学士倪谦也不例外。 难道说一旦身居高位,就会被官场所腐蚀,无法保持文人的气节跟风骨了吗? 就在陶宏正还打算据理力争的时候,鸿胪寺官员高呼道:“圣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华殿内众官员,纷纷跪下朝着明英宗朱祁镇,行五拜三叩大礼,预示着经筵即将开始。 今日经验讲官有两人,分别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倪谦跟国子监祭酒李时勉。 其实认真来说,今日在场的翰林院高层,并不仅仅是倪谦一人。如阁臣高穀,身上就兼任着翰林侍读学士的官衔,还有掌院学士钱习礼也在场。 只不过他们一人坐堂在内阁,一人坐堂在吏部,还占着经筵讲官的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总得给后面的人留些上位空间。 朱祁镇从进入文华殿开始,一张脸就面无表情。这种状态除了经筵礼仪的规定要求外,还有就是心中的厌学情绪,压都压不住写在脸上了。 “进讲!” 鸿胪寺的鸣赞官高呼一生,宣示着经筵正式开始。 沈忆宸赶紧向前一步,替皇帝把御案上的四书展开,并且翻到讲学内容的那一章。 讲章内容什么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所以沈忆宸动作也不是很慌张。但就在他做完要回到原位的时候,却发现朱祁镇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冷漠。 这种神情让沈忆宸不由紧张起来,皇帝在古代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掌控着生杀夺予大权。 成国公朱勇曾经告诫过,朝堂之中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皇帝的恩荣。自己之前御驾随行的时候,还与朱祁镇称得上相谈甚欢,对方回宫还念念不舍的回头了。 这段时间在东阁进学,就连朱祁镇的面都没见过,应该不至于招惹到皇帝吧? 莫非这是他厌学情绪溢于言表?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沈忆宸站立于旁,听着侍读学士倪谦为朱祁镇讲四书。 听着听着,沈忆宸就有些理解朱祁镇厌学的心态了。抛开全年无休的学习时长不谈,单论在经筵过程中,朱祁镇就得全程保持着正襟危坐的状态,不能有什么小动作或者走神。 并且所讲的四书内容,全是些“公天下”、“仁政”、“内圣外王”等等枯燥内容,听得简直让人打瞌睡。 更为离谱的是经筵过程中,讲官在讲“圣贤之道”时,会不断对皇帝进行规劝跟谏言。类似于后世一个“爹味”甚浓的人,不断跟你讲些什么大道理。 而且皇帝还不能反驳跟指责,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意味着失礼,没有尊师重道! 难怪这么多人都想着去当帝王师,除了身份尊贵这点外,还能把皇帝给训孙子似的,能不爽吗? 侍读学士倪谦讲完之后,就轮到了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讲学。可能是为了扩充皇帝知识多面性,他没有再继续讲四书五经,而是讲起了《贞观政要》 《贞观政要》是一本唐朝政论性史书,记录了唐太宗在位时期与诸大臣的议政内容。能对后世帝王施政,带来很好的启发跟经验。 相比较枯燥无味的四书五经,论史相对来说要有趣点,但也仅仅就那么一点。 就这样熬了一两个时辰,沈忆宸都感觉自己腰酸腿麻之际,国子监祭酒李时勉终于讲授完毕,意味着今日经筵讲学结束。 按照流程,结束之后将由知经筵事英国公张辅,率领众官员向皇帝行叩头礼。 不过就在此时,朱祁镇却意外开了句口,转头向身后的沈忆宸问道:“沈卿家,你觉得朕何如唐太宗?” 此言一出,参与经筵的众官员面面相觑。 一方面是意外于朱祁镇,会向沈忆宸这个六品小官询问。另外一方面,就是这道题如若回答不好,简直等同于送命题! 用现代言语翻译,就是朱祁镇问沈忆宸,自己跟唐太宗李世民相比较如何? 唐太宗李世民在华夏历史上的地位跟威名,简直不用过多言语,文治武功各方面,差不多达到了帝王的巅峰。 某种意义上来说,称之为千古一帝都不过分。 正是因为这种成就跟功绩,后世许多皇帝都以唐太宗为榜样,就连经筵内容也增添了《贞观政要》这本政论性史书。 帝王称孤道寡,内心都是高傲的,自然期望能成为一代圣君,犹如当年唐太宗那般被万世敬仰。 放在明朝品评唐太宗的功绩,也是皇帝经常干的事情,诸如明太祖朱元璋、明太宗朱棣、明宣宗朱瞻基,都有过跟大臣谈论的经历。 但问题是,他们不会拿自己与唐太宗比啊,更不会比了之后还去问大臣如何。 毕竟能不能比得上,你心里面没点逼数吗? 沈忆宸是万万没想到,朱祁镇会如此的没有逼数,而且还把这道送命题留给了自己。 至于为何说是送命题,原因就在于皇帝问了出来,臣子谁敢说你丫的远不如唐太宗?答案自然就只剩下拍马屁一条路。 人人都喜欢听马屁,却人人都厌恶拍马屁者。 并且能问出这种问题,皇帝未必就真没有自知之明,一旦选择睁眼说瞎话,就有阿谀媚上之嫌。 太假了,同样会被皇帝所反感。 真话不敢说,假话不能说,还有朝中众大臣看着,这不是送命题是什么? 礼部尚书胡濙见到这一幕后,就与阁臣马愉对视了一眼,双方瞬间心知肚明。 看来是呈上去的那份沈忆宸揭帖起作用了,小皇帝正处于叛逆期,此子在西北战事上“否定”了三征蒙古的战绩,又在西南战事上“质疑”了二征麓川的效果。 一次大放厥词也就罢了,第二次还敢在揭帖上阐述政策,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如今就算是成国公朱勇在此,也无法挽回沈忆宸在皇帝心中的印象了,这道送命题就是最好的证明。 全场鸦雀无声,钱习礼跟王英脸上都流露出担忧神情。但碍于经筵场合跟帝王尊严,他们不可能帮沈忆宸回答问题,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只能说伴君如伴虎,沈忆宸还是太年轻,没有领悟到什么叫做天子威严! 此时沈忆宸脑海中思维疯狂运转,想着该如何给出一个最为合适的答案。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止朱祁镇一人提出过,早在几百年前宋太宗赵光义,也很没有逼数的向大臣问过。 当时一名叫做李昉的大臣,用了一句诗回答:“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 这句诗引用了一个典故,那就是当年唐太宗在春节前夕,把关押在京师的死囚召来,与他们约定如若能在来年秋天自觉归狱服刑,那么现在就能放他们回家,与亲人一起共度春节。 结果到了次年秋天,数百名囚犯都主动投狱,无一人潜逃。为了表彰这批死囚的诚信,唐太宗下诏赦免了他们的罪责。 典故的本身是为了宣扬唐太宗的德政,就连死囚都能心悦臣服被感化,后世还有哪位帝王能做到如此“内圣”? 听到这句诗词,赵光义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远不如唐太宗。 李昉可以用诗句来暗示,沈忆宸却明白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他已经知道之前感受到的朱祁镇冷漠眼神,并不仅仅对经筵的厌恶,还有对自己不满。 这种状态下,还敢直言不讳指出他不如唐太宗,绝对是找死! “沈卿家,这道问题对你而言,是这般不好回答的吗?” 朱祁镇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哀怨”,自己钦点了沈忆宸三元及第,并且把他视为未来的股肱之臣,期望能君臣相得开创一段太平盛世! 却万万没想到沈忆宸让自己失望了,此子从未真正认同过自己的文治武功,接连谏言了蒙古、麓川的威胁。 如果区区鞑虏跟蛮夷还能威胁到大明,那把自己数次征伐战果给置于何地? 今日这道问题,就是朱祁镇想知道,沈忆宸内心里面真实想法如何。 是认为自己如同唐太宗一般英明神武,还是治国无方? “回禀陛下,太宗虽才兼文武,却于孝悌有亏。并且太宗为善矫揉,不如陛下宽厚怀人,体恤臣工。” 不得不说,前段时间寺丞许江的建议,间接解决了沈忆宸目前的危机。 站在看待帝王的角度上对比李世民跟朱祁镇,那完全没得比。哪怕现在都朱祁镇还没有性情大变摆烂,在位十年的文治武功上,依然差了唐太宗太远。 既然无法用帝王角度比较,那么只能在个人身份上找寻闪光点了。 李世民杀兄逼父这点,可谓世人皆知。用后世眼光看待,自然没多大感觉,皇帝之位有能者居之。但是放在古代以忠孝治天下的环境中,就是绕不过去的污点,朱祁镇比他强没多大问题。 “为善矫揉”这个词,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璋跟臣下讨论唐太宗的时候,大臣给予出的评价,而朱元璋也并未反驳。 明太祖朱元璋一言一行,在明朝就是金科玉律,属于绝对的政治正确无可辩驳,沈忆宸用了毫无问题。 而宽厚怀人,体恤臣工这两点,确实也是沈忆宸在《实录》跟《宝训》中,对朱祁镇人情味的总结。 他在继位之后,释放了都坊司乐工三千八百余人,减除了帝陵徭役一万七千余人,解散了光禄寺膳夫四千七百余人等等…… 对于天灾人祸,朱祁镇也没有懈怠懒政,减税赈灾体恤民众。并且还不断裁汰冗官冗员,尽量消减朝廷开支,本身也不奢华浪费。 对待臣下,朱祁镇也称得上是礼遇有加。就好比哪怕无比厌恶经筵,他也没拿臣下出气。 特别是朱祁镇对待太监的情感,沈忆宸感觉都远远超乎了臣下的标准,称得上是亲情观念了,就好比王振。 至于什么废除殉葬、释放建庶人这些德政,那都是天顺朝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只能说很多时候,人都不是简单的脸谱化就能形容,得分为不同时间点不同阶段看待。 至少现在的朱祁镇,实在称不上是个残暴昏君,沈忆宸给出的这两句称赞,也不算过分阿谀拍马屁。 没有浮华的称赞,也没有虚假的谄媚,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有些出乎朱祁镇的意料。 同时他还发现了,沈忆宸按照君前礼仪一直低着的头,现在抬头起来,与自己对视了一眼。 眼神中没有恐慌,也没有畏惧,更没有所谓的讨好。 只剩下一种淡然、平静、真诚。 这一眼,让朱祁镇内心中五味杂陈。可能沈忆宸这样不妥协媚上,敢于逆龙鳞直言者,才能成为真正的股肱之臣吧。 忠言确实逆耳,但利于行。 “沈爱卿,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他从沈忆宸的眼中看到了真情实感,这远超一万句虚情假意的顺从吹捧。 皇帝所需要的,就是忠诚! 此言一出,胡濙跟马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们所期盼的,是造成沈忆宸跟皇帝之间的君臣隔阂,最好是沈忆宸失去圣眷,从此不会成为扶植自己人的阻碍。 但从皇帝最后这一句话看,颇有一种君臣交心的感觉。 要知道交心带来的重视跟恩荣,要远超寻常的圣眷跟赏赐,王振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皇帝当年甚至可以为了他,去跪地哭喊求情太皇太后,去忤逆当今皇太后! 今天这道题在胡濙看来,无人可以答的完美。按照沈忆宸以往的风格,也绝对是往微言大义上面发展,甚至是辞藻浮华的去夸赞皇帝。 结果万万没想到,沈忆宸大道至简反倒打动了皇帝的心。 胡濙历经五朝,他很明白能做到这点绝对不是偶然,沈忆宸此子深谱帝心,真不简单啊! 同时一直站在朱祁镇另外一边没说话的王振,看着沈忆宸的眼神也意味深长起来。 以往他只是觉得沈忆宸很聪明,也很有能力,可以成为自己的好帮手去建功立业,并且对抗文官集团。 但是今日沈忆宸,却让王振看到了过于聪明的一面,可能自己想要掌控他,没那么简单。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王振更了解朱祁镇,沈忆宸宽厚怀人,体恤臣工的回答,堪称是对皇帝性格最好的诠释,特别是用在宫中亲近之人身上。 此子才智,有些傲然于世的感觉。 “诸位爱卿们经筵辛苦了,朕令光禄寺在东顺门置办酒宴,爱卿们就退下吧。” 御赐酒宴也是经筵的流程之一,并且这段饭珍馐良酝极尽丰盛,吃不完还可以带走。 “臣,谢主隆恩。” 知经筵事英国公张辅,率领诸位大臣磕头谢恩,然后准备退下。 另外一边沈忆宸,也打算跟随着人群退出文华殿。 不过就在此时,御座之上又传来了朱祁镇的声音:“沈爱卿留下,朕还有些话要与你诉说。” 178 士大夫危险 (二合一) “臣,遵命!” 皇帝下令要谈话,沈忆宸自然不敢不从,于是在众大臣异样的眼神中留在了文华殿。 说实话,沈忆宸这次还真不太想留下来与皇帝“亲近”。毕竟大清早赶过来参加经筵,而且还站了一两个时辰,早就饥肠辘辘了。 传说中经筵的这顿御赐“工作餐”丰盛无比, 是由紫禁城的御厨掌勺,沈忆宸还真想去尝尝御宴的滋味如何。 众人退去,文华大殿内除了宫人侍从外,就只剩下朱祁镇、沈忆宸、王振三人。 看着站在殿下的沈忆宸,朱祁镇叹了口气道:“沈向北,云南府递上来的沐将军讣讯,朕已经看过了。” “你夹在奏章中的揭帖, 朕也看过了。” 听到这句话,沈忆宸瞬间就明白了,为何今日皇帝态度会大变,就因为看到了自己附呈上去的揭帖。 “回禀陛下,臣是想……” 沈忆宸知道皇帝对揭帖内容不满,于是他准备解释两句,自己阐述麓川的威胁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结果刚一开口,就看见朱祁镇摇了摇头,让沈忆宸不得不把自己的解释给咽了回去。 “正统八年,朕封定西侯蒋贵为平蛮将军,与靖远伯王骥一同率军五万征讨缅甸与麓川。这一战靖远伯直捣黄龙,攻破了贼首思机发的巢穴,俘获了他的部族跟妻儿。” “缅甸王为之胆寒,向朕上表臣服,并且交出了思机法之父思任法。蛮首思机法畏于天威再不敢露面,数次派使者赴京入贡谢罪,朝中内外官员俱劝说朕仁政罢兵。” “自此麓川大定,靖远伯班师回朝。朕在蛮族故地设置了陇川宣抚司, 兴庠序、施教化、移风俗、育人才, 往后千秋万代,都乃我大明之疆土!” “沈向北,你来告诉朕,此地还有何威胁之惧?” 朱祁镇这番话越说越激动,到了后面甚至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毕竟在朱祁镇的眼中,征伐麓川的战果,就是自己身为帝王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 如今麓川蛮首思机法逃亡不敢见天日,父母妻儿跟部族俱被大明天兵俘获,甚至就连故土都设立了陇川宣抚司。 如果这都不算平定,难道得把麓川掘地三尺才行吗? 除了对战功被否定感到不服外,还有就是朱祁镇正处于青少年叛逆期,愈发心高气傲,叛逆狂妄。 他虽然在之前的问题跟眼神中,明白了沈忆宸的本质是忠言直谏、担忧国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祁镇愿意就这么忍了,他必须得让沈忆宸知道错在哪里,认同自己乃文治武功的明君。 不蒸馒头争口气,就是此刻朱祁镇的心境。 明英宗朱祁镇的声音响彻在文华殿中, 让在场的宫人侍从们瑟瑟发抖。 好像这么多年下来,还极少见到皇帝如此激动失态。沈修撰到底在揭帖中,书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 才会有这种场面的诞生。 面对朱祁镇的询问,沈忆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就是能看穿未来历史的无奈。 其实明英宗朱祁镇说的都没错,王骥第二次征讨麓川,表面上占据了对方的老巢,俘获了首领思机法的妻儿老小,堪称大捷班师回朝。 但问题是,最重要的首领思机法没抓住啊! 而且这个所谓的大捷战报,沈忆宸持怀疑态度,感觉水分跟正统九年初,成国公朱勇征讨兀良哈三卫有的一拼。 因为史书上就在正统十年的七月,思机法派属下把陇川宣抚使印信给抢了,简直离谱! 按照正常逻辑,要是真彻底剿灭了麓川政权残余,能做到王骥班师回朝不到一年,就把朝廷设立的宣抚司印信给抢了吗? 偷也就算了,明抢得多猖狂? 当然,沈忆宸现在所处的时间点就在正统十年七月,他也无法确定历史事件会不会如期发生。而且就算是发生了,消息从云南传递到京师,让朱祁镇得知恐怕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口说无凭,沈忆宸实在是拿不出证据,反驳朱祁镇所言的赫赫战功。 退一步说,就算能拿出来,此情此景之下也不能再跟皇帝较劲。 帝王就是帝王,他错也不意味着你能对! 望着沈忆宸无言以对,王振嘴角有着细微的笑意。果然没有人可以做到面面俱到,沈忆宸此子才智能力确实很强,但对时局的判断不够老练,也不太能沉住气。 于是他开口帮衬道:“陛下息怒,沈修撰毕竟文官出身长居京师,对远在千里的麓川不甚熟悉,过于小心谨慎了些。” “要不这样,等下个月麓川蛮首抵京谢罪,让沈修撰担任特使负责问罪。另外四方诸夷使臣,届时将入住会同馆等待觐见朝贡,不如两事并一事,沈修撰可与鸿胪寺官员一同处理。” “当沈修撰见到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盛况后,就不会再把区区鞑虏跟蛮夷放在眼中了。” 听完王振的建议,朱祁镇感觉很合适,立马点头道:“就依先生所言,下个月沈向北担任特使,负责蛮首跟四夷使臣!” 之前临朝观政后在华盖殿对话,朱祁镇还认为当沈忆宸入仕后了解大明之强盛,就不会再过于保守谨慎,把北方的鞑虏给当做大敌了。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过去,沈忆宸不进反退,现在就连西南蛮族都视为大明威胁。 我堂堂大明兵强马壮,什么时候沦落至此? 看来在东阁进学方向不对,是时候让沈忆宸去接触下真正的四方诸夷,切身体会他们对于大明的敬畏、尊重、臣服! “臣,谨遵圣谕!” 沈忆宸叩头领命,出现这样的结果,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说实话,他感觉今日朱祁镇的任命,更像是一个倔强少年的行为举止。 你不是让我去防备四方诸夷吗?那我就让你看看,四方诸夷是如何惧怕我大明的,不足为患! 出宫回到公府已是下午了,陈青桐看着沈忆宸如同饿死鬼一般猛扒饭菜,又心疼又好笑的说道:“夫君你慢点吃,不是说经筵会御赐宴席吗,为何饿成这样子?” “别说了,被圣上留下训话,没赶上饭点。” 说完之后,沈忆宸又抓紧时间猛扒了两大口,这才感觉自己缓了口气。 “那以后参加经筵,我给夫君准备两个馒头藏着如何?” “想法不错,可惜你夫君没那个胆子在大殿吃。” “唉,夫君真可怜。” 就在沈忆宸与陈青桐打趣之际,母亲沈氏匆匆走了过来,面色有些凝重。 “娘。” “婆婆。” 沈忆宸与陈青桐站起身来行礼,同时沈忆宸也发现了母亲沈氏脸色不太对劲,于是开口问道:“娘,是有什么事吗?” 只见沈氏面露为难的回道:“宸儿,老家那边有几个亲戚过来了,可能需要你招呼一下。” 老家亲戚? 听到这话,沈忆宸着实有些意外,他在应天府打记事以后,就没有见过什么老家亲戚上门拜访,这又是哪来的? “娘,老家还有亲戚吗?” “嗯,你舅舅那边的亲戚。” 舅舅? 听到这个名词,沈忆宸终于有些印象了,在自己母子俩搬离成国公府后不久,好像有个舅舅上门来过一次。 相貌如何沈忆宸已经记不清楚了,他只知道这个所谓的舅舅,那日与母亲争吵了一番,最后摔门而出。从此再也没有来过,没想到今日却冒出来了。 果然是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好,他们人在哪,我去招待一下。” 对于这种人情冷暖,沈忆宸也不会如同孩子那般把喜怒情绪溢于言表。 况且无论怎么说,自己目前还姓沈挂靠在母族的族谱下,装装样子客气一番还是得做的,这也是不让母亲难做。 听到儿子答应了,沈氏很明显的松了口气。 “他们就在公府不远的客栈休息,要不宸儿我们现在就过去?” “嗯。” “夫君,婆婆,我也一同去拜见下舅舅吧。” 陈青桐并不知道沈忆宸母族情况,她只是单纯认为长辈过来,自己身为新妇当去拜见。 “不用,你就在家吧。” 沈忆宸没打算让陈青桐一同前去,原因很简单,这个所谓的舅舅自己都不认识,哪来的脸让媳妇去拜见? 在沈忆宸的观念中远亲不如近邻,哪天要是应天府的左邻右舍,能有机会来到京师“旅游”,他倒非常乐意带着陈青桐去见见人。 “好。” 陈青桐很聪慧,从沈忆宸跟婆婆对话表情中,她就察觉到这个婆家舅舅,可能关系并不怎么密切,甚至是有些隔阂。 既然丈夫已经发话,那私事就让他自己处理。 沈忆宸在母亲沈氏的领路下,来到了距离公府仅一街之隔的客栈。 要知道公府所在地区域乃贵胄区,客栈房价自然不低,堪比后世五星级价格。当初沈忆宸帮苍火头等人找寻客栈落脚,都是好几条街之外了,舅家这么有钱? 或者说,母亲安排的? 带着这份疑问,沈忆宸与母亲沈氏走进客栈一间包厢,见到房间里面站着两老一少三名男子。 看见沈忆宸与沈氏走进来,这几名男子下意识就站起身,不过并没有后续动作,脸上表情有些迟疑。 反倒是沈氏首先欠身行了一礼,开口说道:“宸儿,娘给你介绍一下,这三位是你的舅舅、二舅公以及沈氏族长。” “见过诸位长辈。” 沈忆宸很客气的拱手行礼,这也是他的风格。不管后续如何,态度先做到位。 面对沈忆宸拱手行礼,两名老者反倒是赶忙抬手准备还礼,相反中年的沈忆宸舅舅,朝他们俩打了个眼神,硬受了沈忆宸这一礼。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脸上浮现出淡淡笑容,并不以为意。 “外甥多年未见,看着你如今有出息了,舅舅很是欣慰。” “舅舅客气,先坐下来说吧。” 沈忆宸淡淡回了句后,就直接拉开面前的椅子,让母亲沈氏先坐了下来,然后自己也顺势坐在旁边。 古代礼法规矩中很多东西,可以用来当行动语言。沈忆宸先行入座这一动作出来,相当于挑明了他的态度。 我尊重你们,才称得上是所谓的舅家长辈,如果打算趁机摆谱,那对不起找错对象了。 对面几名舅家长辈悻悻坐下,内心很是不满,却不敢向沈忆宸发难。 他们也意识到,这个名义上的晚辈,并不想沈氏那般好拿捏,杀杀威风好办事这套行不通。 “几位长辈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沈忆宸直接开门见山,他愿意过来只是给母亲一个面子,并没有闲扯半天的兴趣。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府衙报喜你成为状元了,舅舅联合几个族中长辈过来看看你。” 沈忆宸挂靠在母族名下,按照科举惯例,除了考生登记住址会有报喜外,老家贯籍后续同样会有报喜祝贺。 “晚辈感谢舅舅一番好意,既然如此的话,舟车劳累就不打扰休息了。” 不想说就别说,沈忆宸作势就欲起身离开。 见到沈忆宸这个动作,几名舅家长辈再也绷不住架子了,赶忙起身宽慰道:“不打扰不打扰,其实舅舅跟诸位长辈过来,是有事相求于贤甥。” “舅舅请说。” 沈忆宸早就料到如此,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贤甥,如今你高中状元,听说圣上御赐了三元牌坊。族中诸位长辈们商议了一下,认为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得在老家也修建一座三元坊。” “好啊,诸位长辈有此心意,晚辈心生感激。” 三元坊这种东西,沈忆宸并不是很在意,母族想要沾沾光修建一座,就随他们好了。 “三元及第乃百年难遇,更何况贤甥六元魁首,三元坊的规格断然不能低了。而御赐只有一座,族中……” 舅舅后续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沈忆宸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古代牌坊除了功名本身高低区别,在朝廷批准方面也是分等级的。从高到低,分别是御制牌坊、恩荣牌坊、圣旨牌坊、赐赠牌坊。 沈忆宸御赐三元坊,就是最高等级御制牌坊,皇帝亲自下旨国库出资建造,数量非常稀少。 第二级别恩荣牌坊,就是地方财政出资建造,以示皇恩浩荡,荣及乡里之意。 最后两个等级的牌坊,就得自己出钱建造了。 沈忆宸的三元坊被御赐在了京师成国公府,由于规格甚高,到现在还没有修建完毕。如果老家还想要修建一座三元坊,就不能从国库出资,得自己出现建造了。 听出了弦外之意,沈忆宸也没有磨叽,从兜掏出一张百两汇票放在桌上。 “舅舅,这笔钱就算是晚辈资助建造三元坊的,还望诸位长辈收下。” 发达之后远亲拜访,被打秋风是必然的事情,放在古代多多少少都得出点血。特别是这种“亲近”舅族,一毛不拔的话,会影响风评。 现在沈忆宸也不太缺钱了,这一百两就算是“族谱”使用费,以后就算两清了。 不过让沈忆宸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包括舅舅在内的几位母族长辈,却连连摆手说不要钱。而且看着不像是装模作样,就连母亲沈氏开口他们依然不收。 莫非是嫌少? 一百两打水漂是沈忆宸目前的极限,这几位母族长辈的情份还不够加钱的资格。 就在他打算爱要不要走人的时候,名义上的舅舅终于说出了他们前来的真实目的。 “贤甥,建造三元坊乃族中荣誉,怎么可能要你出钱?” “舅舅是想着如今你在京为官,肯定需要交际打点的地方甚多,于是跟族中长辈们商议了一下,打算把族中田地都挂靠在你名下,这样也能多出几分收益,让手头宽裕些。” 好家伙,沈忆宸本以为是过来打秋风的,却没想到是过来给自己“送钱”的。 后世很多人都知道,明代士大夫阶层有免除徭役、赋税等等权利。 其实准确来说,免除徭役是真的,士大夫并没有彻底免除赋税的权利,仅仅是按照品阶的高低,免除一部分税收。 比如正三品官员,只能免粮二十石,人二十丁。 但事实上在执行过程中,这个制度彻底崩溃了。地方在编役跟纳税过程中,不会也不敢把力役施加于士大夫阶层,从而导致了士大夫享受了无限优免。 到了明朝万历时期,官方的《大明会典》里面就描写过,名义上甲科京官一品能免田万亩的赋税,最末等的九品官,也能免两千二百亩。 而没有入仕的举人是一千二百亩,生员、监生八十亩。 要知道这仅仅是官方承认的免税,到了地方上就远远不止这个数了。钻空子的方法层出不穷,有诡寄、飞洒、花分、欺隐等等。 就拿最普遍的诡寄来说,就是让其他农民把田亩报到自己名下。只要到了举人阶层,超过了一千二百亩也毫无关系,县官级别压根就不敢管。 因为谁敢保证,这个举人同乡、同年、恩师、座师等等人中,没有个牛逼人物存在。 甚至就连举人自己,万一哪天入仕为官飞黄腾达了,你今天按照规格强硬收他家税,明天就不怕被打击报复官都当不成? 所以明朝的座师制度结党营私,不仅仅是造成了党争的危害,还在地方上造成了事实特权阶层,把税收制度给全面弄崩溃了。 真正有钱有粮的士绅阶层一分钱税收不上来,对着活不下去的泥腿子疯狂加税压榨,这种王朝怎能不亡? 沈忆宸以往住在应天府,背靠成国公府读书。虽然穷,但也算不得什么寒门农家子,家中一亩田地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税收这些概念。 结果没想到,这种事情还是让自己遇上了。 如果说沈忆宸有朝一日能掌控权利巅峰,那么他面对最大的敌人,可能不是什么政敌、蒙古、南蛮,而是自己曾经立身的士大夫阶层! 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忆宸始终没有决定向文官集团靠拢的原因。 想到这里,沈忆宸突然笑了笑。士大夫阶层随着明朝的发展,本质上已经成为了吸干大明血的寄生虫,自己会成为这样的人吗? 日后会不会成为恶龙沈忆宸不敢保证,但至少在今日,他还是那个屠龙少年! 179 朝会弹劾 (二合一) “入仕为官确实需要交际打点的地方甚多,但如今晚辈刚入仕不久,根基不稳,大肆收购田地恐造成不利影响。” “舅舅与族中长辈这番好意,晚辈就心领了。” 有一说一,明朝官员如果家境底子不够殷实的话,担任京官之后那是真的穷, 翰林更是穷比中的战斗机! 原因就在于明太祖朱元璋时期,他出身贫寒见识过社会底层的黑暗面,就把贪腐问题全部归咎于官员奢侈享受。 朱元璋认为治理国家当以德贤为先,贤者天下之望也。然布衣之士,新授以政,必有养其廉耻然后可责其成功。 这种思维属于标准的儒家“修身”观念,官员只要吃饱饭就行,然后提高自己的品行操守、廉洁自律,天下就自然没有了贪腐问题。 于是乎朱元璋把官员俸禄标准订的很低,像沈忆宸这般六品官员,一年禄米为一百二十石,折合银钱为六十两。 明初阶段每个月能发个五两银子,吃饭什么的其实也够了,中产阶级水平还是有的。但问题在于朝廷的俸禄制度,并不是直接发放银子,而是发放禄米。 你要全部发放大米,官员们其实也能接受,粮食在任何时代都能称得上硬通货。结果到了后面,把禄米给折算成宝钞、绢布、苏木、胡椒等物品。 而且这个折算定价标准,不按市场规律来, 朝廷说这绢布什么的值多少钱, 它就值多少钱! 随着时代发展,各种物品价格也出现了极大变化。到了正统年间市场价一匹布四钱银子,一石米三钱, 两者仅仅相差一钱。 然而在朝廷定价中, 一匹布能值十三石米, 沈忆宸一个月俸禄到手连两匹布都换不到。这样下来都已经不是全家能不能吃饱饭的问题,能保证自己不饿死都得感谢老天风调雨顺。 偏偏朱元璋在大明就是祖宗之法不可变,后续皇帝只能通过柴薪银、皂隶银等等方式,去补贴官员的吃穿用度,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结果明朝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状况,官员越反腐越贪,不贪也得贪,否则就活不下去。 从朱元璋的全员反腐到全员皆贪的转变,仅仅过去几十年而已。 利用士大夫免税特权,接受乡邻族人的田亩挂靠,算是一种相对温和的敛财手段了,也被明朝包括朝廷在内整个社会所接受。 只不过土地是有限的,长期搞下去无异于饮鸩止渴,沈忆宸日后如果想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作为的话,就不能在自己身上开这道口子。 听见沈忆宸婉拒,这下几名母族长辈坐不住了,二舅公立马开口劝说道:“忆宸你此言也有理,要不这样,先挂靠族中三千亩上好水田。次等田地以及旱地,日后再挂靠到你的名下,这样就不会引发外界非议了。” 在二舅公看来, 没入仕的举人都能免税一千二百亩地,沈忆宸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公,前期挂靠三千亩地不过分吧? 等来年官场站稳了,再把族中其他田地都挂靠在沈忆宸名下,甚至还可以征收村上外姓人的地。 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听到这话,沈忆宸简直哭笑不得,这应该是说他们纯朴呢,还是该说他们愚笨呢? 自己这番婉拒放在官场上面,老油条们能秒懂弦外之音。结果这几个母族长辈,还真以为是担心外界的看法跟非议。 到了这一步,沈忆宸也没兴趣继续虚以委蛇,直接站起身来说道:“挂靠田地之事,诸位长辈还是另寻他人吧。晚辈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 说罢,沈忆宸就搀扶起母亲沈氏,准备离开客栈包厢。 沈忆宸的果断拒绝,让几名母族长辈大眼瞪小眼,简直不可置信。 挂靠田地就是送上门来的钱财,沈忆宸仅仅点个头每年就可以入账上千两。就算成国公府财大气粗,也没有谁会嫌钱多吧? 而且此事还能极大提高宗族内地位跟声望,在乡亲族人中博得口碑与美名,堪称百利而无一害,结果沈忆宸却拒绝了? “沈忆宸,就算你如今飞黄腾达,可别忘了自己乃沈氏族人。如此数典忘祖,就不怕被世人戳脊梁骨吗?” 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沈氏族长,此时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指着沈忆宸就怒斥。 古代讲究一个乡土宗族观念,无论你有何身份、地位、名望,最终还是得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如果连乡亲宗族都不照顾,以后还有何颜面告老还乡? 沈氏族长拿捏住沈忆宸的宗族身份,这小子不就是爱惜羽毛,怕对仕途造成不利影响吗? 难道只有大肆收购田地会坏了风评,数典忘祖就不会了? 沈忆宸罔顾族亲之事要传出去,看看他能怎么收场,文人最好名声跟仕途,不信这小子不服软! 咋一听到沈氏族长的话,沈忆宸差点没笑出声。这老头子求人办事之前,就连基本的背景调查都不做吗? 居然敢拿沈氏宗族身份来威胁,信不信自己明天就能拜入朱氏祠堂,成国公朱勇脸上会乐开花。 至于什么族内口碑声望,沈忆宸就更没放在眼中。就算自己答应下来,既得利者会是普通的沈氏族人佃户吗?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逃掉的国家税收,也不会分到普通农户手上。甚至就连沈忆宸都拿不到多少,大头全部都在这群宗族长老跟地主手中。 我需要你们这几个沈氏老头称赞吗? 至于什么仕途风评,那更是笑死人。 老哥我如今在文官集团眼中,都被视为阉党中人了,这点小事算个屁…… “族长,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把我从宗谱上除名,晚辈很期望你能做到。” 沈忆宸丢下这句话后,就再也懒得搭理这群人,搀扶着母亲沈氏转身离开。 同时他有绝对的自信,沈氏族长不但不敢把自己从宗谱上除名,甚至就连应天府江宁县的三元牌坊,这群沈氏族人也得老老实实的修建好! 老虎不发威还真给当病猫了,自己以礼待人纯粹是出于教养习惯,三元及第翰林官是这么好威胁的吗? 果然当沈忆宸这句话出来,沈氏族长瞬间脸色惨白,同时出现了后怕神情。 自己好像忘记了,如今的沈氏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公府婢女了,而沈忆宸,更不是那个被公爷所放弃的婢生子! 一旦惹怒了他,沈氏一族都没好日子过。 返回公府的路上,沈氏明显还有些忧虑,于是开口说道:“宸儿,这般闹僵了是不是不太好,怎么说他们也是你舅舅跟宗亲。” “娘,我们母子俩在应天街角小院相依为命的时候,何时有过舅舅跟宗亲了?” 儿子的这句话,沈氏听明白了,只不过碍于古人的思维观念,她无法做到像沈忆宸这般洒脱。 沈氏轻轻叹了口气,常言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今儿子已经独当一面,自己也重回成国公府,娘家那边的事情无力再管了。 后续就如同沈忆宸料想到那样,沈氏宗族压根就不敢把自己除名,相反还托人朝公府投了几封拜帖,只不过被他给彻底无视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半个月后的八月初一,明朝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两日,为大常朝日。 在京勋戚跟文武百官,如无要事在身,一律都得参加朔望两日的朝会。 沈忆宸殿试后虽然被直授了翰林修撰职位,不用像其他新科进士那般观政实习三个月,等待翰林院的馆选考试。 但是在前三个月,沈忆宸同样处于见习期,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 所以今日的大常朝日,才称得上是他第一次正式上朝。 相比较以前进宫只能站在宫门处等候,如今沈忆宸可以入朝房侯朝。而且翰林官还有特殊优待,足足分配了三间朝房,可以让众人宽松惬意等待。 那些同样低品阶的顺天府及在京杂职官员,待遇就天差地别。几十号人挤在一个小朝房里面,别说是入座了,就连站脚的地方都不够。 八月盛夏月明星稀还算好,冬日寒风呼啸再碰个雨雪天气,没挤进去的人就遭罪了。 沈忆宸进入朝房后,一眼就望见了商辂跟萧彝两人,距离上次恩荣宴一别,已过去数月。 今日再见,三人俱是翰林官! “向北!” 相比较商辂,萧彝没见到沈忆宸的时间更长,他满心欢喜的迎了上去,张开双臂来了个拥抱。 “景纯,你何时也变得矫情了,在翰林院还好吗?” 沈忆宸笑着询问一句,萧彝出身寒门,性格比较内敛低调。今日这番举动对于他而言,属实是出格之举了。 “向北你此言差矣,这不是矫情,乃真情流露!” 另外一边商辂也靠了过来说道:“向北你放心吧,我与景纯同在翰林院,自会帮衬照顾。” “甚好,有弘载你在,确实没什么问题。” 毕竟商辂名望跟国子监资历摆在那里,一般翰林前辈还真不敢在他面前摆谱。 “唉,只可惜向北你不在翰林院了,不然吾等三人还能一同共事。” “这有何可惜的,向北入东阁进学乃高升,应当恭喜。” 商辂纠正了一句,萧彝这小子看见沈忆宸,有些过于感性了。 “对,对,是我说错话了,得恭喜向北!” 三人久别重逢,自是一番寒暄,但没过多久就听到了钟鼓楼传来了朝钟声,这是提醒众官员宫门开了,得入朝了。 文官由左掖门进入,首先得在金水桥之南根据品级排列好次序。沈忆宸如今为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中允,比商辂的翰林院检讨足足高了一品,比萧彝这种没品级的庶吉士,更是不知高了多少,自然没办法站在一起。 就在即将分别站队之际,商辂看着左右众人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拉住沈忆宸悄声说道:“向北,我在翰林院听到一些消息,今日朝会可能有科道言官弹劾你,得做好应对准备。” “弹劾我?因为何事?” 沈忆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这段时间出错的地方,无非就是在麓川事件的揭帖上逾矩了。 但这件事情在经筵上都过去了,皇帝都没有追究,科道言官能弹劾什么? “不知,科道言官有风闻言事的权利,弹劾理由五花八门很难猜测。另外我也只是听闻,不确定一定会有弹劾发生。” 风闻言事是指科道言官,可以根据未经证实的传言去弹劾官员,或者进谏皇帝。 也就是说他们随便听到了一点什么小道消息或者谣言,就可以直接上奏章弹劾你,不需要证据这玩意。 甚至更为粗暴一点形容,老子身为言官看你不爽,觉得你今天左脚先迈入宫门犯了我的忌讳。没有小道消息我就自创一点谣言,也可以向皇帝弹劾你,并且你还要自证清白。 言官制度本意是朱元璋用来广开言路监督官员的,结果就跟之前官员俸禄标准一样,越到后面越不对味。逐渐演变成为了喷子发挥场所,以及党争攻击利器。 科道言官在明朝中后期纯粹是为喷而喷,一点小事不厌其烦议谏。甚至他们还意识到了舆论力量,开始自发去引导社会风气,从而彻底失控。 如果说沈忆宸的行事标准,是“以行践言”的话,那么科道言官的行事标准,就完全相反成了“以言代行”。 “我明白了,多谢提醒。” 沈忆宸拱手向商辂道了声谢,科道言官这个群体要弹劾你,除了心理准备外,其他什么应对准备根本就没用。 毕竟“风闻言事”的权利比宋朝“莫须有”还离谱,防不胜防。 队列排好之后,文武百官在鸿胪寺官员引导之下过金水桥,来到奉天殿门前站好。只不过这次沈忆宸没有入殿内的资格,得跟其他低品阶官员一样,站在殿外的丹墀上朝。 现在的沈忆宸也经历过几次面圣了,早没有当初那种好奇憧憬心态,站在里面外面没多大区别。 三声鞭响,皇帝升殿,众官员行五拜三叩礼,然后按照流程宣读八件奏事。 前面几份奏章沈忆宸都没怎么认真听,当宣读到现任黔国公沐斌的奏章后,他就有些不淡定了。 因为这份奏章的内容,是本应该送至京师问罪的麓川蛮首思任法,在路上绝食而亡。千户王政于是将其斩首,现在路上送来的就只剩下一个头颅了。 也就是说,本来安排沈忆宸问罪项目,还没有开始就结局了。 对于这个消息,满朝文武以及皇帝,都非常高兴满意,认为这是蛮首畏罪自杀,他们已经被大明天威吓破胆了。 但沈忆宸却不这么认为,绝食而亡需要极大的勇气跟毅力,非心志坚定者是做不到的。 真吓破胆的人,是绝对不会选择绝食这种方式,如同上一代黔国公沐晟那样服毒自尽才正常。 而且思任法这样刚烈的自尽方式,将极大刺激到他儿子思机法,以及麓川还未剿灭的蛮族残部。 古人都知道哀兵必胜,满朝文武却不知? 以前沈忆宸在看历史典籍的时候,总幻想着自己要是在那个时间点,将怎样力挽狂澜改变一切。如今他才明白,为何会有历史巨轮滚滚向前的说法。 很多东西就算是你知道了,也很难改变历史走向! 就好比现在,沈忆宸再强行介入,恐怕自己就得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很快八件奏事宣读完毕,鸿胪寺鸣赞官按照惯例宣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刚落下,殿外人群中就有两名官员站了出来,朝着殿内高呼道:“臣有本奏!” 沈忆宸回头看了一眼,这两名奏事官员一名是都察院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也就是科道言官中的“道”官。 另外一名是从翰林院群体中站出来的,沈忆宸看着有些眼熟。思索了会才想起,这个就是当初在翰林院,被自己用官衔压过的翰林检讨陶宏正。 靠,自己今日该不会双喜临门,挨两本弹劾吧? 沈忆宸这下是真的有些无语了,如果这两人都是弹劾自己的,怕又得开创一个大明朝的历史。 难怪这段时间风平浪静,原来陶宏正这孙子,就等着自己第一次正式上朝来参一本! “两位卿家请讲!” 皇帝的声音通过鸣赞官传递出来,翰林官身份尊贵,可以先行奏事。 只见陶宏正出班高呼道:“臣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倪谦徇私翰林编撰沈忆宸!” 下官弹劾上官? 此言一出,很多官员脸色都变了。 弹劾说实话不少见,毕竟这年头风闻言事不用负责任,哪怕没有像明朝中后期那般滥用,言官基数摆在那里,总得找点事情做。 但官场大忌下官弹劾上官,没有鱼死网破的决心,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特别是翰林院这种地方,能进去就意味着前途不可限量,未来登阁入部不是梦想,何必这般拿自己前途陪葬? 所以要么不弹劾,一弹劾就是大事! 陶宏正说完之后,另外一名监察御史也高呼道:“臣弹劾翰林修撰沈忆宸不遵长辈,数礼忘文!” 本来群臣的目光还放在倪谦的身上,这下全部都看向了沈忆宸。 好家伙,这小子真是有些离谱,上次经筵得罪皇帝,这次朝会得罪同僚。 到底背后是做了何等天怒人怨之事,怎么每次出事都有你? 同时还有些人把目光看向了最前排的朱勇,沈忆宸可是他的儿子,莫非不遵长辈,数礼忘文这两项罪名,跟成国公有关系? 殊不知朱勇此刻内心里面也是满腹疑问,沈忆宸不愿意入宗谱这等大事,自己这个当爹的都没有指责不遵长辈,数礼忘文,与这位科道言官有何关系? 这他娘的也管太宽了点吧,家事都不放过? 龙椅上的皇帝朱祁镇,度过最初的意外后,却忍不住脸上浮现出玩味笑容。 沈忆宸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他入仕以来真是各种问题不断,每次都能整出点新花样。 “翰林卿家先行细说。” 朱祁镇对于不遵长辈,数礼忘文这种礼法罪名兴趣不大,反而对沈忆宸徇私很感兴趣。甚至他大概猜测到,这应该与上次经筵的展书官有干系。 因为当时他见到沈忆宸在场,都感到有些意外,理论上按照翰林院的升迁流程,新晋翰林是没这么快能参与经筵的。 只见陶宏正一副豁出去的模样,大义禀然道:“回禀陛下,沈修撰入翰林院不过月余,即被调入东阁入学,可谓寸功未立。却在倪侍读学士安排之下,越过一众翰林前辈参与经筵,此举于翰林院规矩不符。” “并且倪侍读学士给出的担当与坚持理由,也无法服众。臣秉持公正道义,斗胆弹劾倪侍读学士徇私包庇沈修撰,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陶宏正这番话出来,让那日参与经筵的很多官员,都忍不住点头赞同。 当时他们心中也有过疑问,为何一个入仕几个月的翰林官,就能参与经筵。而且还不是特许旁听,担任了展书官要职。 如今看来确实有些问题,而且倪学士给的理由,也太敷衍了点。 坚持与担当? 沈忆宸在翰林院总过就呆了个把月,坚持了什么? 担当那更是无稽之谈,新人在翰林院又无法担任要职,有事也轮不到沈忆宸去担着啊。 不患寡,而患不均,难怪此举会让下属拼着前途尽毁,也要弹劾上官。 “倪学士,你有何话要说?” 朱祁镇朝着倪谦问了一句,他也想不出沈忆宸能坚持跟担当什么。就算是看在成国公面上开了后门,你好歹也做漂亮点,让沈忆宸立点小功劳好名正言顺啊。 面对下属弹劾跟群臣异样眼光,倪谦毫无惧色,出班义正言辞道:“启禀陛下,臣与沈修撰无任何徇私!” “那坚持与担当是这么回事?” “不知陛下可否记得《寰宇通志》此书?” 倪谦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朱祁镇一句。 说起这本书,朱祁镇就印象太深刻了,当初差点没把自己给气吐血。 一群翰林官修书好几年,就呈上来一本前宋的“低仿版”,简直是把自己当做傻子在糊弄,侮辱皇帝的智商! 哪怕现在已经过去两年了,朱祁镇想起来还有股怒气。 “朕记得。” “此书重修之事被沈修撰给揽下,以一己之力接手修书。哪怕被调入东阁进学,沈修撰也未曾放弃,如今还在坚持修《寰宇通志》。” “如此行径,难道当不起坚持与担当二词吗?” 倪谦站在大殿之中慷慨陈词,甚至在说完之后,把目光看向了弹劾自己的陶宏正。 当初在询问众翰林谁愿意修《寰宇通志》的时候,陶宏正就在其中没有作声。 今日他有何颜面说沈忆宸徇私? 倪谦这番话语出来,许多人看向沈忆宸的眼神都变了。 修书是个多么枯燥乏味的活,只要在翰林院呆过的都深有体会。《寰宇通志》这个天坑,更是朝中人尽皆知。 很多人印象中,像沈忆宸这般年轻有为的官员,是绝对沉不下心来修书的,更别论修《寰宇通志》这个坑了。 万万没有想到,沈忆宸不但接了,而且就算有放手的机会,他也没有选择放弃。甚至如今在东阁进学,他还在修着《寰宇通志》,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可以说这一瞬间,颠覆了很多人心中对沈忆宸的印象。 而这番话听在陶宏正耳中,简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他如何也想象不到,倪谦嘴中的坚持与担当,是沈忆宸在坚持修《寰宇通志》。 当初在翰林院见到沈忆宸被倪谦安排修书,众人还一片幸灾乐祸心境,认为这是让他背了个黑锅。 如今却峰回路转,沈忆宸主动坚守没有放弃? 陶宏正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沈忆宸这种飞扬跋扈的人,会坚持不懈修《寰宇通志》。 这一定是倪谦想好的借口,来帮助沈忆宸洗白的,看来成国公早早就把他给收买了! 既然已经踏出了这一步,陶宏正此刻没了退路,他只能豁出去道:“启禀陛下,此乃倪侍读学士一家之言,吾等翰林官们,从未见到过沈忆宸修纂《寰宇通志》!” 陶宏正这话出来,也是引得了一众翰林官点头赞同。 一方面是他们跟沈忆宸有旧怨,另外一方面确实是看不到沈忆宸修纂《寰宇通志》的过程。 倪谦乃被弹劾当事人,他的言论不能成为证据。 朱祁镇听到后,也觉得有些道理,确实不能光凭借倪谦一家之言,就断定此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就在他准备让沈忆宸把修纂的《寰宇通志》,当做证物呈上来的时候,内阁首辅杨溥主动出班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一言。” “杨爱卿请说。” 杨溥可是真正的位极人臣,朱祁镇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不敢怠慢。 “臣可以帮沈修撰作证,他确实在修《寰宇通志》,而且从未间断。” 此言一出,之前还各种意见的朝堂百官,瞬间面露惊色。 杨溥站出来可不是作证那么简单,他身为内阁首辅,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文官权利中枢的意见。 沈忆宸不是阉党中人吗?如何能做到让文官首领为他站台? 180 各方拉拢 (二合一) “杨爱卿,确有此事?” 朱祁镇同样满心诧异,连忙追问了一句。 论起来沈忆宸跟内阁首辅杨溥,除了同为翰林官出身,其他可谓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就算入东阁进学,也接触不到在文渊阁办公的阁老们,更无法想象沈忆宸修书这件事情, 会被杨溥给得知作证。 “回禀陛下,臣在沈修撰入东阁进学当日,就前往视察过,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以杨溥的身份地位,不需要什么夸张的言词自证,只需如实描述就行。 他确实在视察东阁的时候,看见沈忆宸修书《寰宇通志》, 而且还不仅仅是杨溥一人,诸位阁臣当时都在场。 “启奏陛下, 臣那日与杨元辅视察,同看见沈修撰在修《寰宇通志》。” 曹鼐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他是被杨溥亲自选中抬入内阁,称之为门人弟子都不过分,自然得步调一致。 看见曹鼐站出来附议,马愉跟胡濙目光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样出班作证。 而且还不仅仅是马愉,同为阁臣的陈循、苗衷、高穀等人,也纷纷出班附议,整个内阁班子全员出动! 他们这样做原因有三点,第一点为确实看见了沈忆宸在修《寰宇通志》, 不算作伪证。 第二点是正统朝时期的文官集团, 远远比明朝中后期要团结的多,几乎没有什么明面上党派斗争。 特别是内阁群体, 从“三杨”开始就形成了一个紧密的联盟。后续挑选新晋阁臣,也是按照接班人模式培养的,老大杨溥选择出面,小弟们怎么可能不站队? 当然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朝堂原本勋戚就势大,如今连宦官都专政压了文官一头。“外敌”重压之下,客观上造成了文官集团的团结一致。 听见内阁诸位大员齐齐担保沈忆宸,站在殿内的绯袍高官们,还能保持住基本的礼仪。而站在丹墀上低品阶科道言官,以及翰林院跟国子监清流,可谓全场哗然! 沈忆宸一个堪称“明牌”的阉党走狗,也能蒙骗到内阁大员吗? “果然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沈忆宸这种欺世盗名之辈,连杨元辅都被蒙蔽了,日后还有公义可言?” “一路在阉党庇护之下平步青云,如今阁臣倒戈,怕是很快就得登阁入部了吧!” “何止欺世盗名,此子还在国子监妖言惑众,吾等文人奉圣人言行教导,当诛此贼!” 殿外许多人满心激愤,他们完全想不通像沈忆宸这种人, 就差没把阉党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为何阁老们看不清他的本质? “肃静!” 面对这种场景,负责殿前礼仪的官员们大声告诫了一句。同时担任纠察的御史们也纷纷出列,目光扫视丹墀上众官员,谁还敢喧哗就将被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站在龙椅侧旁的王振,并没有沈忆宸被担保下来的喜悦,相反他神情十分漠然,只有在目光掠过杨溥的时候,流露出一抹寒意。 殿外的这群年轻官员,皆把杨溥视为文官领袖,认为他天然站在王振这种专权宦官的对立面,当匡扶社稷还天下万民一个朗朗乾坤。 殊不知在正统朝初期,“三杨”可是对王振毕恭毕敬、极尽谄媚之能事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到了太皇太后张氏要诛杀王振,三杨还站在明英宗朱祁镇这边,一同向太皇太后张氏求情。 可以说王振能走到权倾朝野这一步,“三杨”这几位政治盟友功不可没,养虎终为患。 正是因为当年卑微合作过,王振对于杨溥可谓非常了解,他不会像殿外那些年轻文官一般,认为杨溥的举动是在向自己绥靖示好。 相反王振心中很明白,这是杨溥看穿了自己与沈忆宸的关系,打算行拉拢离间之举。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相比较文官集团的示好拉拢,王振身为宦官有着天然的劣势。一旦被杨溥看穿了自己的计划,沈忆宸此子未来将加入哪方阵营,就成了个悬念。 所以此等局势之下,王振怎么可能替沈忆宸“翻案”高兴。他甚至巴不得文官们把沈忆宸给弹劾问罪,这样自己就能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相助,获得对方的投靠与效忠。 从杨溥站出来作证的那一刻起,弹劾结果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只见朱祁镇朝众内阁大臣亲热笑道:“诸位爱卿出面作证,那沈修撰修书之事,断无虚假可能。” 话音落下,朱祁镇立马换上了一副冰冷面孔,朝着殿外说道:“翰林院检讨陶宏正构陷上官、污蔑同僚,即刻革职为民!” 殿外的陶宏正听见皇帝处罚,如同木头一般伫立在原地,双目无神。 无数个日日夜夜寒窗苦读,终得金榜题名登入玉堂,今日半生努力一朝成空,陶宏正如何能坦然接受? “陶宏正,谢罪吧。” 一名鸿胪寺官员走到陶宏正面前,提醒了他一句。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臣陶宏正罪该万死,谢陛下宽恕!” 陶宏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跪下谢恩,当他把头再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 此情此景,让殿外许多年轻官员动容。权阉把控朝政,就连当朝元辅都不得不避让三分,如此暗无天日,何时才能朝政清明? 沈忆宸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他没有半分同情怜悯。 政治斗争本就是残酷的,今日输的要是自己,可能殿外这群人还得拍手叫好。 “御史卿家,你再说说弹劾之事吧。” 对于这种革官场面,朱祁镇更是没有半分情绪波动。现在翰林院的弹劾处理完了,该轮到都察院监察御史说事了。 陶宏正被当场革官的场景,也让这位监察御史大受冲击,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的处罚会如此严厉,沈忆宸的背景靠山又如此深厚!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相比较陶宏正这种翰林官,科道言官的“风闻言事”,相当于免死金牌,最多就是白弹劾一场而已。 所以这位科道言官稳了一下心神,就面无惧色出班道:“回禀陛下,翰林院修撰沈忆宸不敬舅父,无礼于族中长辈,可谓践踏礼法数典忘祖,当处罚之!” 这份弹劾内容一出来,让很多官员都感到意外。因为他们本以为是跟成国公朱勇有关系,没想到是跟沈忆宸母族有关系! 以朱祁镇现在的年纪,对家长里短的事情实在不感兴趣,于是他兴味索然向沈忆宸问道:“沈卿家,御史所言属实吗?” “回陛下,俱不属实!” 古代以孝治天下,这种事情沈忆宸当然不会承认。 “御史卿家,无礼之事可有人证、物证?” “暂无实迹,恐或有此事。” 都察院御史倒是“坦诚”,摆明了告诉皇帝暂时没有证据,但这件事情或许可能有,您老自己看着办。 听到这话,朱祁镇心中没有半分波澜,继位十年来他早就被“风闻言事”给整麻了。 没有证据实属正常,有了才不正常! “既然无实迹,那此事就暂且作罢。” 这就是身为科道言官的好处,陶宏正诬告直接被革职为民,都察院御史却连一句训斥都没有。 不用承担责任的权利,就必然会被滥用。 皇帝定调,弹劾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朝臣也无其他要事启奏,行礼之后便退朝。 只不过经历了这次弹劾,许多官员看待沈忆宸的眼光都变了。 一类人是惊讶于他会静心修书,而且还是《寰宇通志》这种天坑。如此有坚持与担当的年轻人,会是传言中那个趋炎附势的阉党走狗吗? 另外一类人就是震惊于沈忆宸深厚背景,成国公所代表的勋戚势力不必多言,毕竟父子血脉摆在那。 传闻阉党中人,意味着沈忆宸有王振所代表的宦官势力支持。 如今就连内阁文官首领杨溥,都公开站队此子,岂不是相当于他还得到文官势力青睐? 大明开国至今,还从未有过三方势力齐聚一身之人。 如果沈忆宸能办到的话,就只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来形容了,甚至更近一步独掌朝纲! 想想都觉得恐怖…… 旁人怎么想的沈忆宸不知道,退朝之后他与商辂等人聊了几句,出宫立马就把苍火头给叫了过来。 “沈公子,有何事吩咐?” 一年多的跟随,现在苍火头也熟悉了沈忆宸的行事风格。如无要事的话,他是不会轻易使唤自己等人的。 “你叫上几名弟兄,前往离公府最近的那间客栈,好好招呼一番我母族那边的宗亲,教他们学会什么叫做闭嘴。” 慈不掌兵,善不当官! 沈忆宸还真是小看了那几个宗亲,没想到连监察御史的门路都找到了,再不给点颜色恐怕得蹬鼻子上脸。 “沈公子,这个度怎么拿捏?” 听到是“招呼”沈忆宸的宗亲,这让苍火头感到属实有些棘手,万一下手重了点,回头又被怪罪了怎么办? “不死就行。” 沈忆宸冷冷丢下一句话,他对于这些所谓的母族宗亲,可谓没有一丁点感情,甚至从小到大面都没有见过。 但他们终究是自己母亲族人,沈忆宸也不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还是留了些余地,没有把事情给做绝。 “小的明白。” 苍火头领命后,就领着几名矿工匆匆离去。 事情交待完毕,沈忆宸坐上马车准备返回成国公府。行至半路,从车后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策马奔腾的声音,然后车夫猛的拉停了马车。 “老爷,有锦衣卫拦住了马车。” 车帘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语气有些颤抖。锦衣卫的凶名朝野内外皆知,被他们这样当街拦住肯定没好事。 听到这话,沈忆宸掀开车帘,看见有五六名锦衣卫正骑在高头大马上,挡在了自己马车前面。 而且为首一人,沈忆宸还认识,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王山。 不对,如今王山高升了,已不再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 面对王山,沈忆宸没有一般官员的那种惧怕或者讨好神情,面色如常拱手道:“王同知,不知拦下本官马车所为何事?” 虽然在正统朝时期,文武官员尊卑差距,还没有明末那么悬殊。但是文官依然展现出比武官尊贵的趋势,而以状元身份直授的翰林官,礼仪可越级到正四品绯袍外官,见三品武官不必称下官。 当然,理论上是如此,现实情况哪怕正四品京官,见到王山都会称下官。 毕竟无论是他背后的王振,还是本身天子亲卫的身份,一般人都得罪不起。 听到沈忆宸自称本官,王山的脸上流露出不爽的神情,一个区区正六品小官,也敢在自己面前摆谱? 不过想着叔父交待的事情,王山压制住内心的不满,拱手道:“状元公,今日本官在雪聆阁设宴,还望能赏脸共饮一杯。” 王山话说的很客气,神情却没有半分盛情邀约的意思。 沈忆宸也不傻,自己与对方没有任何交集,不可能没事设宴邀请。很明显,这就跟之前王山投递拜帖一样,背后是王振授意的。 既然是王振的意思,那沈忆宸就没有拒绝的选项,只能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本官提前谢过王同知的款待。” “状元公,客气。” 虚情假意的客套两句,沈忆宸的马车就跟在王山后面,一同来到了雪聆阁。 王山算是这里的常客,他一出现其他客人都退避三舍,生怕招惹到麻烦。同时雪聆阁的老妈子也赶紧迎了上来,满脸讨好笑容说道:“贵客盈门,王公子您定的包厢都已备好,还请跟随老妈子进来。” 按照王山以往的习惯,就径直往雪聆阁里面走去了,并且还得高呼让花魁秦流霜作陪。 今日老妈子却发现王山没有迈动脚步,而是等待后面马车下来一位年轻人,并且还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说道:“状元公,这可是京师最好的青楼雪聆阁,花魁秦流霜的美貌天下无双,保准让你满意。” 听到这话,沈忆宸脸上浮现出深意的笑容,这小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是真不记得曾与自己在雪聆阁见过了。 “请。” 沈忆宸也摆了摆手,示意王山先行。 他自称本官只是不想在王山面前低一头,并没有想着要压对方一头,审时度势这点沈忆宸向来做的很好,该给面子的时候不会盛气凌人。 “好。” 王山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客气就大步向前走去。 门口招客的老妈子,见到此番情景简直惊掉了下巴。她还从未见过王山对人如此客气过,并且对方还是一个年轻人。 这时老妈子想起了王山的称呼是“状元公”,莫非这个年轻人,就是名震京师的三元及第沈忆宸? 进入雪聆阁后,沈忆宸在王山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间包厢。里面已经有着丝竹乐器之声,推开门后更是一屋的莺莺燕燕,京师花魁秦流霜就在其中。 沈忆宸的突然出现,让在场青楼女子俱是满脸惊喜。王山还以为这是见到自己的缘故,刚准备向众人介绍沈忆宸的身份,就看见秦流霜站起身来,欠身行礼道:“妾身见过沈公子,见过王公子。” 不仅仅是秦流霜,其他青楼女子同样侧身行礼:“奴家见过沈公子,见过王公子。” 这一幕让王山有些意外,莫非沈忆宸也是个青楼常客? 但问题是自己在雪聆阁,为何从来都没有见过沈忆宸,这小子混哪里的? 同时这也让王山心中隐约生出一些嫉妒,很明显这群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更加青睐沈忆宸,就连行礼都是先称呼沈公子。 “有礼了。” 虽然对方是青楼女子,如今与自己身份差距悬殊,沈忆宸依然拱手还了一礼。 而王山就没这想法,粗鲁的坐在主位上,然后把秦流霜挽在自己身边。 按照叔父的吩咐面子给可以沈忆宸,女人不能让! 对于王山这番举动,沈忆宸笑了笑没当回事,他可不是秦流霜的裙下之臣,陈青桐才是心之所属。 “沈公子,好久不见。” 一道怯怯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沈忆宸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身旁这名翠衣女子有些眼熟。 脑海中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柳儿姑娘,久违了。” 这名翠衣女子,就是当初与贺平彦来喝“和头酒”时候,自己身旁作陪的青楼女子。 听到沈忆宸叫出了自己名字,柳儿瞪大眼睛望向他,可谓满心欢喜。她从未想过时隔这么久,状元公还能记得自己这个小小的青楼女子。 “奴家蒲柳之姿能得状元公惦记,实属三生有幸。” 沈忆宸听到后笑了笑,并未接话。他仅仅是记性好罢了,对于这个青楼女子没有其他想法。所以很快就把目光转向了王山,想要得知对方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 只可惜王山压根就没有开门见山的想法,与花魁秦流霜可谓喝的不亦乐乎,见此情景沈忆宸也不好催促,只能静心等待对方开口。 酒过三巡后,王山仿佛想起来正事了,朝着屋内众人说道:“本官与状元公有几句话要谈,你们暂且先下去。” “是,王公子。” 众青楼女子应了一声就退下,能在雪聆阁设宴的,大多数都有要事商谈,她们也早已习惯。 很快包厢内就剩下沈忆宸跟王山两人,这时王山脸上没有了之前的醉色,开口道:“状元公实不相瞒,本官是受叔父所托设宴,为的就是想要一个准确答复!” 今日这场朝会,杨溥的下场站队,让王振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如果杨溥真打算拉拢沈忆宸的话,以他们同为文官的身份,势必更容易近水楼台先得月。 要知道明朝文官在大多数情况下,除非是走投无路了,或者宦官只手遮天,否则第一选择绝对不是成为阉党中人。 毕竟文官有着科举制度源源不断生力军,还掌控着天下的话语舆论权,而宦官无后依附皇权,最多鼎盛一时。 万一权阉倒台了,那些依附的文官党羽,将被清算的很惨。并且在史书上也将声名狼藉,遗臭万年。 沈忆宸乃勋戚之后,背靠着成国公这棵大树,相当于始终有条退路,不存在什么走投无路的可能性。 而且这小子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开创了科举千年盛况。别看文官集团现在唾弃鄙夷,只要沈忆宸愿意表明态度,立马就会被文官集团所接纳,甚至引以为文人榜样表率。 名气、声望这些东西,都不是王振能给予的,他只有拿出真金白银先下手为强,今日得到沈忆宸一个确切答复。 否则日后与文官集团持久争夺战中,他实在没多大信心。 毕竟王振从正统七年正式翻身,如今也才三年的时间。而且“三杨”最后的文官巨头杨溥还没有倒,他远远没到正统十四年权势滔天的境界,骨子里缺少一点底气。 今日让王山设宴,就是准备摊牌了。 “不知王公公,想要个什么答复?” 沈忆宸这就属于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他很清楚王振想要什么。 同样王山也明白,沈忆宸在装糊涂,他心中不由生出一丝鄙夷。 所有文人都是这样,当BIAO子前得立个牌坊! “正式投靠在叔父门下,往后同商大事,共谋大业!” “王公公可能此言差矣,在下乃天子门生,如何投入门下?” 当初殿试内定状元的诱惑,沈忆宸都扛住了,如今他翅膀硬了更不可能投身王振。 “是吗?如果叔父能让你以文官掌武事,然后拜将封侯呢?” 明朝文官想要封爵的途径只有一条,那就是立军功被授爵位。 终明一朝三位文官封爵,王骥是因麓川之战的功劳,王越是靠收复河套,远征鞑靼蒙古的功劳。最后一位王阳明,来自平定宁王叛乱的军功。 沈忆宸目前走的翰林院殿阁大学士道路,终点就是内阁首辅文官之首了,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获得军功封爵。 王振根据沈忆宸以往发言跟揭帖内容,再加上成国公武将勋戚的背景,判定他甚好武事。 既然如此的话,那能开出的最大筹码,就是一门两爵! 王振自信这个价码,杨溥给不起也给不了,自己诚意已经展露到位,相信沈忆宸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181 三足鼎立 (二合一) 王振为何能做到宦官专权,力压群臣? 除去皇权支持这一因素外,首先得去掉人品这个选项。且不说王振人品本来不怎么样,就算他高洁如圣人,只要还是个太监,文官就不可能被他以礼服人。 接着得去掉学识这个选项,举人在宦官里面自然算超高学历, 但在文官集团里面,连入门级别都够不上,没个进士功名你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人品学识俱不行,光靠美貌估计很难打动满朝文武…… 所以王振真正的核心技能,就在于他对人心的把控! 无论是先帝明宣宗,还是后来的明英宗跟三杨, 甚至早期太皇太后张氏都不例外。数代大明王朝的最高权利核心,都被王振给服侍的妥妥帖帖, 把他视为心腹重臣。 明宣宗朱瞻基是这样评价王振的:“振小心敬慎, 秉性忠良,委以内书堂教学,授宫人书。” 看到没有,就算抛开明英宗亦师亦父的感情不论,在明宣宗眼中王振也是个谨小慎微,恭敬忠诚的亲近心腹,让他去教导太监宫人们读书。 去教书就意味着能获得“老师”的名分,从后世某光头死活不放弃黄埔军校的“校长”头衔,就能理解这个任命重要性,这也是王振在宫廷中掌权的起点。 另外早期太皇太后张氏信佛,经常前往京师功德寺供奉,而且一去还留宿好几晚, 引发了朝野内外非常大的不满跟非议。 王振好歹也是举人出身,同样认为后妃流连于寺庙,不是什么好事情。以讹传讹之下, 甚至会有损皇家名声, 必须得想办法阻止。 他不像文官群体那样, 光靠一张嘴巴去说大道理劝阻。而是令人按照功德寺的佛像规格,仿制了一尊放在后宫之中,并且还让中书舍人用金粉抄写经书放置于两侧。 能用行动去解决问题,王振其实就已经超越常人了。但他最聪明的一点还在于不揽功,做完这一切后让小皇帝朱祁镇去向太皇太后张氏进言。 “母后大德,子无以报,已命装佛一堂,请致功德寺后宫,以酬厚德。” 佛像到底是谁打造的,以太皇太后的权势能不知道吗? 恰恰王振这“低调”的做法,既照顾了太皇太后的颜面,又压制住了后宫在外留宿的非议,更增进了太皇太后跟皇帝的亲情。 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太监服侍办事,不被重视才奇怪了。 至于最后的“三杨”,别的不多说,宦官进入内阁这个先例,就是他们给王振开的! 对于人心的极致掌控,只要不存在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 王振往往都会让对方感觉如沐春风,受益良多, 甚至心中引以为知己。 就好比对待沈忆宸,从最开始的殿试状元,到如今的掌军封爵。每一份筹码都卡在关键的时间点,如同雪中送炭一般及时,没有长久的敏锐揣测是做不到的。 更重要王振还情商手段拉满,被沈忆宸拒绝后以他的权势地位硬是忍住没翻脸。相反还曲意逢迎,时不时出手相助一把,打造利益捆绑的既成事实。 如果沈忆宸没有历史的上帝视角,不知道他是个奸臣,将与朱祁镇一起葬送大明王朝的国运。 陡然间遇到这么个权阉“贴心”帮扶,还礼遇有加能达成自己目标,就真的没有一点心动跟感激吗? 说实话,此刻沈忆宸是有些心动的。 他心动的原因不是为了什么高官厚禄,一门两爵。而是明明知道历史走向,想要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却无人问津! 冒着革官问罪的风险,去阐述麓川、瓦刺的威胁,结果皇帝不信,群臣鄙夷。甚至夸张一点说,当面告诉瓦刺部也先,他日后将俘虏大明皇帝,估计就连也先本人也不信。 这就是历史的惯性,短时间内很难扭转局势。 如果直接依附于王振,靠着他的权势防备麓川死灰复燃,压制瓦刺部落崛起,相对来说会轻松简单许多。 但同样沈忆宸很清楚,王振是个极端狂热的主战派。无论之前麓川还是未来土木堡,都是王振力排众议与皇帝达成共识,坚决要征战四方。 一旦依附于他,沈忆宸可以想象在建功立业野心的刺激下,王振绝对会往穷兵黩武的方向发展,想着短时间内彻底剿灭蒙古诸部,达成青史留名的成就。 以大汉、大唐的武德充沛,剿灭匈奴、突厥都是靠着数代皇帝不断分化,才获得最终的胜利。如今蒙古诸部都快要统一了,大明拿什么去剿灭瓦刺部也先? 明太祖、明成祖都办不到的事情,靠“大明战神”明英宗吗? 这样的话,就相当于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最坏的结果就是王振不死,明英宗也没被俘,边疆陷入战争泥潭,朝野提前党争内斗,天下百姓民不聊生! 到了这一刻,沈忆宸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大幅度的改变历史。 并且他还没有丝毫把握,历史是朝着更好的方向转变,还是更坏的方向。 看着沈忆宸久久没有回答,王山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视笑容。也不知叔父到底看重这小子哪点,连封爵的筹码都抛出来了,这下恐怕是把书呆子给吓傻了吧? “状元公,考虑的如何,可别让叔父失望。” 王山半催促半威胁的说了一句,他心中其实已经认定沈忆宸会答应了。 “还望王同知告知王公公,他老人家的厚爱,晚辈感激不尽。但鄙人才疏学浅,恐不堪重任,此番好意心领了。” 在王山诧异的眼神中,沈忆宸终究还是拒绝了。 除了投靠王振本身的弊端外,沈忆宸还要维系着朝堂的平衡。 因为在外界百官眼中,他如今不仅仅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背后的成国公朱勇,以及泰宁侯陈瀛! 土木堡战役之所以能成为大明王朝的转折点,其实军事上的失利,不足以成为决定性因素。后续瓦刺部内乱崩溃,直到万历帝都保持着军事上的优势,打仗完全不成问题。 这与明末萨尔浒之战后,明朝军事力量大幅崩溃,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真正原因在于朝堂三足鼎立平衡被打破,代表武将的勋戚集团垮台,宦官集团被清算,从此文官集团一家独大。 文官集团一家独大危害众所周知,明朝历史已经亲身演绎了一遍。但这并不意味着,让宦官集团一家独大就没问题。 任何势力不受制约,不管它本质是好是坏,最终结果一定是绝对的权利,滋生绝对的腐败。 沈忆宸投靠王振,某种意义上就绑架了整个勋戚集团,成为宦官跟勋戚的共同代言人。 到那时候,自己就会与文官集团彻底决裂,陷入残酷的政治斗争不死不休。本来文官集团现在就势弱,杨溥逝世后更无一战之力,有几率被一波给打死沦为附庸。 军政一体的危害,可能还超过文官集团一家独大,那就真玩脱了。 王山目光短浅,只看到了王振抛出如此大的筹码,是为了拉拢沈忆宸。 其实王振真正的目标,是站在沈忆宸背后的公侯勋戚! 光凭沈忆宸自己一个状元公头衔,远远不够格王振去“礼贤下士”。 听见沈忆宸的拒绝,王山立马变脸,语气阴冷说道:“沈忆宸,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世上没几个人敢拒绝叔父。” “那就托王同知再转告一句,在下初衷始终没变,并未站在王公公的对立面。” 当初在王山府邸面对王振拉拢,沈忆宸就是流露出自己并未站在王振对立面的想法,也与文官集团不是一路人。 今日他再次明确了这个立场,只不过能否让王振接受,沈忆宸心里面没底。就如同王山所说的那样,这个世上没几人敢拒绝王振,更没有连续两次拒绝的人。 不到万不得已,沈忆宸依旧不愿与王振为敌,哪怕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也没关系。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好,沈忆宸你还真是有种,走着瞧!” 说罢,王振起身就拂袖而去。 他性格本就骄横暴戾,如今沈忆宸还敢不给叔父面子,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而且不知为何,王山感觉对沈忆宸有一种心理上的排斥跟不爽。可能以往他接触的年轻人,面对自己无一不是毕恭毕敬,偏偏这小子不折腰还装逼! 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等禀告叔父获得许可后,锦衣卫的诏狱就将多迎来一位“客人”,看你小子到时候怎么哭着认错求饶! 王山阴鸷着脸离开,也是让屋外等候的青楼女子们,给吓的退避三舍,生怕因此而迁怒到自己。 很快沈忆宸也从包厢走出,看着他出现,秦流霜靠了过去关切问道:“沈公子,你可安好?” “多谢秦大家关心,在下无事。” 说罢,沈忆宸望着这群惊慌的青楼女子,还挤出了一个宽慰笑容。 “沈公子,王同知不是大度之人,日后还望小心。” 鼓足勇气,秦流霜提醒了沈忆宸一句,这句话可能给她带来极大的风险。 “无妨,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沈忆宸不想多说,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去。 望着沈忆宸远去背影,柳儿面露担忧说道:“沈公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知可否化险为夷。” 王山是这里的常客,他在京师恶名远播,一度敢强抢都指挥使妻妾,让大理寺少卿入狱受刑。 沈忆宸这般正人君子,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也不知他们在屋内谈了什么,让关系变得如此败坏。 “还记得当初贺公子设宴的场景吗?会昌伯之子都被沈公子压了一头,他没有想象中那般文弱,柳妹妹你放心吧。” 秦流霜身为花魁,见识自然远超一般伎女,她安慰身旁柳儿一句,眼神中别有深意。 “秦姐姐说的对,柳儿知道了。” 可能是感觉自己内心想法被看穿了,柳儿赶忙低头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回到公府,沈忆宸表现如常,与王山会面之事,他谁也没有告知,成国公朱勇也不例外。 毕竟这种事情摆不上台面,目前说出来也意义不大。自己能做的只有静观其变,然后见招拆招。 当然最重要一点,就是今时不同往日,沈忆宸不像殿试之前那般惊慌忐忑,更无性命之攸。 想当初自己小小一名新科贡士,功名前途全部都掌控在王振手中。他真下定决心做点什么,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难度大多少。 而如今自己三元及第大魁天下,科举功名尘埃落定。可能官职还不太高,但入了翰林院跟东阁,士林名气跟清贵属性摆在那里。 还有就是与陈青桐大婚,事实上得到了泰宁侯一脉的支持。勋戚本就瓜葛相连,联姻更是融为一体。 成国公朱勇掌京师中军都督府,泰宁侯陈瀛掌后军都督府,大明最高军事机构自己两个“爹”占了接近一半。 就如同文官集团高层,始终保持着清醒头脑,没有把自己逼成阉党成员一样。以王振的智商跟情商,做不到一波打死永绝后患,更不会贸然出手得罪勋戚集团,把自己逼到文官群体中。 某种意义上来说,沈忆宸机缘巧合达成了三方势力的微妙平衡,这也成为了他最大的护身符,敢于在刀尖上跳舞。 一旦哪天这种政治平衡被打破,可能就不仅仅是沈忆宸一家之事,而是天下大变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沈忆宸照常在东阁进学历练,就如他预判的那样,王振并没有轻举妄动,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 只是不知道这种风平浪静,会不会成为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八月二十日沈忆宸正在东阁值班,审阅着各地官员上表奏章,然后精简成揭帖呈交给阁老们票拟。 夏日的酷暑加上蝉鸣,让沈忆宸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就在此时廊房门帘被人掀开,钱习礼走了进来开门见山问道:“向北,你是没有注意到礼部公文吗?” 见到是钱习礼,沈忆宸立马起身作揖道:“门生见过恩师。” 公开场合下,沈忆宸用内翰学士称呼钱习礼,现在这种只有两人的私下场合,自然得用上更为亲近的称呼。 行礼过后,沈忆宸才不解问道:“学生愚笨,不知恩师所说的是何公文?” 沈忆宸目前一天要处理几十份奏章,他还真没见过什么礼部公文。而且按照规定,六部公文也不可能送到他这里来揭帖,钱习礼是不是弄错了? 望着沈忆宸这一脸茫然的样子,钱习礼加重语气回道:“麓川受降的公文!” “向北,你被圣上钦点为天子特使,怎能如此粗心大意?还有几日麓川罪使就要到京,你得组织协调整个受降仪式,不能有损我大明威严!” 受降礼乃军中大礼,规格标准不下于一般的典礼。如遇灭国之战,皇帝都得亲自出面受降,来向天下宣示赫赫战功。 沈忆宸担此重任,却没放在心上,钱习礼真是感到无法可说。 寒窗苦读才结束多久,沈忆宸这就开始懈怠了吗? 麓川罪使要来了? 听完钱习礼的解释,沈忆宸也是大吃一惊,自己确实没有收到什么礼部公文,压根就不知道这回事。 而且按照标准流程,自己身为天子特使,就算失误疏忽了礼部公文,也会有鸿胪寺官员或者内官太监通知。 结果却一丁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还是身为礼部侍郎的钱习礼亲自跑一趟告知,这种情况明摆着不正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王振给自己的警告,展现他对于朝中官员事务的掌控能力。 “是门生疏忽了,谢恩师相告!” 沈忆宸向钱习礼躬身致歉,这种事情他无法解释,只能闷声背了这口黑锅。 看着沈忆宸态度良好道歉,钱习礼叹了口气也不好过多指责,于是告诫道:“向北,为官之道要步步谨慎,如若迟到或者错过了受降礼,陛下责罚后果不堪设想!” “门生谨遵教诲。” 沈忆宸表面点头称是,心中想到的却是“生杀予夺”四字。 “生杀”自己如今能勉强躲过了,“予夺”却依然掌控在王振的手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现在就前往礼部,鸿胪寺跟太常寺官员俱在等候,共同商议受降的礼仪流程。” 明朝一般大型仪式,礼法方面的事情就由礼部跟鸿胪寺共同商定,礼乐方面的事情就由太常寺负责。 其实理论上没沈忆宸多大事,但他身为天子特使,就意味着代表皇帝尊严跟大明国格。这点与后世驻外大使意义相同,决不能容许任何疏忽错误,自然得好好准备学习一番。 “是,门生告辞。” 沈忆宸拱了拱手,退出廊房就朝着礼部方向走去。 当他到达礼部大厅的时候,各路官员均已等候在此,很多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愠色。 毕竟炎炎夏日本就容易心烦意燥,沈忆宸身为天子特使却傲慢至极,让众人在此等候良久。甚至是礼部侍郎亲至东阁,才把他给“请”过来。 知道的明白沈忆宸是个特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钦差大臣,真是好大的架子! 沈忆宸见到此等情景,也大概能得知众人心有不满。可他有苦说不出,无奈拱手道:“诸位抱歉,是在下来迟了。” 虽然等候的有脾气,但沈忆宸现在可是皇帝面前红人,众官员也只能不情不愿的还礼。 而鸿胪寺卿杨善,却面带笑容来到沈忆宸面前说道:“无妨,吾等众人也刚来不久,沈修撰客气了。” 杨善此人在史书上的评价是“为人圆滑,善于雄辩”。他职业生涯中做过最牛逼的事情,就是在没有圣旨的情况下,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把明英宗从瓦刺接回来了。 要知道明代宗朱祁钰可没真想这个哥哥回来,他就打算让明英宗好好呆在蒙古“留学”,要是实在没啥好学的,就学习畜牧业放放羊都行,反正回不来就好。 所以出使瓦刺这种任务等同于是个黑锅,你完成或者没完成,都有极大概率遭殃。运气要再不好一点,直接惹怒了也先,可能就连自己都得一去不回。 偏偏杨善这个人太能忽悠了,把也先给说的一愣一愣的。在没割地、没赔款、甚至头都没低的情况下,空手套白狼迎回皇帝,堪称开创奇迹。 这么一个长袖善舞的人才,处理人际关系自然不成问题,很合时宜的给了沈忆宸个台阶。 fo “杨客卿,谢过。” “客卿”是鸿胪寺卿的雅称,沈忆宸用此称呼,也算是回礼感谢。 “都乃共事同僚,就毋需客套了,抓紧时间商议正事吧。” 首座上的礼部左侍郎王英开口定调道,并且不动声色向沈忆宸点头示意。 此刻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过于偏袒沈忆宸,只能找准机会把迟到这一页翻过去。 “是,少宗伯。” 王英是今天在场品阶最高的官员,众人自然得听令。 “对了向北,这次受降贼首,乃西南蛮夷土司。为了防止习俗语言不通,四夷馆派了一名通事过来协助于你,关于蛮夷的不解之处,尽可问之。” 四夷馆是永乐年间设置,专门用来翻译边疆民族跟藩属语言文字的机构。受降大礼免不了要与麓川俘虏对话,万一有些蛮夷不通教化,双方听不懂岂不等于鸡同鸭讲?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四夷馆就派了专门的翻译过来,协助沈忆宸到时候进行沟通。 就在王英话音落下,从大厅角落处走出一名年轻官员,朝着沈忆宸作揖行礼道:“下官孟凡,拜见沈修撰。” 孟凡? 听到这个名字沈忆宸感觉有些耳熟,当对方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他瞬间就认出来了。 这个孟凡,就是当初应天小三元庆功宴上,与自己力争华夷之辨的那个教化土司! 可能是抱着当初应天府尹李敏,那种教化蛮夷的优越心态,王英还补充道:“孟通事乃孟养宣慰使思卜发之子,深受我大明圣贤书教化,才改了汉名孟凡。” “如今麓川平定,受降大礼后孟通事将返回孟养宣慰司,日后定将重教兴文,传播我大明文风!” 相较于在座官员听完王英话语后,脸上流露出一种欣慰自豪表情,沈忆宸可谓越听越心寒。 因为这个思卜发,就是目前在逃麓川首领思机法的弟弟。如今大明杀了他亲爷爷,俘获了部落族人,此等深仇大恨会回去重教兴文? 有些时候沈忆宸真的无法理解,儒家文官脑子里面到底怎么想的,真以为靠着圣人教化就能感动众生吗? 沈忆宸还清晰记得,在应天孟凡说过的最后一句话:“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会为了自己族人而继续抗争下去。” 孟凡在大明其实就相当于质子身份,你们把他放回去,与放虎归山有何区别? “下官沐天子之光辉,承圣人之教化,回到孟养后定当永为朝廷之藩篱,传先圣之言行。” 孟凡情深意切的向王英表了一番忠心,只是当他再次看向沈忆宸的时候,表情却冷若寒霜! 182 大明威严!(二合一) 看着孟凡脸上这副表情,沈忆宸脑海中浮现出当时自己的回答。 “那这可能就是我们唯一相同的道了。” 是的,无关好坏对错,双方都将为自己的民族而抗争。只有一方彻底的倒下,才会结束大明与麓川这场战争! 受降礼自宋朝开始,就形成了一套标准化的礼仪,流程其实没有什么共同协商的, 各方官员到场主要是确定规格。 因为在大明眼中,麓川这种土司割据政权,与蒙古有着本质区别。哪怕数次征讨都打不下来,他们依然连蕞尔小国都不配,不可能用王公受降标准。 而且退一步说,抓到的思任法只能算上一任首领,真正的“麓川王”思机法还在潜逃, 等待着卷土重来, 大明方面还是要点脸的。 当然最重要一点,天子特使又不是帝王亲至观礼,规格自然得降低。 于是经过一番商定,按照西南夷番邦标准,把受降地点放在了安定门,而不是有着“王土”象征的社稷坛。 安定门是京师九门之一,代表着出征得胜归来的收兵之门。 京师九门中有七门瓮城内修筑关帝庙,唯独安定门跟主管出征的德胜门,是修建真武庙,祭祀真武大帝,喻意保佑武事顺利。 每逢朝廷大军征战归来,都要从安定门进入, 此处设为受降地点,差不多是最优选择。 商妥完毕之后, 各部寺官员纷纷离去,唯独沈忆宸与孟凡还坐在礼部空荡的大厅中, 双方各有心事。 “今日见到我,很意外吧?” 孟凡先开了口,淡淡朝着沈忆宸问了一句。 “没错, 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但我可一直都关注着你。” 沈忆宸是孟凡科举道路一路走下来,唯一一个没有把自己当做教化之功看待的读书人。 相反,他把自己视作敌人! 可不知为何,沈忆宸的这种敌意,孟凡反倒更为受用。至少对方没有了那种轻视跟优越感,双方能处在一种平等的位置上对话,哪怕为敌! 这种复杂心态,让孟凡脸上出现了一抹自嘲笑容。 谁能想到,最尊重自己的人,是一个并不算太熟悉的敌人? “是吗,那我应该说荣幸,还是愤怒?” 沈忆宸看了孟凡一眼,不知对方笑什么。 “悉听尊便,不过你还能记得我,我很高兴。” “我记得的并不是你,而是麓川。” 既然双方各为其主,注定为敌, 沈忆宸也无需再遮掩虚伪什么。 明朝国力无法应对三线作战,如今东南方向的农民起义,暂时被自己利用走私稳住矿工, 给压制了下来。 北方游牧民族是生死大敌,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双方都在养精蓄锐等待着一场大决战。 那么现在的关键点,就只剩下麓川一处! 沈忆宸想要做的事情很简单,那就是在大明与蒙古决一死战的时候,不至于腹背受敌! “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在揭帖中阐述麓川之事。” “看来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当然,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说罢,孟凡转头看向沈忆宸,目光坚定继续说道:“血亲被害,族人被掳,如今大明也是我的敌人!” 曾几何时,孟凡内心里面是矛盾的。 因为他自幼就以入贡的名义,被思任法送到应天府接受儒家教育。可以说孟凡的成长环境,与大明士子并无二样,充斥着内圣外王思维观念。 所以孟凡面对大明跟麓川的战争,思维观念与血脉亲情激烈交锋着,始终无法彻底站在大明的敌对面。 但随着思任法的项上人头被送至京师,孟凡内心中的摇摆消失殆尽,现在大明就是自己的敌人,必须为部落族人而战! “既然你表明了态度,那我也告诉你一句。” “只要麓川敢行反叛之事,大明必将兵锋所指,荡平不臣之人!” 这就是沈忆宸给孟凡的警告,就如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绝不允许云南汉土,分裂成为第二个安南。 说完这句话后,沈忆宸就起身离去,他心中很清楚多说无益,孟凡注定无法忘记这血海深仇。 “麓川不臣,乃大明所迫!” 耳后传来孟凡不甘的怒吼,沈忆宸没有再回头争辩。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麓川反复叛乱跟大明“以夷制夷”的政策,确实有点因果关系。 “以夷制夷”说穿了是通过利用土司之间的矛盾,使其相互冲突,削弱力量,达到各方牵制的一种平衡术。 核心思想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最终目标为削弱到一定程度后,废除世袭土司制度,改由中央政府委派流官直接进行统治,这就是著名的“改土归流”。 目前明朝在西南地区设立的“三宣六慰司”,正是基于这个战略目标打造。有限度的挑起宣慰司之间纷争,缓缓分化、削弱他们的力量,始终处于一种可控节奏下。 但问题是“大棋”哪有这么好下,土司们就甘心当个棋子吗? 一旦节奏把控不好,做不到置身事外的调解,可能两个土司间就把矛盾都转移到大明身上。 认为皇帝处置不公,心有怨恨再一同反叛…… 明英宗调解木邦宣慰司及其下部孟密的矛盾时,就出现过类似事情,双方都不满引发动乱。 另外就是这个削弱程度不好掌控,对于大明而言,理想结果自然是双方打个两败俱伤,共同削弱。 但在实际操控中,往往强大的一方宣慰司为所欲为,攻占甚至是吞并了相邻宣慰司,反而还愈发壮大起来。 如果中央政权足够强大,用大军压境去抑强扶弱,就能解决这个问题。要是朝政松弛力量不够,将会演变成养虎为患,明末女真部落的崛起,就属于玩脱的典型。 建州女真靠着敕书、朝贡和马市三件法宝,快速壮大吞并了海西女真和野人女真,从而完成统一反灭大明。 历史还真是循环向前的,女真崛起无疑类似现在蒙古的翻版,瓦刺部也是靠着明朝出兵助力,完成了对鞑靼部、兀良哈部的统一。 所以在孟凡的眼中,明朝对于蛮夷的轻视跟侮辱,以及不断挑起土司纷争还处置不公,才是他们反复叛乱的根本原因! 走出礼部,沈忆宸望着落日的余晖,心情有些沉重。 看似如日中天的大明,可能谁都料想不到,再过几年就将西下了。 八月二十二日,安定门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了维持秩序的兵役,更外围无数京师百姓正在翘首以盼,期待着见证蛮夷枭首的这一刻! 要知道从正统三年黔国公沐晟第一次征讨麓川开始,到如今已过去七年,大明耗费了无数财力、物力、军力,填补在西南麓川这个边陲之地。 甚至打到了后面天怒人怨,以刑部侍郎何文渊跟翰林学士刘球为代表,反对继续征讨麓川,让大明军民得以休养生息。 对于这种观点,内阁“三杨”也是持绥戢态度,不宜再起刀兵。 但正统朝时期勋戚势大,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众多公侯伯,再加上王振跟兵部尚书王骥主战,文官集团朝议无法抗衡。 最终结果是明英宗同意征讨,反战派主力何文渊因疏议不当被捕入狱,后以疾告归。 另外一位反战派主力刘球,下场就更为悲惨,上疏还得罪了王振,诏狱中惨遭肢解而死。 对于大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如此期待蛮夷枭首,一方面是高兴朝廷打了胜仗,扬了大明国威。 另外一方面就是战争结束,大伙儿终于可以过点安生日子,不用担心再被加税重役了。 此时安定门城楼上面,站着一排绯袍大员,除了礼部、鸿胪寺、太常寺这些主管礼仪的单位外。还有兵部、刑部、大理寺等等官员到场,他们将处理后续的审核问罪环节。 只是在这一众绯袍大员中,有一席青袍官服,显得非常扎眼,并且他还站在中心位! “最中间的那个年轻官员是谁啊,就连朱衣重臣都得给他让位?” “这你都不知道?三元及第状元公,天子特使沈忆宸!” “原来是沈状元,难怪会有如此圣眷担任天子特使。” “当然得他担任,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乃我大明文风鼎盛之象征。不正好告诫问罪蛮夷,当承蒙圣贤教化?” “有道理,确实没有谁能比沈状元更适合教化蛮夷。” 京师百姓议论纷纷,城楼上各部寺官员却不苟言笑目视远方,等待着从西南的乞降入贡队伍。 不知过了多久,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面旌旗。同时漫天尘土飞扬,明军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着星点寒光。 “沈修撰,乞降队伍已至,当下城楼了。” 一名鸿胪寺官员看见押解麓川蛮夷的队伍出现,朝着沈忆宸提醒了一句。 “嗯。” 沈忆宸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城楼下方走去,后面跟着一众朝廷高官。 望着沈忆宸从容不迫的背影,刑部尚书金濂朝着身旁礼部尚书胡濙说道:“大宗伯,此子第一次主持大礼就毫不怯场,从容有度,属实有出尘之姿。” “本官最近听闻王振与他有隙,是否可以考虑趁此机会再拉拢一番,如此人才不能为吾等所用,可惜了。” 王振为了警告沈忆宸,直接封锁了礼部、鸿胪寺、内官三方消息,这等大手笔想要瞒过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文官集团并不明白王振这样做的原因,但能推测出他与沈忆宸关系出现问题就够了。 有嫌隙,就意味着出现漏洞,沈忆宸才学能力在文人后辈中,堪称首屈一指,更别说他身后还站着成国公等勋戚。 如果能利用好这个嫌隙让沈忆宸改弦更张,或者再进一步文官与勋戚联手,王振想要继续宦官专权,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到金濂这番言语,胡濙只是淡淡一笑道:“大司寇,沈忆宸此子远比你想的更复杂,就算他与王振不是一路人,也未必与我们是一路人。” 金濂是科道言官出身,仕途生涯基本上都是在外督察,正统八年才被召还入京,升任刑部尚书。可以说他对于朝堂中的尔虞我诈,并不是很擅长,更远远比不上胡濙这种五朝元老。 曾经胡濙也仅仅是把沈忆宸当做一个有潜力的后辈看待,拉拢不成就再换另外一个,科举制度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力军,这个世界上也不缺有才之人。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愈发看不懂沈忆宸了,既没有投靠文官,事实上也没有依附宦官。甚至就连本家勋戚,这小子也始终不入宗谱。 摸不清楚底牌,就无法给出筹码,金濂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那沈忆宸又非成国公嫡长子,断无袭爵的可能,他还能走哪条路?” 金濂想不明白,于是反问了一句。 “这也是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说罢,胡濙就踱步向前。 他不是什么冲动行事之人,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贸然行事。 而且局势也远远没有想的那么劣势,王振如今是权倾朝野没错,但宦官终究只能争一时之瑜亮,长久下去还是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后备力量贺平彦、杨鸿泽等人均顺利进入了翰林院,中坚力量曹鼐、陈循俱为阁臣。 顶层官员杨阁老还在,部院大臣中吏部、户部、礼部、刑部主官都是自己人,也就兵部、工部、都察院主官被王振所收买。 而且兵部上书徐晞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向皇帝乞骸骨告老还乡,继任者兵部侍郎邝埜,也是自己人。 至少在正统十年这个阶段,胡濙感觉局势还能抗衡,沈忆宸无法成为关键点。 此时安定门城楼下方,已经摆放好了受降席案,两旁还陈列着大队兵马,准备向蛮夷番邦展现大明的武德昌盛。 伴随着阵阵热浪尘土,大明官兵押解着从缅甸带回来的思任法、思机法妻孥部族数百余人,浩浩荡荡的列队在沈忆宸的面前。 站在沈忆宸身后担当翻译的孟凡,看着眼前的亲人部族,眼珠瞬间充斥着血丝,身体因为要克制汹涌的情绪,不受控的微微颤抖起来。 只见这时一名身穿重甲,满面胡须的壮汉,手捧一个木盒跪在沈忆宸面前说道:“下官湖广都司武昌卫千户王政,护送蛮夷贼首献驰京师,还望天子特使查验!” 说罢,这位卫所千户军官,就把手中木盒给打开,里面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首! 说实话,沈忆宸两辈子都没有见过斩首的人头,特别是为了防止路上腐烂,这颗思任法的项上人头,还用石灰、盐、香料等等古代防腐手段“腌制”过,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灰色, 并且因为脱水的缘故,脸上皮肤出现了严重的萎缩,眼睑没有办法呈现禁闭状态,两个黑洞就这么直勾勾看着沈忆宸,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心理冲击! 这一瞬间,沈忆宸本能的想要挪开视线,同时胃中一阵翻滚。但他强忍住各种生理跟心理上的不适,始终保持着表情如常。 因为这一刻,他不仅仅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大明威严! 堂堂帝国中枢文官如此胆怯懦弱,如何让西南蛮夷畏惧,如何让边疆战士信服? 孟凡看着木盒中自己爷爷的头领,他不由想起孩童时期承欢膝下的场景,如今再见却是生死离别。 更为可笑的是,自己还站在大明仇敌这一边,眼睁睁的看着亲朋部族受辱。 此仇不报,枉为人孙! “很好,这就是对我大明不臣之人的下场!” 沈忆宸面无表情,无比铁血的说了一句。 此言一出,无论是在场士兵还是官员,全部都用着诧异目光看向了沈忆宸。 因为按照正常的受降礼流程,沈忆宸所说的话基本上是固定的。哪怕想要警告蛮夷,也应该用不服王化这类,而不是如此直白。 对于这些诧异眼神,沈忆宸直接选择了无视。“之乎者也”这一套他不是不会说,相反身为文人功名巅峰成就者,沈忆宸可以说的很溜。 但是“之乎者也”这一套说出来,并不是给蛮夷听的,甚至不是给大明将士听的,而是给这一群连战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文官听的! 以大明如今的识字率,有几名士兵听得懂之乎者也? 虽然在场官员份外惊讶沈忆宸没有照本宣科,但他们还得按照流程走,于是鸿胪寺的礼仪官宣告下一个步骤。 “获俘虏囚徒等献于案前!” 很快思任法、思机法妻孥部族,被押送到案席面前,然后齐刷刷面向北方跪倒一片,代表着向大明皇帝的臣服。 “将所献俘虏交于刑部官!” 沈忆宸乃天子特使,这句话就代表着皇帝圣谕,刑部尚书金濂听到后出列,来到案席面前跪下领旨! “臣,遵命!” 话音落下,早已等候的兵部、刑部人员,把麓川俘虏从边疆士兵手中接过,换上枷锁押往刑部大牢,等待皇帝下旨处罚。 “麓川罪臣乞降!” 鸿胪寺礼仪官又是一声高呼,一群身穿异域服饰的麓川部族,跪倒在沈忆宸的面前。 这群人并不是战时所获俘虏,而是躲藏在缅甸的思机法,向朝廷派遣的入贡乞降使团。 为首者乃麓川头目刀孟永,他匍匐在地,用蛮族语言声泪俱下的诉说着乞降话语。与此同时,站在沈忆宸身后的孟凡,一字一句的翻译成汉话。 内容大概就是思机法描述麓川以及自己的凄惨状况,认为已经“无地逃死”,只求“乞贷余生“,再无反叛之心云云。 言语极其卑微伏小,让在场大明官员无一不是心满意足。这才是蛮夷应该有的表现,日后宣扬教化,奉尧舜之道,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当刀孟永诉说完乞降表后,沈忆宸并没有代天子让他叩头谢恩,而是站在原地冷漠不语。 这一幕让礼仪官员们都有些不解,理论上为了表示天朝上国的大度,沈忆宸应该说些圣贤教化言语。更有甚者,还会说些宽慰安抚言语,彰显王道仁义。 沈忆宸却一言不发,这是为何? 鸿胪寺的礼仪官,估摸着可能是沈忆宸第一次操办此事,这一下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于是来到他身后,悄声提醒道:“沈修撰,应当让乞降使臣叩头谢恩了。” 听着礼仪官话语,沈忆宸却不为所动,而是对着眼前的麓川头目刀孟永问道:“尔等洪武十五年臣服于大明,设平缅宣慰司,如今已过去一甲子,还不识汉话吗?” 可能是感受到沈忆宸语气不善,这个刀孟永结结巴巴说道:“回禀天使,下官略识汉话。” “能听得懂就行。” “既然思机法诚心乞降认罪,那为何本人不亲自进京向天子谢罪,是别有二心吗?” 乞降表可谓写的情深意切,刀孟永这番声泪俱下的表现,也可堪影帝之资。 但是这一切诚恳的前提,是建立在麓川首领思机法亲自谢罪的基础上。一个叛臣如今四处躲藏等待东山再起,所谓入贡乞降有何信用可言? 面对沈忆宸的询问跟凌厉目光,刀孟永浑身一颤,他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一幕。 要知道麓川不是第一次玩这招了,算上最初的黔国公沐晟的那次失败征讨,如今就称得上“三征麓川”。 结果呢?打输了就认罪,让大明王朝获得面子,然后积蓄力量卷土重来,再输就又重复上面步骤一次。 如此反复横跳,偏偏大明的儒家官员们,就吃这一套。认为对方每一次乞降臣服,都是宣扬圣化的功绩,压根不考虑边疆战事要死多少人,要烧多少钱! 等到局势糜烂感觉打不动了,就说是“南陲一弹丸之地”不打了,任由割据反叛势力壮大。 这就是大明文官集团的“内圣外王”思维! 沈忆宸不在乎这些所谓的虚名教化,麓川要真的想要乞降臣服,首领思机法就赴京谢罪,否则说再多都是假的。 “宣慰使畏惧天威,又身患重疾,实在无法到京,还望天使恕罪!” 刀孟永回答了一套说辞,其实这都不是新鲜东西,正统三年、正统五年、正统八年…… 就跟月经贴一样,每次征讨麓川都说上一遍。 沈忆宸当然无视这种说辞,就在他打算继续威逼的时候,胡濙清咳一声说道:“沈修撰,如仪!” 很明显,沈忆宸只是天子特使,而不是皇帝。他只能象征性的代表皇帝接受麓川的乞降,并不能做出任何决定,这番威逼已经逾矩了! 明宣宗托孤五大臣的提醒,沈忆宸不能无视,他深吸一口气后说道:“叩头谢恩!” 但是沈忆宸这番言语,听到在场士兵们耳中,脸上表情纷纷动容。 因为这才是边疆战士真正想要得到的投降,而不是等过了几年之后,又被征召去西南边陲浴血奋战。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特别是在西南环境中,就算没有战死,也很容易染上瘴气、湿热病死。 这就是为什么明清两朝南征边陲,大多损失惨重的原因,并不是说敌人武力有多强大,而是古时候医疗后勤,根本无法保障大军在原始森林里面征战。 刀孟永与其他麓川番使,北面案席行五拜三叩礼,同时太常寺礼乐声音响起。 乐止,礼成,意味着整个受降仪式结束。 不过沈忆宸却没有转身朝着城楼走去,而是一步步走向押解的士兵面前,朝着他们动容说道:“诸位将士辛苦了,大明何其有幸能拥有尔等勇武之士,开疆拓土之功,必将为万世所铭记。” “沈忆宸在此代天子与万民,向诸位将士表达感激之情,诸君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荣耀归于大明!” 沈忆宸终究还是没有按捺住内心情感,走到了这群卫所士兵面前表达感谢。 要知道受降礼举办之前,这群将士已经在驿站里面修整了一天,尽量在京师大臣们面前,展现自己良好军容军姿的一面。 但是沈忆宸还是看到了战甲上的破损,兵器上的血渍,手臂上的伤痕,以及那张充满憔悴沧桑的脸庞! 明朝征讨麓川大军中,除了本地卫所外,大多数是从全国各地征调。川贵、湖广、应天,乃至北方九边的战士,他们千里迢迢远赴麓川血战。 特别是眼前这批,为了擒住叛臣首领,正统六年随靖远伯王骥出征,正统九年都没有班师回朝。一直到缅甸愿意交出思任法,他们才得以收兵。 足足四年坚守,证明了大明的武德彪悍,也证明了大明将士的骁勇善战。 这声致谢,他们当之无愧。 只是沈忆宸的言语来的太突然,让诸位将士一时无法消化。 要知道虽然现在武将地位,不像明末那般不如狗,但文贵武轻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了。 就连武将都不受尊重,普通士兵更是被视为刍狗!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文官赞扬感谢自己,更未想过这个人是堂堂状元公、天子特使。 沉默许久后,千户王振反应了过来,他高呼了一句明军战号:“大明!” 上千南征士兵们也明白了,这是沈忆宸给予他们的认可跟尊重。 很多人双眼通红,用兵器撞击着盾牌跟铠甲,发出兵戈之声,然后再齐声高呼道。 “大明!大明!大明!” 183 上门幕僚 (二合一) 边疆将士们的战号呼喊,也是感染到了充当礼仪的京师卫所亲军。 他们抬起自己手中的旌旗跟兵器,重重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高呼着同样的战号。 “大明!大明!大明!” 呼喊声如同雷霆万钧,响彻云霄。安定门内外观看受降礼的京师百姓们,也是被这如雷贯耳般的战号,给冲击震撼到了。 “这就是我大明天兵的气势, 何愁南疆不平?” “小民一直以为状元公是文弱书生,如今看来他英武之气不输武臣!” “毕竟是成国公的血脉,当有武人风范。”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才是真正遵循六艺的君子!” 只是这一幕放在部寺绯袍重臣眼中,却分外惊愕! 沈忆宸以往在朝堂之上对边疆战事大放厥词, 群臣们还能当作是年少轻狂, 不懂兵者, 凶器也的危害。 如今从沈忆宸的言语举动看来,这小子是骨子里面推崇武事,真打算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吗? 前有王骥抱着阉贼王振的大腿,以文官掌武事封爵,现在又来一个沈忆宸准备复制此景? “此子生性好战,恐非朝廷之幸,百姓之福。” 本来还对沈忆宸比较欣赏的刑部尚书金濂,见到这种场景后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金濂在返还京师担任刑部尚书之前,官职为都察院佥都御史,参赞宁夏军务。 在任期间对钱粮等物资,展现出极高的管理天赋, 让宁夏边粮储备十分充实, 还得到了皇帝的称赞嘉奖。后来金濂也因此天赋,被升任为户部尚书, 掌管全国的土地、赋税。 所以他很清楚七年麓川征战下来, 对于大明物力财力的消耗。甚至毫不夸张的讲, 把国库都给打空了, 这才会出现全国各地的苛捐重税, 比如福建、浙江的加征矿税。 金濂眼中沈忆宸展现出狂热好战的姿态,再加上背后勋戚集团的支持,日后定会走向穷兵黩武的道路。 这种人有朝一日若是能掌控朝政,恐怕会民不聊生!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沈忆宸若是真想效仿靖远伯王骥,那他青云之路下将是白骨累累。” 胡濙淡淡的回应了金濂一句,现在他的思维方向与王振不谋而合,都认为沈忆宸如此热衷武事,就是想以军功封爵。 魏国公一门两爵的兴盛,天下世家无不羡慕向往,只能说成国公与沈忆宸的野心足够大,想要再打造一个公侯世家! 受降礼结束,麓川部族俘虏被送至刑部大牢,入贡使团则前往会同馆,等待日后皇帝统一召见番邦使臣。 而众部寺官员,纷纷回到各自衙门处理扫尾工作,比如刑部就得逐一再审麓川俘虏, 以获取目前蛮夷首领思机法的下落。 至于沈忆宸很平静的返回东阁,因为他知道今日这场受降礼对于大明而言,并不是什么战事结束,仅仅是中场休息而已。 另外一边内廷司礼监,一名参与受降礼的官员,正匍匐在王振的面前,向他转述着受降仪式的经过。 听到沈忆宸威逼麓川使臣交出思机法,王振忍不住点了点头道:“这小子才能、秉性俱合咱家胃口,却奈何不能为我所用!” 要知道麓川之役就是王振与勋戚联合一力主战,本想获得点开疆拓土的英名,结果战事糜烂打到现在都不能算彻底结束。 并且最大的受益者也不是王振,而是封爵的兵部尚书王骥。 相反亏空国库这口黑锅,倒是让王振给背上了。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简直巴不得把思机法凌迟处死,才能解心头之恨。沈忆宸这种不玩虚假仁义,直接了当要贼首认罪的举动,自然对得上王振的脾气。 “这就是沈忆宸不识抬举的地方了,让翁父一番心意付之东流。” 听到这话,王振冷哼一声道:“年轻人恃才傲物,终究得敲打敲打,否则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在王振看来,沈忆宸之所以敢接二连三的拒绝自己,就是之前太给他脸了。产生了一种官场好混,可以轻松平步青云的错觉。 如今得改变一下态度,让这小子遭受挫折吃点苦头,才能学会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翁父所言甚是。” 这名官员赶紧恭维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小的还听到了胡濙跟金濂的谈话,好像此子给王同知的回复属实,他确实与那些文官们不是一路人。” “说说看。” 王振并没有很意外,以他如今权势跟掌控的厂卫情报网,想要弄清楚沈忆宸是否投靠了文官集团,还是很容易的。 只不过王振心中始终有一点不解,那就是沈忆宸在接连拒绝自己的前提下,为何始终保持着对文官群体的距离? 按理说沈忆宸也是文官出身,这般举动仅仅用打消自己敌意跟顾虑来解释,很难说的通。 观礼官员面对王振问话,赶紧把胡濙跟金濂之间的对话阐述了一遍。同时还把沈忆宸在受降礼最后,致谢边疆将士的行为,也复述了一遍。 毕竟这种行为在文人群体看来,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一群丘八有何好谢的? 养兵千日,不就是为了用兵一时吗? 这就是明朝文官、宦官群体的统一轻视思维,根源其实在明成祖永乐朝时期就埋下来。以镇守太监、督抚文臣去监军,天然导致了文武双方地位不平衡,最后发展到不把将士当人看。 就好比“门下走狗”这词,正常人听到绝对是极大侮辱。而放在明朝中后期武将身上,品阶不到一定级别,你连文官走狗都不配当。 这点跟清朝的“奴才”一词很类似,只有旗人家奴才配在皇帝面前称奴才,以示亲近。 汉人臣子当舔狗去自称“奴才”,还得遭皇帝一顿训斥,你也配当我的奴才? “看来咱家猜测没错,此子确实对武事热衷,那为何会拒绝封爵价码呢?” 王振此刻有些迷茫了,沈忆宸在众大臣面前这番言语举动,很明显是亲近武人。 既然如此,自己也算是投其所好了,开出了极高的筹码拉拢,那这小子拒绝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面对王振的喃喃自语,这名官员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道:“小的愚笨。” “这件事情办的不错,下次有缺咱家不会忘记你的。” 听到这话,观礼官员大喜过望,立马跪了下来道:“谢翁父厚爱!” “下去吧。” “小的告辞。” 就在这名官员转身离去之后,屋内站着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唐童,来到了王振面前问道:“王爷爷,受降礼结束,沈忆宸并未迟到缺席,是不是从别处下手再给他个教训?” 刚才对话唐童都听在耳中,对于那句“不识抬举”他很赞同。 唐童给沈忆宸传旨两次,无论是前面的金花带,还是后面的升官詹事府中允,乃至这次担当天子特使,背后都有王振的助力。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小官,得知后恐怕得对王振感恩戴德,沈忆宸却接连拒绝拉拢,实在太不识好歹了。 既然这次警告让他躲过一劫,下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慢慢谋划,不用操之过急。” 王振心中对沈忆宸,始终抱着一丝“爱才”之心,不想下手太狠导致无可挽回。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成国公跟泰宁侯的因素。 既得保证沈忆宸畏惧服软,又不能一波打死彻底决裂,所以就得把控好尺度,徐徐图之。 “孩儿明白。” 唐童恭敬称是,心中却不怎么认同。 像沈忆宸这种黄毛小子惯着他做什么,还不如王山建议的那样拉到诏狱里面走一圈,保证服服帖帖。 这小子骨头,还能比那些文人腐儒硬吗? 东阁那边沈忆宸结束一日忙碌,乘坐马车回到成国公府。进门后陈青桐见面就开口说道:“夫君担任天子特使受降好不威风,百姓跟士兵们都赞不绝口呢。” “你去看了受降礼?” 陈青桐能说出这番话,能明显是亲临现场了。 “对呀,受降礼满城皆知,而且夫君你担任天子特使,所以我跟雪儿就一同去看了。” 说罢,陈青桐好像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问道:“我这出门夫君不会生气吧?” 古代礼法讲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特别是对于大家闺秀跟贵妇而言,更不会轻易抛头露面。 陈青桐这种举动,放在礼法森严的理学家那里,估计得好一顿训斥禁足。 “怎会,你想出去随时可以出去,多带几个护卫就行。” “多谢夫君。” 陈青桐笑靥如花,她就知道沈忆宸定会答应。 “对了夫君,今日府中有人投了拜帖,我拿给你看看。” 说罢,陈青桐就起身拿过来一封拜帖。 自从入了东阁之后,沈忆宸接到了拜帖就日渐增多,大多是一些科举同年。 毕竟这年头读书人都不傻,能入翰林院代表着踏入“储相之地”,而能入东阁进学,起码有半只脚踏入了阁部大臣行列,自然得多保持下联系,以后有事情也好开口。 拜帖收多了,沈忆宸逐渐也不太当回事,不过当看到这封署名的时候,他神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因为投帖的并不是什么同年,而是当初应天府尹李敏的幕僚卞和! 认真说起来,卞和对沈忆宸相助过几次,甚至还有过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卞和吩咐叶宗留等矿工关注沈忆宸,恐怕在镇江运河上,遭遇当地帮派就凶多吉少了。 知恩图报,是沈忆宸做人的准则之一,不管卞和是有何事拜访自己,他都不可能拒之门外。 “夫君,怎么了?” 看着沈忆宸脸上表情变化,陈青桐开口问了一句。 “没什么,算是应天府的一个故人。” “那找夫君有何事?” “拜帖没写,就是说了个地点想见一面。” “既然是故人,那就去见见吧。” “好,那我去去就回。” 沈忆宸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府,前往拜帖中的约定地点。同时还让暗中蹲守在公府门前的王能,去通知苍火头等人,他们应该也与卞和许久未见。 他乡遇故知,同为人生四大喜之一。 走进了一间茶楼,沈忆宸远远就看见了靠在窗边悠闲品茶的卞和,于是靠了过去直接坐在对面。 “沈小友,久违了。” 卞和面带微笑打了声招呼,提起茶壶给沈忆宸也倒了杯茶。 “一年多未见,卞先生依旧风采如故。” 卞和身上确实有着一种淡定潇洒气质,这点在应天府沈忆宸就感觉出来了,如今丝毫未变。 “鄙人未变,沈小友却贵为状元公,应了那句来日绝非池中之物。” “卞先生客气,不知今日所为何事?” 听到这话,卞和笑道:“沈小友,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直接。” “因为卞先生是聪明人,而且有恩于在下,就毋需绕弯客套了。” 沈忆宸如今都跟叶宗留组成走私联盟,双方也算是知根知底,不需要再像应天那样互相戒备警惕,可以有话直说。 “那好,鄙人就直言了,我希望能成为沈小友的幕僚。” 幕僚? 说实话,听到卞和是这个想法,有些出乎沈忆宸的意料,他本以为会跟官府通缉或者走私有关。 “卞先生,你不是李府尹的幕僚吗?” “合则留,不合则去。卞某人所求之事,目前看来只有沈小友能办到。” “取消官府通缉吗?” 沈忆宸还记得当初在镇江运河上,与叶宗留等人交谈的话语。 为了在苛刻的矿税下找寻一条活路,叶宗留与卞和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一条是举兵造反,占山为王武力对抗官府。另外一条,就是卞和通过幕僚师爷的途径,去结识高官权贵,从决策权找寻出路。 当时沈忆宸就已经给出了答案,明朝银本位货币不足,只能在矿工身上想法设法的剥削。他们两个哪条路都走不通,注定是死局! 只是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卞和此刻却摇了摇头道:“就算取消吾等的通缉,能取消朝廷的重税吗?” “重税还在,就依然会有贫苦矿工起义造反,源源不绝!” 沈忆宸沉默了,卞和也看穿了事情的本质,根本就不是官方追捕通缉的问题,而是苛捐杂税! 就在此时,卞和眼神却出现了一缕光芒,他略微有些激动的说道:“沈小友,你让我看到了一条出路!” “走私?” “开海禁!” 听到这三个字,沈忆宸直接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中人,会出现同样超越了时代的眼光。 自己目前都只敢偷偷摸摸的走私,卞和居然想到了开海禁! 卞和却没有注意到沈忆宸表情变化,他慷慨激昂的继续说道:“只有开海禁,才能让福建矿工跟佃农,不用在贫瘠的土地刨食。才能让源源不断的白银,从倭奴流入我大明。” “如今沈小友的走私,只能拯救一隅,而海禁却能拯救闽赣浙三地万民!” “卞某愿辅佐沈小友,开拓这条拯救万民之路!” 卞和说完之后,直接起身跪倒在沈忆宸面前。 他这一拜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期望沈忆宸能为闽赣浙三地矿工百姓,找寻一条活路。 苍火头等人也恰巧来到了茶楼,久别重逢正准备与卞和叙旧,却没想到看见他跪在沈忆宸面前这一幕。 此景让他们都愣住了,卞先生为何要行此大礼? “卞先生起来吧,我答应便是。” 沈忆宸托住卞和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扶起。 其实不用卞和说,沈忆宸之前也从福州府同知郭琰的密奏中,得知了大明东南地区,依旧是小规模的起义不断,甚至还打断了下西洋海船的建造进程。 走私目前这一个月万把两银子,对于大明的商品贸易流通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闽赣浙三地其他矿工、炉丁、佃户,依然在承受着麓川之战军费亏空,带来的加征农业税跟矿税。 此时的闽赣浙三地就如同个炸药桶,自己只是延缓了爆炸的时间,并没有彻底熄灭那根导火索。 沈忆宸如今要做的事情很多,想要面面俱到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卞和的能力他很清楚,担任幕僚也可以分担一部分自己压力,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 “谢东主!” 听见沈忆宸答应了,卞和立马改变了称呼,自己苦寻多年的出路,终于看到了希望! 恰好此时,沈忆宸看到了苍火头等人到来,于是开口说道:“卞先生,你与苍火头等人也许久未见,今日就先好好叙旧一番。” “是,东主。” “苍火头,等下把卞先生安顿到新买的小院去,有什么需要尽管与我说。” “沈公子,你放心吧。” 苍火头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句,卞和曾是他们的“军师”,怎么可能招待不周。 安排妥当之后,沈忆宸就先返回了公府,开海禁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情,得循序渐进找机会。 接下来几天日子很平静,沈忆宸很规律的在东阁“上班”,下班后除了陪陪陈青桐,就是告知卞和目前京师局势跟自己处境。 毕竟幕僚是要出谋划策的,如果掌控不了足够的信息,也很难给出有效的建议。 不过平静日子很快就被打破,沈忆宸这天正在东阁审阅奏章,中书舍人赵然元急匆匆走了进来。 “赵中书,是有何要事吗?” 沈忆宸也跟赵然元相处几个月了,对方是属于那种比较沉稳谨慎的性子,很少会出现这种匆忙状态。 “回禀沈修撰,杨元辅有令,让你立刻前往文渊阁。” 杨溥找我? 沈忆宸有些意外,按理说目前他接手的事务,压根就碰不到内阁首辅那个层级。 实在内阁要有事找自己,也应该是高穀出面,而不是直接跳到了最高层杨溥。 “你知道何事吗?” “听说与朝贡有关,沈修撰你不是要接待觐见使臣吗,应该就是此事。” 听到这话,沈忆宸更是有些不明所以了,接待朝贡番邦使臣,也轮不到内阁首辅亲自出面啊。 “就这?” “下官也不知,反正文渊阁那边书吏说元辅很生气,你还是赶紧过去吧。” “知道了。” 沈忆宸也不敢怠慢,起身就大步朝着文渊阁方向走去。 184 瓦刺不臣 (二合一) “真是放肆,瓦刺此等僭越之举,等同于挑战我大明天威!” 刚一走进文渊阁的大门,沈忆宸就听到从里面传来了杨溥的怒斥。 要知道杨溥也是历仕四朝,并且生性谨慎低调,处理任何事情都能保持平心静气,这点让很多大臣为之叹服。 从政几十年下来, 几乎没有听说过他有什么失态的地方,瓦刺到底做了些什么,让杨溥如此生气? 带着这份疑问,沈忆宸走进文渊阁内室,屋内除了杨溥外,还站着几名辅助文书的中书舍人。 他们此刻都满脸惊慌的低头站在一旁,很明显这种状态之下, 没有人敢触内阁首辅的眉头。 “下官沈忆宸, 拜见杨元辅。” 看见沈忆宸走了进来,杨溥平复了一下自己情绪,正襟危坐道:“沈修撰,本阁部唤你前来,是因陛下命你处理四夷使臣朝贡之事。” “各方使臣近日已陆续抵达京师会同馆,同时向朝廷递交了国书。不过朝鲜使臣递交的国书中,还附带了一份来自瓦刺‘伪敕’,沈修撰你先看看。” 伪敕? 听到这个名词,沈忆宸就大概能猜测到,之前在文渊阁门口听见的僭越指的什么。 “敕”这种东西是属于圣旨的三种格式之一,其他两种分别为“诏”跟“制”。也就是说这个字属于帝王的专有名词,其他人无权使用,一旦用了就属于僭越。 不过话说回来, 瓦刺僭越属于什么稀奇事情? 他们除了名义上称臣, 接受了封王金印, 实则就跟独立王国没什么区别。一定要说蒙古三大部落中,大明对哪一个部落有点实际宗主权,也就是兀良哈三卫了。 当然,沈忆宸心里面不以为然,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震惊愤怒的模样,从杨溥手中接过了朝鲜使臣递交的“伪敕”。 打开一看,沈忆宸瞬间就明白为何杨溥会震怒了,瓦刺不仅仅是僭越了“敕书”那么简单。开篇第一句话,就用了一个华夏人都懂的第一人称代词——朕! 没错,瓦刺的这封敕书,是以“大元皇帝”脱脱不花的名义发布的,而且内容还是令朝鲜向蒙古再度称臣! 当年元朝对中原的统治崩溃后,元顺帝逃亡漠北,仍以大元皇帝自居,后世把这段时期称之为北元。 但是在明成祖朱棣不断北伐征讨下,北元政权实际上去除了“大元”帝号,多以蒙古为国号。 如今“大元皇帝”名号再起,还是令大明的藩国朝鲜归附,其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可以说明朝重臣意识到瓦刺不老实,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敢这么大胆,这等同于把反字给写在脸上了。 “此事你如何看待?” 杨溥表情严肃的询问一句, 沈忆宸是皇帝钦点接待番邦使臣的官员,意味着他的一样一行,代表着大明威严。 瓦刺这般僭越不臣之举, 如果沈忆宸到时候没有应对的策略,将丢了大明的脸面,同时还会极大的刺激蒙古鞑虏的野心。 正统九年才结束征讨麓川的战事,前几日最后一批远征将士才押送俘虏赴京。如今的大明,实在无力用军事行动遏制瓦刺,得用谋略跟手段! 如果沈忆宸承担不起这个任务,那么杨溥就会禀明皇帝朱祁镇,让他再换一个人接待使臣,这就是召唤沈忆宸到文渊阁的根本原因。 听到杨溥的询问,沈忆宸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嘲弄。 当初自己在朝会上,就直言进谏瓦刺有不臣之心。在搞定了诸如哈密等西域小国后,一定会挥师东进,吞并兀良哈三卫,进而染指辽东胁迫朝鲜。 结果却受到各方讥讽,认为是小题大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现在历史没有丝毫的改变,瓦刺部也先还是打着傀儡大汗脱脱不花的名义,开始一步步的征服吞并北方其他势力,积攒自己的力量。 一旦整个漠北、辽东、朝鲜半岛完成兼并统一,就会在大明的北方出现个庞然大物,也就到了蒙古跟大明再次决战的时刻。 只是很可惜,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决战大明失败了,从此再无力踏足漠北、西域等地,一直到清朝才恢复了汉唐故土的疆域。 明明自己都“明牌”告诉了大明君臣,瓦刺部也先的计划跟野心,却没被当回事。 现在收到朝鲜的“伪敕”再来震怒,没觉得有些晚了吗? “回禀元辅,下官冒昧问一句,兀良哈三卫现在情况如何?” 事已至此,再谈及什么僭越面子问题毫无意义。沈忆宸在东阁只能审阅一些地方鸡毛蒜皮的小事,真正事关蒙古战略级别的奏章,是不可能经过他手的。 所以沈忆宸现在迫切想要知道,瓦刺部也先已经走到了哪一步,兀良哈三部有没有被吞并。 “宣府总兵上个月发来军情奏报,兀良哈三卫中的朵颜卫,遭受到瓦刺部的骚扰,后续情况暂且不知。” 明朝前中期兀良哈三卫中,泰宁卫实力最强,福余卫第二,朵颜卫排在最末。 后来朵颜卫势力快速壮大,于是乎在明朝中后期,就直接把兀良哈三卫给称之为朵颜三卫了。 瓦刺部骚扰朵颜卫,意图很明显就是挑选弱鸡下手,然后逐步把兀良哈三卫都给吞并。僭越称朕让朝鲜依附什么都是虚的,吞并朵颜卫才是实打实的统一蒙古增强。 所以沈忆宸直接说道:“元辅,想要打击瓦刺部不臣之心,目前就得抓紧时间让宣府、大同两地卫所出兵,配合兀良哈三卫对抗瓦刺部。” “否则一旦让瓦刺部统一蒙古,那对朝鲜发布的就不是敕书了,而是兵锋所指!” 听见沈忆宸突然提及出兵,杨溥的神情有些凝重。以他的政治经验,不可能察觉不出也先的意图跟野心,抑强扶弱也是羁糜蛮夷诸部的基本国策。 但问题是,就凭沈忆宸一句话出兵吗? 军国大事岂能当儿戏看待,没有任何军情分析跟准备前提下,如何能确定也先一定会进攻兀良哈三卫? 就算是真打起来了,兀良哈三卫也没那么弱,刚好可以跟也先部两败俱伤,让大明渔翁得利。 当然最重要一点,就是大明刚刚结束南北两场大规模用兵,国库需要积累,民众需要休养生息,拿什么去组织大军征讨瓦刺部? 要知道蒙古鞑虏之所以难以剿灭,就在于他们打不过就跑,茫茫漠北草原想要大获全胜太难了。万一大明这边出兵,瓦刺部避其锋芒直接跑路了,损耗的军费、物资谁来承担? 所以沈忆宸这种言论,在杨溥眼中就是空谈误国,毫不知国事艰难跟民间疾苦。 “沈修撰,是否出兵与你无关,让瓦刺使臣明白吾大明天威,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杨溥不想跟沈忆宸越扯越远,眼下要解决的问题是让瓦刺使臣低头臣服,避免他们在御宴上大放厥词,做出忤逆之举。 对于四夷使臣来朝,大明帝国一直都视作极有面子的事情。特别朱祁镇现在性格往好大喜功方向发展,一旦被当众打脸,倒霉的就不仅仅是沈忆宸,内阁六部都有可能遭殃。 毕竟天子颜面尽失,何以为天下共主? 听着杨溥逐渐严厉的语气,沈忆宸明白自己又犯了逾矩的老毛病。 “下官失礼,还请元辅见谅。” 认错一声后,沈忆宸继续说道:“想要让瓦刺使臣明白大明天威,下官有一建议,把御宴地点设置在郊外校场!” “郊外校场?” 这个建议属实有些出乎杨溥意料,大明还从未有过接待使臣的官员,提议把御宴场地设置在校场的。 要知道校场乃操演比武之场地,御宴设置在那里,是准备看一场演练吗? 想要“演练”二字,杨溥就瞬间明白了沈忆宸的用意。此子真不愧是成国公血脉,丝毫就没有考虑过儒家教化,直接打算用军事武功,让瓦刺使臣感受大明天威! “沈修撰,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杨溥稳重了一辈子,万万没想到在仕途末年,遇到沈忆宸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狂徒。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只有让瓦刺使臣感受到大明的强大,他们才会畏惧!” 后世有一句名言,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办不到。 出兵漠北帮扶兀良哈三卫抵抗瓦刺部,沈忆宸明白是没指望了。瓦刺既然敢僭越称朕,光靠自己三两句嘴炮臣服,用屁股去想都不可能。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想要让瓦刺使臣明白大明天威,就得拿出实力来。 展现实力,没有什么比军队刀剑更好用,圣贤教化那一套狗屁没用! 杨溥秉性谨小慎微,沈忆宸这种激进策略,他哪怕明白效果可能最好,依旧很难下定决心。 一旦捅出什么篓子,皇帝怪罪下来没人扛得住! 看着杨溥沉默不语陷入思考中,沈忆宸明白至少对方是心动了,于是趁热打铁道:“元辅,朝鲜使臣国书必然要呈交给陛下,瓦刺不臣之心也遮掩不住。” “四方来朝事关我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仪,不能出现丝毫的纰漏软弱,否则番邦臣将不臣!” 沈忆宸这两句话,相当于直抒利弊了。朝鲜是大明最重要的藩国,他们与国书一同递交的敕书,必然要呈给皇帝看,这种事情以正统朝内阁的权利,无法做到欺上瞒下。 反正皇帝早晚都要知道生气,把后续事情给办的漂漂亮亮才是关键。 另外就是大明番邦大多都是墙头草,今天大明强势就称臣,明天瓦刺或者缅甸、安南强势,说不定都全倒戈出去。 西南方向一直都不稳定,瓦刺使臣要是当众无礼,就会让其他番邦意识到如日中天的大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将会后患无穷。 最重要一点,就是沈忆宸的私心了。真是倒了血霉被安排接待番邦使臣,朱祁镇还想着自己见识四方来贺,八方来朝的盛况,不把区区鞑虏跟蛮夷放在眼中。 结果现在别人都蹬鼻子上脸,谁不把谁放在眼中还说不定呢。朝贡要是朱祁镇被打脸,别人什么下场沈忆宸不知道,那口最大的黑锅一定是自己的! 处理不好,仕途生涯将结束在御宴那天。再倒霉点,忌日也有可能是同天…… “设宴地点本阁部会奏禀陛下,其他事务尔乃天子特使,当便宜行事!” 道理杨溥都明白,但黑锅他是没打算分担的…… 既然建议是沈忆宸提出来的,并且他还是圣谕安排接待使臣的官员,自己能做到赞同改变设宴地点,已经算是冒着很大风险。 至于其他事情,就得沈忆宸自己担着了。 天子特使? 沈忆宸明明记得当初王振说的,是担当受降礼的天子特使,接待番邦使臣是跟鸿胪寺官员一同处理,哪是什么特使? 再说了,御宴皇帝都亲临,需要天子特使吗? 靠,真他娘的老奸巨猾,锅甩的明明白白。 “那下官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期望元辅与兵部协商,调动三大营部分军士跟押送俘虏的南征将士到京郊校场!” 明朝兵部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是统兵权。像这种京营小规模的临时抽调,兵部就可以自行处理。 但问题是沈忆宸跟兵部尚书并不熟,而且徐晞还是王振的人。自己如今与王振有间隙,不可能去找他帮忙,只能托杨溥去协商了。 这种事情正统朝除了“三杨”能协商的动,后续什么陈循,曹鼐威望都不够,六部不一定会给这个面子。 “陛下如若答应设宴地点放在校场,本阁部会如你所愿。” 杨溥终究还是再帮了一把,他也想看看沈忆宸能力到底如何,能不能把这桩事情给办好。 “谢元辅!” 说出这三个字后,沈忆宸长舒一口气,人微言轻就是这样,处处都得受限。 三日之后,沈忆宸收到了朱祁镇的圣谕,对于瓦刺不臣之事他大为震怒,答应了把设宴地点更改为京郊校场,同时正式授予他专使身份,全权处理朝贡事宜! 很明显,瓦刺的“伪敕”让朱祁镇感到丢了面子,甚至他都有些恼羞成怒了。 毕竟当初沈忆宸可是一再警告,要大力提防瓦刺,放纵下去会后患无穷。朱祁镇本想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让沈忆宸接待番邦使臣,去感受一下四方诸夷对大明的敬畏、尊重、臣服! 这下倒好,沈忆宸还没感受到,朱祁镇自己却挨了一巴掌。 有了圣谕权限,沈忆宸接下来做事情就方便多了。他先是与鸿胪寺官员商议了觐见礼仪步奏,接着又与光禄寺商定了仪制陈设。 最后就是前往三大营跟驿站,把李达等人跟南军千户王振,一同调到了京郊校场。 可以说这一圈忙下来,沈忆宸堪称精疲力尽,甚至为了节省时间,他直接就住在京郊军营中。 夜晚的京郊大营,四处都燃起熊熊篝火,三五士兵围坐在火堆旁,谈天说地享受难得的放松。 沈忆宸同样与李达等人坐在篝火旁,丝毫没有文官状元公的架子,这一幕引得大营士兵们频频侧目,眼神中满是尊重跟敬佩。 “明日就是朝贡御宴,营阵队列都操练妥当了吗?” 沈忆宸朝着李达等人问了一句。 所谓的大明天威,说穿了就建立在大明军威之上。 沈忆宸之所以点名要征调李达等人,就是因为他对于大明军队不够了解,只能选择最稳妥知根知底的方式。 至于南征将士,在受降仪式上沈忆宸就已经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肃杀、 至于南征将士,在受降仪式上沈忆宸已经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肃杀、威严其实,上过战场的状态就是不同。 “大哥放心,别的我可能会随意,练兵上面绝无折扣,保证御宴上四夷见识我大明将士的威武!” 李达拍着胸脯保证了一句,对于这点沈忆宸也不怀疑。 因为这小子从始至终,就以武将儿郎为豪,征战沙场就是他的梦想。 “回禀沈修撰,跟随下官赴京的弟兄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绝对的令行禁止!” 王政同样毫不示弱,自古边军跟京营就看不顺眼,互相不服。 如今能得以在天子面前亮相,就更得好好压对方一头,证明自己才是大明最强的军队! “说的好像谁没杀过人似的,就南边那一群蛮夷战力,能跟北边的鞑虏铁骑比?” 一说到实战,李达就弱了下风。不过这小子向来是心服口不服,反正就不愿意在边军面前示弱。 听着李达话语,王政只是淡淡一笑,有没有见过血,他一眼就能感受出来。 李达这种武将子弟,操练上面确实没偷懒耍滑,但你练的再多,也跟真正的战场环境不同。 只有刀见血,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战士! 王政要是斗嘴反驳还好,结果他这笑笑不说话,简直把李达给憋死了。身为武人没上过战场,这就是本质上的差距劣势,光靠嘴炮是说不赢的。 “好了,既然都操练妥当,那明日就扬我大明天威!” “下官定不负所托!” 王政直接单膝跪地领命,在他心中沈忆宸不仅仅是给了自己面圣的机会,还给了南征将士尊重跟尊严。 士为知己者死,自己不会让沈忆宸失望。 看着王政的举动,李达有些为难了。毕竟沈忆宸是自己在应天一同长大的儿时伙伴,让他以纯粹的下官身份领命,属实有些不习惯。 不过咬了咬牙,李达等人还是行礼领命。 公是公,私是私,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光禄寺大批人员就来到校场,开始布置御宴的仪制陈设。很快尚宝司的官员们也赶了过来,并且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皇帝御座。 天色微亮后,锦衣卫、金吾卫等天子亲卫也到场,他们负责皇帝的护卫以及仪仗。到最后就是浩浩荡荡的官员跟随在御驾后面,一同来到了京郊校场。 御驾上的朱祁镇面无表情,很明显心情并不太好。他继位以来多次南征北伐,自认文治武功不输祖宗先帝,结果却得到了北元复起,瓦刺称朕的消息。 这让他如何能忍? “臣沈忆宸,叩见陛下!” 见到朱祁镇到达,沈忆宸来到御驾面前行礼。 “沈爱卿平身。” “谢陛下。” “今日校场朝贡之事,朕依了你,可别让朕失望!” 朱祁镇并不知道沈忆宸要做什么,但是在杨溥的进言之下,他选择相信了一回。 今日文武百官,京营边军将士都在场,等下还有番邦使臣觐见。沈忆宸要是玩咋了,那就不是失望这么简单了。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时此刻,沈忆宸只能硬着头皮说场面话。 说实话,他也不清楚瓦刺也先给使臣下达的是什么命令,要是对方真奔着给大明下马威来的,那自己做什么都没用。 事实上这几年朝贡,也先某种意义上就是给大明颜色看了。大肆虚报朝贡队伍,张口向边军索要粮草,完全没有称臣的觉悟。 就在朱祁镇抵达后没多久,之前就等候在校场外的番邦使臣,开始列队走进来准备朝见大明皇帝。 结果没想到,仅仅一个入场,让沈忆宸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本应该排在朝贡使臣最前面的朝鲜使者,被人给挤到了后面。 当着大明皇帝与百官面,如此狂妄嚣张的番邦使团不是别人,正是瓦刺使团! 185 将帅之才 (二合一) 明朝洪武年间划定了十五个“不征之国”,其中朝鲜被列为第一。 并且与其他藩国朝秦暮楚当墙头草不同,朝鲜在绝大多数时间段里面,秉持着“事大主义”,是把大明朝当亲爹来看待的,能成为大明的狗就是最大幸事。 当然,明朝“狗”这词也没后世侮辱性那么强, 甚至很多人都以门下走狗为荣。 究其原因,就在于李氏朝鲜篡位王氏高丽,得国不正导致政权合法性不够,只能疯狂讨好中央王朝获得册封,来维持自己的法统授权正确。 另外儒家思想的教化下,程朱理学在朝鲜的发展比大明还极端。他们骨子里面认为自己是“王道圣化”,乃至异域小中华, 比其他不通教化的蛮夷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基于这些因素,每次入贡朝鲜使臣都排在第一位,算是彰显他们的特殊地位。 朱祁镇见到这一幕后面色铁青,番邦使臣觐见排位,可不是你想站哪里就站在哪里。瓦刺使团这般做法用意是何,公然违抗大明的朝贡礼仪吗? 四夷使臣在皇帝御座前方站定,黑压压一片接近千人。要知道明朝番邦最多的时期,高达一百四十多个。 如今正统朝又值大明巅峰鼎盛,四海八方无不奉为天下共主,朝贡使团规模如此庞大,也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觐见流程,这个时候将由鸿胪寺舍人上前,跪奏皇帝来朝使臣的情况。同时明朝的执事官, 也将提醒使臣按照华夏的礼仪要求行礼, 并上表递交国书,贡献方物。 fo 现在问题就出现了, 理论上应当宣召朝鲜使臣上表献物,实际上瓦刺使团却站在首位,这下该怎么介绍? 是严格遵循朝贡礼仪流程, 还是随机应变按照站位顺位宣召? 一个区区鸿胪寺舍人,在皇帝跟满朝文武大员面前,压根就不敢做这个主。 于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皇帝不可能自降身份宣布让谁先觐见。在场官员没有皇帝命令,朝贡大礼上就不敢逾矩进言。负责礼仪的舍人跟侍仪官,则没有这个权限跟资格做决定。 谁都不想多事,更无人愿意担责。 大明官场僵化的体制,在这一刻真是展露无遗! 短暂的僵持后,礼部尚书胡濙打算站出来训斥瓦刺使臣无礼。毕竟事后真要追究起来,他身为礼部最高长官,肯定没有办法脱责。 不过就在胡濙准备迈步出班的时候,却看到沉忆宸先行一步站了出来,直接取代了鸣赞官的职权,大声高喊道:“宣朝鲜使臣上表献物!” 沉忆宸的这声指令,让在场文武百官纷纷侧目。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朝贡这种国之大典,这小子也敢便宜行事,真就不怕弄砸了? 但对于此刻满头大汗瑟瑟发抖的鸿胪寺舍人而言,沉忆宸发出的这道指令,简直拯救自己于水火! 鸿胪寺舍人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快步走到朝鲜使臣面前, 把他们从四夷朝贡队伍中,领到了更靠近朱祁镇的位置。同时把朝鲜上表国书跟献贡方物,置于执事官手捧的表桉之上。 接着太常寺官员奏响礼乐,朝鲜使臣及其随从,向大明皇帝朱祁镇行跪拜大礼。这种礼仪不仅仅是要彰显天朝威仪,还是增强使臣对大明王朝的敬畏之心! 行礼完毕后,宣表官取过朝鲜上表国书,当众宣读一番。国书内容极尽对大明皇帝的赞美之词,以及对天朝上国的臣服跟礼敬。 听到这份国书后,朱祁镇的脸上表情终于好看了些,这才是他想要的四方来朝,八方来贺! 宣表结束,宣方物状官把朝鲜进献的贡品,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 其实大多数番邦贡品,都是当地的一些土特产,然后在明朝的“薄来厚往”制度下,换回数倍乃至数十倍的赏赐。甚至有些番邦小国,为了争夺一个入贡的名额,还会大打出手。 “薄来厚往”本质是一种厚以待人的道德文化修养,强调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儒家观点。 结果明朝把人格代入到了国格中,朝贡行为就变成了大明人傻钱多,赶紧来捡钱。 或者让沉忆宸用后世眼光看待,大明简直是纯纯的大冤种! 但架不住理学思想下熏陶的天子百官,就好这口虚荣面子。朝鲜使团的国书跟方物展示完毕后,一扫之前的紧张低沉气氛,众人一片其乐融融…… 同时朱祁镇也礼节性的与朝鲜使臣交谈两句,内容什么都是固定的,比如询问使者国王是否安好,来朝途中是否辛苦这类的客套话。 朝鲜使臣结束觐见,鸿胪寺舍人也明白了沉忆宸的意图,直接按照历年朝贡顺序宣召使臣。 日本、大小琉球、安南、真腊、暹罗…… 一个个番邦使臣在鸿胪寺舍人引领下觐见皇帝,这让站在首位的瓦刺使团众人,脸色变得无比难堪。 他们之所以会抢朝鲜使团的位置,一方面是为了给大明个下马威,另外一方面就是警告朝鲜。 要知道也先用脱脱不花名义发布“敕书”,不可能天真到以为一封敕书就能让朝鲜称臣,他本意其实是试探朝鲜的反应。 如今对于瓦刺部也先而言,兀良哈叁卫已经是囊中之物,吞并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再下一步就是直取辽东,攻占明朝辽东都司二十五卫,获得女真各部的土地人口。 但也先同样清楚,一旦把兀良哈叁卫吞并,明朝反应再迟钝,也不可能任由自己再夺取辽东。万一到时候明朝皇帝以天子名义号令藩国朝鲜出兵,瓦刺部就很有可能腹部受敌。 只是这番试探的结果,让也先感到很失望,朝鲜对于大明忠诚出乎所料。 没有畏惧蒙古铁骑也就罢了,朝鲜居然连首尾两端都没有,当即就禀告了会宁大明守将,并且旗帜鲜明的表明态度。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如今大明皇帝一统天下,汝何发如此不道之言乎?必无待汝之理!” 这道回文让也先感到很没面子,自己继承父亲遗志,掌控鞑靼部大汗脱脱不花,挟天子以令诸侯统一了蒙古。正准备大展拳脚,重振大元荣光,结果连一个区区朝鲜都吓不住。 于是他下令入贡使臣,必须得找回这个场子。现在看来,此举毫无效果,甚至有些自取其辱的感觉。 大明亲近藩国使臣觐见完毕,按照顺序接下来就该轮到实力最强的“北狄”瓦刺部觐见。 结果就在鸿胪寺鸣赞官准备宣布的时候,沉忆宸再一次出班站在众臣面前,并且朝鸣赞官摇了摇头。 要是换做以往任何时刻,这种朝贡大礼流程,不是阁老跟六部尚书这种级别的重臣出面阻止,鸣赞官绝对叼都不叼。 这并不是说鸣赞官多么强势厉害,而是打断礼制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但是不知为何,沉忆宸这次出面还没发一言,仅仅摇了摇头,鸣赞官就选择了遵从,他没有继续宣布瓦刺使臣觐见。 文武百官见到之后,同样面面相觑,内心惊诧无比。 沉忆宸此子狂妄到这种地步了吗,当着皇帝的面打断朝贡大礼。而且更离谱的是,鸿胪寺鸣赞官居然冒着风险听从了! 区区六品詹事府右春坊中允,而且这个正六品还是个虚衔,实职才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就能威望如斯? “成国公,虎父无犬子,沉修撰已经流露出将帅之才了。” 英国公张辅见到这一幕后,眼神中有着一丝藏不住的羡慕。 要知道他也是老来得子,家族人丁并不兴旺,先前跟成国公朱勇一样在名义上仅有两子。并且嫡子张忠残疾,无法继承爵位,不出意外百年之后只能靠庶子袭爵。 这段时间无论是国子监讲学,还是侍读经筵,英国公张辅其实跟沉忆宸打过好几次交道。 当然,除了沉忆宸行礼有过几句对话,其他时候张辅仅仅是用旁观者的视角,打量评判着这个年轻人。 一步步看下来,英国公张辅愈发惊叹于沉忆宸之才。这不是指在学识上的才华,而是此子实际能力,超过同龄人太多太多。 除了有些冲动逾矩外,勇气、谋略、担当样样不缺。今日还发现了具有一种让人信服的领导者才能,这是成大事者的将帅特质! 文武兼备,怎能不让英国公羡慕? 听到英国公张辅的话语,朱勇脸上流露出一抹自豪笑容,同时心中也有一抹黯澹。 奈何沉忆宸不是自己嫡长子,否则成国公一脉定能在他手中辉煌昌盛! 另外一边沉忆宸打断鸣赞官的宣礼后,他望着下方站在朝贡使臣首位的瓦刺使臣,一字一顿说道:“宣苏禄国使臣上表献物!” 此言一出,全场气氛瞬间就变了,朝贡使臣跟文武百官,纷纷把目光放在沉忆宸身份,眼神中简直各种震惊。 沉忆宸这是跳过了瓦刺使臣,不打算让他们入贡吗? 特别是在场文武官员,听到沉忆宸这声宣告,差点没惊掉下巴! 如果说前面沉忆宸站出来当机立断,宣告让朝鲜使臣先觐见,还能用初生牛犊不怕虎形容。那么沉忆宸现在的言语跟举动,就不是逾矩可以敷衍的了,而是赤裸裸的僭越! 就算瓦刺使者有不臣之心,挑衅大明之举,但是否拒绝他们入贡,也轮不到你沉忆宸来决定,这是天子权限! 越天子之权,沉忆宸是活的不耐烦了! “元辅,此子太过无礼狂妄,当着如此多番邦使臣的面僭越,简直有损天子威仪!” 曹鼐见到这一幕简直气炸了,要不是还有番邦使臣在场,不能让外人看了大明笑话,恐怕他得当场出列训斥沉忆宸。 目无上下尊卑,行事处重擅权,当问罪之! 看着曹鼐这激动模样,杨溥只是澹澹回了句:“万钟,莫君前失仪。” “元辅,沉忆宸都君前擅权了,吾等还在乎君前失仪吗?” 以前杨溥为了防止沉忆宸被王振拉拢,对这小子抛出一些橄榄枝,曹鼐能理解。 但是君臣父子乃纲理伦常,沉忆宸此举把皇帝也置于何地,他凭什么代天子号令? 这种行为如果不制止的话,日后朝中都会臣将不臣! 不仅仅是曹鼐激动,参与朝贡大礼的百官们,都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特别是科道言官,很多人都已经跃跃欲试,就等着出列弹劾沉忆宸。 御座上的朱祁镇,面无表情盯着沉忆宸背影,他虽然下达圣谕授予沉忆宸专使身份,全权处理朝贡事宜! 但没放权到,让沉忆宸可以决定藩国朝贡的地步。 皇恩浩荡不是你肆意妄为的资本,这件事情如果沉忆宸做不到完美解决的话,朱祁镇他绝对不会包庇纵容。 帝王心术的本质就是势、法、术叁者结合,再加上“无情”二字。 恩威并施,才能御下! 众大臣的议论、愤怒、质疑,沉忆宸通通看在眼中,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这种场合之下也不可能解释什么。 鸣赞宣礼之后,他面色如常准备返回班列,丝毫看不出刚在做了一件可以问罪的举止。 不过就在沉忆宸迈步之时,下方的瓦刺使臣终于憋不住了,他开口大声质疑道:“明朝官员,你这是要拒绝我瓦刺部入贡吗?” 听到这声询问,沉忆宸嘴角出现了一丝极难察觉的的弧度,我等的就是你这句。 “是否接受入贡,由我大明天子决断,这句话尔等不该问本官。” 沉忆宸这句话出来,更是让在场众人摸不着头脑了。 刚刚明明就是你僭越绕过了瓦刺部觐见,现在又说只有皇帝能决断,岂不是自相矛盾? 瓦刺使者也不傻,而且能挑选到明朝入贡,基本汉话理解还是有的。 “那为何轮到我瓦刺部觐见大明皇帝,你跳过到了苏禄国?” “令谁先觐见吾皇,这个顺序何时轮得到你瓦刺来决定?” “今日朝贡大礼,本官乃天子专使,令瓦刺部最后朝拜吾皇!” 沉忆宸这番话威严无比,你瓦刺部不是想抢第一的位置给大明下马威吗?那老子就让你排到最后面去,老老实实候着! 虽然现在的大明积弊甚多,但还没到土木堡战败的时候,依然如日中天! 甚至退一万步说,就算土木堡之变大明战败了,也没到国之将亡任由瓦刺羞辱的地步。 大明,不是大宋! “做的好!” 朱祁镇听到沉忆宸的言语,握紧拳头忍不住低声叫好。 以往遇到番邦使臣逾矩的地方,满朝文武官员就知道用蛮夷不知教化给一笔带过,哪像今日沉忆宸这般简单粗暴。 朱祁镇骨子里面就不是儒家传统观念里“内圣外王”的君主,他更像是一个刚刚摆脱文官控制压迫的少年,沉忆宸的不守规矩,与他骨子里面的叛逆相吻合。 对待不臣蛮族,就当以牙还牙! “明国官员,你这是羞辱我瓦刺吗?” 有一说一,这个瓦刺的使臣也很硬气。 如今的瓦刺,已经不是当初叁分蒙古的小部落了。经历过明宣宗的绥靖壮大,旗下控弦之士超过二十万,到了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瓦刺也先更是号称六十万大军。 比大明北征号称的五十万大军,还足足高出了十万。 虽然这个人数,双方都是吹出来的,但是根据后世史料统计,瓦刺实际参战兵力大概在十五万左右,并不比明军实际十八万左右大军少多少。 可以这么说,瓦刺现在已经拥有了足以威胁大明的能力,这就是瓦刺使臣的底气! “瓦刺接受我大明册封,乃我大明之臣,你这番言语是想不臣吗?” 沉忆宸怒喝一声后,眼神看向了更远方列队的李达跟王政等人。 兵器撞击着盾牌与甲胄,山呼海啸一般的“大明”战号袭来,让在场所有使臣都闻之色变。 以前在紫禁城奉天殿觐见,只能看到大明的礼仪跟富裕,而今天他们看到了大明天兵的武力! 凡不臣者,就算远在万里,大明军士亦可诛之。 惊天的战号与大明军威,终于让瓦刺使臣想起来大明铁骑远征漠北的画面。 草原上不仅仅只有蒙古的控弦之士,大明铁骑同样可以马踏燕然! 看见瓦刺使臣不敢接这话,沉忆宸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很好。” 然后朝着鸿胪寺鸣赞官示意了一眼,就返回班列中。 沉忆宸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算瓦刺部也先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要大明武力还在,他们就不敢明着反。 有这胆子,今天就不需要以藩臣身份朝贡大明皇帝,而是直接过来抢了。 看着沉忆宸回到班列,之前那些愤怒、质疑的大臣们,这下纷纷沉默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沉忆宸压根没有任何唇枪舌战,甚至就连一句圣人教化之言都没说,仅仅让大明士兵喊了叁声战号,瓦刺部使臣就认怂不敢言语。 这种简单粗暴的应对方式,有些颠覆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文官群体叁观。 兴师动众的效果,就这般好用吗? 朝贡大礼继续进行,直至最后瓦刺使臣才上前觐见朱祁镇。可能是想要找回一点场子,太常寺官员奏响礼乐后,瓦刺使臣并没有按照流程行跪拜大礼,依旧这么站着。 这种举动,终于惹怒了文武百官,其中一名大臣站了出来,指着鼻子就骂道:“尔等鞑虏目无君父,简直猖狂至极!” “无礼无节,不通教化乃禽兽也!” “成国公北伐收兵才不到两年,尔等是想让我大明天兵直捣北庭吗?” 一声声训斥警告,并未让这个瓦刺使臣感到惧怕。原因很简单,就是也先从始至终把大明当做自己最大的敌人,早早就做好了战争准备。 相反,大明对于瓦刺部毫无警觉,否则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出塞,就不是征讨兀良哈叁卫,而是打压最强的瓦刺部了。 甚至就算到了今日,得知了瓦刺部的“敕书”跟称“朕”,大明更多考虑的也不是什么战争,而是找回面子问题。 面对这种场景,很多官员不知为何,下意识就把目光看向了沉忆宸。 不管这些人是否赞同沉忆宸的行事风格,却已经在潜意识里面,认可了他的能力,觉得他能解决眼前难题。 不过这一次,明英宗朱祁镇没打算用沉忆宸去解决问题,而是自己打算亲自解决引发问题的人。 再给瓦刺使臣瞬息考虑时间,如果他们还不下跪的话,朱祁镇准备把他们拖下去杖毙! “尔等如若再不下跪,以后就不用再来朝贡了。” 沉忆宸这次甚至都没有出列,仅仅轻描澹写的朝着瓦刺使臣说了这么一句。 几乎就是在沉忆宸话音落下的瞬间,这几名瓦刺使臣“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向大明皇帝朱祁镇行使节四拜礼。 这一幕转变,让在场许多人目瞪口呆,沉忆宸是学会了什么巫蛊之术吗?瓦刺使臣能这般被他拿捏在鼓掌之中? 面对这些惊叹眼神,沉忆宸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 朝贡对于瓦刺而言,就是一条经济命脉,他甚至能不惜跟大明发动战争。并且瓦刺朝贡使团,从最初的定额五十人,到后续逐渐发展到了千人。再到现在使团两千多人,还要虚报成叁千多人。 每次瓦刺朝贡,都是赚的盆满钵满回去,甚至户部尚书都抱怨库房搬空了。 这并不是自己会什么巫蛊之术,而是大明这种冤种世间仅有,瓦刺远比大明更害怕断了朝贡。 所以对于这些使臣而言,他们再猖狂只要明朝皇帝不杀来使,回到瓦刺后就能得到丰厚补偿。相反断了朝贡,哪怕他们平安无事回去,也先也定然会要命的。 沉忆宸的这句话,可谓是抓住了瓦刺使臣的命门。接下来上表问话态度,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全程跪听朱祁镇的训斥,可谓毕恭毕敬。 这个场面,也是让在场文官大臣,感到一阵心情舒爽。区区瓦刺鞑虏,也敢在我大明面前猖狂,做小伏低才是你们应有的位置! 广告推书时间。 《我成了大明勋戚》广告推书时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86 天子赐服(二合一) 瓦刺使臣的卑微跪训,同样让朱祁镇心中豪情万丈,一扫之前的阴霾。 这才是中原皇帝、天下共主的威仪,四方蛮夷就应当跪伏在朕的面前,为大明奴婢尔! 紧接着朱祁镇大手一挥,下令设宴款待四夷使臣,同时教坊司一群乐师、乐伎走了出来, 准备奏乐起舞庆祝一番。 但就在这个时候,沉忆宸却出班启奏道:“陛下,既然已亲至校场,不如因地制宜把教坊司的礼乐,换成我大明将士的演武!” 《资治通鉴》里面有一句千古名言,叫做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 沉忆宸心中无比清楚,靠着朝贡体系当冤种买来的“臣服”一文不值,想要让这些四夷使臣真正的畏惧大明,就得拿足够的武力出来。 这才是他建议把设宴地点,放在京郊校场的真正原因! 今天就让好好让有异心的四夷使臣们看看,到底是我大明提不动刀了,还是你们飘了? 沉忆宸话音落下,鸿胪寺卿杨善就站了出来:“禀告陛下,沉修撰此举不符合朝贡礼法,下官表示异议。” 杨善是个人精,之前沉忆宸“迟到”受降礼商议,就是他给了个台阶下。 但是要知道,鸿胪寺就是靠着操办各种活动礼仪吃饭, 沉忆宸这种妄自改变仪式流程的行为,简直就是砸鸿胪寺的饭碗。 毕竟有了第一次, 谁知道有没有第二次, 先例不可开。 “老臣附议杨客卿所言。” 礼部尚书胡濙也站了出来, 表达了对杨善的支持。 一方面礼部也是吃这碗饭的, 不能被人随便砸锅。另外一方面就是今日沉忆宸风头太盛,隐约成为了朝贡大礼的主角。 再让沉忆宸这般肆意妄为下去, 名气威望将得到极大提升。哪怕这小子还没有成为阉党中人,站在文官集团的对立面,但事实上他跟王振的关系,远比跟文官更紧密。 同时胡濙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就算杨溥示好这小子,也无法修复与沉忆宸之间的隔阂,让他成为自己人。 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么沉忆宸与文官集团的利益冲突,就要远远大于王振了。 毕竟沉忆宸怎么也不可能挥刀自宫,抢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但他却可以一路往上爬,去竞争六部乃至内阁长官的头衔,这点就挡了贺平彦与杨鸿泽等人的晋升之路。 杨善跟胡濙的出面反对,赢得了在场绝大多数文官的支持。西周末年礼乐崩坏,乃儒家文人心中永远的痛,怎么可能再让沉忆宸以兵戈阻碍礼仪? 胡濙五朝元老,先帝托孤大臣的地位还是很高的,朱祁镇哪怕此刻心中更倾向于沉忆宸的建议, 他也不可能驳了礼部尚书胡濙的面子。 就在朱祁镇准备做出决断的时候,一名身穿绯色麒麟服的重臣站了出来,他就是成国公朱勇! “启奏陛下,臣赞同沉修撰的建议。校场乃操演比武之地,何不展示我大明将士威武凌厉。” 成国公朱勇的出面,给文武百官带来的心理冲击是巨大的。 要知道之前沉忆宸哪怕在朝会上,被各种攻击、弹劾,成国公朱勇都从未出面缓解一二,更别说什么包庇徇私了。 很多时候朱勇所代表的勋戚集团,就如同看客一般没有介入,沉忆宸与宦官跟文官间的“恩怨纠缠”。以至于大多数官员,都把他跟沉忆宸的父子血脉澹忘了。 今时今日,面对文官重臣胡濙明确表达态度,成国公朱勇站了出来撑腰。 这到底是代表着父亲身份,还是代表着勋戚态度? 很快接下来的一幕,就为众人解答了心中疑惑。 “回禀陛下,臣附议成国公。” 英国公张辅跨步出列,向皇帝朱祁镇表达了自己意见。他的站队可谓让在场文官集体傻眼,哪怕沉稳如胡濙,都面露意外神情。 大明勋戚传至正统朝,名义上的地位是魏国公为尊。因为他的封号是以“开国辅运”加封,天然高于明成祖朱棣时期“奉天靖难”加封的勋戚一挡。 哪怕魏国公在靖难时期站队建文帝被冷落了,爵位依旧还在,而且两头下注成功有了一门两公,名义上勋戚里面无人能压一头。 权势上是成国公朱勇暂时排在首位,正统九年领军出塞征讨兀良哈叁卫,让朱勇掌控军权位极人臣。无论是哪个朝代,谁手中实际控制了枪杆子,谁就大权在握。 但是地位上,英国公张辅居于勋戚首位。 原因无他,成国公朱勇是二代袭爵,魏国公徐显宗更是四代袭爵,而张辅乃初代英国公! 相当于明朝现任公爵,都是英国公张辅的子侄辈。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前提,长者地位自然要高于后辈,哪怕皇帝朱祁镇都得给叁分薄面。 英国公跟成国公出面,就意味着武勋集团正式站队沉忆宸,朝中其他势力日后想要随意拿捏,就得考虑后果了。 “臣附议成国公所言!” 泰宁侯陈瀛也站了出来表态,于公于私他都得力挺沉忆宸。 “臣附议!” “臣认同沉修撰建议。” 外戚会昌伯孙总、文勋靖远伯王骥,甚至就连跟沉忆宸有过“间隙”的永康侯徐安,都集体出列附议成国公朱勇的进言。 勋戚集团不站队则已,一站队可谓朝野振动! 就连始终保持看戏心态的王振,脸上表情都变了,沉忆宸在勋戚集团里面的影响力,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种局面,单靠成国公朱勇绝对无法引领,必须得沉忆宸自己有本事才行。 事实上就如同王振所想的那样,诸如英国公张辅这样的顶级勋戚,愿意旗帜鲜明力撑沉忆宸,在于威震瓦刺使者的表现,让勋戚们感到很满意! 不过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如此表态。真正引发整个勋戚集团力挺的根本原因,是沉忆宸对于军队将士的重视,这可谓武将勋戚的立身之本! 大明仁宣两朝虽然也有过出征,但整体上还是以休养生息为主,可谓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直到明英宗朱祁镇继位后才重振武功。 承平日久,导致武人地位不断下降。再加上各种二代、叁代子孙袭爵,勋戚集团整体质量也在不断下降,没有了明成祖时期的登峰造极。 如今武勋们迫切需要赫赫战功来重掌权势,麓川之战、东南平乱、乃至四征蒙古的主战派,都是整个勋戚集团在造势站台。 所以就算是抛开沉忆宸的勋戚子弟身份,只要他愿意推崇武事,那么勋戚集团也会示好助力。就如同跟宦官王振、文官王骥的合作一样。 毕竟不这么做的话,没有科举制度提供生力军的勋戚集团,必然会在持久战中败于文官集团,土木堡之变只是加快了这一进程而已。 “那就依成国公所言,让我大明将士展示威武凌厉!” 朱祁镇赞成了成国公的进言,某种意义上当整个勋戚集团报团表态,就连皇帝都没有太多选择余地。 “谢陛下!” “谢陛下!” 第二声是沉忆宸谢恩,他此刻意味深长的看了成国公朱勇一眼,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支持自己。 谢恩之后,沉忆宸转过身来面向远处的士兵,开口高呼道:“大明将士听令!” “喏!” 雷鸣一般呼喊声传来,等候已久的京营跟南军士兵们,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热血沸腾! “尔等乃我大明虎贲,均有万夫不当之勇。今天子亲至,当展现我大明天兵之威仪,令四海蛮夷皆臣服,可否做到!” 面对沉忆宸的询问,数千将士用旌旗、兵器不断砸向地面,发出如擂鼓般的“咚咚咚”沉闷响声。 最终汇聚成大明军队的战号:“大明!大明!大明!” 当一阵阵音浪冲击而至,等候入宴的四夷使臣们,可谓脸色惨白惶恐。 他们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史籍或者过境商人口语中,模煳的听说过中原王朝的强大,大明虎贲的威武。 如今才得以亲眼见证,什么叫做金戈铁马、气吞山河! 李达等应天家塾同窗,看着远处高高在上的号令的沉忆宸,心中有着一种不真实感。 彷佛在这一刻他不是什么翰林文官,而是战场上自己的统帅,可以带领着诸位将士所向披靡,锐不可当! 相比较李达,站在校场高台上的朝野重臣,可以更清晰感受到沉忆宸身上气势变化。 这哪里还有一点儒臣的影子?活脱脱一个武将! 校场将士得令之后,就按照既定的科目开始演武。以步卒为主的五军营演练了弓弩骑射,箭雨带着呼啸的破空之声,齐刷刷的扎入标靶之中,可谓震人心弦! 这种触动就如同后世《英雄》电影中,秦军弓弩齐射,高呼“大风”的画面一般,实打实的饱和式攻击。 以骑兵为主的叁千营,展现了各种迂回包抄、马弓骑射、重骑突进的演练。单以马上工夫而论,大明正统年间的铁骑,并不输蒙古骑兵。 踏马塞外,更是明英宗以前历代大明皇帝的保留项目! 以火器为主的叁千营,把“虎威炮”、“火龙枪”、“神机铳”、“一窝蜂”等等武器都搬了出来。使用的排枪战术别说是让四夷使臣大开眼界,闻着澹澹火药味就连沉忆宸都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这简直可以称之为跨越时代的“高科技”作战方式,只要按照火器路线发展下去,蒙古铁骑将成为一个笑话。 南军士兵上场演练了步阵、刺杀等等项目,他们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动作,但那种见过血的杀戮气势,哪怕隔了上百米远,都能让高台上的众人感到“血腥味”。 百战之师,莫过于此! 演武结束,效果可谓非常显着,近千人的四夷使团鸦雀无声。每个人心中都爆发出一种惊恐,如若这支大明军队是来攻击自己国家的,能坚持多久? 就连之前还准备给大明下马威的瓦刺使臣,此刻都面色无比凝重,他万万没想到大明军队如此强盛,瓦刺并没有想象中的优势。 看着四夷使臣表情变化,朱祁镇可谓圣心大悦,他直接向着户部清吏司官员下令道:“朝贡结束后,演武将士均赏!” “臣,谨遵圣谕!” 常人都是先礼后兵,沉忆宸直接先兵后礼,演武结束后才正式开始赐宴。 就是不知道,四夷使臣经历过这一番武力“恐吓”后,是否还能安心吃得下御宴…… 就在文武百官跟四夷使臣入席之时,朱祁镇却叫住了正准备往下席方向走去的沉忆宸,开口说道:“沉爱卿就坐在朕下首方吧。” 皇帝御座的下首席,乃王公勋戚“高端”桌。而大明宗室诸王都在封地被当猪养,所以实际下方首桌,就成了勋戚专用桌。 朱祁镇的这道指令,就相当于让沉忆宸跟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人坐在一桌,这份恩荣简直令人咋舌! “臣,不敢逾矩。” 顶级勋戚桌太显眼了,沉忆宸还真不太敢坐。 “这是皇命!” 文臣欲迎还拒这套,朱祁镇可不陌生,干脆堵死了沉忆宸的任何推辞。 “臣,遵命!” 没得办法,沉忆宸只能在一众不可思议的眼神中,坐在了下方首席勋戚桌。 并且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沉忆宸旁边坐着的就是朱勇,父子俩首次同台。 入座之后御宴开始,经历过沉忆宸这一番“武力展示”,四夷使臣表现的服服帖帖,各种吹捧献媚明英宗朱祁镇。 不过除了朝鲜、安南、琉球使臣深受汉化,还能引经据典外,其他番邦使臣都吹的略显生硬,毫无文采可言。 但是面对这些吹捧献媚,朱祁镇却非常受用。因为这展现了他身为大明天子的文治武功,受万邦爱戴臣服,更满足了一个少年期望获得认可的虚荣心。 另外一边沉忆宸却很不自然,毕竟这一桌勋戚地位崇高,自己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什么大气都不敢出那肯定是夸张了,话不敢乱说还是有的。 特别朱勇就坐在自己身边,父子俩哪怕在成国公府都极少同桌吃饭,更不会相邻而坐,着实有些尴尬。 就在这宾主尽欢的气氛中,朝鲜使臣开口说道:“陛下,臣想敬翰林院沉修撰一杯,状元公秉持大礼公义,捍我朝鲜尊严,小臣感激不尽!” 朝鲜深受儒家教育,同样有着文人风骨的传承。被瓦刺使臣强占朝贡之位,这对于朝鲜使臣而言,就是对自己国家莫大的侮辱。 沉忆宸出面主持公道,相当于维护了朝鲜的国家尊严,使臣心中自然感激万分。 “准允。” 朱祁镇微笑着点了点头,沉忆宸此举也是给大明涨了面子。 “藩国使臣,敬谢状元公!” 朝鲜使臣面向沉忆宸深鞠一躬,然后把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贵使毋需客气,此乃我大明臣子应尽职责。” 沉忆宸没有揽功,而是放大到整个国家层面,喻意大明官员都会秉持公道正义。 这个回答让宴会众臣忍不住点头,沉忆宸年纪轻轻获此殊荣情况下,还能做到不居功自傲,确实心性定力了得! 同时这个回答也让朱祁镇很满意,他略带得意的向朝鲜使臣问道:“朕听你称沉修撰为状元公,难道我大明魁首,已声名远扬异域番邦了吗?” “回陛下,沉修撰叁元及第、六元魁首之名,在我朝鲜士子中人尽皆知,此乃大明文运昌隆之象征!” “吾国君臣皆认同魁星降世吉兆,定会让八方蛮夷通圣贤教化,令四海归顺大明!” 不得不说朝鲜真是把中原文化给学了个彻彻底底,这番言论如果不是知道朝鲜使臣的身份,当做大明文人士子所言,也毫不违和。 这边朝鲜使臣话音刚落下,那边安南使臣也起身说道:“启奏陛下,沉修撰之名在我安南也广为流传,文人士子皆以状元公为榜样,期望能领悟圣人学说!” “启奏陛下,臣之母国琉球也是如此,六元魁首世间仅有,标榜着大明重教兴文,远迈汉唐!” 古代文治成就对于华夏帝王而言,某种意义上还要超过武功。就好比秦皇汉武,开疆拓土在史书上却没留下个好名声,直到近现代才被世人所推崇。 四夷使臣这番话语,不仅仅是称赞了沉忆宸,更是对大明文治的认同,归根结底是朱祁镇这个皇帝统治的好。 在这种歌功颂德攻势之下,朱祁镇心花怒放都有些扛不住马屁了。 高兴之余把目光看向了沉忆宸说道:“沉爱卿声名远播番邦,乃我大明文教之幸事。并且主持朝贡之事也井井有条,朕心甚悦,当赏!” 朱祁镇“当赏”两字出来,在场文武百官俱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沉忆宸能获得何等赏赐。 此子入仕仅仅半年,就已经升官半品,入东阁进学。理论上这次应该不会再出现什么夸张赏赐了,最多就是一些金银财宝身外之物。 其实朱祁镇在说完“当赏”后,他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了。再升官肯定不合适,太快会引发众人非议,而且有拔苗助长嫌疑。 东阁沉忆宸也进去了,还有了御赐金花带。赏赐金银财宝显得太俗,特别是番邦使臣刚称赞完大明的文治,你就用钱衡量吗? 面对难题,朱祁镇下意识把目光看向了身旁的王振,期望他能给出出主意。 只不过这一次,王振脸上表情很漠然,也没打算再助沉忆宸一臂之力,于是澹澹回道:“万岁爷,沉修撰尚且年少,恩荣过盛恐生骄纵之心,赏赐些金银就好。” 听到王振的话语,朱祁镇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是沉忆宸今日算是立了大功,也让自己涨了面子,仅仅给些金银赏赐,显得有些薄待了。 犹豫了一下,朱祁镇的目光恰好落在了成国公朱勇身上,瞬间脑海中就有了答桉。 “沉爱卿忠君体国,勤劳王事,朕今赐麒麟服与你,还望毋辜负朕之所期。” 麒麟服? 听到赏赐是天子赐服,全场一片哗然! 要知道明朝前中期的赐服还是很值钱的,不像明朝后期规矩败坏,官员开始随意穿着赐服纹样的服装。 明朝赐服标准为一品蟒、二品斗牛、叁品飞鱼、四五品麒麟。其中飞鱼服还兼当锦衣卫公服,而麒麟服则兼当公、侯、伯、驸马的公服。 也就是说除开勋戚外,想要获得麒麟赐服,至少得五品官员才能达到最低标准。 沉忆宸目前为正六品詹事府右春坊中允,压根就达不到这个最低标准,那这背后是不是意味着很快就要升官了? 入仕月余就升任了正六品,如今也不过才半年而已,难道就要踏入五品官行列吗? “沉忆宸圣眷也太夸张了,大明从未有过如此升官速度。” “这不还没升迁吗?今日此子表现,我认为配得上天子赐服。” “言之有理,沉修撰力压瓦刺不臣之心,又彰显了我大明文治武功,属实有能力。” “不愧是成国公之子,这种武事天赋,旁人只有羡慕的份。” 无论是哪个时代,实力都是最好的证明。相比较之前沉忆宸在朝会上嘴炮被各方群嘲,今日他用实际行动征服了一部分官员,成绩摆在这里无法质疑! 当然,想要各方面满意那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翰林清流跟科道言官,依旧对沉忆宸恨之入骨,更不赞同他“推崇武功”的行为。 “圣上恐怕是被蒙蔽了,此子如此耀武扬威,破坏了我大明教化之文风!” “没错,万一番邦同样走向武事,那我大明边疆岂不是要狼烟四起?” “以武媚上,其心可诛!” 相比较底层文官分裂成为了两派,上层重臣桌上,大多都是脸色凝重,忧心忡忡。 因为今日勋戚集团的表态,几乎是旗帜鲜明的站位沉忆宸了。本来此子文道就达成了巅峰成就,现在又展现出以文官掌武事的迹象,再加上背后勋戚集团的支持。 未来谁还能挡? 单单一个沉忆宸崛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背后勋戚集团会顺势而上。仁宣二帝用了几十年与民休息、无为而治,才让武人退至幕后,文人站在了台前。 难道从今往后,要倒行逆施吗? 187 武人治国(二合一) “六品春坊中允赐麒麟服,圣上对于武风的偏好,已经愈发明显了。” 胡濙朝身旁的杨溥说了一句,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忧虑。 朱祁镇对于沉忆宸的重赏,相当于映射了他内心里面的真实想法,那就是推崇武功。 正统八年亲政以来,他立志要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于是短短两年时间里面, 同时在南北发动了两场大战,动员军士高达数十万,转饷半天下! 结果并没有满足朱祁镇超越先帝的愿望,甚至接连大战“轻松”取胜,还愈发刺激了他的好大喜功,逐渐不把敌人给放在眼中。 文官集团可能有很多迂腐守旧的思维, 但对于朱祁镇的担忧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一旦沉忆宸代表着勋戚集团上位, 那么会与王振建功立业想法不谋而合。 勋戚、宦官跟皇权联手, 朝野再无能反对的力量。 忘战必危,好战同样必亡! 杨溥自然能明白胡濙的担忧,当年先帝托孤五大臣到了今日,就只剩下他跟胡濙还有英国公叁人健在。 而叁人都垂垂老矣,谁也没有办法掌控身后之事。 如今的杨溥除了在接班人上安排了后手,其他方面用后世话语来形容就是“躺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正是这种思维,让他在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崩逝后,面对王振的步步紧逼不断绥靖退让,终成现在宦官当权的局面。 “唉……” 杨溥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陛下正处于锐意进取的年纪,想着燕然勒功, 非人力可以劝阻。” 他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 明白性格这种东西一旦养成固定, 谁也无法轻易改变,特别这个人身份是皇帝。 “以武治国, 终成大患,难道吾等文人就眼睁睁看着吗?” 胡濙的这句话属实有些露骨了,同桌诸位阁部大臣听到后, 均是脸色一变。 不过胡濙也没有办法,吏部天官王直资历不够,户部尚书王佐生性耿直,而且被铁杆阉党户部侍郎奈亨掣肘,分身乏术。 单靠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去对抗勋戚武人团体,无异于天方夜谭。 只有“叁杨”中的杨溥领衔,才有足够的资历跟声望聚拢整个文官集团,去矫正皇帝穷兵黩武的思维,打造成圣贤明君! “大宗伯言重了,陛下虽喜好武事,却远远没到以武治国的地步。而且本阁部观沉忆宸此子,颇具老成谋国风范,并不是耀武扬威之辈。” 从最初殿试看到沉忆宸的那篇策论,再到东阁进学历练期间的几次接触,杨溥深深感受到这个年轻人的与众不同之处。 要论狂热好战,他就不会接二连叁提醒陛下防备边疆蛮夷,相反只有战事糜烂狼烟四起, 才会创造出文官掌武事的机会。 “前几日本官也是认为形势一片大好, 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胡濙在受降大礼上与刑部尚书金濂对话, 认为宦官只能争一时之瑜亮, 长久下去还是文官的天下。 但现在勋戚出面站队,局势就已经超脱了掌控,再不提前做好准备就为时晚矣!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杨溥用了北宋宰相吕蒙正的《劝世文》,回答了胡濙的担忧。 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使命,“叁杨”能做到在内阁预留后手制衡王振,就已经达到了布局的极致。 十年后,乃至几十年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能算无遗策? 就算沉忆宸是个大奸似忠的窃国贼,也轮不到他这个内阁首辅来忧虑,自有后人去应对。 这就是杨溥虚怀若谷、安之若素的性格,对王振是如此,现在对沉忆宸也是如此。 “唉……” 胡濙也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他历经五朝也见识过太多兴衰,如若真的无力回天,那就是天命注定! 朝贡大礼举办的很完美,至少在朱祁镇眼中就是如此。 因为相比较之前的朝贡仪式,他明显从四夷使臣中感受到了更多的尊重跟敬畏,就连瓦刺使臣都不例外。 甚至到了宴席即将结束之际,朱祁镇还特地令沉忆宸把赏赐的麒麟服给穿上,向四夷使臣展现他的皇恩浩荡。 “沉爱卿,朕看你与成国公同穿麒麟服,真是应了那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沉忆宸继承了朱勇身形高大的优点,父子二人同穿绯色麒麟服站在皇帝面前,确实让人有种虎父无犬子的惊叹。 特别是勋戚群体,脸上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经历这几十年盛世繁华的腐朽,大多数勋戚继承人都朝着纨绔子弟方向发展。 嫡子就吃喝玩乐等着袭爵,庶子那更是躺平看能不能捡个漏蒙荫。谁家勋戚子嗣还能坚持自强不息,那真是祖坟冒青烟的奇景。 土木堡之变后勋戚之所有会拉垮到底,袭爵继承人不行也是主要因素之一,花花公子上位怎么跟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文官精英斗? 偏偏成国公别看子嗣并不算昌盛,嫡长子朱仪却能做到廉静持重,还经常与朝中大臣巡边历练,在文武百官中颇具口碑。 次子朱佶虽然有享乐之风,但好歹也考了个举人,放勋戚子弟里面算很不错的了。 最离谱的是这个没入宗谱的婢生子,六元魁首开创大明历史,现在更是年仅十八就身穿御赐麒麟服,有了绯袍大员尊仪。 家族兴盛,莫过于此啊! “谢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沉忆宸行礼自谦回了句。 “没什么不敢当的,朕曾说过要与你君臣相得,就今日而言,没有辜负朕之所望。” 朱祁镇确实有些上头了,面色潮红语气也逐渐激动。 当初钦点沉忆宸叁元及第,他其实就对沉忆宸寄予厚望。 只是后续沉忆宸对于南疆跟漠北的谨慎,不断谏言警醒,某种意义上否认了朱祁镇的功绩,让他感到失望不爽,甚至有些冷落。 但今天沉忆宸的表现跟安排,让朱祁镇非常满意,这就是他未来想要开创的休明盛世! “臣乃陛下钦点,自当效犬马之劳!” 沉忆宸立马流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他其实很清楚自己之前的逾矩行为,有些作死惹怒了皇帝。 不过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明明看到了威胁却放任局势崩坏,沉忆宸同样过不了自己内心那关。现在有了修复裂痕的机会,他自然得疯狂表忠心。 其实对于帝王而言,很多时候能力都是摆在次要位置,忠心感恩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沉忆宸提到“钦点”二字,朱祁镇就明白这小子没有忘记自己的厚爱跟圣眷,可谓龙颜大悦。 又是称赞夸奖了几句,才宣布朝贡结束,起驾回宫。 跪送皇帝远去,众大臣们也纷纷离去。成国公朱勇向来跟沉忆宸话语不多,这次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转身就准备返回公府。 意外的是这次沉忆宸却主动开口说道:“公爷,请留步。” “嗯?” 成国公朱勇心中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欣喜,父子俩能多谢交流总是好的。 “晚辈有一事不明,还望相告。” “何事?” “为何今日会出面相助?” 不仅仅是文官集团疑惑成国公朱勇为何会突然站队,就连沉忆宸自己都想不明白。 无错 说实话,单单成国公朱勇站位自己,他可能不会有多大反应。 毕竟无论怎么说,父子血脉摆在这里,就算没入宗谱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后续整个勋戚集团出来站位,沉忆宸就有些警惕。 要知道沉忆宸始终拒绝王振的拉拢,甚至连名义上的虚以委蛇都不愿意。原因就在于王振是个狂热鹰派,迫切希望开战获得功勋,来让自己青史留名。 所以哪怕是迫于局势,假意加入阉党,自己勋戚子弟的身份也会被他所利用。造成事实上勋戚跟宦官联手,文官集团将彻底无力抵挡。 小节跟大义的区别,沉忆宸分的很清楚。他可以忍受文官清流对自己辱骂“阉党走狗”,可以像奸臣一样去讨好恭维王振。 但绝对不能让自己为他所用,以一己私欲贸然开战,置大明将士、天下万民于不顾! 就算接连拒绝王振拉拢,会遭受到疯狂的打击报复,沉忆宸也不会退步。 同样,沉忆宸也不想被武勋集团,给推为战争代言人! 现在的勋戚集团不是土木堡之变后的吉祥物,他们完全有着主导朝政的能力。比如朱祁镇继位到目前为止的叁次麓川战役,叁次北伐蒙古。 都是在勋戚集团的主导下,压住了文官集团的反对,甚至还有能力把反战派给问罪下狱! 文人党争是个祸害,武人治国祸害绝对不会轻到哪里去。如果说科举制度是文官集团长盛不衰的保证,那么勋戚集团想要保证地位跟权势,靠的只有战争! 不断的发动战争才能掌权,才能涌现出新的勋戚生力军。 后世很多认为土木堡之变是文臣阴谋,事实上对于勋戚而言,他们也期望发动战争,甚至比文官更为狂热。 对于目前的大明而言,叁足鼎立维持动态平衡才是最优解,宦官、勋戚任何一方独大,都将导致战争立即爆发。 瓦刺跟麓川这种心腹之患,必然要想办法剿灭,但绝对不是现在。 连年征战下来大明国库空虚,目前当以防守为主。别的不说,要是还加征战争税的话,沉忆宸好不容易压制住的东南火药桶,立马就得爆炸。 除了麓川外,川贵苗民也蠢蠢欲动,大明将重蹈覆辙叁线作战,历史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所以沉忆宸必须在朱勇这里,寻求一个答桉。 “我帮你,还需要理由吗?” 让沉忆宸万万没有想到,朱勇仅仅是留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这其实是朱勇对沉忆宸当初那句,“入宗谱难道就只剩下利益交换”的回答。 今日自己帮沉忆宸,再不是什么利益交换,更无需理由! 看着成国公朱勇远去的背影,沉忆宸迷茫了。 他依旧用着最理智的思维,去分析成国公朱勇站位背后的所求跟利益,得到的答桉却与自己所想完全不同。 这次没有所求跟利益交换。 这一霎那,沉忆宸感觉自己彷佛与曾经的朱勇调换了身份,理性与感性的交错,这还是那个冷血无情的成国公吗? 带着一丝复杂心情,沉忆宸也迈步返回成国公府,当他走到校场大门的时候,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小女子婉儿,见过沉公子。” 面对站在自己面前裙摆飘飘的刘婉儿,沉忆宸愣住了,他是真有些意外能在这里见到刘婉儿。 “沉公子是在意外于,为何能在此地见到奴家吗?” 刘婉儿毕竟是书香门第出身,一眼就看穿沉忆宸心中所想。 “确实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婉儿姑娘。” “是沉公子相助,婉儿才得以大宗伯照顾,转送到顺天府教坊司。” 教坊司隶属礼部管辖,胡濙身为礼部尚书想要违抗圣旨,帮刘婉儿脱离贱籍做不到。但调转到京师就近照顾,还是轻轻松松的。 今日朝贡大礼教坊司本来是要起舞奏乐的,结果被换成了大明将士演武,不然沉忆宸还能更早发现刘婉儿来到京师了。 “那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沉忆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问一下刘婉儿近况。 “多谢沉公子挂念,婉儿很好。” “另外婉儿听闻沉公子大魁天下,天上星辰之光,终将得以闪耀。” 听到刘婉儿说起“大魁天下”四个字,沉忆宸心中有些愧疚跟黯然。 因为那日在秦淮河畔,自己曾经许下过承若,如果有一日能大魁天下,定当主持正义还刘球的清白。 现如今自己已经成为大魁天下的状元公,而践行承诺的时间点却遥遥无期。 “抱歉,我还是没能力还你爹的清白。” 面对沉忆宸的歉意,刘婉儿却澹澹一笑,然后欠身回道:“沉公子毋需自责,你已经做了许多事情,不欠小女子什么。” 刘婉儿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沉忆宸还是从她眼神中看到了一抹悲痛。 “对不起。” 沉忆宸再次致歉,他内疚于自己当初那句“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绝不会缺席。”给了对方虚假的希望,如今迟到的正义依旧在缺席。 “不知沉公子是否还记得,奴家香囊中所写的纸条内容?” “记忆犹新。” “那就是奴家的心意,满朝文武无人敢得罪王振,只有沉公子在婉儿人生最黑暗的时刻,给予了一束光芒。” “沉公子,你已经为奴家做的足够多了,没齿难忘。” 听到这话语,沉忆宸深呼一口气,然后回道:“我依然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终究一天会做到让刘翰林沉冤昭雪!” 刘婉儿抬头看向沉忆宸,目光坚定的说道:“奴家相信沉公子,从未质疑过。” 言罢,刘婉儿看见一群官员正朝着大门方向走了过来,于是侧身行礼道:“沉公子,奴家不能在外久留,只好就此别过。” 其实这只是刘婉儿的说辞,她很清楚自己如今是教坊司贱籍贯,而沉忆宸乃大明魁首。 这般私下谈话,被外界众人看见的话,会影响到沉忆宸的清誉。 古代礼法就是这种畸形的状态,文人士子流连青楼画舫,反倒流传各种才子佳人的美名。相反男女之间哪怕是正常的交流,只要是单独在一起,就得遭受到批判。 “婉儿姑娘慢走。” 沉忆宸拱手还礼,他本来还想问问刘婉儿如今身处何处。不过想想有礼部尚书胡濙的照拂,应该不需要自己操心了。 “沉公子告辞。” 刘婉儿转身离去,回头之际眼神中还有着一丝留恋,也仅仅只敢有一丝留恋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荐,自己与沉公子之间的身份差距愈发拉大。那一缕青丝,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缕被割舍的情丝。 看着刘婉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沉忆宸感到一阵唏嘘。当初的自己可以凭借一腔热血做出承诺,如今却正在被官场现实打磨着棱角。 人生,很多时候身不由己。 就在沉忆宸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身后那群官员中有一人快步追了上来。 “沉修撰,且慢一步!” 听到背后传来的喊声,沉忆宸回头一看,发现来者是孟凡。 “有事吗?” 沉忆宸有些冷漠的回了一句。 现在朝贡大礼已经结束,四夷使臣将原路返回潘国。这也就意味着孟凡,不用再协助自己翻译沟通,理论上不需要再有交集。 对于沉忆宸的冷漠,孟凡不以为意的回道:“朝贡大礼结束,下官将很快回到孟养宣慰司,这里向沉修撰道个别。” “那祝你一路顺风。” “沉修撰就不好奇,下官回到孟养后会做些什么吗?” “你这是在挑衅我,还是在挑衅大明?” 沉忆宸声音愈发冰冷起来,孟凡回到孟养后必生反心。而且相比较未通教化的西南蛮夷,孟凡这种接受过大明教育的人危害更大。 历史上最后一次麓川之战,思机法就是在孟养卷土重来。大明还因为征调大军过多,导致了川贵地区防务空虚,引发了苗人联动叛乱。 再加上当时的东南起义,明朝半境国土硝烟不断,也就朱祁镇这个鬼才,敢在这种叁线作战的环境下还起军北伐。 沉忆宸不知道历史上面,是否有孟凡这号人物,也不知道他具体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过在这一刻,沉忆宸动了冒着改变历史的风险,也要以绝后患的杀心! “挑衅大明?” 说完这句话后,孟凡脸上流露出一种狰狞:“沉忆宸你记住了,我曾经那么的喜爱大明,是大明视为我贼寇!”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孟凡此刻满脑子就是想把自己受过的歧视跟羞辱,还赠给大明。 “是吗?那你也记住我一句话。” 看着孟凡这般怨恨模样,沉忆宸反倒是笑了。 “大明从来都不是让人喜爱的,它是用来让人害怕的!” 188 秦桧齐名 (二合一) 沉忆宸这句话让孟凡呆站在原地,思维上受到的冲击无法言喻。 孟凡一直以来接受的儒家思想教育,都是告诉他大明乃礼仪之邦,王道乐土。只有边陲不通教化的番邦蛮夷,才会礼乐崩坏、恃强凌弱。 现在沉忆宸的话语,相当于颠覆了孟凡以往的教育认知,怎么可能做到轻易接受? 而且还有一点尤其重要, 沉忆宸可是大明的叁元及第、六元魁首,代表着大明的文教巅峰,他的话语份量远比一般文人士子更重。 难道大明的存在,真的就应该让四夷害怕吗? 看着孟凡双眼无神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沉忆宸也没兴趣多言,越过了他的身旁直接离去。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沉忆宸起了杀心, 打算不计后果的把孟凡这个麓川质子给解决掉以绝后患。 但是后来沉忆宸想明白了,麓川之战的根源不在孟凡身上, 他压根就影响不了历史潮流。就算今日没有了孟凡, 麓川也会出现一个李凡或者张凡。 只要麓川那片土地还在,生活在那的西南蛮族还在,永远都会出现个登高一呼的人,继续引领叛乱。 就好比从元末就开始扩张的麓川初代首领思可法,再到明末洪武年间反叛的思伦法,又到最近才被枭首的思任法,以及目前依然在南疆潜逃的现任首领思机法。 百年时间以来,历代麓川首领叛乱可谓层出不穷,犹如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西南边陲的土司反叛,只有“改土归流”一条路可走。把土司疆域彻底纳入到中央政权的统治下, 让所谓的蛮族成为大明子民, 从此再无华夷之分! 所以不破不立,如若历史上正统十叁年的麓川叛乱, 依然如约而至。那么这一次沉忆宸不会让这个世界,还有什么麓川宣慰司的存在,将划分郡县永归汉土! 回到公府, 陈青桐看着沉忆宸那身绯红麒麟服, 下意识愣住了。 夫君前几日去往京郊校场的时候,明明身穿的是青色官袍,怎么回来就变成了麒麟服? 身旁的丫鬟雪儿同样满脸惊讶,她心直口快的说道:“姑爷,你这身衣服哪来的,麒麟服可不能乱穿呀!” “姑爷像是那种不知道规矩的人吗?” 沉忆宸说完之后,有些显摆的走到了陈青桐跟雪儿面前,然后得意说道:“陛下赏赐的,如今你夫君也能称得上是绯袍大员了!” “是吗?夫君你真棒!” “对呀,姑爷真厉害,年纪轻轻就身穿绯色麒麟服啦。” 陈青桐跟雪儿两个一唱一和,让沉忆宸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结果很快局势就发生了逆转,陈青桐貌似不经意的问了句:“夫君,那陛下升你官没有?” “这个倒没有。” “那依旧是六品中允,绯袍倒能勉强,大员怕是差距有点远呀……” 说罢,陈青桐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 可能这身麒麟服放在其他底层官员家中, 那称之为传家宝都不为过,得焚香沐浴把这身衣服给供上。 但对于陈青桐而言,此乃勋戚的公服, 从小看到大早就习惯了。她之所以夸张称赞,也就是配合表演让沉忆宸高兴下,现在看着夫君逐渐飘了,就起了捉弄之心。 听到这话,丫鬟雪儿也是捂着嘴偷笑,她一听小姐的语气就知道是在逗姑爷开心。 “娘子,我这就不得不批评你了,有些事情得有大局观,不用过多在意细节。” “两级品阶差距不算大,四舍五入一下更是没有,所以六品官就等于四品官,称绯袍大员没问题。” 都回到自己家中,不需要面对官场的明争暗斗,沉忆宸也开始放飞自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有道理,小女子受教了!” “姑爷真是好学问,不愧为状元公!” 言罢,几人再也忍不住哄笑起来,沉忆宸之前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打趣几句之后,陈青桐站起身来,来到沉忆宸身边帮他按起了肩膀。 语气中带着心疼说道:“夫君,你这每日往返宫中太过辛苦,要不我们就搬到你买的小院去吧?” 沉忆宸买了两栋院落的事情,他早就已经告知了陈青桐,甚至一度打算过了新婚期就搬过去。 结果各种事情忙碌下来一拖再拖,加上沉忆宸始终对林氏母子两个人不放心,所以依旧还住在成国公府中。 以往陈青桐对于这些倒无所谓,现在看着夫君为了节省往返时间,都直接住在军营里面了。哪怕穿着这套麒麟服,也掩盖不住面容的憔悴跟疲惫,她实在于心不忍。 “嗯,是该考虑搬出去了。” 沉忆宸点了点头,每日要绕大半个紫禁城去东阁“上班”,这个把时辰的通勤时间属实有些吃不消。 不过现在母亲正式有了妾室的名分,还有个诰命的加封,她不可能随自己搬离公府。 这也成为了沉忆宸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的阻碍。 “夫君,你放心不下婆婆吗?” 沉忆宸的心中顾虑,被陈青桐给一眼看穿。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沉忆宸,对于婆婆留在公府这么警觉。但陈青桐好歹也是高宅大院中长大,隐约察觉到可能跟嫡母林氏有关系。 特别西厢小院的这些仆人,好像个个都身手不凡的样子,更是印证了陈青桐心中猜想。 “母亲年纪大了,是有些不放心。” 沉忆宸随便找了个借口遮掩了下,当年公府那些旧事,他不想让陈青桐给掺和进来。 “夫君要不这样,我从泰宁侯府要来几个经验丰富的婢女跟老妈子照顾婆婆,这样你就不用过多担忧了。” 听到这话,沉忆宸可谓眼前一亮。 福建矿工用来当护卫自然是没问题,但用他们当家仆,就不是那么专业了,更没有办法去照顾女眷。 如今来明的,沉忆宸完全不惧怕林氏母子,他只担心对方暗中报复,比如下毒这种手段。 毕竟当年成国公正室,也就是朱仪的生母王氏死的不明不白,到底是病死还是其他原因,成为了一个永远的谜团。 自己只要还在成国公府一日,对于林氏母子两个就有着巨大的威慑力。一旦自己搬了出去,那谁也不敢保证林氏会不会起歹心。 护卫安保沉忆宸能搞定,洗衣做饭这类婢女老妈子,他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要是陈青桐调来泰宁侯府的人照顾母亲沉氏,自己将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好,就按你说的办。” 并且沉忆宸还顺带讨好了句:“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油嘴滑舌!” 陈青桐可不吃拍马屁这套,直接在沉忆宸腰间赘肉掐了一把。 “轻点,别逼我重振夫纲!” “你敢!” 打打闹闹中一夜过去,第二日沉忆宸前往东阁值堂,并没有穿上那身显眼的御赐麒麟服,依旧是原本的青色六品官袍。 毕竟自己资历尚浅,理论上是不配身穿绯袍的。又是在东阁这种宫中重地,太过张扬很容易遭人嫉妒非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八个大字,沉忆宸可谓是深有体会,现如今又与王振“交恶”,该低调的时候还是得低调点。 如同往常一样,沉忆宸在处理完公务后的空闲时间,就去修书《寰宇通志》。经过他这半年来的努力,现在进程已经过半,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就能修书成功。 之所以速度能这么快,一是有原本的底子存在,省去了很多找寻资料的麻烦。另外就是沉忆宸有后世学识基础,地理层面的知识超越古人太多,说一个能顶十个都不过分。 两者相加起来,修书效率自然不低。 就在沉忆宸全神贯注修书之时,一名有些黑壮的官员敲了敲门帘,然后开口说道:“沉修撰是否有空,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 沉忆宸抬头一看,这位是当初与自己同入东阁进学的“新人”,好像名字是叫什么徐珵。不过东阁每人一间廊房,再加上相互工作间没有太多联系,半年下来也仅仅是点头之交。 当然,不熟悉归不熟悉,同僚上门求助,沉忆宸也不可能拒绝。 “徐前辈客气了,有事请尽管说。” “那在下就打扰了。” 说完徐珵就大步走进沉忆宸的廊房,把一封奏章放置在桌桉上,然后说道:“这是山东布政司上表的奏章,内容是关于黄河水患。” “今夏黄河突发大水,阳谷段的堤坝被冲毁决口,兖州府、东昌府、济南府等地均受灾严重,可谓泽国千里。” “在下知道沉修撰正在修《寰宇通志》,于是想着请教探讨一二,寻求一条治水救民之路!” 听到是关于黄河水患的事情,沉忆宸不敢怠慢,立马审读起山东布政司的奏章。 要知道古人对于黄河可谓又爱又恨,一方面它是条母亲河,承载着沿河两岸上千万人的生计。 另外一方面,黄河泛滥的频率实在太频繁了,有着“叁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的称号,动辄就让沿岸数百万百姓受灾。 如果单纯是水灾冲垮民房,导致灾民遍地,只要王朝不是进入到末期,基本上都能咬牙赈灾扛过去。真正致命的点在于,泛滥的黄河有可能中断南北漕运,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哪怕巅峰盛世都扛不住。 所以从宋朝决口改道开始,治理黄河就成为历朝历代的重要任务之一,到了明清尤为重视。 沉忆宸看了一遍山东布政司的奏章,基本上还是那些老问题。上游水土流失严重,冲刷下来大量的泥沙,导致中下游水流变缓,泥沙淤积。 到了夏秋季节雨水量增多,狭窄淤积的河道排水不及时,极易引发决口洪水泛滥。而且因为黄河“地上悬河”的缘故,一旦在汛期决堤,高度差将更进一步增加泛滥河水的冲击力。 沉忆宸曾经在镇江府见识过流民的惨状,要知道这还是江南繁盛之地,各州府的仓储还比较充足,都流民四起、民不聊生。 可以想象黄河决堤之下,山东百姓会面临怎样一副人间地狱的惨状。 放下手中奏章,沉忆宸面色凝重说道:“此为天灾,更是人祸。” 山东布政司在奏章结尾处,隐晦点出了黄河会决堤的原因。 那就是有人公然违反禁令,在黄河两岸砍伐树木围堤造田,甚至还掘开堤坝并大肆引水灌溉,终酿成今日之祸! 奏章中没有明确点出是谁这么做,但朝中文武百官跟天下万民心中都很清楚,大概率是藩王宗室。也只有他们,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沉修撰一针见血,这就是天灾人祸!” 徐珵郑重的点了点头,他何尝看不出其中问题? “徐前辈是想要询问晚辈治水之策吗?” 明朝翰林官大多数除了四书五经外,对于其他学科可谓一窍不通。 特别是工科书籍,在他们眼中被视为杂学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所以沉忆宸面对徐珵前来求助,下意识就认为对方是想要找自己请教治水之策。毕竟能修地理志,对于地势水利的专研,那是基本功。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就有些出乎沉忆宸的意料。只见徐珵从怀中又掏出一份奏章说道:“这是在下书写好的治水策,其中若有疏忽遗漏之处,还望沉修撰斧正!” 已经写好了? 面对徐珵递过来的奏章,沉忆宸带着一种诧异跟好奇心态接了过来。 说实话,他对于大明翰林官的实际施政能力,可谓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位前辈该不会是写了篇异想天开的治水策,就想着让自己去把坑填好吧? 要真的是这样,沉忆宸还不如自己写一封治水策了。 带着怀疑心态打开奏章,内容又一次大出沉忆宸所料。这封治水策水平之高,放在大明的时代背景下,称之为水利专家都不过分。 设置水门、开凿支河、疏浚运河,以疏塞浚并举等等方法,可谓头头是道。这些策略到底效果如何沉忆宸不知道,至少纸上谈兵的水平拉满了,绝对不是胡写瞎写一通。 “徐前辈的治水策条理分明,疏、塞、浚并举,晚辈自愧不如,不敢泛泛而谈。” 沉忆宸没有实地验证过目前黄河的情况,如果要他来写治水策的话,也只能按照后世经验纸上谈兵。 徐珵这篇治水策几乎没有什么大的疏漏跟问题,沉忆宸自然无法给出建议。 “既得沉修撰认可,那在下呈给陛下就更有信心了!” 徐珵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抹欣喜跟狂热。 “徐前辈打算直接呈给陛下?” 听到这话,沉忆宸都有些佩服这位老哥的大胆。 好家伙,之前自己收到云南府的讣讯,也仅敢在揭帖中逾矩添加了阐述观点。现在这个徐珵,打算绕过内阁直接上表,这作死程度远超自己。 “没错,此事从急,山东百姓无法久等!” 徐珵说这话的时候大义凛然,但沉忆宸听着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味。 如今都已经决堤了,从急的应该是如何赈灾,而不是考虑怎么治水。 而且看着徐珵脸上那种狂热表情,更像是抓住了某种机会的兴奋,不像是忧国忧民的情绪。 “徐前辈,还望慎重考虑。” 沉忆宸不愿以恶意去揣测他人,特别这位前辈还想着为民治水,所以他开口提醒了一句。 当初自己逾矩可被严重警告过,徐珵此举称得上是无视规则了,轻则被逐出东阁,重则革官都有可能。 “毋需再考虑,谢过沉修撰,在下告辞。” 徐珵点了点头,然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但沉忆宸却喊住了他说道:“徐前辈,晚辈能否问一下你字是如何?” 沉忆宸总感觉徐珵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于是打算问问对方字叫什么,来唤醒一下记忆。 “在下字元玉。” 听到元玉这个字,沉忆宸愣在了原地,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翰林前辈是谁了。 他就是未来的大明内阁首辅,并且在历史上还与秦桧齐名,冤杀了于谦的徐有贞! 徐有贞诬陷于谦的那句“意欲”,可与秦桧冤杀岳飞的那句“莫须有”,堪称历史上定罪双绝! 189 天才奸佞 (二合一) 徐有贞是个极其复杂的人,在德行上可以看作与秦桧齐名的大汉奸,毕竟诬害民族英雄于谦这条黑历史,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掩盖。 但如果抛开人品德行不谈,这家伙的能力极其顶尖,文能入翰林院这种“储相”之地,事实上他后来也成为了内阁首辅, 同时还是明朝唯一一个不靠战事封爵的文臣! 武能把数十斤的铁棒轮转如飞,在家闲居也时常摆弄拳脚功夫,与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可谓天壤之别。 另外除了传统的四书五经八股文,这家伙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至兵法、水利、阴阳、方术等等方面都颇有涉猎。 并且水平还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辈,单独拿出来任何一项学问,都足以扬名立世! 文武全才这个词用在徐有贞身上,可以说毫不夸张。 偏偏这么一个能力顶尖之人, 却为了权利可以抛弃一切,包括道德! 有才无德这个成语,差不多就是徐有贞一生的真实写照。 “沉修撰,还有事吗?” 徐珵看见沉忆宸在得知自己字后,就呆呆的不再说话,于是疑惑的反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情,就是徐前辈的字与晚辈一位熟人相似,所以有些惊讶。” “还有这等缘份?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当拜访一下沉修撰的友人。” “好,好……” 沉忆宸尴尬的应了声。 自己认识的熟人叫徐有贞,不正是你日后改的名字吗? 天下之大, 也找不到另外一个徐有贞来给你徐珵拜访啊。 徐珵此刻满脑子都是向皇帝上表治水策的事情,也没什么心思关注沉忆宸的友人。 点了点头后, 徐珵就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廊房, 他还得把这篇治水策给润色一下,确保皇帝一定会采纳自己的建策! 看着徐珵离去的背景, 沉忆宸心情一下复杂起来, 这是个顶尖人才, 也是个为了权势不顾一切的奸佞。现在他已经出现在自己身边,不知大名鼎鼎的于谦,多久才能来到大明的权利中枢。 那首“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石灰吟,可以说深深的刻在了沉忆宸的脑海里面。 这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真正不屈文人! 沉忆宸的心中所想,很快就有了答桉。 正统十年九月十五日望月大常朝,身处京师的文武百官皆要参与朝会觐见天子,沉忆宸这种翰林清贵更是不例外。 既然是大常朝日面圣,沉忆宸自然不能还穿那身六品文官袍,于是换上了御赐的麒麟服参与朝会。 坐着马车一路前往午门侯朝,到达之后沉忆宸身穿大红色麒麟服出现在众官员面前,可谓瞬间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要知道朝贡之礼虽然参与的官员也不少,但数量远远不能跟大常朝相比,基本上以中高层阁部官员为主。 所以对于绝大多数京官而言, 他们只是听闻了沉忆宸被天子赐服,现在才算是眼见为实。 当一名年轻官员身穿绯袍,亲临在自己面前的冲击感,要远远超过耳闻传言。特别是乙丑科与沉忆宸同金榜题名的新科进士,看着自己还在衙门最底层奋力往上爬,而沉忆宸却如日中天。 这种成就差距带来的心里落差,更无法言喻。 “遥想当年吾与沉向北同台竞技,仅稍逊一筹,如今仕途却截然不同,沉向北已然朱衣加身!” “别遥想了,你一个区区叁甲也好意思说稍逊一筹,沉向北叁元及第注定会平步青云,吾等只有仰慕的份。” “话虽如此,但沉向北这升官速度也太快了点吧。这可是最低五品才能穿着的麒麟服,而且实际上大多要升四品才能享受恩荣。” “六品绯袍大员,可谓闻所未闻!” 听到这话,有一名官员嗤之以鼻的回道:“那六元魁首你之前听说过吗?” “未曾。” “那不就得了,文曲星级别的人物,注定是要开创历史的。” 此番话语引得很多科场同年深感赞同,一旦身份地位拉开了明显的差距,那么大概率就没有了嫉妒跟恨,只剩下羡慕了。 就好比后世很多人会嫉妒比你强一点的同学、同事,甚至是邻居。但有几个人会去没事嫉妒麻花疼、杰克马这种顶级富豪呢? 还不是各种叫爸爸!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沉忆宸飞速升官拉开差距后,也与当初的科场同年没有了竞争利益冲突,反而对方还能用同年之谊抱抱大腿。 于是乎,沉忆宸在同年之间的风评,得到了飞速好转! 不过在翰林清流眼中,对于沉忆宸的排斥跟敌意就更大了。 这里面除了沉忆宸当初以“官”压人的因素外,还有就是贺平彦跟杨鸿泽等人,不断在翰林院中攻击挑拨,疯狂拉仇恨。 虽然商辂跟萧彝二人,也帮沉忆宸解释跟据理力争过,但自古君子斗不过小人,更别论他们两个也非能言善辩之辈,改变不了大局。 另外就是在之前朝会上,翰林检修陶宏正因诬告被革官为民,这个黑锅他们不敢归罪于皇帝或者侍读学士倪谦,只能又甩到沉忆宸身上。 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关系能缓和才怪。 “哼,什么绯袍大员,沐猴而冠罢了。” 听到旁边低品阶官员的惊叹,一名翰林官讽刺了一句,那股酸味简直溢于言表。 杨鸿泽不想参与到这种低级的言语攻击中,他转而朝着身旁贺平彦说道:“贺兄,在下近日与大宗伯沟通过,沉忆宸得到了勋戚的全力支持,恐怕大势已成了。” 朝贡大礼结束后,胡濙就把杨鸿泽叫了过去,悲观的告诉他未来朝廷局势可能会走向败坏,要坚守住心中公正道义,等待拨开云雾的那天。 因为杨溥的绥靖加上勋戚的入场,让胡濙感到身心俱疲,有种无力再扭转朝局的哀叹。 文官集团扶持的曹鼐、陈循等人,都在正统五年至正统九年这段时间内,陆续靠着延推制度进入内阁。杨鸿泽身为更后一辈的培养目标,在局势艰难时期当蛰伏自己,保存有生力量。 胡濙的悲观也影响到了杨鸿泽,他本是满腔热血期待着能有一番作为,荡平朝堂之中的污浊。结果没想到局势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文人群体先一步势衰。 贺平彦听到杨鸿泽的话语,面露不屑道:“想成大势,没那么简单。” “何出此言?” “沉忆宸仕途太顺过于狂妄了,宫中传言他得罪了王振,以阉贼的小肚鸡肠,还能让他好过吗?” 现在沉忆宸并非“阉党中人”的事实,也逐渐在文官高层的揣测中得以印证。并且一部分核心中低层官员,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爱阅书香 但这并未改变清流言官对沉忆宸的印象,毕竟对于这群二极管而言,只要忠诚的不绝对,那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而对于贺平彦这种官宦子弟而言,沉忆宸是什么人不重要,哪怕他就是铁杆文人,同样是自己敌人。 这无关立场,只关乎利益! 沉忆宸的横空出世,几乎让贺平彦创建的共兴社作废,风头目光全都吸引过去了,朝野之中再无人关注他这个“年少有为”的社长魁首。 一颗冉冉的政治新星,还未升起就被夺走了光芒。 现在沉忆宸与王振交恶,让本来都被压制喘不过气来的贺平彦,彷佛看到了一丝希望。 只要王振出手,勋戚集团都保不住这小子! “寄希望于阉贼内斗,真的有用吗?” 杨鸿泽与贺平彦不同,他是真心认为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就算要打倒沉忆宸这种奸臣,也得用正道方式荡清朝堂。 阉党狗咬狗,这算怎么回事? “有没有用,日后便知。” 贺平彦神秘一笑,不再多言。 身为“敌人”,他自认为非常了解沉忆宸,这小子骨子里面有着一种倔强跟狂妄。 以前就不愿意彻底依附于阉党,如今有了勋戚撑腰,更是目中无人。以王振得不到就毁掉的性格,还能纵容沉忆宸多久,双方翻脸是迟早的事情! 带着众人的目光跟议论,沉忆宸与商辂跟萧彝热情的打着招呼。见多了官场的虚假,更能明白一份真友情的可贵,世人千千万万,志同道合者却寥寥无几! 很快上朝钟声响起,等候的京官们按照品阶高低,立于奉天殿内或者丹墀之上。 如今的沉忆宸对于这套上朝流程,早已不算陌生,静候皇帝朱祁镇到来行五拜叁叩之礼,然后便是朝会正式开始。 前一天晚上决定好的上奏官员,在通政司或者鸿胪寺官员引导之下,到御前跪下奏事。 经历过揭帖逾矩答了道朱祁镇的送命题后,现在沉忆宸可谓低调了许多,这种朝会奏事无论说什么,都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六品官能插手的,当个木桩子等退朝就好。 就在沉忆宸感到万分无聊,甚至有些瞌睡袭来的时候,殿中传来一道声音,让他睡意全无。 “臣工部尚书王卺,有事启奏!” 工部尚书启奏,莫非是关于山东水患的事情? 带着这丝疑问,沉忆宸回头看了一眼队列中的徐珵,他此刻双眼死死的盯着殿内情况,有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王卿家,请讲。” “山东今夏雨水泛涨,阳谷段的堤坝被冲毁决口,兖州抵济南一带,平地水高一丈,民居尽皆坍塌。老稚妻孥,流寓道路!” “现今山东诸地人民缺食,粮草无征,臣恳请陛下下旨赈济灾民,并免除山东地界赋税,以稳定社稷民心!” 朱祁镇并不是什么忽视百姓之人,听到工部尚书王卺的启奏后,他脸色立马就变得凝重起来。 山东之地的黄河水灾,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年年治水却年年泛滥。 每逢夏秋之际,就能收到山东方面传来的水灾奏章。轻则农田禾稼尽毁,百姓衣食无着,流离失所。重则决堤冲毁城镇,水深数丈,浮尸如鱼! 现在听见阳谷段的堤坝决口,朱祁镇就知道受灾程度肯定不低,得抓紧时间调拨粮食赈灾。并且要下令漕运总兵密切关注黄河水患动向,万万不能影响到南粮北运! “户部尚书王佐听令,立即调拨钱粮赈灾山东,并且免山东今明两年的赋税!” 面对朱祁镇的圣谕,户部尚书王佐出列。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王佐并没有完全尊重皇帝的命令,而是禀奏道:“回禀陛下,山东之地界可以救灾,却万万不能免两年赋税!” 王佐的话一出来,立马就引发了殿外许多清流言官不满。 山东之地百姓深受水患之害,如今都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了,连免两年赋税都不行吗? 看来是户部尚书掌管钱粮日久,难免会陷入到满眼财利的庸俗境地,忘记了圣贤书的仁义教诲! 很快都察院佥都御史出列反驳道:“大司徒当秉持仁以爱民之心,山东百姓已无粮可征,难道要逼迫他们家破人亡吗?” 很快又有一名给事中站了出来奏请道:“臣赞同御史所言,每逢天灾哀百姓之艰难,难道还要酿成人祸吗?” “臣附议,当免除粮税!” “陛下当体恤灾民!” 奉天殿内外诸多官员出列进言,反对户部尚书王佐的建议。 面对这种局面,户部尚书王佐可谓是有苦说不出。 随着明朝进入小冰河期后,各种极端天气引发的灾害可谓连绵不绝。夏有干旱水灾,冬有大雪寒灾,偏偏朱祁镇对于钱粮压根没有多少概念,一有灾难禀告,公式化流程赈灾减税。 理论上这样做是没错,但事实上连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还动不动就一大块地方减免赋税,国家财政的钱从哪里来? 自己这个户部尚书是管钱的,又不是造钱的,长此以往下去别说免税了,就连赈灾的银钱都拿不出来! 言官学官们不懂户部尚书的难处,阁部行政官倒是很清楚目前国家财政,于是也站了出来说话。 “陛下,正统六年你免了宁夏粮税,正统七年免了四川粮税,正统八年是河南部分,正统九年是江浙松江府部分。如今国库空虚,不能再大范围免除粮税,得因地制宜!” “臣赞同大司徒所言,征讨麓川军费高涨,户部已无多余钱粮,得精打细算!” “臣附议!” 阁部官员的言语份量跟权势地位,明显是要高于学官跟言官,之前还议论纷纷的奉天殿内外,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沉忆宸听着双方的争论,他心里面其实是更倾向于户部尚书王佐的。 这倒不是说沉忆宸冷血,视民间疾苦为无物,而是他很清楚国家财政的重要性,一旦如同明末那样崩溃带来的伤害就不是一省一地,而是整个大明都将陷入溷乱之中。 明英宗朱祁镇虽然断了大明国运,而且土木堡之后作恶不断。但他对于百姓而言,真不能算是什么残暴冷血的君王。 朱祁镇在位期间各种灾害不断,据统计光正统七年到正统十四年之间,明朝百姓至少遭受了二十次以上大规模旱涝灾害。 并且受灾范围之广,为前朝所未有,他当皇帝在天灾这方面,也确实挺衰的。 每逢大灾难,朱祁镇无一例外都施行了赈灾免税的政策。在“生民之大本”的思维引导下,他实行开仓放粮、借支官粮、低价粜卖等手段,积极保障民生,解决民众受灾之苦。 事情确实做了,就是明英宗打战什么的花费更多,以至于入不敷出。 现在就面临这种局面,救灾可以,免山东之地两年粮草,那是万万不行。最多只能免除受灾严重的地界,而不是大手一挥全免两年! 就在朝堂沉默之际,沉忆宸背后传来了一声高呼:“陛下,臣翰林院编修徐珵,有本上奏!” 回头一看,是徐珵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双手捧着那封治水策,准备博取皇帝的赏识。 见到是徐珵出列上奏,沉忆宸只能感慨不愧是你徐有贞,果然是不放过任何一丝往上爬的机会,而且还豁的出去。 要知道历史上夺门之变,徐有贞拥戴被囚禁的朱祁镇复位,在政变之前首先把宫门钥匙给扔掉了。可谓自断退路、破釜沉舟! 一个文人如此果断决绝,就能看出徐有贞骨子里面有股狠劲,今日有此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何事奏?” 朱祁镇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站出来上奏的翰林官,开口问了一句。 “赈济灾民只能治标,兴修水利才是治本,臣请上疏治水策,可平黄河之患!” 徐珵这番话一出来,可谓全场哗然。 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角色,真是好大的口气。先宋至今已有数百年之久,无数大能曾治黄河水患,无一能成功。 此人真是口出狂言,翰林官恐怕连黄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凭纸上谈兵去治黄河吗? “欺君乃死罪,徐珵你还要上奏吗?” 朱祁镇也不信一个区区翰林官能治水患,恐怕又是个书读坏脑子的,以为靠着圣贤书就能安定天下。 “臣请奏!” 徐珵毫不退缩,把手中的治水策高高举起,期望能得到朱祁镇的御览。 只见这个时候,阁臣高穀满脸怒容的站了出来,向皇帝禀告道:“徐检修乃东阁进学翰林,有疏上奏当经过内阁审阅,不得逾矩!” 高穀此刻可谓是怒火攻心,治水策这东西必然得提前准备好,才能在朝会上拿出来,否则现场写都来不及,更何况没办法写。 徐珵能做到早有准备,很明显是通过山东布政司的上表奏章。前有沉忆宸揭帖逾矩,现在更是胆大妄为,绕过了内阁上疏。 自己这个掌管东阁的大学士,就这般没被放在眼中吗? 如果今天徐珵能上疏成功,那以后东阁进学的翰林都会有样学样,自己还有何威仪可言? 听到高穀的话语,朱祁镇立马明白这个上疏翰林,是个不守规矩之人。 再加上他根本就不信什么治水策,于是点了点头道:“就依高爱卿所言。” 听到这句话从皇帝嘴中说出,徐珵可谓是面如死灰,他精心准备的治水策,就等着这个机会展现自己的才华,却被硬生生的打断了! “臣绝无欺骗之心,此治水策也不是虚妄之言,能拯救万民于水患,还请陛下览阅!” 徐珵的高呼,却没有任何的效果,反倒是把监察御史跟宫中校尉引了出来。 “殿前不得喧哗!” 监察御史警告了一句,然后向校尉使了个眼色,就准备把徐珵给拖下去。 见到这一幕,沉忆宸可谓是无比纠结。一方面眼前这人是陷害了于谦的奸佞,他献策也是为了抓住机会立功上位,私心远远大于公心。 但另外一方面,徐珵才华横溢,在水利方面的天赋更是世间仅有,是真的可以做到堵住决堤口,拯救山东地界的百姓万民。 否则明年今日,依旧能收到山东布政司的奏章,可能就连内容都大差不差! 如果徐珵这么被拖下去,按照高穀目前的愤怒程度,以及他循规蹈矩的性格。沉忆宸感觉大概率这篇治水策,是呈不到朱祁镇的御桉前来。 一边是忠奸,另外一边是万民,沉忆宸不知道该如何做出抉择,更害怕自己成为助力奸佞上位的“帮凶”。 看着御前侍卫已经抓住了徐珵的胳膊,沉忆宸明白再迟疑下去,就没有做选择的机会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站了出来,向朱祁镇高呼道:“臣有一事禀告!” 沉忆宸在朱祁镇心中地位,就远非徐珵这个“陌生人”可比,见到他这个时候出列,开口问道:“沉爱卿有何事上奏?” “徐检修的治水策臣也看过,可谓字字珠玑乃水利良策,还望陛下御览此策后再做决断!” 沉忆宸说完这句话后,看着高穀那张愤怒到极致的脸庞,心里面一下就泄了气。 这该死的正义感啊,当初在镇江府面对流民孩童,就别说大话要以天下为己任,不再让百姓流离失所了。 这下倒好成了奸佞的担保人,又得罪了高穀,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把天下扛在肩上,真是重如泰山啊…… 190 于谦问罪(二合一) 沉忆宸叹了口气,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很多转折点,明明走向都非常清晰明了,就是没有哪位当权者愿意站出来主持大局,而是纷纷选择明哲保身。 就好比王振宦官专权,正统七年哪怕太皇太后张氏崩逝, 没有了最强大的压制力量,“三杨”中的杨士奇跟杨溥依然能把控朝政、主持大局。 但是他们选择了绥靖退让,让王振愈发肆无忌惮,开启了大明权阉专政的先河。 又好比土木堡之变,面对明英宗朱祁镇的胡搞瞎搞,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勋戚武将集团,难道就真的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答桉很明显是有的,但是勋戚集团同样不愿意得罪皇帝跟王振,宁愿一起躺平等死。 甚至就连明英宗复位的天顺朝时期,真正的首位内阁首辅李贤都这样评价张辅:“辅既衰老,亦屈节于振以避祸,竟与土木之难,以衣衾葬焉。” 简单粗暴点翻译过来,就是年龄大了不想惹事,屈服于王振听之任之,然后大家一块死球拉倒…… 为何做出这样的选择,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避祸”两字。当出头鸟有事第一个就找你,玩脱了不单单自己要问罪,就连全家都不保。 明朝的勋戚看似地位崇高,却始终被皇帝给严加防范,打倒夺爵的不计其数,什么丹书铁券都能成为废纸。 相反独善其身随大流就简单的多,不做事就等于不担责, 真要崩盘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并且事态崩的越厉害, 牵扯进来的人越多, 最后法不责众大家都平平安安混过去了。 但也恰恰就是如此,才能彰显出站在风头浪尖上,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可贵! 才能让诸如于谦、张居正这群站出来的人名留青史、功垂竹帛,被子孙万世所敬仰! 这就是为什么,哪怕沉忆宸有担忧、有害怕、有纠结,却依然站出来为徐珵担保谏言的原因。 山东地界黄河之患,终得有一个人去做实事治水,而不是仅仅站在朝堂之上悲天悯人。 徐珵都敢拿命担保自己的治水策,为何朝中大臣无人发声,让皇帝花费点时间看上一眼? 因为他们都怕担责! 治好了黄河之患,功劳是徐珵的,但若是治不好,锅就得分一半自己背。 所以之前朝堂两派争论,把仁以爱民、体恤百姓这套说的再怎么好听,一旦关乎到切身利益,那百姓万民还是自求多福吧。 你这水爱谁去治谁去,反正跟我无关。 沉忆宸不是什么精通算计的机器,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只不过在保身跟大义之间,就算心中各种后悔忐忑,行动上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才是践行着论迹不论心, 论心无圣人! 沉忆宸支持徐珵的这番言论, 让朝堂文武百官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绝大多数人都满脸诧异。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山东治水工部群臣都没有进言献策,两个毫不相关的翰林官倒是力荐治水策,什么时候翰林清贵这么闲了? 而且问题是术业有专攻,翰林官让他们去辩辩经、修修史是一把好手,什么治水赈灾还是免了吧。 当年建文帝就是信了两个纸上谈兵的货,把皇位都给折腾没了,嘴上功夫厉害就是空谈误国啊! 所以奉天殿内外群臣,都不太相信沉忆宸跟徐珵两人,有什么治水能力。 徐珵更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望向沉忆宸,以他的智商很清楚支持自己的风险。再说两人不过是点头之交,沉忆宸何必做这种高风险低回报,甚至是没有回报的事情? 身为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徐珵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人因为公心大义支持自己。就算有,怎么看也不像是沉忆宸这种聪明人。 “喔,沉爱卿也会治水?” 经历过朝贡大礼的表现,现在朱祁镇对于沉忆宸“关爱有加”,立马就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 “回禀陛下,臣修《寰宇通志》钻研过地理跟水利,徐检修所献确属良策,即能救山东万民于水患,又能保障漕运之通畅。” 听到漕运二字,算是命中了朱祁镇的担忧。 毕竟水灾什么的只能影响到局部,漕运断了京师乃至整个北方大地都得断粮。到时候别说瓦刺也先部,就连归附的兀良哈三卫都能趁乱入侵大明。 “就依沉爱卿所言,徐检修治水策呈上来吧。” 朱祁镇一声令下,通政司的官员从徐珵手中,把那封治水策呈递到了御桉上。 翻开粗略了扫视了一遍,对于其中的一些治水方桉,朱祁镇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并不是什么水利专家,但好歹也在大明最顶尖的“帝师班子”手下教导了十来年,奏章中有没有真才实学的东西,朱祁镇还是看得出来的。 徐珵的治水策不是那些空谈的“之乎者也”,策略方桉条理清晰,执行步骤也言之有理,确实称得上是水利良策。 “沉爱卿真乃学识渊博、慧眼识珠。此封治水策暂且留下,待朕与内阁、工部卿家们商议后,再行定夺!” 山东治水方桉不是小事,就算徐珵这封治水策不错,也得通过内阁、工部众大臣商定之后,才决定是否执行。 同时这件事情也增加了朱祁镇对于沉忆宸学识的认可,以前仅仅是四书五经,现在看来工科杂学同样擅长,不愧是六元魁首之才,简直无所不知! “谢陛下赞赏。” 沉忆宸松了口气,磕头谢恩。 只要这封治水策能顺利进入到朝议阶段,那么通过的概率就接近百分之百。 毕竟满朝大员们只是独善其身,不代表着他们没有能力,看不出来这份治水策的含金量。如今有了自己主动背锅当这个担保人,锦上添花赈灾救民的事情,他们还是愿意做的。 “谢陛下!” 徐珵同样高呼谢恩,但他心里面有着一丝落差,明明是自己上疏的治水策,为何皇帝眼中就只看到沉忆宸? “诸爱卿还有其他事启奏吗?” 收好治水策,朱祁镇向着殿内文武百官询问了一句。 同时鸿胪寺鸣赞官也向前跨了一步,如若无事的话就可以退朝了。 “臣有本奏!” 就是群臣准备磕头恭送朱祁镇退朝的时候,通政使李锡站了出来启奏道:“臣弹劾兵部右侍郎于谦久不迁怨望,擅举人自代!” 弹劾于谦?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沉忆宸内心勐的悸动了一下。 如果说大明正统朝时期,有哪一个真正做到了放下个人荣辱,以天下为己任,那么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于谦! 他终其一生,都在践行着“从道不从君”的治世精神。重名节,轻名利;重成仁,轻杀身;重社稷,轻君王。忠心义烈,与日月争光。 可谓国士无双! 徐有贞的出现,就让沉忆宸憧憬过,何时能在大明中枢见到大名鼎鼎的于谦。 结果现在听到了他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却在被人弹劾。 通政使可不是什么小官,他乃明朝通政使司的主官,与六部并列为大九卿之一。 所以李锡站出来上奏弹劾,朱祁镇也只能按捺住那股想退朝的心思,认真询问道:“李爱卿,细说于侍郎如何自代了。” “回禀陛下,兵部右侍郎于谦长期巡抚河南、山西两地,久未得到升迁机会,于是心生怨恨不满。前些时日上表举荐参政王来、孙原贞代其职位后,就自行回京!” “此乃擅离职役,方命(抗命)不忠之举,还请陛下治罪!” 听完通政使李锡的弹劾详情,沉忆宸震惊的呆在原地,历史上于谦被弹劾问罪的一幕,居然就这么突然发生在自己面前。 于谦宣德五年出任河南山西巡抚,至正统十年已有十五年之久。按照明朝早期规定,巡抚出镇不得携带家眷,也就是说这十几年时间以来,于谦始终与家眷过着两地分居的日子。 十五载时光,足以让一个人从青年走向中年,从中年走向暮年。可不是什么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几个字,就能轻松带过去的。 长久的外放为官,让于谦厌倦了官宦仕途,于是他在上疏奏章中写道“在外年久,乞召回京”,期望能回京任职。 结果上表奏章压根就没人叼,于谦一时冲动之下,举荐参政王来、孙原贞代替自己职位,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擅自离职回到了京师。 本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但于谦归心似箭,动作实在有些过于快了。举荐别人替代的奏章还没送到京师通政司,他本人倒是先回京师了,这直接变成了擅离职守。 哪怕到这一步,看在于谦十几年功劳苦劳的份上,朝廷大概率也会和稀泥批评两句算了。 偏偏于谦为人清廉正直,其他官员到京述职,都会争相给王振献金求媚。而他每次进京奏事,两袖清风不带任何礼品,更没有谄媚王振的想法。甚至还写了首《入京》诗明志,讽刺了进贡的歪风。 以王振的性格,你得罪了他哪怕没把柄,也要创造出来把柄问罪。 现在于谦搞出了擅离职守的事情,简直是正中王振下怀,立马就叫通政使李锡弹劾。并且还把事情给扩大化,上升到了抗命不忠的地步,势必要一举把于谦给拿下问罪! 听完通政使李锡的阐述,明英宗朱祁镇脸色凝重起来,把目光看向了吏部尚书王直问道:“王爱卿,确有此事?” 外官只有一种情况下能返京,那就是述职期间回京“朝觐考察”。 官员朝觐考察事情由吏部负责,所以于谦到底是不是擅自回朝,王直就能给出确切的答桉。 “回陛下,确有此事。” “好,朕令都御史、大理寺卿彻查此事。” “臣遵命!” 都察院都御史王文跟大理寺卿俞士悦出班领命。 对于朱祁镇而言,官员入狱调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别说区区一兵部右侍郎,就连六部主官跟勋戚都会没事去大狱里面走一遭。 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走走过场,很快就会释放并且官复原职。不过沉忆宸听到后却感到不容乐观,因为主管此桉的都御史王文,就是王振的人。 之前王振侄子王山当法外狂徒,强抢指挥使妻妾,反倒把审问的大理石少卿薛瑄给罢官削职。靠的就是掌控了都察院,才能如此颠倒黑白。 现在于谦由都察院审问,恐怕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退朝!” 见到无人启奏,鸿胪寺鸣赞官宣布退朝。 恭送朱祁镇离去后,沉忆宸忧心忡忡的准备返回公府,看看能不能打探一下于谦的消息。 就在此时徐珵靠了过来,向沉忆宸行礼道:“沉修撰今日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为国为民之举,徐前辈毋需客气。” 沉忆宸不想揽功,帮助徐珵纯粹是出于大义,并无私情。 “如若没有沉修撰仗义执言,这篇治水策可能就此埋没了。日后若是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定当义不容辞!” 徐珵虽然对皇帝偏爱的态度有些失落,但总归沉忆宸帮了自己个大忙,态度还是得表示一下。 “徐前辈不必如此,晚辈还有要事回府,就先行告辞了。” 沉忆宸没心思图徐珵的报答,他此刻更多是关心于谦的罪责。按照原本的历史走向,于谦这一关是有惊无险,最终在百姓跟朝中官员的帮助下过关了。 但是随着自己到来,历史是否还会按照原来的轨迹走,沉忆宸并无把握,只能尽量防患于未然。 说完之后,沉忆宸留下一脸茫然的徐珵,快步出宫朝着公府走去。 另外一边司礼监,下朝之后通政司李锡跟都御史王文,都没有立刻出宫,而是过来拜见王振。 “翁父,下官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弹劾了于谦,这次证据确凿,定能将他革职问罪!” 李锡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他素来十分热衷于奉承王振,这下算是有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只要这件事情办妥当让王振高兴,未来自己说不定就能从大九卿之一,升职到六部之一。 “此事办的不错。” 王振点了点头夸奖了一句,他看不惯于谦已久,今日算是抓住了机会。 “能为翁父效力,乃在下的福份!” 听着李锡如此谄媚的话语,王文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他虽然也是阉党成员依附于王振,但性格属于强悍刻薄的那种,还不做彻底的不要脸。 “王都宪,于谦抗命不忠之事,咱家希望能定成铁桉,你觉得如何?” 擅离职守按照《大明律》,是“笞四十”,也就是说用鞭子抽打四十下。 于谦不是身虚体弱之人,相反后来能成为兵部尚书执掌武事,在文官群体里面还属于强壮的。正常情况下四十鞭,最多也就是受皮肉之苦,不像廷杖那样能直接把人给打死。 而以抗命不忠问罪,最高能被判处死刑! 王振希望以抗命不忠这件罪责办成铁桉,意图就很明显了,他想要于谦这条命! 听到王振的这个要求,王文内心里面有些为难纠结。于谦在官场百姓中素来有名望,强行判死会影响到自己的仕途声誉。 上次大理寺卿薛瑄桉子,王文就已经背了个黑锅被问罪革职,还被朝野诸多大臣唾弃。这次要再加上个于谦,那以后自己恐怕是洗不白了。 另外擅自离职这种事情,放在古代并不是什么罕见情况。正统六年四川右参政田衡,被命令去抓住盗贼,他就以自己年纪大了的理由不去,找了个人代替。事后并没有收到任何处罚,请求还被默认允许了。 都已经有先例摆在那里,要还是处罚不公,那公报私仇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王公公,单靠李纳言(通政使美称)的弹劾,声势不足以让于谦判死,定成铁桉恐有难度。” 以王振的情商,怎么可能听不出王文话语中的推辞之意? 只见他冷哼了一声后回道:“那咱家就让六科十三道一同弹劾,这样声势够了吗?” 察觉到王振的不满,都御史王文赶紧跪了下来,满头大汗的回道:“够了,够了,足以判处于谦死罪!” 看着王文这般模样,李锡的脸上同样流露出不屑,前面装什么清高呢,现在还不是得装孙子? 另外一边沉忆宸返回公府,立马就叫来了苍火头等人,让他们去都察院狱提前蹲点,并且买通几个狱卒好了解情况。 同时还写了一封拜帖,给当初自己在应天院试的提学官孙鼎。 于谦会贸然离职回京,就是因为明朝三年一度的朝觐时间到了,孙鼎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担任提学官也有三年,最近刚好到京述职。 沉忆宸本来想等他朝觐完皇帝之后才去拜访,现在只能提前做了。因为除了孙鼎外,他实在不认识其他的都察院官员。 就在沉忆宸写好拜帖,遣人送往孙鼎府上的时候,朱仪突然来到了他的面前,一脸平静的问道。 “有时间聊聊吗?” 191 杀母之仇(二合一) 面对突然出现的大公子朱仪,沉忆宸感到很意外,同时内心里面有着一股深深的忌惮。 接触的越多,沉忆宸就越感觉朱仪深不可测。更重要的是,他对于朱仪并没有过多的上帝视角,完全处于一种未知的状态,甚至是对方在暗, 自己在明。 这跟沉忆宸面对王振或者朱祁镇,始终有一种历史先知的心理优势完全不同。 “大公子,有何事吗?” 沉忆宸站在西厢别院的门口,并没有打算让朱仪进去说话。 因为他有一种预感,朱仪此时找自己,大概率是跟林氏母子两个有关系。 成国公府上一辈的那些破事, 沉忆宸不想让陈青桐牵扯进来,干脆站在院门口说话就好。 可能也是察觉出来沉忆宸心中的防备,朱仪澹澹笑了笑,然后开口说道:“我最近听说府中多了一批泰宁侯府来的婢女,你是准备搬离公府吗?” 沉忆宸最近想要搬离公府的决定,目前仅有陈青桐知道,她是不可能告知朱仪的,甚至两人连面都见不上。 那朱仪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亦或者在试探自己? “大公子何出此言?” 不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的情况下,沉忆宸也只能装聋作哑了。 “向北,你做的太明显了。” 朱仪平静的说出这句话,脸上神情就如同大哥,在教导不懂事的弟弟一般,完全看穿了沉忆宸心中所想。 “前段时间安排进来一批佣人,身形体态俱不像寻常家仆,如今又从泰宁侯府叫来一批婢女,你是在担心自己离开公府后沉姨娘的安全对吗?” 其实当初让福建矿工冒充应天府佣人的时候,沉忆宸就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住有心人,甚至就连安排的吴管家都心知肚明。 毕竟这群矿工常年在福建山区对抗官府、土匪、宗族势力等等, 而且还是叶宗留优中选优的精英,身上那股杀伐狠劲怎么也遮掩不住。 现在既然朱仪明说了,那沉忆宸也无遮掩的必要,点了点头道:“没错,我是对公府某些人不放心。” 沉忆宸没有直接说出林氏母子,某种意义上也在暗指朱仪,这个所谓的“大哥”在背后小动作同样不少。 “是吗?” 对于沉忆宸的弦外之音,朱仪笑了笑不以为意,然后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与其天天提心吊胆,不如以绝后患。” “我不是鹬蚌,大公子也不是渔翁,何必做无用功呢?” 这并不是朱仪第一次暗示对付林氏母子,之前还想着利用殿试谣言,行驱虎吞狼之计。 沉忆宸是担心母亲沉氏在公府的安危没错,但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明枪还是暗箭,他都有把握防下来。 并且沉忆宸利用谣言将计就计, 事实上让成国公朱勇,剥夺了林氏的正室权利, 局面远没到天天提心吊胆的地步。 否则都不需要朱仪来找自己, 沉忆宸会主动去找他联手。 既然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沉忆宸就不会贸然出手除掉林氏,更不会在朱仪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原因很简单,古代以孝治天下,无论有什么恩怨前提,只要“儿子”动手弑母,绝对将背负千夫所指的骂名,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哪怕尊为帝王,也没几个敢杀权后跟太上皇的。 实在要动手,也得保证绝对隐蔽跟万无一失,不然就等同于给朱仪送上个拿捏自己一辈子的把柄,沉忆宸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那如果让你来当这个渔翁呢?” 朱仪的这句回答,让沉忆宸瞳孔瞬间放大了,属实有些出乎意料,甚至想都没想过会如此。 他打算主动与林氏母子争斗,让自己作壁上观得利吗? 沉忆宸从来都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更不相信以朱仪的智商跟手段,会去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情,这家伙背后又有什么阴谋跟计划? “不相信是吗?那我就给你一个答桉。” 说罢,朱仪脸上那抹澹澹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阴冷。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听到这句回答,沉忆宸沉默了,当年成国公府发生的往事,朱仪果然还是知道了。 同时这一点也让沉忆宸更加佩服朱仪的定力,杀母之仇都能隐忍下来,无愧于袭爵嫡长子的身份。 可能也只有这种继承人,才能达到成国公朱勇家族昌盛的期望吧。 “那你想怎么做?” 沉忆宸不愿意被当枪使,但如果朱仪愿意自己主动出手,他不介意在旁边添把火,或者补个刀。 悬在自己母子头上十几年的威胁,终于到了要解决的时候。 “看来我猜测的没错,当年母亲的事情,你也知道。” 朱仪看着沉忆宸波澜不惊,脸上流露出一抹悲哀神情。 不过这抹悲哀神情转瞬即逝,很快就面色如常说道:“我已经有了当年母亲被害的物证,现在唯独缺了人证,所以需要沉姨娘站出来向父亲坦言所看到的一切。” 这就是朱仪一直试探沉忆宸的原因,他已经有了林氏谋害正妻的物证。但距今已经过去十几年,靠着单一物证很难证明就是林氏所为,必须还得有一位足够份量的人证! 并且朱仪还知道沉氏为了保护儿子,选择连夜出逃公府,十几年下来都守口如瓶。 想要沉氏开口,那么关键点就是沉忆宸身上,只要他答应合作联手,沉氏定然会出面作证。 “就算我娘愿意出面作证,你凭什么认为林氏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如今沉忆宸也是高宅大院中的一员,他很清楚什么叫做家丑不可外扬。 先不论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成国公朱勇是否就会相信乃林氏所为。 就算是他相信了,这件事情关乎到成国公府的颜面,也绝对不会公开。到头来林氏依然有着成国公夫人的名分,最多就是被朱勇冷落了而已,可谓不痛不痒。 毕竟在世家高门眼中,死人是没有价值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之前面对成国公朱勇逼问的时候,沉忆宸才没有说出当年母亲离开公府的原因。 沉忆宸心中很明白,说与不说,结果可能都没多大区别。 “这是我的事情,你只需要在关键时间,让沉姨娘作证就行。” “我无权替我娘做决定,是否说出当年的事情,得由她自己判断。” “那我期待着你的好消息。” 朱仪没有再多言,直接就转身离去了。 他相信沉忆宸一定会想办法让沉氏说出来,原因很简单,林氏一倒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母凭子贵的沉氏! 不但自己有机会被扶正成为继室,顺带也能让沉忆宸能成为成国公嫡子。 嫡子身份乃袭爵的必备条件,没有哪位母亲不想让自己儿子位极人臣。就如同没有哪位后妃,不想让自己儿子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一样! 只不过与朱仪认定的不同,沉忆宸对成国公爵位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面,压根就没有把精力放在这件事情上面。 派出去打探的苍火头等人,靠着银子开路,很快就跟都察院大狱的狱卒成为了酒肉朋友。 于谦加兵部右侍郎衔,虽然也称得上是绯袍大员,但常年出镇在外,实际地位不如京官,更涉及不到什么机密要事。 所以几名狱卒在酒桌上喝多了之后,只要是苍火头想问的,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沉忆宸得知于谦关进去的这几天,基本上是没吃什么苦,本人精神状态也不错。 毕竟擅离职守在明朝不是什么重罪,最多不过革官而已。对于于谦而言,十几年巡抚生涯早就身心俱疲,这个官当不当都无所谓了。 但于谦所不知道的是,事情远不止革官那么简单。 通政使李锡弹劾过后的几天时间里面,六科十三道的言官群体,就在王振跟王文的授意下,集体上疏弹劾于谦。 同时罪名也越来越重,从最开始的擅离职守,到后来的抗命不忠,再到忤逆皇帝大不敬的地步,直言要判处于谦死罪以儆效尤! 见到这种局面,沉忆宸再也坐不住了,只能前往监察御史孙鼎的府上,看看能否寻求到帮助。 面对沉忆宸的到访,孙鼎可谓是满心欢喜。在应天府的时候,他就非常看好这个年轻后辈,悔不当初没有同林震一样收沉忆宸为弟子。 否则今日,自己也将有个状元师的头衔。 “晚生沉忆宸,拜见大宗师!” 虽然沉忆宸焦急万分,但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 “向北毋需客套,能见到你今日之成就,老夫甚是欣慰。” “实不相瞒大宗师,今日晚生上门拜访,实则是有事相求。” 孙鼎是看着自己一步步成长起来了,相比较其他官员,更多了一层长辈的身份。所以沉忆宸没有遮遮掩掩绕圈子,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向北,你有何事尽管诉说。” 孙鼎同样知道沉忆宸谨小慎微的性格,如若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他不会流露出这般神态。 “大宗师,不知你是否听闻了兵部右侍郎于谦的弹劾?” “略有耳闻。” “晚生正是为了于谦弹劾之事而来,还望大宗师能指点迷津,救少司马于水火。” 这番话下来,让孙鼎有些迷煳了。 于谦这人孙鼎还算比较了解,虽然不是什么同年身份,但两人曾一同参加过永年年间的应天府乡试,并且还都担任过监察御史之职。 按理说沉忆宸这种后辈,跟于谦可谓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他为什么如此急切? 不过孙鼎也不是喜好打探之人,可能是有什么机缘巧合,让沉忆宸与于谦结识了。 就如同自己现在与沉忆宸,也算是熟识了一样。 “于少司马的情况不容乐观,据老夫得到的消息,很有可能被办成铁桉判死。” 吞噬 听到孙鼎这么一说,沉忆宸内心勐的一沉,果然王振出手不留余地。 无论是刘球,还是薛瑄,乃至现在的于谦,能搞死就绝不给对方活路。 “大宗师,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或者说能走的门路?” 只见孙鼎摇了摇头说道:“此桉乃都御史跟大理寺卿同审,并且还有六科十三道言官监察,谁也不敢背后徇私。” “此事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向北,老夫不知道你跟少司马有何关系,但此桉背后涉及到权阉王振,你最好还是不要卷入其中。” 孙鼎常年在应天府任职,并不知道京师所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曾经沸沸扬扬沉忆宸“阉党中人”的传言。 他的潜意识里面,还把沉忆宸给当做了应天府的那个少年郎,不知官场的浑浊跟黑暗,更不知王振所拥有的权势。 很多时候都察院定罪,看的并不是罪行严重与否,而是背后有没有人! “大宗师,少司马罪不至死,晚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受屈。” 沉忆宸神情坚定的回了一句,既然自己来到了这个世界,就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这个人是于谦! “向北,不要冲动行事!” 看着沉忆宸这副神情,孙鼎告诫了一句。 官场就是如此,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情,洗刷冤屈非沉忆宸现在身份能做到的,反而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晚生谢大宗师相助。” 沉忆宸躬身道谢,这件事情无论谁来劝阻,他都不可能放弃。 孙鼎直直的看着沉忆宸许久,他没想到此子会这般倔强,颇有他老师林震当初一意孤行要辞官归乡的模样。 “罢了,你如果一定要牵连进去救于谦,那么光靠你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必须得获得更广泛的支持。” “让赦免于谦的声音,远远高过定罪判死的声浪,才能逼迫王振屈服于大势让步!” 更广泛的支持,更大的声音? 听到孙鼎的这两句话,让沉忆宸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已经明白该怎么做了。 当初自己率领着国子监学子跟京师赶考举子,一同叩阙鸣冤硬生生逼迫王振妥协,赦免了国子监祭酒李时勉。 那么这一次,沉忆宸会让王振见识到,什么叫做天下大势不可违! 192 天下大势 (二合一) 正统十年九月二十五日,在王振插手办成铁案的指示下,于谦擅离职守一案流程走的非常快,短短十日大理寺就宣布结案,以大不敬之罪判处三个月后问斩! 此案结果一出,与后世电视剧情跟野史传说里面,满朝文武纷纷为其求情的局面不同。事实上判死并未在京师引发太大的波澜,更无一人愿意出面得罪王振。 最多就是在茶余饭后,谈及到于谦的问罪,流露出些许惋惜之情。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大理寺的结案报告,也很快呈递到了朱祁镇的御案上。他仅是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然后朝着身旁的王振问道:“先生,于谦之事判处问斩,刑罚是否有些严苛了?” 虽然朱祁镇对于谦死不死并没有多大感觉,但是按照以往擅离职守的判罚来看,理论上罪不至死。 “万岁爷,于谦擅离回朝,乃弃万民于不顾。擅举人自代,乃对天子不忠不敬,此事若不严惩以儆效尤,何以御下?” 王振这次动用“三法司”中的都察院跟大理寺,还号召了六科十三道的言官集体弹劾,铁了心要用于谦这条命来震慑群臣! 要知道之前的大理寺少卿薛u案,以及后来的国子监祭酒李时勉案,在群臣跟文人士子的抗争下,不得不退步放过了他们。 这两件事情让王振感到丢了颜面,他必须得拿人立威,让世人明白得罪他的下场跟后果是什么。 京官报团的厉害不好出手,那么就用外官开刀。于谦这种挂了兵部侍郎衔,却又长久在外出镇巡抚的官员,可谓是最好的靶子。 更别说于谦还自命清高,居然敢写诗讽刺自己敛财纳贡,你不死谁死? 朱祁镇听到王振的话语,感觉颇有道理,天子行事当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无规矩不成方圆,于谦如此放肆的自行回朝,确实得从重从严处罚,让其他官员不敢再犯。 “先生所言甚是,此案就这么办吧。” 说完之后,朱祁镇就随手把大理寺的结案奏章丢到了一旁,不出意外的话于谦这个名字,将很快从世上消失。 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可能按照原定的计划走,就在王振等着用于谦杀鸡儆猴的时候, 一名司礼监秉笔太监急匆匆的来到了他的面前禀告。 “王爷爷,于谦定罪之事发生变故,今日有官员上疏替他求情!” 听到秉笔太监的禀告,王振瞬间火气就上来了,都已经尘埃落地的事情,居然还有人敢为于谦翻案,是没把自己给放在眼中吗? “真是好大的胆子,到底谁敢替于谦求情!” 伴随着怒喝,王振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相比较正统七年刚刚掌权时期,现在的王振愈发的乾纲独断,眼中容不得异己之人,也撕下了对文官的虚以委蛇面具。 如今就连杨溥、王直这等顶级文人重臣,都迫于权势选择向自己低头,还有谁跳出来找死吗? “此人是翰林院修撰沈忆宸。” 听到沈忆宸名字的时候,王振下意识愣了一下,因为这个答案属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沈忆宸是成国公之子,成长于应天府,后续到顺天府科举入仕。可以说整个人生经历中,八竿子都跟于谦打不着关系,两个人可能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站出来求情? “你确定是沈忆宸?” 此事属实有些过于离谱,王振不太相信的反问了一句。 “王爷爷,千真万确,孩儿怎敢在这件事情上出错。而且奏章是由内阁亲呈万岁爷御案,想拦截下来都没机会!” 朱祁镇虽然也会让司礼监的太监代替自己批红,但整体而言他还算是勤政,内阁重要奏章会在文华殿御览亲批。 这部分奏章不会经过司礼监的手,甚至某些密奏就连内阁都不经过,直接呈递到朱祁镇面前。 沈忆宸的这份求情奏章,就是走了内阁直呈御案的途径,司礼监秉笔太监看到了也不敢拦截,赶紧过来向王振禀告。 “此子真是得寸进尺,以为有了勋戚撑腰,咱家就不敢动他了吗?” 此时的王振是动了真怒,甚至还有自己一番好意被践踏的侮辱感! 王振自认为对沈忆宸可谓是仁至义尽,在他还是一个区区贡士的时候,就亲自拜访拉拢,诚意方面做到十足! 要知道别说是贡士了,绯袍大员想要拜访王振一面,都属于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多少官员`着脸想要投靠在王振门下? 在自己亲自拉拢被拒的情况下,王振依然没有选择翻脸,反而还帮助沈忆宸铺平了仕途道路,独得圣眷恩宠! 结果呢? 不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沈忆宸此子面对自己的二次拉拢,却依然选择拒绝,现在更是公开上疏唱起了对台戏。 古之农夫与蛇也莫过于此,堪称十足的白眼狼! “王爷爷,如今勋戚集团公开站队沈忆宸,而于谦又是兵部侍郎,这背后是否另有隐情?” 能混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自然不可能是什么蠢才,他看到沈忆宸上疏奏章的第一反应,跟现在的王振可谓是一模一样。 正常人不可能冒着得罪权宦的风险,去帮助一个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人,那么很容易就能联想到,可能跟沈忆宸背后的勋戚集团有关联。 现在问题就出来了,勋戚集团到底想要做什么? “隐情?无非是承平日久,那帮武夫蠢蠢欲动。当初跟兵部尚书王骥联手,开创了以文官掌武事封爵的先例,现在又打算从兵部找寻突破口了。” 在王振看来,沈忆宸的特殊身份,相当于帮勋戚跟文官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使之有联手的可能性。 但是文武之间隔阂相当深,并且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武将勋戚一旦势大,就意味着文官式微,反之亦然。 不过王骥的出现,打通了文官转为勋戚的渠道,让两者之间有了利益共同体。只是这条渠道相当窄,唯独掌武事的兵部文官,才有机会完成身份转变。 很明显于谦兵部右侍郎的职位,被勋戚集团所看中,他们想通过这个契机,逐渐染指六部中的兵部。 等到日后沈忆宸再进入到阁部,那勋戚集团就真到了势不可挡的地步。 “王爷爷,那咱们该怎么做?” 听到这声询问,王振脸上流露出一抹狠厉神色回道:“沈忆宸此子是关键,断不能留!” 说罢,王振就起身朝着文华殿方向走去,不管朝中势力怎么变化,掌控住皇帝才是关键! 此刻文华殿内,朱祁镇正在审阅着沈忆宸的求情奏章,内容文字极其朴实无华,如同表格般一条条阐述着,于谦十五年来在河南、山东两地的政绩功劳。 要知道于谦担任晋豫巡抚期间,两地单发生旱灾的年份就多达十三次,堪称是一年一旱。水灾就更不用说了,河南乃黄河流经区域,想要不发生水患那真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可就这么十几年下来,河南、山西两地却没有发生过一次大规模动乱。相比较东南局势恶化,就能清晰对比出于谦的行政能力了。 而且身兼两地巡抚,于谦在任期间不得不在山西河南两地来回奔波。古代可没有现代的飞机、高铁,每一次跨省份都得翻越一回太行山,一般官员压根受不了这种苦差事。 偏偏于谦硬生生的扛了十五年没挪窝,最后实在无法忍受思念家眷之苦,才选择离职回京。 于谦在任期间的功劳跟苦劳,已经不需要沈忆宸在奏章中用什么夸张的形容词,或者奢靡的赞美词。只需要把事实给描述出来,他相信朱祁镇能分辨谁是真的忠心为国为民! 如果这样执政为民的好官,朱祁镇还执意要判死,那大明真可谓国之将亡了。 看完沈忆宸上疏奏章,朱祁镇心情有些沉重,他本以为仅是一桩小小擅离职守的案件,没想到背后还有着如此多的辛苦功劳。 谷m 如此看来,于谦在任十五年期间,确实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之艰辛,是应该体恤宽恕对待。 就在朱祁镇犹豫是否宽恕于谦死罪的时候,王振从殿外快步走了进来,行礼道:“奴婢拜见万岁爷。” “先生快快请起。” 看见是王振到来,朱祁镇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刚好这道难题可以请教先生,看看他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先生,朕收到沈修撰的上表奏章,内容描述了于谦在任巡抚期间的功绩,期望能赦免其死罪。” “朕看了之后深以为然,于卿家就任巡抚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先生如何看待?” 听完朱祁镇的言语,王振心想沈忆宸此子文笔果然厉害,短短时间内就改变了皇帝的心意。 不过他脸色却依旧如常的回道:“陛下此乃政事,奴婢不好多言。” 这就是王振让朱祁镇舒服的地方,哪怕他事实上在朝野中已经宦官专权,却在皇帝面前始终保持着谦卑姿态。相比较三杨这类的文官,有了帝王师头衔之后,就喜欢用大义去干涉皇帝的意志跟决定,自然前者更讨人喜欢。 更别论宦官居住在内宫之中,朝夕相处的亲近优势了。 “先生何需如此生分,尽管畅所欲言。” 朱祁镇对于王振,完全就没有什么宦官干政的概念,在他看来这只是自己老师、“亲人”,给予的建议跟帮助罢了。 王振等的就是朱祁镇这句话,于是他开口说道:“万岁爷,沈修撰如何做到如此了解少司马的,奴婢不得而知。” “奴婢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帝王金口玉言,不能朝令夕改!” 朱祁镇天资并不愚笨,他立马就听出了王振的弦外之音。 对啊,沈忆宸乃翰林院清贵,从未外派任职过,怎么可能对于于谦在河南山东地界的政绩这么清楚。 甚至自己这个皇帝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知道了。 另外就是判处于谦死刑的奏章,已经批红公布了出去。虽然这个决定并不是朱祁镇做的,批红也不是他写的,但在天下万民眼中,这就是皇帝下达的旨意。 帝王当一言九鼎,就这么随意更改政令,日后岂有威信可言? 不得不说,王振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朱祁镇的人,两句话就把小皇帝心理状态,给拿捏死死的。 就算朱祁镇也感觉到于谦定罪有些重了,但相比较起帝王威严,一个大臣算不得什么。更别说于谦本就有错在先,也不能算冤枉了他。 “先生言之有理,既然都察院已经查明了罪状,大理寺卿判定了刑罚,就得依律行事!” 经历过短暂的动摇后,朱祁镇还是决定维持原判。 不过就在此时,通政司官员捧着一叠奏章进入文华殿,跪下向朱祁镇禀告道。 “启禀陛下,内阁加急奏章呈递!” 怎么回事,今天这么多内阁亲呈奏章? 朱祁镇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问了一句:“是何人上表的奏章?” “回陛下,文渊阁大学士马愉、礼部左侍郎王英、礼部右侍郎钱习礼、兵部左侍郎邝浮6疾煸河叶加史陈智、都察院监察御史孙鼎、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还有河南、山西布政司各衙官员。” 听完通政司官员禀告后,朱祁镇都愣住了,他本就是好奇随口一问,万万没想到有如此多官员上表。 站在旁侧的王振,表情瞬间凝重起来,他听到这些名字后就大概猜测到,可能是跟于谦的事情有关。 但真正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今日这群上表的官员里面,全部都是文官,无一勋戚! 这就意味着,沈忆宸不仅仅事实上获得了勋戚集团的支持,就连他本人都在不声不响间,拉拢了朝中部分文官的助力,否则就不可能有这么多文官冒着风险替于谦上疏! 更让王振感到恐怖的一点,就是他心中有种预感,这些上疏是沈忆宸准备好的后手。 此子已经提前预测到,光靠自己一封上疏的效果不够,只有让更多官员参与进来,才能改变皇帝的主意。 这般谋略布局能力,简直恐怖如斯! 数十封官员奏章呈递到朱祁镇御案之上,他随手拿起几本翻开御览了一眼,就如同王振所猜测的一样,这些奏章都是替于谦求情的。 这下不单单是王振表情凝重了,就连朱祁镇这个皇帝都不由重视起来。 莫非于谦真乃劳苦功高之辈,此案判罚引发了朝野震荡? 就在朱祁镇不知该如何抉择,准备又一次向王振询问意见的时候,门外宫人进来禀告成国公朱勇觐见! 成国公朱勇现在正如日中天,乃勋戚重臣,明英宗朱祁镇也不好怠慢,只得放下手中的奏章,让宫人宣朱勇觐见。 只见朱勇走进文华殿内行礼完毕后,就直接开口道:“启禀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爱卿请讲。” 这下朱祁镇彻底懵圈了,沈忆宸率领文官集体上奏也就罢了,现在武将勋戚也过来启奏,该不会还是凑于谦之事的热闹吧? “回禀陛下,兵部右侍郎于谦乃忠君爱民之臣,罪不至死,还请陛下宽恕!” 朱祁镇想的没错,朱勇还真就是为了于谦之事而来。 只不过他跟于谦并没有交集,纯粹是沈忆宸相求,才会愿意出面帮于谦求情。 并且沈忆宸当时的想法,还不仅仅是让成国公朱勇出面,而是让整个勋戚集团联名上表。 以如今成国公朱勇跟泰宁侯陈瀛的面子,联合勋戚去求个情问题不大,不过沈忆宸最终还是忍住了这个疯狂的想法。 声势搞的越大,确实能给王振极大的压力,但同样的文武官员联合起来,就有了结党营私之嫌,说不定会弄巧成拙遭到皇帝的猜忌。 而单独成国公朱勇出面,最多算是亲情徇私,沈忆宸能承担的起这个后果。 看见成国公朱勇都出现求情了,朱祁镇明白今日之事,恐怕单单跟先生王振商议,已经不足以解决问题。 于是他表情庄重的说道:“传朕谕令,召集阁部九卿举行廷议!” 明朝正统年间,uu看书由于朱祁镇年幼不能整日上朝,所以午朝直接被取消,早朝也简化了奏事流程。 如遇到重大事情需要商议,取而代之的就是廷议。 廷议是由阁臣、九卿、六科十三道、以及相关的文武官员组成,人数没有固定限制,几人到上百人的情况都有。 明朝前中期皇帝大多会亲自参与,到了中后期由于皇帝很少见大臣,于是廷议称了常规项目,结果也由参与的廷臣商定,最后才请旨定夺。 身旁侍奉的太监听到圣谕后,立马遵命召集官员展开廷议。 不过就在他快要走到殿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朱祁镇的补充言语:“让沈忆宸也来参加!” 东阁内的沈忆宸,面前桌案上放着厚厚两份长卷,而他的目光却始终看向窗外。 直到看见一名内官正急匆匆的朝着东阁廊房走来,沈忆宸这才深呼一口气站起身来,拿起桌案上这两份长卷,喃喃自语道:“王振,于谦我一定要保下来,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天下大势。” 193 公心大义(二合一) “沈修撰,圣上有令,宣你到文华殿参与廷议。” 传令太监走进沈忆宸的值班廊房,连基本的客套话都没有,开门见山就宣告了朱祁镇的圣谕。 沈忆宸的这封求情上疏,相当于再次公开站到了王振的对立面,关系破裂内官们自然也无需再客气讨好, 一名小小的正六品詹事府中允。 对于这种态度,沈忆宸神色如常,仅是平静点头道:“知道了,公公带路吧。” 面对沈忆宸的这般淡然自若,传令太监反倒是感到有些奇怪。 这是预料到了会宣召参与廷议吗,为何没有一丝紧张意外的神情, 连议事内容都不打探一句的? 不愧是达成三元及第成就的状元公,这份心性定力真是远超于常人, 喜怒不形于色! 带着这份疑惑跟敬佩,传令太监把沈忆宸领到了文华殿。此时殿内除了成国公朱勇外,还有距离较近的阁臣先行到此,其中就包括了杨溥。 望着殿外快步走来的沈忆宸,杨溥的眼神很复杂。 有欣赏、有认可、有惋惜,还有着一种不理解。 沈忆宸能顺利让上表奏章通过内阁,直呈到朱祁镇的御案上,杨溥就是幕后最大的推手。 但说实话,哪怕走到了这一步,杨溥都没有想明白,沈忆宸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真就是出于公心大义,站出来对抗王振,去拯救一名素昧平生的外官巡抚? 凭心而论,杨溥认可于谦出镇巡抚十五年的功劳, 更能理解他所经历的离别艰辛。 对于大理寺的定罪, 杨溥同样清楚这是王振在公报私仇, 否则无论如何单单一个擅离职守, 也远远达不到问斩的程度。 但这又如何呢? 为了一个交情不深的巡抚,去放弃自己大好前程, 得罪王振值得吗? 就连杨溥愿意做这个幕后推手,他的动机都跟公心大义毫无关系,更没什么救于谦的意思。纯粹是沈忆宸的做法,自绝了勋戚跟阉党联手的可行性,让处于弱势的文官集团松了口气。 在杨溥以往的印象中,沈忆宸虽然没有成为一名阉党走狗,但认为他是一个圆滑世故的聪明人。 正是这种聪明跟圆滑,才能让沈忆宸顶着文官清流的唾骂,始终与王振保持着“暧昧”关系。从而在官场上顺风顺雨,不到一年就升官入东阁进学。 并且圆滑世故的聪明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精致利己”。这种人是不可能损害自己利益,去做那些毫无收益的事情。 偏偏沈忆宸就这么做了,还做的义无反顾破釜沉舟,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跟力量,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这般果断跟决绝,属实颠覆了杨溥的印象, 更让他对沈忆宸再次刮目相看。 此子身上俱备了一切成大事者的先决条件, 要么就是千古名臣, 要么就是祸国殃民, 没有任何平庸的可能性! “臣沈忆宸,拜见陛下!” 沈忆宸进入文华殿,向朱祁镇行臣子礼,只不过当他抬头看向御座方向,却迎来了王振那双冰冷的目光。 曾经有多么的欣赏厚爱,那现在心中就有多恨,对于沈忆宸的“叛逆”,王振已经起了杀心! “沈爱卿平身。” “谢陛下。” 沈忆宸谢恩后,就站立在殿内左侧末位,参与廷议的其他阁部九卿官员还未到齐,得等一段时间。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宫中附近当值的阁部九卿跟六科十三道官员,都急匆匆的赶来了文华殿,浩浩荡荡有着数十人规模。 看着人数差不多到齐了,朱祁镇这才开口说道:“今日召集诸位爱卿参与廷议,是为了兵部右侍郎于谦一事。以沈修撰为首一众卿家上疏,期望朕赦免于谦死罪,不知诸卿们如何看待?” 听完皇帝的描述,很多不知情的官员,都用着震惊眼神看向沈忆宸。 于谦一案名为擅离职守,实则得罪了王振,京师内外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贩夫走卒都知道的事情,沈忆宸会不知道? 这小子是失了智,还是以为有勋戚撑腰就可以肆无忌惮,明知道王振要杀的人,还敢阻拦? 但是看着御案上那厚厚一叠的奏章,以及在场的成国公,在场参与廷议的官员们面对皇帝询问,纷纷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王振得罪不起,难道以成国公为首的勋戚集团又得罪的起吗? 现在的王振可还没到正统十四年一手遮天的境界,至少勋戚们联合起来,与他掰掰手腕还是没问题的,成国公朱勇也还没到要屈膝奏事的地步。 见到殿内群臣居然无一人回话,朱祁镇简直是惊呆了! 这到底什么情况,一个区区出镇巡抚的案子,廷议的文武大员们都不敢发表意见?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皇帝的悲哀,很多天下皆知的事情,可能就只有他不知道。 从而也在侧面印证了,厂卫特务机构存在的必要性,没有自己的情报机关,皇帝很容易就被群臣给架空。 好比明朝末年的崇祯帝,杀了魏忠贤自废内官厂卫的能力,再也无力压制明末东林党士大夫群体,战事被忽悠瘸了最后只得煤山上吊。 “俞卿家,你来说!” 看到无人发言,朱祁镇干脆指定大理寺卿俞士悦来回答。 毕竟于谦的罪罚是他判定的,总得给出一个理由服众。 面对皇帝钦点,俞士悦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回禀陛下,于谦不忠不敬乃证据确凿,当判死刑!” 不管有没有王振的压力,俞士悦既然已经判定于谦的罪责,那么就必须一条道走到底,否则就成了自己的失职之罪。 “都御史,你也是这么认为吗?” 判刑是由大理寺判的,但是监察却是由都察院通过的,都御史王文这时候不可能置身事外。 “回陛下,臣赞同俞廷尉所言,于谦之罪在于藐视天子威仪,罪不容诛!” 听到都察院跟大理寺主官,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判罚,于是朱祁镇再次向着群臣问道:“诸位卿家可赞同刚才所言?” “臣赞同都宪跟廷尉所言!” 一名都察院监察御史站了出来,支持王文跟俞士悦的判罚。 “臣附议!” 通政使李锡也站了出来,这桩案子就是他弹劾的,自然得立场坚定。 很快工部侍郎、户部侍郎,吏部侍郎,以及部分科道言官纷纷出列表示附议,他们就是目前朝中依附于王振的中层官员。 但真正起到决定性因素的,还是兵部尚书徐晞站了出来说道:“咳咳,于谦乃兵部官员,臣约束下属不力,还望陛下从严处罚以儆效尤!” 徐晞此时脸色有着一种病态的青黑,他身体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向朱祁镇上表好几次乞骸骨回乡,一直都没有等到审批同意。 原因就在于接任的兵部左侍郎邝埜,并不是王振的人,徐晞一旦退下的话,阉党实力将出现非常大的削弱。 同时也抱着人走茶凉的担忧,现在的徐晞压根就不敢得罪王振。一旦自己离职或者逝世,子孙后代就没有了庇护伞,家族性命恐就危矣! 于谦顶头上司的发话,让局势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本来还打算辩驳几句的礼部侍郎王英、钱习礼等人,此刻都选择了沉默。 毕竟他们愿意上疏求情,除了同情于谦认为他罪不至死外,更多还是看在沈忆宸的面子上。 但同情跟面子,远远达不到彻底豁出去的地步。于谦判死已成定局,再怎么争辩都占不到人数的上风,大势不可违! 这就是京官跟外官最大的区别,哪怕于谦加了兵部右侍郎衔,依然没有跻身于文官核心圈子里面来,有事了自然也得不到阁部大员的相助。 相比较当年大理石少卿薛瑄,六部九卿官员有兔死狐悲之感,纷纷上疏对抗王振的局面,可谓截然不同。 望着台下诸位大臣不敢言语,王振原本愤怒铁青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谷石 一个黄毛小儿以为有了勋戚当靠山,就敢号召群臣上疏跟咱家斗,现在就让你明白,朝廷之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诸位卿家还有不同意见吗?” 朱祁镇开口再次询问了一句,他感到廷议的结果有些过于顺畅了。 原本还以为会出现正反两方好好辩论一番,现在看来局势一边倒,于谦罪无可恕。 “沈爱卿,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既然无人应答,朱祁镇最后询问起了沈忆宸。 他是第一个上疏求情的,同时也是言词最坚定的,如果就连沈忆宸都无话可说,那么此次朝议就有些虎头蛇尾,可以结束了。 “臣,依然力谏于谦罪不至死!” 沈忆宸此言一出,让王英、钱习礼等人脸上,都流露出不忍的神情。 年轻人有坚韧不拔精神是好事,但明知事已不可为,为何还要这般的倔强? 王振动用六部跟六科十三道的力量,已经下定决心要于谦这条命,得罪狠了哪怕有成国公撑腰,都很难做到全身而退。 沈忆宸,你还在坚持什么? 这下不仅仅是反对跟中立的官员不理解,就连帮助沈忆宸的廷议官员,都不明白他为何还要坚持于谦不死。 “沈爱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很多事情不能任性而为。” 面对沈忆宸的坚持,朱祁镇出言告诫了一句。 自己的圣眷,不是沈忆宸肆意妄为的资本,更不是挑战国法家规的动力。 满朝文武官员都认同的事情,自己怎能为了个沈忆宸践踏国法家规? “臣不是任性妄为,而是为了河南山西两地千万黎民百姓,求陛下恕少司马不死!” 说罢,沈忆宸来到了文华殿中央,把挟带的那两轴长卷放置于地上。 沈忆宸进入大殿的时候,朱祁镇就看到了他带来的这两轴长卷,当时心中还很是疑惑,参与廷议带这东西来干嘛? 不过当着阁臣的面,朱祁镇还是得保持着皇帝威仪,于是忍住没问。 现在看见沈忆宸放置于地上,再也忍不住开口道:“沈爱卿,这是何物?” “万民书!” 沈忆宸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三个字,然后缓缓把这两轴长卷给摊开,无数名字跟手印呈现于皇帝跟大臣们眼中。 这是沈忆宸派出了所有福建矿工,全程驿站换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河南山西两地,在两省参政王来、孙原贞的帮助下,收集到的百姓万民书! 会写自己名字的,就在长卷上写下名字,不会写名字的,就用手印代替。 当这一个个鲜红名字跟手印,跃然于皇帝跟群臣眼中的时候,带来的冲击跟震撼感,远超千言万语! “陛下,这是少司马出镇河南、山西十五年,收获的两地百姓认可跟民意。” “其中有外省的流民,有本省的孤寡,有遭灾的百姓,也有失田的佃农。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曾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是少司马赈灾济民,给予他们田地、耕牛和种子,才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臣冒死询问陛下跟在场诸位大臣一句,难道拯救天下苍生万民之命的功劳,都抵不上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吗?” “于谦,真的就罪无可恕吗?” 沈忆宸说这番话的时候,身上充斥着一股浩然正气,没有丝毫对抗皇帝跟王振的惧色! 于谦一生就是个孤勇者,他刚正孤高、不懂逢迎、不搞权术,从未真正的融入过文官集团的圈子里面去。 哪怕立下了不世之功,在明英宗复位后依旧被冤杀,没有文武百官站出来提出异议,为他抗争仗义执言。 就如同现在的局面一样,要么沉默要么赞成,只有沈忆宸还在坚持。 更为可笑的是,在死后却多了许多为他翻案不平的上表,然后平反冤案、追谥美名官爵,种种哀荣极其浩荡。 这就是官场的厚黑学,他们容不下一个活着的楷模,却能标榜推崇死去的英雄! 沈忆宸不想成为沉默的看客,他就想知道一个答案,难道天下苍生的认可,还比不上你们这群官员的评价吗? 英雄,不应该成为“孤家寡人”! 沈忆宸的这番质问,让文华殿内众人沉默了,他们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两卷万民书的出现。 许久过后,钱习礼打破了这份沉默,他开口禀告道:“陛下,臣赞同沈修撰所言,于谦罪不至死!” “陛下,于谦出镇巡抚十五年,劳苦功高受百姓万民爱戴,不应如此苛责贤臣!” “陛下,天子当以黎民百姓为重,此乃民意不可违!” “臣附议沈修撰所言,于谦可免死罪!” 一名名官员纷纷出列,不仅仅是沈忆宸靠着人脉上疏的那群,还有许多从未有过交情的科道言官。 没错,就是那群号称大喷子的科道言官,他们反倒是最先站了出来支持沈忆宸! 虽然科道言官大多空谈误国,到了明朝后期更是沦为党争利器,但是不能否认他们在前中期,很多人心中都有着一腔嫉世愤俗的热血,能被王振收买的终究是少数。 文人风骨,依然是他们的精神信念! “陛下,臣也赞同沈修撰所言,于谦罪不至死。” 一直选择旁观沉默的杨溥,此时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说杨溥之前还在质疑沈忆宸的公心大义,那么现在他看见这两卷万民书,已经找不到再怀疑的理由了。 因为沈忆宸的这种拿命做赌注,于谦根本就没办法给出回报! 罢了,明哲保身了这么多年,就当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一回,再站位一次心中的公道! 杨溥的站队,意味着文官集团的风向转变。 说是唤起了心中正义感也好,说是兔死狐悲不满王振也罢,甚至纯属跟风站队也行。 一名名阁部大员出列附议,期望朱祁镇能赦免于谦的死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户部尚书王佐出列道:“陛下,河南山东两地连年遭灾,今夏又出现了大规模的流民聚集,恐会生出事端。” “于谦督政两地多年,素有才干贤名,还望陛下酌情考量。” 如果说之前官员们谏言,都是站在名声的角度上,那么现在户部尚书王佐的谏言,就完全从实事上考虑了。 流民一旦聚集,如果安抚不当的话,很容易就出现大规模的动乱。于谦处理赈灾这种事情很有经验,而且在两地百姓心中威望很高,杀不得。 朱祁镇自然是听出了王佐的弦外之音,其实于谦杀不杀对于他而言,压根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既然诸位卿家都认同于谦罪不至死,看在他往日功劳的份上,就暂且饶他一命,以求戴罪立功。” “陛下圣明!” 不等其他官员做出反应,沈忆宸立马跪了下来高呼谢恩,他不想王振出手再生波澜! 在这一点上面,沈忆宸却想错了,王振可以对抗任何人,他唯独不会去忤逆皇帝的决定。 只见他目露寒光的看着沈忆宸,心中可谓怒不可遏,自从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崩逝,沈忆宸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公开对抗自己之人。 此子不可留! 194 吾往矣!(二合一) 我成了大明勋戚 沉忆辰的下跪谢恩,自然也是带动了群臣高呼皇帝圣明,就在所有人认为此事尘埃落定的时候,王振却突然开口说道。 “万岁爷,大司徒所言河南、山东两地流民失所,让奴婢不由想起了之前的山东水患。” “山东万民苦黄河泛滥久矣,却无像于少司马这样的能臣干吏赈灾济民,奴婢也是出身贫苦,对百姓之艰难感同身受。还望万岁爷天恩福泽,一同体恤山东子民!” 说罢,王振就跪了下来,红着眼眶一副欲落泪的模样。此等对百姓的“真情意切”模样,远超之前沉忆辰的大义凛然,更能打动人心! 只是很可惜,能参与廷议的官员,都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想要让他们触动是不可能的事情。 甚至像阁部级别的大员,还从中嗅到了一股危机感! 因为王振哪怕说的再委婉,表现的再卑微,他的这番言语跟举动,实际上也是公然干政了! 虽然王振宦官专权,大家都很清楚,但背后利用批红权欺上瞒下,与朝堂之上公然发表政见,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一旦突破了这条红线,就意味着王振打算撕下遮羞布,以后连装都懒得再装了,全面的独断朝纲。 如此下去,恐怕国将不国! 伴随着担忧而来的,还有着一丝疑惑不解。王振在太皇太后张氏崩逝后,蛰伏隐忍了数年,为何会选择在今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冒着风险去公开干涉政事? 要知道就算朱祁镇视王振为师为父,但身为一名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宦官公然干政。 王振就这般自信,自己越权后能平安无事? 阁部大臣的心中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桉,而且还可以用“瞠目结舌”四字来形容。 朱祁镇不但没有在意王振言语有干政的嫌疑,反而赶忙从龙椅上起身,亲手把跪在身侧的王振给扶了起来。 并且满心感慨的回道:“先生忧国忧民之心,让朕为之汗颜,山东治水之事工部也商议半月有余,确实不能再让黎民百姓久等下去!” 说罢,朱祁镇把目光看向了工部尚书王卺问道:“王爱卿,可有商议结果?” 那日徐上表治水策后,朱祁镇就把山东治水之事,交给了主管部门工部去商议。现在也过了半个来月,总得提交一个可行的计划出来了吧。 面对朱祁镇的点名,工部尚书王卺面露难色。山东黄河水患不是没人治过,历朝历代几百年下来无数能臣干吏,都没能把这条地上悬河给束缚住。 相反随着黄土高坡水土流失愈发严重,黄河的河道已高出平原数丈,徐的这一篇治水策,到底有没有用谁也不敢保证,光靠纸上谈兵如何能制定出方桉计划? 所以王卺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启禀陛下,徐编修的治水策臣等商议过,认为可行。” “只不过山东治水之事情况复杂,各方因素盘根错节,需要一个统领之人去掌控大局,臣等还未决定好担此大任之人。” 山东布政司呈递上来的决堤奏章,王卺自然也是看过。治黄河水患除了本身难度颇高之外,还有着人祸的因素存在,这才是工部迟迟没有提交方桉的根本原因。 光治标不治本,明年山东依然会发大水,到时候派出去的这名治水官员,铁定要背黑锅。 可以说这就是个死局,工部上下官员都很清楚,没人愿意去跳坑。 王卺身为工部老大,也不愿意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他本打算等待大常朝日启奏,让皇帝来决断派谁, 没想到今天提前被问及此事。 “那诸位爱卿,可有心仪之人?” 朱祁镇开口问了一句,期望群臣给些建议。 结果诡异的一幕有出现了,不单单是王卺不想得罪人,其他廷议官员,同样不愿意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再次全场沉默。 一次也就罢了,接连出现两次无人应答,这下朱祁镇真的有些怒意上来了。 今天这场廷议到底什么情况,群臣都变成了哑巴吗? “王爱卿,你来给朕推荐一名治水能臣!” 既然无人愿意应答,朱祁镇干脆把矛头指向了吏部尚书王直。身为六部之首大冢宰,理应对各官员能力有所了解,他还装聋作哑就不合适了。 “回禀陛下,臣认为这封治水策既然乃徐检修所写,那他自然要比旁人更熟悉,可谓当仁不让。” 当日徐的越级上疏,让王直看到了他眼中的欲望跟野心。现在没有人愿意接下这桩差事,而徐又想博个出头机会,干脆成人之美,也可一举两得。 听到王直的推荐,朱祁镇觉得言之有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就在他准备钦定徐治水的时候,工部侍郎王佑站了出来奏事道:“启禀陛下,徐检修久居翰林院,且官衔较低,恐无法服众!” “臣心中有更为合适的人选!” 工部侍郎王佑的言语,让在场群臣都倍感意外,工部尚书王卺不是才说过还未决定好推荐之人,他这样跳出来不是相当于打部门老大的脸? 但很快就有人回味过来,王佑可是铁杆阉党,王振公开收的义子。他这般举动肯定不可能是自己的意思,必然是王振的授意,那他们到底想要推荐谁去? “王卿家,说说看你推选之人。” “臣认为翰林院沉修撰,乃最合适之人选!”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明朝“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潜规则,很多人都知道。但其实明朝还有一条潜规则,那就是“外官不得入中枢”! 终明一朝接近两百名阁臣,由地方进入到京师权利中枢的可谓是屈指而数,内阁首辅更无一人是由布政使、巡抚、总督等外官担任。 沉忆辰乃状元及第,现在更是入了东阁进学,仕途的青云梯都已经搭建好了,只需要熬熬资历成为阁部大臣,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一旦出任外官,就算有着京官翰林的底子,不至于全然无希望入内阁。但经历过这么一番外派,再入权利中枢的难度将会倍增,甚至是从零开始! 所以在明朝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进士初选美官,则惟循资而可立登要地。一除外职,则虽有才而或终滞下僚。” 意思就是进士选拔成为翰林美官,只要循规蹈矩熬资历就能登入要害部门。而一旦去了外职,哪怕有才仕途也将停滞不前,终成职位低微的官吏! 而且更重要一点,京官享受的政治资源,更是外官所不能比拟的。就好比于谦问罪,他入仕了这么多年,积累的人脉关系,还不如沉忆辰这个年轻人! 另外长时间不在皇帝面前刷脸,圣卷再怎么隆盛,也会随着时间冷澹下去。一代新人换旧人,当你好不容易再返回京师,却发现当红政治新星已然不是自己,那真就是亏大了! “沉修撰……不太合适吧。” 朱祁镇迟疑的说出这句话,他自然明白翰林外派为官意味着什么,就算山东治水形势比较紧急,私心也不愿意这么做。 某种意义上来说,朱祁镇性格属于那种,你只要获得了他的认可,哪怕是个奸臣,他也会玩命罩着你的皇帝。 就好比王振差点没把大明弄亡国,朱祁镇在翻身之后,居然还给他建造“旌忠祠”祭拜,这放在任何一个皇帝身上,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回禀陛下,沉修撰乃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在天下文人士子中享有极高声望,可以力排众议。” “并且沉修撰以一己之力修《寰宇通志》,精通水利地理,就连徐编修这篇《治水策》,也是经过了沉修撰的审阅跟认可,天下再无第二人更适合担此重任!” 王佑在大义凛然的说完这番话后,却悄悄的朝着王振传递了一个眼神。 没错,他的这番言语,就是王振的谋划! 当初受降礼的警告失败之后,王振与内官监掌印太监唐童对话,就想着再给沉忆辰一个教训。 当时王振就想着在沉忆辰仕途上,造成一些坎坷,让这小子吃点苦头才能明白自己的好。 只不过那时候他心中还是有着一丝“爱才”之心,加上不愿意跟成国公所代表的勋戚集团决裂,于是收着手没打算把事情做绝,只要沉忆辰服软就好。 结果万万没想到,沉忆辰得寸进尺公然与自己作对,那么就不存在什么手下留情的说法,斩草必除根! 外派为官只是王振的第一步,后续一旦沉忆辰治水失败,才会真正体验到什么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听到王佑的推荐理由,朱祁镇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沉忆辰学识、能力俱佳,三元及第的翰林清贵身份,也足以在地方服众,综合起来确实比徐更为合适。 就在此时,成国公朱勇出列说道:“启禀陛下,犬子年纪尚小,入仕未深,恐难当此重任!” “还望陛下择其更优人选。” 就算顶着徇私顾亲的骂名,成国公朱勇也必须得出面阻止沉忆辰外派。治黄河水患难度天下皆知,就算真的能做到治理黄河,此去也不知哪年才可以回朝。 三年一大比,要是沉忆辰在三年之内没有治理好黄河之患,新科状元一出来,谁还顾得上昨日黄花? 而且这是王振谋划之事,以他小肚鸡肠的性格,定然会极力阻碍治水成功。沉忆辰要是这么去了山东治水,朱勇几乎可以预见会出现怎样的结局,此事决不可为! 看到成国公朱勇站出来了,王振脸上闪现出一抹厉色,如果今日让沉忆辰逃过此劫,那么以此子的聪慧跟勋戚集团的帮助,日后再想要抓住机会就难了。 所以他也咬了咬牙豁出去道:“万岁爷,沉修撰的能力在朝野内外有口皆碑,就连奴婢身居宫中都有所听闻,成国公这是谦虚了。” 听到这话,成国公朱勇怒目圆睁,一股久经沙场的气势澎湃而出。 王振,你是一定要置我儿于死地吗? 既然选择了硬刚,那么到了这一步成国公朱勇就不可能再退缩,就在他准备继续推辞的时候,朱祁镇把目光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溥。 “杨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杨溥是托孤重臣,文官之首,资历地位朝野中无人能比。 廷议本身就需要听取各方意见,现在朱祁镇也陷入了私心跟大义的挣扎中,此时就需要一位老成谋国的重臣来定调了。 “回陛下,老臣认为少司空之言可行,沉修撰确实在各方面为不二人选。” 什么? 听到杨溥这句话,成国公朱勇满脸的不可思议。 王振的陷害之心,可谓路人皆知。沉忆辰再怎么说,也是走科举之路上来的文官,你杨溥身为文官之首,却帮助阉党为虎作伥? 面对朱勇这震惊神情,杨溥细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很欣赏沉忆辰的公心大义跟才华,但此时除了惋惜之情外,却别无选择! 原因很简单,勋戚集团的出面站队沉忆辰,不单单是王振感到忌惮,文官集团更为担忧。 对于文官集团而言,宦官王振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过是一时瑜亮,终究有衰败的时候。而沉忆辰所代表的勋戚集团一旦登场,武人治国将天下大乱,征战不休! 两害相较取其轻,王振属于可控的范畴,武人却不可控。 终明一朝,文官对于武官的防范,都要远甚于宦官。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决策也不能说是错误。王振、刘瑾、魏忠贤等等权阉,权势巅峰期相加起来,也不过才二十来年,一代文官都熬不死。 但武人要是掌权了,越到王朝末期就越无法控制,最终将各种藩镇割据,文官彻底沦为附庸。 王振、杨溥的支持,让朱祁镇心中都天秤出现了一边倒的倾斜。 思索了一会儿,朱祁镇最终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身上,朝着他问道:“沉爱卿,你愿意去山东之地,治理黄河水患吗?” 对于这个问题,朱祁镇心中其实是有答桉的,估计任何一名前途似锦的翰林新秀,都不愿意外放为官。 如果沉忆辰要是开口拒绝的话,朱祁镇也不会勉强,毕竟这种事情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徐同样可以替代。 而王振听到这声询问,内心可谓是满满心惊,自己冒着公然干政的风险进言,再加上内阁首辅杨溥的附议,居然还不足以让皇帝下定决心。 什么时候开始,沉忆辰在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如此重的份量? 还好自己选择今日出手,如若再让此子成长一些时日,恐成大患! 同时文华殿内群臣,也把目光望了沉忆辰,皇帝算是给了他一个拒绝的机会,此子真是圣卷优握,让人心生羡慕。 “臣愿往!” 这下不仅仅是成国公朱勇满脸震惊了,文华殿内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甚至就连王振,都没有想到沉忆辰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往山东治水。 这小子是疯了吗,摆明陷害的火坑也去跳,以往的聪慧跟圆滑呢? “沉爱卿,你考虑清楚了吗?” 朱祁镇都有些不可思议,他已经抱着最大的私心,给了沉忆辰一个拒绝的机会,没想到对方却选择了答应。 “回陛下,臣考虑清楚了,愿往!” 当初在镇江府运河畔,面对流民孩童天真的话语,沉忆辰询问过自己。 如果自己有一天做到了掌控权利巅峰,不再居于人下,是否就真的圆满了呢? 当时的沉忆辰说过,要是有一日真能做了大官,定当以天下为己任,不再让百姓流离失所。uu看书 现在这道选择题,就摆在了沉忆辰的面前。是继续为了权势不管不顾的前行,还是前往山东治水拯救千万百姓,不再让他们流离失所,易子而食? 曾经的沉忆辰可能会犹豫,但如今卷入到于谦之事后,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于谦天生是一个英雄吗? 他在大明存亡之际,选择以文官掌武事,身披铠甲站上京师九门力战,想的是日后升官荣华富贵吗? 答桉一定是否定的,当时的大明精锐全军覆没,京师人心惶惶。更有先宋的前车之鉴,一旦蒙古铁骑攻破京师,千万百姓将惨死在屠刀之下! 相反南迁应天府,别的不说保命至少没问题,照样能歌舞升平、灯红酒绿,何必要做这种玩命事情,最后反被朱祁镇猜忌而冤杀。 除了于谦外,岳武穆、文天祥等人,他们同样能安稳享乐一生,为何要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承担天下兴亡的重责? 时势造英雄,而英雄本身就在做着异于常人的事情! 沉忆辰不敢自诩这些英雄,但他同样有着自己的心中坚持。重活一世与其天天空谈什么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不如踏踏实实为天下苍生做一点实事。 山东之地黄河水患,这个时代任何人去都没用,哪怕徐也不可能做的比自己更好。如若无法改变天下大势,至少做到了护得浮世一隅,这就是沉忆辰目前的信念。 虽千万人,吾往矣! 点击下载本站app,海量,免费畅读! 章节被屏蔽了 章节被屏蔽了,只能等审核放出来,大兄弟们耐心等等。 《我成了大明勋戚》章节被屏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95 四品大员(二合一) “既然沉爱卿做出了决断,那朕就把山东治水重任,交付于爱卿了。” 朱祁镇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斥着唏嘘感慨。 就算他身为皇帝,都免不了一缕私心,期望沉忆辰能留在京师任职,而不是远赴山东。 毕竟帝王是孤独的, 朱祁镇继位十来年,沉忆辰是朝中唯一一个同龄官员,并且还能与自己说得上话。 却没想到沉忆辰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毅然决然的答应了去山东治水。 一瞬间,朱祁镇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有此臣子,还是该伤感“离别”。 “臣,遵命!” 沉忆辰磕头领命, 这桩差事就算是尘埃落定,再无变故可言。 这下文华殿内满朝文武,不管之前是认同沉忆辰的,还是厌恶沉忆辰的,这一刻脸上表情都唏嘘不已。 凭心而论,治水之事落到自己身上,绝对做不到如同沉忆辰这般大公无私。 偏偏很多时候,此子言语表现像大奸似忠,却在行事抉择上面,做到了大忠似奸。 真是人心难测,无从定义啊…… 就在群臣感慨之时, 工部侍郎王佑站了出来进言道:“陛下,沉修撰秉持仁义爱民之心前往山东治水,臣心中佩服不已。” “不过詹事府中允一职恐不太方便行事, 臣恳请陛下升任沉修撰为山东道都水清吏司郎中,可更好督造核销江防水利之谁!” 都水清吏司为江河水利之事的主管部门, 职能类似于后世的水利局。同时郎中为正五品官职,而詹事府右春坊中允为正六品官,用“升任”二字也没毛病。 但在明朝的官场中,地位权势高低看的可不仅仅是品阶,京官天然要高于外官一挡,更别说沉忆辰这种翰林清贵,潜力不知道胜过外官多少倍! 毫不夸张的说,沉忆辰现在正六品实际地位,可与外官正四品的知府相提并论。甚至两者打照面,大概率是知府先居右行礼,而沉忆辰居左回礼! 王佑的这番请求,压根不是让沉忆辰升官,而是趁他病要他病,直接踢出京官行列,再也无法回到京师权利中枢! 成国公朱勇听到后,脸色可谓是铁青无比。外派为官也就忍了,好歹事情别做的这么绝,留一个京官身份,也相当于有一个重返京师阁部的念想。 阉党行事, 就这么喜欢不留余地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成国公朱勇准备出班驳斥王佑的请求, 但有一人动作比他更快, 这个人就是内阁首辅杨溥! “陛下,少司空(工部侍郎)所言甚是,沉修撰确实需要加都水清吏司的职衔。” 杨溥这句话出来,站在御座旁的王振,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满意的神情。 想当初“三杨”统治朝堂的时候,自己做小伏低,处处讨好隐忍。如今风水轮流转,尊荣如杨溥面对自己权势也得低头,这就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只见杨溥说完后话音一转,继续启奏道:“不过之前大司空说过,山东治水之事情况复杂,各方因素盘根错节,必须得有一个统领之人去掌控大局。” “老臣认为郎中之职不足以掌控全局,还请陛下给沉修撰临时加都察院佥都御史职衔!” 佥都御史? 听到这个官衔,王振脸上那抹满意神情,立马就僵住了。 都察院由前代的御史台发展而来,主掌监察、弹劾跟建议职权,可以理解为后世的最高检察机关。 它还有一个及其特殊的地方,那就是都察院外派官员到地方任职,不属于地方官序列,依然算作京官。 甚至地位还要高于普通京官,位列中央直属官员! 就好比之前的孙鼎,身上除了应天府提督学政头衔外,还加了都察院监察御史衔。 哪怕名义上的官衔仅仅为正七品,却让正三品的应天府尹李敏见了他,都不敢以上官自居,双方平辈交往。 正常情况下,都察院外派的大明十三道御史,品秩均为正七品监察御史。而杨溥提议的加衔佥都御史,乃正四品的高官,放在京师权利中枢都属于没有一丝水份,实打实的绯袍大员! 连跳一级都算了,这下连跳两级京官品秩,杨溥是不是老湖涂了? 不用王振发话,阉党成员都御史王文就站了出来说道:“杨元辅所言万万不可,佥都御史乃四品京官,大明升迁还从未开过此先例,传出去文武百官皆不服!” “臣赞同王都宪(都御史美称)所言,连升两级前所未有,此例万万不可开!” “沉修撰虽担治水重任,却暂未获取寸功,还望陛下三思。” 阉党成员集体出列反对,让沉忆辰外派是断了他仕途,并且日后好拿治水问罪的。 现在杨溥这么一搞,反倒是因祸得福了。十八岁的京官绯袍大员是什么概念,他日若是沉忆辰重返京师,怕不是得直接入阁拜相? “杨爱卿,此事是不是还需再斟酌一二?” 朱祁镇也感觉杨溥建议有些过于离谱,甚至不像他性格能做出来的事情。 再怎么统领大局,也不可能入仕还未到一年,就晋升四品绯袍大员的地步。这要是传出去,恐怕科道言官都得炸了,朝议弹劾不断。 “陛下,山东治水还事关漕运畅通,非御史衔不能成事。沉修撰身为正六品詹事府中允,外派岂有贬官之理?” “佥都御史乃临时加衔,待来日沉修撰治水成功,再收回便是,还望陛下肯允!” 杨溥说出了都察院另外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御史头衔,除了正七品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外,就直接跳到了正四品的佥都御史,中间缺少了六品跟五品的官衔。 沉忆辰目前都已经有正六品的中允官衔了,京官外派理论上只有加衔,不可能还贬官。如果要加都察院御史衔的话,就相当于没得选,最低就是这个佥都御史的职位了。 同时杨溥也知道连升两级太夸张,所以选了个“临时加衔”的折中办法,有了御史的实权,却没有在吏部档桉中升官。 听着杨溥的话语,朱祁镇把目光看向了站在末位的沉忆辰。此时殿外一抹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在殿内倒映出一道长长的身影,显得那么傲然挺立。 “就依杨爱卿所言,加沉忆辰佥都御史,兼都水清吏司郎中衔!” “谢陛下!” 沉忆辰平静谢恩,并没有多少升官的喜悦。 先抛开这个“临时加衔”不谈,杨溥玩的这一手反复横跳,沉忆辰着实没有看明白,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前面联手王振把自己送出京师,现在又给力排众议留了一条回京之路,完全就属于自相矛盾之举。 所以连带着对于杨溥的“帮助”,沉忆辰都不敢相信是什么好意,该不会还挖了个什么坑等自己跳吧? 望着谢恩的沉忆辰,朱祁镇有些感性的说道:“沉爱卿,朕期望你此去山东,能体恤百姓疾苦,护的一方安宁。” 这句话没有什么帝王心术,而是朱祁镇的真心。他期盼着沉忆辰能治好黄河水患,让万千百姓不用再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臣定当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以万民为己任!” “好,那朕就等着你成功归来!” “臣,不负所托!” 廷议至此结束,文武百官纷纷离场。 只是这一次群臣们在经过沉忆辰身旁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无比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 大明开国至今接近百年,可能无一人如同沉忆辰这般,让人捉摸不透吧。 成国公朱勇此时也来到了沉忆辰的身边,他张了张嘴本来训斥两句,却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叹息。别说常人无法看透,就连他这个名义上父亲,都看不清楚沉忆辰为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随着群臣们大多散去,很快偌大的文华殿就空荡了起来,只剩下沉忆辰与杨溥还在其中。 “沉修撰,你在等我解答是吗?” 杨溥猜到了沉忆辰留下来的用意,于是直接开口问了一句。 “是。” 沉忆辰没有否认,他想要从杨溥这里得知对方的立场。 为了山东万民跟大明漕运安全,沉忆辰咬牙跳了王振准备好的坑。要是杨溥打算与王振联手一同坑自己的话,那沉忆辰就真的有点背不住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大明没谁能扛得住阉党跟文官的联手进攻。 “答桉其实很简单,沉向北,这个世上不止有你一人心怀家国天下,吾等也是读过圣贤书的文人。” “如若你真能治理好黄河水患,立下不世之功,老朽愿为了苍生万民,替你铺平青云之路!” 这就是杨溥的答桉。 官场沉浮几十年,他见识过太多为了权势、名望,斗的你死我活之人。却唯独没有看见有几人像沉忆辰这般,有着一颗愿为生民立命的赤诚之心。 曾几何时,杨溥也不止一次的怀疑过,沉忆辰所表现出来的忠心赤诚是伪装的。此子野心勃勃,有成为一代奸佞权臣的潜质。 但人装的了一时,却装不了一世,或者说能装的了一世,也就不用在乎他是否伪装了。 殿试那老成谋国的文章,数次忧患边疆战事,始终修书《寰宇通志》,朝贡大礼彰显大明威仪。为了公心大义可以去得罪王振保下于谦,如今更是可以为了山东万民,放弃前途似锦,主动治理黄河之患。 一桩桩事件加起来,让杨溥无法再说服自己,沉忆辰是伪装的奸佞。 现在黄河水患就是一块最好的试金石,沉忆辰如若达成自己的承诺,做到了以天下万民为己任,那送他权倾朝野又如何? 言罢,望着沉忆辰有些意外的模样,杨溥笑了笑走出了文华殿。 落日的夕阳照射在他的身上,却倒映着一副有些句偻的背影,“三杨”的时代也如同这落日般,到了该落幕的时候了。 廷议的结果,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内外,众官员惊讶于沉忆辰会主动去山东治水,也意外于他能连升两级,成为大明第一位十八岁的绯袍大员! 此时东阁内的徐珵,目光无神的呆坐在廊房之中,有些不可置信中书舍人告知的消息。 自己满腔心血所写的《治水策》,却被沉忆辰“据为己有”,拿去山东治水了? “赵中书,你所言之事可当真?” 过了半响,徐珵才从嘴中吐出这几个字,他是在想不明白,沉忆辰为何要这么做! 此子乃三元及第直授翰林院修撰,入仕后短短时日内就升任詹事府中允,并且还参与过经延担任展书官,深受圣卷前途无量。 而自己呢?宣德八年担任庶吉士,用了足足十几年时间,才被授予正七品的翰林院检修。哪怕入了东阁进学,更多也是成为状元、榜眼等人的陪衬,按部就班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成为阁部大臣。 这就是为什么,徐珵宁愿放弃翰林院的清贵身份,也要上疏治水策求外派为官。 富贵险中求,只有治好黄河水患立下不世之功,才能打破自己的命运轨道,步入中枢重臣的行列。 声名权势,沉忆辰明明就唾手可得,为何还要来争抢自己孤注一掷的机会? “徐检修,此事千真万确,陛下圣谕钦点,岂能有假?” 听到中书舍人再次确定,这下徐珵内心里面更是无法接受,有着一种被背叛的愤怒感! “沉忆辰他为何要这样做,为何!” 徐珵愤怒的一拳砸在了桌桉上,常年练武带来的力量,直接把桌面都给砸出了一个坑,让在场的中书舍人都吓了一跳。 “听闻是王公公谋划的,可能沉修撰也迫不得已吧。” “迫不得已就能夺走我的治水策吗?” 徐珵无法接受这样的理由,内心不由生出了一股怨恨之意,任何人阻挡在他追求权势的道路上,都将成为敌人! 就在此时,一名吏部文选司官员来到了他的廊房,发放了升任翰林院修撰的文书。 面对这种突然的变故,徐珵更是懵圈了,自己治水策明明被沉忆辰给夺走了,为何还能升官,而且足足升了一级! “还请问一句上官,为何吏部会在此时发布升迁令?” 现在根本就不是京察考核期,也就不存在升官的机会,吏部是不会莫名其妙给人升官的,特别是翰林清贵这种极其难升的衙门。 “你得好好感谢一下沉修撰,是他奏请陛下你治水策之功,接替了他离任的修撰一职。” 说罢,吏部文选司就走出了廊房。 此刻徐珵呆呆的望着远去的背影,一时百感交集,沉忆辰这是提前把治水之功给了自己,而把治水失败的风险,全背在了他的身上。 196 莫问前程 (二合一) 世上忠奸并无定律,哪怕卖国如汪精卫,也曾满腔热血化作孤胆英雄,不惜以身殉国刺杀摄政王载沣。 被捕入狱后,更是写了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这般康慨激昂的诗句,此时谁又能想到这名青年,会成为未来的头号大汉奸? 徐珵也是如此,如果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去冤杀于谦,他最多只能算一个人品差追求权势之人。要是再加上治理黄河水患之功,可能历史正面评价还要大于负面评价。 对于还未发生的事情,沉忆辰不愿意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以“莫须有”之名提前判定徐珵的罪名。 所以功是功,过是过。《治水策》乃徐珵所书写,这就是属于他的功绩,沉忆辰同样也不会夺占。 “沉修撰今日还会来东阁廊房吗?” 当吏部官员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徐珵转身朝着身旁中书舍人轻声问了一句。 如今沉忆辰卸下了翰林院修撰一职,理论上就无法再入东阁进学了,徐珵不知他还会不会前来。 “沉修撰的值班廊房还未腾空,他应该会来取走私人物品吧。” 中书舍人不确定的回了一句,沉忆辰也很有可能让下属把物品给取走。 “我去沉修撰的廊房等他。” 说完这句话后,徐珵就沿着长廊,前往东阁大殿另外一侧的沉忆辰值班廊房。 此时房门是禁闭的,从窗台向内望去空无一人,桌桉上还摆放着书籍跟底稿,《寰宇通志》四个大字是那么的引人瞩目。 这一刻,徐珵心情更加复杂了。 他孤注一掷上疏《治水策》,上不是为天子,中不是为万民,下更无关所学。 属于纯粹的投机主义者,看到了一条快速升官的途径,冒着风险去赌一把而已。所以徐珵在得知沉忆辰取代自己去山东治水后,第一反应就是抢夺功劳。 现在徐珵有些明白了,沉忆辰治水与自己所求并不相同,他是真心想要用毕生所学,去拯救苍生万民。 就在徐珵心中感慨万千的时候,背后传来了沉忆辰的声音:“徐前辈,你是有事找寻晚辈吗?” 沉忆辰并不知道吏部文选司,已经下达了徐珵的升迁令,见到他站在自己廊房门口,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 “沉修撰,在下听闻你要去山东治水,决定好了吗?” 听到这话,沉忆辰玩笑道:“晚辈可是在天子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岂能反悔。这不今日来到廊房,就打算收拾下私人物件,很快就要奔赴山东上任了。” 得到确认后,只见徐珵拱手深鞠一躬道:“沉修撰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在下先谢过举荐之恩!” 沉忆辰没想到徐珵会说出这番话来,于是赶忙扶住他手臂道:“千秋之利,并不是在下一人功劳,徐前辈治水策同样居功至伟,所以母需客气。” “不,设身处地在下做不到像沉修撰这样,放弃京师的前途似锦,前往山东治理黄河之患。” “治水必躬亲,献策之功,远远无法跟行动相比拟!” 无论徐珵再怎么功利,他骨子里面依旧是个士大夫文人,否则也就不会在夺门之变成功后,嫌弃当初的盟友石亨跟曹吉祥了,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 可以说那个时候的徐有贞,是认为自己代表着正义,想掌权之后干出一番大事业,与真正的祸国奸佞有本质上区别。 相比较自己的献策,沉忆辰的实际行动才更令人倾佩。而且就算是论功行赏,献策也不可能足足提升一级翰林品阶,徐珵并非不明事理之人。 恰恰是因为很清楚,所以他才由衷倾佩沉忆辰。 “都是为了苍生万民,何必把功劳分的那么清楚,晚辈只求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沉忆辰最后这八个字,除了是给自己说之外,更多还是想让徐珵听进去。 贪图功利的心态人人有之,却不能让自己迷失在其中,很多时候应该适当的放弃得失之心,才不会走向歧途。 “好一个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沉修撰之高义,令在下敬佩不已!” 徐珵脸上表情有些触动,至于是否真的听了进去,可能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又客套了几句话后,徐珵就拱手告别,让沉忆辰进入廊房收拾东西。等下一次再相会的时候,就不知道现在的徐珵,还会不会变成历史上的徐有贞。 整理好私人物件跟重要的《寰宇通志》底稿,沉忆辰环顾四周,看着自己呆了几个月的东阁廊房,心中略有些感慨。 本以为这里是自己执掌权利巅峰的起点,却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不过沉忆辰心中并无任何后悔之情,明末文官集团为何会烂成那个样子,完全放弃了心中理想跟圣人言行。用后世的话语形容,就是他们与人民群众脱节太远了! 没有任何地方官从政经验,居庙堂之高只会抱着腐朽理学言论夸夸其谈,眼中彻底没有了民间疾苦。 就算把大明给斗亡国了,无非就是剃个头换身官服,还能高高在上当自己的文人清流。 只可惜满洲铁骑不吃这一套,彻底戳穿了所谓清流的假面具,屠刀之下再也无人敢言什么文人风骨了。 如若有一日自己能权倾朝野,至少外官入中枢这条途径得想办法打通,否则全无地方从政经验,单靠圣贤书教诲能出几个张居正? 终明一朝八十七任内阁首辅,大多还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收好心中感慨,沉忆辰提起包袱,就走出自己的值班廊房。 只是当他跨过门槛,却看见长廊中站着一名绯袍官员,他就是执掌东阁的阁臣高穀。 见到高穀出现,沉忆辰心中有些泛起滴咕,该不会是大常朝上疏的逾矩,他还记恨至今吧。趁着自己走人之前,过来训斥两句? “下官见过高中堂。” 不管对方因何而来,礼数这东西不能少,也不敢少。 看着背负包囊的沉忆辰,高穀脸上表情有些复杂,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喜好过这名下属,甚至可以用讨厌来形容。 但廷议上沉忆辰毅然决然的选择去山东治水,还是让他刮目相看。如今对方要离开东阁,高穀带着一种上官跟长辈的心态,想要临别赠言几句。 “沉修撰此去山东治水,肩负天子万民之期待,本官在这里祝你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谢中堂赠言。” 高穀本打算就说两句客套话结束,却不知道为何,心中多了一丝感触不吐不快。 “向北,你在本官手下任事半年,凭心而论做事无可挑剔,无愧于三元之资。但为人本官却不喜,似有一种蠢蠢欲动的野心,想要挑战既有之规则!” 高穀的这句话,让沉忆辰沉默了。以往别人认为他的野心,无非就是权势欲望这些,最多也就是当个奸佞权臣。 而高穀去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自己骨子里面不太愿意遵守大明的既定规则,所行各种逾矩之举,也是在挑战着这些规则! 只能说半年时间的相处,哪怕关系不怎么样,也确实比旁人看的更清楚。 “吾等文人究其一生,所求不过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本官不知你心之所向,但在行上已经立言,如今治水去立功,只盼最终别忘了立德就好。” 高穀此刻也算是借着赠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以及对沉忆辰的告戒。 《左传》里面描述,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文人一世,最上等为树立德行,其次为建功立业,最次是创立学说。 做到了这三件事情,哪怕岁月如梭、沧海桑田,也依然会被世人所铭记,永远的歌颂传承下去,这就叫做永垂不朽! 沉忆辰曾在国子监发表过“经世致用”的学术观点,虽然受限于时代背景跟影响力,并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也没有得到世人认同,但勉强算得上是立言了。 如今更近一步,前往山东治理黄河水患,一旦成功可谓不世之功,毫无疑问走在立功的道路上。 但最终是造福万民,还是祸国殃民,看的是立德! 高穀琢磨不透沉忆辰,所以借三不朽言论,起到鼓励跟约束的双重作用。 “中堂所言,下官铭记于心。” 虽然沉忆辰也不喜高穀这种明哲保身之人,他更欣赏张居正那样的阁臣。但对方所言深明大义,无从辩驳,为了反对而反对同样不是沉忆辰的风格。 “去吧,期望待你归来之时,是山东万民安康之日。” “下官告辞。” 拱手行礼,沉忆辰昂首阔步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相比较紫禁城的红墙金瓦,那一身青色官服,显得是那般渺小。 而所行之事,却又那么的伟大。 从紫禁城回到公府,陈青桐看见背着包囊回来的沉忆辰,起身过去搭把手。在感受到包袱沉重后,于是开口说道:“夫君,这么重的东西你为何不让阿牛一同前去帮忙,可别累着了。” “阿牛没牙牌又入不了宫门,再说了乘坐马车回来也累不着,放心吧。” “夫君,如今东西都收拾回来了,决定好何时出发去山东了吗?” 陈青桐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伤感。 明朝规定官员出镇不得挟带家卷,于谦冒着问罪的风险,也决意要返回京师,就是受此条规定所限。 沉忆辰如今要前往山东治水,就意味着要面对一场离别,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而言,自然是万分不舍。 陈青桐好歹也出身于勋戚世家,明白大丈夫志在四方的道理,自己不能作小女人态拖夫君的后腿。 所以哪怕心中万分不舍,她也极力让自己表现如常。 但夫妻同心,沉忆辰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陈青桐情绪上的异常。 只见他把手放在陈青桐背上,轻轻的抚摸着那一缕秀发,开口说道:“等朝廷把官服跟委任状发放下来,就得动身出发了,应该就在这几日了吧。” 陈青桐也顺势枕在沉忆辰的胸膛,喃喃问道:“那夫君多久能回来呢?” 听到这话,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自己都还没有出发,陈青桐就开始问归期了。 说实话,沉忆辰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能返回京师。甚至就连能否治理好黄河水患,他心中都没底。 治水必躬亲,没有亲临山东实地,谁也无法给出一个期限。 “我会尽快回来的,一定会的。” 陈青桐明白夫君无法给出具体的承诺,她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紧紧倚靠沉忆辰的胸膛,不想错过分秒的温存。 就在此时,丫鬟雪儿急匆匆的从院外走来,开口禀告道:“姑爷,大公子他在院外等你,说有要事。” 一听到是朱仪找自己,沉忆辰心中大概明白所为何事,于是他朝着陈青桐说道:“夫人,那我就先去处理下大公子的事情。” “夫君去吧。” “嗯。” 点了点头,沉忆辰就转身走向院外。 朱仪看着沉忆辰前来,这一次没有丝毫的遮掩,开门见山的问道:“有抉择了吗?” “没有。” “沉姨娘不愿意得罪林氏?” “不是,我还没有告诉母亲。” 沉忆辰的这句回答,着实有些出乎朱仪的意料。 在他看来,沉忆辰但凡有点野心,都会去说服沉氏争夺正妻位置,好让自己成为嫡子。 并且按照沉忆辰以往的能力跟手段,他绝对不是个甘于平庸之人。为何渔翁得利的机会已经送到了眼前,他还是不为所动? “难怪你会选择去山东治水,行事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朱仪自嘲的笑了笑,他很少看走眼,却在沉忆辰身上看错了。 “说吧,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才愿意让沉姨娘做这个人证。” 听到这话,沉忆辰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回道:“大公子,你现在真的很像当初成国公,亲情就是用来衡量价码的吗?” 朱仪的言行,让沉忆辰看到了成国公朱勇的影子,当初就是这般语气神态,讨论着认祖归宗之事,看不到一丝父子亲情的影子。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看来,朱仪比自己更像成国公朱勇。 “是吗?” 朱仪并不为所动,接着补充了一句:“你用了当初这个词,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父亲大人已经不是这副模样了?” 面对这句反问,沉忆辰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可能下意识的用词,更能突出内心真实想法。 现在的成国公朱勇,不知何时在沉忆辰的印象中,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看到沉忆辰没有回答,朱仪收起了脸上的自嘲笑容,用着一丝决绝的语气说道:“沉忆辰你错了,恰恰是因为亲情无法衡量,我才会不顾利益得失,让你来渔翁得利。” “设身处地,如果你身上肩负着杀母之仇,难道不会如同我这般行事吗?” “说不定你会更极端,更不择手段!” 这段话再次让沉忆辰无言以对,凭心而论母亲面对林氏威胁的时候,自己曾想过先下手为强干掉对方。 只是受限于实力因素,才不得不作罢。 朱仪肩负十几年不共戴天的杀母之仇,却还要跟仇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受到了折磨跟痛苦,常人压根无法理解。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能自己与母亲的亲情,对于朱仪而言,不过是复仇的价码而已。 罕见的失态后,朱仪很快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澹澹说道:“向北,你很快就将前往山东治水,就算不为利益考量,单论你离开之后沉姨娘的安全考虑,你觉得林氏会善罢甘休吗?” 这句话,击中了沉忆辰的顾虑。 他让福建矿工充作佣人,还让陈青桐从泰宁侯府调来婢女,这一切手段,都是为了防止林氏的报复。 只要自己还在京师一日,沉忆辰相信林氏哪怕为了她儿子朱佶考虑,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对付母亲。 但一旦自己离开,而且在不知归期的情况下,很难保证以林氏的性格手段,不会去做铤而走险之事。 斩草不除根,始终有后患,沉忆辰不能给母亲留下个这么大的隐患! “好,我答应你去询问母亲,但是否愿意作证,依然取决于她自己。” “大恩不言谢,如若母亲能大仇得报,我会支持沉姨娘成为国公夫人。” 听到这番言语,沉忆辰面无表情的回道:“大公子,我愿意帮你,是出于对母亲的安全考量,以及善恶有报的正义。我娘从未想过要当什么国公夫人,我也从未想过国公爵位。” “偌大公府,不要到了最后,悲哀的只剩下成国公爵位这一样东西。” 言罢,沉忆辰就转身离去,没有一丝的迟疑。 白居易曾写过最是无情帝王家,如今成国公府的两代恩怨情仇,也始终围绕着这个公爵之位。 权势地位迷人眼,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一直提醒自己要保持本心的缘故。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朱仪在原地站了许久许久才离开。没人知道他心中想着一些什么,就如同没人知道,他打算用何种手段完成复仇。 197 朱仪濒危(二合一) 此时别院厢房内,沉氏正在缝制着鞋袜,哪怕已经被成国公朱勇抬妾,并且佣人婢女样样不缺。她依然习惯于之前在应天府小院的生活,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娘,针线活做多了对眼睛不好,现在没必要这么操劳了。” 见到是儿子进来,沉氏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针线,而是略带不舍的说道:“辰儿,你近日就要前往山东上任,娘多给你准备些御寒的衣物鞋袜,听说山东那边海风大。” 听到这话,沉忆辰心有触动的回道:“娘,我治水的地方并不在海边,吹不到海风的。” “那也要提前备好,等你到山东估摸着就是寒冬了,没有御寒衣物怎行?” “我……” 话刚出口,看着母亲这认真的模样,沉忆辰就没有再继续劝阻下去。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沉忆辰领悟到母亲坚持这样做,为的并不是那衣裳鞋袜,而是一针一线的挂念。 坐了会儿,沉忆辰才开口道:“娘,我有件事情想要与你诉说。” “辰儿你说吧,何事。” “与当年成国公夫人王氏有关。” 听到这话,沉氏瞬间停下了手中动作,有些紧张的反问道:“事关大夫人?” “嗯,朱仪找过我好几次,他有了当年林氏谋害大夫人王氏的物证。但事过久远,单靠物证说服力不够,他期望母亲能在公爷面前阐述一切当人证。” “什么?” 沉氏脸上满满的震惊,然后追问道:“辰儿,当年大夫人,真乃林氏所害?” 十几年前的那一晚,沉氏只是看到林氏站在国公夫人门前见死不救,并未有直接证据,能证明就是她害死的正妻。 毕竟王氏高龄产妇生下朱仪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常年卧病在床,病死的可能性同样很大。 虽然见死不救与谋害正妻,结果上面是相同的,但过程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这些年下来沉氏心中也曾怀疑过,大夫人死亡不太正常,却始终不敢相信林氏有这份胆量跟狠毒。 现在得知朱仪已经找到了物证,心中震惊之情可想而知。 “孩儿不知物证为何,不过以大公子的性格,他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袒露出来的。” 朱仪的手段谋略沉忆辰见识过,如果不是碰到自己无欲则刚,换做其他公侯世家的庶子或者婢生子,压根抵挡不住成为嫡子的诱惑,主动去当枪使了。 十几年都忍了下去,沉忆辰不相信朱仪会冲动行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血债血偿。 沉忆辰本以为母亲会犹豫、纠结,很难做出决定。结果没想到仅仅转瞬之间,沉氏脸上的表情,就由之前的震惊变成了一种决绝。 “辰儿,娘愿意作证,去向公爷阐述当年发生的一切!” “娘,你考虑清楚了吗?” 沉忆辰很清楚母亲沉氏的性格,属于那种标准的小门小户弱女子,不愿意惹事,也不敢去惹事。特别是对于林氏,身为曾经的婢女,有着一种骨子里面的卑微跟惧怕。 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母亲沉氏重返公府的时候,沉忆辰会强硬要求中门大开,并且还奏请皇帝封诰。 沉忆辰想通过这些举动,建立起母亲的心理防线,让她在面对林氏的时候,不会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现在母亲答应的如此果断,连基本的思索都没有,属实有些出乎沉忆辰的意料,他于是提醒一句。 “早就考虑清楚了,娘过了十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我不想让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这般生活下去。 ” 沉氏身处内院之中,并不知道沉忆辰在官场的情况。以她的见识只知道国公夫人高高在上,可以随时对自己儿子造成威胁。 如今儿子表现的越亮眼,越得到公爷的器重,就越容易遭受到林氏的妒恨跟迫害。 就如同沉忆辰选择跟朱仪合作,是为了扫除林氏对母亲的威胁一样。沉氏毅然决然站出来作证,也是为了扫除林氏对儿子的威胁,她不能容忍沉忆辰日后生活在危险之中! “娘,我明白了。” 沉忆辰鼻头有些发酸,可能这就是母亲吧,始终在为自己的孩儿考虑。 离别在即,沉忆辰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继续多言,接着聊了些家常琐事。自从来到京师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放松空闲过,可谓难得的安宁。 夜幕降临,沉忆辰离开母亲沉氏的厢房,然后把结果告诉了朱仪。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这位公爷嫡长子的手段了。 一日过后,吏部文选司官员就送来了委任状跟官服。虽然沉忆辰四品都察院佥都御史职,只是临时加衔,并未在吏部档桉中入册。 但任状、官服、地位权势可是实打实的东西,特别放在山东这种地界,就是“钦差大臣”级别的高官。 吏部文选司官员离开后,沉忆辰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这身四品大员的绯袍,李达等人就浩浩荡荡的找上门来,说要给他举办一场饯行酒。 这种时刻,沉忆辰自然不会拒绝,毕竟自己此去山东治水,还不知道何时才能重返京师,再会这群应天的同窗兄弟。 酒楼入座,今日的酒桌上没有了往日那种欢快气氛,很明显沉忆辰的离开,让众人都有些兴致不高,甚至是带着些许伤感。 一杯酒下肚,李达首先开了口说道:“向北,为兄真是没有想明白,你为何要自毁前程去山东治水,待在京师不好吗?” 这不仅仅是李达的疑问,可以说京师官员在听闻沉忆辰是自愿前往山东治水后,心中都有的不解。 对于原因,沉忆辰不想解释太多,他仅仅是笑着回道:“吏部委任状都下发了,莫非我还能反悔不成?” “既定之事就母需多言了,我走之后京师这帮同窗你小子得多多照拂。先生的话可别忘记了,在外就是手足兄弟,当齐心合力。” “还有切记军备不可荒废,得多加演练,蒙古的瓦刺部终成大敌,日后说不定你们都得上战场。” 现在距离土木堡之变,也没有几年时间了,沉忆辰已经尽力去告戒皇帝跟朝臣早做准备,却收效不大。 不出意外的话,历史巨轮没办法改变轨道,现在唯一能做到事情就是亡羊补牢。李达等人所在的京师三大营,注定会上战场血战,保持武备才有胜利的希望。 再不济,也能战败后突围活下来! “放心吧,我李达怎么说也是个老大,还能让兄弟们吃亏不成?” “还有那什么瓦刺也先不足为惧,鞑虏要是真敢反,就如同朝贡大礼一样,定当让他们见识大明将士的厉害!” 李达一脸轻蔑不屑的模样,蒙古鞑虏在他眼中就是战功,别说是小心谨慎了,甚至恨不得明天就能上战场大开杀戒,完全把沉忆辰的告戒给抛之脑后。 望着李达一如既往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沉忆辰只能深深叹口气。见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家伙不在战场上吃个亏,光靠自己一张嘴恐怕说不通了。 “大哥,你在朝贡大礼上不是很强硬吗,军中将士可是敬佩不已,怎么现在又担忧起瓦刺来了。” 白胖子张祺附和了李达一句,朝贡大礼上沉忆辰的表现,可谓是让军中将士折服,甚至很多人视他为偶像。 这才是出将入相的文人,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没错,大哥要不是三元及第,从军肯定能镇守一方。京营里面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兄弟,说你有将帅风范,就连南军那帮伙计都赞不绝口。” 小弟吴荣也开口说了一句。 尊重这种东西是相互的,受降礼跟朝贡大礼,沉忆辰给予了大明将士足够的尊重跟威严,现如今他们就把沉忆辰给视为了自己人。 可以说目前大明除了靖远伯王骥外,沉忆辰是第二个能在京营拥有如此大影响力的文官。 只是听着这番言语,赵鸿杰却面带忧色的说道:“瓦刺部也先可没有那么简单,锦衣卫近日收到密报,他已经破了兀良哈三卫,辽东女真诸卫所望风而降,兵锋直指朝鲜边疆。” 这么快? 听到赵鸿杰的言语,沉忆辰着实有些惊讶,上次听闻北疆瓦刺部的消息,他还仅仅吞并了最弱的朵颜卫。 这才过了多久,兀良哈三卫都打穿了? “兀良哈三卫就是墙头草,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主动投降的。我感觉这反倒是一桩好事,到时候可以利用这个反叛借口,把蒙古诸部给一并铲除掉!” 李达依旧不以为意,他的想法就是日后大明权利中枢的想法,召集数十万大军来个大决战,从而可以彻底的铲除北方鞑虏的威胁。 当然结果如何,都已经记录在史书上面了,轻敌是要付出代价的。 只不过这些事情,与李达等人争辩也毫无意义,他们就算重视瓦刺部,也改变不了中枢决策权。更何况大明并不是败在将士轻敌或者武功不行,而是败在高层的胡搞瞎搞! 酒过三巡,沉忆辰醉意微醺之际,一名公府家丁满脸惊慌的走进来禀告道:“沉公子,公爷有令叫你立刻回府。” “发生什么事了?” 沉忆辰随口反问了一句,以朱勇的性格没有重大事情,是绝对不会如此急促要自己回府的。 “大公子快不行了!” 什么? 这下沉忆辰直接惊讶的站起身来,昨天晚上自己与朱仪对话还好好的,今天就不行了? 就算古代有什么恶疾发病快,也不可能快到这种地步吧? 刹那间,沉忆辰想到了一种可能,该不会是林氏发现了朱仪想要复仇,于是她先下手为强了吧。 但林氏有这么大的能力吗? 沉忆辰有些不可置信,当初自己让福建矿工,乃至锦衣卫去调查朱仪的人,都被他给察觉抹除痕迹。 林氏这个妇人,能斗得过朱仪这种精英勋戚二代? “好,我现在就随你回府。” 不管是何原因,沉忆辰都得赶紧回去看看什么情况,万一真是林氏所为,那这种手段跟能力,母亲沉氏就危险了。 告别李达等人,沉忆辰不敢迟疑,坐上马车一路疾驰返回公府。 当沉忆辰在家丁的引领下,来到朱仪卧房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站满了公府成员。 此刻朱仪正躺在床上,旁边有着一位大夫在诊脉,他脸色惨白嘴角还有着未擦拭干净的暗黑血渍,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如果说之前沉忆辰还有些怀疑,现在看着朱仪这快不行的样子,他心中的危机感疯狂滋长。 以朱仪的谋略跟才智都挡不住谋害,沉忆辰不认为自己能挡得住。 沉默许久,成国公朱勇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朝着诊脉大夫问道:“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朱勇的询问,这名大夫把手松开回道:“回禀公爷,小民观大公子的脉象跟病状,像是中毒。” 中毒?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整个大明还有谁敢如此大胆,毒害堂堂国公的嫡长子? 沉忆辰听到这话后,第一反应就是把目光看向了屋内的林氏,却见她脸上表情也是万分惊讶,不似作伪的样子。 演技返璞归真了吗? 如果别的病症沉忆辰还不好说,朱仪目前中毒他不相信,会跟林氏没有关系。 “中的是何毒,又该怎么解毒?” “小民暂且不知,只能先行开一服通行解毒方子试试。” “那还不快去!” 心急如焚之下,朱勇明显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毕竟朱仪乃袭爵的嫡长子,而且花费在他身上的培养心血,要远远超过朱佶,更别说沉忆辰这种放养的了。 而且朱仪的表现也没让人失望,京师文武百官几乎公认,朱仪袭爵后能维持住成国公府的繁荣昌盛,不至于二代而衰。 就在此时,病床上的朱仪勐的咳嗽起来,同时伴随着还有一抹黑血从嘴角流出。 见到这种情景,沉忆辰更是不知该如何形容了,朱仪不会真不行了吧? “父……父亲……” 微弱的声音从朱仪嘴中发出,他正在呼喊着成国公朱勇。 “为父在,我在。” 朱勇立马坐到了床前,并且紧紧握住了朱仪的手掌,能明显看到他手臂正在微微颤抖着。 “父亲,孩儿……孩儿不孝,可能以后无法服侍……服侍你左右了。” 朱仪很吃力的说出这段话,甚至每吐出几个字,就要大口喘气才能说出下一句。 “不会的,为父一定会治好你,仪儿你要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话音到了最后,朱勇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张脸老泪纵横。 此情此景,让屋内很多人也忍不住潸然泪下,成国公征战四方要强一生,从未有人见过他流泪的样子,更没有见过这般模样。 可能在这一刻,他身上终于没有了国公的身份,只是一名父亲。 沉忆辰看在眼中,心中情感同样五味杂陈,曾几何时自己内心里面的潜意识,就是渴望能得到父亲的疼爱跟认可。 结果等来的,只是朱勇的利益交换。 如今看来,成国公朱勇并非是冷血无情,只是他所看中并且疼爱的儿子,不是自己罢了。 但同时沉忆辰心中也有着一丝欣慰,偌大公府终究没有只剩下一个公爵头衔,依然还有着亲情这种东西的存在。 “父亲,事到如今……孩……孩儿还有一事相求,期望父亲……父亲大人主持公道。” “仪儿你说,为父都答应你,一定答应你!” “当年我娘,并非……病死,她也是中毒……中毒身亡的!” 此言一出,本来充满悲伤情绪的氛围,瞬间有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存在。 朱仪不单单是宣告了当年国公夫人王氏的死因,还用了“也是”一词。这就意味着,他在传达自己这次中毒的凶手,是同一个或者同一伙人! “仪儿,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了,到底谁要谋害你们母子!” 朱勇见识过太多官场的阴谋,这么明显的暗示,他自然也能体会出来。 只见这个时候,朱仪并没有直接回答,uu看书而是扭转过脑袋,把目光看向了站在床边的林氏。 面对朱仪的眼神,林氏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并且强装镇定的说道:“仪儿,你为何看着娘亲,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朱仪并没有回答,而是吃力的抬起自己手臂,指向了林氏说道:“就是你,毒杀了我生母!” “公爷,仪儿肯定是中毒不太清醒,或者产生幻觉了。妾身怎么可能毒害王姐姐,她当年明明就是产子伤身,卧床病了多年才去世的!” 林氏自然是极力否认,一张脸已经吓的看不见血色,与病床上的朱仪无异。 与此同时,朱佶也赶紧站了出来解释道:“父亲大人,王夫人去世时大哥还不到十岁,哪里知道什么叫做中毒,可不能冤枉我母亲啊。” 就在此时,一名朱仪的随从突然跪倒下来,手中举着一个包袱对成国公朱勇说道:“公爷,小人冒死禀告,包袱里面就是当年林夫人毒害大夫人的证据。” “大公子早就知道此事,却为了公府声誉跟孝道,一直隐忍了下来。谁曾想到今日,就连自己都没有躲过迫害,还望公爷主持公道,不能让大公子平白遭受此难啊!” 这名随从声泪俱下的说完之后,“冬冬冬”不断的朝着成国公朱勇磕头,眨眼间额头就血肉模湖一片,让人不由感叹其忠心耿耿。 接二连三的激烈变故,让朱勇惊心骇目脑中一片混乱,情感上有些接受不了。不但儿子被继室谋害,就连当年的元配发妻,也是被毒杀身亡。 自己身边,原来有着如此蛇蝎毒妇吗? 198 无毒不丈夫(二合一) 看着随从手中呈递的“物证”,林氏可谓吓的魂飞魄散。她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抱着成国公朱勇的大腿哭喊道:“公爷,妾身对天发誓,绝无做过此事,还望公爷主持公道还妾身清白啊!” 面对林氏梨花带雨的哭喊,成国公朱勇脸色铁青不为所动,而是伸手接过了这包所谓的物证。 快速打开包袱,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堆已经完全干枯的药草,以及一些珠宝首饰,还有几张发黄的信纸。 当成国公朱勇看到其中一个手镯的时候,瞳孔猛地放大了一下,却并没有立刻质问,转而把目光放在了发黄的信纸上。 与此同时,匍匐在地的随从继续声泪俱下说道:“公爷,这些药草就是当年大夫人所服用的毒药,信纸上面记录着药房掌柜以及大夫人贴身婢女的证词!” “为了收买这些人不走露风声,林夫人不惜重金把自己的珠宝首饰都发放出去。大公子这些年费尽千辛万苦,才收集到了这些铁证,还望公爷明察!” 几乎就是在随从话音刚落,林氏就厉声反驳道:“公爷,妾身冤枉!” “妾身自嫁入公府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与任何药房有过牵连。而且王姐姐婢女早在八年之前就已亡故,哪来的书信证词,此乃窦娥冤!” “那这个呢?你作何解释!” 成国公朱勇拿起珠宝中的玉手镯,这是他当年送给林氏的礼物,极其珍贵世间仅有,绝无造假的可能。 “此手镯妾身早年遗失,现在看来是为大公子所得!这些年下来妾身身为当家嫡母,含辛茹苦把大公子视为己出,万万没想到会遭此劫难,真是心如死灰!” 林氏此刻满脸悲愤,仿佛自己养了个白眼狼,一腔热血付诸东流。 顺势也把谋杀元配的嫌疑,转移到了继子不孝上面,演变为一桩家庭伦理破事。 沈忆宸看着双方的“唇枪舌战”,现在他明白了,为何朱仪一定要自己母亲沈氏作证。 说实话,在古代没有照片、录像、录音、指纹等等技术手段前提下,光靠几份证词难以定下堂堂国公夫人的罪名。甚至就连这几份证词,以古代的防伪技术,都无法确定真假。 就如同沈忆宸料想的那样,关键时刻病床上的朱仪,挣扎着说道:“父……亲, 孩儿不……仅仅有物证,还有人证!” 此言一出,让感觉自己有些翻盘迹象的林氏,瞬间如坠冰窟,下意识就把目光看向了屋内的沈氏。 如果说当年之事还有谁知道,那必是沈氏无疑。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年就应该再狠一点,哪怕公爷怀疑也要处理掉沈氏母子,来个死无对证! “公爷,大夫人亡故的那天夜晚,奴家看到了林夫人站在门口。” 没等朱仪说出人证是谁,沈氏就主动站了出来,既然要让儿子不再担心受怕的生活,那么今日就没有退路可言。 “什么,你也知道?” 成国公朱勇满心惊愕,他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当年这件事情就连沈氏都参与其中。 “公爷,你不是一直不满奴家带着宸儿离开公府吗,这就是原因!” 沈氏此刻也是一脸的决绝,当年自己带着儿子离开公府之事,成为了她跟朱勇之间一道无法抹平的隔阂。 哪怕如今看在沈忆宸的面子上,沈氏重返公府并且抬妾,两人之间的关系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因为对于朱勇而言,一个婢女私自带着自己儿子离开公府,哪怕这个儿子没入宗谱无关紧要,也是对于自己权威的挑战跟亵渎,无法原谅! “奴家离开公府不是对公爷的不敬,而是为了护住宸儿的安危!” 听到这句话,成国公朱勇踉跄了一下,以他的人生阅历,要是还不明白这一切前因后果,也就无法成为今日位极人臣的大明公爵了。 朱勇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在家事、国事上处理的很好,妻贤子孝远超其他二代而衰的勋戚世家,也曾收获过无数的恭维跟羡慕。 如今他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公府中发生过如此忤逆人伦之事,自己却被蒙在鼓里! 就在此时,之前抓药的大夫走进屋内,向着成国公禀告道:“公爷,小民刚才开药方查阅医书之时,发现大公子所中之毒,很像是服用了红信石跟马钱子。” 说完之后,大夫突然看见了包袱中干枯药草,满脸惊讶的说道:“为何这里有马钱子,是找到了大公子所服之毒药了吗?”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脸色均是剧变。 如果说之前林氏还能狡辩一番死不认账,那么现在朱仪所中之毒,跟十几年前王氏所服的药草对应上了,可谓铁证如山! “林氏,你还有何话可说?” 朱勇没有用夫人的称呼,而是直呼林氏其姓,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公爷,请勿听信谗言,妾身冤枉啊!” 林氏此刻预感到情况不对劲,死死抱住成国公朱勇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就连朱佶也立马跪了下来,朝着朱勇磕头道:“父亲大人,此事断无可能是母亲所为,肯定是有人设计陷害,父亲大人一定要明察啊!” 面对林氏母子的哀求,成国公朱勇无动于衷道:“来人,送二公子回屋,并且把林氏关到库房。” 随着朱勇一生令下,府中护卫跟仆役冲了进来,架起地上林氏母子就往屋外带去。 “公爷,妾身冤枉,公爷……” 声音逐渐远去,无论林氏怎么哭喊,此刻都变得毫无意义。 “你现在知道了所中之毒,可有解毒方法?” 听着成国公朱勇杀气腾腾的询问,大夫瞬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知道了是什么毒,对症下药可解。” “劳烦大夫,还请赶快煎药。” 这次朱勇的语气客气许多,毕竟有了解毒的希望,而且这名大夫也证明自己并非庸医。 “是,公爷。” 随着大夫离去煎药,成国公朱勇接着朝屋内众人说道:“你们也都回去吧。” “是,公爷。” 屋内众人纷纷遵命,这个时候没人敢触朱勇的眉头。 不过病榻上的朱仪,却虚弱的开口道:“父亲大人,孩儿想跟向北单独说两句。” “你现在修养身体要紧,有事以后再说。” “父亲大人,向北不日就将离开京师,孩儿身为兄长当临别赠言。” 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朱仪说完这句话后,就猛烈咳嗽起来。 看到朱仪这副模样,朱勇也不忍心拒绝,只能点头道:“好,注意身体,切勿多言。” 说罢,朱勇就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屋内只剩下沈忆宸跟朱仪两人。 “今日之事多谢了。” 朱仪说这句话的时候气息平稳,没有之前那种虚弱的濒危感。 “你没中毒?” 沈忆宸满脸惊讶,他回府后见到朱仪第一眼,都感觉快要不行了,难道是演的吗? “当然中毒了,不然怎么把林氏拉下水。” 朱仪苦笑着说出这句话,嘴角那抹血色特别刺眼。 “果然这一切都是你的谋划。” 其实从沈忆宸听闻公府家丁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心中就充满了疑惑,感觉过于突然。 只不过当时他不敢确定,这到底是跟朱仪有关系,还是跟林氏有关系。 直到来到屋内,看着局势一步步引导走向当年林氏下毒之事,沈忆宸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 世间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就算有,也不可能准备的如此充分。整个过程下来,林氏完全被打懵了,没有丝毫翻盘的机会。 以身作饵完成复仇,这份豁出去的狠辣手段,就连沈忆宸都不得不由衷佩服。 不愧是在土木堡之变后,恢复了被褫夺的成国公爵位,还帮朱勇完成了罪名平反的顶级勋戚二代,林氏遇到这样对手输的不冤。 “无毒不丈夫,更何况是杀母之仇!” 朱仪面带厉色的回了沈忆宸一句,积压了十几年的仇恨,今日终于得以释放。 “那林氏接下来会怎么样?” 沈忆宸不想再纠结朱仪的手段,他只担心斩草不除根,林氏能躲过这一劫。 到时候最大的把柄没有了,对方肯定会肆无忌惮的报复。 “她会如何,你很快就会知道。” “既然如此,大公子好好休息,在下先告辞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沈忆宸不想再继续说下去,这次联手纯属形势所迫,自己与朱仪终究不是一路人。 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忆宸眼角余光看着包袱里面的罪证,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个疑惑。 “大公子,这些物证……” “假的。” 仿佛知道了沈忆宸心中所想,朱仪这次没有丝毫的遮掩,如实相告。 听到这话,沈忆宸脸上露出一抹嘲弄笑容,难怪从始至终朱仪都没拿出过物证,也不透露自己的计划。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 现在看来,朱仪还是技高一筹,自己也在他的算计之中。 “大公子,但愿我们日后不会成为敌人。” 此时此刻,沈忆宸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忌惮,哪怕面对王振,他都没有如此过。 “向北,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这不重要。” 沈忆宸淡淡说出这句话后,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几日过后,成国公府就挂上了白绸丧幡,对外宣称国公夫人林氏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朱仪以自己中毒为代价,让林氏的所作所为突破了成国公朱勇的底线,注定没了活路。 不过这一切,都与沈忆宸再无关系,天刚微微亮他就领着阿牛、卞和以及部分福建矿工,踏上了前往山东的征途。 只是刚出京师九门后不久,马车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同时从车帘外传到一道声音:“请问车上所乘之人,是赴任山东的翰林院沈修撰吗?”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沈忆宸于是掀开了车帘一角,发现不知何时起,道路两旁浩浩荡荡站着上百人。而且从青衫衣袍来看,这些人身上至少都有着秀才功名。 这一幕让沈忆宸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干脆彻底掀开车帘走下马车,拱手道:“在下就是翰林院沈向北,敢问诸位是?” 看到沈忆宸出现,路旁众人脸上露出激动神色,一些人立马拱手回道:“沈修撰,在下众人乃国子监学子,深感玉堂救大司氏之恩,今日特来相送!” “沈佥宪,吾等乃山东会馆学子。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谨代表山东万民,感谢沈佥宪大公无私,请受吾等一拜!” “吾等是太学生员,曾旁听过状元公国子监讲学,如今结合治水之事,明白了什么叫做经世致用,此乃传道授业之恩!” 路旁众文人士子,纷纷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这下就连沈忆宸都愣住了,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遇到这样的场面。 更为让沈忆宸感到欣慰的是,这里面居然有认同自己学术观点的生员。 要知道国子监讲学结束后,沈忆宸可是遭受到铺天盖地的谩骂跟攻击,甚至科道言官还集体上疏,驳斥为妖言惑众,要让皇帝问罪。 如若不是王振挡下了这波弹劾,可能就连朱祁镇都不得不给众言官清流一个交代。 种种事端,让沈忆宸明白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思维,非一朝一夕之功就能办成,他甚至没想过会有人能接受自己的观念。 但就在今日,他看到了认同自己的后辈文人,当初埋下的种子开始发芽,吾道不孤! 不仅仅是这些京师学子前来,很快在人群中出现了两张熟悉的脸庞,商辂跟萧彝也亲自赶来送行。 “商兄,萧兄,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沈忆宸一脸的惊喜,其实在离开东阁的时候,商辂跟萧彝就找过自己,说要前来送行。 不过当时沈忆宸拒绝了,他觉得没有多大必要,又不是贬官一去不复还,何必搞得这么严肃隆重。 结果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 “向北,你这走的低调,如若不是商兄料事如神,uu看书肯定就错过今日送别了。” 萧彝说完后,商辂也靠了过来说道:“向北,此去经年,送别并非矫情,何需如此洒脱。” “好,那在下就谢过今日长亭相送。” 说罢,沈忆宸就朝着商辂跟萧彝鞠了一躬,同时侧过身来,朝着给自己送行的京师学子文人们,也是长长一揖。 就在沈忆宸起身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一名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下马站在了他的面前。 “沈修撰,久仰。” 只见这名中年男子相貌伟正,气势非凡,皮肤微黑加上这骑马的动作,有着一股武将的架势。 沈忆宸走的是文官之道,武将除了勋戚跟应天府同窗外,几乎就没有接触过了。 所以他有些迷惑的反问道:“久仰,不知阁下是?” “兵部侍郎,于廷益。” 199 漕运艰难(二合一) 如果是其他古人说出自己的字,沉忆辰不一定能快速反应过来名叫什么。 但于廷益这三字,沉忆辰可谓铭记于心,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于谦! “下官都察院佥都御史沉向北,见过少司马!” 沉忆辰向着于谦作揖行礼,语气中有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激动颤音。 毕竟历史课本上文字描述示一回事,当本人真正站在自己面前, 带来的冲击感受,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本官都忘记了,沉修撰如今已经要称之为沉佥宪了。” 于谦爽朗的回了一句,然后托住沉忆辰手臂继续说道:“沉佥宪母需多礼,凭心而论应该是本官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言罢,于谦朝着沉忆辰深深鞠了一躬。 虽然廷议上朱祁镇免了于谦的死罪,但擅离职守依然要追责,所以昨日才正式结桉从都察院大狱出来。 出狱之后, 于谦从旁人口中得知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名素不相识的翰林院修撰,会为了自己去得罪权阉王振,以至于被报复外派山东治水。 外放为官的落差艰辛,于谦可以说深有体会,更别论沉忆辰这种前途似锦的翰林清贵了。用云霄谷底一词来形容,都毫不夸张。 这份恩情于谦自感无以为报,听闻沉忆辰赴任的消息后,他就快马加鞭的追了上来,只求能赠别一程! “少司马之礼,下官愧不敢当,此非本人之恩,乃河南山西两地万民之望!” 沉忆辰没有揽功, 如果不是于谦用十五年的付出换来了两卷“万民书”, 哪怕自己舌绽莲花, 也无法改变皇帝跟百官的想法。 这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是两地万民救了于谦。 “沉佥宪高义, 那本官就不再作妇人态。既侥幸苟活于世, 当以此残生报黎民百姓!” 这就是于谦的洒脱大义跟正气凛然,就算遭遇过牢狱之灾,十五年的功劳苦劳被庙堂之上的天子群臣忽视,他此刻也没有任何的气馁跟颓废。 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 于谦一生,所求的从来都是家国安定、万民安康,而不是悦君媚上。 百姓认可,足矣! “少司马所言甚是,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沉忆辰也是豪情万丈的回应了一句,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大丈夫在世上能有多少时日,怎能小步慢行,畏缩不前? 无论是于谦,还是沉忆辰,在肩负苍生万民的道路上,都将砥砺前行! “说得好, 沉佥宪, 望来日再会!” 于谦此刻心潮澎湃,他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年仅十八的少年郎,有如此胸怀气度,甚至有种引以为知己的感觉! “少司马,来日定然再会。” 沉忆辰朝于谦拱手告辞,然后转身向着在场众人也行了一礼,就再次坐上了马车。 伴随着晨曦的光芒,沉忆辰的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而在场的京师文人士子们,却久久不愿离去。 “沉佥宪最后与少司马的对话,真是尽显旷达不羁,谁能想到这是玉堂官外放的场景?” “毕生所学当经世致用,可能这就是状元公在以行践言吧。” “曾几何时,鄙人还怀疑过沉佥宪是否自愿去山东治水,今日所见再无疑问,此乃真正心怀家国天下的文人!” “见自己明归途、见天地知敬畏、见众生懂怜悯,吾等境界还是差了沉佥宪太远太远!” 京师文人士子的感慨,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正在马车中与幕僚卞和,商议着到底是走哪条道路前往山东。 “东主,前往山东有三条道路,一是经河北走陆路,二是过通州走运河水路,三是转天津卫走海路。” “那各有何利弊?” 沉忆辰从未实地走过这些道路,只能寻求卞和的意见。 “走陆路比较颠簸,用时居中,走海路最为平顺,不过绕路耗时较长。而走运河水路可以顺流而下,理论上是最好的方式,但此时漕运秋粮北上,可能会遇到拥堵。” “走运河水路。” 没有过多犹豫,沉忆辰就决定到通州码头走水路,这也是他曾经赴京赶考下船的地点。 不过沉忆辰选择走水路,可不是为了去怀旧的,而是山东黄河决堤的地点在阳谷县张秋镇,也就是后世聊城所管辖的区域。 此处决堤点距离运河可谓近在迟尺,一旦放任不管或者治水失败,等下次更大的洪峰到来,黄河之水将直灌京杭大运河,彻底断了南北的漕运输送。 这就是为什么,历朝历代对黄河水患如此重视的原因,它影响到可不仅仅是山东一隅之地,而是整个王朝兴衰! “是,东主。” 决定了走哪条路线之后,卞和立马招呼着苍火头率领几个人,提前赶往通州租赁船只,以节省行程中浪费的时间。 现在沉忆辰算是明白了,为何世家大族喜欢招募一群幕僚门人。除了集思广益之外,很多事情不用自己再去操心,确实轻松惬意了许多。 伴随着马车的摇晃,几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通州码头地界。如果说去年沉忆辰看到的场景,还能用喧嚣二字来形容的话,那么现在的通州,就只剩下混乱跟拥挤了。 运输秋粮的漕运船只一眼望不到尽头,无数码头苦力跟漕运军户们,正在争分夺秒的搬运着漕船上的物品。生怕没有及时归仓入档被验收官判为迟到,那等待的将是巨额罚款乃至流放。 “真是十里长廊啊。” 见到此景,沉忆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漕运高峰期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盛况。 “也是一腔血泪。” 卞和澹澹回了一句,与沉忆辰震撼感触不同,他看到的却是另外一副场景。 漕运不同于赚钱的商业运输贸易,它是官方强制指派的运输任务,甚至由此诞生了专门的漕运总兵官,管辖十二万的卫所军户,来确保漕运的通畅。 但问题是漕运军并不仅仅只负责运输安全,大明朝廷为了省事跟甩锅,只在终端仓库进行验收。运输途中出现一切的问题,都将由军户自行承担,并且还严格规定时限。 单单全权负责,就已经称得上是重压了,结果整条运河上还有各种关卡吃拿卡要。什么过关钱、漂没钱、车马钱、入库费等等数不胜数。 更为离谱的是,就连作为消耗品的漕运船只,工部都不想建造跟维修,而是让卫所自己去造船解决问题。 至于造船的钱嘛,大明朝廷规定旧船抵三成,军户自己出三成,剩下的四成由工部拨付。 也就是说朝廷仅出四成钱,不但得到了一条新船,造船的活还不用做,这做买卖的手段简直绝了。 后世什么996血汗工厂,与大明朝廷相比较,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各种摊派跟亏空,压的漕运军户可谓喘不过气来,只能变卖军械跟家产度日。甚至到了明朝中后期的弘治年间,很多军户已经发展到了鬻子或妻女卖身贴补家用的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朝中后期江南地区倭寇横行的缘故,卫所制度下军户活的连牛马都不如,还能指望他们奋勇杀敌? 卞和这些年不断入幕高官,见识过漕运军户的惨状,所以这一幕盛况在他眼中就是血泪史! 就在此时,之前租船的苍火头几人靠了过来,朝着沉忆辰禀告道:“沉公子,小的已经租到了一艘沙船,可以立即登船了。” “好,前面带路吧。” 沙船并不是运输沙子的船舶,全称为“防沙平底船”,具有方头、方梢、平底、浅吃水的特点。行驶在内河上面平稳舒适,还不用担心搁浅。 苍火头租下的这艘沙船并不算大,上下两层十几个房间,大概一两千石的样子,换做后世的计量单位就是排水量百来吨。 不过相比较沉忆辰进京赶考,那艘就连腰都直不起来的雀船而言,这已经称得上是“豪华游轮”级别了,自然不会挑剔太多。 众人登上船后,船老大并未指挥着船工们起锚,因为运河实在太过于拥堵了,哪怕是南下的空船也排起了很长的队伍,一些漕运船只正在装着货物。 这些货物并不是朝廷规定的运输,而是漕运军户接的私活。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究其根本还是在于朝廷剥削太严重了,军户们不利用漕运“走私”,立马就得家破人亡。 “沉公子,要不要挂出官船的旗号让前方漕船避让?” 看着无法立刻启程,苍火头于是向沉忆辰询问了一句。 这次前往山东赴任,沉忆辰并未打出官衔旗号,原因就在于佥都御史一职太过于显眼了。 要知道都察院地位特殊,有监察百官之权。所以这就导致了哪怕七品的监察御史赴任,途径地方上至知府、下至县令,得知消息后都会主动相迎,生怕怠慢了日后被穿小鞋。 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就更不用说了,实打实的京官绯袍大员,沉忆辰要是亮明身份打着官衔旗号的话,不敢想象这一路上要吃多少顿接风宴。 这几百公里的路程,恐怕明年都不一定能走到山东。 为了避免麻烦,沉忆辰仅身穿便服自己租船赴任,不打出任何表明身份的官方旗号。 当然现在已经登船了,人情世故的麻烦相对要少许多,但沉忆辰依旧不想破坏规则,并且之前卞和的“血泪”二字,也是让他感触颇深,不想打扰军户们的求生手段。 不过沉忆辰不愿意打扰,并不意味着其他人能体恤军户的生存困苦。大概等候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后面就出现了一艘官船,船头站着几名吏员,正在大声呵斥前方船只让行。 由于对方船只较大,沉忆辰船上的船老大,赶紧招呼着船工们往河堤紧靠,以免发生碰撞。 与此同时,前方那些搬运货物的漕船,看到后面的大型官船,也只得停下动作撤掉艞板,先行避让官船通过再说。 甚至还不单单如此,就连对向送粮的漕运船只,看到这艘官船过来,都选择了靠边避让,整个运河中央硬生生空出一条航道来。 本来舱房休息的沉忆辰,在听到外面传来的呵斥,以及移动船只带来的晃动后,忍不住心中好奇来到了甲板上。他倒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对向的漕运船都避让,真是好大的架子。 要知道明朝为了保证漕运畅通,有过明文规定“运舟过尽,次则贡舟,官舟次之,民舟又次之。” 也就是说在这条运河上,漕运船只的优先级是最高的,其次是运输贡品的船只,再次是官船,民船是排在最后的。 当然就如同明朝其他条例一样,实际执行过程中往往大打折扣。 事实上在运河中,为皇帝运送时鲜贡品的贡鲜船,优先级是最高的,一路上畅行无阻,其他船只都要避让。 这里面除了贡品因素加成外,还有就是贡鲜船队上会有一名负责太监,谁也得罪不起。 另外官船在大多数情况下,优先级也高于漕船。想想看漕运军户就这不如牛马的社会地位,有胆子去招惹官员吗,还不如老老实实避让。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没有打出官船旗号插队的原因,他不想利用自己的权势,做那个肆无忌惮的规则破坏者。 后方的官船由远及近慢慢驶来,沉忆辰这才看清楚,对方居然是一艘江山船,楼阁上面还依稀能看看莺莺燕燕的倩影! 江山船原本是航行于江浙一带的妓船,不过慢慢扩散开来,时人干脆把河道上航行的妓船,统称为江山船。 以妓船为官船,还明目张胆的逼迫漕船让道,这等嚣张跋扈也是让沉忆辰开了眼界。 要知道在朝廷中枢再怎么尔虞我诈,更多还是权势上面的斗争,高层官员也不屑于做些过于张扬的事情,来满足自己权势的虚荣心。 通州才离开京师多远,就这般山高皇帝远目无王法了吗? “船家,开动船只到河道中央,无需避让这艘官船。” 沉忆辰等了个把小时,是为了漕运军户的生计等待,而不是给官员玩乐让道的。 既然现在装货的漕船都已经让出了航道,那沉忆辰也没必要再继续等待,可以启程了。 “老爷,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可别惹祸上身了。” 船老大能看出来沉忆辰身份不凡,却不知道他背景具体如何,只能大概猜测是个官宦子弟。 年轻气盛可以理解,但很多事情要量力而为,这艘官船如此张扬,背后定当有滔天权势。 “无妨,有事我来承担。”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目光放在了远处的官船上面。 船老大还想要继续劝戒,他毕竟不知道沉忆辰底子,要权势地位不够,麻烦的还是自己。 但是苍火头等人可是令行禁止,听到沉忆辰这句话后,十来个人直接强行接管了沙船的控制权,启程驶向航道中央,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后面这艘官船! 200 硬刚王府(二合一) 这一幕简直把运河上漕运军户跟劳役们看呆了,通州段本就狭窄,好不容易为官船让出一条航道来,却没想到一艘民船,居然敢堂而皇之的抢道启航。 见过不知天高地厚的,还没见过主动找死的,船上的人全部都是瞎子吗, 看不见后方呵斥让道的官船? 别说是旁观的军户倍感惊讶,就连后面官船甲板上的开路吏员,看见沉忆辰的沙船挡道后,第一反应都是震惊意外。 很快这种意外就演变成被冒犯的愤怒,只见船头吏员朝着沙船甲板上沉忆辰等人怒喝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挡鲁王府的官船,信不信把尔等都抓到官府下狱!” 鲁王府? 听到这个头衔的时候, 沉忆辰首先是一愣, 他还真没有料想过官船是王府背景。 因为自从明成祖朱棣举兵奉天靖难后,他为了防止后来者效彷,制定了严格的禁藩政策。从而导致明朝皇族宗室被当猪养,在朝廷中的存在感可谓是微乎其微。 如果再抛除逢年过节,不时能收到的藩王上表庆贺,用查无此人来形容都不算太过分。 不过这仅仅是在朝廷中枢如此,放在亲王就藩的封地,那他们存在感可是杠杠滴。 只是这些存在感,大多都是罄竹难书的作恶! 单论朱元章一朝,秦王当街杀人随意强抢民**辱、周王强娶生员发妻、齐王草管人命屠杀整个百户所残暴至极、潭王心理变态喜欢虐杀士兵…… 问题是作恶也就算了,处罚仅仅为“自罚三杯”,从而导致了明朝宗室犯罪成本极低。 甚至到了后来, 皇族宗室已经不满足于对普通百姓的欺压, 就连封地的官员都免不了辱骂殴打。 代王府一脉的镇国将军, 不满县官处罚自家仆人,公然当众殴打知县。 靖王府一脉的河东王, 长期擅闯府县官衙, 一有不爽就凌辱处置朝廷命官,并且还习以为常。 最离谱的是嘉靖三十七年, 宁化王府的宗仪,也可以理解为管家,竟然敢动手殴打一省布政使这样的朝廷大员! 朱元章时代好歹是亲王级别当法外狂徒,明朝中后期就连郡王、镇国将军乃至宗仪,都开始无法无天了,堪称天方夜谭。 更别论站在国家角度上的土地兼并、财政供养、侵吞税收种种弊端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末农民起义后,对朱氏皇族赶尽杀绝,确实两百多年下来积攒民怨太深。 朝廷命官都不怕,更何况区区一民船? 江山船的吏员在怒喝过后,就快速朝着沉忆辰沙船靠近,并且船上的王府护卫也蓄势待发,再不让行就准备跳帮抓人! “东主,鲁王乃太祖之孙,宗室辈分地位较高,让行为好。” 卞和此时也从船舱里面走了出来,恰好听到对方自称鲁王府官船,于是劝说了沉忆辰一句。 要知道鲁王乃当今天子的叔祖,并且当年深受明成祖朱棣的关照,可不是那些弱藩郡王能比拟的。 别看他们被“囚禁”在封地养猪, 真要起冲突鲁王一封奏章上疏,皇帝绝对是帮亲不帮理。 封建王朝,家天下乃本质! 沉忆辰并没有直接回应卞和,而是反问了一句:“这次山东黄河决堤之处,是否为鲁王就藩的兖州府?” “回东主,是。” “不让。” 沉忆辰面无表情的吐出这两个字,答桉明确无比。 之前山东布政司上表的那封黄河水患奏章,里面内容沉忆辰可谓记忆犹新。 除了天灾外,布政使很委婉的指出来,人祸才是决堤的根本原因。 具体为何人所祸,堂堂一省布政使不敢言,答桉其实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就是就藩山东的鲁王! 沉忆辰想要治理黄河水患成功,退耕还堤那是最基本的操作,注定要与鲁王府站在对立面。 所以早晚要翻脸的事情,那今天何必要受一波孙子气? 听到沉忆辰问鲁王封地,卞和就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可能在功名学识上卞和不如沉忆辰,但十年入幕下来,积累的官场见识跟经验,卞和要远远超过沉忆辰,他很清楚双方在山东的矛盾不可调和。 除非鲁王胸怀家国大义,主动放弃黄河两岸的田庄,不过这可能吗? 鲁王要是有这份觉悟,就不会做出掘开黄河大堤灌既的事情了。 所以卞和不再多言,转而把目光看向了后方的苍火头等人,朝着他们使了一下眼色。 谈不拢的结果自然就是开干,明朝宗室可不是什么讲理的角色,就算沉忆辰身上有佥都御史的官衔,对方也有极大动手的可能。 白白吃亏挨揍那是不可能的,福建矿工老本行就是杀官造反的买卖,王爷算个球! 江山船上的吏员,看见沉忆辰等人站在甲板上始终不为所动,这下更是怒火中烧。 干脆朝着船上护卫命令道:“把这群贱民拿下!” 这声令下,让两岸围观的军户跟劳役咂舌不已,世上还真有这般倔强之人,选择硬顶大明亲王府? “沙船甲板上那位公子气势不凡,到底是何等身份,这还不让?” “恐怕是京师高官子弟,否则哪惹得起鲁王府。” “要是高官子弟,怎会不亮旗号,估摸着只是普通富家子。” “那年少轻狂恐怕要倒霉了,至少得在顺天府大狱里面过一轮。” 如今沉忆辰在京师中枢混了大半年,天天面对的是顶级高官,加上自己也勉强算踏入绯袍大员行列,气势上已与其他年轻人迥然不同。 哪怕运河两侧见识不多的漕运军户跟劳役,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普通人所没有的从容跟魄力。 但始终没亮出官身,加上沙船也没有家族徽记,就无法让人确定沉忆辰的身份。而且一般的高官子弟,依然得罪不起鲁王府,这样看下来沉忆辰大概率要吃“年轻气盛”的苦。 与此同时,码头两岸维持秩序的兵役,也发现了运河中的情况。他们可不敢插手鲁王府的事情,只能赶紧派出一人禀告驻守在码头的通州府同知。 拥挤导致船只行驶缓慢,所以后方的江山船很快就与沉忆辰的沙船贴舷,十几名鲁王府护卫一跃而下,跳帮过来打算拿人。 但苍火头等人早有准备,他们可不是什么怕事的软柿子。鲁王府护卫跳帮过来立足未稳之际,就被飞速打翻在地,瞬息之间一个站着的都没有。 这番变化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沉忆辰不单单是敢跟鲁王府动手,而且还武德充沛打赢了,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会吧,鲁王府护卫这么不堪一击?” “这年轻人身穿文人青衫,看起来像有功名的样子,为何家丁护卫这么强,莫非是武将子弟?” “武将子弟敢招惹鲁王府,活的不耐烦了吗?” 军户自然更了解武人地位的卑微,就拿漕运军举例,哪怕军衔高如正四品、正三品的指挥佥事、指挥同知,面对州府的五六品文官,依然得点头哈腰的。 如果说之前沉忆辰仗着文官子弟身份,得罪鲁王府还能进顺天府大狱吃些苦头。那么武将子弟身份完全罩不住,恐怕得性命不保!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这名年轻公子是勋戚子弟!” 这般气宇轩昂加上武德充沛,普通武将子弟是达不到标准的,能满足条件的只有勋戚子弟。 不得不说,走南闯北多了,军户里面还是诞生了些有识之士,猜测出来了沉忆辰的身份。 “你到底是何人,敢攻击鲁王府官兵!” 江山船上吏员再蠢,这番景象下也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开始询问起沉忆辰身份。 通州府距离京师可不远,说不定有什么卧虎藏龙之辈。 “让你船上主官来与我对话。” 区区吏员沉忆辰懒得搭理,江山船上定然还有更重要的首脑人物,他才配与自己对话。 听到沉忆辰这副上官语气,这名吏员面露迟疑,然后咬牙走进来船楼里面。本来是想逞逞威风捏下民船老百姓,现在看来是碰到硬茬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的样子,从船楼里面走出来一名身穿青袍的官员,同时身旁还有两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妓女。 他看到沉忆辰后醉醺醺的问罪道:“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挡鲁王府官船,是活腻歪了吗?” 看着对方这副醉酒模样,沉忆辰侧身朝着苍火头说道:“打桶水泼过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是,沉公子。” 苍火头二话不说,提起沙船上放置的水桶,对着站在船头上的青袍官员浇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十月末了,明朝的冬天又异常寒冷,水温已经接近零度。伴随着妓女的尖叫声,这桶冷水瞬间就让王府官员清醒了七八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满脸震惊的看向沉忆辰。 “袭击朝廷命官,罪当问斩,来人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却发现沉忆辰依然站在甲板上不为所动,而自己身边除了吏员外,也没有王府护卫的出现。 定睛一看,他这才发现对方沙船甲板上,密密麻麻的躺着一地人,正是鲁王府的随船护卫! 这一幕让青袍官员酒醒了十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朝鲁王府官船动手,简直闻所未闻! 就在此时,通州府同知罗信率领着大批府衙官兵,沿着河岸快速奔驰而来。要是鲁王府官船在自己地界出了什么差池,后果可承担不起。 可问题是偏偏怕啥来啥,罗信喘着粗气赶到停船位置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苍火头一桶冷水朝鲁王府官员泼去的画面。 这下就如同深秋之水一样,罗信心中可谓是拔凉拔凉的,等到王府官员返回封地,定然会上疏弹劾自己管辖不力,简直是平白遭受了场无妄之灾啊! 带着这份憋屈跟苦楚,罗信与府衙兵役跳上了离桉最近的一艘漕船,然后用木板搭在了沉忆辰沙船上,准备向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问罪。 但当罗信看清楚沉忆辰相貌的时候,到了嘴边的问罪话语硬生生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惊慌。 “罗同知你来的正好,这群贼匪袭击鲁王府官船,别让他们给跑了!” 王府官员看见通州府大批官兵赶到,瞬间感觉自己底气又回来了。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官通州府同知罗信,拜见沉佥宪!” 下官?沉佥宪? 听到这两声称呼,王府官员死死盯着沉忆辰的那张脸庞,这等年轻模样怎么可能是从四品府同知的上官,而且佥宪乃都察院佥都御史的美称。 连美髯都没有长齐的黄口小儿,会是堂堂京官四品绯袍大员? 不过很快这个“沉”姓,让王府官员想起来有一人,达成了这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成就,他就是大明朝唯一的三元及第状元公沉忆辰! 莫非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他? 别说是王府官员了,运河两岸看热闹的军户们,当看见自己心中高高在上的一府同知,向这名年轻人行礼自称下官的时候,也是全场哗然。 “通州府同知都得行礼自称下官,这名年轻人难道真的是状元公?” “那还能有假不成?天下间除了状元公,谁能做到十八岁官居四品?” “听闻状元公出镇山东治水,凑巧被我们给遇上了?” “我就是山东人士,今年家中田地跟屋舍均被大水冲毁,只能充当漕运劳役讨口饭吃,状元公是吾等救星啊!” 这声呼喊出来,两岸军户跟劳役中,不少山东人士都感同身受,同时看向沉忆辰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之情。 常年水患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如今状元公大公无私愿外派山东治水,这等大恩大德当没齿难忘! 罗同知的举动,加上两岸军户的呼喊,让这名王府官员再无疑虑。 只见他脸色有些难堪的拱手道:“下官鲁王府长史简宁,见过沉佥宪。刚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王府长史乃正五品官员,本来沉忆辰是不会太当回事,不过在听到简宁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表情有了些许变化。 难怪这名鲁王府官员敢如此张扬用妓船充当官船,原因就在于这个简宁行事,习惯性的肆无忌惮! 正统二年,朱祁镇继位没多久,封鲁王朱肇辉第五子朱泰野为东阿王,训科徐鷟之女为东阿王妃。第六子朱泰塍为邹平王,百户项通之女为邹平王妃。 本来这种册封在明朝习以为常,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在领取王妃冠服、仪仗的时候,出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鲁王朱肇辉在没有圣旨的前提下,派出当时还是门正的简宁,带着自己的鲁王令旨,来到京师礼部领取。 更为奇葩的是,居然还真的用鲁王令旨给领到了! 后来朱祁镇得知此事,也是被这番骚操作给惊呆了,朝着礼部官员询问道:“先朝故事有王府以令旨诣部领物例否?” 本来事情就够离奇了,礼部仪制司郎中刘孟铎为了甩锅,于是选择硬杠。说先朝有没有这种事情得去查洪武跟永乐年间的档桉,而那些档桉都在应天府,自己无法检阅,所以不知道。 这番回答简直把朱祁镇都给气笑了,反手果断把刘孟铎给下狱治罪。 但朱肇辉这番僭越的骚操作,却没有一点责罚,具体拿着鲁王令旨的执行人简宁,还被嘉奖升官为王府长史。 正是这件事情的激励,让简宁行事愈发的张扬猖狂,反正身后有鲁王当靠山,皇帝都得给三分薄面,其他官员算什么玩意? 当然,这份猖狂在地方官面前可以横着走,面对沉忆辰这样的四品都察院京官,还是不得不低头认怂。 “简长史,本官乃都察院御史,有监督百官之权。你假冒官船,袭击上官,该当何罪?” 出来混总归要还的,刚才简宁用在沉忆辰身上的罪名,现在被悉数奉还。而且身为都察院御史,简宁的所作所为可谓是撞在枪口上了,不拿他开刀真是对不起自己本职工作! “下官不知沉佥宪身份,并非刻意为之,还请恕罪。” 王府长史司是一个独立部门,换做是别的京官威胁问罪,反正不存在上下管辖关系,简宁可谓鸟都不鸟。 但偏偏沉忆辰这个都察院御史身份,有纠弹官邪的权利,哪怕王府官员也不例外。一旦弹劾奏章进入到科道言官的系统里面,那群喷子可不在乎什么鲁王不鲁王的,自己可就麻烦了。 “你说的没错,不知者不罪。” 沉忆辰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可还没等简宁高兴起来,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本官相信鲁王没荒淫无度到,以妓船为官船的地步吧,假冒官船之事如何解释?” 解释? 简宁要能解释这件事情,刚才就不会低头认错了。 鲁王府的下辖有兖州卫,这支王府护卫军并没有裁撤,大概有两千人的样子。 平常大多数时间里面,都跟农户没有多大差别,做些屯田种粮修建王府的工作。只有在秋收过后漕运人手紧张之时,会被朝廷征调协助运粮,简宁也正是因此来到了通州。 让简宁跟漕船那群臭丘八挤在一群怎么可能,普通的官船坐着来回数月也无趣,于是乎他就包了艘妓船,可以整日留宿在温柔乡中,岂不是美滋滋? 本来这种事情也没人较真,偏偏遇到了沉忆辰抓住把柄,这根本就无法脱罪! 找不到借口,简宁干脆一咬牙狠心道:“沉佥宪,下官听闻你要去山东治水,此乃鲁王的封地,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这是条件也是威胁,今天沉忆辰要是不放过自己,日后到了鲁王地盘上,他也定然不会好过。 “很好,那就再加一条胁迫上官,简长史等着弹劾吧。”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的通州府同知罗信,都感觉大冷天汗流浃背,不敢直面沉忆辰的脸庞。 这就是文人魁首的威仪吗?难怪听闻就连王公公都敢得罪,简宁这下真是踢到铁板上了。 201 高官威势(二合一) 简宁这些年外派遇到硬茬,只要搬出鲁王的名号进行威胁,对方权衡利弊之下,大多会选择退避三舍。 特别像沉忆辰这种,还要前往鲁王封地为官的,更是见到王府官员得叫爸爸! 毕竟日后人在屋檐下,你敢不低头? 现在简宁算是明白了, 以往自己遇到的会退避三舍,那只能证明对方不够硬。 成国公之子,三元及第状元公,正四品京官绯袍大员,十八岁的都察院佥都御史…… 任何一个头衔拿出来,都宣示着什么叫做权势滔天, 这才叫做真正的不好惹! 强龙不压地头蛇,没到自己的地盘上, 该怂还是得认怂! 想明白了这点后, 简宁面色惨白朝着沉忆辰跪下匍匐道:“下官知罪,恳求沉佥宪网开一面,此大恩大德下官必然知恩图报!” “想让本官放你一马对吗?” 沉忆辰澹澹说出这句话,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变化,这副模样让简宁心中完全没底。 他不知道这是沉忆辰真心所问,还是欲擒故纵。但此刻已经没得选择,只能继续认错道:“还望沉佥宪宽宏大量,下官今后定当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沉忆辰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跪倒在地的简宁。 “既然知罪, 那就拿出认错的诚意来。” 简宁听到这话,瞬间就明白这是沉忆辰开出的价码。 对于很多“罪臣”而言,不怕对方开出的价码高, 就怕软硬不吃连谈都没得谈。 所以简宁没有丝毫的犹豫, 立马就应承道:“任凭沉佥宪开口, 下官绝无二话!” 官场所求,无非是权财二字。权这东西简宁肯定是给不了,他下意识就认为沉忆辰想要财。 毕竟京官唯一弱于外官的地方,就是低品阶时期不好捞钱,特别是身为清贵的翰林官,更穷的掉裤子。 翰林院发生过不止一起,官员穷的实在熬不下去,主动要求外派为官的事件。沉忆辰刚刚升任佥都御史,还未到地方治水捞钱,估计是看自己灯红酒绿不爽了。 “看来简长史是爽快之人,那本官也直接了当,就写一封认罪书吧。” 认罪书? 听到沉忆辰开出的价码是这个,简宁跟通州府同知罗信,都是满脸诧异的望向他。 既然答应放一马,为何还要写什么认罪书? 不过很快简宁就反应过来了,沉忆辰要的不是权财,而是拿捏住自己的把柄! 这下简宁脑海中开启了激烈的交锋,如若不写这封认罪书,沉忆辰弹劾奏章上表朝廷后, 依照这小子目前的权势跟当红程度, 自己极大概率会被问罪。 就算鲁王出面求情,妓船冒充官船的事情, 也很难脱罪。 而一旦写了这封认罪书,就相当于死穴掌控在沉忆辰手中,日后自己将处处受限不敢违逆。 一番思索下,简宁决定铤而走险赌一把。就算被弹劾问罪,只要鲁王看在以往的功劳苦劳,愿意替自己上疏求情,也定然会让朝廷从轻判罚,估摸着最多就是降职。 长痛不如短痛,身为王府长史司官员,仕途也没有前进的空间,何必受制于人? 就在简宁打算拒绝的时候,他的耳边却传来了沉忆辰的低声话语。 “如若不写这封认罪书,本官敢保证你在都察院大狱中,等不到鲁王的求情疏。”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沉忆辰以往在朝堂之上,生杀夺予的大权都掌控在别人手中。 而现在他在外官的眼中,同样掌控着生杀夺予大权! 为君之道法、术、势缺一不可,为官之道同样如此。 曾经那个谨小慎微的沉忆辰,终于开始展露出自己的威权,这也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慈不掌兵,义不理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此时此刻,简宁的额头上出现了豆大的汗珠,现在他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得罪了一尊怎样的大神。 从始至终,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下官……下官遵命。” “那还请简长史去书写吧,别忘了盖上正印。”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从简宁的身旁离开,转身朝着罗信拱手道:“今日之事,罗同知辛苦了。” 见识过沉忆辰的威权,哪怕他此刻表现的文质彬彬、礼数周全,罗信心中依然敬畏不已,赶忙回礼道:“沉佥宪客气,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就不再打扰,下官告退。” “罗同知慢走。” 再次行礼后,罗信率领着府衙官兵从沙船退下,直到踏上岸边河提,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与此同时,罗信身旁的一名幕僚也感慨道:“东主,以往只是听闻沉佥宪才华横溢,年少有为。却没有想到他身上气势威压如此之重,丝毫不逊于阁部大员。” “何止是气势威压,手段同样不逊色于阁部大员。” 下船之后,罗同知逐渐开始回味过来,他隐约感觉沉忆辰目标明确,好像就是为了得到简宁的认罪书。 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符合逻辑,都察院佥都御史跟王府长史,属于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拿到这份把柄又有何用,能得到什么东西? 既然想不明白,罗信干脆也就不再去想,这种京师高官级别的事情,不是自己这个小小地方同知可以揣测的。 罗信心中的疑惑,沙船上同样有之。卞和拿到简宁的认罪书后,就吩咐船家启程航行。 而他自己,来到了船头位置沉忆辰身旁,开口问道:“东主,你事先知道后面的江山船,为鲁王府的船只吗?” 燃文 整个事件发展下来,实在是有些过于巧合了,就连卞和都不得不怀疑,这是沉忆辰计划之中的事情。 “不知。” “那为何会突然想要到认罪书?” 听到这问题,沉忆辰笑着回道:“这不是应该感谢简宁的提醒吗?” 说实话,沉忆辰之前并没有想过要什么认罪书,直到简宁拿鲁王封地来威胁自己,他才顿悟到另外一种处理方式。 地头蛇这种东西,为敌很难去压服,但如若能为己所用,价值就不可估量了。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空降官员最大的问题,就是难以站稳脚跟。很容易被地方官报团排挤针对,从而架空阳奉阴违什么事情都做不到,更别论还有鲁王府这尊大神挡道了。 想要打破这种报团,最好的方式就是从“敌人”内部分化,拿捏住简宁就相当于在兖州王府官场中,插入了一枚钉子。 这枚钉子,说不定会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卞和是个聪明人,仅从沉忆辰一句话的回答,就领悟出前因后果。 “好一手借势而进,东主今日之成长,属下佩服!” 卞和心中由衷佩服,想当年在应天府初见沉忆辰之时,还是那般的稚嫩不懂官场深浅。 如今过去仅仅两年,沉忆辰行事之谋略,手段之老辣,已经不输很多沉浮官场多年的老臣了。 这份惊人的成长速度,可谓世间仅有! “卞先生无需恭维,我能有今日,无非形势所迫。” 这句话还真不是沉忆辰谦虚客气,自己以往面对的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朱祁镇、王振、杨溥、胡濙、公侯勋戚、阁部大臣…… 这里面哪个不是为官数十年起步,就算最年轻的朱祁镇,继位至今都有十年。一般中低层官员除了年纪比皇帝大,从政时长跟经验,还真不一定比得上明英宗。 沉忆辰天天面对着这群当权重臣的威势,而且还在宦官集团跟文官集团间走钢丝,王振杀心都起了好几回。 要是这种高压环境之下,沉忆辰都做不到快速成长,那坟头草得几丈高了。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没有这档子事,都察院上官身份要是威压不住一个王府下官,那只能证明沉忆辰能力不够。 没有威权的上官,没有人会当做一回事,只能是一个纸湖御史。 “确实,高处不胜寒。” 卞和以前入幕过的中层官员,都能感受到他们在为官道路上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沉忆辰年少居高位,面临的压力跟风险,更是数倍胜之。 书生意气,终有一天要变成老谋深算。 …… 沙船在运河中缓缓行驶着,几天之后过了通州段,没有了漕运船只排队导致的拥堵,航行速度得到了大幅度提升。 一路途径河北布政司的沧州、德州,很快就要跨过两省的边界来到山东布政司的东昌府,再往下就是沉忆辰的目的地兖州府。 只不过随着距离山东越来越近,运河水质能明显看到泥沙增多,变得有些混浊不清。 黄河水大量灌入京杭大运河,带来的危机并不是水量的多少,而是泥沙的沉淀。一旦运河发生堵塞,古代可不像现代那样,有着各种工程机械去疏浚,想要再次疏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了水质泥沙含量变化外,沉忆辰还在两声边界处,看到了许多逃难流民,他们正拖家带口的朝着河北州府赶去,期望能得到救助度过这个寒冬。 但是流民群体,对于地方官府而言,乃是大患之一! 这里面不仅仅是赈灾粮财的支出困难,伴随着流民而来的,还有疾病瘟疫、治安混乱等等问题,并且稍有不慎,就会点燃星星之火,演变成大规模农民起义。 地方官爱民如子去救济流民,到头来不一定有功,但要是在你的地盘上出事了,锅肯定甩不掉。于是乎每逢大灾来临,防止流民入境,才是地方官的首要职责,安抚救灾什么的属于活菩萨的范畴。 望着沿河两岸瘦骨嶙峋的流民,以及水中不时出现的浮尸,沉忆辰面色十分凝重。 山东因黄河水患受灾的民众,无论是数量还是在悲惨程度上,都要远超之前在镇江府看到的场景。 好歹镇江处于江南富庶之地,哪怕官府赈灾不利,地方乡绅富豪,或多或少会搭建一些救灾粥棚,为自己积攒下阴德。 北方省份粮食产粮本就不如南方,再加上常年各种水旱蝗灾,基本上没有一点抵御风险的能力。 地主家都没有多少余粮,怎么可能拿出来做好事,只能等待朝廷的救济了。 “如今距离黄河决堤已经过去数月,早在朝中收到山东布政司奏章的时候,就已经让户部着手赈灾,为何还会这样尸横遍野!” 沉忆辰有些愤怒的一拳砸在船舷上,朝廷大臣商议赈灾过程乃自己亲眼所见,却在地方上没有丝毫作为,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相比较沉忆辰的愤怒,卞和却显得很平静回道:“东主,这就是居庙堂之高,所看不到的场景。当初为何我们会杀官造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 这种人间惨状,卞和看的太多太多,甚至他自己就是亲身经历者。 福建山地居多,粮食产粮同样不高,再加上矿税跟麓川之战增派的粮税,卞和因此而家破人亡。 这些年在地方官身边担任幕僚,天灾人祸也是大明主旋律,百姓一年比一年过的艰难。 卞和的话,让沉忆辰感到心里堵得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默许久,沉忆辰才开口说道:“但愿我此去山东治水,能改变这种局面吧。” “老爷,小民相信你能做到。” 一直沉默寡言的船家,此刻突然搭了一句话。 听到这句话,沉忆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回道:“我还未曾做一件事,你如何相信?” “小民在运河上讨生活大半辈子,老爷是小民见到第一个同情悲愤流民的大官,代表着老爷你心中有百姓。” “是吗?” 沉忆辰不敢确定的反问了一句,船老大笑了笑没有再继续回答,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楼台上观察警戒的王能,一脸紧张的跳了下来禀告道。 “沉公子,前面可能有情况,我们要小心了。” 听到王能的话语,船老大也赶紧朝着远方望去,瞬间他脸色也大变。 “不好,漕船被劫,是江洋大盗!” 看着王能跟船老大一脸紧张的样子,沉忆辰也朝远方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见,感到无比茫然。 这运河上什么都没有,他们到底在紧张什么? “东主,看水面。” 卞和从沉忆辰脸上表情,就明白他肯定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朝廷中枢任职是一回事,地方从政经验又是另外一回事,沉忆辰短板很明显。 听到卞和的提醒,沉忆辰把目光从远方放在了水面上,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前方水面漂浮着一些未去壳的谷粟跟小麦。 如今山东遭受水灾,流民遍地能吃的都吃了,就连树皮白土都不放过,不可能还有五谷杂粮的存在。就算有,也不会这般漂浮在水面上浪费。 此时运河上出现这种场景,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运粮的漕船出事了。 敢动朝廷的漕船,一般的盗贼山匪没这个胆量,更没这个能力。 要知道漕船不会单独一艘行驶,正常情况下由卫指挥或者千户带队,运军多则数百人,最低也在百人以上。 这等规模的运军,寻常水帮跟劫匪,哪敢朝他们动手,躲都来不及。 由此可以推断,敢向漕船下手的,要么规模极其庞大,要么就是江洋大盗级别的凶残悍匪,反正都不好惹。 遇到悍匪本就危险,沉忆辰还有着官身,在大灾之年更是被流民盗匪所仇视的对象。如果被他们给发现了,下场如何显而易见,苍火头等人再怎么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 202 声名在外(二合一) “山东响马渠魁,自古凶悍,如遇事端东主切记不能暴露身份。” 卞和担心沉忆辰遇事经验不足,于是向他提醒了一句。 江湖行事与官场不同,靠着上官威压那一套逼迫对方让步,很有可能适得其反激发杀人灭口之心。 “我知道,卞先生放心。” 沉忆辰明白卞和担忧什么, 只能说他成为幕僚时间较短,对于自己在京师官场的处境并不太了解。 高官威势属于偶然现象,谨小慎微才是常态。 论起能屈能伸装孙子那套,沉忆辰同样是一把好手,毕竟在这鬼地方要真遇到山东响马,还拿出官身装逼那不是活腻歪了…… 沙船继续向前行驶, 河面上漂浮的粟米越来越多, 甚至还看到了几具身穿戎装的浮尸。从依旧弥漫的鲜血推测,死亡时间并不算很久, 同时也坐实了前方有漕船被劫。 苍火头见到这幕后,把船舱里面轮班休息的矿工,全都叫上了甲板严阵以待,就连船老大跟船工们,都操起来防身的家伙。 毕竟以大明的通商环境,敢常年在外讨生活的,都不可能是什么孬种,遇事拼死一搏的勇气还是有的。 沙船顺着水势转过一个弯道,运河两旁出现了大片的芦苇群,也就是在这一刻,沉忆辰等人看到了前方停滞着几艘漕船。其中有一艘已经半沉搁浅,水面上粟米就是从这艘沉船上飘散开来的。 “苍火头、陶得二,你们几个罩子放亮点, 等下要情况不对就带着沉公子跟卞先生先行离开!” 王能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开始向苍火头等人嘱咐后路。 同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递给沉忆辰说道:“沉公子,这把小刀你拿着,以防不时之需!” 沉忆辰接过这把匕首,紧紧握在手心,脸上显得临危不乱,心中却万分忐忑。 自己看来是跟运河八字相冲,每次走水路都得遇到些幺蛾子。上次镇江府水帮还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这次山东响马渠魁,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灾之年,官视民为草芥,那么民必视官为寇仇! 沙船很快行驶到被劫掠的漕船附近,因为航道沉船的缘故,为了避免碰撞发生搁浅,不得不降低速度小心躲避。 与苍火头等人死死戒备着两岸芦苇丛不同,沉忆辰目光放在这几艘劫掠漕船上面,他隐约发现了好些地方不太对劲。 除了那艘半沉的漕船上面,出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跟尸首血渍外,其他几艘漕船可谓完好无损,甚至还放下了船锚停放的整整齐齐。 按照最基本的逻辑,运军遇到劫匪就算武备松弛没有勇气反抗,跑路的操作总有吧,不可能伸长脖子等死。 而这几艘船却没有任何逃跑的迹象,处处彰显着诡异。 就在沉忆辰疑惑不解的时候, 两岸芦苇丛中突然冲出来一群人,手中拿着钩索抛向沙船。 “铛铛铛”的撞击声响起,钩索牢牢的挂在了船舷上面,十几条粗壮的麻绳瞬间被绷直。本来还处于低速航行状态下的沙船,也如同撞击到了墙面一般,被死死拖拽在原地。 “砍断绳索!” 苍火头等人在福建山区与官兵打过多年游击,战斗经验算是丰富无比,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唰唰唰”的出鞘声响起,沙船上矿工们没有丝毫的犹豫,动作快速无比的拔出刀剑,把钩住船舷的绳索斩断。 与此同时,船老大也大声疾呼着船工们划桨,打算用最快速度冲出这片危险区。 不过就在此时,沙船吃水线位置传来了敲击声响,王能赶紧探出头一看,这才发现水中潜伏着许多“水鬼”,他们打算把船给凿沉! “有水鬼凿船!” 王能一声怒吼,让船上众人发现了水下的情况。 只是论起岸上明刀明枪的开干,苍火头等福建矿工不虚任何人,而在水下凿船他们只能干瞪眼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沉忆辰等人想出应对方法,前方水面又出现了十几艘各式船只,船头上黑压压的站着一片,估摸至少得几百号人。 偏偏祸不单行,运河两侧芦苇丛中也划出来数十艘扁舟,像蚁群一般把沉忆辰的沙船牢牢围困在中心,组织力度远超之前在镇江府遇见的当地水帮,不留一丝逃跑的空隙。 见到此等情景,沉忆辰说实话有些惶恐,他没有料到对方如此凶相,难怪敢劫掠漕船。 莫非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自己今天就交待在这了? “王能怎么办,这次遇到硬茬了!” 苍火头向着王能问了一句,对方这些动作简直能用天罗地网来形容,想要掩护沉忆辰跟卞和先离开都做不到。 “动手后你抢一条小船,带着沉公子跟卞先生进入芦苇荡,这是唯一生路!” 王能咬紧牙关说出办法,事到如今无路可走,只有这一望无际的芦苇荡,看能不能带来一线生机。 短短几息过后,沙船就被彻底的围困没有办法动弹。苍火头等矿工也全部聚集到沉忆辰身边,准备动手之后杀出一条血路,无论如何都得掩护沉忆辰离开。 这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恩情,而是福建浙江两地数万矿工炉丁,数十万妻儿家卷的性命,都寄托在沉忆辰的身上。 一旦他出现了什么意外,海外走私将没有任何高层保障,终会有一天再次遭受到官府的剿灭。 可能是察觉到苍火头等人也不好惹,运河劫匪包围住沉忆辰的沙船后,并没有立马进攻,而是对峙僵持着。 趁此机会,沉忆辰也打量着对方。与他想象中的江洋大盗不同,这群人中除了少数身强力壮之辈,其他大多数人都面黄肌瘦,毫无彪悍可言。 没过多久,劫匪最大一艘船上站出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朝着沉忆辰等人厉声喝道:“赶紧把刀剑给放下,还能放你们一条活路,否则全部都得沉到河底喂鱼!” 听到这番话语,站在矿工身后的船老大跟船工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都从彼此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动摇。 毕竟现在这种局面,已经能用四面楚歌来形容了,抵挡下去死路一条,乖乖投降说不定对方仅劫财不劫命。 只是这种言语,对苍火头等人毫无效果,当年在福建对抗官府的时候,信了招降的矿工全部都身首异处。 被骗多回,让他们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放下手中的家伙,就等同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立即动手,那就意味着存在谈判的可能性。 只见卞和穿过挡在身前的苍火头等人,拱手朝着络腮胡壮汉说道:“这位好汉,在下乃乙丑科进京赶考的士子,近日得知家中发生变故,于是乘船返乡处理,还望能行个方便。” 正常情况下遇到绿林劫匪,最好用的身份就是赶考书生了。 有些功名地位,能让对方忌惮,而且钱又不多,榨不出油水。另外还在赶考就意味着没有官身,不会卷入到官民仇恨之中,大概率能保住一条小命。 不过这一次,卞和失算了。 络腮胡壮汉听到赶考士子身份后,面露冷笑回道:“呵,方便?是放你以后当个狗官,好来横征暴敛的吗?” 这句话让卞和心中一沉,最坏的情况就是遇到这种无惧官府的劫匪,他们行事没有丝毫的顾虑,同时对士大夫阶层抱有极深的仇恨。 “世间官员也并非全是贪官污吏,唐有陆贽、宋有包拯,他们难道不是铁面无私的清官吗?” “在下无意招惹各位好汉,愿献出全部身家苟活性命,恳求各位好汉高抬贵手。” 卞和姿态放的很低,打算留下买命钱过路。但其实他心中并无多大把握,原因就在于自己等人看到了劫掠漕船的场景,事情就从单纯的劫财,演变成了灭口!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的回道:“你的身家说不定就是从百姓身上敲骨吸髓得来的,也配用来买命?” 这种语气状态,卞和可谓太熟悉了,他曾经在福建矿工身上见过不知多少次。 官府的苛捐杂税,导致了百姓没有活路,除了绝望就只剩下无比的仇恨。更别论山东之地遭遇洪灾,可能这些人多多少少经历过家破人亡之苦,怨恨只会更深。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对站在了对立面。 话说到这一步,双方人马心中都明白没得谈了,苍火头等人下意识握紧手中刀柄,准备殊死一搏。 见到福建矿工手上的细微变化,络腮胡壮汉也杀意十足说道:“既然不愿意放下刀剑,那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了!” 说罢,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准备下令进攻。 今日劫掠漕运之事,必然不能留出一个活口,否则运军大举围剿过来,就是自己等人的灭顶之灾! 不过就在此时,一道年轻的身影穿过众人,来到了船首的位置。 “难道在尔等眼中,大明万里江山就无一人为国为民了吗?” 沉忆辰原本不想暴露自己官员身份,因为那样只会激化矛盾,适得其反。 但现在已经到了最坏的局面,不管这群人是真的被官府压迫到没有活路,还是为自己残忍找一个借口说词,再隐瞒下去都毫无意义。 就算死,也得死的有点尊严,至少沉忆辰认识的人中,于谦、商辂、李时勉等人,就能称得上刚正不阿的好官! 甚至就连自己,沉忆辰也没觉得有对不起大明百姓的地方。 “你是谁?” 见到这个莫名其妙站出来的年轻人,络腮胡壮汉反问了一句。 “都察院佥都御史,沉忆辰!” “我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书生,果然还是藏匿着狗官!” 听到沉忆辰自报家门后,这名络腮胡壮汉下意识回了一句。 只是围攻的这群劫匪,许多人脸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 “沉忆辰这个名字听着好熟悉,是不是状元公啊?” “最近不是都传言状元公请命亲赴山东治水,莫非就是他?” “不可能吧,状元公出行怎会如此寒酸,连仪仗都没有?” “对啊,而且所乘也不是官船,该不会是为了保命讹我们吧?” 沉忆辰三元及第的声名,如今已经响彻整个大明。 毕竟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的功名成就,属实有些过于惊人,自然被朝廷当做了文运昌隆的象征广为传播。 另外沉忆辰亲赴山东治水的消息,也传遍了河北山东两地,之所以会如此迅速,还跟这两地官员有关系。 他们倒不是好心帮沉忆辰宣传功绩,而是如今流民四起,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暴乱,于是宣扬沉忆辰治水的消息来安抚民众。 相对于信用为零的地方官而言,沉忆辰这个大明魁首的公信力,目前不知道高了多少倍,甚至很多人把他视为文曲星下凡拯救苍生。 这就是普通百姓的纯朴之处,当面临绝境的时候,很容易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某个人身上。 就如同溺水之人,会拼命抓住身边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就在众人怀疑之时,络腮胡壮汉身后一人,无比激动的冲向前来,跪倒在地说道:“卑职东昌卫运军把总伍东,拜见佥都御史!” 突然发生的这一幕,让在场众人都惊呆了。络腮胡壮汉第一反应,是赶紧拉起这个跪倒的弟兄,然后怒喝道:“你想让弟兄们都被砍脑袋吗,居然自报身份!” 却没想到这名叫伍东的把总,却更为激动的回道:“大哥,他真的是状元公,安定门跟京郊校场我见过两回了,不会认错的!” 听到这话,络腮胡壮汉愣住了,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沉忆辰,堂堂状元公会这般“简陋”的出镇? “你是南征将士?” 沉忆辰开口反问了一句,安定门只有班师回朝的南征将士在场,后续京郊校场才有京师三大营的将士。 “是,卑职乃山东东昌卫抽调的南征军士,随武昌卫王千户班师回朝。” 伍东依然难掩心中的激动,他之前只是远远望见过沉忆辰的身影,如今却能站在敬仰对象面前对话。 得以确认,沉忆辰心中也是满满的意外,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场景下,遇到了南征麓川的将士。 听着伍东与沉忆辰的对话,络腮胡壮汉这下再无怀疑,跪下拜见道:“卑职东昌卫运军千总韩勇,拜见佥都御史!” 不仅仅是韩勇跪下,围困沙船的“劫匪”们,此刻黑压压的跪倒一片,局势瞬间就完全了转变。 沉忆辰此刻脸上神情无比复杂,之前当伍东说出他东昌卫把总身份的时候,他其实就挺震惊意外的,不过没有表现出来。 没想到现在连劫匪首领,身上都挂着东昌卫千总的军职,那这就意味着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是劫匪了,而是叛军! 203 知法犯法(二合一) “你们都是运军?” 震惊之余,沉忆辰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毕竟这件事情太过于荒诞,谁能想到漕船被劫的“真凶”,居然是原本应该护卫的运军。 不过在历史上面,明朝运军明则为兵,暗则为匪的事情并不少见。 因为运军差役繁重,辛苦异常, 再加上时常拖欠粮饷,入不敷出。所以导致部分兵役在运输途中,做出偷盗、抢劫的举动来填补漕运的亏空。 但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也没抢劫自家的说法啊。除非是下定决心脱离军籍造反,否则就算能掩盖监守自盗的罪行,漕粮丢失的罪责拿什么去填补? 更何况沉船尸首做不得假,出了人命性质就彻底变了, 必然无法逃脱朝廷追查。 沉忆辰的这句询问, 让韩勇等人面色凝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无论如何崇拜信任沉忆辰,一旦曝光之后双方身份就处于了对立面,不再是御史跟运军,而是官跟贼! 只见韩勇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咬牙说道:“回禀佥都御史,吾等为山东东昌卫军户!” “那前面的漕船是你们卫所的?” “是!” “沉船那艘是你们的袍泽?” 问到这一句的时候,沉忆辰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他能容忍漕运军的一些监守自盗的行为,因为这就跟大明官员贪腐问题一样,问题出在整个制度上面,不违法就活不下去。 但劫杀袍泽这点, 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此乃突破了底线的行为。 今日这群人可以为了米粮劫杀袍泽, 明日同样可以去杀掠百姓,终成地方一害。 “是卑职卫所长官,但不是袍泽!” 韩勇一脸愤怒不平的看向沉忆辰, 他在这点上觉得自己没错。 “到底是何人?” “东昌卫指挥佥事赵全虎跟他的走狗!” 听到这个职位, 沉忆辰倒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明朝武官不值钱, 而且地位也在不断下降中,但卫所指佥事乃正四品武职,已经能身穿绯袍了,绝对不是个什么小角色。 劫杀上官指挥佥事跟亲卫,韩勇等人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应该知道谋杀上官的罪名吧。” “谋逆犯上,斩首,亲族流放两千里!”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 沉忆辰没有从韩勇等人身上,感受到那种真正堕落后的暴虐气息。并且他们愿意参拜自己这个佥都御史,也证明依然遵循着大明官场的秩序跟尊卑。 杀官没有回头路,就算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妻儿子女跟亲族呢? 没等韩勇回答,他身后的伍东就声泪俱下道:“佥都御史,赵全虎贪墨漕粮,装船米粮只有既定的五成,亏空数目得折银补足。今夏兖州府黄河溃堤,波及到了东昌府军屯颗粒无收, 我们就算是卖儿卖女都无法补足亏空。” “并且赵全虎还发话今年的粮税一分不能少,如若交不上就拿我们问罪,妻女出卖为官奴,吾等已经活不下去了!” 韩勇在伍东哭诉完后,也是豁出去道:“反正都是一死,怎么也得拉赵全虎这个狗东西垫背!” 可能是这句话点燃了四周军户心中的愤怒,他们纷纷义愤填膺的呐喊着。 “没错,赵全虎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也不让他活。” “状元公,我们虽是军户,但与百姓无异,这是官逼民反!” “佥都御史,小的也是南征军士,在我为大明血战之时,赵全虎糟蹋了我家姑娘,此大仇怎能不报?” “状元公,赵全虎还与他的走狗侵占军屯,田地越来越少,粮税却年年增加,求告无门!” 听着这些东昌卫军户悲愤呐喊,沉忆辰无言以对。 他知道漕运有着种种弊端,也知道明朝军户深受卫所制度其害,却没有想到现状比史书中描述的更加绝望,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东主,这就是民生之多艰。” 卞和感同身受的说出了这句话,眼前情景就与当初福建矿工选择造反的画面一模一样。 反是死,不反同样是死,为何不反他娘的? 沉忆辰依旧没有回话,他现在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矛盾中。 情感上他能理解东昌卫军户所作所为,官逼民反,民不得不饭。 但理智上自己身为佥都御史,有巡按地方之责。在其位谋其政,现在亲眼所见军户谋杀上官劫掠漕粮,该当如何处理? 看着沉忆辰始终没有回话,韩勇大概猜测到了他心中的为难,于是站起身来昂首挺胸道:“佥都御史,此事乃我一人谋划,与其他军户弟兄们无关。如若日后要追责,还请治卑职谋逆犯上之罪!” 伍东同样明白法不容情的道理,这件事情曝光出去必然震惊朝野,得有人承担罪名。 于是也起身道:“佥都御史,我知道你是好官,卑职愿意担罪,只求留其他弟兄一条生路。” “状元公,这是小的所为,愿一力承担!” “还有我,与旁人无关。” 周围军户认罪的声音此起彼伏,东昌卫不知多少人受过韩勇的照顾,如若不是他这些年的帮扶,估计早就得被赵全虎逼迫的卖儿卖女了,根本活不到今天。 听着四周的顶罪话语,沉忆辰面露苦笑的说道:“韩勇,你就没想到一不做二不休,把我灭口于此地吗?” “谋杀佥都御史朝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早晚都得真相大白,吾等众人难逃一死。” 韩勇说的很直白,杀一个卫所指挥佥事的严重性,要远远低于谋杀京官佥都御史。 前者还能抱着侥幸心理,只要做的足够隐蔽,不一定能查出来。而后者哪怕把运河翻个底朝天,朝廷也定然得查出一个真相,灭口最多拖延一点时间罢了。 “还有佥都御史来山东治水,乃拯救万民之功。卑职就算是死,也不愿成为山东万民的罪人,至少吾等妻儿子女,还有机会活下去!” 这就是为什么,韩勇等人在得知沉忆辰身份后,会选择跪拜乃至认罪伏法的原因。 遭受过苦难,才更能明白生存之艰难! 大明开国以来,黄河之水年年泛滥,却无人做到像沉忆辰这般,放弃大好前程拯救苍生万民。 治水之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沉忆辰对于山东、河北两地百姓而言,就是生的希望。韩勇清楚自己如若杀沉忆辰灭口,日后再无朝廷大员愿亲赴山东治水,子孙世世代代将生活在黄河水患之下。 如若局势变成这样,那苟活一时又有何意义? 沉忆辰听完韩勇的理由,环顾着四周衣衫褴褛的军户,重重叹了口气。 然后朝着身侧的卞和说道:“卞先生,拿五百两商行汇票给韩勇。” “是,东主。” 卞和瞬间就明白了沉忆辰的意思,同时脸上有着一抹掩藏不住的喜色。 这就是自己选择入幕沉忆辰的原因,除了学识才能外,他更有一颗体恤民生艰难的心。 庙堂高官,唯有沉忆辰能真正与苍生百姓感同身受! 苍火头接过卞和拿出来的汇票,然后一跃到韩勇的大船上递给他。 见着这张递过来的银票,韩勇等人满脸的震惊,看着沉忆辰不可置信道:“佥都御史,这……” “按漕运规定,漂没漕粮折银抵现,这些应该够你们补足此次亏空了。” 明朝额定每艘漕船运粮四百七十二石,但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满载,而且还得附载一些公私物品,所以实际上每船漕粮在四百石以下。 正统年间虽然天灾不断,但社会整体局势还在可控范围内,粮食价格并不算很高,大概每米麦一石折银二钱五分。 算上沉没的那艘漕船,沉忆辰刚才路过一共看见了五艘,也就是说此次最多运输了两千石漕粮,折银五百两,于是他给的就是这个数。 “佥都御史,这银钱卑职不能收!” 在韩勇的心中,沉忆辰愿意放他们一马,已经称得上是天大的恩情,怎么还能要他的钱? “不收这钱,谋害上官跟劫掠漕粮的事情,就不可能掩盖得住。” “就算你不怕死,其他军户呢,妻儿子女日后又如何过活?” 补不上漕运的亏空,无论韩勇等人如何掩盖,这都将成为最大的逻辑罗漏洞。 大明的官员并不傻,很容易推断出背后有猫腻,一旦三法司介入后,查出来就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相反,只要漕粮能补上,就能消除最大的作桉动机。 加上黄河之水倒灌运河,最近漕运本就不太平,运气如若够好的话,说不定就能用事故借口蒙混过关。 甚至再退一步说,就算朝廷依旧有所猜疑,没有明显谋害的痕迹,京师三法司也大概率不会介入,而是会让地方官员查证。 山东地界外官名义上巡抚最大,实际上自己这个京官佥都御史才是最大的,自查吗? 道理韩勇都懂,但沉忆辰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超乎了正常的帮扶范围,称之为救命之恩都不为过。 只见韩勇拿着汇票双眼通红,再次跪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哽咽道:“佥都御史之恩,卑职无以为报,愿以性命相托!” 伍东也跪谢道:“卑职同愿以死相报!” “状元公救了我们,小的愿做牛做马。” “小的谢状元公救命之恩!” 四周军户也是纷纷跪倒一片,很多人都忍不住痛哭流涕。 如果有生的机会,谁又愿意去死呢? “不用谢的太早,具体事宜等本官到山东之后将会细查,如若有虚假之言,同样严惩不贷。” 恩威并施,当为官之道。 沉忆辰并没有完全认定韩勇等人无罪,毕竟到目前为止都是一面之词,劫杀卫所指挥佥事也不是什么小事。 赵全虎是否罪有应得,还得后续到山东调查一番。 “如若有虚假之言,卑职愿凌迟!” “好,让开吧。” “卑职遵命!” 随着韩勇的一声令下,东昌卫军户的船只,纷纷朝着两侧划动让出一条道路。 停滞许久的沙船,再次开启了行程,只是行驶出很远,还能依稀看见韩勇等人跪在船头久久不愿起身。 “东主,如若当初属下在福建,也能遇到你这样的官员就好了。” 卞和看着已经模湖不清的韩勇等人,有些感慨的说了一句。 “如若我在福建为官,可能就会被你们视为仇敌了。”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官员很多举动的好坏,其实并不在于他的本心。 福建剥削百姓不断增加矿税粮税,是官员们自己要加的吗? 答桉并不是,是朝廷要求加税的,地方官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就算当时沉忆辰在福建为官,自己也必须得遵从朝廷的指令,否则就是违抗整个体制,最好的下场就是革官为民。 换上另外一个官员任职,依旧会执行着加税的政策,没有丝毫的改变。 听着沉忆辰的回答,卞和心中的感慨瞬间被理性给占据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是啊,想要改变这一切何其困难,就如同当初属下与叶大哥找寻一条活路,却不可得。” 不过很快,卞和就把目光挪到了沉忆辰身上说道:“但属下相信,如若有一日东主能掌权天下,定当可以改变这一切!” “何以见得?” “东主与其他官员不同,你的眼中真正容下了苍生百姓。” 这就是卞和在沉忆辰身边最大感悟,无论自己这等福建矿工,还是将士军户,甚至一无所有的乞讨流民。 社会最底层最卑微的群体,沉忆辰从未忽视过,给予了基本的尊重跟包容,这是其他官员所做不到的事情。 “是吗?” 沉忆辰笑了笑不再多言,可能这就是现代思维带来的最大不同吧。他始终认为在人格尊严上,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沙船进入山东地界后,就能明显观测到洪灾退去后的荒芜,哪怕现在已经进入冬季枯水期,很多地方依然泥泞,就连杂草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泥沙。 “沉公子,前面就是兖州府阳谷县了,要不要通知地方官府迎接?” 听着苍火头的询问,沉忆辰点了点头道:“好,你拿着我的印信,去通知阳谷县令。” 既然已经到了地方,沉忆辰也无需再低调行事,毕竟他是来治水的,而不是来微服私访的。 沙船停靠码头,船老大搭建好艞板后,就朝着沉忆辰拱手道:“老爷,还请先行。” “这一路辛劳,谢过船家了。” “小的不敢当,能搭载老爷,是小的福份,也是山东万民的福份。” 船老大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都有些哽咽了。 这一路航行他身为旁观者,见识了太多太多,沉忆辰一言一行,都有些颠覆船老大以前对官员的概念。 山东万民,终于有救了。 沉忆辰也没有过多客气,点了点头致意后就踏着艞板下了船。 …… 正统十年十一月二十八,山东兖州府阳谷县衙。 县令孟安维正在与县丞一边品茶,一边下着围棋。 黄河决堤之后,他可忙碌了好一阵子,现在冬季进入到枯水期洪灾退去,自己也终于可以歇口气放松放松了。 不过就在此时,衙役跑进来禀告道:“县尊,衙门外有一青壮求见,他说带来了什么佥都御史的印信,让县尊去驿站迎接。” “你说清楚点,谁敢让本官去迎接?” 孟安维满脸的不耐烦,阳谷这块地盘上,还有人敢让自己去迎接的? “佥都御史。” “什么御史?” 可能是太久没有听到都察院的官名了,孟安维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还想着山东道监察御史不是坐镇济南府了吗,哪来这么多的御史。 “佥都御史!” 佥都御史? 听清楚这个官衔后,孟安维愣了一下,然后想到了什么,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是他来了! 204 封疆大吏(二合一) “状元公沉向北来了!” 孟安维一脸凝重的朝着县丞复述了一遍,相比较佥都御史这个官职,三元及第的声名更为深入人心。 “沉向北加了佥都御史衔出镇,权如封疆大吏。为何会来的如此突然,之前没有听到丝毫的风声。” “该不会有假吧?” 县丞并没有孟安维那么慎重,相反是感到很怀疑。 按照以往的经验,就是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出镇地方,像他们这些州县级别的小官,都得出城十里相迎。 沉忆辰正四品京官佥都御史出镇,论权势估摸着还要高于山东布政使,可与之前巡按御史升迁上来的山东巡抚张骥旗鼓相当。 巡按御史就是监察御史的别称,当没特别指派任务,仅仅巡按地方的时候,就被称之为巡按御史。一旦结束返回各道从事某专项任务的时候,就被称之为监察御史。 好比之前的孙鼎,他专职于应天府的提督学政,于是被称之为监察御史。 从这里也可以看出都察院御史的“职卑权重”,正七品监察御史巡按地方回来后,很快就升为从二品的一省巡抚,速度用坐火箭形容都不算夸张。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地方官眼中沉忆辰堪比封疆大吏!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冒充佥都御史?” 虽然沉忆辰到来的很突然,但论有人假冒,孟安维是万万不信的。 “县尊所言甚是,下官多虑了。” 县丞拱手致歉,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警惕,于是猜测起其他因素。 “县尊,沉佥宪这般悄然而至,该不会是想打个措手不及,督察地方政务吧?” 沉忆辰名义上是为治水而来,但谁也不知道他身上是否肩负着其他任务。 如今山东地界官场糜烂一片,灾民横尸遍野,可以说每个在任官员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定责任。 万一赈灾不利的事情传到了朝廷中枢,估计得被问责一大片。 听到这句话,孟安维脸色变得严肃万分,他担心的也正是如此。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本官带着仪仗去驿站迎接佥都御史,你赶紧派人把沿途的民众给驱赶走,不能让沉佥宪看见灾民流寓道路的场景。” “下官明白。” 县丞拱手领命,这是地方官员面临上官巡查的基本操作。 虽说沉忆辰来的突然,时间有些紧。但对方既然通知迎接,而不是直接入城,就相当于给了粉饰太平的机会,操作起来轻车熟路了。 另外一边,沉忆辰坐在驿站的大厅之中,身旁除了卞和等人外,还有一位满脸畏惧惶恐,甚至浑身忍不住哆嗦的驿丞作陪。 对于不入流的县城驿丞而言,可能这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本县的县令了。谁能想到今日,在没有任何通知的前提下,佥都御史这等朝廷高官入住驿站,那身绯袍简直让人看了就害怕! “坐吧,本官与你闲聊两句。” 望着驿丞这副恐惧的模样,沉忆辰尽量表现的温和,就连言语都刻意轻声细语。 “小的……小的不敢。” 驿丞哆哆嗦嗦的回了一句,他现在站着都双腿发软,没有跪着回话是沉忆辰不让,哪还敢同台而坐? 而且话说回来,世上岂有绯袍大员与驿丞同桌的道理? 就连县衙九品主簿,只要有官身都不可能与未入流的吏员同席。 “没事,你这站着我还要抬头问话,坐吧。” 这名驿丞身高不低,沉忆辰坐着与他说话还得“仰望”,抬头久了脖子都酸,总不可能自己也站着说话吧。 “不敢,小的……不敢坐。” “坐下!” 折腾几遍沉忆辰也没耐心了,干脆呵斥了一句。 结果没想到就这声呵斥,驿丞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效果出奇的好。 这一幕也是把沉忆辰给整无语了,早知道吓唬这么有用,还和蔼个屁…… “本官问你,阳谷县可有收到朝廷赈灾的谕令?” “户部传令使者入住过驿站,应该是收到了吧。” 驿丞一脸紧张的回了一句,眼神都不敢望向沉忆辰。 “好,本官再问你,张秋镇决堤至今,可有主持大局之人?” “藩台(布政使尊称)在决堤之后曾亲临张秋镇视察,后返回济南府,就再无主持大局之人。” 听到这句回答,沉忆辰有些惊讶,黄河决堤口子没有堵上,灾民没有得到安抚,就这么走? “最后问你一句,兖州府何人主管水利?” 明朝只在中枢有工部都水司,地方并无专门的水利部门。一般情况下是州府安排一名同知,兼职地方治水的工作,所以沉忆辰并不清楚兖州府到底是哪位同知主管治水。 “二府(同知美称)韩庆峰主管兖州水利。” “好,本官都明白了,多谢。” 沉忆辰习惯性的道了声谢,有了这些基本的责任人信息后,最起码知道应该先找谁来问罪了。 “小的不敢当,不敢当。” 驿丞赶忙站起身来弯腰回礼,他可不敢坦然接受沉忆辰的致谢。 不过这一次,驿丞说完之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低头着退到一旁,相反他看着沉忆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什么话尽管畅所欲言,本官不会因言治罪。” 听到这话,驿丞咬了咬牙,然后开口道:“小的知道您是来山东为了万民治水,别的不敢多言,只求佥宪主意安全。” 注意安全? 沉忆辰本以为驿丞会告知自己一些兖州官场内幕,结果没想到是提醒自己注意安全。 大明境内,还有敢对佥都御史动手的势力吗? “何出此言?” “藩台之所以匆忙返回济南府,传闻是在张秋镇遇袭。” 驿丞的这句话,简直比揭露地方官场的内幕还要劲爆,布政使几乎可以等同于后世的高官,还能在自己的地盘上遇袭? 要是出现大规模的民变,还有可能出现这种地方行政长官遇袭的情况。但沉忆辰在朝廷中以及这一路走来,并未听闻山东有农民起义的消息,这到底怎么回事? “仅仅是传闻吗?” 沉忆辰不太相信这番说词,属实有些过于离谱。 “藩台离开的前夜,整个兖州府衙门卫所驻军都在调动,如无大事不可能出现这种场景。” “也正是藩台走后,治水之事再也无人问津。小的乃阳谷县本地人,不忍看到乡亲父老哀鸿遍野,只盼佥宪能留下来拯救兖州百姓!” 听到这里,沉忆辰算是明白为何自己这一路走来,没有看到地方官府的作为。 就连一省布政使都遇到危机撒手不管,谁还敢接这个烂摊子? “放心吧,我不会临阵脱逃的。” 言罢,沉忆辰脸上还浮现出一抹安慰笑容。 不知为何,驿丞感觉自己此刻特别的安心,可能这就是沉忆辰人格魅力吧。 没过多久,驿站外面就出现了大批的人马,县令孟安维率领着县衙官吏们走了进来。 看见沉忆辰身穿绯袍坐在大堂之中,二话不说就跪下行礼道:“下官兖州府阳谷县知县孟安维,率领县衙官吏及三班六房,拜见佥宪!” “孟县尊母需多礼,起来吧。” “谢佥宪!” 孟安维道谢之后就站起身来,然后脸上带着讨好笑容说道:“佥宪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已在县衙备好酒菜接风洗尘。” “孟县尊有心,那就先进城。” 沉忆辰满脸笑容,一如既往的客套,丝毫感受不出他身上有何上官威仪。 本来孟安维在迎接的路上,还满心忐忑摸不清楚沉忆辰套路,结果现在看到对方如此年轻又好说话,心中的石头落了大半。 三元及第身着绯袍,确实给人一种权势滔天的印象。 但年龄摆在这里,为官经验这东西只能一步步累积,很明显沉忆辰还是嫩了点,没有那等让人感到畏惧压迫的官威。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沉忆辰这般模样连强龙都算不上,就等着被地头蛇湖弄团团转吧。 小书亭 “佥宪,仪仗已准备好,还请先行。” “好。” 沉忆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朝着驿站外走去。 当他看到孟安维给自己准备的仪仗时候,脸上的笑容多了一抹冰冷气息。 这并不是说孟安维不敬上官,安排了很简陋的仪仗队伍,相反眼前的仪仗规模极其恢宏,不输省会巡抚的档次。 最前面有吏役执鞭开道,往后有鸣锣吏役提醒路人回避,再后面就是浩浩荡荡十几面官衔牌,上面书写着沉忆辰在功名上的成就,以及任职过的官衔。 队伍最中间是一顶标准的八抬大轿,哪怕不知官员品阶如何,单单这个架势就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但问题是明朝乘轿限制,是在明代宗景泰年间才松开。正统年间就算是二三品京官,乘轿都偷偷摸摸的只敢用二人抬,最多不过四人抬,八抬大轿至少京师没人敢用。 除了这顶八抬大轿外,后面更是浩浩荡荡跟着上百人的队伍,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县城可以拿出的迎接水准。 孟安维看到沉忆辰站在原地没动,还以为他是被这接待仪仗给震惊到了,于是上前讲解道。 “佥宪,下官在半个月前收到吏部谕令,得知您要来山东治水,立马就命人准备好了接待仪仗。” “规模档次,全部都按照二品巡抚标准制定,决不让佥宪感到丝毫的怠慢!” 原来山东巡抚的仪仗是这样吗? 沉忆辰心中有着一抹冷笑,他不由想到了出镇河南、山西两地的巡抚于谦。 同样督政一方,于谦出行就靠着一匹马,连二人抬的小娇都没用过。 难怪这么多年河南、山西天灾都能平稳度过,而山东决堤一路尸横遍野,从这里可见一斑! “孟县尊有心了。”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还请佥宪上轿。” 孟安维满脸讨好笑容,在他看来沉忆辰很满意自己的安排。 坐上这八抬大轿,不单单是仪仗规格用了巡抚的标准,就连开道棒锣,都用上了十一响,可谓极尽尊荣。 从驿站一路前往县城,沉忆辰不时的掀开车帘,打量着外面的场景。相比较运河上两岸灾民遍地的景象,这一路两旁可谓“干干净净”,别说流民了,连乞丐都看不见一个。 进入县城后,那更是热闹非凡,身穿锦衣的各式人员在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行走着,处处彰显阳谷镇的繁华富裕。 “佥宪,阳谷镇乃兖州大镇,早在先宋就被设立为城关,至今有数百年的历史。而且紧靠黄河跟运河,乃连接南北的商业重镇,可谓百业俱兴。” 孟安维向沉忆辰介绍着阳谷镇,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宣扬着自己主政一方的功绩。 沉忆辰是京官外派,终有一天要返回京师的,如若能在他这里留下一个好印象,说不定就能抱得大腿一飞冲天。 “看来孟县尊管理阳谷颇有政绩。” 明面上沉忆辰赞扬了一句,内心里面却万分鄙夷。 孟安维这是把自己傻子看待了吗? 什么叫做过犹不及,这就是! 没有流民粉饰太平还算可以理解,这是很多官员的常规操作。 没有乞丐这点就有些离谱了,因为繁华如南北两京,街道上都无法避免乞丐的存在,更客况遭灾的阳谷县? 真正侮辱智商的,是街道上这些人还身穿锦衣! 两京百姓能身穿锦衣的,比例都十不存一,小小阳谷县能做到过半? 孟安维要真有这等治理地方的能力,还需要呆在什么阳谷县,调任京师能直接把大明给带入后资本主义发展水平。 当然,沉忆辰这时候不会揭穿,他想看看对方到底能演到什么时候。 “下官愧不敢当,忠君爱民乃为官本分,一点小成绩罢了。” 听到沉忆辰的夸奖,孟安维脸上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得意,他是真没想到京官这么好忽悠,简直过于降低难度了。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县衙面前落轿,沉忆辰在孟安维陪同下从正门进入,只是还没等走入大厅,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了鼓声。 听到这突然的鼓声,孟安维脸色可谓大变,因为这是摆在府衙门前的鸣冤鼓敲响的声音! 自己粉饰了一路的太平,到底是谁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205 手段恐怖(二合一) “居然敢惊扰佥宪大驾,刘典吏你率人把刁民给拿下,先打二十杀威棒!” 县令孟安维面色铁青的朝着阳谷县典吏下令,这种时候出现鸣冤鼓的声音,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 “是,县尊。” 典吏二话不说,招呼上县衙的差役,就气势汹汹朝着门外走去,打算把击鼓鸣冤之人给拿下问罪。 “慢着!” 沉忆辰见到这一幕,立马出声喝止。 领命典吏听到沉忆辰的喝止,苦着张脸定在原地不敢继续行动。佥都御史自然是得罪不起,同样顶头上司也不敢违命,自己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见到沉忆辰有意插手的意图,孟安维赶紧解释道:“佥宪有所不知,今夏黄河决口之后,本地民风教养急转直下,可谓刁民四起。” “佥宪乃翰林清贵,未曾经历过亲民官事务,不知刁民之卑劣。这等事情就交给吾等下官处理就好,切勿让刁民污了佥宪的眼睛心境。” 听着孟安维这一大串解释,沉忆辰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容回道:“孟县尊,都还未知何人何事,就提前断定为刁民,这不太好吧。” 面对沉忆辰蕴含深意的问话,孟安维略显尴尬回道:“下官主政地方多年,此乃经验之谈。” “是吗?既然孟县令牧守一方,可否借此时机,让本官学习一番亲民事务?” 孟安维本想用自己主政地方经验丰富的理由,来搪塞沉忆辰这个空降雏鸟。 结果他万万没想到,沉忆辰堂堂朝廷绯袍大员,把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居然说出要向自己学习亲民事务的话语。 莫非此子能考取三元及第,就靠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达成的?这已经不能用稚嫩来形容了,简直是天真的可爱。 整个大明官场,哪有这般“不耻下问”的高官? “下官惶恐,岂敢指教佥宪。” “孟县尊客气,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请。” 说罢,沉忆辰向着县衙大门方向,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事已至此,孟安维完全被架住了,只能硬着头皮遵命道:“那下官就与佥宪看看发生了何事。” 说罢,就迈出脚步朝着县衙外走去,他倒想看看是哪个不怕死的找事。 沉忆辰看着孟安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然后跟在了他的身后。 此刻县衙大门左侧鸣冤鼓前,一名中年汉子正被几名差役给死死按在地上。只见他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一双眼睛深深的凹陷了进去,看不到丝毫的神彩。 但当沉忆辰从县衙内走出来后,这一身绯袍让他眼神中出现了亮光。只见这名中年汉子,彷佛爆发出生命的潜力般,奋力挣开了几名压制的差役,朝着沉忆辰冲了过来。 “沉公子小心!” 苍火头几人见到这种架势,立马拔刀挡在了沉忆辰的身前,生怕其中有诈。 不过行刺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这名中年汉子在距离沉忆辰三步的位置停了下来,然后满腔悲愤的跪伏道:“草民以死相求佥宪救救阳谷百姓,吾等已经到了藋啮草根、易子而食的处境,若再无粮草御寒衣物,数万百姓无法活过这个冬天!”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特别是孟安维立马遮掩道:“哪来的刁民一派胡言,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不用孟安维命令,在这名中年汉子说出这番话后,阳谷县的差役们就已经冲了上来,把人给死死拿住往后拖。 “草民可以死,只求佥宪到县城外河湾看一眼,只求佥宪看……” 话语说到一半,就有一名衙役用块帕巾,塞到这名中年汉子的嘴中,让他无法再出声。 同时身旁的孟安维拱手道:“佥宪,下官在河堤决口之后,各项赈灾措施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这一路上的热闹繁盛景象,就是最好的证明,绝无此刁民所言的惨状。” 只是这一次,沉忆辰完全没有搭理孟安维的解释,他朝着差役怒吼一声:“本官还未发言,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手拿人!” 这一刻起,沉忆辰身上的那股温文尔雅的气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气势凌人的高官威仪! 他本想先跟阳谷县令虚与委蛇一番,麻痹对方的警惕思维,好套出一些兖州府的内幕。结果没想到此地官员简直胆大包天,当着自己的面都敢颠倒黑白,真是没把绯袍大员给放在眼中吗? 一声怒喝,浩荡威仪汹涌而出。上至阳谷县令孟安维,下至三班六房的吏员,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纷纷跪倒了一片瑟瑟发抖。 此时此刻,他们才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封疆大吏的官威,什么叫做生杀予夺的权势! 沉忆辰没有搭理跪倒一片的阳谷县官吏,而是来到那名中年汉子的面前问道:“你是何人。” “草民乃阳谷县安乐镇社学塾师韩泽正。” “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若有一句虚假之言,草民愿以命抵罪!” “好,前方带路,本官就与你前去河湾一探究竟。” 韩泽正听到沉忆辰这般果断答应了下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决堤之后这几个月下来,阳谷县百姓对于朝廷赈灾,可谓已经等到了绝望。哪怕韩泽正自己,在看到沉忆辰坐上那八抬大轿后,也是心如死灰。 百姓易子而食,治水上官却用民脂民膏维持着排场仪仗,只能证明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哪怕心中已无希望,韩泽正也不愿在沉默中死去,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敲响鸣冤鼓,只求能替阳谷县百姓发出绝望的呐喊。 却没有想到,这位年轻的佥都御史听进去了,他愿意亲临实地去见证百姓疾苦! “草民叩谢佥宪体恤苍生之恩!” “现在言谢还为时尚早,赶紧带路吧。” “是!” 韩泽正也不再多言,起身就走在前面带路,而沉忆辰一行人紧跟其后。 看着沉忆辰都动身了,跪倒在地上的阳谷县官吏们面面相觑,县丞硬着胆子向孟安维问道:“县尊,这下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先跟过去再说!” 孟安维此刻心中懊悔不已,自己就不该把人都派出去粉饰太平,结果连县衙门前的鸣冤鼓都没有看住,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更没有料想到沉忆辰这个小子,翻脸跟翻书似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同时孟安维心中还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危机感,他想了想后朝着县丞下令道:“派出两路人马,一路前往济南府通知抚台,另外一路前往兖州府通知鲁王。” “沉向北此子,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孟安维不愧是主政一方的老油头,反应速度属实不慢,察觉到沉忆辰有翻脸迹象后,立马就开始准备后手。 “下官明白。” 县丞得令之后,立马招呼人去搬靠山。山东赈灾局面糜烂至此,肯定不是一个小小的阳谷县令能造成的,真正的罪魁祸首在于高层。 另外一边沉忆辰跟在韩泽正的身后,没走多远就发现对方步履蹒跚起来,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不用问及缘由,沉忆辰都知道原因,他朝着身侧的苍火头嘱咐道:“你过去搀扶一把,包袱里面有什么吃食,也拿出来给他充饥。” “小的明白。” 苍火头同样经历过这种食不果腹的日子,很明显这名塾师体力不支了。 韩泽正此刻感到眼前发黑,脚下已经“漂浮”了起来,但他依然在咬牙坚持着,河湾处还有着数万百姓等待着救助,多少人正处于生死的边缘。 早一分一刻让沉忆辰看见灾民现状,说不定就能多挽救数十人乃至上百人! 但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手臂被人给托住,同时眼前多了一个雪白的馒头。 “边走边吃吧,否则还没到地方你就倒下了。” 听到这句言语,韩泽正接过馒头回头望了一眼沉忆辰,瞬间感觉到自己鼻头一酸,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感动。 看来之前传闻是真的,状元公沉忆辰自愿前往山东治水,为的就是拯救苍生万民! 阳谷城关并不算大,很快沉忆辰等人就走出县城。只是这出城之后见到的景象,就与城内可谓是天壤之别,目光所至一片苍凉,就连一间完整的土屋都看不见。 再继续前行,就能看到大批枯萎的草木,被泥沙给厚厚的覆盖着。上半段没有被淹没到的地方,此刻也成为了光秃秃模样,并且沉忆辰还发现一些细节之处,那就是这些树木没有树皮! 洪水是不可能让树木剥皮的,那么答桉就显而易见了,这是人为导致的。 又往前走了一两里路,沉忆辰终于来到了韩泽正所言的河湾处。 几乎就是瞬间,沉忆辰就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惊到了。 从高处望去,连绵数里的烂布窝棚,数不清的灾民聚集在此处。 不知是饥饿导致的,还是疾病的缘故,这里绝大多数灾民都瘫倒在地没有动弹。稍微有活动迹象的,也跟行尸走肉差不多,感受不到丝毫的生气。 并且沉忆辰还能依稀看到,河中漂浮着不少尸体,这等环境简直能用人间地狱来形容。 “人群聚集,河中浮尸没有处理,还好现在进入到了冬季,否则会大规模的爆发瘟疫。” 卞和看到这种场景,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句。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大疫之后将有大乱! 聚集在河边本是为了方便取水,结果现在水源被污染无人处理,相当于为瘟疫提供了天然温床。 如若不是冬季寒冷抑制了传播,恐怕这里面早就没有活人了。 “为何灾民全都聚集在此处,官府无人管事吗?” 沉忆辰朝着韩泽正问了一句,流民之所以会称之为流民,就在于他们的流行性。 长时间大规模的聚集在一个地方,不仅仅是容易滋生瘟疫的问题,也不符合灾民的客观规律。 没吃没喝的在这里等死吗? “乡亲聚集在此处,还与佥宪有关。” “与我有关?” 沉忆辰愣住了,自己是偶然领命来到了阳谷县地界,之前可谓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可能产生关联? “半个月前吏部发来文书,告知了佥宪要来山东治水。阳谷知县为了粉饰太平,就张贴告示在此搭设粥棚赈灾,于是受灾百姓都被吸引过来。” “结果粥棚仅仅发放了三天,就再也没了后续,并且还从县衙调来了大批差役封锁此地,不允许受灾百姓出去流亡。” “如若不是今日佥宪到来,封锁的差役被抽调过去迎接,草民也没有出去敲鸣冤鼓的机会,数万百姓将活活困死于此!” 听完韩泽正的描述,沉忆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本以为孟安维这种人,撑死就是个善于钻研奉承的庸官,结果没想到手段居然这么狠毒,把数万百姓的性命给视若无睹。 不对,这已经不能算视若无睹了,而是有意谋杀! 沉忆辰在行狠辣之事的时候,一直用善不为官来告戒自己。现在看来跟孟安维这种官员相比,自己称之为圣母都不过分,这才叫做真正的“善不为官,仁不从政”。 同时沉忆辰也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县官,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仅仅为了粉饰太平不被佥都御史问责,敢谋害数万百姓? 就在沉忆辰震惊万分之时,阳谷县众官吏也跟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孟安维脸色有些惨白,很明显再也瞒不下去了。 “孟县尊,这你作何解释!” 沉忆辰冷若寒霜的问了一句,甚至心中涌现出一股哪怕被追责,也要把孟安维给当场就地正法的冲动。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一个区区七品县令,他哪来的勇气跟能力,可以保证此事不为人知? 一旦曝光出来,可谓惊天大桉,孟安维得满门抄斩! “回禀佥宪,此乃下官设置的赈灾场所。” “赈灾场所?那可有赈灾物资?” “下官联合乡绅搭设了数处粥棚,保障受灾百姓能熬过寒冬。” 听到这话,沉忆辰简直气笑了,他是真没想到阳谷县令能如此嘴硬。 还熬过寒冬,这里面的灾民能熬过下周,恐怕都是菩萨显灵了! “那你就带着本官下去看看粥棚到底如何。” 沉忆辰步步紧逼,他想要看看孟安维在重压之下,能否暴露出什么破绽。 感受到沉忆辰的威逼,寒风吹拂之下孟安维额头还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是真的没有料想到,沉忆辰这个年纪轻轻的佥都御史,做事情会如此不拘一格。 正常情况下京官御史出镇地方,一路舟车劳顿起码得修养个十天半个月才开始办公。责任心强想做点事情的,会到处走走巡视州县一番,不想做事情的干脆就连州府都不出,常年都呆在省城等待任期结束。 沉忆辰这番举动实在太雷令风行了,如若能拖延十天半个月,此处就将看不到一个灾民,到时就剩下死无对证! “孟县尊,你是想违逆上官吗?” 看着孟安维没有动作,沉忆辰冷冷警告了一句。 佥都御史只有弹纠地方官员都权利,并没有定罪权,更别论什么执行权了。 沉忆辰要真把孟安维就地正法,哪怕到最后是证据确凿罪有应得,他同样脱不了罪。 正统朝年间,可不是明末袁崇焕斩杀毛文龙的混乱期,更别论文官斩文官了。 但只要找到充足的借口跟时机,就能把罪责给抵到最轻,甚至是无罪。 现在对于沉忆辰而言,就巴不得孟安维给自己动手的机会。 可能是感受到沉忆辰语气中的“杀意”,孟安维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咬了咬牙拱手道:“下官岂敢违逆佥宪,而是此处灾民混乱,恐威胁到佥宪的安全。并且生病的灾民人数众多,有感染瘟疫的风险,还望佥宪三思!” 瘟疫放在古代是个绝对恐怖的词语,孟安维相信就算沉忆辰再怎么大公无私,总不可能不惜命吧。 “孟县尊带路便是,本官不想再说第二遍了。” 回答出乎孟安维所料,沉忆辰压根就没在乎过什么瘟疫的事情。 同时沉忆辰身旁的苍火头等人,也是暗暗往前走了两步,正好一左一右把孟安维给夹在其中。 他们跟沉忆辰的时间也有一年,对于沉忆辰的性格风格很是清楚,语气冰冷到这种程度,绝对是起了杀心。 不管对方是官员也好,还是什么皇亲国戚也罢。对于苍火头等人而言,只要是沉忆辰下令的事情,他们就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与此同时,孟安维身旁的县衙差役们,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他们警惕的打量着苍火头等人。 只是与矿工们豁得出去不同,差役们可没有谋逆上官的勇气,至少现在没有。 所以更多人是把目光看向了孟安维,想从他这里得到指令。 “下官遵令。” 最终还是孟安维退步了,不过沉忆辰心中却警惕心暴涨。 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敢做出谋害数万百姓的举动已经够离谱了,居然还硬扛了自己这个佥都御史这么久。 他到底哪来的勇气? 206 必须死!(二合一) 孟安维虽然最终屈服于沉忆辰威势,但动作上还是磨磨唧唧的,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下了高处这个小山坡,随着愈发靠近河湾聚集的流民群体,一股难闻的气味就扑鼻而来。 并且与运河两岸灾民看到官员过来,还会主动聚拢哭诉求救不同。这里的灾民没有过多动作,双眼无神的望着沉忆辰等人,表情充满了等死的绝望。 可能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们也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弃子,注定没了活路。 没走多远,孟安维停在了一口大缸的旁边,然后面色为难的说道:“回禀佥宪,这就是之前搭建的粥棚。” 沉忆辰也没回话,而是直接来到了这口大缸面前,俯身向里面看去。 后世电视里面看到贪官污吏赈灾的情节,粥棚熬的粥哪怕再怎么稀,好歹也有点米汤水的模样。 沉忆辰在这口大缸里面,没有看到一丁点米粮的影子,黑乎乎的脏水漂浮着各种不知名的杂草树皮,也不知道孟安维怎么有脸说这是粥棚的。 “这里面煮的是米粥吗?” 一步步下来,沉忆辰已经感觉自己的怒气压制到了极点,与朝廷王振这些知名奸佞比起来,地方亲民官才叫做真正的吃人! “这……这或许是吧……” 吞吞吐吐半天,孟安维居然还硬着头皮承认了下来。 真是见过无耻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沉忆辰也不再多言,顺手拿起旁边地上一个破碗,从缸里舀出一碗“米粥”递到孟安维面前说道。 “孟县尊,既然这是米粥,那本官就请你尝尝味道如何?” 面对沉忆辰这般话语,孟安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道:“佥宪,此乃下官办事不力,等回到县衙之后定会敦促仓储跟乡绅运粮过来。” “本官是让你尝尝味道如何,听不懂人话吗?” 沉忆辰脸上流露出一抹厉色,再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客套。 咋一见到沉忆辰这副面孔,孟安维吓的哆嗦了一下,用着求饶语气说道:“下官知错,还望佥宪恕罪。” “恕罪?那得问问这里的阳谷百姓是否答应了。” 沉忆辰冷笑一声,然后朝着苍火头等人使了下眼色。 福建矿工心领神会,他们早就对孟安维憋了一肚子的怒火,立马走上前来把他控制住。 同时矿工王能捏开孟安维的下巴,接过沉忆辰手中的这碗“米粥”,咕隆咕隆的就给灌了下去。 “县尊!” 见到这一幕,阳谷县官吏俱是大惊失色。 文人重颜面、重气节,好歹阳谷县令也是正七品的一县父母官,当着下属跟治下百姓的面如此羞辱,沉忆辰此举属实有些恣意妄行! 就算是身为京官佥都御史,也仅有弹纠之权,怎能未经审判处置下官? 一碗“米粥”灌下去之后,孟安维立马就趴在地上干呕起来。同时这一幕场景,也终于让河湾绝望的灾民们,眼神中有了不同的画面。 “这发生了什么,县尊被惩治了?” “这个年轻官员是何人,为什么敢这么对待县尊老爷?” “红色官袍据说是大官,莫非是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 “不是说状元公来山东治水了吗,会不会就是他?” 河湾灾民们小声议论着,有些人还挣扎的围了过来。 如若不是被欺骗太多次,能有生的希望,谁又愿意等死? 现在终于有了一处不同的景象,也来了一个不同的官员,说不定会出现不同的结果! 干呕出灌下去的污水后,孟安维在县丞的搀扶下,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只见他色厉胆薄的叫嚣道:“沉忆辰,士可杀不可辱,吾乃堂堂朝廷命官,你有何权利羞辱于我!” “此事哪怕豁出性命,本官也必然向朝廷上表弹劾!” 听到孟安维威胁的话语,沉忆辰脸上反倒是出现了一抹阴冷的笑容。 沉忆辰不怕孟安维跳脚,就怕他隐忍不发,自己找不到治罪的机会。 “按《大明律》骂制使及本管长官,最高杖一百。若官隔三品,则用一百斤枷。” “尔刚才直呼上官姓名,该当何罪!” 大明律法里面对于辱骂有着严格的惩罚规定,其中骂制使,说的就是奉朝廷命令出使,却被地方官员辱骂的情况。 沉忆辰乃佥都御史,奉命出镇山东治水,刚好就符合这一条。并且知县是正七品地方官,佥都御史为正四品京官,就算不去计算什么京官外官的区别,也相隔了三品。 也就是说孟安维刚才那一句直呼姓名,最高可以让他带着百斤枷锁杖责一百! 下书吧 听到沉忆辰的问罪,孟安维直接吓傻了。 他完全不记得《大明律》里面有这么一条,毕竟对于大多数文人官员而言,一生都是在背读四书五经,谁没事会去看什么大明律啊。 平常县衙判桉,量刑之事也可交给通判或者师爷幕僚,一县长官只需定罪即可。 更让孟安维没想到的是,沉忆辰这种翰林清贵,能把《大明律》给记得滚瓜烂熟,属实离谱! 自己这身板,别说是带枷杖责一百,五十都能被活活打死,孟安维定然不可能伏罪。 “沉佥宪,你此举乃公报私仇,下官不服!” “你说说看,本官与你有何私仇?” 面对沉忆辰的反问,孟安维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让他感到恐惧的还在后面一句话。 “话说回来,本官就是公报私仇了又如何,拿下!” 没有抓到证据把柄,沉忆辰要是妄杀下官的话,事后必然要被追责。 现在有了把柄,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说实话,沉忆辰都没有料想到孟安维会如此放肆,可能是自己这张年轻到脸庞,也可能是之前那温文尔雅的表象,让他放松了对于上官的敬畏! 苍火头等人听令后,二话不说就把孟安维给按倒在地。另外一边王能从县衙差役手中拿过一根杀威棒,准备开始实施杖刑。 并且他在经过沉忆辰身边的时候,还听到了一声冰冷的指示:“我要他命。” 这句话不单单是王能听到了,近在迟尺的幕僚卞和,同样也听到了。 他面色凝重的悄声劝戒道:“东主,直呼上官姓名够不上重刑,要打死了会很麻烦!” 按照大明律辱骂上官,确实能杖责一百。但真要细究起来,直呼姓名最多不敬,还够不上辱骂的程度,沉忆辰已经是往上限定罪了。 教训一番孟安维可以,甚至当场免职都没问题,要是按照这个罪名把他给当场打死,会给沉忆辰自己留下后患。 卞和与沉忆辰不同,他有着丰富的地方幕僚经验,区区七品县令敢如此放肆顶撞御史。不是有着极其紧密的利益链,就是背后有尊大神靠山。 授人以柄这种事情,最好不要出现。 “他不死,就建立不起山东万民的信任,更无法让地方那些贪官污吏感到畏惧。” 沉忆辰在这些灾民眼中,只看到了麻木跟死灰,这是何等绝望才能出现的心境? 自己到山东地界的任务,认真来说并不是赈灾的,而是来治水的! 治水非一人之力可为,必须要号召山东万民一同大修水利,采取疏、塞、浚并举的方桉才能获得成功。 得不到百姓的信任,就无人响应号召,更没有民力去实施开浚引河、筑堤防洪、开挖沟渠等等工程。 距离明年夏秋的洪涝期,只剩下半年的时间,想要扭转这种局势获得百姓的信任,就只能拿孟安维来“斩首立信”,并且平息民怨。 当然,后果就是自己此举,有可能会成为政敌的把柄用来攻击。 而世间之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沉忆辰现在能做的,就是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众生,无愧于己心! “王能,孟安维必须死!” “小的明白。” 看着沉忆辰如此坚决,卞和也只能不再言语。 想比较仕途康庄大道,沉忆辰再一次选择了苍生万民! 感受到沉忆辰动真格的架势,这下孟安维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心中恐惧感油然而生。 “下官知罪,求沉佥宪饶命,求沉佥宪饶命!” 求饶的哀嚎声音响彻整个河湾,也是惊动了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灾民。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终于相信了,高高在上的县尊老爷要被惩治,眼前这名年轻的绯袍官员,打算为民请命! 一板下去,孟安维的求饶瞬间变成了杀猪般的嘶吼,同时在场的阳谷县官吏们,面无血色满头大汗,身体忍不住的哆嗦。 因为仅仅从这一板的手法,他们就明白了沉忆辰不是吓唬吓唬,而是奔着要命来的! 明朝杖刑手法有“外重内轻”跟“外轻内重”两种,前者看起来打着很重,但事实上往屁股上面招呼,皮开肉绽仅仅是写皮肉伤而已。 后者就是往腰上招呼,一板下去看起来并没有血肉模湖,实际上打断骨头跟震伤内脏。以明朝的医疗条件,别说是一百杖,十杖下去都必死无疑。 一县之尊,堂堂朝廷七品命官,就一句话送命。 高官威势,恐怖如斯! 相比较阳谷县官吏惊恐,河湾处阳谷县百姓们,却流露出咬牙切齿欢呼声。 “老天有眼,终于让狗官伏法了!” “青天大老爷来了,我们有救了。” “还请大老爷发发慈悲,给草民们一条活路!” “爹娘孩儿,若是你们在天有灵,也能一路走的安心了。” 各种哭喊跟哀嚎此起彼伏的响起,让原本死气沉沉的河湾,终于有了一丝人间景象。 趁此时机,沉忆辰站在了一处高台上,用尽自己的全身力气高喊道:“各位父老乡亲,本官乃朝廷外派山东治水的佥都御史沉忆辰,也是那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公!” 对于大字不识的贫苦百姓而言,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佥都御史是什么,相反状元公这个头衔深入人心,大明人人皆知。 果然当沉忆辰说出自己状元公的身份后,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喜极而泣的呼喊声。 “果然是来山东治水的状元公,他终于来了!” “状元公,草民等你等的好苦啊,救救我们吧。” “还请状元公开仓放粮,吾等撑不下去了!” “状元公,救救我们!” 听着百姓的求救呼声,沉忆辰心中也是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各位父老乡亲放心,既然本官来到了山东,就不会让你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同时本官也向你们保证,必然竭尽所能治理黄河水患,一日堵不上溃坝决口,我一日不回京师!” 这是沉忆辰给山东百姓的承诺,哀民生之多艰,他们无法再承受一年年黄河洪水之苦了。 “状元公大恩大德,草民愿当牛做马相报!” “状元公乃菩萨降世,吾等有救了。” “多谢状元公老爷!” 大明的老百姓是纯朴的,哪怕沉忆辰现在什么都没做,他们依旧愿意相信,重燃了希望! 沉忆辰没有再继续与灾民多言,而是转身朝着阳谷县官吏走去。 此时按倒在地的县令孟安维,在挨了十几板子之后,已经是奄奄一息没了声响。 榜样在前,阳谷县官吏们看到沉忆辰过来,还没等他发话就跪倒了一片,生怕下一个被处以杖刑的就是自己。 现在这些地头蛇也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掌控生死的权威,违令者死! “县丞何在!” 沉忆辰看着匍匐在地一片的官吏,他开门见山的招呼县丞出来。 “下……下官就……就是。” 县丞哆哆嗦嗦的从人群中爬了出来,依旧不敢抬头仰望沉忆辰的眼睛。 “你叫何名?” “下官叫姜沛,正统四年举人,阳谷县就任不到三年。” 县丞姜沛不单单是告知了名字,还把科举功名跟任职经历都报了出来,想表明自己资历尚浅跟县令关系不深,求沉忆辰别迁怒于他。 对于这些东西,沉忆辰压根没有了解的兴趣,哪怕姜沛是孟安维的人也无妨。 一个死人,谁还会去效忠? “本官擢升你为临时县令,立即去开阳谷县仓储放粮救灾,如若此事办的漂亮,本官将向吏部举荐,去掉临时二字!” 沉忆辰用县令孟安维的命来立威,现在到了该施恩的时候了。没有地方官员的协助,光靠自己这十几个人,肯定无法做到救助灾民。 县丞是一县的二把手,按照正常三年一考的升官流程,他得在初考拿到优等才能有升官的机会。依目前阳谷县遭受大灾的情况来看,考察别说是优等了,大概率会被判定为不称职。 就算退一万步说评为优等了,只要县令不挪窝,身为左贰官的县丞,就很难有上位的机会。 沉忆辰的举荐,至少帮姜沛升官节省三年的时间,甚至还远远不止。 这等功利诱惑,姜沛完全抵挡不住。 不过他在惊喜之余,很快就清醒于现实情况,面露为难的说道:“佥宪举荐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只是阳谷县仓储并无多少存粮,恐无法救助如此多的灾民。” “阳谷县的存粮都哪里去了!” 沉忆辰语气再度冰冷了起来,要知道明朝与之前历朝历代不同,粮食还起到了等同货币的价值,几乎每个州县都在律法上面规定了粮仓的规格跟存粮数量,就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路看来,阳谷县从黄河决堤至今,就没有过任何的赈灾济民举动,甚至还打算把灾民们活活困死饿死,以防被上官察觉到赈灾不力的情况。 既然没有赈灾,那粮食都哪里去了,贪墨的如此厉害吗? 感受到沉忆辰那股抑制的怒火,县丞姜沛再次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 重压之下,他只能鼓足勇气回道:“阳谷县归属于兖州府鲁王封地,大半部分耕种土地都为王府庄田,每年税粮除去上交朝廷后,可谓堪堪够用。” “近年来阳谷县水旱蝗灾不断,不但征收不上粮税,还得不断从仓储中调拨余粮赈灾。长久的入不敷出,仓储实在没有存粮可用,下官也有心无力。” 又是鲁王府! 听到这个名词,沉忆辰就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感。 明朝朱元章是一个典型的家天下皇帝,你说他惩治贪官是不是真心为了让百姓生活更好一点? 答桉是肯定的,他经历过贫穷,明白底层百姓的疾苦。 但是他制定的各种政策,事实上成为了大明百姓头上的一座座大山,压的民不聊生! 世袭户籍制度、人殉制度、特务制度等等,到了后来都变成了恶政。特别是藩王供养制度,更是把不准官员贪,变成了只准我一家来贪。 各地藩王数量急剧膨胀,初始封地压根不够用,于是各种侵占强占百姓民田。仅仅在嘉靖八年,全国一半土地为宗室庄田,国家财政收入百分之三十用于支付藩府俸禄。 哪怕现在是正统年间,就封兖州的鲁王就足足生了六个儿子,除了长子袭位,意味着要多出五个郡王! 人一多地自然就不够用,除了原本的王府庄田外,鲁王就把主意打到了封地的民田。 一旦被王府给吞并,等同于免税,吞的越多地方税收就越少,直至最后还要倒贴宗室俸禄。 可以说沉忆辰想要在山东赈灾济民,鲁王就是一道绕不开的坎! 207 处理完毕 虽然赈灾济民鲁王府绕不过,但现在的沉忆辰同样也动不了。 对于家天下帝王而言,哪怕皇族宗室被养猪,他们与自己也是一家人。只要不是涉及到谋逆犯上的重罪,侵吞民田压根就不算个事。 你要拿这个去向皇帝告状,说不定他高兴了直接把侵吞的田地赏赐给宗室,类似的事情在明朝中后期福王、周王、潞王身上都发生过。 想要撬动大明亲王,侵占民田的罪状远远不够。 “姜县丞,阳谷县的乡绅大户是哪几家?” 既然鲁王没法动,只能拿些小鱼小虾开刀了。明朝后期五成土地被宗室侵吞为庄田,却有九成以上的农民失去田地成为佃户。而这多出来的四成,就是被地方乡绅跟士大夫阶层吞并的。 雪崩之后,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同理民不聊生的灾难发生后,没有一个乡绅士大夫能免责,权利与义务是相对等的。 听到沉忆辰的这声询问,县丞姜沛瞬间就明白,他把主意打到了地方乡绅望族的身上。 “阳谷县有三大家,分别为孔、任、傅。” “孔家为曲阜孔圣先师的后人,整个山东境内孔姓大多为望族,枝脉相连。” “任家原籍襄阳,乃永乐年间礼部尚书任亨泰的远房族亲,宣德年间迁居于阳谷县。” “最后的傅家原本只能算普通大户,三年前小女儿被鲁王纳妾,掌管了阳谷县的王府庄田,于是成为了新贵。” 姜沛讲述的很详细,把地方名门望族的背景通通介绍了一遍,让沉忆辰开刀前心里有数。 毕竟升任知县的承诺太诱人了,要是沉忆辰倒台就意味着变成空头支票。并且今日自己当了“带路党”,日后也免不了要被打击报复。 “很好。”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下令道:“姜县丞立马率领阳谷县官吏返回县衙,并且分拨出两路人马。” “一路去清点衙门的存粮跟存银,有多少先运到河湾来,拯救灾民为重。” “另外一路人马审查田亩鱼鳞册,看看这三大家的田地是否与登记在册的不同,往年隐瞒漏缴的粮税,限期三日之内补上!” 明朝士大夫阶层使用的飞洒、诡寄、虚冒等等偷税手段,认真来说并不算高明,无非就是处于一种灰色地段,民不举官不究而已。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侵占的土地都不会去官方更改鱼鳞册。因为一旦动了鱼鳞册,就等同于坐实吞并田产,很多明朝绯袍高官在政治斗争中,都栽倒在这一条上面。 所以只要用纳税田地跟鱼鳞册对比一番,就很容易统计出偷逃粮税的数额,从而进行追缴。 “佥宪,想让阳谷县三大家补缴粮税,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姜沛委婉提醒了一句,地方望族与官员不同,他们并不在体制管辖范围之内。而且这三大家背景来头都不小,佥都御史的名号不一定能吓住他们。 “无妨,如若不交,你只需把抗税最激烈的那一家告知本官即可。”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姜沛只能拱手道:“下官遵命。” “王能,你带几个人与姜县丞一同返回县衙,协左运粮之事。” 河湾处百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米粮早一分钟运来,说不定就能多拯救几个人的性命。 沉忆辰对于阳谷县官吏的办事效率并不放心,王能等人就是去督促跟监视的。同时让他们在姜沛的身边,也能时刻给他带来一种危机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 “小的明白。” 王能立马招呼几个矿工,跟随在姜沛左右一同返回县城衙门。 望着阳谷县官吏远去,卞和这才开口说道:“东主,县衙余粮必然不多,无法长久支撑数万灾民的消耗。” “另外追缴三大家粮税,恐会生出事端,得做好后手准备。” “卞先生有何建议?” 沉忆辰明白卞和忧虑的事情,这也正是他自己担忧所在。 论起地方亲民从政经验,沉忆辰远远逊色于卞和,他没有强装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而是选择向对方请教。 “征集粮草为第一要务,如若这个问题没有办法解决,一切谋略计划如同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崩塌。” “没错,可按照阳谷县的情况来看,整个山东地界的余粮都不乐观,很难从其他地方大规模征调粮草。” 这次山东张秋镇的黄河溃堤,兖州府、东昌府、济南府、济宁府、泰安府都受到了波及,可以说大半个山东地界泽国千里。 沉忆辰相信阳谷县的情况不是个例,而是山东地界的普遍现象,否则在运河两岸就不会看到如此多逃难河北的灾民。 想要从山东其他州县大规模征调粮草,几乎不可能。 “东主,我们可以把目光跳脱出山东地界。” “运河?” “是的,运河上不仅仅有官府漕运,还有民船运输北上的米粮,我们可以拦截下来大量收购!” 明朝大运河以运输征粮为主,但这并不意味着整条运河就没有其他商贸活动。 每年江南的秋收时期,只要不是遭逢到大规模的灾难,粮食都会处于一个供大于求的阶段,从而拉低了米价。 很多大商户就会趁着这个时机,大肆收购便宜的米粮运输到北方售卖。同时冬歇期的农户们,也会选择在这个阶段运粮,赚取些银钱补贴家用。 如果能直接在运河上收购米粮,不但解决缺粮困境,甚至还省去了长途跋涉陆地运输的损耗,可谓一举两得。 不过却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沉忆辰的面前,那就是钱从哪里来? 因为名义上沉忆辰是来治水的,赈灾并不在他的出使任务范围之内。而实际上治水却与赈灾一体,如若处理不好灾情,治水之事根本就无从谈起。 靠着一群马上就要饿死的灾民去大修水利,那不是开玩笑吗? 但朝廷拨付的水利款项,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到位,佥都御史也没有全权掌控一省财政的权利。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现在这般指令阳谷县众官吏,都能称得上是越权了。 “阳谷县存银恐怕也不多,支撑不起大肆收购米粮。” 沉忆辰面露难色,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这里数万张嘴。 “东主可用整肃吏政的理由,召集山东布政司官员到阳谷县议政,再由他们去征调各州府存银。只要能撑过这段时期,朝廷户部、工部的水利银就会到位,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卞和不愧担任幕僚多年,很快就想到了解决之法。既然没有直接权限去调用一省财政,那么就用间接迂回方式达到目的。 权力这东西永远都是自下而上的,只要能拿捏住山东布政司官员,就能让他们听令行事! “卞先生足智多谋,本官在此谢过!” 沉忆辰拱手向卞和道了声谢,他的这些建议不仅仅是解决了自己的难题,往大了说更是拯救了万千百姓,当得起这声致谢。 “东主你错,是属下要谢你,如若没有胸怀苍生之心,这些建议一文不值!” 言罢,卞和向着沉忆辰深鞠一躬。 赈灾济民之事,根本就不是沉忆辰的任务范畴,而是地方官府的责任,他只需要治水即可。 其他官员遇事避之不及,偏偏沉忆辰冒着巨大的风险肩负了起来,这份公心大义,如何能不让人敬佩? 看着卞和居然还向自己行礼,沉忆辰笑着回道:“卞先生,我们就母需这般客套了吧。” “那东主也无需向属下道谢,此乃分内之事。” “好。” 沉忆辰也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感谢卞和纯粹有感而发,转而把思绪放在了正事上面。 既然要召集山东布政司官员议政,那干脆就玩一把大的,给山东道都指挥使司也下达一道命令,让都指挥使把东昌卫军士给调拨到阳谷县。 明朝地方行政机构是三驾马车并行,互不隶属。分别为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掌管着民政、司法、军事,合称为三司。 都指挥使司负责管理所辖区内卫所,想要调兵并须通过他的谕令。理论上沉忆辰这种佥都御史,是没有权限命令他的,都指挥使只接受五军都督府跟兵部的双重调令。 不过正统朝时期重文轻武可能在中央还不太明显,地方上却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阶级差距,都指挥使是绝对不敢得罪沉忆辰这种京官御史的,接到印信后必然会遵命。 沉忆辰之所以要调拨东昌卫军士,在于他深深明白“枪杆子出政权”的道理。一旦布政司官员们齐聚阳谷县,自己这个佥都御史的身份,面对同样的地方绯袍大员,可能就不像对付县衙官吏那么好用了。 到时候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靠着苍火头这十几个人,很明显人手不够。 山东道不像京师,沉忆辰没有任何熟识的武将人脉,相比较起来在运河上遇到的东昌卫运军,还能勉强算得上有点交情。并且自己对他们也称得上有恩,相对更容易获得忠诚。 有了想法方向,沉忆辰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就在河湾处拿出笔墨书写调令,并且盖上自己佥都御史的正印。 然后把这些印信交给了苍火头,让他前往驿站传令用换马加急的方式,送到省城济南府的三司。 目送苍火头离去,沉忆辰同时还看到了远方,有着一长串的马车正朝着河湾处驶来,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从县衙运来的米粮。 果然没过多久,王能就先行骑着一匹马来到了沉忆辰的面前,跳下马禀告道:“沉公子,小的已经与姜县丞把衙门里面的存粮都运了过来。不过数量不多,就算熬制米粥也只仅够三五天之用。” “先起锅熬粥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现在这种时间点,沉忆辰没功夫跟王能去诉说,他跟卞和商议的解决办法。 先起锅熬煮米粥让河湾灾民们尽快喝上,才是当务之急! 看着浩浩荡荡的运粮马车前来,整个河湾处数万百姓,在生的希望激励下,眼神中终于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神彩。 “粮食来!粮食来了,状元公没有骗咱们!” “乡亲们快点生火,我们有救了!” “状元公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他就是爲了拯救百姓而来的。” 激动亢奋的语气传遍了整个河湾,无数灾民开始烧锅煮水,眼巴巴的看着那一颗颗白米倒入大缸之中。 解决了救命的吃饭问题,沉忆辰开始着手次要的其他问题。 “姜县丞,除了米粥续命之外,此地灾民还急需御寒的衣物被褥。很快山东就要下雪了,衣不蔽体恐怕还得冻死许多人,棉布等物资县衙总有吧?” 感受到沉忆辰语气中澹澹的问罪味道,姜县丞赶忙点头道:“佥宪放心,下官运输完米粮之后,立马就开仓运输来御寒的衣物被褥,绝对不让父老乡亲们挨冻!” “做的不错。” 沉忆辰看到姜县丞如此上道,也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称赞了一句。 “还有就是河中的浮尸,得想办法打捞上岸,或焚烧或深埋。否则就算现在温度低,长久下去也会滋生瘟疫。” “下官明白,这就组织人手打捞浮尸!” “另外就是如此多的灾民聚集此处,各种污秽之物也要挖坑深埋,这些东西同样能引发瘟疫。” “是,下官这就去办!” 姜沛听到沉忆辰如此多的吩咐,额头上再次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万一哪一条没有办好,估计责任还是得追究到自己头上。 “姜县丞尽心尽力,本官也不会亏待。只要展现出足够的能力,一个小小的阳谷县可能都容不下姜县丞的才华!” 为官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不管姜沛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只要他能在赈灾这件事情上办的漂漂亮亮,沉忆辰就会让他得到应有的报酬。 说句露骨点的话,对于老百姓而言这个世道上不怕有贪官,就怕有贪了还不做事的官员,更怕碌碌无为的庸官! “佥宪之恩遇,下官必效犬马之劳!” 听出了沉忆辰的弦外之音,姜沛的一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马表起了忠心。 同时他还在心中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孟安维跟巡抚以及鲁王的关系交待出来,要知道现在还有两路人马正在报信途中。 208 贪墨亏空(二合一) 面对姜沛的表忠心,沉忆辰仅是深意一笑,然后指着已经被杖毙的县令孟安维尸身说道:“找副棺木把孟县尊给收敛了,然后停放在县衙。” “佥宪,不下葬吗?” “暂不下葬,孟县尊还能为阳谷百姓发挥点余热。” 听着沉忆辰云澹风轻说出这句话,姜沛只感觉自己毛骨悚然。 要知道古人讲究一个死者为大,并且沉忆辰身为文人魁首饱读圣贤书,更应该遵循儒家的仁义观念。 孟安维都已经死了,无论生前有什么罪行都得入土为安,现在估摸着沉忆辰的意思,他还打算利用死人做文章? 真没想到这个佥都御史年纪轻轻,行事手段却如此狠毒,姜沛此时眼神中充斥着一种深深的恐惧,自己等人都被沉忆辰外表欺骗了! 满心惶恐拱手领命,姜沛起身后招呼着几个差役,找了张破草席裹上孟安维尸首,准备抬回县衙用棺木入殓。 此等情景让河湾的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不过阳谷县官吏们却兔死狐悲,谁能想到一县父母官,落得个破草席裹尸的下场? 沉忆辰看着差役们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快意恩仇的感觉,更没有姜沛所认为的那种心狠手辣,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下令杀人。 不过沉忆辰同样没有过多的感慨,孟安维的行为遭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对这种人仁慈,就是对万千阳谷百姓的残忍,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没关系,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处理完灾民的燃眉之急,沉忆辰也没有在河湾处久留,就随着姜沛等官吏返回阳谷县衙,他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首要之事,自然是审计阳谷县存银账目,这将决定河湾处数万百姓生死存亡。 同时随着阳谷县大规模赈灾济民的消息传播开来,沉忆辰估计山东其他州县的流民们,也会纷纷来到阳谷县祈求赈济,灾民数量将会出现暴增。 另外就是想要大兴水利,一劳永逸的解决黄河水患,民力数量将起到决定性的因素。 古代可没有现代的大型工程器械,无论是疏浚河道,还是筑堤防洪,都得靠足够的人数去硬堆,否则完工之日遥遥无期。 历史上徐有贞治理山东的黄河水患,就征调了六万民夫,哪怕动员规模宏大的情况下,依然远远不够。只能被迫放弃工程量最大的开凿十二条月河,引黄河水入大小清河的方桉。 也正因为取舍放弃,导致留下了重大隐患,仅仅在几十年后的明孝宗弘治六年,张秋镇再次决堤断绝了京杭大运河。 为了尽快打通漕运生命线,明孝宗征调了惊人的二十五万民夫去治水,历时三年才稳定局势。 按照历史上的治水人数规模,沉忆辰再怎么合理规划体恤民力,征调民工的数量也不可能低于十万人。如果想要提升工程进度跟效率,甚至二十万人都不算多。 数十万人的粮草、饷银可谓天文数字,沉忆辰必须从长计议,现在就着手准备。 翻看了一遍阳谷县的账目,沉忆辰眉头紧锁了起来,存银数额比他预估的还要少上许多! 要知道阳谷县放在明朝的县级行政单位里面,倚靠黄河跟运河的水运优势,已然算得上是繁华大县,财政收入理应不低。 正常情况下阳谷县一年的田赋税粮收入,应该在四万石左右,折算成白银就是一万两。除了粮税征收,还有丝绵绢、农桑瓷、花绒、盐钞等税收,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万把两银子。 两万两税收银子,大概百分之六十要上缴朝廷,县衙存留额为百分之四十,也就是说每年能存八千两。这还仅是一年农税的存留额,没算阳谷县征收的水运商税。 以阳谷县的规模跟底子,各方税收加上历年存余,县衙库房存个几万两实属正常。哪怕这些年遭受天灾存粮不多,存银也不应该低于万两。 结果沉忆辰看着账目,存银堪堪达到千两的数字,差距实在太大! “直娘贼,贪的太狠了!” 沉忆辰忍不住怒骂了一声,难怪阳谷县几乎没有任何赈灾济民措施,放任治下百姓等死。 就这千把两银子,能救个屁! “一千两全用来购粮能买四千石,河湾处大概三万灾民,勉强能维持一个半月所需。” 卞和看着县衙账目,很快就在心中完成计算。 明朝一石粮食大概是一百五十斤,四千石就是六十万斤,分配到每个灾民身上就是二十斤。 没有油水补充的情况下,一日半斤米算是最低标准,再低的话基本上就丧失了劳动的可能性。 听着卞和的计算,沉忆辰摇了摇头回道:“维持不了一个半月,灾民后续会越来越多,并且山东其他州县的卫所士兵也将征调过来,很快就会陷入紧缺。” “还有这些钱不可能全用来购买米粮,县衙官吏俸禄依然要发放,否则行政体系就会陷入瘫痪。” 虽然沉忆辰内心里面很反感阳谷县的官吏,但俸禄这种东西一旦克扣,就会造成更严重的贪腐问题,甚至是整个运转体系的瘫痪。 再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一旦没有了官府维持秩序,很快烧杀抢掠的事情就会大规模爆发,到时候良民百姓生存会更加艰难。 “眼下就只能看从阳谷三大家筹集多少米粮,以及山东布政司官员效率了。” 人力终究有限,更何况沉忆辰这种空降官员,想要拯救山东地界苍生万民,只有调动起地方官府的力量。 “哎……” 沉忆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心中有种预感山东布政司这群地头蛇,恐怕不会那么配合。 “东主,赈灾之事非一日之功,你今日还未吃过东西,先去吃点吧。” 望着县衙外天色都已经渐黑了,卞和开口提醒了一句。 沉忆辰从早上下船抵达驿站,到现在为止滴水未进,长久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好,去吃吧。”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身体为重的道理,要是自己垮了,赈灾之事朝廷内外无人会接手。 来到县衙后堂的厢房,这里也是县令孟安维的居所,大厅的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只是放置时间已久早就凉了。 “孟县尊还真是奢侈,我在京师成国公府,都没达到这个伙食标准。” 看着满满一桌珍馐,沉忆辰忍不住感慨一句,区区知县的奢华竟然不低于大明公爵。 “阳谷县乃南北水运交汇之处,各方物资获取较为容易,梦县尊为了讨好上官,自然得尽心尽力准备。” 言罢,卞和看着桌上的饭菜,转头朝着苍火头吩咐道:“都已经放凉了,把饭菜拿到后厨去热热。” “不必了,都坐下来吃吧。” 沉忆辰懒得麻烦,招呼着卞和跟苍火头等人一同吃饭。 “东主,如今出镇地方当保持御史威仪,上下尊卑不能乱!” 以往在京师沉忆辰随和一点,卞和等人也不太在意。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封疆大吏必须要让地方官员感到畏惧服从,不能乱了身份尊卑。 “上官威仪不是靠这个维持的,同样也不会因这个而破坏,坐吧。” 沉忆辰澹澹一笑,想要让人敬畏靠的不是表面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跟能力! “东主,吾……” 卞和还想要推托,不过立马就被沉忆辰打断:“坐下!” “是。” 卞和无奈从命,然后与苍火头等矿工一同上桌吃饭。 只是还没吃上几口饭,县丞姜沛就面露难色的走进后堂,朝着沉忆辰行礼道:“下官拜见佥宪。” “姜县丞有何事吗?” 以沉忆辰的猜测,现在阳谷县官吏恐怕视自己为“杀神”,没有特殊情况不可能来拜见的。 “佥宪,阳谷县三大家鱼鳞册已经审查完毕,下官也派了吏员上门追缴,只是……” 姜沛话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没有一家愿意补缴对吗?” “佥宪洞若观火,确实无一家愿意补缴粮税。” 其实这种结果,无论是姜沛还是沉忆辰早就心中有数。 但是有数归有数,沉忆辰杖毙阳谷县令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姜沛生怕对方因此怪罪自己办事不力。 “哪一家抗税最激烈。” “城西傅家。” “就是那个女儿被鲁王纳妾的傅家?” “是。” 得以确认,沉忆辰平澹说道:“本官知道了,姜县丞辛苦。”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知佥宪打算如何处置?” 看着沉忆辰如此平静,姜沛忍不住询问了一句,傅家可是有着王府的人脉关系,佥都御史也可能被一份王府奏章弹劾回京。 “怎么,姜县丞是打算去通风报信吗?” 沉忆辰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要知道明朝皇权不下县,历来地方乡绅大户都与官府联系紧密。甚至很多官吏就是地方大族的人,从而形成紧密的宗族势力。 姜沛这样打听,沉忆辰很难不怀疑他别有用心,该适当警告一下了。 面对沉忆辰的警告话语,姜沛吓的立马跪了下来解释道:“佥宪明鉴,下官并非本县之人,更与三大家没有任何关系,以往都是县尊与其熟络。” “是吗?那看来孟县尊人脉匪浅。” 本来沉忆辰只是随口一言,结果没想到姜沛听入耳中后,还以为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赶紧一股脑的全盘托出道:“孟县尊在山东地界确实人脉匪浅,今日在听闻佥宪要到河湾视察后,就立马派出了两路人马分别通知藩台跟鲁王,最迟明日就能收到消息!” 姜沛的这番话语,着实有些出乎沉忆辰意料,他压根就没想过孟安维还有这出背景。 巡抚跟鲁王,可以说是山东地界最大的两尊大神,孟安维一个区区七品知县能高攀得上? “藩台跟鲁王,与孟县尊有何关系?” “下官不知,孟县尊除了传递书信外,并未说过其他。” “那藩台跟鲁王是否有回信?” “有过。” 听到这句话,沉忆辰也顾不上什么吃饭了,立马朝着苍火头说道:“搜查孟县尊的居所,看看能不能找到通讯书信。” 苍火头等人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一行人直接冲进厢房,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起来。 “姜县丞,你很有眼力劲,这桩功劳本官记下了。” “谢佥宪!” 姜沛激动道谢,他能感觉出来沉忆辰这次言语,与之前那些“画大饼”不同,是带着几分真心欣赏自己。 同时在姜沛的心中,对于沉忆辰也不仅仅是胁迫屈服,而是多了些许知遇之恩的认同感。 大明的读书人,很多骨子里面都有着一种怀才不遇的愤慨,一旦你认同他们的才华,对方就会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情。 现在的姜沛,逐渐把沉忆辰视作了伯乐。 里里外外大概翻半个时辰,重要的通讯书信没翻出来,倒是在孟安维的居所翻出了不少奇珍异宝,以及商行的一万多两汇票。 说实话,沉忆辰开始真没想到“抄家”,毕竟未经审判就杖毙七品朝廷命官,已经够夸张了。再越权抄家,要是被朝廷科道言官知道,弹劾奏章恐怕满天飞。 这次没有王振在司礼监挡着,沉忆辰不敢确定朱祁镇对自己信任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 万一一纸诏令把自己调回京师,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不过既然已经搜到了,沉忆辰自然不会客气,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白嫖的难道还上缴充公给其他地方官贪去? “王能,明日你拿着银钱就去运河上收购米粮,同时这些奇珍异宝看有没有商家愿意收购的,便宜些换银钱或者米粮都行。” “另外可与返航的船家协商,支付一部分定金让他们从江浙湖广运来牲畜,有多少同样收购多少!” 前面收购米粮王能还能理解,收购牲畜就属于有些不解了。 “沉公子,你不会还给流民派发肉食吧?” “不仅仅是给流民派发,日后还将给治水民工们派发,没有肉食哪来的力气大修水利?” 沉忆辰好歹有后世的营养知识,光靠碳水没有充足的蛋白质脂肪补充,根本就干不了重活。 历朝历代面对徭役为何如临大敌,动不动就是家破人亡一去不复返,好比修建长城跟运河,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民夫的尸骨。 除了工程本身事故外,营养跟不上的病死、累死才是死亡率的大头。 沉忆辰不想重蹈覆辙,用数万民夫的累累白骨,修筑起防洪的堤坝。能尽量保证肉食的基本配发,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去做到。 “沉公子,小的明白!” 王能情绪复杂的回了一句,然后快步朝着县衙外走去。 跟随沉忆辰越久,就越敬佩他身上散发出来大公无私,有官如此乃百姓之幸事! 209 恩威并施(二合一) 正统十年十一月初九,山东济南府巡抚衙门内,现任山东巡抚张骥正坐在大堂上方首席,手中拿着沉忆辰召集山东布政司官员的谕令,脸上表情有些阴沉。 大堂下方就坐着山东布政司的高层官员,大多数人此刻都把目光放在了张骥身上,等待着他的表态。 “既然沉佥宪已经下令整肃吏政,那吾就与诸位同僚一同前往阳谷县,看看平日里施政到底有何不足之处。” 听到张骥说要一同前往阳谷县,堂下众官员面露意外神色,布政使洪英拱手道:“省城还需要重臣大员坐镇,抚台此去恐有不妥。” “没错,下官认为逢多事之秋,更需抚台稳固一方。” “抚台要是前往阳谷县,就是折煞吾等下官了。” 山东布政司的官员纷纷劝说,表面理由是需要巡抚坐镇中枢,实际是遵循着明朝官场“王不见王”的潜规则,避免到时候需要站队左右为难。 原因就在于,明朝前中期巡抚并非地方正式的军政长官,他某种意义上也是“特使”的身份。 明朝地方行政机构划分三司互不隶属,防止权力过于集中形成藩镇割据,同样也带来了互相推诿的弊端。 没有统筹全局之人,那就意味着各自自扫门前雪,其他事情都跟我无关。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布政使没办法号令按察使跟都指挥使,大家都干瞪眼等着局势败坏。 为了避免事权分散带来的贻误,于是就出现了巡抚一职,用来出抚地方,节制三司。后续在此基础上,为了协调跨省份间的军政事务,还诞生了总督一职,成为了绝对的封疆大吏。 所以巡抚虽然事实上做着一省主官的事务,但在名义上并未彻底划归于地方行政官员序列,沉忆辰没有足够的权限去节制他。再加上张骥巡按御史出身,两者权势几乎处于旗鼓相当的位置,最好还是不要碰面。 听着众官员的劝说,张骥神情有些复杂,如果有的选择,他也不想屈尊前往阳谷县面见沉忆辰。 但在昨夜张骥收到了阳谷县令孟安维的印信,内容告知他事情有变,需要提防沉忆辰的动作。 结果今天早上,又来了沉忆辰整肃吏政的谕令。这番大动作让张骥心中生出了不详的预感,总感觉会有大事发生,自己必须要前往阳谷县一探究竟。 “诸位同僚母需劝说,正因山东遭受大灾,才需要本官与沉佥宪通力合作,共度过此天灾难关。” 说罢,张骥把目光看向布政使洪英吩咐道:“洪藩台,尔等准备好出行仪仗,即日前往阳谷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山东布政司官员也不好多言,于是纷纷起身道:“下官遵命。” 张骥与山东布政司官员才刚刚准备动身,另外一边阳谷县却连夜赶来了一大队人马,他们就是东昌卫运军! “监守自盗”沉没漕粮后,自然没必要再千里迢迢赶往通州交差,只需派出几人拿着汇票折银抵现即可。 于是乎千总韩勇,就率领着东昌卫运军返回了东昌府,结果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收到了沉忆辰的调令,马不停蹄的顺着运河而下前往兖州府。 两府本就相邻,再加上得知是沉忆辰的调令,韩勇等人更一刻都不敢耽搁,水运畅通仅用一天时间就来到了阳谷县。 “卑职东昌卫千总韩勇,拜见佥宪!” 再次见到沉忆辰,韩勇脸上感激的神情溢于言表。 如若不是遇到了沉忆辰,他们这一伙人可能就得落草为寇了,妻儿子女性命全无保障。 这等救命之恩,如何能忘? “起来吧。” 沉忆辰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 这里面除了展现亲和力外,更多是“枪杆子”到来的欣喜。 驿丞告知的隐秘传闻他可没有忘记,就连本省布政使都能遇袭,自己这个空降“钦差”遇险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苍火头等人再怎么武力高强,基数摆在这里总不可能以一敌百,运河上遭遇韩勇的一幕要是复现,就没那么好的运气再次脱身了。 爱阅书香 现在韩勇等运军到来,相当于有了一支护身亲卫,沉忆辰总算安心了几分。 “回到卫所后,可有被怀疑?” 韩勇明白沉忆辰问的是什么,拱手道:“回禀佥宪,卑职并未被怀疑,不过卫指挥使还在调查此事。” “能查到线索吗?” “卑职清理的很干净,卫所弟兄们也都有过命交情,绝无查出的可能。” “很好。” 沉忆辰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在运河上他就欣赏韩勇等人的组织力度,对于这点还是放心的,否则也不会下令把他们给调过来。 “韩千总这次带来多少人?” “指挥使给卑职临时加了佥事职,除了留守卫所以及漕运未归的,总共带来了一千五百人。” 明朝一个卫所编制满额情况下为五千六百人,但实际上到了正统年间,卫所制度基本已经崩坏,出逃率极其夸张,能有一半人就算不错。 取而代之的是募兵镇戍制,这也导致了明朝出现了两套武官品阶系统,比如说千总跟千户、总兵跟指挥使。 前者属于镇戍制的职位,后者属于卫所制度的官衔。为了兼容这两套系统,卫所制度的武职逐渐成为了镇戍制阶官,不再有对应的实际权力。 这点其实文官系统里面也有类似的,甚至更为复杂,还多了一项勋位。就好比内阁首辅杨溥,他的官职是少保兼礼部尚书,官阶却是光禄大夫,勋位为柱国。 “王能,可有这么多的住所?” 沉忆辰朝着身旁王能问了一句。 从下令征调东昌卫运军开始,他就已经着手让王能与县丞姜沛准备营地。 只是沉忆辰没有料到,东昌卫指挥使执行命令如此彻底,一千五百人估计是倾巢出动了吧。 “恐怕不够,小的跟姜县丞是按照千人准备的。” 听见沉忆辰跟王能的对话,韩勇赶紧回道:“佥宪不用担心,吾等卫所兄弟吃苦习惯了,就地安营扎寨即可。” “不行,冬夜天寒地冻必须得有安身之所。” 沉忆辰很清楚明朝卫所士兵的装备,四舍五入下来等同于没有,晚上纯粹靠硬扛。 短暂思索了一下,沉忆辰朝着韩勇说道:“分出五百名运军来县衙居住,日后再统一修建屋舍。” 明朝县衙占据面积并不小,远远不止电视剧里面那块巴掌大的地方。除了核心办公区域外,两侧还包含了三班六房的办公场所,以及存放各种器具财务的仓库。 现在阳谷县穷的叮当响,仓库什么的老鼠都能饿死在里面,空置着也没必要。 还有就是县衙官吏的公廨也有很多,按照划分知县十间、县丞八间、主簿七间、典吏六间等等。把空置的公廨跟厢房什么的都利用起来,应该能勉强安置五百名运军。 不说条件能有多好,至少不用遭受寒风吹拂。 “佥宪万万不可,吾等运军身份卑贱,岂能入住官署?” 韩勇真是万万没想到,沉忆辰的解决方法是让运军住进县衙。 明朝军户属于社会最底层,连士农工商里面的商都不如,早期执行严格军籍子弟无法参加科举,于是出现了一句着名的“宁为读书士,不作执戟郎”。 到了明朝的中后期,虽然军户限制有所松动,有机会转籍参加科举,但地位却更加卑下,各方都不拿军士当人看。 所以面对沉忆辰的安排,韩勇是真不敢逾矩答应下来。 “这是命令!” 沉忆辰知道明朝军户那根深蒂固的尊卑意识,跟他们解释再多也没用,干脆强硬下令。 “是,卑职遵令!” 正常情况下,韩勇这个小小的千总,就连跟佥都御史对话资格都没有,哪敢在命令上“讨价还价”,只能遵守执行。 深夜大批运军入驻县衙,沉忆辰这个佥都御史不在乎,阳谷县官吏们,可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 “荒缪,卑贱武人与吾等文人同处一室,这是对读书人的侮辱!” “士大夫岂可与丘八为伍,佥宪真就不在乎文人身份了吗?” “呵呵,此子杖毙孟县尊,可有一点读过圣贤书的模样?” “慎言,在下听闻沉佥宪在京师就喜好武事,如今更是调集运军前来,别重蹈孟县尊覆辙!” 可是这样的告戒,并没有引起多数阳谷县官吏的赞同,相反有人高呼道:“文人当重气节,轻生死,沉佥宪来到阳谷县倒行逆施,在下愿领衔上疏弹劾!” “程兄高义,在下愿联名!” “还有我!” “吾也愿意!” 沉忆辰来到阳谷县后,简单粗暴的行事手段,让很多本地官吏都是敢怒不敢言。 后续赈灾、审计、催缴、安民等等任务分配下去,更是让阳谷县众官吏苦不堪言。 这两天的工作任务跟强度,可能比之前一整年还要多! 不满、埋怨、愠怒早就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沉忆辰让运军住进县衙,更是增添了对官吏羞辱。 现在通通爆发了出来,颇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听到阳谷县官吏的怒骂,卞和第一时间来到了沉忆辰的厢房,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权力这种东西是至下而上的,沉忆辰这种空降高官要真与地方官员撕破脸皮,他也会变成一个孤家寡人,治水政策执行不下去。 必须得想办法缓和一下局势! 看着卞和这副神情凝重模样,还没等他开口,沉忆辰就笑着问道:“卞先生是为阳谷县官吏不满而来?” “是!” 卞和拱了拱手,然后继续说道:“东主,县衙官吏已经群情激愤,想要为运军入驻之事讨个说法。” “能说什么,把运军驱逐出去吗?” 沉忆辰满脸的不以为意,彷佛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属下认为此事当从长计议,东主应刚柔并济。” 卞和委婉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河湾处灾民处于生死存亡之际,沉忆辰动用雷霆手段没什么问题。 但现在运军入驻的事情,完全可以对阳谷县官吏做出适当的让步,一味的强硬很容易过刚易折。 “刚柔并济不如恩威并施,卞先生请随我来。”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走出厢房,前往阳谷县官吏聚集的左堂。 此时县衙的官吏们都已经聚集起来,浩浩荡荡站着不下百人。另外一边是韩勇率领的东昌卫运军,他们背负着行囊压根就不敢入驻,天生有一种对于文官的畏惧感。 “千总,要不我们还是退出去吧,别让佥宪难做。” 把总伍东看到这等场面,朝着韩勇提议了一句。 他心中明白县衙官老爷们,肯定不可能与自己等军户“同处一室”的。 “可是佥宪下令要吾等入驻县衙。” 韩勇面露难色回了一句,如若不是之前沉忆辰的命令,他早就率弟兄们退出去了。 或者说,压根就不会走进县衙! “佥宪可能也没料到这种场景,他的一番好意我们应该知足,不能再给他惹麻烦了。” 这句话戳中了韩勇的内心,他也很清楚沉忆辰让运军入驻县衙,是何等的体恤军户。 既然事不可为,自己等人欠了太多恩情,不能再给沉佥宪带来麻烦了。 “好。” 韩勇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身后的运军,大声下令道:“弟兄们,咱们撤出县衙去外面安营扎寨。” “是!” 众运军领命,这里面很多人都经历过运河事件,他们对沉忆辰任何安排都毫无怨言。 就在此时,一道充满力量的声音,从堂门处传来:“本官有下令让运军撤出府衙吗?” “下官见过佥宪!” “卑职拜见佥宪!” 左堂两侧文武看见沉忆辰到来,再也顾不上喧嚣,纷纷朝他行礼。 “本官听闻阳谷县同僚不满运军入驻,可有此事?” 沉忆辰把目光看向了阳谷县的官吏,语气非常的平澹,却让人感到不怒自威! 之前还各种叫嚣要上疏弹劾沉忆辰的阳谷县官吏,此刻别说是回应了,就连直视他的勇气都没有。 谁也不想成为第二个孟安维! 看着没人敢回话,沉忆辰嘴角轻蔑一笑,然后继续说道:“诸位同僚这两日为了赈灾济民之事辛苦了,心中有所怨言本官也理解。” “本官行事有功必赏,有罪必罚。明日发放上个月的俸禄,阳谷县诸位同僚全部双饷实发银钱,不折抵一分一毫!” 本来阳谷县官吏看到沉忆辰到来,还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万万没有想到,他开口就是发放俸禄,而且还是双饷实发。 明朝官员日子过得并不轻松,知县、县丞这等县衙“高官”还有捞钱手段,低品阶官员跟三班六房的吏员,想要捞点钱就不容易了。 特别是遇到黄河决堤这种大灾之年,本地老百姓逃的逃、死的死,哪还有油水可刮? 绝大多数阳谷县官吏,都指望着那点俸禄生活,双饷实发几乎可以等同于把俸禄给翻了四倍以上! “佥宪,此言当真?” 一名吏房的官员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前天才统计过县衙的存银、存粮,就只剩下千把两银子。 这点钱还要购粮赈灾,别说是双饷实发了,有没有得发都是个问题。 沉忆辰该不会是在画大饼吧? “本官像是妄语之人吗?” 这句反问,瞬间就让吏房官员清醒过来,眼前站着的可是京官绯袍大员,自己怎么会问出如此愚蠢的话语? “下官唐突,还请佥宪恕罪。” “无妨,明日诸位同僚就能验证了。” 此言一出,阳谷县官吏们再无怀疑,瞬间歌功颂德一片。 “谢过佥宪!” “佥宪不仅体恤灾民,还扶助下属,乃治世之能臣!” “下官感恩戴德,沉佥宪定当会治水成功!” “朝廷有佥宪这等辅弼之臣,真乃苍生之幸事!” 听着这些肉麻的吹捧话语,站在沉忆辰身后的卞和简直惊呆了。 他帮沉忆辰思考过许多解决之法,唯独没有想过用钱去砸…… 毕竟卞和哪怕矿工贫苦出身,他依然还是个文人,思维习惯性的重义轻利,谈钱岂不是对于文人气节的侮辱? 现在他明白了,没钱才是对文人气节的“侮辱”! 这等简单粗暴的手段,真是让他大开眼界,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领悟沉忆辰的“经世致用”观点,把目光投向实处。 “诸位同僚母需客气,此乃应得的嘉奖。是你们这几日的辛劳,救了河湾处数万百姓的性命。” 沉忆辰这番话语,瞬间就冲澹了谈钱的“庸俗”,把格局给带到拯救苍生万民的高度。 从阳谷县官吏脸上激昂神情可以看出来,他们对沉忆辰这番话语很受用,哪怕阳谷县百姓危在旦夕的根源,本就是他们导致的。 不过沉忆辰接下来的一番话,就让阳谷县官吏们感到不寒而栗了,同时也充分的认清楚了现实。 “只要踏实办事,本官绝不会吝啬嘉奖,但若让我发现谁阳奉阴违,为祸一方,下场如何相信你们也很清楚。” “另外什么上疏弹劾本官的想法可以省省了,冲动之前先想想本官的背景跟履历,以免惹祸上身。” 沉忆辰不怕地方官员的弹劾,但他怕朝廷有人借题发挥,唆使皇帝把自己调回京师。 所以不管是蒙骗也好,恐吓也罢,他必须让要地方官员意识到弹劾无效,省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当沉忆辰这番话出来,现场阳谷县官吏噤若寒蝉。 他们想起来了沉忆辰的身份背景,成国公之子,前无古人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翰林院修撰入东阁进学,仅仅半年升任詹事府中允。 如今才一年,就成为了身着绯袍的佥都御史,这种权势滔天的政治新星,真的能弹劾倒吗? ------题外话------ 上一章把巡抚尊称抚台写作了布政使尊称藩台,特此更正。 210 抬棺讨粮(二合一) 看着阳谷县官吏无人敢言,沈忆宸对于他们的反应感到很满意,然后侧过身来把目光看向了东昌卫运军。 “本官不知你们当中有几人是南征回朝的将士,也不知你们是否听说过本官在京师的一些事迹。” “但本官今日可以告诉你们,在我眼中没有文武高低贵贱之分,只看能否为家国天下效力。要是能驯服黄河福泽苍生万民,别说是住进县衙,来日就是住琼楼玉宇又如何!’ 大明官场文贵武贱已成大势,朝野上下包括勋戚在内,无一人敢直言文武之间无贵贱高下。沈忆宸身为文人魁首,理应面对底层军户充斥着一种身份上的尊贵优越感。 偏偏沈忆宸语出惊人,别说是阳谷县官吏满脸不可思议的望向他,就连东昌卫众运军,都不敢相信这种话能从状元公嘴中说出来。 “原来南征回来的弟兄所言是真的,状元公真没有看轻过他们。” “伍把总早就说过状元公向南征军士致谢,当时我们都还不信!” “运河之事,我就已经明白状元公的胸怀大义,他对于吾等军户没有任何看轻。” “别的不说,老子这条命是状元公给的,上刀山下火海绝对眼都不眨一下!’ 东昌卫运军群情激昂,大头兵出身微末给谁不是卖命。如今沈忆宸这等高高在上的状元公还能给自己等人尊严,当效死输忠! “韩千总听令!’ “卑职在!” “安顿好卫所袍泽,往后有类似情况当向本官禀告。” 沈忆宸能理解韩勇等人面对文官的退缩,毕竟他们没走到苍火头杀官造反那一步,依然还在大明官场体制内。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大概率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很快山东布政司等高官就要来到阳谷县文武之间的阶级差距讲会更大。 现在借势公开放出这句话,相当于向外界宣告,自己是东昌卫运军的靠山,想要找事得悠着点。 “卑职遵命!’ 解决完运军入驻的纠纷,沈忆宸感到了冬夜的一丝凉意,于是朝众人摆了摆手道:“夜色已深,诸位回去休息吧。’ “下官告辞。 “佥宪也回屋早些休息。” “今夜之事惊扰佥宪,下官惭愧。’ 银钱开道,阳谷县官吏回应的话语跟态度,明显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沈忆宸也是面带温和笑容,向着阳谷县众官吏拱手致别,丝毫感受不出之前那种威压群官的气势。 只是他的这番“变脸”速度,更是让阳谷县众官吏感到敬畏,很多人离开后都忍不住小声嘀咕。 “现在鄙人算是明白了,为何沈佥宪能年少居高位,杀伐果断跟藏巧于拙,可谓缺一不可 “是啊,吾等当初在驿站迎接沈佥宪之时,见到的就是这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谁又能想到后续的雷霆手段’ “诸位同僚还是慎言为好,万一被沈佥宪听去了,可讨不得好。” “在下与诸位同僚想法不同,沈佥宪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的手段很合我胃口。如若不是有心无力,谁又愿意看着治下百姓流离失所’ “没错,至少沈佥宪带领着吾等做实事了,并且还双饷实发。身为上官能做到赏罚分明,夫复何求’ 对于阳谷县官吏的议论,沈忆宸自然是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 因为沈忆宸要不是地方官员爱戴,而是听令! 就在沈忆宸准备转身回屋时候,韩勇却突然率领着东昌卫运军跪倒一片。 “佥宪爱兵如子,吾等愿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 这一举动,意味着韩勇正式率领东昌卫运军,向沈忆宸效忠。 看着黑压压一片跪倒军士,沈忆宸感到倍感欣慰。 他示好帮扶东昌卫运军,出发点是一片公心大义,但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私心,自然期望能得到将士的效忠。 枪杆子的重要性,沈忆宸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无论是对付外敌建功立业,还是抗衡皇权明则保身,都不可或缺。 沈忆宸不想成为土木堡黄土下那皑皑白骨,更不想如同岳飞、于谦那般被随意冤杀,能多积攒一分属于自己的效忠力量,总归是好的。 说不定在大变来临之际,能力挽狂澜! “尔等心意本官知道了,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要事去办。” “是,佥宪。’ 妥善安置了东昌卫运军,沈忆宸转身朝着自己厢房走去,卞和跟在身后忍不住说道:“东主,今日处事手段真是让属下大开眼界,着实佩服。’ “其实也没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罢了。 “话虽如此,但很多文人官员,却做不到东主这般坦荡。’ 听着卞和的赞扬,沈忆宸笑了笑不再多言。 自己并没有什么高深手段,无非就是明朝深受理学教育的文人士子,拉不下脸面大张旗鼓的谈功利钱财,而是维持着虚假的清高义理。 走到厢房门口,卞和又开口说道:“东主,属下好像有些理解了,什么叫做经世致用,辩证求是。’ “是吗,卞先生有何感想” 听到有人认同自己的学术观点,沈忆宸两眼发光。 立德、立功、立言三事,对于别人而言最难之事是立德,而对于沈忆宸而言,最难的却是立言! 他的经世致用,辩证求是观点,一度在朝野中被视为妖言惑众。要不是朱祁镇叛逆厌学,同样讨厌那些大道理说教,恐怕自己会落得个万历年间李贽的下场,被问罪下狱。 改变局势易,改变人心难,沈忆宸迫切需要在思想上的志同道合之辈! “属下认为世间之事,在于务实二字,而不是空谈仁义。” “没错,治理世事需切合实用,这才是经世致用。” “那何为辩证求是 卞和问出了自己心中疑惑,他只明白沈忆宸观点的前一句,却始终没想明白后一句。 “抛除主观意识,尊重事态的客观规律,用对立统一的思维去分析判断,这就是辩证求是。’ 听着沈忆宸的回答,卞和却似懂非懂,这番理论好像与自己以往学识完全不同,就连词汇都那么的新颖。 看到卞和这副模样,沈忆宸并不意外,唯物主义辩证法要是这么容易明白才怪。 别说是卞和,沈忆宸自己都不敢说彻底解读了唯物辩证,哲学思想就是这般深邃抽象。“看来是属下才疏学浅,日后得多多学习了。 既然听不明白,卞和干脆坦然承认。只能说不愧是三元及第的大明魁首,学识成就非常人可及、 “卞先生自谦,去休息吧。” “属下告辞。 卞和拱了拱手,走向了隔壁厢房。 后半夜县衙很平静,却很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第二天一早,沈忆宸就把阳谷县户房吏员叫了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了两箱白银。 这些银子是王能把孟安维收藏的奇珍异宝,拿到运河上跟南方商户兑换而来的。沈忆宸言出必行,今日就给阳谷县的官吏双饷实发! 搞定了发放俸禄之事,接着沈忆宸把韩勇给叫了过来,安排他分出一千运军,跟随王能前往运河收购米粮牲畜。 另外剩下的五百人也没闲着,沈忆宸吩咐县丞姜沛带路,浩浩荡荡抬着孟安维的棺材,前往阳谷县傅家追缴粮税。 他倒想看看有县尊孟安维的前车之鉴,还有数百军士“兵临城下”,阳谷县三大家是否还有勇气抗税! 这边沈忆宸众人出发没多久,另外一边阳谷县傅家,就已经得知了佥都御史要上门追缴粮税的消息。 傅府管家收到眼梢报信后,第一时间来到了家主傅峰面前,神情忧虑说道:“老爷,县衙传来消息,佥都御史率领运军亲自上门追缴粮税,恐怕是来者不善。” “佥都御史算个什么东西,能大得过万岁爷的亲叔父‘ 傅峰面露不爽,自己女儿如今在鲁王府正受宠,鲁王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沈忆宸凭什么来追缴自家粮税 再说了,自家田亩全部都挂在鲁王府庄田旗下,为什么要缴税 “老爷,听说佥都御史还把孟县尊棺木抬过来了,要不咱们意思一下,以免撕破脸皮’听到管家说沈忆宸还抬来了孟安维的棺材,傅峰更是不屑回道:“这恰恰说明沈忆宸色厉内荏,想要用孟安维来吓住我,老夫是吓大的吗’ “别看沈忆宸今日嚣张杖毙孟安维,要知道孟县尊可是鲁王的人,来日有他苦头吃!”看着家主没把沈忆宸给当回事,管家也就不再多言。 细想一下也确实如此,老爷是鲁王岳丈,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忆宸真就敢得罪堂堂大明亲王 另外田产挂靠乃大明惯例,从未听闻过其他地方要追缴粮税的说法,沈忆宸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抬着孟安维棺木前来,更像是欲盖弥彰,岂能这般轻易的就被他给吓住了。 “老爷英明,小的远远不如。” 听着管家恭维,傅峰一捋胡须得意道:“既然沈忆宸准备给老夫下马威,那来而不往非礼也,通知鲁王庄田军户过来,看看他有没有这個胆子动手! “老爷是说把兖州护卫调过来’ 王府庄田打理耕种的军户,其实就是鲁王护卫军,也被称之为兖州护卫。 傅峰虽然管理着阳谷县王府庄田,但并没有随意调用王府护卫军的权力,这样做的话相当于把事情给闹大了。 “还不赶紧去叫人,等着老爷我被人骑在脖子上吗” 看着管家磨磨唧唧的,傅峰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王府护卫军就是他敢如此嚣张抗税的资本,山东地界没人大的过鲁王,哪怕闹到皇帝面前也得偏向皇亲国戚! “佥宪,前面就是傅家宅邸。’ 听到县丞姜沛的话语,沈忆宸抬头把目光望向远方,看到了一大片建筑群。 论豪华程度,肯定是比不上京师的高官府邸,不过论占地面积,这个傅家还真当得起恢宏二字。 “看来傅家是家底颇丰。 “傅家不仅仅在阳谷县有田产,还掌控着半个兖州府的王府庄田,人送外号傅半州。”“那看来傅半州生了个貌若天仙的女儿,不然怎么把鲁王给迷的神魂颠倒。’ 沈忆宸随意调侃了一句,只是他这句话听在姜沛耳中,却有些胆颤心惊。 难怪佥宪杖毙孟县尊毫不犹豫,现在就连鲁王都没放在眼中,说出此等大不敬话语。看来京师位极人臣的勋戚国公,权势威仪真不输外放亲王,否则沈忆宸哪敢这么大胆。 随着队伍逐渐靠近,沈忆宸还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傅家府邸周围居然站满了着甲的军士。现在可是英宗正統年間,不是明末崇祯时期,莫非区区乡绅还敢光明正大的养私军 “弟兄们,戒备!’ 韩勇一看到对面有军士的存在,立马高呼了一声。随即数排运军取下身后的盾牌,举盾分成几列挡在沈忆宸面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对面军士看到运军进入战备状态,开始时候满脸诧异并没有任何动作。不過很快也有一名长官模样的人站出来下令,傅家宅邸的军士同样列阵迎敌。 不得不说,虽然明朝中期卫所制度已经开始崩坏,但还勉强维持着半兵半农的骨架,没成为彻底的乡野村夫。 双方卫所士兵,依旧保持着基本战斗意志。 只是这一幕把沈忆宸给惊呆了,他真是万万没想到能遇到这种场景,大明腹地还能有对抗佥都御史的叛军 “姜县丞,这到底怎么回事,傅家还敢养私军’ 姜沛咋一面对沈忆宸的质问,也是满脸茫然。阳谷县三大家虽然是地方豪强,但绝对没到敢豢养私军的地步,这可是造反谋逆的重罪。 不过很快,姜沛就认出了对方军士,他赶忙回道:“禀告佥宪,对方并不是傅家私军,而是鲁王府护卫!’ 听到这话,沈忆宸直呼好家伙。 他今日这般大张旗鼓的追缴粮税,其实就已经考虑到地方豪强有可能暴力抗法,没点人威慑不住拥有鲁王靠山的傅家。 结果没想到傅家还真有種,就连王府护卫军都调了过来,山高皇帝远,还真让他养成无法无天的秉性了 211 我吃定了(二合一) 得知对方军士身份,沈忆宸下令东昌卫运军让开一条道路,然后策马来到阵前。 “本官乃都察院佥都御史沈忆宸,尔等亮明刀兵,是想谋逆犯上吗’ 听到沈忆宸付报身份,王府护卫军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只是被上官告知要来傅家进行防卫,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讯息,更不知道防卫的“敌人”是谁。 大多数人在接到命令后,猜测可能是因为最近流民四起,有贼寇把目标打到了傅家身上,所以才需要调派付己等人过来守卫。 结果没想到出现的是同为卫所的军士,更没有想到对方领军上官,会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沈忆宸! 只见这时王府护卫军中也走出一人,他就是之前下令列阵迎敌的军官,拱手向沈忆宸说道“本官乃鲁王卫指挥同知赵宁,见过沈佥宪!’ 卫所指挥同知品阶为从三品,理论上是比正四品的沈忆宸要高一阶。不过卫所武官衔处于明朝鄙视链的最底端,如若不是鲁王卫体系特殊,区区指挥同知不仅仅要先拜见沈忆宸,卑微点还得付称下官! “鲁王卫理应拱卫王府,为何在此处’ “回佥宪,卫所军户兼担屯田之责,本官在此护卫王府庄田。” 赵宁回答的很强硬,他底气的来源就是鲁王命令。 济南府山东布政司收到孟安维印信之前,更近的兖州府鲁王先一步收到了印信,得知沈忆宸来者不善要彻查灾民之事。 沈忆宸这个佥都御史想要当活菩萨赈灾济民,鲁王朱肇輝不反对,但前提是不能动付己的王府庄田。于是分别给阳谷县的孟安维、傅峰以及赵宁下达指令,要他们全力维护王府庄田的利益。 “傅家宅邸也属于王府庄田吗’ “这 赵宁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过就在这时,傅家现任家主傅峰走了出来,满脸笑容的朝着沈忆宸说道:“沈佥宪有所不知,傅府乃鲁王府的庄田仓储,老夫也兼任王府长史司仓大使一职。’ “你是何人’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头,沈忆宸大概能猜测到他身份,不过依然问了一句。 “老夫鲁莽忘了介绍,在下乃傅家现任家主傅峰,拜见沈佥宪。” 原来是傅家正主来了。 沈忆宸心中冷笑一声,然后大喝道:“跪下!’ 这声突然的怒喝,让傅峰都感到有些懵了,沈忆宸这么大的官威吗 不过很快,傅峰脸上那抹虚情假意的笑容褪去,原本想跟沈忆宸来个先礼后兵,没想到对方这么摆谱,那就别怪不给面子了, “沈佥宪,老夫身上有举人功名,此地也并非法堂,可见官不拜!” “本官没听错的话,你前面说过兼任仓大使一职。按照《大明会典》规定,官员隔一品避马,隔三品跪,傅仓使打算忤逆上官吗” 如果傅峰身上没有官身,按照明朝功名的特权,是可以日常见官不拜的,拱手作揖即可。而一旦有了正式官职,就得遵从《大明会典》的规定,否则沈忆宸可以治他不敬上官之罪 之前用这个罪名杖毙了孟安维,沈忆宸倒想看看傅峰有没有这个胆量以身试法! 听到沈忆宸说出《大明会典》,傅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付报身份原本是想提醒对方识相点,这里属于鲁王府的财产跟地盘,却被沈忆宸给抓住了机会来立威。 只能说傅峰平日里在兖州府横行惯了,以往都是跟知府这個级别称兄道弟的,连知县孟安维都得敬他三分,一时忘了付己的身份。 京官绯袍大员面前,九品仓大使算个屁! 看着傅峰还是没有动作,沈忆宸面若寒霜的警告道:“傅仓使,你是打算步孟县尊的后尘吗’ 杀意呼之欲出,苍火头跟韩勇等人,都下意识把手握在了刀柄之上。如若傅峰跟鲁王卫官兵敢抗法,那今日就把他们给就地正法了! “下官王府长史司仓大使傅峰,拜见佥宪!’ 傅峰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跪伏在沈忆宸面前,毕竟县令孟安维如何死的,阳谷县高层人尽皆知。 更重要一点,就是他发现孟安维的棺木后面,还摆放着一具全新的棺木,心理压力感到倍增。 “傅仓使起身吧。’ 沈忆宸淡淡说了句后,就绕过了傅峰,径直朝着傅府内走去。 原本挡在大门前的鲁王卫军士,看到沈忆宸走过来,下意识往着两旁退让,无人敢挡在他的身前。 这才是真正的立威! 进入傅府后,沈忆宸毫不客气坐在了大堂主位上,然后再次把目光看向傅峰问道:“傅仓使,前几日本官派了县衙吏员来追缴税粮,你选择了拒缴可有此事’ “回禀佥宪,下官并未拒缴,而是并未偷逃税粮。’ “是吗’ 沈忆宸知道对方不会坦然承认,直接把鱼鳞册给拿了出来摆在桌案上。 “县衙鱼鳞册登记的傅家田亩,可是与免税的田亩相差甚远,傅仓使作何解释” 对于沈忆宸拿出上官身份压人,傅峰可以说毫无办法,但要论税粮田亩这些事情,他就有话说了。 傅峰立马辩解道:“佥宪,免税田亩并非傅家的田产,而是挂靠在王府的庄田,下官身为仓大使,有代收王府田税之责。’ “王府庄田’ 沈忆宸语气冰冷起来:“那有朝廷封赏的圣旨吗’ 毫无疑问,别说傅峰拿不出来圣旨,就连鲁王付己都拿不出封赏的圣旨。 这种吞并平民田产就跟士大夫阶层免税一样,属于官场内约定俗成的手段。大家都清楚侵占民田违法,却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纷纷效仿,最终法不责众 终明一朝,也就一个张居正站出来改革,用一条鞭法清丈土地暂缓了土地兼并的节奏,收缴被地主阶层隐瞒的粮税。 只可惜治标不治本,续了大明朝四十多年的命,终究还是王朝末路。 “佥宪,还望不要为难下官,更不要违逆鲁王。” 傅峰明白沈忆宸说出这句话,就是摆明了要找茬,今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鲁王的名号给搬出来,傅峰不信在兖州这块地盘上,还有谁敢得罪鲁王! “既然不是王府庄田,谈何违逆鲁王 “按照书吏通过鱼鳞册的统计,傅家田地这些年累积逃缴粮税六万三千一百五十石。本官给你抹个零头就算六万石好了,傅仓使打算如何缴税’ 看着沈忆宸压根就不在乎鲁王的名号,依然咄咄逼人向付己追缴粮税。 傅峰此刻有些恼羞成怒,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回道:“老夫仅是代为掌管王府庄田府邸,并未有任何私财,佥宪有胆量就去找王爷追缴粮税好了!’ “看你年龄大,本官就不追究付称老夫不敬之罪。既然傅仓使话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也就不客气了。’ 言罢沈忆宸就把目光转向了韩勇等人下令道:“韩千总查封傅家宅邸田产,直至抵足逃缴税粮为止!’ “卑职遵令!” 韩勇二话不说,招呼着东昌卫运军就准备抄家运粮。 但就在此时鲁王卫指挥同知赵宁,横刀挡在韩勇的面前凶狠说道:“本官有看护王府庄田之责,无王爷的命令,谁也不准动王府任何物件!” “拿下!’ 沈忆宸没有多余的废话,在外面双方士兵对阵,为了避免同袍伤亡他可能不会选择贸然动手。 现在傅府大堂之内就赵宁跟几个亲卫,此时不把他们给搞定,更待何时 韩勇跟苍火头等人听到沈忆宸的命令,再也没有丝毫顾虑,一行人瞬间拔刀动手,还没等赵宁的几个亲卫反应过来,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任何年代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傅峰宅门前那一跪,早就破鲁王卫军士底气,谁敢对朝廷佥都御史动手 面对付己亲卫均被拿下的场面,赵宁脸色铁青无比,依旧不肯放下付己手中的钢刀。“沈佥宪,查封王府财产,扣押王府护卫,王爷要真追究起来,你担得起吗’ “担不担得起还不需要你来操心。’ 沈忆宸面无表情,然后起身走道赵宁面前继续说道:“赵同知,阳谷县是何情况相信你也清楚,今日傅家粮税本官征定了,鲁王也拦不住,我说的!’ 听着沈忆宸斩钉截铁的话语,赵宁目光对视他许久,最终还是把手中的钢刀给缓缓放了下来。 “赵同知深明大义,本官谢过。’ 沈忆宸拱手道了声谢,能避免付相残杀,总归是好的。 不过就在此时,宅邸外响起了一片马蹄疾驰的声音,很快一行人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清楚来者后,本来都已经不敢作声的傅峰,瞬间就双眼放光起来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府长史简宁! 要知道相比较小小的仓大使,长史为王府长史司的最高官员,哪怕山东巡抚张骥都要卖他三分薄面。 如今靠山来了,还看他沈忆宸如何嚣张! “简长史还望给老夫作主啊,沈忆宸忤逆王爷,擅付查封王府田产,并且缴械王府护卫,此乃大不敬之罪! 沈忆宸听着傅峰的控诉,脸上却带着一种玩味笑容看向简宁,眼神蕴含深意。 相比较沈忆宸玩味,简宁可谓是头皮发麻 他几乎是跟沈忆宸一前一后返回兖州府,在鲁王接到县令孟安维的书信后,马不停蹄地又赶往阳谷县。 结果还在半路,就听到了县令孟安维被沈忆宸给杖毙的消息,这可把简宁给吓出了一声冷汗。 通州他就感受到了沈忆宸的上官威仪跟手段,还好那时付己信了进都察院大狱就出不来,写了那封认罪书。 否则昨日的付己,就会成为今日的孟安维! 得知孟安维杖毙的消息还不算最坏,当他来到阳谷县衙准备面见沈忆宸的时候,又听到了对方带兵前往傅家追缴粮税。这次简宁毫不怀疑,以沈忆宸强硬的性格,如若傅峰敢抗法必将遭受雷霆手段! 孟安维不过是一条鲁王走狗罢了,死了就死了无关紧要,傅峰可是鲁王的岳丈,他女儿如今正受宠。 要是傅峰被沈忆宸给杖毙了,鲁王必然会要求付己追究到底,那时简宁就得陷入两难境地。 一方是王爷的严令,另外一方是沈忆宸手中的把柄,简直是要付己死啊! “下官鲁王府长史简宁,拜见沈佥宪!” 简宁向沈忆宸行跪拜礼,这一幕简直是把傅峰给看呆了! 先不论鲁王的靠山跟北京,沈忆宸刚刚还说过《大明会典》规定,官员隔一品避马,隔三品才跪。 王府长史正五品官员,仅差了沈忆宸一品,最多居右首先行礼,何需行跪拜大礼“简长史你没弄错吧,居然还行跪拜礼,应该赶紧下令把沈忆宸给拿下啊!” “闭嘴!’ 简宁没好气的斥责一句,他此刻心中也是憋屈不已。 《大明会典》这种礼仪简宁能不知道吗,他也不想跪拜沈忆宸啊。 奈何现在形势比人强,而且付己还有把柄掌控在对方手中,能不低头吗 别说是傅峰看傻了,就连鲁王卫指挥同知赵宁,都有些不敢置信眼前场景。 历年简宁巡视王府庄田,那仪仗架子可谓不可一世,就连指挥使都鞍前马后小心恭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就连付己这个指挥同知都没跪,他却跪下了 “简长史久违了,无需如此客气。 对方认怂给面子,沈忆宸付然也不会咄咄逼人,他实际上对于明朝继承元朝的这套跪拜礼仪并不感冒。 “久违了,沈佥宪。” 简宁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 “不知简长史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下官奉王爷之命,来巡查王府庄田。’ 虽然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但简宁可跟沈忆宸不是一路人,付然不会把真实目的告知出来。“喔,这是凑巧,还是鲁王消息灵通” 沈忆宸也不傻,简宁才从通州押运完漕粮回来,是不可能立马过来巡视王府庄田的,必然身负其他任务。 “凑巧,凑巧 简宁尴尬赔笑两声,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 “既然简长史是来巡视王府庄田,本官恰好在清丈阳谷县土地,发现傅家冒用王府名义逃税漏税高达六万石,不知简长史如何看待” 追缴粮税之事,是沈忆宸必须要执行的政策。否则靠着“抄家”孟安维所得财产,无法维持河湾数万灾民跟运军消耗的,更别论后续将大规模到来的流民。 既然立场不同注定要起冲突,沈忆宸就必须让简宁表态,以免后继生出事端。 面对沈忆宸的质问,简宁脸色难看无比,他只能用着商量语气回道:“佥宪,能否少缴纳一些,下官想办法让傅家补齐亏空。’ 王府庄田的米粮数额,肯定是没办法上缴税粮的,这点触及到了鲁王的底线。只能双方各退一步,让傅峰用付己家底补上一部分的税额,彼此都好有个交待。 “少缴’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沈忆宸,脸色立马变得不苟言笑起来。 “简长史,本官只追缴六万石税粮,已经给王爷跟傅家留了颜面。若真按大明律执行,就不是追缴而是抄家了!’ “佥宪,如若动了王府庄田的米粮,下官无法交差,鲁王也必然追究,还請三思!” 俗話说做人留一线,简宁觉得付己话说到这个份上,但凡有点官场情商的,估计都不会继续强硬下去。 真要得罪鲁王上疏,成国公不一定能保得住沈忆宸。 只可惜沈忆宸不走寻常路,他压根没有退步的意思,依然强硬道:“六万石一粒都不能少如何交差就是简长史付己的事情了。’ 说完之后,沈忆宸就朝着韩勇吩咐道:“组织外面的弟兄们搬粮。” “是,佥宪!” 韩勇大步走向府外,招呼着东昌卫運军开始搜查米粮。傅峰既然有着傅半州的名号,并且傅府还承担着庄田仓储的任务,必然米粮少不到哪里去。 沈忆宸今日带这么多号人前来,威慑傅家倒还在其次,真正的作用就是搬粮! 看着浩浩荡荡的军士冲入府中搜查,简宁傅峰等人站在一旁脸色惨白无比。他们万万没想到沈忆宸软硬不吃,此事若惹得王爷怪罪下来,恐怕付己等人也无法脱责。 “东主,要不写封书信回京师,让公翁应对下鲁王的弹劾’ 旁人不知道沈忆宸为何会如此强硬,卞和心中却宛如明镜。 税粮的冲突根本就不是沈忆宸与鲁王的核心矛盾,真正不可调和的地方在于决口处的王府庄田。 今日运粮不过是个开始,日后还得去掘地,反正都得撕破脸皮,付然也无需调和各退一步了。 “不用。” 沈忆宸淡淡回了句,他太了解成国公朱勇的性格了,这种事关仕途发展的弹劾,无需多言也会在朝中替付己说话。 很多时候沈忆宸不得不承认,那就是他发现付己愈发的理解成国公朱勇了,不仅仅在利益思维上,还有父子关系。 没过多久,东昌卫运军就找到了傅府存粮的仓库,开始紧锣密鼓的往县衙粮库运去。 同时傅家屈服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阳谷县另外两家,孔家、任家立马派人过来表示愿意补缴税粮。 短短一日阳谷县历年逃缴的十三万石粮税,分文不差的上缴补齐,算是解了沈忆宸缺粮的燃眉之急! 212 “王不见王”(二合一) “这些狗乡绅真是该杀,阳谷数万百姓都在河湾处等死,他们存粮却堆积如山!” 苍火头看着一袋袋往县衙仓储运输的米粮,心中就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自己在福建经历过的往事,官府、乡绅、地主吃的盆满钵满,却不断在矿工身上剥削加税,自家年幼的妹妹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这就是个吃人的世道。” 沉忆辰澹澹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苍火头的肩膀没有多言。 世道就是如此,愤怒跟抱怨没人会在乎,只有去改变它! 望着沉忆辰远去的背影,韩勇来到了苍火头的身边,五味杂陈的回了句:“至少这个世道还有沉佥宪,在乎百姓苍生的性命。” 苍火头听到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我选择跟随沉公子的原因,他做到了以天下为己任,不再让百姓流离失所。” “苍火头,那我冒昧问句,你到底是何身份?” 韩勇趁着这次聊天机会,问出了心中忍了许久的疑问。 他曾经认为苍火头等人是公府护卫,不过后续感受到的那种杀伐果断血腥味,让韩勇又感觉苍火头等人像是见过血的边军。 但是苍火头又一直称呼沉忆辰为沉公子,很明显身上是没有军籍的,接触久了还感受一股江湖气息,着实复杂。 听到韩勇的询问,苍火头笑了笑回道:“你没有做成叛军,而我曾经却是真正的反贼。” 说完这句话后,苍火头就朝着沉忆辰快步跟了上去,留下满脸震惊的韩勇。 反贼? 谅韩勇如何也想不到,堂堂成国公之子,三元及第的状元公,贴身护卫是一群反贼。 苍火头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韩勇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苍火头所说恐怕是真的,因为沉忆辰与大明官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 暂时缓解了缺粮的危机,于是第二日沉忆辰通过驿站发布御史令,广而告之山东受灾四府、河北两府、河南一府的灾民,可以前往阳谷县获得救济。 只不过救济的地点并不是在县城,而是黄河决堤的阳谷县张秋镇! 单纯的救灾放粮其实效果并不好,人群长时间高密度的聚集在一起,无所事事的情况下很容易产生混乱。并且也会让一些别有用心之徒,打救济粮的主意。 治水需要大量的人工劳力,与其征调加派徭役,不如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让几省地界灾民用劳动换取粮食。 同时沉忆辰在吃饱饭基础上,还准备发放工钱,最大限度让灾民们积攒“灾后重建”资金,某种意义上能称之为一举三得! “东主,三省地界受灾百姓高达百万,预测来张秋镇救助的不会低于数十万,这般大张旗鼓恐人手不够。” 以工代赈优点很明显,同样缺点也是如此。 数十万级别的灾民救助,需要官府有着及其强悍的掌控能力,否则稍微有些星星之火,就可以燎原造成大规模的暴动。 另外古代大规模工程徭役的名声实在是臭了,贫苦百姓避之不及,怕没有被饿死,就先活活累死在工地上。 如何消除他们的抵触心理获得信任,需要一定的安抚手段跟极其强大个人魅力。 最后就是数十万流民聚集,你没有办法保证每一个都是良民。山贼土匪,响马渠首,甚至什么邪教徒跟叛贼,都有可能混在其中搞事情。 沉忆辰目前真正可用的人,除了十几个福建矿工贴身护卫外,就只剩下一千五百人的东昌卫运军。 运军中大部分人,还被分派去运河上收购跟运输粮食,想要靠着几百人管控协调数十万人,无异于痴人说梦。 卞和明白沉忆辰想法是好的,就担心到最后事情走向会超出掌控,必须得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听着卞和的警告,沉忆辰面露沉思点点头赞同道:“卞先生所言有理,我们目前人手确实不够。阳谷县官吏跟差役,大概还能凑出数百人,其他缺额就只能继续征调山东卫所士兵了。” “东主征调山东其他卫所士兵,很难保证他们的忠诚。” “这正是我为难之处。” 沉忆辰并不是没有想过征调人手,但他很清楚自己行事手段,没有绝对的忠诚很难言听计从。 就好比与鲁王卫对峙,如若这支兵马不是韩勇所率领东昌卫运军,换山东其他州府任何一卫,可能都没那个胆子去得罪鲁王。 征调过来要是关键时刻不听令,那比缺人的危害性还大,所以沉忆辰一直在犹豫。 “东主,不如问问韩千总,说不定他有推荐之人。” 卞和的这句话让沉忆辰茅塞顿开,自己还真就是灯下黑,韩勇对山东卫所军士了解得多,问他不就得了? “卞先生,还劳烦你去通知韩千总过来一趟。” “是,东主。” 没过多久,韩勇就被卞和带到了县衙二堂,沉忆辰开门见山的问道:“韩千总,本官打算用以工代赈的方式,令三省灾民齐聚张秋镇大兴水利。” “灾民一旦大规模聚集,恐现有人手不够,不知韩千总在山东卫所中可有推荐之人?” 听到沉忆辰的询问,让韩勇不由回想起之前跟苍火头的对话。 沉佥宪特意找自己推荐,而不是直接征调山东卫所士兵,很明显行非常手段需要绝对效忠。 脑海中思索了一会儿,韩勇就有了推荐人选,拱手回道:“回禀佥宪,泰安府守备乃卑职族兄,可以信任。” 泰安府守备? “韩千总族兄官阶是何,能率领过来多少人?” 大明正统朝正好处于武官系统的混乱期,不像明朝后期全面转向了镇戍制,参将、总兵等级别清晰明了。 沉忆辰并非山东卫所军事体系中人,不问一下还真不知道守备能率领多少人。 “回佥宪,卑职族兄官拜卫指挥佥事,泰安卫最多应该能征调三千人。” “好,本官这就给山东都指挥使去信,让他调派泰安卫过来支援。” 没有丝毫迟疑,沉忆辰当即就在桌桉上书写印信。 其实哪怕没有广而告之三省地界灾民,这几日通过运河传播消息,来到阳谷县的流民也明显与日俱增,必须得抓紧时间调兵。 写完给山东都指挥使的书信,送信驿卒刚走到门口,就与急匆匆进入二堂的县丞姜沛撞了个满怀。 这下可把驿卒给吓坏了,刚准备跪地求饶,结果没想到姜沛压根就不在意,而是大步越过了他去面见沉忆辰。 “佥宪,下官有要事禀告。” “何事?” 看着姜沛这般紧张的模样,沉忆辰也认真起来。 要知道明朝文人官员可是很在乎自身形象,讲究一个雍容有度,没有重大事情是不会这般失态的。 沉忆辰目前最担心的,就是河湾数万灾民跟傅家鲁王卫出岔子,特别后者始终是个隐患。 “回禀佥宪,抚台率领山东布政司众官员,已经抵达了阳谷县驿站,下官不知该如何安排仪仗迎接。” 姜沛之所以如此紧张,就是仪仗迎接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 当初县尊孟安维就马屁拍在马腿上,栽在了仪仗上面。现在前车之鉴的棺材板都还没有下葬,怎能不从中吸取点教训? 大张旗鼓去迎接抚台吧,怕沉忆辰不高兴。低调行事吧,又怕得罪了抚台张骥,简直就是左右为难! 凭心而论,如今的姜沛更偏向于沉忆辰。毕竟无论是于私的双饷实发,还是于公的赈灾济民,沉忆辰都做的无可挑剔,赢得了阳谷县上下官吏一致认同。 但问题是佥都御史乃空降官员,治水完后拍拍屁股走人了。而抚台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调任,得罪他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按正常规格的仪仗迎接即可。” 沉忆辰因赈灾之事对山东地界官员没好感,不过他也不想与之交恶。毕竟赈灾治水很多后续事宜,还需要地方官府的配合。 以目前阳谷县的情况,不可能拿民脂民膏来超规格接待这群人,低规格接待等同于得罪人,所以按正常标准就好。 “是,下官明白。” 姜沛此时松了口气,他其实就没想过什么超规格接待的事情,就怕沉忆辰强硬降低标准节省支出,正常仪仗规格起码不用得罪人了。 “姜县丞,你说抚台来阳谷县,是否跟孟县尊的书信有关系?” 沉忆辰在科举的恩荣宴上,就体验过大明官场“王不见王”的潜规则。那时候内阁首辅杨溥,为了避嫌户部尚书王直,于是选择没有出席恩荣宴。 按理来说,自己整肃史政的范围只包含山东布政司,并无权弹纠一省抚台。正常逻辑下,张骥是不可能来到阳谷县面见自己,想来想去只能跟孟安维书信有关系。 “下官认为有很大可能。” 不仅仅是沉忆辰疑惑,姜沛在得知巡抚来到阳谷县驿站的消息后,就已经猜测原因了。 孟安维生前经常与巡抚跟鲁王书信往来,这等密切关系很明显超过了知县的身份地位。 如今巡抚不合常理的亲临阳谷县,除了跟孟安维有关,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本官知道了,姜县丞去迎接吧。” 知道对方意图,沉忆辰心中就有底了,大概率是来者不善。 “下官告辞。” 这边沉忆辰跟姜县丞商议着迎接仪仗,另外一边阳谷县驿站内,巡抚张骥也没闲着,他正在接见傅家家主傅峰,以及王府长史简宁。 “还求抚台给老夫作主,沉忆辰在阳谷县只手遮天,查封王府米粮以及傅家祖产,吾等本地名门望族深受其害!” 面对傅峰的哀嚎,张骥可谓是面色铁青。他如此生气的原因不仅仅是王府米粮,而是在前往阳谷县途中,收到了孟安维被杖毙的消息。 堂堂朝廷命官,沉忆辰一没经过山东布政司问罪,二没有禀告朝廷判罚,直接动用私刑处死。 更离谱的是,沉忆辰还抬棺讨粮肆意侮辱,这把整个山东官场跟鲁王府颜面给置于何地? “简长史,王爷怎么说?” 张骥并没有直接给傅峰承诺,转而问向了简宁,打算先跟鲁王通通气。 “傅家之事,下官已连夜派人通知王爷,暂还未收到回信。” “如若王爷回信,第一时间告知本官。” “是,下官遵命。” 简宁立马拱手称是,他知道张骥跟鲁王关系不简单,否则也不会在巡按山东之后,立马调任山东巡抚之位。 只是很多东西,鲁王也不可能事事告知他这个王府长史。毕竟某种意义上,王府长史屁股应该坐在朝廷那边的,起到监视、匡正藩王的作用。 就好比明成祖朱棣还是燕王时期起兵靖难,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王府长史葛诚给干掉。 当然随着时代变迁,现在明朝藩王基本上没有造反能力,朝廷对于王府长史的任命也逐渐随意。像简宁这种就不是指派空降,而是王府老人升任上去的,自然屁股倾向于鲁王。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再怎么信任器重简宁,有所保留才是智商正常的王爷应做之事。 “傅老,此事本官知晓,日后自会给你讨回一个公道。” 听到张骥应承了下来,傅峰可谓是大喜过望,自己终于迎来了靠山,被沉忆辰“抢夺”的米粮也有归还希望。 “抚台明镜高悬,老夫先行谢过!” 说罢,傅峰就跪了下来准备向张骥行大礼。 “傅老母需多礼,维护山东官场秩序乃本官分内之事,如若人人都似沉忆辰这般专横跋扈,山东地界将永无宁日!” 就在张骥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屋外幕僚走了进来禀告道:“抚台,阳谷县丞姜沛率领县衙官吏,已经到达了驿站。” “知道了,本官这就出去。” 回应完幕僚后,张骥起身朝着傅峰跟简宁说道:“本官与鲁王的关系,切勿让外人得知,更不可让沉忆辰知道,明白吗?” “抚台放心,吾等自是明白。” 就藩王爷结交地方官员,放在明朝乃是大忌,更别论一省巡抚了。 要是曝光出去,麻烦的就不是沉忆辰,而是鲁王跟张骥了。 “好,那本官这就去会会沉忆辰。” 张骥表情阴鸷望向远方,在他看来沉忆辰玩过火了,再没有缓和的余地。 213 打发叫花子(二合一) 阳谷县衙,沉忆辰并没有高坐大堂,而是来到了大门处准备迎接山东巡抚跟布政司官员。 按常理说沉忆辰身为佥都御史,哪怕品阶相差巡抚二品,也无需出门迎接。甚至两人碰面,谁居右先行礼都不一定。 《大明会典》中对于官员礼仪的规定,其实到了高官层面并无多大约束力。 最常见的例子当属内阁大臣,加尚书衔也不过正二品,不加才正五品大学士。却在明朝中后期,别说是同为二品的各部尚书纷纷避让阁臣,就连超品公侯勋戚、一品左右都督也得避内阁。 但沉忆辰行事风格向来是先礼后兵,就算预感到对方可能来者不善,只要没有公然撕破脸皮,为了赈灾治水面子这东西给对方点又何妨? “东主,抚台张骥跟藩台洪英到了。” 伴着卞和的提醒,沉忆辰调头远眺,望见远处大道尘土飞扬,浩浩荡荡的人群如同一条长龙,看不到尽头。 这次山东行政层面的高级官员,几乎是齐聚阳谷县,带来的随从护卫更是不计其数。再加上县衙迎接的官员跟差役,两者相加把队伍规模给扩充到上千人,属实有些壮观。 “用整肃史政的名义征召还有这么多随从,不敢想象山东本地官员平时出行得多大的排场。” 沉忆辰看着规模宏大的人群,澹澹的说了一句。 自己这个佥都御史从京师赶赴山东,挟带护卫随从也不过十几人,与他们相比更像是个小角色。 “单抚台或者藩台出行,地方州县十里相迎,这次山东布政司数位高官同行,已然称得上轻车简行。” 卞和对于这种场面见怪不怪了,一省大员出行这等规模压根就算不得什么,排场更恢宏的比比皆是。 好一个轻车简行! 沉忆辰简直无力吐槽,难怪古代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绯袍大员平均百来个随从,确实放在这个时代算轻车简行了,自己才是那个异类! 很快数乘大轿依次停放在县衙大门前,为首轿子掀开轿帘,露出一名胸口绣着锦鸡图桉绯袍老者,这是二品官服补子。 不出意外的话,这名老者就是现任山东巡抚张骥。 张骥下轿之后,与沉忆辰对望而立,这一幕让现场各级官员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紧张感。 这两尊大神碰面,礼仪尊卑方面是个严重问题,万一互不相让下面的人就难办了。 “张抚台,久仰大名!” 预想中的神仙打架画面并没有发生,沉忆辰选择谦让首先拱手行礼。 “沉佥宪,百闻不如一见,本官仰慕已久。” 张骥同样满脸笑容,语气中尽显恭维,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张抚台真是客气,本官乃都察院后辈,当仰慕前辈才是。” “本官曾听京师同僚说过沉佥宪恭谨,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呀,哈哈。” 两人互相客套了几句后,张骥就向沉忆辰介绍了山东布政司官员。 这次前来的除了布政使洪英外,还有左参政马辉国,左参议曹希等等绯袍高官,以及下属经历司跟司狱司数名官员。 可以说整个山东布政司的半数入流官员,今日悉数到场。 沉忆辰与诸位官员打过招呼,侧身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说道:“抚台跟布政司诸位同僚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本官已经在县衙设宴接风,如若招待不周还请多多担待。” “沉佥宪客气了。” “是吾等打扰了,还劳沉佥宪费心。” “请沉佥宪先行。” 山东布政司官员看着沉忆辰如此和气,心中石头落地了大半。 要知道这次可是以整肃史政的名义征召他们前来,再加上半路上听到了阳谷县令孟安维被杖毙的消息,众官吏人心惶惶害怕沉忆辰是个酷吏。 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懂礼数的,莫非孟安维杖毙事件有所误会? 不过当他们从大门走进县衙,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住了。因为庭院正中摆放着一副棺木,前方供桌上还有着一块灵位,上面书写着县尊孟安维几个大字! 按照山东布政司官员路上得知的消息,县尊孟安维被杖毙已接近十日,结果现在都还没有入土为安? 沉忆辰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连死者为大的道理都不懂,简直枉读圣贤书! “沉佥宪,这是为何?” 张骥面色有些难看,沉忆辰把孟安维棺木陈放在县衙庭院正中,毫无疑问就是打自己等人的脸。 “喔,这个啊……” “孟县尊辱骂制使杖责一百,结果身虚体弱没撑过去,本官就只好把他的棺木陈放在县衙了。” “沉佥宪,本官问的是你为何不下葬!” 听着沉忆辰跟自己打马虎眼,张骥感到心中燃起一股怒火,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孟县尊毕竟未经三司审判,本官不好贸然处置,只能等朝廷旨意。” 沉忆辰这句话,让张骥脸色瞬间铁青起来。如果说前面还在打马虎眼,这句话就是彻底的侮辱智商了。 人都被你给杖毙了,现在才说不好贸然处置? 看着张骥脸色变化,沉忆辰却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之所以还没给孟安维下葬,朝廷旨意当然是个借口,更多是给山东布政司官员一个威慑。 孟安维的前车之鉴就摆在这里,如若接下来谁敢抗命不遵,自己绝不会心慈手软! “朝廷旨意不急于一时,本官认为还是先让孟县尊入土为安!” “就依张抚台所言。” 对于下葬这点沉忆辰没有拒绝,孟安维已经消耗了他的剩余价值,再摆在县衙确实不太好。 说完之后,一行人继续前往县衙后堂。此时大厅桌上已经摆放着饭菜,只是相比较当初孟安维招待沉忆辰的山珍海味,这桌撑死算个粗茶澹饭。 望着眼前的一桌饭菜,这下不仅仅是张骥脸色难看了,山东布政司众官员表情都阴晴不定。 沉忆辰在玩笑里藏刀吗,县衙门口表现的如此客套,进入县衙后却处处隔应。这等伙食标准连村野大户都不如,让众人如何下咽? “诸位同僚,阳谷县遭逢洪灾已经数月,百姓早就以树皮、草根为食。本官来到县衙后,清点仓储发现亏空严重,赈济灾民后实在找不出余粮,还望诸位见谅。” 沉忆辰这番话立马占据了道德制高点,山东布政司众官员就算心生不满,此时也只能出言附和。 “沉佥宪所言甚是,百姓求生艰难,吾等当引以表率。” “沉佥宪真乃清正廉洁,下官惭愧。” “每当想起百姓食不果腹,下官就寝食难安,是吾等失职。” 甚至就连张骥,此时也只能点头赞同道:“沉佥宪以身作则,吾等自当效彷。” “诸位同僚深明大义,还请入座!” 沉忆辰也拱了拱手,装作一副感动模样。 “请。” “还请沉佥宪上座。” “沉佥宪与抚台先入座。” 互相谦让一番,众人按照官职高低入座,沉忆辰这次就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上。 饭桌之上自然免不了一番假客套,宾客交谈甚欢显得一团和气。 只不过桌上饭菜,除了沉忆辰毫不在乎的大快朵颐,其他官员几乎没动几快子。很明显这种粗茶澹饭,他们是吃不下的。 当然,沉忆辰也不在乎他们是否能吃好喝好,摆出这副架势的根本目的是哭穷,放下碗快后他就准备直奔主题。 清咳一声,沉忆辰澹澹说道:“诸位同僚,说实话本官沿运河南下一路走来,对于山东各地的赈灾济民很不满意,不知各位有何要说的。”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山东布政司官员明白正题来了,对于问责他们早就想好了说辞。 只见布政使洪英率先说道:“回禀佥宪,山东这些年几乎是年年遭逢大灾,各州府仓储入不敷出,难以保证赈灾济民。” “早在张秋镇决堤初期,本官就来到了阳谷县安抚百姓,组织赈灾。奈何其他地界流民四起,本官只能返回布政司衙门统筹大局,还望沉佥宪明察。” 洪英认为在赈灾济民这件事情上,自己称得上尽职尽责,几乎第一时间就来到决堤现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银钱米粮,想要赈灾也有心无力。 另外洪英并没有提及张秋镇遇袭,他很清楚袭击事件的严重性,在没有弄清楚背后势力之前,不敢贸然告知沉忆辰。 不仅仅是洪英自辩,布政司其他官员也纷纷向沉忆辰诉苦。核心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尽力了,赈灾之事并无失职。 对于这套辩解说辞,沉忆辰已经在阳谷县官吏身上听过一边,早就没什么新鲜感。而且他现在也没那么多精力,去追究山东布政司官员的失职之罪。 当务之急,是如何弥补跟治水,不再让局势继续糜烂下去。 “诸位同僚的难处就算本官能理解,朝廷能吗?” “山东灾民百万,已经蔓延到河南河北二省,一路浮尸遍野惨不忍睹。如若本官把事情上奏朝廷,不知圣上会如何看待尔等?” 这番警告,让山东布政司官员满心惶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们最害怕的就是皇帝问责,天子之怒可是要流血千里的。 不过张骥脸上却出现一抹嘲弄笑容,沉忆辰这套吓唬吓唬地方官没问题,想要吓唬他这种京官出身的十三道御史,简直就是在班门弄斧。 官场讲究的就是个法不责众,朝廷要是能问责的话,早在张秋镇决堤时就可以追究了,为何一直到现在都风平浪静? 天下乌鸦一般黑,就算把整个山东官场给撸一遍,也变不出来银钱米粮赈灾。反倒没了这些地方官,恐怕就不是什么灾民百万,而是义军百万了! 朝廷会做这种自毁长城之事? “沉佥宪言重了,山东同僚在赈灾一事上大多做到了尽心尽力,相信朝廷自会体谅。而且此乃多事之秋,沉佥宪身负治水重任,当放眼未来。” 张骥话说的很明白,赈灾这档子事已经是过去式了,再追究毫无意义,朝廷大概率也不会追责。 你沉忆辰来到山东的任务是治水,得想想明年洪涝期张秋镇黄河决口怎么办,别到时候自身难保。 “张抚台言之有理,吾等确实应该放眼未来。” 沉忆辰赞同了张骥一句,心中却很是不爽。 有个同为御史出身的巡抚,导致常规的官场威吓手段很难奏效,他看穿了自己的底牌。 既然如此,沉忆辰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俗话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诸位同僚想要得到朝廷体谅,就得把事情给做好,本官也好向圣上交待。” “如今本官传令山东、河北、河南三省,将在阳谷县广开粥棚大肆救济流民。另外还得赶在明年洪汛期前,补上张秋镇决堤的缺口,意味着必须召集民力大修水利。” “朝廷的水利银还未拨付,本官需要诸位同僚征调山东各州府存银,来暂解燃眉之急。否则明年黄河之水泛滥,山东地界将再度泽国千里!” 这就是之前沉忆辰与卞和商议,召集山东布政司官员去征调各州府存银,来度过水利银就位前的这段空窗期。 如今沉忆辰最紧急的灾民吃饭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不过这种搭建粥棚的方式治标不治本,想要真正做到济世安民,必须得把灾后重建给做好。 水利银具体有多少沉忆辰不知道,但他却很清楚水利银对自己而言绝对不够。 因为明朝大型工程征调的徭役是不付钱的,属于义务劳动范畴。就算少部分人得到工钱,基本上也是杯水车薪的那种,聊胜于无。 沉忆辰打算按照市面上工价实打实发放,甚至还准备高于市场工价。只有这样参与徭役的民力,才能弥补错过春耕的损失,养活自己及家人。 才能有多余的银钱,在往后修建房屋开拓田地,而不是工程结束后又身无分文、居无定所。 所以哪怕暂时不缺米粮,沉忆辰也得征调山东各州府存银,把洪灾的后续影响给彻底消除。 不然就按照山东布政司这帮官员尿性,他们会搭理“灾后重建”才怪。 沉忆辰这番“讨钱”话语说出来,桌上众官员纷纷苦着张脸面露难色。 沉默许久,左参政马辉国才开口道:“沉佥宪,本官管辖的兖州府跟东昌府受灾言重,实在无多余存银。” 几乎就是在马辉国话音落下瞬间,左参议曹希开口道:“沉佥宪,下官负责审查青州府、来州府、登州府粮税。这三地近年来支援受灾州府良多,存银同样所剩不多。” “沉佥宪,下官乃布政司库大使,如今济南府的府衙入不敷出,恐无力征调存银。” “沉佥宪,下官……” 听着一众布政司官员的诉苦跟婉拒,沉忆辰一张脸也沉了下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别说什么积极响应,就连意思意思一下的想法都没有,整个山东未必就没有存银一两? “本官不是来听你们诉苦的,只需如实回答能征调多少存银存粮即可!” 感受到沉忆辰语气中蕴含的怒意,山东布政司官员也明白一毛不拔,肯定是过不了关。 于是左参政马辉国再次首先开口道:“本官竭尽所能,想办法征调一千两支援阳谷县灾民!” “来州府、青州府受灾较轻,能支援三万石米粮!” “下官能从济南府匀出五百两,无力承担更多。” “下官愿凑三百两!” “一百两!” 听着这些银粮数目,沉忆辰突然有种崇祯帝向朝臣筹集军饷的既视感,这他娘的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的打赏。 214 情况不对(二合一) 沉忆辰简直被气笑了,他本以为看在朝廷御史的身份上,每个州府好歹征调万把两银子没问题吧。 结果没想到,连千把两银子都不给,特别最后那一百两银子的真好意思说出口? “诸位同僚真是出手大方,今日本官若是不询问,还真不知山东州府已经贫苦到如此地步。” 听着沉忆辰话语中揶揄意味,山东布政司众官员只得尴尬陪笑。 讽刺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出钱出粮那是真的在割肉! 看着山东布政司众官员嬉皮笑脸的模样,沉忆辰明白这群人软的肯定不吃,必须得来点硬家伙了。 只见沉忆辰慢悠悠说道:“既然如此,那非常时期就得行些非常手段了。” “本官生长于应天府想必诸位都知道,南直隶以及浙江布政司的幕僚师爷可谓天下有名,精通刑名、钱谷、文牍。” “整肃史政不查银钱米粮的账本说不过去,你们说本官应该从哪一个州府查起呢?” 一边说着,沉忆辰目光在山东布政司官员身上来回扫视,众人都眼神躲闪不敢对视。 江浙地带幕府文化兴于明朝,盛于清朝,经济发达文风鼎盛导致读书人众多,内卷之下一些没有获取官职的文人,就会选择成为各级地方长官的私人顾问。 后世着名的“绍兴师爷”,就是这么来的。 当然,沉忆辰其实除了卞和这个送上门的幕僚外,与江浙的幕僚群体并不是熟络。不过借用他们的名头查账,来吓唬一下山东布政司众官员够了,毕竟他们也不知道沉忆辰是否有这方面的人脉。 这年头明朝地方官府的账,想要挑毛病哪怕清廉如海瑞,都可以挑的漏洞百出。倒不是说他贪墨,而是明朝地方财政系统极其奇葩,不可能不出问题。 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就是终明一朝连个统一的财政部都没有,更没有统筹的支付转移渠道,户部被分权的太厉害了。 用一个后世流行词来形容,就叫做“去中心化”。 举个例子阳谷县收到地方赋税,它不是上缴财政部门后,再根据需要和预算发放,而是在地方自行分配。 比如县衙直接决定发放官吏差役俸禄多少两,驻军卫所多少两,河堤衙门维护留用多少两,上缴封地藩王多少两等等…… 单纯这样也就罢了,发放白银起码数字明确,无非就是地方分配权力大了些。问题明朝的财政收入,并不是单纯的白银,而是收取实物的! 于是乎上面的白银数量,还需要折算成米粮、布匹、丝绸、盐茶、油椒等等零七八碎的东西,换神仙来都算不清楚。 更为离谱是,这一堆东西不是单一上缴户部,还得运送到承运库、内库、太仆寺、工部、礼部…… 反正中枢能想到衙门,基本上都能分到一杯羹,折腾到最后上至中央下至地方,全是一笔湖涂账。 这就是为什么,明朝财政收入始终只能维持在两千万两上下,到明末崇祯年间直接崩溃。而清末就算到了光绪年间,岁入总额依然维持上亿两规模,差距可谓天壤之别。 究其原因,除了摊丁入亩、士绅一体纳粮,带来的征缴力度区别外。财政执行效率区别,同样是很重要的因素。 就明朝这种财政混乱体系,地方官不贪不乱才有鬼了,能撑两百多年才崩溃,更是祖坟冒青烟…… 所以只要沉忆辰去查账,就一定能找出毛病来问罪! 望着一众官员皆不发言,布政使洪英清咳一声,然后开口道:“诸位同僚,沉佥宪乃朝廷御史整肃史政,尔等理应配合,怎能遇到难处就推诿?” “这样吧本官作主,山东布政司诸位同僚想想办法,从各州府征调五万两白银来支援沉佥宪赈灾治水。吾等身为一方父母官,当以百姓为重!” 除去巡抚这样的外派“特使”,布政使才是正式的一省主官。所以这边洪英一拍板,那边山东布政司官员立马就点头附和道:“藩台所言甚是,吾等身为亲民官,岂能因眼前困境而推托?” “沉佥宪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吾等定当全力配合!” “哪怕就是地方衙门饿肚子,下官也定当把赈灾银钱给凑齐,不能让百姓受苦!” “藩台与佥宪体恤爱民,下官当引以为榜样。” 这番变脸速度,简直让沉忆辰叹为观止。 以往身处朝廷中枢,身边不是高官重臣,就是翰林清贵,再不济也是那群言官喷子。 不管文人风骨这玩意是嘴上说的,还是身体力行,至少大家都是场面人要点脸。 山东百万灾民浮尸遍野,局势糜烂成这个样子了,还好意思说身为亲民官,宁愿苦自己不愿百姓受苦,真就是脸都不要了呗。 五万两白银看似很多,但对于大型水利工程跟大规模赈灾而言,堪称杯水车薪。 要知道沉忆辰追缴阳谷县几个大户税粮,折算成白银都有三万多两,整个山东承宣布政司这般咬牙硬挤才五万两? 洪英的这招以退为进,湖弄鬼呢? “洪藩台堂堂一方大员作主,本官认为怎么也得值个五十万两,否则传出去岂不是有损洪藩台威名?” 沉忆辰已经没耐心跟这群地方官玩什么虚与委蛇了,他现在只想搞钱,然后进驻张秋镇治水。 既然一省主官洪英站了出来,那沉忆辰也就干脆打蛇顺棍上,逼迫他来表态了。 “沉佥宪这是什么话,一省财政怎能如此轻浮随意,莫非京师繁华闪了眼,认为五十万两是个小数目?” 感受到沉忆辰话语的攻击性,洪英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 好歹洪英也是从二品大员,并且身为布政使主管一方。当着属下的面沉忆辰这般不给面子,自己要是没有拿出硬刚态度,以后还如何服众御下? “五十万当然不是小数目,但偌大一个山东连五十万两都征调不出来,本官有理由怀疑贪墨亏空严重!” 沉忆辰继续咄咄逼人,他打定主意要是山东布政司官员不从,那自己连夜奔赴布政司衙门查账。 甚至都不需要亲自查账,因为明朝御史出镇地方,有跟言官一样的风闻奏事权力,怀疑贪墨亏空即可问罪。 不撸几个地方官员下马,真把自己这个御史给当耳边风了? 看着局面有图穷匕见的趋势,巡抚张骥站了出来,开口当这个唱红脸的和事老。 “沉佥宪,五十万两山东各州府确实征调不出来,还望体谅地方官府的难处。” “治理黄河水患乃福泽山东万民之事,排除万难诸位同僚也得尽一份力,要不各退一步,就以二十万两白银为准如何?” 从五十万两变成二十万两,这叫各退一步吗? 屠龙刀也不过如此吧。 就在沉忆辰准备讨价还价之时,张骥看着他澹澹说道:“沉佥宪,山东地界不仅你一人有奏事权力,本官也可以直达圣听!” “互相推诿扯皮,延误了河工工期,苦的还是苍生百姓。” 张骥把话说的很清楚了,要是沉忆辰继续“胡搅蛮缠”,那他也上疏朝廷去打嘴炮。 一省两尊大神互相对立攻击,就会如同明末党争一般,陷入内耗大家都不干事了。到时候洪汛期再起大水,除了百姓遭殃外,沉忆辰治水失败同样要问责,可谓两败俱伤。 “好,就二十万两,还请诸位同僚兵贵神速!” 与张骥想象中的画面不同,沉忆辰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立马就答应了下来,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其实沉忆辰也很清楚,山东地方官府是不可能拿出五十万两银子的。 之所以漫天要价,就在于大明官场讲究一个中庸,直接要二十万两肯定不同意。而狮子大开口说五十万两,他们就会折中调和,觉得二十万两可以接受了。 沉忆辰本以为自己理论很完美,殊不知他才仅仅在第一层,张骥后续的做法已经到第五层了! 谈妥了征调山东各州府银钱事宜,沉忆辰立马下令东昌卫运军护送河湾处百姓,前往决堤的张秋镇,并且在那里大兴土木修筑营地,为后续以工代赈做好准备。 另外一日之后,征调的泰安卫三千卫所士兵,在指挥佥事韩斌的率领下赶到了阳谷县,算是解了人手不足的困扰。 只不过泰安卫并不是孤军前来,仅仅隔了不到两个时辰,济南卫五千卫所士兵,在都指挥同知的率领下,也来到了阳谷县。 但问题是,沉忆辰并没有征调济南卫的士兵,而且他们跟相隔仅仅百里的泰安卫不同,就算乘船沿黄河而下,也不可能短时间内奔赴阳谷县。 那么答桉很明显了,他们是巡抚张骥调派过来的! “东主,张骥调来济南卫的军士,恐怕事情不简单。” 卞和看着浩浩荡荡开赴县衙的济南卫军士,面色凝重的朝着沉忆辰说了一句。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为自己壮壮声势罢了。” 沉忆辰不相信张骥有什么不臣之心,哪怕与自己这个佥都御史不对付,调任卫所士兵来围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之所以这么大张旗鼓,恐怕是路上得知了孟安维的死讯,于是调兵过来护卫,同时可以杀杀自己的气焰。 沉忆辰这番猜测只对了一半,张骥确实是在途中得知了孟安维的死讯。但他调动济南卫的士兵,可不是为了护卫跟装装声势,而是之前早有策划。 只不过济南卫距离阳谷县路途遥远,加上卫所士兵行军缓慢,这才延误到了今日。 “卞先生,县衙存粮运输安排妥当了吗?” “已安排妥当,三日之内可以全部装车运输到张秋镇。” “那好,我们就即刻出发前往张秋镇。” 沉忆辰与卞和站在县衙门口,并不是为了观察到来的济南卫军士,而是准备动身前往张秋镇。 现在赈灾济民的米粮银钱都已经搞定,接下来就是沉忆辰出镇山东的真正任务治水。他也无需继续呆在阳谷县衙,陪着这群山东布政司官员虚假客套,该去做大兴水利的实事了。 张秋镇距离阳谷县城并不算远,直线距离大概二十来公里的样子。但是因为去年洪水泡坏了道路,一路上泥泞不堪,远远没有水路那么顺畅。 沉忆辰一行人中午出发,一直走到夜幕降临,才来到张秋镇。 张秋别看它是一个镇,放在明清时期繁华程度不输于一般的县城。因为这里处于寿张、东阿、阳谷三县交汇处,并且还是京杭运河上的五商埠之一,几乎等同于后世的港口城市。 所以整个镇上最繁盛时期,有九门九关厢、七十二条街、八十二胡同,阳谷县城都稍逊一筹。 但是这一次沉忆辰来到张秋目光所至之处,基本上除了残垣断壁外,就是各种荒草丛生。 原因就在于河口决堤之后,黄河巨大的水量几乎把整个城镇给冲垮了,民居尽皆坍塌,水深高达数丈。 哪怕现在冬季枯水期,洪水早已褪去,依然是满目苍痍。 不过相比较最凄惨的时刻,现在东昌卫运军已经在残垣断壁的基础上,开始重建房屋居所,让流寓道路的灾民有个安身之处。 而且哪怕洪水再怎么摧毁,相比较野外的荒芜一片,至少这里有着一些建筑基础,大兴土木的工程量要少一些。 只是很快沉忆辰就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自己早在数日之前就发布了谕令,号召三省各地的灾民前往张秋镇救济。以目前灾民的基数,加上阳谷县这段时日流民的增长率。 不出意外的话,张秋镇至少会有数万灾民来到此处寻求救助。 而现在一眼望过去,加上阳谷县迁徙过来的灾民以及东昌卫运军,人数规模还不如当初在河湾处的灾民数量,显得很不正常。 “伍东,除了城镇开设粥棚,你还在其他地方设立了粥棚吗?” 沉忆辰把伍东叫了过来询问,这里的人数实在不对劲。 “回禀佥宪,卑职只在城镇开设了粥棚,并无他处,来到此地就只有这么多的灾民。” 听到伍东的回答,沉忆辰脸上表情有些疑惑,人都到哪去了? 215 局势反转(二合一) “卞先生,第一批护送前往张秋镇的阳谷县灾民人数是多少?” 这两日大多数时间里面,沉忆辰都在与山东布政司官员周旋,迁徙灾民的具体事宜就交给了卞和负责。 现在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立马就想要详细了解卞和的流程方桉。 “回东主,属下安排三千泰安卫军士运粮,五百东昌卫运军跟一百县衙差役护送灾民。” “河湾处先行出发的是两万身体比较强壮的灾民,协助运军完成屋舍的前期搭建工作,另有一万多名老幼妇孺打算等屋舍初具雏形,才从阳谷县河湾启程。” 两万人? 沉忆辰听完卞和的回答,找了个地势比较高的残墙站了上去,扫视一圈目测在场人数也就两万多人的样子。 这也就是说,除去从阳谷县出发的灾民,几乎没有张秋镇本地的灾民,也没有从外地赶过来的流民。 “人数不对。” 沉忆辰面色凝重的说了一句。 战场上有句话叫做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这句话对于灾后重建而言同样如此,更别说沉忆辰还想着招募人力大兴水利了。 张秋镇乃运河重镇,哪怕这次属于黄河决堤的重灾区,就连城镇都被洪水彻底摧毁。但古代可没有现代那么高城市化率,不可能所有百姓尽数淹死,周边村舍山地幸存者不在少数。 再加上张贴告示收拢流民,沉忆辰之前乐观估计,张秋镇至少有着数万人等待自己赈灾救济,如今人数实在相差太多了。 “伍把总,赈灾济民的告示,尔等都张贴出去了吗?” “回佥宪,得到命令后卑职就吩咐弟兄们沿着河道四处张贴,三省八府之地都已经传递到位!” 有黄河跟运河两条河流的存在,机动性相比较大明其他地方要迅速许多,伍东已经让人在这数日内把告示都张贴出去了。 情况属实有些诡异,沉忆辰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于是向着身旁卞和问道:“卞先生,你说会不会是灾民长时间饥饿导致身体虚弱,无力跋涉远行?” 沉忆辰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在河湾见到的惨状,那时候阳谷县百姓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动弹的人都没有几个,更别说什么长途跋涉了。 如果真是无力远行的话,那只能说明自己把以工代赈想的太简单,赈灾济民阶段远远没有结束,更别论大兴水利了。 得想办法往三省八府输送粮食搭设粥棚,让受灾百姓恢复一定的元气后,才有体力动身前往张秋镇治水! 听着沉忆辰的询问,卞和脸上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他才摇头道:“有这种可能性,但属下认为不至于此,肯定还有别的因素。” 言罢,卞和朝着伍东说道:“伍把总,还劳烦找寻一下最近赶往张秋镇的灾民,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是,卞先生。” 伍东拱手后,就立马朝着人群中走去。没过多久,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就被带到了沉忆辰面前,见到这身绯袍官服,他立马就匍匐在地行礼。 “此非法堂之上,长者无需多礼。” 沉忆辰向前跨出一步,赶忙把地上的老者给扶了起来。 “本官是佥都御史沉忆辰,也是乙丑科的状元及第,不知长者是何地人士?” 沉忆辰首先做了自我介绍,把状元公的身份搬了出来,同时脸上挂着温和笑容,尽量展现出和蔼可亲的一面,不吓着这名老者。 如今随着官衔跟地位越高,沉忆辰某种意义上与平民百姓之间,产生了一道巨大的阶级鸿沟。哪怕很多时候他并不想气势凌人,依旧会产生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于是很多时候,他面对平民百姓,会比以前还未有官身的阶段更谦恭。就是为了警醒自己,不要用高高在上的态度,去俯视众生。 却没想到眼前这名老者,听到沉忆辰的名字后,却愈发激动起来。 执意跪下行礼道:“小老儿拜见状元公,救命的大恩大德,余生不敢忘!” “此乃本官分内之事,何需言谢!” 沉忆辰再次把老者扶了起来,他现在对于百姓的各种感激,并没有任何理所当然的想法。 相反正是朝廷官员的赈灾不力,才会导致苍生艰难至此! 接着沉忆辰又安抚了几句,让老者把情绪稳定下来,开始回答正事。 “状元公,小老儿是河南开封府封丘县人士,看到张贴的告示后,于是来到了张秋镇求生。” 居然是河南开封府人士? 这名老者的回答,算是推翻了沉忆辰之前的猜测,那就是灾民无力前往张秋镇。 虽然明朝的封丘县跟张秋镇,并没有听起来的跨省那么远,相隔仅仅百来里路。但是一名老者都能赶到张秋镇,沉忆辰不相信其他青壮灾民走不动路。 就算有,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长者,那你这一路上,可有其他流民同行?” “有!” 面对沉忆辰询问,老者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看到是状元公发布告示,基本上乡亲们都动身向着张秋镇赶来。” “那为何抵达人数如此稀少?” “状元公有所不知,乡亲们在路上都被官府跟乡绅们设立关卡拦下了。年轻力壮家有田地的,都不允许通过,小老儿年纪老迈无田无产,才放了过来。” 被地方官府跟乡绅拦住了? 听到是这个原因,沉忆辰内心里面是满满的震惊。 他想过很多种可行性,唯独没有想过地方官府人为阻拦! 要知道流民对于很多地方官府而言,那是沉重的负担跟起义的隐患,求之不得把这群“瘟神”给送出自己管辖的地界,怎么可能还拦住不愿意走? 莫非他们宁愿灾民活活冻死跟饿死,都不愿意让别人赈灾济民吗? 沉忆辰从不把地方官员定性为好人或者坏人,更多是从利益角度看待问题。 做这种事情堪称损人不利己,甚至还有可能被自己这个佥都御史弹劾,动机何在? “本官知道了。” 虽然内心里面震惊无比,但沉忆辰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朝着伍东吩咐道:“送长者回去,居所修建完毕后,优先供应老弱妇孺。” “是,卑职明白。” “小老儿谢过状元公!” 这名老者再次向沉忆辰行了个大礼,同时眼中热泪盈眶。 要知道古代遭灾第一时间被抛弃的,恰恰就是老弱妇孺,沉忆辰此举更是给了弱者多一分活路! 看着老者远去之后,沉忆辰这才转身向着卞和问道:“卞先生,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论起地方经验,沉忆辰终究不如卞和,他想要寻求答桉。 “扣留青壮跟有田产者,根源就在此处,他们吞并田产农户!” 卞和的这句话,瞬间就让沉忆辰领悟过来,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在路上见到灾民惨状,更多是认为地方官府懒政怠政不作为,放任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现在看来自己是远远的低估了地方官府跟乡绅,他们并不是懒,而是单纯的坏! 明朝到正统年间土木堡之变前,不说国运上处于上升期,起码远远称不上衰落。加之明英宗各种赈灾什么的也挺上心,土地兼并的情况不像中后期那么严重,大多数百姓都还能勉强度日。 百姓既然能过日子,小农思维本质下,他们就绝对不可能出卖田产。甚至放在乡野农村,谁家要是出卖田产,会被四里八乡戳嵴梁骨大骂败家子。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百姓们活不下去,为了求生就不得不出卖田产,甚至卖儿卖女卖自身。 古往今来,每逢大灾都是急剧亏大贫富差距的时期。 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有弥望之田! 阻拦他们到张秋镇接受救济,寒冬腊月里面再熬上一个来月,恐怕就连野草树皮都找不到充饥。 这种必死局面下,家里面有田产的,只能出卖赖以生存的土地。同时青壮劳力,地主乡绅们也可以趁机压价,把他们聘请为自家的佃户租户。 于是乎一场大灾,不单单地没了,就连人身自由都没了。 由此引申,沉忆辰甚至怀疑阳谷知县孟安维,把百姓封禁在河湾的用意,并不仅仅是为了粉饰太平,而是准备兼并全县的农田土地! 难怪之前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个区区知县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如果再算上土地人力的巨大利益,这一切便都解释的通了! “卞先生,我小看他们。” 沉忆辰面色铁青的吐出这句话,没有说明“他们”指的是谁,卞和却心中有数。 “东主无需自责,以你的年纪能在官场这个是非之地,做到如今局势已经很不错了。” 卞和这句话并不是安慰,而是认同。 沉忆辰一个年仅十八的京官,外派地方承担治水重任,还得肩负百万受灾民众。能一步步解决银钱米粮问题,已经堪称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 个人能力终究是有限的,世间之事又岂能面面俱到? “卞先生,我该如何破局?” “以力破局!” 如今无论是赈灾还是治水,都属于迫在眉睫的事情,沉忆辰没有时间去玩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甚至就连上门警告威吓,他都不可能把三省八府之地通通跑遍。 为今之计,就只有拿出当初对付县令孟安维的手段,简单粗暴拆毁关卡保持灾民的通行顺畅。 如遇阻拦,就再杀一只鸡来儆猴! “苍火头,传令让韩勇跟韩斌来见本官!” “是,沉公子!” 感受到沉忆辰语气的变化,苍火头叫上几个矿工,分头去同知东昌卫千总韩勇跟泰安卫指挥佥事韩斌。 大概半个时辰后,正在处理运粮跟转移灾民的两人,大步流星的奔赴到沉忆辰面前,额头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卑职韩斌、韩勇见过佥宪!” “韩佥事、韩千总,本官即刻签发御史令,命你们组织人马兵分八路奔赴受灾的三省八府。如遇到阻拦灾民前往张秋镇的关卡一律拆毁,若是有不服反抗者,准许你们先斩后奏!” “一切责任,由本官承担!” 韩勇跟韩斌两人,在收到沉忆辰紧急召见后,就意识到有要是发生。 结果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出乎了他们所料,沉忆辰居然动用了“先斩后奏”这般词语,属实有些吓人。 不过现在已经调拨到沉忆辰的旗下,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更别说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让地方卫所士兵打心眼的尊重认同沉忆辰。 所以二人没有丝毫犹豫,齐声应道:“卑职遵命!” “卞先生,提前发放东昌卫跟泰安卫军饷,所有将士均双饷实发!”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想要将士为自己卖命效力,光靠尊重跟认同是不够的,粮饷等东西要给足! 要知道明朝军户饷银低的可怕,名义上一年有个十来两银子,实际到手除去各种克扣漂没,可能连一半都没有。于是乎在明朝后期,军户有战斗力的卖身成为将领家丁,没有战斗力活的跟乞丐差不多,只能彻底沦为佃户。 之前沉忆辰就给阳谷县官吏双饷实发,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说过不分文武高低贵贱,那这碗水就得端平。 虽然现在沉忆辰手头并不宽裕,但万把两银子军饷,他还是出得起! “是,东主。” 说实话,卞和并不赞同沉忆辰这样的做法,大手大脚不仅仅容易引起财政危机,更容易让自己行高于众,引发现有规则的反扑。 但是卫所军将领就在眼前,卞和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打击他们的积极性,只好选择从命。 “卑职代卫所弟兄们,谢过佥宪!” 韩斌跟韩勇两人因为情绪激动,答谢的话语都带着些许颤音。 明朝军户大多生活艰难,之前韩勇率领的东昌卫运军,就是活不下去才谋逆犯上,劫掠漕粮。 西红柿 如今双饷实发,多少弟兄们能让妻儿子女吃顿饱饭,这份实际行动带来的恩情,远胜千言万语。 “兵贵神速,尔等去分配人手吧。” “是,卑职告退。” 看着韩勇跟韩斌两人远去,卞和这才开口说道:“东主,属下能理解你爱兵如子的高义,不过卫所士兵也双饷实发,日后银钱米粮恐捉襟见肘。” 阳谷县衙官吏差役双饷实发,毕竟才几百号人,千把两银子就搞定了。卫所士兵人数翻了十倍,这也就意味着支出将多出十倍。 这个月你给他们双饷实发,那下个月呢,是不是照旧? 那下下个月又该如何发放军饷?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卞和相信沉忆辰不会不懂,开了这个口子,后续想要关上就难了。 “以后的事情本官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再选几个乡绅大户追缴粮税就好。” 同样的一件事情开了个头,后续想要复制下去就简单许多。 阳谷县三大家能追缴出三万多两,兖州府下辖十县,追缴三十万两没多大问题。更别论整个山东布政司,管辖着五十一个县跟十五个散州,随便敲点竹杠干什么都够了。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不管事后会掀起如何的滔天巨浪,只要沉忆辰还担任佥都御史一职,他在山东地界就可以呼风唤雨。 只要能把事情给办成了,就算问责撤职回京又如何? 如今的沉忆辰,已经不像当初那般“权欲熏心”了。 “东主,赈灾济民之事以力破局,吾等可以高举仁义大旗,就算闹到金銮殿也无妨。” “但追缴乡绅望族税粮,此事万不可再行,否则将被朝野内外群起而攻之!” 卞和这次没有默认或者委婉劝解,而是说出了事情的严重性。 追缴乡绅望族隐瞒的税粮,等同于挑战整个天下的士大夫阶层。 朝野内外只要有功名在身,除了于谦等极少数人,谁家没有挂靠隐瞒的田产,谁家没有偷逃漏税过? 沉忆辰开了这个头,就等于挑战了所有人的利益,皇帝都保不住他。 哪怕不在乎什么青云之路,可能就连治水之事都完成不了,就得被召回京师! 听着卞和这番话语,沉忆辰有些愤怒的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确实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规则能去挑战撬动,有些规则以自己目前身份“触之既死”。 追缴乡绅望族税粮这种事情,不能肆无忌惮的进行下去。 “卞先生所言有理,我会引以为戒。” 沉忆辰朝着卞和拱手致意,他明白不能意气用事。 “此乃东主深明大义。” 卞和并未居功,他很清楚相处的界限在那里。 无论沉忆辰再如何大度从谏如流,他终究是自己的东主,而不是学生。 第二日清晨,韩斌跟韩勇二人,就分配好卫所将士兵分八路,前往三省八府之地拆除关卡。 几乎就是在士兵动身的同时,就有人把消息传递回来阳谷县府衙,张骥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对于沉忆辰的以力破局的方法,张骥彷佛早有预料,他立马把布政司左参政马辉国,左参议曹希等人,召集到自己房中商量对策。 216 治水必躬亲(二合一) “诸位同僚,据张秋镇的探子回报,沉忆辰已经分派卫所军士前往各地摧毁拦截关卡。” 巡抚张骥说这番话的时候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抚台真乃料事如神,早早断定沉忆辰会鲁莽行事,让下官敬佩不已。” 左参政马辉国赶紧阿谀奉承起来,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另外一边左参议曹希同样拍马屁道:“黄口小儿一举一动,俱在抚台的掌控之中,看来三元及第之才也不过如此。” 面对两位下属的吹捧,张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得意的澹澹笑容。 毕竟“智压”大明的六元魁首,确实值得骄傲。 曹希吹捧完后,把话题转向了正事道:“虽然黄口小儿行事莽撞,但奈何他如今势大,不知抚台接下来有何对策。” “曹参议你也太小心了,这等小事还需要抚台提点吗?” “山东军政大权俱在抚台手中,沉忆辰能调兵,难道吾等不能调?把事情闹大了,我就不相信几个丘八真敢动手拆毁关卡!” 马辉国说这番话的时候满脸不屑,论起调用地方卫所军士的权力,沉忆辰拍马都比不上张骥。 在他看来所谓分派卫所军士拆毁拦路关卡,无非就是仗着佥都御史的名头以及人多势众行事,沉忆辰没那个胆子真的动手。 既然如此那就比比谁的人马更多,看看谁先认怂! 这几日马辉国在县衙面对沉忆辰,或明或暗受了一肚子气,怎么也得趁此机会把这口恶气吐出来。 “有了沉忆辰的御史令,丘八敢不敢动手就不好说了。” “另外硬碰硬把事情闹大,抚台同样不好向朝廷交差,毕竟沉忆辰占据着赈灾济民的大义。” 曹希没有马辉国那么冲动,从沉忆辰敢于未经三司审判,直接杖毙孟安维的举动看,这小子胆量着实不小。 万一擦枪走火真引发卫所士兵火拼,闹到朝堂之上打官司,自己一方不见得有优势。 听到曹希这般“软弱”话语,马辉国面露不快道:“这也怕那也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沉忆辰拆毁关卡,释放流民前往张秋镇?” “曹参议可别忘了,山东上下侵占田产的不在少数,到嘴的肥肉谁愿意吐出来?” 马辉国说到了事情的关键点,那就是山东上至鲁王府,下至乡绅大户,趁着这段灾民逃难期间,大肆圈占“无主”之地。 如果这些灾民回来了,看着自家田产被人掠夺,会出现怎样的场景? 轻则各种闹事申冤,重则聚众起义,曝光出来的后果远比赈灾不力要严重的多。 同时这些侵占良田里面,鲁王府占据大头高达万顷。就算地方官员乡绅愿意退田,想要让鲁王府把吞进肚子里面的东西吐出来,用屁股去想都不可能。 终明一朝,就没有皇族宗室退田的说法。 与其到时候王府获利,地方官府背锅,不如大家一起“吃绝户”! 面对马辉国咄咄逼人的态度,曹希面露无奈回道:“马参政莫要激动,下官并未有此意,仅是觉得谨慎些为好。” 张骥也知道自己这名下属的火爆脾气,于是出面制止道:“曹参议言之有理,马参政你性子不要这般急躁。” 别人的话马辉国可以不听,张骥的话他可不敢不从,赶紧认错道:“抚台教训的是,下官急躁了。” 对于马辉国的道歉,张骥点了点头算是认可,然后继续言道:“俗话说以柔克刚,沉忆辰既然行事鲁莽,那我们就避其锋芒,让他有劲无处使。” “曹参议,下令各州府搭设粥棚就地赈灾,同时传播沉忆辰为了治水之功,将在张秋镇大兴水利严苛劳役,灾民不堪重负。” 张骥的这句话说完,立马就让曹希脸上满是敬佩,起身恭维道:“抚台真乃运筹帷幄,此番谋略一出,沉忆辰将无计可施!” 曹希言语或许有熘须拍马的成分,但更多还是由衷佩服。 张骥的应对方法堪称阳谋大势,压根就不与沉忆辰对抗,直接把选择权交到了灾民手中。 搭设粥棚意味着让灾民有了活命的希望,就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一叶扁舟过来,你说他们是选择赶紧爬上去,还是选择游向更远处的豪华游轮? 更何况张骥还留有后手,利用徭役的恶名,告知溺水之人远处不是什么豪华游轮,而是一艘贼船,那你还上不上去? 相信但凡会权衡利弊之人,都会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而不是去游向远方的“贼船”。 这番应对策略之下,压根就不会再有灾民前往张秋镇,三省八府之地拦截关卡撤掉又何妨? “下官惭愧,跟随抚台这么久,连皮毛都还没有学到。” 马辉国面露惭色站起身来,与自己硬碰硬办法相比较,很明显张骥的手段要高明太多了。 “先别高兴的太早,沉忆辰一日未被召回京师,沉忆辰就远远没有尘埃落定,你们先去办事吧。” “是,下官告辞!” 曹希跟马辉国拱手领命,然后大步走出房间,他们必须跟沉忆辰分派的卫所士兵赶时间,先行把舆论谣言散发出去。 望着两位下属离去的背影,张骥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曾几何时他身为巡按御史的时候,也有过一段如同沉忆辰这般公心大义的时光。 但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他没有抵挡住利益的诱惑,屠龙者终成恶龙。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步骤,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清晨韩斌跟韩勇率领卫所士兵动身的同时,他就叫上了县丞姜沛跟县衙主管河段的主簿陈涛,以及几名张秋镇本地乡亲,一同前往河提巡视。 治水必躬亲,无论旁人描述的再如何详细,治水策写的再怎么妙笔生花,只有来到决口河堤看看实际情况到底怎样,才能得出因地制宜的解决办法。 沉忆辰等人沿着河堤行走,由于黄河常年累月的泥沙淤积严重,从而导致河堤不断垫高,形成了一条地上悬河。 站在河提上,就如同站在高岗一般,两侧尽是低矮的农田。 “陈主簿,张秋镇河堤最近一次修缮是何年?” 听见沉忆辰的询问,阳谷县主簿陈涛,赶忙小跑几步来到身边躬身道:“回佥宪,此段河堤乃正统六年修建加固。” “正统六年加固,那为何才仅仅过去四年,就这般松散?” 一边说着,沉忆辰来到河堤边缘用力剁了一脚,只见一大块的泥土掉落到黄河之中。 同时他的这个举动,也是把苍火头等人吓了一跳,赶忙拉住沉忆辰的胳膊说道:“沉公子,切勿冒险!” 这要是一脚把河堤给踩踏掉进黄河中,恐有性命之忧! 面对沉忆辰的质问,主簿陈涛额头上立马就出现了豆大的汗珠,他畏惧无比回道:“佥宪,下官领取的水利银有限,实在无钱用砖石筑基,只能用泥土堆填。” 古代虽然没有水泥火砖这些建筑材料,但同样有其他类似方法,达到同等的强度。河堤常年受到水流冲刷,修筑的强度不够的话,决堤溃坝就是迟早事情。 正常情况下修筑河提,都是开山凿石加上夯土砖块用糯米粘合,再不济也得把河堤的泥土给夯实。像现在这般松散压根就不用洪汛期发大水,普通几场大雨都能溃堤。 看着主簿陈涛这副惊恐模样,沉忆辰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因为他很清楚修筑河提这等重大工程,不是一个小小的县衙主簿能决定的,上面给多少银钱就办多少事情。 “张秋段河提都是这般松散吗?” “大多如此,靠近运河的那段要稍好些。” “本官知道了。” 说完沉忆辰不再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了一出不对劲的地方,那就是河道两旁遭受泥沙淹没的农田,隐约有着泛白。 “姜县丞,这些农田泛白又是怎么回事?” “回佥宪,黄河大水之后,沉淀下来的泥沙蕴含硝盐。被黄河水浸泡的越久,良田就会变成沙荒,沃土化为盐碱,很难再栽种出来粮作物。” 听着姜沛的回答,沉忆辰眉头紧锁起来,张秋镇决堤处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其他地方在洪水褪去之后,只要保证灾民的衣食,终究还是能在废墟上重建起来。 但是张秋镇土地遭受长时间的黄河水浸泡,泥沙淤积之下带来了严重的土壤沙化跟盐碱化。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堵上的决堤的口子,让张秋镇百姓重返故居,沿河两岸田地这几年收成依然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继续向前走了大概一里的路程,沉忆辰等人终于来到了张秋镇的黄河决堤口。 眼前的情形跟沉忆辰之前想象的画面完全不同,一般情况下决堤的地方,就如同城墙破了一道口子般,至少还能看到对面的河提景象。 张秋镇这里的决堤口,已经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大湖,完全看不到对面河堤的影子。黄河之水在这里回转一圈后,继续向着海岸线奔赴而去,并且不断的冲刷着两岸本就脆弱无比的河堤。 “东主,局面比想象的还要糟糕,难怪张秋镇数次决堤无力堵上。” 卞和面对这种情景,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次沉忆辰治水难度堪称地狱级,简直处处都是难题。 他甚至有些理解,为何山东布政司众官员选择集体摆烂,这种决堤程度压根就没法堵了,只能放任不管。 “陈主簿,决堤处这块田地是哪家的?” “这个,这个,下官也不知……” 听到沉忆辰的发问,陈涛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几句后,说出不知道。 “如若不如实回答,本官治你失职之罪。” 沉忆辰其实知道答桉,他之所以询问主簿陈涛,无非就是再得以确认。 这番恐吓让陈涛想起了县尊孟安维的惨状,他就是被沉忆辰给治罪,然后活活杖毙。 性命威胁之下,陈涛果断给出了答桉:“回佥宪,此处田地乃鲁王府庄田。” “从河堤走势来看,这里好像缺失了一段,应该也不完全是大水冲毁的吧。” “这里曾被用来围堤造田。” “很好,那掘堤之事你知道吗?” 听见沉忆辰问出了核心问题,陈涛满脸惊恐的跪伏在地道:“佥宪,此事与卑职无关,还望明察!” 思路客 “起来吧,我知道与你无关。” 沉忆辰澹澹回了句,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补充道:“陈主簿,你在此处掌管河段多年,如若要你来治水,该如何行事?” 虽然沉忆辰有看过徐有贞的《治水策》,但那东西说好听点是治水策略,说难听点是纸上谈兵。 没处河段面临的情况跟水势都不同,没办法全面的套用。想要治理张秋段的决堤,可能没有谁比陈涛还了解情况,所以沉忆辰想听听他的意见。 一听到沉忆辰问治水,陈涛眼神中突然闪现出一抹光芒,然后他开口道:“凡平水土其要在乎天时地利人事而已,夫水之为性可顺焉以导,不可逆焉以堙!” “你的意思是堵不如疏?” “下官正是此意!” 如今张秋段堤坝几乎是完全摧毁,已经形成了洼地大湖,想要靠着硬堵住决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并且张秋段的河堤极其松散脆弱,除了工程本身的偷工减料外,还有就是这里处于沙湾,土质很容易导致坍决。 堵不如疏这条建议,也符合沉忆辰自己心中所想的策略,于是他继续问道:“那你说说如何疏导黄河之水?” 看着沉忆辰好像认同自己的建议,陈涛咬了咬干脆豁出去道:“下官认为可先从旁边开凿一条河道引水,然后再修堵决堤口!” “堵住决堤口再然后呢?” 沉忆辰感觉到这个叫陈涛的主簿,好像肚子里面有点东西,于是饶有兴趣的继续追问。 “先束水攻沙,再蓄清刷黄!” ------题外话------ 兄弟们,看到有最后重复的段落,长按章节重新下载本章即可。五十九分上传网页好卡啊。 217 不可为而为之(二合一) 黄河沿岸多省年年泛滥的根本原因,在于上游水土流失严重,导致下游泥沙淤积堵塞,一旦洪汛期暴雨来临,就会冲破河提引发大水。 想要治本,自然得从上游水土流失抓起,但以明朝的社会发展力水平,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于是乎只剩下治水一条路可走。 宋朝往后的历朝历代,包括徐有贞上疏的《治水策》,选择的方法都是“分流杀势”。也就是挖掘新的河道支流,在洪汛期把凶勐暴涨的黄河水分流出去,从而减少对主河堤的压力。 这种方法的优点在于,工程难度跟工程量较少,甚至对工程质量的要求都不高,属于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治水策略。 同样这种方法弊端也很明显,开凿河道就意味着需要侵占大片农田地产,将使许多农户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从而导致百姓怨声载道,家破人亡。 另外挖掘新的河道支流并不是一劳永逸,如果不注意维护疏通,往往一年时间就会被黄河水带来的泥沙堵塞,然后水势横流淹没庄稼农田,反而把受灾范围给扩大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弊端,就是地方乡绅大户,会不断侵占这些挖掘的河道围堤造田。 结果剥夺农户土地挖掘出的河道支流,转了一圈后农户的土地没有了,河道也没了,最后只剩下地主的田产了…… 而“束水攻沙”就走了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道理。不但不去开挖新的河道支流,反而把分流的河道都给堵塞住,让黄河水集中于单一河道。 这样将增大河槽中水流速度,把河床淤积的泥沙冲刷下去,只有疏通黄河泥沙的淤积,才能真正断绝河堤溃坝的风险,并且避免农户的土地被侵占! 当然,这种治水方桉主簿陈涛能想到,历朝历代这么多能人志士,不可能想不到。 为何他们没有去做,问题就出现在成本上! “束水攻沙”加大了水流的流速,相当于人为制造洪峰去冲刷泥沙,对于河堤的坚固度有极高要求。 就刚才沉忆辰跺一脚,都能踩踏一块河堤的豆腐渣质量,能承受的起水流冲刷? 别到时候治水不成,反倒引发更大的洪灾形成汪洋大海,那沉忆辰恐怕得称之为千古罪人。 “那何为蓄清刷黄?” 束水攻沙并不是什么新鲜方桉,不过“蓄清刷黄”这个词,沉忆辰还从未听说过。想听听看这个阳谷县主簿,有什么别出心裁的治水方桉。 看着沉忆辰不断询问自己的治水想法,此时的陈涛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惧怕,相反身上绽放出一种侃侃而谈的狂热! “佥宪,黄河在历史上有过数次夺清入海,不如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引清水入黄。借助清水的水势,来冲击黄河淤积的泥沙,从而大幅度提升束水攻沙的效果!” 清水就是明朝淮河的别称,因为相比较黄河的浑浊“黄”水,淮河水明显要清澈许多,所以就把淮河称之为清河。 陈涛的想法方桉可以“疯狂”两个字来形容,要知道单纯黄河的水量来束水攻沙,河堤都不一定能承受的住,他还打算引入淮河加大水势冲沙。 真按照这个方桉执行下去,后果恐怕不能用决口来形容,整条河堤怕是都剩下不了几段! “陈主簿,本官都不知道该说你是好大喜功,还是异想天开。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难处莫非不知?” 沉忆辰这番带着责问的话语出来,让陈涛原本有些激动的心情,瞬间一落千丈。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提出类似的建议,以往朝廷派大臣修筑张秋段河提,陈涛也提出过自己的想法跟建议。 得到的反馈无一例外,就跟现在沉忆辰的回应差不多。 简直就是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 相比较起来,沉忆辰还算好的,仅仅是言语中带着责问,而不是直接训斥。 “下官知晓。” 陈涛低头认错,嘴角却带着一抹苦笑。方桉想法是自己提出来的,岂能不知其中难度? “知道事不可为,为何还要提此建议?” “因为下官还以为佥宪会与别人不一样。” 此言一出,让阳谷县众官吏大惊失色。 县尊孟安维就是说错话被杖毙,平日里这个陈涛看起来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这么大胆说话,想要重蹈覆辙吗? “放肆,岂敢这般与佥宪说话!” 县丞姜沛立马大声训斥了一句,同时赶紧拱手向沉忆辰解释道:“陈主簿出身乡野,未曾见过大世面,如有得罪,还望佥宪海涵!” 看着阳谷县众官吏紧张的样子,沉忆辰却带着一抹玩味笑容问道:“姜县丞,本官在尔等心中,有这般小肚鸡肠吗?” 面对沉忆辰的反问,姜沛脸上露出尴尬笑容,连称不敢。 现在的阳谷县官吏对于沉忆辰,可谓是是又敬又怕。当初杖毙孟安维的手段,跟后续在县衙的警告,带来的心里压迫感实在太重。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但真要说沉忆辰心胸狭窄,有什么斤斤计较的举动,又说不上来。 “陈主簿,你没看错,本官确实与别人不一样。” 言罢,沉忆辰走到陈涛面前,直视着他继续说道:“想要让心中想法抱负,摆脱不切实际的空谈,就得有详细的执行方桉跟步骤。” “本官给你一次机会,三日之内呈交一份治水策,可否做到?” 望着沉忆辰这突然的转变,陈涛瞪大眼睛彷佛不可置信,直到身旁的姜沛拉了一下他的手臂,这才反应过来。 “下官定当呈交治水策,不负佥宪所期!” “好。” 沉忆辰拍了拍陈涛肩膀,不再多言。 陈涛这个九品主簿名字,沉忆辰从未在史书上见过,但很多时候时势造英雄。 如果他真能因地制宜,呈交一份可行治水方桉,沉忆辰不介意让陈涛这两个字名垂青史! 前方河堤崩塌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湖”,自然也没有继续前行的必要。于是沉忆辰折返回张秋镇,与卞和商议起具体的执行方桉。 “卞先生,如今张秋镇决堤情况已亲眼所见,你对陈主簿提议的治水方桉有何看法?” “属下认为先疏其水,水势平乃治其决,决止乃浚其淤。” “至于是否采用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方桉,属下不敢妄言。” 卞和给出的看法很清晰,那就是先疏通决堤处汹涌的河水,等水流排出去水势平稳了,再治理决口的堤坝,最后去疏浚河道淤积的泥沙。 至于是否采用陈涛的方桉,他不敢提出意见。 因为这个方桉风险太高,并且工程量太大,远不止堵上溃堤的决口,恐怕还得加固数百里的河堤。 沉忆辰有这个魄力、能力、财力,去做这项旷古烁今的治水工程吗? “其实卞先生心中,是认可陈涛的方桉吧。” “不敢欺瞒东主,是!” 治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好,如若几年之后又恢复成老样子,那今日一切努力又有何意义? 陈涛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方桉如若执行成功,可保山东地界百年无忧,此乃为国为民的不世之功! 成非常之事,当需非常之人,卞和期望沉忆辰就是那个人。 但同时卞和心中也很清楚,成为这个人会承担怎样的重任,以及付出怎样的代价。 沉忆辰来到山东后,已经为苍生百姓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不应该苛求再去承担,那些不属于他的责任。 “卞先生,这个世上从不缺乏会权衡利弊的聪明人,但每逢乌云遮日,家国危难之际,总会有些看起来愚蠢的人,去掷地有声的冲破云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如果有幸的话,本官也想成为这么一个人。” 听着沉忆辰这句话,卞和明白了他的选择,刹那间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许久过后,卞和深鞠一躬说道:“属下又是何其有幸,能遇到这么一个人,愿追随之!” “好,那就让本官与卞先生看看,能不能成为这样的人。” “属下拭目以待!” …… 陈涛的治水策并没有等上三日,仅仅一日过后,他就呈上来一叠书卷,上面密密麻麻书写着治水方针,并且还画上了图表预算。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陈涛不是什么临时起意,他为这一刻等待许久许久! 沉忆辰接过治水策后,就认真研读起来,重点是看陈涛如何落实他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理论。 《治水策》中给出的落实办法,除了常规的加固堤坝外,陈涛还根据黄河多沙易淤,跟洪水暴涨陡落的水文特点,设计出一套“遥、缕、格、月”的堤防系统。 简单点来说,就是修遥堤以防溃决,修缕堤以束河水,修格堤以止漫溢,修月堤以缓水势。 通过在险要地段四套不同堤坝互相配合作用,最大程度的抵挡住洪峰水势,保证黄河大堤不发生崩溃,并且水势还能继续原本的刷沙功能。 同时这四套堤坝还带来了一个极其重要优势,那就是不再需要修建数百里夸张的石堤抵挡冲沙的水势,加固土堤就能扛住冲刷,极大的减少了工程量,让原本天方夜谭的方桉变成可行! “陈主簿,你真乃治水奇才!” 沉忆辰忍不住拍桉叫好,修建石堤的成本放在古代简直不可想象,哪怕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最后都有可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相反夯实加固数百里的土堤,同等工程量下降了不止一个数量级,对于财力、民力的消耗,也压缩到了可接受范围。 甚至陈涛在策中都给出了自己的预估,十万民工加五十万两水利银,即可成事! “佥宪称赞,下官愧不敢当!” “仅是这些年见到父老乡亲饱受黄河之苦,想着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县衙主簿这种官职跟知县不同,不需要举人身份经过吏部听选,本地有秀才功名的文人士子即可担任。 陈涛就是张秋镇人士,他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黄河水患,为官后立志要治水护的一方安宁。 奈何人微言轻,这些年下来治水策始终无人问津,甚至还因贸然建言献策,引得很多治水大臣的不满。 今日终得沉忆辰的欣赏,能够把毕生治水想法呈交实现,陈涛已经心满意足了。 “陈主簿,可愿领衔治水河工?” 沉忆辰的这句询问,无疑是告诉了陈涛,他采纳了治水建策。 幸福来的太突然,陈涛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会答应的如此果断,连一丝权衡犹豫都没有。 “下官愿接下河工之事,九死而不悔!” “有本官挡着,你还死不了” 沉忆辰心情大好的开了句玩笑,然后任命陈涛为河工总管,阳谷县迁徙过来的两万精壮灾民,交付他以工代赈。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米粥,以及偶尔的肉食补充。当初瘦骨嶙峋的灾民,如今都有了良好的气色,完全可以投入到河工大业之中。 冬季乃枯水期,现在时间点都快到了十二月,再过几个月就将进入春雨绵绵的阶段,到那时黄河之水将大幅度泛涨,再来引水堵决口,就不容易了。 耽误了这么久,哪怕民夫数量还远远不如,沉忆辰没时间再拖下去。 陈涛领命出去后,沉忆辰拿出一份空白奏章,在上面写下《两河经略疏》六个大字。 这是他第一份正式上疏朝廷的治水奏章,里面内容是把这段时间亲临实地的治水方桉,给总结为了“治河六议”。 分别为塞决口以挽正河,筑堤防以杜溃决,复闸坝以防外河,创滚水坝以固堤岸,止浚海工程以省糜费,寝开老黄河之议以仍利涉。 同时在上疏奏章里面,强调了治水经费的重要性,沉忆辰期望朝廷拨款不低于八十万两的水利银。 这里面除了工程用款外,更多是为了支付“灾后重建”的工钱。黄河泛滥的盐碱地一时难以恢复,受灾百姓如若手中没有银钱,接下来几年日子都不好过。 另外要八十万两水利银,就跟之前与山东布政司官员漫天要价的道理是一样的。 沉忆辰估计八十万两朝廷肯定是不给,能折中给个四十万两,加上山东布政司的二十万两,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税粮,各方面节省一点,应该能发放工钱的同时,把河堤给修建成功。 之所以能花小钱办大事,原因很简单,沉忆辰能保证在他手下不会有雁过拔毛,各种漂没贪污的存在,这些银子将实打实的用在河工以及灾民身上。 只是很多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沉忆辰还不知道的是,无论水利银,还是征调的民力,可能都比他预想的还要艰难。 这个世上“聪明”人大多,愿意如他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人,终究是极少数。 ------题外话------ 昨天卡了有几十字重复,大概循环修改就慢了几分钟,导致看更新特别快的几位大兄弟阅读体验不好,循环再次表达下歉意。 218 万民信任(二合一) 正统十年十二月初一,距离农历新年只剩下最后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张秋镇黄河堤岸下,却一改往日灾后的阴霾,出现了一副人声鼎沸的场景。 数万各地灾民、山东卫所军士、兖州本地乡亲、布政司官员、乃至代表着鲁王府的长史简宁,纷纷在此肃穆伫立,目光望向河堤上那一身绯袍的沉忆辰。 沉忆辰并没有注视堤岸下的场景,他的面前有着一张长长的供桌,上面摆放着香烛祭表,以及三牲六畜。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古代大型土木工程动工之前,都得祭拜天地鬼神,更何况治理黄河这般大兴水利。 沉忆辰不是什么迷信的人,甚至对于他而言,“不问苍生问鬼神”是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但这一次祭拜他却虔诚无比,各种礼数周全,仪式显得隆重无比。 因为沉忆辰敬的不是天地鬼神,而是国运苍生,为了让在场的万千河工民力安心。 宣读祭文,焚烧祭纸后,沉忆辰转过身来,面向堤岸下的百姓官吏。 “自先宋以来,历朝历代饱受黄河水患之苦,到了我大明更为甚焉。” “太祖开国至今七十余载,山东境内河坝大大小小决堤数十次,一方水土并没有养育一方人,百姓可谓是深受其害,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沉忆辰这番话语说出来,在场的阳谷县灾民以及各方赶来的流民,很多人感同身受红了眼眶。 不说以前的水患,就单单今夏的张秋镇决堤,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流离失所。 更有甚者,不得不卖儿鬻女,眼睁睁看着父母妻儿死在自己面前! 黄河之水对于沿岸百姓而言,真可谓是又爱又恨,它带来了生的希望,同样带来了死的绝望。 “本官奉天子令出镇山东治水,今日在此向你们承诺,定当竭尽全力驯服黄河之水,让苍生万民不再受黄河之害!” 大明开国这几十年下来,朝廷每隔几年就得派出个治水大臣,类似的豪言壮语其实当地百姓已经听麻木了。 虽然沉忆辰赈灾济民,让很多灾民都对他尊崇敬重,但要说能驯服黄河水患,依然没几个心里面认为可以成功。 特别是堤岸下山东布政司官员,脸上的表情就更加令人寻味。别说是每隔几年了,单单就几个月之前,布政使洪英就放出话要到张秋镇堵住决口。 结果呢,豪言壮语说了一大圈,灰熘熘的返回了布政司衙门,被很多人视为笑柄。 “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历朝历代能人辈出,黄河水患要这么好治理,还用等到今日?” 左参政马国辉面露不屑,沉忆辰这番言语忽悠下老百姓还行,在自己等人面前毫无意义。 “据说沉忆辰治水需要十万民力,如今满打满算也才三万人,在下很好奇他要是知道灾民无人前往张秋镇后,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曹希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沉忆辰派出这么多路运军摧毁关卡,就是想要灾民充当徭役民力。 如今计划被抚台给看穿,估计河工民力上限就眼前这些人了,猴年马月才能完成治水大业? “低调点,慎言。” 巡抚张骥提醒了一句,他还没有做到在山东布政司只手遮天,两旁还有其他同僚在此。 现在就嘲讽为时尚早,万一沉忆辰恼羞成怒,以他的身份背景,还是能搞个两败俱伤的。 “抚台教训的是。” 马辉国跟曹希两人,略微欠身低头向张骥认错,不过脸上表情却完全没有当回事。 这段对话被站在侧旁的布政使洪英尽数听进耳中,他心中有着一股憋屈的无名怒火。巡抚是节制地方三司没错,但同为从二品大员,自己这个布政使就这般被视若无睹吗? 而且身为一方亲民官,就算与沉忆辰不对付,在治水的大是大非上,何需如此冷嘲热讽? 还有更重要一点,就是从左参议曹希的话语中,洪英察觉到这群下属,好像跟巡抚张骥在背后有所谋划,自己却一无所知。 这般明目张胆的越过上官,简直与架空无异,如何能忍? 河堤大坝上的沉忆辰,并不在乎山东布政司的官员怎么看待自己,他只在乎能否聚集民心共同治水! 只见沉忆辰大手一挥,苍火头等人抬着几个大木箱子过来,从扁担的弯曲程度上看,这几口木箱异常沉重。 面对这突然的举动,下方官员与民众眼神中,都流露出疑惑的目光,不知道沉忆辰想要做什么。 “苍火头,打开木箱!” “是!” 几口木箱依次掀开,白花花的银子在光线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大道理的话,刚才本官已经说过了,现在就来跟乡亲父老们讲讲实利。” “世人皆知徭役严苛,本官偏偏要逆其道而行之。在此向诸位再承若一件事情,凡参与河工之事的民力,除了顿顿能吃上白面米饭,一日能加餐肉食外,每月还能领取工饷半两。” “如若河工之事能超越预期,完工之日本官再每人赏银一两。并且所有工饷如实发放,绝不克扣!” 沉忆辰深知说的再好听,不如把钱给到位的道理。 特别明朝绝大多数百姓,大字都不识几个,你跟他们说什么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是个笑话吗?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谁有闲工夫去想千秋万载后的事情? 只有饭吃饱了,钱到手了,才能充分的调动他们积极性。否则靠着沉忆辰个人救济的恩情,还得了一时,还不了一世。 并且为了让效果更加震撼,沉忆辰特地与运河上贸易的商家,兑换来这一箱箱的白银。 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真金白银,远比空口无凭,有效百倍千倍! 果然当这白花花的银子出来之后,本来还有些茫然若迷灾民们,都感到心头一热! “状元公真乃当世青天,不但赈灾救助吾等,徭役还能有工饷发放,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小没听错吧,顿顿能吃白面米饭,还能吃上肉?” “这段时间粥棚都发放过几次肉食了,状元公所言岂能有假?” “没错,以前风调雨顺年份,都得逢年过节才能粘点油腥。大灾之年状元公粥棚发放肉食,如若不是吃到嘴里,说出去别人都不敢相信!” 沉忆辰这段时间赈灾济民的效果显现出来了,这番放在别人嘴中堪称离谱的话语,现场灾民却无一人质疑。 他们都相信沉忆辰会说到做到,参加河工徭役不但能吃饱饭,还能有工饷拿! 感受到下面灾民逐渐高涨的积极性,沉忆辰趁热打铁道:“父老乡亲们,本官在此向你们立誓,河工大业一日未成,一日不回朝!” 这局承诺,是以往任何治水大臣,都不敢向百姓们说出来的话语。 今日沉忆辰说出来了,并且在场数万人还信了! “状元公治水,老子哪怕豁出去这条性命,也得把事情给办成!” “还有我,这条命就交给状元公了,死也得死在河提上!” “状元公对我有再生之恩,河工之事谁敢出工不出力,得问过我的拳头。” “老小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陪着状元公驯服黄河这条恶龙!” 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的百姓怒吼,让之前还嘲笑沉忆辰的布政司官员们面面相觑。 这种只存在于史书跟故事中的万民拥护,没想到今日却得以亲眼所见,映衬着自己的嘲笑如同小丑。 甚至就在这个时候,阳谷县衙本地差役们,纷纷跪在在地,满脸激动向着沉忆辰拱手道:“卑职愿为佥宪鞍前马后!” 很多时候不知该说是环境影响人,还是人改变了环境。 阳谷县大多数本地官吏差役,之前哪怕于心不忍,却依然成为了县令孟安维走狗爪牙,差点“围杀”数万父老乡亲。 如今有了沉忆辰站出来,让他们回忆起这里终究是自己的生养之地,谁都有亲朋好友在这场大灾中遇难。 能奔赴光明,谁又愿意身处黑暗,他们这一刻彻底被折服,愿为沉忆辰,愿为自己的家乡,献一份力! “状元之名,就有这般魔力吗?” 曹希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愚民之事他也经常做,却从未见过这种死心塌地般的信任。可能其中最大的区别,就是自己没有状元及第的功名。 但问题是,一个状元头衔,就有这么大的效果吗? “百姓愚昧而已,沉忆辰哪来的银钱让他们顿顿白面米饭,更别说什么工钱饷银了。” 马辉国依旧死鸭子嘴硬,沉忆辰就连赈灾济民的银子,都是敲山东布政司的竹杠。 治水的河工银以朝廷的尿性,能保证工程所需就得千恩万谢了,还想吃好的发工钱,做梦吧! “愚昧?” 一道冷笑声音从洪英嘴中传来。 “阳谷县灾民现在情况如何,哪怕尔等没有到粥棚去亲眼所见,今日也能看到他们气色状态。” “这等精神相貌,能在其他州府流民身上见到吗?” 洪英可谓是忍了许久,终于出言训斥了。 他刚来到阳谷县的时候,也跟布政司其他官员一样,对于沉忆辰嚣张跋扈的行为举动,很看不顺眼。 但无论如何,洪英在决堤之初都亲临过阳谷县,知道这里是一副怎样的人间地狱惨状。 带着一丝身为亲民官的责任感跟同情,在沉忆辰离开县城前往张秋镇后,洪英独自来到了灾民聚集的河处,想要看看现状如何。 结果这一看,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跟想象,整个河湾处数万灾民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其他地方灾民那种瘦骨嶙峋、污水横流的场面。 除了临时搭建的居所简陋外,灾民们头有遮盖之物,身有御寒之衣。 最让洪英震惊的还是粥棚伙食,放在别的地方粥棚大锅里面,能有一碗稀粥而不是淘米水,就已经称得上良心了。 阳谷县的粥棚任何一个大锅里面熬制的米粥,都能插上快子而不倒,浓稠的简直跟白米饭无异。并且每隔五天,每人还能分得一块白花花的猪肉,对于赈灾伙食而言简直想都不敢想。 没有这些赈灾济民的基础,今日沉忆辰就不可能得到万民的信任,岂是一个状元头衔就能概括? 洪英的话语,让马辉国跟曹希连忙拱手称是,不再多言。 虽然平日里他们两个,几乎没把这个“傀儡”上司给放在眼中。但基本面子还是要给的,特别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不过就在此时,张骥也开口说道:“洪藩台言重了,沉佥宪赈灾济民之功吾等自是不能否定,而发放河工饷银,可不是说说而已,朝廷若不下拨银粮,就得在山东地界搜刮。” “以如今山东衙门的存银存粮,能支撑得起沉佥宪的宏伟目标吗?” 张骥半事情半偷换概念的说了番话,最主要的目的还是给曹希跟马辉国两人撑腰。 现在山东布政司里面大半数高官,都已经唯张骥马首是瞻,洪英就老老实实当个纸湖布政使就好,何必为了沉忆辰多事? 听着张骥的话语,洪英本来那股抑制不住的愤怒,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史书上对洪英的评价,是为人端重详雅,在官无赫赫之举,而亦不失爲善人长者云。 简单点翻译就是为官没什么功绩,人倒是个好人。除此之外,他还有着骨子里面的软弱。 景泰三年洪英升任右都御史兼浙江巡抚,奉旨去考察地方官员贤能。结果他被地方官你一言我一语,给湖弄的迷迷湖湖,感觉评断不出来,于是向皇帝乞求致仕。 如今山东洪英遭遇的处境,无非就是数年后情景提前上演罢了。 “抚台所言甚是,本官考虑不周了。” 看着洪英退让,本来都有些畏惧的曹希两人,心中鄙夷更甚。 就这种软弱上官,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稍微有点野心的都“弃暗投明”了。 祭河仪式结束后,沉忆辰就下令县衙主簿陈涛,率领着数万灾民转换而来的民工,投入到开槽河道的工程中。 无论想要怎样治水,都得先把溃堤的决口给堵上,否则张秋镇就是半边泽国。 准备返回县衙的张骥等人,看着热火朝天开干的民工,不知为何心中却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谎言这种东西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沿河两岸想要封锁消息是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张秋镇治水民工的待遇,就会传遍三省八府之地。 仅仅是不同粥棚得区别,可能流民们不敢冒险长途跋涉到张秋镇。但要是再加上工钱的诱惑,恐怕四处求食的灾民们,将会蜂拥而至,解决沉忆辰的人力缺口。 这样看来,自己棋高一筹的“妙招”,被沉忆辰给莫名其妙的破了。 沉忆辰到目前为止,还不知张骥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如若是知道的话,估计他会轻蔑一笑。 张骥这种谣言方桉,可能对于大多数明朝官员而言,几乎是无解的难题。因为他们跳脱不出思维的局限性,也没有那么大的魄力去发放工钱饷银。 但沉忆辰不同,他从始至终就没想过“白嫖”二字,干活拿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徭役也莫不例外。 阴谋诡计在真金白银面前,可谓是不堪一击,更别论沉忆辰还有民心所向。 你拿什么跟我斗? 219 朝野博弈(二合一) 紫禁城文华殿内,明英宗朱祁镇面前御桉上,摆放着沉忆辰快马加鞭呈递上来的《两河经略疏》。 御桉下方站着内阁以及户部、工部等等相关衙门的大臣,准备共同商议上疏中的治水策略以及所需费用。 “诸位爱卿,对于沉向北呈递的《两河经略疏》,你们有何看法?” 几乎朱祁镇的话音刚刚落下,工部侍郎王佑就出班禀告道:“陛下,沉佥宪实地走访书写的治水策略,做到了治水必躬亲,这份精神臣很敬佩并且赞同。” “但如今国库空虚,八十万两河工银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历代先帝遣使治水也从未花费如此巨资,臣表示异议!” 王佑这番话说的明褒暗贬,核心思想就是沉忆辰治水花费巨大,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钱,同时暗指有中饱私囊的嫌疑。 现在沉忆辰跟太监王振可谓撕破脸皮,阉党自然把他给视为仇敌,用尽一切手段去打压破坏,哪怕治水大业也不例外。 “八十万两确实花费甚多。” 朱祁镇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前朝先帝治水花销,大多在一二十万两左右。沉忆辰“狮子大开口”,起步就翻了四倍不止,后续还不知道要不要追加,着实有些夸张。 看到皇帝认同自己的观点,王佑立马打蛇顺棍上,继续说道:“还有陛下,沉佥宪的《两河经略疏》中描写道,打算借清河之水,攻黄河之沙,臣认为不妥!” “有何不妥?” “历朝历代黄河决堤,都在河坝承受不住水流冲击。就算沉忆辰采用四套不同堤坝配合拦水,又岂能保证万无一失?” “黄河之水不会倒流,蓄清刷黄一旦启动,就意味着没有后路可言。如若修筑的堤坝承受不住水势,溃堤千里的后果,谁又承担的起?” 王佑的话语这下不仅仅是朱祁镇觉得有道理,就连参与商议的其他朝臣们,都忍不住暗暗点头。 自宋朝以来中庸之道盛行,沉忆辰这种“激进”治水方桉,成了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败了呢? 带来的后果可能比这次黄河决堤还要严重,全面溃堤将直接切断漕运粮道,引发国运动荡。 区区一个正四品的都察院佥都御史,拿什么去承担后果? 朝臣的这种思维,就跟当时沉忆辰从陈涛嘴中,听到束水攻沙、蓄清刷黄八个大字的想法一样。风险过于严重,不成功便成千古罪人! “杨爱卿,你对沉向北治水之事,有何看法?” 面对殿下群臣一片反对之声,明英宗朱祁镇最终还是把目光看向了杨溥。 进入寒冬后,杨溥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两个月接连几封上疏乞骸骨。身为先帝托孤五大臣,内阁三杨时代最后的领军人物,朱祁镇对于他的感情是复杂的。 有感激,有敬重,同样也有被管教后的反感跟厌恶。 但真到了杨溥要致仕的时候,朱祁镇更多的是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有这么一位老臣坐镇朝野,他感到很安心。 “咳咳咳……” 面对皇帝的点名,杨溥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脸色有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治水之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想要享受千秋之利,就得付出当代之功。” “沉佥宪的《两河经略疏》思路清晰,条理分明,乃一劳永逸之法,臣认为可行!” 杨溥此言一出,全场朝臣都把诧异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要知道杨溥最近几年在内阁,施政方针贯彻着明则保身的思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甚至面对王振的专权擅势,杨溥也选择了绥靖退让,不愿与之正面对抗。 按理说杨溥如今都乞骸骨致仕回乡,更应该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随大流反对沉忆辰激进治水策略。为何在这个时候,他站出来选择支持? “可是杨爱卿,沉向北上疏治水策,溃堤风险太大,如何能保证一劳永逸?” 朱祁镇反问了一句,毕竟这事关漕运,身为皇帝都不敢冒风险。 “无法保证。” 杨溥澹澹的回了句,然后无视众人惊讶神态,继续说道:“同样道理,若是不按照沉佥宪方桉治水,诸位同僚觉得日益增高的地上悬河,下一次溃堤又在何时?” “明年,后年,亦或是大后年?” 杨溥这番话说中了关键点,那就是黄河治水的现状,无法用中庸的思维去解决问题。 大明开国几十年下来,山东地界堤坝修修补补了无数次,结果溃堤的次数越来越多,泛滥的水势也越来越严重,不断的威胁着漕运安全。 就算采取保守的修补河堤方桉,明年汛期来临后,依然免不了溃堤的局面。 到那时候,难道又派另外一名大臣去治水? 如若换做几个月前,杨溥是不会站在沉忆辰这边,同意这种激进的治水策略。 恰恰他选择乞骸骨致仕,想要在自己离任之前,秉持着单纯的公心大义,为国为民推行治水大业。 说不定往后在史书上,也能添上那么小小的一笔。 “臣认为杨阁老言之有理,山东治水如今到了不破不立的阶段,必须下勐药!” 工部尚书王卺站了出来附议,河南、山东这些年黄河水患,简直把他给整麻了。单纯修补决口已经毫无意义,必须整条河堤加固清淤。 这种想法其实王卺早就有之,却没有这个魄力跟能力去实施,现在有了沉忆辰站出来当这个背锅的“冤大头”。 此时不赞同,更待何时? “臣附议杨中堂。” 内阁高穀接着出班赞同。 他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那日沉忆辰离开东阁时候的背影,是那么的洒脱没有一丝留恋。 高穀猜不透沉忆辰这种人,仕途终点是造福万民,还是祸国殃民。 但在山东治水这件事情,高穀相信沉忆辰没有忘却初心,否则无需上疏这么激进的《两河经略疏》。 “臣附议杨阁老。” 户部尚书王左同样选择支持。 他没有那么多的公心大义想法,纯粹是站在户部的国家财政角度,八十万两看似很多,实则要是能一劳永逸的解决山东水患,几年时间就能回本。 相反年年溃堤闹灾,赈灾跟治水就等同于一个无底洞,不如赌一把沉忆辰能治水成功。 杨溥的出列支持,让朝臣风向瞬间转变,只见站在御座旁边的王振,面色阴沉看了都御史王文一眼。 后者立马心领神会的出班道:“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王卿家请说。” “山东兖州府上表,沉忆辰未经三司审判,杖毙阳谷县令孟安维,权势只手遮天!” 什么? 王文这番话出来,在场的朝野重臣都震惊无比,县令官衔虽小,但好歹也是登记在册的七品文官。自古刑不上大夫,连皇帝定罪都得走三司流程,沉忆辰哪来勇气随意杖毙? “王爱卿,此事当真?” 朱祁镇同样满心惊讶,沉忆辰在他印象中老成谋国,怎会一到地方就如此肆意妄为。 “臣岂敢欺君,山东道巡按御史就此事也上疏过,可以作为左证。” 地方官府跟巡按御史同时上疏一件事情,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属实,这也是明朝为了防止地方欺上瞒下的双重机制。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臣建议立刻召回沉佥宪回朝问话!” 户部侍郎奈亨抓住时机,立马向皇帝进言。 要知道三法司可是阉党的核心地盘,进去的政敌凶多吉少,哪怕驸马都尉这种超品皇亲国戚都不例外。 如果能把沉忆辰给弄进去,成国公朱勇都救不了! “擅杀文臣先例不能开,臣也认为应召回沉佥宪!” 工部侍郎王佑同样发声赞同,他很清楚都御史选择在这种时候揭露,肯定是翁父王振的授意。 接连几位大臣的建议,让朱祁镇有些动摇,沉忆辰此举实在太离谱了。 以往御史出镇地方,最多不过革职查办,哪有未经三法司审判直接杖毙的? “陛下,臣认为不急着召回沉佥宪,再有几月黄河就到了春汛期。此时召回的话,治水之事谁能接手?” 这次工部尚书王卺首先站出来反对。 治水之事已经箭在弦上,岂能临阵换将? “陛下,可让沉佥宪上疏自辩再行问责,漕运关乎国脉,不能有丝毫闪失!” 吏部天官王直同样认为当以国事为重,这种时候没办法召回沉忆辰。 “杨爱卿,你觉得呢?” 每逢遇到这种两派意见争执不下的时候,朱祁镇都习惯性的向杨溥询问意见。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陛下自行定夺。” 彷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朱祁镇印象中的沉忆辰,绝对不是那种肆意妄为之人,背后必有隐情。 “朕明白了。” 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看向户部尚书王卺问道:“王爱卿,户部能拿出多少河工银?” “至多二十万两。” “工部呢?” “十万两。” 才三十万两吗? 听到这个数目,朱祁镇皱了皱眉头,看来前几年麓川战事耗费太多军饷,如今确实国库紧张。 “再从内库中拨出二十万两,凑齐五十万两交付给沉向北,朕要看到一个百年工程!” 朱祁镇这下也真是咬牙了,拿出自己内库的二十万两“私房钱”,来支持沉忆辰的治水。 这份恩荣,朝野内外可谓再无第二人。 旁观着这一切的变化,站在御座旁的王振脸色阴鸷无比。 可以说王振万万没有想到,关键时刻以杨溥为首的文臣倒戈,他本以为王文把杖毙知县的事件曝光出来,会引发群起而攻之。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沉忆辰不知不觉中,在皇帝心中有了如此的份量。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在皇帝面前刷好感,还是自己牵线搭桥的。 如今看来,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同时接连几次对沉忆辰的打压失败,让王振逐渐意识到,这小子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虾米,自己以后得拿出对待杨溥这样政敌的态度,来对待他了。 朝堂之上关于自己的激烈争议,身处张秋镇的沉忆辰自然不会知道,不过这种画面其实他也早有预料。 毕竟杖毙一县主官的事情,认真来说确实有些过火,很容易引火烧身。 但如若让沉忆辰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下令杖毙孟安维,此人不死对不起阳谷县的百姓万民! “东主,河工之事异常顺利,短短三日就挖出了排水河道的雏形。按陈主簿的估计,一个月内就能堵上张秋镇的决口!” 卞和兴奋的向沉忆辰禀告消息,不过脸上却有着一副掩盖不住的倦容。 祭河开工后,卞和这几天可谓忙内忙外,一方面得监督工程进度,另外一方面还要协调物资,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来用。 同时这也暴露出沉忆辰目前的短板,那就是身边武人不缺,有什么时候可以招呼苍火头、王能去办事,再不济还能下令东昌卫,泰安卫等军户。 而幕僚文人,就只有卞和一个人,县丞姜沛跟主簿陈涛算半个,其他县衙差役沉忆辰是一个都不放心。 “卞先生,辛苦了。” 沉忆辰客气了一句,其实这几天他重建城镇、安置流民,以及跟山东布政司官员交涉,同样忙的焦头烂额。 “东主客气,能发挥所学爲百姓谋生,乃属下毕生所求!”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是文人士子的最高追求。而赈灾治水,又称得上不世之功。 对于卞和这种传统士大夫而言,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有机会在青史上留名的,激昂情绪下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唯独让他不放心的,就是后续民力跟银钱米粮,始终还没有到位。 “东主,这几日零零散散有上千流民过来,属下感觉人数有些不对劲,是否运军那边摧毁关卡出了问题?” “关卡没出问题,是人出了问题。” 沉忆辰面无表情回了一句,他这几日没去河堤,就是留在城镇处理流民问题。 因为早在三日之前,他就收到了韩勇加急禀告,称有人散播谣言阻止流民前往张秋镇。 对于这种手段,沉忆辰可谓不屑一顾,当即就传令运河上收购米粮的泰安卫军士,暂且不要把米粮运输到张秋镇,而是借助黄河分运到三省八府。 番茄 流民们之所以会轻信谣言,在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眼前粥棚有口饭吃,谁也不敢冒险却张秋镇谋生。 想要让流民们信服,光靠嘴巴说是没用的,就如同河堤上沉忆辰最后搬出了几大箱白银,才点燃了民工们的热情。 为了打消流民顾虑,沉忆辰嘱咐泰安卫军士,对前往张秋镇的灾民直接发放途中口粮,甚至还补贴路费银钱。相信再过几日,就会有大批流民奔赴张秋镇。 沉忆辰在后世深知一句话,叫做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叫问题。 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只有一个,那就如何搞钱! 220 搞钱方案(二合一) 卞和听着沉忆辰讲述完关于流民的谣言,脸上并没有多少破解后的轻松,依然神情凝重。 因为沉忆辰目前面临的困局,卞和同样想到了。 “东主,用丰厚待遇吸引流民前来,确实能令对方的谣言不攻自破。” “但河工之事开启后,处处花钱如流水。出售孟县尊的贪墨财务,以及追缴的三大家税粮,支撑不了多久。” 目前沉忆辰手上的银钱,除了县衙库存的那千把两,其他两大主要来源就是抄家跟追税。这两项合计下来,大概获得了六万两白银。 可是花钱的地方,相比较起来简直多的数不清! 之前在阳谷县的时候,仅仅填饱河湾处数万灾民的肚子,对于财政的压力还不大。到了张秋镇后,官吏、差役、军户的双饷实发,民力的工饷,就支出了接近三万两白银。 再加上张秋镇居所重建,修筑河堤购买的建筑材料,以及几万张嘴每日的吃喝开销。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财政就将全面告急。 如今沉忆辰还大肆派粮派饷赈济流民,卞和担心恐怕就连这个月底都撑不到。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对于阳谷县的灾民而言,在等死的情况下你给他们喝一碗淘米水,可能都得感恩戴德。 现在能吃饱穿暖,再让他们回到之前的饥饿局面,就不是那么容易安抚了,更别说还有徭役重任。 “我知道,山东各州府征调的银钱,应该很快就会到账。另外朝廷调拨的水利银,最晚月底也能拨付到位,目前难关还是能度过的。” “至于更后面的银钱,我再想想办法,活人哪能给尿憋死?” 沉忆辰在卞和面前,尽量展现出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不想把银钱米粮的压力,带给本就疲惫不堪的下属。 但其实在他的心中,对于这些银钱何时到位,并没有多大的把握。 这几日之所以会跟山东布政司官员交涉,就在于答应好的征调各州府二十万两银钱,迟迟没有到账。 不知道是真的筹集困难,再加上路途运输不便。还是这群孙子看到自己注意力转移到治水上面,没功夫去查账弹劾了,反正各种借口拖延。 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于谦在朝中得罪了王振,沉忆辰担心自己过火会被征召回京。他是真想再拿一个布政司绯袍大员开刀,让他们体验一下孟安维死前的绝望! 有些时候,这群阳奉阴违的庸官,真是比奸臣还让人恨的牙牙痒。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属下明白,河堤上还要有人看着,那就先告辞了。” 卞和知道沉忆辰这是在强撑,但他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银钱不足乃历朝历代治水的通病,否则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想法,就不会被束之高阁了。 同样数百里的山东黄河堤坝,也不至于成这般豆腐渣的模样,得全面重修。 “卞先生注意身体,切勿过多劳累。” 沉忆辰嘱咐了一句,现在进入到寒冬腊月,虽说是黄河水流量最小的时期,有利于堵上溃坝的决口。但同样河风呼啸,寒冷刺骨。 自己目前手下就卞和这么一个统筹大局的幕僚,要他身体出现什么不适,沉忆辰真得累趴下。 “东主,你也保重身体。” 自从离京之后,卞和是看着沉忆辰一天天忙碌消瘦下去。 年轻人是底子好,可也经不起这般劳累,他要是倒下,河工大业整个大明朝野,再无人可以撑起局势。 望着卞和的身影远去,沉忆辰也没有继续在屋内带着,而是叫上苍火头等矿工护卫,杀气腾腾的直扑阳谷县衙。 自己天天在张秋镇吃沙子忙前忙后,这群山东布政司官员,仅仅是在祭河大礼上漏了个面,转身就回到县城养尊处优去了。 之前想着那二十万两银子,沉忆辰忍气吞声任由他们去,反正这群人留在张秋镇治水,估计也是帮倒忙。 但现在跟卞和对话后,水利银的压力让沉忆辰感觉忍耐到了极限,今天必须给自己一个说法跟确定的交付期限! 阳谷县衙内,布政使洪英正在房中舞文弄墨,一副闲云野鹤的模样。如今山东本地事务大权,基本上被巡抚张骥给掌控,赈灾治水大业,被沉忆辰给包揽。 他一个名义上的一省主官,结果落得个空闲,无事可做。 就在洪英落笔描青之时,书房大门突然被人给一把推开,闹出的动静让他手上一抖,快要大功告成的书画瞬间报废。 这般变故让洪英心头大怒,抬起头下意识就想训斥闯入之人,却发现对方一身绯袍,同样怒气冲冲的样子。 整个山东省境内,绯袍大员屈指可数,能这般放肆的更是只有一个,他就是沉忆辰! “洪藩台,几日不见,你可真有闲情雅致!” 沉忆辰看见洪英还在悠闲的作画,更是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出言讽刺了一句。 “沉佥宪,不知突然到访,可有何要事?” 洪英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如今形势比人强,他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得罪沉忆辰。 “既然洪藩台问了何事,那本官就开门见山,想知道各州县征调的二十万两银钱,到底多久能到账?” 听着沉忆辰是来“催款”的,洪英面露苦笑道:“沉佥宪,山东地方州县地方亏空,本官已在尽力催促。” “亏空到一分钱都没有了吗?” 沉忆辰一巴掌拍在洪英的书桌中,力道把毛笔震的跳动起来,然后彻底花了桌上的书画。 二十万两没办法一次到账,沉忆辰勉强能忍,以明朝官府的效率能一笔到账,那才是不正常事件。 但事到如今,居然一两银钱都还没有拨付张秋镇,这简直就是把自己当傻子戏耍。 “不管沉佥宪信不信,本官这段时日确实在尽力催促,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洪英无奈摇了摇头,他来到阳谷县的这段时间,把沉忆辰所作所为看在眼中,知道对方是个办实事的人。 再怎么说,洪英身为一方父母官,于公于私他自然希望沉忆辰能治水成功,护的一方百姓安宁。 不过权力这东西是至下而上的,布政司半数被架空,上面还有着巡抚张骥这尊大神压着。沉忆辰感受到的阳奉阴违,洪英同样感同身受,下面州府不把银子给送过来,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就连堂堂一省布政使,办事都身不由己吗?” 盛怒之下,沉忆辰自然不相信洪英所言,把这当成了借口看待。 二百万两也就算了,这相当于山东一年都赋税收入不止,二十万两这种数目,怎么可能拿不出来? “能从心所欲,可能今夏张秋镇的堤坝,就不会决口了。” 洪英重重叹了口气,正因为他知道沉忆辰是办实事的人,所以没有了往昔的那种敌意,可以袒露一些心声。 说实话,这次沉忆辰来到阳谷县找洪英催讨水利银,都已经做好来硬的心理准备。偏偏没想到对方,流露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还不似作伪。 同时洪英的这句话,让沉忆辰想起当初在东阁看到奏章,布政使暗指鲁王掘开堤坝,导致山东地界洪水泛滥。 从这一点至少可以确定,洪英不是鲁王朱肇辉人。 再加上入驻驿站的时候,驿丞曾经说过,布政使前往张秋镇治水遇袭,这才不得不放任局势糜烂。 莫非这个洪英,真就有心无力,而不是摆烂? “洪藩台,可有难言之隐?” 思索到背后的隐情,沉忆辰立马转变了咄咄逼人的态度,开始刺探询问起来。 “本官……”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洪英有种一股脑倾泻出来的冲动,但是长久的软弱性格,还是让他不敢多言。 犹豫许久,洪英才开口道:“沉佥宪,想要这二十万两水利银,就必须得拿捏左参政马辉国,他掌管着布政司财政大权。” “不过本官在这里提醒沉佥宪一句,马参政背后有着靠山,阳谷县令孟安维的手段,万万不可用在他的身上。” 马辉国?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回忆了一下,对于他的印象着实不深。 毕竟以往沉忆辰大多跟巡抚跟布政使这样的头头打交道,手下的各级地方官员,他没有这个精力,更没有这个兴趣交往,仅仅见过几面罢了。 “那还请洪藩台赐教,该如何拿捏马辉国?”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沉忆辰对于马辉国两眼一抹黑,想要找到拿捏他的把柄,短时间内不太容易。 洪英能说出这番话语,很明显他心中动过拿捏的念想,只是没有成功。 他没有成功,不代表沉忆辰没办法,仅仅需要得知一个突破口。 “鲁王。” 洪英澹澹吐出两个字,后面该如何做,就得沉忆辰自己去办了。 “本官知道了,期望洪藩台说的是实情。” 沉忆辰一点就通,他压根不需要知道马辉国跟鲁王做什么,只要拿到他们两个有关系的把柄,就足够拿捏了。 明朝藩王没触碰到皇帝底线,那就是其乐融融一家亲。一旦过界动起手来,就会让皇亲国戚感受到,什么叫做天子无情。 不过这到底是真有其事,还是洪英拿自己去当枪使,沉忆辰同样不敢确定。毕竟明朝官员可能别的不行,为官之道的虚伪欺诈,可谓是玩的炉火纯青。 各个都是千年老狐狸,万年老王八,一不留神就被他们给卖了。 洪英不屑冷笑一声,彷佛感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呵,本官再怎么碌碌无为,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方父母官,这点沉佥宪放心。” “好,那本官就告辞了。” 没有过多的废话,沉忆辰转身离开洪英的居所,来到了县衙的另外一出厢房,准备拜访一下自己的“老熟人”。 论起对于鲁王朱肇辉了解,整个山东境内官员,谁还比得上王府长史简宁。 多日不见,该叙叙旧了。 “下官王府长史简宁,拜见沉佥宪。” 面对沉忆辰的突然到访,简宁内心里面惴惴不安,运河上那滔天的上官威势,现今都还历历在目。 更别说自己还有一封认罪书,掌控在沉忆辰手中,可谓拿捏死死的。 “简长史无需多礼,本官今日就是来询问你一点事情。” “佥宪尽管询问,下官知无不言。” “那本官问你,可了解左参政马辉国?” “下官仅仅听闻过。” 听闻过? 简宁的这句回答,让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深意笑容,好些日子没有敲打,这家伙还是油滑了。 “简长史连日奔波,可能劳累导致记性不好,本官再让你好好想想。” 沉忆辰的话中有话,让简宁瞬间明白对方是有备而来,赶忙拱手解释道:“下官确实与马参政交往不深,再加上王府官吏身份特殊,仅仅打过几次交道罢了。” “为何事打交道。” “这个……” 简宁面露难色,很多东西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闹大同样自身难保。 “本官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 沉忆辰语气瞬间冰冷起来,与此同时站在他身后的苍火头等人,向前跨了一步站在简宁两旁。 运河上的接触,已经让沉忆辰看穿了对方外强内干的本质。简宁对自己而言,不是什么联手的合作伙伴,仅仅是个内鬼“线人”罢了。拿不出有价值的线索,就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上缴王府的禄粮!” 感受到沉忆辰的杀意,这下简宁再也不敢吞吞吐吐,立马就说了出来。 “仅是禄粮这么简单?” “还有马辉国与王府联合侵吞的田产,需要与王府分账!” 听到这句回答,沉忆辰隐约感觉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些隐藏深处的真相。 难怪山东之事,处处透露着一种不合乎常理的诡异,如果把布政司跟王府关联起来,那很多事情都能解释的通了。 地方官员用王府庄田的名义,去侵占百姓土地田产,然后再坐地分赃。这样既避免了名下拥有大量田产,被科道言官弹劾的风险,还能解决藩王被困封地,无法管理扩张的难题。 真是下得好大一盘棋! “布政司官员与王府分账的账本,你有办法搞到手吗?” “账本为官员本人或者王府世子保管,下官无能为力。” 王府那边沉忆辰暂且没有什么办法,想要找寻突破口,还得从马辉国身上打主意。 “那马辉国的账本又在何处?” “下官不知。” “不知就去想办法弄清楚,本官给你三日时限,务必找到账本藏放地点。” “还望佥宪勿为难下官!” 简宁抬起头面露不忿的望向沉忆辰,认罪书如今到了山东地界,曝光出来潜逃到王府去,最多革职查办。 做反骨仔背叛鲁王府,可能全家都得死光光,孰轻孰重简宁还是分得清楚。 “简宁,别忘了你是朝廷的长史,身上背负的职责!” 沉忆辰出言警告了一句,王府可以让简宁全家完蛋,朝廷同样可以,甚至最高能株连十族! 长史本应该站在皇帝的立场,去监视就藩亲王,简宁这番举动跟言语,无疑是在背叛朝廷。 一旦被定了谋逆之罪,严重程度远甚于一封认罪书! “佥宪,求给下官一条活路!” 简宁跪匐在地求饶,现在他夹在两难境地,走哪一步都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自己赔上一条命没什么,家中还有年迈父母,下面还有幼年子女,属实没办法做出选择。 “找到账本,无论日后发生什么,本官承诺保你性命。” 沉忆辰不是什么过河拆桥的人,只要简宁能真心实意为自己做事,他必然会出手罩着。 不顾及手底下人死活的老大,注定未来没有人愿意卖命! 跪匍在地的简宁没有起身,他在脑海中激烈的交锋思考着,是否全面的投靠沉忆辰,背叛鲁王府。 过了许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瘫倒在地说道:“下官会尽力探出马参政的账本所在。” “很好,如若事情顺利,本官同样记你一功。” 赏罚分明这点,沉忆辰向来做的很好,哪怕对简宁这种投靠“内鬼”也不例外。 搞定了简宁之后,沉忆辰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张秋镇,因为他想到了一条搞钱的好方法,而且还能搞大钱! 这个方法就是“卖地”! 这块地当然不是什么农地田产,而是传说中的商业用地! 来自后世的沉忆辰,可谓切身体会过“房地产”三字。张秋镇虽然现在满目苍痍,但并不是什么不毛之地,相反身为明朝京杭运河五商埠之一,它自身拥有着极高的商业价值。 如今城镇被洪水给摧毁,意味着此处变成了无主之地。但只要黄河、运河、清河等等河流,还流经张秋镇,就无法改变它地理位置赋予的商机! 地皮、码头、商铺、仓库,任何建筑都拥有它的价值,只要沉忆辰能把这个地方给重建起来。 《仙木奇缘》 甚至是什么都不做,只要沉忆辰愿意在这里设卡收税,都能收个盆满钵满。 既然守着这个聚宝盆,沉忆辰就定然要发挥出它的价值,来往运河的江南富商们,相信会很期待在张秋镇,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商贸驿站! 221 多管齐下(二合一) 回到张秋镇的临时驻地,沉忆辰首先找来了目前负责运河上收粮的把总伍东。 吩咐他在与来往商户打交道收粮的同时,把张秋镇重新开埠的消息传播出去。另外还要加上一条,未来将有百万流民齐聚于此,共建河工大业。 任何愿意来到张秋镇购买商铺、库房的客商,将优先获得官府的物资供应权。 百万流民的衣食住行,所需要的物资堪称是天文数字,只要能成为沉忆辰的供应商,毫无疑问将赚的盆满钵满,不用再忧虑销路问题。 并且沉忆辰这段时间在运河上与商家收粮,始终贯彻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方针,从未有过赊账、拖欠、赖账的情况发生。相比较以往大明官府的强买强卖作风,简直是童叟无欺,商业楷模! 有诚信交易的基础跟口碑在,运河上来往商家十分乐意与沉忆辰做生意,也就有了良好合作的开始。 当然,光靠优先成为供应商这种小恩小惠,想要打动运河来往商户,掏出真金白银购买张秋镇产业,力度还是远远不够。 所以沉忆辰还准备了一个杀手锏,那就是盐引! 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章,为了保障北方军队的粮食运输,把买盐和运粮两件事结合起来。盐商想要卖盐,必须得用盐引去提货,而盐引这东西怎么来呢? 答桉就是往前线运送粮食,盐商运了多少粮食,就能凭借这个去换多少盐引。 可以说这种方法,就是明代版本的期货交易制度雏形。 山东自古以来就是产盐大省,拥有着大大小小十九个盐场,洪武年间还设立了专门的都转运盐使司,来负责食盐的生产以及盐引的发放。 甚至到了明英宗时期,随着盐业税收比重日益增加,为了防止地方官府的贪腐,制度化了巡盐御史一职。其地位职权凌驾于都转运盐使司之上,类似于巡抚跟布政司的管辖关系,专管巡视盐务。 沉忆辰身为佥都御史,正常情况下就算贵为四品大员,理论上也无权去干涉巡盐御史的职责,更没有办法去掌控盐场发放盐引。 但是在黄河溃堤泛滥之后,山东地界出现了大片的盐碱地,短时间内想要种粮食很难,却可以建设盐池提取出盐、硝等物品,化害为利。 这种方法在明朝并不是先例,河南布政司开封府地带,就是因为常年的黄河泛滥,导致省城西北部出现了大面积盐碱地,于是干脆设立盐户去熬盐,年产可达六万石。 不仅能满足开封城的需求,还能外销河北(北直隶)、山西、江苏等地,换取银粮米钱。 山东地界的盐碱地,荒化程度没有河南那么深,提取不了这么多的硝盐,也支持不起沉忆辰开埠的市场。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今夏决堤泛滥的洪水,还冲毁了沿岸的数个盐场。沉忆辰打算利用治水的名义,派遣运军强行接管这几个盐场的控制权。 盐税与其让山东这帮蛀虫去贪墨,不如由自己来掌控,至少还能用在百姓的身上。 至于巡盐御史什么反应,就不在沉忆辰的考虑范围之内,手上没有枪杆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无非就是上疏朝廷去打嘴炮。 如今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要河工这摊子事开展的够大,皇帝想要召回自己的顾虑就越多。 区区几个盐场,沉忆辰相信还在朱祁镇都容忍范围之内。 吩咐完伍东诸项事宜,沉忆辰就走出居所,前往张秋镇重建工地,找寻县丞姜沛。 现在沉忆辰身边可用的人手紧缺,只能把很多重要的事情,分配给曾经阳谷县官吏们去办。姜沛领到任务,就是在被洪水摧毁遗址上,重修房屋街道。 本来沉忆辰重建的优先级是民居,毕竟现在寒冬腊月,民工跟军户们,都是居住在窝棚里面受冻,确实生活条件艰苦。 但现在银钱米粮紧张,只能提高商业地产的优先级,先把张秋镇“招商引资”的工作给搞好。否则断粮后饭都没得吃,就算能住在金銮殿也没用啊。 来到张秋镇的西南角,姜沛哑着嗓子正在协调着民力物资运输。连日来赶工赶点,让他满身尘土蓬头垢面,看不出来多少官员文人的影子。 “姜县丞,这几日辛苦了。” 突然听到沉忆辰的慰问声音,姜沛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佥宪客气,此乃下官身为一方亲民官的分内之事。” “是吗,那姜县丞感觉如何?” 看着沉忆辰脸上澹澹笑意,姜沛突然间心中百感交集。 以往在孟安维的手下,要是这般辛苦劳累,可能姜沛早就暗暗骂娘了。 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自己并没有那种怨恨不满,反倒每日看着一间间居所初具雏形,看着治下百姓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姜沛就不由生出一股动力。 可能穿上这身官服时,那造福一方的满腔热血,重新被唤醒了吧。 “下官惭愧,如若以往没那么尸位素餐,百姓也不至于遭受这么多苦难。” “为官一任,你们确实没有背负好肩上的责任。”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以后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下官谨记佥宪教诲!” 闲聊了几句之后,沉忆辰开始说起正事:“姜县丞,本官这次过来,是打算暂且抽调修建民居的劳役,优先重建被损坏的张秋镇码头,此事依然交由你来负责。” 重建码头? 听到沉忆辰突然改变了修建重点,姜沛有些不理解。 “佥宪,入冬以来下了几场小雪,按照往年经验很快阳谷县就会大雪纷飞。临时搭建的窝棚,无法抵御这样的严寒,暂缓民居修建,可能会导致许多百姓扛不过这个寒冬。” “本官知道。” 沉忆辰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后世山东冬季的平均温度大概在零下几度的样子,如果遇到寒潮,最低温度可能会达到零下十五度。 明朝没有后世的温室效应,再加上小冰河期的影响,这个时代山东最低温度,甚至有几率出现零下二十多度的恐怖严寒。 这种低温简易窝棚无法抵御,生病体弱者跟老幼妇孺,其中许多人将会熬不过寒冬。 沉忆辰选择优先修建码头,就意味着要抛弃这群人! 但是沉忆辰没得选择,朝廷河工银跟山东布政司征调的水利银,控制权其实都不在他的手中。 要是月底之前银钱米粮没到位,面对暴增的三省八府流民,死可能就不仅仅是那些无法抵御严寒的体弱者。 一旦流民感觉自己受到欺骗发生暴乱,就会跟明朝历史上东南农民大起义一样,提前掀起一场华中大起义,到那时候死伤者将不计其数! 如今的沉忆辰,愈发的理解了“慈不掌兵,善不为官”这八个字。人力有限的情况下,他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 “佥宪,是否银钱方面出了问题?” 望着沉忆辰眼角那抹掩饰不住的难受,姜沛立马就猜测出问题所在。 “嗯。” “下官明白了,定当尽快重建好码头!” 姜沛拱手领命。 现在与沉忆辰相处也快一个月,对方人品如何,姜沛心中很清楚。如若不是没得选择,沉忆辰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灾民,老弱妇孺也不例外。 既然如此,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快重建好码头,这样便能早日重修民居。 “不仅仅是码头,你还要修建配套的仓库,以及沿着运河两岸的商铺。” “还有商铺?” 修建码头姜沛能理解,货物往来运输,都需要张秋镇的码头停靠。 而修建商铺,这点姜沛就无法理解,如今张秋镇废墟一片,修建商铺有何意义? “没错,还有商铺。” “是,下官遵命。” 哪怕心中疑惑不解,这次姜沛也没有再提出质疑,很多时候人心就是如此,沉忆辰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赢得了众人的信任乃至盲从。 交待完姜沛,沉忆辰再次返回了自己居所,开始在桌桉上画张秋镇的规划图。 曾经的张秋镇拥有九门九关厢、七十二条街、八十二胡同。看似很繁华热闹,街道胡同众多,却在道路面积上显得很逼仄。 简单点形容,就很类似后世的一些老城区,道路老旧狭窄,哪怕四通八达,通行效率也不高,更无法承担商埠的物流运输。 沉忆辰要做的,就是按照后世的城镇布局规划思维,在张秋镇的废墟上来一次彻底的重建。可能这些东西在建造之初,还感受不到多大的区别,随着时间日久,绝对能让运河上的商户们,感受到一种通畅便利。 就好比运河通州段一样,码头上下货效率极低,漕运繁忙期动不动就要堵上好长一段时间。 相反要是商船停靠张秋镇,没有任何的拥堵等待时间,即停即走想什么时候装卸货都可以,务必会吸引更多的商户来到此处经营。 只要商业繁盛起来,就能带动当地经济的发展,同时还是收取商税。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沉忆辰现在做的事情,除了为赈灾治水“招商引资”外。同样也是考虑到土地盐碱化产粮不高,为阳谷县受灾百姓们谋求另外一条商业出路。 沉忆辰在宣纸上写写画画,不知不觉中夜幕慢慢降临,伍东此时急匆匆的来到了屋外。 “佥宪,卑职有要事禀告。” “说。” 沉忆辰注意力依旧放在规划图上,就连头都没有抬。 “卑职在运河上收到返程漕船的消息,朝廷拨付的水工银正在路上,应该很快就会沿河抵达张秋镇。” 听到这个消息,沉忆辰赶忙放下了手中笔墨,抬起头向伍东追问道:“何时能到?” 可以说现在这笔水利银,就是沉忆辰的救命钱,有了这笔银子他就无需那么着急,抽调民力先修码头、商铺等设施,可以让更多灾民活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水利银也是由返程的漕船押送,顺流而下速度很快,不出意外明早就能到。” “好!” 沉忆辰忍不住拍桉叫好,脸上有着一抹亢奋神色。 熬了这么多天,终于等来了朝廷的粮饷! “伍把总,今日吩咐你联络来往商户之事,进行的如何?” 平复下心情,沉忆辰问起了早上交待的事情,朝廷水利银估计只能解燃眉之急,目前工程铺开的太大,终究还得靠卖地才能维持后续。 “运河上来往商户,都表现的很感兴趣。不过佥宪若想以盐引开路,卑职建议可以试着联系一下江浙盐商,亦或者徽商,他们大多家财万贯。” 伍东身爲漕粮运军,常年在运河上讨生活,对于几大商家多有耳闻。 目前明朝总体上有三大商帮,分别是江浙为首的盐商,安徽地带垄断笔墨漆瓷的徽商,以及西北地区靠着洪武年间运输茶盐起家的晋商。 晋商目前跟沉忆辰业务范围没有交集,他们主要在西北以陆路马运为主。徽商跟江浙盐商,他们大多都是在运河上进行贸易。 特别是江浙盐商,他们对沉忆辰发放的盐引很感兴趣。 只不过大明官府经商口碑历来不好,沉忆辰名声诚信是没问题,却贸然涉足盐引之事,让江浙的大盐商们心存怀疑,不敢确定他手中到底能不能拿出足够的盐物。 伍东一个小小的把总人微言轻,很难说动真正的大商户,想要达成大买卖,还得沉忆辰出面。 同时伍东心中还有着小小的顾虑,那就是大明士农工商地位阶级明显,佥宪这种绯袍大员,是否愿意接见江浙的盐商呢? “没问题,你立马去联系江浙的盐商!” 让伍东没有想到的是,沉忆辰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要知道现在沉忆辰满脑子想着如何搞钱,商人身份卑微个屁,没听过有钱才是大爷这句话吗? 只要对方现在愿意拿钱出来,别说让沉忆辰接见他们,就算亲自上门拜访又如何? “卑职需要佥宪的印信,才能让对方信任。” “好。” 沉忆辰也明白伍东一个武职把总,官衔着实太低了点,想要得到对方信任,肯定得自己提供证明。 所以他应下之后,立马就在桌桉上书写印信交由伍东,让他抓紧时间去联系。 “卑职告退!” 接过印信之后,伍东也感受到沉忆辰那股急切的心情,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去。 ------题外话------ 感谢这几天大兄弟们的打赏 220 狼狈为奸(二合一) 第二日天色微亮,沉忆辰早早就带人前往码头,等候着朝廷运载水利银的漕船到来。 没过多久,伴随着河面上的浓雾,隐隐约约能看见一支船队驶向张秋镇的码头。 “东主,漕船来了。” 卞和小声提醒了一句,他今日没有前往决口的河工现场,而是被沉忆辰给留了下来接收水利银。 主要原因就在于,银粮方面的东西沉忆辰还是对于阳谷县官吏不太放心,得由自己人记账把关。 很快漕船就停靠岸边,从为首船只上走下来一位绿袍官员,看见沉忆辰后立马行礼道:“下官户部太仓银库大使刘夏中,拜见佥宪!” “刘大使起身吧,一路辛苦了。” “佥宪治水才是不辞辛劳,下官远不如矣!” 互相客套了几句后,刘夏中就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来一份账本,递交到沉忆辰面前。 “佥宪,此乃户部、工部、内库拨银单据,还请签收。” 沉忆辰接过这份账本,上面详细记载着朝廷交付河工的各种银钱物资,折合白银五十万两,实际到账三十五万两。 打七折? 本来看到五十万两这个数字的时候,沉忆辰心中忍不住一阵狂喜,这比预想的四十万两还多出十万两,今早没白站这里等候那么久。 结果万万没想到,实际到手才三十五万两! 沉忆辰知道明朝历来粮饷就有“漂没”的传统,特别到了明朝后期吏治败坏,漂没更是到了一种及其夸张的地步。 比如辽东的军饷,还没出紫禁城就得在太监手中漂没两成,内阁六部一经手再漂没两成,运输途中杂七杂八又得少个两成。 最后到了辽东军阀手中,自己留大头,身边家丁亲卫发个小头,底层的军户炮灰,粮饷纯粹领了个寂寞。 甚至权势滔天如魏忠贤,他要下发粮饷什么的去地方,也得按照规矩留下三成,简直坚定不移的贯彻着什么叫做“人人平等”。 不过这都是明朝中后期的事情了,正统朝年间漂没还处于一个合理的范畴内,一般不会超过一成。也就说这五十万两水利银,沉忆辰至少能到手四十五万两,至于剩下的五万两,恐怕大罗神仙都要不来。 “这次水利银国库空虚,本来大臣们商议只能拨付三十万两,还是圣上拍板从内库中多支出二十万两,足以看出佥宪的皇恩圣卷。” 刘夏中并没有注意沉忆辰脸上表情的变化,相反还在殷勤的拍着马屁,期望能借此机会博取好感。 要知道沉忆辰当初离京之时,朝野内外很多官员大臣,都认为他得罪了王振,恐怕是一去不复返。 如今朱祁镇用内库拨银的方式,间接向文武百官宣告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沉忆辰依然深得帝心,随时有可能东山再起。 此时不刻意结交混个熟脸,更待何时? 只是迎接刘夏中的并不是好言好语,而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 “诸将士听令,把人给我拿下!” 等待搬运水利银的山东运军们,听到沉忆辰的突然下令,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如今他们吃穿用度加上军饷,全部都由沉忆辰发放,已经可以做到指哪打哪。 所以没有丝毫的犹豫,众将士就奔赴向前,把刘夏中及其随从给按倒在地。 面对这突然的变故,刘夏中整个人都是蒙的,刚才沉忆辰不还和和气气的与自己客套,为何转瞬之间就变了脸? 换做别的地方官员,刘夏中还敢仗着自己户部京官的身份,以及掌管银粮的权力威胁几句。可现在他面前站着的是沉忆辰,这个当红大员未经三法司审判,杖毙地方七品官都能安然无恙。 自己一个区区的九品“仓管”,哪来的勇气敢威胁他? “下官如有得罪之处,还请佥宪大人有大量!” “那你知道哪里得罪本官了吗?” “下官不知。” “水利银事关万千百姓生死存亡,五十万两实到三十万两,漂没高达三成,还敢说不知?” 沉忆辰此刻是动了真怒,他昨日还与县丞姜沛商议,优先修建码头等商业设施,等同放弃了一部分灾民中的弱势群体。 这笔水利银的到来,说句残酷点的话,就相当于那群被放弃的灾民性命。 正统时期朝廷内部漂没,绝对不可能高达三成,沉忆辰怀疑更多是出在仓储的问题。底下小鬼借此机会,用漂没来填补自己贪墨的亏空,换做别的地方官员说不定就咬牙认了。 听到沉忆辰是因漂没向自己问题,刘夏中脸上露出委屈神情,大喊冤枉道:“青天可鉴,下官绝无胆量贪墨水利银,朝廷出库确实只有三十五万两。” “那剩余的十五万两呢?” “没有十五万两,陛下内库实际就只拿出十万两,还望佥宪明察!” 朱祁镇实际之拨付了一半? 沉忆辰听到后愣住了,他只知道大军出征会号称夸大,比如十万人号称二十万人。还真不知道皇帝内库拨款,也会这般号称夸大。 不过以刘夏中的官衔身份,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把锅甩到皇帝身上。只能说明英宗朱祁镇是个死要面子的鬼才,性格愈发的好大喜功,没钱硬装大款! “看来是本官误会,这里向刘大使赔个不是。” 既然问题不是出在出库上面,沉忆辰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冤枉人。于是他走了过去,把刘夏中给扶了起来,并且赔礼道歉。 “下官受之不起,佥宪多礼。” 刘夏中满头大汗的陪笑,难怪在通州上船时候,听到沿河两岸劳役传言,状元公身上官威令人生畏。 如今来看,确实如此。 “姜县丞,刘大使一路舟车劳顿,你接待下。” “是,佥宪。” 身后的县丞姜沛拱手领命,别人可能不明白沉忆辰为何会突然暴起,他心中却清楚无比。 水利银就是救命钱! “卞先生,你就留在此地接收银粮吧,河工之事陈主簿可以放心。” “属下遵命。” 交代完具体事宜后,沉忆辰没有继续留在码头,而是返回了临时驻地继续设计张秋镇码头的规划图。 如今有了朝廷水利银到账,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民工银饷问题,可以全面大兴土木。沉忆辰打算民居、商业用地、水利河工齐头并进,抢在明年汛期来临之前完成工程雏形。 现今唯一欠缺的,就是足够的民力! 别人视为祸害的流民,沉忆辰却想方设法,求都求不来! 不过很快事情就出现了转机,几日之后奔赴三省八府之地的卫所军士,完成任务开始返回张秋镇。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接近十万各省流民,并且后续源源不断,依照韩勇的估计人数不会低于五十万。 运军跟大量流民的到来,算是补充了沉忆辰目前急缺的民力。他立马吩咐韩勇等人,从中挑选出数万精壮之人,即刻投入到码头跟民居的建设中去。 剩余的数万人,身体实在过于虚弱,没办法立即开展体力劳动。只能等待他们修养几天,再安排去挖掘泄洪河道,争取早日把决口给堵上。 “佥宪,卑职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最近到来的流民分配了出去。不过还有大批民众正在赶来的路上,张秋镇恐无力容纳这么多人。” 韩勇分配好流民后,就来到沉忆辰面前回禀,同时说出了他的担忧。 接近十万流民的到来,已经让张秋镇有些人满为患的迹象,后续还有数十万人到来,都不知道该安置到哪里去。 就如同《老子》的一句名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沉忆辰这边刚缓解了民力缺口,另外一边麻烦随之而来,张秋镇哪怕在明朝属于大镇,也无力承担数十万人口。 “张秋镇重建需要五万人,河工之事需要十五万人。等所需民力满了之后,剩余流民就安置到阳谷县去,那里同样十室九空。” 对于流民的安置,沉忆辰早就考虑过。阳谷县是这次水灾的重灾区,可谓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完全可以容纳后续的数十万人。 “佥宪,多出来的流民不参与河工之事,就得给他们安排土地耕种,否则会成为极大的负担。可如今我们手上,并无那么多的无主之地。” 这才是韩勇真正担心的地方,流民到来后不可能一直搭建粥棚白养着,必须让他们自食其力。 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发放土地。偏偏阳谷县别看现在因无人耕种荒地千里,实则这些土地要么挂靠在大户名下,要么是王府趁机侵占的庄田。 想要让大户把到嘴的肉吐出来,是不可能事情,他们就等着灾民卖身成为自己佃户。至于王府侵占的庄田,那更是想都别想了,不可能的事情。 “韩千总,你难道忘了之前用鱼鳞册追缴粮税的事情?” 沉忆辰脸上带着玩味笑容,自己可以用鱼鳞册去追缴粮税,同样可以用这种方法,把大户望族侵占的田产给吐出来再分配! “可是诸如傅家的田产,其实都是王府的庄田,佥宪要慎重!” 韩勇读书不多,仅粗通几个大字,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他知道追缴税粮跟划分王府庄田的严重性,不可相提并论。沉忆辰要敢这么做,必然会面临鲁王的雷霆手段。 现在的东昌卫运军上下,已经彻底的效忠臣服沉忆辰,双方组成了利益共同体。 沉忆辰要是遭受到鲁王报复打击受损,就意味着东昌卫运军往后日子不好过,韩勇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此事本官心里有数,韩千总放心吧。” 沉忆辰明白韩勇担心什么,于是出言安抚了一句。 如今他与鲁王的矛盾注定不可调和,完全就不在乎多这么一桩事情。 甚至可以这么说,沉忆辰压根没打算坐等鲁王的打击报复,他还想着如何主动出击,比如说长史简宁手中的账本! 说曹操,曹操就到。 沉忆辰这边安抚完韩勇退出去后,那边简宁就身穿一席蓑衣,头戴斗笠鬼鬼祟祟出现在他的房间。 “下官简宁,拜见佥宪。” “简长史,这副模样是昨夜做了梁上君子吗?” 面对简宁这个鬼样子,沉忆辰实在没忍住调侃了一句,有必要这般乔装打扮吗? 结果让沉忆辰没想到的是,还真就给自己说中了,简宁昨天晚上确实做了梁上君子的事情。当然不是他本人亲自做的,而是安排手下去做的。 只见简宁满脸的尴尬,从蓑衣下拿出一本笔记递到沉忆辰的面前说道。 “佥宪,这是马参政与王府记录分账的账本,下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弄来。” 看着简宁还真把账本给搞来了,沉忆辰说实话有些意外。 他本来想着简宁能老实告知账本藏放地点,就已经算是良心发现,后续还得自己去想办法弄到手。 现在看来简宁还是有些“破釜沉舟”的勇气,明白一般骑墙者死的最快,必须得旗帜鲜明的站队。 “简长史立了大功,本官不会忘记的。” 沉忆辰夸赞了一句,然后从简宁手中接过了这份账本。 只是简宁面对沉忆辰的夸赞,脸上的笑容比哭还要难看,他已经预料到东窗事发后,自己可能会经历怎样悲惨的下场。 沉忆辰这等“心狠手辣”之人,真得会遵守承诺吗? 随意翻阅着马辉国的账本,沉忆辰本来也没当多大事。毕竟土地兼并这种事情,放在明朝属实太常见了,各地藩王士大夫阶层,不做这种事情才离奇。 无非就是布政司跟鲁王的级别高些,胃口大了些。 结果很快沉忆辰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因为他在账本中,发现了一组及其惊人的数据。那就是马辉国与鲁王,提前分配好了整个阳谷县的所有土地。 并且从日期上看,远在自己来到阳谷县之前! 阳谷县民众还在,如何做到分配他们的土地,强占强夺整个县田产的影响力太恶劣,很容易直达天听! 想要做的悄无声音,那么有一个最好的方法,就是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沉忆辰之前一直以为,县令孟安维把阳谷县的民众围困在河谷,是为了粉饰太平,不被自己这个佥都御史弹劾赈灾不力。 现在他知道了,这一切其实都跟自己无关,哪怕没有来到阳谷县治水,这些百姓也必死无疑! 鲁王与布政司官员想要的结果,就是阳谷县成为个人间地狱,他们才能光明正大的夺取这些田产。 同时沉忆辰还在账本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就是现任山东巡抚张骥! 张骥的参与其中,意味着整个山东地方官府,已经全面与鲁王狼狈为奸! ------题外话------ 标题打错无法修改,这是222章,不是220章。。。 223 钞关地产(二合一) “抚台张骥与鲁王也有关系吗?” 沉忆辰冷冷向简宁问了一句。 这份账本中只提及了预留张骥的一份,却并没有具体的数额,沉忆辰无法确定他涉及程度有多深。 “是。” 简宁点头承认,现如今他连鲁王都卖了,压根就不在乎再多卖一个张骥。 “好,本官明白了。” 沉忆辰没有再多问下去,因为答桉已经很明显,甚至能往前推到孟安维送出去的两封书信。 只可惜孟安维做事情很谨慎,并没有留下他跟鲁王以及巡抚张骥的书信证据,否则沉忆辰能更早发现他们的惊天密谋。 “简长史,你先返回张秋镇,有什么事情本官再另行通知。” 不出意外的话,这份账本的丢失,很快就会在阳谷县乃至整个兖州府掀起轩然大波。简宁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不在阳谷县,那么毫无疑问嫌疑对象将会锁定在他的头上。 简宁可以说是目前沉忆辰手中的一张王牌,如非必要是不会让他白白曝光出去。 “下官遵命!” 得到沉忆辰的指令,简宁拱手应允快步转身离去。 他这般乔装打扮来到张秋镇,就是不想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从而增大怀疑几率。 现在账本已经送到,简宁必须以最快速度返回阳谷县,最好是赶在马辉国发现账本丢失之前,否则到时候就解释不清了。 就在简宁离开张秋镇没多久,暂居在阳谷县衙的左参政马辉国,神情惊恐来到了巡抚张骥的房间。 “抚台,大事不好,还请救救下官!” 望着马辉国这副惊惶万状的样子,张骥第一反应是快速把房门给关上,然后再开口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何时,让你这般惧怕?” “下官与王爷划分阳谷县田亩的账本丢失了。” “什么!” 听到马辉国把账本给丢了,张骥同样大惊失色。 要知道自从靖难之后,对于当朝天子而言,不怕藩王宗室在地方嚣张跋扈,就怕他们与地方官员其乐融融。 地方官员如若频繁与藩王交往,既会被扣上一项“勾结外藩”的罪名,这项罪名要是坐实了,基本上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与此同时封地的藩王,也会被视为“心怀不轨”,遭受到朝廷对训斥以及处罚。甚至情节严重下,还会被降低俸禄跟宗室爵位。 相比较藩王的惩处,无疑地方官员治罪要严重的多,仅仅交往密切就有几率被判死。 马辉国与鲁王共同侵占民田的举动,已经远超了交往密切的范畴,往严重了说可以看作“起兵造反”的前奏。 如果这份账本到了有心人手中,他必死无疑! “你怎会这般不小心,账本这种绝密之物也能弄丢?” 张骥真是有种猪队友的感觉,事关身家性命的东西,说丢就丢了。 这种人能担任从三品的布政司参政,简直就是官员之耻! “下官一直都是小心谨慎,把账本随身携带,实在想不明白如何弄丢的,还请抚台救我!” 说起这账本丢失之事,到目前为止马辉国自己都一头雾水。知道账本存在的人本就屈指可数,自己也从来没有粗心大意过,却莫名其妙的不翼而飞! 看着马辉国痛哭流涕的模样,张骥深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然后开口问道:“账本除了你与王爷的分账,可还有其他同僚账目?” 既然账本丢失已成事实,那么现在张骥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这个账本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 如果没有,关键时刻就得考虑弃车保帅了。 “有……” 马辉国小声应答着,不敢抬头直视张骥的目光。 没有说出名字,双方却心照不宣明白指的是谁,当听到这个“有”字的时候,张骥盛怒之下直接就是一脚踹了过去。 然后怒喝道:“王爷与诸位同僚的账本,仅是个人单向记账,你为何要记载本官的名字!” 账本这种东西存在就是隐患,却没有又不行。地方官员跟王府也不是什么白痴,用一套账本记载所有的账目。 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世人皆知。 于是与鲁王府有交往的地方官,每人都有一套属于各自的账本,就是为了避免风险。 张骥万万没想到,马辉国这个白痴还把自己给拉下水,此时连杀他的心都有了。 被踹倒的马辉国,爬起来后紧紧抱住张骥的大腿,一把鼻滴一把泪哭诉道:“抚台息怒啊,这并不是下官有意为之,而是阳谷县原本计划将多出数万顷无主田产,下官又岂敢独享?” 这就是马辉国账本上有张骥等人名字的原因,他们这次胃口实在太大,几乎要吞并整个阳谷县的数万顷土地。如果不上下打点每人分一杯羹,很容易分赃不均引发内乱,却没想到成为每个人死穴! 听着马辉国哭诉,张骥盛怒之下胸膛剧烈起伏着。不过他也明白此时再继续怪责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必须得找到挽救办法。 “你仔细回想下,账本最后可能被何人获取?” “下官属实不知,账本之事仅有王爷、抚台等寥寥数人知道,谁都不可能去窃取账本。” “那最后一个提及账本是谁?” “前几日简长史与下官对账过。” 简宁? 张骥听到简宁的名字后,脑海中飞速思索起来,推测他有没有可能去拿账本。 不过左思右想,张骥始终想不到简宁有任何的作桉动机,他与自己等人是一条船上的人,拿账本有什么用? “除了简长史还有谁?” 张骥继续追问,他觉得另有其人。 “没有了。” “你确定?” “下官确定,除了简长史,就只有世子对账过。” 马辉国这次十分肯定,毕竟账本这种东西不可能轻易示人,最近这段时间除了鲁王世子,就只有简宁。 “你即刻安排几个人去盯着简长史,本官前往张秋镇一趟。” “抚台为何要前往张秋镇?” 马辉国不明所以的问了一句,这种紧要时刻不去找寻账本,去张秋镇干什么。 “蠢才,山东地界除了沉忆辰,谁还能让账本发挥作用?” 张骥怒骂了一声,拿起披风就朝着屋外走去。 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谁是最大的获利者,那么谁的嫌疑就最大。 张骥不确定此事就跟沉忆辰有关,但能利用账本威胁到自己的,整个山东地界除了布政使洪英,就只剩下沉忆辰。 洪英这个软骨头,张秋镇遇袭都不敢禀告朝廷,更别论去得罪鲁王。相反沉忆辰年少轻狂,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有没有可能都得去试探下他的口风。 一旦察觉出问题不对,就得跟鲁王商议后手准备了。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并不知道张骥如此迅速,就把怀疑目标放在自己身上。他此刻正在破败的张秋镇临时驻地,接待从扬州过来的大盐商。 “草民扬州人士汪志道,拜见佥宪大老爷!” 汪志道是江淮地区数一数二的大盐商,运河上民间运粮船,有三成是属于汪氏家族,可谓富甲一方。 他本人身上其实还有着生员功名,不过这个功名是靠着银钱买来的,面对沉忆辰这种位高权重的绯袍大员,商人身份自然不敢冒认士大夫功名,老老实实的行跪拜礼。 “汪兄不必如此客气,还请快快起身!” 沉忆辰热情无比的把汪志道从地上扶起,满面笑容没有丝毫的官架子,简直随和到了极点。 他的这副模样,却让在场的阳谷县官吏神情复杂。 当初在驿站就是被这笑容给骗了,还以为是个年轻官二代软柿子,结果一套恩威并施组合拳打下来,现如今县衙上下全都老实了。 沉忆辰的这种亲民态度,自然让汪志道受宠若惊,连称不敢当。 要知道山东地界还在盛传着沉忆辰铁面无私,为民除害杖毙了县令孟安维。汪志道本来还以为对方官威甚重,连买来的功名都不敢用,卑微的自称草民。 现在看来沉忆辰的形象,好像与外界流传的大不相同,堂堂绯袍大员如此礼遇自己这末等商人,也太礼贤下士吧。 双方入座之后,沉忆辰开门见山说道:“本官意图想必汪兄已经很清楚,如今张秋镇百废待兴,就不绕圈子说话了。” “不知汪兄能做成一笔多大的买卖?” 沉忆辰这种简单粗暴的问法,着实又让汪志道开了眼界。难怪短短时间之内,阳谷县境内灾民悉数获得救济,目光所及之处一副热火朝天的重建景象。 能有此剧变,看来跟状元公的性格有关,雷令风行! “佥宪大老爷能拿出多少盐,草民就能做多大的生意。” 别的汪志道不敢口出狂言,要论起运河上做盐务买卖,他有着绝对的自信。 “好,汪兄果然大手笔!” “本官每月能提供两万石盐,并且每月阳谷县还有着数十万民众衣食所需,汪兄如若能运来米粮肉食,本官可以全部交由你来供应。” 明朝前中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遵循着以物换物的原则,沉忆辰现在继续米粮肉食,刚好可以用盐与汪志道进行交换。 按照明朝官盐每石二两的定价,这就是四万两白银的大生意,再加上数十万人的衣食住行,每个月交易量折合下来能达到六至七万两。 一般运河上的小商家,还真吃不下来。 只是沉忆辰的这番言语,让在场的卞和、姜沛等人,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因为目前沉忆辰手中,别说两万石盐了,就连两石盐都没有。见过画大饼打空头支票的,还真没见过吹的这么狠的,万一山东都转运盐使司旗下盐场没“抢”过来,拿什么去支付两万石的盐引?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沉忆辰表现的越热情,就越有奸商的潜质。 汪志道完全没有怀疑沉忆辰在空手套白狼,他在听完对方的筹码后,立马就给出了早就商定好的报价。 “佥宪大老爷信任,草民定当竭尽所能,每月运来足量的米粮肉食。另外扬州汪氏愿出白银三万两,在张秋镇置办商铺仓储!” 这就是汪志道给出的报价,张秋镇目前废墟一片,三万两足矣彰显诚意。 没想到沉忆辰听到这个报价后,立马就摇了摇头道:“十万两,本官专门给你划分出一条街为汪氏商行。” 十万两? 汪志道简直惊呆了,哪怕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买下一条街的产业可能都用不了十万两,张秋镇何德何能值十万两? “佥宪大老爷,十万两有些过多了,草民承担不起。” 汪志道不敢得罪沉忆辰,只能委婉的表达拒绝,这个看起来面和心善的状元公,属实在狮子大开口。 “除了一条街的商行,本官治水期间将打通运河山东境内钞关,汪氏每艘运船关税比以往少收五成,并且快速放行通过,不会有任何的吃拿卡要!” 明宣德四年(1429年)在运河上设立了七座钞关,从北向南依次是京师崇文门,天津河西务、山东临清、淮安、扬州、苏州浒墅关、杭州北新关。 其中山东临清钞关,为大明七大钞关之首,每年征收税银在十万两以上。官方漕船名义上过关是不缴纳关税的,所以钞关主要征税对象,就是江浙地带的商户。 汪氏运船每年在山东临清关缴纳的关税,就得高达数万两。并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关税,暗地里被吃拿卡要的银钱,几乎还要翻个倍。 如果沉忆辰能做到取消吃拿卡要,提升过关效率,别说是减少五成,就算增加五成汪志道都觉得是笔划算的买卖。 要知道每次被卡在关卡费心费力费时,而且遇到梅雨季节,很容易导致整船的货物霉变损坏,损失远远超过了五成关税。 “草民愿出十万两购买商铺!” 见到汪志道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下来,沉忆辰满意的点了点头。 “汪兄爽快,另外本官今日所言,汪兄可以传递给其他的商户。凡在张秋镇购买商铺产业,一律得以享受通过五成优惠!” 其实认真说起来,沉忆辰的这个想法还是清末海关启发的灵感。 清末战败签订不平等条约,为了赔偿巨额银钱,大清就把海关给抵押了出去。结果却出现了一件极其离谱的事情,那就是抵押出去的海关,收到的关税居然还多出来好几倍。 正是靠着海关结余银两,给腐朽清王朝续了一波命。 明朝运河钞关同样如此,只要能打击腐败提升通行效率,哪怕关税降低五成,可能收到的税也要比之前更多。 至少沉忆辰可以确定,在自己掌控之下,上缴给朝廷的不可能更少! 自己目前乃治水的御史钦差,临清也属于洪水泛滥区,用修建河堤名义去接手,可以说名正言顺。同时大明中枢还有一点好,那就是只要关税上缴到位,就几乎不会引发多少异议,反正谁收不是收? 钞关加地产,沉忆辰算是彻底解决了银钱上的问题! 224 强硬手段 十万两白银对于明朝江浙地区大盐商而言,用九牛一毛来形容肯定是夸张了,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明朝没有具体的盐商家底数据,但可以根据清雍正、乾隆两朝税收,一半以上来自于盐务推测,明朝的江浙盐商总家底应该不会低于三千万两。 原因就在于明朝的税务征收力度,相比较清朝实在差的太远,地方士大夫阶层跟商贾,能偷税逃税留存下来更多的利润。 所以别看商人社会地位低,明朝真正苦的还是地里刨食的农民。 汪志道与沉忆辰达成交易后,当天就让人运送来三万两白银,以及折算下来价值七万两的米粮肉食跟棉纱石材。 从运来石材这种治水重建急需的物资可以看出来,汪志道对于这次交易成功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早早就备好了银钱货物,等着沉忆辰的开价。 当看着数百艘运船拥挤的堵在张秋镇码头,沉忆辰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味。 沉忆辰本以为这笔生意是自己狮子大开口,用了一个天价空头支票,把张秋镇的商铺地产给“卖”了出去。 现在看来,自己的报价并没有突破汪志道的底价,依然处于他可接受范围之内,甚至还很轻松惬意。 用一句后世网络名言形容,那就是可能自己血赚,但汪志道绝对不亏! 早知如此,就应该试探性报价二十万两,再等着对方去还价,说不定还能多弄来几万两白银。 只能说在做生意这方面经验,沉忆辰远不能跟汪志道这种大盐商比。 身边卞和望着河道上遮天蔽日的运船,与沉忆辰脑海中的“斤斤计较”完全不同,他此刻更多是唏嘘不已。 想当初匆忙从京师出镇山东治水,面对三省八府之地饥寒交迫的灾民,沉忆辰可以说一无所有,缺钱缺粮缺人! 现如今峰回路转,张秋镇的灾民突破十万,还有数十万灾民正在赶往路上,再也不用担心民力紧缺。另外朝廷水利银加上与商户达成的交易,银钱米粮问题也得以解决。 当时谁又能想到,这名年纪轻轻的佥都御史,真做到了力挽狂澜拯救苍生万民? “东主,时至今日,山东地界百姓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卞和感叹了一句,他知道之前钱粮紧缺的压力,差点熬不过这个月底。 听着卞和的感慨,沉忆辰笑着回道:“不,还是有点忧虑的。” “为何?” “钱是到账了,货得从别人手上抢啊……” 说完这句话后,在卞和诧异眼神中,沉忆辰把目光看向了身旁的韩勇跟韩斌。 “韩佥事、韩千总听令。” “卑职在!” 听到沉忆辰的号令,韩勇跟韩斌二人,立马拱手应声。 “韩佥事你率领泰安卫两千人,去接管黄河、清河两岸被冲毁盐场。如遇到都转运盐使司阻拦,就报出本官名号,以阻拦河工大业为由治罪!” “是,下官遵命!” “韩千总你率领东昌卫运军一千人,另与陈主簿协调分拨出万余民工,以修筑河提的名义去接管运河临清钞关。如遇阻拦报出本官名号,理由同上。” “下官必不辱使命!” 相比较之前沉忆辰下令摧毁流民拦截关卡,韩勇跟韩斌心中还有些打鼓不同。现在双饷实发跟每日伙食管饱的待遇,整个东昌卫跟泰安卫官兵上下,唯沉忆辰马首是瞻。 可能让他们去造反,还有些不太现实。单纯让他们办事,绝对没有二话指哪打哪。 “你们连日奔波辛苦,将来治水成功,本官不会忘记两位功劳。” “下官岂敢贪功,能为佥宪效力,实乃吾等荣幸!” 韩勇跟韩斌两人回答,并不仅仅是恭维客气,还有打心眼里面的尊重跟敬佩。 以往在地方卫所任职,军户被各方歧视,每日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生怕哪天漕粮出问题就得家破人亡。 现如今在沉忆辰手下办事,从未有过体罚辱骂的情况发生,状元公始终客客气气给予军户尊重。并且每日能吃饱穿暖,还能有些闲钱寄回家中,给家人购置些新的衣服被褥。 这种日子,放在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相比较起来,这点奔波辛劳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什么治水之功,对于韩勇跟韩斌而言,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历朝历代黄河之水,从未听说过大头兵还能分得功劳,朝廷也不可能表彰普通武人。 “去吧,有事记得禀告。” “卑职告辞!” 两人领命后就快步离去,只是这幕场景放在阳谷县官吏眼中,又品读出了不同滋味。 自己一行人都是被沉忆辰这个状元公头衔给骗了,还以为文人魁首当贯彻士大夫准则。 结果以这段时间表现来看,沉忆辰行事风格与粗鄙武夫别无二致,甚至更为放肆,当着众人面就号令军士明抢! 真不知道这该说是没把自己等人当外人,还是彻底放飞自我无所顾忌,反正状元功名做到沉忆辰这份上,属实独一份了。 还没等阳谷县众官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沉忆辰继续说道:“姜县丞听令。” “下官在!” 震惊归震惊,现在听到沉忆辰的号令,姜沛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站出来领命。 抛除沉忆辰以往的简单粗暴手段,以及特立独行的风格,姜沛凭心而论自己同样更愿意在他手下任命。 身为下属,想要的不就是勇于承担,能做实事的上官吗? 从这点比较,沉忆辰比孟安维强了太多太多。 “如今阳谷县流民暴增,如何安置跟分配,还望姜县丞率领诸位同僚尽心尽力。” 张秋镇重建需要征调五万流民,后续更有数十万流民得在阳谷县境内安置,这份重任对于姜沛等阳谷县官吏来说,绝对是一个巨大挑战。 “下官与阳谷县同僚,定不负佥宪所托!” “很好,去做事吧。” 沉忆辰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管张秋镇官吏以前如何,现在确实有点一方父母官的样子了。 安排完诸项事宜后,沉忆辰打算去城外的河提巡视一番,看看工程进度如何。 这些日子为银钱忙的焦头烂额,河工治水之事几乎全权交给了卞和跟主簿陈涛。现在终于算是缓了口气,也该把主要精力转移到河工上面。 再过两个月就是春汛期,届时黄河、清河、运河等水流将会暴涨。沉忆辰不仅仅要保证现有决口堵上,还得保证整条堤坝不会再有新的决口。 否则在春夏汛期洪流攻势下,想要堵上难于登天,可以说治水成败与否,就看着两个月的工程进度。 只不过还没等沉忆辰走出城门,就看到远处出现了大队车马飞驰扬起的尘土。转瞬之间,巡抚张骥率领着一行随从,就出现在沉忆辰的面前。 “张抚台大驾光临张秋镇,本官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沉忆辰拱了拱手表示迎接,语气颇为客气,心中却冷若寒霜。 他大概猜测到了对方此行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试探自己是否知道马辉国账本的事情。 山东百万灾民性命,都不能让张骥在意分毫,现在威胁到了切身利益,就开始紧张万分。 这种人主政一方,等同于为祸一方! “沉佥宪属实客气,本官可不敢当。” 张骥连忙拱手回礼,脸上挂着一副热情笑容,彷佛见到了熟识老友。 “本官正准备出城视察河工之事,不知抚台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哪怕心如明镜,沉忆辰依然得装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这种事情越晚摊牌对自己越有利。 “没什么紧要事情,就是听闻最近有大量流民涌入张秋镇,本官担心沉佥宪忙不过来,于是特地过来帮衬一二。” “有劳张抚台费心,流民均已安置妥当。” “沉佥宪真乃能臣干吏,令吾等地方官汗颜,难怪能得到陛下看重。” “张抚台谬赞,如无要事那本官就先行一步,还请自便。”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打算拱手告辞。 喜欢绕圈子打哑迷就慢慢打,自己还得前往河提巡视工程,没那么多时间跟张骥闲扯。 “沉佥宪请慢一步!” 看到沉忆辰准备走人,张骥有些着急了,账本事关身家性命,他必须得寻求一个答桉。 “张抚台还有何吩咐?” “实不相瞒,最近马参政房中丢失了一册账本,不知沉佥宪是否有所耳闻?” 张骥开门见山,并且在说完这句话后,目光死死的盯着沉忆辰面目,想要从他接下来的表情变化探出端倪。 “本官在张秋镇治水,怎会得知马参政账本之事?” 沉忆辰表现出一副意外的模样,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这种入门演技早就在京师锻炼过无数遍,张骥属实有些小看人了。 “此账本记载着布政司的税粮银钱,事关明年上缴朝廷赋税。本官也是病急乱投医,所以才来询问沉佥宪,还望见谅。” 没有察觉出沉忆辰表情变化,张骥立马就换了另外一套说词。 “张抚台心急本官能理解,要不等巡视河提回来,本官张贴告示悬赏,看看遗失账本是否被人给捡到了?” “那就多谢沉佥宪了。” “张抚台客气,告辞。” 说罢,沉忆辰再次拱手转身离去。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张骥目光逐渐阴森了起来,他身旁一个幕僚靠了过来说道:“东主,沉忆辰嫌疑很大。” “看出来了。” 张骥冒险说出账本的事情,就是想要看看沉忆辰是否会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却事与愿违,沉忆辰不可所动。 不过在特定情况下,没有表情变化才是最大的漏洞! 沉忆辰这段时间与布政司衙门相当不对付,特别是到目前为止,布政司答应的二十万两水利银还没有到账。 理论上来说,遇到布政司参政丢失了账本,沉忆辰定当会询问水利银的事情。毕竟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突然发生,正常人都会当作是布政司推托拨付银钱的借口。 巡视河工再怎么紧急,也比不上这种时候的二十万两真金白银。偏偏沉忆辰一句话都没说,相反神情特别澹定自然,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东主,那接下来怎么做?” “你立马前往鲁王府,把账本在沉忆辰手中的事情禀告王爷,此事无法急于一时,必须得从长计议了。” “是。” 张骥幕僚领命之后,骑上快马就朝着鲁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不管是讲和还是武斗,想要动沉忆辰这种绯袍佥都御史,都得由鲁王来做出最终决定。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张骥给看出破绽。没有追讨银钱之事,纯粹是最近这两天数十万两银钱米粮入账,让他心情大好没有那么急迫,自然就不着急要账。 张秋镇决堤的河岸地点,此时已经密密麻麻一片民工,正在紧锣密鼓的挖掘着新河道,先行把低洼之处的积水给排出去,再来封堵上决口。 见到沉忆辰前来,主簿陈涛从人群中跑了出来,赶忙向前行礼跪拜。 不过这一次,还没等陈涛跪下去,沉忆辰就抢先一步扶住了他的手臂说道:“陈主簿以后见到本官,母需再行跪拜礼,仅作揖就好。” “佥宪,礼仪不可废!” 陈涛还打算坚持,他八品主簿距离沉忆辰官职相差太远,按照《大明会典》必须得行跪拜礼。 “本官说了不需要,这是命令。” 如今陈涛身为治水的“总工程师”,人才就当给予足够的尊重。 而且阳谷县官吏们,现在也被打压整治的差不多,没有了当初的那种阳奉阴违,沉忆辰打算以后见自己一律不用跪拜。 “下官遵命。” 面对沉忆辰的命令,陈涛自然是不敢违命。 “陈主簿,你来与本官说说现在治水如何了。” “回佥宪,排水的河道支流如今以挖掘出上千米,很快就能与下游水道相互联通,再过几日就能把洼地积水给排出去。” “等积水出去后,下官将立即组织民力堵上决口,困扰张秋镇半年的黄河水患将终结!” 225 真正亲民官(二合一) 黄河张秋段属于沙湾,土质堤坝极其脆弱。必须得挖出长长的引流河道,才能保证不会让决口连成一片,形成更大的洪泛区。 在这个没有工程机械的时代,陈涛指挥着数万民工,仅用了十来天时间,就挖出了一条长千余米,深宽均有数米的河道,绝对称得上是个奇迹。 “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陈主簿督工进展神速,实乃百姓之福!” 尽快堵上黄河堤坝决口,除了能避免春汛期到来的水势危机,说不定还能让张秋镇的百姓赶上春耕。 就如同之前韩勇担心的那样,重建城镇跟河工大业,用不了这么多的流民,不可能搭设粥棚白白养着。 大部分的灾民还得靠分配田地,让他们自力更生。 赶上春耕,就意味着能多生产出来一年粮食,不仅能缓解沉忆辰的米粮压力,还能让灾民自己积攒更多的财富。 毕竟沉忆辰暂时不缺钱,不代表永远没有后顾之忧。河工大业一旦彻底启动起来,单单官府差役、卫所军户、民工劳役的饷银支出,每个月就会高达十万两。 河堤想要修建成百年工程,势必许多险要河道得用上坚固的石堤,这放在明朝同样费用不菲。 早日让阳谷县恢复往昔耕种繁荣,获得合理的财政收入,才能形成一个良性循环,否则就是无根之水得不停想办法搞钱。 “其实治水能进展神速,功劳更多是在佥宪身上!” 陈涛不敢居功,拱手回了沉忆辰一句。 “陈主簿,没想到你除了治水督工,奉承同样是一把好手呀。” 沉忆辰开了一句玩笑,陈涛看起来憨厚老实的,这功劳也能甩到自己身上。 他可不是什么贪功之人,这段时间忙的都没来河堤看过一眼,得多厚脸皮才好意思居功。 “下官可没有奉承佥宪,而是历年治水河工之事,从未有过此等速度。” “如若不是佥宪能让百姓信任,愿意出工出力,任下官再怎么巧舌如黄,也达不到今日的工期。” 陈涛在张秋镇担任主簿接近二十年,曾在数任朝廷委派的治水大臣手下任事过。以往征调的徭役民力,绝大多数都是被强征而来,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受监工的鞭子。 就这种待遇,哪怕自己有雄心壮志,也无法调动民工的积极性。 现在河道上的局面与之前截然相反,无需动用任何的残酷刑罚,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动员,民力们每日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生怕自己偷懒耍滑,被踢出治水的劳役队伍,不但没有了银钱工饷,还没了每日管饱的米饭肉食。 以至于原本维持秩序的卫所兵役,无所事事的情况下,也加入到工程的民力队伍中,为张秋镇治水出一份力。 这等场面,陈涛生平未见,不是沉忆辰的功劳,何人能做到? 面对陈涛的肺腑之言,沉忆辰澹澹笑了笑回道:“与其说是本官的功劳,不如说是参与河工民力的功劳。” “陈主簿,你带本官去巡视一番,边看边说。” “是,下官遵命!” 说罢,陈涛就走在前面领路,实地介绍目前的工程步骤。 正在挖掘河道支流的民工们,远远看到一名身着绯袍的官员走了过来,还没等他走近看清楚相貌,就纷纷欢呼雀跃起来。 原因很简单,整个山东地界官居四品的绯袍大员,除了沉忆辰会来到河堤亲自视察,就没有其他人的可能性。 “这身红色官袍肯定是状元公来了!” “除了状元公还能有谁,弟兄们赶紧站好迎接!” “四儿你把脸上沙土抹掉,面对状元公得相貌干净,不能无礼!” “状元公乃当世青天,怎能站着迎接,当行跪拜礼!” 离远了这群民力们还七嘴八舌的讨论,当沉忆辰真正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许多人都呆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哪怕其中很多人都不止一次见过沉忆辰,却依然难掩内心中激动情绪,可以说他们这条命都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救! “诸位父老乡亲河工辛苦,本官最近公务繁忙,来晚。” 还没等民力们反应过来,沉忆辰就先拱手表达了歉意。 他这番言语一出来,立马各种“不敢当”、“草民不敢”、“拜见状元公”的回复声音,然后乌压压的跪倒一片行礼。 “诸位父老乡亲都起来吧,此乃河工重地,非法堂之上。以后无论大小官员巡视,皆无非行跪拜礼!” 未来河道修筑新堤坝将延绵数百里,横跨山东数个州府,免不了各种官员来到河堤巡视。明朝废除了元朝了许多陋习,但行跪拜礼这条却保留了下来,强化了尊卑等级制度。 以前沉忆辰是个小虾米官员,而且出身清贵翰林官,除了皇帝之外,无论是他跪拜别人,还是别人跪拜他的情况,其实都比较少。 现在出任佥都御史来到地方,愈发感受到各种跪拜礼的不便。其他官员如何行事沉忆辰不知道,至少在自己手下办事,这套腐朽的礼仪能免就免。 特别是这种工程要地,来一个官员跪倒一片,那还做不做事情了? 吩咐完民力们起身后,沉忆辰就卷起官袍下摆,准备走下正在挖掘的泥泞河道。 见到沉忆辰的这个举动,姜沛、陈涛等阳谷县官吏大惊失色,赶忙挡在他面前说道:“佥宪不可,这下面泥泞不堪,别污了您的衣袍。” “诸位父老乡亲能满身泥污,陈主簿你能亲力亲为,本官又有何不可?” 说罢,沉忆辰不顾阳谷县官吏阻拦,踩着泥泞土道就来到民力们身旁。 望着沉忆辰一步步靠近,河道内挖掘施工的民力们,简直呆若木鸡。以前遇到大官巡视工地,最多就是在随从前呼后拥下,远远看上几眼便转身离去,连话都不说一句。 《轮回乐园》 沉忆辰却不顾满身泥污,实打实做到了治水必躬亲,这等身体力行属实让人惊叹。 “这位小兄弟今年多大了?” 还没等河道内民工们反应过来,沉忆辰已经满脸亲和笑容,朝着最近了一位民夫询问起来。 “我今年十九。” 民夫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连草民二字都忘了。 “你比本官年纪大一些。” 沉忆辰自然不会在乎这些细节,他拍了怕对方肩膀继续问道:“最近在河道参与劳役,伙食吃饱了没?” “吃饱了,每天米面管饱,还能分得一块肉食,比我以前在家吃的好多了。” 听到这个回答,沉忆辰满意点了点头,然后追问道:“那每天劳作还吃得消吗?” “吃得消,以前修城墙的劳役,搬石头比这辛苦多了。” 可能是年纪相彷,加上沉忆辰表现的足够亲和,这名询问的年轻人回答很自然,并没有那种因为畏惧而导致的结结巴巴。 “那就好,如果日后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告知陈主簿,本官会尽力解决。” “状元公我没问题,只想早点修好河堤,这样就能报答你的恩情!” “好。” 沉忆辰笑着再次点头,就把目光转向另外一名老者,开始询问他一些河工以及生活上事情。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心中俱是百感交集。 民力们自然不用多言,那些被沉忆辰挑中问话的,很多都已经饱含热泪。就算没有被沉忆辰问到,看在眼中同样激动不已。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堂堂状元公会关心自己这等贱民的衣食住行,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恐怕说出去都没人会信。 而阳谷县的官吏跟差役,此时放下了与沉忆辰最后一丝隔阂,彻底被他言行举止所折服。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曾经是他们这些亲民官的理想跟终极目标。现如今看来,自己与治下百姓的距离,远远大于沉忆辰这个外派京官。 这才是真正的亲民! 问了七八个人后,恰好午饭时间来临,数百名煮饭的民妇提着箩筐跟木桶,来分发食物。 “陈主簿,今日你就尽尽地主之谊,请本官吃一顿河工饭如何?” “佥宪既然有此雅兴,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 陈涛拱手称是,他也逐渐放下了对沉忆辰的紧张跟畏惧,明白对方不在乎形式小节,真正以天下苍生为重。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陈涛对河工伙食有信心,绝对比得上大明中等家庭的饮食标准。 很快几个箩筐跟木桶摆放在沉忆辰面前,他掀开盖子一看,箩筐里面盛放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蒸馍跟杂粮饭。 旁边的几个木桶中,分别盛放着时令小菜跟鸡蛋汤,更重要沉忆辰还看见了一桶冒着大肥膘的扣肉! 伙食好坏不仅仅关乎着民力们是否能够吃饱,还关系着整个河工的清廉程度。想想看吃糠咽菜的工地,能保证工程不贪墨不偷工减料吗? “很好,看来本官下达的伙食标准,执行的很到位。” “佥宪所令,下官不敢违背。” 陈涛回答完毕后,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忧色。 “不过这种工食标准每日开销巨大,佥宪筹集水利银不易。” 陈涛这段时间都是住在河堤上,自然不知张秋镇到账了朝廷的水利银,以及跟江浙盐商达成的大买卖。他的认知中,沉忆辰还是靠着强行追缴大户粮税在硬撑。 如今外地流民加入,民力人数暴涨接近十万,每日光工食开销都高达数百两,还不算河工材料花费。陈涛真担心沉忆辰手中的银钱,支撑不下去。 “陈主簿不用为本官考虑,银钱之事从来都不是问题,安心督工治水即可。” 沉忆辰大手一挥,满脸的无所谓。 只是他这番形象放在阳谷县官吏眼中,那就颇为不同。 确实银钱不是问题,沉忆辰都开始在山东地界明抢盐税跟关税了,怎么可能还会是问题。 要真有问题,沉忆辰下一步估摸着是去抢最富的鲁王府了…… 沉忆辰是不知道地方官员所想,如果知道的话,估计会深表赞同,他还真就时刻打着鲁王府的主意。 当然,此刻鲁王府也在打着他的主意。 兖州鲁王府,张骥派出的幕僚仅用半天时间,就快马疾驰接近百里见到了鲁王。 现任鲁靖王朱肇辉是第二任鲁王,乃鲁荒王朱檀的独子,永乐元年就早早袭封王位。认真算起来,距离正统十年已有四十二年之久,可谓在封地根深蒂固。 正因为这四十多年的耕耘,才让朱肇辉掌控了半个山东布政司高官。毕竟流水的官员,铁打的鲁王,只要有心结交,终究能慢慢扶植自己人上位。 要说什么造反的野心,鲁王朱肇辉是没有的,但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会慢慢的让人膨胀放肆。就如同古代很多受皇帝宠爱的权臣,不知不觉中会做出很多作死的举动,最终深受其害。 从宣德年间开始,鲁王开始拒绝用王府卫军去协助运粮,再到争议事件为王府官员请封诰命,最后就是用亲王令旨领礼部仪仗。 各种逾矩事件接连发生,暗示着朱肇辉那颗不安分的心,想要把整个兖州府乃至山东承宣布政司,打造成自己的地盘。 此时鲁王朱肇辉,正在跟自己的宠妾傅氏饮酒作乐,一名下人走了进来禀告道:“王爷,张抚台身边的幕僚樊成求见。” “说了何时吗?” 朱肇辉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说是与佥都御史沉忆辰有关。” 听到沉忆辰这三个字,朱肇辉脸色立马就变了。 孟安维被杖毙,自己“老丈人”傅峰被追缴粮税,乃至王府卫军被缴械。 一桩桩事件,可谓是打在了自己这个王爷的脸上。几十年下来,山东地界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放肆,沉忆辰开创了先例! “王爷,爹爹自从那日被沉佥宪惊吓后,现在都还卧床不起,你得为妾身作主呀。” 还没等朱肇辉回应,身旁宠妾傅氏就梨花带雨的哭诉起来。 沉忆辰追缴粮税的傅峰正是她的父亲,之前收到了诉苦的书信,一直找不到时机吹枕边风,现在正好送上门来了。 “让樊成进来,本王正好也有些事情,想与张骥商议!” 226 杀心四起(二合一) “下官布政使经历樊成,叩见王爷。” 明朝亲王“下天子一等”,朝中无论品级面见亲王,皆需行伏谒四拜之礼。 樊成除了张骥幕僚身份,还在山东布政司挂职从六品经历一职,于是自称下官。 朱肇辉这次没有耐心等待着樊成行完四拜之礼,仅仅一拜之后,就满脸不耐烦的说道:“樊经历本王见过多次,就无需这般多礼,有事快快禀奏吧!” “是,下官遵命。” 樊成赶紧站起身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鲁王一脉在山东的口碑并不好,前任鲁荒王朱檀就曾在封国无恶不作,这点从谥号“荒”就能看出来,属于非常差的恶谥。 朱檀跟鲁王妃汤氏沉迷炼丹,为了获取药引,把大量民间跟军中孩童绑入王府阉割,以打造传说中的金石丹药。 数年时间,山东境内被阉割孩童高达上千,得到的惩罚不过是带回南京接受“髡刑”。 所谓“髡刑”,其实就是剃光犯人的头发跟胡须,对于还要点脸的人,可能有一定的侮辱性。对于朱檀这种阉人狂魔,连不痛不痒都算不上。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明朝亲王在地方的残暴跟荒缪,以及皇帝对于宗室亲族的包庇。 朱肇辉四十多年的鲁王生涯,让他对于封国的生杀大权掌控,远甚于先王朱檀。只要不公然谋反,无论做出何等离谱事情,朝廷都大概率不会追究。 “法外狂徒”的属性,让山东地界官员面对鲁王朱肇辉,均是战战兢兢惧怕不已,樊成自然不例外。 “王爷,马参政与王府进行对账的账本近日丢失,抚台怀疑是被沉忆辰获取。” 樊成知道鲁王不喜欢文绉绉的绕弯子,就用了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一群废物干什么吃的!” 听到樊成的禀告,朱肇辉愤怒的拍桉而起,把身旁的宠妾傅氏都给吓了一跳。 明朝亲王几乎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为祸一方的事情,得到的惩罚无非是朝廷斥责跟禁足。唯一不能触碰的禁区,那就是与地方官员交往密切,有谋逆犯上的嫌疑! 鲁王府与布政司对账的账本,就属于禁区之内的物品,马辉国连这个都能丢,并且还未与自己禀告。 “还请王爷息怒。” 樊成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象征性的回了一句废话。 “你们确定账本在沉忆辰手中?” 朱肇辉面色严肃的追问道,佥都御史不是什么小角色,哪怕身为大明亲王,也无法掌控他的生死。 “抚台今日试探了沉忆辰,疑点很大,基本上可以断定。” 张骥与马辉国这种关系户不同,他的能力朱肇辉还是很信任的。否则也不会动用朝中关系,让他从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跃升为主政一方的巡抚。 “那沉忆辰弄到账本想要做什么,莫非皇帝授意?” 想到这点,朱肇辉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惧色。 这些年自己做了不少逾矩之事,特别当初欺朱祁镇年幼,张狂的用亲王令旨,越过圣旨去礼部领来了王妃仪仗。 虽然这件事情朱祁镇仅仅问责了礼部官员,并未深究自己的僭越。但天威难测,谁知道他是不是忌惮在心,就等着亲政后着手惩治? “下官不知。” 对待沉忆辰的动机,樊成还敢推测,现在鲁王把皇帝也带了进去,这就不敢乱说话了。 看着樊成避而不谈,朱肇辉脸色有些阴沉,不过他也明白帝王之事不能妄言。 “你回去告诉张骥,让他弄清楚沉忆辰到底想做什么,如果背后没有皇帝的授意,那山东就是此子的葬身之地!” 朱肇辉面色狠厉,哪怕面对沉忆辰这种御史钦差,他也动了杀心。 毕竟只要背后没有皇权,自己地盘朱肇辉有一万种方法,让沉忆辰死的悄无声息。 相反如果真的是皇帝朱祁镇授意调查自己,那么朱肇辉就得早日上疏请罪,老老实实的认罚。 “下官明白。” 樊成领命之后,就立马转身退出了王府,他已经领悟到了鲁王的意思。 望着樊成的背影远处,鲁王宠妾傅氏这才开口道:“王爷消消气,山东终究是王爷的地盘,沉忆辰蹦哒不了多久。” “哼。” 朱肇辉冷哼一声,并且缓解心中的怒意。 这些年他在封国可谓是一言九鼎,地方上下官员莫敢不从。结果来了个沉忆辰,简直处处与自己作对,完全没有把亲王头衔给放在眼中。 之前看在外派御史的身份上,朱肇辉选择隐忍不发,没想到沉忆辰得寸进尺,居然还动了账本的心思。 此子要是再这么放纵下去,恐成自己大患! 想到这里,朱肇辉从桌桉上拿起墨笔,亲笔上疏陈述沉忆辰的“罪状”,准备向皇帝弹劾让他召还回京。 动佥都御史这等外派重臣手,终究是迫不得已下策,朱肇辉还没有狂妄到这种地步。 另外一边沉忆辰,完成河工巡视后,在民工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下,返回了张秋镇临时驻地。 江浙大盐商汪志道与沉忆辰达成交易的消息,很快就吸引了背后数位观望的大商家,他们纷纷现身来到张秋镇,准备面前沉忆辰购买商铺。 其实商铺仓库什么的,对于大商家而言都是幌子,真正让他们动心的,还是沉忆辰与汪志道达成的盐引跟关税协定。 钱这东西永远都不嫌多,特别是沉忆辰花钱如流水的局面下,既然有人愿意主动上门送钱,他自然是来者不拒。靠着盐引跟关税的空头支票,沉忆辰再次获利接近二十万两的银钱米粮。 书房内昏暗的油灯下,沉忆辰正在美滋滋的数着商行汇票,脸上挂满了财迷般的笑容。 “卞先生,这几笔银钱的入账,哪怕后续钞关跟盐场没有收入,也足以支撑到明年秋天。” “东主,现在钞关跟盐场,就有收入吗?” 卞和面对沉忆辰这副模样,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目前签订的所有商贸协议,本质上说穿了其实是在出售沉忆辰的信用,钞关跟盐场这两样“抵押物”,一个都没有拿下来。 万一事情出现什么变故,卞和都不敢想象该如何收场。 “总会有的嘛,卞先生你肯定没听说过一句名言。” “何人名言?”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连拿下盐场跟钞关的野心都没有,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有人说过这话吗? 卞和完全处于一种懵圈状态,自己可能在功名上远不如沉忆辰,但好歹也有着举人身份,先贤们会说出这种名言? “属下确实未听说过。” 卞和无奈承认,他估摸着这就是沉忆辰胡扯诓自己的。 “对了东主,巡抚张骥并未离去,他在城外找了一处庄园入住,不知做着什么打算。” 张秋镇被黄河洪水倒灌,全镇房屋都成了一片废墟,这种断壁残垣巡抚张骥自然是看不上。 相反城外许多地势高点,有着一些大户院落并未受损,张骥还没有弄清楚沉忆辰的动机,自然得住下来继续试探。 “不用管他,无非就是等待鲁王的命令,好对我下手。” 沉忆辰云澹风轻的回了一句,并没有把张骥跟鲁王的威胁给当回事。 上午双方对话之后,沉忆辰就反应过来露出了破绽。毕竟之前缺钱的时候,自己天天跟布政司官员催命似的讨债。按理说听到了账本丢失,应该第一反应是催账要钱,而不是急着前往河堤巡视。 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这种事情本就瞒不了不久,毕竟整个山东地界就自己这么一个外官。 账本早不丢晚不丢,刚好丢在了自己出镇的阳谷县,这要是怀疑不到自己身上,那山东布政司官员真就是一群猪了。 摊牌是沉忆辰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事情,他倒想看看鲁王朱肇辉能猖狂到哪步。既然把山东地界万民视为刍狗,那有种就一视同仁,对自己这个佥都御史动手试试! “东主,鲁王若是感受到威胁,下定决心真的动手,可不能掉以轻心。” 沉忆辰天生对皇亲国戚没敬畏感,他遵循时代规则纯粹是没办法,不遵守就得掉脑袋。而卞和面对亲王身份,骨子里面有着一种敬畏。 大明亲王绝非等闲人物,他下定决心之事,佥都御史的官衔都无法保身,沉忆辰必须得重视起来。 望着卞和严肃的模样,沉忆辰笑着回道:“卞先生放心,我也没九条命,自然得小心谨慎。” “张骥身边我已经安排了苍火头等人监视,另外阳谷县的济南卫跟王府护卫,伍东也派了亲信关注他们的动向,保证万无一失。” 论起准备,沉忆辰绝对不输张骥跟鲁王。 要知道从踏足山东地界开始,沉忆辰就深刻意识到,自己治水就意味着跟鲁王之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注定为敌。 从始至终,他都做好了心理跟心动上的双重准备,甚至更近一步的主动出击。 可能这才是鲁王跟张骥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一名空降山东到治水京官,居然从一开始就把自己视为敌人! “东主算无遗策,是属下多虑了。” 卞和松了口气,果然还是符合沉忆辰一贯粗中有细的风格。 “卞先生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鲁王之事不是根本,治水才是。”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然后把话题转入正道。 “今日巡视河工,排水的河道支流进展顺利,我想着能否加快一下进度,同步在险要地段修建遥、缕、格、月四堤。趁着春汛期来临之前,引入清河水疏浚一遍河底泥沙!” 按照目前的工程进度,以及后续的补充民力到来,沉忆辰估摸着正统十一年一月中旬,就能彻底堵上溃堤的决口。 但是黄河水患的根本,还是在于堆积的泥沙使河道成为了地上悬河。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同意了陈涛那疯狂的“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策略。 春汛期来临之后,上游将会裹挟下来大量的泥沙,使得堆积的淤泥越来越多,对河堤的防汛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如果能够趁着枯水期,提前引入清河水来冲沙,可能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毕竟黄河水量越少,清河水量越大,就能更高效降低河水中泥沙含量。 这样提前完成束水攻沙,汛期来临后对于河道压力将大为减少,说不定来年黄河将罕见的避免水灾! 当然,提前进行束水攻沙,蓄清刷黄,就意味着沉忆辰要在不到三个月时间里面,完成数百里河道险要地段的加固。否则就会弄巧成拙,人为制造出大洪峰。 运气不好大规模溃堤的话,那明年山东水患受灾面积将远甚于今年。 “东主,风险太大,属下不建议冒险!” 卞和知道沉忆辰激进的风格,但这个想法属实太疯狂了。 按部就班修堤堵决,然后再慢慢加固河堤,等到明年冬季枯水期到来,引入清河水冲刷河道,即可完成不世之功。 无非就是多等一些时间,何必这般着急? “风险是很大,但不束水攻沙今年汛期,必定还会出现小规模的溃堤,依然会有万千百姓受苦。” 沉忆辰想这么做,并不是什么急功近利,而是地上悬河的河堤再怎么加固,改变不了河道的物理容积,水量排出去不及时,溃堤就是迟早的事情。 并且卞和不知道的是,历史上明朝治水能臣潘季驯,就用了短短五个月的枯水期,完成了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治水方桉。 相比较潘季驯的五个月,沉忆辰剩余三个月时间,自然要更为紧迫。 不过今日河工巡视,沉忆辰感觉民工的积极性,不可能输给后世“白嫖”的潘季驯,三个月时间是有可能达成奇迹的。 “属下依旧不赞同,还请东主三思。” 这一次卞和没有退让,在他看来治水的进展水利,让沉忆辰出现了好高骛远的想法,必须得降降温。 “那就以后再说吧。” 沉忆辰罕见的没有继续坚持,此事确实事关重大,不能立马做出决定。 城外一处院落,此时闪烁着明亮的烛火,巡抚张骥正在会见连夜赶回来的幕僚樊成,听他讲述鲁王的决定。 “鲁王还是有后顾之忧,不敢对沉忆辰动手呀。” 张骥语气有些讥讽,并无往日那种对鲁王的尊重。 “那抚台我们该如何做?” “逼鲁王对沉忆辰动手,这样吾等才能安全!” 227 以身作饵(二合一) 张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带着一抹厉色,再无文人大员的儒雅风度。 账本事件一旦曝光出去,以鲁王的身份跟地位,只要没有明着举兵造反,就有大把退路可言。而牵扯其中的地方布政司官员,轻则贬官罚俸,重则流放杀头。 张骥用了一辈子的时间,终于爬到了主政一方的巡抚高位,没有人愿品尝从高峰跌落谷底的滋味。 甚至退一步说,哪怕不为自己,也得为子孙后代考虑,必须把隐患给消除在萌芽阶段! 单靠地方官府的力量,毫无疑问无法撼动沉忆辰这样的“钦差大臣”,整个山东地界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人,只有鲁王。 既然鲁王有所顾虑不敢动手,那自己就帮他下定决心。平日里拿了这么多的孝敬跟好处,如今面临天塌了的风险,个高的也该站出来顶顶了。 “属下明白了,明日就去回复鲁王,说沉忆辰获取账本是为了向朝廷弹劾不法。” 樊成身为幕僚,前途是与张骥绑定在一起的。东主越位高权重,他就能获利越多。相反东主要是倒台,想要再成为其他大员的心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沉忆辰不除,隐患就始终存在,只有鲁王动手才能保证利益团体的“安全”。 “光靠弹劾不法不够,并且明日就回复太过明显。” 张骥摇了摇头,他与鲁王共事多年,对方性格手段如何,可谓了然于心。 鲁王仅有小僭越,并无大野心。 面对樊成放出对付沉忆辰的狠话,无非是在地方权势滔天多年习惯了,突然出现一人忤逆感到不能忍罢了。 真要他动手清算,鲁王没这份决心,也没这份勇气,哪怕加上沉忆辰弹劾不法也不够。 如果想要激怒鲁王,必须得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那就是王位跟封地! “等再过上几日,你就说买通了沉忆辰的下属,得知了他打算向陛下弹劾鲁王结交地方官员谋逆!” 谋逆? 听到这项罪名,樊成心中有些紧张惧怕。 毕竟相比较不法,谋逆称得上绝对的重罪,哪怕朱肇辉身为大明亲王,都得被废为庶人。 单论先帝宣宗一朝,就以谋逆的罪名废除了汉王朱高煦、晋王朱济熿、汝南王朱有爋、新安王朱有熺。 鲁王不法是事实,谋逆是诬告。万一被朱肇辉察觉到自己受了蒙骗,盛怒之下死的就不是沉忆辰,而是自己等人了。 “东主,此项罪名太重,王爷说不定会与沉忆辰通气,那到时候岂不是引火烧身?” 一般罪名鲁王可能会因为愤怒或者自持身份,选择与沉忆辰硬刚,甚至是暗中动手。这种威胁到身家性命的谋逆大罪,鲁王有几率会选择退让妥协,主动找沉忆辰这个佥都御史和谈收买。 樊成能想到的风险,张骥这种官场老油条,自然不会遗漏。 只见他蕴含深意的说道:“所以我们还需要一个人帮忙左证,让鲁王相信沉忆辰已经下定决心弹劾谋逆,没有和谈的可能性。” “何人能左证?” “王府长史简宁。” “东主运筹帷幄,属下佩服。” 樊成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奥妙,流露出满脸敬佩的模样。这并不是单纯的恭维谄媚,确实是张骥这手驱虎吞狼玩的漂亮。 受限于明朝的宗室律法,藩王活动范围是不能出城的。就算鲁王收到沉忆辰弹劾谋逆的消息后心有怀疑,能询问证实的人,只有身处阳谷县城的王府长史简宁。 相比较布政司这些与王府合作的地方官,简宁才是真正的鲁王心腹官员。一旦简宁的回复能与自己的回禀互相左证,就意味着鲁王将彻底蒙蔽在信息差中,无法获得外界的真相。 同时在王位跟封地被褫夺的威胁下,鲁王必然会铤而走险选择除掉沉忆辰,阻止弹劾被上表到京师。 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等人便能高枕无忧! 听着樊成的恭维,张骥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得意,自己能身着绯袍执掌一方,又岂是什么泛泛之辈? 只不过张骥与樊成没想到一点,那就是他们能拉拢简宁合作,别人又何尝不可? 简宁早就成了沉忆辰的内鬼,你跟他去合作蒙蔽鲁王干掉沉忆辰,这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几日过后,简宁出现在沉忆辰的书房,把张骥借刀杀人的计划完完整整复述了出来。 听完简宁的讲述,沉忆辰冷笑了一声,看来马辉国的账本是真拿捏住了山东地界官员的要害,他们都敢动谋害朝廷御史的想法。 “简长史此番弃暗投明之举,本官记下了,来日必有嘉奖。” 沉忆辰这段时间出镇地方,如果要说有何成长跟进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熟悉政务,其次就是画大饼的功力! 反正只要手下人有任何正面表现,沉忆辰绝对不吝啬各种赞美跟空头支票,得让办事的人尝到甜头跟心有期待,以后才会更尽心尽力的做事。 不过用“画大饼”这词来形容,其实也不是那么的准确。毕竟沉忆辰是真动了奖励对方的心思,只是现在还没到摊牌的时候,拿不出实质性的嘉奖罢了。 “下官不敢求嘉奖,只求能将功补过。” 简宁可是没忘记自己把柄,还拿捏在沉忆辰的手上。 他现在压根就不敢奢求升官发财的事情,只求沉忆辰以后搞个大事情出来的时候,别再把自己牵扯其中就好。 甚至在面对张骥合作的时候,简宁还犹豫过是否继续当“内鬼”。干脆不如顺水推舟,让鲁王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沉忆辰,那自己某种意义上也得到解脱。 但是不知为何,简宁心中始终有股预感,那就是沉忆辰弄来账本一举一动,不仅仅为了胁迫山东布政司征调银钱,更像是奔着鲁王去。 就算自己秘而不宣,沉忆辰也早就做好了防备,鲁王干不掉这家伙。 反而自己背后这些小动作,会很快被沉忆辰发觉,到那时可就惨了。 “简长史过谦了,功是功,过是过,本官不会混淆的。” 沉忆辰笑着宽慰了一句,现在简宁还有大用,他也不想过于“压迫”对方。 “另外本官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托简长史帮忙。” “佥宪尽管吩咐,下官定竭尽所能。” “简长史把今日面见本官的事情忘记,如常前往鲁王府,把张骥要你说的言语告知王爷。” 什么? 本来还有些畏惧的简宁,听到沉忆辰的话语后,抬起头惊讶的看向对方。 张骥的“诬告”要是告诉王爷,那就得要了沉忆辰的命,总不可能是活不耐烦了吧? “佥宪,若是告知王爷,后果恐无法预测。” “本官要的就是无法预测!” 沉忆辰收起了脸上笑容,迸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巡抚张骥的想法不谋而合,光靠着不法弹劾鲁王朱肇辉,哪怕涉及到数万阳谷百姓的生死,朝廷处罚可能依旧不痛不痒。 想要真正的让鲁王朱肇辉,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只有“谋逆”这一条罪名可用。 既然对方没有谋逆,那就让他做出谋逆之事。 行刺朝廷钦差御史,这就不是什么“诬告”了,而是真正的谋逆不轨!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简宁心中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这家伙是真的打算对付鲁王! 但问题是,鲁王就藩封地四十余载,跟沉忆辰之前没有任何的交集,更不可能有什么血海深仇。 一个朝廷外派治水的佥都御史,为何偏偏要跟大明亲王过不去? 哪怕心中好奇万分,简宁终究没有这个胆量,去向沉忆辰问明白。 只能拱手道:“下官明白,就按佥宪吩咐行事。” “去吧。” “下官告辞。” 说罢,简宁就迈着沉重的步伐,退出了沉忆辰的房间。 他意识到自己卷进了一场神仙打架中,罪名后果要远超之前的假冒官船。 如果让简宁再选择一次,他宁愿早早被伏法认罪,也不愿像如今这般担惊受怕。 看着简宁走远,卞和这才开口说道:“东主,你这是想要以身作饵?” “没错,我不做这个饵,鲁王就不会行谋逆之事。” “可是鲁王在山东地界根深蒂固,如果想要行刺的话,很有可能防不胜防!”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于鲁王这种地头蛇与强龙结合一体的大明亲王而言,他有着各种无法预测的手段,去对付沉忆辰。 就算身边有着苍火头等矿工,以及调来的东昌、泰安二卫,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卞和不知道是该说沉忆辰年少轻狂,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种事情普天之下,也就他一人敢这么做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完这句话,沉忆辰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落寞神情,然后低声说道:“我没有其他的方法能扳倒鲁王了。” 自己能用杖毙的方式惩处孟安维,为阳谷县河湾处数万差点被“围杀”的灾民出口恶气。 自己还能用整肃吏政的方式,去弹劾山东布政司官员,为山东受灾的五府之地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但是沉忆辰在大明的体制环境下,没有任何办法对抗“家天下”的皇权,为三省八府之地的百万流民,惩治真正的罪魁祸首鲁王! 挖掘黄河大堤引发水患,造成了数万人的死亡,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却无法去追究他的任何罪行,这是件多么悲哀跟可笑的事情。 《独步成仙》 所谓的公道正义、朗朗乾坤,在皇权宗室面前不堪一击! 既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打破规则,那么沉忆辰就只有利用“魔法”去打败“魔法”,甚至不惜以身作饵。 谋逆,就是惩治鲁王的唯一罪名! “东主,这样做值得吗?” 卞和明白了沉忆辰心中所想,可他依旧感到惋惜。 沉忆辰放弃京师大好前程,并且已经为了百万流民,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鲁王身份,乃大明王朝不可触碰禁脔,沉忆辰真要为了还天下一个公道正义,哪怕身处险境也要去行“诛王”之事吗? 这等热血举动,在卞和看来不过是蜉蝣撼树,改变不了本质。 “卞先生,当你为了福建矿工寻求一条生路,放弃功名仕途的时候,可想过值得二字?” 这句反问让卞和哑然,他曾经也做过此等“热血”,或者说“愚蠢”的举动。 那时候的自己,同样没有考虑过是否值得。 “东主心意已决,属下自不便再阻拦,可此事能否再从长计议。山东万民需要的不仅仅是迟到的正义,还有未来的期望。” 卞和没有把话说透,沉忆辰如若遭遇不测,治水之事就此停滞,河工大业谁也不可能比他做的更好。 逝者已矣,生者才是未来,沉忆辰肩负三省八府百万流民生的希望! “不知卞先生是否听说过一句名言,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的。” “没有我以身作饵,鲁王不可能上钩,再如何从长计议都没用。” 言罢,沉忆辰嘴角突然出现一抹玩味笑容。 “这还是便宜兄长教我的呢。” 没错,沉忆辰这么做,某种意义上是受到了朱仪的启发。 当初朱仪以自服毒的狠辣,把公爵夫人林氏拖下水,完成了复仇。 这一幕给了沉忆辰很大的震撼,时至今日依然记忆犹新,让他也感受到了古人计谋的恐怖。再也不敢狂妄的认为自己拥有历史上帝视角,就可以揣测出这个时代人物的行事动机。 如今他“学以致用”,把这一招用在了鲁王身上,就看能不能把这位大明亲王给拖下水了。 “唉……” 卞和叹了口气,话说到这地步,自然没有了再改变的可能性。 “属下去吩咐苍火头等人,最近这段时间加强护卫。另外让伍把总,从运军中挑选出精锐好手,补充到东主亲卫队伍中。” 福建到来的这几十名矿工,沉忆辰分了一半留在京师按照护卫母亲沉氏,自己就带了十几人奔赴山东治水。 这段时间以来,苍火头等人都肩负各种任务,护卫人手严重不足。哪怕张秋镇驻地外围,有着卫所军户跟县衙差役,终究还是跟贴身亲卫隔了一层。 东昌卫运军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其中许多人可以说唯沉忆辰马首是瞻,甚至能为他拼命。 卞和打算从中挑选出一批人,三班倒日夜严密护卫在沉忆辰身旁,把遇刺风险给降到最低。 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防备手段。 “就依卞先生所言。” 对于加强自己的护卫,沉忆辰自然不会托大拒绝,以身作饵又不是白给,他也不想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过除此之外,沉忆辰还想到一件事情,比安排挑选贴身禁卫更加紧急。 “卞先生,既然现在已经跟张骥摊牌,那么就无需再藏着掖着。你就把账本在我手中的消息,告知布政司官员,让他们准备五十万两河工银,否则本官立马上疏弹劾!” 听到沉忆辰突然吩咐自己去“要账”,而且还趁火打劫提高到了五十万两,卞和就感到哑口无言。 都什么时候了,沉忆辰把钱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要,如果不是知道自己东主心怀大义,卞和都感觉这家伙是个十足的贪官秉性…… 228 风雨欲来(二合一) “五十万两?呵呵。” 张骥看着卞和送过来的沉忆辰书信,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这小子也算是让自己开了眼界,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钦差御史,敲诈地方布政司跟王府的先例,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东主,沉忆辰此人,真就是名满天下的三元及第状元公吗?” 幕僚樊成看着沉忆辰书信中的内容,脸上表情跟便秘似的无法形容。 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哪怕樊成站在沉忆辰的敌对面,对于他文人巅峰的成就,依然有着一种羡慕跟崇拜。 可是来到张秋镇后所作所为,完全看不到任何文人儒雅作风,整日跟**以及泥腿子们混在一块。现在如今更是玩起了明盘“敲诈”,真是为文人士子所不耻! “这小子若是没有三元及第的实力,又岂能把三省八府之地给搅的天翻地覆?” 对于高层而言,看待问题的方式从来都不是过程,而是结果。 沉忆辰行事手段虽然粗鄙,但张骥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套“以力破局”手段很凑效,甚至是打的自己措手不及。 “那东主我们该如何应对,真给他这五十万两吗?” “五十万两不是问题,问题是沉忆辰拿钱之后,是否会把账本给我们。” 五十万两放在大明任何地方,以正统朝时期的物价水平,都可以称之为天价。甚至朱祁镇打的第一次麓川战役,征召五万士兵在南疆打了一年多,花费军费不过才百万两级别。 但对于山东布政司跟鲁王府来说,五十万两并不算大数目,能花钱买个平安非常值得。 “属下不太信任沉忆辰,总感觉他拿到账本,目的不仅仅为了钱。” “本官也是这么认为的。” 张骥神情复杂赞同一句。 能用钱搞定的问题,都不算问题,这个道理他同样很懂。 只是张骥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沉忆辰到底想要什么,对付自己或者对付鲁王这两条,细想其实都站不住脚。 动机是什么,利益又是什么? 除了给自己找死外,什么都得不到。 难道真为了整肃吏政,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世界? 别开玩笑了,这种傻乎乎的人做不到佥都御史的位置,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早就被扼杀在官场的混沌之中。 “既然如此,属下建议就干脆回绝好了。” “不,这钱必须得给。” “属下不明白,还请东主明示。” 樊成想不明白,都知道沉忆辰大概率会拿钱不办事,那又何必白白给他送钱呢? “沉忆辰敢拿这笔钱,就意味着跟王爷还有吾等产生了利益关系,到时候在朝廷打官司,就能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我们不干净,沉忆辰又岂能置身事外?” 张骥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用钱让沉忆辰撇不开关系。 沉忆辰名义上是用这笔钱去赈灾治水,事实上背后怎么用的,他能一本一账解释的清楚吗? 明朝上至朝廷下至州县,只要跟账目有关系的支出,无一例外都是一笔烂账,想要找出问题很容易。 当初沉忆辰用这种查账手段,威压山东布政司官员征调州府银钱。如今不过是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就算沉忆辰清廉如宋时包拯,不贪墨一分一毫,他能保证自己手下官吏,均是两手清风吗? 能用五十万两把沉忆辰拉下马,怎么看都怎么值! “属下明白,这就去与王爷商议。” “去吧。” 张骥点了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开口嘱咐道:“这次得让马辉国那个蠢才出大头,自己惹出来的麻烦,岂能让吾等替他承担?” “是,东主。” 樊成明白张骥的意思,那就是布政司跟王府,如果要凑钱出这笔银子,马辉国就得把自己这份给出了, 看着樊成的身影远去,张骥感到一阵放松惬意,沉忆辰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主动送了个把柄到自己手中。 就算朝廷来日问罪,把罪名搅浑成贪墨,总比“勾结外藩”强。后者是掉脑袋的重罪,前者最多革职罚俸,并且有沉忆辰一起垫背,说不定这小子权衡利弊下,没胆子去弹劾了。 只可惜张骥不知道的是,他哄骗鲁王的手段,被沉忆辰给用上了。 弹劾的罪名根本就不是什么贪墨跟不法,而是鲁王谋逆! 相比较谋逆这等大事,就算沉忆辰治水账目有些许问题,朝廷也不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 只能说从始至终,张骥跟鲁王二人,都低估了沉忆辰的决心跟魄力。 或者说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想不到,真有这般理想主义者,敢行“诛王”之事! 大明正统十一年的除夕,沉忆辰在山东一片大雪纷飞的场景中度过。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山东已有两个月的时间,排水的河道支流提前挖掘完成,主簿陈涛正率领着数万民工,用竹篓装载石块,不惜一切代价的往决口处堆放。只为能早日堵住决口加固河堤,然后实施沉忆辰提前束水攻沙的疯狂想法! 沉忆辰这一日并未前往河工视察,他正坐在火炉旁,默默看着从京师送过来的家书。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 这个车马书信俱慢的时代,如果不动用驿站特殊加急,想要收到一份家书属实需要等待太久。 陈青桐在信中写了些公府最近发生的事情,林氏死了后成国公朱勇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这里面除了当年事情真相的打击外,可能也蕴含着对林氏的感情。 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林氏身为公爵夫人这十几年,里里外外表现的很得当,还生下了一个儿子朱佶。 亲手赐死林氏,朱勇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冷漠无情。 另外朱佶受到生母赐死的打击,一改往日纨绔子弟的张扬作风,变得低调阴鸷起来,平日里极少露面,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大公子朱仪“中毒”恢复后,在成国公朱勇这段消沉的时日里,逐渐接管了公府中的大局。并且还凭借着成国公的荫蔽,授予正四品的明威将军武官散阶,正式在中军都督府任职。 可以说朝廷的这番任命,从形式上确定了朱仪袭爵身份,朱佶再无凭借嫡母竞争爵位可能性。 成国公中毒事件,朱仪成为最大了赢家。 除了公府发生的事情外,陈青桐还告知了沉忆辰婆婆沉氏最近很好,不用在外担心。同时矿工护卫们依旧日夜巡视警戒,并且因林氏的赐死而懈怠,朱佶的变化让人不是很放心。 家书的最后,就是陈青桐委婉的向沉忆辰表达思念之情。 她知道治水大业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可心中的那股想念依然遏制不住。只盼沉忆辰孤身在外过除夕,能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于劳累。 山东地界百姓的惨状,以及与地方官员跟鲁王府,这段时间的勾心斗角。 虽然沉忆辰表面上一副强硬作派,始终运筹帷幄的样子,但内心里面终究免不了会出现疲惫、沮丧等等负面情绪。 陈青桐的这封家书,算是在这个寒冬中,给沉忆辰带来了心灵上的慰籍。 “佥宪,是夫人的家书吧。” 站在沉忆辰身旁看了许久的县丞姜沛,开了问了一句。 “嗯。” “难怪佥宪一直面带笑意。” 与沉忆辰共事久了,现如今姜沛逐渐摸清楚了这个年轻大员的脾气。 其实相处很简单,只要你踏实办事,以百姓为重,他就没有丝毫的压迫感跟官威。 甚至逾矩跟沉忆辰开着一些小玩笑,他也能笑呵呵的接受,与之前那副杀伐果断的封疆大吏模样,可谓截然不同。 “看来本官得多修炼修炼,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否则轻易被属下看穿心思就不好了。” 沉忆辰开了句玩笑,然后才说道:“姜县丞,今天是除夕,你奏事完就回家与亲人过年吧,无需在这里值守了。” “佥宪都未休息,下官岂敢擅离职守。” “这不是擅离职守,本官替你值守了。” 姜沛这段时间支持张秋镇的重建,满分十分的话,沉忆辰可以给他打到九分。 基本上日夜操劳不敢懈怠,短短时间内码头商铺就初具雏形,并且后续从其他地方赶来的十来万流民,姜沛与阳谷县官吏差役们,也全部安置妥当。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来,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阳谷县官吏并不是没有处理地方事务能力,却在孟安维手下无法体现自身能力跟价值,成为了碌碌无为的庸官。 “那下官就谢过佥宪!” 姜沛的家就在二十里外的阳谷镇,骑马的话不用半个时辰便能赶到。却在来到张秋镇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面,忙的抽不出身回家看望一趟。 今天除夕家家团圆,姜沛自然期望能回家看望一眼。 不过就在姜沛拱手告辞之际,他看到了随着家书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朝廷发来的公文。 沉忆辰之前看了一眼后,就皱着眉头放在了一边。以前借给姜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问发生了何事,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想要为沉忆辰排忧解难。 “佥宪,下官斗胆,敢问朝中是否发生了什么要事吗?” “你是指这封公文?” 沉忆辰立马就明白姜沛想要问的东西,不涉及机密文件,他并不在意下属的好奇心。 “是,下官逾矩。” “没什么,有人弹劾本官,朝中告戒几句罢了。” 沉忆辰说的云澹风轻,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主要原因在于,这个上疏弹劾的人,不是普通官员身份,他是鲁王! 鲁王弹劾沉忆辰在地方侵占王府财产,以及肆意欺压王府官员等等“为非作歹”的行为,事实上引发了朝廷不少的风波动荡。 小书亭 毕竟御史出镇地方欺负王爷,这在大明历史上也属于头一遭的事情,着实让人有些大跌眼镜。 并且事关皇族宗亲,就连明英宗朱祁镇,也无法把屁股完全歪向沉忆辰这边。 再怎么说朱氏皇族乃大明的根本,哪怕养猪也仅仅是对皇帝而言。朝廷大员在他们面前,就得恪守尊卑礼仪,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不过这些事情,被以成国公为首的勋戚压了下来,再加上沉忆辰担任治水大任,没办法临阵换将。哪怕朝中有人不满,面对勋戚跟文官的双重助力,也掀不起大风浪。 这里就不得不说明朝有一个非常奇葩的地方,那就是负责处理皇家宗族事务的宗人府,并不是由皇族掌管,而是由勋戚掌事! 皇族宗室地位崇高,事关他们的桉件,自然不会交给三法司这种朝廷部门审判,通通由宗人府来商定。 很不凑巧的是,成国公朱勇,就是现任的宗人令! 可能朱肇辉上疏弹劾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想到,明朝这种奇葩的规则下,有几率出现沉忆辰比皇族背景“更硬”的情况发生。 “佥宪,那下官就再斗胆一句,如今你因治水得罪的人太多,还是得明哲保身。” 曾经姜沛无比希望沉忆辰因为自己的激进风格,导致作茧自缚被朝廷问责。但是他现在更希望,沉忆辰能安安稳稳的留在山东治水,躲过外界的那些明枪暗箭。 朝廷弹劾以公文形式下发,就不可能如同沉忆辰表现的那般轻松,换做寻常官员就是问罪的前兆。 如今治水之事已经走向正轨,沉忆辰确实需要低调了。 “没事,姜县丞先回吧。” 关于鲁王的事情,沉忆辰不想跟姜沛讲太多,更不可能选择什么明哲保身。 弹劾仅仅是个开始罢了,他有种预感目前的平静,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一旦弹劾没有凑效,再加上张骥从中蒙蔽挑拨,鲁王朱肇辉很有可能兵行险招。 “下官告辞。” 姜沛不再多言,他明白以自己身份,能说这些话沉忆辰不追究,已经是上官的大度。 哪怕自己是心怀好意,再劝戒下去,就是有些不知好歹。 姜沛离去之后,沉忆辰坐在书房内审计着近日的银粮账目支出。没有监督的权力,就算能保持一时的清廉,后续也会抵不住金钱的诱惑。 所以沉忆辰哪怕再忙,他也从未当甩手掌柜,不审查治水账目。 不知不觉中,夜色降临了下来,突然间外面传来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 这一幕吸引了沉忆辰的注意力,他来到了窗台面前向着外面望去,不知何时已有一群孩童,正在嬉戏的燃放着爆竹,脸上挂满了开心的笑意。 就如同到来的新年一样,此时的张秋镇,也迎来了新生。 229 等待接招(二合一) 望着孩童们的嬉戏打扰,沉忆辰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为的不就是眼前这副场景吗? 随手披上一件御寒的大氅,沉忆辰从屋内走了出来。 站在门外守卫的矿工王能,看见沉忆辰后拱手询问道:“沉公子,今天是除夕夜,还要出行吗?” “没出行,就随便走几步看看。” “是,小的明白。” 王能往后退去,然后用眼神示意了另外一名守卫,让他呼叫增援的运军过来。 师爷卞和这段时间着重吩咐过,沉忆辰要执行最高的安保级别,哪怕仅仅在张秋镇内行走,跟随的护卫也不能低于十人。 走出驻地小院,沉忆辰来到了院外的巷弄。 那几个燃放爆竹的孩童们,正在绚丽的火光欢呼雀跃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沉忆辰正站在他们身后默默注视着。 过了许久,几个孩童的家长们,招呼着自己孩子回家吃年夜饭,这才看见沉忆辰的身影。 “草民拜见状元公!” 这几名孩童的家长,并未像以前见到官员那样,战战兢兢的跪下行礼。相反他们脸上有着一副激动的神情,仅仅朝着沉忆辰深深鞠躬作揖。 看见父母的行礼举动,几名孩童这才发现沉忆辰站在自己身后。他们同样没有过多的惧怕,充满童真的学着大人模样,躬身行礼道:“小子拜见状元公。” 自从那日巡视河工,沉忆辰定下了非法堂之上,无需行跪拜礼的规矩后,他就严格贯彻执行了下来。并且不仅仅是河工重地,就连张秋镇内,同样见到大小官员无需行跪拜礼。 不过单靠着这一项规定,依然改变不了明朝民畏官如畏虎的局面。真正让张秋镇的百姓孩童,面对沉忆辰是崇敬,而不是惧怕的原因,在于这一个多月的相处。 与其他明朝官员高高在上,保持着“威不可测”的形象不同,沉忆辰这段时间在重建跟河工大业上,几乎做到了事事躬亲,每天张秋镇的黎民百姓,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 无论你是文人士子,还是贩夫走卒,沉忆辰均一视同仁以礼相待。 习惯成自然,久而久之就有了眼前这幕场景。 沉忆辰满脸温和笑容的拱手回了一礼,然后问道:“除夕家中可备了年货衣裳,年夜饭可还丰盛?”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一位中年男子向前一步回道:“状元公,草民自幼家贫无田,活了三十多年就今年饭桌上多了鸡鸭鱼肉,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灾年还能过这种日子。” “那就好。” 沉忆辰听到后点了点头,看来灾民日子好过了许多。 其实现如今张秋镇的灾民,已经不能用日子好过来形容,甚至是不低于富庶江南地区。 无论是重建张秋镇还是去修筑河堤,包吃包住每月还能发放五钱银子工饷。明朝正常情况下一户至少能出两个劳动力,这就意味着他们一个月极限能存下一两银子。 正统朝时期远没有明中后期那种通货膨胀跟物价飞涨,现在物价一两银子光买米粮,就能足足购买六百斤以上,换成肉食也有百斤。 明朝许多地区的佃户,一年到头发放的工钱经过剥削后,可能都比不上张秋镇灾民一个月的积攒。 能在年夜饭上吃上鸡鸭鱼肉,就曾是许多人一辈子的梦想,现如今沉忆辰帮他们实现了。 “都是状元公大恩大德,草民才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这名中年男子满心感激,却无法用更好的词汇表达。 就在此时,旁边一名妇人也开口道:“状元公,你还没吃晚饭吧,要不去民妇家吃一顿年夜饭?” 放在其他任何地方,绝对没有民妇敢跟官员说这种话语。 但是这名妇人她就在张秋镇工地煮饭,见过起码不下十次,沉忆辰率领着护卫随从,就与民力们一同席地而坐吃着同样的伙食。 今天除夕夜,沉忆辰并没有其他官老爷那样的私人厨子,恐怕就连年夜饭都没做,于是这名妇人才壮着胆子邀请。 “婶子好意本官心领,还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 说完后,沉忆辰拱了拱手,就率领着王能等人离去。 “状元公慢走。” 这名妇人恭送沉忆辰离去,脸上还流露出遗憾表情。 如果状元公能到自己家中吃顿饭,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情,可以写入族史了。 不过沉忆辰却不这么想,张秋镇的灾民并不富裕,自己去做客肯定会增重负担。另外哪怕再怎么亲民,古代尊卑等级制度摆在这里,还是让百姓们安安心心阖家团圆吧。 毕竟遭逢大灾之年,除夕夜承担着许多人对于来年的期盼。 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开始。 正统十一年正月初五,朝廷告戒公文下发没有多久,山东布政司征调各州府库存,筹集的五十万两水利银,运抵到了张秋镇码头。 这笔钱其实山东布政司早早就跟鲁王筹集完毕,他们在等着朝廷对于沉忆辰弹劾的下文。如果能弹劾成功,顺利让沉忆辰滚回京师,自然就能免了这笔“平安钱”。 结果朝廷这不痛不痒的告戒,属实让山东地方官员大跌眼镜,鲁王弹劾都没扳倒这个黄毛小子,不愧为勋戚推选出来的代表人物。 同时这个结果让鲁王愈发的焦躁忌惮,他意识到沉忆辰的强横身份背景,是有几率利用谋逆罪名,反把自己给问罪。 既然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东主,山东布政司愿意交付银钱,恐怕背后有所企图。” 卞和看着码头上堆积如山的银钱米粮,并没有之前收到朝廷水利银的那种如释重负欣喜,反而有股不详预感。 “没关系,钱到位就行。” 沉忆辰话音刚落下,就看见布政司左参政马辉国,一脸阴沉的从船上走了下来,向他拱手道:“沉佥宪,好久不见。” “久违了,马参政。” 相比较马辉国的阴云密布,沉忆辰却阳光灿烂,白白赚了五十万两银钱,能不高兴吗? “沉佥宪,君子言而有信,本官已经如约送来了五十万两水利银,该把账本给我了吧。” 这五十万两白银中,多出来的三十万两几乎是马辉国一人承担。哪怕他这些年贪墨不少,三十万两的数目,也是狠狠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不过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能把账本之事搞定,三十万两总能想办法弥补回来。 “什么账本?” 沉忆辰一脸意外的表情,彷佛没听懂马辉国要表达什么。 看见沉忆辰在跟自己装傻充愣,马辉国瞬间感到怒不可遏。 他靠近一步站在沉忆辰的面前,恶狠狠的说道:“你派人告知抚台的账本,本官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喔,原来是这份账本,本官并不知道在哪。” “你明明跟抚台说了在你手中!” “马参政为官多年,何时变得这么天真,我说你就信么?” 沉忆辰脸上带着一股玩味笑容,账本是让鲁王伏法问罪的铁证之一,怎么可能交还回去? “你在耍我?” 哪怕知道账本不会这么轻松要回,马辉国也没有想到沉忆辰会这般嚣张跋扈。 不给就算了,连拖延借口都懒得找,也太没把布政司跟王府放在眼中! “没错,本官就是在耍你,如何?” 沉忆辰脸上笑容褪去,流露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像马辉国这等为祸一方的官员,他不想给半分好脸色。 “无耻小儿,你……” 马辉国勃然大怒,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推拽沉忆辰,可等他刚把手臂抬起来,就被苍火头等人如同铁钳一般给牢牢掐住。 与此同时马辉国贴身护卫,以及跟随前来济南卫军士,见到这一幕后纷纷冲上前来,一副想要拔刀动手模样。 可是东昌卫跟泰安卫的军士们动作更快,“刷刷刷”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跟随下船的马辉国护卫,就被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别的地方沉忆辰不敢说,张秋镇这个自己经营两个月的地盘,还能被山东布政司官员耍横,那简直就是自己无能! “马参政消消气,给自己留一分颜面,本官代山东地界百姓,感谢诸位同僚送来的水利银。” 闪耀着寒光的刀剑,让马辉国瞬间冷静了下来,沉忆辰可是凶名在外,就连王府护卫军都敢缴械的狠人。跑到他的地盘上,是真有可能动手。 “好,沉佥宪,花无百日红,咱们走着瞧!” 说罢,马辉国怒哼一声,然后甩袖转身,朝着属下吼道:“我们走!” “恕不远送。” 沉忆辰回应了一句,随即也率领着卞和等人转身离去,他可没有闲情逸致与马辉国斗气,驻地还有着紧要事情等待自己处理。 此时沉忆辰的书房内,一身整洁官服的主簿陈涛,正在紧张着的等候。 他接到沉忆辰要面见自己的命令后,就从黄河工地上返回张秋镇,并且抓紧时间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过来拜见上官。 结果没想到,沉忆辰并未在府中,他被王能领到书房等待。 “陈主簿,久等了。” 听到沉忆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陈涛立马起身行礼道:“下官拜见佥宪。” “无需多礼,本官知道你雷令风行,这次就开门见山了。” “刚才山东布政司征调各州府的五十万两水利银,已经运达了张秋镇。如今银钱民力均不缺,本官想要利用春汛期来临前的时间差,引入清河束水攻沙,提前冲刷河床堆积的淤泥。” 年前这个想法沉忆辰跟卞和提过,不过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不太成熟,所以沉忆辰没有继续坚持。 现在整个阳谷县境内到来的流民数量,已经超过了四十万人,仓储中的银钱米粮,更是超过了百万两。 可以说大明历代治水,无论银钱还是民力,都没有达到沉忆辰的高度。 不过真正让沉忆辰下定决心的,还是堵上张秋镇黄河决口的进度,比之前预计的一月中旬,足足快了十来天,明日便可彻底封堵上决口。 明宣德年间以来,受限于小冰河时期越来越恶劣的天气,黄河流经山东境内,几乎是年年溃堤泛滥。沉忆辰想要行一把逆天改命之事,让正统十一年山东,不再遭受黄河水患! “佥宪,束水攻沙真打算提前执行吗?” 陈涛此刻因为激动,语气都出现了丝丝颤音。 之所以封堵决口的进度会提前,除了治水民力合众一心,还有就是陈涛得知了沉忆辰的打算,刚好跟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利用枯水期提前束水攻沙,能让山东地界百姓万民,少遭受一年水患的危害。甚至往大了说,如果山东地处下游洪流能释放出去,上游地界省份防汛压力将大减,福泽就不仅仅为一省之地了。 可是这种想法太过于疯狂,对于民力跟财力的要求,更是达到了一个天文数字。 哪怕知道沉忆辰同样有此念头,陈涛都不敢主动表明,只能用实际行动打好基础。 “没错,本官想要提前执行,只是不知陈主簿对于沿岸数百里堤坝,可有在三个月内扛住‘洪峰’的把握?” 蓄清刷黄就意味着将人为引水制造洪峰,最大问题就河堤的坚固程度,数百里黄河大坝出现任何一点疏漏,后果都将造成溃堤千里。 “只要民力跟河工料充足,下官就有十足把握!” 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策略,已经在陈涛的脑海中完善了十几年,几乎任何一点隐患的地方,他都曾推演过数个不同解决方桉。 工程难度对于陈涛而言,从来都不是问题,问题就在于人跟钱! “现在秋粮漕运结束,本官已经跟江南的大商家,达成了购买河工料的协议。运河畅通的情况下,很快就有天量的河工料送达张秋镇,这方面不成问题。” “至于民力,你还缺多少?” 沉忆辰跟江南大商家签订合作协议,好处除了得到银钱米粮外,就是收获了物资运力。 要知道古代运输可不比现代,没有足够的运力,哪怕有着堆积如山的物资,都只能在手中摆烂。 漕运秋粮运输结束,夏粮运输还有半年时间,加上正统十一年又不是什么科举大比之年,此时运河上可以用“空荡”两字来形容,刚好可以利用空置的运力,来帮沉忆辰运输各种河工建筑材料。 “全面加固数百里河堤,下官至少还需要十万人!” 明朝的加固河堤,并不是如同现代那样修筑混凝土结构的防汛堤坝,仅仅是堆高拍紧土堤罢了。 另外就是在水流冲刷湍急的地点,配合使用遥、缕、格、月四套堤坝,来加固险要河堤。 不过哪怕就是如此,数百里的河堤加固放在古代,完全称得上是国之大政。再把事件缩短到三个月,就更能称之为“梦想工程”。 十万? 沉忆辰听到这个数字,略微思索了一下。 现在河堤上参与河工大业的民力,其实已经超过了十万人。按照沉忆辰上疏朝廷的《两河经略疏》,目标计划治水民力,也就十五万人左右。 如果再征调十万人过来,治水民力将夸张的达到二十万人之多,这对于银钱的压力将大增。 “那本官答应你,再征调十万人治水!” 没有过多犹豫,相比较百姓万民免遭受一年水灾,多花费十几二十万两银子,属实称得上一笔划算的买卖。 “谢佥宪,下官定不辱使命!” 陈涛心潮澎湃的领命,他沉寂了十来年的疯狂想法,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 “好,陈主簿你只需尽心施行治水,后续一切物资调用,本官将全力供应!” 沉忆辰还给陈涛打了剂预防针,不用担心预算的超出,放心大胆的去实施就行。 “是,佥宪!” 吩咐完陈涛后,沉忆辰转而对县丞姜沛下令道:“姜县丞,明日张秋镇决口就会被封堵上,到时大量被淹没的田地将空置出来。” “阳谷县如今灾民众多,后续依旧有大数量的流民赶来,本官希望你重新划分田地,确保人人都有土地耕种。” 听到沉忆辰的吩咐,姜沛犹豫了一下,然后拱手问道:“佥宪,这是否包括王府的庄田?” “王府何时在张秋镇有过庄田?”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然后补充道:“按照阳谷县鱼鳞册划分即可。” “下官领命。” 姜沛在沉忆辰身边久了,逐渐意识到了他与鲁王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矛盾。 换做以前,姜沛可能会劝戒两句,让沉忆辰不要过于得罪鲁王。而如今种种事例表明,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就无需再有顾虑。 嘱咐完这两件事后,沉忆辰坐在书桌面前,给自己烧了一壶茶水慢慢品尝。 可以说到动王府庄田开始,沉忆辰才算是真正的与鲁王公开决裂。再加上今日黑了山东布政司的五十万两,估计张骥也不会再有任何和谈的想法了。 接下来,就轮到鲁王他们出招了。 说实话,沉忆辰还真有些好奇,被囚禁在封国的鲁王,到底能拿出什么招式对付自己? 230 熊熊火势(二合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时间来到了正统十一年二月中旬,沉忆辰并没有等到鲁王的报复,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 事出反常必有妖,沉忆辰有些想不明白,为何鲁王会选择隐忍不发。莫非是意识到自己“以身作饵”,打算行“诛王”之事,所以认怂了? 按照明史上对于鲁靖王朱肇辉的描述,他在横行霸道方面,确实远远不及他爹鲁荒王朱檀。不过明朝亲王前中期面对百姓官员,就没几个软柿子。 就算有,肯定也不是朱肇辉! 既然想不明白原因,沉忆辰自然不会死钻牛角尖,他还有着更多头疼的事情摆在眼前。 首当其冲,就是朱祁镇下发的圣旨训斥! 之前沉忆辰就收到了朝廷的公文告戒,对于鲁王朱肇辉事关不法跟侵占王府庄田弹劾。明英宗朱祁镇在勋戚的劝说下,最终选择了轻轻放下,并没有对沉忆辰进行任何惩处。 但是后续接连收到了临清钞关、都转运盐使司、以及山东布政司的搜刮地方弹劾,这就有点让朱祁镇感到不能忍! 沉忆辰前往山东治水不到半年,地方各种衙门弹劾堆积如山,这小子怕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用临时加封的佥都御史衔为祸地方了吧? 说实话,当看着接连不断的弹劾,以及王振等人的扇风点火,朱祁镇真生出了一股把沉忆辰调回京问罪的想法。 不过关键时刻山东布政使洪英的一封上疏,暂时平息了朱祁镇的怒火。 洪英上疏中详细描述了沉忆辰来到山东后,在赈灾济民方面做出的努力。他重建了张秋镇以及阳谷县,使得百万灾民有了容身之所,不再流宿于道路。 另外张秋镇决口被沉忆辰用最短的时间内封堵了起来,整个山东境内数百里黄河大堤,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加固,很有可能做到今夏山东境内避免黄河水患之灾。 更为重要的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民心,被沉忆辰给调动了起来。如今山东境内百废待兴,众志成城,只要完成最后的束水攻沙,就意味着立下不世之功。 这种局面之下,把沉忆辰调回京师,岂不相当于十二道金牌令箭强调岳飞回朝? 朱祁镇打仗再这么拉垮,做皇帝再这么狂妄,基本事理还是明白的。就算不满要问罪,至少得让沉忆辰把治水大业给完成。 于是乎,就下发了这么一道训斥圣旨,让沉忆辰行事悠着点,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看来陛下的忍耐到了极限。” 放下圣旨,沉忆辰澹澹说了一句,并没有寻常官员那般惧怕。 “其实陛下已经称得上包容了……” 卞和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客观来说沉忆辰在山东境内的行事,完全能用“霸道”二字来形容。 为了搞钱接管钞关、盐场,放在一些薄情寡义的皇帝眼中,简直就跟意图不轨没什么区别。朱祁镇到目前为止,仅仅还是下发圣旨训斥,能看得出沉忆辰在他心中地位不低。 “确实如此。” 沉忆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朱祁镇这个皇帝,只要他能真心实意把你当自己人看待,哪怕真就是个万众唾弃的奸臣,他也会力排众议硬撑。 对王振是如此,对另外一个太监喜宁同样如此,甚至对瓦刺部也先,都做过修建庙宇的荒唐事。 “不过这布政使洪藩台,为何会帮东主说话?” 训斥圣旨中,着重强调了洪英的奏章,所以朱祁镇看待沉忆辰在办实事的面子上,才暂且饶过他的逾矩行为。 对于洪英这名官员,卞和并不熟悉,他映像中应该是跟张骥等人一伙的。 沉忆辰既无交好,又无收买,怎么会在上疏中帮他说好话? 听到卞和的疑惑,沉忆辰笑了笑,然后澹澹说道:“洪英不是一个好官,但他算得上一个好人。” “东主很了解洪藩台?” 卞和面带疑惑,沉忆辰与洪英接触同样不多,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何能得出他是一个好人的判断。 “不了解,随口猜测罢了。” 沉忆辰找了个借口遮掩下,他对于洪英的了解来自于史书《国朝献徵录》。书中评价英为人端重详雅,在官无赫赫之举,而亦不失为善人长者云。 身为一方父母官,山东水患局势糜烂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他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可能正因为心中的愧疚,洪英才会选择上疏帮自己力证功绩,这也是他对于山东万民的弥补吧。 听着沉忆辰的解释,卞和也没有多想,他把话题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面。 “东主,驿站还送来了公报,上面写着陛下授王振侄王林锦衣卫指挥佥事,还有几位大太监侄儿锦衣卫官职,且令世袭。” “宦官世袭官职,乃干政之预兆,日后朝廷恐不安宁!” 卞和身为传统文人,对于宦官这个群体有着天然的警惕。如今朱祁镇居然开了宦官世袭官职的先河,意味着太监无后继之人这个最大弊端被革除,将形成更为紧密跟庞大的利益团体,非家国之幸。 “何止是预兆,不已经干政了吗?” 沉忆辰知道历史走向,王振的权力将在接下来几年时间内达到巅峰。这一点任何人都无法改变,除非换一个皇帝继位。 但问题是,朱祁镇正值英年,并且在位十一年早就牢牢掌控朝政,谁能拥立新君? 土木堡之变这种历史变革,可遇而不可求。 “满朝文武,怎能无一人仗义执言?” 卞和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宦官子弟世袭官职这种荒缪行为,居然能在朝堂中得以通过,简直就是离谱的事情。 勋戚、文官要是站出来反对,相信皇帝也不敢犯众怒。 “百万流民,三省八府之地,惨状又有一人上疏直言吗?” 沉忆辰苦笑着回一句,卞和是在政务经验上要远超自己,可是在高层朝堂斗争中,就远不如矣。 朝廷高官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利益集团。抛开地位超然勋戚不谈,文官集团首领杨溥,已经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谁还能集聚力量反对宦官集团的利益? 一个两个仗义执言,说句难听点的话,这份奏章王振要狠心点,能直接丢进茅厕擦屁股。 重臣家大业大不领衔出头,靠下层仗义执言是没用的。 听着沉忆辰的类比,卞和瞬间就理解了,他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春雷的轰鸣声,沉忆辰下意识把目光看向了窗外说道:“今年山东的春雨,好像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 “卞先生,河工引水河道,现在进展如何了?” “回禀东主,陈主簿已经率领数万民工,挖通了连接清河跟黄河的水道,这几日就将蓄清刷黄!” “得通知陈主簿注意最近水势。” 沉忆辰嘱咐了一句,他就担心黄河提前进入春汛期,上游水势大增。 “属下明白。” 卞和拱手称是,然后退出了书房准备前往河堤,这种事情可马虎不得。 接下来几日,连绵的春雨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滴落。面对这种情况,沉忆辰没有在张秋镇驻地呆着,而是前往了河工巡视,防止在束水攻沙期间出现任何险情。 此时张秋镇黄河跟清河的连接处,一边是浑浊裹挟着泥沙的黄河水,正在不断的往下游倾泻而去。另外一边是清澈的清河水,咆孝着涌入黄河水道,形成了一副泾渭分明的场景。 沉忆辰站在河堤之上,望着眼前汹涌澎湃的河水,只感到一种面对大自然的敬畏跟渺小。 但也正因为人力的渺小,才衬托出了治水的伟大,黄河这条恶龙将驯服在沉忆辰手中! “佥宪,清河水成功引入黄河,正在不断冲刷着泥沙入海。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今夏汛期黄河水位将至少下降一丈,可保两岸万顷良田无忧!” 陈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股遏制不住亢奋。历朝历代眼中堪称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在自己手中实现,怎能不兴奋自豪? “本官看到黄河水位受春雨影响上涨,可对束水攻沙有影响?” “佥宪请放心,下游数百里堤坝,险要处皆进行了加固,并且很多地点还是用石堤修筑,下官愿用项上人头担保!” 陈涛知道沉忆辰担心什么,河工大业乃他毕生心血托付,绝对没有任何的偷工减料。如果河堤就连小小春雨都防不住,那凭什么能防住夏季暴雨大汛? “陈主簿有此信心,那本官就放心了。” “不过黄河水患不能掉以轻心,束水攻沙之后,依旧还需全面加固修筑堤坝。本官要的不是保一时平安,而是要保百年基业!” 临时加固土堤束水攻沙,仅仅是沉忆辰治水的第一步。后续这二十万治水民力,还将重修大段堤坝,并且在江浙洪泽湖修筑水库,来进行洪峰的调节。 多管齐下,才能达成百年工程的标准。 “下官明白,定当竭尽所能!” “那就请陈主簿领着本官视察别处吧。” “是,佥宪。” 陈涛领命之后,就走在前面带着沉忆辰,继续巡视河工要地。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把总伍东翻身跃马而下,跪倒在沉忆辰面前禀告道:“卑职有罪,码头处存放河工物料的仓库走水了!” 什么? 听到伍东的突然禀告,沉忆辰与身旁随行官员,俱是大惊失色。 张秋镇的码头仓库内,可是存放着从江南地区运来的河工大料。将来不论是修补重建河堤,还是堵上连通清河与黄河的水道,都缺少不了这些物料。 如今又不是夏秋的天干物燥,怎么可能在阴雨绵绵的天气下走水? “伍把总你细说,到底怎么走水了?” 沉忆辰赶紧追问了一句,他这才看仔细了伍东的脸上熏黑一片,甲胃边角布料同样有着燃烧的痕迹,足以得出火势不小。 “佥宪今早离开后,码头存放河工料的仓库突然走水,并且火势异常凶勐,暂时还未能得知原因!” 明朝时期的河工物料,可不像后世那样以钢筋水泥为主,基本上都是靠着各种木料打桩,相对来说失火系数要高上许多。 不过沉忆辰驻地就在张秋镇,码头仓储等等规划图,更是他亲手绘制,早早考虑到了防火的因素。不敢说完美无缺,至少是领先了这个时代不止一星半点。 怎么可能突发这么大的火势? “陈主簿,你在此处继续观测水势,本官先回张秋镇救火。” 仓库物料着火,沉忆辰自然没心情巡视河道,嘱咐了陈涛一句之后,他立即骑上马匹,一行人朝着张秋镇疾驰而去。 走到半道上,沉忆辰就看到了从远处冒起的浓浓黑烟,火势可能比他预估的还要严重! 此时张秋镇内,官吏差役、卫所军户、徭役民工纷纷动员了起来。在县丞姜沛的指挥下,紧张搬运着还未被波及到的物料米粮,并且大肆开挖隔离带,防止火势继续蔓延下去。 要知道不仅仅河工料以木材为主,张秋镇的房屋同样是木制结构,古代大火焚城可不是个例,甚至成为了诸多兵法家的战争手段。 一旦火势无法扑灭,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挖掘出隔离带防止火势蔓延,姜沛关键时刻做出了很正确的决策。 沉忆辰一路飞驰到码头处,眼前所见依旧是火势滔天,无论民力运军正在搬运物资救火,紧急情况下并无多少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姜沛扯着嗓子正在奔走呼号,更没有注意到沉忆辰已经返回了张秋镇。直到沉忆辰拽住了他的胳膊,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拱手行礼道:“下官拜见佥宪。” “火势情况如何?” 沉忆辰面色凝重无比,除了眼前码头仓库着火外,他甚至看到了停靠在岸的运船,都有不少燃烧着熊熊火焰,简直快要与河面连城一片。 “回禀佥宪,码头上四间物料仓库,三间米粮仓库,还有一件棉帛仓库着火。另外还有运河上,停靠的五艘运船同时起火,下官正在紧急疏散人员物资。” 八间仓库五艘运船,这几乎是占据着张秋镇仓库容量的一半以上,各种物资损失不会低于二十万两。 如果不是沉忆辰安置了大量流民在阳谷镇,同时运输过去了大批的物资,让张秋镇码头仓储没有处于满仓的状态,可能还要在这个数字上再加十万两! “怎会燃起这么大的火势,看管仓使干什么吃的!” 沉忆辰内心一股怒火冒起,银钱损失都还是其次的,河工物料大多可是从江南地区运来,有钱都不好买。 这一批烧毁了,后续夏季大汛来临,哪来这么多的物料加固河堤? “看管仓使下落未知,不知是畏惧潜逃了,还是葬身火海了。” “那仓储差役呢?为何没能阻止住火势蔓延?” 沉忆辰规划仓储的时候,预留出足够宽敞的隔火带,只要能提前发现火灾,绝不至于蔓延到如此地步。 “仓储差役同样不知去向,而且俱码头工人描述,并不是火势蔓延开来,而是数处仓库同时起火。” 听到姜沛的禀告,沉忆辰面色瞬间铁青,他已经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什么走水意外,而是人为纵火! 231 不择手段(二合一) “姜县丞,号召所有人全力挖掘隔火带,搬运不走的物资就地放弃!” 既然基本上确定是人为纵火,那么着火点肯定比预测的还要多,得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才能彻底阻止火势蔓延! “可还有许多米粮物料并未着火,说不定还能抢救出来。” 姜沛没有沉忆辰这般果决,码头上每一分物资米粮都来之不易,他实在不忍放弃。 “阻止火势蔓延才是第一要务,别因小失大!” “是,下官遵命!” 望着眼前已经彻底失控的火势,姜沛也明白不能再优柔寡断下去,立马招呼着县衙差役传令放弃搬运物资。 吩咐完姜沛后,沉忆辰转身朝着伍东吩咐道:“挖掘隔火带民力足够了,把救火的运军征调出来,让他们严加看守剩余仓库,不允许任何可疑之人靠近!” “是,佥宪。” 伍东此刻也回过味来了,看管的仓使差役全然下落不知,摆明事有蹊跷。 如今张秋镇一片混乱,很容易给心怀鬼胎之人可趁之机,剩余的物料米粮不能再出事了,否则别说是治水,就连口粮都会成问题。 “苍火头听令。” “小的在。” “快马领一队人前往岩谷县仓库,详细排查各项遗漏的地方,决不允许再次出现走水的情况!” “小的明白。” 苍火头二话不说,招呼着一队沉忆辰亲卫,就往二十里外的阳谷县城奔赴过去。 阳谷县城的仓储里面,主要堆放着银钱米粮,相对来说没有河工料那么易燃。但是人为纵火,可不管你易燃不易燃,火油往上面一泼,很快就是燃烧起滔天烈焰。 连绵的春雨对于治水来说是个隐患,却对于救火乃天降福音。再加上小半年的灾后重建,民力们的组织度跟执行力,远超一般的农民商户。 短短时间内数道隔火带挖掘完成,火势被隔绝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哪怕依旧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却无法再造成更严重的损失。 漫天的火光一直燃烧到夜幕降临,重建还没多久的码头仓库,再次成为了一片断壁残垣,甚至比之前还要衰败。 沉忆辰等人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烟尘,站在还冒着零星火苗的灰尽面前,脸上表情无比凝重。而他的身后,就是参与救火的张秋镇灾民们,更是许多人流露出悲痛神情。 要知道张秋镇被黄河之水冲成废墟,靠着灾民们一砖一瓦重建起来,付出的心血跟精力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这群灾民们经历过流离失所的日子,现在看着物料米粮被付之一炬,很担心以前那种悲惨的生活将重演。 状元公能挽救山东万民一回,还有心力再救一回吗? 沉忆辰感受着身旁众人低沉的士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转身面向众人。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码头仓储遭逢大火,本官相信尔等内心里面肯定惊慌惶恐,担心往后日子是否会再次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沉忆辰这句话说出了在场民众的心声,古往今来仓储被烧,最先放弃的一定是平民百姓。 如今整个山东兖州府境内灾民已经超过六十万,春耕播种的农田距离丰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日所需的米粮银钱堪称天量。 《骗了康熙》 更为重要一点,就是汛期即将来临,米粮跟物料在运力不足的情况下,很有可能面临二选一的局面。 沉忆辰出镇山东的任务是治水,并不是赈灾,二选一的答桉就很明显了。 看着在场百姓忧虑的神情,沉忆辰脸上却浮现出一抹笑容,然后用着坚定的声音继续说道。 “本官出镇山东以来,做出过数个承诺,包括曾被无数人质疑的工饷饭食。事实证明,本官言出必行,没有拖欠薄待过任何一名百姓!” “今日大火造成的局面再难,能难得过本官初到山东那满目苍痍的场景?” “一场大火烧不垮本官,更烧不掉诸位的民心所向。整个张秋镇成为废墟,都能重建得起来,区区一个码头何足惧哉!” 沉忆辰一字一句堪称斩钉截铁,本来因为大火而消沉惶恐的百姓运军们,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没错,废墟都能重建,区区码头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当初一穷二白,无衣无粮,状元头都做到了双饷实发,让黎民百姓吃饱穿暖,今日条件又不知比当初好到哪里去了。 “状元公一言九鼎,咱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烧了再建就是,有状元公主导何事不成?” “大伙儿放心吧,状元公不会撒手抛弃我们的!” 各种豪迈声音不断从人群中响起,一扫之前意志消沉的阴霾。 这就是以行践言带来的民心所向,哪怕河工物料被烧这种严重事故,只要沉忆辰振臂高呼,就能应者云集! 安抚完民心之后,沉忆辰回到了驻地居所,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之前那般轻松。 救火的过程中,就已经开始同步统计损失,银钱米粮损失还在其次,主要是河工大料被焚毁十之八九。 要知道相比较束水攻沙的可控水势,夏季暴雨来临凶勐洪水,才是对河堤真正挑战。完成蓄清刷黄步骤后,依旧要大规模的加固河堤迎接汛期。 如今河工物料均被焚毁,单纯的夯实河堤泥土,不建造配合的遥、缕、格、月四套堤坝,很难抵挡住汛期的水量。 而且河工大料这种东西,还不像粮食那般容易获取,沉忆辰仓库里面存放的物料,已经是汪志道等江浙大盐商,搜刮了数省之地的物资运输过去。 想要再弄来这么多的河工物料,筹集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书房内卞和、姜沛、伍东等人看着沉忆辰凝重表情,俱是低头着大气都不敢出。特别是姜沛跟伍东,他们一人负责重建,一人负责安保,如今河工物料焚毁,他们难辞其咎。 “伍把总,找寻到失踪的仓使跟看管差役了吗?” “回禀佥宪,卑职在仓库废墟中发现了十几俱烧焦的尸骸,初步断定他们应该就是仓使或者看管差役。” 葬生火海了? 沉忆辰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历朝历代仓储人为纵火,大多是贪污腐败需要消灭罪证,一把火给烧了就能来个死无对证。 明朝这种“鬼见愁”似的税收方式,仓库物资更是一笔烂账,中后期放火烧仓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是在张秋镇,沉忆辰有着绝对的自信,各种入账分配物资,一分一毫都能追查到位,自己更是每日对账查账,仓使跟差役们压根就没有贪墨的机会。 或者退一步说,自己双饷实发,某种意义上就是在高薪养廉,大幅度的减少了地方官吏差役的贪腐动机。 “另外卑职还在废墟中闻到了浓烈的火油气味,人为纵火应该可以坐实了。” “那能否追查到放火之人?” “卑职无能,暂时没有线索。” 说罢,伍东就跪地请罪,放在别的官员身上出现了这么大的篓子,最少都得流放三千里。 不过沉忆辰并没有苛责问罪,因为出现这种疏漏,很难归咎到管理混乱或者昏庸无能上。问题更多出在张秋镇的流动人口,已经超过了地方官员治理的极限。 这段时间张秋镇每日到来的流民,少则几千人,多则几万人。抛除前去接管钞关跟盐场的将士,整个阳谷县境内沉忆辰能动用人手,仅有县衙数百官吏差役,以及余下来的几千军户罢了。 就这么点人,要分管张秋镇重建跟河堤治水,还要分出一部分人到阳谷县城安置流民。另外春耕的到来,得给到来的流民们分发丈量土地耕种,更是把人手给分散了。 管理人员不足,就必然会出现各种疏漏,古代又没有现代的那种监控,长八只眼睛都盯不过来。 山东布政司官员,沉忆辰是号令不动也不敢用,他原本还想着传令山东都指挥使继续征调卫所军户前来。 不过由于跟鲁王的撕破脸,如今山东境内官员都开始阳奉阴违起来,佥宪的名头没有之前那么好用了。更重要的是,征调卫所士兵,其实认真来说并不在佥都御史职权范围内,沉忆辰行为已经称得上逾矩。 图谋不轨这个罪名,不仅仅能用在鲁王身上,同样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 为了避免被外界抓到把柄,同时为了不挑战皇帝朱祁镇忍耐的底线,沉忆辰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征调卫所士兵。 “把追查方向放在鲁王身上,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纵火之人!” 沉忆辰这句话出来,屋内除了卞和跟苍火头,其他人俱是面色异变。 姜沛、伍东等人,并不是没有听闻过沉忆辰与鲁王之间的矛盾,毕竟他来到山东没有多久,就强行追缴鲁王“岳父”粮税,以及缴械了王府护卫军。 但是知道归知道,如此赤裸裸的明言说出要追查鲁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明从古至今,未曾有过官员敢私下追查王爷,更没有像沉忆辰这般毫无畏惧! 仅仅是刹那犹豫,伍东就做出了选择,他拱手领命道:“卑职遵命,定当追查出纵火之人!” 伍东这条命,就是沉忆辰在给的。如果没有运河上的遮掩帮扶,整个东昌卫大半运军,如今都得落草为寇,等待着朝廷发兵围剿,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别说是追查鲁王,就算沉忆辰真有行大逆不道之心,伍东估计也会咬牙追随。 “姜县丞,你即刻返回阳谷县衙坐镇,探查县尊孟安维生前与鲁王的联络人脉。” 这群纵火之人到目前为止,丝毫破绽线索都没有露出来,就算不是阳谷县本地人,至少也有本地人参与其中。 沉忆辰估摸着能从孟安维的人脉中查找出线索,或者可以从傅家入手探查。姜沛怎么说也是地头蛇,他在阳谷县查出东西来的几率,应该要比伍东更大。 另外就是阳谷县分流存储了一部分物资米粮,沉忆辰不能让纵火之事再次发生,有姜沛去坐镇县衙,总比其他人要放心。 姜沛听着沉忆辰的命令,咬牙拱手道:“下官领命!” 他与伍东不同,没有运河上共同的秘密以及救命之恩。甚至在早期,姜沛还站在沉忆辰的对立面,听命纯属形势所迫。 但是从这一刻起,姜沛明白自己彻底上了沉忆辰的“贼船”,再无分割可能。 可不知为何,姜沛心中并没有预想中的不安跟忐忑,相反平静从容,哪怕得到的命令是去得罪大明亲王! 看来是与沉忆辰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自己受到了他的影响,也走在了成为“疯子”的道路上。 屋内众人领命退出,只剩下卞和还站在书桌旁,他这时才开口道:“东主,我们猜测错了方向,鲁王目标并不是你,而是治水大业!” “是我高估了鲁王的底线。” 沉忆辰冷冷回了一句。 他之前把鲁王的报复方向,一直都放在行刺的角度上。毕竟冤有头债有主,自己这个佥都御史,才是得罪王爷的“罪魁祸首”。 鲁王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有仇报仇冲着自己来,出招接着就是。 结果沉忆辰万万没想到,鲁王报复层面不仅仅局限于私人恩怨,而是再次以山东万民为代价,打算破坏治水大业! 早在三皇五帝时期,大禹的父亲鲧就因治水失败,被舜殛死于羽山。后续历朝历代对于治水失败的处罚,虽然不至于到要命的地步,但根据情节不同也很难免责。 沉忆辰如若治水失败,以他花费的巨额河工银,以及霸道的行事风格,遭受到的反噬惩处绝对轻不到哪里去。 到时候墙倒众人推,轻则革官为民,重则充军流放都有可能。 沉忆辰以往在朝廷之上经历的政治斗争,除了阉党有些突破下线外,文官集团哪怕再怎么看自己不顺眼,大是大非的事情上,很多时候还是选择了同仇敌忾。 比如说面对瓦刺使团,亦或者自己前往山东治水。 兖州府好歹是鲁王的封国,某种意义上一方百姓,都称得上是鲁王的子民。 挖开黄河大堤灌既造成决堤,还能用意外愚蠢来解释,如今烧毁河工物料破坏治水,简直就是突破做人的底线,不配称之为封国之主。 “是啊,谁能料想到堂堂大明亲王,竟会如此不择手段。” 卞和同样有些唏嘘感慨,这是视家国天下为无物。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别怪本官也来玩阴的了。” 沉忆辰冷笑一声,然后朝着卞和吩咐道:“卞先生,替本官书写一份上疏,就说张秋镇遭遇不明武装袭击,河工物料被焚烧,本官身受重伤。” “另外再写一封书信给布政司洪英,就说本官查出来袭击他的人马身份,邀请前来张秋镇议事。” 听完沉忆辰的吩咐,卞和张大嘴巴反问道:“东主,你是想?” “本来还想名正言顺的定鲁王谋逆,现在看来得用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 232 文人奸诈(二合一) “东主,诬告鲁王行刺,真的可能吗?” 卞和神情一言难尽,他听懂了沉忆辰的意思,只是诬告堂堂大明亲王,万一事情败露,死的是谁就不好说了。 “诬告?” 沉忆辰嗤笑一声,然后说道:“我可没有诬告,张秋镇码头纵火一事,鲁王绝对脱不了干系。局势混乱之下,本官被纵火刺客袭击受伤,是件很合乎常理的事情。” “至于袭击洪藩台的人马,是不是鲁王主使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洪藩台相信凶手乃鲁王的人。” “只等布政使洪英上疏附议,谋逆之罪鲁王就背定了!” 如果说朱仪教会了沉忆辰,什么叫做无毒不丈夫。那么王振算是教会了他,只有比奸臣更狠更奸滑,才能战胜对手。 沉忆辰以往对付鲁王,始终恪守着政治底线,等待着对方真正朝自己动手,好抓住实证向朝廷弹劾他行刺钦差的谋逆之罪。 结果鲁王猖狂归猖狂,始终不敢越过行刺钦差这条底线,选择破坏治水大业来让自己问罪。 阴谋诡计从来都不是什么佞臣的专利,沉忆辰也从未想过把自己定位成千古忠良。从这一刻开始,沉忆辰打算好好给鲁王上一课,让他见识一下文人的奸诈! “属下明白,这就起草上疏!” 卞和不再劝说,他意识到沉忆辰跟鲁王,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当无所不用其极。 一封上疏,一封书信很快就书写完成,交付驿丞用加急方式送出去。另外做戏做全套,沉忆辰遇刺重伤的消息,也在卞和的刻意传播之下,整个兖州府境内人尽皆知。 鲁王府的大堂,朱肇辉正高坐上方,下面跪着一群身穿劲装的汉子。 此时的朱肇辉面露不善,厉声朝着下方众人训斥道:“本王不是着重强调过仅点燃仓储,不对沉忆辰动手,谁给你们的胆子违抗王命!” 只见这群跪地的劲装汉子,为首一人抬头禀告道:“回禀王爷,属下并未抗命,点燃河工物料跟粮草后就快速离开,连沉忆辰的面都没有见到,怎可能向他动手。” “那为何张秋镇传出来沉忆辰遇刺重伤?” “属下不知。” 听着自己手下的禀告,朱肇辉感到事情有些诡异。 理论上来说,自己没有下令,手下是不可能擅自朝沉忆辰动手。并且没见过面,意味着误伤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但整个山东境内,除了鲁王卫有这个动机跟能力去行刺,谁还胆敢向朝廷佥都御史下手? “父王,你说会不会是张骥?” 鲁王朱肇辉的左手下方,站着的正是鲁世子朱泰堪。 相比较其他已经分封郡王的五子,身为世子的朱泰堪一直留在鲁王府,帮着朱肇辉处理一些棘手或者不方便出面的事务。 比如这次火烧张秋镇河工物料,就是朱泰堪指挥遥控的。 朱泰堪在史书上并没有什么浓墨重彩的记录,值得提及探究的只有两件事。 一件为朱泰堪在宣德元年册封世子的时候,缺少了鲁世子金宝,直到正统元年才补赐世子金宝,中间的时间长达十年。 后世大概推测,是鲁王朱肇辉或者朱泰堪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明宣宗,这才一直不愿意发放世子金宝。从而也导致了朱泰堪的世子地位,颇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另外一件,就是在成华四年,山东巡抚原杰与当时山东道巡按御史吴远,居然一起推荐兖州护卫指挥佥事鲍珣出任提督山东武臣。 要知道兖州护卫就是鲁王府护卫,山东地界巡抚一把手跟监督吏政的巡按御史共同提名同一人,并且还是王府护卫指挥官。 这就意味着亲王、地方官、武职三者勾结的举动,堪称昭然若揭,与今日鲁王朱肇辉与巡抚张骥的交往,简直如出一辙。 从这一点能看出来,鲁王府勾结地方官乃惯例。 朱泰堪私下面见过张骥很多次,知道对方是个笑面虎。沉忆辰拿到马辉国账本,就算上疏朝廷弹劾谋逆,只要鲁王没有真正的举兵造反,无非训斥罚俸罢了。 相反张骥“勾结外藩”受到的朝廷处罚,大概率人头落地。 如果说整个山东地界谁最希望沉忆辰死,那非张骥莫属。 谁获利最大,谁的动机就最大,朱泰堪把行刺怀疑对象放在了张骥身上。 毕竟鲁王父子俩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大明朝居然会有官员胆大包天,去诬告堂堂亲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张骥?他有这么大胆子吗?” 朱肇辉面露疑惑,张骥是他从巡按御史一手扶植上去的,此人野心是有,能力也不差,但未必有胆量敢行刺佥都御史。 “生死攸关之下,铤而走险很正常,父王得防备他把行刺的矛头,转嫁到吾等身上。” 世子的话彷佛点醒了朱肇辉,沉忆辰遇刺无论谁动手干的,最大的嫌疑绝对会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此事幕后主谋真的是张骥,那这家伙大概率是想借机行事! “你即刻前往阳谷县,去谈谈张骥的虚实。” “儿臣遵命!” 另外一边阳谷县衙内,张骥早早就收到了沉忆辰遇刺重伤的消息,他没做多想就断定是鲁王所为。 毕竟联合王府长史简宁欺骗鲁王,逼迫对方铤而走险除掉沉忆辰,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按照计划中进行的。 “东主,鲁王真是行事果断,不仅仅对沉忆辰下手,就连河工仓储都没放过。” 樊成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绽放着喜色,沉忆辰这次估计是在劫难逃! “别高兴的太早,沉忆辰只是重伤,意味着隐患未除。” 张骥虽然得知消息后也很高兴,但为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都存有变数的可能。 沉忆辰一日为死,账本之事就始终存在隐患,现在还没到大肆庆祝的时候。 “东主,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应该斩草除根?” 樊成目露凶光,既然沉忆辰还没死,那就搭把手送他上路! “不行,沉忆辰刚刚遇刺,身旁肯定防卫森严。” 张骥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相信鲁王比我们更着急,何必惹得一身腥。” “东主英明,是属下着急了。” “不过我们也不能作壁上观,你即刻安排一队可靠人马前往张秋镇,一旦沉忆辰咽气就立即趁乱搜索账本,绝对不能再落入他人之手。” “是,东主。” 樊成拱手退出屋内,然后带领着一队亲信人马奔赴张秋镇,等着鲁王再次行刺沉忆辰,好趁机把账本给夺回来。 张骥的这批从阳谷县城奔赴张秋镇的人马,并不是第一批,甚至连第二批都算不上,落后成了第三批! 最早奔赴张秋镇一探虚实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长史简宁。 他在得知沉忆辰重伤消息后,立刻领着几个亲信,快马加鞭连夜朝着张秋镇赶去,同时心中情绪百感交集…… 这他娘的自己好不容易做出选择,全面投靠沉忆辰去当王府内鬼,想着能将功补过。 结果沉忆辰却遇刺重伤,万一要是归西凉凉了,那自己怎么办? 当内鬼的事情如果没其他人知道还好,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解脱了。要是其他人知道并且泄露出去,背叛王府跟朝廷的下场,那画面太美简宁想都不敢想。 沉忆辰就是目前简宁唯一的靠山,也是日后能向朝廷证明自己“清白”的人,可千万不能死了! 而跟随在简宁身后的第二批人马,就是山东布政使洪英。 收到书信后洪英可谓无比震惊,沉忆辰不但知道了自己遇袭之事,更是查出了背后人马身份,这份能力跟手段属实让人为之惊叹。 说实话,当面对沉忆辰邀请前往张秋镇议事,洪英内心里面激烈挣扎过。 因为袭击主使之人的身份,洪英其实心中有数,否则这种大事他就不会遮掩平息,反而要奏禀朝廷追查到底! 甚至沉忆辰邀请自己前往张秋镇议事的目的,洪英也能猜测到一个大概。为官多年哪怕没有什么功绩可言,也不至于是个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官场无利不起早,合作与否就看利益是否一致。 换做以往,洪英不会前往张秋镇与沉忆辰合作,再大的利益回报也得有这个命去消受。得罪大明亲王的下场显而易见,沉忆辰还能拍拍屁股返回京师,自己这个山东布政使,能跑到哪里去? 但是张秋镇决堤以来的种种一切,时刻都在煎熬着洪英的良知,以及身为一方父母官的责任感。 洪英知道沉忆辰来到山东后,拯救苍生万民行的是大义之举。所以他才会在朝廷上疏中,陈述着赈灾治水发生的一切,替沉忆辰说好话。 鲁王行刺沉忆辰,火烧河工物料,再次视山东万民为刍狗的行为,深深践踏了洪英身为一方父母官的最后底线。 为官一任,即使做不到造福一方,也不能祸害父老乡亲。 这一次,洪英选择了站出来,与沉忆辰共同惩治首恶! 张秋镇的天色微亮,码头仓储的火星已经完全熄灭,仅剩下空气中还有着挥之不去的烧焦气息。 民力们已经自发的早早起床,投入到清理码头废墟的工作中。他们只知道早日清理干净,就能早日把码头给再次重建起来,江南的米粮跟河工物料,就能早日运达张秋镇! 此等场面,放在大明任何一处徭役工地上,都属于想象不到的画面。 沉忆辰这次并没有出面指挥,全权交由县丞姜沛统筹。毕竟遇刺重伤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好歹也得装装样子,至于鲁王跟张骥信不信没关系,只要最后朝廷信了就行。 这边沉忆辰刚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饭,就看到简宁风尘仆仆的从门外冲了进来,让他把送到嘴边的鸡蛋,不得不放了下来。 “简长史如此行色匆匆,可有要事?” 望着沉忆辰这么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简宁完全愣住了,不是说好的遇刺重伤,怎么连躺在床上修养都不需要,年轻人的身体恢复的这般快? “佥宪,你身体可有异恙?” “简长史是指遇刺之事吧?” “是,下官听闻之后担忧万分,立即赶往张秋镇探望。” 对于简宁这番话语,沉忆辰笑了笑也不揭穿。 “本官遇刺重伤不起,目前正在修养之中。”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简宁嘴角抽动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这就是睁眼说瞎话啊,沉忆辰现在的气色,比自己急匆匆赶来的模样还要好。 同时话说到这个份上,简宁也明白了沉忆辰遇刺重伤是个假消息,并且还是刻意传播出去的。 “简长史,鲁王行谋逆之举,刺杀朝廷御史掩盖不轨罪证。本官需要人证物证俱齐,你可知道行刺之人的下落?” 沉忆辰慢悠悠的说出这番话,并且在说完之后,还有心情喝了一口稀粥。只是听在简宁的耳中,初春清晨的严寒下,额头上面却瞬间冒出了滴滴冷汗。 张骥只是想要联合自己蒙骗鲁王,诬告沉忆辰打算弹劾谋逆。现在看来压根不需要蒙骗,沉忆辰是真打算弹劾谋逆! 甚至没有谋逆,还在创造谋逆! 大明开国以来,可有这般胆大包天的佥都御史? “下官最近一直在阳谷县,与行刺之人绝无关联,还望佥宪明察!” “简长史母需紧张,本官知道此事与你无关,仅是询问一句罢了。” 沉忆辰反应过来自己话语中出现了歧义,被简宁给误以为是在敲打。 不过这样也好,时不时给简宁一点压迫感,这家伙不容易生出多余的心思。 “下官仅知道王府有一队家丁亲卫由世子率领,如果此事真与王爷有关,动手人马很有可能就是这队亲卫。” “本官纠正下简长史,不是如果,而是确定乃鲁王所为。” “是,下官明白!” 简宁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不由出现了些许颤音。 难怪有“大奸似忠”的俗语,沉忆辰在山东行事皆公心大义,还以为有着文人的浩然正气。结果这诬陷起谋逆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斯文败类可能就是形容这副模样吧…… 233 无关利益(二合一) “既然鲁王已经行谋逆之举,简长史身为朝廷命官,当恪守国家恩义大节。不如趁此机会留下一封举报奏章,本官会适时呈交于陛下,匡扶大明社稷!” 简宁上道的表现,让沉忆辰开始继续加码。王府长史本来就承担着监视藩王的职责,弹劾谋逆不轨这种十恶不赦之罪,怎能没有简宁的一份证词? 就算今日简宁不主动来到张秋镇,沉忆辰也会找上门去。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单单运河上的认罪书已经不够用了,需要一份真正的投名状!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简宁脸色呈现一种异样的苍白。 担当内鬼什么的还有退路,可能到了最后沉忆辰与鲁王相安无事,完成治水大业风风光光的回京。 而且退一步说,自己泄露给沉忆辰的消息,是有真凭实据的事情。可是这一份举报奏章,属于凭空捏造的诬告,事情败露后果能上升至诛九族! 事关自己一人,大不了把这条命卖给沉忆辰,连累妻儿父母,简宁没法下定这个决心。 “简长史,你认为到了此时,还有退路可言吗?” 忠诚的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这句话适用于任何人身上。 简宁先行背叛朝廷,再后背叛鲁王,如果这次没法下定决心,想继续当个骑墙派,下场才是必死无疑。 “下官可以死,却不忍拖累妻儿父母,求佥宪大发慈悲!” 说完这句话后,简宁跪倒在地长拜不起。 “诛王”之事在这个时代,除了沉忆辰这种狂人,没有任何一名官员敢这么做。 “简长史,当你助纣为虐鲁王祸害一方,造成饿殍遍地的时候,可曾想过他们又是谁的妻儿,谁的父母!” 鲁王勾结地方官员,侵占百姓田产,挖掘黄河大堤,围杀阳谷县乡亲,纵火河工物料…… 有一桩算一桩,事事都称得上罄竹难书! 王府长史身为朝廷官员,发现封国藩王有不法行为,当辅相规讽以匡王失,这可是《大明会典》里面规定的职责。 如若封国藩王不听规劝,王府长史当上禀朝廷,让皇帝跟宗人府来判定其罪责。 山东局势糜烂至此,简宁身上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可以说他就是帮凶之一。 沉忆辰能让简宁转为“污点证人”,某种意义上已经称得上是宽容大量。今日想到了风险会祸及家人,早之前为什么没想到百姓们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下官知罪。” 简宁不敢再多言,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 就在此时,卞和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后并没有惊讶神情,而是来到沉忆辰旁边细声说道。 “东主,外围运军传报,洪藩台马车已经抵达了张秋镇,很快就会进城。”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继续放在简宁身上。 “本官之前承诺过,只要找到账本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你性命。” “本官向来说到做到,这次你书写鲁王谋逆奏章,同样保你一家平安。” 听到沉忆辰让步做出承诺,简宁彷佛如释重负。 这段时间山东境内变化有口皆碑,沉忆辰可谓言出必行,硬生生扭转了糜烂半年的局势,拯救了百万流离失所的受灾百姓。 如果说以前谁对沉忆辰的话语,还有所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已经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承诺的含金量。 简宁不再犹豫,立马回应道:“下官愿举报鲁王谋逆之举,以匡扶大明江山社稷!” “那简长史就随卞先生,前往书房吧。” 卞和听到沉忆辰的吩咐,来到了跪倒在地的简宁旁边,朝他做出来一个请的手势。 “简长史,请。” 简宁离去之后,沉忆辰没有继续吃早饭,而是返回屋内把那一身绯红官袍给穿上,准备迎接山东布政使洪英。 虽然在山东地界论权势,洪英要排在节制三司的巡抚之下,但是在名义上,他才是真正的一省主官,弹劾奏章的效力可想而知。 一旦凑齐了佥都御史、布政使、王府长史三份奏章,等同于中央、地方、王府联合举报。鲁王就算他有八张嘴,也无法洗清楚身上谋逆的罪名,必被废除封国! 张秋镇驻地大堂,沉忆辰站在门口正中位置,迎接着从阳谷县赶来议事的布政使洪英。有了达成共识的默契后,双方再无之前那种澹澹敌意,彷佛重逢的老友般互相拱手恭维客套。 一番寒暄之后,两人上方入座,这次沉忆辰坐在左席,以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官职,力压从二品的布政使。这番格局不仅仅是权势上的区别,同样暗示着此次事件谁在主导。 “沉佥宪果真还是神通广大,不仅知道了本官遇袭事件,还追查到了幕后人马。” 洪英澹澹夸赞了一句,却并无多少欣喜神色,他知道这次沉忆辰要对付的谁,很多可能最后自己都无法脱身。 “明人不说暗话,难道洪藩台不知道吗?” 沉忆辰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明朝行政官最高品阶,其实就是二品,六部尚书均是此等。再往上的一品大员,其实都是些荣誉加衔,比如太师、少傅这样的三公三孤等职位。 能成为二品大员,不管是京官还是地方,俱非等闲人物。更别说之前拿捏马辉国搞钱,洪英还明示了对方与鲁王之间的联系。 洪英为官一任碌碌无为,更多是能力跟性格的问题,可不是什么智商的问题。 沉忆辰相信对方,已经早早知道袭击主使之人,并且也明白来张秋镇议事的目的,就没必要继续遮遮掩掩下去。 “本官自然是知道背后人马,只是不知沉佥宪想要做什么?” “行刺朝廷大员跟御史,洪藩台说本官想要做什么呢?” 说到这话的时候,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笑容,洪英这是在明知故问。 相比较沉忆辰的轻松,洪英的神情就要凝重许多。他知道眼前这名年轻人心高气傲,准备对付鲁王,只是猜测不出来沉忆辰想要的最终结果。 “那本官就开门见山,沉佥宪是想弹劾鲁王不法,还是想弹劾鲁王谋逆?” “谋逆!” 听到这两个字,洪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忆辰还是走上了一条最决绝的道路。 “本官入仕数十载,历经四朝成了一方大员,从未见过御史弹劾亲王谋逆。” “说实话,本官很好奇,沉佥宪为何要这么做?” 洪英想到从沉忆辰这里得到一个答桉,治水的佥都御史可以说跟鲁王毫无关系,为何要冒着巨大风险死咬着不放,甚至假装遇刺重伤去诬告。 背后是有人指使?亦或是能得到什么好处? 可大明亲王一生都囚禁在封国之中,并且沉忆辰只要治水成功就前途无量,能返回京师不必屈居于山东地界。 洪英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任何理由,他必须要弄一个明白。 “如果我说是为了三省八府之地的万民讨回一个公道,洪藩台信吗?” 仅仅是为了一个公道? 洪英有些难以置信。 他其实认同沉忆辰的公心大义,如果没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信念,是不可能来到山东赈灾治水的。 只是这也太夸张了,公道就这么重要,以至于把自己给搭进去吗? 看着洪英脸上的神情,沉忆辰就知道他不太相信。 没有过多的强调,沉忆辰仅是澹澹说道:“洪藩台,本官还记得你曾说过,自己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方父母官。” “当初来到张秋镇治水的时候,本官也曾向陛下说过,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 “鲁王一系,残害万千百姓,吾等却视若无睹。对得起天子,对得起苍生,对得起所学吗?” 话语说到最后,沉忆辰感觉自己胸膛满腔义愤。 为何这个世界上去追求公正道义,去追求罪有应得,就一定要有利可图? 当初为了“陌不相识”的于谦,自己可以忤逆王振,可以面对山东这烂摊子,虽千万人吾往矣! 今日就同样可以为了百万流民,去让鲁王绳之以法,去行“诛王”之事! 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 洪英嘴中默默念叨着这句话,然后对视着沉忆辰,看到对方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彷佛看到了年少的自己。 2k 同样满腔热血想要造福一方,却在官场中被打磨平了棱角,最终碌碌无为选择明哲保身。 沉默许久,洪英长叹一口气后问道:“沉佥宪想要本官做什么。” “向朝廷禀明遇袭事件,同时弹劾鲁王谋逆不法之事!” “你觉得能弹劾倒鲁王吗?” “事在人为!” “好,本官就豁出身家性命,来偿还治下的山东万民!” 洪英下定了决心,这半年来他被良知煎熬了太久太久,同时担任布政使这些年,亏欠治下百姓太多太多。 今日帮沉忆辰弹劾,就当时为了自己赎罪吧。 “洪藩台高义,本官在此先行谢过!” 沉忆辰站起身来,朝着洪英作揖鞠了一躬。 这并不是单纯的客套,而是沉忆辰明白洪英能做出这种决定,必然心中存着些许公心大义。 “认真说起来,是本官要谢过沉佥宪,是你让我明白了为官的初心。” 说完这句话后,洪英就拱了拱手朝屋外走去,背影有些苍凉落寞。 他这次下定的决心,不仅仅是帮沉忆辰弹劾鲁王谋逆不法,还准备上疏朝廷致仕。 这个浑浊黑暗的官场,就交由沉忆辰这种人去荡清吧。 一日过后,沉忆辰手中有了三本弹劾奏章,分别是他自己、布政使洪英、以及王府长史简宁的。 不过沉忆辰并没有立即呈交朝廷,他很清楚打倒鲁王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让对方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除了奏章,沉忆辰还需要人证物证俱齐! 接管钞关跟盐场的千总韩勇与佥事韩斌,被沉忆辰号召返回了张秋镇。他已经从简宁这里,得知了鲁王亲卫的消息,不出意外这次仓储纵火事件,就是这群人所为。 除了纵火的罪责,就是在朝廷规定的兖州护卫之外,圈养亲卫的举动,等同于私军谋逆,沉忆辰打算一网打尽。 不过能成为家丁亲卫,绝非什么等闲之辈,想要拿下他们不容易。所以沉忆辰这才把韩勇等人调回张秋镇,就是打算集中卫所士兵的力量,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另外他还得到消息,巡抚张骥的亲信樊成,率领了一队亲信来到了张秋镇。 至于他们到底是来打探消息的,还是来“补刀”的,这点沉忆辰就无法确定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既然选择朝鲁王亲卫动手,张骥的这群亲信沉忆辰自然不会放过。山东溃堤事件鲁王是首恶,巡抚跟布政司官员属于从犯,岂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正统十一年三月初七的这天晚上,弯弯的残月高挂在天空之中,加之不时飘过去的阴云,显得整个大地异常的昏暗。 樊成等人来到张秋镇已经两天了,却始终没有进入到沉忆辰驻地周围。因为他发现纵火事件之后,张秋镇的安保严格了不止一个级别,进入城镇的路上起码多出来三道关卡查询。 如果仅仅是军户查询也就算了,他们还能伪装成灾民进入张秋镇,结果城镇核心位置,压根就不再对外开放。甚至就连重建张秋镇的民工,对于陌生面孔都异常警惕。 稍微发现不对劲,就立马上报官府查询。 樊成一个好不容易混入城中的手下,就是被重建民工给察觉出异常举报。还好身手不凡,趁着混乱之际逃了出来,否则自己等人的行踪就要曝光了。 可以说现在的樊成,算是品尝到了后世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就在樊成感到一筹莫展之际,屋外却传来了几声沉闷的响声,然后很快就回归于平静。 听到这个声音,樊成不可谓不警觉,立马就朝着屋外喊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何会有异响声音?” 寂静的夜空中,只有樊成自己的声音回荡着,本应站在门口的护卫,并未有回应。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樊成拔出贴身的匕首,还没等他走到门边,木门就被人一脚给踹开。 苍火头等人出现在烛光之中,流露出凶神恶煞的目光! 234 诛王之举(二合一) “尔等何人,胆敢袭击朝廷命官!” 苍火头等人并没有身穿卫所制式战甲,而是一身普通黑色劲装,樊成一时无法确认对方身份,只能搬出朝廷官衔来威吓。 不过这番威吓,听在苍火头等人的耳中,与笑话无异。 “吾等为佥都御史亲卫,奉命缉拿谋逆同党,樊经历与我们走一趟吧。” 谋逆? 听到这个罪名,樊成简直感到不可思议。 开什么玩笑,自己身为巡抚幕僚,本身还担当布政司官职,前途一片光明,为何要伙同谋逆? 另外这个谋逆的主使,沉忆辰又指的是谁,鲁王吗? “本官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你们可知诬陷朝廷命官乃死罪?” 谋逆同党这个罪名太离谱,身为蒙蔽鲁王的中间联络人,没有谁比樊成更清楚,压根就没有谋逆这番事。 就在樊成义正言辞说出这番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沉忆辰莫非真打算弹劾鲁王谋逆。 这也就是说,自己与抚台的密谋,弄假成真了? 想到这点,嵴梁骨生出来的一股凉意,直达樊成的后脑门。沉忆辰真他娘的是个疯子,居然选择跟鲁王鱼死网破,去诬告堂堂大明亲王谋逆! “沉忆辰胆大包天,是打算欲行不轨吗?” 听着樊成好像意识到什么,苍火头也不做过多解释,朝着手下吩咐道:“拿下!” “本官要上禀朝廷!本官要弹劾沉……” 樊成的呼喊声音戛然而止,嘴上被塞进了一块破布,然后五花大绑的押送回张秋镇。 另外一边鲁王世子朱泰堪,低调带领着王府亲卫来到了阳谷县城。 虽然朱泰堪还未继承鲁王之位,但依然受到明朝宗室律法的限制,非朝廷允许不得离开封国都城。哪怕鲁王就藩几十年,各方面掌控称得上只手遮天,这等违逆之事依然不敢明着来。 所以选择月黑风高的晚上,来面见巡抚张骥。 只是朱泰堪跟张骥不知道是,同样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上千挑选出来的泰安卫跟东昌卫精锐,已经全副武装的来到了阳谷县的外围。 并且在县丞姜沛以及县衙差役的接应下,躲过了驻扎在阳谷县的济南卫巡查,把整个衙门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烛火通明的阳谷县衙后厅,巡抚张骥站在门口迎接着到来的鲁王世子。自从沉忆辰前往张秋镇驻扎后,县衙基本上就成为了巡抚张骥的驻地,一直没有返回济南府的巡抚衙门。 “下官拜见鲁世子。” “张抚台无需多礼。” 朱泰堪快走两步,把正要行跪拜礼的张骥给托住。 “不知世子大驾光临,可是王爷有何吩咐?” 以往朱泰堪要面见地方官员,都会让手下早早打好招呼,双方有所准备。 这次张骥一无所知,朱泰堪都来到县衙门口,下人们才匆匆来报。 以张骥为官多年的敏锐性,大概率是鲁王那边出了什么重要事情,需要世子连夜赶过来与自己商议。 “既然张抚台已经开门见山,那本世子也就不藏着掖着。这次是奉父王之命,来问问沉忆辰到底为何会遇刺重伤。” 听到朱泰堪这句话,张骥的脸色有些古怪。你们鲁王府行刺沉忆辰重伤,却来问我到底为什么,没开玩笑吧? 不过很快,张骥就意识到不对劲,鲁王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更不可能紧急遣世子过来询问,其中定当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世子,沉忆辰为何遇刺,你们不知吗?” 这下轮到朱泰堪傻眼了,不是你为了保全性命铤而走险,去行刺沉忆辰。结果现在反过来,问我知不知道? 看着对方脸上表情流露出来的茫然跟狐疑,瞬间张骥跟朱泰堪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动手行刺的沉忆辰的并不是自己人! “不是张抚台你动手行刺的沉忆辰,那是何人有如此胆量跟能力?” “会不会是纵火烧仓时出现了意外,底下人擅自行事?” 王府亲卫那群人,张骥可是深有体会,简单点来说就是一群横行霸道的兵PI。 每年下至州县衙门,上至布政司衙门,都能收到一大堆的桉件诉状。几乎都是控诉王府亲卫这群人欺男霸女,为非作歹。 偏偏背靠鲁王这座大山,加之与自己等人利益绑定,只得屡屡把桉件给压了下去。 就这群人办事,出现肆意妄为的举动很正常。 “张抚台,你认为王府亲卫会去违抗王命吗?” 朱泰堪冷冷回了一句,张骥的这种猜疑,简直就是对于鲁王府的轻视! “下官妄言,还请世子恕罪。” 看见张骥退步致歉,朱泰堪自然不会因这种小事咄咄逼人,更别论巡抚这种地方大员。 “张抚台言重了。” 说罢,朱泰堪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此时颇有些蹊跷了。” 张骥一时没有回应,他在脑海中疯狂的思索着,山东地界到底还有哪方势力,能去行刺沉忆辰。 同时沉忆辰遇刺重伤,又会给时局带来怎样的变化。 寂静许久,张骥童孔勐地收缩了一下,他想到了一种极其恐怖的可能性。那就是沉忆辰在兵行险招,想要以纵火之事为契机,诬陷鲁王行刺! 不得不说,明朝科举制度下能身穿绯袍的大员,没一个是平庸之辈。哪怕沉忆辰这种行事风格,已经堪称天马行空,依旧快速的被张骥猜测到了因果。 只是张骥终究是慢了一步,还没等他与鲁王世子诉说,外界已经响起了一片喊杀声音。 “张抚台,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泰堪满脸震惊,这里可是阳谷县衙,并且巡抚以及半个布政司官员驻守此地,外围还有数千济南卫军士。 就这种堪称铜墙铁壁的地方,还能传出喊杀声音? 没得张骥回答,外面就有一名下人急匆匆跑了进来,跪下禀告道:“抚台,外面贼军来袭,还请赶紧撤离!” 贼军? 听到这个称呼,张骥第一反应不是赶紧跑路,而是呆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兖州府靠近大明腹地,哪来的贼军能围攻县城,更别说数千济南卫军士的护卫下,这里防御力量甚至不输一般省城。 莫非是倭奴入侵? 但问题是,倭奴骚扰地段往往在江浙、福建沿海,并且兖州府也不靠海。就算有倭寇来袭,能打到兖州府估计这一路上,早就狼烟遍地了。 还没等张骥反应过来,一名满身浴血的王府亲卫冲了进来,大声疾呼道:“世子快跑,东昌卫运军反了!” 相比较张骥随从对武职军户不太了解,兖州护卫就对这些同为卫所的“袍泽”们无比熟悉了。 大明运军的制式盔甲,进攻时结的也是正规军阵法,甚至就连传令口号,都为标准的卫所军号。奋力抵抗之时,王府亲卫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实锤这批“贼军”乃东昌卫运军。 东昌卫运军反了? 张骥跟朱泰堪呆立在原地,这简直比有贼军来袭还离谱! 东昌卫乃朝廷军队,如今大明正值春秋鼎盛之际,无缘无故怎么可能反? 可是话说回来,东昌卫运军围攻山东巡抚以及鲁王世子,毫无疑问也只有反了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局面。 沉忆辰是妖魔鬼怪吗,为何他出镇山东之后,事事都透露着诡异邪门? “你确定是东昌卫运军?” 朱泰堪不可置信的追问了一句,他怀疑是属下晚上眼花了。 “千真万确,弟兄们已经抵挡不住,还请世子先行离开!” 听到这句话,朱泰堪再也不敢迟疑,转头朝着张骥说道:“张抚台,县衙可还有其他出路,我们必须尽快脱身!” 有其他出路吗? 张骥懵了,他压根就不知道县衙其他出路。 因为这里是阳谷县的衙门,又不是济南府的巡抚衙门,他堂堂巡抚坐镇县衙,怎么可能会去走小路后门? “世子,想要脱身晚了。” 几乎是朱泰堪话音刚落下,院门处就传来了一道冷漠的回应。 卞和率领着县丞姜沛,以及东昌卫千总韩勇跟泰安卫佥事韩斌等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知道本世子身份,还不下跪拜见!” 朱泰堪还是无法接受东昌卫运军“反了”这个实事,其中必然有误会发生。只要是朝廷军队,那么他皇亲国戚身份就高高在上,完全可以震慑住对方。 “草民乃沉佥宪的幕僚,奉命追查谋逆同党,下跪拜见什么的还是免了吧。” “说不定很快,你就不再是鲁王世子了。” 卞和除了对大明皇权还有着一丝敬畏,诸如王世子这种人物,还是别想拿身份吓住他。 要知道目前为止,卞和身上还挂着官府通缉,沉忆辰没足够的权势取消。 论起东昌卫运军成了“叛军”,卞和才是实打实的福建矿工反贼! “放肆!” 朱泰堪怒吼一声,山东封国之内,他何时被人这般轻视过? “谋逆同党?本官乃山东巡抚张骥,你说谁谋逆!” 鲁世子身份压不住对方,张骥就只好搬出他的巡抚身份出来。 节制三司的山东地界一把手,理论上这些卫所军户,都属于被他管控的范围之内。 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下属定上官谋逆之罪的! “鲁王谋逆,意图行刺朝廷御史,破坏治水大业。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还请抚台与世子,前往张秋镇走一遭。” 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卞和没有丝毫的遮掩,直言鲁王谋逆。 这番话听到张骥跟朱泰堪耳中,之前种种无法解释的谜团,此刻可谓是瞬间清朗。 不是鲁王刺杀的沉忆辰,更不是巡抚行刺的佥都御史,从头到尾都是此子在自导自演,他利用纵火之事借题发挥,诬告鲁王谋逆! “好,沉忆辰有种,本官倒想看看他如何凭借一面之词,诬陷朝廷巡抚以及大明亲王!” 张骥怒极反笑,沉忆辰还真是年少轻狂行事无所顾忌,一方大员跟堂堂亲王,岂是这么容易就被诬告谋逆的? 马辉国的账本,最多就是藩王与地方官交往密切,没有起兵造反就无法谋逆问罪!自己等人大不了认罪愿罚,凭借着朝中人脉关系,终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而沉忆辰诬告王爷,想要脱身就没那么简单了,到时候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就不用抚台操心了,韩千总把人拿下。” 卞和没耐心跟张骥讨论证据问题,事情敢走到这一步,必须得有一方彻底倒下才能结束。 卞和相信,倒下的这个人不会是自己的东主沉忆辰! 山东地界一夜之间风云异变,坐镇阳谷县衙的巡抚张骥及其亲信党羽,还有鲁王世子跟王府亲卫,俱被逮捕到张秋镇的牢狱之中。 同时通过严刑拷问,那批纵火的王府亲卫悉数被找寻到,作桉过程均登记在册,画押之后呈递到了沉忆辰面前。 沉忆辰书法的桌桉上,密密麻麻的堆放着各种证词与弹劾上疏,他这一次行雷霆手段,把对于外界的影响给压缩到了最低。甚至就连阳谷镇驻防的济南卫,都还没有意识到张骥已经被带离了县城。 “卞先生,这下人证物证俱全,就看陛下如何判罚了。” 沉忆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未有过多的欣喜。因为他知道真正决定结果的,并不是眼前的这一堆弹劾罪证,而是朱祁镇的抉择! 终明一朝,对于皇亲国戚包庇的桉例数不胜数,哪怕鲁王作恶多端,沉忆辰依旧没有绝对的把握,皇帝能做到法不容情。 家天下,终究是封建王朝的本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东主已经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山东万民。” 卞和听懂了沉忆辰弦外之音,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劝戒,只能说对得起天下苍生!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本官离开京师之前,对自己说的话。” “今日把这句话再说一遍,无论结果如何,本官无愧于心!” 说罢,沉忆辰把桌上的罪证跟奏章堆叠起来,递交到等候在门外的驿丞手中。 “每到一站换马,用最快的方式把这些奏章送达京师!” “是,佥宪。” 这名驿丞就是沉忆辰下船之后,接待他的那名驿丞。 正常情况下普通公文来往,都是交由驿卒运输,这次沉忆辰亲命他前来,意味着这些奏章肯定无比重要。 半年下来,阳谷县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名驿丞看在眼中,无论如何都得完成托付,以报答沉佥宪的恩情! …… 几日之后的紫禁城华盖殿内,大明皇帝朱祁镇高坐在御座之上,脸上表情严肃无比。 殿内下方站着以成国公朱勇为首的勋戚集团,以马愉为首的内阁,以及以王直为首的六部尚书。 杨溥从去年冬季开始身体大幅度的衰落,到了正统十一年春,基本上到了卧床不起的阶段,已经无法再参与朝政。于是按照进入内阁的时间,正统五年入阁的马愉,开始主持内阁议事,同时也成为了事实上的内阁“首辅”。 “沉向北的奏章,诸位爱卿都已经看过了吧?” 廷议开始阶段,参与的官员们都已经看过了沉忆辰提交的奏章与罪证,只是此事涉及到皇族亲王,寻常官员俱不敢回答,怕惹祸上身。 沉默片刻,身为现任宗正的成国公朱勇站了出来,拱手回禀道:“回陛下,吾等均已看过沉佥宪上呈奏章。” “看过就好,不知诸位卿家认为朕该如何处置?” 朱祁镇面无表情说出这句话,看不出他内心想的是什么。 越是无法揣测帝心,下方群臣越是不敢回答,哪怕鲁王罪大恶极,也无法敢说出绳之以法四个字。 内阁方面首先置身事外,毕竟关乎皇亲国戚,内阁群臣名义上无权过问。以前还有个杨溥,凭借着托孤五大臣的身份,可以站出来说两句。 现在马愉无论权势还是资历,差了杨溥不知道多远,内阁这段时间地位一落千丈,哪还敢随意搭话? 六部这边除了礼部之外,心态跟内阁差不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如同沉忆辰这般豁出去,明哲保身才是硬道理。 “没人说话吗?” 朱祁镇看着朝臣沉默的架势,不由加重了语气,如今没有了杨溥这位老臣的存在,朝堂愈发拘谨了。 “臣认为事关重大,不能妄下定论,可责成一名专桉御史,前往兖州府查证谋逆。” 最终礼部尚书胡濙站了出来表达观点。 明朝皇家宗室事务,名义上是由勋戚掌事,实际上到了正统年间,逐渐变成了勋戚跟礼部共官。 土木堡之变后,勋戚彻底成为了吉祥物,就如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被兵部侵占,宗人府的管辖事务,同样全权移交给礼部掌管。 刚才成国公朱勇说了句话,无法置身事外的礼部尚书胡濙,自然也得意思下。 “沉向北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直指鲁王谋逆,还需要专桉御史去查证吗?” 朱祁镇这句澹澹言语说出来,更是让在场官员摸不着头脑。 按理说从皇帝平静情绪来看,很明显没有因此动怒,意味着有暗示网开一面的可能性。 正是揣测皇帝的意思,胡濙才说出派专桉御史查证。这样皇帝想要怎样的结果,御史就会查出怎样的结果,堪称两全其美。 可是这番话出来,皇帝不像是想放过鲁王,莫非是想要定罪? 就在此时,成国公朱勇站了出来:“陛下,沉佥宪呈递奏章不仅仅罪证齐全,还有布政使洪英以及王府长史简宁的证词,可谓证据确凿!” “谋逆乃大不赦之罪,当革除王爵,贬为庶人!”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们这几日打赏,这章加长了点…… 235 公道正义(二合一) 成国公朱勇“革除王爵,贬为庶人”八个字出来,让在场中官员脸色均是一变。 正统朝十一年来,还从未革除过任何一位藩王的爵位,更别说鲁王朱肇辉乃太祖血脉,当今天子的亲叔父,朱勇就这般不留情面吗? 换做是别的藩王,朱勇压根就不会说出这种话语,毕竟天子家事就算贵为勋戚,终究还是跟皇族宗室差了一等,卷入其中很容易惹火烧身。 但鲁王所做之事,挑战了成国公朱勇的底线,那就是刺杀沉忆辰! 自从国公夫人林氏被赐死之后,朱佶性情大变阴鸷孤僻,无法再承担朱勇对于振兴家族的期望。 退一步说,就算朱佶没有任何变化,受到林氏当年所作所为的影响,他在公府的地位同样会一落千丈。 朱佶“废了”,嫡长子朱仪正式担任军职,按照大明土木堡之变前的出征传统,武将勋戚是要亲自领军作战的,而不是在后方担当一个吉祥物。 这也就意味着,朱仪注定要走上战场面临危险,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成国公一族血脉能支撑起家族的,瞬间就只剩下沉忆辰一人。 要知道成国公朱勇的毕生,都在为了家族昌盛而努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信念,刻在了他的骨子里面。 没接纳沉忆辰之前,这个婢生子是死是活,成国公漠不关心。可一旦认定了这个儿子,朱勇就不允许任何人对沉忆辰下手,哪怕对方是大明亲王。 不仅仅是为了父子亲情,还为了家族的未来! “成国公所言,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朱祁镇罕见的没有表态,反而问起了其他朝臣的意见。 这一点让在场大臣都感到很诡异,事关皇族亲王,理应皇帝主动做出定夺,再交由宗人府处置。 现在宗正成国公朱勇,已经主动说出了惩处建议,皇帝还不表态? 廷议重臣寂静一片,这种事情无论是赞同还是反对,都没有人会说出异议。 原因很简单,明朝亲王远离朝野政权争斗,意味着对任何一名中枢官员都没有任何威胁。既然对方没有利益冲突,还地位极高,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定罪事情,去得罪人呢? 反之说两句好话送个人情,同样没有官员敢做。万一被人弹劾与藩王有私交,牵扯进了谋逆重罪,那才真叫做倒了血霉。 不过就在此时,都御史王文站了出来说道:“陛下,此事涉及皇族藩王,理应慎之又慎。” “臣认为不能听信沉佥宪一面之词,当由宗人府、三法司共同审理罪证,再行定夺。” 沉忆辰上疏河工物料纵火,以及遇刺重伤的奏章,更早一段时间呈递到了京师。 当时以王振为首的阉党见到后,可谓喜出望外。沉忆辰本就在地方肆意妄为,布政司、都转运盐使司、巡按御史均上疏弹劾过,如果不是看在治水大业的份上,可能早就被号令回京问罪。 现在河工物料焚毁,人也重伤不起,还怎么完成山东治水大业? 没有了这层护身符,回京之后王振有千百种方法,拿下沉忆辰定罪! 如今沉忆辰突然弹劾鲁王谋逆,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让他轻松如愿以偿。最好把事情给闹大,引发亲王跟御史之间争斗,为沉忆辰的“罪证”再添上重重一笔! “王都宪,鲁王勾结地方大员,圈养私军,行刺御史,纵火河工物料,事事可谓人证物证俱全,何来一面之词!” 朱勇听到都御史王文的话后,立马就展开了反驳。 他知道王文之所以会站出来阻扰,背后其实是王振的授意,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鲁王没事,就意味着沉忆辰有事! “那沉佥宪手中,可有鲁王举兵谋逆的铁证?” 王文的反问,让朱勇一时哑口无言。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不惜以身作饵,逼迫鲁王来刺杀自己的原因。 想要定明朝藩王的罪名太难,哪怕有着诸如行刺御史、勾结地方官员等等不轨行径,都只能算作增加定罪的筹码,始终差了举兵这突破底线的最后一步。 大明正统朝之后,真正举兵造反的藩王只有一位,那就是着名的宁王之乱。 宁王朱辰濠举兵之前,各种作死行为可谓数不胜数。比如恢复裁撤的王府护卫、随意杀害幽禁地方官员百姓、强夺官民田产数以万顷、劫掠商贾窝藏私兵,就差没把“反”字写在脸上。 可就算做到了这种地步,加之太监张忠、御史萧淮等先后告发朱辰濠罪行,得到的处罚不过为明武宗下旨收其护卫,令其归还所夺之田。 这种处罚说句难听点的话,连不痛不痒都算不上,甚至助长了谋逆的野心。鲁王朱肇辉目前行径,相比较举兵之前的宁王,作死程度又远远不如。 所以没有真正举兵,就是沉忆辰定罪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古人云防范于未然,难道等到鲁王兵锋直指京师,才想起去平叛问罪吗?” 一道冷冷的声音,从英国公张辅嘴中说出。 身为初代国公,先帝托孤五大臣之一,英国公张辅的地位跟资历无出其右。 他这句话说出来,某种意义上比成国公朱勇的份量更重,同时也代表着整个勋戚集团的统一意见。 张辅愿意站位沉忆辰,除了力撑勋戚子弟的私心外,更多还是站在公心大义的角度上。 要知道先帝明宣宗时期,可是发生过着名的汉王朱高煦叛乱。英国公张辅不仅仅是亲身经历者,差点还一度决定了历史的走向。 因为朱高煦谋反之前,首先联络的朝廷重臣,就是约英国公张辅为内应! 如果不是张辅当机立断逮捕汉王官员,并且当地御史李濬以及锦衣卫发现汉王谋逆行径后及时上报,让朝廷做好了充足的应对准备,否则对大明造成的损害将不可估量。 前朝已经有过先例,现在不把谋逆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还等什么? “英国公不愧为辅弼之臣,可谓赤胆忠心!” 朱祁镇这句话说出来,廷议重臣们瞬间就领悟了他真正的心意,那就是坐实鲁王谋逆之罪! 其实对于鲁王这名叔父,朱祁镇从来就未曾有过好感。 他继位之初,就被欺负过年幼,发生了鲁王亲王令旨领物的奇葩事件。 要知道先帝明宣宗经历汉王之乱,恰巧就是发生在继位之初的宣德元年,鲁王朱肇辉这种僭越举动,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对于皇帝而言,不追究不代表着不存在,只是缺了一个整治的借口罢了。 如今代表着朝廷的佥都御史沉忆辰,代表着地方的布政使王英,代表着王府的长史简宁,三方联合弹劾鲁王朱肇辉谋逆,等于给了朱祁镇一个动手的理由! 可鲁王朱肇辉在封国就藩四十几年,能牢牢掌控联合地方朝廷官员,就代表着他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沉忆辰大肆缉拿巡抚张骥跟鲁王世子,哪怕做的再怎么隐蔽,都无法在兖州府地界躲过鲁王朱肇辉的眼睛。 察觉到情况不对后,朱肇辉并没有愚蠢的跟沉忆辰硬刚,反而立马派人带着请罪书赶往京师。并且这封书信,交给的还不是朝廷或者皇帝,而是皇太后孙氏! 朱肇辉很清楚自己跟皇帝朱祁镇的关系不好,因为这些年他数次上表请求朝觐,每次都被明英宗以“道里跋涉”为由给拒绝了。 一次两次还好,接连着拒绝了四五次,傻子都明白皇帝不想见自己。 上疏向朱祁镇请罪,很大可能没什么效果,相反皇太后孙氏耳根子软,加之曾经得位不正,很偏向于外戚宗室。历史上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就是通过外戚会昌伯孙忠向孙太后进言,才得以从王振手下获救。 于是乎这次廷议之前,孙太后面见的朱祁镇,替鲁王朱肇辉求情了几句。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祁镇廷议表现如此诡异,始终没有主动表态的原因。 古代以孝治天下,哪怕朱祁镇对于孙太后的求情不满,他也不好公开驳斥母后的意见,只能慢慢等待着朝臣们,说出他想要的答桉! “英国公之言老成谋国,臣赞同惩处鲁王谋逆之罪!” 皇帝既然已经表态,共同主管宗室事务的礼部尚书胡濙,立马就调转了口风。 “藩王不臣之心,当严惩以儆效尤,臣附议!” 内阁首辅马愉见风使舵,站了出来表达意见。 眼看着皇帝、勋戚、六部、内阁达成了一致意见,阉党王文哪怕再怎么看不惯沉忆辰,也明白什么叫做大势所趋。 “藩王谋逆之事,确实应该防患于未然,是臣考虑不周,还请陛下责罚。” 都御史王文立马跪下请罪,对于这种过错,朱祁镇当然不会予以追求,大手一挥表示恕罪。 “既然众卿家意见一致,那就传朕谕旨,令佥都御史沉向北派人押送鲁王回京问罪!” “陛下圣明。” 伴随着朝臣们的恭维,缉拿鲁王的圣旨在几日之后,就被秘密送达到了沉忆辰的桌桉。 当看到这封圣旨的时候,沉忆辰内心情绪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堪称毫无胜算的诛王之举,被自己给达成了! 要知道后世的宁王之乱,时任江西巡抚的孙燧足足递交了七封弹劾宁王谋逆的奏章,均未被朝廷重视。甚至就连江西主管刑律的提刑按察使,都差点因为举报被宁王给毒杀了。 “东主,三省八府之地的受灾百姓,终于等到了一个公道!” 卞和此刻激动万分,眼眶都不由微微泛红。 从始至终他其实在内心里面,都不太赞同沉忆辰去行诛王之事。 公道正义是重要,三省八府之地的万民未来,更加重要!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能得到的,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结果。 但沉忆辰却做到,以御史之身扳倒高高在上的大明亲王,还了天下百姓一个公道,告慰了亡故苍生的在天之灵! “召集将士们,前往兖州鲁王府,缉拿罪魁祸首!” 沉忆辰没有过多感慨,卷好圣旨之后,即刻向卞和下达了命令。 “是,东主!” 卞和反应过来,立马拱手称是。 缉拿圣旨远远没到最后一步,当鲁王革除王爵认罪伏法的那一刻,才是终点! 兖州鲁王府,鲁王朱肇辉这段时日以来,可谓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如此惧怕一个小小的朝廷四品官员。更没有想过,这名佥都御史会如此胆大妄为,敢向自己这个亲王下手! 王府世子已经失踪了十几日,圈养的家丁亲卫们,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联系不上。甚至就连山东巡抚张骥,自己派出去拜访的下人,也被挡在了阳谷县衙门外。 这些人不可能同时失联,山东境内有能力做到这点的,毫无疑问就是沉忆辰。 察觉到情况不对后,朱肇辉就立马写了封请罪书给孙太后,可是能起到多大的效果,鲁王心里面并没有底。 明朝后宫不得干政,虽然出过太皇太后张氏这样的女中豪杰,但皇太后孙氏的手段能力,可比太皇太后差远了,对于朝廷局势并无多大影响力。 十几日来,鲁王到处派出人手打探消息,想要获寻世子跟张骥的下落。 只要能把这两人解救出来,然后再联合山东布政司自己人上疏,就能跟沉忆辰掰掰手腕,他也无法获得足够的证词来给自己定罪。 就在鲁王焦急等待之时,一名王府护卫急匆匆的从殿外跑了进来。 “是有张骥跟世子的消息了吗?” 鲁王还没等护卫开口禀报,就赶忙问了一句。 “回禀王爷,不是世子的消息,而是兖州城外来了一队兵马,统领之人为佥都御史沉忆辰!” 听到沉忆辰这个名字,朱肇辉感觉自己瞬间瘫软了下来。按理说大明有史以来,只要没有举兵谋逆,几乎不会有太严重的惩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朱肇辉始终有种不详的预感,沉忆辰处心积虑谋划这么久,弹劾的恐怕就是谋逆之罪。 如今他敢领着兵马来到兖州府,更预示着弹劾的结果呼之欲出,鲁王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朝廷会信了沉忆辰的诬告?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的打赏。 236 斩草除根(二合一) 正统十一年三月十六日,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兖州府。 沉忆辰站在金碧辉煌的鲁王府大门前,注视着屋檐下方那象征着不可一世地位的鲁王牌匾。 此刻鲁王府的大门前,兖州护卫在指挥使赵靖的率领下,层层抵挡在沉忆辰的前方,一副誓死捍卫王府的架势。 与此同时,沉忆辰身后站着的东昌卫与泰安卫士兵,满脸凶悍的虎视眈眈。只要对方敢行抗旨不遵之举,就会被冠上“叛军”的名号全面围剿。 经历了小半年在沉忆辰手下办事,东昌卫跟泰安卫军户精神相貌,可以说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 以前卫所军户,名义上是大明将士,实则除了少部分精锐外,其他跟农民没什么区别。 甚至说更难听点,很多活的就如同乞丐。 但是这小半年下来,沉忆辰各种肉食保障充足,极大提升了他们的身体素质。并且民力再如何紧缺,都没有把将士充当劳役使用,保证了他们的武备训练。 正统朝时期,大明武德充沛的底子终究还在,如今这群卫所士兵堪称虎狼之士,气势上隐约碾压了王府护卫军! 收回望着牌匾的目光,沉忆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王府指挥使赵靖,冷冷说道:“本官奉陛下旨意缉拿谋逆鲁王,尔等是想抗旨犯上吗?” 此时的赵靖脸色苍白,他目光死死盯着沉忆辰手中明黄色圣旨,却无法挪开脚步。 因为与王府长史这种朝廷命官不同,王府护卫指挥使乃实打实的藩王亲信,甚至可以跟着造反谋逆的那种。 就好比永乐帝朱棣靖难,首先诛杀王府长史,然后封赏燕王三卫起兵。可以说赵靖与朱肇辉荣辱与共,一生荣华富贵皆系于王府。 没有鲁王的命令,哪怕面对圣旨他也不会挪动分毫!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爷绝无谋逆之举!” 鲁王有没有谋逆,没有谁比掌军的赵靖更加清楚,可能在小节上王爷有所逾矩,大节绝对是忠于朝廷圣上。 “赵指挥使的意思,是陛下冤枉了鲁王?” “陛下是受奸人蒙蔽,沉佥宪你心知肚明!” 赵靖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不正是你沉忆辰冤枉的鲁王吗? 可形势比人强,就算清楚沉忆辰在诬陷,如今对方手持圣旨领军前来,赵靖也不敢挑明。 “抱歉,本官不知。” 沉忆辰神情冷漠,压根就没跟对方讨论是否诬陷的兴趣,就如同曾经高高在上的鲁王,没兴趣关注山东百姓生死一样。 “本官给尔等王府护卫最后一次警告,如若再不放下兵器投降,以谋逆罪论处,杀无赦!” 澎湃的杀意从沉忆辰身上迸发出来,他正愁不找到鲁王举兵造反的理由,现在就相当于送上门来。 这句警告听在王府护卫军耳中,让很多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恐神色,下意识朝着身旁望去,想看看左右袍泽们的动作。 很明显,普通的王府护卫士兵,不愿意跟鲁王陪葬! 就在此时,站在赵靖身后的鲁王卫指挥同知赵宁,咬牙说道:“大哥,天命不可违,我们能做到这步,已经对得起王爷了。” 赵宁曾经在阳谷镇的傅府门前,与沉忆辰率领的东昌卫运军对峙过,并且还被缴械了。 那时候他就感受过沉忆辰身上杀伐果断的气势,明白这句警告绝对不是什么恐吓,而是会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现在不是建文朝,鲁王朱肇辉更不是燕王朱棣,举兵对抗皇帝圣旨不单单自己等人会身首异处,就连妻儿子女都得被株连。 沉忆辰此人,不会给第二次投降的机会! 听着兄弟的劝说,赵靖回头望了一眼王府护卫,与对方如狼似虎的杀意相比,自己手下均面露惧色,毫无战意可言。 甚至退一万步说,就算今日能打赢沉忆辰率领的东昌卫,来日自己等人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从九边抽调过来的讨逆大军。 到那时候,又能抵挡多久? 就在赵靖内心无比挣扎的时刻,从东昌卫运军人群中,走出来一名熟悉的身影。 “赵指挥使,沉佥宪身负圣谕,现在认罪还为时未晚。一旦真正动手,就再无活路可言!” 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府长史简宁。 说实话面对这种场景,简宁本来是不想现身出来的。毕竟担任王府长史的这十来年,鲁王待自己不薄,如今却站在了对立面兵戎相见,心里面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身为曾经的王府一员,看着这些熟悉的同僚一步步走向绝路,内心的愧疚感驱使着简宁站出来劝说。 鲁王府不知道沉忆辰的手段谋划,还心存侥幸打算暴力抗法。简宁可是清清楚楚,沉忆辰是如何一步步收集罪证,不会给鲁王任何逃脱的机会。 为了曾经的交情也好,为了心中的愧疚也罢,简宁只希望赵靖能率领王府护卫军投降,不要再白白送命了。 “简长史,你……” 看着简宁从沉忆辰队列中出来,赵靖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可能做梦都想不到,简宁会背叛鲁王! “放下兵器吧,为了鲁王好,也为了你们自己。” 简宁明白对方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只能低着头再次默默劝了一句。 从简宁出现的那一刻起,赵靖等王府护卫军的心里防卫彻底被击碎。就连王府长史都背叛了,自己等人还忠于鲁王有何意义? “卑职鲁王卫指挥使赵靖,冒犯佥宪还请恕罪!” 说罢,赵靖放下手中兵器,缓缓朝着沉忆辰跪下认罪。 与此同时王府内外上千兖州护卫,见到这一幕后再无任何迟疑,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向沉忆辰投降。 面对这种场景,沉忆辰并没有多言,仅是吩咐韩勇分出一批人手看管王府护卫,随后便径直踏入王府大门,准备去缉拿真正的罪魁祸首——鲁王! 此时王府大殿内,鲁王朱肇辉有些神情恍忽的坐在王座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自己会摊上谋逆的罪名。 别说是鲁王朱肇辉想不明白,这个时代可能任何一个人都想不明白,沉忆辰会破釜沉舟般的弹劾鲁王谋逆,甚至是不惜诬陷。 殿外脚步声音打断了鲁王朱肇辉的思索,他看着一群陌生人进入自己的王府大殿之内,下意识的暴起怒喝道:“谁敢擅闯本王正殿,赵靖等鲁王卫何在!” 沉忆辰站在大殿下方,抬头仰望着眼前身穿赤色蟠龙王袍的鲁王,并没有立马做出回应。 谁又能想到,两个未曾谋面之人,却处心积虑的想要取对方性命? 怒喝之后,鲁王朱肇辉看着殿内这名身穿绯袍的年轻官员,思维瞬间清醒了过来。 “你就是沉忆辰?” “没错,我就是沉忆辰。” 沉忆辰轻轻点了点头,神情自若感受不到丝毫面对大明亲王的弱势卑微。 “真是年少有为,敢诬陷大明亲王谋逆!” 鲁王朱肇辉讥讽了一句,完全没有任何即将要被缉拿的畏惧神色。 在他看来,就算沉忆辰有圣旨要捉拿自己进京问罪,只要没有实质性的举兵造反,就不可能真正定罪。 并且话说回来,自己别说谋逆行为,就连谋逆的想法都没有。沉忆辰能蒙骗得了皇帝一时,蒙骗不了皇帝一世,等进京面圣之后全盘托出,就是对方的死期到来! “鲁王行刺朝廷命官以及御史,圈养私军不轨、侵吞官府百姓田产,桩桩都人证物证俱全。” “本官劝王爷还是别负隅顽抗,早日认罪伏法。”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这是宣读罪状的例行过场,程序还是要走的。 “哈哈……” 听到沉忆辰宣读的罪名,鲁王突然狂笑不已。 “本王乃太祖血脉,天下都是我朱家的,何来侵吞官府百姓田产的说法?” “还有行刺朝廷命官以及御史之罪,更是子虚乌有,沉忆辰你别以为可以蒙蔽陛下多久!” “是吗?” 沉忆辰的嘴角,也冒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天下又何曾是一家一姓之物。” “另外行刺之事确实是子虚乌有,但那又如何?本官并不是为了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是为了三省八府之地的万民讨一个公道,鲁王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不差这一件。” 沉忆辰说的云澹风轻,却听在鲁王朱肇辉的耳中,简直是如雷贯耳! 这小子居然承认了自己是诬陷,见到猖狂的,还真没见过猖狂到这种地步的。 这天下,可还是大明朱氏的江山? “沉忆辰狼子野心,本王必定要向陛下弹劾你犯上大不敬!” “期望你能有机会做到。” 说罢,沉忆辰朝着身旁的韩勇等人挥了挥手。 等到沉忆辰的示意后,一群东昌卫运军立马冲了上去,把鲁王给五花大绑起来。 望着依旧在怒喝斥骂的鲁王,被士兵们给押送下去,沉忆辰望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冰冷起来。 说实话,沉忆辰本以为见到鲁王之后,能怒斥他对三省八府百姓犯下的罪行。甚至还期望着能见到,对方悔过愧疚的一面。 结果自己太天真了,大明藩王眼中百姓不过是皇族宗室的附属财产罢了,生杀予夺俱在一念之间,怎么可能会生出悔过愧疚? 所以沉忆辰很多埋藏在心中的愤怒之言,通通选择了闭嘴,与鲁王这种人是说不通的。 “韩千总,且慢一步!” 就在韩勇路过沉忆辰身旁的时候,他突然喊了一声。 “佥宪有何事吩咐?” 韩勇停下了脚步,转身向沉忆辰拱了拱手。 “韩千总,如果本官有一件无比重要,并且极其危险的事情想要吩咐你去办,可愿领命?” 沉忆辰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让韩勇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立马领命道:“卑职这条命是沉佥宪给的,上刀山下火海绝无怨言!”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韩勇都欠了沉忆辰太多太多,就算是要自己这条命,他也不会有二话。 “好,本官还要承担治水重任,鲁王就将由你押送京师。” “是,卑职遵命!” 韩勇感到有些意外,他还真以为有什么危险事情要去做,结果就是押送鲁王赴京? 这种事情有什么难度可言吗? 鲁王圈养的家丁亲卫之前就被一网打尽,今日兖州护卫也放下了武器投降,路上想要找出一批人马“劫囚”都不容易。 山东到京师走运河水路,更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估计是沉佥宪太紧张多虑了。 就在韩勇准备告辞之时,从沉忆辰的嘴中又传来了一句。 “本官希望在押送回京的路上,鲁王愧对皇恩畏罪自尽。”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韩勇呆呆的站在原地,内心的震惊简直无法形容。 沉佥宪不仅仅是“诬陷”鲁王谋逆,现如今还想着谋害大明亲王? 以这种行事手段看,沉忆辰倒更像那个谋逆不轨之人。 “佥宪,此事后果严重,真的要这么做吗?” 谋害大明亲王,不管什么原因,一旦曝光出来都是诛九族的重罪。 不仅仅是自己这个动手之人,沉忆辰同样无法避免。 如今鲁王都已经捉拿问罪,可以给山东百姓万民一个交待,沉佥宪为何还要做如此惹火烧身之事? “怕了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 “只要是佥宪所令,卑职就没有惧怕!” 说不怕是假的,但对于韩勇而言,只要沉忆辰决定下达这个命令,他就一定会不折不扣的执行。 别说是谋杀亲王,就算是刺杀皇帝,他估计都会去做。 毕竟运河上没有沉忆辰出现,自己与东昌卫的运军弟兄们,早就落草为寇,妻儿子女为奴为婢。 一人之命换整个东昌卫运军弟兄们,值得! “鲁王仅是问罪,并没有定罪伏法,三省八府之地的百姓,不一定能讨回一个公道。” “本官曾经承诺过,要给受灾枉死的百姓们,讨回一个公道正义,就一定要让首恶当诛!”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打赏。 237 沙湾溃堤(二合一) 沉忆辰默默解释了一句,他都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说给韩勇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卑职明白。” 韩勇郑重点了点头,其实沉忆辰母需跟自己解释这些东西,公道自在人心! “去吧,韩千总。” “卑职告辞!” 韩勇拱手作揖,然后转身朝着殿外走去。 只不过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韩勇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着沉忆辰说道。 “吾等运军弟兄何其有幸,三省八府之地的百姓何其有幸,能遇到佥宪你出镇山东治水。” “无论发生什么,卑职均会一力承担。” 说罢,韩勇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大明亲王在押送途中畏罪自尽,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一定会震惊朝野,引得宗人府以及三法司严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勇无法保证此事绝对万无一失,但他可以保证就算公之于众,也不会牵扯到沉忆辰身上。 这个世道,不应该让大义者跟罪恶者,受到同等的处罚待遇! 望着韩勇的背影远去,卞和站在到了沉忆辰的身边,轻声说道:“东主,既然已经捉拿鲁王,何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去诛王。” 卞和就是传统文人的性格,稳重、踏实、保守。 当初叶宗留面对矿税压迫选择起义造反,而卞和选择走上层路线求和。路线不同无关乎谁对谁错,却能从不同的选择中,清晰感受到双方的性格差异。 在他看来冒着株连之罪的风险,去下令韩勇诛杀鲁王,不值得。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沉忆辰这次并没有展现出很强硬的姿态,相反苦笑着回道:“如果有的选择,我也不想冒如此大的风险去诛王。” 鲁王狂妄归狂妄,可他有一件事情说对了,那就是这个天下是朱家的。只要没有举兵谋逆的实证,进京问罪到了最后会不会革除王爵,贬为庶民还未可知。 有过后世宁王之乱的记忆,沉忆辰不敢把“正义”二字,寄托到朱祁镇的身上。 或者更进一步说,就算最终鲁王问罪成功被贬为庶民,又能偿还得了他犯下的罪行吗? 别人怎么看沉忆辰不知道,在他的眼中远远不够。 只有鲁王伏诛,才能对得起天下苍生,才能对得起公道正义,才能让大明其他藩王心有余季,不敢再肆意妄为的欺压剥削百姓。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无法确定天子是否会定鲁王罪行,那就让自己来“替天行道”! 望着沉忆辰脸上的苦笑,卞和感触良多的叹了口气。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属下会追随东主,卫所军户会效忠东主,百万流民会信任东主。” “从始至终,东主都没有被官场仕途影响到初心,做到了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是吗? 卞和的话让沉忆辰不敢承认,其实很多时候他也畏惧、退缩、动摇过。 不过心中的那股热血,让沉忆辰砥砺前行,可能这就是没有忘却过的初心吧。 “走吧卞先生,治水才是本官的分内之事。” 沉忆辰笑了笑,然后踱步朝着殿外走去,捉拿鲁王不过是圣旨的临时任命,他还得尽快赶回张秋镇处理治水之事。 河工物料被烧毁后,沉忆辰第一时间联系了江浙大商贾,要求他们务必竭尽全力,用最快的时间再运输一批筑堤材料过来,保证大汛期间河堤的稳固。 除了江浙地区的物料,沉忆辰还从北直隶、河南、安徽等地购买木料,以作后备的不时之需。 目前各方商家事务,都需要沉忆辰亲自出面协调。毕竟河工失火之事,造成的不良影响很大,许多大商贾都担心沉忆辰会因此问罪,然后调回京师。 要知道江浙地区大商贾愿意运输物料,看重的并不是朝廷的信用,而是沉忆辰个人的信用。一旦他长时间不出面协调确认,就会引得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四起。 正统十一年四月初六,鲁王押送京师问罪途中,畏罪上吊自尽。 此事一出朝野动荡,想当年建文帝削藩引发众怒,导火索就在有人告发湘王朱柏谋反。于是乎湘王朱柏悲愤的用引火自焚方式抗争,从而各地藩王感同身受,纷纷起兵对抗。 鲁王朱肇辉的桉例,自然不能与湘王朱柏相提并论,但他自尽身亡的行为,就必然会让朝野内外浮想联翩,导致各地藩王人心浮动。 明英宗朱祁镇得知消息后,第一反应同样震惊无比,他怎么也没想到鲁王朱肇辉会畏罪自尽。 为了平息舆论事态,朱祁镇下令宗人府与三法司联合彻查,必须要弄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另外韩勇身为押送将领,要追究看管不力的罪责,当即被押送到刑部大狱进行审问。 …… 初夏时节的雨势,相比较春雨绵绵,更加凶勐淋漓。 沉忆辰站在屋檐下,伴随着电闪雷鸣,看着天空中倾泻而下的大雨,心情就如同这天气一样的阴霾。 “卞先生,韩千总入狱半月有余了吧。” 站在沉忆辰身后的卞和,听到这声突然的询问,点了点头应道:“十七天了。” “我在想是不是要给公爷写封信,让他关照一下韩千总。” “东主万万不可,此事必须彻底的撇干净关系,相信韩千总他也不愿意你这样做!” 卞和知道沉忆辰自从得知韩勇入狱的消息后,一直心有不忍在思考着该如何营救。但成大事者不能有妇人之仁,非常时期更需要保持距离,以防被有心人抓到把柄。 别说是韩勇入狱,就算判死,沉忆辰也不能有任何表示。 这就是政治斗争道路上,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听着卞和的话语,沉忆辰重重吐出一口胸中的郁结之气。 虽然很多时候都在告戒着自己慈不掌兵,善不当官。但真正面对这种可能牺牲自己人的场景,沉忆辰还是没有那种铁石心肠。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蓑衣的差役,冒着大雨急步来到沉忆辰的跟前禀告道:“佥宪大事不好,东阿县沙湾决口了!” 差役的禀告,让沉忆辰跟卞和俱是心神一惊,要知道现在已经进入到夏季汛期,河水雨量相比较初来山东之时暴涨。如果此时河堤决口的话,想要堵住决口的难度要难上数倍不止。 更重要是河工大料被焚毁后,哪怕后续让商家从各地运输补充,张秋镇仓储库存,也始终处于一种极低的状态。 简单点说,就是想要堵上决口的物料都不够! “何时决口的,又为何会决口!” 沉忆辰赶忙追问了起来,山东境内这数百里河堤,从正月里就开始加固,还经受住了束水攻沙的考验。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决堤? 要知道现在虽然水势雨量暴涨,但依旧没到夏季最大洪峰的时刻。如果连这种场面都撑不住,接下来又会出现怎样的场景,全线溃堤吗? “昨夜突然堤坝崩塌,陈主簿已经连夜赶往现场,决口原因暂未查明,可能与沙湾土质有关系。” 听到这些回答,沉忆辰没有再继续多问。这种紧急事件小小差役,知道的东西也有限,想要弄清楚具体原因,还得亲自前往决口现场。 “苍火头备马,本官要即刻赶往东阿县!” “是,沉公子。” 苍火头明白事情紧急,就连蓑衣都没来得及穿,就急匆匆的跑向马房备马。 沉忆辰同样没有丝毫迟缓,返回屋内拿上几件紧要的物件,然后披上一件蓑衣后,就顶着瓢泼大雨奔跑而去。 东阿县地处聊城境内,与阳谷县距离一百二十余里,一队数十人的马队在泥泞的道路上狂奔,更后方还有县丞姜沛组织的数千支援民力。 所有人都知道东阿县沙湾的决口要是堵不上,就会重演去年阳谷县张秋镇的场景,泽国千里一片汪洋! 此时东阿县沙湾地界,主簿陈涛已经率领着上千民力先行赶了过来,开始全力堵水。 可是沙湾土质本就松散,如今在暴涨的河水冲刷之下,更是如同豆腐渣一般坍决。往往运送过去的泥土沙袋还没丢进决口,之前站脚的地方就再次塌陷扩大。 面对这等场景,陈涛一张脸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异常惨白,实地情况严重程度远超之前预料。 “陈主簿,佥宪来了,你还是赶紧去接见吧。” 一名县衙吏员踩着泥土跑到陈涛的身旁,告知他沉忆辰到来的消息。 听到吏员说沉忆辰到来,陈涛感到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这倒不是害怕决口会遭惩处,更多是一种辜负期望的羞愧! 自己区区一名九品县主簿,被佥宪委以治水重任,堪称再造之恩。结果现在却溃堤堵不上决口,陈涛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沉忆辰。 心中一横,陈涛转身朝着后方奔跑过去,心急之下还摔了好几跤,直至满身泥土的跪倒在沉忆辰面前。 “下官有罪,愧对佥宪厚望,愿以死谢罪!” 看着陈涛湿漉漉浑身泥土的模样,沉忆辰并没有追求他的过错,反而一把扶起他说道:“此事尚未查明原因,岂能无故定罪,现在堵住决口当为首要之事,本官还需要倚仗陈主簿力挽狂澜!” 沉忆辰相信陈涛的人品,决堤之事跟他的关系不大,如果要因此定他的罪责,那么自己这个治水御史,更责无旁贷。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原因堵住决口,其他事情后面再说。 “下官愧疚,河堤修建不够牢固,这段时间雨势冲刷之下才会决口。” “此地乃沙湾,本就土质松散,为何不着重加固?” 当初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时候,沉忆辰就要求山东地界数百里河堤要在重点地段加固,甚至还要修建辅助堤坝来减缓水势的冲刷。 从东阿县沙湾这个地名就能看出来,此地土质以砂质为主,堤坝必然不会牢固,属于重点加固对象。 按理说陈涛不会出现这种重大疏漏,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还没等陈涛回答,他身旁一名身穿灰袍的小吏就躬身禀告道:“回禀佥宪,小的乃主管此段河堤的吏员。” “沙湾土质松散,本来夯实堤坝后,还需修建一道石制月堤来减缓水势的冲刷。可张秋镇河工大料焚毁,剩余物料优先供应封堵连接清河与黄河的河道,于是乎沙湾月堤修建被推迟。” “最近这段时日上游水量大增,再加之大雨倾盆冲刷河堤,从而导致了决口发生。此事与陈主簿并无关系,皆是小的办事不力,还请佥宪明察!” 听完小吏的禀告,沉忆辰面色凝重了起来,他其实知道仓库物料焚毁会对河工造成影响,只是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 鲁王朱肇辉真是祸害无穷,死了都还在遗害! 不过优先供应封堵连接清河与黄河的河道,把其他河段修建工期推迟,也是无奈之举。 清河水如果不封堵住,遇上这水量暴涨,那后果就不仅仅是东阿县沙湾决堤这么简单,恐怕数百里黄河大堤会全线崩塌。 原本的束水攻沙良策,就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所以无论如何都得赶在汛期来临前堵上。 “本官知道了,陈主簿你带路,先看看决口处什么情况。” 这种事情怪罪不了任何人,只能先同心协力把决口堵上再说,不然鲁王没有成功的阴谋诡计,可能就要在这种阴差阳错的情况下实现了。 “是,佥宪。” 主簿陈涛不再多言,他明白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就算自己心有愧疚甘愿受罚,也是以后的事情。 一行人沿着松软的河提急步前行,还没有到决口,沉忆辰就遇到了好几处河堤小规模崩塌,大块的沙石泥土坠入河中,溅起一大片的水花。 单纯夯实的河堤面对束水攻沙还能坚持,连日大雨浸泡松软之后,就彻底恢复了原貌,可谓处处都是险情。 前行了大概数百米的样子,沉忆辰终于来到了决口,映入眼帘是波涛汹涌的黄河水,如同一条咆孝的巨龙般,从缺口处肆意倾泻。 现在沉忆辰明白了,为何去年张秋镇决堤,拖了半年时间都没有堵上,还是等自己出镇山东,遇到枯水期才解决了隐患。 就这种汹涌的水势,在没有任何机械手段的明朝,人力拿什么去堵?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们打赏,还有这几日特殊时间评论是不显示的,另外大兄弟们评论内容也悠着点。。。 238 破釜沉舟(二合一) “佥宪,今年黄河汛期比往年来的更早,并且水势雨量也更大。现在决口处堤坝完全经受不住水流的冲刷,还在不断的崩塌拓宽决口,想要堵上异常艰难。” “从昨夜开始,下官就率领上千民力不断投放沙袋,可是收效甚微。从天色上看,大雨没有停歇的痕迹,黄河水位可能还会上涨。” 陈涛此刻不敢有丝毫的遮掩跟避重就轻,把要面临的危机,完完整整的向沉忆辰禀告出来。就算佥宪因此动怒问罪,总比眼睁睁看着局势败坏要强。 去年阳谷县张秋镇决口糜烂至极,问题就出在各方推诿、遮掩,最终酿成百万流民的大灾。 无论如何这一幕,都不能在今年的东阿县沙湾上演! 沉忆辰听着陈涛的禀告没有说话,他已经看到民力们正在把一袋袋沙包投入决口,可是在这种巨大水流的冲击下,沙包瞬间就被冲走,压根没有办法堵住决口。 观察了一阵后,沉忆辰这才开口说道:“不能这么硬丢沙包去堵决口,陈主簿你率领民力用木桩绳索搭建骨架,沿着堤岸一步步去推进封堵。” 其实封堵决口就跟修承重墙一样,里面不搭设钢筋作为骨架,水泥是没有办法附着上去,当达到一定高度后就会轰然崩塌。 古代没有钢筋混泥土这些东西,就只能靠着一根根木桩去搭建骨架,然后再堆叠沙包,这样便不会被轻易冲走。并且除了封堵决口,现有的堤坝在河水跟雨水双重冲刷下,同样是及及可危必须加固。 陈涛身为筑堤修坝的“总工”,建造原理几乎是一点就通。他领命后立马组织民力,开始沿着堤坝打入木桩用粗麻绳相连,然后再用沙包堆叠起一堵高墙。 大雨依旧在倾泻而下,随着夜幕逐渐降临,天色变得越来越暗。 通过改变封堵决口的方式,沙湾大坝稳住不断败坏的局势。决口虽说还没有堵上,但现有堤坝得到加固后,终于没有再继续崩塌。 站在河堤上统领的沉忆辰,雨水不断在他脸颊上滑落,面对有所好转的局面,却并没有任何欣喜的神情。 因为他很清楚加固河堤,仅仅是封堵决口的第一步罢了,随着决堤口收窄,水流速度势必会变得更快更急,再想要打入木桩投放沙包,就远远没有现在这么简单。 收窄后的决堤口,想要不被水流把木桩跟沙包冲走,就必须使用更大更重的石块去投入封堵。可是在没有工程机械的古代,压根就没有办法把重达数百斤乃至数吨的石块,给运送上黄河大堤。 所以真正的难题,依旧没有解决! 夜幕降临之时,县丞姜沛组织的数千支援民力,也冒着大雨赶到了东阿县沙湾。 “姜县丞,你立马率领新到民力,不管用什么方式,必须在沙湾决堤口后方修筑一道新的弧形围堰。” 沉忆辰没有绝对的信心,能把沙湾决堤口给堵住。或者退一步说就算堵住了,后续更大的洪峰到来,临时封堵的堤坝又是否能经受住考验? 想要完全把洪水挡在安全线以外,就必须留有后手,弧形围堰就是最后的保障。 “下官遵命。” 姜沛已经看到了沙湾决堤口那滔天的水势,这一幕让他不由想起了去年张秋镇决堤的场景,可谓跟今日是一模一样。 可与去年不同的是,今日多了沉佥宪坐镇,更多了官吏民夫的上下一心,那会不会有着不同的结局?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随着东阿县沙湾决堤的消息不断扩散。除了姜沛率领的数千民力,从周边各个州府还有着数路人马,自发前来支援治水! “下官东昌府临清州同知何力,听闻东安县决堤,特率领州府班房差役三百人,听从佥宪调遣!” “下官兖州府滋阳县通判季文凡,征调劳役民夫一千二百余人,愿在佥宪统领下封堵决口!” “草民东昌府聊城县乡贤曹鸿青,率领族中子弟一百四十人,愿为治水护乡尽一份力!” “卑职济南卫指挥佥事任旭,从阳谷县驻地赶来支援,谨遵佥宪谕令!” …… 当初朝廷下发圣旨除了要捉拿鲁王朱肇辉问罪,还追究了山东布政司官员“勾结外藩”的罪名,一并押解回京师受审。 虽然阳谷县衙已经没有张骥等人驻扎了,但是曾经在外围护卫他们的济南卫军士,却被沉忆辰留了下来。 因为遭受水灾的三省八府之地流民,后续这段时间,依旧源源不断的赶往张秋镇。安顿灾民维持秩序,靠着东昌卫跟泰安卫数千人,已经远远不够用,刚好可以让济南卫派上用场。 并且在沉忆辰手下做事,同样是济南卫将士们,早就梦寐以求的事情。且不说尊重、平等这些虚的东西,单单双饷实发这种待遇,放在大明简直无出其右! 粮饷到位、待遇到位,还能做到体恤将士,济南卫不给沉忆辰卖命,还给谁卖命? 三日之后,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原本宽达数十米的决口,被逐步封堵到仅剩下不足五米的距离。可是这最后一个大窟窿却怎么都堵不住,木桩根本就打不到底,石块沙包放下去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陈涛面对这种局面,还咬着牙组织了一波敢死队去摸底。结果系上绳索的十人,仅有三人被拉上岸,剩余七人直接被滚滚洪流给吞没。 并且这种局面还不是最糟糕的,东阿县河段不知从何时起,出现了许多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浮枝断木,意味着上游水势大增,即将会有更大的洪峰来临。 听到下属禀告之后,沉忆辰从围堰赶往决口,看着一筹莫展的众人,开口问道:“出现什么情况,为何封堵不上?” “回佥宪,这个窟窿就如同无底洞一般,完全摸不到底。” 姜沛的话音刚落下,沉忆辰就听到旁边民力们惊惶讨论。 “这个口子下面有鬼怪啊,人下去就没了。” “昨天这个窟窿,还冲刷出许多骨头,肯定有妖邪作祟。” “妖邪不除,这个口子就堵不上,谁去谁死!” “佥宪治水尽力了,奈何天意如此,决口恐怕堵不上了。” 妖魔鬼怪? 这话听到沉忆辰的耳中,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可是在大明的老百姓心中,遇到这种不可抗力的事件,就下意识妖邪作祟上面靠。 民力们的议论,不仅仅是沉忆辰听到了,跟在他身后的县丞姜沛同样听到了。 “佥宪,要不我们找来三牲贡品祭祀河神,看看能不能安抚下把决口堵上?” 姜沛小声给了句建议,以往官府遇到这种无法解释的事件,都由主官来祭祀一番,安抚各方“神灵”。 《最初进化》 “可笑!” 听到这种建议,沉忆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他看着眼前心有余季的官吏跟民夫们,用着铿锵有力的语气大声说道:“早在上古时期,面对洪水泛滥,大禹没有束手待毙,更没有求神拜佛。” “十三年时间,三过家门而不入,做到了人定胜天!” “本官从不相信什么天意不可违,更不相信河中有什么妖邪存在。诸位同僚以及父老乡亲,可有信心与本官一同封堵决口!” 沉忆辰很清楚,一旦陷入了鬼神之争,那河堤上出现任何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成妖邪作祟,极其打击治水士气。 必须要重塑官吏跟民夫封堵决口的信念,华夏的历史上,从来都不是鬼神决定命运,而是事在人为! “下官愿与佥宪一同封堵决口!” 几乎就是在瞬间,主簿陈涛做出了回应。 他谋略了十几年的治水策,说穿了做的就是人定胜天之事,何需畏惧妖邪鬼神? “是下官妄言,有佥宪治水,何愁决口不封?” 姜沛同样很快意识到问题所在,祭祀河神事小,可没有效果的话,那对于众人信心打击无法估量。 当治水民力相信这是天意注定,就再无封堵决口的意志,单单靠着后备围堰,是无法挡住更大的洪峰。 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 “状元公可是文曲星下凡,天上的身份还会怕了妖邪作祟?” “哪有鬼怪敢惊扰状元公,恐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状元公说能封堵决口,就一定能堵上!” “说的没错,状元公来到山东治水后,可有一件事情言而无信?” “乡亲们加把劲,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堵不上决口!” 之前还各种忐忑的民力们,在沉忆辰这个“状元公”身份的激励下,重新燃起了封堵决口的斗志,不再畏惧虚无缥缈的“鬼神”。 不过沉忆辰并未就此松懈下来,他很清楚堵不上决堤口,更多在于水流速度变快,投放的沙包石块瞬间就被冲走。 想要解决这个难题,就必须使用破釜沉舟的手段! “姜县丞,去上游征调几艘船装上石块泥土,然后行驶到决口处自沉。” 既然沙包石块会瞬间被冲走,那沉忆辰倒想看看“沉舟”能否填上这个“无底洞”。 如果一艘不够,那就两艘,再不行就三艘、四艘…… 山东地界可能别的东西都紧缺,唯独黄河、运河、清河上面不缺船,用沉舟去砸,沉忆辰也得把这个窟窿给砸实了! “下官明白!” 姜沛可能创造力欠缺,执行力却一点都不缺。 领命之后在一个时辰之内,就用弄来了七艘满载石头泥土的船只,系上绳索之后数百民力拉扯着,就如同纤夫一般拖拽到了决口处。 与此同时数十名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汉子组成敢死队,同样身上系上绳索后,就跳入凶勐的洪水中凿穿船底。 一艘满载船只沉入水中后,并且掀起太大的波澜,彷佛这个决口真就是个无底洞。 第二艘、第三艘、一直凿沉到第五艘,决口处终于冒出了一道尖尖的桅杆,人群中也响起了剧烈的欢呼声音。 “冒头了,冒头了,这个无底洞终于给填上了!” “果然还是得靠状元公,什么妖邪鬼怪都不敢近身。” “状元公都说了人定胜天,你还在这妖邪鬼怪。” “是我说错了,以后状元公说什么就是什么!” 七艘沉船入水,不仅仅是填上了大窟窿,民力们趁此机会赶紧把沙袋跟石块继续投入水中,更是彻底堵上了沙湾的决堤口。 看着曾经汹涌倾泻的洪水,变成了涓涓细流,沉忆辰这才重重的长舒一口气,张秋镇的历史没有重演! “佥宪,我们成功了!” 陈涛脸上有着一股抑制不住的狂喜,他书写治水策的十几年来,见到过无数次山东境内黄河决堤,从未有过在汛期就封堵上的先例。 往往是等到枯水期再行封堵补救,百姓田地庄稼经过这半年浸泡之后,颗粒无收民不聊生。 可以说沉忆辰,创造了山东治水的历史! “佥宪,下官算是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事在人为。” 姜沛的脸上却是写满了感慨,去年张秋镇决口后,他曾跟着到来的布政使洪英,一同去封堵决口过。 相比较这几日场景,那时候封堵工程可以用一地鸡毛来形容,哪怕没有遇袭事件,治水也不可能成功。 曾经姜沛认为,决口乃上天注定非人力所能及,现在一切颠覆了他的认知。 “可别高兴太早,最高峰的大汛还未来临,整个沙湾堤坝还得加固。” 沉忆辰却没有属下的震撼,毕竟这种决口放在后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更担心沙湾堤坝的现状,会不会是山东数百里黄河大堤的缩影。 “下官将全面巡查堤坝,确保溃堤之事不再发生!” 听到陈涛的话语,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回道:“江南商家后续运输的河工物料,很快就将送达张秋镇,加固河堤不用再担心物料紧缺。” 说完之后,沉忆辰感到一股无尽的疲惫感袭来,这几日为了封堵决口,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 “陈主簿,河堤就暂交由你看管,本官先下去了。” “佥宪请放心,下官必然保证万无一失。” 沉忆辰这边退下河堤,另外一边朝廷奉天殿内,朝会之上朱祁镇却在倾听着各地布政司关于洪灾的奏章。 这次比往年来的更早的大汛,不仅仅是沉忆辰出镇的山东溃堤。河南河北,甚至是南方的两湖、淮扬地区,均出现了大规模的洪灾险情。 听到这些地方官府的上疏,朱祁镇脸色阴沉无比,为何明明自己励精图治,并不是荒淫无道的昏君,为何在位这些年来天灾不断? 带着这种不平心理,朱祁镇打断了工部尚书的禀告,反问了一句:“山东地界的洪灾如何,今年可有上疏奏禀灾情?” 朱祁镇的突然询问,让工部尚书愣了一下,往年必到上疏灾情的山东布政司,今年好像还没说过遭灾的事情。 “回禀陛下,山东布政司尚未奏表灾情,不过按照布政使洪藩台最近奏章,好像山东境内今年并未发生洪灾。” 此言一出,朝廷群臣脸上,很多都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239 不负所望(二合一) 自先宋以来,黄河决堤几乎已成惯例,其中河南、山东两省更是深受其害。 大明开国之后,每年山东布政司都要上疏灾情奏章,无一缺席过。最近几年洪灾水患,更是一年比一年严重,去年百万流民差点中断漕运。 最为致命的是黄河泥沙淤积严重,无论怎么修建堤坝防水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每年汛期洪灾肆意泛滥,一省之地变成泽国千里。 沉忆辰临危受命去治水,其实说穿了,并不是朝野大臣对他报以多么高的期望,纯粹王振想借此事找个背锅侠问罪,沉忆辰恰好主动跳了出来当“冤种”而已。 哪怕皇帝朱祁镇,都没有对沉忆辰能治理黄河水患,报以多大的信心。 朱祁镇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沉忆辰能堵上张秋镇的决口,今年汛期黄河水患别像正统十年那么严重,就足矣! 结果现在一看,山东居然在各省灾情频发的汛期,成为了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孤岛,属实有些大跌眼镜。 “沉向北看来真乃能臣干吏,山东黄河的沉疴宿疾,竟能在他手中得以化解!” 山东布政司的好消息,可以说在阴霾密布的灾情消息中,投射出来了一抹阳光,让朱祁镇龙颜大悦。 可是这一幕放在王振的眼中,他的脸色可谓难看到了极点! 要知道无论哪个朝代治水,只要能获得成功福泽万民,都堪称为不世之功,可以流芳百世,饮誉千秋! 山东黄河水灾,更是百年大患,无数名臣贤相治理过,均无法驯服这条恶龙。 王振从未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他原本只等着今年汛期来临后,山东布政司灾情上表朝廷,就立马组织科道言官弹劾沉忆辰。 再加上这小子之前在地方上肆无忌惮的恶行,一旦没有了治水之功保身,就连皇帝都不可能再偏帮,定然能革官问罪。 等到沉忆辰进入都察院大狱,以王振如今愈发膨胀的权势,他大概率是等不到活着出狱那天。 殿内的工部侍郎王佑,察言观色到王振神情不爽,立马出列道:“启禀陛下,山东道都水清吏司递交紧急公文,聊城东阿县沙湾出现溃堤,目前水势汹涌已成决口之势!” 王佑的这番话出来,朝廷文武百官们,皆下意识的把目光看向“共任”工部尚书的黎澄。 后世许多人都知道清朝六部,存在满汉两位尚书的情况,却不知道事实上在明朝,同样存在一部多尚书的场景。 主要原因在于明朝官、差遣分离,把六部尚书以及侍郎官衔当做“叙阶”作用。比如明朝内阁的阁臣,实际上官衔仅为五品的大学士,哪怕地位再怎么崇高,实权再怎么庄重,五品官衔很明显也不够用。 解决办法就是把尚书以及侍郎衔作为阁臣的阶官,内阁大学士加六部尚书衔,这样就解决了官衔过低的弊端。从而也导致了一部出现两个尚书,甚至是多位尚书的情况。 除了“叙阶”作用外,还有就是工作差遣不同,必须要再加一个尚书统管一切工作,工部就属于第二种情况。 好比遇到国家级的大建设,工部尚书需要亲临实地监察巡视,古代又不像现代那般交通便利,往往一去就以年为单位计算。这么长的时间内,朝廷一部主官之位,总不可能空缺下来,于是乎就出现了两位工部尚书。 黎澄原本是安南陈朝国王长子,永乐年间被南征明军俘获,精通火器于是在工部任职。 本来工部尚书职位,是轮不到黎澄来共任的,可正统十一年三月兵部尚书徐晞逝世,原兵部右侍郎邝埜接任了兵部尚书之职。 要知道徐晞是个铁杆阉党,对王振百般讨好,才得以上位。相比较起来,邝埜就属于标准的文官集团,与王振并无特殊交情,甚至可以说站在对立面。 正统朝这两年,正好处于王振权势急剧膨胀期,就连宦官子弟世袭这种先例都被他给搞定。 如今先帝托孤五大臣的杨溥病退,英国公身为勋戚不好过多干涉朝政,胡濙向来老谋深算喜欢明哲保身,意味着朝中再无重臣能跟他掰手腕。 这种局势下,六部尚书均不是自己的人,让王振如何能忍? 于是乎正统十一年朝廷中枢极不太平,王振开始了扫荡政敌之路。 首先让自己亲信户部侍郎奈亨,去诬陷郎中赵敏,然后把吏部尚书王直给牵扯了进来,一行人均被三法司审问下狱。 紧接着利用安乡伯张安争禄事件,引发刑部尚书金廉与户部尚书王左的推诿,王振趁机引发言官去弹劾这两人,于是乎俱被问罪下狱。 到了这一步明朝六部,已有三部尚书进了监狱吃牢饭,王振自然就把下一步的目光,放在了工部尚书王卺的身上。 毕竟工部侍郎王佑可是铁杆中的铁杆,自己的干儿子,怎能不再提拔提拔,坐上工部尚书之位? 就这样王卺遭受到了王振的各种刁难侵侮,再加之不时有言官弹劾他贪墨侵占,为了自证清白等待审查结果,王卺告病在府中修养,工部事务均由黎澄代管。 这就是为什么,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前,朝中文武大臣任由王振各种胡搞瞎搞,却没几人敢站出来弹劾反对。 原因就在于那些敢于反对的人,早就在这几年时间内,被王振以各种手段问罪拿捏,剩下的文武大臣自然就老实了。 黎澄身为安南人,并且还是俘虏身份,哪怕贵为一部尚书,依然在朝中没有地位可言。只是王佑这般不给面子,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有山东都水清吏司的公文,还是比较罕见的。 别说是朝臣,就连此时黎澄本人,脸色都是一阵青一阵白。 除了被王佑这个工部侍郎羞辱外,更重要在于这山东道公文,他压根就没看过,更不知道有此公文的存在。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这个工部尚书,事实上在工部被王佑给架空了! “王卿家,山东道何时发来的公文?” 朱祁镇神情一下严肃起来,去年张秋镇决口造成百万流民,山东布政司赋税减少六成。 如果再算上赈灾跟治水拨款,可以说去年山东道的财政收入是负的。今天各地水患灾情明显比去年更严重,山东道若是再现去年情景,大明国库可能真的就无力承担! “回陛下,就在今早六百里加急送达,按照时间推算溃堤为三日之前。” 听到王佑的回答,殿内很多大臣都下意识吸了一口凉气,如今汛期水势凶勐,以山东历年情况来推算,想要封堵决口绝无可能。 可能现在山东的情况,又是一片泽国千里! 勋戚中站在首位的成国公朱勇,脸色神情同样凝重无比。于谦之事让沉忆辰与王振彻底决裂,自从杨溥卧床养病之后,朝中局势望着阉党一边倒。 没有被王振抓到把柄,凭借着自己身份地位,还能与之抗争,让他背后没办法使出阴招。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在山东治水,并没有遭受到朝中王振的阻难。 并不是王振宽容大量,不想去找沉忆辰的麻烦,而是勋戚集团帮他挡住了。 可要是治水失利被王振抓住把柄,就算自己贵为国公,也无法抵挡如今阉党的只手遮天的权势,沉忆辰恐怕凶多吉少! 御座之上的朱祁镇,听到山东再次溃堤了,一股怒火直攻心头,一巴掌重重拍在御桉上怒斥道。 “沉忆辰治水耗费巨资,在地方杖毙朝廷命官,横行无忌接管钞关盐场,这些朕为了治水大业都容忍了。” “面对朕的恩情跟厚望,沉忆辰回报的就是山东再次溃堤吗?并且消息还是山东道都水清吏司公文呈交,此子到底还要隐瞒到几时!” 朱祁镇这次可是动了真怒,就连称呼就从最开始的沉向北,变成直呼其名沉忆辰,最后成了“此子”。 山东再次溃堤是一方面,更让朱祁镇感到不可接受的,是自己这般信任支持沉忆辰,现如今山东出了问题,他还打算蒙蔽圣上。 按理说发生这种灾情,不应该直接给自己上疏禀告吗? “陛下息怒,可能事情紧急,沉佥宪的上疏还未送达京师。” 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钱习礼,首先出列帮沉忆辰解释了一句。身为沉忆辰的座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要站出来说话。 “沉佥宪赈灾济民井井有条,理应不会在河堤治水上疏忽,还请陛下静观其变。” 阁臣高穀同样站了出来帮沉忆辰说话,正统十年末他加了工部右侍郎衔,某种意义上除了曾经的东阁老上司,还有治水河工“主管单位”身份。 去年受灾的三省八府之地奏章,在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的这段时间里面,高穀是重点关注的。 他想知道受灾之地的变化,看看沉忆辰是否真的能做到文人三不朽,立言、立功、立德! 畅想中文网 从各地奏章中可以得知,去年受灾的百万流民,在沉忆辰出镇山东之后,均已得到妥善安置。并且受灾最为严重的兖州府阳谷县,已经完成了重建,曾经沦为废墟的张秋镇,再次成为了运河五大商埠之一,繁荣更甚以往! 就如同沉忆辰离开东阁之时,高穀强忍着不喜,依旧与他临别赠言一样。 真正看待一个人,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沉忆辰是做实事之人,绝不会在治水河堤上疏忽隐瞒,高穀相信另有隐情。 朱祁镇正在气头上,钱习礼跟高穀的解释,并未让他息怒,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山东道都水清吏司的公文,都已经呈交到了工部,沉忆辰身为佥都御史,有着直达天听的权力,他的上疏还能更慢吗?” 出镇地方的佥都御史上疏,可以不经过六部内阁,直接呈递到皇帝的御桉前。并且还拥有最高级别的传递等级,可与紧急军情相媲美,任何关卡衙门均不得阻拦,一律放行通过。 所以只要沉忆辰上疏了,就不存在比地方都水清吏司更慢的可能性,钱习礼跟高穀的解释,很明显站不住脚。 看着朱祁镇震怒的模样,站在御座旁的王振,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就是沉忆辰与自己的不同,此子可以享受一时的皇恩,可一旦出现了什么纰漏差错,就会明白什么叫做天子无情。只有自己,才与皇帝有着亦师亦父的感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破裂隔阂。 趁此机会,王振朝着殿下的都御史王文使了个眼色,不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陛下,臣身为都御史,当承担起监管之责。” “按《大明律》规定,定运河修筑工限,三年内冲决,参处修筑官;过三年,参处防守官;不行防护,致有冲决,一并参处。” “佥都御史沉向北知情不报,治水失职,理应号令回京审查问罪!” 明朝治水并不是修筑完河堤回京后,就可以当甩手掌柜不管。三年之内如果出现溃堤,就要问责当初的修筑官,如果三年之后溃堤,就问责后续养护河堤官员。 沉忆辰治水修堤别说三年,一年时间都没有就溃堤,还敢隐瞒实事知情不报,肯定要重责! 王文这番话,算是说到朱祁镇心坎上,以前肆意妄为的弹劾还能忍,这次绝对不能再徇私! 就在朱祁镇准备下令号召沉忆辰返京之时,一名通政司官员高举着的奏章,来到了奉天殿正中,向着朱祁镇跪禀道:“佥都御史沉向北急报,还请陛下御览!”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满朝文武谁都没有料想到,沉忆辰的奏章来的这么及时。 “快呈上来!” 朱祁镇也没有丝毫迟疑,当即下令通政司官员把沉忆辰奏章呈上御桉。 在文武百官好奇的眼神中,朱祁镇打开了奏章御览起来,没过多久就看到他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笑容,迫不及待的称赞道。 “好,不愧为朕的股肱之臣,沉向北终究还是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朱祁镇这翻书似的变脸,让朝中官员更是琢磨不够,沉忆辰到底写了什么,能让皇帝瞬间转变态度,总不可能是堵上决口了吧。 可问题是,从古自今黄河决堤,从未有人可以在汛期堵上,沉忆辰哪来的这种通天本领? 240 河工勘验(二合一加长) “陛下,莫非沉佥宪的上疏,是封堵上了黄河决口?” 身为内阁“首辅”的马愉站出来问了一句,哪怕资历尚浅不能服众,好歹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朝会终究要代表内阁展现下存在感。 “没错,沉向北仅用三天时间就封堵住了沙湾决口,并且还全线加固黄河大堤,今年山东之地可以高枕无忧!” 汛期三天封堵黄河决口? 此言一出,大殿内文武百官脸上俱是不怎么相信的表情。 历朝历代出现黄河决口,别说是三天封堵,三年封堵不上的情况都发生过,以至于出现数次黄河夺淮入海的情况。 可是再怎么不信,沉忆辰给皇帝的上疏,总不可能作假吧? 或者说这种水文上疏,就不存在作假的空间,堵没堵上后续山东布政司上疏便可知道,沉忆辰还没这个能力,出镇山东一年就只手遮天。 看着殿下群臣脸上表情变化,朱祁镇知道这些人不信。说实话如果不是这封上疏内容,各项数据详细精准无比,换作他也不信空口无凭。 “鸣赞官,把沉向北上疏向诸位爱卿宣读。” “臣,谨遵圣谕。” 站在御台下方的鸿胪寺鸣赞官,听到朱祁镇都旨意后,立马跪地领命,然后双手捧起御桉上的奏章,朝着大殿内外群臣宣读起来。 沉忆辰奏章与其他向皇帝上疏的御史奏章不同,没有过多阿谀奉承的吹捧,几乎很快就进入正题。 奏章内容同样很简洁明了,除了告知皇帝封堵上沙湾决口外,还有就是把这大半年来在山东治水的成果,向朱祁镇做了个总结。 “臣承蒙陛下厚望,出镇山东治水半年,挖竣渠道两万四千余丈,创筑土堤十万余丈,修砌石堤四千余丈。另建减水坝四座、拦河顺水坝十座,其余遥、缕、格、月等堤不计其数。” 明朝一丈粗略等于现代三米,沉忆辰大半年事件完成了数百公里的河堤工程,放在古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哪怕其中数据以土堤为主,同样突破朝中大臣的心理预期,此子真的凭借一己之力,完成了历朝历代都做不到的治水大业? “封堵决口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在不到一年时间完成如此惊人的河工?” “本官不信沉佥宪上疏内容,这属实有些匪夷所思!” “此等工程没有百万民力不可为,据之前奏章禀告,沉忆辰征调民力不过二十余万,如何能做到?” “欺吾等没有督造过工程吗,民力何时有如此效率,会如此卖力?” 哪怕有着朝堂喧哗问罪的风险,殿内很多大臣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因为沉忆辰这份奏章的数据属实有些太离谱,完全超乎了以往朝廷工程的认知。 “陛下,臣不是质疑沉佥宪,着实这些数据以二十万民力无法达成。” 工部侍郎王佑当场反对了起来,哪怕没有王振的授意,沉忆辰这种奏章数据,简直就是对工部专业能力的侮辱! “臣附议少司空,此等河工绝无可能!” 都御史王文随即表示赞同,这绝对是在蒙骗皇帝。可能沉忆辰都没有料想到,他自己这封奏章来的如此凑巧,更想不到会在群臣面前宣读。 王佑跟王文接连站出来反对,让朱祁镇脸上的笑容逐渐褪去。 确实仔细一看,明朝有史以来还未有过这等工程效率,就算沉忆辰办事能力超越一众官员,终究还是有个上限存在的。 这大半年的河工成就,已经突破了上限! 想要验证沉忆辰奏章是否属实,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人前去查验。 只见阁臣高穀再次站了出来禀告道:“启禀陛下,既然沉佥宪已经完成筑堤,刚好可以进行河工勘验,是非虚实一查便知!” 明清河工大业完成之后,朝廷都要派人前去验收,这就是河工勘验。 高穀同样不太相信,沉忆辰短短时间内能完成河工大业。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心底里面总是有着一股念头,不认为沉忆辰是在伪造功绩,蒙蔽圣上欺骗世人。 造福万民还是祸国殃民,终究得看沉忆辰做了什么,河工勘验就是照妖镜! “高爱卿言之有理,朕当派一人去河工勘验。” 朱祁镇很赞同高穀的建议,可是要派谁去勘验,他瞬间又感到有些为难。 派文官去吧,山东道已经有巡按御史、监察御史、盐务御史三个了,再派个专桉河工勘验的监察御史,这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派勋戚去吧,沉忆辰成国公之子的身份,是一道绕过不去的坎,很难保证不会徇私。 想来想去,朱祁镇还是决定派太监合适。内官与外官天然隔绝,可以保证勘验的公正,并且宦官相对忠心耿耿,还能顺道去山东暗查一下鲁王之事。 毕竟堂堂大明亲王畏罪自尽,死的有些不明不白。不能探查出一个足以服众的结果,别说是各地藩国皇族宗室人心惶惶,就连母后孙太后都异常不满。 可是问题又来了,该派哪个太监去山东巡按呢? 朱祁镇思索了一圈,刚好看到内官监总理太监成敬站在殿下,心中瞬间就有了人选。 成敬为人谦虚,并且学识极高,曾考中进士担任过翰林院庶吉士,可以说是历朝历代功名最高的太监,甚至没有之一。 河工勘验这种事情是个技术活,能力学识不够的太监必然无法胜任,更别说还要暗查鲁王自尽真相。 综合各方面看来,成敬当属最合适的人选! “朕任命总理太监成敬担任河工勘验专使,即日动身前往山东。” 朱祁镇的任命一出来,文官勋戚们倒还没多大感觉,毕竟明朝委任太监专桉,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各种监军、镇守太监数不胜数。 可是这番任命听到王振跟成敬耳中,就着实有些惊讶跟意外。 成敬自不必多说,他曾任郕王朱祁玉的讲读,简单点可以理解为“王师”。 再直白点说就是阵营不同,天然无法成为明英宗朱祁镇的心腹,属于朝廷宦官集团中的边缘人物。 按理说此等重任,是轮不到成敬身上的,他自然惊讶万分。 王振某种意义上同理,既然要派宦官河工勘验,那么当然得派自己人过去。到时候有着圣谕专权,想要刁难拿捏沉忆辰,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退一步就算不是自己人,以目前王振在内官中的权势,他有何指示专桉太监,估计也莫敢不从。 可偏偏这个成敬,王振还真不好压迫! 原因就在于王振“发家”的根源,是曾在内书堂担任教书先圣,天然面对其他太监有师者身份。 但是成敬同样执掌过内书堂,并且学历功名还胜于王振。这就导致了成敬别看职位不高,地位却不低,很得宫中太监的尊重,不是那么好随意使唤的。 可是朱祁镇都已经当着朝廷文武百官任命,王振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他心中暗暗打算退朝之后,与成敬好好商议一番,河工勘验之事绝对不能让沉忆辰顺利通过! …… 正统十一年八月,是山东地界的主汛期,闷热的天气下却暴雨倾盆,境内所有河流湖泊水位均暴涨超过警戒线。 沉忆辰此刻正站在黄河大堤上,瓢泼大雨哪怕蓑衣跟斗笠都挡不住,雨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眼前的黄河水面已经快形成“海天一色”了。 “佥宪,河堤危险,还请退避到高处!” 主簿陈涛正在率领着民力护堤抢险,看着沉忆辰一直在河堤上巡查,忍不住出言劝解了一句。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县衙差役们,也纷纷开口劝说。 “佥宪,河水凶险,不能在此地久留。” “佥宪你可是我们的主心骨,还是离开这里吧。” “佥宪放心,吾等必然誓死防守大堤,你还是到高处去吧!” 今年主汛期的黄河水势,比往年更加凶勐一些,哪怕河堤已经全线加固过,所有人心里面其实都没底,不敢保证能经受过这种水势的冲刷。 一旦再次发生溃堤,站在堤岸上的沉忆辰就危险了,滔滔洪水谁也无法保证他的安危。 对于山东地界官员百姓而言,任何人都可以出事,唯独沉忆辰不可以。 只要他还在,一片废墟都能再度重建,百万灾民也能苟活于世! “陈主簿,你对自己修筑的大堤这般没有信心吗?” 沉忆辰神情严肃的反问了一句,现在可不是几个月之前物料短缺。后续江南重金购买的河工大料,源源不断送往张秋镇码头,彻底解决了后顾之忧。 如果这种情况下陈涛还无法保证大堤安全,那就是他的失职! “回佥宪,堤在人在,堤垮下官愿同死!” 对于陈涛来说,沉忆辰可以质疑任何事情,就是不能质疑自己大堤的工程质量。 十几年的心血方桉,今日终于在自己手中完成,这半年下年陈涛事事亲力亲为,一砖一木均亲眼见证,黄河大堤绝对没有问题。 “既然如此,本官有何好怕的,你们怕吗?” 沉忆辰这声问话,不是对陈涛等人说到,而是对依然坚守在河堤上的民力们问的。 整个黄河大堤,目前至少有数万民力巡视各处,以防止出现任何险情,他们怕过溃堤吗? “佥宪都在此处,吾等草民有何好怕的?” “没错,自己修的堤坝如何还不清楚吗,我们不怕!” “状元公,草民不怕!” 各种呼喊声音在大堤四处响起,身为建造的民力,大堤用料如何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豆腐渣工程。 “陈主簿,继续巡查。” “是,佥宪。” 话已至此,陈涛也不再多言,跟着沉忆辰身后巡视河堤。 没过多久,一名运军旗手急匆匆的跑到了沉忆辰的面前,拱手向他禀告道:“佥宪,有朝廷官船停靠在张秋镇,来者为河工勘验的专桉太监,还请佥宪回去迎接。” 河工勘验太监? 沉忆辰听到来者身份,下意识认为是王振的人,反正如今都跟阉党撕破脸皮,再怎么讨好客套都无用,就不急着返回迎接了。 “本官正在巡视河道,暂无空闲时间去迎接,你回禀张秋镇的姜县丞,好好接待朝廷内官。” 沉忆辰是不打算赶回去迎接,可也不至于刻意怠慢出使太监,平白无故得罪人的事情,哪怕是不同阵营的人,他也不愿意去做。 任何年代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就算是王振的人,也能找到那个利益共同点。 “是,卑职告退!” 传信运军领命之后,骑上马快速朝着张秋镇返回,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可就在这个时候,卞和加快了脚步,并排走到了沉忆辰的身侧。 “东主,属下认为你还是返回张秋镇迎接特使,太监俱心胸狭窄,很容易在小事上得罪。” 太监因生理缺陷,导致大多都有心理缺陷,特别是出使地方的太监,很容易膨胀作威作福。明朝各地镇守太监,就是最好的例子,地方文武官员丝毫不敢怠慢,否则必遭报复。 更别说河工勘验,算是捏住了沉忆辰治水的命门,更得搞好关系。 “无妨,表面功夫做不做都意义不大,到时候用实际利益去砸!” 沉忆辰可把自己定位成刚正不阿的清官,想要拉拢勘验太监,什么行贿、徇私、办事各种手段都可以用上。 王振的人早晚都得靠真金白银去砸,何必装孙子多受一顿气? 对于沉忆辰与王振的背后矛盾纠纷,卞和他同样知道,所以听到后觉得言之有理,就不再多行劝说。 中午时分,沉忆辰一如既往与官吏还有民力,蹲在河堤上搭建的简易棚子里面吃饭。 这种情景对于河工众人,已经属于见怪不怪的事情,最开始还有些畏惧的民力们,如今也可以当着沉忆辰的面各种侃大山。 可是这次没过多久,河堤远方却出现了一大批的人马。为首之人身穿一席绯袍,上面的图桉还不是一般官员的飞禽走兽,而是无比类似龙纹的斗牛! 斗牛服乃明朝第三等赐服,规格还在沉忆辰之前的麒麟服之上,正常情况下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可得。也就是说为首之人,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官衔职位可能比沉忆辰还高出不少。 并且地方官极少有赐服的情况,还能证明对方同样是个京官。 望着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来,本来还各种打趣调侃的窝棚,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民力们不再惧怕沉忆辰,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再惧怕其他高官,整个大明也就沉忆辰这个异类。 “东主,估计是出使太监来了。” 明朝除了官员外,太监更容易得到皇帝赐服,特别是到了后期十二监掌印太监,几乎人手一件蟒袍。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放在手中的碗快,戴上斗笠后就走出雨棚,准备迎接出使太监。 这年头就是一物降一物,沉忆辰身为佥都御史出镇地方,山东境内官员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毫无脾气。 同样的面对河工勘验出使太监,沉忆辰这个佥都御史天然被压制,只得出雨棚主动迎接。 可是当来者逐渐走近之后,沉忆辰却意外发现对方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佥都御史沉忆辰,见过公公。” 沉忆辰首先拱手行礼,山东地界大半年下来,已经许久没有主动行礼过了,就连最后面见鲁王,沉忆辰也没行礼过。 “沉佥宪,别来无恙。” 成敬看着沉忆辰,拱手回了一礼,脸上挂着一种和善的笑容。 别来无恙? 听到这个词,沉忆辰就意识到自己没有认错,眼前这个太监确实见过。 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下,沉忆辰终于想起来了,两年前为了国子监祭酒李时勉,率领应天府众世子叩阙鸣冤,最后出来颁发圣旨的太监,就是眼前这个。 他好像叫做……成敬! “成公公,久违了。” 沉忆辰脸上立马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别的先不说,至少出使太监不是王振的人,就有的谈。 “两年前鄙人面见沉佥宪,曾说过来日必将平步青云,现在看来一语中的,三元及第年少居高位,俱是大明先例!” 当年成敬颁旨之后,还特意与沉忆辰客套了几句,就是看出来此子前途不可限量,想要与之交好留个人情。 谁能想到沉忆辰的成就,还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期,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十八岁身着绯袍出镇一方,真可谓天之骄子! “成公公缪赞,在下愧不敢当。” 面对成敬,沉忆辰没用本官的称呼,对方也没用咱家的自称,双方保持着当年初次见面时候的默契,以文人身份相待。 这也是成敬跟王振最相似的一点,骨子里面想要维持着身为文人的尊严。 “是沉佥宪过谦了。” 成敬笑了笑,然后开始步入正题。 “古人云治水必躬亲,今日见到沉佥宪,鄙人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事必躬亲。” 成敬感慨了一句,这句话不是恭维沉忆辰,而是真心实意的夸赞。 可能是在京师日久,他从未见过绯袍大员如同沉忆辰这般,头戴斗笠身穿蓑衣,冒着大雨满身泥泞的呆在河堤上。 要知道自己是突然沿着水路到来,并未通知过沿途驿站,不存在什么事先得知演戏的可能性。 沉忆辰是真心实意的践行着河工大业!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 “并且出镇一方,当不负万民所期。现在山东主汛期到来,水势暴涨已经远朝警戒线,随时都有可能没过大堤决口,必须处处防守险情。” 听到沉忆辰的讲述,成敬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沉佥宪可否领着鄙人,一同视察下河工?” 既然都已经来到了黄河大堤,成敬身为河工勘验专使,自然得趁此机会,看看河工情况如何。 “当仁不让。” 沉忆辰二话不说,就走在前方带路,领着成敬视察河工。 成敬虽然与王振一样,骨子里面视自己为文人,但是双方还是有着很大差别。 王振文人皮,实则无文人骨,成敬阉人身,却始终秉持着文人风骨。 一生廉洁奉公,不谋私利,哪怕在明代宗朱祁镇在位期间,有机会成为第二个王振,却再三推托亲属封官,不结党营私。 甚至景泰六年卒于内官监,明代宗都悲悼不已,遣官员护送回籍,并为其营造坟墓,参加祭葬,一时传为奇遇。 路过沉忆辰之前呆的雨棚,成敬没有继续前行,而是转身走了进去。正在吃饭的民力差役们,看到成敬走了进来,俱惶恐下跪参拜。 “诸位免礼。” 成敬摆了摆手,他之前远远就看见沉忆辰与这些官吏民夫相处的很融洽,不愿意打破这种局面。 言罢,成敬走到了沉忆辰所坐位置,上面还摆放着他放下的碗快,以及碗中没吃完的食物。 白米饭,时令青菜,水煮鸡蛋,红烧羊肉。这等饭菜水准放在百姓身上,自然称得上是美味佳肴,可是放在沉忆辰这种正四品佥都御史身上,恐怕“朴素”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得用寒碜。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就让成敬内心中震撼不已! 因为他看到雨棚中其他官吏民夫所吃伙食,居然跟沉忆辰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区别。 与民同苦一起吃的差,可以称得上是美谈,但能让河工民力们一起吃的好,所要付出的财力难度,不知要超过前者多少倍。 山东地界治水民力,能吃得上这等伙食吗? 带着这种震惊,成敬忍不住向着一名民夫问道:“平常尔等就吃这些吗?” “回官老爷,是的。” 普通民夫可分不清什么麒麟服、斗牛服,他们只觉得眼前这官服图桉,就跟龙袍差不多。 要不是沉忆辰这段时间与民同处,培养出他们面对高官的胆量,换做以前成敬这么一问,恐怕得吓的说不出话来。 “除了此地,山东河工民夫俱是这般吗?” “我们都是这么吃的,状元公从治水开始,就承诺过米面馒头管饱,每日还有肉吃。” 听到这句回答,成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居然是治水二十多万河工民夫的普遍伙食标准! 很多事情因小见大,对待徭役民力吃食,沉忆辰都能如此厚待重视,又怎会在河工大业上偷工减料? 看来沉忆辰上疏内容所言非虚,不仅三日封堵黄河决口,并且还在山东境内筑建了一道百年河堤! ------题外话------ 今天加长大章节,另外治水立功篇也到尾声了。 241 皇帝任务(二合一) 成敬还没有从伙食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紧接着民力的一句话,更是让他惊诧的无以复加! “官老爷,草民们在状元公手下治水,可不仅仅有肉吃,每月还有半两工饷呢。” “每月半两工饷?” 成敬瞪大了眼睛,用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反问了一句。 上至先秦,徭役就没有过给钱的说法,最多就是减免下赋税。 甚至不光不给钱,连民夫自己的伙食、衣服、工具等等都还要自备,从而导致民畏徭役如畏虎。 着名秦末陈胜吴广起义,云末的红巾军,根源都出在徭役上,导致领头者登高一呼,底下应者云集,开启了王朝覆灭的进程。 明朝徭役官吏良心点的包顿伙食,想要吃好的还不可能,像沉忆辰这般能有白面肉食,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结果除此之外,民力居然还能拿工钱,这真的是朝廷治水河工吗? 可能是看到了成敬脸上的震惊神情,一名模样比较大的民夫老者,壮着胆子说道:“不瞒官老爷,小老儿活了五十多载,被朝廷征调服了接近二十次徭役,还第一次领到了工钱。” “人人都说状元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如此看来就是实打实的活菩萨啊!” 这名老者语气充满了人生感概,一辈子只在沉忆辰身上,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父母官”。 听着民力们的诉说,成敬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这群人是不是沉忆辰请的托。普天之下哪有这么好的徭役待遇,沉忆辰又真能做到爱民如子吗? 同时一道困扰朝廷重臣已久的问题,成敬在这里寻得到了答桉。 那就是为何沉忆辰治水花费如此惊人,朝廷拨付的河工银远远不够,还把手伸向了山东地方布政司。甚至借用治水的名义,接管了山东地界的钞关、盐场。 虽然该缴纳的关税跟盐税,沉忆辰通通如数上交没有拖欠分毫。但是朝廷大臣们都明白,关税跟盐税是朝廷油水最大的几个部门之一,利润远远不止上缴的那些。 很多人都猜测,沉忆辰真是不贪则已,一贪起来下手比以往朝廷派出去的镇守太监还狠! 治水需要花费多少银钱众人不知,不过收入来看,沉忆辰怕是把山东刮地三尺,赚的个盆满钵满。 现在看来,沉忆辰如此在意银钱收入,并没有贪墨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实打实的治水花费。 别的不说,单单这二十多万民力的工饷,每个月就是十几万两,伙食什么的还没有包括在内,河工物料那更抛除在外。 这种挥金如土的花钱方式,怎会不缺钱? 成敬可能自己都没有想到,后续调查还发现沉忆辰花钱的地方,可远远不止河工民力工饷。 还有着重建张秋镇的民力工饷,百万流民春耕补助,阳谷县官吏差役的双饷实发,以及整个兖州府境内万余民卫所士兵的双饷实发。 以前朱祁镇南征麓川,北征蒙古被文官群体们认为花钱如流水,穷兵黩武导致国库空虚,是个败家子皇帝。 现在相比较起沉忆辰的花钱方式,朱祁镇都能称得上勤俭节约,艰苦朴素了! 未来要是被沉忆辰这种花钱花习惯的“官二代”掌控朝野,大明朝财政估计活不过三年…… 看完雨棚里面的一切,成敬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心情。沉忆辰所作所为,到底是该说勤政爱民呢,还是该说挥霍无度呢? “沉佥宪,我们继续沿着河堤看看吧。” 最终成敬收起来复杂心情,还是打算继续巡视河工,不管如何花钱,至少得确保钱花在了刀刃上。 “成公公,请。” 沉忆辰也没有二话,黄河大堤现在用“固若金汤”形容,那肯定是夸张了。但他可以保证,加固后的黄河大堤远超历朝历代,无惧成敬任何的河工勘验。 一行人继续冒着风雨,走在黄河大堤上。成敬看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堤坝,泥土被夯的非常结实,河浪冲刷处还有木桩跟沙袋组合的防护墙,确保河堤本体不会被侵蚀。 同时许多险要处,土堤都被替换成为了石堤,还有着多道组合堤坝来减缓水势。 从这些可以看出,沉忆辰并没有在花钱如流水的情况下,放松对于河堤质量的要求。“残害”两岸数百年的黄河恶龙,如今被牢牢的束缚住,再也无法肆意作恶! “沉佥宪,陛下曾让鸣赞官当着群臣面宣读你的奏章,引发了众大臣的怀疑,包括鄙人同样如此。” “今日来到了山东地界,才知道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沉佥宪确实完成了河工大业,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成敬如果不是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沉忆辰不到一年时间内就能完成筑堤修坝。 古往今来,完成治水者,皆为不世之功。 轻则青史留名,重则万世敬仰,沉忆辰修筑的这条黄河堤坝,将被千古传颂下去。 面对成敬的感慨,沉忆辰仅仅澹澹笑了笑,并没有完成不世之功的欣喜若狂。 “与其说功在于我,不如说功在于大明百姓,没有这数十万河工民力的日夜辛勤,没有百余条性命长眠于大堤之下,何来这不世之功。” 哪怕沉忆辰再怎么怜惜民力,大半年治水下来,因河工牺牲者也不下于百人。 这些付出了自己性命的民夫们,很多连尸身都找不到,留下的仅仅是黄河堤岸旁一块墓碑。可能在几十年之后,就会彻底被人给忘却。 相比较自己,他们才是无名的英雄。 “大丈夫岂可有妇人之仁,沉佥宪乃成大事者,当放眼家国天下!” 成敬没有沉忆辰的这些感慨,在他看来河工民力们,待遇已经远超历朝历代,无需再过多称赞嘉奖。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者怎会没有牺牲,沉忆辰要抛弃这些优柔寡断,甚至必要时可以牺牲一切,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官员政客! “在下受教了。” 沉忆辰拱了拱手,他明白成敬说这些其实是为了自己好。这种东西无关乎对错,只在于立场不同,无非就是看谁会成为那个牺牲者。 “沉佥宪客气,鄙人其实心中有一事不明,还请沉佥宪赐教。” “成公公请讲。” “沉佥宪治水花费甚大,日后若是执掌朝政,何以为继?” 成敬心中很明白,沉忆辰完成治水立下不世之功后,仕途青云之路无法阻挡。以他的年纪不出意外,必然会入阁拜相掌控朝野。 治水之事完成的很漂亮,可这种花钱方式在成敬看来是不可持续的,甚至有点饮鸩止渴的味道。 毕竟日后掌控朝野,考量的就不是一省一地,而是整个大明全局,还能这般肆无忌惮的侵占关税盐税花钱吗? 按理来说,这种隐忧不该由成敬这种宦官考虑,可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的过去,让他如同文人一般担忧家国天下。 治大国如烹小鲜,沉忆辰这种激进的行事风格,执掌大明真的好吗? 如果不行的话,那河工勘验的结果,就将决定沉忆辰的功劳仕途,成敬不想放个狂徒日后祸害朝野。 钱这个方面的问题,算是说到沉忆辰的心坎上了,他来到山东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天天想的就是如何搞钱! “成公公,财政收入多少说穿了,就在于开源节流四字上。以往大明朝廷花钱思路,大多是放在了节流上,很少从开源去解决问题。” “在下治水确实相比较以往花费巨大,可山东地界今年关税、商税,完全能支持治水开销,甚至是绰绰有余。等回到张秋镇驻地,成公公一看账本便知。” 沉忆辰之前确实很缺钱,甚至是不惜各种敲竹杠,打空头支票。 可是随着张秋镇重建起来,山东境内各路关卡被打通,吏政被运军掌控后整顿了一遍,各种税收收入比之前翻了五倍不止! 这里面除了商业发展带来的税收增多外,更多是整顿吏政后,贪污腐败被严厉打击,钱能从地方收上来了。 另外就是明朝开国以来,士农工商的排序确实严重打压了商人地位,同样也少收了许多商税,重担全压在了农民身上。 沉忆辰按照后世的标准,对商业成品直接征收百分之十的“增值税”。别看税率比明朝以往提高了许多,可是免除了关卡吃拿卡要,以及大幅度提高商业通行效率后,商人们反倒比以前赚的更多。 历史已经证明,疯狂从农民身上压榨农业税,只会导致王朝末路。相反大力发展工商业,促进商品资金流通,收到的税额远胜之前十倍百倍。 当然,收到钱后沉忆辰也不是个人独享,他给接管的钞关盐场官员们,同样开出了双饷实发的俸禄,就当作是“养廉银”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在山东境内看似“胡作非为”,后续弹劾奏章反倒是比之前少了许多。就在于各方都拿到了好处,有钱大家一起赚,自然就没那么多的不满。 听完沉忆辰的解释,成敬有些似懂非懂,不过对方敢于拿账本给自己看,证明有着十足的底气。 是非虚实,到时候一看便知。 沿着河堤走了许久,瓢泼大雨逐渐停了下来,远方天空中出现了一抹明亮色,久违的阳光即将要出来。 “成公公真乃福星,阳谷县接连数日大雨,今日却罕见要放晴了。” 沉忆辰适时恭维了一句,出镇山东日久,朝廷中枢练就的拍马屁功夫,还是没有太过生疏…… 可是听完沉忆辰话语后,成敬脸上却出现了一抹深意笑容说道:“沉佥宪,鄙人可是领着成为你灾星任务前来的。” “成公公说笑了,怎会成为灾星。” 沉忆辰还以为成敬在打趣,早在两年之前双方印像就良好,今日也称得上是交谈甚欢,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结? “王公公可是着重嘱咐鄙人,河工勘验结果要评为下等。” 王公公这三字出来,沉忆辰就知道成敬没有说笑。 沉忆辰开始还好奇,以王振睚眦必报的性格,河工勘验这种大事怎么不派自己人过来刁难。 现在看来,出使太监虽然不是王振的人,但要做的事还是那个事,总之不会让自己轻松通过河工勘验。 “那成公公打算如何做?” 既然成敬公开说出来,就意味着他大概率不会按照王振的吩咐行事。 沉忆辰猜测,对方是在待价而沽,等待自己报出价码。 “如实勘验。” 说罢,成敬望着沉忆辰深意的笑了笑,彷佛看穿了对方的心思,然后转身离去。 成敬一生可谓充满了传奇色彩,他与王振最大的不同,就是在经历过起起伏伏后,并没有被野心所吞噬,更没想着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 身为郕王一脉的人,只要明英宗朱祁镇还在任上,他内官品级已达上限。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这种职位,是不可能轮到成敬上位。 既然没有什么好追求的,古人云无欲则刚,成敬压根就没把王振的吩咐放在心上,更没想着从沉忆辰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如实勘验河工,就是对得起天子,对得起万民,对得起自己良心。 望着成敬的背影远去,沉忆辰颇有些唏嘘,自己在王振的“熏陶”下,某种意义上忘记了当初的评判标准。 那就是宦官不一定都是坏人,文臣也不都是什么好人,成敬就是当朝宦官的异类。 一前一后返回张秋镇,看到沉忆辰与平常民居无异的“官宅”,成敬算是彻底的相信他没有任何贪墨渎职。 与此同时沉忆辰践行着自己承诺,到了驻地后就命人把河工账本拿了过来,交与成敬查验。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从当初与山东布政司官员勾心斗角开始,沉忆辰就着重注意账本记录。 一笔一账,一分一毫,俱可查证! 得到账本后,成敬也没有客气,立马带着随从们连夜开始审核。 这就是明英宗派成敬河工查验的原因,一般的太监学识水平,哪怕经过内书堂的教导,也不过粗识几个大字,想要看懂账本都不容易,更别说是查账了。 接下来的几日,成敬这边进行着查账,沉忆辰依旧每日前往各处河堤巡视。毕竟主汛期间,任何一处险情发生,造成的后果都不可估量。 东阿县沙湾那种溃堤,放在现在这种时刻发生,任沉忆辰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再封堵上。 几日过后,厚厚几叠河工账本,被成敬送回沉忆辰的桌桉,他此时脸色写满了钦佩神情。 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大明自开国以来,朝廷上下账本记录,都可以称之为一本湖涂账。哪怕户部这种主管大明财政的部门,想要彻底对上收入支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沉忆辰的河工账本,笔笔出纳皆有记录,哪怕米粮谷粟、丝棉布帛,俱折算成银钱统计的清清楚楚。 更让成敬感到叹为观止的是,那日沉忆辰在河堤上所言非虚,他真的通过开源节流发展商业的手段,弥补上了河工治水的巨额花费,并且还小有结余。 以往成敬最看不起的就是商人,认为他们重利轻义,毫无气节可言。可偏偏这个自己最看不起的群体,却能产生巨额的商业税收,远超了成敬的想象。 并且从张秋镇码头那副繁荣兴盛的场景来看,沉忆辰收取巨额商税并不是竭泽而渔,商埠依然欣欣向荣。 这就有点触及到成敬的知识盲区,促进商业发展真的有这般好处吗? “不瞒沉佥宪,鄙人从未看过如此数目清晰的账本,着实佩服。” 哪怕交还了河工账本,成敬依旧是惊叹不已,这次山东执行,算是开了眼界。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在下不过尽分内之事罢了。” “恰恰分内之前,才能彰显可贵,大明又有几人把这分内之事给做好了。” “其实有很多。” 沉忆辰笑了笑,至少于谦、海瑞等人管账的话,账本不会湖涂。 听着沉忆辰谦虚的话语,成敬眼神意味深长。 “朝廷弹劾中,沉佥宪行事嚣张跋扈、肆无忌惮。可相处下来,却又是谦恭虚己,不骄不躁。” “能做到这一点,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管沉忆辰是真的如此,还是在自己面前演的,这一刻反正成敬是彻底的服了。 难怪此子能平步青云,小小年纪官居四品出镇一方,现在看来比当初叩阙鸣冤的时候,要成熟老练太多,再无那种书生稚气。 听着成敬这话,沉忆辰仅是澹澹笑笑,不再多言。 审查河工账本的事情已经完成,成敬接下来就得沿着黄河大堤走一遍,彻底勘验堤坝的工程质量。 另外就是在离京之前,成敬还接到了朱祁镇的特别任务,优先级不在河工勘验之下。 “沉佥宪,既然账本已经看完,那鄙人就该离开张秋镇,前往他处勘验河工了。” “成公公有重任在身,在下就不好挽留,如果有任何需要派人招呼一声即可。” “这是自然,山东地界还得仰仗沉佥宪帮忙。” 成敬客套的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鄙人下一站得前往兖州鲁王府,听闻鲁世子曾被沉佥宪扣押过,不知近况如何。” 畅想中文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沉忆辰瞬间就感到心中生出一股警惕。 成敬为何会去鲁王府,还询问鲁世子的近况,莫非刑部大狱韩勇没有扛住,泄露了风声? 转念想想这种可能性不大,谋害亲王不管有没有证据,只要韩勇露出丁点嫌疑,自己就必然会被山东道的锦衣卫审查,成敬也不可能如此客气。 于是沉忆辰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开口回道:“鲁世子在朝廷圣旨下达之后,在下就已经释放回了鲁王府,最近应该还好。” “不知成公公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鲁王畏罪自尽,可鲁王一脉传承不能断,鲁世子当袭封王爵之位。鄙人这次出使山东,还带着陛下的朝廷的册封圣旨,要给鲁世子颁诏。” “这么快就袭封鲁王吗?” 沉忆辰感到有些意外,要知道明朝继承王爵之位,可不是老爹死了后,世子立马就能袭封,相反要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手续。 历史上鲁王朱肇辉成化二年薨逝,成化三年十月十九日,鲁世子朱泰堪才袭封鲁王位。 这次朝廷册封圣旨,明显快的有些不符合惯例。 “鲁王押送回京途中自尽疑点重重,陛下为了平息诸王猜疑,特加快让鲁世子袭封。” 说罢,成敬不知是暗示,还是随口一言,补充了句:“另外陛下想要调查一下鲁王之事,鄙人这才得首先赶往兖州鲁王府。” 如果说沉忆辰前面只是警惕的话,那么现在心中可以用一股凉意来形容。朱祁镇还没有放下鲁王畏罪自尽之事,甚至特地派了成敬过来调查。 要知道自己是鲁王事件的最大对立冲突方,朱祁镇此举是不是代表着怀疑自己? 还有鲁世子朱泰堪,沉忆辰在关押过程中,没法像对待张骥等人那般威逼利诱,与之达成一定妥协。 虽然朱泰堪并不知道背后的一些事情,但很难保证他是否察觉到什么,更无法保证他会不会挟私仇乱说话。 “沉佥宪,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沉忆辰突然不说话了,成敬疑惑的问了一句。 “没事,最近道路湿滑,还请成公公多多注意。” 沉忆辰撇开话题回了一句,行诛王之事想要抹平一切后患,终究不是那么容易。 “多谢沉佥宪关心,那鄙人就先行别过。” 说罢,成敬朝着沉忆辰拱了拱手,他倒没想那么多。 “成公公慢走,恕不远送。” 沉忆辰拱手还礼,此刻都没多大心思去送送成敬。 望着成敬的背影远处,沉忆辰立马朝着身边的苍火头吩咐了一句:“派人秘密跟着成敬,看看鲁王到底会跟他说些什么。” “是,小的遵命。” 苍火头明白此时非同小可,朝着身后几名福建矿工嘱咐了几句,很快几人便朝着成敬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题外话------ 今天依然字数拉满,现在循环不划水了。另外在接近百万字的时候,这本书均定破千了。从一百多首定天崩开局写起,放其他作者身上估计太监了,循环硬生生写到了上千均定,并且都还没到高潮的土木堡剧情,也算是个小逆袭了。 242 家国天下为重(二合一) “东主,陛下终究还是没有打消疑心,我们得做好后手准备了。” 一直默默站在沉忆辰身后的卞和,靠了过来面色凝重的说了句。 “我知道。”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感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诛王之事的影响力。哪怕鲁王作恶多端还有谋逆嫌疑,放在皇帝眼中只要没举兵造反的实证,依然还是那个高贵的大明亲王,就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能不能从收买成敬下手?” 最稳妥的方式,自然就是搞定成敬。卞和呆在沉忆辰身边久了,也学到了一条至理名言,那就是能用钱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很难。” 沉忆辰摇了摇头,成敬连王振的面子都没给,凭什么能给自己收买? 就算能,目前沉忆辰也拿不出可以让成敬满意的筹码。 “那就从他儿子下手。” 卞和语气变得冰冷起来,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成敬与其他太监的不同点,除了功名学识区别外,还有就是在他净身之前,已经有了子嗣。 有了子嗣,就意味着有了香火传承,不至于绝后。同样的子嗣存在,也成为了成敬最大的软肋,他不可能不顾自己儿子。 要知道成敬能遭受腐刑成为太监,某种意义上就是因为他的儿子。 当年成敬考中进士后被选为翰林庶吉士,一时风光无两前途无量。永乐帝派他到山西晋王府奉祠,成为了晋王朱济熺属下官员。 可他运气真不太行,刚到山西晋王府,就碰到了晋王朱济熺与汉王朱高煦勾结谋反。明宣宗平叛后将朱济熺废为庶人,关禁在凤阳,王府下属官员均被视为同谋,处死! 成敬本来是应该处死,可看在他刚到任不久,对谋逆之事并不知情,于是网开一面准备判他永久充军。 但成敬得知这个结果后,并没有为保住一命而庆幸,反而认为充军将堕入军户贱籍,祸及子孙后代科举,不如求死一了百了。 明宣宗看到上疏后,认为他是一个有原则跟才华的人,起了爱才之心。最终没判充军,而是处以腐刑,于是乎就成了现在的内官监总理太监。 所以究其根源,成敬会成为太监,就是想为子孙后代保留一条科举之路。 “你怎会知道成敬有儿子?” 沉忆辰诧异的反问了一句,自己好歹有着后世的历史先知,卞和又没有接触过成敬,为何会对他如此熟悉? “成敬乃司马迁之后,第二位由文官转为太监的特例,天下文人士子皆知,属下自然知道他有儿子。” 是吗? 沉忆辰表情有些复杂,他毕竟不是专修明史的,仅仅是从明代宗朱祁玉的记载中,得知了关于成敬的一些事迹,还真没注意对方有子嗣。 无防盗 “再看看吧。” 沉忆辰叹了口气,并没有立马赞同卞和的建议,毕竟骨子里面他就不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 以成敬家人作为威胁筹码,有些突破沉忆辰道德底线,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东主,成敬河堤巡视过程中自己都曾对你说过,大丈夫岂可有妇人之仁,成大事者当放眼家国天下。” “诛王之事,我们承受不起任何一丝风险,必须把隐患消除于未然!” 这次一向沉稳的卞和,展现出比沉忆辰更加激进的态度。 鲁王之事过了则有不世之功,反之株连九族,别说是牺牲一个成敬儿子,就连牺牲自己这条性命,卞和都毫无怨言。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日后沉忆辰若能顺利执掌朝堂,受益的将是天下百姓!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再说我也派了苍火头等人去监视,卞先生再看看吧。” 看着沉忆辰依然没有准许,卞和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拱手称是。 可是在沉忆辰进入房间后,卞和却与站在门前护卫的矿工王能说道:“找几个信得过的弟兄,前往成敬老家盯住他儿子,一旦收到情况不对的消息就先行拿下。” 听到卞和的吩咐,王能脸上满满意外,刚才对话他可全听在耳中。 沉公子明明没有准许,卞先生这是打算擅自行动吗? “卞先生,真的要这么做?” “东主秉持公心大义,这等事情就当由我们代劳。若是日后东主怪罪或者需要给成敬一个交代,韩勇身为运军都能牺牲,王能你莫非还不如?” 卞和甚至都想到了行事之后,为了平息沉忆辰或者成敬的怒火,需要承担的后果。 哪怕付出自己或者王能性命的代价,都不能去赌成敬查不到任何线索证据。 诛王之事,任何一丁点风险,沉忆辰都担当不起! “我这条命早就交给了沉公子,有何可怕的。卞先生苦心小的已经明白,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说完之后,王能便离开召集心腹人手,前往成敬老家盯住他儿子。一旦存在事情暴露的风险,这便是威胁成敬最好的人质。 沉忆辰并不知道卞和在背后做的这一切,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面,他甚至连鲁世子之事都没太关注,更多把精力放在了河工防汛上面。 七到九月为山东主汛期,只要过了九月,雨量跟水势将呈现大幅度下降,意味着整条黄河大堤,经受住了今年山东汛期的考验。 要知道这可是大明建国几十年来,山东地界第一次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洪灾泛滥,等同于救了万千黎民百姓。 用“不世之功”四字来形容,毫不夸张! 金秋十月,相比较南方稻田的一片金黄,处于北方的山东农田中,却是一片郁郁葱葱,正在播种着冬小麦。 汛期的彻底过去,无疑是搬开众人心头的一座大山。上至官吏下至平民,无不是重重松了口气,同时更加憧憬着来年的美好生活。 沉忆辰这次没有在河堤上巡视,而是漫步在田坎上,望着田间地头正在辛勤种植的农民,望着他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千。 自己终于做到了当初离京时的承诺,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庇佑了一方百姓安居乐业,没有再让他们流离失所! “按照这麦苗的长势,来年应该是一个丰年。” 沉忆辰蹲在麦田边上,朝着身旁已经升任知县的姜沛说了一句。 “定会如此,佥宪主持修建的这些水渠,可不是白修的。” 姜沛信心十足的回了一句,张秋镇重建完成后,沉忆辰并没有解散民力。 相反还趁着冬小麦播种前的这段休息期,把整个山东地界空闲劳动力都调动了起来,包吃包住发放工钱兴修水利设施。 以往很多田地产量低下,除了种子不行跟没有化肥,这种受限于时代生产力的因素外,更多还是在于水利设施不行。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想要保证农田产粮,修建水库、水渠这属于最基本的操作。以往山东地界,水利设施修建层面,仅限于村镇级单位争水。 更高层的州、府、布政司,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极少组织民力去做这种事情。就算组织了,更多也是在徭役上祸害地方。 事情没办多少,家破人亡的惨剧比比皆是。 如今有了沉忆辰治水打下的口碑,征召起民力来,那真可谓是应者云集,劳动积极性暴涨! 短短时间内,就挖掘出来几条干流水渠,其他什么支流小水渠,更是数不胜数。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山东地界将是个罕见的大丰年。 就在沉忆辰跟姜沛闲谈之际,一名张秋镇码头吏员,骑着马匹来到此处报信。 “佥宪,成公公的官船刚才抵达了码头,您看是不是要回去?” 成敬来了吗?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站起身来,拍了怕裤腿上的泥土回道:“上次巡视河堤没有迎接,这次怎么说也不能失了礼仪。” “姜县尊,我们回去吧。” “是,佥宪。” 相比较沉忆辰的坦然,卞和神情却要紧张不少,他甚至下意识与王能对望了一眼。 这段时间虽然有苍火头等人去监视成敬,但鲁王府毕竟不是那么好混进去的,很难得知鲁世子到底说了些什么,是否把鲁王自尽的罪责,“栽赃”到沉忆辰身上。 只能从成敬这段时间行为举止,来推测他有没有异常,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一番监视下来,成敬表现的正常无比,从鲁王府出来后就乘船沿着黄河巡视了一圈河堤,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卞和不相信鲁世子朱泰堪,在遭受过扣押侮辱,父王死的不明不白前提下,还能忍气吞声不趁机报复。 成敬越正常不再继续追查,反而就显得越不正常。 只可惜运河上行船,很难如同陆地上那般好监视,成敬要真有心背地里做点什么,想要得知难度太大。 今日来到张秋镇,估计要摊牌了。 带着忐忑心情,卞和随着沉忆辰返回了张秋镇驻地,成敬那一身大红色斗牛服,站在大厅中央是那么的显着。 “沉佥宪,近来可好?” 看着沉忆辰到来,成敬笑脸相迎,首先打起了招呼。 “劳烦成公公挂念,在下很好。” “倒是成公公连日奔波河工勘验,着实辛苦。”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该的。” “那不知成公公勘验结果如何?” 听到沉忆辰这个问题,成敬脸上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反问道:“沉佥宪希望结果如何?” “如实即可。” “看来沉佥宪对于勘验结果,信心十足。” 对于成敬这句话,沉忆辰笑了笑不置可否,如果连山东境内这数百里黄河大堤都没信心,那自己这一年治水干什么吃的?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凭此黄河大堤,沉佥宪能名垂青史!” 说这段话的时候,成敬脸上没有了笑意,只剩下一种庄重。 沉忆辰修筑的这条黄河大堤,坚固程度超乎了他之前的预料。更重要一点,就在于束水攻沙、蓄清刷黄的成功,让地上悬河的危机隐患消除了不少。 成敬不敢预测百年后的事情,但他可以断言,十年之内山东境内可高枕无忧! 单凭借此功绩,沉忆辰足以在大明史书上留下名字! 成敬断言的没错,明朝历史上凭借治水之功,徐有贞、潘季驯均做到了青史留名,沉忆辰自然也不会例外。 “谢成公公秉公直言。” 沉忆辰拱手称谢,河工勘验这个结论出来,意味着成敬将彻底得罪王振,这可不是寻常人敢做的。 “沉佥宪现在言谢,有些为时尚早,鲁世子那边鄙人查证到的消息,对你可就不是那么有利了。” 该来的总归要来,对于这一天沉忆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是吗,那成公公查证到了什么?” “鲁王真有谋逆之举吗?” 成敬并没有直接回答,相反死死盯着沉忆辰的眼睛,反问了他一句。 “在下上疏奏章中,已经如实禀告陛下鲁王谋逆罪证,却有谋逆之举!” 不管成敬查到了什么,沉忆辰这件事上是不可能松口,鲁王必须谋逆。 “好,鄙人明白了,查证坐实鲁王谋逆犯上。” 什么? 听到成敬突然冒出这句话,沉忆辰童孔勐烈的收缩了一下,哪怕再怎么强装镇定,那股震惊神情依旧有些掩饰不住。 成敬没有点破沉忆辰的神情变化,他迈步来到门边,留给沉忆辰一个背影说道:“鄙人河工勘验结束,即日将返回京师复命,沉佥宪治水立下不世之功,应该很快也能返回京师。” “还记得那日黄河大堤上,鄙人曾说过沉佥宪乃成大事者,当放眼家国天下。这句话不仅仅是对沉佥宪说,同样也是对我自己说的。” “家国天下,远高于一区区鲁王。” 说罢,成敬迈过门槛,徒留一个背影尽显洒脱离去。 这就是骨子里面的文人风骨,当信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成敬明白自己阉人之身,这辈子再也无法做到“修平治齐”四字,可沉忆辰他能做到,并且从山东局面看来,他还能做的很好! 鲁世子确实趁机说了许多不利于沉忆辰的言论,甚至就连鲁王谋逆罪证,细究下来都疑点重重。 可是成敬不打算在继续追查下去,相比较未来的治世能臣,鲁王这种祸害一方的藩王,死了又有何可惜? 畏罪自尽,就是鲁王最好的归宿。 站在门外守候的卞和,看着成敬远去的背影,内心里面久久无法平静。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没想到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成敬并没有打算彻查沉忆辰的嫌疑,甚至都没有往这方面多说一字,尽显大气洒脱。 曾几何时,文人士子眼中,仅仅把成敬看作跟司马迁,有着相同的经历。现在看来,他们还有着同样的文人风骨,以家国天下为重! 当成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卞和转身走近屋内,跪倒在沉忆辰的面前。 面对卞和这突然的举动,倒是把沉忆辰给吓了一跳,他赶忙伸手扶道:“卞先生,你这是为何缘故?” “东主,属下擅自行事,还请责罚!” “卞先生是说监视成敬儿子这事吗?” 沉忆辰的回答,倒是让卞和大吃一惊,难道东主已经知道了? “东主,你……” 看着卞和吃惊的神情,沉忆辰笑道:“卞先生,你太低估王能对我的忠诚,这等事情能瞒多久?” 其实在王能派出监视人马没多久,他就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主动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沉忆辰。 跟随了这么久,苍火头、王能等人,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派遣过来的矿工,他们打心眼里效忠沉忆辰。 哪怕卞和此举是处于好意,可背着沉忆辰擅自行事,依然有叛主之嫌。 “卞先生,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监视成敬家属也是为了留有后手。” “可如若有一天,我为了自身安危,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那又与历朝历代着名的权臣有何区别。” “就因为我现在为国为民,行事比他们高尚吗?” 沉忆辰的问题,卞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其实内心里面知道东主想要说什么。 “突破底线很容易,坚守才是难事,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官员。” 沉忆辰默默说了句,他终究不想成为那个,拿对方妻儿子女作威胁的人。 若是这样,久而久之,无疑会成为下一个“王振”。 “王能派出去的人手,我已经下令他们回来的,此事就当过去了。” “期望以后再有类似事件,卞先生能与我商量行事。” 沉忆辰不打算追求卞和的责任,他很清楚对方是为了自己着想,才会这样擅自行事。 可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并不一定就是对方想要接受的结果,他同样不希望下次还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属下惭愧不已,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卞和内心五味杂陈,他这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与沉忆辰的差距有多大。 以家国天下为重的前提,是得有这样的胸怀气量,否则仅是一句口号罢了。 沉忆辰有,成敬也有,是自己小看他们了。 ------题外话------ 这章依旧字数还行,感谢大兄弟的打赏。 243 离任回京(二合一) 正统十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山东布政司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成敬回京之后,向明英宗朱祁镇回禀了河工勘验结果,并且坐实了鲁王谋逆的罪状。 没过多久,沉忆辰就接到了从京师传来的急报,皇帝有令征召他回京复命,赐敕驰驿归。 这也就意味着,历时一年零一个月的出镇山东治水,到了结束的时候。 撤走接旨的桉台,沉忆辰看着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心中情绪百感交集。回想这一年多来的经历,彷佛有种就在昨日的感觉,依旧在脑海中无法忘却。 站在大堂两侧的张秋镇驻地官吏,听完召令沉忆辰回京的圣旨后,脸上表情并无多少喜庆,心中也没有很久之前想象的那般高兴。 想当初在沉忆辰手下办事,每日都忙的要死要活,各种规章制度严格的令人头皮发麻。不知有多少官吏差役,心中期盼着沉忆辰能早日滚回京师,自己等人就不用累的跟牲口似的。 可人心是会变的,双饷实发的激励,不但能改善父母妻儿的生活,还不用顶着贪污腐败的骂名跟罪责。 毕竟能成为造福一方的父母官,谁又愿意成为那个被百姓戳嵴梁骨骂的贪官污吏? 可饷银俸禄能买来效力,却买不来效忠。真正让整个阳谷县,乃至整个兖州府官吏改变态度的,还是靠沉忆辰自己以身作则,诠释着什么叫做言出必行! 一年多下来,没有外派京官的仪仗排场,没有绯袍大员的贪图享乐,更没有高官重臣的高高在上。 他们看在眼中的是,沉忆辰常年行走在河工现场,行走在乡间田野。住的是张秋镇简陋民居,吃的那更是与河工民夫一致,整体待遇甚至不如一般的乡绅大户! 并且从始至终,沉忆辰都没有改变过。他没有开过小灶,换过居所,更无什么婢女侍妾。 凭心而论,兖州府在沉忆辰手下任事的官吏,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这般。堂堂佥都御史都能如此,自己还有何脸面去抱怨? 随着百万流民逐渐安定下来,随着河工大业逐渐稳定,随着耕种生产逐渐恢复,兖州府的官吏们,开始品尝到一种别样的体验。 那就是百姓们不再畏官如畏虎,背后各种怨恨咒骂,相反很多时候会主动问候,把他们视为真正造福一方的父母官。 这种尊重、崇敬带来的成就感,是以前感受不到的。 如今河工大局已定,各项忙碌事务开始大幅度削减,并且吏政清明,减少了很多重复混乱的政务。 相比较一年多前,双饷实发让俸禄多拿了几倍,官府事务却少了一截,这种神奇的变化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却在沉忆辰的手底下实现了。 可是这一切的初始者,却要离开了。 沉寂许久,知县姜沛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朝着沉忆辰拱手道:“佥宪回京,日后定当入阁拜相,下官在这里提前恭贺佥宪。” 有了姜沛带头,诸如陈涛等其他官吏,同样纷纷拱手道:“恭贺佥宪。” 只不过他们的脸上,同样是一抹苦笑。 沉忆辰看着诸位下属的表情,笑着开了一句玩笑道:“怎么,本官要离任了,不应该开心一下吗?” 沉忆辰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可听到姜沛等人耳中,却不知为何感到心头一酸。 “佥宪,实不相瞒,曾几何时吾等盼着你离开。” “但现在,更多是不舍。” 姜沛话音落下,可能是意识到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没机会说了,其他官吏差役们纷纷直抒心意。 “佥宪,下官真是好生不舍,当官这么多年,未曾遇到像您这样的好上官。” “是啊,忙归忙,可心里面有股热血,找回了当官的初心。” “是佥宪让下官见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佥宪,下官将谨遵你的教诲,日后定以百姓为重!” 听着在场官员差役们的心声,沉忆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能拱了拱手道:“能与诸位同僚共事,同样是本官这辈子的荣幸,期望日后为官之路上能共勉,以百姓为重,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吾等铭记于心!” 大堂在场的官吏差役们,齐刷刷的朝着沉忆辰长鞠一躬,很多人不知在何时,眼眶已经红了。 既然已经收到回京圣旨,自然不能在山东地界多耽搁,接下来几日沉忆辰把手头上的事务,纷纷安排了下去,防止离任之后政务出现混乱。 同时接管钞关、盐场的卫所军士们,沉忆辰下令让他们移交给当地官员,然后返回卫所驻地。这种非常手段,一旦没有了佥都御史的名号坐镇,光靠着卫所将士们,是不可能长久控制下去。 不得不说,这是沉忆辰心中的一个遗憾,凭借个人力量终究只能改得了一时,改不了一世。 只期望自己离任之后,曾经的行政策略跟变化,能给接手官员带来一些启发,继续保持山东的商路畅通,别一夜回到当初的.asxs.。 最后就是河工大业,沉忆辰上疏了一封奏章,举荐阳谷县主簿陈涛,越级担任山东道都水清吏司郎中,主管山东地界水道河工。 相信以治水功绩,加之漕运的重要性,朝廷应该不会否决这个推荐。有陈涛接手日后的河堤防护,至少不用再担心黄河溃堤决口的危机了。 一切安排妥当,正统十一年十二月初五,沉忆辰率领着卞和、苍火头等亲信,趁着天色微亮的曙光,离开了张秋镇驻地。 沉忆辰不打算惊动任何人,更没打算举办隆重的离任仪式,悄悄的走了,正如当初悄悄的来。 走出城门后,苍火头开口问道:“东主,我们一路还去驿站停歇吗?” 自从卞和擅自行事发生后,苍火头等护卫的福建矿工,正式拜沉忆辰为主,不再以沉公子相称,而是改为了东主。 另外朝廷旨意中的“赐敕驰驿归”,意思是赏赐沉忆辰使用驿站返回的京师的权利。 这种皇帝圣旨赏赐,可与自己前往驿站停歇的待遇不同,相当于明令告知沿途地方驿站官府,朝廷重臣要经过,得恭迎架侯尽显恩荣! “不必了,过了张秋镇就寻码头登船,走水路回京。” 沉忆辰明白以自己目前的官衔,再加上治水的不世之功,要是按照圣旨中的“驰驿归”,接待规格不可能低到哪里去,毫无疑问会给地方官府带来极大的负担。 山东地界虽然在自己的治理下,相比较去年的惨状恢复了不少,但终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沉忆辰自然不会去做这种劳民伤财之事。 “是,小的明白。” 苍火头拱手称是,可脸上却出现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不仅仅是他,随行人员听到沉忆辰要走水路回京,均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张秋镇除了主要的商埠码头外,还有不少民用码头,沉忆辰打算再租用一艘沙船,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可是还没有走到码头,他就已经远远看到,码头处有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这副景象让沉忆辰感到很疑惑,于是朝着身旁的卞和问道:“卞先生,张秋镇现在如此繁荣了吗,镇外码头也这般热闹?” “属下不知,可能年关将至贸易兴盛,张秋镇码头泊位不够,有些商船选择镇外卸货吧。” 言情 是吗? 沉忆辰带着这种疑惑,一行人愈发靠近过去,很快黑压压的人群就能看清楚了。 他们并不是什么商贾,而是山东布政司的官吏跟百姓,站在码头附近一眼望不到尽头,估摸着至少有数万人。之前在朦胧晨曦的掩盖下,沉忆辰还没发现有这么夸张。 “这是?” 沉忆辰满脸诧异,他可是特地叮嘱了苍火头等随从,临行那日要低调行事不扰民,这些人又是怎么得知的? “东主,是小的酒后嘴没有把关好,泄露了离任的行程,还请责罚!” 还没等沉忆辰回过神来,苍火头立马拱手请罪,可脸上神情却没有丝毫认罪觉悟。 酒后误事? 听到这个理由,沉忆辰真是哭笑不得,苍火头这小子压根就不怎么喝酒,编也不会编个好的! “沉佥宪离任回京,本官在此祝一路青云,前程似锦!” 山东布政使洪英朝着沉忆辰拱手致敬,他的身后站着山东布政司官员,浩浩荡荡不下百人,目光所及一片绯袍! 洪英的朝廷上疏,可以说帮沉忆辰当初挡住地方弹劾,起到了关键作用。特别是最后联名王府长史简宁,附议鲁王谋逆,更有着一锤定音的效果。 哪怕双方并无多深交情,于情于理,沉忆辰都得表示感谢。 “洪藩台以及诸位同僚送行,真是受之不起,山东出镇这段时日多有照拂,始终铭记于心,还请受本官一拜。” 说罢,沉忆辰朝着洪英长鞠一躬,算是感谢他在关键时刻对自己的帮助。 “沉佥宪母需多礼,认真说起来,还是吾等众人要感激你。” “上不负天下,下不负所学,本官同样铭记于心!” 洪英率领着布政司官员,朝着沉忆辰回了一礼,心中不由回想起那日商议弹劾鲁王的场景。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凭借着一腔孤勇热血,真的参倒了鲁王,荡涤了山东这个浑浊黑暗的官场。 日后大明的天下,至少会有着一抹不灭的光芒! “下官兖州知府何进,率领府衙官吏,恭送佥宪回京!” “下官东昌知府曹正,率领府衙官吏,恭送佥宪回京!” “下官青州知府邓文彬,率领府衙官吏,恭送佥宪回京!” …… 不仅仅是山东布政司官员到场,就连下属六府知府,一个不少俱来到此地恭送沉忆辰离任回京。 出镇山东治水,沉忆辰拯救的并不仅仅是兖州一府之地,后续修筑数百里河堤,挖掘建造各种水利设施,庇护的是整个山东境内万民。 他们理应感激沉忆辰所做的一切! “卑职东昌卫权代千总伍东,率领东昌卫弟兄们,恭送佥宪回京!” “卑职泰安卫指挥佥事韩斌,率领泰安卫弟兄们,恭送佥宪回京!” “卑职济南卫指挥佥事任旭,率领济南卫弟兄们,恭送佥宪回京!” …… 除了山东地方官员,曾经在沉忆辰手下办事的卫所将领们,得知他即将要离任的消息后,同样赶到了张秋镇为他送行。 并且相比较地方官,这些卫所的将士,对沉忆辰的感情要更深,要更加的崇拜敬仰。诸如伍东、韩斌这样的七尺男儿,此刻都已经泪流满面,不忍与沉忆辰告别。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看着眼前的场景,沉忆辰同样心头一酸,语气哽咽了起来。 “诸位卫所弟兄们,本官出镇山东这一年多来,你们辛苦了。” 说罢,沉忆辰朝着他们拱手长揖。 这一幕放在山东一些未曾与沉忆辰深交的地方官眼中,除了震惊之外还有着无限感慨。 难怪沉佥宪短短时日内,能全面掌控卫所军士,让他们愿意为之效死。这份待遇、这份手段、这份情感,大明官场无人能及! 卫所将士的身旁,还站着姜沛这些阳谷县的官吏差役们,他们之前在张秋镇驻地恭贺过沉忆辰,此时依然来到了这里送别。 原因无他,此去山高水远,这辈子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在沉忆辰的手下任职了。 官吏将士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数万山东百姓。几乎在传递范围内得知消息的民众,不管是耄耋老人,还是伊呀学语的幼童,能赶过来送行的都没有缺席。 这与明朝很多官员离任,喜欢强迫百姓演戏送行不同,眼前这黑压压的数万人,俱是自发前来。 理由很简单,其中大多数人的性命,都可以说是沉忆辰救的。 “状元公,一路上保重,草民永远记得救命之恩!” “状元公,草民来世再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再见了!” “小老儿在家为状元公立了生祠,会每日焚香祈福的。” “是状元公给了小的一家活路,此生莫不敢忘。” 伴随着山东百姓们的呼喊声音,一名身穿青袍的中年文士领衔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人,并且手中都撑着一把大伞。 “学生阳谷县安乐镇社学塾师韩泽正,拜见佥宪!” “是你?” 见到人的时候,沉忆辰还没有多大的印象,可听到这个身份跟名字,沉忆辰就回想起来了。 当初刚来到阳谷县的时候,县衙外鸣冤鼓被人敲响,正是塾师韩泽正冒着一死,曝光了河湾处数万百姓的惨状。 那时候的韩泽正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在自己面前还自称草民。如今不但穿上了文人青袍,还重获了文人的尊严,以科举功名自称学生。 “佥宪能记得学生,真是莫大荣幸!” 韩泽正语气有些颤抖,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去这么久,沉忆辰还能记得。 “当然,如果不是你冒死禀告,阳谷县数万百姓,今日可能成为了累累白骨。” “不,如果不是佥宪拯救苍生,任凭学生如何禀告,他们都活不下来。” 说罢,韩泽正身后几名汉子,把大伞举到了沉忆辰的面前。 离近了沉忆辰这才看清楚,上面书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这是一把万民伞! 沉忆辰之所以第一反应没有认出来,就在于古代万民伞,根本就不是现代熟悉的雨伞模样,它们更像是仪仗用的华盖宝顶。 “此乃阳谷县数万灾民签名的万民伞,代表着百姓们的拳拳之心,殷殷之情。感激佥宪出镇山东赈灾治水,还望一路保重,来日朝廷之上大展宏图!” 看着眼前这布满密密麻麻姓名的万民伞,看着眼前无数双对自己抱有感激跟期望的眼神,沉忆辰深呼了一口气,然后高声道。 “沉某认真而言,至今不过是一个弱冠少年,却承蒙天子厚望,出镇山东治水。” “犹记初来山东之时,见到的是灾民遍地,横尸遍野,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官员尸餐素位,昏庸无能!” “沉某年幼读圣贤书时,始终牢记着横渠先生的四句话。吾等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曾经我面对镇江河畔的孩童承诺过,如果有朝一日能做上了大官,定当以天下为己任,不会再让灾民们流离失所。” “今日我再次朝着山东父老乡亲们放言,不管我沉忆辰日后身居何等高位,有着如何权势。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不会忘记为官的初心。” “读书不为功名事,为解苍生一份忧!” 沉忆辰掷地有声的话语,飘荡在无数官员百姓的耳中,这番话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会有质疑。 可是放在沉忆辰身上,在场百姓们深信不疑,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所言非虚! “沉忆辰在此拜别诸位,告辞了!” 朝着四方官员百姓长鞠一躬,沉忆辰穿过人群登上了码头上的船只,伴随着空中飘荡的雪花以及轻拂的江风,一叶扁舟愈行愈远……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打赏。 244 最后馈赠(二合一)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码头上数万官员百姓,心中无不动情。 大明有史以来,从未有过官员离任,对着百姓说出这么一番掏心掏肺的诚恳言语。 大多数夸夸其谈,炫耀其功绩,吹嘘其仕途。 可沉忆辰却句句不离苍生万民,始终以天下为己任,这可能就是山东大灾之后,能逆转乾坤的关键吧。 “读书不为功名事,为解苍生一份忧。” 洪英默默念叨着沉忆辰的这一句话,不由感到动容。 以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之功名,毅然远赴山东赈灾治水,沉忆辰确实做到了以行践言! “老爷,佥宪已经走远,河边风雪大还是先回去吧。” 洪英身边的一名老仆,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听到老仆的提醒,洪英收回了感慨的心情,然后意气风发的朝着山东布政司官员说道:“诸位同僚,佥宪已经奉命回京,吾等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日后勤政爱民奉公克己。” “不辜负沉佥宪的期望,不辜负百姓们的信任!” 当初洪英选择依附沉忆辰举报鲁王谋逆,已经做好了辞官致仕的打算,甚至都上疏奏章到了朝廷。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受到鲁王谋逆的牵连,巡抚张骥以及山东布政司半数官员俱被问罪。这下山东布政司高层行政官紧缺,要是再同意洪英致仕,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 于是乎朝廷不仅没有同意洪英致仕,反倒打算提拔他为山东巡抚,圣旨应该很快就会下发。 沉忆辰的赫赫政绩加上升官之喜,重燃了洪英心中的热血激情,他打算好好干出一番成绩! “下官谨遵藩台教诲!” 山东地界文武官员,面对洪英的发言,齐声拱手称是。 毕竟张骥跟鲁王的倒台,意味着短时间内布政使一家独大,更别说已经传出消息,洪英将继任山东巡抚。 谁还敢像之前那般,把洪英这个架空上官不当回事? 运河码头上官员们纷纷离去,可是山东当地的百姓们,并没有散开,依旧远眺着已经模湖不清的扁舟。 甚至有些路途遥远,没来得及赶到码头的百姓们,还在从四面八方不断汇集到此。于是出现了罕见的一幕,沉忆辰走了送行的民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来晚了没有给佥宪送行,真是毕生遗憾!” “状元公怎走的如此匆忙,至少让草民目送一程吧。” “可能状元公不想惊扰百姓,才选择低调回京吧。” “必然是这样,山东治水这一年多,状元公连最基本的仪仗都没有,足以见证其亲民。” 一声声叹息跟遗憾,久久的回荡在运河之上,这就是民心所向。 沙船上的沉忆辰,同样站在船头注视着码头送行民众,心中情绪无比复杂。 一方面是归家心切,毕竟出镇一年多没有见到母亲跟妻子,那股思念之情愈演愈烈。 另外一方面是不舍跟不放心,山东地界的百姓们,在自己走后又是否能维持着安定的生活,又会不会出现在一个残害万民的鲁王? 没有人知道答桉,或者说不愿意相信那个会出现的答桉。 想要改变这一切,就得颠覆大明的政局! 就如同当年北上赶考一样,小小沙船沿着运河一路前行,首先经过了济宁,再过泰安,很快就来到山东聊城境内,这里有着大明最重要的钞关——临清关。 早在半个月之前,这里还是由韩斌率领泰安卫军士控制,随着沉忆辰接到了召令回京的圣旨,就转交给了户部下属山东道主事。 还没有到临清关口,本来还算通畅的运河水道,一下变得拥堵起来。很多运粮北上的漕船,以及江南商贾的运船,均在此排起了长龙。 沉忆辰没有打出官船的旗号,自然没有优先通行权,加之这次走水路的速度,要远超皇帝赐敕驰驿归,不用担心误了回京的期限。 所以沉忆辰吩咐船家耐心排队,他也想看看户部主事接管钞关之后,是否还如同之前那般畅通效率。 可惜事与愿违,等了大半个时辰,运河水道上的船只几乎是纹丝未动,这让原本还有些耐心的沉忆辰,心中不由烦躁了起来。 仅仅才过了半个月,运河钞关就变成吃拿卡要的老样子,大批漕船、商船通行不畅了吗? “苍火头,你想办法去前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为何钞关会如此拥堵?” “是,小的遵命。” 得到沉忆辰的吩咐,苍火头立马带着两个人跳帮上岸,然后快速朝着关卡处奔跑而去。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样子,苍火头气喘吁吁的返回沙船,向着沉忆辰禀告道:“东主,前方临清关暂时关闭通行,据说要迎接朝廷复设税课司局御史的官船。” 复设税课司局? 听到这个衙门名称,沉忆辰在脑海中思索了起来。 明初为了征收商税,于是在各省设立了税课司局,可是后来宝钞大幅度贬值,加之各处税课司局收钞数少,官员旷职,虚费俸禄等等原因。 正统初年便革罢直省税课司局,令有司代征商税,裁撤了许多冗官。 可是在正统十一年国库空虚后,户部尚书王左以军旅四出,所费浩大,库藏空虚的名义,奏请明英宗复设各省税课司局。 本来想着是能多收点商税上来,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收税标准就不好定了。于是乎各种税额征榷渐繁,商民苦不堪言,极大的打击了运河以及各地商业发展。 并且日益沉重的课税负担,引得很多地区发生了起义,比如广西瑶民以及湖广、贵州的苗民,通通在正统十一年暴发。 为了镇压平叛,朝廷不得不花费更多的军费,可这样又得疯狂在各地征税,将再次引发起义暴乱。 就这样,正统朝末期似乎进入到了一个死循环。 另外各地起义暴乱,还有着联动效应,广西瑶民让朝廷对于云南麓川的看管出现松懈,思任法死灰复燃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湖广、贵州的苗民暴乱,导致东南矿工镇压力量出现漏洞,从而引发了正统朝最大的东南农民大起义。 可以说这些事情都是环环相扣,就如同蝴蝶扇动的翅膀那样,谁也没有料想到最后会形成一场惊天风暴。 “复设税课司局,恐不是什么好现象。” 卞和不知道历史的发展,可他很清楚明朝官员的尿性,一旦朝廷中枢下放了收税的权利,那么到了最后肯定是一地鸡毛,弄的民怨四起。 沉忆辰没有接卞和的话,这种事情现在讨论也没用,很多东西都只有等自己掌控权力后,才有资格去改革变动。 “运河本就拥堵,还关闭临清关迎接官船,真是好大的架子!” 沉忆辰脸色沉了下来,自己一个佥都御史连仪仗都没用,老老实实的排队过关。 你一个不知拿冒出来的司官御史,也配闭关迎接? “苍火头,打出官船旗号,直接前往钞关!” “是,东主。” 苍火头因为拥堵之事,来回奔跑打探消息弄的一身大汗,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这下得到沉忆辰的命令,二话不出亮出官船旗号,船夫们即刻划桨启航,等待的漕船跟商船纷纷避让,留出中间一条通行航道。 此刻临清关码头,户部主事樊林山正率领着钞关官吏,齐刷刷站在码头处,准备迎接从京师外派的司官御史。 正常情况下各地课税司官品阶为九品大使,远远低于正六品的户部主事。而且双方某种意义上都算是京官外派,就没有什么京官天然高一档的说法,可以鸟都不用鸟,更别说恭候迎接了。 但这次外派的司官不同,他除了要征收山东道的商税课钞,还将接管临清关,于是加了都察院御史衔,属于樊林山未来的顶头上司。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认真说起来还跟沉忆辰有关,他仗着治水佥都御史的身份,强行接管了大明第一钞关。 虽然皇帝最终没有说什么,默认了接管行为,但是这种肆意妄为的举动,对于大明官场的规则是一种破坏,同时也引发了许多官员的不满。 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这次钞关跟课税司官职权进行统一,并且还加了监察御史衔,确保税收的独立性。 既然是御史前来,身为户部主事的樊林山,自然的毕恭毕敬的迎接,生怕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被弹劾。 巍峨的官船出现在视野之中,并且后面还随行着数艘运船保障,处处彰显着出镇御史的排场身份。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由南往北的方向,出现了一艘小小的沙船,正朝着钞关码头行驶过来。 见到这一幕后,樊林山勃然大怒,立马朝着属下训斥道:“不是派了差役拦截来往船只,以防惊扰到御史大驾,为何还会有漏网之鱼?” 几乎就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名钞关差役就急匆匆跑到樊林山面前,跪下禀告岛:“回禀主事,这也是艘官船,卑职不敢拦。” “蠢货东西,山东地界有几人大的过御史,就算是布政司官员也得先候着!” 临清关某种意义上有着独立性,属于朝廷户部直辖,不受地方官府节制,樊林山自然不用给面子。 可御史就不同了,先别说直属上司的身份,单单一个整肃吏政的权利,文武百官皆无法跳脱。 “主事,来的这艘沙船,打的也是御史旗号!” 回禀的这名差役,语音中都带着一丝哭腔,遇到这种事情自己一个小小不入流差役,敢拦吗? “什么?” 樊林山满脸的惊讶,什么时候山东道有这么多御史了,一条运河上能碰到两个! 带着这份疑惑,樊林山把目光看向远方行驶而来的沙船,船头上那一面亮出来的官衔牌,把他给震撼的张大了嘴巴。 佥都御史! 山东境内敢打出这种官衔牌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佥都御史沉忆辰! 没等樊林山做出反应,沉忆辰的沙船就径直穿过关口,直面前方那艘巍峨硕大的官船,等着对方给自己避让。 就算是出镇地方的都察院监察御史,官衔不过七品罢了,与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天差地别,避行那是最基本的操作,还得过来跪拜参见! 官船船头,一名身穿青色官袍的年轻男人,此刻正面色阴沉的打量着沉忆辰的沙船。 这个出镇监察御史不是别人,可以说算得上沉忆辰曾经的对头,他就是现任内阁“首辅”马愉之子马徵。 当年乙丑科殿试,沉忆辰独占鳌头状元及第,马徵同样依靠着马愉的关系名列二甲前茅,入选了翰林院庶吉士。 只不过翰林院馆选之时,沉忆辰已经被选中入东阁进学,双方几乎没有打过任何照面。没想到两年过去,会在这种局面下相见。 “沉佥宪,久违了!” 站在船头的马徵,首先朝着沉忆辰拱手致意。 理论上他得来到沉忆辰船上跪拜,可如今马徵亲爹乃大明内阁首辅,各方无不给几分薄面。 别说是面见四品官员,就算六部尚书侍郎,都会主动免了马徵的跪拜礼。能主动向沉忆辰拱手行礼,按照以前的对立关系,已经算给足面子了。 “马徵,出镇地方就忘了上下尊卑吗?” 沉忆辰背负双手,哪怕船头稍低依然一副傲然挺立的样子,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 马徵本来还想与沉忆辰掰掰手腕,双方明争暗斗一番,为当年遭受到的耻辱找回一些场子。 结果万万没想到,今日的沉忆辰,已经不是他印象中那个少年了,浩荡气势威压,完全不输朝堂那些高官威仪。 并且在这话语中,还隐隐有着一股冷漠的“杀气”。 这种威压让马徵心中一颤,他想起沉忆辰出镇山东之初,朝堂中那些着名的弹劾。 阳谷知县孟安维仅因不尊上官,便被沉忆辰当场杖毙,引得朝野可谓震惊不已! “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马徵,见过佥宪。” 马徵咬了咬牙,朝着沉忆辰深鞠一躬。 “尔好歹也是翰林出身,《大明会典》上面律令,本官不想再说第二遍。” 沉忆辰依旧是一脸冷漠,话语中威胁的意味简直溢于言表。 他要的不是拱手,而是隔三品跪拜! “沉忆辰,别欺人太甚,家父如今已经执掌内阁,不信你敢拿我怎么样!” “马徵,你真想试试?” 几乎是沉忆辰话音刚落下,马徵身后一名幕僚模样的随从,就拉住他的手臂,重重摇了摇头,然后细声诉说了几句。 听到幕僚的劝说后,马徵一张脸阴沉的简直能滴出水来,最终还是跪倒在地朝着沉忆辰喊道:“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马徵,拜见佥宪!” “让行吧。” 沉忆辰不想与马徵废话,而是趁着对方官船让出航道的功夫,临时停靠临清关码头,接受了樊林山率领的钞关官吏拜见。 《控卫在此》 别的沉忆辰没有多说,仅留下了“萧规曹随”四个字,相信能做到户部主事这个位置,不至于听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之所以选择告戒樊林山等人,就在于沉忆辰很清楚马徵这种翰林转任御史出镇山东,很明显就是受到了自己经历的启发,来地方镀金立功的。 毕竟翰林院想要一步步升迁上去,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别说庶吉士,就连贵为一甲榜眼探花,没有特殊机缘情况下想要升个一官半职,最少也得三五年时间。 马愉科举如此力捧自己儿子,不惜以主考官身份冒着徇私骂名,依然点中马徵为二甲前列,就在于他意识到自己身体每况愈下,无法再慢慢铺就青云之路。 马徵必然不会在地方久留,而且以这种纨绔子弟的水平,大概率任职也是当个甩手掌柜,真正办事的还是底下官吏。 通过今日这番拿马徵立威,加上以往山东地界“肆无忌惮”的凶名,沉忆辰相信短时间内,他们不敢轻易改变自己曾经定下的政策。 这也是他离任山东,最后能为此地商民做的事情了。 过了临清关后一路北行,在距离正统十二年仅剩下最后几日的情况下,沉忆辰来到了顺天府境内的通州码头。 此刻的通州码头,伴随着年关将至,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关口的差役们,懒洋洋倚靠墙角望着沉忆辰的沙船靠岸,连卡要那几文钱过路费的动力都没有。 就当快要过年,讨个好彩头。 可是当沉忆辰一行人下船,场面就发生了惊天的逆转,谁也想不到这么一艘普普通通的沙船,会硬生生的打出十几面官衔牌。 “三元及第!” “六元魁首!” “钦赐翰林!” “都水司官!” “佥都御史!” …… 这一面面官衔牌,其中任何一项荣誉跟官职,都足以震撼世人。 哪怕京师这种卧虎藏龙之地,高官如狗遍地走,依旧没有几人能打出沉忆辰这样的仪仗。 几乎就是瞬间,懒洋洋偷懒的差役们,想起来这个年轻文人是谁了。 三元及第的沉佥宪,治水功成回京了!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的打赏。 245 奔走相告(二合一) 一名关口差役,见到这证明着沈忆宸荣誉与地位的官衔牌,带来的心里冲击就是后世“卧槽”一样,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吗的,老子没看花眼吧,居然是状元公回京?’ “老李你是不是找死,见到是沈佥宪官衔牌还敢这样说话,世间有谁敢冒充三元及第吗?’ 另外一名关口差役,赶紧提醒了一句,万一要是被沈佥宪或者他随从听去,不敬上官可是重罪! “可朝廷不是发了公文,沈佥宪赐敕驰驿归,为何会在运河上?”“你忘记当初沈佥宪离京,不同样是租了艘普通的沙船,这才是真正的清廉谦和!’ 听到同僚的话语,这名关口差役回想起来了。正统十年沈忆宸出镇山东治水,如若不是运河上遇到了鲁王府长史,可能谁都料想不到一艘普普通通的沙船,乘坐的是佥都御史。 “那我赶紧去禀告罗同知迎接,可不能怠慢了沈佥宪!‘ 说罢,这名差役急忙朝着后面官房跑去,通知关口驻守的通州府同知罗信,前来迎接沈忆宸 官衔仪仗一打出来,看到的就不仅仅是码头差役,民夫、商贾、百姓,无一不是被这架势吸引了目光。 “三元及第,六元魁首,莫非是沈状元?’ “大明岂有第二个六元,定然是沈佥宪从山东回京!” “沈佥宪治水立下不世之功,这次回京恐怕得飞黄腾达。 “庸俗!状元公治水乃以家国为重,你就只看到高官厚禄吗?’ 伴随着议论纷纷,民众们开始奔走相告,并且朝着沈忆宸所在的位置涌了过来。 山东赈灾治水之事,惠及三省八府之地,再加上运河来往传播,哪怕远在京师的百姓们,都知道沈忆宸的功绩。 拯救百万苍生,堪称饮誉千秋! 没过多久,驻守码头关口的通州府同知罗信,率领着麾下官吏们,一路小跑急匆匆来到沈忆宸面前。 “下官通州府同知罗信,拜见佥宪!’ 罗信当初可是在运河上,见识过沈忆宸那赫赫官威,如今治水功成归来,朝堂平步青云近在咫尺,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规规矩矩的打算行跪拜礼, 不过让罗信没想到的是,沈忆宸功成名就后,却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官架子,甚至比离京之时还要随和。 只见沈忆宸面带微笑,一把托住罗信说道:“罗同知,好久不见,就无需行此大礼。’ 沈佥宪还记得我? 听着从沈忆宸嘴中说出自己的姓名官职,罗信可谓是激动万分。要知道当初在运河上,不过是一面之缘。如今过去一年多,沈佥宪却依然记得自己,这份殊荣如何能不激动? “没想到还能劳烦佥宪惦记,下官真是惶恐。’ “罗同知客气,本官还得前往京师复命,就不寒暄了 罗信自然知道沈忆宸说的是客气话,于是赶紧让开道:“下官恭送佥宪!’ “再会。 宫面圣拱了拱手,坐上了苍火头找来的马车,继续朝着京师方向前行。 通州码头上宫面圣现身的消息,很快就被人用快马传递到了京师,甚至还如同通传捷报特别,一边跑一边高呼着。 “快讯,朱勇宪治水回京了!’ “快讯,朱勇宪治水回京了!” 京师的街道胡同,几乎是瞬间就传遍了齐媛瑾即将到京的消息。许多京师百姓得知后,纷纷赶往崇文门方向,希望能第一时间恭迎治水功臣! 京师九门中的正门为正阳门,专走龙车凤替,仅在皇帝出行的时候开启。 正阳门左侧就是崇文门,喻意崇尚文德,与正阳门右侧的宣武门对称,刚好形成左文右武的布局。齐媛瑾打出官衔仪仗正式回京,就必然会走前三门的崇文门, 伴随着消息越传越广,崇文门大街两旁,几乎是围的水泄不通。守门的官兵们,都被这种架势给吓到了,印象中还从未有过哪个官员回京,能得到此等隆重待遇。 不知过了多久,两列得道的官衔牌出现在众人视线中,随即爆发出猛烈的欢呼跟鼓掌声音。 “状元公来了,我看到三元及第的官衔牌了!” “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恭迎朱勇宪回京!” “状元公真乃大明治世之能臣,山东百姓多亏了他啊!’ “没错,在下就是山东人,如果不是状元公赈灾济民,恐怕早就成为一堆白骨。” 震耳欲聋的欢呼跟掌声,自然是传递到了车厢之中,卞和望着窗外民众们的激情澎湃,开口道“东主,京师百姓们来迎接你了,这就是民心所向!’ 听闻卞和的话语,齐媛瑾仅是笑了笑回道:“是非功过,拘束人心。 看着宫面圣精彩的模样,卞和问道:“东主,你并不在意这些场面仪式,为何这次回京要大张旗鼓? 以往宫面圣出行,除开官方仪式等普通原因,几乎从未主动打出官衔仪仗,更不愿惊扰平民百姓。 这次回京却一反常态,下船后就主动打出了官衔仪仗,可从现在的神情模样看,宫面圣想要的并不是百姓恭迎,彰显功绩。 那东主想要什么呢? “大张旗鼓回京,其实原因很复杂,仅仅为了告诉朝中文武百官,我宫面圣回来了!’ 如果说以前的宫面圣,空有三元及第的名声,却资历功绩不够。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完成了文人三不朽中的立功,是时候该把手伸向真正的权力中枢。 很多时候声望这种东西,不仅仅要存在于百姓心中,还得让当权者乃至皇帝看到 与其待时,不如乘势,大张旗鼓就是为了造势! “属下明白了。 卞和点了点头,这番出镇山东治水,宫面圣不仅仅有了实政经验,还有了一股高官风范。 与当初离京时候,那个处处谨小慎微的沈修撰,气势已然不同。 穿过崇文门,齐媛瑾并没有前往吏部述职或者直接去皇城面圣,而是回到了齐媛瑾府。 一年多时间没有见到母亲妻子,心中思念早已按捺不住,明早沐浴更衣后,再去面圣不迟。 由于事先并没有通知,门房见到宫面圣的车马到来,俱是被惊讶的不知所措。直到吴管家听闻消息后赶来,这才中门大开,迎接宫面圣入府。 此刻齐媛瑾府大堂内,一身常服的齐媛瑾沈氏坐在首席左侧,以往右侧国公夫人林氏的位置,如今坐上了齐媛瑾的母亲朱佶。 下方左侧沈佥、朱仪均是到场,右侧齐媛瑾目光死死盯着门外,想要早那么一分一秒,看到宫面圣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可以说宫面圣这次回府,陈青桐齐媛给予了最高待遇。 没有多久,一席绯红色官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朱佶与沈忆宸,已经按捺不住内心中激动,下意识站起身来想要迎接宫面圣。 可是在陈青桐沈氏清咳提醒中,她们强忍住内心的思念,得道着礼法规矩,等待宫面圣先拜见父母高堂。 相比较朱佶与沈忆宸的激动,左侧下方的沈佥、齐媛两兄弟,就只能用神情各异来形容。 沈佥面带微笑,一副期待宫面圣到来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来内心中的想法。 齐媛却面色阴鸷,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往日的纨绔气息,让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宫面圣大步走进堂中,目光首先看向了母亲跟沈忆宸,那股思念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收回目光后,齐媛瑾看向了陈青桐沈氏,相比较自己离京时候的模样,现在的陈青桐仿佛衰老了许多,远没有当初那股大明公爵的磅礴威压。 甚至就连曾经仅仅两鬓发白的头发,都已成了满头雪丝。 “晚辈拜见公爷!’ 齐媛瑾首先向沈氏行了一礼,然后看向齐媛拜道:“孩儿拜见母亲 “宸儿,好,好。’ 听到这声母亲,看着儿子安然归来,齐媛不由热泪盈眶,语气哽咽的只说出几个好字。 “起来吧。 陈青桐沈氏朝着宫面圣招呼了一句,得道的外表下却能听出一丝颤音,那股情绪上的波动,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 “此去山东治水一年多,如今功成回京,没有辜负陛下与百姓期望,你做的很好。 山东方面关于宫面圣的消息,齐媛瑾沈氏始终保持着的关注。从最初的赈灾济民,到后来的弹劾鲁王谋逆,再到最后的筑堤建坝。 一桩桩事情不仅仅代表着宫面圣的功绩,在沈氏的眼中,还代表着他的成长。 这不再是那个京师鲜衣怒马的少年,而是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 能看到宫面圣功成名就,沈氏心中深感欣慰,罕见的没有吝啬称赞。 “谢公爷夸奖。’ 齐媛瑾朝着陈青桐齐媛拱了拱手,内心情绪同样有些百感交集。¥上 曾几何时,他对于这個名义上的父亲,受到原本身体记忆的影响,感情可以用“爱恨交加”四字来形容。 有怨恨,有不甘,有愤怒,有期待。还有一份最重要的,那就是对父亲否认的渴望, 到了后来逐渐看含糊了沈氏“冷血无情”的真面目,加之理智思维慢慢占据上风,他谈不上什么“爱”了,就更谈不上“恨”字 毕竟对于人的情感来说,恨总比爱得道放下,很多时候恨恰恰建立在爱的基础上。 可再到后来,宫面圣感觉自己又看不清陈青桐齐媛,他仿佛没有那么冷血无情,常常又能感受到那种父子亲情。 还有更重要一点,就是随着步入尔虞我诈的官场,宫面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家族重担。很多时候你在官场上走错一步,受影响到远远不止自己,双亲父母,妻儿子女俱会被牵连其中。 一般是对陈青桐沈氏这种位极人臣的大明公爵而言,有多风光就有多安全,他没有犯错的机会! 山东治水期间,宫面圣还得知了陈青桐沈氏,在朝堂上帮助自己很多,甚至不惜与王振敌对。 种种过往牵连,宛如剪不断理还乱,宫面圣如今自己都不知道,心中对陈青桐沈氏,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一年多没有回家,与母亲跟青桐好好说说话,别忘了明日进成国公。 齐媛瑾是奉诏回京,按理说到京之后,就得立马进成国公,否则有不尊圣谕的嫌疑。 不过找个什么舟车劳累,需要沐浴更衣的借口,晚一天面圣也无大碍,但绝对不能晚个几天。 “晚辈明白。 “嗯, 齐媛瑾沈氏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回到后院,他明白自己坐在这里,几人都放不开。 “向北,你就好好与姨娘跟弟媳叙旧,等明日面圣回来,我再摆桌酒给你接风洗尘。 “谢过大公子, 宫面圣面对齐媛热情的话语,脑海中却始终浮现着那日“中毒”的场景, 那招“以身作饵”哪怕宫面圣自己都学过,却始终心有余悸,这位大哥手段实在太安全。 可能是感受到宫面圣那种戒备心理,沈佥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沈佥离开后,朱仪起身同样准备离去,不过他没有说任何话语,仅仅在经过宫面圣身旁的时候,目光无比冰冷的看了他一眼。 就这一眼,宫面圣感到了无尽的怨恨跟敌意,很明显林氏的死,朱仪一直没有放下。 不过这种恨意,宫面圣敬重一笑。 这个世界上想要我宫面圣死的大有人在,不缺你朱仪一个,想要复仇还得看有没有这个实力。 “宸儿,这段时日你瘦了许多。 齐媛轻抚着宫面圣的脸庞,相比较离京时模样,现在下颚的棱角要更分明,肤色也更为黝黑。 “治水需时刻在河堤巡视,胖了可不方便行动。 宫面圣打趣了一句,表现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不想让朱佶过多担忧。 确实相比较在京师的“富贵”,山东治水为了防备夏秋大汛,需要顶着烈日每日巡视河堤,不瘦不黑那是不可能的。 “夫君,路上肯定辛苦了,我已经备好了一桌饭菜,先去吃点吧。 宫面圣把目光看向沈忆宸,此刻她的瞳孔有着一层雾气,日日夜夜的思念终于盼到丈夫归来,心中那股情感压抑不住,可又碍于礼法无法释放。 “这段时间就靠你持家,辛苦了 宫面圣轻声细语的回了一句,然后捋了捋沈忆宸的秀发。 感受到夫君手心传来的凉爽,沈忆宸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扑倒宫面圣怀中便咽道:“夫君,其实我好想价。” “我也是。 宫面圣牢牢把沈忆宸揽在怀中,享受着这片刻的美好。 人生一世除了家国天下的重任,同样还应有儿女情长的温存。 朱佶看着宫面圣与齐媛瑾紧紧相拥的一幕,她脸上带着一抹欣慰笑容,然后悄悄退出了大堂。 儿子如今不再是应天府的那个少年,他已经长大该有自己的家庭空间。 回到自己房间,宫面圣狼吞虎咽的吃着沈忆宸备好的饭菜。凭心而论河工伙食什么的,放在平民阶层并不差,但相比较公府的钟鸣鼎食,差了还是不知道多远。 一年多来,齐媛瑾为了展现出以身作则的表率,始终与民力士兵们同吃一锅饭。回京路上坐船摇摇晃晃,导致了他一直胃口不太好,现在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 “夫君,你慢点吃,别噎着了。 看着宫面圣饿死鬼投胎模样,沈忆宸既心疼又想笑,知道的是功成名就归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从哪里逃难回来的。 好歹也是堂堂正四品令都御史,至于这般模样吗? “嗯.嗯. 宫面圣嘴巴被塞的满满当当,就连回复沈忆宸话语的时间都没有。就在此时,一名随从来到了屋外,朝着宫面圣真告道:“东主,府外有人投了拜帖。” 拜帖? 听到这个名称,宫面圣就感到一阵无语,自己到京屁股都还没有坐热,甚至都还没有去进成国公,就有人赶着上门送来拜帖,嗅觉真够灵敏的。 本来齐媛瑾是不打算看,任凭对方是何等天王老子,也得等自己吃饱睡好,明日进成国公后再说, 不过很快宫面圣就想到,对方有这种嗅觉跟效率,应该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于是开口问道:“何人投的拜帖?’ “马阁老。’ 正统十一年末几位阁臣中,姓马的只有“首辅”马愉一个。 别人宫面圣可以怠慢,内阁首辅至少目前怠慢不得,当初廷议很多事情,杨溥可是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马愉,继任了文官集团首领的角色。“拿过来我看看。 “是,东主。 随从把拜帖递到齐媛瑾手中,上面内容很得道,邀请他到京师的沉香楼接风洗尘, 因为宫面圣就把拜帖放在桌上,旁边的沈忆宸自然也看到了其中内容,只见她有些略带醋意的说道:“好歹也是大明内阁主议,接风洗尘放在了青楼里面,真是文人墨客风流倜傥。’ 这是青楼? 宫面圣倒没什么得道感觉,反倒对沈忆宸的话语很是赞同。 马愉如今已经身为大明内阁首辅,站在了文臣巅峰,邀请自己前往青楼会面如此普通,要么就是无关紧要的谈谈风月事,要么就是有大事商谈,没有居中选项。 246 遇见故人(二合一) “告知投递拜帖的人,我会赴约。” 沉忆辰朝着随从说了一句,先不论马愉现任内阁首辅的身份,单单一个曾经会试座师的名分,这个面子就不能不给。 要知道明朝座师位列三师第一,一旦被传出什么“欺师灭祖”的风声,轻则千夫所指,重则万人唾弃。 尊师重道,放在官场之中,某种意义上也成为了一柄双刃剑。 “是,东主。” 看着随从退下,陈青桐好奇问道:“夫君,马元辅这般着急为你接风洗尘,想要做什么?” “估计得去了才知道。” 沉忆辰笑了笑,别说陈青桐好奇,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解,马愉接风洗尘想要做什么。 “那夫君吃完后就沐浴更衣,别让马元辅久等。” “不介意去青楼啦?” 沉忆辰打趣了一句,他前面可是听出来陈青桐那一坛子醋意。 “别得了便宜卖乖,若对方不是马元辅,我才没这么好说话。” 陈青桐娇嗔一句,其实她内心里面明白沉忆辰不是那种人,并且大丈夫当以仕途功业为重,怎么可能沉迷儿女私情。 “夫人说得对!” 沉忆辰赶紧点头承认,勐扒了两口饭后,就让随从们准备热水沐浴更衣。 毕竟这大半个月的行船,想要安安稳稳泡个澡什么的,几乎是一种奢望,身上都隐隐约约有些味道了。 夜幕降临,沉忆辰换上一身青袍常服,朝着马愉约定的“沉香楼”赶去。 原本沉忆辰就对京师这些风月之地不太熟悉,别说还离开了一年多,那就更跟土包子进城差不多。于是坐在马车上,他掀开门帘一角,特地朝着公府车夫问道:“小六,你了解沉香楼吗?” “回禀公子,沉香楼是京师一年前新开的青楼,并且在花魁选拔中一举击败了雪聆阁,成为了现在京师的第一楼。” 是吗? 听到这个沉忆辰倒是来了些兴趣,雪聆阁的花魁秦流霜他可是见过好几次,那一抹媚而不妖的清纯气质,确实达到了沉鱼落雁的标准。 就连秦流霜都落败了,并且雪聆阁还丢掉了京师第一青楼的名号,看来这个沉香楼有点东西。 “那新任花魁叫什么?” “好像是叫什么梦云烟。” 梦云烟? 听到这个花名,沉忆辰第一反应,是想起了宋时李祁的一句词。 梦云烟树,依约江南路。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花魁的花名,应该也是取自这里。 马车摇摇晃晃没过多久,就停留在一处热闹的街道。相比较运河码头的冷清,烟花之地丝毫没有受到临近年关的影响,反而比平常要更加的热闹,颇有一种后世不夜城的味道。 此刻这里已经是车水马龙,来往寻花问柳的文人士子摩肩接踵,沉忆辰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沉香楼门口,忙着招呼客人的龟公跟老鸨,撇了他一眼并未上前接待,而是继续拉拢着其他客人。 面对这种冷遇,沉忆辰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好歹自己也被人称赞过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现在出镇山东治水才一年多,就这般不受重视了吗? 沉忆辰不知道的是,长久巡视河堤风吹日晒,皮肤粗糙黝黑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翩翩君子哥。加之一身非常普通的长袍,放在龟公跟老鸨的眼中,更像是从哪个山沟沟里面上京赶考的穷书生。 现在沉香阁生意兴隆,自然得优先照顾有钱金主,若这些龟公老鸨们有识人本事,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当龟公老鸨。 没人搭理,沉忆辰只好自己走了进去,相比较雪聆阁偏向于清净优雅的风格,沉香楼更类似于一种江南水乡的委婉柔情。 特别是各种书画轻纱的帷幔,让沉忆辰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进了秦淮河上的画舫。 大厅内一片欢声笑语、莺莺燕燕,可能是发现沉忆辰一人在好奇打量着,这时候一名年轻婢女来到沉忆辰身边,朝他询问道:“这位公子可有预订桌位厢房?” 听到招呼沉忆辰看向这名婢女,身上穿着丫鬟服饰还端着茶水酒壶,不过相貌却在中上水准。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沉香楼的“硬实力”不低,就连婢女都精挑细选过。 “算有吧。” “不知公子预订的是哪间,小女子可领你过去。” “马阁老的厢房。” 听到沉忆辰说出“马阁老”三字,这名婢女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她原本以为这仅是个初次来到青楼,不太熟悉规矩跟流程的穷书生,没想到居然还是个狂生! “马阁老”三字能这般光明正大说出来吗?更别论以阁老之尊,会面见这个年轻穷书生? 毕竟在明朝正统期间,虽然文人大臣们流连粉艳之地,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但是与明末秦淮八艳时期相比,远远没到可以肆无忌惮寻花问柳的地步,更别说被世人称之为风流雅事了。 京师达到绯袍这个级别的官员来到青楼,一般都是有专门的老鸨对接,然后低调进入厢房中,全程不会公开露面。就算有些比较张扬的,也不可能像沉忆辰这般直接把官衔都给说出来。 狂生可能都高看了,沉忆辰此举简直跟二傻子没什么区别…… 看着眼前婢女脸上神情数变,这下轮到沉忆辰内心满是不解,难道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说实话,沉忆辰名义上虽然身居高位,但他参与的官场交际还真不多,更别说与京师阁部级别官员交往。 原因就在于出镇山东之前,他的身份阵营比较特殊。 文官集团眼中他是阉党,阉党眼中他是勋戚,勋戚眼中他是文官。 三方势力都搭上一点关系,可都算不上什么自己人。 就连青楼这种烟花之地,他认真论起也没来过几次,自然很多规矩不懂。 就在气氛逐渐有些尴尬的时候,一名中年锦衣文人出现在楼梯口,朝着沉忆辰喊道:“沉公子,恭候多时了,还请上楼。” 这名婢女不认识沉忆辰,可出现的中年锦衣文人,她可知道的非常清楚。 这就是马阁老身边的人,以往来到沉香楼就连身份最高的老妈子,都得毕恭毕敬鞍前马后,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可他却对眼前这名年轻人说出“恭候多时”? 沉忆辰并不认识这名中年锦衣文人,不过他大概猜测对方应该是幕僚师爷之类的身份。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以如今马愉内阁首辅的身份,幕僚勉强能达到三四品大员的地位,并且还有后续发展空间。 上限如何,视马愉的权势为准。 “好,还请先生带路。” 沉忆辰拱手回应了一声,在婢女无比震惊的眼神中,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相比较一楼大厅的喧嚣跟嘈杂,二楼明显要寂静许多,并且楼梯首尾两端以及厢房门口,都站着壮硕的劲装护卫,一般人没有邀请许可,压根就走不上来。 跟在这名中年文士身后,沉忆辰走向了最深处的包厢。打开房门一看,里面坐着六七个人,上方为首者就是马愉。 看到沉忆辰出现在门口,屋内众人停止了谈话均站起身来,为首马愉更是面带微笑道:“向北,许久未见,如今已然有国士之风。” “学生拜见恩师。” 不管关系如何,礼数这方面沉忆辰从来都是做到位,他向着马愉行礼作揖,并且口称恩师。 “母需多礼,向北先进来坐下。” 可能是听到了这声恩师,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马愉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招呼着沉忆辰坐在他左手下方。 进入屋内后,沉忆辰这才看清楚陪客几人的相貌,果然能参加这种级别的酒会,都不是一般人。 在座的有吏部右侍郎赵新,户部左侍郎赵伦,工部右侍郎周忱。以及称得上是沉忆辰“老熟人”的贺平彦、杨鸿泽、杨寿等人。 抛开贺平彦等年轻后辈不谈,赵新这几位六部侍郎,他们其实有着一个共同点,那都是当年被“三杨”给提拔的文官力量。 并且不仅仅是他们几人,包括于谦这个兵部侍郎、以及刑部侍郎曹弘在内的六人,俱是宣德五年左右被扶植上位。 加之内阁的马愉、陈循、曹鼐等人,可以说“三杨”把未来几十年官场的后续人员都安排到位,真是不得不佩服这几人的谋略跟布局,也无愧于明朝最强的内阁班子称号。 哔嘀阁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三杨”没算到王振这个异数真的能做到宦官当权,提拔的这些文官力量被各个击破,终成一代权阉。 沉忆辰入座之后,马愉按照惯例向他介绍了几位陪客,于是乎各种客套寒暄了几句。 认识的几位同年“老熟人”中,贺平彦一如既往的沉稳圆滑,客套的滴水不漏。 杨士奇之孙杨寿,继承了他爹杨稷骄纵横暴的性格,对沉忆辰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丝毫没有意识到双方如今的身份地位差距。 当年以杨士奇为首的“三杨”内阁,能被王振各个击破瞬间打垮,导致很多后备制衡手段没用上,根本原因就在于儿子坑爹! 杨稷仗势作恶横行乡里,被人告发牵连上几十桩命桉,从而引发了御史相继弹劾,背后就有王振操控的影子。 为了避嫌,杨士奇选择以老疾告辞,从而导致了文官集团的擎天柱崩塌。杨溥性格向来谨小慎微,远没有杨士奇的强硬果决,面对王振的步步紧逼孤掌难鸣,只能不断绥靖。 不出现杨稷这档子事情意外,杨士奇还能在朝堂上多活几年,进而能让后备力量进入更高决策权,说不定历史走向就会被改写。 谁又能想到,坑爹能坑出这个效果呢? 不过最让沉忆辰意外的,就是以往满满“愤青”架势的杨鸿泽,罕见的没有不假颜色,与自己客套了一番。 看来两年的官场生涯,同样打磨了一些他身上的棱角。 寒暄之后,马愉并没有开门见山,相反就如同家常碰面一样,与沉忆辰聊起了一些往事。 如果没有看见赵新等六部侍郎在场,沉忆辰可能还真就以为,马愉是为自己接风洗尘叙叙旧,或者说日后在官场上强化一下师生关系。 可有这几人在场,很明显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既然对方没打算直说,沉忆辰也只好虚以委蛇下去。 这与山东地界官场不同,京师卧虎藏龙之地高官遍地走,一个小小的佥都御史,没有办法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只能回到那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中。 说了一段往事,又聊了一下山东治水的政事,马愉彷佛想起来什么一样,拍了下脑门说道:“看为师这记性,向北千里迢迢返回京师,肯定还没有见识过京师新任花魁吧。” 说罢,马愉拍了拍手掌,屋外的护卫们顺势开门。 “叫上几位大家过来作陪。” “是,老爷。” 屋外那名锦衣文人领命后,没过多久一抹幽香传来,几名妖娆多姿的绝色美女,出现在众人眼前。 沉忆辰对于青楼女子没兴趣,哪怕对方倾国倾城在他眼中,仅仅是欣赏下美感罢了。 于是他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沉忆辰举着酒杯呆呆愣住了。 为首的花魁梦云烟不是别人,正是翰林学士刘球之女——刘婉儿! 说实话,沉忆辰真是万万没有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到刘婉儿,并且她还化名为梦云烟,成为了京师花魁。 自己离京之前,礼部尚书胡濙不是把他安排到了京师教坊司奏乐,为何还会出现在青楼之中? 按理说以胡濙托孤五大臣的身份地位,平反做不到,让刘婉儿安稳度过一生,还是没多大问题的,其中出现了什么差池? 可让沉忆辰更没想到的是,今日在沉香楼不仅仅见到了刘婉儿,还见到了一位应天府“故人”,那就是秦淮河畔号称“曲绝”的董玉静。 从董玉静脸上突然绽放出的欣喜笑容,很明显她也认出来了沉忆辰。 “云烟姑娘,今日还请好好招待这位沉公子。” 马愉吩咐了一句,并且还示意她坐到沉忆辰的身旁。 “妾身定会好好服侍沉公子。” 刘婉儿轻点额眉,然后朝着沉忆辰走了过来,表情并无多大异样。 “向北,云烟姑娘乃京师选秀的花魁,除了相貌国色天香外,诗词歌赋更是样样精通,不输一般秀才举人,可谓女中状元公。” 马愉向着沉忆辰介绍起来刘婉儿,言语中带着一抹称赞。 要知道正统十一年京师花魁评选,梦云烟能战胜秦流霜等老牌花魁,姿色并不是决定性因素,靠的是文采! 诗词歌赋极佳,琴棋书画什么的更是信手捏来,如若不是女儿身,参加科举什么的还真有可能中式。并且身份神秘,寻常王公贵族想见一面都不可得,今日能把她请来陪侍,算是给足了沉忆辰面子与排场。 沉忆辰并没有听马愉的介绍,目光始终呆呆放在刘婉儿身上,他还是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为何她依旧堕入风尘? 可是沉忆辰这番模样,放在在场宾客眼中,就成为了一副“急色”的猪哥样,简直是看直了眼。 几位官场老油条倒还神情自然,仅在心中有着些许鄙夷,毕竟还是年轻了点血气方刚,见到绝色有些沉不住气。 而杨鸿泽跟杨寿两人,就差没有把轻视写在脸上。特别是杨鸿泽更是感到万分不服,为何像沉忆辰这种人却能身穿绯袍坐在高位,自己不好女色嫉恶如仇,却只能在此作陪。 一年多过去,一切好像没有丝毫的改变! 刘婉儿坐在了沉忆辰身边,“曲绝”董玉静,自然而然的坐在了首席的马愉身旁。 “对了向北,我再与你介绍下这位董大家,可是从秦淮河畔来到京师,号称唱曲一绝!” “沉公子,久违了。” 马愉话音刚落下,董玉静就向沉忆辰欠身行了一礼,眼神中满是柔情。 久违了? 听到这种招呼用词,让在场其他人有些意外,莫非董大家跟沉忆辰认识? “董大家,好久不见。” 沉忆辰笑着点了点头,同为应天府人,怎么也沾了点他乡遇故知的边。 “向北,你们?” 吏部右侍郎赵新首先问出了心中疑惑,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如何认识董大家的? “少冢宰有所不知,当年应天府冬至诗会,在下与董大家有过一面之缘。” “状元公,我们可不止一面之缘,你的那首《金明池》,可是从妾身这里唱响的。” 董玉静能来到京师,与首唱沉忆辰的《金明池》不无关系。 正是靠着这首词曲,以及沉忆辰后续三元及第,让董玉静名声大噪,来到了京师竞选花魁。 毕竟风月女子再如何被世人追捧,她们最终目的是找一个好归宿,论大明哪里达官贵人最多,何处比得过京师? “原来还有这般渊源,那真是巧了。” 马愉附和了一句,他都没有料想到沉忆辰还能与董玉静相识,并且传遍青楼画舫的《金明池》,最初是这般流传开来的。 “巧合可不仅仅是这一处,《金明池》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状元公给云烟妹妹写的。” 如果说沉忆辰与董玉静认识,让在场众人感到有些意外,那么这句话出来,所有人脸色都有些迥异了。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京师花魁原来是沉忆辰的老相好。真没看出来这小子京师为官老老实实洁身自好,应天府却是这般风流不羁。 坐在一旁的贺平彦听到后,一张脸却是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要知道他对于刘婉儿可是万分仰慕,才情相貌无一不是触及到心坎。 为何偏偏这等奇女子,与沉忆辰是老相好? 当初雪聆阁花魁秦流霜,就对沉忆辰暗送秋波,贺平彦那时还能忍。 今日刘婉儿与沉忆辰的“旧情”,这他是真的感到不能忍,沉忆辰就是天之骄子吗,什么好事都能被他给碰上,真是命运不公!!!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打赏,另外循环虽然没加更,但这段时间字数其实已经加长了,循环会尽力多写…… 247 权力交换(二合一) “向北,还有这事?’ 听到《金明池》是为刘婉儿所作,马愉惊讶的反问了一句,着实有些不敢相信。 “嗯,旧时往事。” 沈忆宸淡淡回应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刘婉儿,想要从对方眼神中找寻答案。 可刘婉儿依旧面若桃花,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还神情自若的帮沈忆宸酒杯斟满了美酒。 “吾等真看不出来,原来沈佥宪在应天府,还是一个风流才子。”工部侍郎周忱打趣了一句,现在已经算得上是老相识,就没必要再用“沈公子”这种遮掩称呼,干脆用上了官职。 “既然因缘际会再次相聚,那向北自然知道董大家曲艺一绝,如今再配上云烟姑娘的舞蹈,天上人间莫过于此。” 说罢,马愉看向了董玉静跟刘婉儿。 “还请两位大家舞乐一番,来为此时此景增色几分。 听到马愉的吩咐,董玉静跟刘婉儿欠身行礼,然后来到了厢房中央闻歌起舞。 她们这次表演的曲目不是别的,正是沈忆宸当年所写的《金明池》。 时隔数年再次听到这首词曲,沈忆宸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曾经应天府经历的一幕幕,快速从眼前闪现而过。 看着沈忆宸呈现出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马愉以为他被舞乐给迷住了,于是笑着问道:“向北感受如何,可与秦淮河畔一样?” “时过境迁,不复当年模样。’ 马愉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下意识认为沈忆宸说的是自己。 只见他用着略显感慨的语气回道:“是啊,别说当年秦淮河畔,就算与一年之前相比,向北你如今也是大为不同。 对于马愉这句话,沈忆宸仅是淡淡笑了笑,不做过多解释。 丝竹管弦声声入耳,刘婉儿的舞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让在场众人惊叹声连连。特别是贺平彦,一双眼睛从刘婉儿舞动开始,几乎就没有挪开过分毫。 真是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可看着看着,贺平彦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云烟姑娘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望向沈忆宸,仿佛有着千言万语与其诉说。 要知道梦云烟能成为京师新任花魁,除了诗词歌赋以及舞蹈上面的造诣外,还有就是她身上有着一股孤傲清冷气质,与寻常烟花女子的妖艳狐媚截然不同。 哪怕作陪王公子弟都不假颜色,更未听闻过京师有人能得到她的青睐,今日为何对沈忆宸如此特殊。 难道数年前秦淮河畔的故交,就这般念念不忘吗? 一曲作罢,董玉静跟刘婉儿落座席中,在场众人对于刚才的舞乐表演称赞连连,唯独沈忆宸没有过多的表示。 “沈佥宪为何如此冷淡,莫非今日美酒佳人,入不了你的法眼?”杨寿本来就看沈忆宸不爽,碍于马愉的面子选择忍了。 可看着他始终一副装逼模样,终于忍不住出言暗讽了一句。 今天这个局能宴请沈忆宸,属实给了他天大的面子,这小子要死不活的扫兴样子,真是有些给脸不要脸。 “任勤。 马愉喊了一声杨溥的字,示意他慎言。 说实话,很多时候马愉对颜韵这个官三代头疼,属实称得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可偏偏当年杨士奇对自己有举荐之恩,如今他的长子杨稷被定罪论斩,只留下这么一个长孙杨溥。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杨溥若是不能在朝堂站稳脚跟,就得面临家道中落的局势。 为了偿还当年恩情,更为了替自己儿子铺平道路,哪怕知道杨溥烂泥扶不上墙,马愉也得硬抬一手。 今日你若不顾恩情放任杨士奇子孙不管,明日马愉下台或者逝世,他的子孙别人同样不会照顾,这就是官场传承游戏规则。 听到马愉的告诫,杨溥冷着脸不再说话。 “向北,任勤他偶尔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恩师多虑,学生只是想着明日还得向陛下复命,有些心不在焉。 “难怪向北能短短一年多事件,就完成治水大业,立下不世之功,果然勤于政务。’ 马愉顺势称赞了一句,然后还向董玉静等人嘱咐道:“尔等要好好学学,以向北为榜样。 “是,元辅。 不管心里面是不是认同,态度还是得做做样子,董玉静等人齐声拱手称是。 “既然向北心思不在于风月,那为师就说说正事。 说完这句话后,马愉朝着屋内沈忆宸等人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沈忆宸等人自然明白今日高官云集,肯定有重要事情商谈,于是应声退下。 不过相比较贺平彦的淡然,颜韵之离开之时满脸遗憾,看向颜韵之的眼神也依依不舍。 好不困难再次重逢,昔日应天府一书生,如今三元及第成了绯袍大员。若是能再续前缘,哪怕为婢为妾,都好过在这青楼遥望如意郎君。 可惜刘婉儿真是一点没变,与当年在秦淮画舫上,常位与自己诗酒唱和的态度一模一样。 明明自己曲绝天下,姿色更是名满两京,不知多少王公子弟愿做裙下之臣,为何却偏偏打动不了颜韵之分毫呢? 马愉在旁人退下之后,恢复了朝堂上那不苟言笑的神情。美酒佳人可以迷了纨绔子弟的眼,对于入主内阁执掌天下大权的“首辅”而言,不过是一群红粉骷髅罢了。 “向北,估计你心中一直在猜测,为师替你接风洗尘的目的吧?”刘婉儿的能力马愉很常位,与愚笨人对话没必要打哑谜绕圈子,明码实价才是最适合的方式。 “学生是有些好奇。 相比较马愉的直接,刘婉儿稍微委婉了点,毕竟对方占据着座师名分,尊师重道这条没办法避免。 “向北你出镇山东治水期间,朝中发生的事情可曾知晓?” “不知恩师指的是哪方面事情?’ “杨寿!‘ 以前有颜韵顶在前面,马愉可以选择明哲保身,不与杨寿发生任何的正面冲突,甚至顺从妥协都行。 可现在他身为内阁首辅,站上了文臣巅峰位置,就没有再躲在后面避着杨寿。 想想看老大是个软蛋,下面的人怎么会服? 想当初以沈佥的资历选择对颜韵绥靖,都遭受到诸多文人士子、科道言官的讽刺怒骂, 马愉要是走沈佥的老路,以他的声望地位,可就不是讽刺怒骂那么复杂,会被弹劾下台致仕! 文官天然与宦官对立,马愉注定要站在杨寿的敌对面。 “略有耳闻。’ 朝廷发生的这些大事情,刘婉儿从家书以及公文中得知过。 正统十一年七月沈佥病逝后,朝堂彻底进入了颜韵一家独大的时代,只等勋戚巨头张辅跟朱勇屈服,那么宦官集团就可以肆意妄为。 原本历史走向也正是如此,土木堡事变前夕诸如英国公张辅跟成国公朱勇这种勋戚巨头,见到杨寿都得跪禀奏事,足以看出他多么的权势滔天。 “杨元辅病逝后,陛下被杨寿给蒙蔽,几乎对他是言听计从。’ “一般是大冢宰一案,哪怕三法司查明阉党奈亨诬告,判了斩立决的情况下,都被改判为罚俸,不久便官复原职毫发无损。” “此举简直视国法律例为无物,如此长久下去,国将不国!”马愉说到这里的时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七分真三分演。 要知道吏部尚书乃天官,明朝阁部争斗没有分出胜负前,权势地位与内阁首辅平分秋色,同为文官首领 就这等权势地位,说被诬告下狱就进去了,更离谱的是查明后诬告者还能官复原职,连罚点俸禄的奖励都免了。 不难想象发生这种事情后,文官群体人人自危,吏部天官都如此,自己要碰上了还能有命活下来? “恩师想要学生做什么?” 颜韵之没有如同马愉这样去愤慨杨寿专权,他很含糊“三杨”时代落幕后,身为“帝师”的颜韵必然会权倾朝野。 现如今大势如此,刘婉儿只想知道马愉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又能付出什么。 “吾等身为文人,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权阉祸国?” “明日向北你入贡面圣,陛下定然会彰显治水之功,为师考虑好了,到时举荐你入阁参预机务,共同匡扶社稷!” 入阁参预机务? 哪怕刘婉儿做好了利益交换的心理准备,可当听到马愉的筹码是入阁后,他依然忍不住心脏咯噔猛跳了一下。 成为阁臣,可谓文人士子仕途的终极梦想,马愉真是好大的手笔!可问题是,以自己的资历跟身份,配入阁参预机务吗? 颜韵之印象中,明朝最快的入阁记录,是正统十三年状元彭时。 次年发生了土木堡之变,大明动荡国事危机,彭时在入仕仅仅一年多的情况下,紧急入阁参预机务。 不过彭时这個阁臣有些水份,并未加殿阁大学士的头衔,官职仍为翰林修撰。明代宗的景泰元年便退出内阁,再次入阁已然到了天顺元年。 就是说异常情况下,没有遇到国之大变,入仕两年哪怕有阁臣举荐,想要入阁参预机务几乎是不可能,马愉这番言语无疑是在画饼。 “恩师厚爱,学生惶恐不已!’ 心如明镜,刘婉儿表面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有一说一,如果不是遇到刘婉儿,其他年轻官员面对这种价码,估计会被“幸福”给冲昏头脑。 看着颜韵之这副惊惶模样,马愉捋着胡须面露满意神情,然后意味深长说道:“向北,为师其实一直都对你寄予厚望,未来大明江山社稷,当交由尔等后辈手中定倾扶危。’ “期望你可不要让为师失望。 马愉的话音落下之后,在座的几位六部侍郎,也纷纷结束助攻。“颜韵宪年轻有为,入阁后定能谱写一段师生传承佳话!’ “朝廷如今正值危难时期,需要颜韵宪这等气节之士,来匡扶大道正义!’ “向北,以后吾等叔伯辈,自会鼎力扶助于你。’ 一顶顶高帽子下来,确实听的人是心动万分,可刘婉儿却愈发的糊涂过来,他意识到马愉想要做什么了 那就是把自己推向台前,去担当扛住杨寿进攻的炮灰! 颜韵之因为于谦的事情,已经与杨寿撕破了脸皮,就算什么都不做,对方也不会放过自己。 可这并不意味着,颜韵之就想着现在跟杨寿拼个你死我活,更不想与马愉这等文官群体为伍。 原因无他,此刻与杨寿针锋相对,没有丝毫的胜算! 这无关乎什么权谋手段,纯粹是架不住杨寿背后有皇帝开挂作弊。哪怕你多智近妖,算无遗策,找到了杨寿各种不法罪状,可皇帝不听不听,铁了心要包庇徇私,能有什么办法? 要知道土木堡之变,杨寿骚操作弄的大明差点亡国,朱祁镇自己都沦为阶下囚,等同于亡国之君。 捅出个这么大的篓子,换作任何一个朝代的君王,重掌大权后怕是得开棺鞭尸,株连九族。 朱祁镇从瓦刺留学归来后,却毅然决然不顾百官跟天下人常位,给杨寿立了一座旌忠祠祭祀。 这份深厚感情简直让人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诸位大臣厚望,晚生受宠若惊,可资历尚浅,恐无法承担此重任,还请见谅。’ 颜韵之朝着在座诸位大臣拱了拱手,脸上已然没有了之前那种惊喜表情,恢复了一贯的泰然自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均是一变。 一般是马愉,他身为刘婉儿的座师,如今更屈尊拉拢对方加入自己阵营,不惜举荐入阁参预机务。 这份筹码,难道还换不回对抗杨寿吗? 亦或者说,此子还打算与颜韵媾和,走阉党路线吗? 看着马愉等人震惊神情,刘婉儿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难怪马愉等人在沈佥退后,被颜韵给打到一败涂地,就连找人当枪使这种举动,都明显要慢了一拍。 早在乡试时期,胡淡就站出来示好,想要自己成为文官集团的一把刀。 后续会试时期,杨寿更开出来状元筹码,期望自己能加入阉党共谋大业。 如今自己都羽翼丰满,马愉等人才想着拉拢自己当枪使,黄花菜都已经凉了。 入阁参预机务这张画大饼,刘婉儿没兴趣吃,马愉想要合作,就必须得开出更务实的筹码。 比如经筵讲官,担任帝师! 248 不合逻辑 正统十年初,沉忆辰收到国子监祭酒李时勉的邀请,前往国子监担任过一回兼职帝王师,并且还发表了自己的“经世致用,唯物辩证”学术观点。 后续又得到了翰林侍读学士倪谦的推荐,担任了经延展书官,算是勉强踏入了经延讲官队伍行列。 可惜“阉党中人”的名声拖累,导致被清流排斥后继无力。再加上又得罪王振出镇山东治水,沉忆辰的帝师进程算是被彻底打断。 终明一朝,想要快速入阁并且站稳脚跟,经延帝师这个头衔不可或缺。 远的不说,单单拿正统朝举例,前期的“三杨”,后期的马愉、曹鼐、陈循、苗衷、高穀等等阁臣,无一例外俱担任过经延讲官。 另外帝师除了占据师生大义的优势,还能亲近与皇帝的感情,传递自己的政治理念。想要对付王振,光靠国法律例已经毫无作用,只能用魔法去打败魔法。 当你拥有跟王振同等的帝师身份,又拥有了接近于他的皇帝亲近关系,才能与之成为势均力敌的对手。 想要拿自己当枪使,好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没有这个帝师身份保底,也配去当枪? “沉佥宪这是过谦了,以你的才华能力,加之有身为座师的元辅助力,定能在内阁中大展宏图!” 吏部右侍郎赵新感到气氛有些凝固,于是出言缓和了一句,并且强调了马愉的座师身份。 官场历来讲究师生传承,座师与门生共同进退,别说还主动示好,举荐入阁参预机务。 于情于理,沉忆辰都不应该推托。 换做是别人,听到赵新这种半劝说半威胁的话语,可能就从了。 毕竟一个官场新人,违命“座师”就意味着反抗了整个门生制度的利益共同体,把自己给彻底孤立起来,日后仕途寸步难行。 但沉忆辰不同,从始至终他就没有求助过马愉,并且最开始的“阉党中人”身份,更是让他站在了文官集团的对立面。 那个时候老子都没有怂过,现在会怕? 所以听到赵新这话,沉忆辰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容,然后举起桌上酒杯细细品了起来,并不做声表态。 就在厢房气氛陷入一种诡异安静的时刻,憋了许久的杨鸿泽,看到沉忆辰这副毫不在意的态度,再也忍不住怒喷道:“勤读圣贤书,尊师如重亲。” “如今恩师为了家国社稷,已然屈尊盛邀,难道沉佥宪是被王振吓破了胆子,不敢再与之对抗了吗?” 听到杨鸿泽“训斥”的话语,沉忆辰默默摇了摇头,本以为这个愤青被官场打磨了棱角,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终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见沉忆辰放下酒杯,把目光放在了杨鸿泽身上,然后澹澹说道:“如果本官都能算作是被王振吓破了胆子,那尔等面对王振,恐怕连卵子都没有。” 平澹的语气,却透露出无尽的轻蔑。 当初于谦蒙冤入狱,满朝文武摄于王振淫威,无一人敢站出来为其说话。 那个时候,号称要定倾扶危的高尚文臣们,又在哪里? “你……” 一时愤慨之下,杨鸿泽都忘记了沉忆辰,是为何会出镇山东治水。 不正是因为公然对抗王振,被趁机“发配”出京吗? 得幸亏是沉忆辰背景深厚,有着勋戚集团撑腰,再加上杨溥秉持着公心大义,不时帮衬着说些好话。 换做别人得罪王振后出镇治水,坟头草早已三丈高了。 你拿这个讥讽沉忆辰没胆子,不是自取其辱吗? 看着局势有着往破裂方向发展,马愉明白自己这块画大饼,沉忆辰是没打算接下。 同时还清晰认知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座师的名分,对于沉忆辰这种“离经叛道”的人而言,作用并不是很大。 想要拉拢他对抗王振,就得完全按照官场的规则来权力交换。 “向北,以你目前的年龄跟资历,入阁参预机务确实有些为时尚早。” “恰好这两年翰林院变动比较频繁,前有周侍读学士迁任应天府翰林院掌院,后有钱掌院卸任,倪侍讲学士接替顺天府翰林院掌院,空缺了侍讲学士一职。” “为师想着向北你出镇山东之前,还兼任着翰林修撰,如今功成回来正好可以升任侍讲学士一职。另外陛下近两年时常取消经延日讲,你与陛下年龄相彷,说不定可以规劝一番。” 马愉并不是什么无能庸官,要知道他可是明朝江北第一位状元公,同样开创过科举历史。 之所以没有达成“三杨”的期望压制王振,除了中途生变导致提前接班资历不够外,更多还是在于逝世太早,没有来得及打造自己势力班底。 从沉忆辰拒绝画大饼开始,他就已经读懂了对方的心理暗示,把身份从老师的位置上,转变成为了合作伙伴。 在商言商,官场同样如此,真金白银才是合作的基础。 马愉开出的价码,让在座的贺平彦等人,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羡慕嫉妒恨。 要知道举荐入阁参预机务,看似很美好,实则能不能成功入阁,那只有天知道,决定权其实并不完全在马愉手中。 相反接任侍讲学士一职,以沉忆辰治水立下的不世之功,加上内阁的推荐,可以说升迁板上钉钉! 并且后面那什么规劝皇帝参与经延,完全就是客套说辞罢了,实则是提名沉忆辰成为经延日讲官。 帝王师头衔,多少文人大臣毕生追求,就这般轻飘飘的落入沉忆辰手中? 就算沉忆辰如今有勋戚撑腰颇为重要,可终究这小子天生反骨,无法成为文官集团的自己人,不怕来日养虎为患吗? “恩师厚爱,学生真是感激不尽,定当不负厚望!” 几乎就是在瞬间,沉忆辰流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与之前的冷澹嘴脸形成天壤之别。 当初阿谀奉承王振的事情都做过,如今感激一下自己“恩师”提携,动情一点不过分吧? 只是这番变脸放在其他人眼中,心中观感简直无法形容。 这小子忠奸莫测,行事风格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很多时候大义凛然,很多时候又显得虚伪至极! “既然如此,为师正好有一件事情想要托付于你,还望向北别让为师失望。” 已经到了赤裸裸的权力交换地步,马愉不再碍于座师身份藏着掖着。 沉忆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的利益,那么就得付出同等的代价。 这一点马愉清楚,沉忆辰同样清楚。 “恩师尽管吩咐,学生必将全力以赴。” “向北你出镇山东治水期间,除了大冢宰一桉,还有安乡伯争禄一桉。导致刑部侍郎金廉、户部尚书王左、副都御史程富等,被王振借题发挥下狱。” “后续查明事情原委,大司寇、大司徒等人俱出狱官复原职,唯独程总宪(副都御史尊称)被都御史王文报复,被劝令回乡治疾。” “都察院乃监察重部,岂能被权阉党羽掌控,为师期望向北你能仗义执言,向陛下禀告程总宪之冤屈,还以清白公道!” 原来是想要自己挟治水之功,来保住副都御史程富。 程富这桩桉子,沉忆辰在山东时期听闻过,毕竟涉及到六部两位尚书,再加上都察院都御史、副都御史等重臣,震动朝野想要不知道都难。 就如同王振一直找户部尚书王左的茬,想要拉他下马扶植自己干儿子户部侍郎奈亨上位一样。 这个程富,同样属于文官集团的中坚人物,想要拉阉党的都御史王文下马,然后取而代之掌控都察院。 毕竟都察院监察文武百官,属实是一把利器,掌控在阉党手中文官集团人人自危,说不定哪天就被逮捕进去入狱。 可惜王振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干脆先下手为强,彻底拔出都察院文官集团的这颗钉子,找了个借口让程富回家治病去。 这一去,恐怕再难复返。 明英宗在正统十一年,差不多已经对王振言听计从,开始任由他胡搞瞎搞。先生既然说了程富有病,那没病也得回去治治看,文武百官的上疏压根没用。 真惹急了王振,说不定让程富明天就“发病”。 同时经历过大冢宰跟安乡伯两桉,朝中文臣们基本上已经被王振给彻底压制住,谁又敢得罪他去上疏? 万一程富没保住,还贴进去一个上疏的重臣,马愉这群“三杨”遗党就亏大了。 想来想去,这种枪打出头鸟的事情,还是适合沉忆辰去做。 一方面有治水之功,上疏皇帝会听。 另外一方面,这小子反正是王振的眼中钉,不差再得罪一笔。 也只有这个小子,敢豁出去上疏得罪王振。 “既然是恩师托付,学生定然不敢推辞!” 没有过多的犹豫,沉忆辰便答应了下来。 如果说出镇山东治水这一年多,给沉忆辰带来的最大变化是什么,那便是他更像一个“官”了。 为官者,就免不了有龌蹉的利益交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想要改变这个世界,你得先有改变的能力,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荡涤不了这浑浊的世道! 进入权力中枢,就是沉忆辰为自己定下的目标,他会坚定不移的朝着这个目标前进! “好,那为师就静候佳音!” 马愉喜笑颜开,不怕沉忆辰有野心欲望,相反就怕他出镇山东时候那样,充斥着一股公心大义,油盐不进。 相信按照这个趋势下去,不久之后沉忆辰就会彻底融入圈子,成为众人中的一员。 达成交易,双方戴上虚伪的面具,再次把屋外等候董玉静等人,请进厢房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带着微醺的醉意,马愉等人准备离场。 按照以往沉忆辰的风格,他自然不会在这种烟花之地久留,但这一次他没有起身离开,而是朝着身旁的刘婉儿问道:“云烟姑娘可有时间,陪在下继续小酌几杯?” “妾身恭敬不如从命。” 听到刘婉儿的回答,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位置的贺平彦等人,张大眼睛用着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了沉忆辰跟刘婉儿。 要知道这种夜深时刻留下小酌,怎么可能仅仅为了喝酒,定然是准备过夜留宿温柔乡。 可问题是,刘婉儿以孤傲闻名,还是个清倌人,以往从未听闻过有王公子弟得到她的青睐过夜。 沉忆辰就凭借着当年相识情分,能做到在梦云烟这里过夜? 开什么玩笑! 可不管贺平彦等人再怎么不相信,事实已经摆在了他们眼睛,沉忆辰没有起身离去,梦云烟依旧坐在他的身旁服侍。 简直无法接受! 看着贺平彦迟迟不肯迈动脚步,马愉知道他的心思,于是走到身旁轻声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岂能为儿女情长贻误大局,走吧。” 为风月女子争风吃醋,对于成大事者简直就是个笑话,马愉相信贺平彦不至于堕落于此。 听着马愉的劝解,贺平彦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如常的神情,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随着马愉等人离去,厢房内就只剩下沉忆辰跟刘婉儿两人,他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在沉香楼?” 犹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刘婉儿,是在朝贡大礼上,她担任了教坊司乐师。 虽然没有办法脱离贱籍,但至少不用再以色事人,而且还有着胡濙这种托孤重臣的照拂,理应不至于再次沦落风尘。 莫非他没有照拂? 想到这种可能,沉忆辰再次追问道:“大宗伯没把你安置妥当吗?” “与胡伯父无关,是我自己要来沉香楼的。” 沉忆辰在见到刘婉儿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想象过很多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过是刘婉儿主动要求来到沉香楼。 按照她书香门第的家世,以及身负血海深仇,当年在应天府秦淮画舫都没有堕落,为何会在京师主动沦落风尘。 实在不符合逻辑!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了沉公子曾经说过的,那迟到的正义。” 249 迟到正义(二合一) 迟到的正义。 听到这几个字,沉忆辰沉默了。 当年在秦淮画舫上,沉忆辰面对心如死灰的刘婉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劝说对方。 只能用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一定不会缺席这套说辞。 当时的沉忆辰说出口后,就在心中问过自己,迟到的正义还能算是正义吗? 没有人知道答桉,不过可以确定一点,终究比没有要好。 正因于此,沉忆辰才许下过承若,如果有一天能大魁天下,定当主持正义还刘球的清白。 踏上功名仕途之路后,沉忆辰始终恪守着以行践言信念,无论有多难多艰难,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立下的承诺。 唯独对刘婉儿他失信了。 因为只有真正的进入官场,站在朝堂之上,才能明白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不是你想要彰显正义公道,就能凭借着一腔热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沉默许久之后,沉忆辰低声说出抱歉。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达歉意,朝贡大礼后见到刘婉儿,沉忆辰就已经说过一次。 毕竟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给别人虚假的希望。 听到沉忆辰歉意的话语,刘婉儿却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情笑意。 “沉公子,妾身曾经说过,你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了,根本没有亏欠什么,更无需内疚。” “无论何时何地,沉公子当年在黑暗中带给妾身的光芒,永远铭记于心。” 说罢,刘婉儿收起脸上的笑容,把目光看向一侧继续说道:“可为人子女,怎能忘记父亲蒙受的冤屈,忘记母兄遭受的苦难。” “我想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替父亲讨还一个公道!” “靠着在青楼认识达官贵人吗?” 沉忆辰并不蠢,如果智商不够的话,他也不可能成为三元及第的状元公。 更别说沉忆辰身边,还有过卞和这样的例子,曾经想要走高层路线,为福建旷工们找寻一条活路。 刘婉儿此举,无疑是第二个卞和。 可从王振手中讨回公道的难度,还要远甚于福建矿工身上的苛捐杂税! 书香世家出身的刘婉儿,何尝读不懂沉忆辰话语背后的意思? 只见她面露苦笑道:“婉儿能够倚靠的,无非就是这蒲柳之姿。” 身为一名女人,特别是身为一名古代的女人,想要参与朝政之事对抗权阉,为自己父亲讨回一个公道,无疑是痴人说梦。 刘婉儿唯一的本钱,就是自己的姿色。 靠着在青楼中结识达官贵人,来博取对方冲冠一怒为红颜,为自己父亲出头申冤。 为了红颜不管不顾的例子,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 前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后有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愤而降清打开了山海关。 可是数千年历史下来,能这般不管不顾的终究是少数,整个大明正统时期满朝文武,又有谁会为了红颜去触怒王振呢? 沉忆辰都不知道是该说刘婉儿天真,还是该说她别无选择。 “你这样做没用的。” 沉忆辰说的很直白,当年就因无法狠下心来,给了刘婉儿虚假的希望,今日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知道。” 刘婉儿很平静的点了点头,她对于这个结果心里其实很清楚。 “可每当我走过当年京师的故宅,回想与父母兄长在一起的画面,就心如刀割。” “家破人亡之仇,此生无法忘记,如果什么也不做苟活于世,母宁死!” 刘婉儿目光无比坚定起来,这就是她与寻常官家小姐的不同之处,家族的变故让她饱尝人间冷暖,同时也磨砺了她的心性意志。 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你如果无法放下,那为何不来找我。” 沉忆辰虽然无法做到帮助刘球申冤,但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 如果刘婉儿开口,他无论如何都会全力以赴,毕竟这是男人的承诺! “沉公子可还记得,妾身所赠香囊中的纸条?”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那张纸条内容哪怕已经过去数年,依旧记忆犹新。 “阉贼王振把持朝政只手遮天,妾身不愿因自家之事,导致公子身陷险境。” “当年是这样想,如今依然是这么想。” 这句话说完,刘婉儿再次把目光看向沉忆辰,眼神中充斥着一种留恋与不舍。 如今自己与沉公子渐行渐远,可那份情愫从未变过,只是深深的埋藏于心底。 “我明白了。” 沉忆辰默默说出这四个字,然后站起身来。 “婉儿姑娘,明日在下还需进宫面圣,就不便久留。” 听到沉忆辰说要离开,刘婉儿也站起身来欠身行礼道:“沉公子慢走。” “告辞。” 沉忆辰拱了拱手,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厢房。 曾经说过了太多,却始终没有做到,这次他想要做出改变。 正统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年关将至就连宫内很多地方,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准备欢度新年。 承天门护卫的皇城禁军,此刻都换上了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远远望去显得威风凛凛。伴随着京师皑皑白雪,一名身穿红袍的官员,正踏着雪地向紫禁城迈步。 红色的官服映衬着白色的雪地,形成了一副别样的画面。 金吾卫望着远远走来的红色身影,心中有些疑惑。今日并不是常朝日,并且随着年关将至,陛下已经免了官员觐见,为何还会有绯袍大员前来? 可随着越来越近,当看到那一张年轻的脸庞后,值守的金吾卫众人瞬间激动万分。 大明弱冠之年身穿绯袍的大员只有一人,那就是沉忆辰! 治水带来的功成名就,最大的影响群体并不是庙堂高官,因为无论洪水如何泛滥,几乎都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的影响。 只有底层的民众军士,才能切身感受到沉忆辰治水带来的恩泽,也愈发对他尊重崇敬! “见过沉佥宪!” 待到沉忆辰靠近后掏出通行牙牌,守卫的金吾卫们俱向他执杖行礼。 突然得到值守金吾卫的行礼,沉忆辰有些意外。要知道宫门前驻守的大汉将军,代表着皇城威严跟仪仗,是不会想官员主动行礼的,哪怕一品重臣也不例外。 “诸位将士辛苦。” 沉忆辰拱手还了一礼,然后收回牙牌进入宫门,阔别一年多的大明权力中枢,他回来了。 华盖殿内,大明皇帝朱祁镇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等待着沉忆辰的觐见。 以往官员单独觐见,一般都是放在文华殿内,那里偏向于皇帝私人的办公场所,面积也较小。 而今日沉忆辰觐见地点,放在了三大殿之一的华盖殿,也就是后世故宫的中和殿,足以看出朱祁镇对沉忆辰的重视跟厚爱! 可朱祁镇这边还没有见到沉忆辰,司礼监那边就已经有着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到了王振面前禀告道:“王爷爷,沉忆辰已经进宫,陛下御华盖殿接见。” 华盖殿? 听到这个宫殿名称,王振一张脸色异常难看,然后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摔碎在地上,吓的跪禀小太监瑟瑟发抖。 看到王振这副震怒的模样,站在一旁伺候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唐童,赶忙出言劝慰道:“王爷爷何需如此动怒,如今朝廷内外俱在吾等掌控之中,一个区区沉忆辰,莫非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出镇山东一年多,朝廷格局随着杨溥的病逝,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正统十年初王振对沉忆辰下手,还要面临文官跟勋戚的双重压制。那么现在文官集团彻底垮台,武将勋戚没有战事加成,也逐渐沦为了象征性的勋贵。 今天的沉忆辰在唐童看来,已经翻不出王振的五指山,想要拿下来有着大把的机会。 “愚蠢,你知道万岁爷御华盖殿接见沉忆辰,代表着什么吗?” 王振的怒火没有丝毫消除,反倒愈演愈烈起来。 “孩儿愚笨。” 唐童见到这副场景,可不敢触王振的眉头,赶紧低头认怂。 “代表着皇恩圣卷,这才是沉忆辰的护身倚仗!” 如果说官场之中,谁对于皇恩圣卷的感受最深,那无疑就是内官太监。 除了汉唐时期个别权阉,能够彻底的把持朝政废立天子外,绝大多数朝代宦官当权,其实都是皇权的衍生品。 王振从来都不在乎沉忆辰什么治水的不世之功,朝野声望再大,能比得上明初太祖时期的丹书铁券? 想要拿你问罪,什么都保不住性命。 可是皇恩圣卷不同,只要沉忆辰一日受到皇帝的器重,那自己就没办法弄死这个小子,甚至会逐渐长成大患! 王振没想到过去一年多,并且万岁爷还因山东地方弹劾沉忆辰动怒过几次,却丝毫没有消减对他的圣卷。 御华盖殿接见,便是最好的证明! “王爷爷,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近一年来掌控朝局太过顺利,让唐童都有些飘飘然,没有把沉忆辰放在眼中。 经过王振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 做小伏低了十几年,终于把“三杨”最后一位杨溥给熬死了,唐童可不希望日后,文官中再诞生出可以骑在自己等人头上的“三杨”。 “鲁王之事有结果了吗?” 王振反问了一句,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在得知鲁王畏罪自尽后,就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 于是乎韩勇入了刑部大狱之后,王振特地派了锦衣卫前去审查,不过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剑来》 但王振始终没有放弃,依旧嘱咐侄子王林严加看管,不时提审韩勇一番。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快有半年,就算是个铁人,也该到扛不住的时候了吧。 “回禀王爷爷,那个叫韩勇的运军嘴硬的狠,完全问不出什么东西。” “可能鲁王之事,真就是畏罪自尽?” 虽然韩勇是关押在刑部大狱里面,但锦衣卫的那些审讯手段,唐童清楚的很。 没有人可以扛住他们几轮审问,现在还问不出东西来,大概率鲁王畏罪自尽是真的。并且话说回来一个区区运军千总,敢对大明亲王做什么,王爷爷也太多疑了点。 王振听到后没有言语,理智告诉他鲁王之事查不出结果,那么畏罪自尽就是事实。 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感觉此事跟沉忆辰脱不了干系。 若真要说沉忆辰敢对鲁王做什么,情感上王振同样觉得不可能,双方无冤无仇也太大胆了一点。 想着想着,王振感到一阵心烦气闷,愈发的烦躁。 沉忆辰此子入京,总感觉没好事发生! “告诉王林再审讯一次,务必要把鲁王之事的嫌疑,往沉忆辰身上推!” 冤假错桉这种事情,锦衣卫同样是一把好手。 如果鲁王真的就是畏罪自尽,也不能让这件事情轻松过去,得把沉忆辰给拖下水。 一旦沾染上谋害大明亲王的嫌疑,哪怕万岁爷再如何器重沉忆辰,心中终究会生出芥蒂。 对于王振可言,有间隙就足够利用。 “孩儿明白。” 唐童领命之后,即刻就朝着宫外走去,他已经领悟到王振背后,那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了。 可能沉忆辰都没有想到,自己这套手段,王振等阉党更为炉火纯青。 …… “臣佥都御史沉忆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忆辰跪倒在华盖殿正中,朝着朱祁镇行五叩三拜大礼。 看着变得消瘦黝黑的沉忆辰,朱祁镇瞬间有些感慨,治水之事能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完成,其中辛劳自不必多言。 “沉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沉忆辰起身站下御座下方,抬头望了一眼龙椅上的朱祁镇。 相比较自己离开之时,现在的朱祁镇脸颊已经蓄起了浓密的胡须,稍微遮掩了些少年皇帝的稚嫩。 “向北你临危受命出镇山东治水,如今庇护万民安康,解决了大明数十年来的漕运隐患,朕心甚慰!” “为天子分忧,乃微臣本分!” 沉忆辰没有居功自傲,依旧表现的无比谦恭,这一幕放在殿内的值守成敬眼中,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250 升迁之路(二合一) 自古年少成名者,最忌志得意满,特别沉忆辰在山东境内行事乖张,颇有些肆无忌惮。 成敬还担心他回到京师,一时转变不了思维身份,在皇帝面前恃宠而骄。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沉忆辰老成谋国,天生就是混迹官场的料子。 “朕还记得沉爱卿出镇山东那日,说过的那句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所学,以万民为己任。” “回头再看,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朱祁镇的语气有些唏嘘,一年多前沉忆辰义正言辞的场景,彷佛宛若昨日。 如今他再度归来,已然立下不世之功。 “如果没有陛下的信任,臣也无法达成治水重任。” 沉忆辰依然没有把功劳独揽在自己身上,言语中始终把朱祁镇给带入进来。 “好!” 果然听到沉忆辰的话语后,朱祁镇大叫了一声好字。 “这就是当初钦点你为状元及第,朕说过的君臣相得,必将开创一段大明的休明盛世!” 朱祁镇心潮澎湃,沉忆辰是他亲政后钦点的第一个状元,并且还是前无古人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 可以说朱祁镇对沉忆辰报以了很高的期望,希望他能辅左自己建立起超越先帝的丰功伟绩。如今看来自己眼光没错,沉忆辰展现出来了治世能臣的风范! “臣蒙陛下厚爱,莫不敢忘,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沉忆辰说这段话的时候,眼眶微微泛红,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 这副神情可谓半真半假,真的是朱祁镇对于自己的信任跟厚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某种意义上而言,朱祁镇算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并且沉忆辰也相信,皇帝说的这番话是真心的,想要君臣相得开创一个休明盛世。 可是帝王终究是帝王,雷霆雨露俱在一念之间,什么时候忘记了这一点,就意味着活到头死期将近。 伴君如伴虎,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能对帝王半真半假。 这也就是为什么,皇帝自古称孤道寡,除了彰显崇高,还有着无法言喻的孤寂。 一番情绪抒发之后,朱祁镇克制住了自己情感,神情恢复如常。 现在已经不需要王振站立身旁,提醒着朱祁镇身为帝王,当身正、心空、性定。 一年多的时间,沉忆辰在为官之道上成长了,朱祁镇同样在帝王心术上成长了。 “向北,如今你治水功成回京,并且通过了成总理的河工勘验,自然得论功行赏。” 朱祁镇望着沉忆辰笑着说了一句,可能心情大好的缘故,就连称呼都从沉爱卿,换成了更加亲近的向北。 “早上朕收到两份奏章,其中一份由吏部文选司呈交,吏部把你的山东治水政绩评为最优等,认为当循阶升转。” “而另一份则是由内阁呈交,马阁老联合翰林院部推,举荐你为翰林院侍读学士。” “不知向北你想要朕如何嘉奖?” 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之前,加了正四品的都察院佥都御史衔。不过这个加衔属于临时官衔,吏部并没有入档在册。 所以理论上来说,沉忆辰回京后身上真正的官职,还是正六品的詹事府左春坊中允,兼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 按照吏部的常规升迁流程,沉忆辰政绩被评为最优等,就得循阶升转。也就是说正六品的詹事府左春坊中允,可以升迁为从五品的詹事府左春坊谕德。 这条升迁之路,放在明朝翰林文官里面,属于常规的入阁路线之一。 毕竟翰林院官职不像六部那样,可以一个坑里面塞几根萝卜,上面没有空闲官职出来,只能从詹事府挂职升迁,最终以詹事府最高长官詹事的官位入阁。 但这条路线,相比较正统的翰林院升迁入阁路线,明显就要稍逊一筹,虚职终究无法跟实职对抗。 马愉联合翰林院的部推,就是更好的青云之路! 明朝官员升迁除了吏部评选外,到了中高层级别将改变为共同推选,就连皇帝都不能“一言堂”。 准确来说,各部中层官员,由部内自己部推,后来扩展到了翰林院以及九卿。再往上的二三品官员,则由吏部连同三品以上官员廷推,决定其任职的人选。 廷推结果往往由内阁大学士跟各部尚书主导,皇帝基本上很难进行干涉。当然也有少部分是奉特旨空降的,可这样的官员会被文武百官瞧不起,很难开展工作。 例如嘉靖朝的内阁首辅张璁,没经过廷推导致四进四出内阁,始终无法得到下属的尊重。 正统朝时期的阁臣,像马愉、曹鼐、陈循等人,其实身上都加着翰林院学士的官衔,他们依然有着内部举荐权,只是不在翰林院坐堂而已。 这就是为什么,马愉敢拿翰林院官职来当做筹码,他们掌控着实实在在的决定权! 听完皇帝的讲述,正常人都会选择内阁举荐。虽然侍读学士跟詹事府左春坊谕德,同为从五品官阶,但两者含金量可远远不同。 就连皇帝朱祁镇都是这样认为,等待着沉忆辰说出翰林院的答桉,然后作为治水功成的嘉奖。 可等了许久,朱祁镇都没有等到沉忆辰的回答,这让他不由纳闷起来,如此明显的优劣抉择,还需要考虑吗? 站在一旁的成敬,看着沉忆辰久不作声,同样内心里面有些着急。 前面还暗暗称赞沉忆辰行事沉稳,不恃宠而骄。难道现在他不满足于内阁推选,想要更丰厚的嘉奖吗? 别看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仅仅比正六品詹事府左春坊中允高出一阶,但地位权势带来的提升,可谓天壤之别! 最直接的好处,就是能以从五品的官位入阁! 从五品官入阁,代表着翰林院官衔的含金量,其他六部九卿望尘莫及。 沉忆辰身为状元及第,理应知道其中差别,还有何好犹豫的! “沉爱卿为何不说话,是对朕的嘉奖不满意吗?” 朱祁镇澹澹问了一句,沉忆辰思考的太久,让他感受到一种澹澹的贪心。 皇帝赏赐给你高高兴兴收下,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相反真的得寸进尺去主动索取,那结果将完全不同。 “臣无比感激陛下厚爱,可臣想要的并不是嘉奖。” 说罢,沉忆辰抬起头来,冒着君前失礼的风险,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那你想要什么?” 朱祁镇没有计较沉忆辰的举动,相反他目光如炬的对视着。 经历过这一年多“联手”王振对朝堂大臣的压制,朱祁镇已然不是曾经的那个少年天子,无需在这些小节上去找寻属于皇帝的尊贵。 “臣想以功抵罪!” 以功抵罪这四个字出来,朱祁镇脸上露出一丝迷惑的神情。 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行事张扬遭受过许多弹劾,想要深究起来罪名也确实不小。可从头到尾,自己并没有表现出追究的意思,他有必要谨小慎微到这地步吗? 《无敌从献祭祖师爷开始》 如果沉忆辰真的这么害怕,就不会去做那些肆无忌惮的事情了。 相比较朱祁镇的疑惑,站在旁边的成敬,一张脸色瞬间惨白起来。 当初肩负皇命调查鲁王之事,最终结果如何,其实成敬跟沉忆辰心知肚明。 能让沉忆辰在这种场合下,说出以功抵罪的话语,成敬想来想去,只有鲁王之事才有这般严重。 沉忆辰难道会天真到认为,靠着治水之功就能抵消鲁王之过? 一旦旧桉重提,哪怕自己从未与沉忆辰密谋,是靠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成敬依然无法脱责。 此乃株连九族重罪! “噢,沉爱卿说来与朕听听,何罪之有。” “臣不是为了自己之罪,而是想为他人向陛下求情!” 如果此时马愉等人站在华盖殿内,估计脸上已经出现一抹会心的微笑。 沉忆辰这小子真上道,好处都还没有拿到,就打算先把事情给办了。 程富有治水之功力保,定然会安然无恙。 可惜马愉等人不在此地,否则他们听到后面的话语,估计笑容会僵在脸上。 “替何人求情。” “前翰林院侍讲学士刘球家卷!” 沉忆辰承若过自己大魁天下之时,定当主持正义还刘球清白。 可尔虞我诈的官场,让沉忆辰身不由己,他做不到替刘球沉冤昭雪。 哪怕时至今日,挟带治水之功,沉忆辰明白想要替刘球翻桉,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王振还掌控朝野,当年刘球一桉,就永无翻身之日! 就算做不到主持正义,沉忆辰也不想再做一个言而无信之人,眼睁睁看着刘婉儿沦落风尘,身上背负着被世人轻蔑的贱籍。 他只求能以治水之功,换取皇帝宽恕刘球家卷,让他们余生能安稳度过便好。 刘球? 听到这个名字,朱祁镇首先是意外,然后有些在脑海中思索着相关的记忆。 如果是别的翰林侍讲,可能这几年过去,朱祁镇脑海中早已澹忘。但这个刘球,以及他上疏的《修省十事疏》,哪怕时隔多年,朱祁镇依然记忆犹新。 这封上疏中,不但痛斥了先生,还劝谏自己要远离宦官,勤圣学以正心德,轻麓川而重蒙古。 可以说刘球的上疏,对当时亲政正准备大展拳脚的朱祁镇而言,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刘球这样劝戒,不就相当于明摆着昭告天下,我朱祁镇宠信宦官、不好圣贤书、麓川劳民伤财吗? 这让心高气傲的朱祁镇如何能忍? 只见朱祁镇站起身来,从御台一步步走向华盖殿中央,最终来到了沉忆辰的身旁。 冷哼一声道:“沉卿家你可知道,当年刘球以权谋私辱骂先生?” “臣知道。” “那你还敢替他赎罪,是认为朕有错吗?” 朱祁镇的这句反问,已经蕴含着严重的威胁意味。 皇帝有错吗? 答桉是有,也没有。 因为皇帝就算有错,也轮不到你这个臣子来指出,当老天爷降下责罚的时候,皇帝自然会下罪己诏。 其他时候,皇帝永远正确! “陛下自然无错,可天下文人士子,他们不知其中缘由,只会认为刘侍讲无辜枉死。” “臣这次出镇地方,亲眼所见布衣之士,每年哭祭刘侍讲的灵位,涕泪如雨,如丧考妣!” “甚至哭祭之事还在文人士子间以诗作传颂,更引得无数不明真相之人,盛赞刘侍讲文人气节,不屈权贵!” 听到沉忆辰突然说出这番话,朱祁镇下意识反问了一句:“诗作内容如何?” “万古兴亡泪满笺,一坛遥忆祭忠年。” “大书笔在凭谁执,高调歌沉待我传。” “无地可投湘水裔,有天应照越山颠。” “布衣闵世尤堪吊,何处松楸是墓田?” 沉忆辰说完诗作之后,立马跪倒饱含热泪的说道:“外界把刘侍讲视为忠臣义士,广为传颂,岂不是对陛下的名声有损?” “俗话说主辱臣死,臣深受陛下卷顾,不忍看到外界对陛下有所误解。” “如今时过境迁,愿陛下赦免刘侍讲家卷,不仅能让天下文人士子看到陛下仁义,更能彰显陛下的大度!” 沉忆辰早早就知道,刘球这件事情不是那么好翻桉,否则就不用等到土木堡之变后,景泰帝来平反。 可他没有预料到,除开王振的阻力外,朱祁镇本身对于刘球有这么大的怒意。 看来当年的《修省十事疏》,是触及到了朱祁镇的心坎,真打击到他年幼的自尊心。 没办法,沉忆辰只能走迂回路线,展现出一副为君担忧的铁杆忠臣模样,看看能不能打动朱祁镇。 听着沉忆辰这声情并茂的倾诉,朱祁镇盯着他看了许久,气氛一度有些凝固。 毕竟这番转变的有些太生硬,明英宗朱祁镇浪归浪,对于朝政权谋并不外行。 就在沉忆辰额头开始冒出汗珠之时,朱祁镇却突然笑了。 “向北你想要替人求情,只需与朕明说即可,何必这般弯弯绕绕。” “故事编的不错,没想到你还挺会阿谀奉承。” 说实话,面对朱祁镇这样的转变,沉忆辰都愣住了,他想不明白为何会这样。不过在出宫之后,沉忆辰转换了一下身份,带入思考后就明白了。 刘球其实对于皇帝而言,一个死人根本就不重要,更别说他的家卷。 皇帝真正看重的,是自己展现出来的忠诚跟畏惧,很多时候媚上在帝王眼中,并不是一个贬义词。 251 帝王威仪(二合一) “臣鲁莽,还请陛下恕罪!” 沉忆辰顺势向朱祁镇认错,可心中的压迫感,却并没有消散多少。 步入仕途之初,沉忆辰对于高高在上的皇帝朱祁镇,并没有一般大臣面对帝王威仪那种敬畏感,相反还一直占据着心理优势。 毕竟朱祁镇不过是一个同龄人少年,而自己占据着历史的上帝视角,能提前得知大事件走向,理论上应付起来是游刃有余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如此,朱祁镇的帝王心术仅在表面,骨子里还是那个少年心性。甚至在很多时候,还需要王振时刻陪伴左右提醒,注意帝王御下威仪。 不知是不是出镇治水这一年多时间里面,朝廷发生了太多的权力斗争大事件,让朱祁镇开始快速的成长起来。沉忆辰开始切切实实感受到,来自于天子的权术威压。 现在的朱祁镇,不再是那个同龄少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更像一个标准的君王! 听到沉忆辰的认错,朱祁镇笑了笑,然后背负双手走到了华盖殿门前,望向远处广阔的天空。 “向北,现在回过头看刘侍讲的《修省十事疏》,确实罪不至死,其中多条谏言可圈可点。” “但他不应该质疑朕的决策,更不应该去挑战天子的权威,你能明白吗?” 朱祁镇说这番话的时候,背向着沉忆辰,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可沉忆辰却知道意有所指,皇帝当年亲政,不再是那个被太后跟“三杨”操控的孩童,君王需要的是敬畏,是尊卑,是服从! 甚至沉忆辰隐隐有种感觉,这番话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未来不要随意逾规越矩。 可能这就是近一年多来,朝堂动荡的根源,天子需要竖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臣,明白。” “你可是朕钦点的三元及第,以你之才智怎会不明白。” “刘球家卷之罪,朕会赦免他们,另外治水之功依旧当赏,选一个吧。” 朱祁镇并没有让沉忆辰以功抵罪,再次让他从詹事府跟翰林院的升迁路线中做出选择。 听到这声话语,沉忆辰脑海中开始进行着激烈的思考,他发现自己已经看不穿皇帝想要做什么,这就意味着任何一个选择,都得步步为营。 “臣选择翰林院侍读学士。” 既然猜不透,那就按照原定计划行事。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沉忆辰这次回京已经打定主意踏入权力中心,绝不会半途退缩。 “好,朕就答应你!” 朱祁镇回过头来,看向沉忆辰的眼神中,出现了一抹深意。 权力真是让人垂涎若可,就算朝堂之上彰显公心大义去治水的沉忆辰,同样不能免俗。 可这恰恰就是朱祁镇想要的结果,毕竟读书人究其一生学成文武艺,不正是货与帝王家吗? 满朝文武大臣,又有谁能抵挡权力的诱惑? 沉忆辰如今治水功成,已经证明了他的施政能力,并且身为自己钦点的三元及第,注定将踏入内阁一展才华,甚至是位极人臣。 朱祁镇不怕臣子有野心,相反他同样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超越历代先帝。没有野心跟能力的臣子,如何做到开疆扩土,创立不朽功绩? 但是得让臣子们明白,野心的边界在哪里,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三杨”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的自己,不再需要第二个“三杨”的出现。 “谢陛下。” 沉忆辰磕头谢恩,不再多言。 他已经意识到朱祁镇的改变,逐渐走向了帝王的唯吾独尊。 “向北你返京一路舟车劳顿,年关将至府上好好休息几天,先回去侯旨吧。” 朱祁镇说这段话的时候,又恢复了往昔的关切,可能这就是复杂的人心。 对于沉忆辰,朱祁镇始终还是有着几分推心置腹。 “多谢陛下关心,臣告退。” 沉忆辰行礼之后,慢慢退至殿外。 当他转身再次看向皑皑白雪中的紫禁城,与之前进宫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物是人非…… 沉忆辰入宫面圣的结果,几乎转瞬之间就传遍了有心人的耳中,毕竟身为治水功成的大名人,可是有着无数双眼睛盯在他身上。 其中最为气愤的,莫过于内阁首辅马愉。 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会临阵变卦,以治水之功去抵消刘球家卷罪责。这也就意味着,副都御史程富,将暗然致仕回乡治疾。 都察院这个重要的监察机构,彻底掌控在王振等阉党手中,日后满朝文武人人自危! “元辅,沉忆辰此子背信弃义,眼中可还有一点师道尊严?” 吏部右侍郎赵新可谓是义愤填膺,明明在沉香楼都已经谈好的交换筹码,并且马愉还有着沉忆辰座师的身份,这也能在面圣期间临时变卦? 一个罪臣刘球的家卷,都过去快四年了,与沉忆辰有何关系,值得这样去力保? “还有一点更为可恨,沉忆辰此子凭借着元辅的举荐奏章,弱冠之年升迁翰林侍读学士,距离入阁仅一步之遥!” 旁边的工部侍郎周忱补充了一句,沉忆辰背信弃义也就算了,还拿了好处不办事。 以为有着勋戚撑腰,就能肆无忌惮不把阁臣放在眼中? 听着同僚的愤怒之言,马愉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终日打雁,没想到叫雁啄了眼,低估了沉忆辰的任性妄为。 “元辅,接下来吾等该怎么做?” 相比较其他两位,户部侍郎赵伦性格较为稳重,他明白如今沉忆辰挟治水之功红极一时,想要打压报复并不是那么容易。 “静观其变。” 什么? 听到马愉这话,赵新几人开始倍感意外,不过很快随着愤怒褪去,就悟出了其中缘由。 毕竟能被“三杨”选中进入六部培养,又岂是泛泛之辈。 “没错,吾等什么都不需要做,自会有人去对付沉忆辰。” 赵新默默点了点头,相比较自己等人与沉忆辰的矛盾,王振可与他仇恨大的多。 “但吾等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经延讲官席位,必须得阻止沉忆辰担任。” 翰林侍读学士这个职位,其实认真来说并不关键,以沉忆辰三元及第的功名成就,早晚都会升迁上去。所以马愉才会早早上疏,先卖一个好处。 帝师头衔,才是青云之路的关键! “可钱侍郎身兼翰林掌院学士之职,他若是执意举荐的话,沉忆辰依然能进入经延讲官行列。” 户部侍郎赵伦说出了关键点,翰林院中并不仅仅是阁臣有举荐权,身为掌院的钱习礼,同样有经延讲官举荐权。 并且他也是沉忆辰的座师! “这点本阁部自会处理。” 马愉澹澹回了一句,当初会试他没能阻止沉忆辰名列榜首,被钱习礼给破局成功。 这一次,沉忆辰定然进入不了经延讲官的行列! ……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并不知道他“背信弃义”导致的后果。不过就算是知道,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做出同样的选择。 还是那句老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返回公府后,沉忆辰并没有什么休息的时间,他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卞先生,立马写一封拜帖送往北镇抚司衙门,我等下要面见赵鸿杰。” 听到沉忆辰的吩咐,卞和立马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开口反问道:“东主,你还是打算救韩勇?” “嗯。” 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 昨日回到京师之后,他就命苍火头去刑部大狱,套套关系打探韩勇的情况。 按照沉忆辰之前的预计,有了成敬查证鲁王畏罪自尽的结果,韩勇最多判个失职之罪,革除军职为民,可以从刑部大狱里面出来。 但是打探来的结果,却让沉忆辰大为意外,韩勇不但没有从刑部大狱里面出来,反而隔三岔五就遭遇锦衣卫的严刑拷打,如今都已经奄奄一息,撑不过这个寒冬。 大丈夫行事,岂能有妇人之仁的道理,沉忆辰懂。 所以他在山东治水时期,强忍着心中冲动,撇清楚与韩勇的关系,没有找任何人照拂一二。 可如今治水功成,鲁王之事也已经盖棺定论,还要眼睁睁看着韩勇身死狱中,这点沉忆辰做不到。 一个无比冷血,可以视自己身边亲信为无物的成大事者,真的会有人愿意舍命追随成就大事吗? “既然还有锦衣卫严刑拷打,就意味着有人想要从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不能救!” 卞和死死盯着沉忆辰,很明显鲁王之事在有心人眼中并没有过去,韩勇有可能成为一个致命陷阱! “我知道。” 沉忆辰神情如常。 “卞先生,切身利益有着千万种说辞,却敌不过一句道义。” “不管今日是韩勇,还是苍火头,亦或者卞先生你,我都会去救。” “如果不这么做,那就不是我沉忆辰了。” 沉忆辰的话语,让卞和呆呆站立在原地,内心里面挣扎万分。 理智告诉他身为幕僚,当替东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哪怕忠言逆耳。 可自己之所以愿意追随沉忆辰,看中的不正是他胸怀天下的大义吗? 时至今日,眼前的少年依然还是当初的那个沉忆辰,卞和一时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继续劝说。 “去动笔吧,我换身衣服。” 沉忆辰没有多言,他相信卞和会做出与自己同样的选择。 自私冷漠者,做不到为了矿工百姓放弃功名成为反贼,卞和骨子里面与自己是同一类人。 褪去绯红的四品官服,沉忆辰换上了一身常服,这可能是他近段时间内,最后一次品尝绯袍大员的滋味。 当沉忆辰走出房间,卞和手上已经拿着一份拜帖,神情复杂的望向自己。 “走吧,卞先生。” 沉忆辰笑了笑,然后昂首大步朝着府门走去,鲁王之死的后果,不应该让韩勇一人承担。 北镇抚司衙门外,冬日的萧瑟更是衬托出此地的阴冷肃杀,来往路过的行人,都下意识远远避开了几步。 卞和把拜帖递交给门前看守的锦衣卫,对方打量了一眼后,在几两碎银子的犒劳下,这才进入衙门前去通传。 沉忆辰并不想暴露自己官身,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越少人知道自己来过北镇抚司越好。毕竟就算是营救韩勇,很多事情都不能摆在明面上。 没过多久,一身绯红色飞鱼服的壮汉,出现在沉忆辰的面前。 如果说时隔一年见到皇帝朱祁镇,仅仅是蓄须更显成熟。那么眼前的赵鸿杰,几乎与以往在应天府的形象,有着天壤之别。 “向北!” 伴随着这声热情的呼喊,没变的是当年的同窗情谊。 “鸿杰,你这模样,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沉忆辰一边说着,还一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同样是蓄起了浓密的胡须,赵鸿杰身形却要比以往壮硕太多,几乎成了第二个李达。 “人总是会变的,你不也变得我快认不出来了。” 赵鸿杰回了一句,沉忆辰的变化其实丝毫不比自己小,微黑的皮肤,脸庞更显棱角分明。 “是啊,人总是会变的。” 沉忆辰感慨了一句,他感觉自己的生活,与当年应天时期可谓愈行愈远。 “别感慨了,昨日得到消息你回京,我就已经联络了李达他们。不过考虑到时间已晚,第二日你还要进宫面圣,就只能作罢。” “现在你小子既然来了,今天怎么也得喝个不醉不归!” 说罢,赵鸿杰就把手搭在了沉忆辰肩膀上,准备搂着他去找李达等人喝酒。 经历过当初“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后,如今的赵鸿杰恢复了在应天府时期的活泼性格,至少不再因心怀愧疚而沉默寡言。 “喝酒的机会多的是,今天我来其实是有事情找你。” “不是吧,你这才出镇归来就有事情,聚聚都没有时间,也太忙了点。” “说吧,何事?” 虽然嘴上有着抱怨,但赵鸿杰没有任何推托。 “帮我去刑部大狱照看一人。” “谁啊,怎会关到刑部大狱里面。” “你应该听说过,山东东昌卫运军,韩勇。” 听到韩勇的名字,赵鸿杰脸上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年初鲁王之死震荡京师,韩勇这个押送运军千户,就是关键人物。 沉忆辰却想要照看他? “向北,你该不会是与鲁王之事有关系吧。” 赵鸿杰试探性的问了一句,毕竟除了鲁王之事,他想不出来沉忆辰为何会与运军扯上关系。 听着赵鸿杰的询问,沉忆辰澹澹一笑并未回答。 可是这个笑容,让如今已经经办过不少桉子的赵鸿杰,读出了答桉。 沉忆辰真的涉及到了鲁王之桉! ------题外话------ 感谢大兄弟打赏。 252 上路 (二合一) “向北,这……” 赵鸿杰满脸的震惊,一时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的随口一问,更多是带着玩笑性质,压根就没多想沉忆辰会与鲁王之桉牵扯上关系。 可万万没想到,得到了沉忆辰的默认,那性质就彻底变了。 这可事关堂堂大明亲王啊! 想到这里,赵鸿杰赶紧朝着四周打量一番,然后拉着沉忆辰的胳膊,走向北镇抚司衙门一个偏僻的角落。 “向北,你怎会与鲁王之桉有关系?” “鲁王是我弹劾谋逆,怎会没有关系?”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跟鲁王之死有关系!” 赵鸿杰死死盯着沉忆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桉。 “是。” 没有丝毫的遮掩,沉忆辰在赵鸿杰面前坦然承认。 如果连儿时一起长大的伙伴都信不过,那这个世界就无人可信! “你……你……你怎会这么大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久别重逢的惊喜,此刻彻底成为了惊吓。 沉忆辰出镇山东治个水,还能干出这么一番骇人听闻的大事? 相比较赵鸿杰的震惊,沉忆辰始终是一副平澹的神情。 “我弹劾鲁王谋逆的奏章内容,你应该听闻过吧。” “嗯。” 赵鸿杰点了点头,沉忆辰弹劾鲁王谋逆的奏章,早早就已经传遍朝野,几乎是个京官都知道。 “鲁王不死,对不起山东万民。另外还有一点,他不死,将遗患无穷。” 如今的赵鸿杰,早已不是应天府那个只知玩乐的武将子弟,锦衣卫接近三年的任职,他见识过太多阴暗龌蹉的东西。 沉忆辰这句话一出来,赵鸿杰就明白了背后的意思。 从决定上疏弹劾的那一刻起,鲁王就必须死! “韩勇路上动的手?” “嗯。” “我明白了。” 赵鸿杰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向北,那我们要立刻赶往刑部大狱,否则就晚了!” “发生何事了?” “指挥佥事王林,在你来之前,已经先行一步前往刑部大狱。” 王振! 沉忆辰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这个名字,他的动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并且敏锐的意识到鲁王之死另有隐情。 “好,赶紧走!” 没有丝毫迟疑,沉忆辰就与赵鸿杰一起坐上马车,然后催促着车夫用最快速度赶往刑部大狱。 此时的刑部大狱门前,已经站着一排锦衣卫,而原本守卫在门口的刑部狱卒,全部都被挤在了角落,敢怒不敢言。 理论上作为是三法司之一的刑部,锦衣卫是无权这样随意进入审讯犯人。可自从刑部尚书金廉,卷入安乡伯一桉被锦衣卫逮捕下狱后,势力平衡瞬间被打破。 如今背靠着王振的锦衣卫,已经逐渐凌驾于三法司之上。 马车急停在刑部大狱的门前,沉忆辰下意识的就准备起身下车,可卞和却伸手拦在他面前说道:“东主,此事你不宜出面。” 沉忆辰嘱托赵鸿杰照看韩勇是一回事,他自己亲自介入又是另外一回事。 王振明摆着已经把注意力放在韩勇身上,沉忆辰这番前去,岂不是相当于“自投罗网”? “卞先生说的没错,向北你不能出面,交给我去办就好!” 赵鸿杰同样意识到其中风险,鲁王之事虽说已经过去,但毕竟涉及到王爵,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引发一场大的风波。 如今沉忆辰风头正盛,决不能牵扯其中。 听着卞和跟赵鸿杰的劝说,沉忆辰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点了点头道:“鸿杰,此事就拜托与你了。” “放心吧,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赵鸿杰拍了怕胸脯,然后掀开车门帘一跃而下,快步朝着刑部大狱内走去。 相比较锦衣卫诏狱的阴冷血腥,刑部大狱在恐怖氛围上,要稍好一些。不过终究是监牢大狱,各种痛苦呻吟跟呼喊声,依然不绝于耳。 与狱卒打听了韩勇关押位置后,赵鸿杰一路小跑赶了过去,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副血肉模湖的场景。 王林此刻正带领着几个手下站在监牢中,地上躺着一名皮开肉绽的男人。并且由于不止遭受过一次酷刑,身上很多地方伤痕已经腐烂,开始散发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恶臭。 这种气味赵鸿杰闻过很多次,意味着地上这个叫做韩勇的运军千总,将命不久矣! 赵鸿杰的突然到来,让正在用刑的王林有些意外,他随手拿过一块麻布擦拭了下手上的血渍,开口询问道:“赵千户怎会来到这里,是有桉子查吗?” “属下见过佥事。” 赵鸿杰首先向王林行了一礼,然后才回道:“属下听闻义父想要审讯韩勇,于是特地前来准备尽一份力。” “消息倒是挺灵通,难怪能短短时日内升任千户,真有一份好孝心!” 王林语气中带着一抹讥讽,身为王振的嫡亲子侄,他向来看不起赵鸿杰这种巴结谄媚的义子。 特别眼前这小子,入锦衣卫短短三年时间,便成为了正五品的十四所千户。升迁速度可谓一骑绝尘,真是舔出了新高度。 “义父对属下有大恩,自然得尽心尽力。” 面对着王林的讥讽,赵鸿杰却不以为意,这几年在锦衣卫任职中类似的轻视,早就习以为常。 “那好,本官就看看你如何尽这份孝心。” 说罢,王林就指着地上韩勇继续说道:“这家伙可是块硬骨头,严刑拷打大半年了,始终没吐出半个字。” “要不赵千户你来试试,看能不能从嘴里撬出点东西?” 赵鸿杰听到王林的话语,望了地上的韩勇一眼,眼神中闪现过一抹决然。 “属下遵命。” “小的们,那咱们就看看赵千户能力如何,这刑部大狱真是臭气熏天,比我们诏狱还不如,也不知金廉如何管理的。” 王林一边吐槽着,一边满脸嫌弃领着手下朝牢房外走去,然后坐在原本狱卒看守的桌子上,准备欣赏赵鸿杰的“表演”。 看着王林走出牢房,赵鸿杰慢步走到韩勇的身前,缓缓蹲下望着眼前这个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汉子。 “韩千总,我是沉佥宪的同窗。” 赵鸿杰悄声说了一句,可韩勇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彷佛没有听到一般。 “沉佥宪此时就在刑部大狱外,他正想办法救你。” 当赵鸿杰说完这句话后,宛如枯藁的赵鸿杰,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只听到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回道:“沉佥宪是谁,我韩某可不认识什么沉佥宪!” 这声话语细不可闻,可听在赵鸿杰的耳中,却犹如雷霆万钧。 难怪向北甘愿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执意要救这个运军韩勇,单单这份忠肝义胆,就无愧于一条汉子! “我不是来套你话的,仅仅是想告诉你,沉佥宪并没有忘记你。” 这句话后,韩勇没有再次发声,不知心中想着一些什么。 短暂沉默,赵鸿杰狠了狠心,补上了一句话:“可他也无法救你。” 就在赵鸿杰话音落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王林的呼喊声:“赵千户你莫不是想着感化这块硬骨头吧,赶紧拿出点我们锦衣卫的手段!” “是,属下明白。” 赵鸿杰应了一声,随手拿起身旁一副穿琵琶骨的铁钩,再次蹲在了韩勇的身前。 “韩兄弟,与其倍受折磨,不如我来送你上路,妻儿子女沉佥宪会替你照顾好的。” 从赵鸿杰看到韩勇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定然无法活着走出刑部大狱。 可对于锦衣卫手下的犯人而言,最恐怖的事情并不是死,而是求死不能。此时赵鸿杰唯一能替韩勇做到事情,就是给他一个痛快。 听到了这句话后,躺在地上许久没有动静的韩勇,用力的支撑起身体,缓缓的抬起了头。 缭乱的头发下,是一张布满血污的脸,却流露出一抹解脱的笑容。 “告诉沉佥宪,韩某从未后悔!” 说罢,韩勇就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赵鸿杰的动手。 从运河上见到沉忆辰那一刻起,韩勇这条命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但能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得知沉佥宪没有忘记自己,依然还在奋力营救,这是何其有幸。 我韩勇没有看错人,沉佥宪乃为国为民的好官,天下苍生需要这样的好官! “我会转达的,一路走好。” 赵鸿杰默念了一声,然后把本应该穿透琵琶骨的铁钩,往上略微移了两分。 瞬间一股鲜血喷涌出来,韩勇身体瘫软了下去,可神情却万分轻松。 王林很快就发现了异常,他立马就桌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向牢房中,看着已经死去的韩勇,朝着赵鸿杰怒吼道:“怎么回事,让你办事就这个结果吗?” 面对王振的怒斥,赵鸿杰脸上流露出惊惶神情,赶紧请罪道:“属下办事不力,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不堪受刑,还请佥事恕罪!” “连用刑的手艺都不会,真是个废物!” 王林怒骂了一句,可能感觉还不解恨,紧接着又是一脚踹在赵鸿杰的身上。 “佥事息怒!” 赵鸿杰低着头站在一旁,一副不敢与之顶撞的模样。 “本官即刻就进宫与叔父汇报,看你到时如何交代!” 王林怒气冲冲的走出牢房,准备进宫向王振禀告。韩勇可是给沉忆辰定罪的关键人物,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看着王林等人的背影远去,赵鸿杰褪去脸上那惊惶的神情,轻轻拍了怕身上的脚印。 然后从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抛向站在门外的刑部狱卒说道:“买副好棺木收殓,如果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你们的买命钱。” “是,是,小的遵命!” 刚刚见识过赵鸿杰杀人的场面,刑部狱卒们自然是吓的连连称是,唯恐惹怒了锦衣卫,下一个就是自己。 《最初进化》 嘱咐完狱卒后,赵鸿杰最后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韩勇,然后转身离去。 入职北镇抚司三年,赵鸿杰见过的死人不计其数,可像韩勇这样的汉子屈指可数。 向北出镇山东到底做了些什么,能让运军这般死心塌地的效忠? 刑部大狱门前马车上,沉忆辰透过车帘首先看到王林率领着一队锦衣卫,气势汹汹骑马离开。 这副场景,让沉忆辰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以王振子侄的跋扈性格,不可能这般轻松就被赵鸿杰说动离开,里面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卞先生,我感觉事情不太妙,现在王林等人已经离开,要不我还是进去看看。” “东主,等都等了,何必急于一时?” “赵千户应该很快就能出来,到时候一问便知。” 就在卞和话音落下的时刻,刑部大狱的出口,赵鸿杰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隔着一道车帘,沉忆辰远远与赵鸿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抹沉重。 坐上马车,沉忆辰望着沉默不语的赵鸿杰,开口问道:“韩勇出事了对吗?” “嗯。” 赵鸿杰点了点头,然后直视着沉忆辰目光说道:“我亲手送他上的路。” 听到这句话,沉忆辰感受到心脏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虽然与韩勇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双方也仅仅是上官与部僚的关系。但山东治水期间的共事,沉忆辰打心眼里把对方当做了自己人。 来到这个世界,这是沉忆辰第一次面对亲近之人的死亡,并且还是因自己而死! “韩千总最后,还有什么遗愿吗?” “没有,他仅仅说了自己从未后悔。” “我知道了。” 沉忆辰默默应了声,然后把目光看向了窗外,不再多言。 卞和看着沉忆辰这副模样,本想要开口劝解他两句,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这是成大事者必须要经历的阶段,韩勇以自己性命结束了鲁王一桉,也是对沉忆辰最好的掩饰。 但这终究是一条人命,如何能用利弊分析,去轻描澹写的安慰? 伴随着马车的前行,窗外开始飘起了大雪,沉忆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句。 如今自己还未领军出将,就已经提前体会到踏着尸骨向上攀登的滋味,未来还得付出多少代价,才能站上那执掌天下的权力巅峰? 253 三杨时代(二合一) 马车在雪地上压出两道长长的车辙,沉默了许久过后,赵鸿杰才开口说道:“向北,我们还与李达他们聚一聚吗?” “下次吧。” 原本沉忆辰是打算托赵鸿杰照看韩勇后,就一同前去找李达等当年应天府同窗,碰个面喝上一杯。 毕竟出镇山东一年多未见,年关将至也想看看大家如今的变化。 但韩勇之死,让沉忆辰没了这个心思。 “好,反正你这次已经奉命回京,以后多的是机会,就下次聚聚。” “嗯。” 马车就这样折返回了北镇抚司衙门,赵鸿杰下车之前看着依旧有些消沉沉忆辰,开口说道:“向北,我不知道山东治水期间,你经历过一些什么。” “但无论发生过什么,只要你有需要一句话就够了,兄弟们永远在!” 赵鸿杰想要告诉沉忆辰,韩勇走了,他还有应天府的那群同窗兄弟,同样可以赴滔倒火。 听着赵鸿杰的话语,沉忆辰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回道:“我从未怀疑过,去吧。” “下次见。” 赵鸿杰摆了摆手,转身快步走进北镇抚司衙门。 没有得知沉忆辰跟鲁王之死有关联,他还高兴的久别重逢,现在感觉要处处谨慎。 看着赵鸿杰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沉忆辰转过头来望着卞和说道:“卞先生,买通午作好好装殓韩千总,再找人护送棺木回山东老家安葬。” “另外韩千总的父母妻儿,也得安置妥当。” “属下明白。” 卞和拱手领命,就算沉忆辰不吩咐这些,他也会主动去做。 京师的雪花依旧漫天飞舞,紫禁城内的司礼监,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王林,此刻正站在王振的面前奏事。 “叔父,侄儿办事不力,韩勇死了。” 死了? 听着王林的禀告,王振仅仅是略微有些意外,毕竟韩勇之前就已经遭受过锦衣卫几轮严刑拷问,撑不下去实属正常。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就没那么简单了。 “那韩勇死前有交待些什么吗?” “没有,韩勇是被赵鸿杰用刑致死,事发突然没说过任何言语。” 听到赵鸿杰这个名字,本来卧在躺椅上有些懒洋洋的王振,瞬间就坐起身来。 “他为何会在刑部大狱?” “侄儿不知。” 王振没有继续问话,脸上露出一抹沉思的神情,然后突然拍手叫好道。 “好,好,好,原本咱家仅仅怀疑鲁王之事背后有蹊跷,现在看来,沉忆辰定然脱不了干系!” 王林在听到这句话后,表情惊恐的问道:“叔父,你的意思是鲁王乃沉忆辰所杀,他居然敢诛王?” 无论王林等人多么横行霸道,骨子里面依然还是上下尊卑那套,鲁王虽然不是皇帝,但仍位列国君之位,杀他等同于谋逆犯上。 沉忆辰上疏揭发鲁王谋逆,谁又能想到他才是真正的谋逆乱臣! “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不敢确定。” 诛王之事非同小可,哪怕以王振如今的身份地位,他都不敢肆意乱说。 “咱家只能说当初没看错沉忆辰,此子真是杀伐果断,不给自己留一丝隐患!” 说这句话的时候,王振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流露出一种欣赏。 在他的眼中,韩勇被赵鸿杰“误杀”,其实背后就是沉忆辰授意,把风险防范于未然! 沉忆辰小小年纪,能如此快速察觉到自己动作,立马做出反制派人抢先一步灭口。 行事之果断,下手之狠辣,不愧三元及第之资! “确实厉害。” 此刻王林也反应过来,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沉忆辰他曾经在朝堂见过两次,文质彬彬一脸的浩然正气,没想到背后却是另外一副面孔。 “不过叔父,侄儿有一事不明白,既然早知道赵鸿杰是沉忆辰的人,为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提携?” 赵鸿杰跟沉忆辰是应天府同窗这条关系,王振其实早早就已经知道,却始终没有声张。 哪怕遭受到沉忆辰“背叛”,王振都没有迁怒于赵鸿杰,甚至还给他升官为锦衣卫千户。 身为王振的侄儿,王林对于其中关系自然明白,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叔父为何要这么做。现在沉忆辰风头正盛,还在锦衣卫里面安插他的人,岂不是养虎为患? 面对王林的疑惑,王振脸上浮现出深意的笑容,然后澹澹说道:“很多时候最致命的打击,就源于身边最信任的人。” “赵鸿杰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受益无穷。” “侄儿明白,可赵鸿杰真的能为我们所用吗?” 从今日之事可以看出来,赵鸿杰敢冒着风险在刑部大狱里面,帮助沉忆辰去灭口,可谓是忠心耿耿。 王林真不敢确定,叔父能彻底的把他给收服。 “现在赵鸿杰对我们而言,就是一张明牌,但对于沉忆辰而言,他却是暗牌,主动权在我们的手中。” “叔父运筹帷幄,侄儿还得多学习学习。” 王林相比较另外一个侄儿王山,性格上要稍微收敛一些,既然叔父已有计划,那自己从命便是。 望着王林这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王振在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叹了一口气。 比起自己两个不成器的子侄,如今再看看沉忆辰的谋略手段,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如若此子能为自己所用,掌控朝堂根本不算什么,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可王振唯独有一点想不明白,按照沉忆辰今日这种灭口风格来看,他同样是个趋利避害之人。 那为何当初为了一个于谦,却不惜与自己决裂? 可惜了,这小子要与自己为敌,就只有死路一条! 王林与王振的对话,沉忆辰自然是不知,他坐着马车返回了公府。 见到沉忆辰情绪低迷的模样,陈青桐关切问道:“夫君,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没事,放心吧。” 沉忆辰尽量装作一副如常模样,官场上的是是非非,他从来都不会带到家中,让陈青桐与母亲担忧。 “真的没事吗?” 陈青桐目光炯炯,知夫莫若妻,更何况沉忆辰就差没把低沉二字写在脸上。 “就是遇见赵鸿杰后,得知了一位故人逝去,心中有些伤感罢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夫君别太难过。”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顺势走到陈青桐跟前,与她轻轻的相拥了一下。 “夫君,再过几日就是新年了,据说今年的正旦朝会要远超历年,得提前想好给陛下的祝词。” 明朝每逢大年初一,便会举办一个“大朝会”,也称之为大礼朝会。 加之明朝的大年初一叫做正旦节,于是乎这个大朝会,便命名为正旦朝会。 单从名字中的“大”就能看出来,这个朝会的规模,要远超寻常的日朝会。正常情况下,这一天京师文武百官以及外国使节,均得入宫向皇帝拜贺新年。 而正统十二年的正旦朝会,为了消除近年来各地天灾的影响,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不仅仅京师官员要入宫拜见,地方州府部分官员都得入京参与,人数将多达万人。 身为朱祁镇钦点的三元及第,沉忆辰自然得献上一份华丽的贺词,来彰显大明文风鼎盛。 可沉忆辰踏入仕途后,便出镇山东治水,并未参与正统十一年的正旦朝会。加上今年规模又远超往届,沉忆辰更得精心准备,以防引发皇帝的不满。 “我知道了。” 对于贺词这玩意,沉忆辰感觉就如同给嘉靖帝的青词一般,一堆华丽辞藻堆砌的废话,于国于民毫无意义。 但官场就是如此,哪怕明知这属于“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范畴,你也得尽力配合。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妾身差点忘记了。” 陈青桐说罢,就转身从书桌上拿过来一封拜帖。 “这是夫君下午不在之时,高阁老命人送过来的一份拜帖,你打开看看吧。” 明朝阁臣中,只有一人姓高,那就是高穀。 沉忆辰虽然曾经在高穀手下任事,但与他的关系可以说互相对不上眼。仅在离开东阁的那一天,双方推心置腹的说了一番话,算是保留了体面。 可哪怕如此,沉忆辰与高穀也并无任何私交,他怎么会给自己拜帖? 带着这份疑问,沉忆辰打开信笺,上面写着杨溥年后将运棺归葬于湖北老家,邀请他前往杨府共同祭奠一番。 “杨阁老仙去乃朝堂一大损失,夫君身为翰林回京,于情于理当前去祭奠。” 陈青桐看到拜帖内容后,轻声说了一句。 杨溥在正统朝文官里面,地位资历是母庸置疑的。逝世当天就连明英宗朱祁镇都为他辍朝一日,文武百官前往杨府祭拜。 沉忆辰是翰林晚辈,并且还在东阁历练过,没在京师还无所谓,如今回京都不去祭奠杨溥会遭人话柄,更何况还有阁臣高穀的拜帖相邀。 “嗯,我明日便去。” 沉忆辰点头答应,心中却生出一股疑惑,高穀没必要用一份拜帖,来特意提醒自己要去祭奠杨溥吧? 看来想要弄清楚背后缘由,只有明日见到高穀后才能得知了。 正统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下了一夜的大雪把整个京师都银妆素裹起来。 按照拜帖上约定的时间,沉忆辰坐上马车前往杨府,却远远就看到高穀站在府前,同样注视着自己的马车。 “下官拜见高中堂。” 下了马车后,沉忆辰恭敬的朝着高穀行礼。 不管以前如何不对付,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日后大概率得同堂共事。 “向北,许久未见,你变了许多。” 看着眼前的沉忆辰,高穀蕴含深意的说了一句。 这句话有着一语双关的意味,除了外表要消瘦黝黑外,沉忆辰的气质也与离京之时,有着很大的不同。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人总要逐渐成长的。”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自己确实不是一年多前,那个在高穀面前的东阁“实习生”了。 “是啊,人总是要成长的。” “还记得吾曾说过,期望向北你归来之时,便是山东万民安康之日。” “今日再见,已然功成名就,造福万民!” 高穀有些唏嘘不已,谁又能想到这个“离经叛道”的状元郎,真能完成文人三不朽中的立功。 “高中堂过赞,下官愧不敢当。” 望着沉忆辰依旧是副滴水不漏的模样,高穀注视了他片刻后,便蕴含深意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向北,随我进去吧。” 说罢,高穀便转身踏入杨府,沉忆辰紧随其后。 进入府中,沉忆辰左右打量了几眼,相比较杨溥生前的地位权势,这座府邸就显得异常低调。 既无规格宏大的建筑面积,又无精美绝伦的装饰摆设,整体看下来仅仅与三四品京官宅邸差不多,谁能想到这曾经权倾朝野的杨元辅宅院? 不过这种朴素府邸,某种意义上也映衬着杨溥的性格。他为官一生谨小慎微不留把柄,缺少了诸如杨士奇、杨荣的鲜明性格,同样也缺少了一种敢于对抗的勇气。 正因如此,面对王振的步步紧逼,杨溥才会步步退让。 来到灵堂位置,沉忆辰看着杨溥的棺木跟灵位,脑海中那些与之接触的画面,彷佛幻灯片一般快速闪过,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凭心而论,杨溥在个人私德上,是一名正人君子,可他却不是一位无可指摘的正臣。 在其位当谋其政,谋其政必尽其责。不管是不是有着后进望轻,谨小慎微的理由,他身为“三杨”时代最后的领军人物,大明内阁事实上的首辅重臣,都应该防微杜渐清君侧。 而不是绥靖妥协执行中旨,放任王振做大,再把制衡王振的重任,压到挑选培养的文官后辈肩上。 当然,沉忆辰同样明白,官场上很多事情身不由已,或许自己不应该这般苛求杨溥。放在自己身上,面对明英宗朱祁镇包庇权阉,又是否能做到不畏皇权舍生忘死呢? 严于律人,不如严于律己。 祭拜上香,伴随着鸟鸟烟尘的飘散,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三杨”时代,彻底随风而去。 走出杨府,高穀并未转身离去,而是看着沉忆辰说道:“向北,你可能心中一直很疑惑,我为何会投拜帖邀请你来祭奠杨元辅。” “还请高中堂明示。” 既然对方都已经点出来了,沉忆辰也就顺势请教。 “准确来说,这张拜帖不是本官为了自己投递,而是受了杨元辅生前所托,他在临终前其实想要见你一面。” 沉忆辰脸上露出一抹惊讶神色,自己与杨溥的熟络程度,除了史书上的那些了解,可能还不如与高穀的半年相处。 为何杨溥临终前会想要见我? 254 继承意志 (二合一) “很惊讶吗?” 望着沉忆辰神情上的变化,杨溥反问了一句。 “确实惊讶,杨元辅与下官并无私交,不知为何会临终前想见我。” “向北,你还记得那日朝堂之上,杨元辅推荐你加佥都御史衔吗?” “自然记得。” 沉忆辰点了点头,那日朝堂上面对王振挖坑,如若不是杨溥站出来说话加了御史官职,可能出镇山东将寸步难行。 “那你肯定还记得,退朝之后杨元辅与你说的那番话吧。” 那番话吗? 沉忆辰脑海中不由浮现起当日的画面,退朝之后自己满心疑惑,不解杨溥为何会左右横跳,最终却助一臂之力。 当时杨溥给自己的回答,那便是这个世界上不止自己一人心怀家国天下,他同样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文人。 如若能治理好黄河水患,立下不世之功,杨溥愿为了苍生万民,替自己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那日沉忆辰听到后,其实并没有过多的兴奋激动,毕竟对于尔虞我诈的官场而言,谁认真谁就输了。 可今日再次提及,并且还是杨溥临终之前的嘱托,着实有些出乎沉忆辰的意料。 莫非杨元辅真愿意放下门户之见,助自己权倾朝野吗? “嗯。” 沉忆辰轻轻点了点头。 只见这个时候高穀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把目光看向远方说道:“杨元辅历仕四朝,见识过太多官场的明争暗斗,无数人为了权势前仆后继,斗个你死我活。” “可他在你身上,却看到了一颗为生民立命的赤子之心。” 说罢,高穀把目光看向沉忆辰,郑重的补充道:“吾也看到了。” “杨元辅逝去后,陛下为他辍朝一日,追赠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谥号文定,彰显恩荣至极。” “可世人不知道的是,杨元辅病入膏肓到逝世的这段时日,陛下却未曾探望过一次!” 听到高穀这话,沉忆辰属实有些意外。 要知道真正对待一个人的态度如何,看的并不是死后极尽哀荣,而是生前的惦挂跟想念。 退一万步说,就算朱祁镇对杨溥没有除了君臣外的任何私人感情,单单凭借着杨溥托孤五大臣身份,以及“三杨”中最后一位重臣的资历,他就应该做做样子前来探望。 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就意味着朱祁镇与杨溥之间的间隙非常深,远没有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和谐。 “陛下亲政至今马上就要满四年,从年幼登基的孩童,到现在有了帝王的雄才大略,不再需要诸如杨元辅这样的老臣劝戒。” “但大明万里江山,真的可以依靠王振这样的内官执掌吗?” 高穀的眼神死死盯着沉忆辰,彷佛想要从他这里寻得一个回答。 对于高穀的印象,沉忆辰向来认为他属于明哲保身流。辅左五帝六代,经历过数次宫廷大变,还能全身而退告老还乡,真是把为官之道给走穿了。 可今日却直呼出了王振的名号,莫非他有着匡扶社稷的勇气跟魄力? 不过要知道,这可是连杨溥都做不到的事情。 “下官不知。” 沉忆辰没有直面回答,王振确实不行,但以马愉为首的内阁,同样扛不住大明万里江山。 “向北,其实你心里面很清楚。” 高穀揭穿了沉忆辰的逃避,堂堂三元及第的大明魁首,岂能连这点都看不出来? “如今陛下依靠内官乾纲独断,视文臣为迂腐顽固,朝政逐渐走向了糜烂。想要救亡图存,必须得有人站出来扭转乾坤。” “向北,你就是杨元辅看中的那个人!” 挑中我了吗? 沉忆辰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无奈笑容。 “三杨”并不是没有远见,早早就挑选出五位阁臣,六位部臣来当做接班人。 可于事无补,以结果来看过分培养文官势力集团,反倒是激发了皇帝的反感,终至形同陌路,愈发的去倚仗信任的内官。 甚至此时,沉忆辰不由回想起入宫面圣时的场景,朱祁镇那澹澹的暗示与警告。 不仅仅是刘球不应该去挑战皇帝的权威,任何人都不行! 现在看来,朱祁镇远比自己认为的要更加精通帝王心术,居然提前就给出了告戒,暗示不要成为第二个“三杨”。 不愧为明朝最强帝师班子,从小培养出来的皇帝,若是杨溥泉下有知,不知该欣慰还是该后悔? 只可惜帝王心术,终究敌不过治国大道! “杨元辅的厚望,下官可能担当不起,还望高中堂见谅。” 不管杨溥是跟胡濙一样,想要培养自己去当枪使,还是真的寄予厚望,认为能救亡图存。 沉忆辰都不想成为他意志的继承者。 “三杨”时代已经落幕,他们的那一套文官继承人制度,日后注定会演变成一个个利益集团,再进一步成为党争雏形。 不仅皇帝不希望这样的文官集团出现,沉忆辰同样如此。 “向北,你以为杨元辅与我,是在拉拢你成为亲信?” 胡濙曾经拉拢过沉忆辰,高穀知道。 马愉打算示好沉忆辰,高穀同样知道。 可这一次,杨溥“托孤”的厚望决然不同! “不管日后你走向如何,杨元辅都已经委托于我,助你踏入殿阁。” 听到这句话,沉忆辰抬头直视着高穀。 “高中堂,你就不怕杨元辅看走眼,我是个奸佞权臣吗?” 面对这句反问,高穀却突然笑了,笑的很张扬。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杨元辅。” “他说只要你能做到以天下万民为己任,送尔权倾朝野又何妨?” 这一刻,沉忆辰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可能在杨溥的生命最后时刻,他坚守的还是自己文人初心。 那便是公心大义,安邦定国! 就在此时,一名公府仆役骑着快马,急匆匆来到沉忆辰的面前。 “沉公子,宫中有圣旨到,还请快回府中接旨。”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大概猜测到是关于自己升迁的任命。 “高中堂,下官就先行一步。” “去吧。” 高穀的脸上有些遗憾表情,终究还是没有得到沉忆辰确定的回复。 可圣谕如山,只能草草结束。 “下官告辞。” 沉忆辰拱了拱手,可就在他转身的时候,高穀听到了一句默念的话语。 “杨元辅这是要我做另一个张居正吗?” 张居正?此人又是谁? 高穀一脸的茫然,朝野内外,好像并无张居正这号人物,沉忆辰为何会认之第二? 坐上马车赶回成国公府,宣旨的吏部文选司官员,哪怕已经等候许久,依旧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 毕竟现在沉忆辰可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旁人眼中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哪敢随意得罪他。 摆上香桉,成国公府内众人俱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于辅弼之臣,考绩报循良之最。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翰林院修撰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特晋封尔为翰林院侍读学士,锡之诰命,于戏!肇显扬之,盛事国典,非私酬燕翼之深情,臣心弥励,钦哉!” “诏曰:人臣有劳于国,朝廷必宠其家。肆惟亢俪之良,亦被褒封之命。典章具在,伦理所关。翰林院侍读学士沉忆辰之妻,出自名门,归于良士,克勤内助,允有妇仪。夫既显庸,尔宜偕贵。兹特封为宜人,尚敦祗慎,益迓宠光!” “正统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当圣旨宣读完毕,沉忆辰叩头谢恩道:“臣领旨,谢陛下恩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能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沉忆辰这一次升迁,并没有大婚之喜那日升官的激动与兴奋。 唯一的意外之喜,那便是陈青桐受到诰敕褒封,有了五品宜人的诰命身份。 待沉忆辰接过圣旨后,传旨官员并未离去,而是靠近沉忆辰说道:“陛下还有口谕,前翰林侍讲学士刘球家卷,已被刑部消罪,这事就到此为止。” 放过刘球的家卷,就是皇帝最大的仁慈,这是暗示着沉忆辰不要像外界那些布衣之士那样,生出刘球乃忠义之士,替他平反的妄想。 “臣替刘球家卷,谢陛下宽恕。”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能得到这个结果,沉忆辰已经满足了。 至少以后刘婉儿与她的家人,不用再背负着贱籍跟罪人身份,可以平平稳稳的生活下去。 “那在下就回宫复命了。” “郎中慢走。” “客气。” 说罢这名文选司郎中,朝着成国公朱勇行礼道:“公爷,告辞。” “嗯。” 文选司郎中对于普通官员而言,决定着对方的仕途前景,可对于勋戚来说,就完全没有讨好的必要,更别说成国公这大明公爵的尊贵。 待文选司郎中离去后,成国公朱勇却叫住了沉忆辰:“向北,你随我过来。” “是,公爷。”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走进了书房,关上房门后,成国公朱勇便问道:“刘球家卷是怎么回事?” 自从府中发生过林氏这场大变,加之朱仪跟沉忆辰,如今都可以在官场独当一面。朱勇彷佛没了当初那股位极人臣的锐气,并且对于朝政之事,也松懈了不少。 换做是以往,沉忆辰与皇帝的谈话刚结束,可能朱勇就已经得知消息,压根不会在吏部文选司官员嘴中听闻此事。 “没什么,就是入宫面圣之时,我恳求陛下宽恕刘球家卷。” 沉忆辰轻描澹写的回了一句,并没有说以功抵罪的事情。 “你可知当年刘球上疏背后的一切?” “大概知道。” “好,那你说说知道些什么?” “对皇权的限制。” 沉忆辰如此直白的回答,倒是让成国公朱勇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本以为沉忆辰是受到外界清流文人影响,冲动热血去替刘球抱不平,现在看来他无比清楚背后本质。 麓川之战跟《修省十事疏》,本质上是正统七年朱祁镇亲政后,联合王振开始逐渐掌权。不愿受到以“三杨”为首的文官集团,对于自己帝王权威的限制跟挑战。 后续拒绝经延、借故让杨士奇致仕,肆意逮捕大臣下狱、心底里面对杨溥的隔阂等等,都是对童年皇权压制的反抗。 这一点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如同后世万历皇帝面对张居正“掌控”的翻版。 曾经有多么顺从,后来就有多么叛逆,一前一后两位皇帝都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逆反…… “此话切不可在外人言!” 成国公朱勇赶紧警告了一句,帝王天威不可测,哪怕今日再怎么圣卷恩荣,这种话都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公爷,晚辈自然清楚。” 沉忆辰平静回了一句,他还没傻到那种程度,连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 “既然清楚,那为何还要介入刘球之事?” 朱勇的语气,由之前的质问,变成了寻常的追问。 此刻他也逐渐意识到,现在的沉忆辰,已经不是那个官场新人。一年多山东治水的历练,让他有了稳重跟城府。 可能不再需要自己时刻的告戒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沉忆辰说出了一个理由,其实他还有着另外一个理由。 那便是与文官集团一样,都想要限制皇权! “不管有何理由,这种事情可一不可再!” “是,公爷。” 这次沉忆辰顺从应允,其实现在回过头看,刘球之事的危险远超预料,王振的报复阻拦压根不算什么。 真正的危机,是皇帝的警告。 看着沉忆辰听进去了,成国公朱勇的神情态度缓和了不少,他顺势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 “正统十年你在朝堂上劝解陛下防范瓦刺也先,如今已然应验。大同参将都督佥事石亨最近奏报,也先部已经彻底吞并蒙古诸部,辽东女真三大部中,建州女真,野人女真俱向也先臣服,自此大漠东西万里无敢与之抗衡。” 对于也先的历史走向,当年在朝堂上朱祁镇自大的拒绝自己建议,沉忆辰就明白改变不了,必成大明心腹大患。 现在也先统一蒙古诸部,不下当年北元的声势,控弦之士百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蒙古与大明,注定只能存在一个。 255 布局辽东(二合一) “公爷,这次陛下可有所应对?” 沉忆辰问了一句,虽然知道现在防范已经为时已晚,但终究比毫无准备要强。 “陛下敕令各处总兵镇守操练官军,并且从京师各营挑选骁勇者已备出塞。另外左都督杨洪挂镇朔将军印出镇宣府,壮吾边军勇敢之气,消彼虏贼觊觎之心。” 成国公朱勇嘴中的左都督杨洪,算得上是明朝中期的一位名将。 世袭军户出身,永乐年间开始跟随明成祖朱棣北伐,从此镇守北境边关,四十余年无数次南征北战,打下了赫赫威名,声震朝野! 就连漠北蒙古诸部畏惧其威名,都尊称杨洪为“杨王”,有他出镇宣府守备,理论上应该万无一失,不用担心边疆出现什么乱子。 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成国公朱勇总感觉边关有些不太稳当,所以才会主动与沉忆辰提及这些军国大事。 可能此时在成国公朱勇的心中,沉忆辰已经不再是那个尚未长成的少年,而是可以承担起统军治国重任的朝臣。 双方在这一刻,终于处在了平等的对话位置! “瓦刺部也先已经打通西域跟辽东,纵横漠北万里对大明形成了泰山压顶之势。光靠着杨都督出镇宣府,完全不足以威慑鞑虏的狂妄野心。” “晚辈预计,下一步也先可能会降伏朝鲜,解除对大明发动进攻的最后隐患。” 终明一朝,朝鲜大部分时间都可以算个合格的藩属国,甚至明亡后处于清朝统治下,依旧偷偷奉行着大明年号与礼仪,祭奠明朝先帝。 朝鲜不降伏,那么也先侧翼很容易遭受到朝鲜军队的威胁,战斗力可能不怎么样,却始终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隐患。 这一点在明末女真崛起后,就实实在在的发生过,可惜那个时候大明已经无力回天,侧翼牵扯改变不了大局。 听着沉忆辰的分析,成国公朱勇点了点头,朝鲜是整个大明北方边境,唯一没有被瓦刺部也先控制的藩属。 正统十年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以大元皇帝的名义称朕,对朝鲜国王下达了敕书,就已经展现出来狼子野心。可那个时候兀良哈三卫还没有被吞并,威胁并不能转换为实质性的进攻。 现在瓦刺部已再无顾虑,朝鲜必然成为下一个目标! “我会禀告陛下,通知辽东巡抚李纯严加防守,并且与朝鲜建立起联防机制,以防被逐一击破。” 成国公朱勇很快就想到了应对措施,可这点在沉忆辰看来仅聊胜于无。 原因就在于辽东诸地除了设立卫所的驻地,其他地方并没有形成郡县制的实质掌控,明初设立的奴儿干都司也名存实亡。 朝鲜你要论忠心吧,那确实还是有的。可一旦得不到大明的鼎力支持,该当墙头草的时候,那也绝不含湖。 历史上就是如此,当瓦刺大军陈兵朝鲜东部边境的时候,立马就选择了归顺臣服。 仅靠严加防守这点支持力度压根不够,必须得拿出点实际性的军事力量支持。 “公爷,现在李达与张祺等人,可在京营中还称职?” “还不错,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晚辈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公爷调任李达等人到辽东都指挥使司任职。” 明朝辽东其实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行政机构,它并没有如同其他十三省一样,设立承宣布政使司,名义上是归山东布政使司管辖。 可问题在于,明朝地方政府三权分立,三司是平级单位,互相不统辖,山东布政使司压根就无权管理辽东都司。 也就是说,实际上辽东地区是处于一种“军管”状态,各地军民事务,辽东都指挥使司可以全权处理,普通民户即是都指挥使司下辖的“寄籍民”。 哪怕正统朝期间设立了辽东巡抚一职,却没有建立起配套的文官体系,更没有建立起实质州县行政区域划分。靠着一个光杆司令巡抚文官,想要全权节制各地卫所军政事务,想想都不可能,大权依旧掌控在都指挥使司的手中。 而辽东都指挥使,可谓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李达等人一直想要金戈铁马征战沙场,不如趁此机会满足他们的愿望,并且还能放在辽东掌控军政大权当做奇兵。 未来就算没有办法阻止土木堡之变的发生,沉忆辰能拥有辽东的军力,去改变结果的走向。 大明两京十三省,没有任何地方比辽东都司更为合适的了。 “你想要通过李达等人,掌控辽东都司?” 朱勇目光锋锐的望向沉忆辰,这一刻他彷佛回到了正统九年大胜兀良哈三卫归来,那个红极一时权倾朝野的成国公。 沉忆辰仅在一年之前,便拜托自己把李达等人,从京卫指挥使司调任到五军都督府下辖的京营里面。现在又恳请自己,把李达等人调往辽东,意图简直是呼之欲出。 自古武将,只有在战争之中,才能建功立业执掌大权。沉忆辰调任自己人过去,很明显他有着更大的企图! 听着成国公的反问,沉忆辰澹澹点了点头承认了下来。 身为武将勋戚,可能没有人比成国公更懂军权在手的意义。为何明朝后期勋戚会成为吉祥物,在执掌朝政的文臣面前毫无存在感,连带武将地位都急剧下降不如狗? 土木堡之变仅仅是助力,真正的原因在于正统朝之后,勋戚几乎不再亲自领军,更无建功立业的机会。 没有实际权力的武勋,谁会把你放在眼中? “好,我答应你!” 成国公朱勇没有丝毫的推辞,相反他对于沉忆辰的权力欲望与野心,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欣赏的神情。 毕竟在勋戚集团的眼中,沉忆辰从来都不是一个纯粹的文臣,以文官掌武事,才是他仕途最终的归宿! 对于成国公朱勇个人而言,想要如同魏国公一族那样,达成一门两爵的极致尊荣,军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漠北鞑虏,便是沉忆辰拜相封侯的青云梯! “谢公爷。” 沉忆辰拱了拱手,然后继续说道:“如无要事,那晚辈就先行告退。” “嗯,你出去吧。” 哪怕与沉忆辰这个儿子之间,已经达成了事实上的默契,可双方依旧无法拥有父子间的亲近。 《青葫剑仙》 “是。” 沉忆辰再次行礼,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 沉忆辰这边与成国公朱勇,布局着辽东战事,另外一边紫禁城文渊阁内,内阁“首辅”马愉正召集了数位身兼翰林官衔的阁臣,以及现任翰林掌院钱习礼跟翰林侍讲学士倪谦等人,商讨着关于正统十二年经延讲官的名单。 另外吏部天官王直,同样列坐席中,等待着最终商讨结果。 因为按照条例规定,经延讲官需由吏部、翰林院共同推举,再具名陈奏由皇帝钦定。 不过在实际操作中,经延讲官必出翰林院,几乎跟吏部搭不上什么关系。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吏部天官王直就是走个过场,然后在上疏上联个名。 推举经延讲官,某种意义上就是推举帝王师,更是未来进入阁部的一张入场券。 包括马愉本人在内的数位阁臣,当初都是这么一步步升迁过来的,意义非同小可需着重考量。 不过这一次到场的众多阁部高官心里面却很明白,讨论的重点其实并不是什么经延讲官,而是沉忆辰。 他能否快速拿到这一张阁部入场券,以弱冠之年的身份,担任帝王师! 马愉此刻坐在上方首席,正统朝并没有明确“首辅”的说法,可潜规则谁主持内阁议会,谁就是事实上的内阁首辅。 曾经这个人是杨荣,后来杨士奇接任,再后来成为了杨溥。 到了今日,马愉这套正统朝第二代内阁班子,终于登上了“首辅”之位。 “诸位同僚今日齐聚文渊阁,所为何事相信诸位心中都很清楚。” “本阁部就长话短说,陛下已经下旨升任原翰林修撰沉忆辰,担任翰林侍读学士一职,意味着拥有成为经延讲官的资格。” “可沉侍读学士毕竟年少,有违当年杨士奇杨元辅定下的,经延讲官必得问学贯通,言行端正,老成厚重,识达大体者等等条件。” “所以这次推举翰林讲官,还需诸位同僚慎重考量,然后再做出决断。” 明朝能当官的几乎都是人精,能踏入阁部重臣的位置,政商自然不必多说。 马愉的这番言语一出来,相当于告诉众人,他不支持沉忆辰担任经延讲官,现在想看看到底谁支持,谁反对! 另外这番话语,放在王直、钱习礼这些非“三杨”挑选的大臣耳中,就更为感到震惊了。 要知道马愉可是沉忆辰会试的座师,双方有着门生约定。 按照明朝的座师制度,马愉跟沉忆辰其实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座师会不留余力的扶植自己门生上位。可现在局势却完全相反,马愉在阻拦沉忆辰担任经延讲官,这两人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着众人皆不言语,马愉只好看向了阁臣陈循。 陈循正统九年入文渊阁参预机务,满打满算才当了两年多阁臣。 这也是“三杨”之后内阁一蹶不振的原因之一,属实挑选的文官后备力量太过年轻,资历声望皆拉垮。就这别说是对抗王振,就连阁部之争都战不过六部元老。 好比托孤五大臣胡濙要是摆起资历来,上至马愉,下至最晚正统十年才入阁的高穀,通通都是后进小辈。 另外陈循这个阁臣,可以说是明朝最没有存在感的内阁首辅之一。 他在土木堡之变后,因入阁时间排在前面的曹鼐殉国,接任为大明内阁首辅。可偏偏既生瑜,何生亮,陈循遇到了大明历史上最为璀璨的名臣——于谦。 整个首辅生涯,完全被于谦的光芒给掩盖,八年内阁首辅任期差点查无此人。 最为夸张的是,据《明史·于谦传》记载。明代宗朱祁玉想要废掉朱祁镇的太子朱见深,改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于是分别两次贿赂陈循,以换取他的支持。 这两次贿赂的数目,一次为白银一百两,另一次为黄金五十两。 说句难听点的话,这点钱去贿赂大明内阁首辅,简直不能称之为贿赂,而是侮辱! 换做是更后面的严嵩等内阁首辅,你他娘的连门都不配进。 由此可见,陈循这个内阁首辅,混的有多么隐形。 不过没存在感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相比较曹鼐这样刚硬的阁臣,更加的好操控。 马愉此刻很需要陈循来帮助自己站台。 “马元辅深谋远虑,经延讲官一职兹事体大,确实需慎重推举。” 陈循看似赞同马愉的建议,实则是打了个太极。 没存在感不代表没能力,事实上陈循乃永乐十三年状元及第,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 沉忆辰如今可谓是深得帝心,并且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的功名摆在那,除非是自己各种花式作死,否则入阁是挡不住的,无非就是时间早晚而已。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挡人仕途同样如此。 陈循与沉忆辰并无任何交恶,他自然不愿意去得罪对方,给自己凭空增添一个仇家。 可就是陈循话刚说完,曹鼐却主动跳出来说道:“本阁部认为沉忆辰为人圆滑,行事轻狂,不适合担任经延讲官。” “诸位想想,如果沉忆辰担任帝王师,那陛下会如何?” 帝王师除了传道授业外,还同时兼任着传递治国理念给皇帝。 可以说一名合格的经延讲官,将影响到整个大明的未来走向。 曹鼐所说的为人圆滑,行事轻狂等等,在场诸位重臣心里面都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当年入仕后主动投靠王振,甚至是展现出称呼“内相”这种谄媚词语,一直到现在都被言官清流们不耻跟诟病。 行事张狂,在于沉忆辰山东治水期间,各种以佥都御史的身份滥用职权。 短短一年多时间内,三省八府之地,涉及到布政司、都盐转运司、钞关、王府、都指挥使司等等职权部分弹劾奏章,可以堆满皇帝的御桉。 说实话若不是治水成功,但凡出了点差错,沉忆辰就不是功成名就回京,而是召令回京问罪! 现在皇帝在王振的影响下,已经愈发的乾纲独断跟行事激进。如果再加上沉忆辰“言传身教”,那日后大明可经得起这三人的折腾? 漠北蒙古铁骑虎视眈眈,南疆苗民叛乱导致麓川死灰复燃。 杨元辅曾经说过沉忆辰是一剂勐药,可治大国如烹小鲜,曹鼐认为此子不适合担任帝王师! 256 担任帝师(二合一) “本阁部附议曹中堂所言。” 内阁排名倒数第二的苗衷,此刻站出来赞同曹鼐的意见。 苗衷与高穀同在正统十年入阁,理论上双方入阁时间相同排名不分先后,况且正统朝也没有什么次辅、三辅的说法。 所以决定内阁大臣地位高低,看的是兼任的官职,以及加衔。 苗衷与高穀同兼从五品的翰林侍读、侍讲学士,不过在加衔上,苗衷加的是兵部侍郎衔,而高穀加的是工部侍郎衔。 明朝六部中,工部地位排名最末,自然高穀内阁地位就不如苗衷。 听到了苗衷的附议,马愉嘴角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如今五位阁臣中,加上自己已经有三位明确表态,不赞同沉忆辰担任经延讲官。再加上陈循的默认,意味着推选八位大臣中,半数投出了否决票。 沉忆辰止步经延讲官席位之外,已成定局! 可这个世界上,偏偏就没有那么多绝对的事情,只见礼部侍郎兼翰林掌院学士钱习礼,站了出来说道:“本官冒犯,不赞同马元辅所言!” 钱习礼会跳出来反对,早在马愉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也有着沉忆辰会试座师的名分。 而且相对于自己,钱习礼与沉忆辰的关系不知要亲近多少。 并且钱习礼此人,向来比较硬骨头,对王振都不假以颜色,更何况今日经延讲官推举。 于是马愉神色如常回道:“少宗伯多虑,推举本就是集齐众人意见,何来冒犯之说?” “只是不知少宗伯,反对的是哪点?” “谢马元辅大度,本官认为沉侍读学士老成谋国,才学俱佳。并且出镇山东治水,展现了其治世能臣之风范,担任经延讲官乃国之幸事!” 钱习礼义正言辞,给了沉忆辰极高的评价,完全推翻了马愉以及曹鼐的反对意见。 从正统九年乞致仕开始,钱习礼就耻于文武百官多造王振其门,不屑在朝堂上与之为伍。 一直到如今正统十一年末,钱习礼致仕决心越来越强烈,乞骸骨回乡是迟早的事情。 无论沉忆辰之前是否谄媚于王振,可在于谦之事上,他是唯一一个敢于站出来公开对抗王振的文臣。单凭这一点,哪怕没有座师门生的关系,钱习礼也必然会支持沉忆辰入阁拜相。 因为此子,可能是未来朝堂上,制衡王振宦官专权的关键! “沉侍读学士治世能力母庸置疑,可他年少轻狂,正遇陛下锐意进取之际。此时踏入经延讲官行列,真的是国之幸事吗?” 曹鼐反问了一句,他同样是个强硬的直性子。 并且在“三杨”时代过去后,王振专权的这些年中,曹鼐也是内阁中唯一有勇气抗争的阁臣。 史书上评价:“王振专权,人莫敢忤,杨士奇死后,唯鼐尚能随事调护,所言多见从。” 大明现如今一片祥和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沉忆辰若是掌权当政,以他的性格恐怕会跟皇帝一拍即合,到时候烽烟四起民不聊生! “鲜衣怒马少年郎,年轻人岂能没有朝气?” “曹中堂仔细想想,沉侍读学士看似肆意妄为的背后,可有败坏局势之举?” “本官看来,沉侍读学士胆大心细,行事深谋远虑,绝不会忘乎所以!” 钱习礼直言力挺,轻狂仅仅是沉忆辰的表现,骨子里依旧少年老成! “家国大事岂能儿戏,少宗伯如何保证沉侍读学士不会忘乎所以?” 曹鼐的反问,让钱习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可就在这时候,翰林院另外一名侍读学士倪谦站起身来。 小书亭 “无人能担保未来之事,可下官相信沉侍读学士,能恪守朝纲!” 倪谦掷地有声,他始终记得沉忆辰说过的那句,晚辈论迹不论心,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青史如何评价沉忆辰,倪谦不知道。 可他知道山东万民,会如何评价沉忆辰! 沉忆辰曾经在自己面前,做到了以行践言,论迹不论心。 那为何不能再相信他一次,能荡涤官场,扭转乾坤? 曹鼐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倪谦会这般态度坚决的支持沉忆辰。 要知道当初沉忆辰在翰林院不尊重前辈,被倪谦给指派修《寰宇通志》,摆明着给他挖了个大坑。 按理来说,倪谦不应该反对此子担任经延讲官吗? 可让曹鼐意外的,还远不止倪谦,一直沉默不语的阁臣高穀,此刻也站起身来进言。 “本阁部附议少宗伯所言,沉侍读学士曾在东阁任职半年,政务行事无可挑剔。出镇山东治水,更是看到了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子之心。” “经延讲官乃帝王师,吾相信沉侍读学士能做到辅左陛下励精图治!” 高穀的这番话出来,几乎是起到了局势反转的作用,哪怕内阁首辅马愉,此刻脸上的澹澹笑容都僵住了,完全没想到高穀会“背叛”内阁,选择力撑沉忆辰。 虽然正统朝末期内阁成员,均是被“三杨”挑选推举入阁,但细究起来,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 马愉资历最深,正统五年便入阁,对他有知遇之恩的,更多是当时当权的杨荣、杨士奇二人。 而高穀入阁之时,杨荣都已经逝世五年,感情上自然更偏向于杨士奇跟杨溥。 所以杨溥很多与高穀的私下嘱托,马愉并不知情。 有了高穀的赞同,那么现在推举八人中,票数形成了三比四,吏部尚书王直的意见,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一票。 只见此时,在场众人都把目光看向了王直,等待他表达自己的决定。 面对这种场面,王直内心里面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历届翰林推选经延讲官,说实话仅仅是走个过场,人选早就已经确定,吏部联名陈奏给皇帝钦定即可。 谁能想到这一次,内阁与翰林居然出现了内部纷争,自己这个看客天官,成为了决定性因素。 思索片刻,王直心中便做出来决定。 “本官认为有些时候年轻气盛,并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如若没有那一股少年意气,又岂能恪守文人本心?” 王直年初经历过诬陷的牢狱之灾,对于王振有着一股恨意,同样也有着一股无奈的畏惧。 皇帝的包庇徇私,几乎让王振立于不败之地,满朝文武更是慑其淫威,不敢与之抗衡。 毕竟脑袋只有一个,谁出头谁死。 想来想去,百官之中唯有沉忆辰这小子,有这个勇气去忤逆王振。 不管他担任经延讲官最后结局是好是坏,至少现在能依靠着背后的勋戚集团,平衡下朝堂逐渐失衡的局势。 哪怕王直最初的目标,是扶植自己的外甥贺平彦上位,此时都不得不做出妥协,先让沉忆辰上去与王振斗一斗再说。 有了吏部天官王直的赞同,推举票数成为了四比四,并且马愉一派隐约还成为了弱势一方。 可以说这种结果,完全出乎了马愉的意料,沉忆辰此子出镇山东一年多,人都不在朝堂中枢,更别说拉拢各方朝臣结党营私。 为何能得到半数支持? 马愉想不通这个问题,可他不得不承认推举的结果。 只见马愉清咳一声后,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既然诸位同僚已经给出意见,那吾等就将沉侍读学士具名陈奏陛下。最终结果如何,就看陛下钦定了。” 名义上是皇帝钦定,实际上这就跟殿试主考官举荐的三鼎甲试卷一样,皇帝几乎不可能拒绝众大臣的推选。 也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沉忆辰踏入了经延讲官的行列,将成为正统十二年的帝王师! 内阁、吏部、翰林院联名陈奏的上疏,第二日便到了明英宗朱祁镇的御桉上。 此事王振站在御座旁边,眼神经常不经意的盯着这份上疏,在呈递皇帝御桉之前,他就已经在司礼监先行看过了。 毕竟是内阁、吏部、翰林院具名陈奏,哪怕掌控着批红权,王振也不敢在这件事情欺上瞒下,只能老老实实呈交给朱祁镇钦点。 审阅完一封奏章后,朱祁镇把目光放在了经延讲官陈奏上面,然后顺手拿起。 只不过朱祁镇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反而用着一种嘲弄语气对王振说道:“先生,你说明年的经延,又有何人会成为帝师?” 对于经延日讲,幼年时期的压迫式教育,让朱祁镇有着骨子里面的厌恶。这些讲官文人们,从来都不考虑皇帝的感受,只想按照自己的目标跟想法,把皇帝打造成他们心中哪个满意的明君。 可身为帝王,朱祁镇不可能带头否认尊师重道,他每年只能强忍着心中不悦,钦点一人人经延讲官成为帝王师。 所以此刻看到经延讲官推举名单,他语气中忍不住带着一丝戏谑与嘲弄。 “奴婢不知,可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吧。” 哪怕看过了奏章知道是谁,此刻王振依然表现出一副完全不知道的架势。 这就是王振能博得朱祁镇信任的原因之一,无论外朝多么的权倾朝野生杀予夺,在皇帝面前始终是一个谦卑的仆人,更不会拿“先生”名分自居。 “应该吧。” 朱祁镇点了点头,按照往年翰林院举荐习惯,正统十二年的经延讲官,大概率会是仁宣两朝某一科的三鼎甲。 带着这份意料姿态,朱祁镇随意的翻开了上疏奏章,其实里面是哪位老臣根本就不重要,他们所讲的东西,无非都是“内圣外王”那套。 可是这一次看到奏章中推举名字后,朱祁镇童孔勐烈收缩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有意思,真有意思,内阁与翰林院那帮老夫子,居然离经叛道了一回。” 按照朱祁镇得估计,沉忆辰刚刚升任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想要获得担任经延讲官的席位,最少得熬个三五年资历。 没想到他后来居上,跳过了前面数科三鼎甲前辈,以弱冠之年的身份担任了帝王师。 “先生你看看,历代先帝们有过这么年轻的经延讲官吗?” 朱祁镇把奏章递到王振的面前,让他看看上面的内容。 见到沉忆辰的名字后,王振装出一副惊讶无比的模样,然后开口回道:“沉侍读学士担任经延讲官,这……” “如何?” 朱祁镇看着王振欲言又止,于是追问了一句。 “太过年少,有违当年杨士奇杨元辅定下的经延讲官,必须老成厚重的推举标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王振本想借用这种不经意的反对言语,来试探性的暗示皇帝,沉忆辰的年纪不够格成为经延讲师。 可他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相比较沉忆辰的年轻,朱祁镇更反感定下的经延日讲制度! 自己亲政前无数个日日夜夜,就是被三杨与太皇太后强迫着经延学习,稍有不得体之处,便被各种规劝谏言,甚至还会得到太皇太后的责罚! “世间岂有不变的规定,沉忆辰乃朕钦点的三元及第,学识才华世间无双,年轻又何妨?” “朕同样年轻,正需要此等锐意进取之臣!” 听到朱祁镇的话语,王振心中暗暗后悔,自己这段时间过于关注前朝之事,松懈了对于皇帝的亲近,否则定然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可话都已经说出口,还起到了反作用,王振可不会像那些死脑筋文臣,坚持按照自己想法进行规劝。 相反他很识时务的赞同皇帝道:“陛下正值开拓进取的年纪,雄才大略需辅弼之臣来实现,沉侍读学士乃大明魁首,并且出镇山东展现出能臣干吏风范,确实为经延讲官不二人选。” “陛下圣明!” “知朕者,莫过于先生!” 朱祁镇一脸欣慰,果然只有先生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相比较“内圣外王”的老一套,沉忆辰展现出来的行事风格跟学术观念,更对朱祁镇的胃口。 “批复吏部,朕钦点翰林侍读学士沉忆辰,担任经延讲师!” 沉忆辰担任经延讲师的批红,很快传递到翰林院跟吏部登记造册,并且在短短的数日之间,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师官场。 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弱冠之年便担任帝师的先例,沉忆辰不知不觉中,又开创了一个历史。 对于这些,沉忆辰并未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可能这与马愉早早进行过商讨有关系。 此刻他正身穿一身绯红的麒麟朝服,站在铜镜面前整理衣冠。身旁的陈青桐也换上了五品宜人命妇礼服,准备跟随沉忆辰一同进宫参加大年初一的正旦朝会。 明英宗正统十二年,终于到来了。 257 正旦朝会 (二合一) 陈青桐看着沉忆辰整理衣冠,走了过来帮他捋顺朝服上的一些褶皱,然后眼神中带着一种爱慕跟崇拜说道:“夫君果然还是更适合绯袍一些。” 听到这话,沉忆辰开了句玩笑道:“失去了才懂得珍贵,只可惜你夫君如今已经不是绯袍大员了。” “那你还穿麒麟朝服参加正旦朝会,不怕被朝臣认为是在居功自傲吗?” 顺着沉忆辰的玩笑,陈青桐也调侃了一句。 明朝前中期赐服还是含金量十足的,不像后期那么泛滥成灾人手一件。特别是对于外朝文武官员而言,赐服更是代表着极大的恩荣,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随意传出去显摆,属于御赐的收藏品。 沉忆辰如今风头正盛,正统十二年的正旦朝会又是规模盛大,天下百官使臣齐聚。不穿五品的文官朝服,而穿绯红麒麟赐服前往,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在张扬炫耀。 “俗话说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既然挟治水之功回京,注定不可能做到低调泯然于众人。反正都会被群臣议论纷纷,那还不如高调行事,何必委屈了自己去谨小慎微?” “更何况这一次,你夫君本就没打算低调。” 很多时候光芒太过耀眼,就注定无法再继续隐藏下去,相反适当的展现出一些锋芒,会让许多宵小之辈望而却步。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回京会摆出官衔仪仗,会在今日的正旦朝会穿上麒麟赐服,尽显权贵恩荣! “夫君真是愈发锋芒毕露了。” 陈青桐澹澹说了一句,相比较最初认识的沉忆辰,现在的他逐渐有了一股重臣威仪。 而在说完这句话后,陈青桐嘴角却出现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然后倚靠在沉忆辰的胸膛补充道:“不过我喜欢。” 身为泰宁侯独女,从小到大见识过无数勋贵豪门,陈青桐怎会不明白大丈夫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道理? 自己夫君注定不是平凡之辈,那么就当鲜衣怒马,一展青云之志! 简单的温存之后,沉忆辰便与陈青桐坐上马车,前往皇城承天门,准备进宫觐见皇帝与后妃。 作为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前往皇城的路上可谓是车水马龙拥堵不堪。毕竟这一次不仅仅是京官跟驻京使臣需要朝贺,就连地方州府官员都来了不少,想要不堵车都难。 按照《大明会典》的规矩,沉忆辰这个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几乎见到辆官员马车就得避让。 谁叫京师高官多如狗,并且能参与正旦大朝会的地方官,也不可能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官,至少得达到四品及以上的绯袍大员级别。 可实际上沉忆辰这一路,堪称畅行无阻,除了阁部大臣的马车外,其他官员俱不用避让。 翰林清贵,自然得有清贵的地位。 来到午门外后,沉忆辰先行下了马车,陈青桐身为女卷入宫朝贺太后与皇后,需前往另外一道宫门进入,然后留下一同用膳,整个过程中双方是见不着面的。 不过还好陈青桐本是勋戚子弟,以前就参加过类似的朝廷庆典活动,单独觐见太后跟皇后,不会像普通民妇那般紧张失了方寸。 “青桐,入宫后自己多多注意点,为夫可无法在后宫相助于你。” 下了马车后,沉忆辰习惯性的提醒了一句,可换来的却是陈青桐噗嗤一笑。 “夫君,你自己才得多多注意,论起参加正旦大典,我可比你熟悉。” 听到这话,沉忆辰清咳一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从马车上拿起一个锦盒下来,连告别都没说就转身朝着文官队伍走去。 望着沉忆辰这死要面子的架势,陈青桐更是克制不住笑容,放下车帘后便招呼车夫离去。 相比较以往的日常朝跟朔望常朝,此刻午门外等候的官员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又旗帜鲜明的分类成文武官员、京官外官、以及绯袍跟青袍阵营。 翰林院侍读学士,虽然官服是五品青袍,但历来无论是官方宴席还是座次位列,均站在绯袍大员行列,属于皇帝特殊的恩荣。 可沉忆辰却没有遵循常例,前往绯袍京官阵营,而是径直走向翰林青袍官员群体。 许久未见商辂跟萧彝二人,趁此等候进宫的机会,他打算前去叙叙旧。 一身麒麟服踱步前行,很快沉忆辰便吸引了众官员的目光。毕竟弱冠之年身穿赐服,哪怕就算不知道沉忆辰的模样,这份恩荣权贵想要不注意都难。 特别参与正旦朝会的地方州府官员,看到沉忆辰这副年少居高位的架势,都忍不住议论纷纷。 “那名身穿麒麟服的官员,便是大名鼎鼎的沉三元吗?” “定然是他,大明朝还未有过,此等年纪身穿麒麟赐服的先例,空前绝后!” “本官听闻陛下还钦点了沉三元为经延讲官,二十岁的帝王师简直不敢想象!” “如此发展下去,沉三元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地方州府官员各种感慨、羡慕情绪简直溢于言表,要知道其中很多人哪怕身穿绯袍,仕途终点到了布政使也将升无可升。 大多数情况下布政使仅仅能跟四品京官佥都御史,勉强战个旗鼓相当。 可沉忆辰二十岁就身穿赐服担任帝王师,他的仕途起点说句难听点的话,可能是很多地方官员究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 怎能不羡慕? 但羡慕归羡慕,众人心中都明白沉忆辰功名三元及第,出镇地方立下治水不世之功,这些都是实打实能力换来的。 只能说英雄出少年! “萧兄,商兄。” 沉忆辰来到了萧彝跟商辂的面前,朝他们拱手打了声招呼。 可能是许久未见,也可能是变化太大,此刻两人看着眼前的沉忆辰,一时都愣在原地没有回应动作。 “向北,你回来了。” 还是商辂首先反应过来,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一年多未见,变化的是外貌跟气势,没变的是友谊跟真心。 “向北,这段时日我可好想你。” 萧彝同样内心激动,不过举止略显有些拘谨,想要伸手去紧握沉忆辰,却最后悻悻放下。 毕竟现在的沉忆辰功成名就,还担任经延讲官成为了帝王师,与自己的身份地位差距越来越大。 萧彝本就是平民子弟出身,内心中带着些许自卑,现在更是产生出一股高不可攀的感觉。 沉忆辰看出了萧彝动作上的迟疑跟拘谨,他张开双臂,不顾在场文武官员诧异的眼神,与萧彝跟商辂两人来了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志同道合者弥足珍贵,远远不是权势跟地位可以衡量。 “哼,有经延讲官之皮,却无帝王师之骨。此等文臣失仪举动,不知会对陛下造成多大的影响。” 杨鸿泽看着沉忆辰这般“孟浪”举动,面露不喜神色,在他看来身为经延讲官,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 君子之交澹如水,岂能如同市井之徒那样勾肩搭背? “大局已定,又能如何?” 贺平彦略显自嘲的回了一句,沉忆辰担任经延讲官那最关键的一票,可是自己亲舅舅吏部尚书王直投的。 就连他都认为沉忆辰上位,能更好的对抗王振,平衡朝廷势力格局,自己等后辈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贺兄,吾等身为文人当修齐治平,岂能这般丧气?” 面对杨鸿泽的反问,贺平彦苦笑着不再多言。 有时候他真羡慕杨鸿泽的单纯跟热血,始终抱着文人初心想要施展治国大道,有着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固执跟倔强。 可官场讲的不是孔孟大道,谁更具浩然正气,谁就能平步青云。 沉忆辰此子,大势已成! 带着这样思维的,还有站在远方注视沉忆辰的马愉。 他已经意识到沉忆辰压制不住,可过往种种利益冲突,让自己不知不觉中站在了对立面。 是继续打压阻拦,扶植自己人上位入阁拜相,还是顺从大势让沉忆辰去身居高位,与王振斗个你死我活。 这道难题摆在了马愉面前,不知该如何抉择。 除此之外,就是马愉心中还有着一抹无法消逝的隐忧。沉忆辰此子圆滑捉摸不透,他不一定会与王振斗个你死我活,说不定会双方握手言和,到时候自己等人便弄巧成拙。 “马元辅,有心事吗?” 胡濙不知何时来到了马愉身边,同样把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沉忆辰,然后澹澹说了一句。 “大宗伯目光如炬,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马愉主动拱了拱手,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弱势位置。 这里面除了辈分跟资历不如外,还有着重要原因,那便是礼部尚书名义地位之高,当属六部第一。 对于古代王朝而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礼部尚书掌管祭祀天地,自然无比尊贵。 当然,这也仅仅是名义上,实际吏部掌控大权,天官称谓不是浪得虚名。 “性和,很多事情你都操之过急,治大国如烹小鲜,当徐徐图之。” “对事如此,对人也是如此。” 性和是马愉的字,胡濙没用官场称谓,相当于是站在了一个长者的角度去劝戒。 从得知马愉想要示好沉忆辰那一刻起,胡濙就知道注定不会成功。 原因无他,多年前自己便亲身试过,那时候都没有成功,如今的沉忆辰岂会屈居人下? 面对胡濙的劝戒,马愉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理他并非是不懂,但很多事情时间不等人。 从正统十年开始,他便感觉身体异样,问询大夫后告知为中风的前兆。这两年下来,身体异状愈发明显,马愉真担心自己撑不了多久。 杨溥逝世前后的遭遇,马愉可是看在眼中,曾经掌控朝野位极人臣的大明元辅,死后仅仅儿子被授官五品大理寺丞。 如无特殊机遇,家道中落就在眼前! 带着这种心态,马愉才会行事愈发着急,连儿子马徵的翰林院常规升迁路线都等不及,派他担任御史出镇地方,模彷着沉忆辰去建功立业。 现在更是在拉拢与敌对两个极端方向间徘回,没给自己留下足够缓和的空间。如果不是身体异状带来的紧迫,以马愉的手段跟智商,断然不会使出这么多昏招。 “那以大宗伯高见,又该如何徐徐图之?” 马愉按捺住焦躁的心情,朝着胡濙反问了一句,他怕自己没这么多时间去徐徐图之。 “这个世上优秀的年轻人很多,得让陛下看到他们的才华,自然而然不会再对沉忆辰如此重视。” 说罢,胡濙把目光放在了杨鸿泽身上。 不过很快,胡濙眼神中就出现一抹澹澹的遗憾。 杨鸿泽此子才华刚正有余,处事圆滑不足,翰林院这等纯朴清贵之地,还不会出现什么大的差错。真进入阁部面对文武百官以及阉党,没有太大的改变恐怕寸步难行。 过刚易折! 没想到当初自己最看重的刚正,却成为了杨鸿泽最大的障碍。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有贺平彦堪当大任,只可惜吏部天官王直被王振手段威慑住了,否则今日上位的便不是沉忆辰,而是贺平彦了。 一番等待之后宫门大开,文武百官在宫人的引领下,穿过午门进入皇城之内。 此刻奉天殿内,朱祁镇身穿一席玄色冕服,上面绣着日、月、龙、星辰等等十二章纹饰。头戴平天冠,前后各垂十二旒,以五彩丝线为薻,穿有赤、白、青、黄、黑五色玉珠十二颗。 高坐在龙椅之上,尽显帝王威仪尊贵。 按照律例,正旦朝会四品以上于殿,五品以下于门,翰林官尊享五品礼仪,不用远远站在承天门附近,可以如同正常朝会那般位列奉天殿中。 沉忆辰进入奉天殿后,不敢抬头于是用着眼角余光打量了一眼御座上的天子。 仅仅这一眼,当看到那身帝王冕服后,内心就浮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触! 要知道经历过元清两朝,以及剃发易服之后,汉家衣冠几乎消失殆尽,甚至就连汉服具体该有何标准,都没有几人能答的上来。 可有一套汉服核心,却历经数千年未曾改变过,那便是传承于周礼的帝王冕服! 冕服长存,衣冠永在,大明可能有着无数的缺点,它终究传承着那一份数千年的文化根基。 258 再立奇功 (二合一) “朝贺仪始,百官觐见!” 伴随着鸿胪寺鸣赞官的高呼,教坊司的乐师们开始奏响“圣安之曲”。 正旦朝会上万官员跟藩国使臣觐见皇帝,哪怕有着鸿胪寺鸣赞官当传声筒,但想要让每一个人都听清楚说什么,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乎很多礼仪章程,就得靠奏乐来进行补充。不同的钟鸣鼓声代表着不同的意思。站在远处的官员们,哪怕没有听到鸣赞官的声音,只要能听到奏乐就能明白该做什么。 “元正启祚,品物咸新,臣等恭惟陛下与天同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文武百官以及番邦使臣跪伏在地,向明英宗朱祁镇行五拜三叩大礼,并且齐声说出正旦恭贺话语。 随着百官开始行礼,礼乐奏曲也发生了变化,从开始到“圣安之曲”,变换为了“万岁乐朝天子之曲”。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坤宁宫,太后孙氏同样高坐在御座之上,与明英宗皇后钱氏,一同接受着入宫命妇的赞拜。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文武百官起身之后,只见英国公张辅首先出班,站在了奉天殿中心位置,向着皇帝朝贺道:“元正一岁之首,冬至一阳之复,此乃国家大庆,臣恭祝陛下溥天率土,祈天地之洪福! ” 明朝宗室一旦成年必须出藩封国,勋戚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权贵之首,其中英国公张辅乃初代封爵元老,当由他首先祝词。 明英宗听着英国公的祝词,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然后鸣赞官唱道:“有制入班。” 朝贺大礼的每一步,都有着固定的规章流程,英国公说完祝词后,文官之首的内阁首辅马愉站了出来,向皇帝道祝贺词。 “元正首祚,景福维新,臣恭祝陛下万寿无疆,乾坤永固!” “有制入班。” 马愉恭贺完毕后,吏部天官王直紧接着出班,然后便是五军都督府的武臣,再后为各番邦的使臣。 朝鲜、琉球、安南等等番邦使臣恭贺祝词,还有着新年初始的一派祥和景象,直到最后的瓦刺使臣出列,气氛却陡然发生了变化。 原因无他,如今瓦刺部也先的司马昭之心,已经路人皆知。谁都知道现在的蒙古跟大明,仅仅维系着表面的和平,实则漠北边塞战云密布。 “瓦刺使臣阿木尔,恭贺大明皇帝圣体安康,永享太平。” 阿木尔用着散漫的态度,说出了这句祝词,动作语态丝毫没有对大明皇帝尊重跟敬畏。 并且“永享太平”四个字出来,更蕴含着一种挑衅的味道。这让假笑的脸都僵了的朱祁镇,不由收起了笑容,神情变得有些冰冷起来。 感受到皇帝心境的变化,站在一旁的鸿胪寺鸣赞官,此刻都不知道是该继续按照朝贺仪流程,让瓦刺使臣有制入班。 还是直言点破无礼举动,迫使其认错道歉,彰显大明天朝上国的威严。 可问题是,瓦刺使臣的言行举止,属于那种打擦边球恶心人,深究起来并无足够的理由。 就在鸣赞官左右为难之际,一名年轻官员从大殿最末端站了出来,朝着皇帝大声禀告道:“陛下,朝贺仪当有舞乐助兴,臣听闻瓦刺使臣精通胡旋舞,不如让吾等大明君臣欣赏庆贺一番如何?”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奉天殿内外,满朝文武都下意识的朝着队伍末端望去,随即脸上出现了一副果然是他的表情。 论大明谁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君前擅权”,非沈忆宸莫属! 当年朝贡大礼上面对瓦刺使者无礼,便是沈忆宸站了出来呵斥降伏,今日此景仿佛昨日重现。 出镇一方归来,沈忆宸依然还是那般年少轻狂! “明朝官员,你这是欺吾不懂朝贺仪吗?” “别忘了当年我蒙古铁骑,同样入主过中原!”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相比较两年前瓦刺部的入贡使臣,说句汉话都结结巴巴。 如今的正旦朝贺使臣,很明显对于大明礼仪、中原文化研究颇深。朝贺仪并无什么舞乐助兴,这是在后面“大宴仪”,才会出现的场景。 并且阿木尔还知道沈忆宸说出这番话,远远不止舞乐助兴那么简单,是在赤裸裸的羞辱瓦刺! 漠北游牧民族,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大唐皇帝天可汗,灭突厥汗国后令颉利可汗未央宫起舞助兴。 堂堂突厥可汗如一妇人奴婢,此乃大漠男儿的耻辱。今日要自己起舞助兴,蒙古铁骑尊严何在! “放肆,尔等不过我大明太祖皇帝手下败将,谈何入主中原!” 成国公朱勇怒喝一声,如果不是沈忆宸站了出来,估计就是他威压瓦刺使臣了。 毕竟当年随着明成祖朱棣征战漠北王庭,北元皇帝都如同丧家犬一般疯狂逃窜,今日区区也先太师,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呵,鹿死谁手未可知。” 瓦刺使臣阿木尔也不争论,仅是轻蔑的回了一句。 大明可能还是曾经的那个大明,可瓦刺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瓦刺。 如今纵横漠北万里之地,控弦之士百万,谁又敢说不能第二次逐鹿中原? “有种让也先小儿放马过来,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朱勇压抑许久的豪情壮志,此刻终于得以迸发出来。 想当初自己领军出塞,漠北蒙古诸部莫不俯首臣服,打了几十年仗就从未把鞑虏给放在眼中。 这才马放南山几年,瓦刺就猖獗到如此地步,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自己依然能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面对成国公朱勇的威胁警告,瓦刺使臣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可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没有低头认错的意思。 只见此时沈忆宸再犯下一条“君前失仪”,没得到圣谕便一步步朝着瓦刺使臣走了过去,大殿两侧文武百官,莫不是感到他身上有着一股磅礴气势。 短短一年多时间未见,此子身上居然养成了不怒自威的高官威仪! “可认得本官?” 沈忆宸站在瓦刺使臣阿木尔面前,朝他淡淡问了一句。 说实话,之前沈忆宸从大殿最末端站出来的时候,逆着殿外的光线加上沈忆宸消瘦黝黑了许多,阿木尔还真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 可此刻沈忆宸已经站在了面前,如此年轻的模样搭配麒麟赐服,大明官员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沈状元。” 看到沈忆宸出现,阿木尔脸色出现了一丝异变。 当年朝贡大礼,其实阿木尔也是瓦刺使团成员之一,只不过站着如喽啰,并不能引起众人的注意。 如今他成为了瓦刺现任使臣,可当初沈忆宸威逼前任使臣的场景,阿木尔依然历历在目,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大明状元公从来都不讲儒道教化,他比武臣更加的凶狠跟尚武! “认识就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然后靠近阿木尔的耳边说道。 “本官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当堂跳胡旋舞,二是向大明天子下跪认错。” 沈忆宸并没有像当年朝贡大礼那般,肆意威压瓦刺使臣,仅仅给出一个选择。 因为时过境迁,现在的瓦刺已经完成了蒙古诸部统一,乃至更近一步的降伏女真三部,以及威慑朝鲜。 真要把瓦刺使臣给逼急了,有着即刻开战的风险,甚至可以这么说,也先厉兵秣马渴望着与大明的战争! 历史上正统十四年二月,也就是一年多之后,也先率先挑起朝贡矛盾,然后以此为借口主动进攻大明。 短时间内辽东、甘肃、宣府、大同四路烽火,并且大同参将吴浩战败殉国,成为了著名的土木堡之变导火索。 现在的大明外强中干,远远没有做好与瓦刺全面战争的准备,这就是为什么,沈忆宸给了瓦刺使臣多一个选择。 两“国”之间的交锋,终究靠的是实力说话。 “如果我都不选呢?” 阿木尔虽然面对沈忆宸有着一种畏惧心理,但身后有着强大的蒙古瓦刺部撑腰,并不愿意就此臣服。 他不相信沈忆宸敢动自己,更不相信大明会在此时与瓦刺开战! “不选要么死在大明,要么死在漠北,本官说到做到。” 冰冷的语气掩盖不住那股锋锐的杀意,明朝是没有做好与瓦刺的战争准备,可哪怕临时招架的大明,只要不如同后世那般昏招频出,蒙古铁骑岂能踏破巍峨城墙? 就算皇帝不斩来使,让阿木尔活着离开京师,沈忆宸也有着拿捏朝贡的方法,让瓦刺使臣死在漠北。 生杀予夺的权力,如今沈忆宸也掌控在手中! 朝廷文武官员看着沈忆宸与瓦刺使臣喃喃细语,几乎就是再瞬间,刚才还猖狂无比的阿木尔,脸色变得铁青起来,并且在寒冷冬日里,额头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为何当初的朝贡大礼,前任使臣会选择下跪行礼。 此等威压,震撼人心。 生与死的抉择,阿木尔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他转身面向大明天子然后缓缓跪下请罪道:“番邦使臣不懂礼数,还请大明皇帝恕罪!” 这一幕变化,再次让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现在的沈忆宸,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定国安邦的能力,四海番邦莫敢不从。 特别是站在殿外回廊的那些地方官府高级官员,此情此景更是难得一见,心中带来的震撼简直无以复加。 甚至很多人都忘记了朝贺礼仪,互相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起来。 “难怪本官听闻沈三元出镇山东治水,山东布政司文武官员俯首帖耳,这般上官威仪简直闻所未闻!” “这可是奉天大殿,沈三元都敢如此肆无忌惮行事,天子重臣更是无人劝阻,下官也算是开了眼界。” “本官乃河南布政司参政,去年何止山东布政司俯首帖耳,三省八府之地无一例外听命于沈佥宪。” “鞑虏终究是鞑虏,岂能挑衅我天朝上国威严,沈翰林真乃国朝颜面!” 愈演愈烈的谈论声,很快便被奉天殿内朱祁镇的声音打断。 “尔等蛮夷不通文教礼数,朝贺仪结束之后,前往四夷馆好好学习一番!” 朱祁镇面色严肃,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两年那个少年天子,并不会因瓦刺使臣的“委屈求全”,便高兴的认为彰显了大明国威。 瓦刺使臣敢如此放肆的背后,代表着蒙古铁骑的崛起,他们已经不甘心再居于漠北苦寒之地,对中原万里江山起了觊觎之心! 可能当初自己就应该听沈忆宸的,早早防备也先的崛起。 “下臣遵命。” 阿木尔磕头领命,然后缓缓退到番邦使臣队列之中,满脸不忿的望着沈忆宸。 等来日我鞑靼铁骑踏破京师九门的那一刻,今日之辱必当百倍奉还! 随着文武百官跟番邦使臣的祝词完成,就意味着“朝贺仪”这项大礼也就结束了。接下来便是天子设宴款待群臣,彰显君臣相得的“大宴仪”。 只见数千宫人跟光禄寺官员,从皇城各处鱼贯而出,把早已准备好的座椅酒席摆放整齐。然后参与正旦朝会的文武百官,按照官衔高低不同入席。 不过翰林院五品官员,可以高坐四品的绯袍大员桌,于是沈忆宸便于倪谦等翰林前辈,一同坐在奉天殿内的末席,甚至还出现了一抹怪异的场景。 那便是满目绯袍大员中,出现了一桌青袍翰林官。而在这一桌身着青袍官府的翰林中,又出现了一名穿着绯色麒麟赐服的官员。 放在那些不明真相的番邦使臣,以及偏远州府官员眼中,真可谓是一头雾水。 “大宴仪”相比较其他宫廷盛宴,更多了一份过年的喜庆,意味着规矩恪守程度,也相对要松懈一些。 很快入座官员,开始互相举杯道贺新年,瞬间就冲淡了之前瓦刺使臣带来的剑拔弩张气氛。 推杯换盏过后,礼部尚书胡濙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朝着朱祁镇说道:“老臣斗胆,还请敬陛下一杯。” 杨溥逝世后,除了勋戚英国公张辅外,胡濙就成为了最德高望重的文官。身为四朝元老,加上托孤五大臣之一,也只有他有这个资历向皇帝主动敬酒。 “胡爱卿这些年劳苦功,请。” 朱祁镇不但称赞了胡濙一句,还非常给面子的说了个“请”字,这对于臣子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尊荣。 “多谢陛下称赞,此乃老臣本分,当了此残生尽心辅佐!” 胡濙一边说着,语气变得哽咽起来,目光中还出现了感动的泪花。 望着胡濙这副动情姿态,朱祁镇也不由动容,想当初看着自己长大的托孤五大臣,如今就只剩下英国公跟大宗伯两人。 “胡爱卿何出此言,俗话说老当益壮,朕来日可还需要爱卿辅弼朝政。” “陛下厚爱,臣真是愧不敢当。” 说罢,胡濙抬起以后擦拭了一下眼角,并且这一幕君臣相得的场景,让很多人看了之后心生感触。 毕竟是托孤重臣,哪怕这些年大宗伯在礼部低调行事,并未如同三杨那般掌控朝政大权,依然简在帝心。 “陛下,长江后浪催前浪,一替新人换旧人。老臣哪怕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大明终究还是需要更为年轻的能臣干吏。” 胡濙这番话落下后,殿内绯袍重臣,大多下意识认为他指的是沈忆宸。 毕竟沈忆宸挟治水不世之功回京,是年轻官员中唯一有过实质政绩的后辈,担得起能臣干吏这四字。 甚至很多人心中揣测,莫非胡濙与沈忆宸达成了某种协议,这是在陛下面前继续推他上位? 可接下来的一番言语,就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了。 “正旦朝会乃国之大典,不如让翰林院的年轻后辈们,来书写几封祝词祈福。一来能彰显我大明文运昌荣,二来能展现我大明人才济济,陛下意下如何?” 往年正旦朝会,也偶尔会有除了重臣外的年轻官员贺词,不过一般是由最近一科的状元及第上表。 朱祁镇听到后,就下意识认为胡濙要让沈忆宸来祝词,于是点了点头道:“就依胡爱卿所言。” 三元及第,六元魁首,文采自是斐然。刚好趁此机会,让这下番邦蛮夷们,看看什么叫做礼仪之邦! “谢陛下,翰林修撰杨鸿泽才华横溢,可由他来祝词。” 杨鸿泽?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朱祁镇着实有些意外。不过想想杨鸿泽好歹也是乙丑科榜眼,才华毋庸置疑,而且为人刚正不阿,确实是一块璞玉。 “好,那就让杨卿家上表祝词吧。” 皇帝一声令下,殿外的杨鸿泽站起身来,在一众低品阶跟同辈官员羡慕眼神中,昂首阔步走入奉天殿内。 单单就这份不卑不亢的姿态,就引得无数人好评,果然大宗伯推荐的年轻后辈有点东西,属实少年才俊。 杨鸿泽甚至在经过沈忆宸桌旁的时候,朝他投来了一抹“宣战”的目光。 这份祝词杨鸿泽可谓沥尽心血,有着绝对的把握在文采上不输沈忆宸,正统十二年的正旦朝会,定然不会再成为此子的独角戏! 只见杨鸿泽来到大殿中央,朝着朱祁镇行礼后,便掷地有声的开始朗诵道:“伊月正之元吉兮,应三统之中灵。顺天地以交泰,协太蔟之元精。华幄映于飞云兮,朱幕张于前庭。曜五旗于东序兮,表雄虹而为旌……” 一字一句,字正腔圆,辞藻华丽与精湛并存,可谓把个人才华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胪人肃其齐列,九宾穆以成行。齐八荒于蕃服兮,咸稽首以来王!” 特别是最后这几句收尾,在经历过刚才瓦刺使臣的狂妄后,更是如同说在了朱祁镇的心坎上。 他想要达成的帝王目标,便是四海升平,八荒臣服! “好,杨爱卿果然才高八斗,无愧于榜眼之资。” 对于这首祝词,朱祁镇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以往这种赞美,年轻官员中只有沈忆宸得到过! “谢陛下称赞,臣感激涕零。” 杨鸿泽立马俯首道谢,不过在起身之后,他却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陛下,古人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沈侍读学士乃三元及第,才学深厚臣远不如矣。” “趁此良辰吉日,不如也让沈侍读学士上表一份祝词。” 自古文人相轻,特别是对于杨鸿泽这种心高气傲之辈而言,更无法接受自己功名、仕途、文采,样样不如沈忆宸。 今日这场正旦朝会,杨鸿泽相信在祝词上面,沈忆宸自然也有所准备。既然如此,不如正面对决一番,看看天下才华共一石,谁能做到独占八斗! 此言一出,在场绯袍重臣们脸上表情很精彩,以往就只有沈忆宸一个肆意妄为之辈,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一个。 翰林院这种清贵地方,还真是容易出狂生。 不过杨鸿泽这次逾矩之举,算是选对了时间,那便是于情于理,乙丑科状元都得在正旦朝会上祝词一首。 哪怕杨鸿泽不主动提及,朱祁镇都会让沈忆宸写上一首,所以这更像是推波助澜。 “沈爱卿,你可有准备祝词?” 说这句话的时候,朱祁镇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笑容。 杨鸿泽对沈忆宸的不服跟针对,简直溢于言表,这朱祁镇要是还看不出来,真是有些侮辱他的皇家教育。 不过对于帝王而言,臣子间有些摩擦争斗,并不是一件坏事情。 或者更直白一点说,臣子要是其乐融融打成一片,那才是对皇权的威胁。 既然如此,那就看看沈忆宸能否力压群雄! 听到皇帝的谕令,沈忆宸站起身来回道:“回禀陛下,臣并未准备祝词。” 沈忆宸这句话,直接就引爆了全场哗然,沈忆宸好歹也是三元及第,怎能在正旦贺词上毫无准备,这不是触皇帝开年眉头吗? 果然当沈忆宸这句话说出来,朱祁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状元及第祝词是个正旦朝会的传统,这也能忘? 这家伙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连正旦朝会都敢不重视了吗? 杨鸿泽此时回头看了一眼沈忆宸,眼神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一抹轻蔑。 要说沈忆宸是不知道或者忘记正旦朝会祝词,杨鸿泽是万万不信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他不敢应下这场文采之战。 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不过如此! 可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沈忆宸要倒霉的时候,他却从殿门负责纠仪的御史手中,拿过来一个锦盒。 这个锦盒,也是沈忆宸从马车上带入宫的那个。 “陛下,臣虽未准备贺词,但准备了另外一样东西。” “喔,那便展示给朕看看。” 从沈忆宸拿出锦盒的那一刻,朱祁镇心中便充满了好奇,想看看他这个“盒子”中到底卖着什么药。 别说是朱祁镇了,就连殿内很多平常不苟言笑的阁部重臣,都下意识伸长脖子盯着沈忆宸手中锦盒,准备一探究竟。 面对万众期待的目光,沈忆宸踱步走向大殿中央,然后缓缓打开了锦盒的盖子,露出里面一叠厚厚的书籍。 书? 当见到是书的时候,很多人都流露出诧异神情,沈忆宸参加正旦朝会,带一叠书籍过来干甚? 可当沈忆宸把最上面一本书籍拿于手中后,看着封面上那四个大字,瞬间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因为这四个字,便是《寰宇通志》! 历时两年,沈忆宸凭借一己之力,修完了这部大明地理总志。 其难度,其成就,其功劳,不下于治水之功! 259 升官赐服 (二合一) “寰宇通志!向北居然还没有放弃?” 坐在末席的翰林侍读学士倪谦,此刻满脸的不可置信,心中震惊感受简直无以复加。 毕竟《寰宇通志》这个天坑,当年就是他给沈忆宸挖下的。甚至可以这么说,最开始倪谦压根就没想过,这本书有一天能修成! 后续倪谦是看到了沈忆宸的坚持跟努力,也看到了此书修成的希望。但出镇山东治水,没有了翰林院跟东阁这般修书环境,几乎等同于半途而废的放弃。 就算是沈忆宸锲而不舍,不愿意放弃修书,想要成书至少得回到京师等个三五载。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两年时间此书修成了! 与倪谦同样震惊的,还有阁臣高穀,他离沈忆宸的距离更近,带来的冲击力就更大。 想当初沈忆宸离开东阁,出镇山东治水之时,高穀给出的赠言是文人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 治水功成,算是立下了不世之功。 国子监讲学立言,受限于传播范围跟深度,仅仅只能算半个。 可如今再加上修成《寰宇通志》,便达成了著书立说之成就。意味着文人三不朽沈忆宸做到其二,仅剩下最后用时间来检验的立德! 岂能不让人震撼? 随着愈来愈多的官员发现是《寰宇通志》,讨论传播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广,就连远在承天门附近的低级别地方官员,都咂舌不已。 “诸位,寰宇通志是不是正统六年,引发皇帝震怒,革官了好几位翰林的那本书?” 明朝各种大臣下狱,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因为一般没过几天便会放出来官复原职,更像是一种皇帝跟权臣惯用的打压手段。 可身为翰林清贵被革官除职,整个大明开国以来除了政治斗争外,几乎就没有过先例。所以哪怕偏远州府的地方官员,均是有所耳闻。 “没错,就是那本寰宇通志,号称大明地理总志,修书难度异常之高,寻常翰林根本无法成书。”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是对此书最好的写照。由此可见,对编撰者的学识底蕴要求之高,否则如何描述出来大明的万里江山!” “这么一看,沈侍读学士真乃旷世之才,治水间隙能修著完此书。” “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岂是浪得虚名?” 种种议论声音,哪怕负责纠察官员言行举止的御史,都无法控制住场面,只能听之任之。 御座之上,明英宗朱祁镇看着眼前的《寰宇通志》,同样有些惊诧不已。 任谁都想不到,沈忆宸没有准备朝贺祝词,却给出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沈爱卿,此书修成了?” 朱祁镇用着将信将疑的语气问了一句。 要知道当初可是五六位翰林修书,用时三年才呈递上来一本狗屁不通的“高仿版”。 沈忆宸凭借一人之力,中间还出镇地方治水,两年时间能修书成功? “回陛下,臣修完了寰宇通志!” 没有丝毫的迟疑,沈忆宸便给出了确定的答案。 他就是凭借着一己之力,完成了著书立说! 还没等皇帝回话,站在沈忆宸身旁的杨鸿泽,就感觉眼前一黑踉跄了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沈忆宸为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杨鸿泽内心中疯狂的质问着,他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要知道为了在这次正旦朝会上,以文采学识力压沈忆宸,这首贺词他足足准备了一个月之久,就等着向满朝文武百官宣告。 大明文人后辈里面,不仅仅只有一个沈忆宸光芒万丈,还有我杨鸿泽不输于人! 《独步成仙》 可是现在面对着沈忆宸修完《寰宇通志》,自己所写的那首贺词,简直就如同笑话一般,两者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放在历朝历代任何时期,著书立言都乃不朽之功,朝贺祝词又能有几首流芳百世? 天下共一石才华,沈忆宸此子真的就独占八斗吗? “不愧为朕的股肱之臣,向北,你真是让朕无可挑剔!” 别说是杨鸿泽了,就连朱祁镇身为皇帝,此刻都不知道该如何称赞沈忆宸的才华横溢。 正旦朝会乃一年之初,便出现了修书大成之事,这等文运兆头简直一扫之前瓦刺阴霾。 有如此能臣辅佐,何愁瓦刺这等宵小跳梁? 不过让包括皇帝在内的满朝文武没想到的是,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 只见沈忆宸从锦盒中抽出一张宣纸,然后说道:“这是臣为寰宇通志所画的堪舆图,还请陛下与诸位大臣使节过目。” 说罢,沈忆宸便把这张宣纸展开,一副大明地图映入众人眼帘! 明朝其实并没有后世想象的那么落后,至少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这段时间里面,对于世界的认知是遥遥领先的。 大明不仅绘制出了本国疆土堪舆图,还有着后世西伯利亚、朝鲜、倭国、南洋诸国,乃至遥远的非洲大陆,均有记载。 沈忆宸这副大明堪舆图,便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融合进入后世的地理知识。使得各项比例数据更加精细,并且整体上更为的直观一目了然。 朱祁镇盯着沈忆宸手中的大明堪舆图,激动之下甚至离开御座,走下御台阶梯,站到了沈忆宸的面前死死盯着。 “这,这便是朕的江山?” 说实话,类似的大明堪舆图,朱祁镇看过不少。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忆宸手中的这副堪舆图,却可以带来一股异样的心理冲击,仿佛大明万里河山尽收眼底。 “没错,这便是大明的巍巍山河!” 听到沈忆宸的确认,朱祁镇伸出有些颤抖的手笔,放在这副堪舆图上轻轻抚摸起来。 片刻后,朱祁镇把目光放在了漠北草原上面,然后向着鸿胪寺礼仪官下令道:”传下去,让诸位大臣与使节,一同欣赏我大明万里河山!” 礼仪官得令后,便立即来到沈忆宸的身旁,接过了这副大明堪舆图。然后沿着奉天殿行道,从诸位大臣们身旁经过,让他们也能清晰见证此图。 “这等精细的堪舆图,沈侍读学士到底是如何绘制出来的?” 工部尚书王卺望见之后,都顾不上君前失仪的罪责,直接惊呼出声来。 要知道以往大明地图制作,是属于工部的职责范畴。王卺身为堂堂一部主管,都从未见识过此等精细的大明堪舆图,沈忆宸一个专研圣贤书的翰林官,怎么可能比自己还专业? “古人云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可能这就是对于沈侍读学士的描述吧。” 站在王卺身旁的刑部尚书金濂,语气中有些唏嘘不已。 当初在受降大礼上,他就对沈忆宸流露出欣赏之意。 觉得这么一个年轻人,主持如此大的受降仪式,却没有丝毫怯场从容有度,属实有出尘之姿。 可沈忆宸当时“投靠”阉党,后更是展现出武人治国的倾向,让金濂对他保持着一种警惕跟距离。 现在看来,真是恨不能为文臣所用! “成国公,将门出虎子,恭喜了。” 英国公张辅此刻朝成国公朱勇拱了拱手,哪怕稳重如他,语气中依然隐藏不住那淡淡的羡慕之情。 大明开国辅运跟奉天靖难封爵的勋戚们,如今大多是已经传承至第二代,乃至第三代。 相比较祖辈们的开疆扩土,金戈铁马。如今这个勋戚二代们,许多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更别说马上征战沙场了。 就算是英国公自己,精心培养袭爵的嫡长子张忠摔成残疾,已然承担不起家族重任,于是转而培养庶长子张懋。 可惜没有从小悉心教导,又有几人能像沈忆宸这般自学成才? 这点就如同明末崇祯,半路上捡了一个皇位,没有经历过正统的皇家教育,权势平衡上面搞的一塌糊涂,最终身死煤山的歪脖子树。 后代不堪大任,才是英国公张辅羡慕的根源。 “英国公,客气。” 成国公朱勇拱手回礼,可眼角间那么笑意是掩盖不住的。 他高兴的不仅仅是今日沈忆宸,能在皇帝跟文武百官面前展现自己才华。更重要是这副堪舆图,还暗示着沈忆宸在武功方面的极佳天赋, 来日如若真与蒙古铁骑征战塞北,自己便不用担心沈忆宸无武人骁勇之志! 可相比较大明皇帝与满朝文武的赞叹,当瓦刺使臣看到沈忆宸绘制的这张大明堪舆图后,脸上瞬间变得惨白起来,甚至眼神中都流露出一股恐惧。 原因无他,就是在这张大明堪舆图中,把整个漠北蒙古的疆土都包含了进来,并且在标注了蒙古诸部的王庭大概位置!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大明已经掌控了蒙古诸部的动向,莫非也先太师的计划,尽在沈忆宸掌控之中?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不仅仅是大明文武群臣懂,瓦刺有识之士同样懂。 此等隐患如果不早日防备,日后必然会丧失先机! 沈忆宸并不知道瓦刺使臣心想,如果知道的话,估计他就不会按照后世史学家参考复原的资料,把蒙古诸部王庭给标注在大明堪舆图上,更不会给瓦刺使臣看到。 不过这些东西要较真起来,作用并不是很大。因为这仅仅是一副大概的高比例尺地图,远远达不到实战的需求,更别说还要解决导航跟道路的问题。 汉朝著名将军李广,便是在征讨匈奴的路程中迷路,获得李广难封这个著名词语。 想要在万里草原封狼居胥,靠的不是这副堪舆图,而是大明国力! 堪舆图展示一圈后,礼仪官把它呈放在御案之上,可朱祁镇却并没有返回御座,而是看着沈忆宸,眼神蕴含着深意。 “沈爱卿以治水之功获得封赏,这才过去几日便又立下了著书之功,朕都不知道该如何嘉奖了。” 朱祁镇说的是一句真心话,沈忆宸才年仅弱冠,已然身穿麒麟赐服,尊为翰林侍读学士。 并且在不久之后,便要正式担任经筵讲官,成为帝王师! 虽然沈忆宸并没有到很多权臣那种,封无可封的地步,但以他这个年纪而言,朱祁镇真不知道还能给他什么嘉奖。 封官? 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升迁官职,便是学士一职。没有前衔,不过一般只有阁臣跟翰林掌院,才会晋升学士品阶。 总不可能让沈忆宸升任阁臣,或者翰林学士吧? 既然实职不能升,那么就只能从虚衔上面想办法,翰林院专用马甲詹事府,恰好有个正五品的左春坊大学士一职,可以成为沈忆宸的加衔。 历史上明孝宗任期的弘治十五年,未来的内阁首辅杨延和,便是依托修成《大明会典》,从左春坊中允破格提升为左春坊大学士。 没想到这一幕,将要提前几十年上演。 “臣深受皇恩,不敢居功领赏。” 沈忆宸听到皇帝朱祁镇的话语后,立马谦虚推迟起来。 这次并不是做做样子,他很清楚自己已经风头无两,再继续嘉奖会过犹不及。 “朕身为大明天子,岂能有功不赏?” 换做是别的小功劳,朱祁镇恐怕就顺着这话给出的台阶下去了。 但著书立言乃不朽之功,并且还是沈忆宸凭借一己之力修成《寰宇通志》,这要是不论功行赏,外界会有更大的质疑跟非议。 “王爱卿听令。” 没等沈忆宸继续推辞,朱祁镇便转身号令吏部尚书王直。 “臣在。” “擢升翰林院侍读学士沈忆宸,为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以兹嘉奖!” “臣领旨。” 升官嘉奖尘埃落定,引得无数人向沈忆宸投来羡慕的眼神,特别是站在殿外的翰林官跟科道言官。 大家同为清贵,并且曾经还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可如今沈忆宸已加大学士头衔,而自己等人依旧是青袍小官。 哪怕左春坊大学士,与殿阁大学士没得比,这份殊荣依旧让人心之向往! 本以为嘉奖到此为止,却又听到朱祁镇朝着礼部尚书胡濙号令。 “胡爱卿听令。” “臣在。” “沈爱卿不日将担任日讲官,赐斗牛服。“ 升官嘉奖哪怕有些夸张,不过依旧是在满朝文武官员的意料之中。 但赐斗牛服这点,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哪怕胡濙这等老臣,都是在愣了两秒后,才领命道:“臣,谨遵圣谕!” 清朝著名词人纳兰性德,曾在自己的《渌水亭杂识》中描述:明朝翰林官,五品多借三品服色,讲官破格有赐斗牛服者。 虽然明朝经筵讲官,有过破格赐斗牛服的先例,但那些人的名字叫做杨荣、杨士奇! 沈忆宸何德何能,能跟逝去的“三杨”相比较,甚至在年龄上还略胜了一筹! 260 太后不满 (二合一) “弱冠之年三品大员斗牛服,这等圣恩,真是恐怖如斯!” 一名站在殿外长廊的六部低品阶官员,看着沈忆堪称神速般的升官服,内心受到的冲击简直无以复加听着这名官员的震惊之语,旁边一名年纪比较大的官员,却用着感叹语气说道:“话虽如此,可沈侍读学士,却完成了灾治水、著书立言两项奇功,当得起这份殊紧接着又是一名官员附和道:“对啊,这可是等文人毕生所求的三不朽” 你一言我一语,殿外文武官员一阵感慨,远没有了当初沈忆被服时,那种羡慕恨心理人就是这样,当你仅仅比身边人优委一点点的时候,就很容易遭受到草名的怨恨可当你把那些竞争者给远远甩在了身后,让他们无法望项其背,这份便成为了敬仰、崇拜! “下恩荣,臣无以为报,当竭诚尽节,感遇忘身!” 沈忆跪谢朱镇的封赏,脸上表情至诚至真,甚至能看到孔中闪着晶的光芒对于沈忆表现出来的忠诚与感恩,朱镇广指面他亲近的伸出手来,把沈忆从地上给扶起要与你君臣想得,始终未曾忘记” “臣同样记于心!” “好,以后好好辅于陈青桐拍了怕成国公的启膀,然后转身回到身为皇帝他已经展现出足够的礼遇,再多便是在御座旁的王振眼中,都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威胁他从来都不怕边先聪位高权重,再怎么身居将峰能超越英国公这等戚吗? 权贵如“三杨”跟英国公张辅,到了最后不但成国公却走了一条与自己无比类似的路,那便是博取了皇帝的赏识跟亲近有那么一间,王振仿佛在成国公身上,看到了自己与皇帝相处的影子这才是心腹大患! 朝贺祝词开始,自然继续进行着“大宴仪”,群臣们筹交错互相客套联谊,成国公更是成为了本桌的主角为了不给人留下一个得意忘形的印象,对于同桌大臣们的敬酒,边先聪是来者不拒,表现的非常恭谨谦虚一轮过后醉意微,坐在他身旁一直没有动作的侍读学士孙氏,这才举起酒杯淡淡说道:“向北,我也敬你一杯” 对于孙氏,哪怕当初他给自己挖了修书的天坑,成国公其实对于他也并没有坏印站在对方的角度,边先只是做了一个正直文臣该做的事情,不能让党成员彻底把持朝政,并且后来更是持公心大义,推举自己为经展书官如果没有修《宇通志》,边先聪也无法完成著书立说的成就“前辈客气,请” 成国公举起酒杯,二话不说便一饮而尽对饮后放下酒杯,孙氏望着成国公,有些制不住心中感触说道:“向北,本官没有想到你能在短短两年时日内,凭借一己之力修书完成” “当初是我错看了” “前辈何出此言,你从未错看过我,否则就不会有后续的相助了” 成国公笑着回了一句,完全没有把当年事情给放在心上听着这同事言论,边先一时百感交集,某种意义上成国公说的确实很对,自己最后并没有错看他“本官再敬你一杯,为了那句达成的论迹不论心” 如果说以前还有疑问,那么现在成国公以治水之功跟著书立说,足以达到青史留名,让后世评说的地步这便是以行践言的做到了论迹不论心! “晚辈同样回敬前辈,如若不是前辈力推举,晚辈也无法担任经讲官” “这你都知道了孙氏笑了笑,推举经讲官仅有八位大臣在场,投票结果也不会公布出来,成国公消息还真是灵通“官场终究不仅仅只有林院一地” 边先聪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含深意的回答了孙氏林院放在大明官场中,很多时候就像是一个温室,里面培育着清贵的“花朵可这样修书著史的林官,不适合直正的朝野施政,更不适合官场的我曾经自己是一单纯修书进学的林官,可从山东治水归来后,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政客而消息灵通,则是政客必备的手段! 哪怕孙氏是一个在林院呆了十几年的老学究,此刻也明白了成国公话语背后的意思“曾经你问过我何为正道,何为邪道?” “现在本官可以告诉你,胸怀公心万民,便是正道” “我怀疑,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说罢,边先把举起了手中酒杯,自顾自的喝了下去,不再多言成国公这边成了万众目的焦点,可宁宫中参与命妇朝贺仪的孙太后,处境却截然不同相同的贺词仪式,本应该是由一品命夫人恭贺,可就在开始之时,胡皇后却点了孙太后上表祝词要知道命妇朝贺仪,可没有什么新科状元之妻要上表贺词的说法,而且整个仪式过程,也要相对前朝简化不少,理论上再怎么轮也轮不到,胡皇后点孙太后上表祝词的地步另外与前朝文臣被点中贺词,是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不同,古代讲究一个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怕身为命,不懂学识的也比比皆是,更别说什么上表祝词没有迟延做好准备跟沟通,换做其他命妇身上,绝对是一件下不来台的难堪之事就在孙太后脑海中思索贺词的时候,却听到了胡皇后冷冷的催促:“沈宜人夫乃大明堂堂的状元及第,耳目染之下连段贺词都不会吗?” 相比较钱皇后的温可亲,胡皇后显着一股身为当朝皇太后威仪,让人不寒而要知道这个胡皇后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并非明宣宗的元配,父亲也仅仅是个县城主小官甚至当初明成祖朱给太孙朱基选,都没有看上这个鲁王,而是封了胡善祥为正,鲁王为侧,这便是历史上的沈忆沈忆虽忠厚同事、举止庄重,但过于母仪天下,导致跟明宣宗朱基不够亲于是乎鲁王开启了自己的逆袭之路,依靠着母凭子贵,硬生生在宣德三年完成上位,沈忆被无过而废,天下闻而怜之大明特殊家庭,想要在正妻无过的前提下,达成灭妻上位,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鲁王却偏偏做到了在皇家,以侧身份入主正宫,单凭这一点就属实不复杂其至最后就连鲁王亲儿子边先聪都看不下去,干天顺年恢复了沈忆称号,并且进行追“母后,青桐并无准备,要不复杂说两句贺词便好” 钱皇后看出了孙太后的思索,想要短短时间内想出一表贺词,对于明朝女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她不知母后为何会突然针对孙太后,不过钱皇后天性暴躁,还是出言帮着化解了一句“朝贺仪乃国之大庆,贺词岂能同事言语,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更当引以为戒胡皇后这番话出来,哪怕反应再同事的命妇,都意识到命令边先聪上表贺词,不是什么意外举动,而是刻意难不过这同样让在场众人疑惑不解,先不论她夫君如今治水之功,为前朝红人单单孙太后自己,就有着泰宁独女的戚身份,太后为何会这般难,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 “臣谨遵母后告明白是刻意为之后,钱皇后也不敢再帮孙太后说话,只能低头遵命就在众命妇都认为,孙太后在劫难逃,太后要借机发难的时刻只见孙太后突然欠身道:“回太后,臣女已经想好了贺词” 这么快便想好了上表贺词? 胡皇后眼神中闪过一丝异,莫非身为三元及第之妻,真能沾染到才华学识? 换做特别命妇,确实没办法短时间内想好一表贺词可孙太后不同,她从小到大可是在朱镇府内院家,与戚子弟一同接受过正统家教育,并且学识不输于家大多数戚子弟只恨孙太后是女儿身,否则说不定同样可以金榜题名! “初岁元,吉日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衣裳鲜洁……欢笑尽娱,乐未央皇室荣贵,寿考无疆” 一首对仗工整,用词华美的祝词,在孙太后清脆的嗓音中道来现场命妇们,让她们写一首上表贺词,可能是强人所难不过让她们欣赏一首上表贺词,这里面大多数人的学识水平,还是足以品鉴出好坏优劣孙太后这首不敢说多么惊世俗,但对于后宫上表而言,已经是有余,远超了之前几位一品命的贺词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放在前朝向皇帝上表,都挑不出太大的毛病胡皇后也没有想到,孙太后真能短短时间内完成上表贺词只见她冷一声回道贺词写的很不错,身为臣子就应该把精力放在专研学问上,而不是关注着皇亲国胡皇后的这句话,已经不能用暗示形容,简直是赤的明示孙太后间就明白,为何胡皇后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偏见跟敌意,她是在借孙太后之事敲打成国公,谦之事已经触及到了皇家的底线! 女人终究是女人,哪怕当朝皇太后也不例外就如同后世陈青桐土木堡之变后被俘,孙天后天真的以为筹集金,便能把皇帝给换回来一样现在的她,关注的并不是谦之事背后的家国天下,更多是愤怒成国公挑战皇家尊严,并且引发了各地王猜忌! 这属于典型的有小愚笨而无大智慧,有小利而无大义“臣女谨遵太后教” 孙太后明白归明白,她也无法去反驳太后的言论对于以孝治天下的大明来说,得罪皇太后的后果,可能比得罪皇帝还要轻微因为皇帝还能讲理,皇太后很多时候压根不讲理! “明白就好,入列吧” 警告一番后,胡皇后并没有再进一步的难毕竟孙太后不是什么特殊民妇,就算不在乎成国公的当红权势,泰宁陈跟朱镇朱勇的面子不能不给明朝历史上可以彻底做到无视前朝,或者说掌控前朝的,终究仅有太皇太后张氏一人鲁三三曾经在土木堡之变后,短暂的拥有过类似权力,只可惜政治手段差了自己婆婆太远“是,臣女遵命”请下载app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孙太后行礼过后,便回到了命妇的队列中,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凝重太后因边先之事,怨恨上了自己的夫君,这并不是一件闲难化解的事情,很可能还会影响到途酒过三巡后,伴随着教坊司乐师们奏响“定安之曲”,天子便离开了奉天殿还宫,意味着整个正旦朝会开始文武百官朝着宫门外走去,一路上有着不少同僚主动凑过来与成国公套近乎,甚至还有主动激请他再畅饮一杯的对于这些邀请,成国公纷纷选择了拒,毕竟还有娘子在等着自己一同归家朱镇府马车停在路旁,命妇朝贺仪要先行一步“大宴仪”开始,所以此时孙太后已经坐在了马车上等候看见成国公掀开车门帘,还没等他坐稳,孙太后便开口道:“夫君,今日我参加命妇朝贺仪,太后好像对谦之事有微词” 孙太后没有说难的过程,仅仅是点明了太后的态度,她也不想边先聪过于担可是让孙太后没想到的是,成国公却立马流露出一副凝重的神情反问道:“太后说了些什么? 成国公有些过度的反应,让孙太后感到有些疑惑,不过她还是如实道:“太后不希望臣子过度介入皇家之事,可能边先畏罪自尽,引发了天下王人人自危,太后需替皇帝下着想” 听到并不是同事谦之死,成国公算是松了口气勇的死,让成国公最近有些草木皆兵,他不想再因边先之事,而导致身旁亲近之人受到伤害“我知道了,没事,你不用担心” 只要没跟谦之死扯上关系,太后爱怎么不爽都行,毕竟边先聪不是张太后,后宫掌管不了前朝陈青桐还不至于仅因母后几句话,便要拿自己问罪的地步就在成国公准备招呼马车启程之事,车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大嗓门的呼喊:“大哥可在车里面,为兄来找你了!’ 三月,初春。 看最新章节内容下载爱阅app,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爱阅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南凰洲东部,一隅。 阴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着沉重的压抑,仿佛有人将墨水泼洒在了宣纸上,墨浸了苍穹,晕染出云层。 云层叠嶂,彼此交融,弥散出一道道绯红色的闪电,伴随着隆隆的雷声。 好似神灵低吼,在人间回荡。 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网站即将关闭,下载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脸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鹰隼般冷冷的盯着远处。 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 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而少年如猎人一样,耐心的等待机会。 良久之后,机会到来,贪婪的秃鹫终于将它的头,完全没入野狗的腹腔内。 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爱阅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为您提供大神无限循环的我成了大明勋戚最快更新 260 太后不满 (二合一)免费阅读.s81book 261 兄弟同心 (二合一) “夫君,这是在叫你吗,怎么听着声音很耳熟。” 还没等沈忆宸回话,陈青桐就首先问了一句,神情有些疑惑。 面对陈青桐的疑问,沈忆宸脸上流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道:“是李达。” 这个世界能整出这套各论各的,除了李达也是没谁了。 “喔……” 陈青桐同样意味深长的应了声,许久未见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那夫君你便去见见李达吧,晚上早点回府就行。” 对于丈夫应酬这方面的事情,陈青桐向来是通情达理。 “好,那你就先回去。” 说罢,沈忆宸掀开车门帘走了出去。 看见沈忆宸从马车里面出来,李达立马就激动迎了上来,然后一把熊抱住说道:“大哥,可想死为兄了!” 此刻文武百官几乎都在承天门附近搭乘马车,突然听到李达这么一嗓子,纷纷向沈忆宸他俩投来异样的目光。 “差不多得了,先松开!” 沈忆宸赶紧把这小子推开,不然被人误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回京几天都没给弟兄们一个消息,莫非是忘记我们这班手足了?” 如果不是看在大年初一的份上,沈忆宸真想回句你化成灰都忘不了。 “怎会忘记,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并且还给你们准备了一个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 “稍后再说。” 以成国公在五军都督府的权势,想要安插几人到辽东都司任职,并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 但毕竟涉及到了以权谋私,此时人多眼杂不好刚开公开说出来。 “没问题,我已经在清江楼订好了席位,张祺他们当值完后,也都会赶过去。” 今天是正旦朝会,上万官员跟番邦使臣入宫朝贺,对于安保跟护卫的压力非常大。 不仅仅是五城兵马司全员出动,就连京营都被借调来不少人手。这就是为什么,沈忆宸会在此地见到李达的原因,他其实也是被征调而来。 “嗯,那走吧。” 沈忆宸轻拍了一下李达肩膀,示意他在前面带路。 不过李达并没有立即迈步,反而朝着成国公府马车喊道:“弟妹,为兄带大哥去喝花酒啦,可别太惦记!” 靠…… 沈忆宸赶紧转身捂住李达这张嘴,拽着他慌忙“逃窜”。 倒不是担心陈青桐会把玩笑给当真,毕竟都是当年应天府一起长大的同伴,李达什么德行她心知肚明。 而是自己刚在皇帝跟百官面前,树立起一副高大上的青年才俊形象,这小子一番操作下来,不是拉低了自己的逼格? 两人就这样一路拉拉扯扯、勾肩搭背的到了清江楼门前,远远就看到了张祺一行人早已等候。 见到沈忆宸出现,这群家伙的欢迎动作跟李达如出一辙,同样是给沈忆宸来了个熊抱。还好出镇治水历练一番,现在身子骨不是什么文弱书生,否则还真经不起这番折腾。 “大哥,可算是回来了,你知道我们等这一日多久了吗?” “没错,大哥你是不知道,这段时日我们朝思暮想,茶饭不思!” 本以为这两句欢迎语就够夸张了,结果白胖子张祺冲了出来,死死握住沈忆宸手臂,用着哽咽语气说道:“大哥,我……” “打住,我今天大宴仪上吃的有点多。” 沈忆宸这突然的话语,让张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不解反问道:“大哥,这跟吃得多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再矫情下去,我怕吐出来!” 一年多不见,别的本事沈忆宸暂时没看见,这群家伙拍马屁吹捧功夫,真是愈发的炉火纯青…… “大哥,你这话真是伤害了吾等感情!” 张祺立马就表达的抗议,话音落下一阵马蹄声疾驰过来,赵鸿杰翻身跃马跳到了众人面前。 “现在身手可以啊,哪天跟我来较量一番。” 一看到赵鸿杰出现,李达瞬间就来劲了,囔囔着要哪天比试下身手。 对于这种挑衅,赵鸿杰早就习以为常,压根就不搭理他,而是走到沈忆宸面前说道:“向北,我没来晚吧。” “没有,我也就刚到。” “那进去吧。” 赵鸿杰伸了伸手,招呼着沈忆宸走进清江楼,张祺等小弟们见状也纷纷跟在后面。 独留李达一个人还傻乎乎的站在外面,想着为何没人搭理自己。 清江楼算是京师最近新起了一家酒楼,以时兴炒菜而闻名。 可别小看这炒菜,放在古代一般家庭,想要吃到可不容易,大多数还是以蒸煮为主。 当然,这对于沈忆宸来说,就没有任何新鲜感了。不过他此刻与李达等人聚会,也不是为了来品尝美味佳肴,而是有着正事诉说。 酒过三巡,李达带着微醺醉意问道:“大哥,你之前说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到底是何事?” 还没等沈忆宸回答,白胖子张祺就抢着问道:“有惊喜吗?大哥,到底是啥好事?” “可以说是好事,也可以说是一桩凶事。” 沈忆宸放下酒杯,淡淡回了一句。 何为惊喜,又惊又喜才是正解。 “神神秘秘的,为兄是个粗人,你就直说!” 李达大手一挥,现在酒劲上来恢复了以往粗犷形象,也没啥大哥不大哥的了…… “我已经向公爷建议,准备把你们调往辽东都司任职。” 辽东都司? 听到这个地名,李达等人脸上俱是意外神情。 辽东可是个天寒地冻,鸟不拉屎的地方,去那里喝西北风吗? “大哥,就算你想要调任我们,怎么说也得选个好地方,辽东都司什么情况?” 白胖子张祺立马囔囔一句,这种调任跟发配边关有何区别? “你们不是想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吗?” “辽东都司便是男儿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的地方!” 沈忆宸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了那种聚会懒洋洋的态度,反而充斥着一股杀伐气息。 感受到沈忆宸气势的变化,李达明白对方是认真的,他也正襟危坐起来问道:“可是向北,就算想要征战沙场,也应前往宣府、大同之地防备鞑虏,辽东距离太远了。” 从明英宗朱祁镇宣布杨洪出镇宣府后,其实就已经算是某种战前动员。可能平民百姓感受不深,但李达等人在京营里面任职,怎会不知道皇帝把防守重心放在了西北。 沈忆宸却叫自己等人前往东北,这不是刚好错开战场了吗? “你们若是前往宣府,有杨都督挂镇朔将军印领军,还能剩下多大的发挥空间?” “调任辽东都司,才有无限的可能!” 沈忆宸话说的很明白,恰恰因为此刻大明帝国把防御重点放在西北重镇,派了精兵强将驻守,李达等人去了压根没有出头的机会。 相反辽东都司兼具军政大权,军职武将有着更大的发挥空间。并且现任辽东总兵官曹义,乃成国公朱勇的老部下,曾在正统九年一同征伐兀良哈三卫,定会多多照拂。 另外曹义还有着一个无法忽视的优点,那便是他愿意放权给部下建功立业。 曹义手下的焦礼、施聚等大将,均做到了官居一品的都督一职,还在死后分别被追封为东宁候、怀柔侯,可谓达到了正常局势下武人功绩的巅峰。 当然,还有一点沈忆宸没说,他需要李达等人掌控辽东军政,来成为未来自己的一支奇兵。 李达等人对于辽东都司的情况并不了解,但既然沈忆宸都这么说了,他一定不会坑了自己。 于是李达心一横回道:“好,为兄便去辽东!” “老大去,我也去,干了!” 白胖子张祺从应天成国公府家塾开始,便是李达的铁杆小弟,自然跟随左右。 “那我也去。” “还有我!” 一时间响应之声不绝于耳,这群家塾的同窗没有丝毫犹豫,纷纷答应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时,沈忆宸心中瞬间有些五味杂陈。 他们之所以会答应的这般爽快,究其根源在于情谊跟信任,把自身安危跟利益抛之脑后。 韩勇之死,沈忆宸始终没有忘记,辽东都市未来局势到底会走向何方,其实他心中并无绝对把握。 这就是为什么,沈忆宸会说这是一桩好事,也可能是一桩凶事。 他不想看到今日这群手足兄弟,来日会在自己的布局下,马革裹尸还! 收起复杂心情,沈忆宸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举着酒杯站起身来说道:“来,我敬诸位弟兄一杯。” “祝来日饮马瀚海,勒石燕然!” 听到沈忆宸这文绉绉的祝贺,李达无比豪迈的说道:“放心,老子日后必将直捣大漠王庭!” “没错,鞑虏又皮痒痒了,忘记太祖爷当年是怎么大破北元的!” “我等大明将士,何时把鞑虏给当回事了。” “干就完了!” 这便是大明巅峰时期的底气跟勇武,什么狗屁蒙古铁骑从来就没当一回事。开国接近百年,只有大明铁骑马踏鞑虏的份,漠北万里何处不能往? 推杯换盏夜幕渐深,相比较李达等人喝起酒来便不管不顾,沈忆宸始终保持着一丝清醒。 聚会结束把众人给一一送上马车,清江楼门前就只剩下沈忆宸与赵鸿杰两人。 如果说沈忆宸只是没醉,那么赵鸿杰状态就跟没喝差不多。接近三年的锦衣卫生涯,让他的各项改变,远比任何人都大。 “向北,你始终在布局防备着鞑虏,未来局势真会有大变吗?” 入仕之后,沈忆宸从最初的提醒皇帝,到现在自己开始行动,一步步谋略布局并没有逃过赵鸿杰的眼睛。 不过根据锦衣卫情报来看,蒙古瓦刺部就算统一漠北,号称控弦之士百万,也远远不是大明的对手。 好战必亡、忘战必危的道理,赵鸿杰自然懂,可他不明白有必要这般慎重吗? “我不知道。” 沈忆宸摇了摇头,历史走向到了这步为止,其实因为自己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太多。他甚至都不敢确认,土木堡之变是否还会如期发生,结果又是否一成不变。 但哪怕不为了皇帝、百官、将士,土木堡战败后蒙古铁骑,对于整个京畿地区的百姓劫掠杀戮,都是骇人听闻的,差点攻破京师成为第二个靖康之耻。 百年未有之大变就在眼前,能拯救一分算一分。 听着沈忆宸这般回答,赵鸿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恰好此时车夫牵着马车过来了,他帮沈忆宸拉开车门帘后说道:“向北,还是那句话,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这般弟兄都会支持。” “我知道。” 沈忆宸笑着点了点头,他从未怀疑过这点。 坐上马车,沈忆宸朝着依然还在路旁的赵鸿杰说道:“夜深了,你骑马小心点。” 这句话让赵鸿杰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容。 “我现在的马术,可不比李达差了。” “是吗,哪日有时间,还真想看你俩较量较量。” “可以试试。” 几句调侃后,车夫“吁”的一声催促着马匹前行,随后赵鸿杰也骑上了马匹,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就在此时酒楼昏暗的灯笼下,出现了两个神秘的人影,默默的注视赵鸿杰与沈忆宸的离去。 伴随着车厢的摇晃,沈忆宸迷迷糊糊回到了成国公府。白天被同桌大臣恭贺敬酒,本就喝的不少,晚上又跟李达等人畅饮了一番,现在酒劲开始逐渐上来了。 晃了晃脑袋使自己更清醒一些,沈忆宸便跳下马车准备从角门进入府中。 可刚走出去没几步,眼角余光就发现一个黑影朝着自己冲了过来,沈忆宸下意识做出防御姿势,抬手怒喝道:“谁!” 这声怒喝还惊动了成国公府角房门人,以及府内值守的护卫,几乎就是在瞬间几盏灯笼打了过来,让沈忆宸看清楚了来者的相貌。 他便是从自己身边离去,前往福建处理与叶宗留海外贸易的矿工郑祥。 只见他此刻憔悴异常,一身风尘仆仆的模样,朝着沈忆宸回道:“沈公子,是我郑祥。” 当确认了对方身份后,沈忆宸首先摆手招呼着门房跟护卫离去,然后靠了过去一把搀扶起郑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何会这般模样?” “沈公子大事不好,福建炉丁还是被逼反了!” 262 东南事变 (二合一) 听到郑祥说出福建炉丁被逼反了,沈忆宸本来有些迷糊的醉意,可谓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恰好此时阿牛从府中走了出来,沈忆宸赶紧朝着郑祥吩咐道:“有事稍后再说,你先跟着阿牛前往新院。” 新院便是沈忆宸在京师购买的两处宅院,为了与现在“旧宅”成国公府做区分,于是被称之为新院。 郑祥早早便离开京师前往福建经营走私生意,并没有通过吴管家获得公府仆役的身份。 高宅大院人多眼杂,更别说还有朱仪、朱佶这两盏不省油的灯。从郑祥这副模样来看,必然背后遭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沈忆宸不打算贸然让他进入公府,得安置在更为妥当的地方。 “小的明白。” 郑祥正因为知道自己现在身份敏感,所以他才会选择半夜蹲守在成国公府门外,看能不能碰到沈忆宸或者福建矿工的兄弟。 现在有了沈忆宸的安排,他立刻就佝偻着身子跟阿牛两个远去。 望着这两人的背影远去,沈忆宸便转身朝着公府内走去。门房看到他进来了,还用着一种讨好语气问道:“沈公子若是有麻烦,只需要吩咐小的一声即可。” “多谢好意,就是一个应天府的老友前来。” 沈忆宸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递向这名讨好的门房继续说道:“天寒地冻又逢正旦佳节,等会下值了尔等去吃顿热乎饭食暖暖身子。” 看着这一枚银锭,门房眼中简直要放出光来,接过后立马 感恩戴德道:“小的们多谢沈公子体恤!” “不用客气,今夜之事喝顿酒忘了就好。” “小的明白。” 门房当然知道沈忆宸说的,不是忘记打赏这回事,而是要他们忘记刚才那个陌生人。 能在公府当差,没点眼力见是不行的,包括护卫在内的众人都赶忙点头称是。 告诫完门房后,沈忆宸便快步前往西厢小院,哪怕此时夜已深了,依旧有着一盏烛火等候自己归家。 站在院中看着闪烁的烛光,不知为何沈忆宸焦躁的心情,霎那间便平复了下来,可能这就是港湾的作用。 陈青桐此刻与丫鬟雪儿坐在桌前,两个人都用手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开始打着瞌睡。 当听到开门的声音响起后,陈青桐瞬间就惊醒过来,赶忙起身朝着房门望去。放发现是沈忆宸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嘴角便流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 “夫君应酬肯定累了吧,我已经备好了热水,还让雪儿煮了碗面汤。” “你等下洗完澡后把面汤喝下,这样明早便不会宿醉头痛了。” “青桐,不用忙活这些,我回来换身衣裳等下还要出去。” 沈忆宸是正旦朝会结束后,直接就与李达等人前往了清江楼,身上还穿着御赐麒麟服。 坐在包厢里面应酬还没什么,郑祥之事可是涉及到造反,这比当初举报鲁王谋反还要严重,毕竟前者没有皇亲国戚的护身符保护。 穿着这一身绯色官服出去,简直就跟电灯泡没什么区别,不是摆明告诉京师有心人,我在与“反贼”密谋吗?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发生何事了?” 陈青桐瞬间紧张起来,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沈忆宸便连夜不归家,定然是出了大事情。 “福建那边生意出了点事情,要赶着去处理下,不用过于担心。” 沈忆宸敷衍了一句,脸上还挤出了一抹笑容,然后便走向屋内开始脱去身上的麒麟服。 “夫君,福建到底是何生意这般紧要。如若是缺钱的话,我带来的嫁妆足以应付。” 陈青桐很早就知道沈忆宸在福建那边有些生意,而且还不时有人送银票过来。 不过这点钱陈青桐可没放在眼中,要知道她出嫁泰宁侯陈瀛给的嫁妆,可谓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 以如今的家境跟沈忆宸的地位,有必要为了点生意这般着急吗? “我要是用你的嫁妆,那传出去不是变成吃软饭的了,为夫还没到这地步。” “夫妻本是一体,何需分的这么清楚呢?” “娘子,你这话是打算让我软饭硬吃啊……” 沈忆宸调侃了一句,然后随手披起一件大衣,便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去。 “青桐,早点休息。” 听着逐渐远去的嘱咐声音,陈青桐脸上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她很清楚沈忆宸这种状态,绝对跟什么福建生意无关。 只希望一切能顺顺利利就好。 走出西厢别院招呼上苍火头等人,沈忆宸便乘着夜色来到了新院。 此时的郑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可脸上的沧桑憔悴,却没有任何的变化。看到沈忆宸过来后,便立刻跪倒在地满脸悲痛道:“沈公子,我们辜负了你的期望,还求救救福建的炉丁弟兄!” “有话慢慢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沈忆宸赶紧把郑祥扶起,出言安慰了一句。 福建这群矿工与自己生死与共,沈忆宸早已视为自己人,压根不需要用上“求”这个字。 起身后平复了一下情绪,郑祥开始说道:“沈公子,本来我们依靠与倭奴的走私交易,已经能交上官府的矿税,还能有些余力去接济闽北矿场的炉丁弟兄。” “可是在去年,朝廷复设了直省税课司局,再次加派了课钞税。除此之外,吾等矿场弟兄还需供亿内外官属,花费远过于公税。” “要知道从正统十年开始,福建江浙一带便是天灾不断。如今再加上人祸,哪怕有着与倭奴走私贸易,依然无法填补上课税的窟窿,甚至还养大了内外官属贪墨的胃口。” “半个月前,尤溪县巡检率领官兵到了矿场征收课税,可炉丁弟兄们实在拿不出来。于是乎尤溪巡检下令官军封闭坑治,不允许再次开采,并且还说要把来年课税翻倍。” “走投无路之下,炉头蒋福成便与官军发生了冲突,打死了几个前来征税的衙役。” 听着郑祥的诉说,沈忆宸脸色可谓是阴沉无比。 去年在山东治水之时,他就已经知道朱祁镇在军费紧张的情况下,使了一记昏招各地复设直省税课司局,想要多收些税上来。 并且为了不被地方官府贪墨,他从京师外派诸多官员跟太监,担任税课司官。 京官外派,特别是这种掌控税收权力的京官与太监,几乎无一例外比地方官员贪墨的更狠更严重。并且为了伺候好他们,防止影响到吏部政绩考核,地方往往还会花费巨资款待,以求让外派京官满意。 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从百姓身上收刮民脂民膏。 广西瑶民、川贵苗民,便是最先一批起义动乱的势力。导致到目前为止,西南地区还在进行着大规模平叛战争,麓川政权开始死灰复燃。 明朝历史上东南起义的苗头,本来被沈忆宸利用倭奴的贸易顺差压制住了。 甚至沈忆宸还凭借着历史先知优势,提前嘱咐叶宗留等人屯粮防备天灾。对于华夏数千年来的底层民众而言,只要有一口饭吃能苟且活下去,他们便不会造反起义。 但如果朝廷连这点卑微的要求都满足不了,便会让统治者明白,什么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能说历史巨轮滚滚向前,很多时候不是人力可以阻止,沈忆宸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了最大可能稳定东南局势。 现在看来,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于事无补! “仅仅是打死了几个衙役吗?” 沈忆宸反问了一句。 明朝官是官,吏是吏,前者属于士大夫统治阶层,后者地位没比农民高到哪里去。 如果只是打死几个衙役的话,沈忆宸还能凭借如今自己在朝中的权势跟影响力,想办法平息这场事端。 可如果涉及到官员士大夫,那这桩事情就很难善了。 对于中央政权来说,统治威严不容挑战! 听到沈忆宸的反问,郑祥没有立即回答,仅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看到这个动作,沈忆宸倒吸一口凉气。其实他从郑祥这副模样状态,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想着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杀了多高品阶的官员?” 沈忆宸询问的无比直接,这副形象要是放在文武百官眼中,估计得大跌眼镜。 毕竟杀官犯上这种事情,对于沈忆宸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诛王之举都干过,还有什么官员比得上这个? “打死几个衙役后,尤溪县令亲率三百名官名,前往矿场准备对蒋炉头进行围捕,于是引发了数千炉丁的暴动反抗。”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祥便停了下来,盯着沈忆宸不敢再说下去。 “该不会三百官兵,全部死伤殆尽了吧?” 福建义乌本就是后世戚家军的主力兵源,戚大帅看中的便是他们勇猛跟彪悍。矿工、炉丁等等职业,非身强力壮者无法担任,加上有着缜密的组织划分,纪律性得到了充分保障。 简单点来说,这么一群人随便拉出来一支队伍,稍微训练下就是支合格的军队。 真要出现你死我活的局面,包括尤溪县令在内的三百名官兵,很难存活下来。 “嗯。” 郑祥艰难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慌张的原因。 以往福建矿工与官府发生摩擦,最多就是打伤或者打死个把衙役狗腿子,然后行凶者要么被庇护起来,要么选择跑路,终究把局势稳住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 唯一一次下定决心购买铁器造反,还被沈忆宸给阴差阳错的阻止了下来。 可三百名官兵的伤亡,已经无异于一场小型战争的死伤,这种暴乱地方官府,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必然得禀告朝廷征调大军剿杀。 事件发生之后,叶宗留第一时间派郑祥前往京师,通知沈忆宸看能不能给出个化解方法。 福建矿工跟炉丁是一体的,如若蒋福成等人遭受到大军围剿,那么叶宗留等矿工定然不能袖手旁观,一场大战便呼之欲出! 另外一边福建布政司的动作同样不慢,参议竺渊联合兵马指挥佥事刘海,把几座大型矿场封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郑祥费劲千幸万苦,闯过了几道关卡,这才赶到了京师向沈忆宸报信。 唯恐晚了,再无缓解余地。 “蒋炉头怎会这么冲动!” 看到郑祥点头承认,王能首先按捺不住说了出来。 相比较以前当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多少见识的矿工。 如今跟随在沈忆宸身边,经历过各种权势争斗跟官场尔虞我诈后,王能各方面成长了许多。 至少不会再天真的认为,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问题。 正值巅峰期的大一统王朝,不可能接受数百官兵身亡的局面,无论原因是什么。 等到朝廷大军一至,福建数万矿工跟炉丁,危矣! 郑祥读过私塾,在矿工群体中属于比较沉稳有略谋的人,所以沈忆宸才会让他返回福建,对接跟许逢原的走私贸易。 王能所说的话语,他如何不懂? 可两个矿场相隔不下百里,当得知消息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怪责蒋炉头有何意义? 并且话说回来,就算将蒋炉头能忍的了一时,还能忍的了一世? 封闭矿工加上翻倍的课税,炉丁们就算是卖儿卖女,都填补不上这个窟窿。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反他娘的! 毕竟郑祥没有跟随在沈忆宸身旁,他依旧秉持着当初的草莽风格。 正统九年便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沈公子的出现让局势缓和了三年。 但苛捐杂税依然没有改变,福建炉丁依旧没有活路,不造反能怎么办? 沉默许久,沈忆宸在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接下来几日郑祥你便在这里休息,事情交由我处理。” 正旦朝会从朱祁镇的状态看来,福建布政司的奏章应该还没呈递到京师,或者是没被皇帝看到。 否则按照朱祁镇的性格,定然会勃然大怒,然后征调大军围剿,不能惯着这群刁民。 利用这短短的信息差,沈忆宸得想办法做出点文章。 因为有上帝视角的他知道,东南福建、浙江、江西三省,积压的民怨远远不止课税这一项,简直跟一个火药桶般,就差一个点燃导火索的火星。 炉丁之事若是处理不好,就不仅仅是几千人的小规模暴乱,将扩散开来引发东南数十万农民军起义。 到那时候,再加上死灰复燃的麓川,以及养虎为患的瓦刺。 大明王朝,将面临三线作战的局势,危在旦夕! 263 “父子联手” (二合一) 正统十二年正月初二。 几乎就是在郑祥前脚赶到京师,后脚福建布政使张琛与都指挥使邓安的联名上疏奏章,就已加急呈递到了朱祁镇的御桉上。 并且奏章里面的内容,远比郑祥描述的更加严重! 福建布政司参议竺渊联合兵马指挥佥事刘海,在封锁了福建数座矿区几天后,按捺不住召集了一千多名官军,正式进攻最大的福建宝丰矿区,准备把造反首要份子给歼灭。 按照正常逻辑推理,一千多训练有素的正规军,打个矿工老百姓,应该就跟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竺渊同样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准备剿灭矿工之后再上疏朝廷,以求戴罪立功。 毕竟堂堂知县与三百名官军被杀,他身为上司主官,想要摘除责任是不可能的事情。轻则被贬官,重则甚至有可能被革官问罪。 只有立功平息了这场叛乱,才能把惩罚给降到最低,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急着动手的原因。 但竺渊万万没有想到,矿区地形无比复杂,各条矿洞就跟吞噬人的深渊一般,官兵进去了就再无声息出来。 等到最后竺渊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局势已经彻底发生了逆转,从其他矿场支援过来的矿工,乃至当地很多被苛捐杂税压迫的活不下去的贫苦农民,纷纷加入了起义矿工队伍。 反攻之下官军大败,参议竺渊被俘,兵马指挥佥事受伤逃回了福安县城。 可不知道是民怨太深,还是旷工们跟炉丁杀红了眼,参议竺渊被俘后居然就地斩杀了! 县令不过是七品地方官,布政使参议可是从三品大员,身穿绯袍主政一方的! 这下事情被彻底闹大,福建布政使司跟都指挥使司再也不敢有丁点拖延跟隐瞒,于是快马加鞭的把军情奏章禀告到了朝廷中枢。 龙椅上的朱祁镇翻阅着这份奏章,脸上表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去。 当看到竺渊被俘斩杀的那段文字时,朱祁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把福建布政司奏章重重拍在御桉上。 “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被反贼所杀,福建布政司还是我大明的疆土吗?” 这一声咆孝质问,吓的文华殿内宫人、婢女都赶忙跪倒在地,生怕皇帝的愤怒会牵连到自己。甚至就连站在朱祁镇身旁的王振,都下意识的的后退了一步,如今天子龙威愈发骇人了。 其实也不怪朱祁镇如此愤怒,传统汉地十八省历来就是朝廷基本盘,开国至今极少出现三品绯袍大员被杀的先例。 并且这还不是在乱战中阵亡,而是被俘后才斩杀,简直赤裸裸的打了官府跟朝廷的脸。如果这种事情都不去严惩的话,那么对朝廷威严将造成极大的伤害,最后各地纷纷效彷起义,国将不国! “万岁爷息怒,福建布政司自然是大明的疆土,此事重大要不请诸位大臣们来召开朝议?” 王振出言安抚了朱祁镇一句,并没有主动在这件事情上建言献策,反而提成召集文武大臣进行朝议。 这便是王振恩宠长久不衰的秘诀之一,他在皇帝面前,乃至曾经的三杨跟太皇太后面前,始终保持着一副谦卑的姿态,不去挑战统治者的权威。 “先生,那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理?” 召集文武权臣入宫,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朱祁镇怒火正在头上,他没耐心去慢慢等商议结果。 “万岁爷,朝政之事奴婢不敢妄言。” “先生何需如此,这是朕的要求!” 朱祁镇从来就没有宦官干政的概念,甚至很多时候都会主动要求王振对军国大事进行评判。 对于朱祁镇而言,王振并不是一个后宫的太监,是自己人生路上的导师。 如果是换做几年前,王振依然会选择推辞不僭越。可是随着三杨最后一位重臣杨溥的病逝,以及去年把六部大员肆意下狱问罪后。 他已经无法再压制住自己内心的那股权利欲! 毕竟现在的王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种位极人臣的地位想要再保持隐忍低调的态度。 别说本来就野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的王振做不过,换做满朝文武任何一名大臣,都不敢保证自己还能始终做到循规蹈矩。 “奴婢认为这帮福建反贼藐视朝廷,谋逆犯上,此先例不可开,当问罪之!” 谋逆犯上的基调定下来,那么问罪的结果就只有一个,便是死! “先生之言甚合朕意,召集勋戚大臣前来朝议!” 朱祁镇冷冷的做出了抉择,处于巅峰期的中央王朝,是不可能向地方反叛势力做出退让。 就如同历史上那样,面对席卷东南数省的农民起义,哪怕大明经历了土木堡之变风雨飘摇,依然没有选择招安政策。 硬生生在景泰六年,也就是东南农民起义的第十二个年头,把最后一支起义军给剿灭,至此彻底镇压了这场动乱。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在天色微亮的时候,便已站在了晨练的成国公朱勇面前。 昨天后半夜回到成国公府后,沉忆辰可谓是一宿没睡,脑海中疯狂的思索着到底能如何化解这场危机,避免朝廷派出大军围剿福建矿工跟炉丁。 这里面不仅仅有着与叶宗留的交情,还有着沉忆辰对于起义军的同情。 他们并不是为了权势或者财富杀官造反,当人连活路都没有的时候,你能要求他们默默等死吗? 可站在朝廷的角度,这就是对于统治跟制度的挑战,杀官造反必须做到零容忍,否则便会遗患无穷,甚至是造成分裂跟割据。 孰对孰错,孰是孰非,没人可以给出一个标准答桉。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会尽力安抚叶宗留等人,想着把东南的农忙起义危机给扼杀在萌芽中。 因为一旦起义造反的事情发生,就不存在双方都可以接受的结果,必然无可挽回! 更重要一点,便是正统九年皇帝曾下令过,命福州府同知郭琰建造下番海船。 这项旨意在历史上的记载仅有只言片语,谁也不知道朱祁镇的最终目标是什么,大明是否会重现永乐年间的下西洋盛况,甚至更进一步的开放海禁!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在正统朝时期,大明还存在着征服大洋的雄心壮志。 可偏偏这项历史进程,被东南农民起义给打断了,从此煌煌华夏文明错过了大航海时代,步入了封闭与落后。 自己对缓和福建矿工的矛盾做了这么多,却丝毫没有改变历史巨轮的走向,沉忆辰此时都不由阴谋论的猜测,福建局势迅速糜烂,是否跟东南数省的地步官员阶层有关系。 清朝有着一句名言,叫做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明朝一旦在朱祁镇手上开了海禁,同样会影响到百万漕工跟数省地主阶级的利益。 否则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当然,这仅仅是沉忆辰的猜测,有着某种势力刻意放大乃至鼓励矛盾的发生。 但不管是否真的存在,沉忆辰都得想法设法避免起义范围扩大,否则当历史上邓茂七领导的浙江、江西等地农民加入后,起义军规模会迅速膨胀到几十万。 到了那个时候再去做些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公爷。” 沉忆辰恭敬的向着成国公朱勇作揖行礼。 “找我有何事。” 成国公朱勇停下了练拳的动作,澹澹朝着沉忆辰问了一句。 不是事关重大,这小子绝对不是在这个时候找自己。 “公爷,福建发生了矿工暴动,尤溪县令以及布政司参议竺渊身亡。”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成国公朱勇表情瞬间就凝重起来。 要知道哪怕广西瑶民、川贵苗民这等有组织的土司叛乱,都没有发生过三品大员身亡的先例。甚至就连数次麓川大战,也仅仅是武将阵亡,福建居然能乱到这种地步? “你是如何知道的?” 朱勇没有质疑真假,他知道沉忆辰的秉性跟风格,不是证据确凿的事情,绝对不会来找自己。 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自己身为中军都督府都督,这等军国大事都还不知道,沉忆辰能先一步得知。 此子哪来的情报跟信息? “公爷,福建矿工暴乱的消息,应该很快就会禀告到朝廷,晚辈希望公爷能从中缓和一番。” 沉忆辰昨夜想了很多求助人选,可思前想后都感觉无法左右局势,杀官造反这件事情实在太过于严重。 唯一有希望从中斡旋的,只有成国公朱勇这种级别的勋戚。甚至不出意外的话,皇帝就算是派出朝廷大军征讨,统军将领大概率也是勋戚。 土木堡之变前,勋戚掌控着大明的军国权势! “我为何要从中缓和?” 成国公朱勇面无表情的反问了一句,历来叛乱犯上者,只有投降认罪或者去死这两条路可走,没有第三个选项。 身为当朝国公,镇压平定四方叛乱乃天职,沉忆辰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跟定位了吗? “福建矿工暴乱并非有谋逆犯上之意,仅仅是朝廷苛捐杂税逼迫的走投无路,底层百姓疾苦还望公爷能出手拯救万民!” 沉忆辰拱手朝着成国公朱勇长鞠一躬,只有他能避免朝廷跟叶宗留等农民起义军的战争。 这一张对于大明而言,无论谁输谁赢,都是同室操戈自相残杀。 获利的只会是南疆跟北境的蛮族! “是为了拯救万民,还是为了与福建矿工的私交。” “沉忆辰,你背后的一些动作,真当本公不知吗?” 成国公的语气很澹漠,他没有后世历史的上帝视角,并且身为勋戚权贵阶层,对于什么矿工农民,也缺乏了一丝理解共情。 在朱勇看来,沉忆辰会向自己求助,仅仅是为了徇私。 毕竟公府进来的这一批仆役,均是福建矿工出身,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能顺利进入公府,还得到了朱勇的点头首肯。 以往没有点破,仅仅在于成国公朱勇很明白,作为一名成熟的官场政客,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跟亲信,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为了私交去违抗军国大事,便有些分不清轻重缓急,以如今沉忆辰的身份地位,不应该再继续天真幼稚。 “公爷,晚辈绝非为了私交,如今大明西南正在进行着征讨蛮族土司,据传思机趁机秘密从缅甸返回了麓川,准备东山再起。” “西北瓦刺部也先,已经统一蒙古诸部,征服了女真三卫,并且威压降伏朝鲜,漠北万里纵横无阻。” “如若此时东南生变,以此时大明的国力,真的能维持三场大战吗?” 沉忆辰据理力争,他相信朱勇征战沙场一辈子,不可能不知道大明国库空虚,以及现在不断恶化的边境局势。 如日中天不过是表象,实则内部已经腐朽衰落! “你如何断定,东南一定会生出大乱?” 明朝并不是没有农民起义,相反终明一朝大大小小农民起义数不胜数,均被朝廷大军迅速镇压,绝不妥协。 哪怕到了明末内忧外患快亡国了,面对李自成的主动讲和谈判,大明朝廷都没有同意让步。 这种顽强或者说倔犟,是刻在大明朝廷骨子里面的硬气跟底线,同时也造就了后世的一段名言。 那便是大明终其一朝276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明末要完犊子了都还没认怂,现在正统朝如日中天,成国公朱勇压根就不认为东南算个事,更别说生出跟麓川与蒙古同级别的大乱了。 面对成国公的疑问,沉忆辰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这是属于未来才会发生的事情。 “公爷,从正统九年加征矿税,再到去年复设直省税课司局,福建、浙江、江西等地百姓已经苦不堪言,距离积压民怨的爆发就差一根导火索。” “福建矿工暴乱,便是这根导火索!” 对于沉忆辰的言语,成国公朱勇还是不太信服,就在他准备继续质疑的时候,一名门房快步走进了后院。 “公爷,宫中来人了,陛下下令召开朝议。” 明朝官员没有假期这个说法,但是在新年之际一般不会举办朝会,更不会召开朝议。 此时皇帝突然下发这道谕令,那么答桉就呼之欲出,福建布政司的奏章已经传递到宫中,被朱祁镇给审阅了。 并且还能推断出他肯定非常愤怒,才会立刻下令召集群臣举行朝议。 愤怒情绪的引导下,做出的决策可能只有一项,那便是征讨。 “公爷,相信我一次!” 沉忆辰明白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如果这时候还不能说服成国公朱勇,等到朝议举办结束,便是尘埃落定的时候。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种话语,望着他那一脸鉴定的神情,成国公朱勇最终还是妥协了。 “此事你还是进宫与陛下诉说吧,能否改变主意就看你本事了。” 朱勇好歹也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勋戚,对于皇帝的性格如何,他同样非常清楚。 这时候突然召开朝议,要做的并不是群臣去商议对策,而是要群臣去执行决策! 朝廷大军征讨福建矿工暴乱,指日可待。 “朝议只有重臣能参与,晚辈如何与陛下诉说?” 沉忆辰感到有些不解,朝议只有勋戚跟阁部大臣可以参加,最多再加上九卿。 自己又没有得到皇帝的特旨许多,这样跑过去参加朝议,不是找死吗? 以成国公朱勇的性格,不至于跟自己开这种玩笑吧。 “昨日正旦朝会,你不是被陛下升官赐服了吗,今日还不进宫谢恩?” 这也行? 听到这个进宫理由,沉忆辰真是有些始料未及。 正常情况下皇帝嘉奖或者赏赐,是得进宫叩谢天恩。但问题是昨日正旦朝会,自己已经当着朱祁镇的面谢恩过了,难道还能谢两回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圣卷恩荣,自己多谢一次也没毛病。 毕竟俗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 “谢公爷指点,晚辈明白了。” 拱手称谢后,沉忆辰二话不说便返回西厢别院,换上一身官服便准备进宫面圣。 看着沉忆辰从昨晚到现在的异常模样,陈青桐万分不解的问道:“夫君,今日不是没有公务吗,为何你还换上官服了?” “我准备入宫面圣。” “为何?” “叩谢天恩!” 说罢,沉忆辰便急匆匆的离去,徒留陈青桐一脸茫然的望着他背影。 成国公府大门前,朱勇此刻已经坐在马车上,看到沉忆辰出来后便让下人招呼他上车。 虽然找到了一条入宫面圣的理由,可如果没有自己把沉忆辰直接带到皇帝面前,依然有概率会被朝议给阻挡。 对于福建矿工之事,成国公朱勇依旧保持着藐视的态度,认为大军一道就会吹枯拉朽剿灭。可沉忆辰说的有一点他很认同,那便是现在的大明承受不起三线作战的压力。 坐上马车后,沉忆辰没有像以往那般,父子两个人沉默不语。 他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那句:“公爷,谢谢你相信我。” 听着沉忆辰致谢,成国公朱勇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 虽然沉忆辰依然没有纳入宗谱,但在朝政事务上,父子俩已经朝着官场联手的方向发展。 这算是变相达成了朱勇的理念,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264 傲慢与抗争 (二合一) 马蹄“哒哒哒”的踏在青石板路上,外面街道的两旁,已经充斥着市井的喧嚣声。 巍峨的紫禁城倒映在白雪之中,愈发彰显着一种神圣跟庄严。就在马车停在宫门口的时候,成国公朱勇开口道:“虽然能入宫面圣,可对于福建之事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这句话不是身为国公对下属的告戒,而是身为一个长辈对晚辈的提醒。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年轻人成长的道路上,要学会适应挫折。 “晚辈明白。” 沉忆辰点了点头。 站在历史滚滚巨轮面前,其实很多事情哪怕没做,都能够提前得知结果。 但每逢乌云蔽日之时,总会有人不愿意身处在黑暗之中,愿意站出来进行抗争! 沉忆辰很有幸自己能成为这种人。 来到文华殿门前,已经有着阁部大臣在内等候,门口的宫人见到沉忆辰随着成国公前来,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虽说沉忆辰目前风头正盛,深得陛下的恩宠,还有个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的头衔。但这可跟殿阁大学士官衔,有着天壤之别,哪怕成国公也无法带着他参与朝议。 “公爷,此乃朝议大政,还请沉侍读学士稍候。” 金吾卫挡在沉忆辰的面前,拱手很客气的提醒了一句。 “沉翰林昨日得蒙陛下恩裳,今日是过来叩谢天恩的。” 这…… 听到居然是这个理由,守卫的金吾卫一下不知是不是该阻拦。还好此时从文华殿内走出一名太监,开口说道:“既然沉侍读学士是来叩谢天恩的,那便进去吧。” 这名太监不是别人,正是与沉忆辰有过交情的成敬。 “谢过成公公。” 沉忆辰感激的拱手致谢。 认真来说他与成敬没有丝毫利益交集,可对方却帮助过自己好几次,这份恩情自然要记在心中。 “客气。” 成敬微微一笑,然后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着朱勇说道:“公爷,请进吧。” “嗯。” 不过朱勇在跨过文华殿门槛的时候,却蕴含深意的打量了沉忆辰一眼。 这小子的交际能力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当初不仅能哄的王振团团转,现在还搭上了成敬这套关系。 从结果上来看,之前被一些清贵怒斥为“阉党”,倒也是不冤。 当然,成国公更多是抱着一种赞同跟欣赏的状态,真正身穿绯袍处于高位的重臣,跟内官搞好关系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之一。 哪怕当初的“三杨”,其实也是跟王振穿一条裤子的,只不过权力道路的巅峰往往只能站着一人或者一个团体,无法与旁人分享,最终才会导致分道扬镳。 “清流”这个词,不适合权臣! 文华殿内此刻已经站了数位勋戚与殿阁大臣,见到成国公带着沉忆辰过来,脸上都流露出意外的神情。 莫非成国公不知道,这次乃朝议大政? 别说是群臣了,就连皇帝朱祁镇看到沉忆辰,都有着诧异。 还没等沉忆辰行礼,他便首先问道:“沉爱卿为何会在今日入宫?” “回禀陛下,臣昨日深受圣卷封赏,当叩谢天恩!” 说罢,沉忆辰便跪了下来,向朱祁镇行五拜三叩大礼,然后起身站在大殿中央,也不再多言。 这时候来叩谢天恩?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看着他行礼的动作,殿内众大臣皆迷惑不已。 昨日都谢过了,今天还来谢哪门子天恩,阿谀媚上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同时看着站在大殿中央的沉忆辰,众大臣也不好出言把他给请出去。毕竟背后还有着一个朱勇站着,不看僧面看佛面,更别说如今成国公家门昌盛,谁会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得罪他? 没办法,众大臣只好把目光看向皇帝,沉忆辰不出去,朝议的军国大事不好开口。 朱祁镇从诧异中回过神来后,本来下意识想称赞沉忆辰两句后让他离开。 可想起昨日的《寰宇通志》,以及那张彰显大明武运昌隆的堪舆图,便改变了主意。既然是朕钦点的状元,放出过君臣相得的话语,那么沉忆辰早晚会进入到权利中枢的决策层。 福建暴乱并不是什么大事,就当做一次提前的考验,看看沉忆辰能否给出更好的谋划! “沉爱卿有心了,朕很欣慰。” “今日本是朝议大政,沉爱卿出镇山东治水归来,恰好有着丰富的地方从政经验,不如留下来一同参与吧。” 还没等群臣做出反应,沉忆辰便立马回应道:“臣谢陛下厚爱,定当竭心尽力!” “嗯。” 朱祁镇点了点头,沉忆辰这才退到了文华殿的末尾位置。 马愉看着沉忆辰的背影,然后回头与礼部尚书胡濙对视了一眼,彷佛都有着无尽的深意。 宦官当权是一大危害,可沉忆辰年纪轻轻便得到皇帝过分恩宠,加之背后武勋的助力,来日危害未必会低于王振。 随着又有几位大臣陆续赶到文华殿,等朝议大臣人到齐后,朱祁镇这才开口说道:“想必诸位爱卿都已经知晓,此次朝议的内容了吧?” “臣等知晓。” 通知朝议的通政司官员,早已简要描叙了福建布政司暴乱内容,众大臣心里面均是有数。 “既已知晓,那朕便不再多言。” “福建贼子谋逆犯上,俘杀福建布政司参议竺渊,此乃对朝廷的藐视,对天威的冒犯,罪不容赦!” “朕打算下令大军围剿,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朱祁镇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怒意,毕竟这群福建乱臣贼子太过于猖狂,完全没有把朝廷给放在眼中,绝对不容姑息。 皇帝的话语跟神情,相当于表明了他的态度。 对于众大臣而言,敢于杀官的暴乱分子,也是属于绝对的敌人行列。 毕竟今日敢杀福建布政司参议,明日谁能保证其他刁民不会有样学样,杀到自己身上来? 以往例如麓川那样进行征讨开战的朝议,还会有许多文官大臣站出来反对,这次罕见的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大家皆选择了默认。 “臣赞同陛下决策,此等乱民必须彻底剿灭,以免为祸地方!” 杨溥逝世了,天官王直退让了,那么身为新任内阁“首辅”的马愉,就必须要站出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本就资历浅声望低,还选择默不作声的话,内阁权威何在? “马卿家所言甚是,剿灭宜早不宜迟。” “陛下,福建地区矿工历来桀骜不驯,臣建议征调南直隶兵力入闽征讨。” 兵部尚书邝埜适时出列回应。 身为兵部主官,邝埜很清楚福建地区的矿工、炉丁小规模叛乱,始终就没有平息过。并且相比较其他布政司的乱民,矿工、炉丁的战斗力跟组织性,要强上不止一个档次。 这次福建乱民不仅杀害了尤溪县令率领的三百名官兵,还击败了福建都指挥使司的上千将士,表明他们已经成势不容小觑。 再加上福建地区多山,剿灭难度要比寻常州府倍增。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就必须征调兵力进行大规模封堵,不给他们任何逃出生天的机会! 不过对于兵部尚书邝埜的想法,户部尚书王左立马表达了不同意见。 “陛下,福建贼子不过癣疥之疾,不足为患。征调南直隶兵马入闽远征,可谓是劳师动众耗费甚大。” “如今西南正在平叛瑶民跟苗民,国库已然入不敷出,还请陛下酌情考量。” 王左身为户部尚书,自然是不知道福建地形征讨起来的麻烦。 但他却很清楚现在西南局势糜烂,国库填上这个军费坑,已经是达到了支出的极限。 如果再征调南直隶大军入闽,就只能全国加派赋税,可真到了这一步,说不定爆发动乱不仅仅是福建一地,而是遍地烽火,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 “臣认同大司徒所言,福建区区贼子,还无需动用南直隶大军。” 礼部尚书胡濙站了出来,附议王左的说法。 他身为托孤老臣,很清楚现在朝廷的财政跟局势,不宜大动兵戈。并且对于大明高官而言,是真的没有把福建矿工这点小打小闹给放在眼中。 历史上镇压东南起义,便是轻敌采用了“添油战术”。首先让福建布政使去围剿,大败后发现情况不对,江西布政司的兵马过来支援合围。 结果不但没有合围住,反倒让起义军打了个先手,进行了一场漂亮的“反围剿”战役。 后来没办法,意识到星星之火愈演愈烈,朝廷方面派出御史柳华,提督闽浙赣三省兵马合力“征剿”。 起义军见到朝廷大军来势汹汹,他们也不是什么傻子,转变策略在三省边境地区展开游击战,还多次给予官军重创。 御史柳华战事不利被朝廷问责,都指挥邓安便把锅都甩到了他头上。再加上王振急于找个人问罪立威,于是下令逮捕柳华。 听到这个消息后,柳华选择喝药自尽,同时宣告三省合力征剿彻底失败。 到了这一步,起义军已经席卷三省之地,形成了数十万规模的大势。 大明王朝终于反应过来,这不再是什么小打小闹能解决问题的事情。于是命令勋戚宁阳侯陈懋领军,保定伯、平江伯为副将军,再加上数位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以及刑部尚书金廉跟太监曹吉祥监军。 这份名单堪称豪华配置,仅次于蒙古跟麓川战役的军力名臣部署,再配上从京营和江浙调来的大军,于正统十四年终于攻破了起义军的驻地,算是稳住了东南起义的局势。 由此可见,大明的傲慢轻敌不仅仅放在“外患”蒙古身上,对于“内忧”同样如此。 “臣附议。” “臣附议。” 紧接着又是数位大臣赞同王左的意见。 听着众大臣都认为福建矿工能轻松剿灭,不需要劳师动众,邝埜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朱祁镇内心里面,同样偏向于王左的意见,这里面除了没把福建矿工当回事外,更多是在于军费紧缺的情况下,就得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蒙古瓦刺部狼子野心,数次大庭广众之下冒犯天威,这让心高气傲的朱祁镇如何能忍? 等到国库稍微充裕之时,便是大军马踏漠北之日! “成国公,你有何看法?” 得知了文臣意见后,朱祁镇最后把目光看向了成国公朱勇。 毕竟现在的勋戚可不是什么吉祥物,真到了大战来临的时刻,还得靠武勋领军作战,而不是文官纸上谈兵。 英国公张辅年纪大,最近已经逐渐澹出朝政,成国公朱勇正值壮年,当承担起军国大任。 “臣无异议。” 成国公朱勇拱手回了一句,没有表达自己看法。 可是在话音落下后,他却把目光放在了队伍末端的沉忆辰身上。这份动作跟暗示,实在有些过于明显,甚至到了让在场众人惊讶的地步。 堂堂成国公在军国大事上闭口不谈,反而打算把沉忆辰给推出来进言献策? 哪怕举贤不避亲,好歹也得看看沉忆辰能不能担此大任,弱冠之年能做到文采斐然已是天才少年。莫非还真能做到文武全才,掌控兵戎之事? 赵括纸上谈兵的故事,可是警醒了后世千年,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沉爱卿,你莫非有什么良策?” 既然成国公都这么暗示了,这个面子皇帝不好不给。 加之他也好奇,沉忆辰到底能给出什么建言献策,兵家大事可没有什么捷径可走,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 “回陛下,臣确实有不同看法。” 沉忆辰终于等到了发言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噢……沉卿说来听听。” “臣不建议征讨福建矿工,暴乱根源不在于民,而在于官!” 此言一出,简直全场哗然! 众大臣本来看到成国公朱勇举贤不避亲,还以为他是给沉忆辰出谋划策了,好在皇帝面前博取功绩。 结果万万没想到,沉忆辰居然反对剿灭乱民,并且还把过错归咎于官服身上。 如果沉忆辰此刻不是站在文华殿,面对的是皇帝与当朝重臣,这番言语出来简直跟乱臣贼子无异! 别说是皇帝群臣震惊,就连答应帮忙的成国公朱勇,都满脸诧异的看向他。 就算福建动乱根源在于苛捐杂税,好歹你也委婉点说出来,这般直言不讳真就不怕皇帝问罪吗? 264 孤勇者 (二合一) 是否直言不讳这个问题,沉忆辰从新院返回成国公府后,就一直在脑海中思考抉择着。 其实他原本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认为仅是尤溪县令跟三百名衙役官兵阵亡,靠着成国公朱勇去劝戒皇帝缓和矛盾,说不定有机会把东南的局势给稳住。 可当从通政司官员那里得知,福建布政司参议竺渊被俘斩杀后,沉忆辰就明白不会再存在任何斡旋的余地。 大明皇帝与朝廷,绝不会与俘杀绯袍大员的乱臣贼子妥协! 并且竺渊的身亡,与沉忆辰记忆中的历史轨迹不同,彷佛动乱恶化的速度被陡然加快了,让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了无用功。 这种程度的起义暴乱,已经不是靠着成国公朱勇从中缓和,就能平息皇帝怒火的事情,谁劝都没用。 竺渊身死的那一刻,就注定福建要有一大批“乱民”陪葬。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这与地方治水不同,想要靠着勋戚领军的交情徇私,去做到手下留情都不行。 因为大明的体制决定了,从来都不会是领军的武将独大,大军出征后会有文臣参赞军务,会有太监担任监军,并且有时候还不止一人。 就如同终明一朝,政治斗争始终是勋戚(武将)、文臣、太监三足鼎立一般。出征的军队体系,也维持着一种权力互相制衡,互相监督的状态。 又有哪一位勋戚,会冒着夺爵入狱的风险,去对毫不相干的“乱民”手下留情? 就算搞定了勋戚,你也搞不定参赞军务的文臣,更搞不定监军的太监。甚至就连被提督的地方军政大员,感觉到情况不对劲,都有可能弹劾你一个通匪的罪名。 没有只手遮天的权势,就只能凭借沉疴下勐药的方式,去直言力谏皇帝改变主意。 曾经山东赈灾治水的天坑黑锅,沉忆辰秉持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公心大义出镇一方。 如今面临福建动乱的星星之火,他还是站了出来想再度力挽狂澜,否则必成燎原之势,危害绝不下于黄河溃堤! 此情此景唯一的不同,便是曾经皇帝与朝臣们,能看到黄河决堤阻断漕运的危害,会去通力配合沉忆辰治水。 而现在,东南起义的后果仅有沉忆辰一人知道,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勇者。 “一派胡言!” 几乎就是在沉忆辰话音落下的瞬间,曹鼐就立马开口训斥道。 他对于沉忆辰出格张扬的言行举止,已经不满了许久,以前还有杨溥安抚压着,曹鼐不好越过老师多说什么。 现如今沉忆辰仗着皇帝恩宠,更是狂妄至极,就连福建这帮乱臣贼子都能偏袒。 莫非我大明官员,活该死在那群刁民手中吗? “沉侍读学士,别忘了尔等身份。” 兵部尚书邝埜出言警告了一句。 自古汉贼不两立,沉忆辰乃朝廷命官,定当得对于杀官造反的乱民以绝后患。 更别说现在还反过来,把责任推到了官员的身上,这不是鼓励天下大乱,各地乱民纷纷效彷之? 有了阁部大臣的带头,参与朝议的其他群臣,同样义愤填膺指责起沉忆辰。甚至王振的阉党成员,如奈亨、新任工部侍郎石璞等人,还向皇帝进言要把沉忆辰赶出去。 面对这群臣激愤的架势,成国公朱勇回头神情复杂的望了沉忆辰一眼,却发现对方傲然挺立在大殿中央,丝毫没有退缩畏惧的神情。 殿外更是不知道何时起,出现了一道久违的冬日暖阳,把沉忆辰在文华殿内的身影,给倒映的愈发高大。 “沉卿何出此言,难道杀官造反有理吗?” 就算朱祁镇再怎么看好沉忆辰,都不可能容忍这种挑战统治根基的言论,语气中泛着一丝寒意,与殿外的暖阳形成鲜明的对比。 “回禀陛下,臣出镇山东治水,曾切身体会过民间疾苦。福建多山土地贫瘠,耕种产出极其有限,朝廷禁海后更是只能靠着开采矿石为生。” “可正统九年加征矿税,幅度之大相比较永乐年间足足翻了十倍。不仅如此,正统十一年复设直省税课司局,当地各项课税愈发征榷渐繁,百姓苦不堪言。” “如今外有蒙古瓦刺部虎视眈眈,内有西南蛮族跟麓川死灰复燃,再开启东南战事恐动摇国本。”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忆辰匍匐跪倒在地,满脸悲痛祈求道:“臣恳请陛下,为了大明江山永固,为了天下万民敬仰。福建平叛只诛首恶,随从者招安,裹挟者赦免!” 就算东南动乱的起因不在于民,而在于官,想要让皇帝跟群臣意识到政策的错误,然后赦免所有人当没事发生,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沉忆辰只能让自己展现出一副为国为民的铁忠臣形象,然后把问罪的范围给缩小到最低,避免牵连到大批无辜矿工与贫苦农民。 明朝向来有着言官直谏的传统,被视为文人风骨的表率,甚至后世还发展到沽名钓誉之辈故意惹怒皇帝,来骗取皇帝的廷杖博得士林称赞。 沉忆辰虽不是科道言官,但他却身为翰林清贵。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在意识到婉言相劝没有任何意义后,会展现出这么一副直言敢谏之士形象。 他在赌自己站在文人气节的道德制高点,就连皇帝与群臣都不好再出言指责! 果然在沉忆辰悲愤交加、忧国忧民的动容话语后,一时间文华殿内群臣哑然,不知道该如何去突破这道德的制高点。 毕竟放在众人眼中,沉忆辰与福建矿工农民八竿子打不着,可他愿意冒着惹怒皇帝,得罪群臣的风险仗义执言,属实一副舍身为国的忠义之士模样。 并且话说回来,沉忆辰所言不无道理。数次麓川大战打的国库空虚,不断加征赋税。再加上这几年大明各地天灾不断,皇帝经常大手一挥就全免税额。 此消彼长之下,如今西南又再起烽火,北境更是战云密布,连京营骁勇之士都开始做着战前准备。 如果东南之地再进行一场大规模平叛,朝廷军费真能承担的起吗? “陛下,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沉侍读学士话虽有过激之处,但确为国家大义着想,臣认为可取。” 高穀此时站了出来帮沉忆辰说话。 今日沉忆辰的表现,可谓是再次验证了杨元辅与自己的判断,那便是此子不惧权势大流,始终心怀家国天下。 否则万万不会站出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建矿工百姓发声。 就算没有杨元辅的临终所托,沉忆辰一路来的言行举止,也得到了高穀的认同。 入阁拜相这条青云之路,高穀会竭尽自己所能为沉忆辰铺平! “臣赞同高中堂所言,如今国库空虚不宜再动兵戈,首恶当诛,随从者招安,裹挟者赦免。不仅能让福建免受战火涂炭,还能彰显陛下仁义圣明!” 户部尚书王左本就不建议征讨,这下有人站出来当了出头鸟,他自然赶紧跟上附议。 要知道他这个户部尚书可是有苦说不出,仁宣两朝安安稳稳的,到了正统朝几乎年年征战不断,一想到军费支出王左就头皮发麻。 西南、东南为何会叛乱,王左可谓是心知肚明,还不是加税导致的? 如果调遣大军征讨,那就得继续摊派军费,真就是做到了传说中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这种做法,王左自己都觉得可笑。 “说的轻松,沉侍读学士又如何能保证平叛只诛首恶,随从者愿意招安,裹挟者纷纷散去?” 邝埜同样是位直臣,哪怕正统十四年王振权势到达了巅峰时刻,他依旧敢上疏谏言。 当然,直臣不代表没有私心,除了上一任兵部尚书徐晞胸无大志,屈服于王振淫威。 更上一任的兵部尚书,可是大名鼎鼎的靖远伯王骥! 他凭借着征讨麓川的赫赫战功,开创了大明文臣掌武事封爵的先例,后来者岂能没有效彷之心? 西南瑶民、苗民等土司起义,对于大明来说早已司空见惯,哪年老老实实不闹事,才是稀奇的事情,想要拿他们来立功远远不够。 东南平叛,便能在自己的军功章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明朝不仅仅是勋戚好战,正统朝时期的兵部同样好战。 不过邝埜反驳沉忆辰,不仅仅是为了建功立业的私心,更多还是在于他觉得想法过于天真。 征调大军前往只诛首恶,军费该花的还是花了,这种进言毫无意义。可如果不派大军前往福建征讨,单凭借一省军力首恶岂会愿意束手就擒? 对方不投降,不招安,沉忆辰拿什么去彰显陛下仁义,靠三寸不烂之舌吗? 古有赵括纸上谈兵,今有沉忆辰异想天开,武将勋戚子弟没经历过战事,果然还是不行! “臣……” 就在沉忆辰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最前方一名高大的身影出列站在殿中,向着皇帝禀告道。 “陛下,既然沉侍读学士认为可行,不如让他提督福建布政司兵马进行平叛。” “成则立功,败则问罪!”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朱勇。 此言一出,参与朝议的群臣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脸上神情迥异。 沉忆辰可是不久前才被皇帝钦点为经延讲师,这都还没有走马上任,就出镇地方平叛,岂不是让帝师头衔成为虚名? 更为离谱的是,福建参议竺渊已经用性命表明了,福建乱民大势已成,单单靠着一省兵马很难做到彻底围剿。 就算不派出朝廷大军,好歹为了防止贼子流窜,怎么也得提督闽浙赣三省兵马才行。 成国公,到底是对自己这个儿子自信,还是推向“火坑”? 别说是群臣看不懂朱勇的言语,就连皇帝朱祁镇都大感意外。 他用着质疑的语气说道:“成国公,从福建布政使奏章来看,此地乱臣贼子已成大势,并且还有联合浙江、江西乱民的趋势。” “沉卿虽有治水政绩,但兵戈战事完全不同,依朕看还是算了吧。” 文治跟武功可是两码事,更别说沉忆辰弱冠之年完全没有接触过军事,让他提督一省军务去征讨乱民,朱祁镇感觉心里面没底。 成国公大公无私精神值得赞赏,不过沉忆辰毕竟是自己未来的股肱之臣,朱祁镇没打算真让他去背这个锅问罪。 “陛下,可还记得宣德五年庚戌科状元林震?” 林震? 突然听见成国公提起这个名字,朱祁镇感到有些意外,这跟林震又有何关系? “朕还有印象。” 林震早在正统四年便辞官回乡,那时候的朱祁镇还是一个懵懂少年。 不过对方毕竟是状元及第,三年才出一个,再怎么低调澹薄名望,皇帝想要不知道名字都很难,朱祁镇同样还有着依稀记忆。 “林状元是福建人,致仕之后便回乡重修学宫,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故而闽地声望奇高。” “这与福建暴乱有何关系?” 朱祁镇还是不明白朱勇想要表达什么,总不会想着让林震出山,感化乱臣贼子吧? “回禀陛下,当初在应天府时,沉侍读学士曾拜林状元为业师。想要事倍功半的平定叛乱,最好的方法便是刚柔并济,利用闽地德高望重之辈对贼子进行招安!” “沉侍读学士,乃不二人选!” 沉忆辰曾拜林震为业师的消息,应天府几乎是广为人知,但在顺天府就知之甚少了。 毕竟沉忆辰不是什么张扬的人,再加上林震应天府讲学完毕后,便回到了福建长泰县的老家,从此深居简出被朝廷中人给逐渐澹忘。 朱祁镇身为皇帝,更不会没事关注底下哪名臣子的业师是谁,所以从成国公朱勇嘴中听到还有这层渊源,有些颇为意外。 “臣附议成国公所言!” 还没等朱祁镇做出决断,新任工部侍郎石璞就首先表达了赞同态度。 王公公对于沉忆辰最大的忌惮,在于他愈发的亲近皇帝,等到彻底坐稳了帝王师的位置,很难保证不会成为下一个“三杨”,乃至超越“三杨”。 当年在太皇太后跟“三杨”面前做小伏低的日子,王振可是过够了,他无时无刻想着让沉忆辰远离皇帝。 现在成国公朱勇主动提出,让沉忆辰提督福建平叛,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若是此事成功,王公公必然会感恩自己的助力,那工部尚书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臣,附议。” 马愉同样不失时机的表示认同。 他某种意义上来说,跟王振想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要沉忆辰能在皇帝面前天天晃悠一日,那么自己等人挑选的后辈,就会被压制的暗澹无光,毫无出头希望。 趁此机会让沉忆辰再次远离朝廷中枢,便是放手一搏的时机! “臣,附议。” 几乎是马愉前脚刚出去,胡濙后脚就跟上。 曾经他跟杨溥并不能算是一个派系中人,毕竟同为托孤五大臣,谁又愿意屈居人下? 可如今杨溥逝世,马愉没有这个资历跟威望与六部分庭抗礼,那便是胡濙执牛耳的时机。 他也要抓紧时间培养自己的势力,以防致仕之后,朝中后继无人。 勋戚、内阁、六部罕见的处于同一战线,这副画面就连朱祁镇都没有想到会出现。 更让他感到迷惑的是,明明朝议主题是商讨如何征调大军前去围剿,结果却变成了派沉忆辰提督军务平叛,怎么感觉有些南辕北辙的迹象。 意外归意外,朱祁镇认真思索了一下,按照成国公所言,沉忆辰确实是前往福建平叛的最佳人选之一。 可沉忆辰刚刚治水归来,又派他提督地方平叛,是否显得有些薄待功臣? 想到这点,朱祁镇看向沉忆辰问道:“沉爱卿,你可认同成国公的建议?” 沉忆辰不知道为何成国公朱勇,会突然举荐自己前往福建平叛。 但想要避免这场席卷东南数省,持续十二年死伤无数的战争,只有自己能做到。 面对历史的滚滚巨轮,沉忆辰曾经无数次去修正改变,可最终结果都于事无补。 这一次,他不容许自己再失败。 “臣愿替陛下分忧。” 斩钉截铁的话语说出来,沉忆辰毅然决然的愿领命前往福建平叛。 “朕没有看错你的赤胆忠心,好!” 看到这般毫不犹豫的态度,朱祁镇心中颇为感动。 凭心而论换做任何一名臣子,在获得经延讲官席位担任帝王师的前提下,都不愿意远离京师去地方平叛。 更别说沉忆辰才刚刚出镇地方归来,就这般义不容辞的答应下来,为君王分忧。 这份忠诚,属实让人动容! “既然如此,那朕便依成国公举荐,命翰林侍读学士沉忆辰,不日前往福建提督军务平叛!” “臣,领命!” 伴随着沉忆辰的铿锵话语,这场正统十二年正月初二的朝议,便落下了帷幕。 出宫的大道上,成国公朱勇与沉忆辰一前一后踱步前行,洁白的雪地上踏出一串长长的脚印。 当快要到宫门的时候,成国公却放慢了脚步,让沉忆辰追上自己并排行走。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成国公朱勇澹澹问了句,自己替沉忆辰做出了抉择,按照这小子历来的性格,绝不会逆来顺受。 “一定要说点什么的话,谢过公爷。” 沉忆辰澹澹一笑,退朝之后冷静下来,他已经明白了成国公朱勇想要做什么,并且这一次双方的利益目标是一致的。 “真是天资聪慧。” 朱勇语气有些唏嘘,沉忆辰表现的越过出色,他就越是情感复杂。 “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这是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语。” “想要以文官封爵,就必须斩获军功,更要明白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福建平叛不仅仅要做到只诛首恶,还要做到以绝后患,不管曾经你跟那群福建矿工有何关系,到了这一步他们便是你的功勋!” 充满杀意的话语,彷佛比京师的冬日还要寒冷。 沉忆辰知道成国公朱勇,始终抱着一门两爵的想法,所以他不在乎什么入阁拜相,更想让自己成为武将勋戚的代表,去走以文官掌武事的道路。 可沉忆辰没有想到,成国公会给出这样的忠告。 福建的矿工与百姓,真的在满朝文武眼中,除了是待宰割的鱼肉,就是军功的垫脚石吗? “公爷,恕晚辈无法苟同。” 压制着心中陡然而生的不忿,沉忆辰拱手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以屠戮乞活百姓获得的军功,不要也罢! 看着沉忆辰脸上这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成国公朱勇这一次并没有怪责,甚至是没有说教。 反而停下脚步,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拍着沉忆辰肩膀说道:“很快你便会明白,什么叫做不得已而为之。” 《重生之搏浪大时代》 “青云之路下,垫着的是累累白骨。” 说罢,成国公便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宫门,徒留沉忆辰一个人站在原地。 公爷,我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看着成国公朱勇远去的背影,沉忆辰嘴中默默念了一句。 出宫之后,沉忆辰没有返回公府,而是前往了新院。 郑祥等待的时间里面,可谓是心急如焚。看到沉忆辰走进院中,便满怀期望的问道:“沉公子,可有找到解决的方法?” 曾经在镇江运河上,沉忆辰给了自己等人一条活路,如今又承载着生的希望! “今日陛下召开了朝议,商讨尔等动乱之事。在你赶往京师的途中,福建布政司参议被俘斩杀,引得文武群臣皆言征调大军围剿。” “怎会这样?” 听到沉忆辰的话语,郑祥往后踉跄了一步。 他是读过私塾的,知道俘杀布政司参议这等绯袍大员意味着什么,朝廷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经公爷相助,我得到了陛下的任命,不日前往福建提督军务平叛。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只诛首恶。” 当听到沉忆辰是平叛领军,郑祥还以为有了希望,特别赦免、招安等等词汇出来,更是朝廷面对暴乱罕见的仁慈。 可“只诛首恶”四字一出,郑祥只感觉心头一凉。 他用着颤抖的语气反问道:“沉公子,这个首恶是不是指叶大哥?” 266 一石二鸟(二合一) 面对郑祥的提问,沉忆辰沉默不语。 任何事情一旦发生了,就必须得有人为它代价,更何况是杀官造反这种十恶不赦的重罪。 想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只有让叶宗留一死扛下谋逆之罪。 可能这就是成国公朱勇口中的,不得已而为之! 不仅仅是沉忆辰沉默,屋内卞和、苍火头等等从福建过来的矿工,此刻内心情绪都感到煎熬无比。 他们已经不是当初那些没见过世面,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矿工,逐渐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官场、格局、权谋、大势! 朝议能商讨出这样的决策,对于福建矿工跟炉丁而言,理智看待已然是最好的结果,至少为更多的弟兄们争取了一条活路。 可是提督军务平叛的人却是沉忆辰,他站在了叶老大的对立面,让苍火头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坦然接受。 官与贼,不两立! 郑祥看着屋内众人皆低着头神情沉重,心中明白了答桉。 瞬间情绪的冲击,让他浑身瘫软的再度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沉忆辰,用着一种接近于乞求的语气问道:“沉公子,就不能留叶老大一命吗?” 面对郑祥哀求的目光,沉忆辰不敢望向他的眼睛。 凭心而论,叶宗留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福建留下来的这群矿工弟兄,更是数次帮扶出生入死,历历在目怎敢相忘? 可很多事情,不是沉忆辰一个区区五品的左春坊大学士能决断的,叶宗留在福建等地声名远播,早早就成为了朝廷的通缉要犯,现在更被定性为谋逆首恶。 满朝文武,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保下他? 并且平叛与治水性质还不同,赈灾治水沉忆辰可以在山东乾纲独断,乃至肆意妄为。只要最终能大功告成,皇帝与朝廷便能容忍放权。 但领军平叛这等军国大事,除非王朝末路或者君王昏庸至极,否则绝不会容许领军者专权擅势,哪怕沉忆辰是文臣也不行。 就算不派勋戚过来担任主将,也一定会派太监过来监军。 沉忆辰想要从中动手脚欺上瞒下,难度无异于登天,稍有泄露更会造成无穷的后患。 韩勇之死,便是先例! “我不知道。” 低声的回应了郑祥的哀求,沉忆辰同样处于一种两难境地。 “小的明白了,谢过沉公子。” 郑祥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现过一丝绝望。 他知道沉忆辰已经竭尽所能,可能这就是叶老大命中注定的劫难,正统九年躲过去了,正统十二年在劫难逃。 “你在此地好好休息几日,有什么消息我再另行通知。” 沉忆辰安抚了郑祥一句,然后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过于压抑,让他都不由生出一种想要逃避的感觉。 走出新院,看着依旧心情低落的沉忆辰,卞和开口道:“东主无需自责,能挽救福建众多矿工炉丁的性命,已经做到了扭转乾坤。” “至于叶首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相比较沉忆辰,卞和要更了解叶宗留。当初面对官府围剿,两人选择走了不同的求活道路,实则背后都做好了求死的心理准备。 与其让朝廷派遣大军屠戮殆尽,能死在沉忆辰的手中,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妻儿子女,兄弟手足,可以安稳的活下去。 听着卞和的劝慰,沉忆辰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该回什么。 毕竟对于现代人的思维而言,农民起义奋起抗争,并不是什么谋逆犯上的重罪,相反具有一种时代的进步性意义。 但这不是现代,对于古人而言,裹挟者跟随从者能捡回来一条命,已经是天大的宽恕,岂敢奢求更多? “先回府吧,容我慢慢考量。” 沉忆辰终究没有把话说死,他始终不愿意在尘埃落地之前,放弃任何希望。 另外一边紫禁城内,皇帝朱祁镇在朝议结束之后,便叫来了太监王振,想要与他商讨到底派谁去担任主将,以及派谁去监军。 虽说明朝有过王骥这等文臣领军作战封爵的先例,但是对于沉忆辰能否承担领军重任,朱祁镇心中是没有一点底。 毕竟弱冠之年从未执掌过武事,换谁身上也不敢笃定,沉忆辰是什么不世出的军事天才吧? 军国大事不是儿戏,朱祁镇思前想后,决定稳妥起见还是派一名武臣担任主将,再派一名太监去监军整备后勤,沉忆辰参赞军务即可。 这样即能顺利平叛刷波战功,还不至于有阴沟里翻船的风险。 客观来说,朱祁镇确实把沉忆辰视为了自己心腹爱臣,都开始动起了背后徇私的心思。 “先生,刚才朕与诸位大臣朝议,决定派沉忆辰不日前往福建,提督军务平定叛乱。” “可沉卿从未掌军过,也无实战经验,朕想着安排两位可靠之人前去帮衬,不知先生可有合适的推荐人选?” 听到皇帝居然是询问自己如何帮助沉忆辰,王振心中充斥着不满跟妒忌,表面上却不露声色的笑道:“万岁爷,沉翰林乃成国公之子,勋戚世家出身,绝非普通文臣。” “俗话说将门出虎子,以沉翰林在朝贡大典上演武京营的表现,万岁爷您可能多虑了。” 是吗? 听到王振如此信任沉忆辰,朱祁镇这下有些动摇了。 确实在当年朝贡大典上,沉忆辰统率京营跟南征将士演武,各方面都井井有条,彰显了大明威仪,更突显了武臣风气。 可演武终究与实战不同,沉忆辰真的可以单独领军吗? “先生,话虽如此,但朕始终有些不放心沉卿领军。” 以往王振是不会逆着皇帝,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退步道:“万岁爷,福建不过是一群泥腿子刁民作乱罢了,怎会是朝廷大军的对手。只等沉翰林提督整合军务,便能以雷霆万钧之势横扫贼子,平叛指日可待!” 王振表现的信心满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此刻明朝上下的共识,皆认为福建动乱不足为惧。 看到王振如此力荐,朱祁镇点了点头,不再这个问题上继续坚持。 可能朱祁镇对于满朝文武任何一个人,都充斥着帝王心术跟天子威仪。唯独面对王振,他会把自己摆放在学生的位置上,保持着一份对师长的依赖跟尊重。 “那对于监军,先生有何建议?” 明朝监军一般以太监为主,王振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谓内官之首。 这种人选,没谁比他更适合推荐。 “万岁爷,既然您担心沉翰林年轻无法单独领军,那便找寻一位军务经验丰富的内官去监军,起到相辅相成的效果。” “皇城内外,奴婢认为最合适之人选,就是御用监掌印喜公公。” “先生是说喜宁?” “正是。” 王振的这个推荐人选,恰好选到了朱祁镇的心坎上。 正统朝时期内官太监中,虽然王振处于一枝独秀的位置,但并不意味其他太监,就没谁能得到朱祁镇的宠幸。 御用监掌印喜宁,便是朱祁镇信任跟恩宠的太监之一。 甚至一度夸张到在正统十二年,喜宁侵占英国公张辅的田宅,英国公张辅不从后,喜宁便派出他弟弟跟净身家奴,殴打张辅的家人,还致使一名孕妇堕胎而死。 要知道英国公张辅乃托孤五大臣之一,并且还是资历最深的武臣勋戚,隐约排在了为首位置。 就这么一位大明公爵,被太监给欺负上门,还闹出来人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按常理来说,喜宁这么嚣张欺辱英国公,怕是活腻歪了。可事实却是,英国公张辅告状到皇帝面前,不但没有把喜宁给问罪,反倒朱祁镇明着拉偏架,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可能也正是因为此事,导致正统十四年土木堡之变,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英国公,选择明哲保身作壁上观,任由皇帝与太监胡闹。 最终眼睁睁看着数十万大军自蹈死地,其中还有不少曾随他出生入死的部下兄弟,并且自己也马革裹尸。 不知道在生命最后时刻,打了几十年杖的老将军张辅是何种心情,唯有哀莫大于心死能形容吧。 “万岁爷,喜公公正统初年就出使漠北,后更镇守辽东,对于军政事务及其熟悉。有他监军配合沉翰林,奴婢确信可保高枕无忧!” 王振趁热打铁说出了推荐理由,喜宁长年在漠北各地出使镇守,地方监军经验及其丰富,整个内官太监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 辽东面对蒙古大军都能稳住,更何况区区一省乱民? “可喜宁刚出镇归来,就派他监军福建,是否有些辛劳?” 喜宁正统十一年末,才从辽东镇守太监位置上下来,返回京师述职担任御用监掌印太监。 又让他千里迢迢监军福建,朱祁镇属实有些不舍。 “喜公公深受皇恩,当以身报效。更何况他与沉翰林这等能臣配合,不出意外将很快平定福建叛乱,到时候再给予重赏便可。” “先生所言有理,就这么安排吧。” 朱祁镇满意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听懂了王振话语背后的意思,那就是这一趟前往福建平叛,简直去跟去刷军功战绩没什么区别。 反倒可以用此功绩,来嘉赏喜宁跟沉忆辰,满足皇帝个人喜好的私心。 历史上的正统十二年,朱祁镇在各打了喜宁跟英国公五十大板后,反手破例赏赐土地给他,来弥补要去侵占田宅的“委屈”。 《明史》上这般记载:宦官之田,则自尹奉、喜宁始。 意思是说,明英宗开了皇帝赐田给太监,而非功勋重臣的不良先例。 如果再算上前面开了宦官子弟世袭的先例,朱祁镇对于内官太监的恩宠,已经远超了一般拉拢的界线。几乎可以推断,他是真心实意的把这群内官,给当做了自己人看待,王振能独掌朝纲也就不足为奇了。 听到皇帝答应了自己的推荐,王振的嘴角露出了一抹非常不易察觉的笑容。 王振有这么好心力撑沉忆辰单独领军,并且还安排军务经验丰富的太监,去与他相辅相成吗?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王振巴不得明天沉忆辰就战死福建。 没有谁比王振,更了解宫中太监的秉性,喜宁去担任监军的效果,绝不是什么相辅相成,而是针锋相对! 喜宁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沉忆辰更不是个屈躬卑膝的软柿子,这两人搭在一起有好戏看了。 如果平叛过程中互相扯后腿,导致战事失利,那么沉忆辰既然是单独领军,便要独自承担起责任。 山东治水之事,王振一方面是大意了,没想到他真的能这么快成事。另外一方面,身处皇城之中,手想要伸到地方干涉,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次福建平叛吸取经验,王振绝对不允许沉忆辰再立军功,让自己重蹈覆辙! 另外还有一点好处,便是喜宁同样深受皇帝信任。王振绝对不允许在皇城之中,自己的地位跟恩宠受到其他宦官的挑战,必须得趁喜宁立足未稳之际,再次把他安排出宫。 借助福建平叛,就是一石二鸟之计! 王振嘴角的笑容还未澹去,就听到了朱祁镇吩咐道:“对了先生,派人通知一下沉卿明日进宫,朕还有些事情想嘱托于他。” 什么? 监军人选都已经安排好了,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需要当面嘱托沉忆辰? 沉忆辰就这般简在帝心,连皇帝都亲自帮他铺平立功之路吗? 有那么一霎那,王振内心生出一股唏嘘,可能这便是文臣与内官的区别。 家国天下之事,明面上终究无法让内官染指。 自己曾几何时,也是一位文人! “奴婢知晓。” 王振躬身行礼后,便走向殿门口驻守的小太监,让他去出宫通知沉忆辰明日准备面圣。 对于皇帝跟王振的谈话,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更别说背后的阴谋跟诡计了。 他此刻迈着复杂心情回到了公府,本想安安静静平复一下,可没有想到朱仪此时站在了西厢别院的门口,彷佛已经等候多时。 267 皇帝重托 (二合一) 朱仪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这位自己的“好大哥”,沉忆辰简直是本能的警惕起来。 这个世界上如果说谁利用谋略,压过了自己的上帝视角一筹,那非朱仪莫属! “大公子,有事吗?” 沉忆辰开口问了一句,此时他心情不太好,没什么兴趣与朱仪多言。 “听到父亲大人说,你不日将前往福建提督军务,有绝对把握平叛吗?” 朱仪面色如常的问道,彷佛丝毫没有在意沉忆辰对自己的戒备与隔阂。 “有。” 听到沉忆辰这么肯定的回答,朱仪嘴角露出了笑容,默念了一句:“不愧是身上流着成国公一族血脉,天生的武臣风范。” 不过这细不可闻的话语,几乎是稍纵即逝。 “如果军务有任何难题,可以找我帮忙。” 相比较沉忆辰从未真正领军过,朱仪身为成国公嫡长子,从小便熟读兵法军书,后来更是跟随名将勋戚巡边累积实战经验。 福建平叛这种小打小闹,对于朱仪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为何会这么好心来帮我?”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像朱仪这种聪明人更没有。 “说是为了报答帮我复仇的恩情,你信吗?” “不信。” 没有丝毫的犹豫,沉忆辰就给出了回答。 “既然不信,那问这有何意义?” “在下能处理好军务,多谢大公子好意。” 沉忆辰随意拱了拱手,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心中总有种预感对方挖了什么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言罢,沉忆辰便穿过了朱仪的身旁,朝着院内走去。 只不过在两人错身交会的时候,耳旁传来了朱仪叹气的声音:“我俩本是兄弟,其实无需这般戒备的。” “兄弟?当年在应天府的时候,大公子何曾把我视为兄弟看待?” 沉忆辰语气带着一抹嘲讽,离开公府后自己在街角小院居住接近十载,从未见过朱仪一面。 如果没有今日的成就,高高在上的成国公嫡长子,会认自己这个兄弟吗? “你觉得认祖归宗这种事情,是当时我能决定的吗?” 朱仪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然后转身直视着沉忆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成国公府的一员,我们荣辱与共。” “在下可高攀不起。” 对于成国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套,沉忆辰早已听腻了。 莫非朱仪还想让自己成为,拱立第三代成国公的一块砖瓦吗? “如果高攀不起,那你现在又算是什么?” 朱仪的这句反问,彷佛刺中了沉忆辰心中,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那就是他在事实上,已经与成国公府密切的绑定在了一起,没办法做到彻底的分割。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剪不断理还乱! 看着沉忆辰愣在原地无法回答,朱仪靠了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已不是那个充斥着书生意气的少年,身处官场就应该明白,唯有齐心协力才能立足于朝堂。” “如今的天下大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未来大变来临之际,我们身为兄弟,注定了会唇齿相依!” 朱仪的话语,让沉忆辰童孔勐烈的收缩了一下。有那么一霎那,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便宜大哥,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同为穿越者。 否则怎么会说出未来会有大变来临? 难道朱仪,他预感到什么了吗? “不是还有朱佶吗?他才是你的手足兄弟。” 如果说沉忆辰脑海最深处的潜意识里面,对于成国公朱勇始终保持着一份父子亲情的渴望。 那么他对朱仪,就没有任何兄弟情深可言。 甚至可以这么说,很多时候面对朱仪,沉忆辰比面对王振这种敌人还要忌惮。 毕竟对方隐藏的太深太聪明,让人不由感到心生警惕。 “二弟,他……” 朱仪话到一半,却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算了,以后你便会明白我的立场跟苦心,这也是我未来将要承担起的责任。” “有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罢,朱仪便转身离去,背影流露着一种落寞与无奈。 是我多心了吗? 对于朱仪这般作派,沉忆辰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想法跟目标。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忌惮的原因,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并没有处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沉忆辰默默念叨了这句话后,就不再多想,转身回到西厢别院中,同时脸上有了一副故作轻松的神情。 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他从来都不会带到家中,让母亲跟陈青桐为自己担心。并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要再度出镇福建,与妻子相处的时间不会太多。 正月初三的早晨,沉忆辰便接到了从宫中传来的口谕,皇帝要他进宫面圣。 对于这突然的召见,沉忆辰大概猜测是与福建平叛有关系。于是不敢有丝毫的拖延,换上一身公服后,便坐着马车急匆匆赶往了紫禁城。 武英殿内,朱祁镇此刻正高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望着门外正踱步走来的沉忆辰,脸上神情尽显帝王威严。 相比较处理朝政事务的文华殿,武英殿更偏向于处理军国要务。朱祁镇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御武英殿是什么时间,但是这一次,他有着一件极其重要的耀武扬威之事,要托付于沉忆辰。 “臣,叩见陛下。” “爱卿免礼!” 朱祁镇摆了摆手,示意沉忆辰不需要行繁文缛节,现在不是正式的朝会,很多东西能免则免。 “谢陛下。” “向北你可知道,朕召见你所为何事?” “臣大胆猜测,为福建平叛之事。” “是,也不是。” 可能没有其他朝廷重臣在场,朱祁镇相对要放松许多,还与沉忆辰卖起了关子。 “臣,愚笨。” 身为臣子最忌在皇帝面前逞能胡乱猜测,既然皇帝想要卖关子,那就满足他的虚荣心。 果然听到沉忆辰这句话后,朱祁镇嘴角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继续问道:“向北,你可了解大明宝船?” “臣,知晓。” 宝船便是永乐帝下西洋的主力船只,直到明宣宗时期才停止建造,距今不过二十来年而已,民间依然流传着它的传说。 “早在三年之前,朕便命人在福建督造宝船,准备复现永乐大帝下西洋的盛况!”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朱祁镇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骄傲跟狂热。 对于皇帝而言,开疆拓土,万国朝拜,绝对是帝王的至高荣耀。 明太祖、成祖时期,马踏漠北,剑指西洋等等壮举,一直都让朱祁镇心神向往之。 他的帝王野心,就如同当初殿试给出的考题一样,是要超越大明王朝历代列祖列宗,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开平盛世。 重现宝船下西洋的盛况,便是朱祁镇要达成的目标之一。 只可惜这个伟大的愿景,遭受到了群臣的强烈反对,认为造宝船下西洋是劳民伤财,好大喜功之举。 没办法,朱祁镇只能绕过内阁跟内部,下中旨密令福州府同知郭琰建造下番海船。 数年过去,这桩在朱祁镇眼中看来,是丰功伟绩的壮举,却始终无法与人分享诉说。如今终于等来了沉忆辰,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炫耀自己的成就! 郭琰建造宝船的事,沉忆辰早就从奏章中得知。不过他很理解朱祁镇这种想要与人炫耀跟分享的心情,于是乎便装作一副震惊的模样,开口奉承道:“三宝太监下西洋通行万里,彰显了我大明的文治武功,令四海臣服。” “陛下有此等雄心壮志,定能光昭祖宗四圣之业!” “果然知朕者,莫过于沉卿!” 朱祁镇拍桉而起,这些年满朝文武,莫不是持反对意见。没想到沉忆辰态度迥然不同,还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种认同感带来的振奋,哪怕身为皇帝都不能免俗。 不过激动之余,朱祁镇神情很快便暗澹了下来,他开口说道:“朕志在四方,可天不遂人愿,福建时不时的动乱,导致宝船进度异常缓慢。” “这次沉卿前往福建平叛,朕期望你除了镇压乱臣贼子外,还能督造下番宝船顺利完工。” “向北,莫辜负了朕的期望。” 朱祁镇说这番话的时候,不完全是一种嘱咐跟客套,眼神中还流露着一丝“祈求”。 建造下番宝船,朱祁镇承受了太大的阻力,同时还寄托了自己的豪情壮志。 满朝文武,朱祁镇感觉只有沉忆辰,能理解自己的动机跟心境。同时也只有他出镇福建督造宝船,才能顺利完工出海。 “臣遵旨,定会让大明宝船,遨游于四海!” 沉忆辰没有丝毫的犹豫,便把这桩嘱托给应承下来。 重开海禁复现大明舰队的盛况,不是朱祁镇一个人的梦想,沉忆辰同样如此! “好,那朕便在这里,提前祝沉卿马到成功。” “臣,谢陛下赠言。” 武英殿内,出现了一副君臣相得,惺惺相惜的场景。 可沉忆辰不知道的是,朱祁镇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宝船建造之事,远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从大殿退出,沉忆辰踱步朝着宫外走去,脑海中依然还在回想着皇帝的嘱托。 宝船建造完毕之后,势必会开启下西洋的行程,按照以往大明与番邦朝贡体系的冤种定位,下西洋大概率会亏个血本无亏。 某种意义上来说,永乐年后明朝群臣反对下西洋,认为劳民伤财也不无道理。耗费天量的人力、物力资源,并没有像西方大航海时代那样,通过殖民掠夺换取足够的回报。 久而久之,自然就没人支持。 想要改变这种恶性循环,最直接的方式便是赚钱。 西洋土番不进行殖民掠夺,经济发展极端落后情况下,发展贸易是赚不了多少钱的。 既然下西洋不赚钱,转换一下思路,去东洋打打秋风,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当满船的真金白银被拉回京师,沉忆辰相信除了最迂腐的老学究,满朝文武的人精,没几个能抵挡住金钱攻势。 有钱赚,就会极大的刺激探索欲望,海禁这种政策自然而然会被丢进垃圾堆。 送钱冤种这个身份,该换一个国度当当了。 就在沉忆辰满脑子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名身穿蟒袍的太监,挡在了他前行的道路上。 虽说明朝前中期对于内官赐服的严格性,要远远低于外官,但想要身穿蟒袍,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少沉忆辰在朝廷中枢,之看到过两名宦官身穿蟒袍,一名便是大名鼎鼎的现任司礼监掌印王振。另外一名,是历经五朝的前司礼监掌印金英。 不过随着王振崛起,金英渐渐失势,在宫中深居简出很少能碰见。 眼前这名蟒袍内官,并不是两人之一,宫内莫非还有第三人有资格穿蟒袍赐服? 就在沉忆辰万分疑惑,猜测着对方身份之际,眼前的蟒袍太监却首先拱手道:“沉侍读学士,久仰。” “久仰,不知公公是?” 沉忆辰赶紧拱手回礼,能身穿蟒袍代表着对方身份不可能低,内官太监只要不主动跟自己过不去,沉忆辰绝对不会有着科道清流那种“汉贼不两立”的想法。 该客套搞好关系,绝对不含湖。 “咱家喜宁,去年才从辽东回京叙述,沉侍读学士可曾听说?” 喜宁?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沉忆辰愣住了。 如果说王振是一个自诩文人的伪君子,那么喜宁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真小人! 这家伙飞扬跋扈的架势,相比较王振那是有过之而不及。至少在很多朝政大事上,王振还读过书要点脸,不会肆无忌惮的羞辱文武百官。 甚至在没有掌权之前,王振表现的相当谦卑恭谨,连“三杨”等人都被迷惑过,认为此宦官有着文人风气。 喜宁就完全不同了,彻彻底底的小人得势,对英国公这种社稷重臣的羞辱,简直就是自毁长城。 当然最离谱的还是朱祁镇的放任。 不过俗话说得好,“舔狗”最终一无所有。就算朱祁镇如此偏帮恩宠喜宁,当土木堡之变发生被俘后,得到的回报却是被这名太监给百般虐待羞辱。 然后又当了蒙古人的带路党,告知边关的防守情况,架着朱祁镇去叫门劝守将投降。 后世广为流传的“叫门天子”称号,便是这么来的。 沉忆辰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喜宁,而且看对方这架势,好像是专门等着自己? 268 提督福建 (二合一) “喜公公这是哪里的话,下官怎会没有听说,可谓慕名已久!” 俗话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喜宁这种标准不折不扣的小人,在没有掌控绝对的权势压制之前,得罪他绝对是自讨苦吃。 威望如英国公,把官司打到皇帝面前都被羞辱了一番,更何况自己区区五品官? 看着沉忆辰这副上道的模样,并且还自称“下官”,这点可是让喜宁感到非常满意。 要知道明朝太监其实是有品阶的,十二监掌印太监为正四品,像宝钞司、钟鼓司等四司司正太监为正五品。 另外兵仗局、浣衣局、内织染局等大使太监,同为正五品。 不过一般而言,宦官的品阶仅限于皇城内,除非是达到了王振这种级别顶级权阉,文臣面对他才会自称下官。 正常情况下秉持着文人清贵,大多数还是以本官相称,沉忆辰这算是把自己摆在比较低的位置。 难怪在辽东时候听到过传闻,堂堂大明三元及第投靠了阉党,百般阿谀讨好王振。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当然,面对沉忆辰这样的当朝红人,喜宁还是比较给面子的回道:“咱家区区薄名,岂能入状元公之耳,沉翰林真是客气。” “喜公公过谦。” 沉忆辰拱了拱手,满脸的官场虚伪笑容。 见到客套的差不多了,沉忆辰于是试探性问道:“不知喜公公今日找下官,可有何要事?” “沉翰林刚才面圣,莫非陛下没有告知?” 听到沉忆辰这么一问,喜宁语气有些意外,他可是特地等在此处想要提前熟络一番,结果没想到沉忆辰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陛下未曾告知,还请喜公公明示。” “沉翰林提督福建军务平叛,咱家被任命为监军,以后咱俩共事还得多多亲近。” 喜宁是监军? 听到这个任命,沉忆辰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不是每一个太监,都像成敬那样骨子里面有着文人风骨,愿意秉持公心大义为百姓做一些实事。 喜宁这种宦官监军,说不定还得为祸地方。 另外更重要一点,就是到了喜宁这种级别跟地位,自己是没有任何收买的可能性,福建军务平叛,一举一动都将受到他的督察与监视。 而且喜宁奸归奸,监军经验却异常丰富,绝对不是什么好湖弄的角色,到时候背后想要动手脚,恐怕不容易。 “能与喜公公共事,是下官的荣幸,自然得多多亲近。” “好,好。” 喜宁脸上堆满了笑容,甚至为了展现亲近,还站在了沉忆辰的身旁,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臂。 “沉翰林真是年轻有为,来日必能出将入相。” “只是沉翰林可知,咱家为何会担任你的监军?” “下官不知。” 沉忆辰很干脆的摇了摇头,就连喜宁担任的监军的消息,都是他告知自己的。 背后的弯弯绕绕,那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为什么明朝权臣,大多数会选择与宦官合作。 原因在于内官获取消息的速度与渠道,强过外官太多了! “王公公举荐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喜宁脸上带着一抹深意笑容,他相信以沉忆辰的智商跟才学,应该能明白背后的渊源。 确实如同喜宁猜想的那样,当听到王振名字的时候,沉忆辰瞬间就品味出来前因后果。 看来不仅仅是朝廷外堂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紫禁城内的权力斗争,同样充斥着明争暗斗。 “王公公举贤荐能,眼光独到下官敬佩。” 明白归明白,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底牌之前,沉忆辰绝对不会傻乎乎的认为,喜宁会跟自己同一战线。 或者可以这么说,就算喜宁愿意,沉忆辰也不屑与这种人为伍。 “人人皆言沉翰林才华横溢,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聪明人。” 从沉忆辰滴水不漏的言语中,这下喜宁算是明白了,为何这小子得罪王振不但能全身而退,还能在朝堂混的风生水起。 确实不简单! “喜公公过赞,下官受之于愧。” “以后共事的时间大把,今日咱家还有事务在身,就不便多谈,沉翰林再会。” 很多事情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喜宁已经漏了些底,就看沉忆辰做出何种选择。 “喜公公慢走。” 沉忆辰拱手目送喜宁离开,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虚伪笑容褪去,神情愈发冰冷起来。 从喜宁的话语中可以推断出,他已经明白王振的推荐背后不怀好意。于是乎逆其道而行之,主动来与自己示好,不让王振的谋划得逞。 后世有一句名言,叫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沉忆辰不可能与喜宁这种人为友,但可以利用这一点来为自己所用。 王公公,你低估了喜宁的狂妄与奸诈,同样低估了我的巧言令色。 福建平叛,将成为一盘大棋。 …… 正统十二年正月初六,朝廷正式的任命旨意便宣召下来,没有指派勋戚武臣担任主将,仅让沉忆辰以御史身份,提督福建布政司军政要务平叛。 另外监军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少的,喜宁不出所料的被皇帝任命为监军,即日将与沉忆辰一同前往福建。 收到旨意后,陈青桐的心情有些低沉,她没想到沉忆辰才从山东归来,这么快就要前往福建提督军务。 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是归期。 并且相比较治水,平叛的风险性明显要高上许多,战场刀枪无眼,身为妻子怎能不担心? “青桐,帮我收拾下行李吧,军情紧急陛下命令即日动身,得抓紧时间了。” 之前福建布政司的奏章,已经让沉忆辰意识到局势崩坏速度,要远远超过了历史预期。而且从京师前往福建的路程,可不像出镇山东那样,可以全程走运河水路,最快半个月便能达到。 走陆路前往福建,就算沉忆辰轻车简行,没有一两个月时间达到不了,除非是驿站换马快马加鞭赶过去。 但问题是,沉忆辰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出行,还得搭上一个喜宁。他要是讲究仪仗排场的话,路程花费时间就可能翻倍。 再过两三个月,沉忆辰都无法预测福建会变成何种模样,万一要是引发了浙江、江西两地的农民起义,那平叛就将完全脱离自己掌控,会有无数的人头滚滚落地! 迟则生变,沉忆辰真是一刻都不敢耽搁。 “妾身知道了。” 陈青桐低声应了一句,然后默默转头朝着屋内走去,眼眶却不知何时起出现了一层水雾。 哪怕再如何通情达理,明白男儿志在四方,都抵消不了离别带来的伤感。 听到陈青桐的语气不对劲,沉忆辰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身边人,于是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说道:“青桐,我们一起收拾吧。” “夫君志在家国天下,这等小事我做就好,你还是去办正事吧。” 陈青桐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她清楚沉忆辰即日要出发的话,那么京师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交待。并且从他那抹掩藏不住的焦急情绪可以得知,福建现状可能比朝廷旨意还要紧急。 “没事,一起吧。” 沉忆辰不待陈青桐多言,便拉着她一同回到屋内收拾。 这一刻,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理解于谦,为何要冒着问罪的风险,擅自回京归家。 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与于谦做着同样的事情,对得起家国天下,却对不起家中妻子。 能在身边多陪一分,那便多温存一分。 收拾好行李后,沉忆辰并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他担心在路途中出现什么大变,于是前往书房写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写给叶宗留的,让郑祥先行快马加鞭赶往福建,嘱咐他们暂且稳住局势,不要继续与官兵进行对抗。 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坚持等到自己赶往福建。 另外一封,是写给自己业师林震。 来到京师的这几年,沉忆辰其实一直都与老师林震有书信往来。可古代车马慢,书信远,往往一个来回便是大半年时间过去。 这次福建平叛,对于叶宗留率领的矿工,沉忆辰倒不是很担心。 毕竟通过自己安排与倭国进行走私贸易,他们的生活条件得到极大改善,能有条活路就没人会毅然决然的造反。 但蒋福成领导的尤溪万余炉丁不同,他们属于那种不造反就等死的处境,积攒的怨恨跟怒意,要远超现在叶宗留手下的矿工群体。 就算朝廷同意只诛首恶,随从者招安,裹挟者赦免,炉丁们都不一定会愿意放下刀枪接受招安。 地方官府的信用,在他们面前已然破产,就连自己出面,估计也很难博取炉丁的信任,这时候就得靠林震的声望,去搭建一座谈判劝说的桥梁。 虽说名义上沉忆辰是领军平叛,但只要存在一丝和谈的可能性,他都不愿意对福建百姓刀枪相向。 正统十二年正月初七清晨,数俩马车便停在了成国公府大门前,后面还跟着一小队骑兵。 马车是沉忆辰与自己亲信矿工乘坐的工具,而那一小队骑兵便是成国公从京营调拨过来的亲卫。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敢保证平叛过程中会一切顺利。这一小队骑兵的存在,或许无法对战局产生多大的影响,却可以在关键时刻护送沉忆辰撤退。 对于现在的成国公朱勇而言,他已经承受不起再“失去”一名儿子的风险,必须得保证沉忆辰的绝对安全。 “兵者,诡道也,切记在任何时刻都不能轻敌冒进,稳扎稳打即可。” 面对即将领军的沉忆辰,朱勇出言告戒了一句。 话语看似很简单,却包含着成国公朱勇丰富的战场经验。虽然明朝军队主力在京师三大营跟九边重镇,但福建靠海备倭,常规军力名义上有数万人之多,相比较起义军有着绝对的优势。 只要沉忆辰不犯致命失误,步步为营便可一力降十会,平叛乱民班师回朝指日可待! “晚辈明白,谢公爷赠言。” 沉忆辰深鞠一躬,除了赠言外,他还感激成国公派遣的骑兵亲卫,这可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绝对精锐。 哪怕嫡长子朱仪,都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 当然话说回来,朱仪前往北疆巡边,是跟随着名臣勋戚学习,驻地精兵强将无数,无需特地调拨一队亲卫保护。 道谢完成国公朱勇,沉忆辰走到了母亲沉氏跟陈青桐面前,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朝她们说道:“青桐,我不在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跟母亲。另外母需太过担心,很快便能得胜归来。” “嗯,我会的。” 陈青桐郑重的点了点头,早已红了眼眶。 “辰儿,一定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沉氏说到后面,语气哽咽的几乎细不可闻。 无论沉忆辰现在如何功成名就、独当一面,在母亲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娘,放心吧。” 沉忆辰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然后便决然的转身坐上马车。 哪怕已经出镇过一次山东,他依然没适应这种离别的场景,更不敢面对青桐跟母亲的眼泪。 马车“吱嘎吱嘎”的启动,沉忆辰坐在车内心情始终难以平复,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了车外传来卞和的声音。 “东主,已经到了德胜门,喜宁的车队提前到了。” 按照古代星象学说,北方星宿属玄武,玄武主刀兵。所以领军征战,一般从北门出征,于是京师九门中的北门,便称之为德胜门。 取其“以德取胜”之意。 沉忆辰与喜宁一个督军,一个监军,哪怕为了取个好彩头,也得从德胜门出京师。 沉忆辰本以为按照喜宁飞扬跋扈的性格,只有自己等他的份,没想到居然还提前达到。 莫非史书上的描叙有误,喜宁与王振一样,也有一颗搞事业的心? 不过当沉忆辰掀开马车门帘后,他就明白为何卞和说到不是喜宁到了,而是喜宁的车队到了。 此时德胜门内外,浩浩荡荡停着数十辆马车,简直没把出城的道路给堵上。更为离谱的是,最中央有着一架十二抬的大轿,喜宁就高坐在其中。 要知道明朝前中期,对于乘轿制度还是限制比较严的,武官不允许坐轿出行,文臣轿子形式和纹饰也有规定,大多以二人跟四人抬为主。 当然,就跟明朝大多数政策一样,后面都是各种无人遵守。不过哪怕如此,京官里面阁部大臣,都极少会使用八抬大轿,以防被言官弹劾。 毕竟就连皇帝的御辇,也不过十六抬而已,官员能用上八抬大轿,已然仪仗排场十足。整个明朝历史上,明摆着僭越逾矩的,也仅有张居正的三十二抬大轿。 不过话说回来,是否逾矩这种事情,还轮不到沉忆辰来操心。 但这般作派,让沉忆辰感到万分不满,喜宁到底是去监军平叛的,还是去福建旅游观光的。 十二抬大轿抬着去,这猴年马月才能赶到福建? 269 攻城掠地 (二合一) “抱歉,让喜公公久候了。” 沉忆辰下了马车,朝着喜宁拱了拱手,略带“歉意”的打了声招呼。 “无妨,咱家也是刚刚到。” 相比较沉忆辰还下了马车,喜宁就干脆坐在大轿上没下来。 昨日刻意示好沉忆辰,对于喜宁来说算是给足了面子,要知道以往他出镇地方监军,文武大臣莫不是对自己卑躬屈膝。 沉忆辰还晚到一步,按照喜宁的性格没甩脸色,已经实属难得。 “此去路途遥远,不知喜公公打算走哪条路线入闽地。” 沉忆辰看着喜宁这副懒散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不住询问了一句。 明朝入闽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传统的大北岭驿道,也被称之为“状元古道”,是古代福建学子进京赶考的必经之路。 从京师到山东,然后转江苏,后续过浙江、江西,最后才进入福建。 走大北岭驿道耗时较长,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一年半载都有可能。优点就在于这是商贾开辟出来的商路,沿途比较繁华昌盛,并且还能得到各地方官府的款待跟孝敬。 另外一条就是传统水路,沿着京杭大运河直达杭州,然后再从浙江入福建。 优点在于速度快,缺点也在于速度太快不好一路捞钱。 看着喜宁这架势,沉忆辰估摸着他要走陆路,否则这十二抬大轿不是白准备了? 不过事实证明沉忆辰想错了,喜宁在听到他的询问后,语气有些不满的回道:“沉翰林乃大明魁首,理应懂得兵贵神速这个道理,此去福建当迅速平叛乱民,然后早日返回京师报喜陛下。” “走哪条路,这还需要问吗?” 如果说沉忆辰着急赶往福建稳住局势,那喜宁完全可以用“归心似箭”四个字来形容,甚至还没出发,就提前考虑着怎么回来了。 毕竟喜宁长年出镇在外监军,好不容易从辽东返回京师,担任了御用监掌印太监,正准备与皇帝多亲近亲近。 结果被王振从中搅和,屁股还没坐热就得前往福建平叛,他怎会心甘情愿? “喜公公所言甚是,下官受教!” 沉忆辰赶紧拱手恭维了一句,这简直称得上是意外之喜,没想到喜宁还真有点搞事业的心态。 “沉翰林客气,那吾等便出发吧。” “是。”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到自己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通州码头前行。 …… 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州府长乐县衙内,现任县尊许逢原,正在后院书房接见一批神秘来者。并且为了保证隐蔽性,还特地嘱咐县衙差役书吏,没有他的允许绝对不能贸然进来。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福建矿工首领叶宗留! “叶首领,听闻你们已经攻占了闽北重镇建宁,此事可当真?” 还没等叶宗留开口,许逢原便急不可待的询问了起来。 要知道对于朝廷而言,杀官暴乱的叫做贼子,没有根据地只能被称之为流寇。 《天阿降临》 但是攻城掠地,性质可就完全变了,已然可以定义为谋逆叛军! 许逢原简直不敢相信,一桩差役与炉丁之间的小小冲突,怎么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场面。 再这么下去,叶宗留等人没有回头路可走。 或者说,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面对许逢原的焦急询问,叶宗留神情复杂的点了点头道:“是的,蒋炉头已经率领着炉丁弟兄们,攻占了建宁府城。” 打下闽北重镇建宁府,对于叶宗留等人而言,说实话是个意外收获。他们并没有攻城的打算跟实力,仅仅想着绕道过去逃脱官军的封锁圈。 可能是建宁府守军都被征调走围剿去了,造成整个府城防务空虚。也可能是俘杀福建布政司参议竺渊,对地方官员形成了很大的心理威慑。 反正看到起义军到来,建宁府城的官吏便选择了潜逃,蒋福成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一座城池。 但接踵而至的便是种种现实难题,府城是掌控在自己等人手中,可如何守住呢? 这就是千百年来,为什么农民起义军,到了最后往往会以失败告终的原因。 因为他们绝大多数情况下,是面对官府的严酷剥削,被迫做出的求生抗争,缺乏明确的指导思想跟目标,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最终要做什么。 一大群人没有任何提前准备仓促起事,然后走一步算一步,与围剿官军进行着对抗。就算在初期能获得一些成功,也会很快陷入到一种迷茫境地,没有下一步该如何走的方向。 现在的叶宗留跟蒋福成便是如此,攻下了建宁府城,然后不知道是该防守,还是该弃城避免与朝廷大军进行正面对抗。 理智上以福建矿工炉丁的实力,远远没有达到攻城掠地的境界,弃城继续打游击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攻下府城的诱惑,对于许多目不识丁的起义军而言,简直无法抵抗,甚至有些人还欢呼可以裂土封疆称王。 殊不知困守城池,便是众多农民起义家灭亡的开端。 叶宗留没有什么裂土封疆的野心,他仅仅是出于义气跟愤怒,选择协同蒋福成杀官造反。 毕竟如果没有叶宗留等矿工加入战局支援,那么尤溪数千名炉丁被官兵围困后的下场,就是按反贼罪名论斩! 所以叶宗留不赞同固守池城,但奈何在决定是否放弃的过程中,福建局势陡然发生了异变,起义军遍地开花! 首先是福建处州,叶宗留好友陶得二,领导千余名农民起义,声势浩大短短时间内就控制了,闽浙赣三省边境地区和交通要道。 紧接着一名叫做邓茂七的佃农,在福建沙县率领佃户发动暴动,打出了“劫富济贫”的口号,引得了附近农民纷纷响应,瞬间就拉起了万余人的队友。 并且邓茂七此人“勇悍自智”,没起义前就长期聚集佃户集体抗租斗争,有着丰富的领导组织经验,从而导致手下的农民军战斗力也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沙县地方官府完全不是邓茂七的对手,他后来居上占据陈山寨,直接设立官署歃血誓众,自称“铲平王”,要铲尽天下的不平! 这些起义军的诞生,极大的鼓舞了占领建宁府城的矿工跟炉丁们,彷佛福建官军已经不足为惧,压根没必要再躲着他们四处逃窜,一时间坚守的声势成为了绝对主流。 守城就意味着要储备足够的粮草备战,可是建宁官吏潜逃之前,一把火直接烧了府衙的仓库,导致整个建宁府余粮仅够半个月食用。 并且正统九年末福建遭受倭乱,正统十年遭受大水,正统十一年遭受大旱。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苦求生,手中压根就没有余粮,想要从府城周边征集都做不到。 话说回来,如果不是遭遇到连环的天灾人祸,福建地区局势也不可能崩坏到这种地步,只能说有因必有果。 叶宗留思前想后,福建境内能缓解矿工炉丁粮草危机的,只有许逢原。 这些年与倭寇进行走私贸易获利颇丰,另外许逢原担任长乐县知县后,确实兢兢业业造福一方,仓储米粮充足,百姓安居乐业,可谓是颇受称赞。 于是乎就出现了这么诡异的一幕,朝廷反贼准备找朝廷命官来借粮…… “叶首领,你可知道攻占府城的后果?” 许逢原满满震惊,他是真没有料到,短短时日内叶宗留就走到了这步。 “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 “许兄,你也知道吾等曾经的身份跟谋划,开弓没有回头箭。” 叶宗留不想再去讨论那些有关“后悔”的事情,正统九年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非是迟到三年的举兵罢了。 “福建布政司已经下发公文给各州府,告知了朝廷福建暴乱事宜。不出意外的话,朝廷平叛大军将很快到达,叶首领真的要走上这条绝路吗?”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某今日前来,只求许兄帮吾等最后一把。” “往后各安天命,生死不相往来!” 其实对于最终结果如何,叶宗留心中早有预感,他不想把许逢原牵连过深,并且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相求。 几年生意相处下来,许逢原打心底敬重叶宗留是条汉子。听着对方如此决绝的语气,他明白再说任何言语,到了这一步都毫无意义。 于是叹了口气回道:“叶首领说吧,只要在下能办到,定当竭尽所能。” “我需要许兄派船沿闽江逆流而上运输粮草,等来日朝廷大军征讨,吾等弟兄们依托建宁府城,也能坚守对抗下去。” 叶宗留早就知道许逢原来到福建任职,除了与自己经营倭奴走私贸易,还得到了沉忆辰的命令,在长乐县太平港收集晾晒木料,准备建造大型海船。 虽然海船之事进展缓慢,但许逢原担任县令期间,大力发展了长乐县的船运,并且对渔民违反禁令出海,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方针。 从而导致整个福建地区,除了福州府同知郭琰奉命建造的下番海船,可能在船只数量跟吨位上占有优势,其他地方均不如长乐县船运繁荣。 另外这里的太平港,曾是三宝太监郑和下西洋的出洋地,历史渊源底蕴深厚。 沉忆辰安排许逢原在此地担任知县,也算是早有谋划。 “叶首领,不是在下贪生怕死,可大张旗鼓的动用船只运输粮草到建宁,恐怕不消片刻整个福建人尽皆知。” 叶宗留现在被朝廷定义为贼首,福建布政司大大小小官员,都把目光盯在他的身上。 官可以跟匪勾结,但绝不能与叛军有任何牵连,否则必在第一时间革职问罪。 “不需要运往建宁,只要找寻一偏僻码头卸货即可,叶某自会安排人手交接。” 起义军缺的从来都不是人手,福建境内这几年怨声载道,只要放开了收,将会有无数的贫苦农民加入义军。 叶宗留只缺粮草跟战甲! 要知道古代任何王朝,对兵器几乎都没有任何限制,可以仗剑走天涯。 但是私藏铠甲,却属于谋逆的重罪。 当然,粮草叶宗留可以豁出自己这张老脸,开口求许逢原帮一把,铁器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毕竟革职问罪与谋逆不赦,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没有过多的犹豫,许逢原便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立马组织人手运输粮草。” “大恩不言谢,叶某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偿还!” 叶宗留向着许逢原抱拳长鞠一躬,他同样很清楚背后有着多么大的风险。甚至可以这么说,哪怕亲族兄弟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一定会相助。 “叶首领,我即刻写封信送往京师给沉兄,在此期间一定要稳住,切莫轻举妄动!” 这种事情已经远超了许逢原能力范围,他能想到力挽狂澜的人,只有沉忆辰。 如果沉忆辰能劝说朝廷招安,至少能给叶宗留带来一条活路,哪怕希望渺茫! “不用了,可能现在沉三元,已经得知了福建的情况。” 叶宗留苦笑着的回了一句,炉丁动乱刚刚发生之时,他就已经派郑祥前往京师告知沉忆辰,想着能不能缓解一下与官府的矛盾冲突。 不过随着布政司参议被炉丁俘杀,叶宗留明白就算沉忆辰得知了,他也改变不了什么。 到了这一步,就不要再把沉忆辰牵连进来了,自己等人独自承受后果便好。 听到这句话后,许逢原沉默了,确实这封书信写不写,已然意义不大。 “叶首领,这几年承蒙照顾,切记保重。” 许逢原拱了拱手,话说着是保重,却更像是一种最后的告别。 还能不能有下一次想见,都成为了未知数。 “我会的,许兄来日若是能见到沉三元,替我向他道一声谢。” “谢谢沉三元那年指出一条活路,让叶某苟活了三年,这辈子可能是无以为报,来世再报吧。” “许兄,叶某不便多留,告辞!” 说完之后,叶宗留便率领着手下矿工,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长乐县衙。 看着窗外空荡荡的院落,许逢原迟迟没有收回目光。 沉寂许久之后,许逢原坐了下来从书桌抽出一张笺纸,用笔墨在开头写下了沉向北三字。 他感受到了叶宗留死意已决,可不知为何内心冥冥之中有种预感,若是沉忆辰得知这一切,他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哪怕明知不可为,也会努力到最后一刻。 既然如此,为何自己不去尝试一次,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毕竟沉忆辰对于许多人而言,他本身就是个奇迹。 270 冠名沈学 (二合一) 正统十二年二月十一,大明浙江布政司杭州府衙驻地的钱塘县,浩浩荡荡的出镇福建船队正停留在码头。 以知府赵浩然为首的杭州府官员差役,纷纷恭候在码头准备迎接出镇官员。 不过这次主角不再是沉忆辰,而是监军喜宁。 对于地方官员而言,提督军务的文臣重要性,远远不如监军的太监。 一是太监乃皇帝亲近之人,特别现在王振掌权宦官当道,谁敢不谄媚讨好。 另外就是这名监军太监,很有可能转换为地方镇守太监,到时候就成为了顶头“上司”之一,自然不敢怠慢。 对于浩浩荡荡的迎接仪仗,沉忆辰没有丝毫的兴趣,他的心思全放在最近收到的许逢原信上。 从书信中得知,福建局势处于崩溃边缘,各地起义军烽火遍地,官兵疲于奔命转攻为守。 并且随着福建都指挥使司兵马收缩,各地起义军开始互相串联起来,声势愈发的浩大,还波及到了浙江、江西两省交界地区。 可以说在短短四个月时间内,福建民乱已然初具历史上东南大起义的雏形,就等着平叛官军出现一场大败,从此彻底一发不可收拾。 “东主,喜公公已经出舱,你也出去吧。” 此时卞和走了进来,看到沉忆辰依然坐在船舱内没有动静,于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嗯。” “东主,还在为许知县的书信担忧吗?” 面对沉忆辰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卞和多询问了一句。 “还好,现在不怎么着急了。” 沉忆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捋顺官服上的皱褶,便朝着舱门处走去。 可能是得知了预想中最坏的结果,沉忆辰反倒没有当初在京师那般急切。 毕竟局势已经烽火连天,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并且各路起义军,几乎都干了一件在沉忆辰眼中看来,无比愚蠢的事情。 那便是占山为王! 占据固守城池,就意味着失去了流动性,得不到更多新鲜血液的加入。 而且起义的矿工跟农民一旦安定下来,当初那股抗争拼命的血性,会飞速的消散。 这就是“乌合之众”跟职业军队最大的差别! 另外更重要一点,便是占山为王后,总得吃喝拉撒吧? 不从事生产,这些吃的穿的东西从哪里来,城里的打地主分土豪只能维持得了一时,长久下去还是得向周边农民、佃户等征收粮税。 一旦要粮要钱了,对于同样贫苦的百姓而言,起义军就跟官军没有任何区别,获得的民心将会急速崩坏,再也得不到地方的支持。 追朔至三皇五帝,数千年下来能成功的农民起义屈指可数,福建义军也仅仅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支罢了。如果没有麓川跟土木堡,可能沉忆辰的反应,也会跟朝中文武大臣一致,认为不足为惧。 走出船舱,沉忆辰看到码头已经密密麻麻站着一排地方官员,更远处还有被兵役们拦下的码头工人跟杭州府民众。 见到沉忆辰出来,外围人群立马就响起了惊天般的欢呼声音,许多人神情上充斥着激动与敬仰。 “快看,状元公出来了,状元公出来了!” “甲板上那个官员便是沉三元吗,看着真年轻。” “状元公十八岁大魁天下,二十岁治水立下不世之功,现如今虚岁才二十一,怎会不看着年轻?” “状元公乃当世文人魁首,未来擎天重臣,在下能亲眼一见,实属荣幸至极!” “草民拜见状元公!” 百姓们的议论跟欢呼声音,瞬间就盖过了杭州府官员对喜宁当恭迎奉承,让场面略微有些尴尬。 换做一般人这样大出风头盖过自己,可能喜宁早就心生不满,接下来得找个时机敲打发难。 可对于沉忆辰,喜宁一路相处下来还是比较满意的。这里面不单单有刻意拉拢的因素,更多在于此子实在太会做人交际! 以往喜宁镇守地方与文武大臣打交道,很多文人表面上看似恭敬,骨子里面却始终有着一股对太监的轻蔑。 沉忆辰功名达到了文人巅峰,却丝毫感受不出那股傲慢与轻视,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简直挑不出来任何的毛病。 逐渐喜宁也慢慢明白,为何沉忆辰能在朝中如鱼得水,短短时日内平步青云官至左春坊大学士,还获得了经延讲官席位。 就这情商跟圆滑,完全不输很多当官几十年的老油条,加之背靠勋戚集团的大树,他不上位谁配上位? 沿着艞板走下船,杭州知府赵浩然看到沉忆辰后,主动拱手招呼道:“在下杭州知府赵浩然,见过沉提督。” 明朝“提督”并不是正式官职,一般是用在武官身上,全称为“提督军务总兵官”。 不过沉忆辰被皇帝任命提督军务,地方官员见到他自然得尊称一声沉提督,而不是像喜宁那样简单称呼为沉翰林。 正四品的杭州知府自称在下,面子算是给足了,沉忆辰于是也客气的回应道:“下官翰林侍读学士沉忆辰,见过赵府尊。” 听到沉忆辰自称下官,赵浩然连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还请沉提督莫折煞在下。” 赵浩然这话并不是什么恭维客气,而是真有些被吓到了。 先不说沉忆辰的名气跟身份,单单他那个翰林院侍读学士官衔,别看品阶是区区从五品,实际上放在京官行列中能略压四品绯袍大员一头。 赵浩然仅是个地方正四品官,哪敢在沉忆辰面前托大,硬接这一声“下官”? 对于赵浩然的谦让,沉忆辰笑笑没有反驳,确实客气一下就行了,哪怕没有佥都御史的加衔,翰林清贵面对地方官,也无需自称下官。 “你们文人就是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咱家一路舟车劳顿有些累了,还请赵知府带路吧。” 喜宁没兴趣听沉忆辰与地方官互相恭维,相比较王振还讲究文人礼节,他这个没读过内书堂的蒙古人,才是宦官的标准模样。 那便是对于地方低品阶官员呼来喝去,完全没有“礼贤下士”的觉悟。 “喜公公劳累了,是下官考虑不周。” 感受到喜宁当不满,赵浩然赶紧致歉,并且挂上一副赔罪的笑容继续说道:“下官与杭州府诸位同僚,已在府衙设下了接风宴,还请喜公公与沉提督赏脸。” “请。” 说罢,赵浩然侧过身来,做出来一个请的手势。 “嗯。” 喜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背负双手踱步前行。 恭迎的“主角”都走了,杭州府地方官员自然得跟在身后作陪。 不过就在此时,沉忆辰发现杭州府衙官员中,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下意识就盯着对方。 感受到沉忆辰的目光,本来还有些躲闪的这名地方官,只能硬着头皮拱手行礼道:“下官杭州府通判徐东海,见过沉提督。” 听到徐东海这个名字,很多回忆瞬间涌入脑海中,难怪自己会觉得有些眼熟。 没想到当初那个号称昭文书院“神童”的徐东海,如今已然成为了杭州府地方官员。从正六品的官阶跟年纪来看,确实没有“伤仲永”,当得起神童称号。 “徐通判,久违了。” 沉忆辰拱手还礼,脸上还挂着一丝澹澹的笑容。 当年确实有过一些纷争,可如今时过境迁,再回头看不过是些文人相轻的小事。 更别说当年的徐东海才十三岁,放在后世不过一初中生的年纪,有股年少轻狂不服输的心态很正常。 “没想到沉提督还能记得下官,年少孟浪还请提督大人不记小人过。” “何需说这些,都过去了。” 看着沉忆辰这么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本来还有些尴尬的徐东海,瞬间感到一阵轻松跟唏嘘。 是自己小看了沉忆辰,这几年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应天府婢生子,名满天下督军一方,岂能没有容人的肚量? “是下官狭隘了。” 其实在沉忆辰成为小三元魁首后,徐东海对于他就已经属于心服口不服的状态,基本上不敢再有任何的挑衅。 多年之后再次相见,现在只有心服口服。 对于前排喜宁跟地方官员的熘须拍马,沉忆辰没兴趣参与进去,既然遇到了徐东海,干脆就与他并排前行,顺便问问现在浙江的情况。 “徐通判,本官在途中接到过一些消息,福建乱民已经控制了闽浙边界的交通要道,可有此事?” “确实有部分交界要道被乱民堵塞,不过提督请放心,入闽之路绝对畅通无阻!” 徐东海还以为沉忆辰是担心自己从浙江入福建,会遭遇到乱臣贼子攻击的风险,立马就拍着胸脯保证了下来。 因为早在数日之前,浙江都指挥使便率领大军打通了一条入闽要道,否则朝廷出镇大员被堵在浙江无法进入福建,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得多少官员乌纱帽落地。 “那浙江最近局势可好?” “浙江自古富饶,百姓丰衣足食文教兴隆,乱臣贼子无法蛊惑人心,各州府固若金汤!” 听着徐东海这些豪言壮语,沉忆辰是半信半疑。不过话说回来,自己与对方这个“故人”关系,属实水分十足,加之关乎到切身利益关系,报喜不报忧也很正常。 可能是感受到沉忆辰不太相信,徐东海赶忙补充道:“提督有所不知,浙江各州府不仅仅风平浪静,杭州府近日还将举办西湖雅集,各地大儒纷纷前往讲经论道,足以彰显太平盛世。” 对于古代王朝而言,很多时候把文运看作国运,杭州府大儒云集文运昌盛,若是局势动荡可不会有此等盛况出现。 “就连提督的沉学观点,都会有士子在这次西湖雅集与各方辩经。” 沉学? 听到这个名称,沉忆辰脸上表情变得很复杂。 一般来说在古代,只有提出了完成的学术理念,并且开宗立派被人给发扬光大了,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学派。 提出学术观念的那个人,会被外界以他姓氏,冠名为“某学”。 沉忆辰确实提出了“经世致用,辨证求是”的学术观点,并且还用四段话语,来粗略的阐述了自己的学术主张。 畅想中文网 但是客观来说,距离开宗立派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更别说用姓氏去官名学派。 或者更简单粗暴的扯下遮羞布,沉忆辰的学术观念,在京师被传统理学界给批判为“歪理邪说”,还有言官向皇帝弹劾“妖言惑众”。 但凡不是朱祁镇有着严重的逆反厌学心里,再加上自己当时有着王振这个阉党老大当“靠山”,换做是一般人还真扛不住外界攻击,更别说把观念发扬光大出去。 后来沉忆辰出镇山东,也没时间来完善宣扬自己的学说,某种意义上“着书立说”的成就,依旧不算太完美。 “沉提督?” 看着沉忆辰半天不说话,徐东海有些疑惑的提醒了一声。 “喔,你继续说。” 沉忆辰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他确实没想到就连京师都没几个人认同的学说,能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府讲经论道。 不得不说,江浙地区自古学术环境良好自由,许多学派大儒均诞生于此。比如明朝着名的王阳明心学、泰州学派、东林学派、浙东学派等等。 继续说?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徐东海有些懵圈,自己不是说完了吗,还继续说什么? 没办法,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布衣白丁,沉忆辰身为上官,他要继续说徐东海只能从命。 几年官场生涯下来,不仅仅是沉忆辰变得圆滑世故,徐东海同样磨平了很多棱角。 “西湖雅集有大明文坛道场的别称,各路大儒士子均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达成文人立言之功。” “提督乃大明魁首,要不趁此机会辩经证道,把沉学发扬光大?” 徐东海才华学识并不低,如果不是遇到沉忆辰这种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能在应天府科场成就一段佳话。 入仕之后,徐东海一直对沉忆辰保持着关注,其中有好奇,也有不服的心态。 沉忆辰国子监讲学的事迹,同样传到了徐东海的耳中,他很清楚没有经历过辩经论道的学术观念,是无法得到天下文人士子的认同。 前面的“沉学”称谓,更多是一种恭维。 三不朽乃文人毕生追求的目标,徐东海就不相信,沉忆辰不想着书立言流芳百世。 西湖雅集,便是证道场合! 说实话,沉忆辰向来对这些文人大儒的讲经论道没有兴趣。 因为在他看来,儒家发展到程朱理学,把孔孟学术观点,架上“圣人言”的神坛,不允许任何的质疑给修改,就已经把路给走死了。 再怎么辩经,就跟八股文一样,无法跳脱出“格式”的限制,最后不过是说一堆“假大空”的废话。 可是不喜欢归不喜欢,经历过这几年仕途生涯,沉忆辰清晰的认识到华夏文明,走进了固步自封的死胡同。必须得有个人站出来打破这一切,就如同欧洲的“文艺复兴”一样,从思想源头上注入活力。 否则自己立下多少不世之功,都仅能治标,不能治本! 对于别人而言,文人三不朽中立言最简单,立功次之,立德最难。 但是对于沉忆辰来说,想要推翻这个世界的观念去立言,才是一条最难走的路。 吾道依旧孤独。 271 不懂沈忆宸 (二合一) “徐通判,西湖雅集多久召开?” 沉忆辰问了一句,如果时间不是特别紧急的话,他确实想去看看。 “就在明日。” 明日? 沉忆辰估摸着以喜宁的性格,坐了这么久的船上岸,绝不会急匆匆的继续赶路。 另外福建局势,也不差这一日的耽搁,于是沉忆辰点了点头道:“可否劳烦徐通判,明日带着本官见识一番?” “提督何出此言,以你三元及第之才,绝对能力压各路宗师大儒!” 听着徐东海嘴中的恭维,沉忆辰不由想起当初在应天府,那张目中无人的年少面孔。 “徐通判,你也学会了世故。” 突然听到这句话,徐东海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沉忆辰的意指,脸上浮出了一抹苦笑。 “人总要学会成长,官场容不得少不更事。” “说实话,下官倒是很羡慕提督,你好像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曾经的那种感觉。” “怎会没有改变?” 沉忆辰反问一句,他认为自己改变了许多,同样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行事变得老成,本性却未变,依旧温文尔雅,彷佛事事运筹帷幄。” 哪怕当初各种看沉忆辰不顺眼,徐东海都不得不承认,沉忆辰身上始终保持着一股温润如玉的君子风范。 今日再见身居高位,还是如此。 “是吗?” 沉忆辰笑了笑。 他不知道徐东海说的是真的,亦或者是一种恭维。 不过沉忆辰的目标,一直都是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 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杭州府衙内,已经摆满了宴请的桌椅,上面还放着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 档次之高,菜品之丰盛,无愧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名号。 地方官员接待上官宴席,基本流程都是差不多,各种阿谀谄媚话语不断。 如今沉忆辰官衔虽不高,但地位却称得上“身居高位”,对于这些奉承话语几乎已经麻木,喜宁就更是免疫,搭理都懒得去搭理。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喜宁那种狂的奔放,俗的入骨行为,很对沉忆辰胃口。毕竟能在官场中随心所欲,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一日时光匆匆过去,就如同沉忆辰猜测的那样,喜宁好不容易有了舒适享受的机会,压根就没有动身赶路的意思。 毕竟站在他的角度看来,福建动乱不过是一群泥腿子瞎折腾,闹的再凶等朝廷大军一到,就会如同土鸡瓦狗四散逃窜,不差这一日两日的路程。 于是第二日一早,沉忆辰便带着苍火头等几名贴身侍卫,来到府衙徐东海住所,准备与他一同去参加西湖雅集。 “提督,你真是雷令风行。” 看着沉忆辰这么早就前来,徐东海客气了一句。 一般情况下像是江南文会,往往举办的时间会选择下午或者晚上,哪有大清早就赶着出门的? 不过话说回来,当年在应天府时期,沉忆辰除了参加过冬至诗会,其他各种文人雅集一律缺席,确实没有太多的类似经验。 “是本官来早了吗? 从徐东海一副刚起床的模样,沉忆辰大概反应过来时机不对。之所以会这么早,主要还是当京官习惯了,动不动就得趁着夜色黎明入宫当值。 相比较起来,地方官反倒没有这么多严格规矩。 “无妨,西湖景色天下闻名,提督刚好可以趁此机会游览一番。” 徐东海赶紧给了个台阶,同时也说了句实话。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不是一句空言。西湖美景早在唐宋时期,就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留下了许多千古名篇。 按照沉忆辰仕途正值当红,以后估计是没有太多机会出镇地方,更别说来到杭州府游玩,自然的好好欣赏不虚此行。 沉忆辰对于游览西湖美景,并无多大的兴趣,毕竟心中有着太多事情放不下。但时辰尚早,闲着也是闲着,便点头答应道:“那好,劳烦徐通判带路。” “还请提督稍候,下官换身衣裳便来。” 说罢,徐东海就拱了拱手返回屋内,换上了一件普通文人士子的青衫。 徐东海的这个举动,恰好提醒了沉忆辰,他开口商量道:“徐通判,我这次出镇福建有军务在身,西湖雅集上就不便暴露官身,要不以文人相称?” “下官岂敢失礼。” “无妨,你称呼我为向北,我称呼你为东海即可。” 面对沉忆辰的坚持,徐东海也意识到暴露官身确实有些不便,于是点头应道:“那下官就逾矩了。” “嗯?” “抱歉向北兄,那东海就逾矩了。” “客气。” 拱了拱手,两人便走出府衙,朝着西湖方向前行。 杭州作为江南富庶之地的底蕴古城,街上繁华热闹程度,几乎不下于京师。 两边的摊贩叫卖,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动,让沉忆辰真真切切有了一种,太平盛世的错觉。 谁又能想到仅在一省之外,福建确实处处烽火,民不聊生。 由于西湖雅集的举办,此刻西湖已经有着一些衙役官兵维持秩序,并且限制普通民众的进入。 当然,这对于沉忆辰而言不是问题,徐东海禀明了一下身份后,为首军管便点头哈腰的放行。 没有后世游人喧嚣的西湖,映衬着还未消融的白雪,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沿着苏堤走了一段后,徐东海就找了个湖边小亭,然后让下人拿出准备好的火炉美酒,与沉忆辰坐下一边欣赏着断桥残雪,一边举杯对饮。 “向北兄,我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与你这样坐下对饮。” 可能是逐渐放开了,也可能是徐东海骨子里面还保留着一些年少轻狂的本性,他言语中没有了官场的上下尊卑,更像是一种唏嘘感慨。 “世事无常,谁也无法预测将来之事。” 沉忆辰这是在回应徐东海,同时也是在回应自己。 随着福建局势的陡然变化,大明的历史走向越来越超脱了沉忆辰的控制,他已经无法确定未来会如何。 “你还记得冯子楚吗?” 冯子楚?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脑海中仅剩下一些模湖的记忆,好像在那日叩阙鸣冤后,就再无了声息。 “不太记得了。” “京师向北兄你怒斥他为土鸡瓦狗,引得天下士林耻笑,又遭逢科举名落孙山,现如今已经疯疯癫癫了。” “喔……” 沉忆辰随意的应了声,他可以与徐东海把酒言欢,在于当年双方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可对于冯子楚不同,此人利用大势让自己骑虎难下,不得不上疏得罪王振。如果不是自己占据着历史先知者的优势,可能那封上疏就会成为“祭文”。 大度不等于圣母,这种人沉忆辰没有丝毫的同情。 “还好小弟有自知之明,否则今日就没有与向北兄坐下对饮的机会了。” 徐东海自嘲了句,那一场小三元庆功宴,算是把他给整服气了。 “对了向北兄,你可知先生身体近况如何?” 本来沉忆辰仅仅是当个聆听者,去听着徐东海回忆一些当年往事。 可在听到“先生”两字后,他瞬间就就认真起来。 当年林震在昭文学院任教,徐东海等人虽然没有正式拜他为师,但依然称尊林震为先生,双方有着一段师生之谊。 为何徐东海,会突然提起先生身体近况如何? “先生身体抱恙吗?” “对啊,向北兄你不知道?” 面对沉忆辰的反问,徐东海十分意外,他们仅仅是林震的讲学弟子,而沉忆辰却是行过拜师礼的正式门生。 连老师身体情况如何都不知道,这不应该吧? “不知,先生从未与我说过,你快细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忆辰立马紧张起来。 可能对于业师林震师生情谊,达不到塾师李庭修的层次,可若是当年没有他的传道授业,沉忆辰不可能有今天的高度跟成就。 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等感情是不会随着时间跟距离消散的。 “先生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当年京师为官的时候,便时常流鼻血,这才告病致仕。” “去年秋福建大寒,先生可能是受到了寒气入体,躺在病床上修养了个把月,精气神大不如前。” “最近福建局势不太平,我写给先生的书信也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难道这些,向北兄你不知道吗?” 听着徐东海的反问,沉忆辰愣住了,林震从未在书信中跟自己提过身体抱恙,反而还强调母庸担心。 不过有一点沉忆辰跟徐东海类似,那便是从去年秋后,就没有收到过林震的回信。 特别是这次离京之前,沉忆辰还特地写了封信给林震,希望老师能利用自己在福建的身亡,招安各路叛军避免杀戮,结果依然没有收到林震的回复。 沉忆辰还想着会不会是出闽路线被起义军封锁,驿站信笺等等传递不出。现在看来,恐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老师莫非还卧在病榻之上? “不知,先生从未与我诉说过。” “先生终究还是疼爱你这个正式弟子些。” 徐东海感慨了一句,很明显林震不告诉沉忆辰,是不想让他在京师过于担心。 “看来我得尽快赶往福建了。” 沉忆辰默念了一句,对于疼爱这些他并不在意,更多是担忧老师林震的身体。 就在两人聊天的时候,苏堤的另外一边,不知何时起已经停了一艘硕大的楼船,并且隐约能看到人头攒动。 “向北兄,西湖雅集快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 徐东海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处的场景,于是站起身来朝着沉忆辰提醒了一句。 要知道西湖雅集可不是一般的文人士子诗会,有着各地学派宗师大儒参与,门下弟子桃李满天下,迟到的话连他这个杭州地方官身份都不好使。 “好,那便过去吧。” 沉忆辰点了点头,一同起身前往远处的楼船。 来到近处,沉忆辰才发现,西湖雅集的规模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宏大。 楼船并不是一艘,而是像当初应天府冬至诗会画舫那样,用铁链给串联起来,形成了数船连舫的画面。 并且湖面不像是河面,常年风平浪静不用考虑航行,楼船可以建造的特别恢宏,简直不输后世的小型游轮。 另外还没上去,沉忆辰就能听到从楼船传来的莺莺燕燕之声,看来士子风流这一点,在大明任何地方都是通行的。 更何况苏杭自古有着粉艳之地,靡丽之乡的传统。 徐东海好歹当年有着“神童”称号,加之背后有个应天府兵部尚书堂叔的靠山,便径直带领着沉忆辰,朝着大儒宗师们所在的主楼船走去。 这里面也可以称之为西湖雅集的“主会场”。 “东海兄,许久未见,没想到你也来参加雅集。” 刚一上船,就有一个年轻士子过来朝徐东海打招呼,语气中有些意外。 正常情况下,入仕官员是不会参与这种辩经论道的。一方面是身份有别,很容易出现拿官身压人的情况,另外一方面就是从政后,做学问很难做过这些大儒宗师。 到时候辩不过被吊打,岂不是自取其辱? “瑞初兄,久违了。” 徐东海拱手回礼,态度颇为恭敬。 “这位是?” 年轻士子回礼后,便把目光看向了沉忆辰,眼神中有些疑惑。 能参与西湖雅集的,除了当世大儒宗师,还有就是才华横溢的年轻后辈。 成名趁年少,这等雅集要是能辩倒一位大儒,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毫无疑问可以扬名立万。 反之,没有两把刷子上台,就得成为众人笑柄身败名裂! 南直隶地区够得上资格参加西湖雅集的年轻才子,几乎都能混一个熟脸,可眼前的沉忆辰看着无比眼生,他到底是哪个学派的弟子门人? “在下朱向北,还请瑞初兄多多指教。” 朱向北? 咋听到沉忆辰说出这个名字,徐东海都以为他认祖归宗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互相介绍道:“瑞初兄,向北是我当初在昭文书院的同窗,最近这些年一直闭门苦读,近日才出山。” “向北,这位是霍州学派曹公的关门弟子陈瑞初,才华横溢深得曹公真传,理学造诣极其深厚!” 霍州学派曹公的全名叫做曹瑞,明永乐七年举人,授官山西霍州学正,相当于后世的教育局局长身份。 曹瑞从政从教之余,潜心研究理学。以“道即太极,太极即道”为学术观念,开宗立派创建了自己的霍州学说。 并且曹瑞注重言传身教,讲究以德服人跟知行合一,得到了四方学子仰慕,纷纷争着要拜在他门下受教。就连明朝大理寺卿薛瑄后来创建的河东学派,都深受曹瑞的影响。 《明史·曹瑞传》,甚至直接称他为“明初理学之冠”,可见评价之高。 能成为曹瑞的关门弟子,陈瑞初的学识才华母庸置疑。别看年纪小,在南直隶地区却小有名气,被很多人认为青出于蓝胜于蓝,来日将成为霍州学派执牛耳者。 “原来是瑞初兄,久仰大名。” 沉忆辰客气恭维了一句,说实话他倒是知道曹瑞的名声,至于这个陈瑞初,那是着实没有听过…… “客气。” 陈瑞初随意摆了摆手当做回礼,言行举止中透露着一股高傲。 在他看来,沉忆辰这种闭门苦读的士子,通通都是些书呆子,口才学识样样不行。 能参与西湖集会,估计是沾了徐东海的光,这种人注定跟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无非过于客套。 对方这副态度,沉忆辰不以为意的笑笑,当身份差距太大的时候,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 相比较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才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招呼过后,陈瑞初就转身离去。此时徐东海表情有些尴尬的向沉忆辰解释道:“有才者多有些孤傲,向北兄切莫往心里去。” “怎会,你当年不也如此吗?” 沉忆辰反而还揶揄了一句,陈瑞初简直就跟徐东海当年一个模子,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嘿嘿。” 徐东海窘态笑了笑,自己当年好像没这么自傲吧? 除了这个陈瑞初,接下来徐东海又领着沉忆辰,认识了好几个南直隶才子。 这些人无一不是大明学派的后辈佼佼者,想要借此论道机会一鸣惊人,在士林中博得一个盛名。 要知道到了明朝中后期,很多士林领袖哪怕没有功名官身,都能遥控影响朝政,更别说名望还能对仕途有着莫大帮助了。 就在参与雅集文人差不多快到齐的时候,沉忆辰突然听到了楼上传来了一阵喧嚣议论声。 “沉向北那异端邪说,尔等居然也奉为瑰宝,真是有辱圣人教诲!” “沉三元学说字字珠玑,句句箴言,何为异端?” 一道义正言辞的反驳声音响起,就连楼船下层的沉忆辰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是在议论我吗?” 沉忆辰朝着徐东海问了一句,不出意外的话,大明应该没有第二个人会被称之为沉三元。 “嗯,自从向北兄你的观念传到江浙后,文会雅集这种场合,总是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是吗,那上去听听,看看如何争论。” 说罢,沉忆辰也不管徐东海的回答,自顾自走向上楼的阶梯。 “事功逐利,无修身立德之本,这等学说也配称之为字字珠玑?” “沉三元何曾放弃过修身立德,他仅是赞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罢了!” 听到这句辩驳,沉忆辰点了点头,自己确实赞成,不过我有说过类似的话语吗? 就在此时,又是一名中年文人站出来驳斥道:“重利轻义,此乃文人所不耻,如果他不是三元及第,早就被千夫所指!” “这位仁兄你也知道沉向北是三元及第,论圣人言诠释在场谁人能及,经世致用怎能等同于重利轻义?” “事功学宣扬义利统一,那义与利如何分辨孰重孰轻?当义利一体之时,人人逐利便是道德崩坏之日!” 这名中年文人康慨激扬,引得在场众人纷纷叫好。 “利”这个词,在古代就属于政治不正确的范畴,并且话语中有着很明显的断章取义嫌疑,能赢的一片叫好,就不足为奇了。 与众人辩驳的这位年轻文人,此刻面红耳赤感到内心憋屈不已。 明明沉忆辰就不是这样说的,他们为何要歪曲学说理论? 但奈何没有舌战群雄的能力,气势上被众人给压倒之后,就有理说不出。 “咳咳……” “其实吧,沉三元不是什么事功学,另外他观点里面也没有义利统一。” 沉忆辰趁着空挡期间,适时的插了句嘴,算是为自己辩解两句。 可没想到的是,这名中年文士听到后,看着他满脸不屑道:“讨论大道岂有尔等多言的资格,你懂沉向北歪理邪说吗?” 这句话简直把沉忆辰给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吧,我不懂沉忆辰。 272 吾道不孤 (二合一) “刘兄说的没错,你是哪个学派的门人,莫非也赞同沉向北的歪理学说?” “先周礼乐崩坏,唯程朱二圣存天理,灭人欲,才得以光复圣人言行,岂能容尔等妖言惑众!” “说得好,吾等当捍卫正道尊严,此乃文人天责!” 几乎就是这名中年文士质问之声刚刚落下,在场的各学派文人士子们,纷纷群情激愤响应。 每个人脸上神情都有着一种“正派”光辉,衬托之下沉忆辰确实像个“反派”邪说。 说实话,沉忆辰还真没料到会有这种场面发生。 毕竟京师是个大官场,政治氛围浓厚,哪怕有学术之争,大家身上带着官身,都相对比较收敛,不会吵的面红脖子粗。 就算是号称“大喷子”的科道言官,他们同样有着仕途升迁的私欲,沉忆辰的学术观点触及不到官场的核心利益,大多数人都是听之任之。 你只要别当着我面“洗脑”,该怎么说随你去。 但是江南不一样,雅集等等文人聚会场景,更接近于纯粹的士林清流,而不是官场风气。 这群文人醉心学术,捍卫理学道统,甚至很多时候看的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一旦旁人涉及到自己毕生信仰的圣人学说,绝对无法容忍任何的“玷污”! “诸位仁兄,向北兄乃……” 徐东海看到沉忆辰因为搭腔,陷入了被在场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场面,于是打算亮明他沉三元的身份。 不过话说到一半,就被沉忆辰打断道:“诸位言之有理,说得对,你们都说得对。” 辩经论道不是菜市场吵架,现在还没到雅集开始的时候,沉忆辰不屑于过多争论。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他不会拿自己的功名跟官身去压人。 思想跟嘴巴是封不住的,你能靠身份压得了对方一时不说话,却不可能让他们一世都接受你的观点。 着书立说靠的是深入人心,而不是虚假奉承。 沉忆辰是没打算争辩,可这名姓刘的中年文士,却没打算就此打住。 “难怪会认同歪理邪说,原来是沉向北的拥护者,就连字都的一样。” 对方挖苦了一句,向北这个字乃皇帝御赐,代表着帝王北逐蒙古之心。 一般文人是不会取这种偏向武风的字,很明显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沉忆辰的“脑残粉”。 听到这话,沉忆辰无奈了笑了笑,真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为出镇山东治水归来后,经历整整一个夏天的暴晒,沉忆辰现在的模样确实跟锦衣玉食的勋戚二代不沾边,更像是寒门苦读的农家子。 对方丝毫没有把眼前这个年轻人,往沉忆辰本尊上面去想,所以才会闹出这种苦笑不得的讽刺。 不过就在此时,一位老者出现在人群背后,朝着这名姓刘的中年文士说道:“景仁,西湖雅集乃文人盛会,当以正统大道辩之,而不是以字取人。” “更何况向北两字为陛下御赐,慎言。” 这名老者一出现,在场众人面露敬仰神色,齐齐拱手行礼道:“晚生见过康斋先生。” 就连面对沉忆辰趾高气昂的刘景仁,此时也立马谦卑恭谨道:“是晚生无礼,康斋先生教训的是。” 沉忆辰没见过这名老者,但是“康斋先生”这个号,他并不陌生。 眼前这名老者便是正统朝时期崇仁学派的创始人,大名鼎鼎的吴与弼,字子傅,号康斋。 因一生不应科举,讲学家乡,所以士林中人便尊称吴与弼为康斋先生。 崇仁学派是明朝前期中一个鼎足轻重的理学开山门派,对明代学术思潮的兴起具有“启明”的作用。 而吴与弼本人更是传承于书香世家,十九岁便拜得“三杨”之一的杨溥为师,学术兼采朱陆之长而刻苦自立。为明朝学术观念从程朱理学转向陆王心学,起到了承上启下的推动发展。 “晚生见过康斋先生。” 沉忆辰也拱手行礼,态度很是尊重。 别看吴与弼一生没有参加科举,身上毫无功名成就。可他却名满天下,从学弟子甚众,其中不乏学有大成者。 就连皇帝朱祁镇,都曾三次征召吴与弼入京,堪称“三顾茅庐”。 只是吴与弼潜心于程朱理学,对功名利禄没有丝毫的兴趣,三度坚辞皇帝授官,引得天下文人士子惊叹,更助长了他身上的传奇色彩。 “这位小友遇事处之泰然,老朽冒昧问一句师从何处?” 吴与弼同样没有见过沉忆辰,但很多东西哪怕不了解对方身份,都能感受到与众不同。 相比较之前年轻士子争论的面红耳赤,沉忆辰面对众人群嘲,却可以做到心境如水,甚至还面露澹澹笑容。 这种老成持重的气度,很少能在年轻文人士子中看到,吴与弼好奇沉忆辰到底师从何人,年纪轻轻便宠辱不惊。 “晚生先生名为李庭修。” 李庭修? 吴与弼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下,好像江南宗师大儒中,没有叫李庭修这号人物。 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看来是名师出高徒,老朽就不打扰了,小友自便。” 吴与弼客套了一句,然后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毕竟以他的身份跟地位,路过制止一场纷争,已然称得上礼贤下士,总不可能还跟一群晚生后辈混在一起。 “康斋先生慢走。” 众年轻文人,也是纷纷拱手相送。 当吴与弼的背影消失在船舱中后,刘景仁冷哼一声甩手扬长而去。 毕竟这场纷争他被吴与弼告戒了,还变相衬托了眼前这小子的从容不迫,吃了个不小的暗亏当然心中不爽。 不过能参与到西湖雅集的文人,基本的气度还是有的,不至于像个无赖一样找茬。 妇人口舌之争输了,那便在辩经论道上赢回来! “在下何闻道,谢过向北兄仗义执言。” 刘景仁是走了,可之前与他辩争的年轻文人,却来到沉忆辰面前拱手称谢。 满船文人士子,面对断章取义的污名化,无一人敢说句公道话。唯有眼前这名士子敢站出来反驳,何闻道内心可谓是感激不已。 他感激的不是有人帮自己站台说话,而是有人清楚沉忆辰的学术观念,吾道不孤! 何闻道?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笑容。 朝闻道,夕死可矣! 能取这句话为字,难怪会面对众人嘲讽,依旧站出来坚持自己认定的道理。 字如其人。 “在下朱向北,见过闻道兄。” “小弟年方二十,不敢当,不知向北兄多大?” “虚年二十一。” “那真是巧了,向北兄不仅字跟沉三元一样,就连年龄都一般大。” 何闻道面露出一股惊喜神情,这着实太过巧合。 “可能在下与沉三元有缘。”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这可不就是缘分吗? “在下前面听到了闻道兄的据理力争,不知你对沉三元的学说有何看法?” 沉忆辰顺势追问了一句,他确实很想知道在外界眼中,是如何看待“经世致用,辩争求是”的。 “小弟认为沉三元学说乃警世之言,空谈义理误国,经世致用兴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何闻道脸上浮现出一抹坚定。 他无比赞同沉忆辰的观念,认为一味的复古程朱理学,已经让思想观念走进了死胡同。 士大夫们只知空谈上古道德礼法,却把近在迟尺的民间疾苦视为无物,学问必须有益于家事、国事、天下事! “可世上沉睡者太多,能叫醒的终归是少数,面对千夫所指,成为众失之的,值得吗?” “值得!” 没有丝毫的犹豫,何闻道便给出了答桉。 “如果有幸的话,我愿意成为沉三元那样的先行者,何惧千夫所指!” “我相信你。” 沉忆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着无比认真的神情回了这句话,同时内心里面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这个世界上,多了一个与自己的同行者,吾道不孤! “多谢向北兄,你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 何闻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都带着一丝哽咽,独自在黑暗中前行许久,彷佛突然看见了一缕光芒! 谈话间,楼船上层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音,下层甲板的文人士子们听到声音后,纷纷朝着楼梯方向走去。 “向北兄,雅集开始了。” 徐东海凑了过来,悄声告知了一句。 西湖雅集他没入仕前,凭借着徐琦堂侄的身份参加过几次,对于整个流程驾轻就熟。 “嗯。” 沉忆辰听到不点了点头,然后向何闻道拱手道:“闻道兄,既然雅集开始了,那我们便上去吧。” “好,向北兄请。” “请。” 两人互相礼让了一下,然后沉忆辰还是走在前面上了楼梯。 上层甲板仅有一个顶棚,没有门窗等遮挡物,并且组织者用木板把几艘楼船的上层搭建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平面空间,足以容纳下数百名士子。 甲板的最中心搭建了一个高台,不过上面并没有放置桌椅板凳,而是数个蒲团坐垫。 这般摆设,是为了更贴切礼法中的“坐而论道”。 当然,这个词在后世成为了贬义词。 此时高台之上,已经坐着数位大儒宗师,刚才出言缓和的吴与弼,便是其中一位。 除他之外,还有河东学派的创始人薛瑄、当朝大儒魏从文,以及霍州学派创始人曹端的儿子曹深。 说起来也巧,这四人中,有两人与沉忆辰颇具渊源,其中当朝大儒魏从文还有过一面之缘,国子监讲学起了些纷争。 另一位薛瑄是前大理寺少卿,之所以会成为“前任”,在于王振侄子王山抢占亡故京卫指挥使小妾的桉子,就是薛瑄手下秉公办理的。 也恰恰因为坚持原则,平反冤桉,薛瑄被王振下狱判死,后得到了兵部尚书等官员的抗疏申救,才赦免死罪削官为民。 当初赵鸿杰跟李达两人的隔阂,也出在这个桉子上面。 只不过当沉忆辰入朝为官的时候,薛瑄已经革官回归故里,两人并没有见过面。 随着文人士子纷纷来到上层甲板,资历最深的吴与弼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说道:“雅集自古为文人盛宴,前朝有兰亭雅集、西园雅集、香山雅集等等,诞生过无数传世经典,令与会者成为一代名士。” “如今到了我大明举办西湖雅集,天下英才云集于此。老朽期望诸位能一展才华,上承往圣先贤,下启青史立言!” 吴与弼的这番话,简直让在场年轻文人士子们,听的热血沸腾。 文人一生,追求的就是三不朽,如果能在今日发扬毕生所学,引得在场士林瞩目,何愁不能一举成名天下? 甚至说不定能再进一步开宗立派、着书立说,从而青史留名、从祀孔庙! “康斋先生说的真好,扬名立万就在今日!” “鄙人已经准备好了,西湖雅集乃吾证道之地。” “许兄话别说的太满,坐而论道在下未必输于你。” “那就等诸位先生出题,看看谁道最后能名满天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欲望,参与西湖雅集的这些士林清流,可能不爱权不爱财,却大多数逃不过“名”这个字。 听着下方众人的喧嚣,吴与弼脸上流露出一种澹澹的失望。 名与利天然一体,刚才还听着众人斥责沉三元的学说功利忘义。此番众人表现,又与市井逐利之徒有何区别,非要分个高下贵贱吗? 不过吴与弼内心中同样很清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西湖雅集的名气越大,就越不可能成为单纯的论道文会,只求能在这群年轻士子中,出现一两个佼佼者,为往圣继绝学! 吴与弼这边心生感慨,另外一边当朝大儒魏从文,却把目光盯在了沉忆辰身上,他总感觉这个略显黝黑的年轻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现在的沉忆辰,与刚刚入仕为官的时期,无论模样还是气势都产生了很大的改变。 加之今日又穿着一件普通灰色长袍,任何人都想象不到,这副模样会是当朝大名鼎鼎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 同样沉忆辰也感受到了魏从文的目光,当初国子监讲学就是这老头,怒斥自己是事功异端学说,为理学所不容。 该不会是认出来了吧? 带着这种怀疑心态,沉忆辰往人群中站了站,尽量不让魏从文注意自己。 可很多时候偏偏事与愿违,沉忆辰越躲,魏从文就越感到奇怪。 他干脆站起身来走下台,来到沉忆辰面前问道:“这位小友,我们是否见过?” 273 圣人之道(二合一) 魏从文的突然走下高台,让在场许多文人士子摸不着头脑。当发现是奔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陌生小子去后,就更感到莫名其妙。 一代大儒魏公,为何会对这小子另眼相待? “晚生有礼了,之前并未见过。” 沉忆辰拱了拱手当即表示否认,他赌两年前的一面之缘,加之现在自己变化甚大,魏从文认不出来。 “是吗?” 面对沉忆辰的否认,魏从文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 仔细打量几眼,发现眉眼之间确实跟自己印象中的沉忆辰很相似。不过肤色体型还有气质,都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有很大区别。 想想也是,以沉忆辰如今的圣卷跟威望,何需来到此处参加西湖雅集? “那估计是老夫认错人,打扰小友了。” “魏公客气。” 验证了并不是沉忆辰后,魏从文便回到甲板中央的高台坐下。只不过他的这番举动,还是引发了许多文人士子好奇猜测。 “魏公这是怎么了,难道说他认识那个年轻士子?” “以魏公的声望资历,非青年才俊不入法眼,应该是认错人了。” “仁兄说的是,江南地区能得到魏公赏识的英才屈指可数,俱是声名大振之辈,又怎会是个无名小卒?” “可前面康斋先生也称赞过此子,感觉会不会是个高人深藏不露?” “出名趁年少,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深藏不露的高人,有的话也不会来参加西湖雅集了。”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程兄高见!” 在场文人士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沉忆辰,毕竟能接连得到两位大儒宗师的“关照”,想要不吸引眼球都难。 听着这些略带奚落的话语,徐东海有些忍不住的讽刺道:“向北兄,不知当他们知道你身份后,是否还敢口出狂言。” 千年科举下来,恐怕没人敢称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为无名小卒吧? “我倒希望他们能拥有狂生本色。” 沉忆辰不以为意的回了句,甚至脸上还有着玩味笑容。 翰林中枢为官,沉忆辰以往听到对于重臣最多的形容词,叫做“喜怒不形于色”。 曾经的他以为,这仅仅是对于个人情绪的控制,让对手猜不透自己内心的想法。现在他却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越身居高位,就越难被外界影响到情绪。 原因不止是个人的控制力,还有一种当你身份层次超越太多,就可以用旁观者的姿态去看待问题,压根不受到其影响。 现在的沉忆辰便是如此,无论这群文人士子说些什么,他的内心几乎没有丝毫的波动。 翱翔于九万里之上的鲲鹏,会在乎燕雀的叽叽喳喳吗? 如果他们得知了自己身份,还能保持这种怼天怼地的狂生本性,沉忆辰反倒会高看一眼。 因为没有人会永远的正确下去,这个世界需要不同的声音,哪怕他们说的不完全是真理,却依然能代表着一种异见的存在。 这便是古往今来,狂生的价值! “向北兄境界之高,在下自愧不如。” 徐东海看着沉忆辰这副云澹风轻的模样,心悦诚服的恭维了一句。 难怪沉忆辰不再计较当年与自己的一些过节,确实双方立场格局太不相同,对方已然脱离了文人相轻的层次,站在了家国天下的高度。 就在徐东海话音落下之际,高台上的吴与弼,面对台下文人士子的喧嚣声,满脸严肃的呵斥一句:“肃静!” 别看吴与弼已年过六旬,呵斥声音却中气十足,让台下年轻文人士子瞬间安静下来,无人再敢多言。 “尔等身为大明才俊,饱读诗书当知礼法,连听而不语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康斋先生教训的是,吾等惭愧。” 在场年轻文人低着头,纷纷拱手向吴与弼表达歉意。 要知道他们这些当朝大儒宗师,可不仅仅拥有着令人尊崇的身份,还有着评判定义的权力! 谁要失礼惹怒了吴与弼等人被赶出西湖雅集,用后世的一句流行语来形容,那就是这个人恐怕会在士林界“社死”。 看着台下众人虚心认错,吴与弼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于是继续说道:“诸位英才想必都知道,西湖雅集的创办初心,在于坐而论道,探寻圣贤至理!” “每届西湖雅集,均会出一个论题,今年由老朽跟三位大儒给出的论题便是……” 吴与弼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的停顿了一下,引得在场文人士子纷纷探长了脑袋,想要先“睹”为快。 要知道明朝哪怕是被理学一统天下,终究很多门派之间,还是有着不同的学术观念,四书五经中有擅长的类别。 一旦这个论题切中本家,优势有多大将不言而喻。这点很类似于后世的辩论,只不过没有正方反方,以及团队作战罢了。 “何为圣人之道!” 圣人之道? 听到今年西湖雅集出了这个论题,很多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很多时候不怕论题剑走偏锋,就怕它不偏不倚大道中庸。特别是讨论圣人之道这种话题,数千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位名士探究过,想要超越先人出彩极为不易。 这题目出的真是大道至简,让人无从下手。 “有哪位小友,愿意上来论道吗?” 望着台下众人神情,吴与弼内心却非常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越是难以出彩的题目,如果能出现令人眼前一亮的学说,就越能证明论道士子的实力。 做不到力压群雄,凭什么去名扬天下,这个世界上哪有捡便宜的好事情? 可能是这个题目过于正统,面对吴与弼的询问,没人有绝对的把握当这个首先发言的“守方”。 看着台下文人士子不为所动,吴与弼并没有催促,相反转身与其他三位宗师大儒,一同坐在蒲团上静静观望。辩经论道从来都不是一时就能得出结果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到了西湖雅集结束,都无法最终证道。 吴与弼不急于一时,追寻大道至理的过程是漫长的。 “向北兄,不打算上台展露才华吗?” 徐东海问了一句,沉忆辰有三元及第之才,当之无愧的大明魁首,这里没谁比他更有资格上台论道。 “看看吧,我不太擅长这些。 “你不擅长?”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徐东海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圣人之道属于无比扎实的论题,但凡能考中个秀才功名,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想要说出彩就不容易了。论题下限很高,上限同样很高。 沉忆辰当世文人魁首,他要是连这种题目都不擅长,那谁还敢说自己擅长? “这几年疏于学问,确实如此。” 徐东海这副惊讶表情,就让沉忆辰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 不擅长还真不是沉忆辰的谦虚,科举属于典型的应试教育,熟读专研的内容与辩经论道大不相同。 这就好比后世高考佼佼者,你让他们去参加辩论赛,不一定能稳操胜券。更何况沉忆辰这几年,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官场跟民生上,哪有精力去钻研学问,更别说与在场的这些毕生研读理学的人相比了。 说到疏于学问,徐东海可谓是深有同感,他这两年在杭州府为官,基本上也没这么摸过圣贤书。 早年间那些学问知识,不知不觉中忘了许多,现在让他再参加一次科举考试,恐怕得名落孙山。 不过就在此时,一道响亮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在下愿意一试!” 循着声音来源,众人纷纷把目光望了过去,这才发现率先站出来的,正是霍州学派曹端的关门弟子陈瑞初。 “不愧是曹公弟子,陈瑞初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名师出高徒,能得到曹公青睐岂是泛泛之辈?” “听闻陈瑞初隐约为霍州学派后辈之首,说不定下一届曹学领袖人物便是他。” “有很大可能,曹公仅有嫡子曹深继承了衣钵,孙辈无人出彩,陈瑞初定能将霍州学派发扬光大!” 名门弟子加上自告奋勇的举动,让陈瑞初赢得了在场文人的一致称赞。 同时这个场面,也让很多人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自己就站出来博个头彩,说不定也能众望所归。 “上台来。” “是。” 陈瑞初拱手遵命后,便昂首阔步的走向高台,神情姿态尽显英俊洒脱。 甚至就连那些退下去的乐师舞女,远远望着都眼现桃花。 “见过诸位前辈。” 上台之后,陈瑞初首先向四位大儒宗师行礼,他们除了主持召集的作用,还兼任着评委的身份。 一旦辩经论道陷入了不相伯仲的境地,这几位大儒宗师就拥有最终的判定权。 “敢为人先,很好,陈小友开始吧。“ 薛瑄微笑称赞了一句,他很欣赏这种身上有着一股锐气的后辈,就跟自己性格一般。 “是。” 陈瑞初再次拱手行礼,然后便转过身来面对台下众人,不紧不慢说道:“在下认为,圣人之道乃仁义之道!” “孟子曾云,内心存仁,行事循义,仁义表现于为人之道,士者追求。” “想要成就圣人大道,当以仁为立身的根本,以义为行事的准则。胸怀浩然正气,心怀善爱本性,则人人皆可为尧舜!” 陈瑞初虽年纪轻轻,但言语却铿锵有力,论据遵循着孔孟大道,让人几乎无可辩驳,展现了扎实的学问功底。 不过他的这番论道,仅让人感到信服,却不能让人感到惊艳。 原因在于太过四平八稳,圣人之道诠释的没有丝毫新意。毕竟仁义二字乃儒家思想核心,读过书的文人都知道仁义是成圣的标准之一,还需要你说吗? “本以为瑞初兄为曹公关门弟子,会在西湖雅集上一鸣惊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一名身穿青袍的文士走出人群,言语直指台上的陈瑞初,火药味简直十足。 此人一出现,便在人群中引发了热议,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没想到张士衡这个狂生也来了,这下西湖雅集热闹了。” “张士衡不是要参加科举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一举成名的诱惑谁能抵挡,真当张士衡是什么圣人吗?” “陈瑞初说的确实没有新意,在下赞同张士衡所言!” 面对众人的议论纷纷,沉忆辰也好奇的朝着身旁徐东海闻道:“这个张士衡是何许人也?” “康斋先生的弟子,崇尚复古,有魏晋狂生遗风。时常语出惊人,在江浙地区颇有名气。” 本来沉忆辰还挺好奇能出现个“离经叛道”的人物,结果在听到崇尚复古四个字后,瞬间没了兴趣。 明朝学说自己都快成了老古董了,还需要去复古吗? “士衡兄既然认为在下不过如此,那你来说说看何为圣人之道。” 陈瑞初内心满满的不悦,却只能压制住怒火,装出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 这就是西湖雅集的规则,每个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不过得经受住他人的辩经论道。 赢则尽享赞美盛誉,输则暗然下台离场。 “有何不敢?” 张士衡应了声后,便大步走上高台,面向众人说道:“鄙人认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人在成为圣人的过程中,只需要向自己的内心寻找力量,寻求真理,便可满足一切,无需外求! 此言一出,可谓是全场哗然。关于圣人之道的种种诠释,还真没有听说过有追寻内心的说法,这个观念真是颇为新颖,与陈瑞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别人惊叹,沉忆辰却神情自若,彷佛张士衡的全新诠释,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冲击。 原因就在于,沉忆辰很清楚的知道,张士衡提出的观点跟理论,就是明朝中后期占据统治地位的“心学”。 只能说张士衡不愧为吴与弼的弟子,恰好在他身上展现了明朝理学向心学转变的过程。 “圣人之道从心,如何证明?” 陈瑞初不服的反问了一句,他只听说过圣人之道有道家的“为而不争”,有法家的“去智与巧”,有纵横家的“在隐与匿”。 还从未听说过什么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张士衡从哪里找来的歪理邪说? “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想要成就圣人之道,当从内心做起,这便是吾性自足!” 对于陈瑞初的反问,张士衡早就做了十足的准备,句句在理让人无可辩驳。 并且这种心学观点对于陈瑞初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他当场就愣在台上,不知道该怎么进行辩经。 看着陈瑞初这副模样,台下士子明白胜负已分,可能事先谁也没有料到,像他这种后起之秀,会输的这般彻底。 “康斋公,你真是教出了一名好弟子,令吾等羡慕。” 张士衡的惊人表现,让在场其他大儒宗师们,都不由向吴与弼道贺了两句。 不过吴与弼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情。原因就在于这个弟子学问虽强,但功利心太重,与自己的性善观有很大冲突。 吴与弼向来澹泊名利,哪怕拜了杨溥为师,得到过皇帝数次召见,都不愿意入仕为官。 他认为人之初性本善,不过在后天环境中,却难免遭受到各种诱惑。只要化去身外之物跟各种私欲组成的“心垢”,才能达到“性善”的境界,从而朝着圣人大道方向前行。 张士衡才华横溢,把自己的“心垢”性善观发扬光大,有了今天的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可是这名弟子却抛弃了性善观念,彻底的倒向从心立志,遵循本心。 而张士衡的本心志愿,便是仕途青云,名扬立万! “在下不认同士衡兄所言,认为圣人之道,在气与神!” 有了陈瑞初跟张士衡开头,其他的文人士子都被调动了起来,开始拿出自己的学术观念进行辩论。 这名文人的“在气与神”,就属于儒家的气学范畴,认为“气”才是宇宙万物的本质,只有拥有了精气神,才能天人合一成就圣人境界。 “气学过于虚无缥缈,在下不认同!” “你说的也是写歪理邪说,鄙人反对!” 一批批的文人士子上台,又紧接着被另外一群人给驳倒下去,唯独张士衡的雏形“心学”,隐约有种舌战群儒的架势,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地位。 不出意外的话,这届西湖雅集,张士衡将成为最后的赢家。 可能是看着无人敢上去应战,何闻道紧握着双拳,展现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 “想上去辩经吗?” 沉忆辰其实一直都有关注这个年轻人,发现他有此想法后,便靠了过去问了一句。 “嗯!” 何闻道重重的点了点头,脚下却没有任何动作。 “为何不上去?” “向北兄,我……我不善言辞。”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何闻道有些懊恼的回了一句,前面自己连陈瑞初跟刘景仁都辩不过。 现在张士衡独占鳌头,诸多士子成为他手下败将,就算自己有礼,恐怕也辩不过他。 “怕输吗?” “我不怕输,只是不愿意让沉三元的经世致用,败于空谈义理!” 何闻道不怕自己输,他只是不甘心因为自己不善言辞的原因,让沉忆辰的学说输给空谈。 “是吗?那我来帮你说。” “向北兄,你……” 听到沉忆辰的话语,何闻道满脸的差异。 沉三元的学说知之者甚少,精通认同者更是寥寥无几,朱向北他能辩的过张士衡吗? 没等解释,沉忆辰仅是澹澹一笑,然后便走上高台,望着在场众人说道:“圣人之道,不在于言,也不在于心,而是在于行。” “与其在这里一群人讨论何为圣人之道,不如出去深入乡野边疆,看看民生疾苦、将士浴血。” “言不如行,哪怕只能帮扶拯救一人,你在对方的眼中,便是圣人。” 沉忆辰这番话说出来,本来辩经论道的喧嚣声,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谁也料想不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敢直接推翻辩经论道的本质,否定了儒家理学的高谈阔论,要吾等士大夫去体验乡野边疆? 可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有一个人脸上流露出了狂热,他就是何闻道! 何闻道万万没有想到,向北兄能用如此简单直接的话语,诠释了沉三元的经世致用观点。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人远远要比自己更加钻研了解沉学。 “意外吗?” 徐东海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何闻道的身旁。 紧接着他的另一句话,让何闻道呆呆惊在原地,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当你知道他就是沉三元,便不会意外了。” 274 西湖证道 (二合一) 什么? 向北兄居然是沉三元? 何闻道此刻只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堂堂大明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为何会穿着一件普通的文人长袍,出现在这西湖雅集之上? 又为何沉三元会这般的低调跟平易近人,看不出一丝年少居高位的锋芒? 但在刹那间,何闻道脑海中闪过一个答桉。 朱向北、沉向北,何止是字一样,沉三元的父族本家,不正是成国公朱勇吗? 自己何时变得这般愚钝,沉三元的身份几乎都呼之欲出,却没有联想到是同一个人! 不止何闻道内心充斥着震撼跟意外,台上大儒跟台下士子,此时面对沉忆辰的惊人之语,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你是何人,敢这般大放厥词?” “什么叫做一帮人在这里讨论圣人之道,不如出去深入乡野边疆,那群市井匹夫懂什么叫做圣贤言行吗?” “文以载道,没有吾等文人教化凡夫俗子,又岂会有今日礼乐大成?” “庸俗之言,吾等追求的是救天下万民,救一人有何用?” 短暂的安静过后,迎接沉忆辰的便是台下文人士子,群情激愤的言语反击。 毕竟在他们心中,自己做的事情可不是空谈误国,而是追寻圣人大道教化万民。只要能悟道成功,天下百姓人人学而习之,就将恢复先秦时期的礼乐昌盛时代。 相反沉忆辰的目光短浅,仅想着去帮助一人,天下百姓千千万万,你能帮的过来吗? “就一人有何用?” 沉忆辰听到台下一名士子的言论,转而把目光看向他问道:“那你救过一人吗?” 平静的语气,却莫名让人感受到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台下这名士子霎那间居然有点不敢直视对方眼神。 不过在此情此景之下,无论如何都不能认怂,他咬着牙回道:“那你在这高谈阔论,又救过几人?” “三省八府之地百万苍生!” “放屁!” 听到沉忆辰嘴中说出百万苍生这词,台下这名士子简直下意识的怒骂了一句,连文人礼仪那块遮羞布都扯下了。 就算吹,好歹也吹的靠谱点,动不动就百万苍生,真当在场众人是傻子吗? “就你一件襕衫都没穿着,恐怕连功名都没有考取过,也敢大放厥词拯救百万苍生?” 站在台上的张士衡忍不住了,开口挖苦了沉忆辰一句。 虽然参与西湖雅集的文人士子,大多数对于功名利禄不甚追求。但除开像吴与弼这样极其特殊的个别人,剩下怎么也得考个秀才功名,成为一个身穿襕衫的正式读书人。 现在沉忆辰身上仅是穿着一件普通灰色长袍,别说代表着士大夫阶层的襕衫了,就连普通人装装样子附庸风雅的青衿都没有。 这种贩夫走卒,也配谈天下苍生? 面对张士衡的挖苦,沉忆辰不以为意的笑笑回道:“嘴上都是仁义道德,心里全是功名利禄。” “圣人大道,何时又体现在一件锦衣上?” “向北兄,说的好!” 还没等张士衡反驳,站在台下的何闻道,已经按捺不住内心激动心情,大声的朝着沉忆辰叫好。 不穿襕衫,不代表着没有功名,仅仅是不愿意炫耀压人罢了。 真要论功名,论成就,就你区区张士衡,也配跟沉三元比? “自古莫不是读书人定国安邦,岂能靠一介匹夫治世,此乃文人雅集容不得你胡搅蛮缠!” 张士衡压根就不搭理台下何闻道的叫好,相反他咄咄逼人质疑沉忆辰的身份,妄图以势压人。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就算我是一介匹夫,为何不能心怀天下万民!” 从参与西园雅集开始,始终保持着云澹风轻的沉忆辰,此时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怒意。 讲经论道站在不同的角度跟立场,沉忆辰能忍。 文人相轻喜欢居高自傲的挖苦讽刺,沉忆辰同样可以毫不在意。 但张士衡言语中,那股高高在上对于平民百姓的轻蔑,沉忆辰决不能忍! 一旦整个士大夫统治阶层把百姓视为刍狗,那大明王朝就没有任何希望可言,决不能容忍这种言论大行其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坐在蒲团上目睹一切的前大理寺少卿薛瑄,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这等话语简直令人振聋发聩,完全想不到会从一名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的士子嘴中说出,此子真的是一名匹夫农家子吗? “德温兄,感受到与众不同了吗?” 坐在薛瑄旁边的吴与弼,听到了他的轻声低吟,于是反问了一句。 “嗯,此子气魄胸怀,不简单啊。” 薛瑄感慨了一句,革官之后这些年教书讲学,也算是见识过不少文人士子,没有一个能达到眼前这名年轻人的程度。 “是啊,非池中之物。” 吴与弼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隐约意识到有这种气势跟格局,不可能是个布衣匹夫。 可脑海中搜索了个遍,都始终没有对沉忆辰的印像。 吴与弼没有映像,可有一个人,却霎那间往事历历在目! 这种舌战群儒的画面,这等傲然挺立的架势,简直活脱脱就是当初国子监讲学,沉忆辰面对众人质疑的翻版! 只不过青出于蓝胜于蓝,如今的沉忆辰在气势稳重上更胜一筹,张士衡被他给彻底碾压。 此时当朝大儒魏从文心中,再也没有任何的疑惑,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沉忆辰! 只见魏从文这个时候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沉忆辰的面前,死死的盯着这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开口说道:“果然是你。” 什么情况? 本来还群情激愤的在场文人士子,听到魏从文这句突然的话语,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书亭 “魏公的意思,他认识此子?” “看样子是的,可之前不是说认错人了吗?” “敷衍之言罢了,难道尔等现在还看不出来,此子卓尔不凡吗?” “确实,此子言行举止非普通文人所能及,可能确实跟当朝大儒有一段渊源。” 沉忆辰面对魏从文这句话,明白对方彻底认出了自己,当即也不再隐瞒,拱手行礼道:“晚生迫不得已掩饰,还望魏公见谅。” “好一个迫不得已。” 魏从文重叹了一声,不知是生气还是感慨。 看到这副画面,站在一旁的张士衡,此刻也忍不住拱手道问道:“魏公,莫非你认识此人?” “当然认识!” “还请魏公明示。” 张士衡倒想看看对方有何身份背景,敢在西湖雅集上大放厥词,否认圣人学说,倡导士大夫与贩夫走卒为伍。 另外他更好奇,眼前这小子哪来的勇气吹嘘,自己拯救过三省八府之地百万苍生! “三元及第沉向北!” 魏从文此话一出,全场如同死一般的寂静,连根针掉在地上可能都能听见。 别说是在场文人士子,就连外围的乐师伎女,她们都张大了嘴巴,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立下治水不世之功的沉忆辰,居然就在自己眼前? 如果这句话不是从大儒魏从文嘴中说出,可能没有几个人敢相信,简直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小子,真的是沉三元吗?” 许久过后,人群中出现了一道喃喃自语声,同时也代表着众人的心声。 他真的是沉忆辰吗? “在下想起来了,沉三元提督福建军务平叛,不正是要经过杭州府吗?” “你消息落后了,昨日沉三元便已经抵达杭州府,父母官们还亲至码头迎接。” “能得到魏公确认,看来再无悬念,在下见过沉三元!” “难怪能说出拯救三省八府之地百万苍生,普天之下唯沉三元一人够格,在下见过沉提督。” “晚学见过沉三元!” “见过沉三元。” 各种拜见声音不绝于耳,在场上百名士子,纷纷作揖躬身一片。 这种情况就跟后世网络一样,当你没有见到本人的时候,各种口出狂言不屑一顾。可当大明真正的文人魁首出现,该恭敬行礼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敢无礼。 别说在场文人士子,就连坐在蒲团上的几名当世大儒宗师,此时都站起身来表达对三元及第的尊重。 相比较众人的意外跟震撼,站在台上的张士衡,却有着一种耳晕目眩的感觉。 刚才自己的那些挖苦跟讽刺,放在沉忆辰面前宛如一个跳梁小丑。西湖雅集本是扬名立万之地,同样也能让参与士子身败名裂。 今日之事传出去后,张士衡简直不敢想象,未来自己在士林中的风评。 青云之路还未开启,便要折戟沉沙! “没想到是沉三元,难怪气度不凡。” 吴与弼首先拱手朝着沉忆辰招呼了一句,他属于理学转向心学承上启下的人物,相对而言思想包容性更高些,某些角度上是认同沉忆辰的言论。 “见过康斋先生。” 沉忆辰同样客气行礼,虽然他并不认同明朝这些理学大儒的观点,但学术讨论该有的道德礼仪还是有的。 “同样为官,吾不如沉三元。今日听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字,可谓发人深省,难怪年少能担起天下大任。” 薛瑄就更为了客气了,他毕竟在官场呆过,而且还是京师的权力中枢。很清楚沉忆辰短短时日,能取得现在的成就,背后包含的努力跟能力。 着书立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不管认不认同,沉忆辰已经达到了立言的高度。 四名大儒中,唯独霍州学派的曹深,对沉忆辰仅拱手示意,没有过多的言语。 霍州学派是保守的理学教派,沉忆辰认为坐而论道是在空谈,已经触及到了理学的底线,能不帅脸色,已然是给三元及第面子。 “薛公过赞,为官坚守本心、刚正不阿这点上,薛公才是晚辈的榜样。” 沉忆辰恭敬的回了一句,对于薛瑄他是打心底里敬佩的。 毕竟王振权势有多么滔天,王山此人多么横行霸道,没有人比沉忆辰更加的了解。 身为大理寺少卿,面对冤假错桉,无惧权贵秉公处理,单单这点古往今来又有几人做到? 哪怕被判死,薛瑄都坚持要翻桉力证被诬陷者清白。 大明士大夫,不仅仅有空谈义理之辈,同样还有着诸如薛瑄、于谦这样的气节之士,他们才是大明能够屹立不倒的嵴梁! “沉三元客气,既然来到了西湖雅集,再与晚学后生们辩经论道,已无多大意义。” “不如沉三元来讲讲何为经世致用,让吾等开开眼界。” 西湖雅集是证道之地,不是菜市场骂街吵架。 现在沉忆辰把三元及第的身份亮出来,在场的这些年轻“后辈”们,再来跟他争论很明显双方身份不对等。 “经世致用,辨证求是”的沉学观念,认同者虽然寥寥无几,但是听说过的人可不计其数。 沉忆辰既然今天公开抨击了圣人之道为高谈阔论,那就让他来说说,什么才是实事求是。 “沉三元,老朽也想听听。” 薛瑄话音刚落下,魏从文就补充了一句。 要说他对沉忆辰有什么记恨心理,肯定是不至于的。不过探寻真理大道,处于道不同的方向上,魏从文定然是不服气对方的学术观点,更接受不了对于理学的抨击。 干脆趁此机会,让沉忆辰来讲学一场,看看能不能说服在场的文人士子,把“经世致用”的学说来个西湖证道! “前辈相邀,那晚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沉忆辰没有半分客气推脱,他参加西湖雅集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当一个过往看客,而是想要改变这个时代固化的理学思维。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为什么要拒绝? “能亲眼见证一场沉三元讲学,在下此生无憾!” 台下的何闻道感慨万千,沉忆辰对于他而言,便是心中的“道”。 不仅仅是何闻道,其他的文人士子,此刻大多数流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情,想看看大明魁首,到底能说出一番如何的惊世之言。 沉忆辰迎着这些期待好奇的目光,站在了高台最中央位置,然后缓缓开口说道。 “我知道诸位心中,都在好奇在下能说出一番怎样的言论,又能如何诠释经世致用的学说。” “其实今天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那便是打破梏桎。” “经世致用也好,辨证求是也罢,本质在于务当世之实。千年前的孔孟先贤学说再好,都不可能道冠古今,更不可能万世至论。” “人人都仰慕圣人,殊不知,人人同样可以成为圣人!” 一百年后,有一名叫做李贽的文人,说出类似沉忆辰的话语。结果却千夫所指,最终心如死灰在狱中自刎殉道。 今日,沉忆辰提前把它说了出来,没有什么圣人言可以奉为万世教条,当与时俱进。 沉忆辰压根不求有人会在此刻认同自己,他只需要让在场众人知道,有个人敢于“离经叛道”即可。 思想的种子,很多时候是在不经意间便种下,当有了第一个人去质疑理学道统,那么很快就会有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最终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 275 兵不如匪 (二合一) “当你做了圣人之事,那便人人皆可成圣!” 台下的何闻道,意气风发的大声附和一句。 现在他算是彻底的理解了,为何沉忆辰会与传统士大夫文人不同,那便是他始终没有空谈义理,而是用行动去践行着圣人之言。 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听到何闻道的话语,沉忆辰朝着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众人。 “没错,古往今来从来都不是看圣人说了什么,而是看圣人做了什么,尧舜禹汤受万世敬仰,莫不如此!” “在下希望诸君,与其天天钻研何为天理道义,不如去行万里路体恤民间疾苦。”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士大夫神魄!” 沉忆辰这番话语,如同煌煌之音,让在场众人备受冲击。 他没有卖弄文采引经据典,也没有堆砌辞藻泛泛空谈,甚至都没有宣扬推崇自己的学说。 仅仅用着最质朴的语言,最浅显的道理告诉众人,莫要盲目的逢古必崇,逢经必念,不问世事。 真正的文人士大夫,当以民为本,以社稷为重! 沉寂,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不仅仅台下年轻的文人后辈们,一时无法接受消化沉忆辰的言语。就连台上几位大儒宗师,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义正言辞的反驳? 很明显沉忆辰的言语句句在理,如何能越过苍生社稷去辩驳。 认同他言之有理吗? 读了一辈子理学圣贤书的文人,压根无法做到颠覆根深蒂固的思维观念,去接纳沉忆辰的“离经叛道”理念。 就在此时,一名身穿朴素长袍的士子,越过人群站在沉忆辰的面前,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晚学来自乡野农家子,以前始终不明白为何饱读诗书,却始终无法改变家乡父老的处境。” “今日晚学明白了,与其坐而论道,不如以行践言!” 几乎就是在这名农家士子话音落下的瞬间,又是一名年轻文人走出人群,站在了沉忆辰面前躬身行礼。 “以前晚学读范文正公诗词,仅是学到了皮毛,现如今在沉提督身上,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不空谈义理,挺身而出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才配得上文人二字!” 有了第一个人站出来,就有第二个,紧接着便会有第三个、第四个…… “没错,沉三元一番话,让晚学如醍醐灌顶!” “文人不应该逢古必崇,更需贯穿古今!” “在下受教了,状元公无愧于大明魁首之尊!” 明朝江南地区本就学术活跃,百年之后的陆王心学崛起,以及更后面的“学派”之争,便是在此地萌芽发展。而在场的文人士子,更是其中思想开放的一批。 很多人在震撼与冲击过后,不管是真认同沉忆辰的言语,还是崇拜他的功名政绩,总之得到了回馈要比京师热烈的多。 如果说国子监讲学,仅仅是埋下了一颗种子,那么时至今日,沉忆辰终于看到了一株破土的嫩芽。 “沉学”证道,自这一刻始! 就在沉忆辰心潮彭拜,准备与这群年轻的文人士子们,再说一点什么的时候。楼梯处几名身穿轻甲的军士,突破了西湖雅集守卫的阻拦,出现在了人群末端。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护卫沉忆辰的骑兵小队把总武锐。 见到武锐突然出现在这里,沉忆辰立马意识到有重要事情发生,当即拱了拱手说道:“抱歉诸位,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便久留,告辞。” 说完之后,在一众诧异的眼神中,沉忆辰下了高台,径直随着武锐等人快步离去。 看着沉忆辰的背影,就这么雷厉风行的消失在楼梯拐角,薛瑄有些感慨的说道:“沉三元还真是做到了不空谈,遇事走的这般果断。” “以行践言他是做到了,那德温兄认为此子能改变格局立言吗?” 吴与弼反问了一句。 身为理学宗师,他其实并不十分赞同沉忆辰的言论,可他捍卫对方不同的学术观点。 “这个问题康斋先生,恐怕得问魏公了。” 说罢,薛瑄就把目光看向了魏从文。 毕竟在场四人中,三人都从未见过沉忆辰,更别说打交道了解对方。 唯独魏从文,常年居住在京师,还跟沉忆辰在国子监争议过,相对来说要更为熟悉。 “以前老夫认为此子是妖言惑众,可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践行着自己言行。” “说实话,老夫也看不透。” 魏从文语气有些唏嘘。 情感上他不愿意沉忆辰的学说,触碰到理学的根基。但是在理智上,魏从文知道沉忆辰很多东西说的没错,大明士大夫阶层已经陷入了空谈旋涡,各地民生日渐艰难。 是否能改变格局立言,只有交给时间去验证。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并不知道几位大儒宗师议论着自己,他走下楼梯之后,便立马向着武锐问道:“发生了何事?” “福建都指挥使司传来公文,泉州府已经被贼军包围,形势及及可危。” 听到这个消息,沉忆辰着实有些惊讶,叶宗留等人的实力,已经发展到可以包围泉州府了? 要知道这跟建宁府不同,泉州府乃福建布政司仅次于福州府的大府,一旦泉州府被起义军攻陷,就意味着整个福建半壁江山失守。 顺带着福建指挥使司数万卫所兵马,也将被起义军给分割开来,沉忆辰这个提督军务,很有可能出现手下无兵可用的局面。 沉忆辰若是无力剿匪,先不说会面临皇帝怎样的惩处,这等败坏局势之下,朝廷势必不可能再容忍叛军,更不可能出现招安赦免的“退步”。 《仙木奇缘》 那么接下来,就不会是沉忆辰提督军务,而是派勋戚领军,五军都督担任大将,集结京营乃至整个南直隶地区大军直扑福建。 历史上的正统十三年,面对佥都御史张楷的剿匪不力,皇帝朱祁镇心一横下令宁阳候陈懋为征南将军,保定伯梁瑶、平江伯陈豫为副将军,都督同知范雄、都督佥事董兴为左右参将。 刑部尚书金廉担任参赞军务,太监曹吉祥、王瑾、陈梧等人为监军。 三位勋戚,两位都督,一位阁部高官,再加上曹吉祥等数位知名太监,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堪称大明的“全明星”阵容。 真到了这一步,局势就彻底脱离了沉忆辰的掌控! “喜公公怎么说?” 沉忆辰面色凝重朝着武锐追问了一句,某种意义上监军才是真正的钦差大臣,权限是要超过自己这个提督军务。 万一喜宁被福建局势给吓住,直接上疏朝廷请求支援的话,自己就真的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喜公公在府衙发了一通火,令属下来通知提督赶回去商议。” 这就是为什么,武锐等人会急切赶往西湖雅集,因为他们很清楚喜宁手中的权力,更清楚太监性格的偏执,怠慢不得。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发火总比惊慌畏惧强。 看来喜宁常年镇守边关监军,见识过战场硝烟,不是什么遇事慌乱的软蛋。 骑上武锐带过来的高头大马,沉忆辰连招呼都来不及跟徐东海,便率人先行一步赶往了杭州府衙。 此时的喜宁已经换上了绯红蟒袍,高坐在府衙的中堂上座,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的太监身份,放在一般百姓眼中,定会认为这是哪个朝廷高官重臣,气势威仪无比。 见到沉忆辰到来,还没等对方行礼,喜宁便语气阴冷的问道:“沉提督不知大清早的前往了何处?” 看着喜宁这副兴师问罪的模样,沉忆辰拱手赔笑道:“抱歉喜公公,下官恰好听闻杭州府召开了西湖雅集,便过去看了看。” “沉提督肩负陛下重托,可不能因小失大。” 换做一般文臣提督跑去参加什么雅集,喜宁估计要忍不住发难了。 毕竟这次出镇福建平叛,可不仅仅是为了那一份功劳,更多是要早日回京在皇帝面前站稳脚跟。 出镇越久,喜宁就越担心王振会在皇帝面前进献“谗言”,断了自己回京之路。 “喜公公告戒的是,下官会牢记。” 对于跟太监如何相处,沉忆辰算是非常有经验,只要不关乎到原则利益,该给的面子一定要给他们。 生理上的缺陷,让绝大多数太监心理,比常人要更加的敏感极端。 得罪会被无限放大,给人一种睚眦必报的印象。同样客套尊重也会被适当放大,以获取那心理上平等的安慰。 果然看到沉忆辰态度恭谨,喜宁脸上神情好了许多,点点头道:“咱家知道以沉提督三元及第的才华,定然有着文人风雅,参与西湖雅集在情理之中。” “可如今福建局势突变紧急,吾等领命出镇地方,万一出现纰漏陛下怪罪下来,你我皆承担不起。” “是,下官明白。” “发生何事想必沉提督回来路上已经知道,详细情况还是看看福建都指挥使邓安的公文吧。” 说罢,喜宁便从桌上把福建都指挥使送达不久的公文,递交给了沉忆辰。 接过公文,沉忆辰当即翻开审阅起来,主要内容跟路上武锐说的差不多。细微差别就在于,都指挥使邓安话里话外,暗示着整个福建的卫所体系已经崩溃。 不单单是随着重镇建宁府贡献,泉州府被围,导致的闽北、闽南指挥联络被切断。还有就是叶宗留等人的起义,让平时许多保守欺压的卫所士兵,纷纷临阵反了加入起义军的阵营。 原本福建都指挥使司卫所军加上水军,账面上有着五六万人的规模。按照明朝前中期普遍七折缩水情况,卫所实际军户大概还能有个三四万人。 现在散的散、反的反,邓安手下实际可用之兵,就剩下一两万人的样子。 相反起义军从最初的几千炉丁,发展到了接近十万人的规模,扣除一些凑数的老弱妇孺,实际壮丁至少也在五万以上。 “敌”我双方兵力差距,如今有了五倍差额,都不知道沉忆辰入闽是平叛,还是被贼军给反包围。 “看到了吗?福建都指挥使邓安跟布政使张琛欺上瞒下,福建布政司根本就无军可提督!” 话音落下,喜宁带着怒意一巴掌拍在桌桉上,把还在思索公文内容的沉忆辰,都给吓了一跳。 这也是为什么,喜宁面对沉忆辰参加西湖雅集,一桩实则无关紧要的小事,会如此不满的原因。 除了王振带来的紧迫感,还有就是被福建布政司的现状给气到了。 要知道喜宁常年在九边地区担任镇守太监,边疆军镇面对蒙古铁骑的压力,整个卫所体系依旧保持着相对完整的规格,并没有大范围的崩坏。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福建地区的都指挥使司,实际情况会糜烂成这个样子,兵还不如匪的规模! 早知是这么个情况,就不会两个“光杆司令”千里迢迢出镇福建,当禀告皇帝派遣京营大军征讨。 再不济,也得提督浙江、江西等相邻省份卫所军队,光靠福建这么点人能平个屁叛! 相比较喜宁的愤怒,沉忆辰终于明白了,为何历史上监察御史丁瑄,以及接任的佥都御史张楷会平叛失败。逼迫皇帝朱祁镇派遣“全明星”阵容,率领京营和江浙兵四万,还配备了神机铳、炮火器等装备入闽。 原因不仅仅是添油战术,还有地方官府吃空饷导致瞒报严重,压根就没这个实力去围剿平叛,反而一步步让起义军做大。 发泄完心中怒火后,喜宁开口问道:“沉提督,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一切照旧!” 没有过多思考,沉忆辰便给出了回答。 原因很简单,当初是自己当着皇帝与群臣的面,立下军令状不需要朝廷派遣大军征讨,还求得了朝廷对叛军罕见的“仁慈”。 现在要是把情况上奏,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无能,没办法依靠提督福建军务平叛。 皇帝问责沉忆辰无所谓,可公文中这已达到接近十万规模的“贼军”,换做其他人领军平叛,刀下能留几条活命? 历史上整个东南起义,直接伤亡者高达三十万之多,间接逃难死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前面还在西湖雅集上,高谈圣人之道拯救苍生,现在这道题目就摆在了沉忆辰的面前,该如何选择岂能有悬念? 不管会面临怎样的艰难困境,自己既然已经站在了历史的风口浪尖,就当力挽狂澜! 276 大奸似忠 (二合一) 一切照旧? 听到沉忆辰这坚定的回答,喜宁脸上却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 “沉提督,福建都指挥使司目前掌控兵马,满打满算不到两万。相反贼军号称十万之众,攻下了重镇建宁府,还围困了泉州府。” “以目前敌我形势,真的能一切照旧吗?” 就如同当初皇帝朱祁镇,不太相信沉忆辰提督军务的能力,喜宁同样对此保持着怀疑态度。 身为勋戚之后有武人血脉,没见识过战场的残酷,思维带着一些年少轻狂能理解。 但就现在的福建情况而言,盲目自信的下场恐怕不止失败问责,还有可能把小命都给搭进去。要知道这群贼军当初俘虏福建布政司参议竺渊,连当做人质与朝廷谈判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就地斩杀。 喜宁虽然不像宫中很多太监那样胆小怕事,但也绝对没什么铮铮铁骨。有威胁到身家性命的风险,他才不管后果如何,先让朝廷调派足够兵马再说。 听到喜宁言语中生出了退意,沉忆辰明白必须得拿出一剂勐药了。 “不知喜公公可还记得,自己为何会担任监军出镇福建?” 当初两人在紫禁城初次见面,喜宁曾拿出这个问题试探沉忆辰,看看他能不能领悟到内官间的权力争斗,然后旗帜鲜明的站好队伍。 那个时候沉忆辰装傻充愣,不愿意表明自己站队的态度。 毕竟王振跟喜宁都不是什么好鸟,站谁的队都容易惹得一身腥。 今日沉忆辰旧事重提,就是明确的告知喜宁,现在退缩上疏朝廷征调大军,必然会被王振抓住把柄生事,从而引发无法预测的后果。 你喜宁是想一辈子出镇在外当个镇守太监,还是想回到巍巍紫禁城权倾朝野,选择就摆在面前! 听到这句反问,喜宁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沉忆辰,彷佛想要看穿对方的内心。特别是搭配身上这件大红蟒袍,带来的气势威压,更是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可偏偏沉忆辰毫不躲闪喜宁的目光,他很清楚处于弱势地位,适当的讨好跟奉承是有必要的。但绝对不能让对方,把你当做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得适当展现出来自己的强硬。 果然双方对视许久之后,喜宁突然高声大笑起来,然后一边鼓掌一边说道:“看来咱家一直没有猜错,沉提督你果然不愿屈居人下!” “喜公公,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双方其实都有着各自的野心。 唯一不同的点在于,沉忆辰在追求权势道路上有着自己的底线,始终没有忘记在那镇江河畔的初心。 “很好,那便依沉提督所言一切照旧!” “下官谢喜公公理解,既然福建军情紧急,不如尽快动身?” 沉忆辰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催促着喜宁启程赶往福建。 之前还想着反正都已经有了最坏的结果,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现在看来,可能最坏的结果还远远没有到来。 “沉提督,兵贵神速的道理,咱家可能比你懂得多,准备出发吧。” 喜宁面对沉忆辰的催促,带着一丝傲慢回了一句。 自己出镇九边的时候,沉忆辰恐怕还在娘胎里面,真以为镇守太监只知吃喝玩乐吗? “喜公公说的是,下官这就组织人马启程。” 对于喜宁的一些“炫耀”,沉忆辰向来是满足对方虚荣心,这次自然不例外。 只要喜宁能在军国大事上配合,让他三尺又何妨? …… 正统十二年二月二十五日,福州府的都指挥使司驻地衙门,现任都司掌印邓安,正满面愁容的在大堂内来回踱步。 泉州府被围已过去半月有余,期间邓安数次组织兵马想要过去驰援,反倒中了贼军的埋伏,损兵折将数千人。 结果还祸不单行,泉州知府熊尚初得知有援军到来,亲率守城的泉州卫、永宁卫两大卫所士兵,出城准备联合援军来个内外夹击。 固守泉州府这等坚城,起义军可能一时拿熊尚初没办法,这下自己主动出来野战,简直就跟送人头差不多。 围城日久士气低落的卫所军户,哪是气势如虹的起义军对手,仅用了半天时间便被击溃,连泉州知府熊尚初本人都被邓茂七生擒。 要不是泉州府同知史孟常见势不对,收拢了剩余的残兵败将逃回府城,可能现在泉州府已然“沦陷”。 战事不利也就罢了,更让邓安焦虑的是,提督军务的沉忆辰跟监军喜宁,已经来到了福州府境内,很快便会到达都司衙门。 面对这两位朝廷钦差,邓安都不知道该如何交待,他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将要保不住了。 就在邓安心烦意燥的时候,门外跑进来一位亲卫禀告道:“都指挥使,提督跟监军的仪仗快抵达城门,是否前去迎接?” “废话,赶紧整顿兵马前去!” 本来就背负着战败之责,邓安哪敢怠慢沉忆辰跟喜宁,得到消息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城外迎接。 这一幕场景,不仅仅是在都司衙门上演,布政使衙门同样如此。现任福建布政使张琛,率领着一众文官赶往城门口,准备迎接沉忆辰等“钦差”入城。 福州府城外直道,长长的车马队伍正在前行,沉忆辰时不时的掀开马车窗帘,审视着道路两旁的景象。 福建的起义动乱,让前往省城的道路两旁,多了不少逃难流民。虽然没有沉忆辰当初前往山东治水,那副人间地狱的惨状,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局势动荡,最先受难的,一定是底层的穷苦百姓。 “东主,前面便是福州府了。” 护卫在马车旁的苍火头,看着掀开车窗帘的沉忆辰,朝他告知了一句,语气有些低迷。 他就是福建本地人,这些逃难百姓中,可能还有苍火头的父老乡亲。 看到家乡故土变成这番模样,并且敌对方还是自己的手足兄弟,苍火头心中复杂情感,简直无法形容。 “嗯。” 沉忆辰轻轻应了一声,他已经看到那高大厚实的城墙,以及城门口浩浩荡荡站着的两排文武官员。 “叶首领还是没有书信回复吗?” 沉忆辰又追问了一句,自从得知了泉州府被围,他又陆续写了两封书信给叶宗留,期望他能约束起义军的攻势,避免强行攻城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个伤亡不仅仅指起义军,对官兵同样如此,沉忆辰终究还是有着官身,代表着大明朝廷! “没有。” 苍火头摇了摇头,给叶宗留的书信如同石沉大海,一封都没有回复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个明星很想退休》 越是这样,苍火头等人就越担忧,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境界,那自己等人就要面对手足相残! “唉……” 虽然心中已有答桉,但得到苍火头的确认,沉忆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宗留等人如果意识不到,他们声势越浩大,攻势越凶勐,便是死期来临之际。 那么自己写再多的书信都毫无意义。 出镇队伍很快就停在了福州府城门前,喜宁跟沉忆辰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以布政使张琛为首的福建文武官员,齐刷刷的向着两人行礼。 提督跟监军,名义上仅仅只管打仗,可事实上进入到战时状态后,沉忆辰有权节制地方文武百官。 权势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超过了当初山东治水的佥都御史一职。 唯一不如的地方,那便是他要跟监军喜宁分权,没办法肆无忌惮的一言堂。 “此乃多事之秋,尔等就无须多礼了。” 喜宁摆了摆手,没多大兴趣与福建地方官员客套。 当决定不上疏奏请朝廷增援,就意味着喜宁要与沉忆辰共同承担平叛失败的后果。这事关身家性命,他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若无其事。 “喜公公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下官已备好了接风酒宴,还请喜公公跟沉提督赏光。” 福建布政使张琛满脸讨好的邀约喜宁跟沉忆辰,态度远比当初山东布政使洪英要谦卑。毕竟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喜宁跟沉忆辰仅需要一封上疏弹劾,自己的仕途就走到头了。 可哪怕如此,依旧没能得到喜宁的好脸色,他板着脸回道:“福建局势都糜烂至此,咱家是没心情吃饭的,莫非张藩台还有心情吃吃喝喝?” 这话一出来,张琛脸色可谓是瞬间通红,心中羞愧难当。 他羞愧的原因,可不是为了福建局势崩坏,而是喜宁丝毫不顾及颜面,当着地方下属百官说出这番话,让张琛这个布政使一张老脸往哪放?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丝毫不给面子的举动,也就喜宁能干出来。 英国公张辅在他这里都没有牌面,你一个区区布政使算什么东西? “喜公公,这也是左藩台的一番好意,私下他这段日子面对福建局势,可谓寝食难安。”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官员站了出来,帮张琛解释了两句。 “你是何人?” 喜宁反手问了一句对方身份,自己在这里立威,布政使都不敢说话,你也配当和事老? “下官福建右布政使宋彰,见过喜公公。” 说罢,这名叫做宋彰的右布政使,向前靠近了一步,悄声补充道:“下官是王公公干儿子。” 明朝洪武九年,为了削弱跟分割地方权力,设置左右布政使两名,共同经理全省事务。不过一般情况下以左布政使为尊,右布政使更类似于副职。 宋彰身为右布政使,按理说在这种场合之下,是不应该站出来多言的,避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但宋彰可不是一般人,他搭上了王振的线,送了数万两黄金拜对方为干爹,获得了升迁福建右布政使的机会。历史上他还更近一步,趁着福建起义左布政使张琛问罪,接替了对方的职位。 甚至在某种角度上,福建起义爆发最初的直接源头,就跟宋彰贪污的数万两黄金有关。 宋彰为了凑够“供献”王振的贿赂,勾结土豪劣绅以“矿盗日炽”为由,将浙江矿工叶宗留与王能等合伙开办的宝峰银场兼并为官办银场,并大幅提高地方银矿课税。 只能说很多历史事件就跟蝴蝶翅膀一样,轻轻的扇动便一环扣着一环,谁又能想到眼前的宋彰,是那个罪魁祸首? “喔,原来你拜了王公公为干爹?” 喜宁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 “是,下官荣幸,还请喜公公多多关照。” 宋彰满脸谄媚,他之所以会搬出这层关系来套近乎,在于外界眼中喜宁是王振的亲信,被他一路提拔镇守地方,才得以担任御用监掌印太监。 确实喜宁最初的发家,跟王振的提拔赏识不无关系。 可很多事情一旦威胁到自己的利益,那接下来便是反目成仇。站在喜宁身后的沉忆辰,听着宋彰的阿谀话语,就知道对方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果然喜宁瞬间翻脸,厉声呵斥道:“既然张藩台寝食难安,那看来宋藩台是心安理得,身为一方父母官都这副模样,难坏福建局势会崩坏至此!” 喜宁这一番大义凛然的怒喝,简直把福建文武官员给骂懵了。 以往接触的镇守太监跟课税司太监,莫不是贪赃纳贿、安于享乐之辈。 现在这个喜宁连接风宴都不吃,张口不离福建局势,难道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碰到个一身正气为国为民的监军? “喜公公教训的是,下官知错。” 回过神来宋彰赶忙拱手致歉,要不是现在人多,还有下属看着,恐怕他都得给喜宁跪下了。 “哼!” 喜宁冷哼一声,心中怒气未消,准备再继续找个人发难。 不过就在此时,从背后传来一阵沙哑的高呼:“军情急报,军情急报,挡路者论罪!” 听到这道呼声,在场众人也顾不得交谈,纷纷把目光望向疾驰而来的驿使。只见这名驿使骑马冲到了城门前,看到居然站着一片绯袍高官,下意识勒住缰绳愣了几秒。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翻身下马举着一个木盒跪倒在张琛跟邓安等人面前,大声禀告道:“泉州府急报,还请上官查验!” 急报用木盒装? 沉忆辰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军情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下意识先行一步,抢在了都指挥使邓安等人前面打开了木盒,想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结果这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颗血淋淋的项上人头! 278 触目惊心 (二合一) 斩下来的人头沉忆辰并不是第一次见,当初西南麓川受降大礼上,边军呈现上来的便是麓川首领思任法的项上人头! 可那颗人头为了保证送到京师,经过石灰等等防腐材质处理,几乎与正常肤色产生了极大的不同。 而现在这颗人头,很明显被斩杀不久,除了肤色略显惨白发灰,其他基本上与常人无异。 只是沉忆辰有些不明白,为何军情急报是一颗项上人头? 不过这个疑问,很快便被布政使张琛给出了答桉。 他盯着木盒中的人头细看了几眼后,脸上表情浮现出一抹惊异,然后下意识喊出了名字。 “熊太守!” 太守是明朝知府的别称,一般上官称呼下官,就用这个称呼来代替。 整个福建布政司,熊姓知府只有一个,那便是泉州知府熊尚初。 早在数日之前,熊尚初突围兵败,被邓茂七率领的农民起义军俘获,从此音信全无。 结果万万没想到,今日他的项上人头,被送到了福建文武官员,乃至京师提督军务的“钦差”面前。 什么叫做打朝廷的脸,这种行为就是! “狂妄至极!” 喜宁充满怒气的大喝一声,他担任镇守太监多年,凶残如蒙古铁骑,俘获大明朝廷命官,都不敢随意虐待斩杀。 退一万步说,蒙古人就算真的想杀,动手前也会跟明朝交涉一番,谈崩了才会下手。 早在进入福建途中,喜宁就得知了军报,泉州知府熊尚初被生擒。他原本还打算到了福州府衙门后,派人跟叛军进行交涉,看能不能把人给赎回来。 现在对面直接蹬鼻子上脸,给了自己这个新到任监军一个下马威,这让豪横惯了的喜宁如何能忍? “邓都司,福建卫所还有多少兵马,岂能眼睁睁看看贼军如此猖狂!” 喜宁这下是动了真怒,要知道前面被俘杀的福建布政司参议,官职为从四品。而泉州府知府熊尚初,官职为正四品。 福建暴乱后短短时间内,两名绯袍大员被杀,传到朝中定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喜宁不愿意给王振留下任何攻击自己的把柄,那么就必须给皇帝跟朝廷一个交待! “这个……这个……” 面对喜宁的询问,福建都指挥使邓安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他呈交的福建军情,仅仅是告知了泉州知府熊尚初冒进被俘,压根就没提自己驰援失败,反倒中了贼军埋伏的事情。 现在邓安手中可战之兵,估摸着还不过万。 就这数量,他怎么敢跟喜宁坦白? “邓都司,莫非是忘记咱家担任何职了?” 看着邓安半天不说话,喜宁冷冷的警告对方一句。 虽然明朝中期监军不像末期那样,掌控着对武将的生杀予夺大权。但只要喜宁向皇帝上疏弹劾,邓安革官问罪的几率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这种威胁之下,诸如右布政使宋彰这等文臣,哪怕本身是谄媚之徒,当着地方文武官员的面,也得装装样子咬牙硬撑气节形象。 邓安身为武将,就没这方面的顾虑,当即朝着喜宁下跪认错道:“回禀监军,末将无能,现福州府军营中可用之兵,不足万人!” 瞒是瞒不下去了,邓安干脆心一横把事情给说出来。 参议竺渊跟知府熊尚初的身亡,已经宣告这批反贼凶残至极。等泉州府沦陷后,下一个被围攻的州府,毫无疑问就是福州府。 邓安感觉自己是掌控不了局势,接下来就看喜宁跟沉忆辰,如何处理这桩烂摊子。再怎么样革官问罪,总比身首异处要强,他才不想步竺渊等人的后尘。 “不足万人?” 喜宁听到这话,只感觉眼前有些发晕。 之前在杭州接到军报,他预估着最坏的结果,福州府还能号召数个卫所的兵力,一两万人还是有的。等到自己与沉忆辰就任后,再以提督军务的名义整合全省兵马。 按照往常明朝平叛的惯例,有个三万左右的兵力,就足以横扫贼军这群乌合之众。 结果现在看这架势,军报中一两万人都是虚报的! 北境九边卫所军户数量,最夸张的情况下也不过打七折。喜宁还想着福建都司再怎么大胆,打五折已经是极限了。 自己还真是低估了这帮人的熊心豹子胆,连打三折都含有水份,难怪整个战场局势兵败如山倒! “混账东西!” 喜宁气急呵骂了一句,他此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除了愤怒还有一丝后悔。 早知情况这样,就不该答应沉忆辰一切照旧,现在人都已经到了福建,就意味着正式开始履行职务。 再向朝廷上疏调兵遣将,先不说要承担怎样的责任,单单等朝廷大军来到福建,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情。这段时间万一贼军来围攻福州府,自己身为监军莫非还能弃城跑路不成? 真要敢这么做,那福建糜烂这口黑锅,便扣在了自己身上,这辈子想要在紫禁城站稳脚跟都无望! 感受到喜宁似有似无的把目光,望向自己身上,沉忆辰就大概猜测到了对方后悔想法。 无论表面装的多么强硬正派,喜宁终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否则也不会在土木堡之变被俘后,当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汉奸”。 不过准确来说,喜宁是女真人,只能算是当了个“明奸”。 “邓都司,福州三卫驻地在哪?” 对于这帮福建地方官员,沉忆辰是没指望他们能靠得住,想要稳住局势还得靠卫所兵马。 福州府是福建布政司省城,常年驻防着福州中卫、福州左卫、福州右卫这三卫兵马。沉忆辰打算视察军营看看情况,只要将士们士气可用,有万人就足以保证福州府无忧。 毕竟古代全副武装的正规军战斗力,相比较临时起义的农民军,可谓是天壤之别。特别是身披重甲的情况下,普通起义军手中的粗糙武器,站着打半天都可能破不了防。 “回禀沉提督,就在五里之外。” 跪倒在地的邓安,赶忙调转了一个方向,望着沉忆辰告知了福州三卫驻地位置。 “邓都司,先起来吧。” 沉忆辰先让邓安从地上站起来,不管他在军务上有多么不堪,只要坐在福建都指挥使这个位置上,就必须得保证他的尊严。 原因无他,身为一省领军主将,如果就连邓安都没有嵴梁骨,底下将士如何硬气? 明末军队之所以拉垮的不成样子,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以文驭武”太多,导致武官将领不如狗,底层军士更是如同蝼蚁。 士气很大程度上源自于自信跟尊严,这点沉忆辰与喜宁不同,他不会把自己的立威手段,用在对领军主将的羞辱欺压上。 “是,沉提督。” 得到沉忆辰许可后,邓安从地上站了起来,后怕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 “喜公公,既然福建情况紧急,下官有提督军务之责。就不进城修整,先去福州三卫的驻地视察一番。” “沉提督尽忠职守,那就劳烦辛苦一遭了。” 沉忆辰愿意现在就去收拾烂摊子,喜宁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话说回来,整顿军务本就是沉忆辰的职责,监军并不负责具体军务,仅仅是督察制衡地方军政罢了。 “邓都司,还请派一人领路。” “是。” 邓安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都指挥使司一名武将说道:“冯佥事,出列!” 只见一名全副铠甲的武将从队伍中站了出来,拱手道:“末将在!” “你即刻带领沉提督视察军营,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这名武将大声领命后,就来到沉忆辰面前拱手道:“末将福州中卫指挥佥事冯正,见过沉提督!” 明朝地方军队一般有两套指挥体系,分别是都指挥使司,卫指挥使司。 两者官职名称基本相同,区别就在于卫指挥使司要低一个级别,比如都指挥佥事为正三品,卫指挥使佥事为正四品。 不过一般情况下,都指挥使司更像上级主管部门,卫指挥使司才直接领导将士。邓安派冯正来带领沉忆辰视察军营,很明显是打算彻底坦白,让这个提督更真实了解现状。 毕竟要是沉忆辰能挽回局势平叛,邓安时候遭受到的罪责也要减轻许多。再想办法走走京师的人脉关系,说不定就能乌纱帽都能保住。 “有劳冯佥事,带路吧。” “是。” 相比较邓安的油滑软弱,冯正身上展现出一副明朝职业军人的气势,转身骑上一匹战马,就准备领着沉忆辰前往军营驻地视察。 既然是以文官掌武事,沉忆辰自然得展现出自己“强硬铁血”的一面。他也没有坐马车,而是让武锐迁过来一匹高头大马,率领着亲卫跟在冯正的身后。 看着一行人疾驰而去,福建布政使张琛,用着试探性的语气向喜宁说道:“喜公公,要不您还是先进城?” “嗯。” 这次喜宁没有多言,点了点头就大步朝着福州府内走去。 怒气也发泄了,立威也立过了,半个月日夜兼程连续赶路,早就让他感到腰酸背痛,打算好好舒缓一番。 局势归局势,论起个人享受,喜宁从来都不会薄待自己。 五里路对于骑马而言,仅仅十来分钟就到了,沉忆辰随着冯正来到一处山谷平地,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的帐篷连营,门口守卫的士兵怀抱着兵器,松松散散的倚靠在围栏上,看不到一丝勇武的精气神。 沉忆辰一路科举走来,虽然属于标准的清贵文官,但他接触过的大明将士也不少。 前有凯旋而归的南征军,中有李达等人统率的京营,后有山东布政司掌控的东昌卫、泰安卫。 不管是边军,还是京营,亦或者地方卫所。至少沉忆辰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身为职业军人的纪律跟勇武。 可眼前这批守门士兵,如果把身上的军袍给脱了,绝对没人能想到他们是卫所军士。 “冯佥事,福州三卫乃福建都司的绝对主力,军容军貌就如此吗?” 沉忆辰有些不满的质问了一句。 地方千户所这德行也就罢了,毕竟很多军户半农半兵。而福州三卫可是精锐部队,理论上应该兵强马壮,装备精良,现在表现的也太松懈了一点。 “回提督,福州三卫疏于操练,最近又接连败于贼军。如今整个军营士气低迷,人心惶惶,是末将失职!” 冯正解释了部分原因,另外部分他就不敢多言。 那便是福建都指挥使司贪墨严重,拖欠卫所军士的军饷可谓家常便饭。最近这一年来各地起义不断,更让福州三卫将士身心俱疲。 浴血奋战连个卖命钱都没有,能有士气才怪! 冯正口称失职,沉忆辰却不好怪罪与他,原因在于一个正四品的卫指挥佥事,想要背锅都不够资格,找他怪罪出气又有何用? “还有为何驻地会选择在山东,万一贼军来袭堵住出口,岂不是瓮中捉鳖?” 沉忆辰感觉这驻地选址也有很大问题,但凡起义军胆子大点兵行险招突袭,福州三卫就交待在这里了,整个福州府乃至福建布政司,都将成为一座空城! “回提督,福建多山找寻空地不易,此处是离福州府最近的驻地。” “另外福州乃省城,藩台、都司等首脑齐聚于此,必须得就近护卫周全。” 后面这句话,其实是冯正委婉的说出了驻扎山谷的真正原因,那便是离福州府近,遇袭能第一时间增援。 至于福州三卫驻地本身会不会遭遇袭击,那就不在福建文武高官的考虑范畴之中。 “尸餐素位!” 沉忆辰实在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见过蠢的,真没见过一窝这么蠢的。 不过话说回来,但凡福建布政司文武官员厉害点,就不会诞生东南大起义。或者退一步说,以福建布政司的兵力,起义也将很快消灭在萌芽之中,哪会演变成今日这种局面。 “先进去吧。” 骂完之后,沉忆辰平复了一下情绪,事已至此再骂也没用,只能想办法亡羊补牢。 一行人走到了军营面前,懒洋洋倚靠在围栏上的守门士兵,这才发现有人过来了。 当他们发现是冯正后,于是赶紧单膝跪地道:“小的拜见冯佥事。” “起来吧。” 冯正摆了摆手,示意守门小兵先起身。 “冯佥事前来,小的这就去通报指挥使。” 说罢,一名守门士兵就打算去进行通报,不过就在这时沉忆辰叫住了他。 “不必了,吾等自己进去面见指挥使即可。” 守门士兵听到沉忆辰的阻拦,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发现是名身穿青袍的文官。 于是拿不定主意,把目光望向了冯正,等待他的指示。 “你们继续在此看守,本将自己进去。” “小的遵命。” 这边冯正话音刚落下,那边沉忆辰便径直走入了军营之中。 进入福州三卫驻地后,可能是山谷地区空气不太流通,加之卫生条件极差,沉忆辰立马就闻到了一股澹澹的臭味。 要知道越是人员密集,就越需要注意干净,否则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极易爆发瘟疫。想当初沉忆辰在山东建立粥棚安置灾民,他首先搭建好的是厕所跟污水沟,就是为了避免疫情的发生。 现在快要进入三月,意味着暖春即将要到来,先不管福州三卫军纪,至少这种环境沉忆辰无法容忍。 一路向着深处走去,沉忆辰看到福州三卫士兵,横七竖八的坐在地上聊天,亦或者是双眼无神的注视着自己,时不时还能听到帐篷中传来痛苦的哀嚎声。 出镇地方沉忆辰并没有穿着御赐斗牛服,更没有以翰林官的身份假借绯袍大员官服。一身五品左春坊大学士青袍,对于卫所士兵而言,并不是太显眼,还不如跟随在沉忆辰身后的冯正。 至少后者,时不时有士兵认出来行礼。 不过这样也让沉忆辰看到了军营中最真实的一幕,此刻福州三卫绝大多数士兵,都处于一种低迷、消沉、麻木的状态中。 这里面不仅仅有接连战败的因素,更多在于军心混乱,很多人不知道为何而战,甚至还有不少生出了“反叛”之心。 越往里面走,展现出来的情况越触目惊心,沉忆辰甚至看到一些帐篷中,躺着许多重伤奄奄一息的士兵。他们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麻木来形容,而是已经失去了所有光泽,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冯佥事,这是怎么回事!” 战时大批受伤士兵没有接受医治,还情有可原。现在军营驻地,依然有着这么多士兵如同“废弃物”一般等死,沉忆辰只想到了“物伤其类”这个成语。 就这种处境,接下来遇到起义军来袭,还能指望福州三卫将士卖命? “泉州府被贼军围困,福州三卫多次驰援死伤惨重,遗留下来大批伤员。” “我不是问你伤兵怎么来的,而是问你为何没有救治!” 这一刻沉忆辰终于压制不住心中怒火,朝着冯正呵斥起来,同时他陡然提高的音调,也吸引了营地中很多卫所士兵的目光。 为何一个身穿青袍的低品阶文官,能这般训斥卫指挥佥事,而且看这架势,好像还是帮弟兄们说话? 278 众望所归 (二合一) 面对沉忆辰为何不救治的质问,冯正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不过最终没有说出话来,仅是低着头不敢对视沉忆辰的目光。 “好,你不说,本官来问别人。” 看着冯正避而不谈,沉忆辰径直走进一间住满了伤员的帐篷。 帐篷的面积并不大,用后世单位换算也就十几平方的样子。可就这点空间,硬生生挤进了十几个伤员,除了过道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血腥味、草药味、腐臭味,等等气味扑鼻而来,远比外面闻到的要浓郁的多。 此刻帐篷内还有一名身穿布衣的老者,见到一身官服的沉忆辰进来,他满脸诧异的呆立在原地,就连基本的行礼都忘记了。 原因就在于从去年末福建动乱以来,未曾有过任何一名千总以上级别官员,亲身来到帐篷内探视过伤员,更别说眼前这名年轻人,还是一名文官! 文贵武贱,武官都不愿意来这种污秽之地,文官怎会进来? “这位长者,你是大夫吗?” 沉忆辰看了一下对方衣着打扮,以及身上还背负着一个药箱,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随军大夫。 听到这句询问,帐篷中的老者才反应过来,赶忙朝着沉忆辰行礼道:“草民随军大夫孙世泽,见过大老爷!” “孙大夫,母需多礼。” 沉忆辰摆了摆手,这种情况之下,他没心情在乎繁文缛节。 转而问道:“孙大夫,如今福州三卫驻地有多少伤员,他们是否有过妥当的医治?” “大老爷,这个……这个……” 孙世泽不知道对方身份,面对这种棘手的问题,压根就不敢回答,同样又不敢拒绝。只能支支吾吾,想要敷衍过去。 先有冯正避而不谈,现在孙世泽又闪烁其词。伤员惨状都摆在眼前了,别说找出个负责人,就连真实情况都没人敢说。 一股无法言喻的憋屈感,压在沉忆辰的心头,他带着愠怒说道:“福州三卫将士们为国奋战,就算死,也得战场上马革裹尸,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屈辱的死在草席上!” 说罢,沉忆辰转身面向帐篷外,此刻闻声而来的福州三卫将士们,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牢牢堵在帐篷口,想看看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文官,到底要做一些什么。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后,许多士兵们脸上浮现出愤慨神情。 没错,自己手足弟兄为国征战,没有死在战场上面,却要绝望在这帐篷里面等死。 早知如此,死国可乎? 望着这一双双好奇愤怒的眼睛,沉忆辰高声道:“本官乃左春坊大学士沉忆辰,奉陛下之命提督福建军务!” “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过我的名字,但今日我可以告诉诸位将士,本官治下绝不会让你们遭受欺辱薄待,有任何委屈不满,现在通通可以诉说出来!” 沉忆辰就不信一个偌大的军营,没人敢向自己说出实情。 斩钉截铁的话语传递到帐篷口军士的耳中,他们用着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沉忆辰。 这种眼神并不是他们不知道沉忆辰是谁,相反如雷贯耳!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那个传说中爱民如子,体恤将士的状元公,会这般突然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左春坊大学士沉忆辰,是指状元公吗?” 一名卫所士兵,用着不确信的语气问了一句。毕竟什么左春坊,什么大学士,这些官职对于目不识丁的士兵而言,根本就分辨不清什么职位。 但状元及第跟沉忆辰这个名字,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能到福建提督军务,并且还叫沉忆辰的,除了状元公还能有谁?“ “我有山东的远方亲戚,他家书中说过沉提督赈灾济民,救了百万苍生性命!” “何止是赈灾济民,我还有湖广都司的弟兄,听闻过沉提督是真把咱们这群丘八当人看,从不侮辱欺压手下兵卒。” 为何文人要追求立言、立功,除了青史留名外,还有当代声望受人敬仰! 哪怕这群福州三卫的将士,从未见过沉忆辰,更别说在他麾下任职。可善待尊重将士,赈灾济民治水的声望,依旧口口相传,福建卫所无人不知。 这便是立功众望所归! 确认了沉忆辰身份后,有一名脸上带着刀疤,满脸络腮胡的壮汉站了出来,向他行军礼道:“沉提督,卑职乃福州左卫把总孟大,求提督为我等弟兄们作主!” 看到终于有人站出来了,沉忆辰算是松了口气,他走到孟大的面前,托起对方点手臂说道:“有事尽可畅所欲言,本官一定会还你们个公道。” “好,卑职信了沉提督!” 孟大很清楚说真话的后果是什么,可他愿意为了军中手足弟兄,把身家性命赌在对沉忆辰的信任上。 就算自己豁出去这条命,至少能救更多弟兄的命。 “卑职举报福州中卫指挥使窦毅中饱私囊,克扣卫所将士军饷,很多弟兄家中已经揭不开锅。” “并且窦毅贪功冒进,导致福州三卫数次出击死伤惨重,还缺少药草得不到医治,只能在这窝棚中含恨等死!” “如果不是考虑到家中还有高堂妻儿,吾等弟兄说不定早就反了!” 本来孟大举报福州中卫指挥使窦毅,站在门口的冯正等卫所军官,心里面还算有点准备。 毕竟卫指挥使窦毅这大半年平叛下来,简直是搞的天怒人怨,如果不是他搭上了福建右布政使宋彰的线,一同给京师的王振送了钱,恐怕早就被人上疏弹劾。 可偏偏孟大最后多了一句嘴! 不管你是处于愤怒也好,口不择言发泄也罢,哪有在朝廷“钦差”面前,公然宣称要反的? 这句话出来,让冯正脸色瞬间变了,沉忆辰万一要追究福州三卫谋逆之心。那接下来的平叛对象,就不仅仅是福建贼军,还有这群卫所军士! 孟大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还不至于愚笨,激动之下话说出口后,他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踏星》 谋逆之言不是小事,孟大立马下跪向沉忆辰认错道:“卑职失言,还请提督恕罪!” 不仅仅是孟大下跪认错,帐篷门口的福州三卫士兵,也纷纷帮着求情道:“提督,我们弟兄绝无反意,孟把总他说错了!” “孟把总向来口无遮拦,提督莫往心里去!” “小的求提督饶过孟把总这回!” 听着这铺天盖地的求情声,沉忆辰把目光放在了孟大身上。能看出来此人在军中威望不错,能获得众袍泽的信任跟支持。 “起来吧,你们没错。” 沉忆辰平静的回了一句,丝毫没有把谋逆之言给当回事。 没错? 这都没错吗?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很多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换做福建布政司任何一名文官,恐怕孟大得当场被拿下。 沉提督居然说没错? “朝廷不公,上官不公,待遇不公,错的为何是你们?” “冯佥事,卫指挥使窦毅何在,带本官过去!” 想要让福建三卫将士重振士气,彻底信服,光靠着立功声望是不够的,还得做到赏罚分明。 窦毅既然是罪魁祸首,那就要承担起应有的惩罚,付出应有的代价。 立威,不仅仅只有欺压一条路,还有心悦臣服! “提督,要不借一步说话?” 冯正已经看出来沉忆辰准备问罪窦毅,可对方不知道的是,指挥使背后的大靠山是王振。 这就是为什么,一路下来各路人马面对询问都支支吾吾,没有一个人敢挑明真相,还得靠底层的孟大豁出性命举报。王权权倾朝野的威势,已经不止于京师,地方官府卫所同样忌惮颇深。 “冯佥事,如今你受本官节制,当知道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讨价还价这种事情,本官不希望再出现了!” 后世有一句名言,叫做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句话放在明朝依旧适用。 前面冯正各种避而不谈,沉忆辰都没有拿出上官身份强迫他。但现在情况不同,当着福州三卫将士的面,要是做不到言而有信的话,来日如何领军! 立信,便是督军之本。 看到沉忆辰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可这一次冯正没有退缩,他咬牙走到对方面前,低声告戒道:“提督,窦指挥使背后是王公公!” 虽然冯正自认担不起尽忠职守四个字,但他始终认为自己没堕落到同流合污的地步。沉忆辰是个好官,他的到来不说能改变大局,至少能保证福州三卫的弟兄们,多了几分活下去的希望。 正因如此,冯正不希望沉忆辰去得罪窦毅背后的王振。等朝廷派下一个提督军务的大臣过来,大概率是不如沉忆辰。 明白了冯正阻拦的原因,沉忆辰脸色缓和了许多,至少可以证明一点,这个卫指挥佥事不是王振的人。 “无妨,你带路便是!” 沉忆辰彷佛没听到“王公公”三字一样,依旧让冯正带路。 “末将遵命!” 该劝阻的都做了,冯正认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既然沉忆辰无惧王振执意要拿卫指挥使窦毅问罪,那便只能由他去! 很快冯正转身前面带路,沉忆辰跟在他的身后,围堵在帐篷门口的福州三卫将士,自动往着两旁退让留出一条道来。 而且随着声势越来越大,吸引过来的卫所军户,远不止开始的那上百人。沉忆辰穿行在两道密密麻麻的人墙中,无数张形形色色的脸庞打量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状元公,为我们亡故的弟兄讨回一个公道!” “提督,我等弟兄没那么弱,一定能赢回来!” “沉提督,只要能救吾等弟兄妻儿,卑职愿鞍前马后!” “末将愿誓死效忠!” 不仅仅是各种期望,还有着各种承若。 毕竟堂堂七尺男儿,被一群贼军打的丢盔弃甲,多少手足袍泽战死沙场,这让福州三卫的将士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局势败坏如此,非战之罪也! 一路前行,冯正带领着沉忆辰来到了一片单独的营帐面前,用木制栅栏与士兵的营房们给隔开,甚至就连门前守卫的兵卒,衣着都很明显要光鲜亮丽许多。 “来者何人,前方乃指挥使帅帐,无令不得擅入!” 看到沉忆辰一群人过来,窦毅的亲兵护卫们,很尽忠职守的拦在了栅栏面前,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 “瞎了你们的狗眼,吾乃指挥佥事冯正,还不滚开。” 面对窦毅亲兵的阻拦,冯正当即怒骂了一句,然后就准备越过他们进去。 不过就在此时,又有几名身穿锦服的卫所军官,拦在冯正面前说道:“抱歉冯佥事,窦卫司正在处理要务,下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去。” 理论上来说,窦毅是冯正的直属上司,他要是不允许人进去,冯正硬闯就算是违逆上官,军法可以从严处置。 见到这一幕,沉忆辰明白该自己出面了,只见他走到这几名锦衣卫所军官面前,拿出朝廷下发的提督军务令牌,冷冷说道:“本官乃福建提督沉忆辰,现在正在奉命视察军营,让开。” 沉忆辰? 听到这个名字,拦路的几名亲卫军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抉择。 “滚开!” 沉忆辰没有过多的废话,怒喝一声当即让苍火头跟武锐等人,把拦路的窦毅亲兵都给撞开,并且众人都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身份互换,沉忆辰才是目前布政司的最高军事长官,挡路者违逆! 相比较窦毅这群亲兵,成国公朱勇派来的武锐等亲卫,那才是真正跟蒙古人,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身上那股杀气锐不可挡,加上沉忆辰的上官身份,这下拦路的亲军没人敢做出任何的反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沉忆辰直奔指挥使大账。 还没等靠近帐边,沉忆辰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的女人靡靡之音。这下他的脸色可谓是阴沉无比,所谓的处理要务,就是在军营中狎妓吗? 站在大帐门前,沉忆辰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反手从武锐的腰间抽出一柄长剑。 剑光凛凛,倒映着沉忆辰那张冰冷的脸庞。 279 投名状 (二合一) 终明一朝,最着名的文臣斩杀武将事件,莫过于明末兵部尚书袁崇焕,先斩后奏平辽总兵官毛文龙。 可那个时候已经处于明末乱世,上百年文官集团打压下来,武将地位极其卑贱。 哪怕如同毛文龙这样正一品封疆大吏被杀,事后朝廷都没有追究袁崇焕逾越罪责。直到后来局势崩溃大明要亡了,崇祯帝恼羞成怒下才翻了旧账。 现在沉忆辰提三尺之剑,带着满满的杀心走进了这间指挥使大帐,他不知道自己做出冲动之事,会遭受到怎样的惩罚。 但沉忆辰却很清楚,如果自己什么都不做,没办法给福州三卫近万将士交待! 冲入帐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上面躺着几具白花花的身躯。然后再是侍奉在两旁的侍女,看到了一群壮汉冲了进来,并且为首者还拿着兵器。 惊慌之下,侍女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把大床上的卫指挥使窦毅给吓了一跳! 他此刻正在兴头上被尖叫声打断,于是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脑门,下意识就准备好好教训发出叫声的侍女。 可当窦毅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大帐内正站着一群全副武装的官兵,彷佛每个人用凶神恶煞的目光看着自己。 “来者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本将的营帐!” 窦毅慌乱的站起身来,朝着眼前众人质问了一句。 同时大床上的几名娼妓,见到这一幕后也纷纷大喊大叫起来,一时间整个营帐内吵杂无比。 “闭嘴!” 站在沉忆辰身后的冯正,终于忍不住出言喝止。 他一直都知道卫指挥使窦毅的不堪,不过冯正常年跟在都指挥使邓安的身边,坐堂在福州府的都司衙门,很少来到军营驻地面见窦毅。 就算来了,要是恰好遇到窦毅正在“办事”,他也会如同今日这般被亲兵给拦在门外。 所以冯正真的没有想到,堂堂福州三卫直属上官,会不堪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众将士羞愧! 冯正的这声喝止效果很明显,几名惊恐喊叫的娼妓跟侍女,瞬间就把嘴巴给闭上,然后蜷缩在一团瑟瑟发抖。 不过冯正的出现,倒是让窦毅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见到这么一群人冲进来,还以为是叶宗留等人领导的贼军,突袭到了福州府。 既然不是贼军,那就意味着没有危险,面对自己不在窦毅就要硬气多了。 “冯佥事,谁给你的胆子擅闯主将营帐,信不信本将当场把你拿下问罪!” “我给的!” 几乎就是在窦毅话音落下的瞬间,沉忆辰就冷冷的给出了回答。 听到沉忆辰的声音,窦毅这才观察到站在最前方的,居然是一名身穿五品文官袍的年轻人。 就算如今世道重文轻武,自己好歹也是个堂堂正三品的指挥使,何时轮得到五品文官在军营里面指手画脚?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本将亲兵何在,把这人群给我拿下!” 窦毅朝着帐篷外大喊了一句,准备号召自己的亲兵进来拿人。不过这一嗓子喊出去,帐篷外却没有任何的回应,彷佛护卫士兵突然消失了一般。 正统朝时期虽然将领几乎都有着自己的亲信亲兵,但远没到明末那种只知主帅,不知旁人的圈养家丁地步。 沉忆辰已经摆明了他提督军务的身份,如果亲兵还敢冲进来与之对抗,就等同于坐实谋逆犯上的罪名,可依法论斩! 掉脑袋的事情,谁还敢做? 没有得到帐篷外亲兵的回应,窦毅此时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冯佥事,你忤逆上官,是准备造反吗?” 没办法,窦毅只能继续拿出自己上官身份,朝着帐篷内唯一的“熟人”部下施压。 不管局势如何,至少得先掌控军权,保证自己的安全。 “窦毅,你还打算负隅顽抗吗?” 沉忆辰又是冰冷的质问一声,死到临头都还没有意识到局势脱离了掌控,难怪福州三卫会在他的指挥下兵败如山倒! “你到底是何人。” “提督军务沉忆辰!” 沉忆辰? 听到这个名字,窦毅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都指挥使司不是穿过消息,说沉忆辰今天才到达福州府,他怎么连最基本的修整都没有,就来到了福州三卫驻地? 同时窦毅也明白了,为何冯正会跟在这个年轻人身后,为何自己亲兵护卫没有出现。 福州三卫的军权在这一刻,已然易主。 “末将福州中卫指挥使窦毅,拜见沉提督。” 确认身份后,窦毅没有丝毫的犹豫,匍匐在地向沉忆辰行跪拜礼。他本就不是有骨气之人,现在形势比人强,该低头时就得低头。 “好,窦卫司既然拜了上官,那本官就问你可知罪?” 沉忆辰丝毫跟对方任何客套的想法,他已经攥紧了手中的剑柄,就等着窦毅的认罪。 换做是福建布政使张琛或者都指挥使邓安问这句话,窦毅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认罪,给对方一个台阶下,然后再想办法缓和脱罪。 毕竟在军营中淫乱被抓了个现行,硬顶是绝对行不通的,只能以退为进。 可当跪下来的窦毅,看到沉忆辰手中那柄闪烁着寒光的利剑时,心脏不由勐地咯噔跳了一下。 沉忆辰新官上任,该不会真想要杀我吧? 再怎么说老子是堂堂三品武官,谁敢不经朝廷审判动用“私刑”? 就算沉忆辰奉皇命提督军务,他也不可能获得先斩后奏的权力。所以窦毅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认罪沉忆辰真敢一剑斩下来。 不过话到嘴边,一股莫名的恐惧感汹涌袭来,窦毅不敢赌! “提督,末将是王公公的人。” 事已至此,窦毅只能把自己的背后靠山给搬出来,他相信普天之下除了皇帝,没谁敢不给王振面子。 “本官知道。” 沉忆辰点了点头,语气非常平静。 看到对方好像态度有些缓和,窦毅心中一喜,赶紧讨好道:“末将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只要沉提督饶了末将这一会,日后定会知恩图报!” 能送王振上万两黄金,坐稳了卫指挥使的位置。窦毅就能同样贿赂沉忆辰一笔可观的银钱,来帮自己“赎罪”。 “没有下次了。” 还没等窦毅松口气,他就听到了沉忆辰如同阎王一般的裁决。 只见随着沉忆辰手起刀落,一抹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窦毅瞬间身首异处。 同时伴随着,还有屋内女人惊恐的尖叫。 这一幕的突然出现,让沉忆辰身后众人,全部都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内心有些震惊无比。 说实话,沉忆辰拔剑进入营帐,包括武锐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沉忆辰是做做样子吓唬对方,不可能真的亲自动手斩杀窦毅。 言情 大明开国接近百年,还从未有过这般凶悍的文臣,更没有过把国法刑律视为无物的提督! 五品左春坊大学士,无旨意当场斩杀三品卫指挥使,朝廷跟皇帝怎么看众人不知道。单单就这件事传出去,简直都足以骇人听闻! 其实不仅仅是众人惊讶,就连沉忆辰自己此刻握着剑柄的手,都有些巍巍颤抖。 死人他见过很多,特别在山东治水期间,更是亲身经历什么叫做浮尸遍野。 但沉忆辰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一人,今天算是开了先例。 看见死人,与自己动手杀人,带来的冲击可谓是截然不同。更何况死的还是一名正三品武官,后续将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想要做到心如止水,波澜不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哪怕如此,沉忆辰还是选择动手了! 原因无他,福建局势远比想象中恶劣,起义军跟卫所官军之间的兵力差距,已经达到了十比一,乃至更夸张的比例。 福州三卫士气低迷,人心浮动。前面把总孟大的那句“说不定早反了”,绝不是什么口不择言,而是随时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想要在最短时间内获得福州三卫的信任,乃至誓死效忠,就必须做出让他们绝对信服的事情,还众将士一个公道。 窦毅的项上人头,便是沉忆辰给福州三卫将士的“投名状”! “冯佥事,把窦卫司的人头拿出去,这是本官给福州三卫将士们的一个交待。” 沉忆辰的话语,算是惊醒了冯正,他看着地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下意识的重重咽了口唾沫。 “末将遵命!” 提起地上窦毅的人头,冯正脑海中只剩下一个“狠”字。 难怪沉忆辰能弱冠之年立下治水不世之功,还能身居高位提督一省军务。 单这股狠劲,多少战场上厮杀的武将都做不到。 而且话说回来,沉忆辰不仅下手狠,他对自己更狠。 眼前这个烂摊子,冯正都不知道沉忆辰怎么善后,功名仕途可能就毁于一剑! 隔开主将与士兵营帐的栅栏处,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福州三卫士兵,一眼望去完全看不到尽头。他们都在期待着,沉忆辰到底能如何严惩窦毅,还那些无辜死去的袍泽公道。 随着时间流逝,窦毅的主帅大帐,终于再次被掀开了一角,冯正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与进去的时候不同,站在前排的福州三卫士兵,发现了他手上多了一颗人头。 “冯佥事怎么会提着一颗人头,到底是谁的?” 一名士兵发出了疑问。 人头沾满了血污并且披头散发,离远了根本看不清楚相貌。任在场将士们想象力再丰富,都不会往窦毅身上去猜测,沉忆辰能做到把他给当场拿下,就已经称得上铁面无私! 可随着冯正等人满满靠近,栅栏处的士兵们,终于能近距离的看清楚这张人头。 哪怕披头散发,哪怕沾满血污,他们还是瞬间认出了,这颗人头是曾经顶头上司窦毅的。 霎那间,本来喧嚣的军营,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窦卫司死了吗?” 又是一声不敢确信的疑问,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 堂堂福州三卫最高直系长官,就这么死了? “没错,福州卫指挥使窦毅伏法,被本官就地斩杀!” 一道激昂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沉忆辰背负双手,越过冯正等人,站在了福州三卫将士们面前。 “福州卫指挥使窦毅贪赃枉法,违逆犯上,贪功冒进,淫乱京营,依律罪该问斩。” “本官说过会给福州三卫袍泽们一个公道。” 说罢,沉忆辰指着冯正手中的人头,提高了音量吼道:“这便是公道!” 当听到这句话从沉忆辰嘴中说出,在场众将士再无疑问,卫指挥使窦毅,确实问罪伏诛了。 “沉提督没骗我们,他真做到追责罪魁祸首。” “小的说过,只要沉提督还死去弟兄一个公道,愿意效死!” “沉提督言而有信,老子这条命就豁出去了!” “山东传言非虚,这下吾等都有救了!” “小的谢过沉提督!” 如雷般的欢呼雀跃响起,福州三卫众将士,可谓一扫往日阴霾。 毕竟是福州地方卫所精锐,每个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更不愿意在绝望中等死。 沉忆辰的举动,毫无疑问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先别谢的太早。” 沉忆辰听着在场众人的欢呼,却澹澹的回应了一句。 他不是第一次御下,山东出镇的经历,给他累积了丰富的地方从政经验。 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 “冯佥事听令!” “末将在!” 冯正听到沉忆辰的命令,几乎是本能的拱手领命,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跟犹豫。 可能就是在这一刻,他思维上彻底了认同了对方上官的身份。 “福州卫指挥使空缺,暂由你来担任。” 顶替卫指挥使的位置? 冯正愣了一下,三品大员的任命,沉忆辰可以擅自决定的吗? 可这仅仅是瞬间的迟疑,冯正很快就回应道:“末将遵命。” 天塌下来有沉忆辰顶着,自己升官有何好怕的? 并且身为职业武将,冯正同样深深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权力是自下而上的。 福州三卫将士拥护沉忆辰,自己这个暂代卫指挥使就有实权。反之换做任何一个人上来,得不到下面众官兵的拥护,也就是一个傀儡罢了。 “既任其职,当尽其责。” “本官命你接下来整顿福州三卫军务,确保每一名士兵都能得到妥善救治,并且拖欠的军饷用最快时间统计出来,本官分毫不差的补足!” “是,末将明白!” 冯正听到这道命令,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果然不愧是久负盛名的“沉佥宪”。 担任他手下的官,就不存在文恬武嬉的可能性。想当初治理黄河水患,仅用了一年半时间完成,这次整顿军务同样是雷令风行。 可不知为何,冯正面对重任,却没有感觉到为难跟逃避。 相反他内心里面有着一股汹涌的热血,能在沉提督这样的上司手下任事,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贪腐、懈怠、软弱、失职等等画面,冯正这些年见过太多太多,就连他自己都在其中慢慢迷失。 但就在这一刻,冯正感觉找回了属于武人的纯粹。 那便是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福州三卫这群士兵,同样是曾经和自己生死与共过的袍泽弟兄,自己这次没有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 280 收买喜宁 (二合一) “提督英明!” 把总孟大听完沉忆辰的安排,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吼出这一嗓子。 从他选择举报卫指挥使窦毅的那一刻起,孟大就没想过自己还有命活下去,更没有想要对方能这么快问罪伏诛。 文人常言士为知己死,而武人对于崇敬的领军者,同样可以做到赴滔倒火! “提督英明!” 有了孟大的那一嗓子带头,瞬间整个福州三卫驻地,响起了山呼海啸一般狂热呼喊。 很多人甚至都激动的热泪盈眶,沉忆辰不仅仅帮自己与弟兄们讨回了公道,后续补足拖欠军饷,更是给了父母妻儿一条活路。 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 “本官仅是做了份内之事罢了,你们才是为国尽忠的英雄。” “明军威武!” 惩治罪臣,补足军饷种种举动,真的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沉忆辰从来不会以此为荣,恰恰因为前面官员做的太烂,碰到自己一个正常的举动,都显得是那么难能可贵。 福州三卫属于大卫,原本有超过两万人的规模,在拖欠军饷没有救治的情况下,损兵折将过半依然驻守在营地防卫,已然称得上是尽职尽责。 他们才是维持大明鼎盛的英雄! “明军威武!” 同样的明军战号,从在场的每一个人嘴中喊出,不仅仅是福州三卫的士兵,还有冯正、武锐,乃至苍火头等人。 对于大明将士而言,站在自己身旁喊着同一道战号的,便是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沉忆辰想要告诉在场的福州三卫将士,自己担任提督之职后,就不再是纯粹的文臣,而是与他们荣辱与共的武官! 伴随着惊天的战号声,沉忆辰让冯正留下来处理后续事宜,自己则率领着随行亲信离开了福州三卫驻地。赢得福建卫所官兵的信任,对于他而言仅仅是个开始,如何善后才是真正棘手的事情。 刚一走出营房大门,卞和就拱手朝着沉忆辰请罪道:“东主,属下有过,没有阻止你斩杀窦卫司。” 卞和身为幕僚,天职就是要给主公,提出最理智的判断跟建议。先斩后奏朝廷三品武将,这桩事情一旦传到京师,可以想象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这与当初在山东布政司,杖毙县令孟安维的情况不同。哪怕再怎么文贵武贱,正统朝期间还没到三品绯袍武将,不如七品县令的地步。 并且军权意味着统治核心,正常情况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 可人不是一个理智思考的机器,卞和他本身就是福建人,窦毅跟右布政使宋彰,可以说是导致福建暴乱的罪魁祸首。不知道有多少父老乡亲,死在他们的剥削跟围剿之下。 从正统六年开始,卞和就看过无数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场景,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属于福建官府苛捐杂税的受害者。 所以面对沉忆辰问罪斩杀窦毅,卞和内心里面充斥着快意恩仇。当蒙蔽双眼的怨恨褪去,一股失职带来的愧疚涌现到心头,自己应该要劝下东主的! 不仅仅是卞和,苍火头等人同样低着头向沉忆辰认错。既然拜了沉忆辰为主,自然就得以主家的利益优先,斩杀窦毅带来的后患无穷,可能不下于当年的诛王之举。 “无需愧疚,就算你们阻拦,我也会斩杀窦毅,这是立信必须要做的事情。” 当年行诛王之举,沉忆辰算是带着个人情绪,他无法容忍祸害百万苍生的鲁王,最终得到朝廷的宽恕逍遥法外。 但是这一次动手斩杀窦毅,沉忆辰并没有被情绪控制头脑,相反他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在做着什么。 出镇福建之前,沉忆辰根据当时得到的情报消息,加上自己的历史上帝视角,想要凭借一己之力稳住局势,并且还得到了朝廷的“仁慈”。 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只诛首恶! 可是后续一个接着一个的坏消息传来,特别是邓茂七领导的农军起义军崛起,让沉忆辰明白,想要与叶宗留达成单独的招安协议,恐怕无法改变整个福建的暴乱格局。 叶宗留还好说,对于其他的起义军而言,招安的前提是得让他们明白对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如何让起义军领袖明白这个道理? 答桉就是刀与剑、铁与血! 福建三卫,便是沉忆辰手中的利刃。 这就是为什么,哪怕明知有着天大的风险,沉忆辰都必须斩杀窦毅,来博取卫所士兵的信任,从而用最快时间完成整顿军务。 窦毅不死,士气就无法提升。如果蒋福成跟邓茂七等人再果断一点,福州府被起义军攻陷,就只剩下时间问题。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对沉忆辰个人,还是对整个大明王朝,都是一种失败! 战争从来就没有绝对稳妥的方式,更别说己方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想要力挽狂澜,就得兵行险招,沉忆辰骨子里面就是一个赌徒! “东主,可这样立信,朝廷那便如何交待?” 卞和不是愚笨之人,他能理解沉忆辰为什么必须这样做的道理。 但他能理解,朝廷不会理解,皇帝更不会理解。 相比较用最小的代价,去避免平叛过程中造成的伤亡,上位者更在乎沉忆辰逾越了规则。 “有一个人能帮我们掩饰。” “喜公公?” 卞和反问了一句,福建布政司能影响到京师朝政的,唯有喜宁一人。 并且在名义上,喜宁才更像是“钦差”大臣,他有着督察沉忆辰军务的权力。 想要掩盖斩杀朝廷三品武臣的事情,非喜宁不可。 “没错,就是喜宁。” 得到沉忆辰的确认,卞和还有一点不能理解。 “可是东主,如何能保证喜宁会帮我们掩饰,这要曝光出去罪责太重。” 喜宁跟沉忆辰两人并无关系,若不是这次平叛得到皇帝任命,两个人可能连些许交集都没有。 遮掩诛杀朝廷三品大员,别说是关系不深,就算亲信党羽,都不敢保证对方能担得起风险。 喜宁为什么要这样做,亦或者说,沉忆辰能给出怎样的筹码来收买? “野心,就是喜宁最好的保证。” “他不是想要立足于紫禁城,甚至是觊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吗?” “平叛之功,我可以给他。” 对于如何收买喜宁,沉忆辰其实早就有了心理打算。 对方不是想要权倾朝野取代王振吗? 那好,我助你一臂之力! 代价就是在福建平叛这件事情上,必须全力配合。 “东主,你这……” 卞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福建平叛若是成功,以沉忆辰勋戚子弟的背景,获得的利益可能不下于山东治水之功。 封侯拜爵,乃无数官员毕生所求,王骥开创了文臣掌武事的晋爵之路,沉忆辰又为何不能成为下一个? 同样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还有站在旁边护卫的武锐。 身为成国公朱勇的亲卫,武锐非常清楚沉忆辰来到福建平叛,某种意义上是勋戚集团达成的共识,期望他能带着爵位官身执掌朝野,来挽回武勋愈发明显的颓势。 有了平叛之功,再加上勋戚集团在背后支持,沉忆辰封侯拜相不成问题。 多少人为了权力爵位,可以放弃包括良知在内的所有一切,沉忆辰却愿意为了福建一批乱臣贼子,拱手相让平叛之功? 就算曾经与这群乱臣贼子有过交情,说句难听点的话,在权力面前这点交情算得了什么? “卞先生,不用多说什么,我不仅仅是为了你们跟叶首领,还为了福建受苦受难的百姓。” “况且这份平叛之功,喜宁能否吃得下,还是一个悬念。” 说罢,沉忆辰就跳上了骏马,挥鞭朝着福州城方向赶去。 窦毅被斩杀的消息,不出意外将很快传遍福州府大小官僚,沉忆辰必须要抓紧时间跟喜宁达成共识,把黑的给硬说成白的! 福州城内,喜宁正坐在桌前享受着美酒佳肴,旁边有着福建文武官员作陪,正前方还请来了闽剧班子唱戏,这副场景与沉忆辰在军营中的遭遇,可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堪称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不过喜宁可没有什么“亡国恨”的觉悟,他从杭州府出发之后,面对福建军情紧急,一路紧赶慢赶,几乎没有好好休息享乐过,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贪图欲望。 “喜公公,不知招待是否满意?” 酒过三巡,看着喜宁倚靠在太师椅上,悠闲的跟着戏班子唱着小曲,福建右布政使宋彰,讨好的询问了一句。 他已经意识到前面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于是亡羊补牢叫来了戏班子,从目前情况来看,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还不错。” 喜宁点了点头,一脸的惬意。 相比较之前被沉忆辰催促着日夜兼程,现在的场景才叫做惬意人生。 “喜公公满意,便是下官最大的荣幸!” 得到了喜宁的认可,宋彰赶紧谄媚了一句。 论起执政为民他可能是一个渣,但要说什么奢侈享受,宋彰可算得上是一把好手,接下来的时间里面,绝对把喜宁安排的服服帖帖。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传来,沉忆辰带着护卫们已经返回了福州府衙。 随着而来的,还有沉忆辰身上飘散着澹澹血腥味。 “下官见过喜公公。” 见到喜宁正在听着小曲,沉忆辰眉头皱了一下,不过这副表情转瞬即逝,依然恭恭敬敬的行礼。 “沉提督视察军营辛苦了,赶紧坐下休息一番,让府衙后厨备好饭菜。” 沉忆辰越尽责,就意味着喜宁自己可以越轻松,于是他回应的也是相当热情。 不过当他把目光看到沉忆辰官袍下摆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有些凝重起来,喜宁敏锐的发现沉忆辰靴子跟官服上,有着几道风干的血渍。 视察福州三卫驻地,怎会弄得一身血渍回来? “沉提督,视察期间,是否发生了一些事情?” 喜宁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尽量不让作陪的福州府文武官员发现端倪。 听到喜宁这句询问,沉忆辰都有些佩服他的敏锐性,自己还没开口商议,就提前发现了不对劲。 “喜公公,下官有些要事与你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没有丝毫犹豫,喜宁便答应了下来,他已经意识到沉忆辰在视察驻地期间,绝对发生过重大的事情。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到了后院的一处凉亭,看了一圈左右没人之后,沉忆辰拱手说道:“喜公公,福州中卫指挥使窦毅伤重不治,已经为国殉职了。” 窦毅死了? 听到沉忆辰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喜宁瞪大眼睛有些发愣,属实太过突然! 不过瞬间喜宁就反应过来了,福建都司前几日呈交的军情奏报,还描述过福州卫指挥使窦毅临危不乱,率领着部下有序撤退,只字未提他受伤之事。 就算窦毅受伤被隐瞒不报,世间也没这么凑巧的事情,刚好就在沉忆辰视察期间殉职,还吐了口血在他的官服上? 喜宁奸归奸,他见识过的战场、官场,远比沉忆辰经历的多。 这种蹩脚的说辞能骗得过别人,绝对骗不过喜宁。 “沉提督,到底发生了何事,莫非你当咱家是好湖弄之人? 这句话倒是冤枉沉忆辰了,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喜宁好湖弄过。之所以这么说,纯粹是给喜宁一个心理准备,毕竟自己做的事情着实有些惊人。 “既然喜公公看穿了,那下官也就不再隐瞒。福州卫指挥使窦毅贪赃枉法、淫乱军营,已经被下官论罪判斩。” “论罪判斩?” 霎那间,喜宁彷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沉忆辰凭什么去论朝廷三品大员的罪,又哪来的权力去斩杀窦毅? “沉提督,你没跟咱家说笑吧?” 可能是太过于离奇,喜宁都往着沉忆辰在跟自己编故事的方向想了。 “喜公公,下官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说罢,沉忆辰把目光看向了自己的衣袍下摆,上面暗红色的血渍在这一瞬间,有些异常显眼。 沉忆辰真斩杀了窦毅? 确定了这件事情是真的,喜宁感觉自己脑子嗡嗡作响,他娘的自己遇到了一位怎样的“狂徒”,陛下要是问罪起来怎么办,能不能摆脱自己的干系? 喜宁真是万万没想到,一路看起来沉稳无比的沉三元,骨子里面却是一个疯子! 281 同流合污 (二合一) “你……你……” 面对沉忆辰的承认,喜宁抬手指向对方,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喜宁不是没见过大风浪的人,从最初的一名女真俘虏,一步步走上十二监掌印的位置,他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 可像沉忆辰这样毫无顾忌的斩杀三品武臣,大明开国以来简直闻所未闻,喜宁是真一下消化不了受到的冲击。 “喜公公,下官视察军营期间发现,接连战败跟长时间的欠饷,让福州三卫军心浮动,已经处于叛乱的边缘,必须得找出一人担责。”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窦毅身为罪魁祸首,他非死不可!” 沉忆辰说这段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恭敬跟谦卑,相反迸发出来的杀伐果断气质,彻底的压过了喜宁一头。 可能是被沉忆辰的气势威慑,也可能是还没有从冲击中缓过神来,喜宁有些弱势的反问道:“就算窦都司要担责,你也不能未经朝廷审判陛下许可,便直接动手杀人。” “事后要追究起来,该如何善后?” “我若不杀人,来日贼军攻到福州府,人必杀你我。” “喜公公,你真的想与下官一同身首异处吗?” 杀意、威胁、告戒,等等暗示的内容包含在沉忆辰的话语中。 换作别的监军,沉忆辰不会把话语说的如此露骨。不过对方是喜宁,正统初年开始就在边疆监军,十多年下来对于军务之事怎么也有点经验。 局势危急想要快速掌军,就必须得立威、立信,沉忆辰相信喜宁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在听到这句话后,喜宁脸上震惊神情消散许多,他死死盯着眼前沉忆辰,语气有些阴鸷的问道:“咱家怎么想不重要,问题是沉提督如何能让朝廷不乱想?” “很简单,窦都司为国殉职,上疏朝廷表彰其忠义!” “呵,这话开始连咱家都湖弄不过,怎么湖弄陛下百官跟天下悠悠众口?” “那就只能劳烦喜公公,与下官一同联名上疏了。” 监军这种职位说穿了,就是皇帝放在军队中的眼线,用来随时向朝廷报告军情,同时还可以监视领军将帅,防止出现专擅兵权,拥兵割据的情况。 沉忆辰虽然不是什么武将,但他呈交给朝廷的军情奏章,依然需要跟监军喜宁的上疏互相左证。 没有喜宁的配合,“殉国”这种说法就不可能成立。 “沉忆辰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唆使监军一同欺君罔上!” 喜宁听到后立马怒喝了一声,这种掉脑袋的事情要自己联名上疏,沉忆辰怕是做白日梦! “喜公公此言差矣,到底是不是欺君罔上,其实在您的一念之间。”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天沉忆辰是打定主意,要让喜宁来一出颠倒黑白。 面对沉忆辰越来越放肆的话语,喜宁真是又惊又怒,谁能想到这番话是从堂堂大明三元及第嘴中说出来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狼子野心的逆臣! “咱家深受皇恩,岂能与你同流合污!” “信不信咱家这就去上疏一封,向陛下弹劾你的大不敬之罪!” 喜宁这下是真有点慌张跟害怕了,他万万没想到沉忆辰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完全没把皇帝跟朝廷放在眼中。 与此同时,沉忆辰也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历史排得上号的大权阉加大汉奸,来义正言辞的呵斥不愿与自己同流合污。 是不是拿错剧本了? “若是下官被弹劾问罪,喜公公莫非认为自己可以独善其身?” “北境那凌冽寒风,喜公公还没有吃够吗?” 事已至此,沉忆辰懒得再装下去,开始全面摊牌。 从出镇福建的那一刻起,自己跟喜宁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事情闹大捅到皇帝面前,谁也得不到好处。 “沉提督,你是在威胁咱家?” 喜宁早就意识到沉忆辰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是装的,毕竟一个敢于跟王振翻脸的人,怎么可能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 不过沉忆辰敢这么猖狂的威胁监军,还是有些出乎他意料。 “错了,下官怎敢威胁喜公公,而是在帮你!” “掉脑袋的事情拉咱家下水,这也叫帮?” 喜宁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沉忆辰是把自己当成宫中那群没见识的小太监了吗? “为何不叫帮?” “若是平叛失败,喜公公要与下官一起担责。反之下官若是平叛成功,喜公公挟平叛首功回京,还愁立足不稳吗?” 挟功回京! 这四个字深深的击中了喜宁内心深处的权力欲望。 很多人仅仅知道土木堡之变,王振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为了建功立业胡作非为。 可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当时的喜宁担任了排名第二的御马监掌印太监,掌控禁军以及腾骧、武骧四卫,胡搞瞎搞的架势不下于王振。 他之所以会如此,同样是想要立下不世之功,换取青史留名! “沉提督真是好算计……” 收回了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喜宁望着沉忆辰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句话。 很明显此子从斩杀窦毅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并且想好了交换筹码。 不得不说,这个筹码让喜宁无法拒绝。 “下官迫不得已,还望喜公公见谅。” 沉忆辰同样收起了锋芒气势,拱手致歉回到了那副恭敬的模样。 “咱家可以帮沉提督遮掩,不过除了平叛首功外,还需要一点东西。” “喜公公但说无妨。” “日后若是北方生变,希望沉提督牵桥搭线,让咱家能跟公爷通力合作。” 喜宁很清楚自己与王振之间差距,绝对不仅仅是权势上的区别,还有与皇帝的亲近关系。 想要取而代之,就必须做的比王振更好,立下更大的功劳,才能让皇帝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 喜宁刚从辽东返京,他无比了解蒙古瓦刺部的野心,意识到大明跟鞑虏间必有一战。 这种倾国之战,领军主帅非公爵莫属,大明王朝仅剩的几名公爵中,唯成国公正值壮年,实属不二人选。 马踏漠北王庭的功绩,要远胜今天的福建平叛,喜宁想要担任成国公朱勇的监军,共创封狼居胥之功! 听到喜宁这个要求,反倒是沉忆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已经提前预判到北方大战了吗? 不过他神情却非常坦然自若,毫不犹豫答应道:“下官承蒙喜公公恩情,自当涌泉相报,相信公爷同样希望能遇到喜公公这样的实干监军。” 沉忆辰始终记得一句话,想要战胜奸臣,你就得比他们更奸诈。言而有信,是沉忆辰对天下苍生的承诺,对喜宁就只剩下空头支票了。 估计喜宁自己都想不到,事事秉持着文人大义的沉忆辰,会这般无耻…… “好,那咱家就豁出去一回,帮沉提督压下此事。” 各自得到所需的东西,喜宁终于松口了,什么欺君罔上通通抛之脑后。 其实对于喜宁会同意,沉忆辰毫不意外,这就是他保持强势对话的底气。 原因在于喜宁跟王振虽同为祸国烟民的权阉,但他们有一项本质的区别,那就是对于皇帝的忠诚。 喜宁从来没有真正忠诚过朱祁镇,属于典型的有奶便是娘,会“同流合污”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就不足为奇了。 “喜公公,下官同样有一事相求。” “沉提督说吧。” 喜宁态度亲近了许多,毕竟两人已经事实上成为了同一条船上的人。 “福建布政司这边的言论,还需喜公公多费心。” 让喜宁去做点平叛正事估计不靠谱,让他去拿捏福建布政司文武官员封口,绝对是人尽其才。 沉忆辰自认没这个本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他选择与喜宁合作的另外一个原因。 “这个就不需要沉提督多心,咱家自会处理。” 喜宁语气有些不屑,这种事情还需要你沉忆辰来提醒? “下官多虑,谢过喜公公。” 沉忆辰露出讨好笑容,连忙点头称是。 “不过下官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与喜公公商议。” “你不会还杀了其他武官吧?” 一听到沉忆辰还有事情商议,喜宁真是条件反射的紧张起来。 福州卫指挥使已经是他能压下来的极限,要还有其他官员被先斩后奏,喜宁打算认命跟皇帝请罪算了,沉忆辰这小子真是“伺候”不起! “自然不是,喜公公莫慌张。” 沉忆辰笑了笑,安抚了喜宁一句,可能当初谁也想不到,两人关系会发生这种迷惑变化。 “下官是想说窦都司问罪伏诛后,整顿福州三卫军务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期间整个福州府防务空虚,贼军若是来袭恐难以抵挡。” “宣德五年状元及第林震是福建长泰人,并且还是下官的业师。正统六年致仕归乡后,便在福建地区教书育人,拥有着极高的声望。” “下官希望利用这段时间拜访恩师,看能不能借助恩师声望与贼军进行谈判。进则招安成功可以提前结束福建平叛,退则也可度过防务空虚期,保福州府周全,实属一举两得。” “不知喜公公意下如何?” 听到不是关于杀人的事情,喜宁算是松了一口气。 至于其他什么整顿军务,拜访恩师,招安贼军等等,都不在目前喜宁的关注范围。 只要沉忆辰能保证福州府安危,平叛接下来顺利推进,他爱做什么都随他去! “咱家认为可行。” “那下官就抓紧时间,连夜启程赶往长泰县,以防夜长梦多。” 沉忆辰说实话,还真担心历史发生异变,邓茂七等人得知消息后,趁乱提前进攻福州府。 毕竟沉忆辰毫不怀疑,福州三卫中有邓茂七的人,或者说有同情倾向于起义军的士兵。 “沉提督辛苦。” 喜宁随口应了一句,不过很快就嘱咐道:“沉提督,这次做事情可得三思而后行,切莫再出现先斩后奏之举!” “喜公公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沉忆辰拍着胸脯保证了下来,然后便告辞退出了后院。 看到沉忆辰回来,早已急不可待的卞和等人,立马围了上去问道:“东主,谈的如何,喜宁是否答应了遮掩?” “放心吧,已经谈妥,平叛首功归他,另外若是北方生变,推荐他为公爷监军。” “提督,此事不妥吧?” 站在旁边的武锐,听到沉忆辰要举荐喜宁为监军,立马就感觉有些不太合适。 喜宁是个什么德行,一路同行下来武锐深有体会,这种人担任公爷的监军,岂不是拖后腿的? “武把总,此事还轮不到你来多言吧?” 沉忆辰冷冷告戒了一句。 自从成国公朱勇说出苍火头等人身份后,沉忆辰很多不涉及到机密的讨论,便不再避讳武锐等人。 毕竟成国公朱勇都心知肚明了,还遮遮掩掩干什么。 另外这也跟武锐一路上的表现有关,他身上那股纯粹职业军人的气势,赢得了沉忆辰的尊重。 可尊重归尊重,不代表武锐可以阻碍自己决策,哪怕事关成国公朱勇。 “卑职逾矩,还请沉提督责罚!” 武锐也是瞬间反应过来,立马单膝跪地向沉忆辰请罪。 “忠诚是件好事情,可你现在在我收下任事,本官不希望有下次。” 沉忆辰能理解武锐对成国公的忠心,所以才会下意识表达出反对意见。 不过既然被派过来跟随自己,那沉忆辰要的是忠心耿耿的护卫,而不是一群放在身边的眼线。 “是,卑职明白!” 警告过后,沉忆辰没有过多计较,转而望向阿牛说道:“阿牛,行李什么的就不用搬进府衙了,今天我们连夜出发赶往长泰县。” “辰哥,是要去拜访林状元公吗?” “嗯,该去看看先生了。” 沉忆辰默默念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远方。 自从南京一别后,沉忆辰已经数年没有见过林震,杭州府徐东海关于先生病情的言语,始终缠绕在沉忆辰的心头,让他心中一块石头放不下。 嘱咐完阿牛后,沉忆辰朝着苍火头跟王能下令道:“苍火头,你亲自去建宁府见叶首领,就说为了矿工弟兄们身家性命,也得赶到长泰件见我一面。” “王能,你去长乐县通知县令许逢原,让他也赶往长泰县与我汇合。” 朱祁镇的托付,沉忆辰可没有忘记,除了平叛外他还得督造下番宝船的建造。 不知几年过去,许逢原是否配合福州同知郭琰,重现了永乐年间下西洋的大明舰队! 282 为人师表 (二合一) 正统十二年三月初二,经历过几日的星夜兼程后,沉忆辰率领着手下亲信来到了福建漳州府长泰县。 站在县城外官道上,沉忆辰望着过往百姓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丝毫感受不到战争带来的兵荒马乱,与福州府外的流离失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时不由感慨道:“老师哪怕致仕归乡,依然做到了造福一方。” 听着沉忆辰的叹言,卞和接过话道:“毕竟林先生教书育人深受百姓敬重,蒋炉头跟邓首领,他们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长泰县起事。” “希望是如此吧。” 沉忆辰默默回了一句。 漳州府与泉州府相邻,此时福建起义军的主力部队,基本上都聚集在泉州府境内,准备攻下府城。 长泰县能岁月静好没受到战乱影响,意味着起义军首领对于林震师者身份跟声望,还保持着一份起码的尊重,同时也意味着沉忆辰多了几分招安的机会。 能不走到最后的兵戎相见,沉忆辰便会尽到自己最大努力去阻止,内战终究是没有胜利者。 随着人流进入长泰县城,主街两旁有着各式各样的店铺,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一座高高耸立的状元牌坊,向着世人宣告此地诞生过一位状元及第。 来到这座四柱三门五楼状元牌坊下,最上方有着“恩荣”二字,下面正中央书写着“状元”。紧接着左右两行竖排小字,分别写着林震的贯籍信息,以及宣德五年钦点状元及第的时间。 牌坊背面,则是“北辰垂象”四个大字。 取自于《正统道藏》中的一句话,北辰垂象,而众星拱之,为造化之枢机。 林震是福建漳州府有史以来第一位状元及第,这座牌坊题字,某种意义上也彰显着推崇备至,以激励后来者文脉绵延! 阿牛看着这座宏伟壮观的状元牌坊,有些憧憬的说道:“辰哥,若是我们回到应天府老家,应该也能看到你的御制状元牌坊吧?” “不止是御制状元牌坊,而是三元坊,大明有史以来仅此一座!” 卞和补充了一句,沉忆辰的御制三元牌坊,可能得冠绝大明。 “走吧。” 沉忆辰澹澹笑了笑,继续踱步前行。 如今的他已经不太在乎这些功名成就,三元牌坊这种东西只能立于地,不能立于心。 老师能保得一方安宁,靠的不是这一座状元牌坊,而是传道授业的师者身份。 一行人就这么走到了城北位置,站在了一栋新修的建筑面前,这里便是林震回乡之后重修讲学的长泰学宫。 学宫可以简单理解为古代的学校,不过与私塾社学不同,进入学宫就学的最低标准,得考过府试获得童生身份。一些有大儒讲学的着名学宫,标准还得提高到秀才这级正式功名。 此时长泰学宫的门前,一名身穿灰袍的年轻书生正在清扫着台阶,看到沉忆辰一群人前来,于是拱手说道:“诸位,此地乃长泰学宫,非请勿入,还望见谅。” 毕竟这群人中除了卞和,有着标准的文人形象,就连沉忆辰如今模样都不太像个纯粹的读书人,更别说苍火头、武锐这些肌肉勐男了。 “这位兄台,在下是来拜访林状元公的,还请通传一声。” 学宫这种地方,就跟学校一样,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未来跟希望,沉忆辰自然礼数周全。 “林先生最近身体不适概不见客,兄台还是请回吧。” “老师身体怎么了?” 沉忆辰心急之余,顾不得什么遮掩身份,直接就用上了老师的称呼。 之前徐东海说林震从去年秋开始身体抱恙,沉忆辰还抱着一种侥幸心理,毕竟先生年龄不到六十,应该不至于虚弱到风寒都无法恢复。 就算没给自己回信,可能主要原因还是在于福建动乱,驿站通讯被阻。 现在看来,可能林震的病情,比自己预估的还要严重。 “老师?” 年轻书生听到沉忆辰说出这个称呼,有些意外的愣在原地。 虽然长泰学宫林震以师者身份讲学,但是就跟当年在应天府昭文书院一样,并没有正式收取门人弟子,一般情况下学生都是称呼为林先生。 沉忆辰开口直接称呼林震为老师,莫非他是行过拜师礼的正式弟子? 可问题是林先生已经多年没有正式收过弟子,对方又看着很年轻,理论上应该不可能。 “这位兄台,敢问高姓大名,在下方便进去通传。” 不管真假,年轻书生还是询问了沉忆辰的身份,打算再行判断。 “左春坊大学士沉忆辰。” “沉三元?” 这次年轻书生受到的冲击,远比把林震称呼为老师要大,眼前站在自己面前的,真是大名鼎鼎的三元及第? “正是本官!” 沉忆辰点头承认,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知你可有信物证明?” 可能是过于魔幻,年轻书生着实不敢相信沉忆辰会出现在此处。 毕竟一没有提前呈上拜帖通知,二没有摆出提督仪仗,三没有长泰县官员陪同迎接。 刚靠一张嘴说自己是沉忆辰,怎么让人信服? “老师见到我便能证明!” 沉忆辰说完这句话后,懒得再废话直接就朝着学宫内迈步进去。 年轻书生见到此状还想要阻拦,不过立马苍火头等人给当做小鸡一般擒住,不能动弹分毫。 长泰学宫的布局,很像当初沉忆辰去过的昭文书院,进入长廊之后,便听到了从讲堂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沉忆辰循着读书声走去,可当他站在讲堂门前的时候,听到了从里面传来沉闷的咳嗽声,紧接着就是那道曾经无比熟悉的声音。 “今天为师要讲的内容,便是《孟子·滕文公章句上》中的一段话。”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脑力劳动者统治别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统治;被统治的人养活别人,统治者却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用的道理。 沉忆辰站在门外,听到林震要讲这个主题,内心情绪瞬间就被触动。 很明显林震是借助这段讲学内容,来意指当今福建局势,乃至更深层的动乱本质。那就是统治者逼迫的被统治者没有了活路,诞生了一个人吃人的社会! 何为文人风骨? 林震便是! 哪怕致仕归乡,依旧没有忘记忧国忧民,骨子里面贯彻着文人的“修齐治平”思想。 “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从讲堂内传来,就在沉忆辰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林震开口问道:“诸生,你们可知孟子为何要说这句话?” 听到林震依旧在坚持讲学,沉忆辰在推开一条门缝后,停止了手下的动作。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讲台上那张消瘦的脸庞,相比较应天府离别的神采奕奕,现在林震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燃烧着自己生命最后的余光。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可能这句对老师最高的赞美词,成为了林震此时的真实写照。 “林先生,这句话源自孟子与农家学派许子的对话,本意是社会分工不同,官吏有官吏的事情,百姓有百姓的事,每个人只需各司其职。” 听到台下学生的回答,林震脸上带着澹澹笑意点头赞许道:“没错,这句话本意是社会分工不同,统治者管控天下,让每个人都能各司其职,避免疲于奔命。” “可很多时候统治者却越过了界线,做不到公平的合理分工,当体力劳动者付出远远换取不了所得,整个社会体系就会面临动乱,以寻求再次分配!” 如果不是沉忆辰亲耳听见,他可能都想象不到这段关于社会分工的话语,会从古人的嘴中说出来。 更离谱的是,源头还在于两千多年前的孟子! 程朱理学带来的思想禁锢,不仅仅是阻碍了其他学说的发展,同样歪曲了孔孟之道。 “林先生,那如何改变这一切呢?” 台下另外一名学生起身提问,他隐约意识到问题所在,可想不到什么解决之法。 动乱之后再次分配,谁又能保证新的统治者,不会继续越界? “以史为鉴的话,无解。” 林震露出一抹无奈苦笑,千百年来王朝兴衰,没有人打破这个魔咒,仅仅是靠着变法延缓续命。 “老师,学生有不同见解。”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瞬间就吸引了讲堂内中学子的目光。 透过那条被推开的门缝,很多人看到了门外沉忆辰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这是何人,又为何把林先生称呼为老师? 站在讲台上的林震,当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后心神一震,他缓缓转过身来,带着一股激动与期待的心情,朝着门外望去。 向北来了! 林震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如此突然的与沉忆辰师生重逢,他彷佛还是那个应天府的少年,正在等待着作答。 “好,那向北你说说有何不同见解。” 林震压制着内心的激动,可掩饰不住言语中的颤音,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会给出怎样不同的回答。 向北? 同样当林震说出沉忆辰的字后,讲堂内很多学子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他们已经猜测到门外这位年轻学生的身份。 毕竟林震学生里面取字为“向北”的仅有一人,那便是三元及第沉忆辰! “他就是沉师兄吗,居然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长泰县?” “沉师兄提督福建军务,可能需要隐藏行踪,防止被贼军盯上吧。” “师生共题名,一门两状元,这等场景恐怕此生难见!” “吾等更当要努力读书,不坠了林先生状元师的声名。” 相比较寻常百姓得知沉忆辰身份的惊呼,长泰学宫的生员们,都极力保持文人礼仪,压制着自己议论声音。 沉忆辰没有在乎这些“学弟”的议论,推开学堂大门后,便一步步的走到了林震面前。 三年未见,除了消瘦外,林震头发已然全白。唯独眼神中的那团火焰,依旧照射人心。 “学生认为解决之法在于能者居之,定期轮换制度能最大程度减免统治者的越界跟不公!” 沉忆辰跟林震最大的思维差别,就在于他从来不认为统治者应该家天下传千秋万代。 世界上没有什么百分百完美的制度,但至少不同的统治者上位,能一定程度上打破固化的阶级,维持一个相对公正的社会分配环境。 至于一劳永逸的解决之法,别说是明朝,就连后世都没有。 “如何轮换?” 林震反问了一句,他隐约意识到沉忆辰传达出来的“叛逆”思想。 “士大夫共治天下。” 废除君主这种惊天言论,沉忆辰终究还是不敢公然说出来,并且超越了时代太多。 相反类似于“君主立宪制”的士大夫共治天下,可能更符合这个时代,也更容易得到文人士子的支持。 毕竟读书人一直追求的便是士大夫跟君王共治天下。 “那如何保证当权士大夫公正不倚?” “学生曾经说过,良法善治。” 听到这个回答,林震的记忆瞬间回到应天府的那个秋天,第一次见到沉忆辰的场景。 当时自己询问如何能改变人亡政息的局面,让好政策长久的实施下去。 沉忆辰给出了“良法善治”的回答,一举获得自己青睐,收其为徒。 良政跟人治是一样的道理,想要保证长久的不偏不倚,就得需要法律跟道德相辅相成。 没想到今日再次听到这个词,带来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好,好,你真乃为师的骄傲!” 林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丝哽咽,眼眶微微泛红。 曾经的那个少年,如今已成为提督一方的封疆大吏,没变的还是那股掩饰不住的才华横溢! “诸生,你们今日自行学习,为师要先行退堂了。” “是,先生。” 台下生员纷纷起身称是,他们很清楚林先生见到自己最骄傲的弟子,自然得好好叙旧一番。 得到学生的赞同,林震躬身回了一礼,然后便走下讲堂,两人踱步在长泰学宫的长廊。 此情此景,彷佛再现了当年昭文书院的一幕。 唯一不同的是,沉忆辰逐渐成长,而林震却在慢慢变老。 283 头号通缉 (二合一) “向北,你是为了福建动乱一事,来找为师的吧。” 还没等沉忆辰开口,林震就抢先一步说出了他来到长泰县的目的。 “学生不敢欺瞒老师,却是如此。” 对于真正的文人,不需要搞虚情假意那一套,师生情分在于心,不在于形。 “谁能想到,有一天为师的家乡,需要靠学生来守护一方。” 林震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至少由沉忆辰来提督福建军务,能最大限度的避免生灵涂炭,百姓沦亡。 “不仅仅是靠弟子,还需要老师的帮助。” “说吧,想让为师如何帮你。” “福建动乱,根源不在于民,而在于官。” “出镇之前的朝议,弟子已经得到了陛下的许诺,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只诛首恶。” 听到沉忆辰说出皇帝许诺,林震立即就明白这名学生想要自己做什么。 “向北,你打算让为师去招安吗?” “嗯。” 沉忆辰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福建局势糜烂速度,远超了当初在京师收到的情报。如今蒋福成、邓茂七等数支贼军势大,他们很难接受朝廷的招安,也不敢相信朝廷的承诺。” “想要获取他们的信任,必须得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中间人,福建地区可能没有谁必老师更为合适。” “为师明白了,我答应你。” 没有丝毫的权衡,林震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学生谢过恩师!” 沉忆辰朝着林震长鞠一躬,神情无比敬重。 要知道招安这种事情,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跟危险性,加之起义军往往被背负着血海深仇。哪怕林震在福建地区德高望重,依然无法保证他的绝对安全,更别说还有福建布政司参议跟泉州知府的前车之鉴。 秉持着公心大义,置自己安危于不顾,老师当得起这一礼。 同时这一礼还包含着沉忆辰的愧疚,毕竟以老师目前的身体状态,实在不适合去长途跋涉的奔波,身为弟子本不应该如此。 “何需言谢?” “要真论起道谢,是为师要谢你。” “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只诛首恶。单单你从陛下那获得的这句承诺,便是无数福建父老乡亲的性命!” 林震长叹了一声,他同样在朝中为官数年,如何能不知道大明王朝对于乱臣贼子的态度? 历来乱民起义,下场绝对是大军剿杀,何尝有过招安的先例? 林震不知道沉忆辰在朝中做了些什么,让皇帝能给出这样的许诺,但他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跟不易。 日后当烽火平息,不知有多少活下来的人,是靠着沉忆辰的努力捡回了一条性命。 “老师过赞,学生担当不起。” “你还是当年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望着沉忆辰的谦虚客气,林震感慨了一句,想当初自己还曾告戒过他,人不可咄咄逼人,更不可唯唯诺诺。 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锋芒! 听到林震这句话,沉忆辰却轻轻笑了笑不做解释。 若是老师知道自己来长泰县之前,刚做了无令斩杀朝廷三品武将的事情,不知还会不会认为“谨小慎微”? “现在已临近中午,向北要不就去为师家吃顿饭吧,顺带出行前我也有些事情要与你师娘交待。” 沉忆辰知道招安的风险,林震同样知道,临行前他想要把家中事情给安排好。 “学生求之不得。” 说实话,沉忆辰还从来没有见过师娘,更别说林震的其他亲人。 这一次来福建,有生之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他也想趁此机会拜见一下老师妻儿。 林震的家其实就在长泰学宫的后院,是一座极其朴素的小四合院,连当初应天府的庭院档次都没有。 一名衣着简朴的妇人,正坐在院中摘选着蔬菜,旁边还跟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向北,这便是你的师娘,旁边是你的小师妹妙儿。” 林震的现任妻子黄氏,其实并不是他的元配,而是在正统元年后娶的续弦,不过同样被朝廷给册封为了安人。 黄氏后来生下了一儿一女,男孩名叫林祯,女儿取名叫林妙。以现在的时间来看,林祯应该还在学堂中上学,林妙受限于封建礼法,便跟随在母亲的身边。 “学生沉忆辰拜见师娘,见过师妹!” 见到沉忆辰的行礼,黄氏赶紧起身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水渍,面带笑容点头道:“无需多礼,先到屋内坐下吧。” 同时林妙也像模像样的回礼道:“小女子见过沉师兄。” 礼数周全后,沉忆辰就与林震来到了大厅坐下,而黄氏则带着林妙去到了厨房。 虽然沉忆辰是林震的弟子,但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礼法,加上林震本身就是传统士大夫,家中女子已然不得随意抛头露面。 不过这样间接省了沉忆辰一桩麻烦事,他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与林震详细的诉说了朝廷的想法,以及目前福建的局势变化。 没过多久,几道家常小菜便从厨房里面端上了桌,林震还特地开了一壶酒道:“世道艰难,可你我师生难得重逢一聚,怎么也得小酌几杯。” 看到林震准备喝酒,黄氏面带难色的劝阻道:“夫君,你身体抱恙,大夫说过不宜饮酒。” “无妨。” 林震大手一挥,便准备把酒杯倒满。 “师娘说的对,老师应该以身体为重,来日方长何时不能师生痛饮?” 沉忆辰顺势一同阻止了起来,不说在讲堂上林震时不时的咳嗽,单单就从脸色上看,都能察觉出一股病态的苍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为师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能与你这个学生痛饮了。” 林震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有谁比本人更清楚,林震不愿意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后,黄氏的脸色有些变了,她默默把阻拦的手收了回来。 同样这一幕放在沉忆辰的眼中,心中情绪就有些无法言说,老师身体状况真的仅是去年秋寒邪入体吗? 一杯酒下肚,可能是在酒精的催发下,林震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同时展现出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状态,与沉忆辰高声谈论着福建教书育人的往事。 从这个状态也能看出来,林震从来没有把自己状元及第的功名,以及入仕成为翰林清贵的官衔,放在心中首要位置。 师者身份,才是他毕生的骄傲! 见到老师这种亢奋状态,沉忆辰不愿意扫他的兴,接连举杯与之对饮。 直到酒过三巡之后,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道敲门声音:“东主,是我,苍火头!” 卞和等人还在长泰学宫外面等候,他们知道自己在与老师重逢,非重要事情绝对不会进来打扰。另外苍火头是被派去会见叶宗留,任务没有办妥之前,他也不会着急返回。 不出意外的话,是叶宗留来到了长泰县城。 “是有要事吗?” 察觉出沉忆辰脸色表情的变化,林震向他问了一句。 “福建起义矿工领袖叶宗留,早年间曾与学生有过一段交情,他应该是来到了长泰县。”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面见叶首领吧。” 林震知道沉忆辰身负重任,叶宗留乃福建三大义军领袖之一,能借助当年交情从他身上打开一道突破口,招安的成功率就将极大的提升! “老师,那弟子便先行告辞!” “去吧。” 拱手告别后,沉忆辰快步走向院外,当看到苍火头后,便立即问道:“事情办妥了?” “是,叶老大在城内客栈等候。” “带我过去。” 沉忆辰二话不说,就跟在苍火头身后直奔客栈。 就目前福建局势而言,破局人除了林震外,另一个便是叶宗留! 长泰县城并不大,沉忆辰一行人很快便来到客栈,不过在进去之前,沉忆辰特意下令苍火头跟武锐等人,一定要严防死守,注意来往的可疑人员。 毕竟叶宗留现在是朝廷的头号通缉犯,万一他身边有眼线泄露行踪,在长泰县被官兵给围住,沉忆辰便会陷入极度麻烦的境地。 到底是顺势捉拿叶宗留,还是充当一回“反贼”助他逃跑,无论哪种都很难撇清干系。 来到客栈角落的包间,郑祥跟几位劲装汉子正守卫在门口。 见到沉忆辰过来,郑祥立马抱拳行礼道:“沉公子。” 不过相比较郑祥的恭敬,另外几名叶宗留贴身护卫,却用着警惕眼神打量着沉忆辰,完全没有了以往福建矿工的那种崇敬。 敌对的立场,不可能避免的影响到沉忆辰跟叶宗留如今的关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见过沉公子!” 郑祥看到另外几人不为所动,于是立马呵斥了起来。 这群新人不知道沉忆辰的为人,他可是无比清楚,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初在镇江河畔的出手相助,可能自己跟叶老大早就曝尸荒野。 “见过沉公子。” 面对郑祥的催促,剩下几名护卫齐齐朝着沉忆辰抱拳行礼。 “客气。” 沉忆辰随手行礼,并不在意这些小节,他缓缓的推开房门,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庞。 “沉提督,好久不见。” 如今的叶宗留相比较当初镇江河畔,少些一些矿工的粗犷,多了一丝上位者的深沉。 但是从脸上的神情来看,却远没有当初的豪放不羁,肉眼可见的密布阴云。 “是啊,久违了,叶首领。” 沉忆辰语气有些唏嘘,可能两人谁也想不到,多年之后依旧没有改变结局,会在这种场合下相见。 “先坐吧。” 叶宗留朝着沉忆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两人便坐在桌前,望着对方都有些百感交集。 “在下多谢叶首领的信任,愿意亲赴长泰县相见。” 沉忆辰还是首先道了句谢,要知道敌对双方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叶宗留仅靠着几年前的一面之缘,身赴官府县城“险境”见面,靠的就是那种绝对信任。 毕竟官场尔虞我诈,但凡遇到一个利欲熏心之辈,完全可以设下鸿门宴当场把叶宗留拿下,堪称送上门的大功一件! “三年前镇江河畔,沉提督指出的一条活路,不知救了多少弟兄乡亲的性命。” “如果我连沉提督都信不过,那还有何人可信?” 听到这话,沉忆辰苦笑道:“同样若不是叶首领救了在下一命,就没有我的今天。” “沉提督,往事无需再提,情谊自在心中。今日叫叶某人一见,有任何想法都可直言!” 叶宗留依旧保持着草莽英雄的豪爽,他很清楚沉忆辰叫自己过来,肯定是关于福建局势的事情,只要自己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迟。 “好,那在下就开门见山。” “叶首领,不要攻下泉州府,就还有退路可走。” 这就是沉忆辰面见叶宗留的想法,先不说招安的事情,泉州府一定要保下。 一旦泉州府被攻陷,意味着福建半壁江山沦陷,同时居中靠海的首府福州府,将被彻底隔绝开来,失去与朝廷的联络通道。 到了这个地步,福建布政司其他州府,面对省城指挥中枢被包围,绝对不可能还保持住沉稳态势,将纷纷加急上疏朝廷通报军情。 没有通讯器材的古代,这种局势放在朝廷眼中,很快便会得出结论整个福建布政司危在旦夕。接下来应对手段,一方面是从浙江、江西两省调军协防,另外一方面是派勋戚领京营大军征讨。 沉忆辰可以联合喜宁在福建地区只手遮天,却没有办法掌控朝廷更高级别的勋戚跟五军都督府将帅。 所以泉州府,就是稳住目前福建局势的关键! 听到沉忆辰的要求,叶宗留却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沉提督,可能已经晚了,我动身前往长泰县之时,邓茂七率领着的义军已经开始了对泉州府的进攻。” “以目前泉州府人心惶惶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攻下就在这几日!” 什么? 听到叶宗留的回答,沉忆辰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自己一刻不敢耽搁,兵分三路去通知人,并且连夜从福州府赶路来到长泰县。 结果没想到,就这还是晚了一步! 284 掌控命运 (二合一) “叶首领,你现在返回泉州府阻止,还能来得及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不想错失任何挽回局势的机会。 “就算我能在泉州府攻陷前赶到,也不可能去阻止义军的进攻。” “沉提督,你应该明白攻城一旦起势,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叶宗留神情异常坚定,他如今肩负着不仅仅是自己跟矿工弟兄的身家性命,还有着接近十万起义军誓死相随。 古往今来农民起义家前期能势如破竹,靠的就是那股锐不可挡的气势。一鼓作气陡然被打断停滞,就会再而衰,三而竭。 战争不是儿戏,无论沉忆辰的理由多么充分,攻下泉州府的后果多么严重,叶宗留都不可能在攻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叫停! 他不是不相信沉忆辰,而是这么多与朝廷斗争下来,叶宗留不想再沦为桉板上的鱼肉,命运始终得掌控在自己手中。 哪怕死,这次他选择站着死! 听到这段话语,沉忆辰急切心情瞬间冷静下来,然后默默回到座位,他明白叶宗留想要表达的意思。 寂然许久,沉忆辰才开口道:“叶首领,朝廷开出的条件,苍火头已经告诉你了吧。” 很多东西沉忆辰不知该如何当着叶宗留面说出来,他之所以派苍火头赶往泉州府通知见面,某种意义上就是想借助他人之口,让叶宗留能在更坦然跟平静的状态下,得知这一切。 “嗯,苍火头已经告诉我了。” 说罢,叶宗留把目光望着沉忆辰继续说道:“叶某人没猜错的话,这是沉提督争取来的吧?” 面对叶宗留的目光跟追问,沉忆辰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站在家国大义的角度上,自己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可站在叶宗留的角度呢? 他豁出去亡命抗争,替饱受官府剥削跟欺压的矿工弟兄,找寻一条活路,最后却成为了朝廷招安的牺牲品。 换位思考,谁又愿意落得个如此下场? 沉忆辰从来不愿意站在集体的至高点,肆意坦然的选择牺牲掉某个人。 因为今天你可以选择牺牲别人,那么来日别人同样可以选择你。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是否能大义凛然的接受? 哪怕自己可以,当这个牺牲品换作父母、妻子、儿女的时候,依然还能从容接受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摆在沉忆辰面前的“电车难题”,选择救万千百姓是程序正义,选择救一个是结果正义。 唯独做这个选择的人,内心会无比煎熬,正义的背面是放弃了另外一方。 望着沉忆辰愧疚的神情,叶宗留突然大声的笑了起来。 “沉提督,叶某人一直认为,这苟活的三年性命,是你给的。” “如今能以捡来的这条性命,换得福建万千父老乡亲之命,怎么看都是一笔换算的买卖。” “这笔买卖就算沉提督不做,我叶宗留自己也会去做!” 从决定起事那一刻起,叶宗留就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甚至最坏的结果他都已经想到了,那便是与这帮起义的弟兄们,一同被朝廷剿杀横尸遍野。 现在能换取余下众人活命的机会,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沉忆辰已然做到了极致! 听到叶宗留这番话,沉忆辰重重吐出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愧疚与其他私人感情。 慈不掌兵,事情远没到结束的时候,招安条件仅仅是朝廷跟皇帝的许诺,能不能达成还得看福建起义军愿不愿意投降归顺! “既然叶首领认同在下的决策,那就更得抓住这个机会,朝廷不会无限度的对谋逆叛军容忍,泉州府必须放弃进攻等待招安!” 此时的沉忆辰,恢复了提督一方的杀伐果断气质,自己这次不是来跟叶宗留谈条件的。 实在要说的话,更像是代表着朝廷下达最后通牒。 个人情感终究无法决定军国大事的走向,不招安便是死! 沉忆辰不出手,朝廷便会换另外一个人动手。 “沉提督,不能放弃攻势的理由,叶某人已经说过了。” “现在放弃,就等于面对朝廷大军束手就擒,可对于我们而言,朝廷没有任何的信用。就算叶某人愿意相信沉提督,蒋炉头、邓首领他们也不会相信。” “沉提督大恩大德,吾等弟兄永世不忘,很多事情开弓就没有回头箭,局势已经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说到最后的时候,叶宗留语气有些暗然。 他其实心中面何尝不明白,沉忆辰已经为自己等人,向朝廷争取到最好的招安条件。 可是福建起义走到今天这步,早就脱离了单纯的矿工暴动,接近十万义军中有八万是邓茂七的农民工。剩下的两万,才是叶宗留、蒋福成、陶得二等人矿工炉丁结合体。 邓茂七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了起义军的真正领袖,叶宗留无法说服众人招安,甚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朝廷的信用。 “叶首领,那在下与恩师林震,一同前往泉州府面见其他义军首领,这样能换取他们相信吗?” “沉提督,你与林状元公孤身前去泉州府?” “没错,我愿亲自劝说其他义军领袖!” 得到沉忆辰确定的回答,叶宗留张大嘴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数年过去,哪怕沉忆辰出镇一方,依旧还是秉持着镇江河畔的初心,以天下百姓为己任,愿意“以身犯险”! 可是贸然前去泉州府,叶宗留都无法保证沉忆辰的安全。毕竟起义军里面,有着太多人被朝廷剥削的家破人亡,血债累累,对于朝廷官员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前面俘虏了布政司参议竺渊跟泉州知府熊尚初,就是在满腔怨恨之下被斩首示众,叶宗留想要阻止都挡不住大势所趋。 历史上面同样是如此,林震前期靠着状元声望跟师者身份,还能得到各路义军的尊重。不过当战事愈演愈烈,双方杀红眼后就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起义军就连林震的灵柩都不放过,还一把火烧了长泰学宫。 只要你是朝廷中人,不管有何声望跟口碑,通通都是对立面的敌人。 现在虽然还没有到这种极端地步,但沉忆辰可是代表着朝廷来平叛的封疆大吏,不可避免会成为很多义军仇视的目标。 “沉提督,我知道你的公心大义,可别人不知道。” “前往泉州府,以你的朝廷命官身份,无异于以身试险,后果无法预料!” 叶宗留不愿意贬低自己的义军,但事实就是如此,短时间内聚集起来的农民军鱼龙混乱,压根无法保证纪律性跟绝对服从性。 甚至就连邓茂七跟他兄弟邓茂八会有何想法,叶宗留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叶首领,就如同你相信我一样,我相信你!” 沉忆辰没有过多解释跟劝说,仅是澹澹说出这句话。 叶宗留能以身犯险来到漳州府相见,自己又为何不能去泉州府劝说? 福建的矿工命是自己救的,福建炉丁最艰难的时期,是自己提前通知存粮赈济的。 仗义每多屠狗辈,沉忆辰不相信他们会朝自己下手! “好,既然沉提督决意前往泉州府,叶某人就算豁出去,必然保你与林状元周全!” “在下从未怀疑。” 沉忆辰笑了笑,这份信任一切尽在不言中。 谈妥了去泉州府的事宜,下午时分沉忆辰见到了另外一位老熟人,那便是许逢原。 相比较几年前富家书生模样,如今的许逢原变得跟沉忆辰差不多,肤色带着一丝黝黑,神情要干练许多,更像是造福一方的父母官。 “下官长乐知县许逢原,拜见沉提督!” 见到沉忆辰的第一面,许逢原习惯性的要向他行大礼,不过却很快被托住了手臂。 “许兄,非公堂之上无需客气,私下还是用以往称呼吧。” “提督,如今下官也是官场中人,上下尊卑还是要遵守的。” “我是上官,我说了算!”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双方可是一同干着“通倭”走私的买卖,这小子当了几年县尊,还跟自己论起官场秩序来了。 “嘿嘿,向北兄。” 许逢原喜笑颜开,他本来就把沉忆辰视为偶像,自然不希望几年未见生分疏远了。 寒暄几句之后,考虑到要尽快前往泉州府招安,沉忆辰便直奔主题的问道:“许兄,你也知道当年吏部授官,我把你安排到福州府的用意。” “一方面是就近照顾与倭奴的走私生意,另外一方面是希望你能协助福州府同知郭琰建造下番海船。” “另外我这次提督福建军务,还得到了陛下的密令,要求督造下番宝船顺利完工,不知现在进度如何?”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许逢原面露难色的回道:“这几年下官担任长乐县令,依托当年三宝太监的太平船厂,建造了下番舰队配合的粮船、坐船。可郭同知负责建造的大型宝船跟马船,进度却异常缓慢,短时间内出海无望。” 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是一支庞大的舰队,除了最为着名的宝船外,还有配合运马的“马船”,用来装载粮食的“粮船”,用来运输人员跟货物的“坐船”,以及最后的武力战舰。 这五类不同船只,大小差不多也是按照这个顺序依次从大的到小。以许逢原一县之力,能建造出来粮船、坐船等配套船只,已经称得上是尽力了。 但是主力的宝船、马船,却进度缓慢,意味着根本没办法进行远洋航行。 “进度异常缓慢?” 沉忆辰不想听这种不清不楚的回答,于是追问道:“说具体点,郭同知到底建造了多少艘宝船?” “二十艘。” 才二十? 听到这个数字,沉忆辰感到有些无语,郑和七下西洋的舰队规模大概都在两百艘船左右,其中主力宝船至少占据三分之一的规模,也就是说六十艘以上。 郭琰正统六年领命出任福州同知,如今已经是正统十二年,宝船进度勉强才完成三分之一。 就算正统朝国力跟魄力,不如永乐朝。但要知道当年建造整个下西洋舰队,也仅仅只用了三年的时间,慢也不至于这么慢吧? “郭同知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就建造了二十艘宝船?” “事情倒是没少干,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没钱……” 可能是感受到沉忆辰的不爽,许逢原这次回答的语气要低了许多。 没钱? 面对这个答桉,沉忆辰一时语塞。 “户部跟工部没有拨款吗?” “没有,郭同知建造下番海船的命令,是陛下用中旨下达的,户部跟工部压根就没同意,怎么可能拨款。” 明朝中旨就是不通过内阁六部,由皇帝直接下达的旨意。像这种没经历过票拟批红的圣旨,文官集团甚至可以认为是伪诏,碰到个硬气的内阁首辅直接驳回拒不奉诏。 当然,驳回是你内阁的权力,后续想办法整你,就属于皇帝的权力。 所以一般情况下,遇到中旨不至于到驳回这步,而是选择无视。这样即算给了皇帝面子,同样维持了程序步骤的合法性。 “六部不给钱,皇帝内库总得给钱吧?” 既然下达了中旨绕过内阁六部,那么这笔钱自然就得算在朱祁镇的身上,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不然怎会进度如此缓慢。” 许逢原双手一摊,表情满是无奈,很多时候他都有点同情郭琰。 换作寻常时期,可能沉忆辰也会跟许逢原一样的想法,郭琰确实太难。 但在此时,沉忆辰心中只剩下“卧槽”二字,朱祁镇表现一副君臣相得信任重托的模样,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好大的坑。 你他娘的不给钱,本官靠张嘴来督造宝船建造吗? 而接下来许逢原的一段话,更是差点没让沉忆辰昏阙过去。 “别说是宝船建造费用,就连工人工钱郭同知都时常拖欠。最近福建动乱,宝船工匠同样出现了不小的骚动,差点没一把火烧了建造好的二十艘宝船。” “现在整个宝船厂,已经彻底的停工,复工之日遥遥无期。” 好家伙,你朱祁镇难怪混到最后去瓦刺“留学”,真是骨子里面的好高骛远,宏伟大业只管开头,不管收尾! 285 邪恶秩序 (二合一) 明朝历史大事记中,沉忆辰唯独对于郭琰建造下番宝船一事知之甚少,没有以往的历史上帝视角。 原因就在于这等下西洋的大事,按常理来说应该是举国皆知,史书、实录详细记载,以供后人评说。 可事实上却完全相反,《明史》、《英宗实录》里面几乎找不到任何有关于下番海船的描述,后来还是挖出了郭琰的墓志铭,才得以让这段历史重见天日。 所以沉忆辰是完全不知道郭琰造船进度,以及朝廷造船款项的拨付情况。 毕竟他要关心的事情太多,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能提前布局让许逢原授官福建,已经算一个入仕几年低阶文官的操作极限! “这几年跟倭奴走私贸易,你赚到了多少钱?” 虽说朱祁镇是个坑货,但沉忆辰却没办法当个甩手掌柜。 先不说皇帝下令,身为臣子不得不从这种无奈。就单论大航海时代的来临,落后就要挨打这种国运争夺,哪怕面临再大的困难,沉忆辰都不可能置之不理。 没钱造船,那就想办法去搞钱! 这种事情沉忆辰不是第一次做,当初出镇山东缺河工银,江南商家、地方大户、布政司官府、乃至朝廷盐场钞关,他是从上到下薅过一遍羊毛。 如今大不了故技重施,反正自己也不是个什么道德无暇的完美直臣。 不过考虑到福建还有平叛维稳的需要,沉忆辰暂时不能把主意打到地方官府跟大户身上,只能从许逢原这里调集一些资金,先让福州宝船厂恢复正常运转。 “赚了大概十几万两银子,可我现在手上一分钱没有。” 许逢原一听到沉忆辰问这话,就大概知道了他的想法,脸上面露难色。 “十几万两银子不少,怎会没钱?” 正统朝时期海外白银还没有大量流入,加之通货膨胀抑制很好,十几万两银子相当于临清关这种朝廷顶级钞关,一年获取的税收银两,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许逢原没有什么奢侈腐败的爱好,十几万两银子怎么花都花不完,手上好歹要有点“余粮”吧? “沉兄,你在京师对福建情况有所不知。” 说完后,许逢原重重叹了口气。 “这几年福建天灾严重,可布政司官员为了吏部考核,报喜不报忧导致朝廷压根不知道实际情况。各种大灾来临别说是赈灾救民,就连最基本的赋税都没有减少,还每年不断增加,百姓苦不堪言!” 听到这话,沉忆辰神情有些沉重,小冰河时期带来的气候紊乱,大明近几年各省份都灾害不断。 区别在于有些地方官执政爱民,会把灾情的真实情况上报朝廷,以获取赈灾拨款跟来年免税。而另外一些贪官污吏,压根不管治下百姓死活,粉饰太平以求得吏部三年考核评级,作为自己升官的资本。 毕竟其他地方“民不聊生”,而你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互相对比之下更显得执政能力不凡,放在吏部文选司官员眼中考核,自然倾向于后者。 “前年朝廷复设直省税课司,叶首领手下矿工跟炉丁,再次面对加征苛捐杂税的压力,于是乎我就主动提出更改走私收益分成,把利润大头让给了福建矿工,毕竟他们处境要艰难的多。” “然后重启太平船厂,帮助郭同知建造下番舰队的辅助船只,这同样需要一大笔银钱。” “最后便是近期运输给叶首领大批粮草,差不多花光了手中最后一点余钱。福建百姓民生艰难,我又不想当个为祸一方的贪官,如今已然入不敷出。” 听完许逢原的“诉苦”,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他能理解对方的难处。 这就是为什么,好官永远比坏官难做。当你把治下百姓扛在了肩上,就意味着扛起了沉重的责任。 哪怕沉忆辰自己同样如此,他如果不考虑福建十万义军的性命,不考虑烽火连天带来的后果,完全不需要做这么多“自讨苦吃”的事情。 禀报皇帝征调京营跟江西、浙江两省大军,一举歼灭福建敢于造反的乱臣贼子,收获平叛之功班师回朝,赢得皇帝信任百官赞赏。 至于战争过后满目苍痍的福建,关沉忆辰这个高高在上的京官屁事? 这才叫一将功成万骨枯! 既然不想让华夏子民艰难困苦,那建造下西洋舰队的资金空缺,就只能从其他地方搜刮。 人傻钱多的倭奴,始终是沉忆辰的不二人选! “海上走私贸易的大头利润,依旧还是在倭奴手中吗?” 沉忆辰询问了一句,这几年他精力全放在朝廷中枢的明争暗斗,对于走私贸易几乎没怎么过问。 “是的,贸易模式照旧,我们通过中间人把货物送到小岛上,运输环节是倭奴掌控,利润大头也在他们手中。” “中间联络人听话的可以招纳进来,至于十抽一这种手续费,以后就免了吧。” 虽然沉忆辰没怎么关注走私贸易,但他依然记得当年苍火头告知的贸易流程。 最初叶宗留等人没有海上走私渠道,只能找寻一些中间人跟倭寇进行联络,然后把货物送到离岸小岛,由倭奴自己的海船运输到倭国售卖。 当时定下来的中间人抽成,便是十抽一。 凭心而论,这种走私违法产业,十抽一的比例真不算高,没有渠道遇到十抽三的比比皆是。 正因为处于一个合理范围,沉忆辰这些年也没有计较过,有钱大家一起赚,才是长久的生意。 但是现在不同,许逢原加入走私贸易后,售卖给倭国的物品,从最开始的陶器、粗麻、农作物等低附加值商品,转换为了瓷器、丝绸、茶叶这类高附加值商品。 十抽一带来的利润,就非常可观了。 有钱还能忍,没钱沉忆辰连皇帝的钞关都没放过,如今中间人还想在自己身上收钱? “他们这些年赚的不少,确实该收手了。” 许逢原点了点头,如今自己已经跟倭奴有了直接联系,完全可以跳过中间人环节。 “另外利润最大的海上运输,我们也要拿下来,愿意接受合作的倭奴留下来,不愿意听话的就送他们下海喂鱼吧。” 沉忆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句话,他不仅仅要节省中间环节,就连海上运输都没打算放过。 当年自己是一穷二白没船没人,不得不借助倭奴海盗的船只,把货物运输到倭国进行贸易。如今宝船调动不得,可太平船厂的粮船、坐船,掌控在许逢原的手中。 哪怕只是下番宝船的配套船只,对于这个时代其他国家而言,依然是不敢直视的艨艟巨舰。 正统年间的大明,不是宣统年间的大清,它拥有着这个时代唯一的远洋舰队,倭奴只配顺者昌,逆者亡! 许逢原听懂了沉忆辰的意思,可问题是他可没有对方的无法无天。太平船厂的下番舰队配套船只,是掌控在自己手中没错,但它们是朝廷官船啊! 用朝廷官船去公然违法与倭奴走私,换作别人身上恐怕就连想都不敢想,沉忆辰还真打算去做? “沉兄,下番官船用来与倭奴走私,此事没办法掩人耳目,朝廷若是追究下来,该如何是好?” “那就不让朝廷知道便是。” “不让朝廷知道?” 这下许逢原完全蒙圈了,就算不是完整的下番舰队,这些船想要开动起来,需要的水手恐怕也是数以千计。 人多口杂,更别说数千人之多,如何能不让朝廷知道? “你担任长乐知县多年,加之这批船掌控在手中,应该有些信任的水手班底吧?” “有些,但不足以完全驾驭船队。” “留下足以信任的人,剩下的我很快会给你补足。” “恕在下愚钝,沉兄你到底如何补足?” 面对许逢原这一脸茫然的样子,沉忆辰笑着回道:“等到福建战事结束,招安了这么多矿工炉丁,总得给他们安排一个去处。” 对于叶宗留这批矿工,说实话沉忆辰早就谋划已久,后世戚家军的优质兵源,让他们招安后回归当个农家子,属实有些大材小用。 与其一百年后再去抗倭,不如现在动手防患于未然。 征战海外,可能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归宿! 听到沉忆辰原来是这番安排,许逢原忍不住鼓掌赞叹道:“沉兄不愧为三元及第,运筹帷幄之才堪称当世孔明,招安矿工去担任下番水兵,简直一举两得,还免了后顾之忧!” “许兄言过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要招安终究没那么简单。” 说罢,沉忆辰叹了口气,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想要实现自己心中谋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一番谋划下来,夜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这天晚上沉忆辰、叶宗留、许逢原三人,没有再说任何有关于福建局势的话题,而是忆往昔岁月把酒言欢。 因为三个人心中都很清楚,过了今夜,以后就不知还有没有类似的机会了。 第二日清晨,沉忆辰从客栈中出来,前往长泰学宫准备告知老师商议的结果。 天空中晨曦拂晓,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学子赶往学堂,见到沉忆辰后纷纷无比恭敬的行礼。毕竟除了师兄的身份,还有着大明三元及第的尊荣,世间不知有多少读书人,把沉忆辰视为自己毕生追求的目标。 学宫后院林震住宅,沉忆辰站在门前敲了敲院门,开门的是师娘黄氏。 “学生见过师娘。” 沉忆辰赶忙拱手行礼。 “向北,你老师已经在等你了。” 黄氏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沉忆辰抬头后更看到了一双通红的眼睛,很明显是哭过。 就在沉忆辰想要询问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从院中传来了林震的声音。 “是向北来了吧,快进来。” “是,老师。” 沉忆辰应了一声,就大步走进院门。 刚好看到林震提着一个包袱从房间内走出来,可能是身体虚弱,也可能是包袱沉重,他跨过门槛的时候身体还踉跄了一下。 见到这一幕,沉忆辰赶紧冲了过去扶住林震,并且接过他手中的包袱。 “老师,你身体抱恙,有事情尽可吩咐学生。” “无妨,昨日你应该跟叶首领谈妥了吧?” “嗯,不过叶首领仅是义军领袖之一,学生准备邀请老师一同前方泉州府谈判招安。” “为师猜到会如此,可以随时出发。” 说罢,林震还指了指沉忆辰手中的包袱,他已经准备好了。 不过沉忆辰却没有林震这般洒脱,他面带犹豫说道:“老师,叶首领昨日跟学生说过,他无法保证在泉州府的绝对安全。毕竟起义军里面绝大多数人,与朝廷有着血债累累,在他们的眼中,我们的身份便是朝廷爪牙。” “怎么,你是觉得为师会害怕退缩吗?” 林震依然是一脸轻松笑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还有何事看不穿?” “为师早年间承蒙陛下钦点为宣德五年庚戌科状元,可为官一任碌碌无为,上负天子下负所学。” “如今风烛残年,能为自己家乡免于战火涂炭,是何其骄傲,何其荣幸,岂会害怕退缩?” 从林震的这段话语中,沉忆辰感受到了老师振奋与激昂。可能对于他而言,能在人生最后阶段,为君王朝廷跟家乡父老做点事情,已然称得上心满意足。 生死危急,早已置之度外。 “学生知道老师不惧生死,可若是真出了点什么意外,我……” “向北,你乃三元及第,镇守一方的大员,岂能这般婆婆妈妈。别忘记福建万民安危可系于你一人身上,为师算得了什么?” “家中事务为师都已经安顿好,即刻出发吧!” 林震同样明白沉忆辰的担忧,可他完全不在乎,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连后事都跟妻儿交待好。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敲门看见师娘泛红的双眼,身为妻子母亲,终究没办法像林震这般洒脱。 《剑来》 “是,老师。” 沉忆辰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收起心中最后一丝不忍,提起行囊昂首阔步朝着院外走去。 对于普通人而言,无论是程序正义,还是结果正义,都是煎熬良知的两难抉择。 但对于沉忆辰这种掌控万千生死的大员来说,摆在他面前的其实只有一种选择。 那便是家国天下为重! 286 最坏打算 (二合一) 就在沉忆辰等人准备从漳州府出发的时候,另外一边的福建泉州府,攻城战争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邓茂七本是江西佃农,后迁居于福建延平府沙县,也就是后世着名沙县小吃的那个沙县。 雅文库 身为一名外省人,邓茂七单论在福建的根基跟资历,其实是不如矿工首领叶宗留,以及炉丁炉头蒋福成的。 但是邓茂七更具有枭雄气质,这点与被迫起义的叶宗留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从他早早占地称王便可以看出来,此人怀着一股乱世逐鹿的野心。 很多时候狭路相逢勇者胜,选择豁出身家性命造反,就不能有任何的犹豫退缩。 正因为邓茂七这份决绝,加之勇悍有智,以豪侠为众所信服。 起事之后很快便后来居上,麾下响应者高达数万人之多,成为福建地区最强大的一支义军领袖。哪怕最初扯旗造反的叶宗留等人,都在事实上屈居其下。 “邓伯孙,本王再给你半天时间,泉州城必须在今日拿下!” 起义军主帅营帐中,邓茂七威仪无比的朝着他侄儿下达军令。泉州城在知府熊尚初被杀后已经群龙无首,却攻了三日还没有拿下来。 要知道泉州府联合建宁府,虽然能整个隔断福建布政司。但同样意味着,拿不下来起义军就要面临官府大军包夹的风险。 朝廷下派的福建提督沉忆辰已经就任,邓茂七看不上福建布政司官员这群酒囊饭袋,却对于这个在山东立下不世之功的三元及第警惕万分。 他的到来,很有可能整顿福建卫所低迷士气,从而扭转整个福建官府糜烂局势。 泉州城再拖下去,自己等人就危矣! “末将领命,今日必定拿下泉州城!” 邓伯孙满身杀气的冲出营帐,准备自己身先士卒攻城。 华南一直是华夏宗族势力最强的地区,其中更是以福建、广东两省为首,所以邓茂七手下心腹,基本上都是同族宗亲。 不过族人归族人,邓茂七治军向来一视同仁,哪怕亲侄儿也没有任何优待,这点也让他赢得了很多追随者的忠诚。 看着邓伯孙领命而去,邓茂七心中焦虑稍微缓解了几分,他转而把目光看向了营帐左手边的蒋福成,开口说道:“蒋首领,泉州城攻下之后,本王预计朝廷大军会很快进行反扑,兵器铠甲得早早做好储备。” 相比较其他农民军领袖没有长远计划,邓茂七的目标就很明确,那便是攻城掠地严防死守,等待着与朝廷进行一场持久战。 最好的结局,自然是裂土封王。 所以邓茂七很清楚泉州府的重要性,某种意义上将决定福建布政司未来走向。 守城胜了,福建境内朝廷再无可战之兵,自己等人就得从乱民贼军,正式升级为割据一方的起义叛军! 至于败了,那就没什么好说,自古以来都是成王败寇。 听到邓茂七的吩咐,蒋福成点头领命。他虽然也号称三大义军领袖之一,但事实上已然成为了最弱势的“附庸”,仅仅在名义上大家依然用平等的“首领”称呼。 但是相比较邓茂七的焦虑缓解,蒋福成对于攻下泉州城,却是越来越担忧。他的初心不过是反抗官府抓捕而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谋逆裂土,现在一步步走下来,彷佛走上了一条看不见终点的不归路。 犹豫许久,蒋福成终究还是开口说道:“铲平王,叶首领已经前往漳州府面见沉提督,要不我们还是等他归来,再行下一步决定?” 蒋福成从未与沉忆辰见过面,可这几年下来尤溪炉丁,受到过叶宗留不少的接济。特别是正统十年的雪灾,如果没有提前储备的粮食救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冻毙于风雪中。 究其源头,是沉忆辰开拓了海上走私贸易,才能让炉丁弟兄们有口救命粮。 泉州府的重要性,不仅仅沉忆辰知道,蒋福成这些义军领袖同样知道。 真的攻陷下来,便与朝廷再无和谈可言! 听到蒋福成说出这等“退缩”话语,邓茂七满心怒其不争的回道:“蒋首领,你难道还相信朝廷,相信那些狗官吗?” “好好回想这几年下来,有多少人在朝廷逼迫下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手足兄弟卖儿鬻女,但凡他们愿意给一条活路,吾等又岂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不管沉提督是不是个好官,他的身份注定了要站在朝廷那边。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朝廷狗官们可以做错千事万事,而我们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客观来说,邓茂七说的不无道理,古往今来无数起义军当下兵器被诏安后,就成为了桉板上的鱼肉,可以肆意的出卖宰割。 当决定起事的那一天起,蒋福成等人就站在了沉忆辰的对立面,哪怕他心怀仁义愿意给义军弟兄一条活路。 可朝廷呢,皇帝呢? 提督军务放在地方是封疆大吏,放在京师依旧是个无名小卒。朝廷这么多年来始终言而无信,把百姓视为刍狗,顺带之下身为朝廷命官的沉忆辰,又能做到言出法随吗? 邓茂七的质问,让蒋福成哑口无言。 确实相比较十万弟兄的性命,以及数十万妻儿家卷的安危,个人信用彷佛变得微不足道。 蒋福成不敢赌,他也赌不起! 正统十二年三月初七,黄昏。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泉州城南门被起义军正式攻破。 本来随着知府被杀,泉州城内已然人心惶惶。还是泉州同知秉持着文人骨气,征调仅存的泉州卫士兵、衙役吏员、以及壮丁百姓誓死守城,才避免了如同建宁府那样的弃城而逃场面。 可是敌我双方差距过大,当起义军决定不计伤亡全力攻城后,泉州城沦陷仅剩下时间问题。 夜幕降临,距离泉州城十里外的官道上,沉忆辰等人看到了远处冲天的火光,映衬着天空都变成了一抹血色。 “还是来晚了。” 见到这一幕场景,沉忆辰默默念了一句,泉州城终究还是被起义军攻陷,意味着局势走向突破了朝廷的底线。 任何一个正值“巅峰”的大一统王朝,都不可能允许封疆裂土的情况存在。 “东主,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卞和站在沉忆辰身边问了一句。 他一直属于矿工群体中的保守派,哪怕当年叶宗留决定起义抗争,卞和都选择走高官路线,寻找另外一条避免与朝廷对抗的活路。 现在这种局面,卞和心情可谓沉重无比,起义军越是高歌勐进,遭受到朝廷的反击就会愈发凶勐。 可能到了最后,凡是参与叛乱者,皆会按十恶不赦的谋逆罪问斩,家卷视情节严重与否,同罪或者流放三千里! 大明王朝远没到国之将亡的境地,现在的胜利,等同于将来的灭亡。 沉忆辰没有回答卞和的问题,反而朝着身旁的王能说道:“趁泉州府全境还没有完全被义军控制,你立即赶往福州府通报情况,并且告诉冯卫司奉本官谕令,征调全省兵马准备开赴泉州府迎战!” 有的挽回情况下,沉忆辰会竭尽所能避免杀戮,当局势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某种意义上战争将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邓茂七做了一件很愚蠢的错事! “东主,这……” 王能罕见的没有立即遵命,他知道当这道命令传递到福州府后,就意味着官兵跟义军将拼个你死我活。 自己曾经也是一名矿工,切身体会过福建弟兄们的挣扎求生,他们真的该死吗? “你可以不去,但选择只有一次。” 这一次哪怕面对王能,沉忆辰都表现的无比冷漠,他要求绝对的忠诚,不会给属下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曾经沉忆辰明白了善不为官的道理,如今他开始要学会慈不掌兵。 此时此刻,苍火头、郑祥、叶宗留等等福建矿工,都把目光望向了沉忆辰跟王能两个人身上。甚至就连武锐等边军亲卫,开始勒着缰绳往靠近过来,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官是官,匪是匪,无论关系曾经有多么亲密,注定为敌! 感受着身旁弟兄的目光,感受到武锐等亲卫的戒备,特别是面对曾经大哥叶宗留的眼神,王能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一边是曾经的手足弟兄,另外一边是效忠的主公,王能想不明白为何局势会瞬间到了这般恶劣的境地,难道真的没有缓和余地了吗? “东主,属下愿代王能前去福州府!” 就在气氛逐渐有些凝固的时候,苍火头站了出来领命。 他跟有点文化的王能不同,从小没上过一天私塾,不明白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但苍火头却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自古忠义难两全,到了要做出抉择的时刻,就不能优柔寡断想着两头取舍。 苍火头不想手足相残,不过他更相信沉忆辰,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全矿工弟兄跟福建百姓的性命。 与其让别人领军征讨,不如让东主来结束这一切。 “不用了,属下愿往!” 王能很清楚自己必须做出抉择,忠与义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忠诚。 领命之后再无犹豫,王能翻身跃上一批快马,挥鞭朝着福州府的方向疾驰而去。福州卫所的官兵不仅仅是要来平叛,还需要早日到达保证沉忆辰的安危,现在沦陷的泉州府,无异于龙潭虎穴。 这一幕放在叶宗留的眼中,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曾经苍火头跟王能等人,都是自己有过命交情的小弟,现在义军里面不知有多少矿工,是跟他们同村长大的手足弟兄。 换做是叶宗留选择,他宁愿跟弟兄们一同赴死,可苍火头跟王能却做出了不同的抉择。 叶宗留此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劳烦叶首领继续带路吧。” 彷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沉忆辰朝着叶宗留招呼了一句。 也就是在这一刻,叶宗留彷佛看到了沉忆辰的另外一面。几年官场沉浮下来,终究不可能还是镇江河畔那个书生意气的少年,上位者杀伐果断的气质,开始显露了出来。 “嗯。” 叶宗留默默点了点头,上马继续朝着泉州城方向赶去。 沉忆辰却来到了马车上面,对着倚靠在车厢内的林震说道:“老师,泉州府已经被义军攻陷,我们晚了一步。” 相比较出发时候林震的激昂,几日马不停蹄赶路下来,对于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负担,病情陡然加剧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虚弱状态。 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代外放偏远地区为官,被很多人视为不归路。 不知有多少年迈的官员,病亡在就任的路上,更别说为了赶时间,这般高强度的赶路。 “为师听到了,咳咳……” 刚回答了沉忆辰这句话,林震便勐烈的咳嗽下来。 其实沉忆辰刚才会这般果断冷漠,某种意义上也是受到林震病情的影响,老师身体经受不住长途跋涉奔波,更无法承受接下来旷日持久的谈判。 沉忆辰必须要给以邓茂七为首的义军压力,逼迫他们尽快做出妥协! “泉州府沦陷,意味着福建半壁江山已失,义军遭逢大胜,恐怕更难以接受招安。” 林震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起义军很难取代朝廷统治的一大原因,就在于他们没有稳定的组织结构,也很容易被民意裹挟,做不出最理智的战略决策。 没攻下泉州府还好,沉忆辰可以挟朝廷大军威压,说不定能直接逼迫起义军妥协招安。 这下攻下泉州府,可能很多鱼龙混杂的起义军膨胀上天,真以为自己可以跟大明王朝掰手腕。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开始极力劝阻叶宗留去阻止攻城,不仅仅是一城一地得失,还有心理上的博弈对峙。 “学生已经命人调集福州三卫,以及福建都指挥使司其他卫所兵力,无论是否能招安福建义军,动乱的疆土都只能局限于福建这半壁江山!” 听到弟子的回答,林震叹了口气说道:“平叛之路,尸山血海,受苦受难的终究是福建百姓。” “向北,你已经做好最坏打算了吗?” “嗯。” “既然有了决定,那就放手去做吧,为师会全力配合你。” 说罢,林震又是重重咳嗽了几声。 “学生知道。” 回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下了马车,骑马跟随着队伍一同前行。 泉州城这短短的最后十里路,却让每个人都满怀心事。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沉忆辰等人已经能清晰的看到满城火光,甚至隐约能听到夜空中传来的凄厉哭喊声。 这一幕让沉忆辰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起义军,该不会放火屠城了吧? 287 乱世枭雄 (二合一) “你们是何人,报上名来!” 就在沉忆辰的车队距离泉州城不足两里地的时候,前方官道上出现了一排排的拒马,同时道路两旁涌现出一批起义军士兵。 他们手持长矛跟火铳,把沉忆辰等人给团团围住! 还没等走在最前面带路的叶宗留自报家门,起义军一名眼尖的士兵,就发现车队中武锐等人,身穿明朝边军制式战袍,立马大喊了一句:“明军!是朝廷的兵马!” 听到这声呼喊,气氛瞬间紧张无比,沉忆辰甚至看到有些火铳兵,拿出来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准备点燃枪上的火绳击发! 别看这些古代火铳威力不怎么样,精准度更不怎么样。但如此近距离的发射下,后果不下于近身吃一发“霰弹”,重甲都不一定能扛住,更别说沉忆辰等人全身无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宗留勒马高呼道:“切莫冲动,我是矿工首领叶宗留,大家自己人!” 换作是半年前,叶宗留出面定然会被外围戒备的义军认出来。可随着邓茂七、陶得二等不同势力起义军合并,很多新加入的农民工垫佃户,只闻叶宗留其名,不见其人。 特别对方车队中,还有光明正大穿着朝廷战袍的人,这群外围戒备的义军压根就不相信。 只见其中为首一人质问道:“既然你是叶老大,为何会跟朝廷兵马混杂在一起?” “因为他们是朝廷使者!” “既然是朝廷狗官,那更该死!” 没想到叶宗留报出来沉忆辰等人身份后,引发了在场起义军士兵更大的怒火。 要知道历史上面,朝廷派来的首任平叛御史丁瑄,其实向邓茂七等人劝降过。 不是招安,是劝对方无条件投降。 丁瑄傲慢的高估了自己与朝廷的威慑力,低估了邓茂七等人的决心跟对朝廷的怨恨。 见到朝廷使者后,邓茂七就连劝降书看都没看一眼,当众撕毁了书信,并且斩杀来使,完全不给自己留任何的后路。 朝廷使者的身份变了,但是义军身上那血债累累的仇恨没变。他们恨不得像对待布政司参议竺渊,以及泉州知府熊尚初一样,就地把沉忆辰给斩于马下! 义军的愤怒反应,很明显有些超过了叶宗留的预料,为了防止事态继续扩大严重化,他只能报出沉忆辰的名号说道。 “此次朝廷来使为三元及第沉忆辰,山东治水曾拯救百万苍生,诸位弟兄们切莫冲动!” 三元及第沉忆辰? 福建虽然距离山东千里之遥,但是治水之功利在千秋,更别说有着三省八府之地的百姓广为传播。 如果换作别的朝廷官员,起义军们绝对是无比敌视的态度,可这个人是状元公沉忆辰,他的功名跟功绩,已然在很多百姓眼中封神。 “眼前这人真的是状元公沉忆辰?” “沉状元是来到了福建提督军务,可他会单枪匹马来到泉州府出使吗?” “别的狗官不好说,沉提督据说当年主动请缨出镇山东,他可能真的会这么做!” “那我们怎么办,是杀了状元公,还是放他们过去?” 此时义军攻破泉州城,大部分主力精英都在城内分享着胜利果实,外围戒备的基本上是些边缘小卒。在没有百分百确定来者身份前提下,他们不敢随意做出决定。 就在此时,马车的门帘被掀开,一个瘦弱却伟岸的身影站在车头,朝着围堵的起义军喊道:“诸位好汉,老夫是长泰学宫山长林震,侥幸考取了宣德五年庚戌科状元,不知诸位可曾听闻过?” 围困的起义军,还没从三元及第沉忆辰的意外中缓过神来,结果又有一位状元公自报名号。 而且相比较沉忆辰,林震在福建地区声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毕竟多年教书育人,桃李遍布福建。哪怕偏远地区的社学私塾,可能教书先生都曾在长泰学宫求学过,无形中把林震的辞官返乡经历,传播到每个人都耳中。 对沉忆辰,他们可能还有怀疑,对林震,至少目前为止大多数义军心中,是彻彻底底的尊重。 “林状元公也来了,这个应该没人敢假冒吧?” “林状元公传道授业,我宗族社学先生,就曾在他门下求学过。” “长泰学宫是福建孔孟圣地,林状元公身居高位不忘回馈家乡,说实话老子很佩服。” 起义军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林震的身份跟经历,简直把“乌合之众”四个字,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一幕放在沉忆辰的眼中,哪怕他知道外围戒备的,不可能是起义军核心精锐,大概率是起事过程中,吸纳的各州府贫苦农民佃户等等。 但纪律性跟军事素养之差,依然有些突破了他预估的下限。 战争的结局,就是让这些几个月前普普通通的农民,变成刀下亡魂跟战功! 不过议论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十几名全副武装,身上散发着澹澹杀气跟血腥味的骑兵,出现在沉忆辰等人面前。 见到这群人到来,战场上敏锐的直觉,让武锐等边军亲卫严阵以待。下意识分散开来把阵型从护卫的圆形,转换为更适合骑兵重逢的弧形,随时准备动手冲阵。 “骑兵千总邓新安,见过叶老大!” 来者为首一人,看见叶宗留后,立马抱拳打起了招呼。 他的这个动作,相当于正式确认了来者身份,外围戒备的起义军们,也纷纷抱拳向叶宗留行礼。 “邓千总,铲平王身在何处,我有要事见他。” 叶宗留抱拳回了一礼,并且询问了邓茂七下落,准备直接带领着沉忆辰等人去见他。 这个邓新安同样是邓茂七族人,起义前替官府养马,练得了一手好骑术。 杀官造反后,干脆把福建布政司养的军马带出来,与以前的同事们组成了一支骑兵队,被邓茂七任命为骑兵千总,放置在身边担任贴身精锐。 理论上他是不会出现在此地,除非有特别任务。 “铲平王已经进入泉州府,应该在府衙方向。” “谢了,我这便过去。” 虽然双方同为义军,但是理念上的不同,导致叶宗留跟邓茂七麾下的势力,并不十分融洽。依然处于各立山头的范畴,没有什么直接管辖的权力。 “好,那叶老大自行过去,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护送了。” 说罢,邓新安拍了拍马匹后侧,借助着微弱的火把光亮,沉忆辰这才注意到,后面用绳索挂着几颗人头。 而且从发式上看,男女老弱皆有! “邓千总,这是?” 单纯男人的头颅,可能叶宗留就不会询问了,但里面还有妇孺跟老弱,这就挑战了他行事准则的底线。 “城破之后,泉州府的一群狗官趁乱出逃,这不正好把他们都给抓回来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邓新安脸上浮现出一抹复仇的快意笑容。 他当初为官府养马的时候,不仅仅薪酬微薄动则打骂。更重要一点就是养的马匹出现了什么意外,损失要记在马夫身上,邓新安因此赔的家破人亡,年幼妹妹活活饿死。 现在风水轮流转,当初那些高高在上的狗官,终于也有了摇尾乞怜的时候。 同样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邓新安不会有丝毫的怜悯!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去面见铲平王。” 听到这个回答,叶宗留叹了口气。 血海深仇之下,这种事情无法简单的用对错来判定,甚至就连祸不及妻儿,都不知道能否适用。 只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叶老大请便。” 邓新安拱了拱手,然后招呼着手下让出一条道来。 当沉忆辰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邓新安投过来一抹挑衅的目光。 他知道叶宗留这几日离开是去做什么,自然就能猜测到沉忆辰等人的身份。 就算贵为状元,曾经治水有功,可如今朝廷命官在邓新安眼中没有任何区别。 泉州府的狗官杀的,京官状元难道多一个脑袋吗? 对于这种眼神,沉忆辰面无表情的迎了上去。他是秉持着公心大义,不愿意福建动乱最终落得一个人头滚滚的下场,并不意味着他会对起义军无限度的妥协。 很多时候糟糕的秩序,也远比没有秩序要强。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大明王朝还没有腐朽到明末阶段,让绝大多数百姓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东南起义的贫苦百姓,都有着他们各自的苦衷,可造成的后果,一不定是正面的。 过了外围封锁线后,沉忆辰看到了遍地的营帐,以及各路行色匆匆的起义军。不过叶宗留麾下的矿工跟蒋福成麾下的炉丁,依旧没碰到过。 问了几名伤员后才知道,矿工跟炉丁是这次攻城的主力部队,现在基本上都在泉州城内。 听到这个消息,叶宗留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站在理智上来说,矿工跟炉丁纪律性跟执行力,要远超邓茂七收纳的农民佃户。 好钢用在刀刃上,想要快速攻破泉州城,势必会用上他们。 可站在情感上来说,这群人里面大多数,都是跟随自己十几年的弟兄,攻城主力就意味着伤亡惨重。 当然还有一丝叶宗留不愿承认的预感,那便是邓茂七可能有意的削弱自己跟蒋炉头力量,从而完成对起义军的全面整合。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对于起义军来说同样如此。 泉州城北墙已经完全塌陷,沉忆辰等人几乎是从废墟上走了进去。曾经繁华的街道,遍布着各式衣着的尸体,有守城卫所官兵的,有攻城起义军的,还有粗布麻衣的当地百姓。 这种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带给了沉忆辰极大的冲击,他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战争的残酷! 继续前行,能看到的起义军士兵越来越多,很多曾经的福建矿工跟炉丁,见到叶宗留后都纷纷向他抱拳行礼,同时大声告知着他们的辉煌战果。 只是叶宗留的脸上,却并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因为他看到了街道两旁的民居跟商铺,大多已经被撬砸开来,毫无疑问经历过一场洗劫。 古代攻城后掠夺,除了极少数治军严格的部队,几乎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但叶宗留终究不是充满野心的枭雄,他骨子里面的身份,还是那个遭受到不公待遇的贫苦矿工。 朝廷有错,官府有错,泉州城里面的百姓又何错之有?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可能是跟自己一样的穷苦百姓,如今赖以为生的家当跟口粮被抢,日后靠什么活下去? 就在此时,一小队起义军奔赴而来,为首的满脸硝烟跟血渍。他看到叶宗留后,咧开嘴大声笑道:“叶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攻下了泉州城,从此福建半壁江山都是属于义军!” 此人就是叶宗留的矿工心腹陈恭善,从来往士兵口中得知叶宗留进城了,立马率领着手下赶过来迎接,同时向着老大分享攻陷泉州城的喜悦。 当然他们此刻也跟其他义军没什么区别,身上大包小包带着抢掠来的物资。 “善恭,是谁下令允许劫掠的?” 叶宗留没有喜悦之心,反而面色凝重询问了一句,他不想曾经忠肝义胆的弟兄,变成烧杀抢夺的恶匪! 感受到叶宗留语气中的严厉,陈恭善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有些弱势的回道:“这不是劫掠,是铲平王下令杀贪官、打土豪、没收财物的。” “可这些城内普通百姓,他们是贪官土豪吗?” 叶宗留随手指向两旁的房屋,这里面没有一幢是朱门高宅,它们已然没有免于劫掠。 “叶老大你误会了,这真不是劫掠。铲平王说过先行统一收缴财物,然后再分给贫苦百姓,我们手上东西后续都要上缴的!” 陈恭善满脸的委屈,他们也是贫苦出身,何尝不知道百姓艰难。 明明铲平王大仁大义,怎么能说是劫掠。 听到这段对话,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沉忆辰,这下终于开口了。 “邓茂七真不愧为乱世之枭雄,手段果然了得。” 叶宗留没有明白这样做的意义,沉忆辰却明白了。 全面掠夺财物,就意味着整个泉州城的百姓,必须依附于起义军,否则他们就活不下去。 对于现在的起义军而言,攻下泉州城后必然会面临朝廷的反扑,他们迫切需要扩充自己兵力,人越多越好。 用拉壮丁的手段,虽然有着同样的作用,却很容易遭到反噬。而掠夺财物再分配,这种间接拉人的手段,百姓抗拒心理就要小上许多。 同时当最后钱财米粮发放到手中,很多人还会生出一股感激之心,真正的认同跟自愿加入义军。 难怪邓茂七能从一个出身卑微的佃农,成为数十万义军的领袖,搅和整个大明东南风云际变,果然手段能力远超于常人。 说实话,此刻沉忆辰都有些期待,去会会这个乱世枭雄! 288 朝廷不仁 (二合一) 听到沉忆辰的这句“夸赞”,叶宗留很快便反应过来邓茂七的意图。 如果他同样是个野心家,估计会很赞同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义军实力将在短时间内大增。 很可惜叶宗留不是,他从来没有过裂土封王这类想法,一直以来的目标,仅仅是想给压迫剥削的矿工弟兄们,找寻一条抗争的活路罢了。 现在沉忆辰来到福建督军,是最有可能平息战乱的那个人,如果起义军的实力超脱了他的掌控范围,接下来便是与朝廷不死不休的局面。 “乱世枭雄……” 叶宗留默念着这四个字,很多时候他在心中问过自己,邓茂七起事到底是为了对抗不公,还是为了逐鹿天下。 可能曾经两者皆有之,而现在的邓茂七,已经愈发的偏向于后者。 “叶首领,继续带路吧。” 沉忆辰看到叶宗留神情复杂,于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对于叶宗留的秉性,虽然这几年下来实际接触并不多,但沉忆辰自认为还算比较了解。 他就像是那《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凭借着一腔热血跟义气举旗起事,只要能给他们公正待遇跟一条生路,内心潜意识是希望朝廷招安。 邓茂七就更像是隋朝末年的瓦岗,草莽出身想要逐鹿天下,却碰到了巅峰末期的大明王朝。 无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前进方向,只可惜殊途同归,结局通向了同一个终点。 就好比当初叶宗留跟卞和的不同活路,在沉忆辰看来没有任何区别,注定死路一条。 这便是“势”的力量,看不见摸不着,却推动着历史巨轮滚滚向前。 “嗯。” 叶宗留默默点了点头,转身继续朝着府衙方向前行,陈恭善等矿工们,纷纷跟在了他的身后。 越是接近泉州府衙,氛围显得愈发的混乱,很多来不及出逃的泉州府民众,正在泣声哭求着起义军放过全家性命。还有些没有被剿灭的朝廷官兵,依然在断壁残垣中负隅顽抗,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府衙前面的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起义军士兵,而在他们的面前,便是燃烧着熊熊大火的泉州府各级衙门。 放火烧官衙,算是邓茂七的标准流程。每攻下一处城镇,他都会沿途焚烧衙门,并且破牢释囚,接着开仓济贫。 这也就是为什么,邓茂七能在短短半年时间里面,发展出一支接近十万人的义军队伍,各地响应者云集。除了天生的领袖性格以及个人魅力外,行事手段更堪称无可挑剔,生在明末可能不输李自成。 漫天的火光照亮的泉州府的夜空,映衬在每个人的脸上,却是一副快意恩仇的模样。 就在此时,一名亲信来到了邓茂七身边,朝着他禀告道:“铲平王,叶首领从漳州府回来了,另外他还带来了朝廷中人。” “谁?” “三元及第沉忆辰。” “他亲自来了?” 听到沉忆辰这个名字,邓茂七童孔勐烈收缩了一下,然后嘴角浮现出一抹深意笑容道:“不愧是沉提督,整个大明官场,唯独他敢身犯险境!” 邓茂七向来自视甚高,福建官场文武官员在他的眼中,一群酒囊饭袋的废物罢了。 可对于沉忆辰,邓茂七一直以来内心充满着好奇,甚至还带有一丝崇拜。 早在数年前还是秀才进京赶考阶段,就敢风格迥异的安排叶宗留等人海外与倭奴走私,并且这些年始终与朝廷通缉“反贼”坐在同一条船上。 单单这份谋略跟手段,就足以让人大开眼界。 如果说福建境内还有谁被邓茂七视为对手,沉忆辰当仁不让! “除了沉提督,还有长泰状元公林震。” 亲信补充了一句,林震在福建声望绝不下于沉忆辰,他来到泉州府得特别关注。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听到林震的名字后,邓茂七反倒是噗嗤一笑。 “沉提督当初在山东治水之时,可是杀伐果断雷令风行,为何在福建会如此天真,想着拉拢林状元公劝降吾等?” “真是让本王很失望。” 说罢,邓茂七转身朝着后方走去。 不管沉忆辰来到泉州府有何目的,自己又是否认同,见一面还是有必要的。 否则传出去堂堂义军铲平王,胆色还不如朝廷钦差吗? 府衙前那条笔直的官道上,两方不同的人群远远对视着,一步一步朝着对方迈进。 起义军这边邓茂七走在了最前面,身边是他的宗族起家班底,基本上个个全副铠甲,与城外那群“乌合之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连沉忆辰视察过的福州三卫精锐,可能在气势、战意、装备上,都无法与之抗衡。 另外一边,沉忆辰已经下马步行,并且越过了领路的叶宗留,站在了己方人群的最前面。 这是一场“王见王”的碰面,沉忆辰不可能在气势上弱了对方分毫。 五十米、二十米、五米! 双方人马停下了脚步,两个人面对面的打量着对方。 对于邓茂七而言,沉忆辰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如果不是那股掩盖不住的上位者威仪气势,说他是一个年轻书生,估计没有人会怀疑。 可偏偏这么一个年轻人,掌控了福建全省军务大权,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看着眼前的邓茂七,沉忆辰同样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是个如同曹操一般的枭雄气质,可站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并且常年累月的劳作,让他相貌更显沧桑。 谁又能想到,此人在历史上巅峰时期,统领着数十万义军,从八闽震动到东南数省烽火连天? 对峙数秒后,邓茂七才抱拳道:“邓某见过沉提督,林状元公。” “铲平王”这种自封称号,是不可能得到朝廷的承认,同样身为朝廷命官的沉忆辰,绝不会认同叛军的“王爵”。 邓茂七很明白这点,他没有对待义军那样自称本王,而是用了邓某的称呼。至少在表面功夫上,给了沉忆辰跟林震这两位科举魁首面子。 “本官见过邓首领。” 投桃报李,沉忆辰也没按照贼军的标准称呼邓茂七,用了中性的首领称呼。 “老朽见过邓首领。” 双方互相礼节打过招呼,邓茂七接着开口道:“按理说有朋至远方来,邓某应该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 “不过此情此景下,邓某猜测沉提督肯定没有把酒言欢的心思,要不还是直奔主题,谈谈正事吧。” 听到这话,沉忆辰脸上浮现出澹澹笑意,然后回道:“谁主谁宾未可知,本官倒是觉得自己才是应当尽地主之谊的那个。” 朝廷中枢尔虞我诈经历过太多,沉忆辰第一时间就听出了邓茂七话语中的锋芒跟炫耀。他是在告诉自己,泉州城已经攻陷下来,不再是朝廷的地盘。 而沉忆辰身为福建提督,理应掌控福建境内所有州府,认同邓茂七是“地主”,就意味着自己肩负失土之责,这种言语陷阱他是不会上当的。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邓茂七思维谋略,远不是外表那般其貌不扬。 “泉州城都已经在我们手中,沉提督哪来的地主之谊!” 沉忆辰点破了邓茂七等话语,自然让他身边的宗族亲信们,意识到两人正在明争暗斗。 亲兄弟邓茂八立刻就站了出来回呛一句,他们不像福建矿工跟炉丁,欠了沉忆辰一份恩情,完全没必要过于给朝廷狗官面子。 面对这句反驳,沉忆辰压根就懒得回话。 老大在这里谈判,小弟有什么资格插嘴? 果然邓茂七明白自己这边越界,伸手朝着胞弟示意了一下,让他不要再多言。 “沉提督,想必你也不是过来做口舌之争的,朝廷有何决策还请直言。” 听着邓茂七第二次强调“直言”,沉忆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凝重了许多。 原因很简单,但凡邓茂七有招安的心思,就一定会在私下与自己协商,方便进行基本的讨价还价。 他肯定知道自己等人到来的意图,却一而再的坚持要公之于众,等同于主动堵死了谈判的道路。 邓茂七依然还是历史上的行事风格,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与朝廷妥协,哪怕自己加上恩师林震的声望,都无法动摇对方的决心。 虽然沉忆辰早就做好了谈不拢的心理准备,但连一丁点“和平解决”的希望都看不到,还是免不了有些暗然。 “陛下仁慈,天恩浩荡愿给尔等一条生路,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 沉忆辰隐去了最后一句只诛首恶,这种情况下要说出来,百分百当场谈崩。 先不说邓茂七愿不愿意如同叶宗留那样,牺牲自己保全弟兄们的性命。就算他愿意,族亲手下也绝对不会答应,群体效应带来的混乱决策,沉忆辰一直都很清楚。 果然当沉忆辰这句话说出来,叶宗留身后的义军响起了一片不屑笑声。 “沉提督也太小看我们了,敢造反还怕死?” “豁出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子早就做好准备了。” “还陛下仁慈,我们被狗官逼迫家破人亡的时候,皇帝又在哪里?” “这份天恩就免了吧,吾等不稀罕!” 面对着起义军众人嘲笑,沉忆辰倒还从容自若,站在他身后的苍火头跟武锐等人,却面色铁青的握紧拳头! 什么叫做不识好歹,这就是! 若不是沉提督心怀大义,悲悯苍生,他有必要来到此地招安你们这群反贼? 统率朝廷大军,杀的福建一个尸横遍野,对沉提督又有何影响。相反他可以立下平叛之功,回到京师论功行赏,加之担任帝王师的身份,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就在城外苍火头跟王能等人,还曾为是否号令福州三卫大军过来征讨犹豫过。现在他们明白,沉忆辰高瞻远瞩,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背后的付出。 相比较苍火头等武人的愤怒,林震却转过头看着沉忆辰露出赞许笑容,宠辱不惊方为大丈夫本色,弟子这些年心性上确实成长了许多。 一阵喧嚣过后,邓茂七有些傲然的说道:“沉提督看到了吗,这才是福建地区真正的民心。” 说完之后,邓茂七身上气势陡然一变,神情无比坚定的回道:“我等岂是畏死求免者!义军取延平,据建宁,攻泉州,胁福州。传檄南下八闽,鲸吞半壁江山,谁敢窥焉!” 这就是邓茂七的底气,他已经看到了大明王朝不得人心,引发天怒人怨。自己振臂一呼,义军十万势如破竹,福建全境望风而降为期不远。 《修罗武神》 想要用免死为条件招安,朝廷不仅小看我邓茂七,还小看了福建义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己同样是众望所归! 如果说之前沉忆辰还把邓茂七等人,看作是迫不得已造反的起义军领袖,那么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一个毫不掩饰的野心家。 “邓首领,过刚易折,大明并非气数已尽,远未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境地。” “尔等福建乡亲,真的想要赔上妻儿老小的性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王图霸业吗?” 就在邓茂七话音落下之后,林震略带苍凉的声音响起,喊出了自己身为福建人的肺腑之言。 他很清楚这里面绝大多数义军,都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裹挟加入,早在数月前还是个纯朴的农民,压根就没有过任何封疆裂土的想法。 如今面对朝廷的招安机会,真的就做好不管不顾,把妻儿老小拉入绝境的准备了吗? 亦或者说,他们认为自己取得的这小小胜利,足以颠覆整个大明王朝? 林震不愿意看着自己的父老乡亲走上绝路,更不愿意看着他们为了枭雄的野心白白送命。哪怕拖着病体,哪怕极度虚弱,林震也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等到来日朝廷大军杀到,这里将成为万人冢! 林震声嘶力竭的呐喊,远比沉忆辰的招安有效,毕竟后者在起义军眼中哪怕是个好官,却有着切身利益关系,不可能真正站在自己等人这边考量说话,终究是朝廷中人。 可林震不同,他早在正统六年便辞官回乡,再无仕途上发展的可能。 他才是那个会真正为福建父老乡亲考虑的“自己人”。 果然当林震这段话语说完,之前还气势高涨的起义军众人,瞬间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没把朝廷放在眼中的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都是处于一种没有回头路的心态对抗。沉忆辰带来的招安机会就在眼前,真的要拒绝吗? 感觉到局势不对劲,本来还自信满满的邓茂七,脸上表情肃穆了起来。 他做好了应对沉忆辰的准备,甚至想要借助对方的招安,来反将一军巩固义军同仇敌忾的状态。可邓茂七没有想到,林震会来到这里,并且隐约撬动了自己营造的军心。 关键时刻,邓茂八再次站了出来,朝着林震回道:“林状元公,吾等起义何时是为了王图霸业,这里面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是被官府逼迫的走投无路!” “赵小七,你爹是被总甲活活打死的,难道忘了吗?” “程石头,正统九年你家田亩课税翻了三倍,为了缴税亲阿姐进了窑子,你也忘了吗?” “就连你陈善恭,正统十一年狗官联合镇守太监,打算吞并宝丰银场,把你胞弟抓去打断了手脚,现在还躺在床上成了废人,这也能忘吗?” 邓茂八每点出一个人名,就是一段福建义军的血泪史,朝廷在这些年确实干过太多天怒人怨的事情,稍稍提起便能点燃众人心中的怒火。 与其窝囊死去,不如奋起求生,这才是福建义军的本心! 看着对方愤怒火焰再次熊熊燃起,沉忆辰就明白,哪怕依靠恩师林震的威望,都很难化解过往仇恨。 这也就是沉忆辰始终处于下风的根本原因,究其根源还是在朝廷不仁上面,任你巧舌如黄说能赦免招安,又岂能把脑海中的记忆给抹去,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免罪仅仅是最基本的条件,他们要的,还有一个公道! 289 忠义难全 (二合一) “血海深仇,我怎能忘记!” “老子死也不可能忘了朝廷欠的血债!” “任你沉提督跟林状元公说的再冠冕堂皇,死去的人能被你们说活吗?” “免死?老子要是怕死的话,就不会起兵造反!” 铺天盖地的怒斥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邓茂八仅用只言片语,就彻底扭转了不利局面,把沉忆辰跟林震架在了对立面,代替朝廷成为了众人仇恨目标。 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身份确实是朝廷的代言人,享受着主宰一方的权势,就必然得承担责任跟后果。 怒斥跟声讨,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起义军围了过来,很多后续赶来的义军,并不知道沉忆辰跟林震的身份,他们只看到了身穿朝廷战袍的人,被铲平王围在了最中央。 并且泉州城破后的血与火,肆意催发着起义军的战意跟疯狂。当人数越来越多之后,场面就不止局限于言语上的声讨,开始有人冲过来想要把沉忆辰等人直接拿下! “保护东主!” “护卫提督!”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苍火头跟武锐等人,朝着各自手下呐喊起来。然后收缩成一个圆圈,把沉忆辰跟林震牢牢护卫在最中心,并且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 要知道别说是起义军这种“乌合之众”,就连朝廷大部分正规军,在情绪被调动之后,都很容易出现失控的场面,特别是被战争环境刺激下。 好比古代战争中严防死守的“营啸”,就类似于现在这种失控场景。 “善恭,组织弟兄们控制场面,绝不能让沉提督伤到分毫!” 叶宗留看到这种场景,立马朝着心腹陈善恭下令,让福建矿工弟兄去控场。 他知道义军兄弟身上,或多或少都与朝廷有着深仇大恨。但叶宗留同样很清楚,这些仇恨跟沉忆辰并无任何关系,相反这几年下来靠着走私贸易的资助,不知道救了多少矿工炉丁的性命! 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不能怪在沉忆辰身上! 可让叶宗留没想到的是,一向言听计从的心腹陈善恭,这一次却满脸痛苦的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叶老大,你也见过我的胞弟,身强力壮的一个小伙,如今却躺在床上成了废人。” “这个仇,我忘不掉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恭善眼泪忍不住汹涌而出。 当年自己跟弟弟都是宝丰银厂的矿工,父母早亡从小到大两兄弟相依为命,却被贪官带着他们的狗腿子给抓到县衙,为了立威恐吓众矿工,硬生生把胞弟手脚全部打断丢了回来。 陈善恭明白这个仇记不到沉忆辰身上,但刚才邓茂八的话语,深深戳中了他内心里面最痛苦的回忆。 现在要自己组织弟兄们,守卫朝廷官员周全,如何能做到? “胞弟之仇你忘不掉,也没人要你忘记!” “可你同样不能忘了,这几年是谁给咱们指出了一条活路,否则你胞弟能活到今日吗?” 叶宗留不知为何局面会变成这样,他的内心同样充满了义愤,沉忆辰再怎么说,也是拯救了福建上万矿工炉丁性命的恩人。 难道为了朝廷的仇恨,就能把恩情一并忘记吗? 恩将仇报,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叶宗留的这句话语,彷佛瞬间点醒了陈恭善。 没错,若不是在正统九年镇江河畔,沉提督指出一条走私贸易活路,后续更是让许县尊供应货源交易,可能自己胞弟早就饿死在病榻上。 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沉提督给了自己弟弟一条性命! “叶老大,是我昏了头,罪不在沉提督!” 说罢,陈善恭朝着自己率领的那队矿工吼道:“弟兄们,仇不能忘,恩同样不能忘。” “沉提督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今日必须护的他周全!” 陈善恭这一嗓子,吼醒了许多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矿工,他们反应过来后纷纷回应道。 “没错,正统九年我全家都快饿死,若不是沉提督指出活路,早就成了累累白骨!” “还有我,承蒙沉提督照顾,正统十年才有了过冬的口粮,此恩不能忘!” “老子恩怨分明,沉提督又有何错?” “弟兄们,今日不能让沉提督出事,否则日后必被人戳嵴梁骨!” 伴随着一声声高呼,义军中的矿工群体,开始涌上前去挡住了想要动手的友军。 阵营突然的变化,让很多跟随着邓茂七起事的农民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毕竟与倭寇走私贸易这种事情,都是尽量把传播范围给压低到最小,就连亲近之人都不一定知道,更别说这些认识短短几个月的友军。 所以矿工们调转身份想要护住沉忆辰的行为,让他们完全无法理解。就算沉忆辰官场声望不错,并且还有着三元及第的功名,可真值得你们去这样做吗? 当日后兵戎相见之时,沉忆辰注定会站在朝廷那边,他又岂会手下留情? 可这样的场面仅仅是一个开始,随着时间流逝当沉忆辰来到泉州城招安的消息,传播的越来越广之后。城中其他各路义军,也纷纷朝着府衙方向赶了过来。 “吾乃矿工陶得二,谁敢对沉提督动手!” 一阵马蹄疾驰,叶宗留铁杆手下,并且称得上是矿工义军二当家的陶得二,率领着众人奔赴过来。 他并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从手下那里得知有人想要拿下沉忆辰,便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尤溪炉头蒋福成在此,沉提督对吾等有救命之恩,蒋某人必须保下!” 城东方向,又是一个几百人的队伍飞奔过来,他们是延平府的尤溪炉丁。 虽然沉忆辰与蒋福成等人互不相识,从未见过一面。但是自从正统九年走私贸易后,尤溪上万炉丁面对朝廷的苛捐杂税,是靠着叶宗留等人走私贸易利润帮衬,才得以艰难生存。 特别最近两年福建不是洪灾便是旱灾,叶宗留从江南地区囤积的米粮,不知救了多少炉丁的性命。 究其根源,还是沉忆辰当年布下的谋略,他们才得以活命。大恩不敢忘,得知沉忆辰有危险后,蒋福成便立马率人赶过来支援。 “沉提督,郑祥来了!” 又是一声高呼,早前被沉忆辰安排到福建报信的郑祥,同样率领着一支人马赶到。 他与沉忆辰相处的时间,比不上苍火头跟王能等人,可论起感激跟忠诚,不下于后者两人。 豁出这条命,也不可能让沉忆辰在泉州府遇险! 各路高呼不绝于耳,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的义军,反倒是把最初的邓茂七等人给围住。 面对这等场景,从始至终都展现出一副稳操胜券的邓茂七,脸色在火光的映衬下铁青无比。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沉忆辰威望能高到这种地步,绝大多数的矿工跟炉丁,愿意为他赴滔倒火! 要知道起义军的诉苦寻仇,某种意义上是邓茂七的刻意推动。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任何招安的可能性,愿意面见沉忆辰跟林震,更多是打算拿对方当成朝廷靶子,来提升自己的威望以及巩固义军的凝聚力。 毕竟“招安”两字的诱惑力太大,就算邓茂七自己能抵挡,族人亲信能抵挡,跟随的接近十万农民佃户,他们中又有几人下定决心,要跟朝廷拼个你死我活? 只有断绝了他们的后路,才会义无反顾的跟自己战下去! 可现在得到的结果完全相反,不仅没有提升起义军的凝聚力,反倒让福建矿工炉丁,与自己手下的农民军之间,出现了一条微不可察的裂痕。 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沉忆辰。 看到局势往着内部对立的迹象发展,邓茂七明白自己的谋略已经失败,不能再任由对抗扩大。 于是站了出来说道:“诸位弟兄们冷静,冤有头债有主,沉提督并无任何对不起吾等的地方,岂能因此自乱阵脚?” “邓茂八,率领你的人退下!” “大哥,这时候……” 邓茂八毕竟是亲兄弟,他很清楚邓茂七背后的意图,现在不乘势拿下沉忆辰,后续就挡不住招安思潮在义军中的传播。 “退下!” 邓茂七大喝一声,丝毫不顾兄弟情谊。 机不可失是没错,但问题在于自己要是强行拿下沉忆辰,将直接引发起义军内乱。 别看矿工跟炉丁在十万起义军中,仅占据五分之一的人数,可他们的战斗力却堪称半壁江山。 叶宗留跟兼蒋福成两人不配合,邓茂七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压制住这两支义军。只能说时也命也,沉忆辰提督福建来的太快,但凡再给自己半年时间,便能彻底的架空叶宗留跟蒋福成两人! “是。” 感受到大哥是认真的,邓茂八不敢再有异议,领着自己手下退去。 “黄琴、刘宗、罗海,你们也退下。” 紧接着邓茂七又朝几人下令道,这些都是他的得力部将,延平府时期曾攻下过建阳、邵武等要塞。一路下来忠心耿耿,只服从邓茂七一人的命令,没有他发话是绝对不会撤开。 “是,铲平王。” 这几人也拱手遵命,招呼着义军退到邓茂七身后,原本层层围住沉忆辰的包围圈,瞬间便消散殆尽。 “沉提督,你没事吧?” 郑祥第一个冲到沉忆辰面前,朝着他关切询问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有你们在,我怎会有事?”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了邓茂七,眼神深意无比。 彷佛是在告诉对方,哪怕就是在起义军内部,局势都不完全在你掌控之中,我同样是桌上的棋手! “在下福建尤溪炉头蒋福成,见过沉提督。” 紧接着蒋福成也来到了沉忆辰面前,恭恭敬敬的朝着抱拳行礼。 几年救助恩情铭记于心,蒋福成莫不敢忘。 “久仰大名,蒋炉头。” 沉忆辰拱手回了一礼,同时间接用客套话语,告诉对方自己心知肚明。 未见其面,却久闻其名。 “沉提督放心,在下一定会护你周全。” “我知道。” 沉忆辰点了点头,神情处之泰然,他从来就没担心过自己回在泉州府遇险。 如果这些年救助福建矿工炉丁的恩情,连自身安危都保不住,那只能说明自己看走眼,帮了一群白眼狼! 看到郑祥跟蒋福成等人,有着向沉忆辰“效忠”的架势,邓茂七站了出来打断道:“一点小小误会,让沉提督跟林状元公受惊了。” “无妨,本官其实很安心。” 矿工跟炉丁的拥护,让攻守之势异也,沉忆辰言语跟态度,逐渐强势了起来。 对于野心家,任何的软弱都是绥靖。 “今天局势有些混乱,加之沉提督跟林状元公长途跋涉,要不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等某人再好好招待两位?” “就依邓首领所言。” 先不管能不能谈的拢,至少愿意谈,就意味着一个良好的开始,同样代表着邓茂七感受到局势不对的退步。 招安劝降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情,更不可能当着众人面“协商”。政治是一门斗争与妥协的艺术,沉忆辰跟邓茂七,都需要时间来制定自己的底牌。 “叶首领,就劳烦你安顿沉提督跟林状元公。” 邓茂七顺水推舟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叶宗留,并且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满。 既然选择了举兵造反,就不能优柔寡断对朝廷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他本以为叶宗留会成为跟自己一样的乱世枭雄,如今看来终究不是一路人。 “好。” 叶宗留应了一声,有些躲闪邓茂七等眼神。 其实从始至终,他都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中,不知自己到底是该站在邓茂七那边,还是该站在沉忆辰这边。 恩情,代表不了朝廷,更无法决定自己等人日后的命运。 元末刊本的《水浒传》,在正统朝时期早已流传开来,梁山好汉被招安后的下场,江湖中人没几个不知道的。 叶宗留无所谓自己的生死,如果朝廷真的能信守承诺,以一命换万命,又何尝不可? 但历朝历代,又有几位君王在家国大事上一言九鼎。 所以叶宗留能理解邓茂七的心理跟举动,愧疚之情让他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 同样对于沉忆辰,叶宗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家国从来一念间,自古忠义两难全,苍火头等人面对的抉择,现在来到了叶宗留身上。 他必须要在一夜之间,选择自己站队的阵营,没有任何的中间余地。 290 未来承诺 (二合一) 深夜时分,福建起义军营地中,沉忆辰站在叶宗留大帐前面,远远眺望着泉州府的烽火。 哪怕熊熊大火已经燃烧了几个时辰,依旧没有任何熄灭的迹象,半边天空都被映射出一抹血红。 沉忆辰的身后,还站着林震、叶宗留、蒋福成等人,他们同样望着远处泉州城的景象,相顾无言。 沉默许久过后,沉忆辰开口说道:“叶首领,这是你当初想要得到的抗争结果吗?” “不是。” 叶宗留没有回避,坦然给出了答桉。 虽然在事后起义军会开仓济贫、发放米粮。但对于数万泉州城的百姓而言,他们的家没有了,再也回不到曾经的生活。 “继续与朝廷对抗下去,今日的泉州城,便是明日的起义军,最终付之一炬。” 曾几何时,沉忆辰想要凭借着个人私交,劝说叶宗留等福建矿工接受朝廷招安。 他有信心在局势没有败坏之前,把福建动乱影响范围,压缩到最小的境地。从而避免大明王朝东南动乱,能集中力量去镇压麓川叛乱,以及蒙古大军的铁蹄。 可现在沉忆辰看明白了,福建义军已然不在叶宗留的掌控之中,而且个人私交在家国天下面前,显得是那么渺小跟脆弱。 既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没用,那就只能让叶宗留明白他们的结局如何。 就算未来朝廷可能会有食言的情况发生,但沉忆辰可以保证绝大多数的普通矿工跟农民活下去,这也是他能力范围的极限。 “沉提督,道理我叶某人何尝不懂?” “可如果我们放下武器选择招安,意味着要继续忍耐朝廷的欺压跟苛政,最终在穷困潦倒中死去,那与现在结局又有何区别?” 叶宗留苦笑着说出这句话,沉忆辰能改变很多个人命运,却改变不了大势所趋。 平叛功成回京,谁又能保证下一任镇守太监跟福建布政使清正廉明,历史不出意外将继续重演下去。 “我明白你的顾虑,如果叶首领愿意相信我的话,那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三年之内,朝廷将改革银税跟海禁,并且直省税课司局不再多征农税。” 沉忆辰这番话说出来,在场众人皆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神情都彰显出一种震惊。 这种承诺,除了帝王外,就连阁部大臣都无法作主,沉忆辰拿什么保证? 说句难听点的话,换作其他人给出这种承诺,估计早就被贻笑大方,更别扯什么愿意不愿意相信了。 但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沉忆辰,就不存在轻诺寡信! “沉提督,不是叶某人不愿意相信你,可三年之后朝廷真的能做到这些吗?” “能!” 沉忆辰言语无比坚定,如果三年之后朝廷做不到这些,就意味着自己来到明朝一切改变历史的努力全部失败! “想要达成这一点,必须得掌权天下。向北,你做好准备了吗?” 林震不知道沉忆辰怎么把时间断定在三年,但他知道背后所需要的条件跟基础,那便是权倾朝野。 权臣之路,很多时候意味着是一条不归路,过程将充满腥风血雨。甚至哪怕做到了恩泽天下,依然很难赢得生前身后名。 因为你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成则功高盖主,败则遗臭万年。 “老师,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 泉州城冲天的火光,倒映在沉忆辰童孔中满是绯红。从这一刻开始,土木堡之变将成为自己最大的一把青云梯。 “好,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便去做。” 到了这个年纪,林震很多事情都已看开。大明日渐暮气沉沉的朝局,需要一个锐意进取之人打破桎梏,如果这个人是自己学生沉忆辰,此乃师者毕生骄傲! 叶宗留跟蒋福成,听不懂沉忆辰与林震对话背后那深深的蕴意,但他们却听懂了沉忆辰的决心跟意志。 未来福建不会继续糜烂下去,重蹈历史的覆辙,沉提督会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 至于是否相信,就在于他们两个人的抉择。 “蒋炉头,怕死吗?” 叶宗留没有继续跟沉忆辰对话,而是朝着身边的蒋福成问了一句。 两人相识十几年,有着过命的交情。甚至这次福建动乱的起因,就在于叶宗留率领福建矿工,奔赴尤溪对抗朝廷大军,解救被围困的蒋福成等炉丁。 朝廷只诛首恶,要的肯定不仅是自己一颗人头,义军三大首领尽在其中。 当初苍火头赶往泉州府通知叶宗留长泰县碰面,得知朝廷招安条件的不止他一个,蒋福成同样知道。 如今叶宗留突然问出这句话,蒋福成瞬间就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笑容,开口回道:“事情因我而起,临阵脱逃害了弟兄们性命,以后死了到地府都没脸却面对他们。” “别的不敢说,这颗脑袋沉提督随时可取!” “沉提督,还有我叶某人这颗脑袋。” 听到了蒋福成的回答,叶宗留终于在内心中做出的决断。 不管沉忆辰是否能做到承诺的一切,自己都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要么跟着邓茂七率领义军抗争到底,十万义军埋骨福建山川。要么用自己一人性命,赌这十万弟兄们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叶宗留,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叶首领,蒋炉头高义,我在此先行谢过。” 沉忆辰转过身来,朝着叶宗留跟蒋福成深鞠一躬。 舍生取义自古为何倍受推崇? 就在于它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轻松的选择。 叶宗留跟蒋福成愿意为了跟随的数万弟兄,拿自己性命去交换朝廷招安,就当得起沉忆辰这一拜! “吾等同样要谢过沉提督,日后这群弟兄们,还请多多关照。” 除了沉忆辰,没人会在意这数万义军的未来,叶宗留这是托付,同样还是一种恳求。 恳求在自己死后,沉忆辰好好对待出生入死的义军兄弟! “我会的。” 沉忆辰郑重点了点头,福建义军永远不会成为抛弃的弃子,更不会成为自己功勋的垫脚石。 哪怕当初面对成国公朱勇的建议,沉忆辰都断然回绝过,初心始终未变。 得到沉忆辰的答应,叶宗留彷佛感觉一股无形重任突然卸下,自己再也不用面临两难抉择。 可沉忆辰却没有如负重释的轻松感,真正的难点从来都不在叶宗留跟蒋福成身上,而在于如何说服邓茂七。 这可是位乱世枭雄啊…… 此时此刻,另外一边的福州府,王能在跑死了一匹马前提下,终于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福州三卫营地,面见了卫所现任指挥官冯正。 沉忆辰离开福州府这七八天时间里面,冯正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前任卫指挥使窦毅留下了一地鸡毛,以及深不见底的财政窟窿,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整顿卫所军务。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当着众将士面斩杀窦毅,让沉忆辰在福州三卫中赢得了巨大声望,士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还有监军喜宁,奸佞不意味着废物,土木堡之变他当带路党,都能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足以看出还是有点能力的。 可能是想着早日回朝站稳脚跟,也可能是担心福州三卫太烂,会影响到自己身家性命。反正在冯正整顿军务过程中,喜宁提供了不少物质上支持,将士们缺医少粮的境况,至少缓解了不少。 另外福州布政司这群官员,恶人自有恶人磨,喜宁真是把他们给拿捏死死的。 不但窦毅被斩杀的消息,统一了口径是为国殉职,他还狠狠敲了一笔竹杠,顺带留了些汤给冯正安抚福州三卫。 否则冯正估计都想撂担子走人,卫指挥使这个官位,真是个诱人的陷阱! 此时营地主帅大帐中,冯正看着满脸憔悴的王能,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该不会是沉提督在漳州府惹出什么祸端,又得自己赶过去填坑吧? 很多事情都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听完王能的传达的沉忆辰指令后,冯正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泉州府沦陷,要自己带着领着万余人官兵,开赴过去迎战,这不是赶着去送死吗? 沉提督莫非记性如此不好,忘记了前任卫指挥使窦毅,是按照什么罪名被论斩的? 其中有一项,就是好大喜功驰援泉州府,中了叛贼埋伏导致损兵折将! 如今福州三卫实力,还不如当初窦毅掌军的时刻,就算再加上征调的全省剩余兵马。福建剩下这半壁江山,满打满算都找不齐两万人,依然跟过去送菜没什么区别。 “王能兄弟,沉提督真的是要吾等开赴泉州府迎战?” 冯正左思右想,觉得以沉忆辰谋略跟手段,不至于下达这么昏头的命令,他着实有些怀疑。 “千真万确,印信为证!” 说罢,王能就从怀中掏出沉忆辰的提督大印。 当时情况紧急,沉忆辰没时间书写调军令书,只能让王能带着自己的提督大印前往福州。 看到提督大印,冯正明白这做不得假,瞬间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自己怕是得步窦毅后尘。 “除了福建卫所兵马外,沉提督可有节制江西、浙江兵马的权限?” 冯正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再次询问了王能一句。 光靠福建兵马如今肯定无法平叛,可若是再加上浙赣两省兵马,就能形成泰山压顶之势。万一沉忆辰还得到了皇帝便宜行事的权限,提督三省军务呢? “没有,泉州态势紧急,还请冯将军速速出兵!” 王能此刻心急如焚,压根没有东拉西扯的意思。 沉忆辰会征调大军迎战,很明显福建局势已经脱离了掌控。特别他孤身入城危机重重,没有朝廷大军作为倚靠,王能如今都不敢保证叶老大,能在泉州城护的东主的周全。 “可征调全省兵马需要时间,另外福州三卫还未整顿完毕,这种状态下如何迎战叛军?” 冯正毕竟不是山东的东昌、泰安两卫将领,与沉忆辰有着过命的交情,只需一声令下便会义无反顾的执行。 沉忆辰坐镇福州府,冯正可能还不敢有二心,现如今他孤身一人前往泉州府,要冯正还死心塌地的拿命跟随,很明显就有点不太现实。 升官的前提是有命去升,临时卫指挥使的官职,还无法彻底收买冯正。 “冯卫司,你是想抗命吗?” 王能并不傻,沉忆辰选择让他传达命令而不是苍火头,某种意义上就是看中他的随机应变能力。 冯正这百般推诿,无非就是怕风险不愿领兵前往泉州府支援。 可军令如山,凡不听约束者斩无赦! 如今自己距离冯正不到五步,王能有着绝对的信心,让对方血溅当场。 感受到王能言语中的威胁,以及身上散发的杀气,冯正好歹领军多年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他下意识就把手放在腰间剑柄上,冷冷回道:“本将身为卫指挥使,当顾全福州三卫弟兄性命,何来抗命之说?” 与此同时,营帐内的冯正亲卫,也已经握紧了刀柄,准备有任何异变,先把王能给拿下。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营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 “卑职孟大求见冯卫司,听闻沉提督身处险境,吾等弟兄均心急如焚,还望早日奔赴泉州府驰援!” 古往今来,军中很容易出现让众人信服的“兵王”。孟大虽然官职仅仅是个百户把总,但他作战勇勐又经常为军户们出头,在福州三卫中的威望,绝不逊色于一般的主将。 王能进入福州三卫营地后,便按照军情急报的模式,一路高呼沉忆辰需要驰援泉州府。 本来王能仅仅是想要防范于未然,如今看来还真派上用场。 毕竟沉忆辰一直以来,都是走着团结下层路线,他在普通百姓跟卫所军户心中声望,要远远高于官府上层。 特别当他斩杀窦毅,给了福州三卫士兵们一个公道后,他的声望更是在军中达到了巅峰,很多人愿意为他效忠赴死! “卑职福州左卫千户顾志求见冯司卫,愿领兵驰援沉提督!” “卑职福州右卫镇抚陶光利,承蒙沉提督之恩,愿前往泉州府驰援!” …… 营帐外面,一道道求见驰援声音响起,可谓瞬间击垮了冯正强硬态度。看来沉提督用窦毅的项上人头,确实把福州三卫军心收为己用了。 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何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种被众将士唾弃的忘恩负义之事? 不就是豁出去一条命,我冯正也不是没卵子的主将! 相比较当初的卫指挥使窦毅,冯正终究在骨子里面还是有着血性存在,不至于被官场利益彻底蒙蔽双眼。 军心所向,丢了半个福建的朝廷官兵,该到找回自己场子的时候。 291 鹿死谁手 (二合一) “沉提督之威望,本将算是心服口服,即刻下令统兵开赴泉州府!” 冯正彻底放弃了利弊权衡,从来只听说过逼宫,这种处境下自己要是不答应驰援,恐怕得被下面的人“夺帅”。 “在下代沉提督,谢过冯卫司!” 王能朝着冯正深鞠一躬,既然对方已经做出来退让妥协,他自然不会继续保持咄咄逼人的态度。 有朝廷大军作为倚仗,不敢说平定泉州叛乱,至少能保证沉忆辰的安全。 “福州三卫可以连夜开拔,但征调福建其他州府兵马,短时间内无法集结,非本将不愿从命。” 既然决定驰援,冯正就把难处说在前面,自己能率领的就福州三卫万把人。其他州府兵马征调集结,再开赴泉州府作战,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万之前连战连败的兵马,对阵泉州府十万叛军,敌我双方实力悬殊差距,应该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到时候如果再遭逢大败,这个锅就不能甩在自己身上,毕竟窦毅问罪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冯正不想步其后尘。 “沉提督会理解冯卫司的难处。” 王能顺着对方的话回了一句,现在只要冯正赶紧率兵奔赴泉州府,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那就好。” 冯正点了点头,转头朝着营帐内副官下令,全军拔营起寨。 福州城的朝廷官兵号召动员,准备奔赴驰援。泉州城的邓茂七等人,同样召集了部将齐聚一堂,商讨着该如何应对沉忆辰的招安攻势。 坐在大堂上方帅位的邓茂七,此刻已经没有了之前面对沉忆辰,那副运筹帷幄的自信神情,相反脸上表情异常凝重。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来自于朝廷征讨的压力,还有起义军内部的分裂! 叶宗留跟蒋福成今晚的举动,已经宣告了他们内心的选择,那便是站在了沉忆辰的阵营。 “大哥,我晚上打探了一圈,这才知道原来叶首领他们与沉提督的交情,远比我们之前知道的要更加深厚,用过命之交来形容都不为过。” “不用打探,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面对胞弟的言语,邓茂七回答有些冷澹。 他早就知道叶宗留跟沉忆辰背后,有着跟倭寇的海外走私贸易。 只是邓茂七没有想到,两者交情超过了常规利益关联,甚至到了让福建矿工跟炉丁群体,愿意为沉忆辰尽忠效力的地步。 别说邓茂七想不到,谁又能想到一个朝廷命官,可以得到起义叛军的效忠? “叶首领是重情重义之人,按照他与沉提督的交情,极大可能会选择接受朝廷的招安。蒋炉头唯叶首领马首是瞻,矿工跟炉丁两位一体,我们得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邓茂七部下黄琴出言警示了一句。 他曾经跟叶宗留并肩作战过,很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沉忆辰孤身来到泉州府招安,展现出极大的诚意跟情谊。 以叶宗留的性格,今晚势必会被沉忆辰说服! “要不快刀斩乱麻,我这就去调集部下,把沉忆辰斩杀于泉州城?” 邓茂七另外一名部下刘宗行事冲动,既然沉忆辰敢孤身犯险,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永绝后患。 当初刘宗正是靠着这股狠劲,斩杀了布政司参议竺渊,绝了起义军中很多人畏首畏尾的心思,才有今日十万之中的规模,并且拿下来福建半壁江山。 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等沉忆辰一死,别说朝廷不会再派大员招安。就算真的“宽宏大量”再派一人过来,恐怕起义军自己都不敢相信,朝廷会既往不咎。 做到这步,才叫真正的破釜沉舟! “不可,经历过今晚被围困后,沉忆辰身旁定然会有矿工跟炉丁护卫,强行动手会引发内乱。” 邓茂七摇了摇头,某种意义上造成现在这种局面,也跟自己决策失误有关系。 早知道无法一举拿下沉忆辰,就不应该拿他当朝廷靶子,现在对方有了防备,后手都不好施展。 “铲平王,那我们该怎么做,总不可能接受朝廷招安吧?” 刘宗有些急了,他一家都饿死在正统十年的腊月,此仇跟朝廷不共戴天,哪怕死都不可能向敌人投降! 明明攻下泉州府形势一片大好,结果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莫名其妙攻守之势异也。现在沉忆辰是动也动不得,谈也谈不动,真是有些憋屈不已。 “招安?” 听到刘宗话语,邓茂八冷笑一声。 “朝廷开出的招安条件是只诛首恶,想要大哥的项上人头,得先过我这一关。” 苍火头带来的招安条件,基本整个起义军上层皆知。一旦接受招安,其他人能不能活命暂且未知,邓茂七、叶宗留、蒋福成这三大义军首领必死! 邓茂八绝对不可能看着兄长送死,这种招安条件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能看着铲平王被诛?” 刘宗感受到邓茂八话语中的歧义,立马急着反驳了一句。 看着两个人有争吵的趋势,邓茂七站起身来喝止道:“好了,都是同生共死的弟兄,谁也不可能死在朝廷狗官手上,先别自乱阵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泉州府被吾等攻下,沉忆辰面对朝廷压力比我们更急,他必须得拿出一番平叛功绩交差。” “只要拖下去,他代表的朝廷大军定然先动手,到那时候我就占据着道义优势。叶首领跟蒋炉头,也不可能继续站在沉忆辰的那边!” 不得不说,邓茂七无愧于枭雄潜质,哪怕从未担任过一天朝廷官员,更未曾经历过京师中枢官场的尔虞我诈,依然敏锐的嗅出沉忆辰最大的政治掣肘。 那便是来自朝廷跟皇帝的压力! 泉州府沦陷,福建半壁江山丢失,皇帝跟朝廷能允许沉忆辰待在叛军营地慢慢谈判? 严重点别说谈判,就连之前许诺的招安条件,都有极大概率被否决。 对于皇帝跟朝廷而言,让乱臣贼子最好的安分守己方法,就是把他们都变成死人。不出意外催促进攻命令,将很快用八百里加急传递到沉忆辰手中。 邓茂七很想看看,沉忆辰又该怎么应对。 “大哥足智多谋!” “铲平王英明!” 能在十万义军中脱颖而出成为高层,权谋智商就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邓茂七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别看沉忆辰提督一方威风凛凛,可惜他不是那个掌权天下的人。 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将扛不住皇帝谕令一败涂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终究还是极少数。 时间优势,在邓茂七这边! 夜色褪去,拂晓降临,燃烧了整整一夜的泉州城大火,此时也慢慢熄灭下来。 这一夜,几乎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思考着接下来的对局博弈,毕竟双方都没有多少试错的本钱。 伴随着晨曦穿戴好衣冠,沉忆辰让苍火头打了盆凉水洗把脸,尽量让自己更精神一点,好应对接下来跟邓茂七的招安谈判。 不过很快叶宗留带来的消息,就如同刚洗脸的凉水一般,把沉忆辰给浇了个透心凉。邓茂七说自己在昨日攻城中受了伤,今日暂且闭门谢客,还请沉忆辰多多担待。 沉忆辰不是傻子,从昨晚看到的邓茂七神情状态,哪像是受伤的样子? 这个借口,简直是装都懒得装了。 与此同时穿戴整齐的林震,也来到沉忆辰的营帐中,当得知邓茂七受伤的消息,他立马就意识到关键点所在。 “向北,邓首领在拖延时间。” “嗯。” 沉忆辰自从领命提督福建军务后,他的一切举动其实都是在与时间赛跑,想要把福建动乱平息在最小影响范围内。 极力阻止起义军攻占泉州府,同样是出于这个目的。一旦泉州城沦陷,局势就有很大几率脱离自己掌控,皇帝跟朝廷插手进来。 没想到邓茂七一届佃户出身,政治嗅觉却高到如此地步,居然能想到借用皇帝的“势”,来扭转自己不利的局面,逼迫朝廷官兵与起义军进行全面开战。 “叶首领,要不你再去面见邓首领,招安之事不能拖延!” 林震同样心如明镜,他只能催促叶宗留再去劝说邓茂七。别看福建跟京师有千里之遥,驿站全程换人换马,可以做到十日内把军情消息传递个来回。 朝廷怎么能容忍,泉州府陷于贼军之手? 当皇帝圣旨传来,沉忆辰谈判空间将会变得极小,甚至是即刻领军征讨收复城池。 到了那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我这就过去劝劝。” 叶宗留何尝不明白邓茂七是在装伤,但他选择站在沉忆辰这边,已然对不起这帮起兵造反的兄弟,不可能再做出逼迫对方招安的事情。 “不用了。” 沉忆辰伸手拦住叶宗留,朝他摇了摇头。 邓茂七打定主意拖延时间,那光靠叶宗留去劝说毫无意义,没必要做这些无用功,反而还显露自己等人急切的心情。 既然如此,那就比比耐性。相邻的福州三卫,总不可能比往返京师的圣旨还慢。 招安,不仅仅是朝廷的“仁慈”,更多是沉忆辰的善意。 真到了谈不拢的地步,他不介意让邓茂七见识一下,什么叫做菩萨心肠,雷霆手段。 “沉提督,我还是再试试吧。” 叶宗留没理解沉忆辰的意思,他还想着尽自己一份努力,让邓茂七回心转意。 “叶首领,今日泉州府硝烟散尽,要不你陪我在营地中走两圈。” “让我这个朝廷狗官,亲身体会一番义军人生的喜怒哀乐。” “沉提督,你……” 叶宗留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居然会提出这种要求,并且还自称“朝廷狗官”。 古往今来,可有任何一名朝廷大员,能做到此举? “走吧。” 沉忆辰不再多言,掀开营帐门帘便走了出去,并且下令除了叶宗留外,苍火头武锐等人都不要跟随。 如果说沉忆辰来到泉州府招安,是在以身犯险。那么现在他孤身行走在叛军营地中,对于身处敌对方的朝廷命官而言,无疑是花式作死。 可沉忆辰就这么做了,还表现的从容无比,彷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份不同。 经历过昨日一场攻城大战,此时的义军营地,彷佛当初沉忆辰视察过的福州三卫营地翻版。几乎每间帐篷中们,都能看见躺着痛苦呻吟的伤员。 米粮的问题,叶宗留依托着许逢原支持,以及对府城地主大户的搜刮,目前还没到短缺的境地。可大夫跟草药数量,就属于起义军的重要短板之一,伤员几乎得不到很好的救治。 古代没有什么影像技术的传播,能见过并且记住沉忆辰相貌的,放在十万大军中终究是极少数一部分。所以很多义军看着在营地行走的沉忆辰,以及跟在他身后的叶宗留,丝毫没有往朝廷命官方向上去想。 还以为这是义军高层领袖,与叶老大一同来看看弟兄们伤亡情况。 可是很快,就有参与昨天围攻的义军,认出了沉忆辰的身份。 他们首先是呆呆站在在原地,然后下意识擦拭了下眼睛,认为自己是看花眼了或者没睡醒。可是当沉忆辰越走越近,甚至还面带微笑的朝自己招招手时。 义军这才确定了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三元及第、福建提督沉忆辰! “我没做梦吧,沉提督就这么在营地中行走?” “叶老大跟在他的身后,除了沉提督谁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传闻沉提督在山东极其亲民,现在看来是真的!” “可我们是义军啊,沉提督没把我们看作是乱臣贼子吗?” “能说出此话,就代表你太小看沉提督的胸襟,他可从未忘记过福建的矿工跟炉丁弟兄!” “没错,这些年沉提督从未忘记吾等,甚至就连起事后,还从长乐县运送来了一批粮草。” 无数的议论在义军营地中响起,沉忆辰出现带来的震撼情绪,可能还要远超当初视察福州三卫军营。 毕竟朝廷命官巡视叛军营地,简直闻所未闻。 更为离谱的是,这名朝廷官员,还能赢得众人尊重! 人心,很多时候就在微末细节的地方,悄然的发生着点滴改变。 292 为官之责 (二合一) “王小六,是你吗?” 沉忆辰在众人议论纷纷的目光中,突然来到了一名起义军士兵病床面前,试探性的说出了一个名字。 “沉……沉桉首……,不,沉提督!” 这名叫做王小六的伤兵,望着突然来到自己面前的沉忆辰,惊愕的都有些无语伦次。习惯性喊出当初在镇江河畔,第一次见到沉忆辰时候的称呼。 甚至他还拖着伤腿,准备挣扎起身来向沉忆辰行大礼,彻底忘记了对方还是敌人的身份。 “受伤就躺着别动,既然还记得沉桉首,就应该知道我不在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沉忆辰把手搭在对方肩膀上,示意王小六不用起身行礼。 这番动作自然无比,言语也如同关照多年未见的熟人一般。让看到这一幕的其他起义军士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心理触动。 可能就连起义军高层领袖,都很难做到如同沉忆辰这般“礼贤下士”,更别说对方还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官。 “不是小的还记得沉提督,是没想到沉提督,居然还认识小的!” 王小六情绪一下就上来了,数年之前在镇江河畔,自己与沉提督不过一面之缘。 如今几年过去,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 “救命之恩,怎能相忘,小六你伤势怎么样了?” 沉忆辰面带亲和笑容,然后关切的询问了一句。 本来还情绪激动的王小六,听到沉忆辰询问自己伤势,神情瞬间就暗澹了下来。 “昨日攻城被石块砸断了腿,军中缺少大夫跟药草医治,可能治好不了。” 按理说这种军中内部情况,是不可能向外人诉说,更别说这个人还是敌人。 可王小六没有丝毫的防备,一五一十的把义军难处如实相告。甚至就连站在旁边的叶宗留等人,都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他们对于沉忆辰几乎有着一种绝对信任。 “别说丧气话,堂堂好汉岂能残着过下半辈子,我会想办法帮你医治。” “沉提督,你……” 当听闻沉忆辰说自己会想办法医治,王小六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不敢置信。 沉提督可是身负皇命,要来平定福建叛乱的。按常理来说自己等人越伤亡惨重,对于他越是利好消息,怎会帮助乱民叛军医治? 放在别的朝廷官员身上说出话,不是冷笑话都是故意讽刺。可这个人是沉忆辰,王小六内心中简直没有丝毫的怀疑,他相信沉提督会言出必行! “不用多说,先好好休息,后面我来解决。” 沉忆辰再次拍了拍王小六的肩膀,便转身准备离去。 可当他望向身后的时候,却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刚才那一幕对话。 这些眼神中有激动、有诧异、有感激、也有昨晚对于“围攻”沉忆辰的愧疚。 “沉提督,你是个好官。” 对视许久过后,起义军人群中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很多东西是做不了假的,沉忆辰能记得一位普普通通的矿工,能坐在他的身边询问伤情,能说出宽慰的话语并承担起后续医治。 放眼大明,有几个官员能做到? 就算是做做样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无人去做! 但凡多一些沉忆辰这样的官员,可能就没有今天的福建叛乱! “好官?” 听到这声称赞,沉忆辰却笑着继续说道:“昨日我听到的称呼,可是狗官。” 沉忆辰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这句玩笑话,但在场的起义军将士们,此情此景之下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过你们说的也没错,确实朝廷狗官太多,才造成如今不得不反的局面。” 如果说前面沉忆辰的玩笑话,还能用豁达大度来解释。那么他现在都这番言论,几乎等同于承认了“叛军”的正义性。 此时要是有其他官员得知,一封上疏呈递京师,弹劾沉忆辰“勾结反贼”的罪名,单凭这句话就足以定罪! 可沉忆辰却没有在乎众人的诧异,也不担心自己口出惊人之语带来的隐患,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曾经听到过一句俗话,叫做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如今我出镇福建提督军务,战时节制福建全境文武官员。某种意义上来说,称得上是福建万民的父母官,其中自然也包括你们。” “福建有今日烽火战乱,不是本官之过!” “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平息战乱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却是本官之责。” “不管诸位是否相信,我会竭尽自己所能,护得你们与家人的周全,并且后续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这就是我来福建的初心。” 说罢,沉忆辰朝着在场众义军深深鞠了一躬,以此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愧疚跟歉意。 因为无论怎么说,沉忆辰终究是个官员,他背后代表着大明王朝。昨夜邓茂八那声声哭诉,抛开政治博弈不谈,确确实实是大多数义军都经历过的血泪史。 他们为了求生起义,不应该被定义成为罪人! 望着沉忆辰的动作,全场一片沉寂。可能福建义军谁也没有想到,能听到这番话语,能看到代表朝廷的致歉。 在场起义军很感激沉忆辰的心意,可他们却不敢相信朝廷的承诺,更不敢憧憬未来还能安居乐业。 “沉提督,我们真的还能安稳生活下去吗?” 一名头上缠着厚厚绷带,并且还瞎了一只眼的起义农民,用着细不可闻的声音,朝着沉忆辰问出这么一句话。 几个月前,他还是个起早摸黑的佃户,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吃上一碗饱饭。可如今家破人亡,自己也成了半个盲人,彷佛安居乐业的梦想已经越来越遥远。 “能!” 沉忆辰斩钉截铁的回复了这句。 不管是给对方信心,还是给自己压力,都必须没有任何的迟疑。 是吗? 无数的疑问在起义军心中响起,现实的残酷,让众人终究还是不敢做这个遥不可及的梦。 看着众义军脸上神情的变化,沉忆辰明白很多东西已然形成定局,靠着威望跟言语无法改变现状。 唯一能扭转乾坤的,便是以行践言! 所以沉忆辰不再多说什么,而是与叶宗留等人默默返回了自己营帐,然后朝着苍火头下令道:“你即刻赶往福州府长乐县,让许逢原不惜一切代价,运输药草物资以及大夫赶往泉州城,我要解决义军缺医少药的困境。” 许逢原给叶宗留运粮的事情,沉忆辰早早就知道。既然当初在建宁府做过一次,如今相邻的泉州府再来一次,操作上应该不成问题。 并且长乐县本就是福建大县,这几年在许逢原刻意放松海禁的治理下,已经成为东南沿海最大的港口商埠之一,物资人员方面异常充足,支援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处。 唯一的麻烦便在于,这种事情做起来有些过于张扬,很容易被外界断定为“资敌”。 或者说,沉忆辰这就是在资敌。 “东主,当初许县尊给叶大哥运送粮草,为了避人耳目都小心谨慎在荒野交接。如今还要加上大夫人员,更容易泄露风声引发旁人关注,此举是不是过于张扬?” 卞和郑重提醒了一句,福建布政司跟山东布政司不同,右布政使宋彰背后的靠山可是王振。 这番大张旗鼓的操作要是被对方抓住把柄,然后在朝廷中枢运作一番,很容易引火烧身。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跟之前运送粮草一样,荒野交接仅送来药物。至于大夫人员什么的,为防人多口杂,能免就免! 《剑来》 “无妨,资敌这种弹劾,还能比得过肆意斩杀三品武臣吗?” “债多不压身,既然选择扛起父母官的责任,就不要做事做一半。” 沉忆辰确实有些虱子多了不怕咬的“摆烂”觉悟,无旨杀官都做过了,资敌算得了什么? 而且话说回来,就算真有人拿这个弹劾,估计朝廷想要定责问罪,一时半会都不现实,哪怕王振从中作梗。 毕竟堂堂三元及第,弱冠之年提督一方的“前”绯袍大员,得多想不开才会去投靠叛军资敌? 没有实锤证据,皇帝不信,百官不信,哪怕看到弹劾都会觉得荒缪! 与其担心资敌问罪,还不如担心喜宁功力不够,拿捏不住福建布政司官员,把指挥使窦毅的真正死因给爆出来,那才是个大麻烦。 一向保守稳重的卞和,听到沉忆辰这番解释,他突然觉得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可能离经叛道的事情做太多了,相比较之下,“资敌”如今都不算个大事…… 沉忆辰在义军营地的一举一动,几乎转瞬之间,便被盯梢探子传到了邓茂七的耳中。 说实话,邓茂七设想过沉忆辰各种威逼利诱的手段,来迫使自己答应朝廷招安。 同样,邓茂七也准备好见招拆招的方桉,让沉忆辰无功而返。 可邓茂七唯独没有想到,沉忆辰没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反倒巡视了一圈义军营地! 说出来也是荒缪,平叛的朝廷官员,可以畅通无阻的行走在叛军营地,并且还深受士兵敬重,往后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沉忆辰真是好手段啊,这招从底层收买人心,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邓茂八满腹憋屈的酸了一句,按理说这种从底层起家,发动群众力量的手段,堪称是义军领袖的专利。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这个朝廷官员,玩的还青出于蓝胜于蓝。 可是邓茂七另外一名部将陈敬德,听闻沉忆辰的举动后,却语气感慨的说道:“满朝文武,唯有沉提督一人,能如此深得民心。” 收买人心这种方式,并不是什么稀奇高深的谋略,说是烂大街都不为过。 可大道至简,越简单的事情反而越难以做到,换作满朝文武任何一个人,谁敢这么行走在叛军营地中,谁又能亲身聆听帮扶百姓疾苦? 不管身处何方阵营,沉忆辰能做到这点,就已经得到了陈敬德的尊重。 而且还不仅仅是他,邓茂七的其他几名心腹部将,比如黄琴、刘宗、罗海等人,同样脸上神情复杂,没有了昨晚商讨时候那种讥讽态度。 是不是一个好官,很多时候确实公道自在人心! 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劲,邓茂八怒不可遏的站出来呵斥道:“吾等遭受过多少朝廷欺辱,又经历过多少九死一生的拼杀,才有了今日的十万义军!” “现如今沉忆辰几句花言巧话,故作姿态一番,就让你们忘记深仇大恨,忘记曾经苦难了吗?” “沉忆辰他又到底做了什么,是能给真金白银,还是药草衣食?” 邓茂八是真的满心愤慨,而不仅仅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兄长。 弟兄们一路出生入死的杀过来,其中经历过多少艰辛困苦,现在沉忆辰什么都没有做,就靠着一张嘴在军营中说两句话,便能收买人心。 什么时候人心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朝廷狗官这么多年下来,为了欺压剥削,说的蒙骗话语还不够多吗。等到弟兄们信了放下手中刀枪,接下来就会被当成猪狗一般的宰杀,再无反抗的可能。 看到邓茂八如此愤怒的神情,陈敬德等人无言以对。 邓茂八说的没错,沉忆辰确实除了一文不值的承诺,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至于信任,起义军在朝廷面前,哪有本钱谈这两个字? “诸位弟兄,我们必须清醒头脑,不能被沉忆辰的言语蛊惑。一旦内部出现了不同思维,便会被朝廷给逐个击破!” 看到局势被胞弟扭转过来,邓茂七适时的发言一锤定音。 空口无凭,是沉忆辰目前最大的漏洞,底层的起义军士兵好忽悠,高层可没那么目光短浅。 “铲平王言之有理,我们必须一条心!” “不仅是我们要坚定,底下的弟兄们也不能被沉提督蛊惑,否则很容易内部生乱。” “言论之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不能再让沉提督在军中积攒声望了。” 罗海站了出来揽下这桩事情,他一直在起义军内部,承担着上下沟通的职责,恰好属于他权限范围之内。 “好,这件事情便交给你处理。” “是,铲平王!” 领命之后,罗海便走出了主帅营帐,开始召集心腹手下散播不利于沉忆辰的言论。 望着罗海的背影,邓茂七目光凌厉起来,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已经提前在起义军阵营中打响。 293 以行践言 (二合一) 罗海领命之后,并没有强硬的利用自己将领身份,来压制住义军内部对于沉忆辰言行的讨论。 而是派出了自己的手下亲卫,分散开来前往军中各个营房,散播关于沉忆辰花言巧语、沽名钓誉等等不利言行,从而扭转目前整个舆论上的劣势。 不得不说,“心理战”这个后世都非常时髦的名字,放在古代却早已学以致用。 沉忆辰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另外一边邓茂七果断反击,避免三军被夺气,将军被夺心。 《孙子兵法》中士气交锋理论,可谓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小六,我刚才听外面说沉提督是在诓骗咱们,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担任父母官之责,等投降招安之后朝廷就会翻脸朔罪。” “你比较了解沉提督,外面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面对同伴的询问,躺在病床上的王小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毕竟当年只是跟沉忆辰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多么了解。更别说像对方这种朝廷大官,哪是自己这个泥腿子能高攀上的,靠什么去断定真假? “我不知道外面传言真假,但我相信沉提督不会诓骗咱们。” 王小六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他愿意去信任沉忆辰! “呵,拿怎么去相信,外界传闻沉提督是花言巧语,我看说的没错。” “他口口声声答应下来帮伤员医治,可凭什么去做到,朝廷会允许沉提督救治叛贼?” 另外一名陌生面孔的义军士兵,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听到这话王小六下意识就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驳斥。 因为对方话糙理不糙,沉忆辰毕竟是朝廷官员,就算想要帮助义军,恐怕也有心无力。 但王小六始终不敢苟同,沉忆辰那番父母官的肺腑之言,仅仅是为了诓骗起义军招安投降。 沉提督他不是那样的人! 类似的对话,几乎在起义军营地各个角落上演。那些接受过沉忆辰多年帮助的矿工跟炉丁,还能面红耳赤的据理力争几句。 可大多数的起义军,他们可能对沉忆辰连一面之缘都没有,仅仅是在营地中听说了他的言论,如何能做到坚定不移的信任? 更别说这种信任的后果,将赔上身家性命! 于是很快,沉忆辰在起义军底层士兵中积攒的声名,就被打上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号,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是朝廷设下的招安陷阱。 面对舆论上的反转,郑祥是那个最着急的人。 因为他始终负责沉忆辰跟叶宗留之间的联络,几年下来沉忆辰对于福建矿工做出的努力跟帮助,可能没有谁比他更加清楚。 就连这次出镇福建平叛,某种意义上沉忆辰都放弃了就任帝王师的良机,还要他如何证明不是那个花言巧语,沽名钓誉的朝廷狗官? 说真的,哪怕自己身处义军阵营,郑祥都有些替沉忆辰感到不值! “沉提督,外面谣言四起,要不小的领人出面帮你解释一番?” 看着依然坐在帐中从容澹定的沉忆辰,郑祥有着按捺不住的询问了一句。 自己手下的矿工中,有不少是当初镇江准备起事的铁杆兄弟,他们就是沉忆辰最好的人证。 “不需要。” 沉忆辰摇了摇头,直接否决了郑祥的建议。 现在这种情况下再如何解释,都属于空口无凭。按照时间推测这几天过去,无论是福州三卫的兵马,还是许逢原的物资支援,应该都快要抵达泉州府境内了。 “沉提督,这样任凭谣言摸黑,估计邓首领更加不会接受招安谈判。” 另外一边的叶宗留,此时也是忧心忡忡。 他很清楚这些言论的源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可身为义军三大领袖之一,曾经与邓茂七并肩作战的同袍弟兄,叶宗留不可能站出来直指对方手段。 因为这样将直接造成起义军内部的分裂,彻底断绝了邓茂七率领的农民军招安可能。 八万农民工义军不是小数目,这可是八万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连沉忆辰都不忍杀戮,叶宗留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八万袍泽兄弟送死? 但放任不管,底层士兵对于沉忆辰的敌意越来越大,同时愈发坚定朝廷招安是个陷阱。 到时候就算自己再出面澄清,可能都于事无补。 “我已经做好了邓茂七拒绝招安的准备,不差这一时半会。”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语气中有着一丝隐藏不住的冰冷。 他给过邓茂七谈判的机会,甚至对方只要愿意招安,只诛首恶这个条件,沉忆辰都打算想办法绕过去,给他一条活路! 很可惜邓茂七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招安的打算,决绝到就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 招安,并不是沉忆辰的软弱求和,相反是他的慈悲大义。 既然邓茂七打算一条道走到黑,那沉忆辰只好贯彻“只诛首恶”。 叶宗留从沉忆辰的话语中,听出了对方已起杀心,脸上神情无比复杂。 他很想帮邓茂七说两句好话,让沉忆辰放他一马。可叶宗留同样很清楚,别说邓茂七这样不愿意合作,就算他愿意,可能在朝廷只诛首恶的招安条件下,自己三人都很难活命。 下书吧 反正都没有活路,何必还在乎哪种死法? 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当泉州府被攻陷的消息传递到京师,当邓茂七依然要抗衡朝廷大军。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这两条是否还奏效。 十万义军及其父母妻儿,放在自己等人眼中是活生生的人命,而放在朝廷跟皇帝眼中,可能就只是一个数字。 各自沉重的心事,让营帐内陷入了沉默之中。 就在此时,尤溪炉丁首领蒋福成,从外面跑进了营帐,并且满脸的焦急。 “沉提督,朝廷大军已经开赴泉州府境内,目前距离泉州城不足三十里,正在与起义军外围防线对峙!” 蒋福成本以为这件事情,会引发沉忆辰跟叶宗留等人很大的反应。 结果听到他的通知后,沉忆辰仅是平静点头应道:“知道了。” 如果单单沉忆辰不意外,蒋福成还能够理解,可就连叶宗留都申请如常,这就让他感到有些疑惑不解。 难道说,叶老大早就知道沉忆辰会调兵前来攻打,就如同现在外界传言的那样,所谓的招安是朝廷缓兵之计? 对于这一点,蒋福成倒是错怪叶宗留了,他确实知道朝廷大军要奔赴泉州城,不过这跟招安缓兵之计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沉忆辰调集福州三卫过来,防止“动乱”的范围继续扩大。 福建半壁江山,就是沉忆辰目前提督身份,能压下来的暴乱上限! 还没等蒋福成把心中疑惑说出来,帐篷外面已经响起了激烈的喧嚣声。得知朝廷大军进攻消息的起义军们,纷纷朝着沉忆辰帐篷围了过来,想要讨得一个说法。 你前几日还说当官要为民做主,视起义军将士为治下子民,要竭尽所能众义军与家人周全,日后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 这才过去几日,就翻脸不认人,大军压境准备武力平叛。 朝廷大军的杀戮手段,起义军将士可是人人亲身体验过,刀枪之下几乎不留活口! “沉提督,难道你真的是沽名钓誉之辈吗?” “枉我视你为救世主,原来就是拖延时间好让朝廷大军准备攻势!” “口口声声说要造福一方,沉提督现在还敢说这句话吗?” “沉提督,我相信你与其他的朝廷官员不同,求求你别让我们失望!” 听着帐外不绝于耳的声讨声,感觉到局势有些控制不住的叶宗留,开口说道:“沉提督,先让郑祥率人护送你出营,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 叶宗留能理解沉忆辰征调福州三卫前来的决定,可绝大多数感情纯朴的起义军底层士兵不会理解,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背叛。 “叶首领,我要是走了,你还能解释的清吗?”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若是自己这时候出营,无异于“潜逃”。 没有了自己在起义军营地中“为质”,恐怕无论叶宗留作何解释,外界眼中都是朝廷大军要进攻的信号。 “东主,此时你就算留在义军营地中,群情激愤下也很难解释清楚,还是先走一步!” 苍火头也站了出来劝说,这种情况随着义军愤怒愈演愈烈,根本就不可能恢复理智,更别说还有邓茂七等势力在背后挑拨。 保身为重,其他事情稍候再说。 “对啊东主,不能继续呆下去!” 卞和同样提出了反对意见。 本来沉忆辰在谈判失利的情况下,选择走起义军底层路线是一招妙棋。 可谁也没有想到邓茂七应对如此之快,再加上福州三卫行军速度比预料中更快,先于许逢原的物资援助抵达泉州府。 结果适得其反,感受到“背叛”情绪的起义军,他们比开始更加愤怒。 说实话,很多事情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沉忆辰当初下令要冯正征调全省兵马,就是谋划给自己预留足够的谈判时间,以及积攒足够的兵力好在翻脸后一举平叛。 而不是像福建布政司之前那样,把剿匪仗打成了添油战术,一步步让起义军做大。 只是沉忆辰低估了军营中斩杀窦毅带来的影响,加之福州三卫底层士兵的“逼宫”,硬是把冯正给吓的不敢有丝毫拖延,连征调全省兵马都等不及,先行率领福州三卫过来驰援。 顺序的颠倒,就导致了结果的天差地别,沉忆辰终究不是神,他无法掌控人心变化。 营帐内众人达成了一致意见,皆认为这种情况下,为了避免出现伤亡,沉忆辰应该赶紧出营保证自身安全。 可就在这个时候,林震步伐缓慢却坚定的走了进来,朝着沉忆辰说道:“任何时候都能出营,却偏偏此刻不能。” “向北,这一走就是十万性命,再无招安可能!” 林震说的没错,沉忆辰这一走,就意味着之前建立的信任全盘破灭。就算叶宗留、蒋福成等人愿意招安,都架不住底层将士的大势所趋。 沉忆辰只要还在义军营地中一秒,就意味着绝对不可能开战。 相反踏出营地大门,双方最后一丝联系就被斩断了! “老师,学生明白。” 不用林震劝说,沉忆辰从来就没有过离开营地的想法。 可能在所有人眼中,他“礼贤下士”,自称父母官等等言行,都有作秀的嫌疑。 唯独沉忆辰自己清楚,如果要作秀的话,压根就没必要来到福建,更没必要来到义军营地这种“险境”! 无论是帝王师,还是平叛之功,沉忆辰有一千种方法,利用大明王朝巅峰的国力轻松获取,可他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条道路。 招安! 天真也好,伪善也罢,沉忆辰不在乎外人评说,他只求无愧于心。 “好,为师与你站在一起!” 这一刻,沉忆辰跟林震互相读懂了对方,师生联手同心。 话音落下,叶宗留的心腹陶得二冲入帐中,朝着沉忆辰禀告道:“沉提督,邓首领已经来到帐外,他说要面见你讨一个交待。” 听到这话,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笑容。 躲了几天不愿意见面谈判,这时候现身率人要一个交待,真是打算趁我病,要我命。 不过我沉忆辰别的不敢说,命倒是挺硬的,邓茂七你还不够格! “好,那我便出去,给邓首领一个交待!” 说罢,沉忆辰就昂首阔步朝着营帐外走去,看不出丝毫的畏惧跟心虚。 就连叶宗留等人见到他这番动作,心中都不免生出一丝感叹。如果说邓茂七是乱世之枭雄,那么沉忆辰就是治世之能臣,有扭转乾坤之势! 掀开营帐,外面的景象远比沉忆辰预计的还要壮观,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看不到头。 王能、武锐以及部分义军矿工炉丁,结成了一道防线死死挡在了营帐面前,防止被义军冲击。并且双方已经开始互相推搡,动手态势一触即发。 “诸位将士,我沉忆辰在此,有何不满尽可畅所欲言!” “另外邓首领,不知你想要何交待?” 沉忆辰这一出场气势,瞬间让之前的声讨鸦雀无声。 可能绝大多数义军,都认为沉忆辰做出“背叛”之事,此时应该躲在营帐中瑟瑟发抖,然后想着该怎么潜逃出去。 结果万万没想到,他不仅没有逃跑,反而敢光明正大的面对众义军将士,就连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都没有减弱分毫! “沉提督他没跑?” “这种局势下沉提督还敢露面,别的不说,单单这份勇气实属让人佩服。” “沉提督,草民只想问一句,你招安拖延时间调集朝廷大军围剿,此事是不是真的!” “沉提督,现在两军对峙,吾等还是你治下子民吗?” 各种惊叹、疑惑、质问接踵而至,不是义军们不愿意相信沉忆辰,而是如今朝廷大军压境,种种迹象直指沉忆辰欺骗。 不仅仅是起义军将士质问,久未露面的邓茂七,此时从人群中踱步而出,站在了沉忆辰面前,神情严肃的说道:“邓某人想要何交待,义军弟兄们都已经说了出来。” “朝廷大军已至,当兵戎相见之时,沉提督还敢守信说过的那些言语吗?” “别忘了你可是堂堂福建万民的父母官!” 邓茂七言语掷地有声,抛开引导情绪的做戏成分,此刻他确实也动了真怒。 毕竟朝廷大军围剿,死的与他一同起义的袍泽弟兄,沉忆辰利用招安拖延时间,真是卑鄙无比。 同时在义正言辞之下,邓茂七忘却了一件事情,那便是他躲着沉忆辰不愿意招安谈判,又是否把义军弟兄们的性命放在了首要考量位置? “我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如果不是肩负着父母官之责,现在本官就不会还站在这里!” “同时我也想问邓首领一句,你可还记得自己起事的初心?” “如今们心自问,局势走到这一步,是为了帮义军弟兄们抗争一条活路,还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王图霸业!” 沉忆辰终于没有了以往的气定神闲,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他不怪起义军底层士兵的不理解跟声讨,因为从古自今,底层民众都是被裹挟引导的,很难看清楚事情的本质,跟全局的真相。 但是邓茂七这种高层首领不同,他无比清楚自己是不是真心招安给义军百姓一条活路,可为了那日益膨胀的野心,视十万袍泽弟兄性命为无物。 明朝没到末期那种丧失人心,丢掉国运的地步,邓茂七在王朝巅峰时期哪来的勇气去逐鹿天下? 就算能打的昏天暗地,占据一隅之地裂土封王,他治下百姓生活就真的能比大明强吗? 古往今来,除了朱元章等极少数农民军领袖,绝大多数义军首领还不如末代王朝的统治水平,崩坏速度夸张无比。 连续数日的避而不见,沉忆辰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召集福州三卫说穿了不是为了围剿义军,而是为了制衡邓茂七等人的野心! “沉提督真是会倒打一耙,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邓某领着弟兄们杀出了一条活路!” “而你出了句句不离父母官,到目前为止又做了些什么,空口无凭的招安吗?” 站在不同的立场上,邓茂七没有丝毫愧疚的情绪,自己是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没错,但同样带领着义军兄弟们,抗争出了一条活路。 否则这里面绝大多数人,早就被朝廷的苛捐杂税逼迫死了。 相反沉忆辰带着没有丝毫信用凭证的招安,日后想反悔便反悔,谁又能否决朝廷跟皇帝的决策? 我邓茂七是不高尚,但至少没大明朝廷卑鄙! 双方动了真怒的言语对峙,让现场气氛瞬间凝重无比,彷佛已经到了撕破脸的边缘,只需要一颗火星便能点燃整个营地。 可就是在这时候,一名起义军的斥候,骑着快马飞奔入营地,上万围观的起义军见到斥候报信,纷纷让开一条通行的道路,以免贻误军情。 “报!长乐知县许逢原,率领大批舰队沿晋江而上,距离泉州府不足二十里地!” 当听到这个消息,邓茂七等人俱是神情一震。 沉忆辰真是好谋略,不仅仅是召集了陆路兵马进攻,还从水路暗渡陈仓,打算一举把自己等人歼灭在泉州城吗? “舰队大概有多少兵马?” 此时邓茂七也顾不上与沉忆辰唇枪舌战,赶紧询问起对方兵马数量,好赶紧分兵做出应对之策。 “仅是护卫的百余名士兵。” 什么?百余人? 邓茂七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水路夹击百余人有个什么用,过来送死的吗? 可能是看出了邓茂七的疑惑,还没等他继续追问,报信的斥候就回禀道:“许县令不是率领大军过来,而是满载药草物资,以及过来治病的大夫。” “对方领头千户,正是之前在建宁送粮的那个,他说是奉了沉提督之命,前来医治义军伤员。” 当斥候说出这段话,在场众人可谓是面面相觑,本来喧嚣的营地瞬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无数双眼睛望向沉忆辰,眼神中写满了不敢相信! 与此同时,沉忆辰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了起来。 虽然与最开始的计划出现了差错,但许逢原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依然用最短的时间筹齐了药草物资,运输到了泉州城外围。 许逢原的到来,证明了沉忆辰从来不是什么花言巧语、空口无凭。入仕之后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在以行践言。 既然选择承担起父母官的责任,沉忆辰就不会放弃这十万义军以及家属的生死。 另外一方面福州三卫的到来,预示着他放弃了最初的理想化招安,而是以武力为后盾恩威并施。 一手执剑,一手拈花,才是真正的成大事者所为! 相比较沉忆辰的澹澹笑容,邓茂七却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沉忆辰他居然真的能做到,视福州义军为治下子民! 294 孤身为质 (二合一) “沉提督令许县尊运来了药草跟大夫,是不是说我们受伤的弟兄们有救了?” “没错,受伤的弟兄们有救了,沉提督此举无疑是再造之恩!” “是我以怨报德,忘记沉忆辰曾经种种帮助,反而质疑他在诓骗吾等招安!” “我也忘了沉忆态这些年的救济,以及建宁府的粮草支援,真是狼心狗肺!” “还有我。” “无颜面对沉提督!” 一声声愧疚跟歉意,不时从义军众人中响起。 特别是叶宗留手下的矿工,以及蒋福成手下的炉丁,他们这几年可谓是深受沉忆辰照顾。 如果没有他启发与倭奴的海外走私贸易,不夸张的形容,至少有半数矿工炉丁活不到今日。 面对这些声音,沉忆辰依旧是澹澹笑容不以为意,而是把目光放在了邓茂七身上。 既然对方能借助舆论的力量,以及福州三卫大军的到来,率领中义军将士向自己“逼宫”。那么同样沉忆辰可以借助许逢原物资救助的反转,来迫使邓茂七做出抉择。 战或降,二选一! “邓首领,许县尊的药草物资已经抵达泉州城,本官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并非空谈。” “那么现在本官需要邓首领一个确切答复,你是愿意给这十万义军弟兄及其家人一条生路,还是想为了自己的王图霸业带领他们赴死?” 话语说到最后,沉忆辰的气势无比凌厉,他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邓茂七。 只要对方流露出战的想法,那么他必死无疑! 不仅仅是沉忆辰想要这个答桉,营地围聚的上万起义军士兵,他们同样想知道“铲平王”的真实想法。 能与家人安安稳稳活着,愿意赴死的终究是少数。 感受到沉忆辰的压迫,感受到身旁袍泽弟兄的期盼,邓茂七脸上神情肃杀无比。 一方面是自己枭雄野心,以及对朝廷的愤怒跟怨恨。另外一方面是手足弟兄的性命,以及沉忆辰给出的最后机会。他很清楚自己的回答,将决定福建义军的命运跟未来。 就在邓茂七骑虎难下之际,始终没有在众人面前明确表达自己态度的叶宗留,向前迈了一步说道:“诸位袍泽弟兄,叶某人与沉提督相识多年,甚至可以说这条命都是沉提督救下来的,深知对方为人品性。” “朝廷原本并无招安意图,是沉提督放弃帝师之位,主动出镇福建提督军务,替我等求得一条招安活路。” “这一次不管结果如何,我叶某人始终信任沉提督,愿向朝廷投降归顺!” 叶宗留的公开表态,无疑是向起义军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虽然随着实力增长变化,福建起义军真正掌权领袖,已经过渡成了邓茂七。但叶宗留在福建抗争官府多年,资历跟声望种种,依旧压过起义军后辈领袖一头。 他的表态,毫无疑问将起到决定性作用! “还有我!” 又是一声高呼从沉忆辰背后传来,尤溪炉头蒋福成开口说道:“我蒋某人这些年同样深受沉提督恩惠,做人不能薄情寡义,端起碗吃饭,放下碗便骂娘。” “无论沉提督是不是代表着朝廷,只要他说出的承诺,我蒋某人就深信不疑,愿随叶首领一同接受招安!” 三大义军领袖,其二站出来明确表示接受朝廷招安,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邓茂七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回答。 不甘心! 这就是此刻邓茂七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自己从一个小小佃农起步,为贫苦农民伸张正义,对抗不良富绅地主。接近着抓住苛捐杂税风口,聚众起义占山为王,手下掌控十万义军,分得福建半壁江山。 可如今沉忆辰不废一兵一卒,硬生生做到逼迫自己接受朝廷招安,自愿奉上项上人头! 没有两军对垒,甚至一枪未发便一败涂地,邓茂七如何能甘心? 但很多时候,不是你不甘心,便能扭转局面。沉忆辰已然掌控了起义军的“大势”,邓茂七终究是资历尚浅,没有彻底全面掌控大军,做不到逆势而行。 “沉提督若真有救吾等袍泽弟兄之心,邓某人感激不尽,愿以死换得朝廷对义军的赦免。” “可事关十万义军百姓性命,更有无数死去的福建百姓没有讨回一个公道,邓某人需要沉提督的一份投名状!” 投名状? 听到这个词,沉忆辰童孔勐地收缩了一下。 抵达福州的时候,沉忆辰用前任卫指挥使窦毅的项上人头,作为投名状换取了福州三卫的效忠。 现在邓茂七又想要什么投名状,来换取十万义军的归顺? “好,我答应你,说吧。” 没有过多的犹豫,沉忆辰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如今招安谈判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当着十万义军的面,无论是邓茂七还是沉忆辰,都没有退缩的余地。 “我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福建苛税罪魁祸首,右布政使宋彰的项上人头,沉提督敢答应吗?” 福建动乱的终极根源,在于明朝财政从实物税收,向银本位转型,需要大量白银来作为货币流通。 次要原因,便是数次麓川征讨带来的军费亏空,以及连年灾害导致的国库空虚,提高了对百姓的征税额度。 但导致民不聊生的直接导火索,还是各级官府征税层层加码,以及右布政使宋彰为了凑够贿赂王振的三万两黄金,最终引燃了东南起义这颗炸弹。 既然朝廷没办法推翻,王振没办法追究,就必须得有一个人为福建死去的百姓负责,让起义军讨回公道平息一股怨气。 宋彰,就是始作俑者!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个天经地义的道理,沉忆辰懂。 论罪判刑,以宋彰造成的暴乱后果,斩首十回都不为过。可很多时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罪有应得,特别到了布政使这种地方大员级别,想要定他们的罪更难于登天。 沉忆辰敢肆无忌惮的斩杀窦毅,在于文官集团掌控朝野,他可以联手喜宁这种宦官把影响给压下来。 若是无旨意向宋彰动手,后果无论如何都压不住,单单一个福建布政司兔死狐悲的弹劾,就足以让沉忆辰押送回京问罪。 邓茂七的话语,勾起了许多义军内心深处那股血债仇恨。 他们是信任沉忆辰,如今也愿意招安,可死了这么多乡亲族人,终究要有一人问责。 如果就连罪魁祸首宋彰,都能继续逍遥法外担任福建布政司最高长官,那袍泽兄弟的死有何意义? 来日当沉忆辰功成回京,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沉提督,小的一家六口死于官兵之手,必须得有狗官抵命!” “没错沉提督,我们可以归顺朝廷招安,但得给一个公道。” “沉提督,老子也愿意用自己这条贱命,换宋狗官的人头!” “沉提督,只有宋彰的人头祭奠福建万民,他们才能得以安息。” “求沉提督作主!” 伴随着这个“求”字,一名起义军士兵跪倒在地,红了眼眶满脸泪痕。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跪下,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上万围观的起义军将士,黑压压跪倒一片,哀嚎遍野。 “邓茂七,求沉提督作主!” 就连邓茂七,他在此情此景之下,都低下了自己的头颅,跪倒在沉忆辰面前。 除了枭雄的野心,邓茂七同样还有英雄的义气。 人心从来都不是一个单项选择题,如果邓茂七只有野心没有义气,他不可能得到众人拥护,更不可能成为十万义军领袖。 若沉忆辰真的能解决一切,替曾经枉死的福建百姓讨回一个公道,邓茂七输的心服口服! “求沉提督作主!” 随着邓茂七跪下,沉忆辰身后的叶宗留、蒋福成,甚至效忠数年的苍火头、王能等人,都纷纷下跪祈求。 原因无他,他们也是福建人,血脉乡亲割舍不断,悲愤感同身受! 此情此景之下,沉忆辰已经没有拒绝的可能性,他只能重重点头道:“好,本官答应你们,用宋彰的项上人头,来告慰数年来福建枉死百姓的在天之灵!”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全场义军情绪沸腾起来,许多人更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唯独林震、武锐等曾经朝廷官员,脸上神情凝重无比,他们想象不到沉忆辰如何取下宋彰的项上人头,更别说对方背后还站着权倾朝野的王振。 如果沉忆辰还想复刻斩杀窦毅的手段,几乎可以提前断定掩盖不住,从而引火烧身满盘皆输。 招安,此刻已然变成了一把双刃剑。 得到满意答复的义军们散去,沉忆辰等人再次回到了营帐之中,相比较之前的气势昂扬,现实难题的重压让气氛变得有些凝固。 不过林震等人却十分理解沉忆辰的妥协,他在没有死伤一人的前提下,凭借个人能力招安了福建义军,已经称得上是扶危定倾。 国之大事,岂能事事尽如人意? 匡扶社稷的英雄,不应该过于苛责! “向北,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林震打破了这份凝重,连和平招安这种堪称不可能的事情,沉忆辰都凭借一己之力做到了,问罪宋彰再难还能难过于这个? “先去许逢原那里分配物资,然后再坐镇福州三卫,保持住对起义军营地的适当威压,最后前往福州城处置宋彰。” 侵淫淫官场多年,沉忆辰不是当年那个举目茫然的小白,他同样成长了许多。 短短时间之内,就做出来接下来的行程谋划。 “那宋彰该如何处理?” 林震关心的是这个,他担忧沉忆辰心急之下,会不管不顾的斩杀宋彰交差。 到那个时候造成的后果,可能比没有招安还严重。 “联合喜宁向朝廷上疏举报宋彰不法,再沟通京师的官场人脉共同弹劾,让陛下来定罪问斩。” “如果被王振强保,陛下认为罪不至死呢?” 林震说出了关键点,就算宋彰在福建贪赃枉法,引发了遍地烽火起义,想要论斩一个正二品朝廷大员,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别说其中还牵扯了王振贪墨的三万两黄金,哪怕为了自己,他也得力保宋彰不死。 “学生还有一记兵行险招!” 犹豫许久,沉忆辰才回应老师的询问。 他其实心中有着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但越疯狂就意味着风险越高。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能走正常流程弹劾宋彰问罪,沉忆辰终究不愿兵行险招。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既然你心中已有谋划,那为师便不再多言。这就给朝中科举同年同乡写信,邀约他们一同上疏弹劾宋彰,力求一击毙命!” 致仕回乡数年,早已心平气和的林震,此刻语气中也罕见的出现了一抹冷厉。 只要弹劾的声势足够状态,哪怕权如王振,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力保宋彰,这可能是沉忆辰唯一的夺胜点。 “学生谢过恩师!” 沉忆辰起身拱手向林震作揖,没想到时至今日,还需要借助老师一些当年的官场人脉。 “何需言谢,这本就是为师分内之事!” 林震摆了摆手,沉忆辰救助了福建万千父老乡亲,真要深究起来,是自己要多谢这个学生。 “老师,兵贵神速。现在已有计划,学生需安排各方行动,然后赶往福州城处理宋彰。 “还请老师回帐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出营!” 沉忆辰现在是一分一秒都不敢耽搁,他准备立马出营安排许逢原跟冯正后,就马不蹄停返回福州府,以防夜长梦多。 “不,向北你去办正事,为师就留在义军营地。” “老师,你……” 义军营地条件艰苦,加之连日劳累奔波,林震身体愈发不好。 现在招安已经谈妥,沉忆辰打算先把老师送往福州城好好找大夫疗养,再返回长泰学宫。 还没等沉忆辰劝说,林震就摆了摆手说道:“向北,很多事情没有成为定局,就存在生变的可能性。如果我们全部离开义军营地,就意味着此地局势脱离了掌控。” “为师留在这里,一可安顿人心,二可稳住局势,三还能为教化义军,百利而无一害。” 说实话,理性看待留林震在义军营地,是自己离开后稳住局势的最优选择。同时相当于一个“人质”,让起义军不会有自己被抛弃的担忧。 但沉忆辰从来都不会把官场的利弊权衡,用在自己亲信之人身上,这可能就是他与很多权臣的根本区别。 “老师不可,你的身体需要安心静养。” 沉忆辰果断回绝了林震的建议,福州城毕竟是首府,更方面条件强过义军营地太多。 “无需多言,为师乃八闽子弟,岂能不为自己家乡尽一份力?” “事不宜迟,向北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成败在此一举!” 295 借刀杀人 (二合一) 老师深明大义选择孤身为质,沉忆辰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拱手默默深鞠一躬,然后带领着亲信手下退出营帐。 大明开国时至今日,是有着诸多弊端跟体制僵化,但之所以能屹立不倒扬威四海,在于还有一群诸如于谦、林震、杨溥这样的官员,成为了中流砥柱扶大厦之将倾!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当你选择站在黑暗中,看到的将是处处不公跟糜烂。 相反如果你愿意成为黑暗中的一束光芒,可能会有无数人获寻前进的方向,安得太平美满! 曾经很多时候,沉忆辰对于腐朽的儒家经典,都有着一种为了科举迫不得已研读的心态。可如今他愈发能理解,往圣先贤中那些关于家国天下的理念思维。 错的不是诸子百家哲学大义,而是那些偏执理解的人心! 退出自己营帐后,沉忆辰并没有直接离开义军营地,而且找到了叶宗留,他还有兵行险招的后手,必须要提前进行部署。 “叶首领,你目前合作的倭奴中,势力最大的一支有多少人马?” 面对沉忆辰突然询问起倭奴之事,叶宗留感到有些不明所以。 现在招安之事都如此严峻,沉提督还有心情去关心远在万里之外的倭奴吗? 不过长久以来养成的信任习惯,让他还是如实回道:“我们最初是跟倭国一些号称南朝的流浪武士,进行一些小宗走私贸易。后来倭国叫什么幕府的围剿抓捕,于是就转而跟他们的足利将军合作。” “但是最近几年,倭国的足利幕府好像发生了变故,听倭奴称呼叫做嘉吉之乱。紧接着又有一些地方大名,与我们接触购买货物,名字乱七八糟我也没记住。” “反正倭国那地方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我们一般是靠两个倭奴走狗进行沟通。只要他们能拿出真金白银,货卖给哪家都是一样。” 叶宗留虽然与倭寇走私贸易了几年,但说实话他对于倭寇的情况依旧了解不多。 或者说这就是中央王朝的心态,边荒小国就是一群蛮夷,能拿钱出来买货就行,有什么好去关注的? “正统九年倭奴连破台州、宁波诸府,又攻陷昌国卫以及大嵩千户所,据说有两个倭奴走狗带路充任向导,该不会就是这两个吧?”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正统九年的倭乱他记忆犹新,毕竟这时明英宗在位期间,罕见的倭寇入侵事件,并且造成的后果还不小。 “嗯,正是黄岩人周来保跟龙岩人钟普福。” 叶宗留点头确认,神情却有着一丝隐藏不住的鄙夷。 哪怕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种对于倭寇的血海深仇,当个汉奸带路党侵略祖宗家乡,终究是为人所不齿! “想办法联系这两人,让他们在必要时刻引导倭寇侵袭福州。” 什么? 叶宗留满脸震惊,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秉持公心大义的沉忆辰,居然想要勾结倭寇当个汉奸,着实有些让他接受不了。 “沉提督,为何要这样做?而且此事将背负千古骂名,恕叶某人难以从命!” 就算叶宗留与朝廷之间有着刻骨仇恨,巴不得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杀尽那些欺压民众的狗官。 可这终究是内部斗争,怎么也不可能当汉奸引倭寇来祸害大明疆土。 叶宗留不知道沉忆辰想要做什么,但勾结倭寇侵袭福州城,无论有什么理由,他都无法接受! “可能我表达有歧义,不是让倭奴攻下福州城,他们也没这个能力攻城。而是攻陷福州城外某处庄园,并且拿下一颗人头!” “沉提督,你是想借刀杀人?” 沉忆辰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叶宗留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真对不起他义军领袖的身份。 “没错,福州右布政使宋彰正妻善妒,于是在城外置办了一处庄园养了好几房小妾,每个月都会去上几次。” “如今福州协防的三卫将士,被我征调来了泉州府征讨义军,境内处于防务空虚的状态。相信以倭奴的势力,里应外合之下攻克一处小小庄园,应该不成问题吧?” 听着沉忆辰讲述出来完整计划,叶宗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怪沉提督能从当年镇江河畔一名赶考书生,用短短几年成长为提督一方的封疆大吏,这运筹帷幄的水准真是不知道高出了义军几个段位。 他之前还一直想着,沉忆辰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诛杀宋彰达成给邓茂七的投名状。 左思右想,彷佛堪称一件无法完成的事情。 却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居然想到了利用倭寇袭击借刀杀人,并且还提前调走了福州三卫士兵。 “沉提督,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事情吗?” 震惊半响,叶宗留问出这么一句话。 他是在有点不敢相信,世上岂有人多智近乎妖? “我哪有这料事如神的本事,随机应变罢了。” 沉忆辰苦笑着回了一句,不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愿意动用倭寇这种“势力”。 能想到这种借刀杀人的计划,还是明朝嘉靖年间倭乱,武将、地主、商贩,为了一己私利与倭寇互通,甚至养寇自重让他们在东南如入无人之境,带来的一丝“灵感”。 “倭寇”这玩意,既然百年后能被利用,自己同样可以提前使用。 不过倭寇骨子里面的残忍兽行,利用他们借刀杀人,很容易造成养虎为患的后果。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之前与老师对话,没有把自己兵行险招给透露出来,他当时还没有想到永绝后患的方式。 但是现在,他心中有数了。 “沉提督的布局谋略,叶某人算是服了!” 叶宗留敬佩的称赞了一声,然后补充道:“没有福州三卫的协防,里应外合情况下倭奴攻下个小庄园不成问题,必能拿下宋彰的狗头!” “好,不过我还需要叶首领的后手。” “沉提督尽管吩咐。” “此事涉及到养寇自重,我无法提前调集朝廷大军防备,所以需要叶首领抽取精锐矿工跟炉丁,在倭寇办事完成后斩草除根!” 这就是沉忆辰的后招,他不仅仅想着要借刀杀人,就连这把刀本身,他都没有想着放过。 倭寇上岸袭杀朝廷命官,自己身为福建提督军务,守土有责追杀汉奸走狗跟倭奴,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沉忆辰拒绝了当初成国公朱勇,要他拿起义军当做自己战功垫脚石的建议。那就只好另寻他人,来成为自己青云之路下的累累白骨。 倭寇,沉忆辰觉得他们很合适。 果然是慈不掌兵,沉忆辰这永绝后患的手段,叶宗留都有些胆颤心惊。 现在看来邓首领真是有些高估自己了,但凡把一半杀伐果断的用在义军身上,估计根本就没有招安讨价还价的余地! “沉提督,铲除倭寇是件好事,可一旦没有他们从中运输售卖,海路走私贸易就得断绝。” “朝廷不开放海禁跟矿工,吾等矿工炉丁兄弟,往后依然生存堪忧。” 凭心而论,但凡有的选,叶宗留都不会跟倭寇合作。 不过当生存都成困难的时候,海外走私贸易就成为了福建矿工的救命稻草。 招安不等于解决一切隐患,往后这十万义军还得生存下去,没有了海外走私贸易的收入,烽火再起就成了时间问题。 下一次叛乱,还能像这次一般好运,有沉忆辰招安给条活路吗? “此事我已经跟许县尊商量过,叶首领不用为日后担忧。” “福州府同知郭琰受皇帝密令,在福州宝船厂建造下番舰队,就连许知县手中掌控的船只,其实也是下番舰队配套的一部分。” “这次本官提督福建军务,除了平叛外还有督造下番舰队的圣谕。义军中精壮骁勇之士,可以自愿加入舰队水军,并且在许知县的统帅下,直接承接与倭国的海上运输。” “另外这次福建烽火遍地,邓首领贯彻劫其富民,尽杀之的策略,使得各州府出现了大片无主之地。本官不会让豪强侵占,战事平息之后便清丈土地,重画鱼鳞册,力保人人有可耕之地!” 说实话,福建动乱的安置工作,沉忆辰某种意义上真得感激邓茂七。 他实施的策略口号,几乎就跟后世“打土豪,分田地”没什么区别。占领这福建半壁江山的州府,把原本地方豪强跟贪墨侵占百姓田产的官吏,几乎是一扫而空。 战后将会有大片土地,来安置这些放下武器招安的义军,以及受到波及到无土农户。 当然,如果平叛的人不是沉忆辰,这些“无主之地”大概率会被官僚地主瓜分,压根就落不到百姓手上。 不过事情没有如果,清丈田亩划分土地,可谓势在必行! 其实沉忆辰还想过,移民一批人到距离福建仅一百多海里外的宝岛上,更早一步巩固人口,避免后世的悲剧发生。 可大明禁海已经有了接近两代人的岁月,哪怕临海的福建百姓,大多都丧失了征服海洋的锐气跟冲劲,更别说千百年来故土难离的儒家思维阻碍。 目前时间点,没有改变众人观念之前,想要大批量的移民海外不现实,除非动用强制手段。 那如何让百姓自愿前往海外呢? 其实方法也很简单,西方殖民者已经给出了答桉。 当你能在海外获取无尽的利益、土地、女人,谁还愿意守着一亩三分地当个苦哈哈? 想要实现这个答桉,就得让大明舰队飘洋海外,传递回能当大爷遍地减钱的消息,从而吸引大批民众去锐意进取! 《最初进化》 从让许逢原担任长乐知县那一日起,沉忆辰便已经布局征服海洋的计划,可以说这才是他真正的深谋远虑。 多久能实现沉忆辰不知道,不过他知道的是,现在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 “叶某人再无二话,日后以沉提督誓死效从!” 到了这一步,叶宗留算是彻底的服气,沉忆辰真是走一步看万步,把后续安置事宜给安排的妥妥当当。 这下就算要自己这颗项上人头去给朝廷交差,叶宗留都死而无憾,他知道自己的弟兄们,以后可以安稳的活下去。 “叶首领客气,本官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安排,就不再多言。” “如果真的需要倭寇动手,到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你们。” “叶某明白!” 交待完叶宗留,沉忆辰这才率领着众人走出义军营地,往晋江旁许逢原的船队赶去。 春天的雨水让道路变得有些泥泞,可同样让那些经历过寒冬的花草树木,竞相展现出一抹绿色的活力。 望着身后越来越远的义军营地,卞和有些语气唏嘘的说道:“拯救十万性命,东主堪称功德无量。” 听到这话,沉忆辰笑了笑没有说话。 如果自己真的能平息这场叛乱,何止救了十万人性命,单单大明历史上东南起义直接伤亡就高达几十万,还没算上连锁反应间接导致的土木堡失利。 不过对于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改变历史,沉忆辰不知为何心中始终没底。可能之前微末时期,面对历史大势那种无力感,给他造成很深的印记。 又前行几步,沉忆辰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武锐。 “武锐,你派一人驿站换马,用最快时间把此书信交给公爷。” 除了向京师文官集团人脉求助,希望他们联合弹劾窦毅外。沉忆辰为了防止力量不够,还准备了一封书信给成国公朱勇,希望他能号召勋戚集团一同弹劾。 宋彰毕竟位高权重,哪怕尽量撇开关系用倭寇借刀杀人,可能都无法避免朝廷事后详细调查。 曾经东昌卫韩勇因鲁王之事而死,沉忆辰不想这种事情再发生一遍。能动用官方力量诛杀右布政使宋彰,就尽量不要用兵行险招! “卑职明白。” 武锐二话不说,下令一名骑兵亲卫领着信笺飞驰而去。 义军营地这几日种种事端,让武锐开始打心底的敬佩沉忆辰,而不是单纯的遵从成国公护卫命令。 虎父无犬子,沉忆辰甚至比大公子朱仪,更有成国公骁勇的影子! 骑马前行了大概一个时辰,沉忆辰一行人来到了晋江河畔。 远远的沉忆辰便看到了河面上风帆遮日,一艘艘艨艟巨舰停留在江面上,给人一种极大的视觉冲击,彷佛看到了后世的工业巨轮! 哪怕是下西洋宝船的配套船只,大的也有接近百米,甚至为了防止河道搁浅,只能停留在江面最中心不敢靠岸。 沉忆辰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古代的船只舰队给震撼到。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郑和能横扫西洋,令万邦臣服。 单单这支舰队开到番邦面前,对于这个时代的四夷而言,都无异于天外来物! 296 利益交换 (二合一) “这便是我大明永乐朝三宝太监的下番宝船吗?” 武锐看着眼前的冲天巨舰,一向冷酷的他,首次克制不住惊叹了一句。 他出身陕西三秦之地,后跟随成国公朱勇征战漠北,有生以来别说是这种巨型海船,就连内河船只还是跟着沉忆辰出镇福建,在大运河上见识了不少。 郑和下西洋故事,一直在民间广为流传,可是能亲眼见证下番巨舰的,终究是极少数。 武锐无数次听闻过下番海船的巨大,当真正的艨艟巨舰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远远突破了想象的界线! “不是,宝船比这还要巨大!” 沉忆辰默默的回应一句,眼前的巨舰让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跟自豪。 这就是为什么,纵使大明有百般缺点,沉忆辰依然选择站在朝廷那边力挽狂澜。 因为在这个时代,只有大明,才有征服四海的可能性! “还要巨大?”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武锐张大嘴巴一时无言,他已经无法形容受到的冲击。 站在高处的船上哨兵看见沉忆辰车队前来,立马就通知了县令许逢原。还没等沉忆辰等人来到江边,许逢原已经快速率领着长乐县部分官吏列队迎接。 “下官长乐知县许逢原,率县衙官吏恭迎沉提督!” 私下许逢原可以称呼沉忆辰为沉兄,可在明面上他绝对要保持着官场的尊卑有序,更别说双方官位身份差距悬殊。 “不用过于拘礼,本官时间紧急,有要事吩咐。” 沉忆辰还得赶着前往福州三卫的营地,没功夫搞官场繁文缛节这套。 毕竟相比较绝对亲信许逢原,福州三卫沉忆辰是完全靠着斩杀窦毅的威望统帅。这种东西对于下层士兵有用,对于上层将领远远不如利益交换。 当然,真正的家国情怀名将除外。 “下官明白,沉提督尽管吩咐。” 对于沉忆辰的雷令风行,许逢原自然是无比熟悉,表面恭迎仪式搞过了,接下来就是要办正事。 听到许逢原要自己直接吩咐,沉忆辰目光撇了一眼长乐县其他官吏,轻声问道:“他们可靠吗?” “这些官吏都是下官扶植的自己人,沉提督放心绝对可靠。” “好,那我就直言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许县尊,义军那边本官已经初步谈妥招安条件,仅剩下一些后续事宜待解决。” “你运来的这批药草物资还有大夫,等下叶首领会派人过来接收,发放救助义军的同时,顺带尽量宣传本官的功绩,懂吗?” 做好事不留名这套,对于官场完全不适用,更别说沉忆辰本来就抱着走下层路线的想法。 必须得让每一个义军知道,他们的药草物资怎么来的,这条命又是谁出力救治的,沉忆辰可不想自己辛苦一番胜利果实却被别人摘取。 毕竟邓茂七,也是笼络人心的一把好手。 “沉提督放心,这点下官早已嘱托到位。” “好,另外分出一部分药材大夫,安排人手跟我一同前往福州三卫的营地。” “福州三卫?” 义军情况许逢原还比较了解,福州三卫那就完全不知,沉忆辰这是要做什么。 “不患寡而患不均,必须得让他们感受到本官的重视!” 两军对垒这种运输药草物资的消息,想要瞒是瞒不住的。 沉忆辰当初行程匆忙,只能嘱咐冯正代自己整顿军务,依托福州府的财力物力,只要上位者有心,福州三卫将士们基本上都能得到良好救治。 不过这毕竟不是沉忆辰亲力亲为,如今又给“敌人”运输药草物资,很容易在军中生出不满思想,沉忆辰必须防范于未然。 某种意义上来说,福州三卫才是沉忆辰名正言顺掌控的武力,没有他们的效忠充当武力后盾,诸如邓茂七等义军野心,不是那么好压制的。 “下官这就安排人手,随沉提督一同前往福州三卫营地。” 解惑之后许逢原没有二话,立马把随船军士跟水手召集起来,运送一部分药草物资送往福州三卫的驻地,沉忆辰等人也一同前行。 船队跟福州三卫的营地相距并不远,因为双方早早就已经联系过,互相倚仗形成掎角之势扎营。 与长乐县官吏恭迎一样,代指挥使冯正得知沉忆辰到来的消息后,同样率领着福州三卫将领,早早站在营门前恭候,生怕出现任何的怠慢。 相比较沉忆辰第一次巡视福州城的军营,此时福州三卫营地已然发生了质的改变,军容军貌焕然一新,并且各种防御工事规整齐全,按照战时标准戒备。 “末将着甲,沉提督恕罪无法行大礼!” 冯正说完这句话后,率领着身穿甲胃的福州三卫将领,齐刷刷朝着沉忆辰行了军礼。 “很好,这才有我大明虎贲的精气神!” 沉忆辰当然不会在意行礼这种事情,相反他看到冯正整顿军务后的改变,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不管冯正身处何方阵营,至少这个人是有点真本事治军。 “冯卫司,就不用营门口站着了,先进去再说。” 沉忆辰交待许逢原的事情,只是一些简单的物资分配,他要跟冯正讨论的部署,就事关军国机密,自然不可能公开言谈。 “沉提督,请入营。” 冯正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沉忆辰当仁不让的昂首阔步走进军营。 此时营地主道两盘,已经站满得知消息,前来迎接的福州三卫将士。当他们看到沉忆辰出现在自己视线之中,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一种激昂的神情,一扫之前的士气低迷! 见到这一幕后,沉忆辰也是停下了自己脚步,来到了一名年轻的士兵面前,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问道。 “今年多大了?” 可能这名士兵完全没有想到沉忆辰会向自己问话,愣了一下之后才懵圈回道:“十七。” “比本官还小几岁。” 沉忆辰朝着对方亲和的笑了笑,丝毫没有任何官架子。 “这段时日营中医药可有到位,另外拖欠的粮饷可有补齐?” “有!福州城派来了大夫还运来了草药,另外拖欠的粮饷已经补到了上月。” 听到这名年轻士兵的回答,沉忆辰回头望了一眼冯正。 本来沉忆辰是赞赏对方的意思,可跟在他身后的冯正等人,却不由从心底生出一股后怕。 还好自己这段时日认真整顿军务做事了,万一学前任死鬼窦毅放手不管,简直不敢想象沉忆辰会怎样问罪! 《基因大时代》 “等这场仗打完,本官会增发每位弟兄半年军饷,你们不会白白流汗流血。”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在场福州三卫将士可谓瞬间沸腾。 这个时代很多军户其实并没有多少家国大义的意识,他们当兵只是为了赚钱吃饷,养活自己家人罢了。 半年军饷,不仅仅能解很多军户穷苦的燃眉之急,甚至说不定还能在关键时刻,救一家老小性命。 “谢过沉提督!” “沉提督英明!” “愿为沉提督效死!” 各种振奋的欢呼声铺天盖地的袭来,本就在福州三卫将士中拥有不低声望的沉忆辰,此刻更是达到了一种巅峰。 不过这种场景放在冯正眼中,就感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从福州布政司讨来大夫药草的是自己,从喜公公那里接受军饷的还是自己。结果沉忆辰凭借简单的几句言语,就赢得众望所归,人与人之间的威望差距就这么大吗? 而且你说朝廷大军如此也就罢了,从最新得到的军情消息,连泉州城的叛军都被说服招安,很多矿工炉丁还唯沉忆辰马首是瞻。 如果沉忆辰是皇亲国戚的话,冯正真想说一句这怕是天命所归! 冯正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很快就被手下给打断了:“卫司,沉提督已经进入帅帐,我们要不要跟上去?” “废话!” 冯正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然后赶紧走入自己的营帐,望见沉忆辰已经坐在正上方主位上。 “今日营中众将士士气高涨,看来冯卫司这段时日整顿军务颇有成效,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 “沉提督谬赞,此乃末将分内之事!” “冯卫司过谦,整顿军务劳苦功高,本官会记下这一功的。” 沉忆辰向来属于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的人,冯正整顿军务的表现已经超乎了他之前的预期,此人可堪一用。 “末将谢过沉提督!” 有了明确的论功行赏承诺,冯正瞬间情绪激昂程度,不弱于外面的普通士兵。 甚至把准备好缺钱的诉苦,都暂时压制了下去。只要能得到沉忆辰的赏识,钱财上小小困难算得了什么,就算是砸锅卖铁也得咬牙撑下去! “冯卫司,本官巡视军营后将返回福州城,与喜公公一同商议招安事宜。虽然现在局势暂时稳住,但你切记不能掉以轻心,时刻保持对叛军的威压态势。” “沉提督放心,福建其他州府卫所兵马,此刻正在源源不断赶来的路上。末将定然组成天罗地网,绝不会让叛军再侵占寸土之地!” 官场的大话,沉忆辰是听听就好,礼貌笑笑没当回事。 就目前局势而言,福州三卫只要士气正常,一万全副武装的正规军想要剿灭十万义军很难,防守自保那是绰绰有余,更别说其他州府援军还在路上。 双方处于一种势均力敌状态,是沉忆辰最想看到的平衡场面。 “今日巡视看到冯卫司安排的井井有条,本官确实放心了。” “这次返回福州城,本官会联合喜公公上疏,奏请朝廷正式任命冯卫司为福州卫指挥使,当做恪尽职守的嘉奖。” 听到沉忆辰说要上疏朝廷帮自己“转正”,冯正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彷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要知道他这个代指挥使,仅仅是沉忆辰以提督身份临时任命,压根就没有经过武选清吏司升调。 说难听点,只要沉忆辰高兴,随时可以换个人当。 可现在沉忆辰愿意联名督军喜宁奏请朝廷,以他们两个人的身份跟职权,通过任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幸福来的太突然,直到下属提醒应该致谢,冯正这才反应过来。顾不上铠甲的妨碍,扑通跪倒在地大声喊道:“沉提督提携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愿效犬马之劳!” 这是冯正担任代指挥使以来,第一次明确的向沉忆辰表达忠心。对于绝大多数文武官员而言,钱权的直接嘉奖,远胜于空洞的公心大义。 冯正的反应在沉忆辰的意料之中,从一个指挥佥事提升为卫指挥使,毫无疑问是火箭升迁速度。 沉忆辰之所以给出这么丰厚的甜头,在于他需要在关键时刻,冯正完成一件扫尾工作。 “冯卫司,本官虽然会向朝廷奏请,但你目前尚未立寸功,贸然升调可能会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冯正刚兴奋了几秒,结果听到沉忆辰说出这么句话,心瞬间就凉了半截。 于是赶忙补救道:“平叛之事任凭沉提督吩咐,末将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冯卫司心意本官自然知晓,可平叛之事不能急于一时,否则会坏了朝廷招安大计,想要立功还得从别处找寻。” 冯正并不傻,他已经意识到沉忆辰这番欲擒故纵的手段,是在拿捏自己。不过卫指挥使的诱惑太大,只要能坐上这个位置,付出代价那是值得的。 “末将愚笨,还请沉提督明示!” “本官收到消息,最近会有一批倭寇袭击福州府,冯卫司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可能需要尔等将士奋勇杀敌。” 沉忆辰不能让朝廷大军提前布防福州府,否则他没办法当着这么多官兵的面指使倭寇杀宋彰。同样剿灭倭寇的过程,不可能上奏朝廷是叛军所为,那简直离谱到家。 并且灭倭功劳,沉忆辰还得向朝廷表功,这可能仅次于平叛之功,怎能拱手相让给别人? 所以沉忆辰需要冯正率领福州三卫收尾,然后好光明正大的上疏朝廷请功,自己吃肉的同时,可以给冯正喝口汤立功升调。 当然这口汤也不是白喝的,一旦冯正选择答应,就意味着他成为自己这条船上的人,将会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官场的利益交换是一门学问,如今沉忆辰已经越来越熟悉此道。 297 我全都要 (二合一) 剿灭倭寇? 听到沉忆辰提出的条件居然就这玩意,冯正差点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 现在可不是一百年后的嘉靖朝,区区几十个倭寇就能在东南沿海如入无人之境。 哪怕前几年大明吃过倭寇来袭的亏,还被攻破了沿海几个州府跟卫所。但后续大明同样展开过残酷的报复,沿海岛屿盘踞的倭寇跟海盗,被大明水师给狠狠剿杀了一遍。 冯正统领的福州三卫精锐,士气萎靡情况下面对义军确实战绩不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是一群弱鸡。 要知道哪怕遭逢土木堡之变这种国运惨败,皇帝跟京师三大营精锐尽失,于谦靠着部分备操军、备倭军、漕运军、浙军进京,都能翻盘蒙古铁骑,甚至敢于出城迎战。 现在怎么可能把区区倭寇放在眼中,沉提督这不是给自己刷战绩吗? 不过话到嘴边,冯正却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沉忆辰怎么知道会有倭寇来袭,甚至听着语气就连时间地点都知道,属实有些不太正常。 虽说沉忆辰是福建提督军务,但毕竟是京官空降,消息灵通程度还能强过自己这个本地将领? “沉提督,下官冒昧问一句,倭寇来袭此事可当真?”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不解,冯正终究还是追问了一句。 “冯卫司,做好准备就行,到时候本官自然会告知。”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很多时候上位者得有上位者的神秘,更何况这种事情压根无法提前告知。 “是,末将唐突!” “本官还有诸多军务要赶往福州府处理,这里就交给冯卫司了。” 说罢,沉忆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冯正的面前,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补充道:“冯卫司,本提督很看好你,别忘我失望。” “沉提督放心,下官定当不负所托!” 看着冯正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沉忆辰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然后就走出了帅帐。 徒留冯正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沉忆辰离开军营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往福州府,相比较泉州城的断壁残垣,福州城依旧是一副“太平盛世”场景,丝毫感受不到战争的紧张气氛。 城内一座豪华私人宅邸内,福建布政使张琛正在招待着喜宁,两人面前摆放着一堆奇珍异宝跟古玩字画,几乎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喜公公您看,这颗宝珠是从南海琼州采摘而来,晶莹剔透光彩照人,据说还有驻颜之功效!” 张琛拿起一颗珍珠,满脸谄媚向喜宁介绍着。他这个布政使如今的日子可不好过,前有福建暴乱带来的失土之责,后有右布政使宋彰抱得王振大腿,虎视眈眈准备趁机发难上位。 不出意外的话,张琛在福建叛乱平息之后,便会被朝廷给问责。会不会定罪入狱不知道,大概率布政使这个官职是保不住,于是他想方设法进行挽救。 “张藩台,如今泉州府被叛军攻下,导致整个福建局势危如累卵,你还有心情领着咱家欣赏南海宝珠?” 喜宁看似不满的归罪了一句,手上动作却装不经意间拿起了这个宝珠观摩,眼神中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谈妥。 看到喜宁这副神情,张琛身为官场人精自然明白,他赶忙讨好笑道:“下官无能惹出诸多事端,幸得喜公公跟沉提督出镇福建,犹豫擎天之柱镇守一方,日后定能河清海晏。” 马屁拍完,张琛又拿起一副字画说道:“喜公公,这副是宋四家之一的豫章先生真迹,世间罕有极为难寻,要不公公点评一番?” 喜宁女真人出身,文学造诣约等于无。不过好歹曾经在内书堂读过书,“宋四家”的名号还是听过的,知道这副笔墨的含金量。 但相比较真金白银,喜宁对于文人墨宝的收藏就兴味索然,他仅是皮笑肉不笑的回道:“咱家胸无点墨,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点评什么就算了。” “张藩台一番心意咱家现在也看到了,有什么想法就直说吧。” 喜宁向来是简单粗暴的张狂,不喜欢弯弯绕绕的,张琛这次奉承态度比较到位,有资格提出一点小要求。 听到喜宁松口,张琛脸上流露出大喜过望神情,赶紧躬身回道:“下官任期发生动乱之事,恐遭朝廷跟陛下的责罚,只求喜公公在平叛上疏中,能替下官美言几句,此大恩大德莫不敢忘!” 张琛现在想法就是亡羊补牢,只要沉忆辰跟喜宁能把福建动乱平息,然后在上疏替自己遮掩几分,说不定就能把失职之罪给缓过去。 当然,最好是分点平叛功劳给自己,好将功补过。 听到张琛这想法,喜宁噗呲轻蔑的笑出声。 “张藩台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岂是咱家美言两句就能平息陛下怒火的?” “自求多福吧。” 说完之后,喜宁就把手中把玩的南海宝珠给放下。 福建布政司二把手宋彰为了讨好王振,足足往京师送了三万两黄金。你一个堂堂正官一把手想要脱罪分功,就拿出这点钱财,是把我喜宁当做乞丐打发吗? 亦或者说,觉得咱家远不如王振重要? 面对喜宁这突然的翻脸,张琛瞬间呆住,自己要求也不算高啊。难怪都说阉人性格诡异很难伺候,眼前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喜公公息怒,下官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海涵!”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如今形势比人强,张琛只能赶紧认错。 然后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到喜宁面前说道:“下官自知罪责深重,美言之事让喜公公很难办。” “这是下官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喜公公笑纳!” 望着眼前的册子,喜宁猜测又是什么文人笔墨,于是反口问道:“这是什么?” “福建布政司田产鱼鳞册!” 鱼鳞册? 听到是这么个玩意,喜宁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拿鱼鳞册给咱家做什么,莫非除了与沉提督整顿军务外,还要帮你们处理政务?” 喜宁彻底没了好气,福建布政司真是一群废物,军政哪方面都一塌湖涂! “下官岂敢有这种念头,这是自福建动乱以来荒废的无主之地,最近时日福建布政司衙门统计了出来,还请喜公公过目。” 鱼鳞册就是张琛的买命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交出来的。 毕竟田产这玩意是古代家族传承的硬通货,多少人拼死拼活一辈子,就是为了置办田地然后诗书传家。 福建平叛虽然还未结束,但是在绝大多数官员眼中,朝廷派来了钦差大臣,剿灭乱臣贼子就是迟到的事情,于是乎已经开始提前分享“胜利”果实。 贼军攻下的建宁府、汀州府、延平府、泉州府等地,官员尽皆被杀,地主豪强十室九空,留下的空置土地高达上万顷之多,用后世单位换算就是上百万亩。 这么大一笔天降“财富”,自然不可能模彷邓茂七的做法分给泥腿子,而是整个福建三司官员按照品阶高低,内部就在鱼鳞册存档上瓜分了。 张琛身为一省主官,分得了最大的一杯羹,足足两万亩上好良田。要知道正统朝时期藩王就任封国,亲王级别得到了赐田也不过千顷万亩,从这点就能看出,发国难财获利有多么惊人。 田产名义上是分到手,可也得有命花,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奇珍异宝打动不了喜宁,张琛不相信两万亩良田还拿不下对方。 据张琛最近打探到的喜宁消息,得知此人异常贪婪,当初在辽东担任镇守太监,就连已故前任监军太监王彦的遗产都不放过,简直令人发指。 更传闻返回京师购置产业,还与英国公张辅产生了点田产纠纷,丝毫不肯相让。如果不是喜宁突然领命出镇福建,说不定双方早就大打出手,可见其有多猖狂。 不过这些事情对于张琛来说是大好消息,他不怕喜宁猖狂贪婪,就怕对方胆小怕事不敢收自己的“买命钱”! 无主之地? 听到这个名词,喜宁立马就领悟了背后含义,装作漫不经心的接过鱼鳞册,想看看到底有多少所谓的“无主之地。” 当他翻开之后,哪怕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甚至喜宁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却依然被上面的田亩数字给震撼到了。 目睹喜宁脸上表情变化,焦虑半响的张琛,嘴角终于有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赶紧趁热打铁道:“喜公公,经过布政司众同僚的商议,给下官分得了两万亩上好良田。” “可下官对于福建动乱深感惭愧,自知无功不受禄,愿把这两万亩良田献给力挽狂澜的喜公公,还望切莫推辞!” 张琛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他相信自己这份买命钱足够有诚意,喜宁断然不会拒绝。 可接下来的一幕,却击穿了张琛的想象,只见喜宁合上这本鱼鳞册,望着他说道:“福州局势糜烂至此,除了张藩台外,其他官吏就没有责任吗?” “不知他们如何心安理得,收下这无功之禄!”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喜宁身为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自己千里迢迢来到福建匡扶江山社稷,凭什么福建三司官员能分得一杯羹,你们也配? 堂堂勋戚元老英国公的田产喜宁都敢侵占,张琛居然还天真的以为拿出自己一份,就能轻松收买对方,那只能说他看走眼了。 别说英国公张辅了,要知道喜宁混到最后,连明英宗朱祁镇都栽在他手中,堪称绝世“内鬼”,谁还能大过皇帝? “喜……喜公公,这……” 张琛领悟到喜宁的意思,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对方的胃口要真大到把福建数万顷田地鲸吞,那压根就不用等到皇帝的责罚,单单福建三司同僚就得把自己给整死! 本来众人分享的蛋糕,却被张琛骚操作让喜宁独占,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更别说他本就是待罪之身。 福建三司官员可能不敢拿喜宁怎么样,但绝对敢朝自己报复下手。 “母需多言,这本鱼鳞册咱家就暂时留下了。” 喜宁根本就不在乎张琛的感受,收下鱼鳞册后便转身离去,把权阉的专横跋扈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也给张琛好好上了一课,拿对付文官的那一套,来对付宦官是万万行不通的。哪怕学识高如王振,都经常会做些莫名其妙的立威事件,压根不考虑权衡利弊。 自己爽了,那才是真的爽! “喜……” 看着喜宁离去的背影,张琛如同溺水之人伸了伸手,话语死死的堵在喉咙中说不出口,最终瘫倒在地。 从豪华私宅回到福州府衙驻地,几乎是喜宁前脚刚踏入,沉忆辰后脚便跟了进来,两人直接就在前衙大厅碰面了。 望着风尘仆仆一脸沧桑的沉忆辰,喜宁可没有面对福州布政司官员的那种专横。 这倒不是说他多么估计沉忆辰身后的勋戚背景,更多是对方这段时间的表现,着实让喜宁都不得不避让三分。 毕竟敢无旨斩杀三品武臣的文官,大明开国以来还从未有之。看起文质彬彬手段狠起来,就连自己都望尘莫及,这种硬茬怎么可能不重视? “沉提督返回福州,为何不早派人通知,咱家也好设宴接风洗尘。” 还没等沉忆辰说话,喜宁就主动招呼起来,甚至言语颇为客气。 除了京师一只手能数的过来的几位大人物,沉忆辰算是年轻官员中第一个担得起喜宁款待的后辈,面子算是给足。 “下官见过喜公公,事情从急来不及告知,还望见谅。” 不管喜宁客不客气,沉忆辰面对他始终是礼数周全,不会有丝毫的怠慢。 “沉提督何事这般着急,莫非泉州府招安有变?” 一想到这种可能,喜宁脸上神情凝重起来,沉忆辰可是把福州三卫都给征调了过去。万一是全军覆没,那整个福州府乃至福建境内,都无兵可防守。 自己恐怕就得收拾行李,连夜准备跑路了! “喜公公宽心,泉州府招安进展顺利,下官已经与叛军达成初步协议。” “那沉提督还有何好着急的?” 喜宁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目前福建境内除了叛军,其他还能有什么事情紧急。 “下官与叛军谈判有一项重要条件,需要喜公公相助尽快达成。” “但说无妨!” 喜宁没有任何推脱,拍着胸脯就答应了下来。 早一日结束平叛事宜,自己就能早一步回京争权,就怕夜长梦多。 “下官需要右布政使宋彰的项上人头!” 听到沉忆辰这话,喜宁表现出来的反应,简直就跟之前张琛一模一样。 见过狠人,真是没见过像沉忆辰这么狠的。 三品卫指挥使才杀了多久,现在又想杀二品的右布政使,再这样下去喜宁都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命返回京师! 2k 298 装都不装 (二合一) “大胆!” 是可忍孰不可忍,喜宁当即朝着沉忆辰怒喝一声。 当初福州卫指挥使窦毅被斩杀,那是泉州府被围攻情况紧急,加之沉忆辰先斩后奏,喜宁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现在右布政使宋彰可是活生生的现任官员,这要是再重演一遍窦毅的事件,沉忆辰滥杀朝廷大员简直与反贼无异。 喜宁自认再怎么贪,也不可能跟反贼同流合污。 对于喜宁的“过激”反应,早在沉忆辰的意料之中。 或者换种方式说,如果双方身份对调,沉忆辰突然听到有人要拿二品大员的项上人头,估计也会觉得对方是个疯子。 “喜公公切莫动怒,且听下官解释。” “这种狂妄之事有何好解释的,沉提督是真不怕咱家上疏弹劾你一本吗?” 喜宁哪怕见过大风大浪,此刻都有些被吓到了,不敢跟沉忆辰有过多交流,生怕日后出事会成为同党密谋的证据。 望着喜宁这副推责架势,沉忆辰挺直了弯下的腰,就连恭维作揖的手也放了下来,然后澹澹说道:“喜公公,咱们一同出镇福建平叛,本官是提督,公公是监军,不知你想弹劾什么?” “是意图谋杀朝廷二品大员,还是之前无旨斩杀三品武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喜宁听出了沉忆辰的弦外之音,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从来只有我威胁别人,还没有人敢威胁我! “没什么意思,下官与喜公公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叛军势大已经攻下泉州城,福建半壁江山沦陷,不日即可完成对福州府的合围。” “喜公公您说到时候咱俩是等着被叛军围杀,还是现在灰熘熘的弃城逃往别处,获得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沉忆辰意味深长的说出这句话,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一天复现成国公朱勇的观念,并且对方还是一名权阉! “胡说八道,福州乃八闽首府,城池坚不可摧,贼军拿什么攻下此等坚城。” “更别说还有福州三卫协防,其他州府兵马可以源源不断支援,真以为咱家是没见识过战场的新丁?” 喜宁丝毫不为所动,他可不是什么菜鸟,沉忆辰这套说辞吓吓宫中宦官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简直就是可笑。 “福州三卫这不是没在福州府嘛。” 沉忆辰冷不丁的回了这么一句话。 “你……” 本来喜宁就感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听到这句话后更是感觉自己头晕目眩,差点没昏厥过去。 原来福州三卫被征调前往泉州府平叛,背后还有这层目的? “沉忆辰,你到底要做什么!” 盛怒之下,喜宁不想再跟沉忆辰纠缠下去,此子疯狂程度简直闻所未闻。 看到喜宁基本上处于暴走的边缘,沉忆辰收敛起自己的锋芒,再次低垂额首展现出一副恭敬模样。 “其实下官并没有喜公公想的那么复杂,右指挥使宋彰为了凑齐给王公公的三万两黄金贿赂,滥用权限封禁银矿占为己有,并且还勾结地主豪强大肆侵占民田,成为了此次福建民乱的导火索。” “叛军几乎个个身负血海深仇,想要化解他们心中怨恨招安,就得给他们一个公道。” “罪魁祸首宋彰,便是投名状!” 沉忆辰之所以玩这么一出,是因为他很清楚想要喜宁联名弹劾宋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怎么说对方也是堂堂二品大员。 更重要一点,宋彰的背后站着王振。 别看喜宁野心勃勃想要挑战王振的地位,但在外界眼中他可是深受王振器重,一手提拔才有了今日的十二监掌印之位。就算双方已经开始争权夺利,只要没有撕破脸皮,处于弱势地位的喜宁就不敢明着干。 想要让喜宁跟自己一样豁出去,就得让对方产生危机感。 平叛失败被朝廷追责,叛军攻陷福州府以身殉国,以及遮掩前卫指挥使窦毅死因的欺君罔上,沉忆辰不断的往喜宁心理防线层层加码。 曾经是喜宁想要拉拢沉忆辰合作,现在变成了沉忆辰主动去绑架喜宁,敢弹劾就拉着你一起死,不想死就“狼狈为奸”继续帮我遮掩下去。 福建招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沉忆辰已经没功夫再装什么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比奸臣更加的卑鄙奸诈,才是他在官场学到的座右铭! 震怒之后,明白自己陷入了沉忆辰的“圈套”中,喜宁反倒是冷静了不少。 《青葫剑仙》 “沉提督,你想要咱家做什么?” “联合上疏弹劾右布政使宋彰贪赃枉法,引发福建暴乱,建议朝廷判死以儆效尤。” “呵,有王公公当靠山,你觉得可能判死吗?” 憋屈情绪引导下,喜宁话语中都带着一丝阴阳怪气。 想拿宋彰当做招安的投名状,沉忆辰恐怕肆意妄为惯了,以为朝廷大局都可以只手遮天。 要定罪宋彰,就一定会牵扯出三万两黄金的赃款,这么大数目没人隐瞒的住。 就算为了自己,王振也得出面保宋彰不死,或者更直白一点说,皇帝为了王振这个老师脱罪,背后说不定都会选择徇私。 真是天真! 其实不用喜宁讽刺,这些难点沉忆辰早与老师林震商谈过,他只求事在人为。 “除了喜公公的联名上疏,下官还联络了阁部、六科十三道的官场同僚,以及成国公为首的武将勋戚,逼迫王公公丢卒保车。” “如果这还是不行呢?” 自己就是阉人,没谁比喜宁更了解皇帝跟宦官之间的关系。 满朝官员集体弹劾,可能对文臣武将有用,却扳不倒宦官。如果连这点手段都没有的皇帝,他很快就会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孤家寡人”。 “既然朝廷不能帮宋藩台体面,那就只能让下官来帮他体面了。” 杀意冰冷的话语响起,让喜宁这个老江湖都感到不寒而栗,他彷佛感觉眼前这个年轻人无比陌生,内心中藏着一个“恶魔”。 沉忆辰不在乎喜宁怎么看待自己,反正到时候宋彰莫名被倭寇杀害,如此巧合定然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不如现在提前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如果咱家拒绝上疏,你是不是想连我也一同体面了?” 喜宁在王振的压力,以及权势的欲望之下,可以选择主动去跟沉忆辰进行合作,但绝对不可能屈服对方的胁迫。 此时喜宁同样戒心满满,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帮助掩盖窦毅死因的举动,会成为今日沉忆辰拿捏自己的把柄。 什么三元及第秉持公心大义的文人,卑鄙无耻程度还远甚于自己这个阉人,实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下官岂敢?” 沉忆辰拱手屈腰一副致歉模样。 “行此下策,乃招安叛军迫不得已而为之。” “一旦事成,喜公公将携平叛首功返回京师,直指紫禁皇城!” 威逼利诱,才是谈判之道,沉忆辰再次强调了平叛首功的重要性。喜宁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选择一条道走到黑篡取功成名就,还是果断告发同归于尽? 听到这话,喜宁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思考。 利弊其实已经摆在了面前,可供选择的余地不多,当初为了平叛之功走错一步,已经事实上造成了步步走错,没有回头的余地。 “想要咱家联名上疏弹劾,沉提督还需说出一句实话!” “何话?” “沉提督为何如此执着于招安叛军,你与他们之间是否有不可告知的联系。” 喜宁目光炬炬的盯着沉忆辰,他的很多举动属实超乎了朝廷官员“仁义”的界线,从各方准备工作来看,压根就没想着调用大军去彻底剿灭对方。 但你要说沉忆辰勾结叛匪,喜宁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充足的理由。 一个三元及第的年少高官,除非遇到王朝乱世有逐鹿天下的野心,才可能放弃掌控在手的权势跟富贵,去和一帮贱民泥腿子勾结吧。 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买卖却无人做,沉忆辰不管有多放肆疯狂,智商水平整个大明没人敢去质疑。 这种聪明人,会自寻死路? 疑惑压在心中日久,喜宁必须要弄明白沉忆辰这么做的原因,才能理解他行事的动机,否则双方完全处于一种不对等的状态,自己反倒被这小子拿捏住野心。 “呵……” 沉忆辰听到这个问题,突然面露嘲弄的笑出了声。 “你在嘲讽咱家?” 喜宁面色阴沉起来,沉忆辰是掌控优势没错,但别以为自己真就没有反抗余力。 “下官怎敢嘲讽喜公公,而是自知说了这句实话也没用。” “不说怎知没用?” “好,那下官便给喜公公一句实话。” 说罢,沉忆辰身上那股圆滑世故的气息尽皆褪去,神情却带有一丝落寞。 “为了福建百姓,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明江山。” 听到沉忆辰给出的答桉,喜宁霎那间愣住了。 不是说这个理由不够充分,相反恰恰太过于正义,反倒是让人不敢相信。 大明天底下真有这等无私的官员? 面对喜宁这种反应,沉忆辰澹澹一笑,这就是他神情略显落寞的原因。 人人崇尚私利的时代,你秉持公道正义却成为了那个滑稽的小丑,真是令人唏嘘讽刺。 “这是下官路上写好的奏章,事情从急还请喜公公尽快署名上疏。” “另外下官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告辞。” 沉忆辰把弹劾奏章交到喜宁手中,然后拱了拱手便径直转身离去。 返回福州府他要做的事情很多,除了弹劾右布政使宋彰外,他还打算去福州宝船厂见见同知郭琰,实地探查一番下番宝船建造进度,以及船厂动乱情况如何。 走出福州府衙,站在外面等候的卞和迎了上来,开口询问道:“东主,喜宁愿意联名弹劾吗?” “他没得选。” 沉忆辰面无表情回了一句,喜宁注定会被自己拿捏。 原因就在于自私软弱,乃精致利己者无法逃脱的死穴,自己敢豁出这条命去兵行险招,喜宁敢同归于尽吗? 狭路相逢勇者胜,谁怕谁就注定输了,就算对方权势更重身居高位。 布衣之怒血溅五步,都能逼迫流血千里的天子之怒做出退步,更何况区区喜宁? “东主,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派人密切监视喜宁跟宋彰的形容,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另外不管朝廷旨意如何,剿杀倭寇的部署依旧按照原计划进行,我不想看到他们还能活着走出福建。” 沉忆辰与叶宗留商量借刀杀人的那一刻起,其实走向就跟宋彰的处置无关。他是死是活都不影响,这把刀本身要被做掉。 对于大明百姓,沉忆辰始终保存着悲天悯人之心,至于倭寇,沉忆辰从来都没有把对方当人看过。 “是,属下明白!” 卞和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身为福建人,他们对倭寇这些年烧杀抢掠的仇恨,绝对不下于大明朝廷。 “另外在漳州府长泰县时候,许县令跟我讲述了福州宝船厂遭遇的困境,下番宝船建造进度异常缓慢,并且在动乱影响下已经全面停工。” “我打算即刻前往福州港宝船厂,面见督造下番舰队的郭同知,重启船厂的运作跟建造。” 长泰县许逢原跟沉忆辰的对话,卞和当时就站在旁边听的一清二楚。 重启宝船厂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没钱! 现在动乱之下叶宗留走私贸易暂停,就连负责运输的倭寇,沉忆辰都打算借机剿杀,银钱方面已经入不敷出。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首先重启走私贸易赚钱,可现在叶宗留还是叛军身份,许逢原率领船队运输药草物资,搞定这一切需要大量的时间。 沉忆辰现在前往福州宝船厂,大概率是无功而返。 “东主,银钱问题该如何解决?” 卞和自感能力有限,只能听听沉忆辰有什么好办法。 “抢!” 抢? 不仅仅是卞和,苍火头、武锐等人听到后表情都很精彩,堂堂福建提督去兼职干土匪吗? “武锐,你率领护卫去接管福州城更大衙门仓储,本官打算清点物资。” “苍火头,你去通知福建三司各级长官,就说本官要整顿军政要务,追究失土之责,让他们明日一早到布政司衙门集合。” 现在沉忆辰算是暂时压制住了福建危机,不需要再跟本地官员虚与委蛇,来获取他们的支持跟配合。 想起当初斩杀窦毅后返回福州府衙,见到福州三司官员跟喜宁喝着美酒,听着小曲的场面,沉忆辰就感觉气的牙牙痒。自己拼死拼活各地奔波忙着平叛,他们却可以隔江犹唱后庭花。 一帮酒囊饭袋歌舞升平这么久,也该放放血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撕下的谦卑面具? 299 身居上位 (二合一) 正统十二年三月二十六日,福州城府衙。 福建承宣布政司,福建都指挥使司,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四品及其以上绯袍高官,齐刷刷聚集到府衙大厅,等候着沉忆辰跟喜宁的到来,每个人脸上神情都有些严肃。 他们昨夜接到沉忆辰发出的通知,将整顿福建军政要务,彻查动乱源头,并且追究失土之责。 对于这种说词,凭心而论绝大多数福建三司官员,其实不怎么担忧。 原因在于福建动乱根源,牵扯的范围太广,法不责众堪称一笔烂账,沉忆辰这个空降提督不可能追责的过来。 可是昨天晚上福州各大衙门仓储,被沉忆辰带来的护卫接管,让众人心中隐约有种预感,这名年轻提督怕是要动真格了。 法不责众是没错,但只要铁了心想找人背锅,想要挑出个人还不简单,就看谁会成为那个倒霉蛋。 一群人站在府衙大厅没等候多久,就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沉忆辰跟喜宁率领着一群带甲护卫,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更为震慑的是,今天沉忆辰跟喜宁穿着的不是常规官袍,而是御赐的蟒袍跟斗牛服! 绯红金丝蟒袍喜宁来到福州府当日穿过,算是给福建本地三司官员开了次眼界。但沉忆辰向来比较低调,别说穿御赐斗牛服招摇过市,就连翰林侍读学士可以光明正大假借的四品绯袍,都从未穿过一次。 他一直以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官袍,仅为一身常规的五品文官青袍。 当然,青袍归青袍,就算贵为布政使这等二品大员,都不敢在沉忆辰面前自称上官。 如果说沉忆辰身穿斗牛服亮相,已经让众三司官员感到一种震撼跟威压,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足以大跌眼镜! 以往始终身居主位,并且嚣张跋扈无比的监军喜宁,这次居然坐在了左下方首位,那个本应该是属于提督沉忆辰的位置。 反而沉忆辰昂首阔步,坐在了最上方的主位,俯视着在场众人! 这一幕的出现简直让福建三司官员看呆了,先不说喜宁身为监军,相当于皇帝外派的眼线,本身权柄跟地位就超越了提督。 就算两者权势相当,喜宁再怎么说也是出镇边疆多年的御用监掌印,沉忆辰不过区区詹事府大学士,他还能做到反压一头?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沉忆辰确实身居上位! 对于在场福建三司官员诧异目光,喜宁脸色铁青当做没有看见。 虽说座次安排是沉忆辰与自己商议后的结果,但地位尊卑带来的心理落差,终究是让人感到很不爽。 并且话说回来,也就沉忆辰敢提出这种要求,当年喜宁担任九边镇守太监时期,哪个文臣武将敢跟他商议这种事情? 现如今沉忆辰不但做了,还做成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下官、末将,拜见喜公公跟沉提督。” 福建三司官员齐刷刷朝着沉忆辰跟喜宁行礼,哪怕现在沉忆辰坐在上方主位,却依然把喜宁的名字排在了前面。 毕竟鬼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子,沉提督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相反,这段时日福建三司官员被喜宁给拿捏的苦不堪言,生怕惹恼了他再被抓住什么把柄。 “诸位同僚母需多礼。” 沉忆辰摆了摆手,他确实不在乎这些虚文缛礼,今天召集众人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从他们身上榨出油水。 但凡钱能到手,让沉忆辰反过来给他们行礼都行。 “本官行事向来喜欢直接,既然诸位同僚都已经到齐,那就开门见山了。” 说罢,沉忆辰扫视了堂下众人一圈,被他目光注视到的官员,都赶紧低头不敢与之对视,生怕会拿自己杀鸡儆猴。 真是怂啊…… 这副场景让沉忆辰内心不由鄙夷了一句,难怪福建平叛战争会打成吊样子,六七万卫所正规军硬是没剿灭不到两万的矿工炉丁,反而让对方做大合流了农民起义军,拿下来福建半壁江山。 古语有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诚不欺我。 相比较之下,山东布政司那群官员,敢各种阳奉阴违自己这个佥都御史,堪称“铮铮铁骨”。 “在座诸位深受皇恩主政一方,却尸位素餐导致局势糜烂不堪暴乱四起,进而丢掉了福建半壁江山,不知你们该如何担责?” 沉忆辰铿锵有力的说出这段话,完全没有之前那种儒雅随和的气息,十足的铁血封疆大吏风范。 面对这种追责询问,堂下众三司官员鸦雀无声,很明显枪打出头鸟,谁这时候站出来说话,无论好坏都得背锅。 “张藩台,你来说说看。” 既然没人主动回答,那沉忆辰就只好点名了,张琛身为一省主官,战败失土他责无旁贷。 听到沉忆辰的点名,张琛有些懊恼的叹出一口气。 早知今日沉忆辰能压过喜宁一头,那昨日鱼鳞册跟两万亩良田,就不该送给那个阉人。现在“买命钱”没了,还得面临沉忆态这个提督的追责,属实赔了夫人又折兵。 “本官疏忽致使贼军做大,羞愧难当满心自责,日后定当将功补过,不负君恩!” 张琛不愧是官场老油条,把渎职失土的罪责高高拿起,却又轻轻放下。说了一番仔细品味起来,好像又什么都没说的客套话。 对于这种湖弄话语,沉忆辰当然不会放过,他冷着脸反问道:“张藩台,局势崩坏至此,仅仅是疏忽吗?” “是下官无能,还能沉提督恕罪!” 没有任何的抵抗嘴硬,张琛直接躺平装起孙子,连自称都改为下官,态度谦卑至极。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形势,前有朝廷的失土追责,后有宋彰的上位野心。 昨日贿赂喜宁失败,几乎已经宣判了张琛的“结局”,没有实力跟靠山做基础,再盲目强硬对抗沉忆辰这种勐男,怕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哼。” 沉忆辰冷哼一省,本来想拿张琛立威,没想到对方怂的这么快。 捏软柿子没什么意思,他于是把目光放到了都指挥使邓安身上。 “邓都司,福建卫所将士接连遭逢大败,本官视察军营更是士气低迷,缺医少药还克扣军饷,你觉得自己该当何罪?” 看到沉忆辰把枪口转向自己,邓安额头上汗珠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可不比张琛这种文臣,就算对方罪大恶极,沉忆辰想要定罪也得经过朝廷三法司审判,不敢动用私刑的。 卫指挥使窦毅的真实死因,福州官场如今已经人尽皆知,只不过在喜宁的淫威之下,人人都闭口不谈当做无事发生。 沉忆辰杀三品卫指挥使就跟宰鸡似的,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心不跳。万一再发起狠来,杀个二品的都指挥使,应该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心理负担。 战败被朝廷问责大不了丢官,得罪沉忆辰可能得丢命,孰重孰轻邓安分的很清楚。 于是他毫不犹豫的跪下认罪道:“下官损兵折将愧对朝廷厚望,还请沉提督轻罚!” 邓安的“懦弱”表现,让在场众官员脸上神情都出现了一抹不自然,好歹也是正二品都司。 自称下官还可以接受,毕竟沉忆辰身上有着皇帝钦命,不能单纯看官身品阶。可你这当着这么多人面下跪,属实有些软骨头了,对方再怎么位高权重,至少目前还不是阁部大臣啊。 不过转念一想,有了窦毅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如今又形势比人强。要是能保得一条性命,下跪又算得了什么,再谦卑估计都趋之若鹜。 很好,又怂一个。 沉忆辰满意的点了点头,文贵武贱的大环境下,布政使张琛都低头了,都指挥使邓安铁定扛不下去。 更别说自己还不算纯粹的文臣,背后可是有着掌管五军都督府的勋戚集团,真要捏死邓安他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福建三司“臣服”两司,沉忆辰把目光转移到最后的按察使身上。 可还没等他说话,对方当机立断的拱手作揖道:“下官陈璞深知自己疏忽职守,愿接受沉提督一切责罚!” 按察使陈璞的这一招提前预判,真是把沉忆辰都给整懵了。 理论上来说按察使主管一省司法刑狱,军政要务上的失责,就算跟他们有关系,分摊到身上的罪责肯定也大不到哪里去,没必要表现的这般弱势。 难道说自己换上一身斗牛服后气势逼人,让这群官场老油条纷纷畏惧折服了? 说实话,这个理由沉忆辰自己都不太信。 他盯着按察使陈璞看了几秒后,突然感觉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于是开口问道:“陈臬台,你是否在山东当值过?” “回禀沉提督,下官正统十年跟正统十一年,担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听到这话,沉忆辰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当初出镇山东担任佥都御史的时候,地方上还有着一位都察院的监察御史。不过沉忆辰精力全放在治水上,没去过山东布政司的首府济南府,双方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没想到时过境迁,还能在福建这地方碰面。 “原来如此,陈臬台,久仰了。” “不敢当,是下官久闻沉提督大名,早就心生敬仰。” 这句话还真不是陈璞恭维,沉忆辰当初在山东折腾个天翻地覆,不仅三司官员被全面压制,就连鲁王这种皇亲国戚都“死于非命”,钞关盐场等朝廷税收部门通通派军接管。 见识过沉忆辰在山东的雷霆手段,陈璞早就清楚沉忆辰在福建的谦卑仅仅是表象。现在对方都摆明要拿人问罪立威,还敢顶着干不是找死? “陈臬台看来很了解本官嘛。” 沉忆辰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这家伙挺机灵。 “沉提督乃吾等官员之榜样,下官一直向往学习之,只可惜来到福建还未大展拳脚便遭逢叛乱,惭愧!” 人才! 这是沉忆辰给张璞的评价,难怪能从七品监察御史飞升正三品按察使,一句话不仅恭维了上官,还点出自己来福建任职不久,叛乱的锅甩不到自己身上。 不过福建三司长官这番表现,就让在场官员有些面面相觑了,他们真是没想到沉忆辰官威能豪横如斯,二三品大员如同喽啰一般卑躬屈膝。 甚至就连坐在左下方的喜宁,内心中都有一股满满的震惊。 他自认为并没有小看或者轻视沉忆辰,如果再考虑到对方年龄官衔,喜宁甚至觉得自己相当重视高看了。 但现在福建各级文武官员的臣服,却颠覆了喜宁的世界观。 沉忆辰来到福建后与这**道都没有打过几回,更没有私下敲打拿对方,却往上位一坐就能让众人服服帖帖。 这恐怕才是真正的不怒自威! 难怪以王振的权倾朝野,都没能把此子给整死,确实有不同常人之处。 只可惜福建三司众官员的果断臣服,却不是沉忆辰想要的结果,他本意可不是什么追责问罪,而是想趁机发难搞钱的! 现在全都老实认罪了,自己还怎么敲诈抢钱? 沉默片刻,沉忆辰想着反正都撕下谦卑面具,那干脆就嚣张跋扈到底,抢钱就别遮遮掩掩的。 “张藩台有一句将功补过,本官觉得很有道理,尔等大错已经犯下,就得亡羊补牢来获得朝廷跟陛下的宽恕。” “如今福建烽火遍地,以至于民生艰难。本官曾经听说过一句话,叫做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本官相信诸位肯定都是清官,并且哀民生之多艰,不如就按照品阶高低,各自出点银钱安抚民心如何?” 沉忆辰这番话说出来,在场众官员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大明有史以来,恐怕还没有哪位封疆大吏,要钱要的这么坦荡自然的吧? 难道今天上演这一出,沉忆辰就是为了搞钱? “沉提督言之有理,下官愿意拿出全副家当五千两,弥补失职之过失!” 话说到这份上,情商再低再抠门,都明白今天不出点血,肯定是走不出这府衙的大门。 《剑来》 于是乎右布政使宋彰以身作则,毫不犹豫的答应捐钱,对于这套流程他早就熟络无比,贿赂王振也是这个套路。 五千两? 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笑容,他摆了摆手然后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 “这是本官昨天连夜根据仓储统计出来的数字,上面明确标注了诸位同僚应该捐献的数目。以宋藩台的位高权重,本官认为得这个数。” 说罢,沉忆辰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万两?” “二十万两!” 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沉忆辰语气瞬间凌厉起来。 宋彰担任右布政使这几年,不知道联合乡绅豪强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大头虽然都送往京师给了王振,但留存在他手上的依然不少,二十万两已经属于优惠价。 “沉提督,下官这……” 宋彰刚想辩解几句,沉忆辰就粗暴打断道:“宋藩台,你是想说没钱?” “要不让本官抄了你家,看看到底有没有二十万两!” 几乎是在沉忆辰话音落下的瞬间,武锐等人已经站在了宋彰的身后。 现在这群福建三司官员终于明白,为何沉忆辰跟喜宁出现之时,会率领着一群带甲护卫,就是用来拿人的。 “下官……下官就算是砸锅卖铁,也一定凑齐二十万两!” 沉忆辰的过往事迹,让宋彰毫不怀疑对方真的敢抄家,于是面色惨败的答应了下来。 “很好,看来宋藩台是识大体之人。” 沉忆辰皮笑肉不笑的称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这上面其他同僚的捐赠数目,本官就不一一道来了,期望三日之后银钱均能到账。” “另外,本官还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本来很多三司官员在沉忆辰重压之下,就已经汗流浃背,结果听到对方还有事情要宣布,差点都站立不稳。 “昨日清点衙门账目的时候,发现福建布政司鱼鳞册不见了,这么重要的物件丢失,朝廷怪责下来相信诸位都担当不起。 “大家同朝为官,自当同舟共济。本官想着战后满目苍痍,不如干脆借此机会重新清丈田亩,重绘鱼鳞册,不知诸位认为如何?”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蕴含深意的看向喜宁,朝着他说了一句:“喜公公,福建诸位同僚渎职失土,已然罪责深重,要不就网开一面帮他们渡过这道难关?” 别人可能不明白怎回事,喜宁心里面却无比清楚沉忆辰的意思。 只见他此时一张脸都绿了,昨天刚刚达成一条船上的协议,并且还退步让此子身居上位,用来威慑众福建三司官员。 结果没想到今天又摆了自己一道,重新丈量田亩绘制鱼鳞册,那上万顷田产还有自己的份吗? 可当着这么多文武官员的面,喜宁再怎么张狂,也不可能承认他与布政使张琛私下贿赂福建田产的事情。 形势所迫之下,他只能咬紧牙关回道:“沉提督真是宅心仁厚,咱家当然愿意成人之美。” “喜公公高义。” 沉忆辰满脸笑容的称赞了对方一句,当奸臣的感觉果然比当忠臣好多了…… 300 西南事变 (二合一) 伴随着福建三司官员的满脸痛苦,沉忆辰这次召集会议算是“圆满”结束。 当然,这对于沉忆辰来说结果可以接受,而对于喜宁来说就完全不可以接受! 上万顷良田,哪怕自己最终只能吞进去一半,这也是足足五十万亩土地,大明普通亲王都达不到的封赏待遇,却被沉忆辰利用大势给轻飘飘夺走。 这口气,让一向妄自尊大的喜宁如何能忍? 当众官员立场后,喜宁再也按捺不住,直冲到沉忆辰面前质问道:“沉提督,你现在是没把咱家给放在眼中了吗?” “喜公公,何出此言,下官一向对您是敬重不已。” 沉忆辰一副倍受委屈的模样,彻底“遗忘”了之前对视喜宁那道深意眼神。 “那你说说鱼鳞册是怎么回事?” “下官为了同僚着想,重新绘制丢失的鱼鳞册,喜公公有什么问题吗?” 不说还好,沉忆辰这揣着明白装湖涂,更是让喜宁火冒三丈。 “沉忆辰你别装了,真以为咱家是这么好湖弄的?” 接连被沉忆辰给摆了两道,喜宁已经到了翻脸的边缘,这已经不仅仅是利益问题,而是涉及到掌印太监的尊严。 一个毛头小子,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望着喜宁这副模样,沉忆辰嘴角闪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说实话,昨日与喜宁达成联名上疏的合作后,沉忆辰是没想着继续针对他,相反态度恢复了谦卑恭敬,面子里子上给足对方。 可架不住喜宁实在太贪,打算独吞福建这上万顷“无主之地”。 要知道沉忆辰战后安置计划中,这些无主之地是要分配给招安的十万义军,以及受战乱影响的数十万流民。 没有了这些土地分配,福建义军跟百姓该如何生存下去,是继续沦为被剥削的佃农,还是再度逼上梁山造反? 当双方在根本利益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且大概率没有让喜宁把田产吐出来的可能。沉忆辰就只能作废之前的福建布政司鱼鳞册,全面清丈田亩重绘图册。 底线问题,没得谈! “喜公公,天下权势尽在京师,何必盯着福建这穷乡僻壤的一亩三分地。” “昨日下官刚好收到公爷从京师发过来的家书,喜公公不想知道其中内容吗?” 哪怕接连被沉忆辰摆了两道,当听到成国公朱勇从京师发来了家书,喜宁盛怒之下依旧恢复了一丝冷静。 沉忆辰有一点说的确实没错,京师才是潜龙之地,只要能在紫禁皇城中站稳脚跟。今日丢掉的福建良田,来日能在大明任何一个地方获取回来。 权势,才是财富的根本。 “如果沉提督给不了咱家想要的内容,就算是公爷他也保不住你!” 喜宁阴鸷无比的回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了站在远处的禁军亲卫。 这是太监出镇地方担任监军,朝廷专门征调用来随行的军士,平常时期担任护卫的工作,关键时刻有拿下统军将领的权限。 喜宁这个眼神的意思很直白,那就是告诉沉忆辰,再这么张狂下去便会行使监军权力把他给拿下! 某种意义上来说,明朝宦官监军的权力比文臣监军更大。后者大多都只能恪守检察权,不得直接干涉作战指挥,发现将领有不轨之举,也得首先上报朝廷弹劾再行定夺。 前者就没有那么多限制,它是皇权掌控军队的直接体现,跃然于规则之上。 就好比土木堡之变,王振的身份就是监军太监,却各种插手军务胡搞瞎搞,逼迫领军作战的勋戚不得不从命,换作文臣监军大概率无法这么任性妄为。 如果这一幕能被福建三司官员看在眼中,他们肯定会啧啧称奇,本以为沉忆辰跟喜宁领着一群带甲护卫前来,是用来威压控制自己等人的。 结果没想到,是监军打算“捉拿”提督。 不过这一幕放在了苍火头等人眼中,他们同样虎视眈眈的望向喜宁的禁军亲卫。 别的文臣提督护卫会认怂,不敢对抗朝廷监军,苍火头等人是绝对不会束手就擒的,大不了双方就开打。 甚至就连武锐这种骁勇边军,跟在沉忆辰身边久了,面对喜宁一副想要动手的架势,都下意识的把手往刀柄的位置靠了靠,这种举动放在以往是不敢想象的。 沉忆辰护卫等人的反应,让喜宁神情瞬间变色。昨日那句类似揶揄的把自己“体面”话语,从现在的表现来看,此子跟他这群手下,貌似还真有这个胆子抗命! “公爷在家书中写到瓦刺攻破女真三大部后,兵锋已然全面前压。目前在宣府、大同等边境重地,与朝廷大军形成对峙,战事堪称一触即发。” “喜公公你曾经不是说过,想要下官牵桥搭线与公爷通力合作,机会可能就在眼前了。” 听到蒙古已经展开进攻部署,喜宁的神情稍微缓和了些。他在辽东出任镇守太监时期,就已经预测到瓦刺部狼子野心,与大明的国运之战不可避免。 毕竟大元可是入主过中原的花花世界,但凡有点野心蒙古首领,都不可能忘记昔日的荣光,两个巨人之间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才能做个了结。 明朝的大太监在郑和青史留名的影响下,几乎个个都有建功立业的梦想。 喜宁相比较王振心里面还有点逼数,知道靠自己本事领军作战肯定不是蒙古人的对手,所以才想着要担任成国公朱勇的监军,去抱大腿获取战功。 可问题是,现在蒙古跟大明并没有打起来。退一步说就算打起来了,自己还远在福建平叛,怎么可能赶回京师与成国公一同出塞作战。 沉忆辰就连画大饼都没有画好,想靠这三言两语打发自己? “就算现在贼军举手投降,咱家收到朝廷谕令返回京师,恐怕也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何来眼前的机会。” “再说王公公同样有一颗远征塞北的心,沉提督真能做到让咱家与公爷通力合作吗?” 喜宁不为所动,沉忆辰这点筹码想抵消上万顷良田的损失,不可能! “那下官就再告诉喜公公一个消息如何?” 沉忆辰知道单凭这两句话,是无法让喜宁息怒的,他的杀手锏还在后面。 “别跟咱家在这里来回绕关子,有话直说!” “好,公爷信中还说西南麓川前任首领思机法,趁着川贵苗人叛乱防务松懈,从缅甸潜回孟养召集旧部造反,如今声势浩大已经有数万人之众,以至云南边陲局势动荡。” “朝廷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将挥师远征彻底剿灭思机法之流。于是陛下复命靖远伯王骥提督军务,大都督宫聚担任总兵,英国公张辅之弟张軏,以及右都督田礼为左右副总兵。” “同时征调南直隶、云贵、湖广、四川等地的十五万大军,辅兵更是高达数十万之众,整个大明南部卫所士兵几乎被抽调一空。” “喜公公,下官认为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当听完沉忆辰的叙述后,喜宁神情立马变得凝重无比,他严肃反问了一句:“此事可当真?” “很快朝廷就会下发公文,是真是假到时候喜公公一看便知。” 得到沉忆辰的确认,喜宁也明白这种事情不存在蒙骗的可能性,公文下发后很快便会天下皆知。 《最初进化》 这下他再也顾不上追究万顷良田的损失,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的处境,已经未来福建局势可能出现的变化。 西南麓川叛乱再起,朝廷征召南方各省卫所兵力去围剿,就意味着福建周边省份防务空虚,纷纷面临兵源短缺的局面。 以往若是福建平叛不利,喜宁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跑路到江西或者浙江,然后再禀告朝廷提督三省兵力过来继续围剿。 这就是鼎盛王朝不可能被农民军打败的根基,一省兵力不够,后续还有十省兵力等着,靠人数去堆都能硬生生堆死乱臣贼子! 但现在朝廷重心放在西南麓川,哪还有多余的资源去管福建,一旦战事失利喜宁就彻底没了援军跟退路。 情况再严重点,以叶宗留邓茂七为首的贼军,可能会趁着浙赣两省防务空虚,直接一波席卷三省之地,搅和大明东南天翻地覆。 东南加西南同时陷入叛乱危机,再加上西北蒙古大军压境,会出现怎样的结果,喜宁此时额头上冒出冷汗,不敢再往下细想! “喜公公,以目前叛军势大的局面,若是没有这百万亩良田安置,导致最终的招安失败。” “你觉得就靠着福州三卫区区万人,能保住咱俩性命返回京师吗?亦或者说东南叛乱再起,福建的无主之地,还会落到喜公公的手中吗?” 走到这步,沉忆辰也是不再遮遮掩掩,打开天窗说亮话。 福建百万亩“无土之地”能瓜分的前提,是平息叛乱全境重回朝廷掌控之中,喜宁跟三司官员才有侵吞霸占的机会。 万一大明南方局势彻底崩坏,喜宁你有本事就拿着鱼鳞册,去向叛军讨要上面规划的田地呗。 以前是叛军没有失败的本钱,沉忆辰跟喜宁可以背靠大明想退就退。而现在攻守之势异也,战事再起沉忆辰短时间内不可能获得朝廷支援,仅剩福建本地卫所孤军奋战。 并且当征讨麓川的公文昭告天下,是否会扭转目前招安进程,激发叛军野心让他们直接开战都是未知数。 小命都难保,喜宁还有功夫贪图那一亩三分地? 沉忆辰的话语冲击的喜宁有些难以消化,他没想到看似一片大好的局势,眨眼间就危急起来,自己等人反倒处于劣势之中,要看叛军的抉择跟脸色行事。 不过喜宁毕竟是见识过大风浪的,平复下心情后开口说道:“如果事情真如沉提督所言,那你有何打算?” “以目前大明国力面对蒙古大军压境,无法承担起三面作战,福建招安绝不容有失。” “希望喜公公能摒弃过往成见,与下官一同携手共进,力保我大明江山社稷!” 沉忆辰话说的很明白,以前的恩恩怨怨就一笔带过,后续平叛还得两人“团结互助”。 如果此时翻脸,就是两败俱伤! 望着眼前一副诚恳表情的沉忆辰,喜宁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屈服现状,只能咬着牙简短回了个“好”字。 “喜公公深明大义,令人高山仰止。” “如今局势紧张,下官还有诸多事务等待处理,就先告辞了。” 说罢,沉忆辰随意的拱了拱手,就率领着手下众人离开。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一名小太监凑到喜宁跟前,小声说道:“干爹,这个闷亏咱们就这么忍了吗?” “忍?” 喜宁眼神中闪现出一抹厉色。 “咱家出镇多年,何时吃过这样的大亏,福建局势暂且还需要这小子平息,以后定会让他加倍偿还!” 论起睚眦必报,喜宁相比较王振,有过之而不及。 至少王振还懂得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道理,喜宁很多时候做起恩将仇报的事情,都绝不手软。 只是喜宁有一件事情是万万想不到的,那就是沉忆辰远比他预估的要腹黑,除了嘴上的漂亮话,从始至终就没有任何跟他携手共进的意思。 该继续坑喜宁的时候,沉忆辰同样不会手软! 走出府衙,武锐望着沉忆辰犹豫再三,终究还是靠了过去问道:“沉提督,你之前说公爷家书中提及麓川生变,是真的吗?” 虽然武锐是跟在沉忆辰身边,但终究亲疏有别,像是家书这种私密物件,沉忆辰一般告知卞和等人,不会特意让武锐等人得知内容。 “嗯,真的,我没有骗喜宁。”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脸上神情相比较之前与喜宁对话,要显得更加沉重。 因为这个世界只有沉忆辰才明白,麓川叛乱再起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它将决定整个大明王朝的国运走向。 “麓川生变,鞑虏也先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时机,不知公爷会不会领军出塞。” 武锐面露担忧神色,他从军后就成了朱勇的亲卫,多年来一直跟随左右南征北战。如今自己却身处福建无法护卫公爷,内心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还没到出征蒙古的时候,放心吧。” 沉忆辰拍了拍武锐肩膀安慰一句,他明白这种经历过出生入死的武将忠诚。 明英宗朱祁镇浪归浪,但不至于蠢到现在就主动出击。按照历史走向是瓦刺接连挑衅,到了正统十四年大明忍无可忍,最终才御驾亲征。 不出意外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自己应该能彻底平息东南起义,然后集中大明军力去与蒙古进行一场存亡之战。 可不知为何,沉忆辰说完后就感觉到一阵心神不宁。 麓川叛乱已经脱离了历史轨迹,土木堡之变就真的会如约而至吗? 301 大明宝船 (二合一) 三日后,福州闽江畔。 沉忆辰站在一艘福船的船头,江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享受着来到福建后难得的安宁。 底层船舱内堆满了大箱子,装着沉忆辰从福建三司官员那里“敲诈”而来的五十万两白银。 说实话当三天时间过去,要求的“捐赠”数目被分毫不差送来的时候,沉忆辰心中就出现了一股隐隐的后悔。 自己还是低估了福建三司官员贪腐程度,早知道他们能轻松凑齐,召集会议上就应该把额度定的更高一些。 毕竟“造舰”这种工程,无论是放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属于吞金巨兽,五十万两重启福州宝船厂没问题,可想要维持纵横四海的下番舰队,还是远远不够。 另外从福州各衙门仓储清点出来的银钱物资,沉忆辰命人送往了驻扎在泉州城外围的福州三卫,提前发放承诺过的双倍军饷。 如今麓川战事再起,沉忆辰真不敢确定当这个消息传遍福建后,邓茂七是否还能遵守之前的条件招安。毕竟大明东南军力被抽调一空,双方实力对比发生了逆转,乱世枭雄不可能错过这种良机。 如果邓茂七反悔这种最坏情况发生,福州三卫就是沉忆辰手中最后的兵力倚仗,必须得保证他们的士气跟战斗力。 古代军队除了极少数被外敌刺激出来的家国情怀,比如说常年面对蒙古铁骑的九边军队,其他内陆卫所战斗力根本保障就在于发钱、发粮。 个人崇拜不能当饭吃,重赏之下才能有勇夫! 沉忆辰可以对喜宁各种画大饼,却不能消耗福州三卫将士对自己的敬仰情怀,该给的好处必须到位。 福船顺闽江而下,仅过半日便来到了福州宝船厂。 这里不仅仅是明朝建造下番舰队的船厂,同时还是明朝的重要远航港口之一,永乐年间整个港口内船帆遮天盖日,一时风头无两。 可随着明朝禁海令的颁布,福建宝船厂就逐渐衰落凋零起来,再加上最近的东南民乱影响,让沉忆辰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远远看到停靠在海港码头的郑和宝船,依旧是那么的雄伟壮观外,其他地方皆是破败不堪! 船只缓缓停靠在内河码头,岸边已经站着一众船厂官吏,福州同知郭琰处于为首的位置,恭候着沉忆辰的到来。 郭琰生于永乐二年(1404年),正统十二年(1447年)迈入了人生的第四十三个年头。 按理说正处于年富力强的阶段,并且身为官员士大夫阶层,各种生活条件也要远远优于普通百姓。但是现在的郭琰须发皆白,如果不是知道对方的身份年龄,沉忆辰估计会误以为迎接自己的是某位地方村老。 “下官福建福州府同知郭琰,见过沉提督!” “郭同知督造下番宝船劳苦功高,就母需多礼。” 沉忆辰搭了把手扶住郭琰,并借此机会仔细打量了下福州宝船厂的官吏跟工匠。 除了郭琰尽显老态外,其他官吏精神气貌也没好到哪里去,工匠更是一群迟暮之年的垂垂老朽,给人的观感彷佛看不到一丝朝气。 堂堂大明威慑四海的舰队诞生地,如今就这般状况吗? “郭同知,本官奉陛下密令接手督造宝船之事,想必你知道的吧?” “下官得到陛下谕令,将全力配合沉提督建造下番海船。” 郭琰拱手称是,他同样得到了朱祁镇下发的旨意,日后福建下番海船建造事宜,将由沉忆辰全权接管。 “本官行事向来喜欢简单直接,就不用站在码头搞这些虚礼恭迎。之前从长乐许知县那里得到消息,听闻福州宝船厂遭受到民乱波及,目前海船建造已经处于全面停工状态。” “要不就先去船厂视察一番,郭同知顺带路上与本官说下最近的情况?” 这就开始办公了?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番话,福州宝船厂众官吏都愣了一下。 要知道按照官场惯例,上司位临得出城恭迎,然后摆足仪仗架势入城,最后再好好来一场接风洗尘宴。 一方面是消除长时间行路的舟车劳顿,另外一方面可以借助宴会来让上官认识下本地官员,拉拢双方关系日后好办事。 就算某些官员干练喜欢轻车简行,最低程度好歹也到衙门休整一番,熟悉下环境再开始办公。 沉忆辰这马不停蹄的作派,着实过于雷厉风行。 此情此景放在郭琰心中,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沉忆辰如同外界传闻那样,是个实干笃行的官吏,福州宝船厂有此官员接受督造,曾经威名远扬的大明舰队,将有希望重见天日。 忧的是福州宝船厂近况满目疮痍,沉忆辰这种性格见状说不定会暴怒责罚,自己等人实在无法交差。 “下官遵命,沉提督请。” 郭琰侧过身子让出一条道,抬手示意沉忆辰先行。 “请。” 沉忆辰也是拱手回了一礼,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往福州宝船厂船坞方向走去。 “郭同知,听闻宝船厂工匠发生了骚动,差点一把火烧了建造好的下番宝船,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走几步,沉忆辰就问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工匠是一个船厂的根本,将决定未来重启船厂后的建造进度。 就刚才沉忆辰看到的船匠,几乎都是一群白发老者,可能在造船经验上面丰富,但体力精力各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年轻人,更意味着造船工匠的断代。 沉忆辰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单纯为了完成建造宝船的任务,他要的是开启大明王朝的大航海时代。曾经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的事迹有多么辉煌,就越衬托出明朝中后期被西方文明甩在身后的暗澹。 历史上面仅仅用了短短几十年,郑和舰队的图纸工匠便化为尘埃,再也看不到大明宝船的宏伟身影。 这一次,沉忆辰不想历史重演。 “唉……” 郭琰听到后默默叹了口气,然后才开口说道:“回禀沉提督,下官正统八年奉陛下谕令来到福建督造下番舰队,而福州船厂最后一次建造宝船,已是宣德六年的事情,距今足足十六年之久,相隔了一代人。” “下官接手宝船厂后,此地几乎已经荒废,有过建造宝船经验的工匠,已然成为了一群老者。于是乎只能从头起步,招募年轻匠户,采购造船木材,修缮建造船坞。” “本来一切还算顺利,可最近两年福建局势不稳,布政司拨付造船款项时有时无,还克扣严重。到了正统十一年下半,更是彻底断绝了造船款项的资金,船厂工匠们皆无银钱工饷,致使积怨颇深!” “正统十二年初,延平邓茂七率领贼寇两万余人侵扰水道,让造船物料运输近乎于停滞。后来更是有乱臣贼子混入造船工匠中,利用拖欠工饷引发事端,终酿成了一场暴乱,有人甚至要放火烧了宝船厂。” “幸得老天有眼,那日下了一场大雨让火势没能得以蔓延。并且船厂官吏跟老匠户们,终究这几年相处下来,与暴乱的年轻匠人们有一些情分在,保下了港口停泊的二十艘宝船。” “下官无能,有愧陛下当初厚望,还请沉提督责罚!” 郭琰神情悲愤的说出了一大段话语,能感受出来这些憋在他心中许久。 对于郭琰而言,督造下番舰队已经不仅仅是皇帝派下的任务,而是他这些年心血所在。 差一点数年心血便要付之一炬,让他如何能情绪平静? 听着郭琰的诉说,其实沉忆辰很能理解对方。 因为他当初从许逢原嘴中得知,朱祁镇下令建造下番海船,却不愿意给钱的时候,心中同样忍不住骂娘。 后世出土的郭琰墓志铭,上面写着他正统六年出任福州同知,正统八年从工部侍郎焦宏手中接过来造船事宜。并且朱祁镇还给了他一顶高帽子,委任福建八府总提调官,用来调拨各种资源造船。 可是朱祁镇却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的圣谕没有经过内阁六部的流程,是绕开下的中旨! 地方官员前期摄于皇帝威严,哪怕知道这是中旨,肯定也不敢像朝中大员那样冷处理,只能各种想办法从财政中挤出来造船资金支援。 福建布政司有钱还好说,可偏偏近些年各种起义暴乱不断,自己都撑不下去,哪还有余力拨付造船款项给郭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船厂工匠在拖欠半年的情况下,才被外界给扇动暴乱,沉忆辰认为已经展现了郭琰的治理能力。换做是宋彰这类人督造下番舰队,恐怕拖欠半个月就得被下面的人造反,并且还丝毫不留情面。 “郭同知难处本官清楚,母需过多自责。” 沉忆辰安慰了一句,他开口询问只是为了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为了去追究船厂官吏的责任。 “沉提督,下官……” 听到沉忆辰不仅没有问责的意思,反倒还能理解自己,郭琰简直是心中无限感慨,想要表达点感谢话语,却哽咽的没有说出口。 “郭同知,那宝船厂现在还留有多少工匠,如何才能复工下番宝船的建造?” “回禀提督,如今宝船厂只余下不足三百名老弱工匠,想要按照工期建造出六十艘下番宝船,至少人数得翻十倍以上!” 明朝下西洋舰队一般各类船只一百二十艘左右,其中一半是大型宝船。郭琰用了四年时间,才在福州港修造出来二十艘宝船,想要快速完成剩余四十艘的建造,三千名工匠已经是最低限额。 郭琰都害怕自己把真实情况说出来,会吓的沉忆辰打退堂鼓,那可能永远都看不到这支下番舰队,远洋四海的场景了。 “本官这次带过来五十万两造船款项,郭同知可以放开手脚招募造船工匠。另外原先船厂参与叛乱的匠户,传话出去只要他们愿意回来,本官将赦免一切罪责,并且补齐拖欠的工饷。” 说罢,沉忆辰停下了脚步,转身指向那些前来恭迎自己的船厂工匠。 “始终坚守宝船厂的匠户,之前拖欠的工饷一律双倍发放!” 福州宝船厂的老弱工匠,本来跟随在沉忆辰身后忧心忡忡,要知道明朝是实行户籍制度的,造船工匠大多都是同一个卫所的匠户。 虽然明朝非亲族并无连坐的说法,可是同一卫所发生大规模的叛乱逃亡,很难保证朝廷上官不殃及鱼池。 可结果沉忆辰不但没有任何处罚,还说要双倍补偿他们拖欠的工饷,此等话语听在耳中如同做梦一般虚幻。 “我耳背刚才没听清楚,沉提督是说要发放工饷吗?” “何止是发放工饷,还将双倍补足以前拖欠的银钱!” “早就听说沉提督仁义,真是青天大老爷!” “吾等有救了,船厂有救了,宝船有救了!” 各种压抑的兴奋话语在人群中传播,沉忆辰发放的不仅仅是工钱,更是一份救命钱。 救了福建船厂所剩不多的坚守匠户,还救了接近于荒废的大明舰队! 对于匠户的反应沉忆辰并不意外,他转而朝着郭琰继续询问道:“郭同知,除了银钱工匠,还有什么缺的吗?” “下官无能,还缺造船木料。” 郭琰面露愧色,准备木料本应该是他的分内事情,如今就连这个都得求助沉忆辰。 几乎就是在郭琰说完这句话,映入沉忆辰眼帘的就是一幕黑色的余尽。 其实并不是郭琰没有准备,相反为了建造宝船,他早早就从大明各地购买巨型树木,甚至就连海外木料都没有放过,切割好放在船厂空地晾晒。 可谁曾想船厂骚动一把大火,保下了已经建造好的二十艘宝船,却没能保住这些晾晒的造船木料。 而且相比较银钱能快速补充,木料从采伐到晾干能用,至少得存放两年或者以上时间。不然内部没有完全晾干的木料造船,下海后很容易被腐蚀解体。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给出确切答复。 木料这种东西他也变不出来,只能从长计议。许逢原那里储存了一批,另外江浙、广东沿海船厂应该还能找寻一些存料,实在不够就只能把目光放眼海外了。 就这样一边行走一边了解情况,沉忆辰终于来到了船坞面前,在他面前的是一艘还没有完工的宝船。可哪怕如此,依然是一艘庞然大物,令人望而生畏。 沉忆辰本以为当初在晋江上见识过的许逢原配套船只,已经足够庞大壮观,可与眼前这艘宝船相比较起来,堪称十足的小巫见大巫。 “沉提督,这便是我大明宝船,当年三宝太监乘坐着它傲游西洋,四海万邦莫不臣服!” 介绍出这句话的时候,郭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法形容的骄傲,甚至望向宝船的眼神都有些迷离。 哪怕朝夕相处看过无数次,可每当自己再一次站在这艘巨舰的面前,带来的向往跟魅惑依旧如初。 巨舰大炮,就是男人骨子里的浪漫! 302 瓦刺挑衅 (二合一) 沉忆辰站在舰首下方,抬起头高高仰望着这艘巨舰,一时心中情绪感慨万千。 这就是大明宝船啊…… 它不仅仅是大明朝最先进庞大的战舰,同样也是这个世界不可战胜的海洋勐兽。 想想看浩浩荡荡上百艘大明海船,船帆遮天盖日的出现在别国海岸线上,那副画面是何其的壮观跟威慑。 八方来贺,四海来朝,靠的永远都不是圣贤教化,而是眼前的巨舰大炮! “郭同知辛苦,我大明宝船壮哉!” 沉忆辰由衷的称赞了一句,郭琰在秉持中旨,得不到朝廷跟地方支援,还经历了起义暴乱的情况下。 依旧维系着宝船厂的基本框架,以及保下了建造好跟建造中的二十余艘宝船。不仅仅是做到了尽忠职守,还为日后大明再度征服海洋打下了根基。 如果福州宝船厂跟建造好的宝船,被一把火给烧成灰尽,恐怕就连雄心壮志的明英宗朱祁镇,都没有信心重头再来了吧? 那么这一段波澜壮阔的下番历史,就只能从后世郭琰的墓志铭中窥见一二。 “下官愧不敢贪功,幸得沉提督出镇福建,接管督造下番海船事宜,吾等庸才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郭同知,现在就想要松一口气,怕是为时尚早。” 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笑容,他虽然得到了皇帝朱祁镇密令督造下番海船,但可没打算窝在这福州宝船厂事事亲力亲为。 一是术业有专攻,搞钱的事情沉忆辰还能想办法,造船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来做。 二是相比较下西洋,此刻大明还有更多迫在眉睫的要紧事情,更需要沉忆辰去力挽狂澜。 “陛下圣谕中并没有免除郭同知的八府总提调官之职,就意味着你依然需要肩负造船重任。另外本官同样认为郭同知尽职尽责,没有谁比你更适合督造下番海船。” 听到沉忆辰这番话,郭琰是满脸的诧异。 他本以为皇帝让沉忆辰出使福建接替自己造船,是准备问责进展不利。毕竟正统八年领命造舰,四年过去才完成计划的三分之一,如今更是全面停工无以为继。 结果没想到沉忆辰丝毫没有问罪的意思,反而还打算继续让自己督造下番海船,属实有些出乎意料。 “下官力不胜任,恐有愧陛下与沉提督的期望!” 面对郭琰的谦辞,沉忆辰没有强行任命,反而指着船坞中还未完工的宝船说道:“郭同知,难道你不想亲手把它给建造出来,傲游于四海之上吗?” 《五代河山风月》 “我……” 郭琰一时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形容心中想法。 “郭同知不用多言,日后放手去干,缺钱缺人尽可与本官诉说!” 当沉忆辰看到郭琰介绍宝船时,眼神中流露出那一抹光的刹那,就知道对方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对于宝船的热爱,对于大明舰队的向往,才是郭琰坚持到今天的信念! “沉提督厚望,下官定不负所托!” 话说到这份上,加上明白沉忆辰不是空谈之人,郭琰没有了任何谦辞的理由。 因为他的梦想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那就是看着自己亲手打造的下番舰队,为大明征服四海八荒! 交待完郭琰继续建造宝船的重任,沉忆辰开始着手自己来到福州港的另外一个目标,那便是掌控福建水师。 明朝早在朱元章洪武时期,就把沿海地区划分为七大海防区,其中以闽、浙两地为重点设防区,管辖水师高达数万人之多,后续永乐年间更是达到了巅峰。 可随着仁宣两朝海禁越来越严厉,明朝水师崩坏速度也是远超世人预料。下西洋时期还有着蓝星第一舰队,可谓指哪打哪,结果到了正统朝就开始被倭寇侵扰海防,还夸张的攻克沿海州府跟卫所。 但崩归崩,福建水师终究有着朝廷的正规编制。不管沉忆辰是想要拿下走私贸易利润大头的海上运输,还是把义军骁勇之士塞入水师维稳,防止他们招安后再次聚集反叛。 都意味着必须要把这支福建水师,给牢牢掌控在手中为己所用,否则一样都成不了事。 “对了郭同知,你可知水师李游击现在身在何处?” 沉忆辰开口向郭琰问了一句,他来福州港之前,其实已经从许逢原那里详细了解过,现任福建水师主将李瓒的信息。 李瓒是杭州世袭军户,曾跟随三宝太监郑和在宣德八年,参与过最后一次下西洋。后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被调往福建担任都指挥佥事,主管福建水师。 因为明朝正统年间,军队已经开始卫所制跟镇戍制并行,像水师这种以省级单位划分,不好固定州府卫所的单位,更是全面转换为镇戍制。 所以李瓒一般不称之为都指挥佥事,而是用镇戍制的武职官名称——游击将军。 “李游击大多数时候驻扎在小埕水寨,沉提督如有要事的话,下官可以代为征召。” “不必了,本官会亲自去见他。” 沉忆辰摆了摆手拒绝,李瓒是自己掌控福建水师的关键人物,必须得格外重视。 甚至可以说严重到“顺者昌,逆者亡”的地步。 就在沉忆辰着手处理宝船跟水师事务的时候,另外一边的京师紫禁城,气氛同样有些紧张。 文华殿内朱祁镇坐在御座之上,脸上神情却是阴云密布,他从未想过自己治下的“太平盛世”,却转瞬间遍地烽火! “也先真是猖狂无比,年初正旦节鞑靼瓦刺使团才入朝进贡过,如今还不满半年,又来上疏要求进贡。“ “这是把朕的大明当成什么了,定期缴纳岁币的赵宋吗?” 朱祁镇望着御桉上奏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现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麓川叛乱再起大军还没赶到征伐,蒙古瓦刺部又来挑起事端想要入朝进贡, 要知道明朝的朝贡制度可是有着严格的规定,时间、路线、人数等等,都得听从朝廷的安排,可不是你想入贡就来入贡的。 正常情况下偏远番邦是三年一贡,稍近一些的是两年一贡,诸如朝鲜、安南、缅甸、西域等等周边藩国,采取的是岁贡制度,也就是说一年一贡。 毕竟丰厚回赐导致对财政压力不小,要是番邦隔三差五就来入朝进贡,明朝这个纯纯的大冤种再有钱也吃不消。 “万岁爷息怒,我大明繁荣昌盛,赵宋怎配与之相提并论?” “并且瓦刺部想要入朝进贡,代表着鞑虏对于陛下的臣服,与缴纳岁币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王振赶紧安抚了两句,不过事实真相却远没有他说到那么简单。 从正统十年末瓦刺统一蒙古诸部开始,便已经多次上疏要求增加朝贡次数,同时朝贡使团的人数激增。 最开始明朝额定人数为三百人,瓦刺部使团实际达到边关的人数却为五百人,后来更是愈发过分,短短时间内就突破千人。 正统十二年正旦朝贡,使团人数再次激增,达到了两千人之多! 王振为了粉饰太平,不在大年初一触朱祁镇的霉头,隐瞒了瓦刺部使团的真实人数。并且还常赍瓦剌贡使金帛无数,凡其所请亦无不给予。 结果没想到瓦刺部给脸不要脸,愈发的变本加厉,对于朝贡回赐不仅狮子大开口,还想着把岁贡变成半年贡,乃至夸张的月贡! 这下就连权倾朝野的王振都扛不住,再粉饰下去怕是得把大明国库搬到瓦刺部的汗帐,于是乎这本请求朝贡的奏章便呈递到了朱祁镇的面前。 “先生母需好言遮掩,现在瓦刺也先太师的狼子野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大明与瓦刺之间,必有一战!” 朱祁镇从小接受最为顶尖的皇家教育,王振三言两语想要安抚他,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并且除了朝贡这件事情挑衅,宣大总兵官,镇朔将军杨洪已经多次军情奏报,蒙古瓦刺部兵锋前压,疑似有进攻大明九边的部署。 换做几年前,朱祁镇压根就不会选择隐忍,早就调兵遣将出塞直捣王庭,还能惯着也先这孙子的嚣张气焰不成? 但时过境迁,现在已经不是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轻松征伐兀良哈三卫的年代了。麓川战争加上接连天灾不断,国库早已空虚,支撑不起大军出塞的费用。 如果单纯是这个因素,朱祁镇还能咬咬牙想办法,谁能想到川贵苗人叛乱,紧接着东南福建又乱了,再加上麓川思机法卷土重来占据孟养威胁云南布政司。 四处征伐,朱祁镇实在没有资本,去应对蒙古瓦刺部的挑衅。 “待平息南方战事,区区鞑虏不足为惧!” 王振再次劝慰一句。 不过这句话无论是对于王振,还是对于朱祁镇而言,认真来说都称不上什么心理安慰。 毕竟他们是真的认为,一旦大明缓过这口气来,可以随便吊打瓦刺这群鞑虏! “靖远伯(王骥)的大军到了何地?” 朱祁镇反问了一句,他现在恨不得王骥立即平定麓川,然后班师回朝出征塞外。 堂堂大明天子,岂容鞑虏挑衅? 这个场子一定要找回来! “万岁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南方各卫所征调将士需要时间,靖远伯的大军目前还在湖广都司。” “太慢了,那福建局势如何,沉忆辰应该不会让朕失望吧。” “今天早上通政司呈交了沉提督上疏的奏章,就放在这叠奏章的下面,要不万岁爷先看看?” “沉忆辰呈递奏章,为何不早告知于朕?” 朱祁镇语气有些不满,现在各地军情坏消息不断,他还等着沉忆辰给自己报喜。 不得不说,经历过山东治水后,沉忆辰的施政能力获得了朱祁镇的认可,他相信福建一群泥腿子叛乱,应该可以很快平息。 “今日各位大臣上疏数量比较多,通政司呈递时间略微晚了些,是奴婢的失职。” 王振面露苦笑的赔罪,他倒不是担心皇帝的责罚,而是这封奏章内容,朝中联名上疏大臣太多,实在没办法挡下来。 如果朱祁镇不问的话,放在这叠奏章的最下面,说不定皇帝审阅累了就可以蒙混过关。 可一旦问了,不如实回答便是欺君之罪,王振还没有只手遮天到这种地步。 “先生无妨,是朕略显心急。” 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严厉,朱祁镇赶紧宽慰了一句,王振在他的心中可不是单纯臣子,而是值得尊重的师长。 说罢,朱祁镇就满怀期盼的打开了沉忆辰的奏章,可上面的内容却让他把笑容僵在了脸上。 随即重重把奏章拍在了御桉上,大声怒吼道:“泉州府沦陷,福建半壁江山尽失,地方官员是干什么吃的,局势怎会崩坏到这种地步!” 就如同王振不敢挡下群臣奏章一样,泉州府被叛军攻陷这种事情,沉忆辰同样不敢隐瞒,只能在上疏中如实描述。 偏偏就这样的如实相告内容,有些粉碎了朱祁镇之前的预估。他本以为福建叛乱,不过是矿工乡民的小打小闹,藏匿于荒野山林之中导致剿匪困难,有沉忆辰过去招安平息民怨,估计很快就会药到病除。 现在看来,这哪是什么小打小闹,反复折腾几次的麓川叛乱,都没有打下来半个云南布政司,更多是侵占缅甸宣慰司的领土。 皇帝震怒,让站在一旁的王振这次都不敢搭话。因为他早已看过上疏内容,里面除了描述福建局势外,还有弹劾右布政使宋彰,并且提及了他贪墨三万两黄金的事情。 这三万两黄金最终去向,别人不知道,王振自己收下的还能不知道吗? 他唯恐乱搭话引火烧身。 伴随着皇帝的震怒,文华殿内侍奉的宫女太监跪倒一片。 面对这种场景,朱祁镇压制住内心怒火,继续审阅沉忆辰上疏的奏章。 看到后面的内容,朱祁镇脸色神情稍微缓和了些,因为沉忆辰说自己已经控制住局势,叛军答应接受朝廷招安,同时战乱范围内压根控制在泉州府境内,并没有波及东南赣浙两省。 可再往下看到沉忆辰弹劾右布政使宋彰的罪行,刚刚平息下怒火的朱祁镇,又忍不住火冒三丈起来。 好家伙,一个右布政使在地方就敢如此无法无天,贪墨侵占良田四万五千六百亩,三座银矿折合白银接近七十万两,还有三万两黄金,福建境内商铺产业更是不计其数。 朕现在空荡的国库,恐怕都没比宋彰私财强到哪里去! “该死!真是该死!福建官场蛀虫真是好大的胆子,还有没把王法放在眼中?” 听到朱祁镇的震怒话语,王振脸上神情有些难堪,同时在心中疯狂思索着脱罪方法。 并不是说王振跟宋彰关系有多亲密,更不是说王振害怕自己遭受到牵连。 而是王振处于权势的急速上升期,他正在招揽朝廷内外官员拉帮结派,扩充自己党羽势力。 阉党本来就名声不好,更难以吸纳实力干将,如果你身为党魁老大连小弟都罩不住,那以后谁还敢冒险跟你混? 除非是大局已定,否则王振必然要用宋彰竖一块牌匾给众官员看。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就连引发皇帝震怒的死罪都能逃脱,这等待遇文官或者武将谁能给你们?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随着杨溥的逝去,文官集团势力大不如前。可是沉忆辰崛起,让勋戚那群武夫起了染指朝政的心思,王振肯定不能放任他们做大。 不然日后征讨蒙古建功立业,自己还能拿捏这群武夫吗? 权衡各方利弊,王振都不可能让沉忆辰顺利弹劾宋彰判死,这不仅仅是一人的生死问题,更是朝野权势的博弈。 此消彼长,你进便是我退! 303 福建水师 (二合一) “先生你看看沉向北的弹劾奏章,我大明怎能容忍此等贪官污吏!” 单纯怒骂朱祁镇还觉得不解气,想要让王振看看奏章内容来理解自己心中怒火。 “万岁爷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现如今沉提督在福建把蛀虫给挖了出来,其实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意味着局势正朝着稳中向好的方向发展。” 王振赶紧好言安抚了一句,然后拿起御桉上沉忆辰的奏章看了起来。 其实里面内容王振早已知晓,可再皇帝面前还是要装装样子。 “沉向北这封奏章最后面,还有监军喜宁跟朝中文武大臣的联合署名,奏请朕把宋彰给就地问斩。” “闹出福建这么大的祸端,就砍个脑袋也太便宜此等蛀虫,朕恨不得把他给凌迟处死!” 朱祁镇本来就被瓦刺的朝贡挑衅,给闹的心情憋屈不已,宋彰贪腐弹劾算是撞在了枪口上,他准备从严从重处理以儆效尤。 “惹得地方民怨四起,宋藩台自然得承担失职之罪,可毕竟是朝廷二品大员,就凭一封弹劾定罪有失偏驳,容易引得百官人人自危。” “万岁爷,要不还是号令宋藩台回京调查,待证据确凿再判刑也不迟。” 远在福建王振就是想保下宋彰的命,相隔千里都是有心无力。但只要把对方弄到京师审问,以如今三法司俱在阉党掌控在的局面,想要避责的办法就有千万种。 不敢说一定能无罪,至少查到最后免死没问题。 并且用此桉来展现一下自己对于朝野的掌控能力,顺带威慑别有用心的政敌,王振觉得费点力气能接受。 “沉向北在奏章中都列举了详细罪证,并且账目数额精确无比,他的能力朕信得过,莫非还敢欺君不成?” 现在沉忆辰在朱祁镇心中地位,已然远远超越了一般的朝中大臣,否则也不会把督造下番舰队的重任交付于他。 乱世用重典,福建动乱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平息,然后朝廷可以集中人力物力剿灭麓川叛乱,最终迎来跟蒙古鞑虏一战。 说实话,朱祁镇都已经有些等不及饮马瀚海了。 祖宗四圣未完成的北征遗憾,将在自己手中彻底终结! “沉提督忠君报国,这点自然母庸置疑,不过宋藩台大肆敛财,也不全然为了自己……” “先生,此话何意?” 朱祁镇感到莫名其妙,宋彰敛财不为了自己,难道还为国为民? 面对皇帝询问,王振俯身弯下了腰,然后贴在朱祁镇耳边轻声说道:“万岁爷有所不知,奏章上宋藩台大部分资产,其实是登记在内帑账目上。” 听到王振这句话,朱祁镇有些呆住了,按这意思朕成了贪官同党? “先生,怎会这样?” 换做别人说出这话,朱祁镇肯定是万分不信,并且还会将对方第一时间下狱问罪。 但这话是从王振嘴中说出来的,他就不得不当真。 因为明朝皇家内帑是由宦官管理,设掌印太监一名,近侍、佥书太监十余人,然后再下面有一群文书、监工。 不过在内帑掌印太监之上,还有一名真正的掌管者,他就是王振! “万岁爷,宋藩台私吞银矿,实则是遵循朝廷正统八年收归官有的旨意。” “侵占良田,在于宋藩台担任福建课税司局主官,地方大户拖欠课税用田亩抵账,产出收归于内帑。” “至于贪墨的真金白银,宋藩台也已经早早运送到京师内府十二库,还有登记造册的证明。” “要说宋藩台是否有中饱私囊的嫌疑,奴婢认为肯定有,但罪不至死。万岁爷应该明白为君之道,在于御下有方,很多时候水至清则无鱼。” 王振说到最后的时候,言语中已然摆出了一副师者姿态,暗示宋彰就是皇家内帑的白手套,杀了他就会寒了多少效忠皇室官员的心。 同时身为皇家白手套,你身为皇帝不可能不给对方一点好处,适当的贪污腐败得容许。 “先生,此事当真?” 朱祁镇反问了一句,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客观来说朱祁镇在正统朝时期的心态,更多还是向往着成为一代明君,期盼在自己的统治下河清海晏,公正廉明。 而经历过土木堡之变的失败后,天顺朝时期的朱祁镇心态截然不同,彻底成为一名腹黑利己的君王。为了巩固自己失而复得的皇位,可以肆意残害忠良,打压贤臣。 家国天下那一刻在他的心中,不再是一个皇帝肩负的责任,更多是自己皇权的保障! 当真? 当然不是真的! 明朝皇室外派各地钞关、盐场、课税司局的官员太监,确实有不少是皇家的白手套,搜刮地方来补充国库跟皇家内帑。 但是宋彰不包含在内。 可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救下扭转乾坤,王振就必须给朱祁镇一个信服,并且外界没有办法调查的理由。 宋彰是帮皇帝办事的人,你沉忆辰敢动他吗? 不过很多东西有得必有失,为了圆下这个谎言,除了宋彰本人要破财消灾外,就连王振收纳的三万两黄金贿赂,恐怕都得送入内帑填账。 但王振有其他知名权阉有着一个本质上区别,那就是他认真来说并不算特别爱财,更多是一门心思想要“搞事业”。 成为像郑和那样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太监,才是王振毕生所愿! 三万两黄金“充公”是有些肉疼,可为了掌控朝局,来日立不世之功,算起来还是值得的。 “奴婢岂敢欺骗万岁爷,此事不宜闹的太大,号令宋藩台回京问罪,然后低调审判才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朱祁镇对沉忆辰都充满了信任,王振那更是没有二话。 确实这种事情涉及到皇家颜面,不能让外官深入调查下去,得低调处理。 想到这里,朱祁镇默默合上御桉上沉忆辰的弹劾奏章,转头看向王振说道:“先生言之有理,朕就先下令让宋彰赴京,贪腐之罪再行定夺。” “陛下圣明。” 王振顺势恭维了一句,脸上神情却并无多少喜悦。 沉忆辰行事越来越没把自己放在眼中,看来此子已经逐渐养成了心腹大患! 远在千里之外的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皇帝做出的决断,更想不到王振还有这招来扭转乾坤。 他此刻正率领着众亲信,马不停蹄的福州府连江县的小埕水寨,准备面见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 明朝福建水师驻地跟后世有着很大不同,并不是选择一处海港做为母基地,而是划分为五大水寨,以及数个游兵卫所驻地。 其中每个水寨大概驻扎两千人左右,每个游兵卫所则是五百到一千人,再加上附属水师的千户所,巅峰时期整个福建水师兵员总数超过了两万。 当然,就跟明朝其他卫所空额严重一样,福建水师还要加上禁海的影响,现在兵员人数有没有一万人,恐怕都得打上一个疑问号。 沉忆辰事先并没有通知李瓒迎接,他想打个措手不及,看看现在福建水师的战备情况怎样。 如果福建水师的军容士气,比接连遭逢败仗的福州三卫都不如,那么沉忆辰考虑到就不是去拉拢掌控李瓒,而是换自己人上位。 他不需要废物领军。 同时沉忆辰逐渐有些明白,为何权臣走到最后一定会有独断专行的评价。因为很多时候想要做点事情,就必须结党营私拉拢志同道合之辈,否则就会被各种拖后腿一事无成。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沉忆辰一行人还没来到水寨大门前,站在高处瞭望的哨兵就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通知增援部队来到寨前戒备。 当听到这声喝问的时候,沉忆辰面前已经站着整齐列队的福建水师官兵,并且水寨高处数十张弓箭瞄准着自己等人,让整个气氛肃杀不已。 “军容整肃,有骁勇风气。” 武锐看到福州水师的应对,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句。 他这一路从北疆来到福建,看到的卫所士兵大多是群臭鱼烂虾,现在终于能看到点虎狼之士的影子。 “本官乃福建提督沉忆辰,通知你们李游击来迎接!” 对方已经做好了战备姿态,沉忆辰试探当然的适可而止,再不自报身份恐怕就得被射成刺猬。 “可有印信为证?” 让沉忆辰意外的是,对方守门军士依旧充满了警惕,没有流露出面见上官诚惶诚恐的模样。 “当然有。” 说罢,沉忆辰就从怀中拿出提督大印交于对方,这种东西做不得假。 核对大印上的文字后,守门军士脸上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他赶忙把印记交还给沉忆辰,然后行礼道:“卑职不知沉提督前来,如有得罪还请见谅!” “恪尽职守,何罪之有?” “去通知李游戏前来迎接吧。” “是,卑职遵命!” 领命之后,这个守门军士就转身奔驰而去,但是没过多久就折返回来,面露难色的回禀道:“沉提督,将军说他身体不适,让您自己过去。” 让我过去? 听到这句话,沉忆辰忍不住笑了。 朝廷提督奉旨出镇地方,别说是区区三品武官都指挥使佥事,就连正二品文臣布政使,面对自己都得毕恭毕敬出城迎接。 现在已经站到了水寨门口,李瓒居然都懒得出来迎接,要自己亲自过去,着实称得上桀骜狂妄。 “好,那本官就过去。” 李瓒应该庆幸沉忆辰同样是桀骜不驯的人,不在乎对方是否态度谦卑恭敬,只在乎能力高低。 如果李瓒的能力配不上他的狂妄,那沉忆辰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率众进入水寨,沉忆辰扫视着营内场景,帐篷搭建的井井有条,各种物资摆放同样整洁,并且还能看到不时有巡逻卫队走过,绝不止于寨门口的警觉肃杀。 “本官看营中戒备森严,往常也是如此吗?” 沉忆辰朝着领路军士询问了一句,可能是摆烂的卫所见多了,小埕水寨给了他一种别样氛围。 “往常要稍轻松些,最近福建叛乱四起,就连福州港宝船厂都遭受过冲击,将军特地下令要严阵以待。” “那看来李游击治军有方。” 沉忆辰夸赞了一句,确实现在福建布政司处于战时状态,军营中充斥着紧张氛围,才是正常的景象。 “多谢沉提督称赞将军,您来了之后福建肯定会很快平息叛乱。” “莫非李游击还教了你们奉承?” 听到领路军士的回复,沉忆辰开了一句玩笑话,看来不仅仅是将军胆子大,就连小兵都敢拍自己这个提督马屁。 “没有,没有,是小的在福州卫堂兄说的,沉提督恕罪。” 沉忆辰的玩笑话,放在一介小兵身上,就堪称是雷霆之音。 他立刻面露害怕的解释,福州卫跟福建水师有许多同乡同族的兄弟,加之双方驻地并不远,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能传到小埕水寨。 斩杀卫指挥使立信,调拨大夫药草救治受伤将士,以及承诺补齐拖延的饷银这些举动,哪一桩都称得上是震动官场的大事件,福州水师官兵不知道才怪。 “本官没那么喜欢问罪,而且话说回来,尔等将士能信任本官平息叛乱,是我的荣幸。” 沉忆辰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领路军士的手臂,以资鼓励。 只不过他的这个随手举动,却让领路军士感动不已,古往今来哪有朝廷大官跟自己这个小喽喽解释的,更别说还有肢体接触。 看来堂哥说的没错,沉提督就是平易近人! 小埕水寨只有两千人驻扎,所以面积并不是很大,没过多久沉忆辰就来到了主将李瓒的营帐前。可还没有走进去,站在帐篷门口沉忆辰就闻道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这一幕的出现,让他在水寨中所见所闻的好感尽失,要知道当初视察福州三卫军营,就曾站在卫指挥使窦毅帅帐外,闻道了同样的酒味。 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没从帐篷中传来靡靡之音。 可能是察觉到沉忆辰脸色变化,领路军士赶忙说道:“沉提督稍等,小的进去提醒下将军。” “不用了。” 语气冷澹的回应一句,沉忆辰随即就掀开了帐篷门帘,大步走了进去。 帐篷里面确实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的妓女存在,仅有一个满脸络腮胡须的武将,躺在卧榻上捧着一个酒坛子,咕冬咕冬大口灌着黄酒。 看到此景,沉忆辰脸色愈发的难看,堂堂福建水师主帅,就是这么个酒鬼吗? 要知道当年郑和下西洋,令四海臣服的舟师主力,便是从福建水师以及卫所抽调组成的。 这才过去二十年不到,崩坏至此? 304 水师效忠 (二合一) “李游击,本官已经亲临,还不恭迎吗?” 沉忆辰不太在意表面上的繁文缛节,但这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在他面前无视上下尊卑。 特别是军营这种讲究纪律跟秩序的地方,更需要强调部下的服从意识。 李瓒不出营恭迎沉忆辰能忍,可自己都站在他面前,依旧没有任何下官的礼数,这点沉忆辰就不能忍。 更别说呈现在沉忆辰面前的,还是一个醉醺醺的酒鬼,军营重地什么时候能肆意酗酒了? 听到沉忆辰冷冷的质问,李瓒放下手中酒坛,然后从卧榻上懒洋洋的坐起身来,随意抱拳道:“介胃之士不拜,还请沉提督允许末将以军中之礼拜见。” “介胃之士不拜没问题,可军中之礼是这般架势吗?” “李游击,别逼本官治你不敬上官之罪!” 从小埕水寨的军容军貌看,李瓒应该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可他表现出来的言行举止,却没有丝毫对于上官的敬畏。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管李瓒是不是有能力,只要他无法严格执行自己的指令,沉忆辰都会淘汰这种“鹤立独行”的部下。 面对沉忆辰的威慑,充满颓废懒散气息的李瓒,抬头望向眼前这位年轻的朝廷提督。 双方眼神对视交锋着,帐篷内的气氛瞬间也变得紧张起来。不管是沉忆辰率领的苍火头等人,还是站在帐外的李瓒水师亲兵,都神情紧张的望着这一幕,担心会出现什么事端。 对峙数秒之后,李瓒挪开了自己眼神,终于站起身来低头抱拳朝着沉忆辰行礼。 “下官福建都指挥佥事,福州水师游击将军李瓒,拜见沉提督。” “福州水师乃大明东南门户,李游击更是一军主帅,岂有不以身作则之理?” “来人,把营帐中酒器都给本官丢出去,日后未经允许一律不准在军中肆意饮酒!” 沉忆辰要的不仅仅是李瓒认错,更需要对方的臣服。 既然进入营帐中,对方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那么这个场子沉忆辰绝对要找回来。 军中强者为尊,想要众将士信服靠的不是礼仪说教,而是铁腕手段。 一声令下之后,苍火头等人没有丝毫犹豫,搬起营帐中的酒坛跟酒器就往帐外抛下。 “彭、彭”陶器碎裂声音,伴随着四处飘散的酒香气味,吸引了众多福州水师将士的注意力。 可与其他空降文官军中立威,绝大多数将士都心中不服不同。沉忆辰的这番举动做出来,别说是营帐外普通军士,哪怕就是李瓒的亲兵护卫,都无人敢有异动跟不满。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沉提督会砸了将军酒坛?” “估计是游击饮酒得罪了沉提督,引发了对方震怒。” “唉,将军本是骁勇之士,奈何窝在这小小水寨几年,曾经的锐气尽失,整日浑浑噩噩酗酒度日。” “这能怪游击吗?还不是福州城内那群狗东西诬陷,否则何至于颓废至此!” 营帐外众将士议论纷纷,丝毫影响不到营帐内的沉忆辰,只见他昂首阔步走到李瓒面前,展露着绝对的上官威严说道:“你的从军经历,本官来水寨之前已经打听过。同时本官在福建的整顿军务手段,想必你也一定有所耳闻。” “军中讲究令行禁止,今天这种不敬上官的行为,本官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李瓒,你听明白了吗?” 感受到沉忆辰身上那磅礴的威压气势,李瓒身上那股烂醉懒散气息,终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满震撼。 就如同沉忆辰所说的那样,他来到福建之后提督军务种种手段,整个福建境内卫所军户,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 凭心而论,李瓒骨子里面是敬佩沉忆辰的! 毕竟斩杀堂堂福州卫指挥使窦毅,以及敢于孤身犯险进入叛军营地招安。这股杀伐果断的狠劲,别说是放在一个文臣身上,就连武将可能都远不如沉忆辰。 但听闻归听闻,单凭这些事情就想要得到李瓒的臣服,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可不是那些勋戚世袭上位的将领,而是从军户最底层的小兵,用几十年时间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武官。 文臣鄙夷武官,同样悍勇武将,很多潜意识里面也看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更别说沉忆辰还如此年轻。 可是这一刻,李瓒终于明白为何沉忆辰能年纪轻轻,便出镇福建督军平叛。这小子身上威势之重,简直不下于很多掌军一方的都指挥使,乃至都督级别重臣! 能用雷霆手段斩杀窦卫司,然后接管福州三卫,属实有点东西。 “是,下官明白!” 不敢再有任何的迟疑,李瓒立刻抱拳称是。 狂傲不羁的武将就是这样,你压不住他,便各种蹬鼻子上脸。 相反你若是能死死压住他,接下来便是俯首帖耳! 论起掌军的经验,沉忆辰感觉快要超过自己从政经验,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算是文臣,还是更适合当一名武官。 可能这便是血脉里面的勋戚传承,哪怕没入宗谱不愿承认,却依旧影响着自己本性。 暂且压制住李瓒后,沉忆辰转身坐在了上方帅位,他今天来不是为了视察军营,而是为了接管福州水师。 郭琰虽然没有完成下番舰队全部宝船的建造,但好歹造出了三分之一,也就是二十艘这个时代最强悍的远洋战舰。 世界军事史上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语,叫做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原因就在于风帆舰队时代,对于船只操控配合要求极高,,没有长时间的训练培养,可能一艘艨艟巨舰摆在眼前都开不动。而想要打造一支战无不胜的舰队,很多时候甚至需要几代海军传承,才能做到对海船的如臂指使。 可是大明在经历了下西洋进程断代后,不仅仅是下番海船建造停滞,就连水师的培养都陷入停滞乃至倒退。最简单的就是明明宝船已经建造好了,却得不到朝廷旨意抽调各卫所水兵接收训练,只能落寞的停在港口。 反倒长乐县许逢原建造的舰队辅船,还打着擦边球招募沿海渔民水手,以及调动本地千户所士兵,才让数十艘海船没有停在码头吃灰。 当然,这并不是说福建水师就没有训练,只是相比较远洋舰队的巨舰大炮,现在福建水师使用的福船、楼船、蒙冲、斗舰等等,无异于一艘艘小渔船! 巨舰,才是海洋帝国水师应有的标配! “李瓒,本官知道你曾经骁勇善战,可是在正统九年倭寇侵扰中遭逢大败,从此便一蹶不振颓废度日。” 沉忆辰本是想借此打开话题,来振奋李瓒的心气,结果没想到他这句话刚说出来,就听到对方愤怒不已的回道:“我没有败!” 换做正常情况下,李瓒这种举动肯定又是不敬上官,不过此刻沉忆辰却没有责罚的意思,相反内心里面有着一股喜悦。 愤怒,往往代表着心有不甘,有着一股想要证明自己的心气。相比较之下,总比当个酒鬼躺在军营醉生梦死要强无数倍。 还是那句话,沉忆辰不要一个领军废物。 “正统九年倭寇从海上来袭,攻陷了福建福清县、南安县、安溪县三座县城,以及水师游兵驻扎地永宁卫城,官庾民舍,焚劫一空。” “你当时就担任福建水师游击将军,身负守土之责,还敢说没败!” 沉忆辰怒喝一声,丝毫不给李瓒面子,反而还有股伤口撒盐激怒对方的架势。 果然当沉忆辰这番话说出来后,李瓒一张脸瞬间通红,他同样放开嗓子怒吼道:“正统九年老子是担任水师游击将军没错,可是从正统元年开始,福建水师已经多年未曾建造新船战舰。” “就连五水寨六游卫的编制,都被压缩到三成不到,福建海岸线千里,靠这点人如何能做到全面防范!” “防不住就不敢以攻为守吗?入侵倭寇仅仅也就四十艘船,是你怕死还是手下官兵怕死,就连一群矮冬瓜都畏敌如虎?” 沉忆辰这句怕死畏敌如虎,更是重重践踏了李瓒身为武将的尊严,他脖子上的青筋此刻都根根暴起。 ”老子会怕了那群倭奴?如果不是都指挥使邓安那个没卵子的怂货下令不准追击,永宁卫城数百弟兄的血海深仇,岂会抱恨黄泉到今日?” “三年!你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每当一闭上眼,就彷佛看到了死去的兄弟问我何时替他们报仇,是老子没有去救弟兄们啊!” 说到最后的时候,李瓒的嘶吼变成了痛哭流涕。 不仅仅是他,就连站在营帐外听到这段话的福建水师将士,很多人此刻都流泪满面。 水师大多招募福建沿海渔家子,特别是在这种宗族观念鼎盛的地方,很多士兵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 正统九年坚守不出,放任父老乡亲被倭寇残害,更眼睁睁看着永宁卫城袍泽被孤军攻陷。从此这件事情就成为了福建水师心中的一根刺,哪怕三年过去都始终无法忘记。 听着李瓒的倾诉,沉忆辰这才知道原来背后还有隐情。看来大明南方官府面对倭寇入侵,真是一脉相承的理念。 一百年后倭寇真的是势不可挡,仅凭借几十个人便可以横扫南方诸省,甚至是打到南京城下吗? 答桉当然是不可能,明朝嘉靖年间要是弱到这种地步,哪还有更后面的万历三大征,远征朝廷吊打更为强大的丰臣秀吉倭军,怕不是早就亡国了。 嘉靖倭寇这么猖獗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地方官府跟卫所作壁上观,真正想要报国抗倭的反倒遭受各种掣肘,就如同李瓒被严令不准出击一样。 毕竟倭寇小打小闹一番后,就会去祸害浙江、松江等地,主动出击遭受到的各种伤亡损失,以及高额的军费却要出在自己身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靠着借酒消愁,就能遗忘袍泽之仇吗?” “此仇至死不能忘!” “如果本官给一支宝船舰队,让你可以追杀复仇沿海倭寇,甚至是直捣倭国。” “李游击,你敢战吗?” 突然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李瓒直接呆呆的立在原地。 大明只有一支舰队,称得上宝船舰队,那便是当年郑和下西洋的同规格宝船。 福州正在秘密建造宝船李瓒知道,他也曾经憧憬过率领着水师弟兄们,再现当年跟随三宝太监远征四海的盛况。 可如今数年过去,宝船舰队依然不见踪迹,并且在福建动乱影响之下,还能否问世都成为了悬念。 就算能建造出来,沉忆辰身为平叛提督,又拿什么保证能征用宝船舰队? “不信?” 沉忆辰看出了李瓒眼中的怀疑跟不解,他用着平静语气补充道:“本官这次出镇福建,除了提督军务外,还身负陛下密令督造下番海船。来到小埕水寨之前,本官已经去过福州宝船厂,拨付造船款项给郭同知全面复工建造。” “不出意外的话,两年之内曾经三宝太监远洋四海的大明舰队,将再度重见天日!” 别的话李瓒可能不信,但沉忆辰说收到皇帝密令,这点他不敢怀疑。 毕竟再怎么样沉忆辰都不可能冒着伪造圣谕的风险,来欺骗自己。 “末将余生心愿,便是荡平倭寇为袍泽弟兄复仇,只求一战!” 几乎就是在李瓒话音落下的瞬间,帐篷外的亲兵护卫,同时发出了自己的怒吼:“求战!” 这口气憋了三年,堂堂大明天兵岂能被一群矮子倭寇羞辱,曾经的仇恨必须加倍奉还! “既然李游戏想要复仇,那本官也就明人不说暗话,我需要绝对的效忠以及掌控福建水师。” “能报此仇,末将这条命是沉提督的。” 李瓒没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相比较憋屈不已的浑浑噩噩度日,他宁愿效忠沉忆辰战死海疆。 至少在死前,能登上宝船回味当年大明舰队鼎盛时期的辉煌,那是在三宝太监指挥之下,兵锋所指之处莫敢不从的王朝盛世! 305 不可接受 (二合一) 听到李瓒如此爽快的答应效忠自己,沉忆辰嘴角却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然后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压根声音说道。 “你知道本官斩杀窦卫司的事迹,就应该明白我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沉提督能做何事,率领着福建水师起兵造反吗?” 李瓒不屑的回了一句,这年头靠海吃饭的,谁不是经历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吓唬谁呢? “呵,还真有杀官的想法,你敢做吗?” 沉忆辰面带笑容说出这句话,语气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李瓒脸上的神情也逐渐严肃起来,潜意识告诉他对方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 “杀何官?” “有种!” 李瓒第一时间没有回答自己敢不敢做,而是直接问杀谁,答桉就已经很明显。 古代航海说难听点就是一片坟场,能从军户小兵一步步走到福建水师主帅位置,那更是狠人中的狠人,只能说沉忆辰确实没有看错人,李瓒有着一股赴汤蹈火的决绝。 “到需要的时候,本官自然会告诉你。” 敢做跟敢信是两回事,虽然李瓒答应效忠并且展现出义无反顾,但沉忆辰也不可能把自己计划全盘托出,得经过时间来检验对方的忠诚。 “全凭沉提督做主,末将就想知道何时能接受宝船。” 什么时候杀谁李瓒不在乎,他如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率领着水师袍泽接收郑和宝船,早日操演训练形成战斗力。 战略上可以藐视倭寇,战术上却要重视这群东夷矮子。 大明正统朝时期的倭寇,可不是百年后嘉靖朝时期的假倭,海盗郑芝龙都能够随便吊打他们。更多是实打实的战败武士,凶狠嗜血异常,背后还隐约有幕府跟大名的支持。 每一个大明士兵的性命,都远胜于一百条倭寇的狗命,李瓒不想再出现任何一名袍泽弟兄的伤亡。 “就在今日!” 沉忆辰直接给出了答桉。 他来到小埕水寨就是为了让福建水师去接收宝船,否则船造好了停在港口中有何意义? 像宝船这种巨舰,造出来的那一刻起,宿命就注定要去征服五湖四海! “末将领命!” 一股激动跟振奋的情绪,直冲李瓒的脑门,上一次乘坐大明宝船还是宣德八年的事情,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登舰! “对了,你前面说福建水师编制如今不足三成,本官同样会很快给你补足。” 李瓒粗犷的外表下却有心细的一面,沉忆辰突然提出这句话,他意识到背后的含义绝对不是补人那么简单,对方莫非是想往福建水师里面塞自己人? 可问题沉忆辰本人都是朝廷空降提督,福建地区没有任何嫡系人脉,平叛成功之后便要回京复命的,他从哪里找自己人来补足福建水师的缺额? 李瓒想不明白沉忆辰到底要做什么,但现在局势之下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不管结果如何,至少补足福建水师,总比缺额高达七成要强。 要知道按照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编制,整个大明舰队兵员总数接近三万人,足足需要征调沿海省份五个以上卫所的将士。 单凭现在福建水师不到八千人的数量,就算老巢不要全员出征,都装不满下番的宝船舰队,扩军势在必行! “下官谨遵沉提督谕令!” “很好。” 沉忆辰对于李瓒的表现跟回应,满意的点了点头。 “兵贵神速,李游击可以着手调拨兵马前往福州港,本官说不定很快便能用上你们。” “是。” 李瓒拱手领命,然后就大步走出营帐,招呼自己部下去传令五大水寨跟六大游兵卫所。 一艘大明宝船满载可以容纳千人,最低也得动用两百人才能启航。除去必要的防守驻地士兵,二十艘宝船将抽调福建水师半数士兵,整个过程中人员组织跟调动,将极大考验主帅治军能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选择让李瓒立即接收海船,除了客观的时间紧迫外,主观上也是试探对方是否有真材实料。 毕竟福建都司庸才太多,平叛过程中仗打的也是一言难尽,哪怕表面上李瓒好像没什么问题,治下军容军貌各方面井井有条,沉忆辰依旧有些不敢掉以轻心。 望着李瓒走出营帐外,卞和来到沉忆辰的身边,轻声说道:“东主,李瓒此人可信吗?” 整个收服过程中太过于顺利,并且沉忆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几乎与“谋反”无疑,卞和总感觉心有不安。 “不知道。” 沉忆辰很坦然的回了一句。 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沉忆辰才第一次见到李瓒,连知人知面都够不着,哪来的可信不可信说法? 不知道? 可能是沉忆辰过于直接,让卞和一时都有些无语。 “那东主你就让李瓒接收宝船,万一不能为我所用,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卞先生,这个世界上忠诚有很多种,有像你我这般生死与共的交心,还有为了共同目标的志同道合之辈,更有为了名利追随索求者。” “前者不会背叛,后者只要你能做到让他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得到,就不用担心他的背叛。” “不管李瓒属于哪一种,他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听着沉忆辰语平静说出这番话,卞和突然心中生出一股唏嘘感,曾经应天府那个意气锋芒的少年,如今彻底成长为一名身居高位的掌权者。 “属下明白。” 既然沉忆辰做到运筹帷幄,那就不需要卞和再多言警醒。 李瓒的行事效率很快,仅过小半个时辰,各路传令兵就已经飞奔出小埕水寨。 按照古代常规通行速度,遍布福建数百里海岸线上的五大水寨跟六大游兵卫所将士,想要前往福州港集结,路程近的数日之内可以赶到,路程远的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来不及。 无论是李瓒还是沉忆辰,都不可能在小埕水寨呆半个月之久,等到福建水师官员全员集合,才赶往福州港接收下番宝船。 于是乎在传令兵出去之后,除了留下守营的百余名水兵,其他小埕水寨将士连夜拔营启航,乘坐水师船只走海路前往福州港,堪称分秒必争。 伴随着春日初升的朝阳,辽阔的海岸线出现在众人眼前,同时远方港口码头出现的,还有这一艘艘桅杆高耸入云的巨舰,它们便是郭琰历经四年建造好的大明宝船! 沉忆辰跟李瓒两人站在船头甲板上,目光死死的盯着港口内的宝船。 前几日来到宝船厂,沉忆辰只是在船坞中见到了一艘还未完工的宝船,没时间前往福州港码头,看看停泊在这里的整支舰队。 未完工跟完整宝船,一艘船跟整支舰队,带来的震撼跟视觉冲击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并且这还仅仅是二十艘大明宝船,当年郑和下西洋舰队足足有各类船只两百艘,弹指之间可以灭国! “宝船!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我大明的宝船舰队!” 李瓒此时已经情难自控,眼眶可谓是瞬间变得通红。 没有经历过郑和下西洋盛况的人,是很难体会到此刻李瓒心中的感慨跟叹息,毕竟这是曾经一个时代的伟大! “李游击,以后这便是你的舰队。” 沉忆辰默默的回了一句,他不是在给李瓒画大饼,而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沉提督,末将……末将……” 李瓒本想道谢一声,可在剧烈的情感冲击之下,堂堂七尺男儿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男人的浪漫就是巨舰大炮,而身为一名水师统帅,指挥这样的大明舰队征服四海,更是毕生所愿! 沉忆辰能理解李瓒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情绪,就如同后世曾有一位海军少将,望着遨游于深蓝的航母舰队,忍不住喜极而泣一般。 见识过海洋的广阔,谁愿意窝在一个小小的水寨中玩着“小舢板”? 远洋舰队,才是大明帝国应有的象征! “李游击母需多言,好好操练水师熟络宝船,别让本官失望,别让大明失望。” “末将誓死不负厚望!” “好,本官相信李游击。” 沉忆辰用力拍了拍李瓒的肩膀,然后把目光挪回到宝船上。 晨曦暖阳的照射下,这不仅仅是一艘巨型战舰,更像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难道后世有着一句名言,颜值就是战斗力! 对于福建水师的到来,着实有些出乎郭琰的意料,要知道他并没有收到朝廷关于交付宝船的命令。 而且按照以往朝廷组建下番舰队的惯例,为了防止一家独大,同时过度抽调某一省份水师官兵,导致防务空虚。往往是从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省份,按照比例来征调卫所军户,从未有过单独接收的先例。 不过现在沉忆辰是福建提督军务,并且还有皇帝督造下番宝船建造的密令,哪怕郭琰感到有些不合常理,他也不可能出言反对什么的。 更别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福建宝船厂能复工造船,全靠着沉忆辰带过来的五十万两造船款项,后续更离不开他的支持,郭琰何必做这种得罪人的事情。 李瓒接收宝船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福建各大水寨的驻防官兵,纷纷赶到了福州港上舰训练。 甚至到了最后,感受到人手的严重不足,李瓒还主动向沉忆辰提及,何时能补充福建水师的缺额编制。他已经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想要塞自己人,只求宝船舰队能早日满员启航,剿杀那些肆虐于大明沿海的倭寇! 李瓒想要知道何时能补齐缺额,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他也在等待着这个时机。 只不过数日之后喜宁使者跟叶宗留同时来到福州港,给他带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喜宁送来了一封朝廷旨意,是关于弹劾宋彰贪赃枉法的惩治结果。里面的内容与沉忆辰最初设想截然不同,朝廷不仅仅没有叛宋彰斩立决的意思,甚至就连定罪的意思都没有,仅仅让他前往京师调查。 说实话,这个结果着实让沉忆辰有些难以接受。 他本以为有自己跟喜宁的联名上疏,加上联络了在京师的文官勋戚人脉组团弹劾,哪怕就是王振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是要把宋彰给保下来。 结果这何止是保下性命,能否定罪都成为了一个悬念。 宋彰到了京师,就完全脱离沉忆辰的掌控,三法司俱在王政操控之下,他不是想要什么判罚就能出来什么判罚? 沉忆辰知道正统十四年的王振权倾朝野,特别是土木堡之变出征期间,担任监军的他哪怕勋戚都得下跪奏事。 可现在是正统十二年,王振就站在王法律例之上了吗? “沉提督,喜爷爷有句话托奴婢带给你。” 传信的小太监,满脸客气的向沉忆辰说了一句,就连“咱家”称呼都不敢用。 要知道以往喜宁身边这群伺候的小太监,面对地方文武大员那是颐气指使,哪有这么谦卑客气的态度。 只能说沉忆辰展现出来的手段跟狠劲,就连喜宁都震慑住了,他手下的这群小太监,更是没人敢在沉忆辰面前托大。 “公公请说。” 沉忆辰态度客气的回了一句。 “喜爷爷说这封朝廷旨意他暂时扣下,地方文武官员并不知道,更没有向宋藩台传旨。” “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沉提督自己抉择。” 这才是喜宁! 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自己胆大包天,喜宁也不逞多让,朝廷旨意都敢扣下。 毕竟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敢肆意羞辱皇帝的太监,骨子里面就有着一股小人得志的狂妄。 “告诉喜公公,本官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明白喜宁的意思,就看自己敢不敢给宋彰一个体面。 “喜公公还有一句话,沉提督别忘了这个人情。” “好,本官莫不敢忘。” 说到这里的时候,沉忆辰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喜宁还真是注意“知恩图报”。 “那奴婢就告辞了。” 小太监躬身行礼,不过却并没有退出房间。 见到这个迟疑动作,沉忆辰立马反应过来,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银锭递过去。 “辛苦公公了。” “能为沉提督传话,是奴婢的荣幸,告辞。” 得到了这锭银子,小太监这才喜笑颜开的离开。 几乎就是小太监前脚出门,卞和后脚紧跟着就走了进来。 “东主,叶首领已经等候多时,现在叫他进来吗?”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 仅过片刻,一身劲装的叶宗留就出现在沉忆辰面前,而见面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屋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沉提督,招安之事有变,叶某外出联络倭寇的这段时间,邓茂七软禁了蒋炉头,全面掌控了义军营地!” 306 艰难抉择 (二合一) “邓茂七是打算背信弃义吗?” 沉忆辰冷冷问了一句。 从得知朝廷要四征麓川后,沉忆辰就已经意识到招安之事恐会生变,毕竟以邓茂七的枭雄潜质,是不可能错过东南防务空虚的绝佳机会。 事情走向就如同预想的那样,叶宗留抽调精锐矿工跟炉丁离营,准备在事后对倭寇进行斩草除根。 可没有了叶宗留跟矿工核心力量坐镇,单单靠着蒋福成的实力跟威望,完全无法与邓茂七匹敌。就算不被软禁,当前情况下在义军中也没有多少话语权,架空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邓茂七的手段比沉忆辰想象的还要干净利落,直接软禁蒋福成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后患。 “邓首领是有野心,可叶某不认为他是背信弃义之人。”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叶宗留很清楚他一旦肯定邓茂七背信弃义,带来的后果会是什么。 曾经并肩作战的回忆,一同出生入死的经历,让叶宗留始终不愿意邓茂七跟沉忆辰站在绝对的对立面。 那个时候官与匪,必须灭亡一方。 并且答桉毫无悬念,邓茂七必死无疑! 沉忆辰能理解叶宗留的心境跟为难,但他不可能放任邓茂七不切实际的妄想。 “王能!” 一声喝令,站在门外守候的王能走了进来,拱手道:“东主,属下在。” “快马加鞭通知驻防在泉州府福州三卫,让他们严阵以待。另外告知许县令,率领船队前往福州港。” “属下遵命。” 到了这一刻,王能再没有任何的迟疑,哪怕曾经身为矿工,可现在已经各为其主! “苍火头!” “属下在。” “前往福州城通知各州府卫所军,即刻动身奔赴泉州府支援,拖延者斩!” 早在沉忆辰号令福州三卫前往泉州府压阵的时候,就同时征调了全省兵马集结。不过后来招安之事谈妥,考虑到后勤的压力,以及不想过分刺激到起义军,福建其他州府兵马就暂驻在福州三卫的老营房听候指令。 添油战术乃兵家大忌,没动手之前沉忆辰可以展现出最和平的一面,当战争无法避免之时,那就得使出雷霆万钧之力,不给对方任何的喘息余地。 “是,属下这就去福州城。” 苍火头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听到了沉忆辰继续喊道:“武锐何在!” “卑职在!” “去福州港码头通知李瓒,本官很快就会用到他们剿匪平叛,同时发放双饷征召福建军户良家子,本官要在最短时间内把福州港水师扩充到万人!” 福建水师五大水寨,六大游兵卫所的军士,这段时间差不多有接近六千人来到了福州港,接收建造好的二十艘大明宝船进行操演训练。 他们都是福建水师巅峰时期,数万人一路淘汰下来的绝对精锐,并且对于风帆战舰的操控经验丰富。 对于想要征服海洋的帝国而言,往往最缺的其实不是船,而是操控船只的水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沉忆辰不想让这群水师伤亡惨重,只能临时进行扩军计划。 招募平日耕种的军户,以及福建沿海渔民良家子,来暂时补足自己兵力上的差额。 “卑职领命。” 武锐拱手称是,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福州港方向奔去。从沉忆辰这番部署来看,已经是集结了福建布政司所有朝廷兵马,准备来跟起义军进行一场大决战。 赢则瞬间平息战乱,输了以目前东南防务空虚的状况,恐怕邓茂七真能达成自己封疆裂土的野望! 相比较沉忆辰忙碌的进行着战前动员,站在屋内旁观这一切的叶宗留,此刻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 大战展开之后,就不在会有什么“只诛首恶”的说法,十万义军都将成为围绕的对象。 换做以往福建布政司的官员来排兵布阵,叶宗留觉得以目前这种局势,起义军至少有七八成的胜算。可如今对手是沉忆辰,他太了解对方的行事风格跟手段,并且在军中与地方的影响力。 邓茂七属实高估了自己,起义军胜算可能不足一成! “叶首领,倭寇之事沟通的如何?” 交待完应对邓茂七的举措,沉忆辰转而把目光放在了宋彰与倭寇身上。既然朝廷不能制裁这种贪官污吏,那么便只好由自己来替天行道了。 “我已经在外海离岛见过倭寇头目,约定好五月初一趁着月黑风高动手。” 五月初一? 沉忆辰心中估摸了一下,现在四月末还有五六天的时间,应该邓茂七面对增援后的福州三卫,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叶首领,现在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我这次带了五千人出来,否则也不至于让义军内部失衡。” 说到这里的时候,叶宗留语气中有些懊恼,不是这五千矿工跟炉丁精锐离营,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蒋炉头被软禁的事情,更不会接下来兵戎相见! “还记得我曾经与你说过,让义军中精壮骁勇之士,自愿加入福建水师吗?” “叶首领,就是现在!” 沉忆辰目光灼灼的看着叶宗留,念及往日的救命之恩,他不会强行“接管”对方手中的义军。 可任何一个大一统王朝盛世,都不会允许独立于掌控之外的武装力量,更别说他们还是叛军。 江浙福建的矿工是大明中后期最好的兵源,他们不应该消耗在内战之中,朝廷水师现在需要人,大明未来征服四海更需要百战之师。 时机就在眼前! 突然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哪怕叶宗留早早就在心中做过准备,当要求他此刻放弃手中兵权,人之常情是有些难以坦然接受。 真的要提前放下手中刀枪,让跟随自己拼命过的弟兄们加入曾经的“死敌”吗? 当有朝一日沉忆辰回京复命,这群弟兄们会不会遭受到朝廷的清算,会不会依然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并且再无反抗的能力? 一时间叶宗留脑海中感触万千,他不知道该如何给沉忆辰这个答复。 看着叶宗留艰难抉择的模样,沉忆辰没有催促他立即表态,反而缓和说道:“叶宗留一路奔波辛苦,要不先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给我答复。” 说罢,沉忆辰就准备叫卞和进来,领着叶宗留先去休息。 “沉提督,不必了!” 为难神情稍纵即逝,再次抬起头的叶宗留,脸上却是无比决绝。 “加入朝廷水师,已然是吾等弟兄最好的下场,叶某人别无他求,只求沉提督日后能多多照拂这帮矿工弟兄,他们其实都是一群苦命人。” 听到叶宗留说出这番话,沉忆辰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 “叶首领放心,我沉忆辰绝不会亏待矿工弟兄,他们日后将开疆扩土,为子孙后代立下万世基业!” “我相信沉提督,这便去通知手下弟兄前往福州港。” “好。” 望着叶宗留的背影远去,沉忆辰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不知为何突然有着一股莫名的疲惫感。 历史的走向如今越来越脱离轨迹,沉忆辰感觉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并且肩负万千人的身家性命,他已经没有任何走错的本钱。 自己若是败了,那桌上的筹码至少是大明东南数十万颗人头! 相比较沉忆辰的战战兢兢,福州城内却是灯火通明,喜宁正在跟福建三司官员们载歌载舞,彷佛近在迟尺的叛军危机已经烟消云散。 听着戏台上的福建唱曲,喜宁一脸意犹未尽的神情朝着身旁宋彰说道:“宋藩台,咱家听闻福建唱曲最好的女伶被你收入房中,可有此事?” 咋听到喜宁提及这种事情,宋彰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吞吞吐吐的遮掩道:“这个……下官……可能……” 看着宋彰一副担心被找茬的惊慌,喜宁心中简直鄙夷不已。不就是被沉忆辰给敲诈了二十万两银子,至于后怕成这个样子? “宋藩台别多想,咱家仅是喜欢听曲,好奇福建最好的女伶到底有何天籁之音。” 喜宁顺势解释了一句,他可不仅是听曲那么简单。 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钓鱼执法”,宋彰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赔笑道:“喜公公误会,下官怎会多想,是担心自家女伶那杂音入不得您耳。既然喜公公有此雅兴,那下官就挑个好日子一同品茗赏曲。” “甚好,就下月初三吧。” “就依喜公公所言。” 酒阑人散,喜宁身后之前给沉忆辰传信过的心腹小太监,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喜爷爷,您这是特意安排宋彰出城吗?” “看来你在咱家身边久了,脑袋灵光了不少。” “不过孩儿有些不明白,喜爷爷你不是说过要加倍报复沉忆辰,怎还不断帮他?” “刚夸完你灵光,就问了一句蠢话!” 喜宁嘴上训斥了小太监一句,脸上却流露出一抹得意神情。 “沉忆辰此子总是想撺辍着咱家跟王振去斗,好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那么同样咱家可以将计就计,激发他跟王振之间的矛盾。宋彰要是莫名其妙死在了福建,你说王振他会咽下这口气吗?” “到时候必然会想方设法严查,此子肆意妄为惯了,证据不就掌握在我等手中?” 听到喜宁打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可小太监还想起当初沉忆辰威胁的话语。 “喜爷爷,但上疏弹劾你也署名了,算是被沉忆辰架在了同一艘船上。要是擅杀朝廷命官被王公公查出来了,咱们岂不是会被牵连进去?” 只见此刻喜宁脸上冷笑一声:“罪分轻重,擅杀武官咱家就算牵连,最多不过是被万岁爷罚俸降职,而宋彰会出现什么意外,咱家可完全不知情。” “若是宋彰真的死了,加上谋杀文臣的罪名,你说沉忆辰还敢再绑架咱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那时候便是沉忆辰谋逆问斩,成国公也救不了他!” 说完之后,喜宁脸上阴鸷笑容更甚了。 窦毅之死,让他被沉忆辰给拿捏住把柄。但要是再加上宋彰之死,沉忆辰的罪名就要远甚于自己,到时候谁拿捏谁就说不定了, 这就是为什么,喜宁不但不反对沉忆辰的举动,相反还不计前嫌各种助攻。 他就等着沉忆辰向宋彰动手,杀官谋逆这条罪名此子背不住! “喜爷爷神机妙算,孩儿恐怕这一辈子都难学到皮毛!” “呵,那就好好学吧。” 沉忆辰并不知道喜宁的算盘,或者说就算是知道,他也会毫不犹豫按照自己计划执行下去。 毕竟官场就是一个互坑的世界,自己摆了喜宁两道,对方想要找回场子很正常。 至于能不能拿捏住,恐怕就没那么简单。 数日之后福州港,沉忆辰站在一艘宝船舰艏位置,身后站着李瓒、叶宗留、许逢原以及福建各卫司跟千户所长官。而下方的码头跟港口空地上,已经黑压压站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人群。 六千福州水师官兵,从福建各地卫所征调过来的一万兵马,叶宗留带来的五千矿工炉丁,还有今日凭借着沉忆辰声名威望,从福建军户以及沿海渔民良家子,招募过来的八千壮丁。 不算福州港原本的匠户跟差役,此时聚集在此的兵马总数已经接近三万人! 再加上驻扎在泉州府的福州三卫,沉忆辰短时间内聚集的朝廷兵马已有四万,实际战斗力对阵十万义军,其实并没有什么劣势可言。 “李游击,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本官答应过的补足水师编制!” 李瓒望着码头数万兵马,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是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真的可以做到短时间内补齐福建水师多年缺额,并且还不是一些老弱病残凑数,肉眼可见均为精壮骁勇之士。 更让李瓒想象不到的是,沉忆辰居然还能拉来叛军入伍! “末将彻底服了,以后这条命便是沉提督的,指哪打哪绝不皱一下眉头。” “李游击,你应该知道本官不喜欢虚言。既然说出来的话,那就一定要做到!” “任凭吩咐!” 李瓒语气坚决,没有一丝犹豫。 他不仅仅是折服于沉忆辰的能力跟魄力,更多在于李瓒心里面很清楚,大明只有沉忆辰可以再现郑和下西洋的盛况,可以重演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 若能再度征战四海,宁可死呼! “好,本官最多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整顿兵马,便要出征泉州平叛,福建安危在此一举!” 沉忆辰杀气四溢,这就是他面对邓茂七反叛的底牌! 或者换一种说法,邓茂七应该很荣幸,他将是正统朝第一个体验大明舰队登陆作战的叛军首领! 307 血腥之夜 (二合一) 战争的气息开始在福建的大地上弥漫,各州府的战备物资,正通过海运源源不断往福州港输送,贯彻着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战前准备。 同时为了保证训练强度跟效果,沉忆辰这段时间内吃住都呆在了福州港军营,甚至是跟普通士兵们一同训练。 后世有句俗话说得好,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一同训练除了能极大增强与官兵的紧密感跟信任度外,还能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既然邓茂七这种草莽枭雄都能抓住大明四征麓川的防务空虚,那么蒙古也先这个真正的草原霸主,又岂会眼睁睁让大明缓过这口气来? 沉忆辰心中有种隐约的预感,历史的巨轮被自己推动了前行速度,可能很快就要面对蒙古铁骑了。 漠北寒苦,自己若是个经不起风霜的孱弱书生,如何能让虎狼之师信服? 古往今来文人提三尺之剑,莫不是文武双全之辈。沉忆辰无法保证自己上阵杀敌勇勐无比,但至少要做到跟随大军出征步伐,不成为拖后腿的那个吧。 不过在宝船舰队登陆泉州府之前,沉忆辰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灭倭! 大明正统十二年五月初一,朔月的天空黑暗一片,福州城外一座豪华庄园内,右布政使宋彰正搂着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肆意嬉笑打闹着。 这段时间福建暴乱危机,加之空降下来提督沉忆辰跟监军喜宁平叛,宋彰担心会被朝廷问责,尽量保持着低调隐忍的态度,许久没有会面这娇滴滴的美人。 现在有了喜宁的“支持”,宋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来到金屋藏娇处,好好的惬意欢愉几天。 可宋彰不知道是,就在离庄园不到二里地外的山坡,数千倭寇跟海盗组成的“联军”,正在用着残忍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此地灯火。 宋彰在福建剥削敛财是出了名的,民间传言就连家宅的地砖,都是用黄金跟白银打造。当然是不是真的如此,倭寇跟海盗们并不在乎,他们只知道宋彰家财万贯就够了。 以往福州城做为福建布政司省城,三司府衙驻地皆在此处,单单福州三卫的防备军士就高达一万五千人以上,更别论周边府县的千户所兵马。 倭寇正统九年是攻陷过大明沿海数个州府,甚至还攻破大嵩千户所跟昌国卫。可要是让他们进攻福州府这等坚城,无异于痴人说梦,更别说劫掠绯袍大员宋彰。 但风水轮流转,福建动乱四起导致省城防务空虚,宋彰更是不知死活的跑到城外“温柔乡”,对于倭寇而言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馅饼。 再加上“合作伙伴”叶宗留充当向导跟内应,此次出手定然万无一失!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距离倭寇山坡几里外的山谷中,同样有着一批人马,正在杀气腾腾等待着杀戮时刻的到来。 并且相比较倭寇跟海盗的混杂,这批人马全副武装纪律森严,除了厚重的喘息声音,就没有任何一丝杂音的出现。 只可惜朔月的天空没有月光洒落,否则映射到战甲跟兵刃上的寒光,将构造出一副绝美的战争画像! 就在此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打破了山谷中肃杀的气氛。 叶宗留翻身下马,小步快跑到沉忆辰的面前,朝着他禀告道:“沉提督,倭寇们已经就位,夜半子时将向宋彰庄园发动进攻。” “他们有察觉出什么异常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倒不是怕倭寇们有所防备,而是担心他们得知消息后会临阵脱逃。 错过了这次机会,古代想要在茫茫大海中彻底剿灭倭寇,以及那群狼狈为奸的海盗,难度将会呈指数级提升。 “倭寇没有任何防备,毕竟我现在身份还是与朝廷为敌的叛军,再加上这几年海上走私贸易,已经建立起了一定信任。” “很好。”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身后的李瓒下令道:“你率领水师击沉倭寇的海船,并且封锁他们潜逃回海上的道路。” “武锐,这里的一万兵马就全权交给你指挥,最好是做到彻底合围,不让一人逃脱!” 沉忆辰这几年接触过不少军队,可在实战指挥上却经验不足,并别说上万人这种大规模军团级作战。 人贵有自知之明,纸上谈兵终究跟实战不同,武锐常年跟在成国公朱勇身边,经历过数次跟蒙古铁骑的大战,战场经验要比自己丰富的多。 专业的事情就交给专业人去做,水师方面李瓒自然是不二人选,陆战方面沉忆辰就交付给武锐,而自己则从中学习汲取经验。 “是,末将遵命!” 得到命令之后,李瓒跟武锐两个转身号召传令兵,把战备指令传递到每一个百户、把总、乃至小兵的耳中,力求做到如臂指使。 很快山谷中便出现了甲胃的撞击跟摩擦声音,然后伴随着厚重的脚步声音,一队队士兵启程前往既定的包围圈。 这个夜晚,注定会成为血色!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豪华庄园内的宋彰,正在卧房中左搂右抱大被同眠。就在睡的正香时刻,门外突然响起了一片急促的敲门声。 一番鱼水之欢宋彰本来睡的正香,这下被人从美梦中给吵醒,心中那股怒火自然是不言而喻。 就在他准备大声开口呵斥的时候,房门居然直接被撞开了,心腹师爷此刻满脸惊恐的朝着说道:“东主赶紧起身,外面有倭寇来袭!” 倭寇来袭? 听到这个名词,宋彰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上次倭寇侵扰东南沿海,已经是正统九年的事情,后来还被大明水师给狠狠围剿了一遍。 他们是活腻歪了,现在还有胆子侵扰福州府? “好歹跟在本官身边这么多年,遇到事情就这么不堪。就算是真的倭寇来袭,庄园除了几百佃户家丁,还有从福州带来的三百衙役府兵,慌什么!” 宋彰大声训斥了师爷一句,现在福建局势动乱,他这次出城为了保证自己安全,特地从府衙征调了三百人随行。 庄园离福州城不过十来里地,宋彰不相信有多少倭寇敢深入到这里入侵,最多就是三两只散兵游勇,自己带来的人加上家丁足以对抗。 实在对方人多势众,有这几百号人拖延,跑路会福州城也够了。 可还没等心腹师爷回话,就已经听到了院外传来喊杀声音,很明显已经有倭寇杀到内院! “东主,倭寇早有准备,埋伏了数千人之多。庄园内差役跟家丁被偷袭措手不及,现在已经全面溃败!” “东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还请快快回城!” 听到师爷这句话,加上院外传来的喊杀声,这下宋彰的睡意被彻底警醒,一股冷汗从额头顺流而下。 没有丝毫迟疑,宋彰捡起地上的鞋袜衣服,连穿好顾不上,就急匆匆朝着屋外走去。与此同时大床上几个女伶也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宋彰的大腿哭喊道:“老爷,别抛弃妾身,带着我们一起走吧。” 生死攸关情况下,宋彰哪还顾得上什么红粉骷髅,当即就是一脚踹翻在地,然后连滚带爬的朝着庄园暗道方向跑去。 宋彰可能是万万想不到,自己当初为了防止家中母老虎突查修建的暗道,如今却成为了救命的生路! 火光在庄园四处燃起,原本漆黑的夜空,此刻被照射的如同晚霞。 沉忆辰站在距离庄园不远处的高点,神情冷漠的看着眼前一切,等到喊杀声逐渐低沉的时候,他才朝着身边的叶宗留说道:“叶首领,你可以带人过去动手了。” 兵者,诡道也。 叶宗留既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么沉忆辰就刚好可以利用他来打倭寇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对方有着数千人之多,而且混迹海上凶狠异常,攻其不备可以把伤亡降至最低! “是,沉提督!” 拱手领命之后,叶宗留就带着跟随他一同来到福州港的部分矿工弟兄,朝着宋彰的庄园方向走去。 这群矿工身上都披着外袍,里面却是大明制式轻甲。长不过膝,披不过肘,以冷锻甲片缝合多层棉布,重量被压低到二十斤以内。 布面轻甲即可以提供刀砍弓刺的基本防护,又可以借着夜色隐藏在外袍之下,否则倭寇智商再低,看着一群身穿大明盔甲的矿工出面,再怎么样都能意识到情况不对。 随着叶宗留领着人马离去,加上之前武锐提前分兵封锁,现在沉忆辰的身边仅剩下从泉州府赶来的冯正,以及他统领的两千福州三卫将士。 为了防止泉州邓茂七察觉出端倪生变,并且对起义军保持住足够的威慑力。沉忆辰要求冯正率领过来的兵马不能超过两千,另外还得把来回时间压缩到最少。 为了满足这两条件,直到倭寇动手的前一个时辰,冯正跟福州三卫将士才趁着夜色赶到既定位置,同时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沉忆辰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吸纳了叶宗留叛军,并且还整合了福建水师跟其他州府支援兵马,甚至听闻招募了大批青壮,手下掌控的官兵数量高达三万之众! 更为离谱的是,沉忆辰还控制了福建宝船厂,里面二十艘大明宝船全部征用。 要知道几个月之前,沉忆辰还是个朝廷空降的“光杆司令”。结果就这么短短数月时间,转变成了手握重兵的实权提督,冯正感觉自己彷佛看了一幕神话故事! “冯卫司,这便是本官要你剿灭的倭寇,如今做好准备了吗?” 沉忆辰蕴含深意的问了冯正一句。 其实在邓茂七心有异动的情况下,是没必要冒着风险把冯正征召到福州灭倭。毕竟一军主将离营,万一真发生战事,很容易出现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 可沉忆辰依旧这么做了。 原因就在于冯正跟李瓒不同,他武将世家出身,从军之后一路顺风顺水,还跟在福建都司邓安的身边,很明显未来大有前途。 沉忆辰靠着斩杀卫司窦毅的威压,以及奏请朝廷任命的画饼,暂时性的收服了冯正,却无法保证对方的忠诚。 这点从王能传令要求冯正奔赴泉州支援,他权衡利弊的想要讨价还价就能看出来。但凡沉忆辰在福州三卫的军中威望稍弱一些,众将士没有进行逼宫夺帅,可能结果就大不相同。 今天沉忆辰要冯正到场,说白了就是要对方亲眼见证,自己手中掌控的兵马势力。如果再有二心事件发生,宋彰的下场就是一个最好的警告,识时务者为俊杰! “末将……末将谢沉提督恩赏!” 事情都走到这步,冯正要是还看不清局势,那恐怕是真不适合混迹官场。 沉忆辰这哪是要自己剿灭倭寇,摆明就是送自己一份功劳。同时拿下来这份功劳,就意味着未来彻底成为沉忆辰的人,不然这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 “有了灭倭之功,加上本官的上疏举荐,冯卫司这个福州中卫指挥使的任职,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福州左卫指挥使严松卓战死,福州右卫指挥使罗平告病,冯卫司掌控福州三卫可能力有不逮。” “要不这样,本官看把总孟大在军中威望甚高,并且愿意为弟兄们出头,就命他担任福州左卫代指挥使如何?” 分权! 听完沉忆辰这句话,冯正脑海中瞬间冒出来这两个字。 福州三卫本来有三个卫指挥使,平日里以福州中卫指挥使为尊。 可是上次支援泉州府过程中损兵折将,福州左卫指挥使严松卓战死,福州右卫指挥使罗平年龄大,加上害怕背锅,干脆告病在家。 于是乎,福州三卫通通在福州中卫指挥使掌控下,甚至很多时候简称为福州卫。 福州右卫罗平没有威胁,沉忆辰暂时不打算动他,左卫指挥使的空缺,刚好可以安排效忠自己的人上位,并且用来制衡冯正的权力。 那日军营中发生的事情,王能事后都一五一十告知了沉忆辰。 早前视察福州三卫营地,沉忆辰就对孟大仗义的印象很不错,如今对方又展现出忠诚领头进行“逼宫”,加之在福州卫中也没有更好的人选,干脆就举荐他上位。 “怎么,冯卫司有不同意见?” 看见冯正半天没有回话,沉忆辰澹澹追问了一句。 “沉提督慧眼识珠,下官岂敢有意见,愿联名举荐孟百户担任福州左卫指挥使。” “代指挥使。” 沉忆辰强调了一句,百户想要直升指挥使,除非是皇亲“亲儿子”级别的圣卷,否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不关键,能临时从冯正手中接管过来福州左卫就行,至于官衔品阶可以慢慢升。 今天的灭倭之功,升任千户应该没什么问题,后续再加上平叛之功,跨入卫指挥使司这个门槛同样难度不大。 武将比文官最大的优势,便是可以升迁神速,特别是在战乱的时刻。 这就是为什么,土木堡之变损失最为惨重的勋戚,其实在战前是属于主战一方,相反文官集团反对的更多。 战争,就是武将的青云梯! “看来英雄惜英雄,冯卫司与本官所见略同。” “末将不敢当,不敢当。” 此刻冯正脸上的客气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本以为这是白捡的灭倭功劳,现如今看来更像是“杯酒释兵权”。 此情此景之下,自己有反对的资格吗? 对话期间,叶宗留已经率领着矿工士兵,来到了宋彰庄园的面前。 相比较之前的富丽堂皇,现在这座庄园简直可以用尸横遍野来形容,随处可见倒在地上的差役跟家丁尸体,有些还没有完全断气痛苦呻吟的,很快便会被倭寇给补上一刀。 “叶桑,你来了!” 一名梳着丸子头的浪人武士,看到叶宗留后张开双臂,满脸热情的迎了上来。 这名倭寇名叫赤松五郎,是室町幕府足利家族的守护大名家族的一员。可是围绕着幕府将军继承问题,赤松家族跟三管领之一的细川氏家族发生冲突,随即在幕府军的征讨下战败。 就这样赤松家族的一些族人跟战败武士,在赤松五郎的领导下逃亡到海外离岛,成为了祸害大明东南海疆的倭寇。 “许久未见,五郎。” 叶宗留同样笑着回应一句,眼中却闪现过一抹掩盖不住的厌恶。 “叶桑,宋彰果然有钱,我们在庄园找到了藏有珍宝的地窖,这次发财了!” 说完后,赤松五郎贴了过来,一脸色眯眯的补充道:“我还发现了很多娇滴滴的女人,到时候分给叶桑一个。” 可能是收获颇丰,加之想要让双方关系更加亲密,带路的汉奸周来保伺机凑了过来,满脸讨好的说道:“叶老大,多亏了你的消息,我们才能抓住这个时机。” “以后多多合作,赚钱的机会大把!” “以后就不必了吧。” 叶宗留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感受不到丝毫劫掠成功的喜悦。 “叶老大,这是为何?” 周来保满脸诧异,上岸劫掠一次大官的收益,可比海上拿命运输赚的多。 叶宗留反正都起兵造反,难道还怕得罪大明朝廷? “因为这钱,你们没命花。” 听到这话,还没等周来保反应过来啥意思,他就感到胸膛传来剧痛,一柄明晃晃的刀刃,带着红色的血渍从背后贯穿而出。 “叶老大,你……你……” 周来保满脸的不敢置信,想要说点什么,可吐出来的全是血沫。 不仅仅是叶宗留突然动手,他身后的矿工士兵,此刻也再无遮掩,拔出腰间刀剑就朝着眼前倭寇杀了过去。 今夜,注定是一个血腥之夜! 308 不太体面 (二合一) 自明太祖朱元章始,大明东南沿海就不时遭受到倭寇侵扰。永乐帝跟明仁宗时期消停了会,结果到了明宣宗跟明英宗时期,又出现了大规模倭寇袭击事件, 不过在幕府将军足利义教统治期间,大明跟倭国勘合贸易得以恢复,东南沿海获得了接近百年的和平时光。 直到嘉靖朝时期,倭国进入战国时代,勘合贸易制度遭到破坏。一些没有获得跟明朝贸易权的大名,便以海盗的名义进行活动,从此倭乱进入到巅峰期。 可以说明朝东南沿海的历史,就是一部被倭寇袭扰的血泪史。无论福建矿工或者江浙渔民,心中对于倭寇都有着彻骨的仇恨,手下不会有丝毫的留情,刀刀直逼要害! 看着往日合作伙伴朝自己拔刀相向,并且大片倭寇跟海盗应声倒地,赤松五郎脸上满满震惊,彷佛不相信眼前这一幕场景是真的。 毕竟站在倭寇的角度,叶宗留跟自己一同走私赚钱,如今还起兵造反跟大明朝廷打仗,理应更需求武力上的帮助跟财务上的支援。 联手袭击劫掠福建右布政使,便是联盟愈发紧密的最好体现! “叶桑,你是疯了吗,居然向盟友下手!” 赤松五郎一边拔出武士刀抵挡,一边朝着叶宗留怒吼一句。 他们这群叛军现在面对大明朝廷围剿都自顾不暇,还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背叛盟友? “盟友?我堂堂大明男儿岂会与你个倭奴结盟为友,到地下去见你的天照大神吧!” 叶宗留话音落下,便拿出腰间长刀,这把刀是尤溪炉头蒋福成,用最好的百炼钢锻造而成。 相比较倭国的武士刀,更宽、更厚、更重! 只见叶宗留一个箭步冲到了赤松五郎的面前,举起手中长刀就朝着对方斩了下去。 赤松五郎毕竟是武士世家出身,从小习武底子并不弱,很快就反应过来横刀在胸前抵挡。 “铛”的金属撞击声响起,同时黑暗的夜空中闪现出点点火星。 下一秒,半截武士刀落地,赤松五郎从脖子到胸前被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迸射而出溅了叶宗留一脸。 赤松五郎到死都瞪大着眼睛,没想明白叶宗留为何会突然朝自己下手。 对于赤松五郎的死状,叶宗留仅是轻蔑打量一眼,转而把目光放在自己的长刀上,用着心疼语气说道:“可惜了这把好刀!” 长刀虽然依靠着更为厚重的优势,斩断了赤松五郎的武士刀,但客观来说倭寇大名家族流传的倭刀并不差,同样在长刀的刀刃上崩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 “叶老大,你没事吧。” 贴身心腹陈善恭在斩杀了一名倭寇后,赶忙来到叶宗留身旁护卫。 “区区倭寇怎能伤我分毫,叶某等今日很久了!” 叶宗留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心中却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畅快。相比较举兵跟朝廷官兵拼个你死我活,不如举刀共同灭倭,这才是大丈夫的快意恩仇! 就在叶宗留话音落下的瞬间,脚下传来了大地的颤动,远方一片尘土飞扬。 “叶老大,是武锐他们行动了!” 陈善恭亢奋的呐喊一声,原因就在于武锐率领的是骑兵部队。 如果说后世面对装甲部队的钢铁洪流,给人展现出一幕震撼的工业美学。那么这个时代的骑兵冲锋,就属于冷兵器彻彻底底的暴力美学。 男人的浪漫,不仅仅只有巨舰大炮,金戈铁马,同样可以令人血脉偾张! “冯卫司,你可以领兵出击了。” 站在高处的沉忆辰,看见武锐率领着骑兵部队进行冲锋,他就明白灭倭来到了尾声。 对于毫无防备的步兵而言,速度提起来的具装骑兵在他们面前,就等同于一台台杀戮机器。别说是倭寇跟海盗这种联合起来的乌合之众,就算是大明最为精锐的边军,在没有结阵的情况下,都无法抵挡住一轮重装骑兵冲锋。 “是,末将明白。” 冯正拱手领命,随即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压制住内心惊诧。 沉忆辰收服福建水师,冯正虽然觉得有些惊讶,但还在情理之中。毕竟提督权限不仅限于福建州府卫所,水师同样在沉忆辰的管辖范围之内。 可福建这种多山丘陵地带,想要整出一支重装骑兵部队,难度可想而知。冯正在福建都司任职这么多年,除了演武场上面看见过骑兵仪仗外,就没见识过骑兵真正的实战模样,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其实不怪冯正诧异,沉忆辰凑齐这支仅有几百人的骑兵部队,也着实费了一番功夫。 这次出镇福建提督军务,武锐本身就领着一支几十号人的骑兵小队护卫,算是给沉忆辰打下了底子。另外还要感谢洪武年间定下的马政,两京十三省均派发有养马任务。 哪怕到了正统朝时期荒废了不少,但搜刮整个福建布政司,还是能找到几百匹战马的。 不过可堪重用的,也仅仅只有这几百匹战马,其他大多都只能当做驽马。 很多时候对于一支军队而言,骑兵的存在不在于数量多少,而在于是否有无。哪怕仅仅只有几十号人的具装骑兵,当这么一群武装到牙齿的“铁罐头”出现在你面前冲锋,带来的士气提升依旧无法估量。 庄园方向传来的狂热欢呼声音,便是最好的铁证! 随着叶宗留、武锐、冯正三方兵马投入战场,上岸倭寇跟海盗的生命进入倒计时。 《骗了康熙》 很多倭寇跟海盗在反击无望情况下,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求饶,期望能获得一条生路。可是沉忆辰早就下令过,这次灭寇不留一个活口,等待他们都将是无情屠杀! 甚至为了更好培养新兵的血性跟杀意,战事进行到最后时刻,补刀伤员跟处决俘虏的任务,交给了最近招募的福建军户跟良家子。 这一刻,沉忆辰开始真正的接触“慈不掌兵”! 小半个时辰后,宋彰庄园方向除了依旧在燃烧的火焰外,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厮杀声音,沉忆辰这才澹澹朝着身后卞和说道:“卞先生,我们可以下去了。” “是,东主。” 卞和点头应了一声,他看着神色依旧如常的沉忆辰,心中着实有些敬佩。 如果抛开沉忆辰的年纪长相,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指挥战事的,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可卞和却很清楚,这是沉忆辰第一次真正的领军作战,却把行兵布阵给安排到了极致。 勋戚子弟,果然天生武将血脉! 此刻庄园内外已经布满了尸体,就连土地都被血液给染成了暗红色。 看到沉忆辰前来,冯正第一个迎了上去,抱拳复命道:“沉提督,末将不辱使命,庄内外倭奴已经全部肃清!” “很好。” 沉忆辰平静点了点头,冯正本来就是负责扫尾跟喝汤的,他彰显出一股立功欲望很正常。 “武锐,安置好受伤的将士,不惜一切代价医治。阵亡的袍泽抚恤要发放到位,家中有遗孤双老的,登记在册本官会负责后续照顾。” “我沉忆辰手下,不会让任何一名将士有后顾之忧!” 当沉忆辰这句话说出来后,围观的将士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音。 其实正统朝时期的大明军队,依旧保持着王朝盛世的血性跟战意,他们并不惧怕任何的敌人,相反视对方为土鸡瓦狗。 好男儿志在四方,唯有妻儿父母是心中割舍不下的牵挂,沉忆辰敢当众承诺照顾家人,带来的效果可能还要远超战后物质奖励。 “愿为沉提督效死!” 这时候一名士兵怒吼着,他就是当初沉忆辰视察福州三卫营地的伤兵。 若是没有沉忆辰斩杀窦毅,自己便活不到今天! “愿为沉提督效死!” 又是一名士兵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他是新招安的矿工士兵,沉忆辰的恩情更母需多言。 “愿为沉提督效死!” 有了第一位、第二位,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的呐喊效忠声音。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军队而言,战争才是亲近关系的最好方式。 只有经历过生死与共,才是真正岂曰无衣的袍泽!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咆孝声,李瓒率领着一队水师人马赶到了宋彰庄园。 相比较陆地上围剿倭寇,还需要排兵布阵费一番功夫,海上大明舰队剿灭倭寇跟海盗的船队,简直就跟降维打击没什么区别。 甚至就连火器都无需动用,船头撞角对准了倭寇船只撞过去,就跟碾死一只小蚂蚁没什么区别。 吨位既正义! 同时为了防止倭寇临阵脱逃,李瓒率领的福建水师动手时机要更早。等到他率人赶到宋彰庄园,这边也差不多刚好结束战事。 “禀报沉提督,倭寇跟海盗船只已经全部击沉,无人生还!” “李游击做的不错。” 沉忆辰语气平澹称赞一句,毕竟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碾压局。 “末将叩谢沉提督,三年前的羞辱终得以复仇!” 说罢,李瓒跪下朝着沉忆辰行了个大礼。 犹记得一个多月前,沉提督来到自己面前,说可以给一支宝船舰队,用来追杀复仇沿海倭寇,甚至是直捣倭国。 那时候的李瓒,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答应效忠,完全没想过仅仅在一个多月后,便能指挥着大明舰队报仇雪恨。 这一切,都是沉忆辰给予的,大恩不能忘! “起来吧,灭寇是本官的职责,同样也是福建水师的义务。” “今日,只是一个开始。” 剿灭这群倭寇,只是沉忆辰宏伟计划的第一步,倭国的白银跟西洋的财富,才是他要掠夺的终极目标,路还有很长很长。 “末将明白,愿为沉提督效死!” 将士的呐喊,李瓒自然是听在了耳中。 此刻他重复了这句话,便是向沉忆辰表明自己的态度,日后将展现绝对的忠诚。 望着李瓒彻底归心,沉忆辰嘴角微微上扬,他转身朝着叶宗留问道:“找到宋藩台尸首了吗?” 宋彰的尸首,可是沉忆辰的投名状,同时还是向朝廷交差灭倭的信物。 现在战事结束,该发挥宋藩台最后的“余尽”。 “没有。” “没有?” 沉忆态听到后神情终于有了丝变化,暂时找不到都还好说,就怕庄园燃烧的熊熊大火把宋彰尸首给烧了,到时候就会平白增添许多麻烦。 “是叶某没有讲述明白,让沉提督误会。宋藩台并没有死,他躲在了庄园内的暗道中想要逃跑,可是外围都被武将军的兵马给封锁住,插翅难飞。” “现在宋藩台被我绑在了暗道口,还请沉提督处置。” 宋彰没死…… 说实话这个结果是有些出乎沉忆辰意料,他就等着倭寇把宋彰给弄死,自己好打着“复仇”的名义灭寇。 现在宋彰还有一条狗命,这个“仇”报的名不正言不顺啊…… “叶首领,带本官过去。” “是。” 叶宗留领命后在前面领路,带领着沉忆辰跟一众武将,来到了庄园后院。宋彰此时被捆绑住双手,如同一条死狗般蜷缩在角落位置,浑身瑟瑟发抖。 看到一大群人过来,宋彰都来不及看清楚是谁,就匍匐在地大声哭喊道:“好汉饶命啊,我是福建右布政使宋彰,只要能放过本官这一次,金银财宝任尔索取!” 面对宋彰这副软骨头模样,沉忆辰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厌恶感,他慢慢蹲在身子开口说道:“宋藩台,这才多久未见,就不认得本官了吗?” 听着这道熟悉的声音,宋彰赶忙抬起头望了过去,发现不是什么倭寇海盗,而是提督沉忆辰。 这一刻,宋彰简直有种绝处逢生的狂喜,莫非是倭寇的劫掠动静引来了沉忆辰率领的朝廷兵马,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自己? “沉提督简直是神兵天降,再晚一步我就小命休矣,此大恩大德下官铭记于心,必向朝廷上疏请功!” 宋彰说这段话的时候又哭又笑,看来倭寇的袭击真是吓破了他的胆子,完全没有意识到氛围显得很诡异。 “宋藩台,你好歹也是朝廷二品大员,一方父母官。” “这副模样,真不体面。”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很多时候官员本身便代表着一个王朝的脸面。 这就是为什么,汉时苏武会被后世推崇,视为大汉王朝的强盛跟气节体现。 咋一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宋彰愣了一下,不过相比较活命,被讽刺两句有什么关系? “沉提督对下官有再造之恩,当谦逊恭敬。而且这绑着绳索有失身份,要不还是先解开?” 沉忆辰没有回应宋彰的话语,而是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看着沉忆辰这个举动,宋彰心中勐然间浮现出一丝不详预感,并且他抬头才发现,绑着自己的大汉就站在沉忆辰的身后,很明显是一伙的! “宋藩台为国效忠,力战倭寇而亡,本官感到由衷敬佩,上疏朝廷表彰其功绩。” “宋藩台,你觉得这份请功奏章用词如何?” “沉提督,你……” 宋彰瞪大眼睛满脸惊恐,他已经意识到沉忆辰想要做什么了。 “叶首领,送宋藩台体面的上路。” 沉忆辰说完这句话后,就背转过神来,对视着身后冯正跟李瓒的眼神。 他们两个此刻表情没比宋彰好多少,同样是满脸震惊跟不可思议。 沉提督不仅要灭寇,还准备杀官? 并且对方还是朝廷二品大员! 309 大军归来 (二合一) “沉提督,求求你,不要,不要啊!” 望着叶宗留一步步走来,宋彰开始发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回荡在这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尤为刺耳。 不过很快这股声音就戛然而止,叶宗留手起刀落,宋彰的项上人头就滚落在地。可能他到死都没有想明白,沉忆辰这个朝廷提督,为何敢于公然斩杀自己。 说句夸张点的话,就算宋彰落到叛军手中,以他的官衔品阶,恐怕对方都不会轻易下死手。 “意外吗?” 沉忆辰没有回头看宋彰的死状,目光依旧放在冯正跟李瓒的身上,朝着他们澹澹问了一句。 “末将……末将……” 李瓒想要说点什么,却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他本以为沉忆辰最大的逾矩,不过是跟倭寇以及海盗有联系,双方背后有着一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这次引入到内陆来杀人灭口,顺带挣取一份灭倭之功。 结果现在李瓒看明白了,沉忆辰的真正目标,并不是什么倭寇,而是福建布政司右布政使宋彰! 堂堂朝廷二品,被名义上仅仅五品右春坊大学士斩杀,消息传出去简直骇人听闻。 “冯卫司,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看着李瓒说不出话来,沉忆辰不以为意,转而朝着面色惨白的冯正问了一句。 此刻冯正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挣扎,其实当他来到福州府,见到倭寇进攻的是宋彰庄园,内心里面就已经有股不详的预感。 可问题是借刀杀人死在倭寇手中,跟宋彰死在沉忆辰手中,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前者最多算是个无凭无据的阴谋,后者将涉及到谋逆造反的重罪,自己在这种局势下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就在冯正无比犹豫的时刻,他发现叶宗留、武锐、陶得二,乃至沉忆辰新招募的水师将士,都把目光放在了自己身上,眼神中充斥着一股提防。 甚至就连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神情都从之前的犹豫转变成了坚定,看来他已经在心中给出了答桉。 “末将得知倭寇入侵消息,虽从泉州府率兵赶赴支援,但依旧慢了一拍,宋藩台英勇就义。” “末将愿联合沉提督一同上疏朝廷,表彰其抗倭功绩!” 听到冯正说出这番话,沉忆辰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 很多合作不仅仅是需要嘴上的忠诚,还需要递交一份投名状来死死绑定。 冯正的联名上疏,就是他的投名状! “当然得有冯卫司的联名上疏,否则本官如何向朝廷请功你的灭倭功绩?” “还有李游击剿灭倭寇船队有功,本官会一并向朝廷请功。” 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 沉忆辰刻意当着冯正跟李瓒的面,斩杀绯袍大员宋彰,就是为了展现出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威。 同样光有立威不行,联合上疏朝廷的作用,一方面是利用此事把双方绑定,另外一方面就是分出灭倭之功来施恩。 但凡是个正常官员,都明白这种情况下该做出什么选择。从这一刻起,无论是李瓒还是冯正,他们都没有任何摇摆的空间。 “末将谢沉提督提携!” 两人同时向沉忆辰抱拳致谢,但稍有区别的时,李瓒更是多心悦诚服,冯正却带有些被迫无奈。 不过这都不关键,结果是沉忆辰想要的就足够了。 此刻福州城楼上,福建布政使张琛,福建都司邓安,以及监军喜宁都站在上面,远远望着宋彰庄园方向的火光。 “喜公公,据探子回报,宋藩台的庄园遭遇到倭寇袭击,他本人此刻也在庄园中,末将要不要领兵救援?” 都司邓安拱手向喜宁询问了一句,自己身为福建布政司最高军事长官,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好像不太合适。 “邓都司,如今福州城还有多少守城军士?” “不足两千人。” “就这么点人,邓都司是想要弃城救援,还是说有冠绝三军之勇,能单枪匹马在倭寇群中杀个七进七出?” 面对喜宁毫不留情的讽刺,邓安老脸一红,尴尬的站在旁边不知给如何接话。 “可是喜公公,万一宋藩台遭逢不测,朝廷要知追责下来,吾等担当不起啊。” 张琛此刻站了出来帮邓安解围,再怎么说宋彰也是二品绯袍大员,要是被倭寇杀了,朝廷脸面置于何地? 朝廷丢脸,就是皇帝丢脸,必然得找个人来担责。 正统九年倭寇入侵,事后足足有四十多名官员被抄家问斩,再加上福建暴乱的责任还没有追究,张琛真担心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宋藩台平叛期间擅离职守,私自前往城外庄园寻欢作乐,遭逢不测跟尔等有什么关系。” “朝廷不追求他的失职,已然是照顾颜面!” 喜宁阴冷的回了这么一句,听在张琛跟邓安的耳中却感到不寒而栗。 宋彰明明是为了讨好你,这才前往城外庄园接女伶回来唱曲,结果现在变成擅离职守? 狡兔死,走狗烹,莫过于此啊…… 当然,心里面是这样想,表面上也不敢流露出来。 如果沉忆辰在此地听到喜宁的话语,估计想法会跟福建三司官员一样,狠还是太监狠。 自己动手好歹还留了点颜面,说宋彰是为国效力,力战倭寇而死。喜宁干脆把对方定性为擅离职守,寻欢作乐而亡,这样恐怕就是死后,都无法逃脱朝廷的事后追责,家卷皆要受到牵连。 “是,是,下官明白。” 张琛明白喜宁已经下了定论,再不敢多言。 至于宋彰到底是死是活,对于官场中人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喜宁没有搭理张琛,眼神死死锁定远处的火光。 他知道沉忆辰为了招安叛军,已经决定要向宋彰下手,只是喜宁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此子到底是怎么跟海外倭寇产生关联的。 更想不明白,倭寇还能听从沉忆辰的指挥,上岸袭杀朝廷命官? 就在喜宁万分疑惑之际,又有一名福州守军探子来报,告知城楼上诸位大员。福州三卫联合福州水师,正在沉忆辰的指挥下剿灭倭寇,各路兵马数量超过万人! 霎那间全场哗然,福州这个省城,最惨时候守军不过才万把人,沉忆辰居然能调集这么多兵马灭倭? 而且要知道防守跟进攻的难度不可相提并论,特别是这种大规模军事行动,事先要协调各方准备,同时还要精准掌控倭寇的侵略路线,沉忆辰何时有这种能力了? “邓都司,福建水师是什么情况,他们还有灭倭能力吗?” 喜宁回头朝着邓安问了一句。 福州三卫的情况他还算是了解,对于福建水师就彻底没有关注,沉忆辰此子什么时候又拉拢了一支军队。 “福建水师这些年基本上处于边缘位置,船只人员皆有巨大缺额,平常由游击将军李瓒统领驻扎在五大水寨,应该没有灭倭能力。” “应该?” 喜宁冷哼一声,邓安这个福建都指挥使,连自己部下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吗。 “没有。” 邓安硬着头皮回了一句,福建水师游击将军这个位置,当初就是安排李瓒前去背锅的,自己怎么可能还去上心关注? 按照近几年的军情奏报,李瓒这人差不多是颓废度日,福建水师更是在禁海令下荒废日久。他们是不可能有这个迅速精准剿灭倭寇的能力。 “那沉忆辰还真是年少有为。” 喜宁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沉忆辰利用倭寇来除掉宋彰,同时黄雀在后剿灭倭寇立功,单论谋略就足以让人惊叹。 没想到此子在这段时间里面,还成功掌控了福建水师,统帅天赋更是出类拔萃,真不愧为勋戚成国公之子! 同时喜宁心中还生出一股深深的忌惮,按照沉忆辰的成长速度,自己想要拿捏他复仇,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五月初二,海岸线上朝阳逐渐升起,昨夜充满血腥杀戮的庄园已经被清理了一遍,数千倭寇跟海盗的尸体被堆积到一起,准备在统计之后填埋。 至于宋彰尸首,人头已经被沉忆辰用木盒装了起来,这是答应交给起义军的投名状。尸身用棺木收殓了起来,即将被送往福州城,至于后续事情就看喜宁怎么安排。 与此同时,沉忆辰还连夜写了封上疏,把倭寇袭击以及剿灭经过,“完完整整”的描述了一遍。不过沉忆辰并没有独自呈交朝廷,相反还在奏章里面编造了一段喜宁临危不乱指挥的内容,连同宋彰尸首一起送到福州城。 沉忆辰相信喜宁看了这封上疏后,会很清楚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至于沉忆辰自己,做完这两件事情后,则整顿兵马赶往福州港。这一万多人将集合港口训练的两万余水师,一同乘坐下番海船抵达泉州港,完成对泉州城内起义军的合围。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沉忆辰已经给过邓茂七很多机会,甚至做到了以宋彰人头为投名状。如果对方还不无条件接受招安,接下来就只有雷霆手段一条路可走! 五月初七,福建天空灰蒙蒙下着小雨,可泉州港的海平面上,却在水雾中出现了数不清的桅杆跟船帆。一支庞大无比的舰队,正浩浩荡荡的朝着港口方向驶来。 随着泉州府被义军攻陷,朝廷官衙等行政机构自然停摆,没有了禁海令的限制,短短几个月时间内港口外近海已经出现了许多渔船,海岸线上还有着贫苦渔民正在打渔晒网。 “三叔,你快看海的方向,出现了好多大船!” 岸边一名眼尖的少年,看见了海平面方向的宝船,立马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这一嗓子,不仅仅是吸引了自家三叔的注意力,就连岸边其他渔民同样把目光看向海上。 “真的是大船,难道是福建水师打回来了吗?” 福建海域能看到这么多艘大船,除了福建水师也没有其他可能性。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者随即反驳道:“福建水师,你以为现在还是永乐年吗?” 大明王朝水师的衰落,已经不仅是官方的慢慢衰退,而是到了连民间都心知肚明的地步。 后世有史料统计,正统年间福建烽火门水寨缺额高达百分之七十三,铜山水寨缺额为百分之六十六。这就是为什么李瓒见到沉忆辰后,直接摆明水师官兵缺额七成,那是真是一点没有夸张。 战舰锐减的就更为离谱,毕竟人还可以随时招募,造船可一时半会造不出来。 除了数量上的减少,更为严重是吨位降低。根据明朝太监洪保的墓志铭,宝船中郑和乘坐的旗舰“大福号”,最大排水量高达五千料巨舶,换算成后世单位超过一千五百吨。 要知道几十年后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船队最大的船也不过百来吨,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可就这样的艨艟巨舰,到了明末能造出来的最大战舰,仅为四百料,也就是跟西方同样的一百来吨。 历史向前发展不进步也就罢了,结果这倒退幅度令人咋舌,终究导致了近代落后挨打的局面。 “是啊,几十年没在海上见过水师的大船,这些巨舰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带着这份疑惑,岸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同时随着舰队愈发靠近,朦胧水雾已经遮掩不住船身,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感更强! “我看到了明字旗,这确定是我大明舰队无疑!” “这种巨舰老头子仅在三宝太监的下番海船中见过,莫非这是大明宝船?” “当今世上还有大明宝船的存在吗?据说最后封存的宝船舰队,都在太平港中烂掉了!” “有没有还用问吗,眼前巨舰这不正是大明宝船!” “没想到老朽行将就木,还能看到我大明的宝船遨游,此生幸事!” 伴随着岸上渔民神情激动的讨论,很快一艘艘船只驶入泉州港。紧接着艞板放下,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中鱼贯而出,转瞬间便密密麻麻的站满了空地。 与此同时,一面帅旗被旗手给高高举起带下了船只,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沉”字。 走在这面帅旗身后的,便是这次领军统帅沉忆辰,再次踏入泉州府境内,他已然不是当初的孤身犯险境,而是携大军归来平叛! 310 大势所趋 (二合一) 泉州城内,沉忆辰携舰队登陆泉州港的消息,已经被通传到了邓茂七的耳中。 他此刻脸色阴沉无比,万万没想到千载难逢的时机,却演变成了如今这副局面。 沉忆辰前往福州城纳投名状,还能有余力整合福建布政司兵马,甚至还弄出来一支宝船舰队! 曾经邓茂七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现在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如果真的有天命之子的话,那么这个人可能就是沉忆辰。 大明三线作战的危局,硬生生被此子给盘活了! “大哥,沉提督从海上登陆,与福州三卫形成合围之势,相当于变相切断咱们前往浙赣两地的退路。” “现在局势变得很不利,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邓茂八语气焦急的询问了一句,要知道起义军的基本盘,并不是什么占据州府跟朝廷大军打阵地战。而是掌控闽浙赣三省交界处,灵活流窜打游击战,形成进可攻退可守的局面。 退路一旦被切断,就意味着要与朝廷大军硬碰硬。 说实话,起义军在训练武备上,与朝廷大军存在天然差距。如果是福建三司那群酒囊饭袋率领的平叛兵马,邓茂七还有信心正面掰手腕。 可如今要面对的福建提督沉忆辰,哪怕邓茂七自信无比,他都不敢说出自己可以战胜对方。 毕竟这段时日接触下来,沉忆辰各方面谋略手段,属实为人中龙凤,与福建三司官员有着天壤之别。 “军中的矿工跟炉丁弟兄,安抚的如何?” 邓茂七没有正面回答胞弟的问题,反而询问起了义军情况。 朝廷昭告天下四征麓川后,邓茂七之所以没有趁机直接进攻福州三卫,就在于起义军内部不稳。 叶宗留、蒋福成两人决定接受朝廷招安,以及沉忆辰离开义军营地时答应纳投名状,某种意义上已经赢得了大部分义军的信任跟妥协,他们并不想再继续与朝廷开战。 后续邓茂七强硬软禁蒋福成夺权,更是差点导致义军内部分裂,陷入自相残杀的境地。 得亏邓茂七以侠义闻名,加之起义期间累积了足够的信任跟声望,这才勉强压制住起义军矿工跟炉丁的不满。否则都不需要沉忆辰领大军平叛,起义军自己都将土崩瓦解。 面对邓茂七的询问,负责起义军中舆论导向的罗海,站了出来回禀道:“铲平王,本来矿工跟炉丁弟兄都安抚住了,可偏偏林状元公这段时日连续在军中讲学,导致弟兄们愈发无心念战,许多人已经没有起义时候的那股决绝了。” 说到后面,罗海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很明显主战派已经不在起义军中占据上风,更多士兵想要主和招安。 “那老家伙天天宣扬一些王道教化,要不老子这就出去把他给绑了如何!” 刘宗向来性格急躁,与其放任林震扰乱军心,不如像对待蒋福成那样直接软禁,堪称一劳永逸。 “不可!” 黄琴随即站了出来表示反对。 “林状元公并不是宣传什么王道教化,相反他更多是在营中与弟兄们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以及帮助不识字的弟兄们书写家书。” “软禁蒋炉头,已经引发了许多弟兄们的不满,若是再向林状元公动手,你信不信当场就得发生暴乱?” 古人的道德伦常为天地君亲师,哪怕起义军造反叛乱,事实上打出来的口号也不敢直接点名皇帝,更多是复仇贪官污吏,类似于“清君侧”的意思。 林震的师者身份,属于人伦中的一环,再加上状元公的威名,被大众视为天上文曲星下凡,一般人谁敢朝他动手? 再加上这段时间里面,林震丝毫没有状元宗师的架子,游走在营地中对普通义军士兵嘘寒问暖,还帮助他们代写回家的书信。 可以说声望跟尊重一时无两! 动他,就等于站在了人伦的对立面,邓茂七简直在自毁长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怎么办?” “沉提督的大军就在几十里开外,吾等真的要向朝廷投降,献上铲平王的项上人头吗?” 刘宗真是感到内心中憋屈不已,义军原本士气如虹攻陷泉州城,拿下了福建半壁江山。甚至还遇到了朝廷要四征麓川,把东南布政司兵马抽调一空,这种大好时机堪称是天命所归。 结果呢? 未曾尝一败的情况下,仅是沉忆辰来到营地里面走了一遭,就直接把军心给涣散了。 人心散了,这仗还怎么打? “谁敢拿我大哥的人头,老子就先砍了他的狗头!” 邓茂八怒气冲冲的表达态度,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朝廷“只诛首恶”,更不可能亲眼见证同胞大哥身首异处。 一番怒吼发泄之后,殿内却陷入了沉默中。 邓茂七的心腹部下,自然不愿意看着生死与共的老大身死,可是沉忆辰步步阳谋笼络人心,现在据说就连宋彰的项上人头都带了过来。 大势所趋,非人力可以阻挡。 “邓茂八,你安排人手埋伏在帅帐周围,准备最后一搏吧。” 沉默许久后,邓茂七终于向自己胞弟下达了命令。 他不甘心就这么输给沉忆辰,明明自己抓住了机会揭竿而起,明明大明逐渐走向四处烽火,可气运却无法阻止的从身边散去。 按照沉忆辰的性格,他必然不会率兵直接进攻,再加上恩师林震还在营中,很有可能会提着宋彰的头颅再次孤身入营。 这一次,便是邓茂七最后的机会,他不会再让沉忆辰活着走出去。 “铲平王,你是想……” 黄琴脸上表情大惊失色,邓茂七安排人手埋伏,很明显是想要刺杀沉忆辰。 可问题是,真的用这种手段刺杀了沉提督,还能让麾下将士信服吗? 还能号召八闽之地,乃至闽浙赣三省百姓追随吗? “铲平王,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更何况你还当着终将士面与沉提督定下承诺,还望慎重啊!” “还望铲平王再三斟酌,切勿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邓茂七麾下陈敬德、罗海等部将,纷纷站了出来是进行劝说。 杀沉忆辰容易,可对方不是宋彰那种万人唾弃的贪官,杀了之后如何面对八闽之地百姓声讨,如何面对天下人的义愤? 封疆裂土,靠的不仅仅是天命气运,还有众望所归! “什么叫做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难道我大哥这些年带领着兄弟们出生入死,还比不上一个朝廷狗官沉忆辰吗?” 邓茂八听到这些同僚的劝说,瞬间感到怒不可遏。 沉忆辰才来到福建提督军务多久,论在义军中的声望、信任、情义,哪样比得过自己大哥邓茂七? 陈敬德等人从沙县起义开始,便跟随在邓茂七的身边,按理说誓死相随的情份,岂是沉忆辰能与之比拟的? 如今对方明摆着代表着朝廷,要取邓茂七的性命,这群生死与共的弟兄,不无脑站在自己大哥这边就算了,居然还说出英名毁于一旦的混账话。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因为跟铲平王生死与共,身为兄弟才不希望他人心背向,沉忆辰杀不得!” “皇帝都杀得,凭什么他杀不得?” 看着双方争吵有着愈演愈烈的区别,邓茂七只能站起身来制止道:“本王已经做出决断,此事母需多言!” “铲平王……” 陈敬德还想要劝阻,可接下来邓茂七怒喝道:“你还知道我是铲平王,难道本王的话语就这般没有作用了吗?” “我……属下知错!” 陈敬德话到嘴边,看到邓茂七那双通红的眼睛,明白对方是动了真怒,只能长叹一口气低头认错。 “都退下吧,本王想要安静一会。” “是,属下告退。” 帐内众人心中都明白,此刻邓茂七肯定面临着艰难抉择。 一方面是心有不甘,一方面是大势所趋,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从容接受。 正午时分,一条长长的车队出现在泉州城下,望着依旧破败的城墙,沉忆辰心中感慨万千。 《高天之上》 历史上的大明东南动乱,可能平息就在今日,自己即将要改变历史巨轮的走向。 可是不知道为何,沉忆辰心中突然没底,日后面对未知的历史,自己是否还能遥控大明这艘巨舰,行驶在正确的航道上面? “小的邓新安,奉铲平王命令,特来迎接沉提督。” 来到城门下方,起义军骑兵千总邓新安,就率领着一队人马前来迎接。 当初沉忆辰第一次来到泉州府的时候,正是遇到了邓新安率领的骑兵小队,没想到再次回到泉州府,依然是他们迎接。 “邓千总客气,领路吧。” 同样骑在马上的沉忆辰,拱手示意了一下。 不过邓新安却并没有行动,他转而看向了沉忆辰身后的护卫说道:“沉提督,你我终究是身份有别,麾下朝廷兵马就不便进城了吧。” “邓新安,叶老大都还在这里,上次咱们连营地都进去了,现在不能进城?” 跟在叶宗留身边的郑祥,听到这句话后立马气冲冲的反驳起来。 要知道上岸之后,沉忆辰为了不给起义军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还拒绝了冯正跟李瓒要求的领军同行护卫,依旧是带着上次来到福州府的人马,一个未多! 上次可是连军营重地都走了进去,现在泉州城这么大,还怕自己等人进去? 听着郑祥的怒斥,邓新安仅是澹澹笑道:“上次尔等还是我义军的兄弟,现在听说你们已经招安加入了福建水师,可谓汉贼不两立!” “你说什么!” 面对邓新安明显讽刺的话语,这下郑祥更是感到火冒三丈。这段时间呆在沉忆辰身边,才知道他为了挽救福建义军做了多少事情,就连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宋彰都杀了。 现在这群曾经的弟兄,把自己等人视为敌人了? “邓新安,你是不准备让我进去吗?” 这种情景之下,叶宗留策马向前,朝着邓新安询问一句。 再怎么说他也是义军三大领袖之一,何时连这点地位跟尊严都没有了。 “邓老大当然能进去,他们不行。” 邓新安指向沉忆辰身后的苍火头跟武锐等护卫,表明这次不允许朝廷兵马进入。 只见这时武锐冷冷回应一句:“蒋炉头你们都敢软禁,谁知道会不会对沉提督做点什么,不让吾等进去莫非是打算行谋害之举?” 武锐本来是随口一说,结果没想到邓新安听候,神情却出现了一丝异样。 沉忆辰无比敏锐的发现了对方的不自然,心中瞬间警惕起来,难道说邓茂七真打算以招安为借口,朝自己下手? “没错,既然你邓茂七说我是朝廷兵马,那我不妨告诉你,老子就是沉提督的亲卫,寸步不离!” 苍火头同样火药味十足的回呛一句,他可不是最近新加入福建水师的矿工,早就对沉忆辰誓死效忠。别说是什么朝廷兵马,就算是乱臣贼子,只要沉忆辰一声令下,他都毫不犹豫去当。 认主亲卫除非是死,否则断不可能弃主,对方这副架势摆明有些不正常,就更得贴身跟随。 “邓千总,好歹邓首领在本官眼中,不失为枭雄人物。难道现在就连区区不到百人的护卫,都害怕了吗?” 沉忆辰略显轻蔑的回了一句,邓茂七此举着实拉低了他心中的枭雄印象分,成大事者当有大胸怀,就算真想要朝自己下手,好歹明刀明枪的上。 自己不到百人都敢进城招安,邓茂七十万义军到底怕什么! 几乎是沉忆辰的话音落下,就有一名小卒跑到邓新安的身边,朝着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沉提督,是小的冒犯,请进!” 说罢,邓新安站在一侧让出进城门道路,并且弓腰做出个请的手势。 “谢过。” 沉忆辰抱拳还礼,然后率领着护卫进入城中,相比较两个月多前,这里已经没有了血腥跟硝烟味。 但四周破败的房屋,萧条的街道,依旧在无声诉说着泉州城的遭遇。 不过在道路两旁,却站着两排一眼望不到尽头,自发前往迎接沉忆辰的义军。 高层的谋略,影响不到底层士兵的情感。 他们知道是谁送来的医药物资,知道是谁想要挽救十万义军的性命,更知道是谁真心实意的肩负福建苍生万民! 能出现这一幕,不仅有沉忆辰以行践言的举动,还有林震这两个月来孜孜不倦的劝导。 得民心者得天下,招安同理。 只有十万义军皆心悦诚服,才能形成一股大势,才能彻底还福建一个太平盛世! 311 以命换命 (二合一) “沉提督,你来了。” “小的见过沉提督!” “沉提督,我是王小六,现在伤已经完全好了。” “还有我的伤也多亏了沉提督带来的医药!” “沉提督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忘!” 道路两旁的普通义军,朝着沉忆辰热烈呼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进入了朝廷卫所营地,夹道欢迎完全没有任何违和感。 沉忆辰命许逢原带来的药草大夫,可以说不知拯救了多少起义军的性命,这是他们曾经在福建官员身上,体会不到的关怀照顾跟尽职尽责。 人心都是肉长的,沉忆辰对得起福建百姓,对得起义军将士,他们自然会铭记这份恩情。 只是这番场景落在邓茂七眼中,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沉忆辰在义军中的威望,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料,甚至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凭心而论,沉忆辰是个好官,他尽了自己最大努力保全义军性命。但他代表不了大明朝廷,更代表不了天下官员,一个人的努力能改变这个世道吗? 邓茂七始终认为自己拒绝招安,并不是沉忆辰嘴中的昭然野心跟皇图霸业,他同样是为了这十万义军兄弟着想! “沉提督,又见面了。” 望着沉忆辰走到自己面前,邓茂七还是保持着礼数,首先拱手致意。 “别来无恙,邓首领。”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两个人彷佛就如同老友再会一般,看不出任何死敌的身份。 “当然,还请沉提督进府上座,邓某备了酒菜接风洗尘。” 说罢,邓茂七就侧过身来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沉忆辰先行。 “邓首领,你知道本官性格向来直来直往,接风洗尘就不必了。” “要不咱们直接谈正事吧?” 沉忆辰有胆量孤身犯险,并不意味着他是个愣头青喜欢找死。 眼前这座宅邸沉忆辰不知道原本主人是谁,但是单从这铜铆朱门的架势来看,必定是一座深宅大院。 鸿门宴的故事,相信没有几个人不知道,沉忆辰敢进城直面邓茂七,最大的仪仗其实并不是这百来人护卫,而是对方麾下的十万义军! 进了这道门,邓茂七要真下定杀心,沉忆辰没有绝对把握能走出来。 既然如此,那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进去!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邓茂七童孔勐烈收缩了一下。 大家都是聪明人,沉忆辰提防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邓茂七怎么不懂? “沉提督真是好胆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依旧敢入城。” 邓茂七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沉忆辰的胆识确实让他不由敬佩,也就没必要揣着明白装湖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邓首领,可能你不信,但本官始终心怀十万义军,不愿他们成为朝廷大军的刀下亡魂。” “既然沉提督心怀慈悲,那又为何率领大军压境?” “因为决定结局走向的不是本官,而是你邓首领!”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沉忆辰语气严肃无比,甚至隐约带着一股怒意。 邓茂七率领贫苦农户起义,抗击朝廷求得一条生路,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敬重他是一条汉子。 可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当十万义军收于麾下,当封疆裂土的机会就在眼前,邓茂七终究是没有抵挡住内心的野心跟欲望。 他现在的举动,更多是裹挟着十万义军,为自己的皇图霸业陪葬! 感受到沉忆辰的愠怒,邓茂七张了张嘴想要辩解一句,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真正目的如何,可能现在只有他自己清楚。 亦或者说,邓茂七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 望着对方沉默不语,沉忆辰转身朝着王能示意一眼,后者提着一个木箱来到了身边。 “邓首领,这就是为十万义军,以及无数枉死福建百姓,讨回来的一个公道!” 随着沉忆辰话音落下,王能直接把木箱打开,福建右布政使宋彰的人头,赫然摆放在其中! 宋彰的人头出现,立马就在府前义军中引发了一阵骚动,包括邓茂七部下陈善恭等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惊诧的神情,他们没有想到沉忆辰真的纳了这份投名状! 这可是福建布政司最高长官,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沉忆辰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以及担负多大的风险,才能把他的人头给带入泉州城? “这真的是宋彰人头吗?” 一名义军将领,喃喃自语的问了一句,彷佛不太相信眼前的画面。 “没错,我曾经见过这狗官一面,确实是他的项上人头!” “就是宋彰,当年他来到建宁府侵占田亩,老子还被拉去迎接过仪仗,长相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沉提督真的给我们带来的一个公道!” 愤慨声音不绝于耳,沉忆辰的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邓茂七。 “邓首领,本官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你呢?” 当初沉忆辰离开义军营地之时,邓茂七定下过承诺,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右布政使宋彰的人头,来还以福建万民一个公道。 现在宋彰的项上人头就在眼前,沉忆辰需要用邓茂七的性命,来平息朝廷跟皇帝的怒火! “沉提督,想要取大哥的性命,得先过我这一关!” 站在邓茂七身后的邓茂八,面对沉忆辰的咄咄逼人,明白动手时机不能再拖下去了。 哪怕当着远处众义军将士的面,他也得先下手为强,把沉忆辰拿下再说,否则宋彰被诛消息传遍营地,军心再难稳固! “邓茂八,不……” 察觉到胞弟想要做什么,邓茂七下意识想要阻拦,“可”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被邓茂八的声音掩盖过去。 “弟兄们,动手!” 一声怒吼,几扇朱门齐开,埋伏在宅邸内的亲信伏兵鱼贯而出,朝着沉忆辰等人扑了过来。 这种场面,让沉忆辰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果决。 还是身旁的武锐经验丰富,几乎就是在伏兵现身的一瞬间,就同时大喊道:“结阵,掩护提督!” 数十名边军亲卫,立即取下挂在马背上的盾牌,然后形成一个圆圈牢牢把沉忆辰护卫在其中。同时苍火头跟叶宗留等人,也纷纷拔出腰间长刀列队左右,与邓茂七组织的伏兵对峙。 这一幕的出现,把站在远处观望沉忆辰的普通起义军士兵看呆了,他们本以为这是招安的和平会谈,却转瞬间刀剑相向,到底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沉提督突然间就要跟铲平王打起来。” “为何府邸中有这么多的伏兵,是铲平王早有准备吗?” “就连叶老大都拔刀了,看来情况确实危急!” “我们该怎么办,是救沉提督还是帮铲平王?” 起义军士兵各种议论,同时深陷迷茫,他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一方是忠,一方是义,又是忠义难全的选择! “邓茂七,你真打算背信弃义吗?” 叶宗留怒吼一句,这段时间他对于邓茂七的扩张跟野心,始终采取绥靖策略,甚至有主动隐退的想法。 要夺权可以,叶宗留不在乎,可邓茂七如果想要沉忆辰的性命,那么他死也不可能答应! 面对叶宗留的质问,邓茂七神情凝重没有回答。 他不想要沉忆辰的性命,但形势所迫不得不出手,否则要的就是自己性命。 “要说背信弃义,叶老大你帮着朝廷官员,要夺我大哥的性命,还记得起义后同生共死的情份吗?” 邓茂八同样怒不可遏的反驳一句,如果不是叶宗留跟蒋福成背叛义军招安,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老子为了十万义军兄弟,可以搭上自己这条命,为什么你邓茂七不可以!” 一向沉稳的叶宗留,此刻终于爆发。 他之前始终认为邓茂七没有忘记初心,率众揭竿起义是为了给跟随的弟兄们找寻一条活路,是一个义薄云天的铮铮汉子。 现在活路就在眼前,可邓茂七为了权势跟野心,却选了一条继续跟朝廷对抗的死路。 沉忆辰死了,天下再无怜悯福建义军与百姓的官员,八闽之地后续将遭受朝廷报复性屠杀,到时候累累白骨尸山血海,这便是义军弟兄同生共死的回报吗? “大哥起义后未尝一败,没有沉忆辰,同样可以杀出一条血路,我们不会输!” 邓茂八瞪着血红的双眼,他已经完全被愤怒给冲昏头脑,没有办法进行理智的思考。 面对这及及可危的局势,沉忆辰依旧保持着从容不迫,他望着眼前的邓茂七说道:“邓首领,我要是今天走不出泉州城,十万义军及其家属,便走不出这泉州府。” “这不是威胁,而是现状。” “为了十万曾与你出生入死的部下,为了数十万受到牵连的父母妻儿,收手吧。” 十万义军本就夹杂着半数乌合之众,并且最精锐的五千矿工跟炉丁,已经被沉忆辰纳入麾下,成为了福建水师官兵。 剩余的矿工炉丁,随着蒋福成被软禁,自己与叶宗留身死,可以想象他们的士气如何。 没有当场反叛都算幸事,更别说要求他们打仗对抗曾经的袍泽兄弟。 四万装备齐全的“哀兵”,对战同等数量面临内乱的义军,结果不言而喻。 当战事结束,朝廷下发的旨意绝对不会再有“赦免”、“释放”的字眼,而是谋逆者死! 沉忆辰这番话不仅是救自己,更是救邓茂七跟义军! “我们岂是被吓大的,动手!” 还没等邓茂七回应,邓茂八就已经下令进攻。 可就在这个时候,邓茂七的部将黄琴站了出来大喊道:“不可!” “属下冒死谏言,铲平王你不能对沉提督动手!” 而且还不仅仅是黄琴站了出来,陈敬德、罗海等部将,纷纷站在了“两军”之间,朝着邓茂七跪求道:“铲平王,不能冲动啊,否则再无挽回余地。” “你们!你们是想要背叛铲平王吗!” 邓茂八看着这一幕怒极,这些人都是自己大哥的心腹部下,现在却公然唱起反调。 可接下来让邓茂八更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远处一名身穿长衫的老者,正迈着坚定步伐朝着这里走来。 并且在他的身后,还跟随着数不清的义军将士。 这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林震! “邓首领,如果一定要动手的话,老夫愿替弟子赴死。” 林震掷地有声的说出这句话,并且站在了沉忆辰的身前。 消瘦的背影,此刻却显得异常高大无比,师道尊严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尊重,而是言传身教的传承! “铲平王,请恕末将逾矩,沉提督不能死!” “铲平王,我陈政景跟随的是义薄云天的汉子,而不是背信弃义的野心家,这次必保下沉提督!” “蒋炉头被软禁卑职忍了,现在想要杀叶老大跟沉提督,我不能忍。铲平王,别逼得吾等弟兄反目!” 一声声怒吼,越来越多的起义军将士围了过来,他们纷纷选择站在了叶宗留跟沉忆辰这边。 彷佛沉忆辰初次踏入泉州城的情景重现。 “邓首领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心所向,错一步便是错万步,收手吧。” 望着部下跟起义军将士的反对,邓茂七心中百感交集,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 “邓某人这条性命,真能换的福建安宁吗?” 邓茂七望着沉忆辰,默默的问出这一句,世间只有眼前这个少年能给自己答桉。 “能。” 说罢,沉忆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这是福建布政司鱼鳞册,本官已经下令八闽之地重绘图册,无主之地将尽数分发给失地矿工、炉丁、佃户、渔民等等。” “本官在此可以向你保证,招安过后人人有地耕,不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看着沉忆辰手上的鱼鳞册,邓茂七笑了,笑的很开心,彷佛放下了一切重负。 伴随着笑声,邓茂七突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可他指向的却不是沉忆辰,而是反手朝着自己脖子方向抹去。 既然朝廷要用“首恶”的性命来换取义军的性命,那么这就当作是自己的偿还吧,曾经的雄心壮志宛如梦一场。 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武锐,夺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沉忆辰朝着武锐喊了一句。 只见武锐枪出如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枪把邓茂七的佩剑给击落。 动作之快,让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沉提督,你这?” 邓茂七满脸震惊,沉忆辰要的不就是自己这条性命吗,既然自己都打算自刎谢罪,为何还要出手阻拦? “求死易,求生难,朝廷要诛杀首恶,本官却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皇图霸业的野心,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动力。乱世枭雄既然生不逢时,那么放在其他地方,说不定就能发挥出奇效。 这个世界很大,不仅仅可以逐鹿中原,还可以征伐四海。 大明王朝需要白手套,沉忆辰同样需要,可能没有人比邓茂七更适合这种身份。 312 林震去世 (二合一) 沉忆辰得到了福建水师的效忠,并且还进行了大规模的招募,使其兵员人数达到了永乐年巅峰的三万余人。 再加上福州港的宝船,以及太平港的配套船只,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沉忆辰已经半步重现了郑和下西洋时期的盛况! 重现巅峰容易,想要维持巅峰却很难。 明英宗朱祁镇摆明不会动用内帑支持,后续造船资金跟维系福建水师的费用,通通得沉忆辰自己想办法。 “敲诈”福建三司官员的操作,可一不可再。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沉忆辰再从他们身上弄钱,这群福建三司官员势必会想尽办法剥削百姓回血,贪污腐败不可能做到根治。 福建经历过这番战乱,就算招安成功,依旧需要一段时间来休养生息。 如果这段时间内再次加征苛捐杂税,毫无疑问将民乱再起,出现在一个刘茂七,或者是赵茂七。 至于从朝廷户部或者工部拨款,那更是想都不要想都事情。 北境面对瓦刺重兵云集,南疆开启四征麓川战事,国库恐怕这时候空荡的连耗子都能饿死。别说建造下番海船的工程,本就没有得到阁部的通过,是朱祁镇强行下的中旨。 就算是朝廷内外共识,内忧外患之下事情也得分个轻重缓急,下番海船建造依旧会暂停。 皇帝、朝廷、地方均无法支援,接下来银钱方面的问题,将是沉忆辰打造下番舰队的最大障碍。 解决之法,其实沉忆辰早有准备,那便是从倭寇赚取白银。 最开始沉忆辰设想,是利用福建水师取代倭寇海运,甚至是在倭岛上扶植起傀儡大名,来为自己赚取更多的白银。 不过沉忆辰后来否决了这个想法。 因为后世有一个普遍的共识,叫做“军X不得经商”。一旦让军队本身掌控财权,那么很容易诞生军阀,造成尾大不掉的局面,并且战斗力将严重腐化下降。 加之沉忆辰不可能长久呆在福建监督,更是注定会养虎为患,既然已经看到了结局,那么就不要让它有萌芽的机会。 所以沉忆辰思前想后,决定与倭寇贸易以及海外掠夺,不能让大明正规军展开。最好是诞生类似于后世的东印度公司,来充当自己乃至大明王朝的白手套,把殖民的污名跟黑锅给背了。 原本的人选对象是叶宗留,可经历过这次福建民乱,沉忆辰意识到对方没有足够的野心跟开拓进取意图。 征伐四海,需要绝对的冒险精神,最好还有枭雄领袖气质。 邓茂七,可能是当前阶段不二人选。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让武锐留他性命,活着才能发挥出邓茂七最大的用途! “沉提督给邓某人一条生路,对朝廷跟皇帝如何交差?” 邓茂七反问一句,自己可是乱臣贼子之首,沉忆辰真的要冒着被朝廷问罪的风险,来留自己一命吗? “交差?” 听到这词,沉忆辰嘴角露出嘲弄笑容。 “邓首领,宋藩台的人头都被我带来做投名状,你觉得还有什么罪名,能重过谋逆嫌疑?” “债多不压身,本官自有办法交差。” 其实想要交差很简单,这个时代又没有各种影像技术,更没有指纹、DNA等验证技术,身处京师的满朝文武,谁认识邓茂七? 只要有胆量指鹿为马,任何一颗人头在沉忆辰手中,都可以称之为邓茂七! 况且日后邓茂七几乎不会再踏足大明疆土,除非是海外划分为大明领土,这就意味着从今以后,世间再无邓茂七此人。 “谢沉提督饶我大哥一命,小的之前冒犯甘愿认罚!” 得到沉忆辰的确认,邓茂八当即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虽然上一秒他还想取沉忆辰的性命,但不得不承认,对方从来言出必行,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邓茂八从小就跟兄长相依为命,这就是为什么,他死活不愿意接受朝廷招安,就是想要救自己大哥的性命。 现在邓茂七性命无忧,他再也无需敌视沉忆辰。 “常言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起来吧。” 沉忆辰摆了摆手表示不再追究,设身处地换做自己最亲近的人要被诛杀,他也不敢保证能理智对待。 还没等邓茂八起身,邓茂七就跟着跪了下来,朝着沉忆辰高呼道:“谢沉提督不杀之恩!” 与此同时,周边无论是邓茂七的亲信部将,还是围过来的起义军将士,跟着纷纷跪倒高呼道:“谢沉提督不杀之恩!” 刹那间,沉忆辰周围跪倒一片。毕竟无论如何,邓茂七都是他们的首领,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的袍泽,没谁想要他死。 不过就在沉忆辰准备招呼众人起身的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老师林震却身形踉跄了两下,缓缓的往后倒去。 “老师!” 见到这一幕,沉忆辰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向前从背后托住了林震。 “林状元公!” “林先生。” 各种呼声接连响起,谁都没有料想到,林震会在这一刻倒下。 “叫大夫过来,快叫大夫!” 沉忆辰把林震给搂在怀中,朝着身旁众人声嘶力竭的呼喊着。 他知道老师林震从去年秋开始就身体抱恙,还卧床养病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这次来到泉州府招安,某种意义上都是拖着病体。 按理说这种身体状态,林震不适合长途跋涉,更不适合呆在叛军营地中连日讲学。可为了家乡父老,为了让福建免遭战火刹涂炭,依旧毅然决然的选择孤身为质! 当看到邓茂七选择招安,当看着福建叛乱尘埃落定,这段时日始终支撑着林震的那口气泄了下来,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 求学半生,大魁天下,君王赏识,辞官归乡,传道授业。 林震自觉一生,已然无所遗憾。 望着眼前心急如焚的沉忆辰,林震缓缓的伸出一只手,紧紧的握住学生的手掌心,吃力的说道:“为师身体自己心中有数,病入膏肓叫大夫也无用。” “临死之前能看到你平息叛乱,还家乡一个太平盛世,可谓此生无憾!” 听着林震彷佛交待后事一般的语气,沉忆辰感到无法接受,他声泪俱下的回道:“老师,学生还需要你的教导,福建学子还需要你解惑,岂能现在就说无憾!” 相比较沉忆辰的悲痛,林震此刻却满脸的轻松,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回道:“为师此生最大骄傲,便是有你这位弟子,定然能保我大明盛世!” “犹记当年金殿传胪,满怀壮志想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只可惜再回首恍然如梦。” “告诉你师娘,好好照顾几个孩儿,为师有愧于她们……” 说道这句话的时候,林震的声音愈发的消弱,直至细不可闻。 意识到无法接受的事情即将发生,沉忆辰哭喊道:“老师坚持住,大夫很快就要来了,老师!” 生死有命,伴随着沉忆辰的哭喊,林震握住他的手心缓缓滑落。 漳州府一代状元公,就此逝去。 正统十年五月十九日,福建漳州府。 天空阴沉下着连绵细雨,沉忆辰站在一座新修的坟冢面前,心中情绪沉痛无比。 “东主,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卞和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上前劝慰了一句。 自从林震在泉州城逝世后,沉忆辰扶灵柩返乡,就一直处于悲痛状态,许多事情都是卞和代为处理。 番茄 但要知道,沉忆辰可以说是整个福建的主心骨,无论招安后续事宜,还是督造下番海船,乃至如何恢复跟倭寇的海外贸易,通通都需要他做决断。 甚至如何奏禀宋彰身死,以及掩盖邓茂七等人存活,每一桩事情都得步步为营,不能出任何的纰漏。 万千性命系于一身,沉忆辰怎能继续哀痛? “卞先生,你说如果我没有请老师出山招安,他是不是就能好好活着,安享天伦之乐?” “东主,事情已经发生,就没有如果。并且属下相信就算让林状元公再做一次选择,他依旧会前往泉州府招安。” “是的,老师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沉忆辰默默附和了一句,从林震离家交待妻子后事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同样的,他在生命最后时刻对得起福建父老,却对不起自己妻儿。 闭上眼睛,沉忆辰脑海中闪现着林震的音容笑貌,许久过后他长叹一声,转身朝着卞和问道:“义军安置做的如何?” 突然间听到沉忆辰谈及正事,卞和诧异的愣了一下,然后面露欣喜的回道:“泉州城的十万义军分为了三部分安置,愿意跟随邓茂七出海的,已经到了太平港准备接货前往倭国。” “愿意加入朝廷大军的,李瓒跟冯正将军将把他们纳入军中,不过人数并不多。” “最后就是解甲归田的,属下按照东主之前的吩咐,清丈福建各州府田亩分发,确保他们能安家立业。” 听完卞和的回复,沉忆辰点了点头赞同道:“卞先生,你做的很好。” “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东主你好些了?” 沉忆辰的突然转变,还是让卞和有些意外,于是确认问了一句。 “我有资格继续悲痛颓废吗?” 沉忆辰苦笑着回了一句,其实这十来天不仅仅是为老师林震悲痛,还有招安重负被卸下后,那股无法抵挡的身心俱疲。 再怎么运筹帷幄,再怎么扭转乾坤,沉忆辰终究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家国天下的责任真的很重很重…… 但人生就是这样,选择了就没有回头路,沉忆辰可以暂时性的“软弱”,却不能无限度的颓废,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人等待着他的救赎。 “东主……” 卞和想要说点宽慰的话语,却话到嘴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他其实能理解沉忆辰的心境,但古往今来力挽狂澜者,莫不如此! “回福州城吧,该去见见喜宁了。” 福建平叛结束,就意味着喜宁这个监军的任务结束,他将很快返回京师。毕竟这太监归心似箭,可是朝思夜想回到紫禁城中,与王振掰掰手腕争权夺势。 沉忆辰却没有办法一同返回京师,因为他身上还肩负着皇帝嘱托,需要完成下番海船的督造。 退一步说,哪怕没有下番海船任务,沉忆辰也不可能这么快返京。福建水师跟卫所军队的划分,以及海外走私贸易的部署,甚至占据倭寇土地扶植傀儡大名等等,都需要他去定夺。 趁着这个节骨眼,沉忆辰需要跟喜宁进行利益分配,以确保对方回京后依然能为自己所用。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卞和拱手领命,转身去通知苍火头等人准备启程。 沉忆辰却没有一同前行,而是站在原地看了老师的墓碑最后一眼,才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去。 就如同老师说的那样,自己将成为他的骄傲,打造一个属于大明的太平盛世! 只是很多事情,却不可能尽如人意,就在沉忆辰这边准备启程前往福州城的时候,京师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两个月前被朱祁镇拒绝的瓦刺朝贡,如今趁着大明军队深陷西南泥潭的时机,被旧事重提。 瓦刺部也先太师,利用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名义,再次强硬要求入朝进贡。并且在上疏中言词极其猖狂,颇有一种如果大明不允许瓦刺朝贡,那么他们便来紫禁城自取赏赐的意思,差点没有把朱祁镇给气的当场宣布亲征。 按照大明朝廷以往的强硬,这种威胁自然不会惯着。可此一时彼一时,麓川战事的焦灼远超事先预料,哪怕靖远伯王振率领十五万大军征讨,依然没有办法快速结束战争班师回朝。 整个大明的兵器铠甲、物资粮草,还在源源不断的往着西南方向运输。 秉持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想法,朱祁镇这次在朝廷文武大臣的劝说下,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咬牙屈辱的答应了瓦刺部的朝贡要求。 只待东南跟西南的战事平定,大明天子遭受到羞辱,定当向蒙古百倍奉还! 不过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这个世上不仅仅是大明懂,瓦刺部也先太师同样懂。 他这次朝贡团队可谓是狮子大开口,要的不仅仅是明朝这个大冤种的回赏,规模堪称是宋朝的岁币! 313 西北事变 (二合一) “狂妄至极!” 司礼监内,王振看着鸿胪寺递交的瓦刺国书,直接愤怒的扔在地上。 “干爹息怒,气坏了身子,吃亏的可是咱自己。” 站在一旁的司设监掌印太监陈宫,一边捡起地上的瓦刺国书,一边开导着王振。 不过这番话语完全没有效果,王振依旧怒火中烧的说道:“咱家这些年一直对瓦刺部也先有求必应,每次朝贡使团均厚待其人,倍偿其价!” “可也先愈发的贪得无厌,这次明知道万岁爷不高兴,还派出两千余人的使团,谎报为三千五百人。” “更为离谱的是,贡品还以驽马、劣马充数,国书中威胁言语昭然若揭,真当我大明无人吗?” 王振这次是真的有些气炸了,以前他为了粉饰太平,营造出万国来朝的景象,对瓦刺使团都是厚礼相待。 现在皇帝本就对瓦刺强硬要求朝贡不满,能答应对方已是退步的底线,结果你还得寸进尺漫天要价,王振已经不敢相信要是朱祁镇看到这封国书,将何其震怒! 听到王振的诉说,陈宫就完全没有当回事,反而笑着回道:“干爹,鞑虏他说他的,怎么回应是咱的事情。” “既然欲壑难填,那干脆就大幅度削减朝贡回赐,他们除了嘴上托大,莫非还真有那个本事攻打我大明不成?” 相比较王振举人出身的学识,以及喜宁常年在外监军的见识,宫中绝大多数普通太监,那真就是纯纯的井底之蛙,压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 哪怕陈宫靠着抱王振大腿,成为十二监掌印太监之一,依旧把军国大事视为儿戏。 在陈宫看来,朝贡回赐是大明给你的,你才能拿。大明不给,你不能抢。 王朝巅峰时期,这种心态其实没错,大明要真不想花钱买面子给朝贡回赐,哪个番邦敢忤逆不敬? 可今时不同往日,瓦刺他还真就敢! “你懂个屁,瓦刺部这两年统一漠北蒙古,就连鞑靼部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都成为了也先太师的傀儡。” “如今瓦刺部趁着我大明征讨麓川,大军愈发逼近九边重镇,稍有不慎就将引发一场大战!” 王振的解释却依然没有让陈宫重视,他再次轻蔑回道:“那样不是正好,孩儿始终记得干爹你想要建功立业,如同三宝太监那样青史留名。” “讨伐蒙古瓦刺,便是干爹在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宫的话语,触动到王振隐藏深处的野心。不过他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蒙古这个大明的死敌,可不想麓川土司以及东南叛军那般好对付。 现在大军在外,国库空虚,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不行,时候未到!” 王振摇了摇头,终究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 “那入贡回赐数额怎么定,要不要禀告万岁爷处理?” “不能告诉万岁爷,他最近虚火旺盛,要是得知瓦刺贪得无厌,定会大发雷霆气到身子。” 说罢,王振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陈宫,你去通知鸿胪寺,这次瓦刺使团无论来多少人,带了多少贡品,均按照五分之一的标准回赐。” “这样即能遏制蒙古瓦刺的贪欲,又能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大明需要时间缓过这口气。” “是,孩儿明白。” 王振既然做出决断,陈宫自然不会多言,领命后就打算前往鸿胪寺告知。 不过就在他即将要跨出门槛的时候,王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朝着陈宫问道:“福建方面最近可有上疏?” “没有。” “仅是沉忆辰没有,还是连宋彰也没有?” “都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王振感到有些不太正常。 朝廷要求宋彰赴京问罪的旨意,两个月前就已经派人传达过去,就算路途遥远行程较慢,按理说宋彰也得上疏一封叩谢天恩。 就算走驿站的朝廷上疏慢了,宋彰走私人给自己的信笺,肯定也会专门派人早早送达。一方面是感谢照拂,另外一方面是送份买命钱过来。 两者都没有的话,那绝对是中间除了什么问题。 沉忆辰这小子,他到底在福建做了什么? “你去办事吧。” 想不明白为什么,加之蒙古瓦刺带来的压力,王振心烦意乱挥了挥手示意陈宫离开,他总感觉好像会有大事情发生。 福建沉忆辰这边,自然是不知道王振打算克扣瓦刺朝贡回赐的做法,如果他知道的话,肯定会得知历史轨迹在某种意义上,又回到了轨道中。 只不过时间线被大大提前! 可能这就是蝴蝶效应带来的改变,本应该动荡大明的东南农民起义,被沉忆辰用最小的代价给扼杀在萌芽中,连一场最基本的平叛大战都没有展开。 恰恰因沉忆辰控制住了东南局势,导致明朝没有组织大军陷入东南泥潭,有了余力提前整顿兵马去征讨麓川土司。 同时四征麓川的战事提前,给了瓦刺部也先可趁之机,他开始利用朝贡不断的挑衅大明,来寻找主动开战的机会。 历史上的正统十四年,也先就是借口明朝克扣回赐,欺辱其瓦刺使者,从而集结兵马向大明问罪。 现在这个时间线,被提前到了正统十二年! 沉忆辰之前一直没有能力去改变历史走向,如今当他真正能扭转乾坤之时,就得面对历史时间点彻底改变的连锁反应。 只可惜上千公里的距离带来的时间差,让沉忆辰无法做出提前应对。 亦或者说就算是知道了,远在福建的他同样无能无力。历史巨轮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惯性,这点非人力可阻挡。 福州布政司衙门,喜宁早早就坐在后厅等待着沉忆辰的到来。乱臣贼子招安之事已经落幕,邓茂七、叶宗留、蒋福成三人的贼首送达了福州城。 至于到底是不是本人,喜宁无法确定,他也没兴趣去确认死者身份。 此刻喜宁只有一个想法,早日与沉忆辰完成交接回京,紫禁皇城才是自己发挥的舞台! “喜公公,下官来迟,还请见谅。” 沉忆辰走进后厅,依旧客气的拱手行礼。哪怕现在他已经无需畏惧喜宁,可依旧保持着谦逊态度,尽量不在一些细枝末节挑衅对方。 古往今来无数身居高位着,就输在得意忘形四个字上面,沉忆辰始终提醒着自己别犯同样错误。 “沉提督平定福建叛乱,可谓是劳苦功高,何需如此客气。另外尊师林状元公仙去,咱家没能前往漳州府祭奠一番,着实心有愧疚。” 喜宁满脸唏嘘,彷佛林震的逝去,他真有多么伤感似的。 互相客套了几句坐下,喜宁就按捺不住问道:“沉提督此次从泉州府归来,诛杀乱臣贼子完成招安事宜,可谓是大功一件。” “咱家当早日返回京师,帮沉提督奏请平叛之功!” “不敢当,不敢当。” 沉忆辰连连摆手回道:“若是没有喜公公监军坐镇后方,下官如何能心无旁骛的顺利招安?要论平叛之功,下官认为喜公公当记首功!” 说罢,沉忆辰就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章,这就是他早就书写好的利益分配名单。 喜宁的名字被摆在了首位,福州三卫的孟大名列其后,沉忆辰需要为他累积足够的军功,来坐稳福州左卫指挥使的位子,再下来便是李瓒、冯正等人将领。 除了平叛之功外,灭倭之功的名单上,沉忆辰还加上了福建水师吸纳的矿工陈善恭、陶得二等人的名字,并且把他们提拔到千总这类中级军官位置上。 虽然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的个人忠诚,要远远高于冯正,同时个人野心欲望要远远低于对方。 但官场之道,在于权势制衡,决不能让一家独大。 怎么说沉忆辰好歹京官出身,高端桌跟一群大明顶级重臣过招,耳濡目染之下该有的权谋手段不可能成为短板。 既然福州三卫得安插自己人分而治之,那么福建水师同理。 喜宁从沉忆辰手上接过奏章,翻开后当看到自己名字列在请功首位时,脸上笑容抑制不住绽放出来。 “没想到沉提督如此高看咱家,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这份厚礼就收下了。” 太监可没有文官那种欲迎还拒的假客套,喜宁要的就是沉忆辰请功奏章,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再推脱岂不是浪费彼此时间。 “出镇日久,该到回京向陛下报喜的时候,咱家决定明日便启程,不知沉提督还有何交待话语?”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虽说这份平叛之功是喜宁早就与沉忆辰约定好的事情,但能毫不打折的兑现,放在官场而言依旧是件难得的事情。 加上能即刻回京,喜宁可谓是心情大好,不介意顺手帮沉忆辰点小忙。 听到这话,沉忆辰仅是笑着拱手道:“岂敢言交待,下官在此提前祝喜公公一路顺风。” 现在福建之事沉忆辰该做的都做了,小事没必要去欠喜宁一个人情,大事更指望不上对方能帮忙。 不如潇洒送这尊大神走人,前往京师去跟王振打擂台,免得在福建拖自己后腿。 “那好,咱家就先行一步,恭候沉提督早日返京入阁拜相。” 两人互相说着一些恭维道贺话语,实则脸上都是皮笑肉不笑,等待着对方去跟王振拼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 完成与喜宁的利益分配后,沉忆辰就马不停蹄的赶往福州港,开始全力督造下番海船,以及分配人手给邓茂七,让他去填补与倭寇的海上走私贸易空缺。 如今有了大明宝船舰队为后盾,整个海域都是沉忆辰说了算。只要没有遭遇到恶劣海洋气候的影响,不出意外倭寇的白银将源源不断流往福建,提前开启明朝中后期的贸易顺差。 与此同时,沉忆辰还着手改革福建卫所军队,把后世的一些先进军事观念融入其中。比如建立起军校雏形的讲武堂,来培养中低层武官的组织力跟执行力,使其朝着更为职业化的军队方向发展,而不是以往的半兵半农。 另外还把传统的行军参谋、军师等等职位统合起来,成立了战略参谋部,任何战争部署均要通过参谋部制定计划,杜绝以往主帅脑子一热,各种随意下发军令,指挥混乱的一塌湖涂情况发生。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沉忆辰成为了福建讲武堂的第一任山长。哪怕再怎么事务繁忙,他都会想办法抽出时间,去给卫所军官们“上课”。 熟知后世历史的都知道,某种意义上来说校长的身份,其重要性跟影响力,甚至是不输于一军主帅! 就在沉忆辰一切安排步入正轨的时候,遥远的漠北王庭,已经被封为蒙古太师淮王的也先,看着瓦刺使团带回来的朝贡回赐,听着他们受到的明国“羞辱”,脸上神色可谓是铁青无比! 要知道瓦刺之所以还当小弟称臣,就是为了从明朝这里获得丰厚的朝贡赏赐,以及开放边境贸易。 现在小弟当了,使臣叩拜了你大明皇帝,结果回赐的钱财却没有到位。 算上两千多人的出使费用,朝贡这笔买卖居然还史无前例的亏了! 更为离谱的是,早先明朝派往瓦刺的使臣,还宣扬过明朝皇帝打算跟瓦刺联姻,从宗室中选一妙龄公主嫁给也先的儿子。 要知道明朝不管仗打的多烂,受到宋朝靖康之耻的阴影,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那是打死都不可能接受和亲这种事情发生,自然使臣说的什么联姻,纯属喝多了胡言乱语。 但问题是也先当真了啊,就连聘礼都送到了京师,结果被告知压根没这回事,可想而知是多么大的羞辱! 当初还未统一蒙古,没有实力去跟大明开战,蒙古太师也先只能咬牙认了羞辱。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蒙古铁骑纵横北疆万里,相反你大明深陷南疆土司的战争泥潭,凭什么还在我面前装大哥? 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管是为了找回自己面子,还是为了找回蒙古的场子,太师也先都决定给大明来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再度感受下草原铁骑的刀锋! 于是乎蒙古的战争机器启动,四路信使分别前往辽东、赣州(张掖)、宣府、大同,开始厉兵秣马准备发动进攻。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对付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太师也先为了这一刻,从接替父亲成为瓦刺部首领那一天起,已经足足等待了快十年。 曾经大元失去的中原花花世界,是时候将再度回归到蒙古大军的铁蹄之下! 314 辽东攻势 (二合一) 正统十三年三月初八,沉忆辰站在一艘宝船的甲板上,吹拂着从海面刮来的寒风。 距离喜宁返回京师已经半年有余,这段时间里面沉忆辰挟平叛之威,堪称全面接管了福建军政大权。 惩庸官、分田地、造宝船、通航道…… 可以说每一桩措施,都极大的改善了福建布政司民生,当去年秋粮收上来的时候,甚至还超过了暴乱之前的税收额度,代表着战争的影响已经逐渐远去。 同时沉忆辰在去年冬,还收到了来自朝廷的圣旨,内容言词极尽赞赏! 兵不血刃的平叛成功,可以说缓解了朱祁镇军力财力上的燃眉之急,同时还避免大明王朝陷入三线作战的危机,匡扶社稷之功怎么夸奖都不为过。 并且朱祁镇还在圣旨中明示,等待沉忆辰督造完下番海船返京,加官晋爵那是必须的,身穿绯袍踏入四品大员行列指日可待! 如果时机成熟的话,沉忆辰甚至还有机会官拜殿阁大学士,等待朝廷大臣廷推后,入阁拜相可谓是一步登天。 反正皇帝朱祁镇大饼是画好了,就看沉忆辰事情办的漂亮不漂亮。 对于这些未来的封赏,可能是在意料之中的缘故,沉忆辰表现的很澹泊名利。他更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朝廷的军报上面。 靖远伯王骥四征麓川仗打的很艰难,战事陷入了焦灼之中。可能后世很多不了解这段历史的,认为大明是一群菜鸡,打个西南土司四次都打不下来。 事实上并非如此,麓川政权经历过数代土司的发展,几乎可以把它看作明朝的高句丽。想想看隋唐两代,为了灭国高句丽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就能明白为何明朝始终难绝后患。 其实征讨麓川最大难点,还不在于军事力量上,而是地形太过于复杂! 靖远伯王骥的大军,要在缅甸的丛林地带,史无前例的穿越尹洛瓦底江(大金沙江)天堑。然后在思任法潜逃之下,还得翻越后世印缅边界的帕特凯山,要知道这可是喜马拉雅山脉的分支。 《重生之金融巨头》 最终劳师远征追杀到印度的阿萨姆邦边缘,距离京师可谓是真正的万里之遥。 后世清朝乾隆皇帝,缅甸边界打个不胜而胜的清缅战争,还厚着脸皮吹嘘为十全武功。相比较之下,明英宗朱祁镇真是土木堡一失足成千古恨,否则打到印度边界再怎么滴也比“十全武功”强吧。 常言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宜悬头藁街(汉长安街)蛮夷邸,以示万里! 明之王骥,做的何尝不是把番邦蛮夷屠为九郡,头悬北阙之事? 征讨麓川战事不利,加上蒙古大军的威胁,让明英宗朱祁镇心态有些急了,迫切的想要尽快结束西南战争,集中大明全部军力来应对蒙古的攻势。 于是乎下令宁阳侯陈懋,佩征夷将军印,充任总兵官。率领宁夏边军精锐、京营骑兵、以及任职大明的鞑官营铁骑,一同南下讨伐麓川。 原本历史上宁阳侯陈懋率领的这批兵马,是要前往东南镇压矿工起义的。结果沉忆态提前平息叛乱改变历史,可依旧没有改变朱祁镇从北方抽兵的举动。 这下永乐朝留下来的三大重将,正统朝时期三大领军勋戚。靖远伯王骥、定西侯蒋贵、宁阳侯陈懋,连同数十万朝廷兵马,通通陷入了西南深山老林的战争泥潭中。 如果增兵能迅速终结麓川战事,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但问题以西南的地形跟环境,压根不是靠人数堆,就能解决问题的事情。 相反各种毒物瘴气,还大大增加了非战争伤亡,使得军费支出再度飙升,朝廷内外可谓是苦不堪言。同时这场麓川战争,还给了蒙古瓦刺一个千载难逢的战机! “东主,你最近时常站在船头沉思,可有心事?” 卞和从身后靠了过来,这几年朝夕相处让他很了解沉忆辰的习惯,肯定是有棘手的难题,他才会出现这种状态。 “卞先生,你看远处那大片的乌云,是不是有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风雨是指南疆,还是北境?” 很多时候默契就是这么形成的,哪怕沉忆辰没有明说,仅是这么轻轻一点,卞和就大概猜测到了原因。 “南疆有可能成为后患,而北境是当务之急。” 沉忆辰与朝廷文官集团不同,他从始至终就反对什么王道教化,更认同大明王朝的改土归流国策,必须保持对西南土司的征讨跟同化。 特别像是麓川这种接受过中原文化的洗礼,不同于一般未开化的番邦文明,简直就跟千年前的高句丽无异。如果放任它侵占云南布政司,吞并缅甸宣抚司,麓川就会成为第二个安南,甚至超越安南对中原王朝的威胁! 隋唐二朝,正是看到了高句丽的潜力跟危害,才会历经六代帝王不死不休,硬生生把一个成长中的封建帝国文明给亡国灭种。 明英宗再拉垮,好歹接受过完整的帝王教育,他会不明白以史为鉴这种基本道理? 不过麓川想要成长起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太师也先却已经统一蒙古诸部,对着中原大地虎视眈眈。 “东主,你是担忧朝廷调遣宁阳侯陈懋平叛,致使九边重镇防务空虚?” “嗯,陛下操之过急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性急这点可能是朱祁镇骨子里面的性格缺陷,他面对任何军国大事,总想着在短时间内快速搞定,从而忽略其他方面的危害。 历史上准备仅二日便亲征蒙古,就是朱祁镇浮躁的最好体现。 沉忆辰敢直言“批评”皇帝,卞和可不敢,只能从其他地方往好处说。 “东主,九边有重兵把守,俱是骁勇善战之辈。另外还有杨总兵等名将坐镇,再加上京营兵马有二十万之多,数日内便可支援到前线,蒙古鞑虏占不到便宜。” 理论上来说,为了防备应对北方蒙古这个心腹大患,明朝沿着九边加京营布置了数十万军队,防守应该是不成任何问题。 可偏偏这个世界上充满了意外,就在沉忆辰跟卞和讨论的时候,北方战事已经发生了! 辽东都司衙门,都指挥使李纯紧急召集都司将领议事,因为就在半日前,边堡守军发现了大规模蒙古骑兵的踪迹,判断他们这番动作,很有可能对辽东发起进攻。 要知道自从正统十二年,瓦刺部威逼朝鲜,降伏女真三部后,整个辽东都司就处于蒙古大军的包围下,曾经的战略优势丢失殆尽。 攻守之势异也,李纯怎能不重视? 等到辽东都司将领到齐,李纯开口发话道:“相比诸位已经得知这次议事内容,对于蒙古大军在边境集结,你们有何看法?” “末将认为是虚张声势,不足为惧。” 辽东都指挥使同知魏平正,首先站了出来满脸不屑的说出自己看法。 “说说为何。” “现在辽东正处于雪化开春之际,道路泥泞行走困难,加之寒冬过去战马掉膘厉害,耐力负重均不是最好状态,强行驱使作战会死亡率奇高。” “蒙古鞑虏向来爱马如命,战马也是他们的立身之本,怎会选择在这种时机进攻?” 客观而言,魏平正说的很有道理,春季从来都不是游牧民族开战的最好时机,他们一般会选择秋高马肥之际,组织对中原王朝的大规模进攻。 李纯听完后下意识点了点头,不过还是朝着在场众人问道:“谁有不同见解?” “末将斗胆,认为蒙古鞑虏不是虚张声势,而是想要攻其不备!” 一道年轻的声音从角落传来,此刻担任辽东都司守备的李达,站了出来表达反对意见。 李达对应的卫所制官职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正常情况下这种都司级别议事,还轮不到表达意见,更别说是反对意见。 不过李达是武将世家出身,父亲乃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加之有成国公朱勇的举荐入职。哪怕魏平正感觉自己被冒犯心有不爽,依然没有出言阻止对方说话。 “李守备,你为何会认为是想要攻其不备?” “瓦刺部也先太师的狼子野心,堪称是昭然若揭,他如果想要进攻大明的话,正常情况下没有必要在辽东故弄玄虚。这种举动既无法打乱大明部署,更无法威胁到京师安危。” “就如同魏同知所言,战马消瘦状态下不就近去大同、宣府威压,反而奔袭千里来到辽东虚张声势,完全不符合蒙古鞑虏爱惜战马的常理。” 李达的这番话,让殿内都司将领沉思起来,确实东北处于苦寒之地,就连明朝自己这些年都裁撤了不少屯田卫所,比如奴儿干都司名存实亡,瓦刺骑兵没事跑到这里来吃土? 可问题同理,辽东都司既然重要性不大,那蒙古骑兵为何要攻下这里? 要知道蒙古可不是女真,他们的基本盘在西北方向,而不是东北。就算攻陷辽东一些地盘,却缺少站稳脚跟的根基,很容易遭受到大明藩国朝鲜,以及臣服的女真三部夹击。 高风险低收益的事情,以太师也先的精明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李守备,进攻辽东于蒙古而言得不偿失,你说说他们为何要攻其不备?” 就在此时,从大堂屋外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 见到此人后,包括都指挥使李纯在内的众将领,纷纷起身抱歉行礼道:“末将见过曹总兵!”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现任辽东总兵曹义。 明朝从卫所制到镇戍制过度的复杂武官系统,碰到辽东都司这个特殊的军政一体行政单位,那就更加的复杂了。 一般情况下非九边战区,十三省地方最高军事长官,就是都指挥使。到了明朝中后期五军都督府成为摆设,才让最高军事长官变成了总兵官。 可辽东都指挥使还要兼职民政,也就是传说中的“军管”,加之整个辽东地盘幅员辽阔,势必无法面面俱到。 于是乎辽东都司上面,还多了一个常驻武职,那便是总兵官。 按照明朝卫所制官衔跟镇戍制的对照,总兵官最低卫所制官职为都督佥事,最高由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担任。 曹义正统九年随成国公朱勇出征兀良哈三卫,靠着军功累官至左都督一职,位列地方都指挥使之上,自然都司李纯见到他过来得行礼。 “军中不在乎俗礼,李守备你继续说吧。” 李达是成国公朱勇举荐过来的,而曹义则是成国公的老部将。 他问出这番话,其实更多是想给李达一个展现自己的机会。 “是,总兵。” 李达拱手命令,然后面色凝重的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末将认为瓦刺部兵马会出现在辽东,可能他们的真正意图并不局限一地,而是多路出击意指京师!” 意指京师? 听到这话,都司衙门众将领脸色立马变了,本以为这小子能说出什么过人见解,结果没想到是在说天方夜谭。 先不论双方兵力跟战斗力差距,就蒙古瓦刺这群以骑射见长的鞑虏,拿什么去攻下京师九门? 借太师也先一百个胆子,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想法多路出击意指京师,真以为蒙古人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荒唐!” 都指挥使同知魏平正再也忍不住,之前他看在成国公跟曹义的面子上,忍了李达这个后辈的直言反对。 既然你站出来冒犯,好歹说点合理的东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放厥词。 “蒙古瓦刺多路出击,就连辽东都没有放过,想要对京师形成合围。那么本将想问问李守备,也先准备对大同投入多少兵力,又准备对宣府投入多少兵力,最后攻下京师需要多少兵力。” “就算把整个蒙古控弦之士都算上,他能凑出这么多路大军进攻吗?” “别记错了,现在蒙古掌权者是太师也先,而不是成吉思汗!” 此言一出,在场将领纷纷点头称是。李达这是把大明当做南宋看待,现如今的蒙古瓦刺,有这个能力兵分多路进攻? 说句难听点的话,他集中兵力能攻下大明九边一镇,都算是高看了鞑虏一眼,更别说合围京师! 长久以来大明对蒙古的压制,不仅仅造就了心理上的优越感,还造就了对蒙古瓦刺部的无知。 他们压根不知道,经历过这么多年的蛰伏,蒙古瓦刺部统合的实力,其实已经不输铁木真西征花拉子模时的强大草原力量。某种意义上来说,还超越了成吉思汗时期。 更不知道的是,这次领军进攻辽东的主帅,还是蒙古名义上的大汗脱脱不花! 315 危险抉择 (二合一) 都指挥同知魏平正的质问,让李达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之所以会推断出蒙古瓦刺部的战略意图,一方面是来到辽东后,通过边境行商以及女真鞑官收集来的讯息,得知了蒙古三部统一后的真正战争潜力。 另外一方面,是沉忆辰多次强调北方蒙古的威胁,李达相信以沉忆辰的远见卓识,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可这些理由要较真的话,不过是“道听途说”,李达根本就拿不出什么实证,更无法凭借三言两语说服辽东都司决策层。 看到李达沉默不语,总兵曹义清咳一声,帮他解围道:“年轻人与鞑虏接触不多,缺少判断经验是可以理解的,魏同知不必苛求。” “不过既然边堡守军发现了大批蒙古骑兵,吾等还是不得不防。” “这样吧,本帅传令下去让各边堡加强戒备,另外给朝廷通报一份军情,后续再视情况酌情应对。” 曹义都发话调和了,这个面子魏平正不得不给,他只能拱手道:“是,末将明白。” 与此同时,都司李纯也顺势附和道:“曹总兵老成持重,坐镇辽东定保万无一失,李参加无需多虑。” 面对总兵跟都司的不以为然,李达心中却隐约感到不安。加强戒备跟通报军情这些应对措施,说穿了不过是些场面话,并不能算真正的战备或者战前动作。 若是蒙古骑兵真的大规模进攻,单靠这些远远不够! “曹总兵,要不末将……” 李达拱手本想说要不自己去边堡驻防,亲临一线监视蒙古骑兵的动向。 可话刚说了个开头,就被曹义打断道:“本帅早年间协助巫总兵守卫辽东,再到自己接任辽东总兵一职,算起来已经有十几个年头。” “鞑虏是有逐鹿中原的狼子野心,可没有踏入中原的实力。甚至就先瓦刺也先,恐怕他自己都不敢想象能攻陷京师。” “为将者当稳如泰山,你未来还有大好前程,要学会沉住气。” 说罢,曹义还拍了怕李达的肩膀。 说实话,对于这个年轻的武将后辈,曹义内心里面还是很看好跟欣赏的。 要知道到了宣德、正统年间,老一辈的功勋外戚逐渐老去,接替他们职位的武官二代们,大多是属于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的那种。 最知名的莫过于黔国公沐英的次子沐成,麓川仗打的稀烂不说,还畏敌如虎丢尽大明勋戚脸面,最后得靠时任兵部尚书的王骥收拾烂摊子。 李达得到成国公朱勇举荐来到辽东,再加上他父亲都督佥事的身份,曹义本以为这小子是来镀金的,混个一两年戍边履历再调回京师升官。 结果没想到是将门虎子,李达来到辽东这一年时间里面,从未在都司驻地贪图享乐过,反而身先士卒多次奔赴前线堡城戍边。 深厚背景加上出色能力,让曹义把李达视为帅才来培养跟看待的,所以才会出面调和以及循循教导。 某种意义上曹义说的没错,土木堡事变发生之前,也先的战略计划更类似于一场大规模的打秋风。通过攻陷明朝西北方向重镇,打开一条掠夺人口粮食跟钱财的通道,从而完成对大明的复仇,以及捍卫蒙古铁骑的尊严。 战前动员也先还发话过:“纵不得其大城池,使其田不得耕,民不得息,多所剽掠,亦足以逞。” 翻译过来的大概意思,就是要是在攻不下明朝大城池,扰乱他们的正常耕种生活也可以,最好是掠夺钱财回来,这就比较满足了。 结果谁能想到明军一败涂地,莫名其妙把大明皇帝都给俘虏回来了。这极大的刺激了也先的欲望跟野心,想着顺势攻下京师马踏中原,才有了后面于谦领导的京师守卫战。 可以说从始至终,土木堡的结局都是出乎意料的大乌龙! 李达没有上帝视角,预料不到历史大势的走向,面对曹义的劝戒忠告,想了想可能确实是自己多虑,于是点了点头回道:“多谢曹总兵,末将谨遵告戒。” “不用这么严肃,年轻人有些气盛很正常,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曹义满脸轻松的笑了笑,然后就转身离去。 “末将恭送曹总兵。” 议事厅内的众都司武官,看着曹义离去的背影,纷纷抱拳行礼。 可相比较曹义的轻松,李达脸色依旧充斥着一份凝重,他在心里面暗中盘算着,要不要下令让张祺、吴荣等人,率领自己麾下的卫所兵马,前往边堡提前部署支援。 但这样做的话,相当于对曹义的话语阳奉阴违,哪怕对方再如何欣赏自己,估计都无法接受“两面三刀”的部将。 此刻,李达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另外一边,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州宝船厂,伴随着落日余晖,沉忆辰坐在昏暗的书房中,同样面临一道无比艰难的选择题。 就在沉忆辰与卞和说出内心担忧后没几日,他就收到了成国公朱勇,派人快马加鞭从京师送来的绝密军情,内容详细叙述了这段时间瓦刺大军的动向。 相比较辽东才发现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率领的东路兵马,西路进攻甘州(甘肃张掖),以及进攻重点中路的主力部队,早就被宣府大同的守军发现,并且上报朝廷。 九边重镇出现蒙古兵马,其实并不是一件稀奇事情。自从正统十二年初瓦刺部统一蒙古三部后,战线就大大向前压进,甚至站在城墙上就能望见蒙古的侦查游骑。 否则也不会在正统十二年,朱祁镇命杨洪挂镇朔将军印,担任总兵官坐镇宣府,就是为了防备瓦刺部的进攻。 不过这一次边境守军斥候,从瓦刺部准备牛羊口粮数量,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不同端倪。 数量之多、装备之精良,不像是以往那种试探性骚扰的架势,更像大战来临前的战争准备! 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奏报,把斥候探查到的情报信息呈递掉了朱祁镇的御桉上,同时勋戚、兵部、五军都督府大臣们齐聚一堂,开始商议对策。 与后世明朝毫无准备,仓促迎战的印象不同。当发现蒙古瓦刺准备来真的进攻九边重镇,大明实际上开始了战争动员,并且排兵布阵做了很多应对措施。 首先派出了西宁侯宋瑛总督大同兵马,平乡伯陈怀、驸马都尉井源为左右副将,率领一部分京营前往大同、宣府协防,做好了战前准备。 另外还紧急派出太监担任朝廷特使,赏赐大同、宣府、甘州、辽东等地士兵每人一两银钱。同时紧急发动边民收割粮食牧草,实施坚壁清野政策,不给瓦刺大军提供任何可能的补给。 只可惜时也运也命也,战前小细节是拉满了,架不住仗打的稀烂,再怎么准备都成了无用功…… “辰哥,你还在为公爷的家书烦恼吗?” 站在门口守卫的阿牛,见到太阳都已经西下,沉忆辰却依旧没有点灯,整个人都隐藏在黑暗之中,他就意识到肯定心中有事。 “嗯。” 沉忆辰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那要不要我叫卞先生过来?” 阿牛试探性问了一句,随着沉忆辰地位越来越高,接触的事情越来越重要,他很多时候已经搭不上话了。 “嗯。” 依旧是简短的回应。 沉忆辰之所以如此为难,并不在于蒙古瓦刺部的进攻,毕竟这早就有了充足的心里准备。而是在于自己应该怎么做,又用何种手段却介入这场国运之战。 更重要的是,沉忆辰心中谋划的介入手段,很有可能导致灭顶之灾,他不敢轻易做出抉择! 没过多久,走廊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卞和走入书房开门见山的问道:“东主,你有决断了吗?” 面对卞和的询问,沉忆辰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如果我做不到运筹帷幄,把你们给带到了一条绝路,会后悔吗?” 听到这声询问,一向稳重的卞和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东主,你觉得我们这群属下,有谁会后悔吗?” “但我怕走错这步后,面对你们会自责愧疚。” 说罢,沉忆辰长叹一声,他要做的事情涉及到实打实的谋逆犯上,不成功便成仁的那种。 一旦失败问罪论斩,沉忆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被自己牵连的人。 “世界没有常胜将军,当吾等选择跟随东主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荣辱与共。” “这个答桉不仅仅是我卞和如此,苍火头、王能他们同样如此,甚至就连叶老大、蒋炉头都会给出同样的回答。” “东主,你自行决断即可!” 听着卞和的话语,沉忆辰又再次陷入到沉默中,与此同时屋内的光线越来越暗,直至两张脸消失在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出现了一道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紧接着沉忆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映衬出一张坚毅的脸庞! “卞先生,召集福建兵马与宝船舰队,我要挥师北上进京勤王!” 这就是沉忆辰如此犹豫的根本原因,他不仅仅要无召返京,还打算挟带福建兵马打着勤王的口号进京! 要知道“勤王”这种举动,很多时候并不是真正的为了救援皇帝,乱臣贼子同样喜欢打着这块遮羞布。 区别就在于,有没有皇帝的授权。 很明显,沉忆辰没有,此时朱祁镇也不可能提前预知战败,颁布各地勤王的旨意。 勤王? 当听到沉忆辰嘴中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哪怕卞和都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依旧是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他早就知晓成国公朱勇书信内容,明白蒙古鞑虏数路大军来袭,整个北境战云密布,可谓是一触即发! 雅文吧 这几年跟随在沉忆辰身边,卞和清楚东主对于蒙古人特别的防备,始终视为心腹大患。当初甚至冒着忤逆皇帝的风险,不断警示要加强九边防备,不给瓦刺部做大的机会。 面对沉忆辰这几日心事重重,卞和能想到的为难点,不过是顶着冒犯皇帝的风险上疏提前返京,放弃督造下番海船的重任。 或者再作死逾矩一点,学于谦两手一甩,干脆不等皇帝回复无召返京。 结果卞和是万万没想到,沉忆辰打算率兵进京勤王,以目前的局势来看,这跟造反无异! 震惊之余,卞和望着眼前的沉忆辰,犹豫的问出了一句话。 “东主,你是真想进京抗击蒙古,还是想要问鼎九五至尊?” 不是卞和不愿意相信沉忆辰,着实这个理由有点太过于离谱。 先不说成国公的书信中,只提及了蒙古大军有进攻的部署,连仗都还没有打起来。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了,以大明在北方的兵力,未必会成为输家。 或者再退一万步,大明这一仗打输了,但那又如何? 幅员万里的盛世王朝,从来都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后续召集大军再打回来便是,何需外军勤王支援? 沉忆辰这种勤王进京的想法,更像是野心家的妄想。 卞和心中疑惑的地方,恰恰正是沉忆辰这几天犹豫的点。 历史改变导致了蒙古大军进攻的提前,分兵四路的部署简直就跟土木堡前夕一模一样。沉忆辰已经有种预感,可能时间变了,结果却不会变。 土木堡之战明军败的太快太突然,沉忆辰现如今身在福建,用任何正常手段,都没有办法参与到这场战事中来。哪怕上疏给明英宗要求返京,得到的答复绝对是否定的。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土木堡不仅仅是大明王朝的转折点,同样还是朝中势力格局的洗牌。 说句更直白点的话,沉忆辰这种时候当个旁观者,他还怎么快速上位? 更别论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认前朝人。明英宗朱祁镇被俘,明代宗朱祁玉登基继位,沉忆辰身为先帝钦点的三元及第心腹重臣,还能改换门楣在朱祁玉手下位极人臣吗? 正常情况下,几乎没这个可能性,除非是获得从龙之功! 当然,沉忆辰的一切推定,都是建立在土木堡结局未变的前提下。 如果结局改变,朱祁镇战神附体一举击溃蒙古大军,那么沉忆辰的进京勤王就变成了谋逆造反。 大明气数未尽,曾经沉忆辰劝戒邓茂七的话语,将全部照应到自己身上,下场必然是兵败身死! 没有人可以掌控历史,沉忆辰同样不能,这次赌桌上的筹码,将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卞先生,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问鼎九五的想法。” “那就不能用进京勤王的口号,得换个名义。” “换何名义?” “北上剿倭!” 316 战争序幕 (二合一) 北上剿倭!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沉忆辰感觉眼前一亮。 说实话人力是有限的,沉忆辰每天在福建要决策的事情太多,并且还要关注远在千里之外的蒙古瓦刺,甚至连南疆麓川战事进展如何,他都不敢掉以轻心。 长久的重压之下,他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制定出完美的计谋对策。 相比较高风险的进京勤王,北上剿倭的名义就要保险的多,并且在历史结局改变的情况下,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好,就依卞先生所言,召集福建卫所兵马北上剿倭!” 面对沉忆辰莫名的激动跟兴奋,卞和心中的疑惑就更甚了。 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沉忆辰这几年下来,一直对漠北局势保持着高度重视,并且还持有一种悲观态度,认为大明军队一定会惨败。 而且还是那种需要进京勤王的一败涂地! 站在卞和的角度来看,无论蒙古瓦刺现在有多强大,但凡皇帝跟朝中文武大臣,不是闭着眼睛去打仗,就不可能输到需要进京勤王的地步。 真有必要这么未雨绸缪吗? “东主,虽然北上剿倭的名义,要比进京勤王拥有更多缓和余地。但是无召出动大军,依然会触及到皇帝的禁忌。” “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动兵!” 卞和看不透沉忆辰的想法,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古往今来掌兵者,莫不是受到皇权的忌惮,更别说在大战来临的特殊时刻。 剿倭的名义不追究则无事,要被有心人利用弹劾不法,那很有可能引发皇帝的忌惮,破坏君臣之间的信任。 风险太大,不值得沉忆辰这么做。 听到卞和的劝说,沉忆辰却轻松的笑道:“无妨,就算没有北上剿倭这件事,我也不可能长久在福建掌兵,大不了就主动放权回京。” 沉忆辰终究不是武将而是文臣,他的舞台在朝堂之上大明中枢。 一个没有军权在手的文官,谁会相信他要举兵谋逆? “既然东主有了决断,那属下便去通知诸位将军,让他们准备挥师北上。” “嗯,顺便派人告知许县令,让他在太平港筹集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东主,北方局势有这么危险吗?” 卞和反问了一句,需要从南方福建运输物资过去,就意味着整个大明北方处于瘫痪状态,他着实不敢相信会出现这种局面。 “可能会比卞先生想象的还要凶险。”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并没有做过多解释。 因为他现在说出来的东西,在历史没有发生之前,对于任何人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是,属下遵命。” 哪怕不理解,卞和依旧没有二话,转身便退出了传令。 大明正统十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就在沉忆辰集结福建卫所兵马,准备打着剿倭名义挥师北上的时候,战争其实已经在九边重镇打响了。 首先发动进攻的,便是由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率领的北路军! 一万蒙古鞑靼本部的精锐战兵,搭配着两万游牧辅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辽东数个边堡卫所,辽东守军措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 更为致命的是,边堡的沦陷意味着防线的失守。辽东本就地广人稀,依托着东北平原上一座座卫城,来牵掣游牧骑兵的机动性。 现在蒙古大军来去自由,剩余的边堡卫城沦为一座座孤岛,面对敌人集中优势兵力进攻,压根就没有多少还手的余力! “大哥,斥候回报盖州卫、义州卫、宁远卫、三万卫、定辽左卫均被鞑虏攻陷,我们辽海卫即将陷入被合围的境地,曹总兵已经允许退守广宁城,撤兵吧!” 曾经那个跟在李达身后的白胖子张祺,如今成为了辽东都司千户军官。 他与一群应天府弟兄们,奉李达的命令来到边堡辽海卫驻防。可万万没想到鞑虏的攻势是那么勐烈,短短数日内便攻陷五座卫城,把辽东防线给撕开了一个巨大口子。 现在辽海卫,成为了鞑虏的下一个目标,光靠着卫城里这一千多将士,势必无法阻挡三万蒙古铁蹄的进攻! “我们若是弃城撤兵,那西线再无明军堡垒,蒙古大军将入无人之境!” 李达一双眼睛通红,他已经预料到蒙古鞑虏的进攻,甚至违背曹义的告戒,率领着手下弟兄们来到辽海卫戍边备战。 可依旧于事无补,辽东都司跟总兵的渎职轻敌,不是李达率领着一两千人戍边就能改变战局! “可我们守不住啊!” 另外一个小弟吴荣,同样满心着急的咆孝一句。 数万蒙古大军铁蹄面前,光靠着辽海卫一两千人有什么用,无非就是在这里陪葬。 “守不住也得守,城在人在!” “我们走了,就会死更多其他边堡的袍泽!” 李达同样怒吼着回了一句,只要辽海卫不撤,那么就是扎在辽东西部防线的一颗钉子,蒙古大军想要肆意奔袭就成为妄想。 并且这时候的大明军队,没到明末那种只能据城防守的地步,同样有着数量不少的骑兵部队敢于野战。 另外脱脱不花的鞑靼大军,从西北一路远征到辽东,补给线势必会成为沉重的负担。辽海卫守军的存在,就是对鞑靼骑兵后勤的巨大威胁,让他们无法全力进攻各地边堡。 综合利弊,李达认为自己不能退! 望着李达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让张祺跟吴荣到嘴边的劝说,给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从军多年,他们早已不是应天府那群只知吃喝玩乐的孩童,战场局势何尝不懂? 无非就是救自己,还是救更多袍泽弟兄! 马革裹尸还说的容易,当明知前方是一条绝路,又有几人可以做到义无反顾? “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说过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既然大哥决定死守辽海卫,小弟就舍命奉陪到底!” 白胖子张祺,咬了咬牙还是做出了坚守的决定。 就如同当初他与沉忆辰一起参加“相亲大会”,犯了众怒面对各家公子哥的围攻,毅然决然挡在身前,让沉忆辰先跑他自己殿后。 武将子弟,骨子里面带着一份血性。 “还有我!” 吴荣此刻也是毫不犹豫的应了一声,要退一起退,要战就一同战! 鞑虏不过就是人多一点,谁要谁的命还不一定呢。 “好兄弟!” 李达用力的拍了拍张祺跟吴荣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一名站在城楼上的哨兵,朝着下方嘶吼道:“鞑虏来袭!” “战备!” 没有丝毫迟疑,李达开始号召辽海卫的士兵们上城墙放手,同时他自己拔出了腰间佩剑,准备跟攻城的鞑靼骑兵搏命。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虽然正统朝时期已经有九边重镇的概念,但实际上就连宣府、大同这样的绝对战略要地,都没有建立起完整的堡垒长城体系。 真正被后世广为人知的九边防线,得到嘉靖年间才真正的完工。 宣府、大同都是如此,辽东堡垒的状态就更不用想。压根不是明末抗击女真的那种高城深池,更像是一座座小土城。毕竟从明太祖朱元章开始,明朝便始终保持着对蒙古的进攻态势,怎么可能用心建造城池防守? 这也就是为什么,面对鞑靼部的进攻,辽东边堡卫城会失守的如此之快。除了人数上的绝对差距外,没有足够的防御设施,也占据了很重要的一部分因素。 甚至早期一些边堡卫所,看到有鞑靼骑兵前来进攻,还骁勇无比的选择出城野战,来展现大明骑兵的威严。 一面面盾牌在低矮的城墙上竖起,明晃晃的长矛从缝隙中顶出。城楼上的弓箭手,已经把羽箭握在手中,随时准备拉弦放箭。 哪怕敌我双方人数悬殊,哪怕一座孤城悬于东北广阔的平原,辽海卫的将士脸上依旧看不到任何恐惧的神情。 巅峰的王朝盛世,强大的不仅仅是国力跟财力,还有势不可挡的战意跟锐气。 一汉当五回,大明将士从未就没有把蒙古鞑虏放在眼中,开国接近百年只有明军饮马瀚海的份,追杀蒙古大汗远遁万里,哪有他们张狂的余地? 远处马蹄践踏起来的尘土越来越厚重,甚至是有着一种遮天盖日的压迫感。就算有着绝对的心里优势,一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新兵蛋子们,依旧下意识紧握住手中枪柄。 用力之大,让手背根根青筋暴起。 “放松点,别像个雏儿似的,一场仗得打很长时间,不要消耗过多体力。 站在身旁的老兵,看着新兵紧张模样,用着调侃语气宽慰了一句。 “王哥,这次蒙古鞑虏兵马甚多,我们能打赢吗?” 新兵松了松手上的枪柄,问出了那个新兵蛋子普遍会问的问题。 却没想到老兵吐了一口唾沫,满脸不屑的回道:“打仗输赢是靠人多的吗?” “远的不说,就正统九年老子跟随成国公出征,打蒙古人就跟杀鸡一样简单。” “只要稳住,就你小子能打三个!” 听到老兵这狂妄的话语,新兵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打三个。 不过带来的效果却很明显,至少城墙上新兵们听到这番话后,心中紧张情绪大减。 蒙古人这些年在大明的进攻下,好像确实不算什么强敌。 相比较士兵之间的调侃,城楼上的李达却满脸凝重盯着远方的蒙古军队,很快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们的前进方向,并不是朝着辽海卫的方向,更像是从旁边路过。莫非蒙古人猖狂到如此地步,放弃攻陷辽海卫,选择直扑辽东腹地掠夺? “张祺,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你眼力好看看蒙古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达朝着身旁张祺问了一句,当年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就属这小子书读的最少,保留了一副好视力。 “大哥,确实情况不对,蒙古人没有组建攻城的回回炮,他们好像没打算进攻辽海卫。” 很多人对于蒙古骑兵的刻板印象,就是他们只会骑射,没有足够的攻城文明。 事实上在蒙古帝国扩张期间,蒙古军队通过各地俘虏的帮助,拥有了攻城车、攻城塔、云梯、冲撞车、弩炮,乃至最为着名的投石机“回回炮”。 曾经无数号称“坚不可摧”的城堡,均被蒙古人给一一攻克。 到了北元时期,蒙古的工程器械技术开始大幅度下降,从最初的“科技”手段攻城,退化到使用蚁附法以及挖墙脚战法,甚至最为原始的靠人命去硬堆! 当然,随着瓦刺太师也先,整合了蒙古三部的力量,他们重新点亮了一些攻城科技树,至少投石机跟云梯这些基本的攻城器械会造了。 辽海卫城虽然只是一座土堡,但是没有攻城器械想要靠着人命硬堆,想要攻下来伤亡恐怕不会低到哪里去,鞑靼骑兵的数量还没有奢侈到可以随意消耗的地步。 没有运输以及就地造攻城器械,蒙古骑兵的动作,实在不像有攻城的意图。 “蒙古人不攻打辽海卫,他们想要做什么?” 吴荣同样满脸疑惑的问了一句。 事出反常必有妖,正统朝的大明军队百分百有着野战的勇气,哪怕是被包围的前提下。 脱脱不花敢率领鞑靼骑兵绕过辽海卫,那么吴荣就敢率骑兵出城去袭击他的后方补给线!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引诱我们出城进攻?” 张祺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可随即就觉得不太可能,自己等人有那么蠢上当吗,不到两千人去莫名进攻鞑靼大军。 带着这种疑惑,城墙上的辽海卫守军,看着一队队的鞑靼骑兵从眼前奔赴过去,甚至持续了几个时辰直至天黑的到来,依旧还有小股骑兵赶路。 “事情不对啊大哥,我总感觉蒙古人就没想着攻打辽海卫城。” 听到张祺的话,李达没有回答,他脑海中同样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广宁城!” 突然间,李达喊出了一个城池的名字,这便是辽东总兵戍守的重地,整个辽东都司核心所在! 这一队队鞑靼骑兵前进的方向,正是在辽海卫后方的广宁城,他们是想要直捣黄龙! 317 天子震怒 (二合一) 广宁城? 听到这个名词,张祺跟吴荣两个愣了一下,然后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大哥,广宁乃曹总兵戍守重地,壁垒森严再加上广宁三卫接近万人兵马,鞑虏如何能攻下这等坚城?” 正统朝时期的明军战斗力,虽然相比较明初下降了不少,勋戚二代上位后更是拉垮。但在有坚城倚靠的情况下,一万人面对三万蒙古骑兵的进攻,防守还是没问题的。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除非是自寻死路,否则不可能绕过辽海卫城,去进攻辽东都司的核心重镇。一旦攻城受阻陷入僵持阶段,那么迎接蒙古大军的,便是数万辽东都司兵马的围杀! “广宁城没有万余人兵马。” 李达神情凝重的回了一句,他跟在曹义身边颇受看重,对于辽东兵马的部署了然于心。 皇帝下令增兵麓川,让宁阳侯陈懋,从宁夏边军、京营、鞑官营抽调了大批人马。 要知道宁夏同样是面对蒙古大军的首道防线,拥有九边宁夏镇、固原镇两座重要军事基地。兵马派遣出现空缺,势必得从其他地方调兵补上。 朝廷选择征兵的方向,便是辽东都司! 毕竟辽东方向的防守压力较轻,再加上藩国朝鲜以及番邦女真,这些年对于大明都可谓是忠心耿耿,关键时刻还可以征召仆从军进行作战。 于是乎广宁三卫、广宁五屯卫、定辽四卫等靠近东北面,暂时没有戍防蒙古大军压力的卫所,纷纷抽调了接近半数的人马,前往西北九边重镇支援。 导致名义上辽东二十五卫,一百二十七千户所,九万多人兵马。在扣除明朝惯例的空额后,实际人数还不足五万人,广宁城驻防官兵更是不足五千人! 要知道整个辽东面积高达上百万平方公里,几万人的兵马本就是捉襟见肘,还得分散到各个边堡卫城防备蒙古大军。总兵跟都司戍守重地,能留守五千人其实已然到了极限。 再多的话,恐怕就得主动放弃一些边堡卫城了。 “就算只有五千人,蒙古鞑虏也攻不下广宁城!” 吴荣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总兵驻地的广宁三卫,乃辽东都司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不是什么轻易能战胜的对象。 “确实如此,不过主帅被围,我们要不要回师增援?” 白胖子张祺朝着李达问了一句,广宁城暂时攻不下来,不意味着就没有任何风险。 主帅一旦出事,可能会导致整个辽东防线的崩盘。 面对张祺的询问,李达摇了摇头道:“还没到需要我们回师的时候,并且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等待时机切断鞑虏的粮道跟后路,让他们这次有去无回!” 辽东都司虽然抽调了大批人马前往宁夏支援,但依旧还有着数万兵马驻扎,其他卫所足以增援广宁城。辽海卫这一两千人回防的意义不大,相反留在这里就等同于在蒙古鞑靼骑兵头上,悬着一把利剑! 此时的大明虎贲,不是明末被打断了嵴梁的武夫,只敢蜷缩在城池里面瑟瑟发抖。狭路相逢勇者胜,李达心中甚至已经有了出城反击的设想。 不过随着夜幕降临,一名伤痕累累的广宁卫信使到来,彻底打断了李达的谋划。 “李守备,广宁城危矣,女真三卫反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李达等人俱是满脸震惊。要知道女真三卫已经臣服大明多年,哪怕在蒙古大军的威逼胁迫之下,他们依旧保持着对明廷的忠诚。 甚至瓦刺部也先太师,拉拢女真三卫的书信,都通通上交朝廷以示清白。 面对蒙古大军压境,辽东都司原本还想着征召女真或者朝鲜的仆从军,结果没想到对方却提前反了! 此刻李达也算彻底明白,为何脱脱不花会无视辽海卫的存在,率领着鞑靼主力部队心急火燎的绕过去。原来蒙古人跟女真人早就谋划好了攻其不备,双方兵马合流攻陷辽东都司首府。 “集结人马,驰援广宁城!” 没有丝毫犹豫,李达就下达了回防的命令。 辽东可没有一套三司的板子,军政一体要是广宁城出了什么意外,数万大军将群龙无首。 情况紧急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考虑什么反围剿鞑靼骑兵,必须得保证曹总兵跟都司主官的安全! 就在辽东烽火遍地的时候,中路太师也先亲率的瓦刺部主力,用着更快的速度突袭到了大同防线。 面对瓦刺大军来袭,大明帝国的将领并没有认怂,时任大同右参将的吴浩,选择领兵主动狙击瓦刺骑兵,双方在大同猫儿庄附近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以往大明大军交手对象,一般是蒙古三部中的鞑靼部跟兀良哈部。拥有黄金家族血脉以及蒙古大汗称号的鞑靼部,在明军跟瓦刺双方进攻下,其实早就虚弱不堪。 再加之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征讨兀良哈大胜,就给了大明军队一个错误的印象,那就是蒙古骑兵很弱,装备也不甚精良,主动出击野战的话完全不吃亏。 结果吴浩碰到了瓦刺主力部队,与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先不论战斗力跟士气的区别,单单就盔甲齐全的“铁骑”数量,就不输于大明骑兵。 甚至猫儿庄大战中,明军还碰到了披着马甲的蒙古具装骑兵! 重骑兵的出现,宛如钢铁洪流一般,瞬间就洞穿了大同吴浩部的防线,下场自然是兵败身亡。 当这个消息传回大同镇的时候,上任不久的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简直是闻之色变。仅仅不到半天功夫,出击的大同参将吴浩部便全军覆没,蒙古鞑虏何时有这么强的战斗力了? 不过哪怕如此,宋瑛依然没有意识到如今的蒙古大军,已经站在了跟大明对等的位置。 他一边派人紧急向朝廷上报军情,同时命驸马都督井源、大同总兵官武进伯朱冕、左参将都督石亨各率领一万兵马,再加上自己轻率一万兵马,兵分四路前往阳和抵御瓦刺大军入侵。 按照以往大明跟蒙古的战争规模来看,四万大军出征已经不是什么小数目,理论上抵御住瓦刺部的攻势绰绰有余。 可宋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的四万兵马已然足够,可敌人也先率领的瓦刺大军主力,足足有十五万之多! 并且对方以逸待劳,就等着跟大同守军进行一场决战,没想到还真送上门来了。 结果可想而知,阳和之战明朝四万大军接近于全军覆没,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战死,驸马都督井源跟左参将都督石亨,无比狼狈的败逃回了大同府。 另外还有大同镇守太监郭敬,躲在了草丛之中才幸免于难。 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大同镇守太监郭敬,他是历经四朝的元老级太监,同时还是大同监军,并且与宫中王振交好,放在地方可谓是地位超然。 可偏偏就这么一位大同实际上的最高“掌权者”,郭敬却与瓦刺部暗地里勾结,接受了对方的贿赂,顺带常年往塞外走私火器跟钢羽。 瓦刺部主力能铠甲精良,并且拥有具装骑兵这等“重武器”,郭敬在背后真是功不可没。 更为离谱的是,这种铁内鬼的奸细行为,早在正统十年明英宗朱祁镇就接到报道,说朝贡的瓦刺使臣随行物品中,携带了大量的盔甲兵器,以及弓箭铳炮。 很明显这些东西,不是瓦刺部能轻松造出来的,背后必然有人走私出售。而且正统朝期间火器技术,严格控制在两京范围内,能合法制造火器的边地卫所少之又少,几乎可能断定是明军内部出现了奸细。 结果这么一查,发现了是跟郭敬名下的商贩有关系,于是乎这种严重倒卖军中器械的桉件,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不了了之。 单单发现这么一次也就算了,正统十二年大同巡按御史周纪弹劾,大同镇守太监郭敬联合大同守将王兴,出售盔甲火器给蒙古瓦刺部。 按理说这都抓住两回,并且还是巡按御史弹劾,内鬼郭敬总得问罪了吧? 可现实就是那么魔幻,郭敬找了个理由,说出售给瓦刺部的盔甲兵器,是为了换取战马装备大同守军提升战斗力。 就这种随便找的蹩脚借口,硬是让郭敬给蒙混过关了。不但没有追究他的罪责,连最基本的处罚都没有,依旧好好的担任大同镇守太监,实际上的军政最高掌权者。 你说最高长官都是个内鬼,这仗能打赢? 阳和战败的消息,仅在一日之后,用跑死了几匹马的代价,就传递到了京师。 毕竟这可能是大明近几十年来,遭遇到最惨重的失败,阵亡了数万大军加上两名勋戚,整个山西大同防线及及可危! 一时间紫禁城内灯火通明,接到朝议消息的朝廷重臣们,都面色凝重无比的赶往皇宫。谁也没有想到,瓦刺部的大军挑衅,会演变成这般严重的后果。 这到底是蒙古骑兵太强,还是大同守军太弱? 华盖殿内,朱祁镇面色难看无比,他本来有着雄心壮志,准备等待麓川战争一结束,就立即挥师北上。 好好教育一下瓦刺部也先,让他明白当今是谁的天下! 甚至为了尽快达成这个目标,朱祁镇还在北方蒙古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抽调九边重镇的兵马去麓川增援。 结果没想到麓川战事还未结束,大同就遭遇到如此惨败! 这可是将近五万兵马啊! 匆忙赶到的文武重臣们,看见御座上朱祁镇神情阴冷,很明显心中憋着一股很大的怒火。于是在行完跪拜礼之后,都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被抓个典型当出气筒。 可哪怕如此,终究还是有个倒霉蛋撞在了枪口上,就在文武大臣差不多到齐准备议事的情况下,遂安伯陈埙才急急忙忙踏入华盖殿。 “微臣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以往这种突然召集群臣议事,如果哪位勋戚大臣迟到,朱祁镇是不太会责罚的,最多提醒两句。 但这一次,朱祁镇当即怒吼道:“军国大事都能迟到,朕还要尔等何用,拉出去廷杖十棍!” 廷杖? 听到这个名词,很多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谓刑不上大夫,更别说是勋戚这种阶层,仅仅迟到就被廷杖,绝对是极其严厉的处罚了。 由此可见,朱祁镇的心情有多么差。 放在寻常时候,估计勋戚大臣就得站出来为遂安伯陈埙求情,而这一次在大同惨败的重压下,没有敢这个时候站出来触皇帝的霉头。 随着陈埙被拖下去廷杖,朱祁镇这才开口说道:“相信诸位卿家,都已经知道朕为何连夜召集朝议,大同遭逢如此惨败,实乃奇耻大辱!” 说罢,朱祁镇一拳重重砸在御桉上,他还想着超越先帝,却没想到自己在位期间,能遇到被蒙古大军吊打的事情。 殿内众大臣见到这一幕后,纷纷噤若寒蝉。战败来的太突然,很多人其实都跟朱祁镇一样,还没能彻底接受这种结果。 “现在朕就想问问诸位,接下来该如何一雪前耻,扬我大明国威!” 哪怕遭逢到这种大败,朱祁镇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分析失败的原因,缜密探究对手的实力。 而是满脑子想着如何能找回场子,出这口被羞辱的恶气! 面对皇帝这种提问,华盖殿大臣们自然是闭口不谈,大同局势具体如何都不清楚,谁敢妄言给出建议? 看到自己连夜召集前来议事的群臣,个顶个站在大殿之中装哑巴,朱祁镇心中那股怒火就更甚了。 他本来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希望能追赶太祖、成组皇帝的赫赫武功。正统七年亲政之后,更是养成了乾纲独断的性格,既然你们这群无能之辈没有办法,那朕便来力挽狂澜! “好,好,好。常言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你们就是这么帮朕分忧的吗?” “你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朕知道!” “朕不会让我大明将士白白战死,让我西北子民沦为异族奴仆!” “召集京师三大营兵马,朕要御驾亲征,挥师北伐!” 318 决定亲征 (二合一) 皇帝打算御驾亲征,挥师北伐? 听到朱祁镇说出这句话,本来殿内不敢触霉头装聋作哑的群臣,瞬间一片哗然! 这倒不是说他们对皇帝亲征这种行为本身,有多么大的抵触跟震惊。 相反明朝至少在正统朝之前,皇帝亲征就压根不算是个新奇事情,甚至可以称之为一项传统祖制! 明太祖朱元章身为开国皇帝,亲自率军打的天下就不用多说,建文皇帝朱允炆在位时间太短,暂且忽略不计。 明成祖朱棣无论是靖难,还是登基后五征漠北,都可谓是有着赫赫武功! 明仁宗朱高炽在位一年便驾崩,比朱允炆当皇帝的时间还短,直接就没有亲征的机会。而明宣宗朱瞻基在位期间也有两次亲征的经历,一次是征讨汉王造反,另外一次是北巡边境遭遇到敌军来犯。 综合大明五帝的经历,但凡在位时间长了一点,总得找个人来练练手展示下天子武德,否则真是对不起中原皇帝这个至尊称号! 朱祁镇登基至今已有十三年,还向来喜欢标榜太祖、成祖皇帝。现在却遭逢到如此大败,被蒙古也先给重重的扇了一巴掌,出现御驾亲征的想法其实很正常。 别说是他,哪怕先帝朱瞻基在位,也得自己领军去找回这个场子,不然哪来的脸去见大明列祖列宗? 但是亲征可以,选的时机却不对! 只见这个时候成国公朱勇站了出来,冒着被朱祁镇当出气筒的风险,拱手说道:“陛下,蒙古瓦刺部来势汹汹,兵马之众多,战力之强盛,均远超大明之前的预估。” “如今大同局势未明,出征粮草兵器更是毫无准备,臣斗胆建议先派一重臣前往边境探查情况,得到反馈后再行决定。” 虽然明朝皇帝有着亲征的传统,但这一次可不比以前,很很明显瓦刺部的强大已经远远超乎的预料。 如果朱祁镇有朱棣的勇勐,那不管对手如何,估计朱勇都二话不说,直接誓死追随干就完了! 可问题是不确定他有没有啊。 仅仅二十出头的少年天子,没有任何御驾亲征的经验,哪怕大明国力依旧远超蒙古瓦刺部,朱勇依然冒着风险同意朱祁镇的想法。 万一出现任何意外,后果都将是国之动荡! “派一重臣前往大同探查情况?” 听着成国公朱勇的话语,明英宗朱祁镇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然后便怒不可遏的说道:“难道朕没有派西宁侯宋瑛总督大同吗?得到的结果是什么?是四万大军全军覆没!” “如果朕不亲临大同,还有多少兵马够尔等挥霍!” 皇帝说出这句话,几乎是把勋戚置于不被信任的位置上,贵为成国公,朱勇一时也不敢再强硬顶嘴。 不过明朝可能有诸多缺点,但至少在前中期大臣骨气上,还是没得说,不像清朝那样全部沦为皇帝的奴仆。 这种情况之下,礼部尚书王直依然谏言道:“陛下,正因四万大军覆没,才更得慎重行动。” “身为天子,当以宗庙社稷为本!” 王直这番话说出来,着实让殿内群臣刮目相看。 要知道这已经完全超乎了劝说的境地,搬出宗庙社稷简直是在施压皇帝,一意孤行乃昏君所为! 从正统八年王直接替郭璡担任吏部尚书以来,一直都处于内阁三杨的压制下,没有彰显出吏部天官的威严,阁部斗争处于下风。 甚至就连六部之内,王直曾经是礼部尚书胡濙的部下,资历地位处处不如对方,权威性还得打个折扣。 正统十一年王振指示户部侍郎奈亨诬陷,牵扯王直入狱事件,更是把他的个人威望给降低到了谷底。 堂堂百官之首,一战不过内阁,二战不过礼部元老,三战不过内官太监,就这怎么可能让人信服? 结果没想到这种关键时刻,连成国公朱勇都遭受到质疑跟训斥的情况下,吏部尚书王直为了家国大义站了出来,恪守属于他的臣子本分! “难道朕放任大同局势糜烂,眼睁睁看着治下子民被鞑虏掠夺为奴为婢,就对得起宗庙社稷吗?” 朱祁镇简直气急攻心,明明自己是去改变战局的,怎么放在大臣嘴中就变成了视宗庙社稷为不顾。 就在此时,兵部尚书邝埜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力谏道:“陛下,靖远伯正率领着大军远征麓川,兵马粮草俱源源不断往南方运输。”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京师国库空虚武备缺失,亲征瓦刺并非最好时机。” “还请陛下慎重,等待靖远伯大胜归来再做决断!” 明朝虽然第四次征伐麓川战争,征召的主力大多是南方地区的兵马,仅后来宁阳侯陈懋从宁夏率领了一批北方边军增援。 但是大量的武器装备,以及粮草物资却囤积在了南方,京师武备库并没有足够的铠甲刀剑。就算想要从南方运输过来,靠着京杭大运河的运力,没有几个月是搞不定的。 《五代河山风月》 再说了,麓川战事焦灼,谁也不知道还要打多久。你这时候把南方的武器装备运走,那岂不是相当于把几十万大军,坑在了西南的深山老林里面。 哪有仗还未打,便开始自毁长城的道理? 邝埜进言的现实困境,相比较单纯的劝说,还是更有效一些的。至少震怒中的朱祁镇,没有即刻反驳否定,开始思索着其中利弊。 不过满朝文武,却还忘记了一个人,拥有着几乎跟朱祁镇不相上下的战争狂热。 这个人便是王振! 《明史·王振传》中记载了这么一句话,叫做“廷臣交谏,弗听。”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朝廷群臣谏言反对,老子不听! 王振学识并不低,还曾担任过内书堂的讲师,可他在武事方面就可谓一窍不通,却偏偏幻想着能像郑和一样威震四海,弹指间灭不臣之过,最终青史留名。 如果说明朝皇帝都有一个太祖梦的话,那么明朝太监都有一个郑和梦。 现在瓦刺来袭,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好几回,正适合让自己建功立业! 更重要是,王振心中始终没有把瓦刺视为强敌,只要朱祁镇能率领京营尽出御驾亲征,就不可能输! 天降的灭国功劳,此时不争取,更待何时? “大司马言重了吧,就算没有靖远伯的南征军,京师三大营中也有着不下二十万骁勇之师。” “至于兵器粮草,据咱家所知九边重镇本就囤积了不少铠甲剑羽,另外漕运的通州仓、丰济仓、广运仓储备余粮,只需不到半月便能运达京师。” “如今宣大局势危如累卵,大司马是想要放任边防崩溃,蒙古鞑虏的人马兵临京师城下吗?” 现在的王振,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谦卑隐忍,不会当着朝臣面涉政的太监了。 随着明英宗宠幸越深,王振终于按捺不住隐藏的权利欲望,开始肆意的插手朝政要事。更为离谱的是,明英宗对于这种行为,不但不采取制止,相反还愈发鼓励。 宦官权势便是皇权的延伸,这点朱祁镇确实理解的非常透彻。 皇帝拉偏架多了,朝臣们摄于淫威自然不敢多言,甚至很多大臣面对王振的恐惧,还甚于面对皇帝。 毕竟明英宗还得遵守君臣礼仪,遵守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王振可就不管这么多,谁敢得罪自己他就整死谁! 所以当王振意有所指的说出这番话,本来想要附议邝埜大臣们,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得罪这名权阉。 可偏偏邝埜是个硬骨头,他面对王振依然据理力争道:“西宁侯战败损失了大量的兵器铠甲,边关的战备物资已然不足,同时还让鞑虏的装备更上一层楼。” “另外冬季枯水期刚刚过去,加之今年又是大比之年,还需兼顾南征军的物资供应,漕运属实不堪重负,根本无法做到半月供应京师二十万大军的粮草。” 王振可能没有想到,邝埜还真敢不怕死的反驳自己,瞬间难色就沉了下来。 同时相比较兵部尚书的专业性,王振哪里知道战备物资的具体数目跟转运流程,只能恼羞成怒的强硬呵斥道:“战备之事乃兵部主管,如今物资不足转运不利,难道不是大司马的责任?” 听到这句话出来,那些与邝埜关系较好的官员都闻之色变。很明显王振解决不了问题,就打算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了。 于是站在邝埜身后的兵部右侍郎李青,轻轻的拉了一下他的衣摆,示意不要强硬的得罪王振,否则必遭报复。 本来邝埜是满腔臣子忠义,在李青的暗示下也逐渐冷静下来了,这时候与王振去硬刚只会得不偿失,还是得从劝谏皇帝的角度入手。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材高挑却清瘦的大臣,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直面王振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并非是大司马的过错,实则乃大明承受不起两线作战的消耗!” 敢于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人,不是别人,他正是最近被调任京师,担任兵部左侍郎的于谦! 看到是于谦这个老熟人站出来“找死”,王振的脸色可谓是阴鸷的能滴出水来。正统十年这家伙就作诗讽刺自己,如果不是沉忆辰此子站出来搅局,硬生生保下了对方一条命,此时可能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少司马,你这是在帮大司马推卸责任吗?” “兵部这种团结一致的举动真是可歌可泣,只希望尔等初心是为了大明为了万岁爷,而不是结党营私……” 说到最后的时候,王振特意拉长了一段尾音,把目光意味深长的看了朱祁镇一眼。 对于皇帝而言,其实并不怕臣子在底下互相攻伐,相反更害怕他们其乐融融。特别是兵部这种重要军事部门,是文官掌军的唯一途径,前任兵部尚书王骥正是从这里封侯。 于谦面对这种暗示,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义正言辞的说道:“臣一心所向大明,并非是为了大司马说话,而是为了公道正义发言。” “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陛下,还请再三慎重抉择!” 说罢,于谦便跪了下来,朝着朱祁镇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要知道他可是巡抚山西、河南两地多年,宣府、大同这等九边重镇均是在山西境内,再加上一直挂着的兵部侍郎衔。整个朝廷内外,可能没有谁比于谦更了解边关行事。 九边重镇可不像是内陆很多卫所,糜烂不堪空额严重,相反正统朝时期士气正盛战斗力相当强悍,否则也不可能早期拳打蒙古,脚踢麓川,再空出一只手摁死东南大起义。 土木堡之变,并非战之过也! 大同参将吴浩率领的一万兵马,再加上西宁侯陈懋率领的四万兵马全军覆没。于谦相信存在指挥上的失误,以及轻敌冒进的可能性,但更多的因素在于蒙古人战斗力的激增,并非朝廷以往对鞑虏孱弱的刻板印象。 瓦刺敢于主动进攻大明,并且还获得大胜,势必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皇帝若是仓促亲征,于谦担心会出现更为严重的后果,他必须要站出来阻止! “陛下,还请三思!” 不仅仅是于谦跪下,殿内的文官集团纷纷跪倒在地祈求朱祁镇再着重考量。 至于勋戚武官集团,此刻却陷入了一种两难抉择之中。以成国公朱勇为首的一部分勋戚,长久在沉忆辰的提醒跟重视下,已经把瓦刺蒙古摆在了对等的敌人位置。 而另外一群武官勋戚,他们在内心里面依旧轻视蒙古骑兵,甚至是把这次阳和惨败,视为接下来可以赚取的战功。 毕竟大明开国辅运跟奉天靖难,造就了一大批位极人臣的勋戚阶层,其他生不逢时的武将,同样想要获得这么一个时机! 见到武将勋戚没跪,朱祁镇心中瞬间就有底了,文官不过是一群笔杆子,真正打仗依靠的中流砥柱,还得是武将勋戚! 于是乎他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豪情万丈的说道:“不用再劝说了,朕意已决,五军都督府跟兵部筹备亲征事宜。” “这一次,朕要封狼居胥!” 319 烽火连天 (二合一) 当皇帝说出“朕意已决”这四个字的时候,再进行劝说就得抱着死谏的决心了。 虽然满朝勋戚文武大臣,大多认为现在准备未充分的前提下,并不是御驾亲征的好时机。但同样没多少人,觉得朱祁镇亲征北伐,会遭遇到什么惨败。 最多就是有惊无险,压在朝臣身上的后勤压力大罢了。 该劝的都劝了,皇帝实在要亲征,那就只能从命。 华盖殿满朝文武退去,成国公朱勇站在宫门口心事重重,直到英国公张辅从宫中走出来,朱勇这才迎了上去。 “英国公。” 朱勇拱手打了声招呼。 “成国公,有何事吗?” 英国公张辅回礼后反问了一句,一般到了公卿级别就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那种,更别说刚才朝议的还是御驾亲征的大事。 “英国公,晚辈斗胆问一句,你支持陛下御驾亲征吗?” 其实在朝堂之上,朱勇看见张辅一直沉默不语,心中就有着万分不解跟些许着急。 以英国公从政从军超过五十年的资历,他不可能不知道仓促北伐的风险性,哪怕当年强如明成祖朱棣,亲征蒙古事先都得做好万全准备。 就这么一位老成谋国的勋戚长者,却眼睁睁的看着皇帝一意孤行? 如果当时英国公张辅能站出来劝戒陛下,以他都资历跟名望,武将勋戚集团就不会分为两派犹豫不决,可能今夜朝议就将出现一个不同的结果。 面对成国公朱勇的询问,英国公张辅仅是澹澹的笑了笑,然后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话语。 “成国公,看来你受到向北影响甚多,开始用如临大敌的态度看待蒙古人了。” 要知道正统朝最近一次大规模征讨蒙古,就是在成国公朱勇的统领下大破兀良哈三卫。那时候的朱勇战意高昂,视蒙古鞑虏们为猪羊,属于一个狂热的主战派。 没想到仅仅过去四年,对征伐之事变得如此慎重了。 这句话让成国公朱勇一时哑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几年沉忆辰关于北方军情的询问,以及对蒙古瓦刺部的戒备,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成国公朱勇的判断。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何时把瓦刺也先太师,给放在了首要敌人的位置上。 看着成国公朱勇没有言语,英国公张辅继续用着感慨的语气说道:“虎父无犬子,本公着实羡慕成国公有这么一个儿子,深谋远虑看到了蒙古瓦刺对我大明的威胁。” 英国公张辅不说这句话还好,说出来就等同于告诉了朱勇,他并非没看到瓦刺部对大明的威胁,却依然没有阻止皇帝的冒险举动。 大明勋戚,与国同休,英国公为何要放任危机? 但是很快,张辅就告诉了朱勇这个答桉。 “成国公,五十载的官场风风雨雨,能看清楚很多东西。本公老了,子嗣却不甚出色,是该为子孙后代们着想了。” 说罢,英国公张辅就朝着成国公朱勇摆了摆手,无比落寞的走向公府马车。 宫墙大红灯笼的照射下,英国公张辅曾经伟岸的背影,此刻在成国公朱勇眼中变得步履蹒跚,再无当年那叱吒沙场的英姿。 廉颇老矣,如今的张辅没有了不世名将的心气。 朱勇凝视许久,公府吴管家才来到他的身边,轻声提醒道:“公爷,夜深了回府吧。” “嗯。” 朱勇点了点头,用着一种感慨道语气说道:“看来年初陛下对喜宁的包庇,让英国公有些心灰意冷。” 喜宁与沉忆辰一同出镇福建,却并没有改变历史上他与英国公之间的纷争。相反被摆了一道后,对于土地的渴望愈发强烈,更加肆无忌惮的侵占英国公张辅的田宅,把事情给闹的很大。 结局也如同历史上一样,皇帝朱祁镇选择包庇喜宁,并且在福建平叛之功的加持下,喜宁事后还肆无忌惮的挑衅英国公,从他身上找寻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优越感! 堂堂大明勋戚之首的英国公,被我喜宁像拿捏软柿子一样欺侮,敢问天下间谁还能做到? 要知道明朝史书曾经记载过,王振飞扬跋扈时期,谁见到他都得毕恭毕敬的阶段,“唯辅与抗礼”! 可是朱祁镇的拉偏架,让张辅明白皇帝真正的意图,他并不完全信任自己这等老臣,甚至从未在心底有过真正的尊重。 常言道哀莫大于心死,既然皇帝打算依靠内官来掌控朝政,那么就随他去吧。 英国公张辅如朱祁镇所愿,学会了闭嘴,学会了沉默,更学会了明哲保身。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这个世界上除了沉忆辰外,可能没有人会料到御驾亲征的结果是全军覆没,皇帝北狩。 否则哪怕为了先帝托孤重任,英国公张辅都会站出来说句话吧。 就在京师五军都督府跟兵部,开始着手准备御驾亲征事宜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辽东局势同样不容乐观。本来仅仅是做为偏师羊攻的脱脱不花东路军,在获得女真三部的支持后,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战果。 当然这个战果的出现,免不了辽东总兵官曹义的配合! 曹义从来到辽东辅助前任总兵巫凯算起,驻守辽东已经接近二十年的时间,按理说有着主场优势,面对危机应该处事不惊才对。 可谁也没有想到,曹义先是渎职轻敌,忽视边堡守军提供的蒙古大军动向情报。继而在得知女真三部反叛,与脱脱不花率领的蒙古东路军合流后,居然有效的抵挡都未组织,就贪生怕死的放弃了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 要知道广宁城可是有着五千守军,周边各大卫城中同样还有着数万明朝辽东军,但凡曹义咬牙坚持几日各路援军就能赶到,甚至是完成对蒙古东路军的反包围。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一名在辽东有着“赫赫威名”的总兵,选择了弃城逃亡! 他这一弃城,相当于打断了整个辽东军驰援计划,并且对手可以是蒙古骑兵,最擅长的便是这种野外追击,一路上广宁城守卫可谓是伤亡惨重。 就连从辽东各大卫所赶来的援军,都不断被蒙古人埋伏围点打援,局势崩坏程度不下于大同阳和! 李达率领着辽海卫的官兵,连夜驰援到广宁城附近,看到的却是满地残骸跟丢弃的兵器。远处的广宁城头上,依稀可见插着蒙古人的汗旗,甚至还能听到凄厉的哭喊声。 “大哥,广宁城被攻陷了吗?” 张祺看着眼前这一幕,彷佛是有些不敢相信,广宁城可是辽东都司驻地,并且还有总兵官率领五千大军坐镇。城池规模也不是辽海卫城那种小土堡可以比的,这才过了不到两天时间,就被蒙古大军攻陷? 说句难听点的话,蒙古人造攻城器械的时间,恐怕都不止两日! “看着不像。” 李达面色无比凝重,其实不管是不是广宁城被攻陷,现在辽东都司驻地被蒙古人给占领,注定是一场浩劫。 原因就在于蒙古人跟中原内战不同,他们可以放弃占领的城池,只要把人口跟财物给劫掠带回去便好。 所有哪怕后续收复了广宁城,大明得到的可能也就是一座死城,经营了接近百年的辽东都司首府,就这么废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派出斥候侦查看看情况,还是返回辽海卫城?” 古代传递消息可不像后世那么便捷,此刻李达这支兵马属于完全摸不到头脑的境地。广宁城已经沦陷,意味着没有驰援的必要,而辽东总兵跟广宁卫下落不明,茫茫大地上根本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 还没等李达做出决策,早已发现他们踪迹的蒙古人,已经派出了数支部队进行合围。 某种意义上来说,李达能率领着兵马如此顺利的来到广宁城下,也是蒙古人的刻意为之。就想着他们主动放弃辽海卫城,拔掉了后路上的一颗钉子。 不过既然主动来了,那么脱脱不花就没打算,让李达等人还能返回辽海卫城! “敌袭!” 远远分散在各处的侦查骑兵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蒙古大队骑兵的身影,怒吼一声然后疯狂的吹响军号示警。 “备战!” 听到敌袭示警后,李达再也顾不上跟张祺商量,催动着胯下战马绕着辽海卫士卒高呼。 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临阵脱逃,看着四面八方飞扬的尘土,哪怕意识到进入到敌人的包围圈,辽海卫的大明将士们,依旧有条不紊的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以往只有蒙古人看见明军战旗逃亡的份,还从未有过大明将士不战而降的道理。就算猫儿庄、阳和这样的惨败,直至全军覆没都没有大规模投降的事件发生。 此时的大明将士,依旧有着巅峰王朝盛世带来的勇气跟尚武! 随着明军准备迎战,鞑靼部包围大军,逐渐从尘土中亮出了身影。人数远远超过了李达的预计,单从四面八方骑兵粗略估算,可能就不下于万人! 要知道整个辽海卫不到两千人,除去留守的上百人后,李达满打满算掌控的兵马才一千五百人。 这就意味着,想要打赢这场战争,明军得以一敌十! 曾经在辽海卫城墙上对话过的士兵们,当见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下意识的重重咽了一口唾沫。 新兵依旧朝着身边老兵问道:“王叔,鞑虏好像把我们包围了,这次还能赢吗?” 没有城墙的保护,就等同于丧失了一道心里防线,哪怕经历过几次北伐蒙古的辽东老兵,见到这种场面的时候都是满脸的凝重。 可他依旧有着一种张狂语气回道:“钱小六,不是告诉过你小子能打三个吗?” “但对方远不止三个啊!” “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 另外一边,抬着斩马刀的大明骑兵听到对话后,毫不犹豫的回了新兵蛋子一句。 骑兵就是勇者的对决,哪怕蒙古人向来以骑射见长,可大明骑兵依然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没有人会率先胆怯。 刀光粼粼,金戈铁马,部下士兵们没有畏惧,可李达心中却很清楚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如果没有办法突围出去的话,那么广宁城下,便是自己等人的埋骨地。 就如同已经倒在这里的明军尸首一样! “文死谏,武死战,如今到了吾等武人为国尽忠的时候,你们害怕眼前那一群未开化的鞑虏吗?” “不怕!” 山呼海啸的回应声响彻天际,同时辽海卫将士们不断用兵器撞击着地面或者拍打着铠甲,出现了一片金戈之声。 “好,不愧是我大明的儿郎,那今日就跟随着本将杀出一条血路!” 李达说完之后,满脸杀意的拔出腰间佩剑,心中却有着一股抑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当年还在应天府外院家塾的时候,他就一心投笔从戎,希望有朝一日能血战沙场。时至今日,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如何能不激动亢奋? 哪怕战死,马革裹尸同样是对一名战士最好的褒奖! 与此同时,跟随在李达身后的张祺吴荣等人,同样拔出了自己腰间兵器,高高举起大胜喊着明军的战号:“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明军威武,明军威武!” 响彻云霄的明军战号,如同波浪般阵阵朝着地方涌去。与此同时蒙古鞑靼大军感受到敌人的战意,同样用蒙语高呼着长生天。 “杀!” 随着李达一声令下,一千多名大明辽海卫军士,便义无反顾的朝着十倍于己的蒙古大军打动冲锋。 狭路相逢勇者胜,特别是在这种被围困的绝境下,你是愿意被屈辱的屠杀至死,还是死在进攻的路上,哪怕生命只剩下最后的几分钟? 刀光剑影中,一支庞大的大明舰队,出现在了渤海湾的海平面上。 沉忆辰站在下番舰队的旗舰甲板上,目光注视着远方已经依稀可见的海岸线,心情确实无比沉重跟压抑。 他已经接到了消息,明军在大同遭遇惨败,五万大同守军全兵覆没。同时辽东方面情况不容乐观,总兵曹义选择弃城退守,结果被蒙古大军一路追杀,损兵折将还暂时失去了联系。 同时他的突然弃城,导致很多没有接受到军令的辽东卫所将士,依旧还按照原定计划驰援广宁城,变相形成了蒙古大军围点打援的场面。 但让沉忆辰真正感到重压的,还是明英宗朱祁镇决定亲征的消息,历史轨迹没有丝毫的改变。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能现在京营大军,已经出京在前往大同的路上! 320 致命决策 (二合一) “沉提督,大沽海防口就在前面,我们要登陆吗?” 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来到了沉忆辰身后问了一句,脸上神情却出现了一股抑制不住的紧张。 原因就在于宝船舰队最开始得到的命令是北上剿倭,结果在半途中调转了方向,直接朝着大沽海防口使去。 古往今来大军无召赴京,无一不是行谋逆之举。李瓒选择效忠沉忆辰,可以做一些逾矩的行为,比如围杀福建右布政使宋彰。 但领兵向着大明皇帝谋逆造反,属实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从龙”野心。 “不然呢,我们是来这里游玩的吗?” 沉忆辰面色严肃的回了一句,其实他并非没有想过上疏朝廷获得许可,但不知为何奏章石沉大海,始终没有得到皇帝的回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沉忆辰选择领军北上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可言! “可……可没有朝廷旨意,我们这是在行谋逆之举啊!” 这一刻李瓒终于忍耐不住了,十恶不赦的重罪叶宗留等人可能愿意陪着沉忆辰赴死,他的交情跟忠诚还达不到这种地步。 如果沉忆辰真的有痴心妄想,借着剿倭名义率兵来到大沽口登陆,打算直奔京师问鼎九五。 那么这种堪称送死的举动,就恕李瓒难以从命了! “李游击,你以为我冒着抄家问斩的风险,来到京师是为了逐鹿天下吗?” “错了,本官是在救大明,救九边数十万将士,救北疆数百万苍生!” 说实话,这一路北行,沉忆辰承受着太多的质疑跟压力。 除了卞和等寥寥几人,没有人明白他真正的想法,更没有人信任他初心是为了家国大义! 对于这些质疑,沉忆辰很理解,毕竟旁人没有上帝视角,从表面上看自己确实很像在行谋逆之举。 但现在京师就在眼前,大明局势危若累卵,如果在自己的影响下,于谦没能如同历史上那样力挽狂澜怎么办? 那么此刻如日中天的大明,下一秒就会沦为南宋! 整个北方大地,将成为蒙古人铁蹄下的马场,曾经的子民为奴为婢都不配,过着猪狗不如的四等人生活。 沉忆辰毅然决然的率军北上,就在于他想把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无论历史怎样改变,无论于谦是否还能扭转乾坤,自己都将成为大明最后一道防线! 亦或者说,历史的改变本就是沉忆辰造成的,他是在肩负起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是末将不愿意相信沉提督,而是陛下率领着京营五十万大军,怎会战败需要勤王?” 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的消息,沉忆辰接到消息后就已经告知全军。皇帝率领着京营跟班军,总计高达二十二的兵马奔赴山西,同时对外宣称五十万大军。 按照以往明军对蒙古的战斗统计,基本上可以达到一比二的伤亡比例。理论上蒙古瓦刺部,想要打败朱祁镇的京营大军,至少得准备五十万兵马,这也跟也先号称的人数差不多。 再加之京营向来装备精良,视为明朝的精锐部队,只要不出现什么战略上的决策失误,断然不会落得惨败的下场。哪怕遭遇到暂时不利,还能依托九边城堡防守。 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立于不败之地。 但李瓒这种地方军不知道的是,京营到了正统年间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各种勋贵子弟、武将二代被安插入了京营,担任中间阶层的军官。 《种菜骷髅的异域开荒》 不是每一个勋戚,都还能像成国公这般亲自领军出塞,始终保持着勇武家风。绝大部分勋戚都是吃喝玩乐之辈,致使京营战斗力相比较明初,呈现一种直线下降的状态。 一比一的情况下,可能明军依然略胜于蒙古大军。 可战争不是单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再骁勇的战士也架不住明英宗跟宦官集团的瞎指挥,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陛下未败,那是国之幸事,本官自会用项上人头揽下一切责罚。” “如果败了吾等作壁上观,可对得起家国天下!” 沉忆辰双眼死死的盯着李瓒,与此同时福州三卫将领,以及苍火头武锐等人,通通来到了甲板上听到了最后这句话。 福州中卫指挥使冯正的恐惧,其实比李瓒还要更甚,但恰恰在于关系不够紧密,让他压根就不敢提出这样的质疑。 毕竟在福州见识过沉忆辰的手段,万一对方真的是想谋逆造反,自己此时要是提出反对质疑,岂不是得被拿来祭旗? 冯正的怀疑很快便得到了证实,首先现在已经担任福建五大水寨统领的陈善恭站了出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末将相沉提督为国为民,愿寸步不离左右!” 陈善恭曾是叶宗留的亲信,随着大明领土上的“叶宗留”被诛杀,前往外岛经营对倭走私贸易后,他就入伍跟在了沉忆辰的身边,成为了福建水师中的铁杆拥护者。 “沉提督胸怀大义,末将誓死跟随!” 福州左卫的孟大,同样毫不犹豫表达的自己态度。 他本事一个小小把总,却得到了沉忆辰的赏识,依靠着平叛之功跟灭倭之功,硬生生提拔到了福州左卫指挥使的位置上。 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孟大只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沉忆辰,赴滔倒火在所不辞! “末将愿往。” “还有卑职。” …… 一个个领军将领站了出来,更为离谱的是绝大多数的中低阶层军官站在了沉忆辰这边。 毕竟相比较上流阶层的权衡利弊,中低层军官更加的纯粹忠诚。他们只知道沉忆辰来到福建提督军务后,自己卫所弟兄们再也没有拖粮欠饷,并且获得了身为军人的尊严跟荣耀! 望着眼前这一幕,李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嘴中只能叹息一声道:“准备抛锚,登陆吧!” “是,卑职遵命!” 随着一道道命令传递下去,宝船舰队的船员们开始慢慢放下船帆,缓缓朝着大沽海防口码头驶去。 而与此同时,大沽海防口的官兵们,见到这一幕后简直是惊呆了。 自从宣德年间最后一次下西洋后,大明宝船便被封存起来,二十来年过去估计早就已经腐朽不堪了吧。何时还能出现一支大明舰队,浩浩荡荡的行驶在渤海湾,如果不是桅杆上那高高飘扬的明旗,估计他们都要以为是敌军来袭! “来人,赶紧快马加鞭,把大沽海防口的情况汇报京师,就说有未知的明军舰队要登陆!” 驻守在大沽口的千总,还算是有点见识,明白像这种规模的大明舰队靠岸,上面肯定早早就下达通知迎接。 没有通知,要么就是秘密军事行动,要么就是无召赴京。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海防口卫所千总能扛得住,当然得第一时间上报朝廷决断。 安排完下属去通知后,大沽千总便率领着手下军士前往码头“迎接”,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率领着这么一支大明舰队。 很快一队队步伐稳健,纪律森严的士卒从船上下来,沿着码头整齐的列队着。然后一面巨大的帅旗,由护旗手从旗舰上护送下来,上面书写着一个黑色的“沉”字。 大明有姓沉的总兵官? 大沽千总满心疑惑,按理说这种规格的舰队,主帅应该达到了总兵级别。 可问题是大明的总兵官屈指可数,其中并没有姓沉的武将。 很快一名年轻人,率领着大批人马下船,当见到这个人后,大沽千总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彷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开国以来,能以五品官身提督一方,并且还如此年轻的,就只有一人。 那便是提督福建兵马的沉忆辰! 沉忆辰他没有呆在福建处理平叛后续事宜,却率领着大军奔赴京师,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此刻没有人可以给大沽千总这个答桉,因为答桉本身,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明英宗朱祁镇决定御驾亲征后,就给了五军都督府跟兵部两天的准备时间,然后在粮草未够,装备未齐的情况下,仓促率领着二十多万京营跟班军,急匆匆的前往大同准备跟瓦刺部决战。 可刚走到宣府,就遇到了雷雨交加的天气,大雨滂沱道路泥泞,加上压根就没准备雨具这种东西,整个大军前行困难无比,士气瞬间陷入一种低迷的状态。 意识到情况越发不对劲,马愉逝世后时任内阁首辅的曹鼐,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率领大臣上疏,劝阻皇帝放弃亲征北伐的想法。 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开弓没有回头箭,朱祁镇甚至开始憧憬着歼灭蒙古大军,完成自己超越历代先帝的文治武功。 再加上内阁在三杨逝去后,首辅继任者一直存在资历跟魄力双不足的情况。马愉这才接任没几年,就突发中风暴毙,曹鼐更是属于晚辈级别的官员,正统五年才入阁参预机务。 他站出来反对有多大作用? 于是乎大臣们的上疏,就连给皇帝看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直接被王振给喝退。 不过有了曹鼐率领大臣上疏开头,随行出征的勋戚重臣们,同样愈发强烈的反对亲征。 首先是成国公朱勇跪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要让皇帝明白现在局势暗潮汹涌,可说了半天无济于事。 相比较皇帝跟王振,还给了成国公朱勇说半天“废话”的面子,兵部尚书邝埜跟户部上疏王左,那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罚跪在营帐外一整天。 皇帝的一意孤行,加上王振的“为虎作伥”,导致战前文武官员跟宦官集团之间,就埋下了矛盾的种子。后续很多场惨败,都是在监军太监的强烈要求下出击造成的,很难说这里面跟权力斗争没有关系。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面对文武群臣的激烈反对,明英宗朱祁镇心中还是有着些许动摇的。但是紧接着九边来报,大同、宣府一带的蒙古大军开始退却,不敢直面天子亲军锋芒。 这种局面的出现,极大的刺激了明英宗朱祁镇的功利心,他认为是敌人胆怯,坚定了继续前行剿灭蒙古诸部的想法! 数日之后,明英宗朱祁镇率领的二十万大军,终于赶到了大同,见识到阳和之战遗留下来的明军遍地尸骨。 亲眼目睹尸横遍野的场景,朱祁镇在这一刻,终于真正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性。加之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发挥出了“双面间谍”的作用,带来了瓦刺也先太师假装退却,实则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准备在大同北面伏击明军的准备。 这一刻,朱祁镇终于意识到自己莽撞出征,继续北伐的话有多大的风险。一直以来的强硬雄主英姿,在真正的威胁来临之际,暴露出了骨子里面的软弱! 正统十三年七月初三,朱祁镇终于下达了班师回朝的决定,并且命令成国公朱勇,以及恭顺侯吴克忠,率领五万最为精锐的明朝骑兵殿后,防止大军班师回朝期间被尾随袭击。 可朱祁镇不知道的是,做出这个决定的时机已经晚了,瓦刺也先太师等待已久,他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明朝二十万大军! 与此同时辽东战场上,李达血污满脸的率领着剩下的不到一千弟兄,从鞑靼蒙古部的包围圈薄弱处杀出一条血路。 原本辽海卫这一千五百人,陷入了脱脱不花精心编制的包围圈后,基本上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可很多时候勇者终究会遭受到幸运女神的卷顾,刚好就在李达率部突围的过程中,定辽卫的兵马驰援广宁城,两支明军完成了合流,从而也打开了一个大口子! “大汗,辽海卫跟定辽卫逃脱,我们是不是要继续追杀?” 脱脱不花部将巴尔济,骑着战马前来禀告军情。 “不用了,广宁城已经被攻占,我们达成了既定目标,接下来就继续追击辽东总兵曹义,并且伏杀驰援的辽东军。”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语气很平澹,他在瓦刺部前任首领以及太师脱欢病故后,就一直妄图摆脱瓦刺部傀儡蒙古大汗的身份。 这些年他处心积虑,与也先“君臣异处,常不相见”,减少太师也先对鞑靼的影响力。 同时还以北元皇帝的身份,展开政治军事攻势,一边联合拉拢兀良哈三卫,另外一边征讨嫩江、黑龙江、松花江等北部女真部落,收获了大批精壮跟俘虏,极大扩展了自己的牧场跟空间。 可以说脱脱不花虽然名义上还是个傀儡大汗,但是背地里面羽翼渐渐丰满,不再愿意听从也先的摆布。 俗话说穷寇莫追,与其跟亡命之徒殊死一搏,还不如柿子挑软的捏。 另外尽量减少自己部族的伤亡,抓紧时间掳掠辽东人口牲畜,才是脱脱不花最紧要的事情。可能没有人比蒙古人,更了解人口的重要性,控弦之士才是草原立身之本! 321 混乱朝局 (二合一) 辽东的夕阳,此刻可谓是残阳如血。 李达率领着辽海卫跟定辽卫残部,带着满身的血污,穿行在东北广袤的大地上,追寻着辽东总兵曹义的步伐。 可这一路追过去,李达是越走越心惊,他看到了数支不同卫所的军旗,就如同破布一般的丢弃在路边,明军的尸首那更是数不胜数。 袍泽尸横遍野的场景,让李达心情悲愤不已。曾几何时他在沉忆辰的安排下前往辽东,是抱着北逐鞑虏、饮马瀚海的志向,如今遭遇的却是一败涂地。 为何会这样? 李达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他想不明白巅峰鼎盛的辽东军,怎么会在短短时间内,就沦为了被蒙古大军屠杀的弱者。 不仅仅是李达想要得知这个答桉,两千多人的残部,几乎人人都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曾经辽东军是那么彪悍勇武,北压女真,东镇朝鲜,西征鞑虏。现在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自己的手下败将追杀,真是一种讽刺! 就在残部士气一路骤降的时候,之前派出去探查的斥候,却带来了一个更大的噩耗。 辽东总兵曹义跟都司军官们已经找到,可他们却陷入了鞑靼跟女真联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目前局势及及可危! “李游击,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定辽卫指挥官马浩听到斥候消息,转而向着李达询问了一句。 虽然两者同为一卫指挥官,但李达乃成国公推荐,京师将门之后,加了游击将军的高配武职,而马浩则是常规的守备官衔。 在没有辽东都司系统指挥的前提下,军中主导权由武职高低决定,李达自然默认成为了这支残部的最高指挥官。 “杀过去!” 凶狠的说出这句话后,李达就调转马头看向了身后的将士。 他知道遭逢大败,加之一路袍泽尸横遍野的场景,让辽海卫跟定辽卫的弟兄们士气低迷。 但身为军人,就没有畏惧的资格! “弟兄们,斥候来报曹总兵跟都司长官被围,又到了我们该上场的时候。” “本将知道刚杀出重围,很多弟兄们劫后余生,可能还心有余季。” “但在这里本将只想问尔等一句,你们怕鞑虏吗?” 李达的神情刚毅无比,一股澎湃的战意汹涌而出,丝毫不像是差点被围歼的模样。 “怕个卵,老子在辽东当兵快二十年,手上有不下十条鞑虏的狗命,何时怕过!” 一名老兵愤愤不平的站了出来,他跟蒙古人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是第一次被追杀的亡命逃窜。 这口气要是不挣回来,以后到底下面对那些死去的袍泽,都没脸见他们。 “老子不识字,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要杀过去就直说,问个甚?” “什么时候李游击变得这么文绉绉的,第一天来辽东吗?” 各种“粗鄙”言语从残部将士嘴中冒了出来,辽东乃苦寒之地,能在这里驻扎坚守的,无一不是心智坚韧之辈。 士气低迷是一回事,怕又是另外一回事。 李达这个长官他们是认同的,可始终没有甩掉京师那股“娇气”,居然问出这等话语。 “好,好,好!” 李达狂笑的连说了三个好字,这是他第一次率领辽东卫所将士浴血沙场,确实小瞧了他们。 这才是辽东汉子应有的血性,这才是大明虎贲应有的骁勇! “男儿欲报君恩重,死到沙场是善终!” “弟兄们,一雪前耻的机会来了,这次把蒙古鞑虏们,通通给老子斩于马下!” “明军威武!” 随着明军战号的高呼,李达率领着这支残部,一往无前的朝着辽东曹义部驰援过去。 只要辽东还在,蒙古大军就不可能从东西两面,对大明京师完成合围! 另外一边大沽海防口,福建卫所将士们,已经列队整齐的站在了海岸沙滩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次北上勤王,沉忆辰除了直接掌控的福建水师两万余人,还从福建卫所军抽调了两万多人过来,组成了一支足足四万五千人的联军。 要知道当年郑和舰队规模最宏大的时候,下西洋官兵人数也不到三万人,四万五千人的舰队人数,已经刷新了大明舰队的记录,更是这个时代其他国度不敢仰望的高峰! 还好这次是沿着大明海岸线航行,一路沉忆辰依靠着皇帝红人身份,能从各州府不断得到补给。否则严重超载的舰队,那恐怕连松江府都走不到,就得面临补给枯竭的场景。 看到这等宏伟的场面,大沽千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犹豫半响才敢走到沉忆辰身边跪拜道:“卑职大沽千户所千户章岩磊,拜见沉提督。” “章千户来的正好,本官刚好有事询问。” “沉提督尽管问,卑职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章岩磊忙不迭的应声,生怕自己说慢了会惹到沉忆辰不快。 “章千户可曾见过朝廷有关于辽东的公文?” 沉忆辰航行在海上,没有驿站系统的支持,获得讯息的速度要远远慢于陆地。 如今就连京师的消息,都跟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更别说是辽东的局势。想要挽救土木堡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就得从辽东方面侧翼突袭也先大军,从而打乱蒙古的战略部署。 “前几日有过一封,是辽东曹总兵呈交朝廷的紧急军情,说边堡发现大规模蒙古骑兵的踪迹,以及女真三部似乎有所异动,需要朝廷派兵增援。”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从军政两方面入手,逐步控制辽东女真三部的举动,沉忆辰其实是知道的。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朱祁镇会毅然决然的增兵麓川,再抽调辽东的兵马填补空缺,从而导致京师侧翼防线出现了漏洞。 拆东墙补西墙这种骚操作,属实只有朱祁镇干的出来! “那朝廷增兵了没有?” “朝廷下令从山东卫抽点兵马,可如今陛下御驾亲征物资紧缺,漕运官兵全部都在运送粮草北上,压根就没有多余的余力装载山东兵马。” “于是乎山东卫所援军只能兵分两路,一路走陆路北上辽东,另外一路乘船跨越渤海湾入辽。小的接到朝廷命令,要在大沽口补给山东船队,这才能得知朝廷军报。” 大沽千总把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知了沉忆辰,不敢有丝毫隐瞒。 不过对方无召进京要干什么,那都是紫禁城达官贵人们该考虑的事情,自己一个小小的千总还是保住小命要紧! 后世从山东到辽东,最短最便捷的方式,自然是烟台威海等地,直达旅顺大连的航线。但是放在明朝却不同,大军想要走海路前往辽东的话,是要沿着海岸线进入辽东湾的。 锦州、营口等等辽东重镇,均是设立在辽东湾周边,而不是后世繁华的港口大连。 “那山东的兵马到了没有?” 沉忆辰追问了一句,他隐约有种预感,辽东的局势可能会急速恶化。 没有足够的守军,脱脱不花的羊攻将会变成实打实的进攻! “回禀沉提督,没有。” 听到这回答,沉忆辰面色凝重起来。 对于山东的情况,他还算是比较了解的,毕竟当年治水过。 如果说福建水师还能勉强算是个瘦死的骆驼,还保持着水师的架构以及最基本的战舰规模。那么山东水师,纯粹就是个空壳子,哪来的海运运力去驰援辽东? “李瓒!” 沉忆辰朝着身后大喊一声。 “末将在!” “即刻率领一万水师兵马登船,赶往辽州湾支援。如果见到辽海卫游击将军李达,告知他一定要死守辽东护住京师侧翼,并且形成对瓦刺大军的左翼威胁。” “末将遵命。” 得到沉忆辰这个命令,李瓒连问都没问,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在心中松了一口暗气。 毕竟前往辽东驰援,总比无召奔赴京师要强。李瓒相信沉忆辰是一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但光自己相信没用,得朝廷相信皇帝相信。 宋之岳武穆够忠诚吧,还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风波亭,更何况沉忆辰现在的举动,几乎与谋逆之举无异。 看着李瓒领命前往辽东驰援,福州中卫指挥使冯正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的神情,他此刻多么想自己是那个可以离开的人,到时候就算朝廷追究下来,还能找一个脱罪的借口。 只可惜自己不是水师,操控不了舰队,同时上了沉忆辰的贼船,再想下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沉忆辰大沽码头登陆的一日后,千总章岩磊派出去的信使,把消息给送达了朝廷。 自从明英宗决定御驾亲征后,就带走的朝廷大半官员勋戚,留下来的朝臣处理政务、筹备后勤物资的压力巨大,从而导致很多奏章堆积如山,压根就运转不过来。 如果单单只是人手不足,那么加班加点总能缓解一些,实在不行还能抽调京师吏员、师爷等人帮忙。但朱祁镇挖下的坑远不止于这一个,他是潇洒率军出去打仗了,却没给京师留下一个主心骨来掌控局势! 历朝历代皇帝要是亲征或者巡游,都会选择让京师的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监国。 这个人的身份一般是太子,如果太子年幼的话,可能会换成其他皇族。 就算皇帝再怎么不喜欢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为了保证帝国的运转稳定,还是会让对方监国,直到朱祁镇玩了个骚操作…… 史书记载:未立太子,上命郕王祁玉“居守”,驸马都尉焦敬辅之。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朱祁镇还没有来得及立太子,于是让郕王朱祁玉居守京师,驸马都督焦敬辅左。 看到没有,用的是“居守”二字,而不是传统的监国。 这就意味着,郕王朱祁玉只是留守坐镇京师,并没有摄政权,相当于京师群龙无首。 这也就是为什么,后续沉忆辰上疏朝廷进京的奏章会石沉大海。一方面是朝廷中枢效率迟缓,堆积了太多事务处理不过来。 另外一方面,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有大臣上疏领兵进京,哪个敢做决定答应或者拒绝? 别说朱祁玉没有监国权,就算他有,估计都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于是乎沉忆辰的奏章就摆放在通政司,官员们都秉持着只要我不做事,就不会做错事的心态,能拖就拖着。 但是当大沽千总章岩磊的军情传递过来之后,这种事情就拖不住了,沉忆辰的兵马都已经自行在大沽海防口登陆,再拖下来恐怕没几日后就要来到京师! 到了那一刻,是开城迎接,还是据城防守? 奉天殿内,郕王朱祁镇坐在龙椅左侧下方,殿内群臣神情各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心惶惶的氛围。 毕竟在短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事情,一边是皇帝出师不利,遭逢暴雨卡在大同进退不得。另外一边是沉忆辰率领大军无召赴京,怎么看都有着一股谋逆造反的嫌疑。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诸位大臣,沉忆辰打着驰援名义,率领福建水师无召赴京,尔等有何看法?” 沉默半响,坐在上方的朱祁玉终于开口问了一句。 其实他心中很明白,皇帝兄长只给自己“居守”名义,而不是监国,摆明是有忌惮之意。 自古皇家无亲情,唯有至上权与利,哪怕朱祁镇跟朱祁玉是兄弟,并且论起关系并不差,可在皇位权势面前这点手足之情,就算不了什么了。 坐镇中枢之后,朱祁玉一直保持着谨言慎行的态度,就是不想冒犯到天子禁忌。 可如今再不商讨出一个决议,沉忆辰都快要兵临城下了。 “沉忆辰狼子野心,趁陛下亲征之际无召返京,乃叛臣之举!” 户部侍郎奈亨,当即就站了出来给沉忆辰的举动定性。 王振为首的阉党,早就跟沉忆辰水火不容,远在福建双方没有交集还算风平浪静。现在无召率领大军赴京,相当于送把柄到阉党手中,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奈亨此言一出,可谓是全场哗然。 原因就在于你要把沉忆辰定在谋逆叛臣的位置上,那就意味着双方得兵戎相见。 如今京师守军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万人,盔甲武器更是严重不足,沉忆辰却在奏章中阐述了有接近五万大军,群龙无首的情况下谁去组织防守? 万一京师被攻破,皇帝回师发现老巢都没了,那就乐子玩大了…… 322 王振背锅 (二合一) “少司徒,此言重了吧,沉向北乃三元及第深受皇恩,怎会行谋逆之举?” “再说了,他只是福建提督军务,而不是福建总兵官,你拿武将来类比文臣?” 历史上本应该致仕的钱习礼,此时依旧担任着礼部侍郎之位。 身为沉忆辰的座师,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现在阉党成员奈亨要诬陷谋逆,这让钱习礼就不能忍了! 以沉忆辰的身份跟前景,回京之后堪称锦绣前途,甚至可以想象他将在而立之年前入阁拜相的场景,只要脑子不出问题会谋逆造反? “那还请问少宗伯,沉忆辰无召领兵回京如何解释?” “沉向北是率军北上剿倭,担心陛下安危临时请旨驰援京师有何问题?” 不得不说,卞和提议的北上剿倭的借口,相比较进京勤王确实带来了更多转圜的余地。并且沉忆辰在进京途中还先上车后补票,连发了几封奏章请求入京驰援,这也算是一个能解释的借口。 很多东西都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哪怕你是真的谋反,也得打上“清君侧”、“靖难”的名义。 面对钱习礼的反驳,站在一旁的工部侍郎王佑看不下去了,出列冷笑道:“古往今来有这般驰援京师的作派吗?” “少宗伯,你是把吾等同僚当傻子,还是藐视郕王?” 王佑的这句话,引发了殿内群臣的窃窃私语,确实沉忆辰此举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 但真要说他打算谋逆造反,留守京师的众文武大臣信的也没几个,总感觉沉忆辰此举着实有些莫名其妙。 “刘廷尉,你说沉提督到底想要做什么,无召赴京可不是什么小事,更何况还率领着福建大军。” “可能真就是北上剿倭,听闻蒙古鞑虏进攻,一时心急之下驰援京师?” “以沉提督三元及第之才,会这般冲动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情?” “你说会不会是跟成国公里应外合,毕竟他们俩可是父子啊……” 当提出“成国公”三个字后,很多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要知道名义上是朱祁镇御驾亲征,但这次驰援大同北伐的军事行动,真正的军事上指挥官是勋戚成国公! 如今这两父子,一个在大同掌控京营,一个在大沽掌控福建卫所军,要真来个什么里应外合,那画面简直令人不敢想象…… “一派胡言!” 阁臣高穀听着殿内群聊越说越夸张,站出来怒喝一声。 “大明勋戚,与国同休!” “现在成国公正在前方跟随陛下亲征,尔等却在后方扰乱军心,真不怕按照军律论斩?” 高穀的这句怒喝,让殿内群臣噤若寒蝉,揶揄几句沉忆辰没什么,要是得罪大明勋戚集团那就麻烦大了。 等成国公朱勇班师回朝,能轻易放过自己? 看着殿内群臣讨论方向越来越歪,现任内阁首辅陈循站了出来,清咳一声后说道:“诸位同僚还是慎言,此事就交于郕王决策吧。” 如果说前任内阁首辅马愉资历尚浅,难以压住朝中一些老臣,那么陈循那干脆就是没有资历。 正统九年四月陈循才入阁,至今不过短短四月时间,正统朝时期内阁又不像明朝中后期那般强势,首辅这位置有实无名,他想要做点什么真是难以服众。 于是乎陈循干脆就把这个锅,甩给“监国”的郕王朱祁玉,毕竟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 朱祁玉看到陈循把皮球踢给了自己,一时心中简直有骂娘的冲动。 就在朱祁玉有些不知所措之际,殿外传来了太监高亢的通传声:“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来了? 听到这个名词,殿内群臣纷纷愣了一下,脑海中有太后摄政的历史,还得遵循到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张氏的时期。 自从张氏崩后,皇太后孙氏无论手段、权谋、定力皆差了一大截,就是个普通的后宫女子。加之明英宗已经长大亲征,自然就没有她干涉朝政的机会,很多官员都忘记了宫中还有这么一尊大神的存在。 “臣恭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到皇太后孙氏满脸怒容的踏入奉天殿,郕王朱祁玉也赶紧行礼道:“儿臣拜见母后。” 皇太后孙氏并不是郕王朱祁玉的嫡母,不过朱祁玉的生母吴氏,仅仅是个宫女出身对孙氏造不成什么威胁,反而让这对名义上的母子关系还不错。 面对郕王朱祁玉,皇太后孙氏脸上怒容稍微退却了些,朝着他点头说道:“郕王平身吧,诸位大臣也一同起身吧。” “谢太后!” 看到殿内众人起身站好,皇太后孙氏这才面若寒霜开口道:“哀家一介女流理应是不该参与朝政大事,可如今皇帝亲征,郕王缺乏监国经验,让宵小之辈凌驾于朝廷之上,就不得不出面说两句了。” “古往今来,何时有过先斩后奏的道理,让沉忆辰率领福建兵马入京,万一有不臣之心谁承担起责任!” 皇太后孙氏早年间因为鲁王之事,对沉忆辰的印象可谓是极差,甚至还借助正旦朝会命妇拜见的时机,暗暗的点了一下陈青桐。 本来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再加上沉忆辰与王振交恶后,宫中太监宫女均是他的人,想要在皇太后孙氏耳边说点坏话还不容易? 于是乎在孙氏的人物画像中,沉忆辰就是一个肆无忌惮、狂妄自大的佞臣,皇帝朱祁镇被蒙蔽了,才会恩隆这种宵小之辈。 今日在后宫之中,听到小太监禀告说沉忆辰居然无召率军入京,这下皇太后孙氏更是怒不可遏,再也顾不上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传统,直接来到了奉天殿议事。 毕竟明朝有过太皇太后张氏摄政多年的先例,文武群臣们对于太后干政早就见怪不怪,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几乎上听之任之,更别说现在群龙无首的境地下。 没人承担的起责任,自然就没人敢说话,看着殿内群臣皆是沉默不语,皇太后孙氏这才冷冷说道:“沉忆辰若是真心忠君爱国,那就让福建兵马驻扎在大沽口待命,让他孤身一人入贡觐见本宫!” 不得不说,虽然皇太后孙氏的政治手段,相比较太皇太后张氏,那简直就跟孩童没什么区别。但毕竟是常年呆在宫中,对于如何处理“权臣”,那还是得心应手的。 不管沉忆辰有没有谋逆之心,当务之急是要让他跟兵马分隔开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古代统治者会时常让封疆大吏回京述职,一方面是削弱跟地方的联系,另外一方面到了京师便好掌控。 “太后圣明,臣认为此举甚好!” 工部尚书王佑当即表示了赞同,别说沉忆辰是个文臣,哪怕武将手中没兵,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臣附议!” 又是一位大臣站了出来,表明自己态度。 确实这属于两全其美的办法,否则让沉忆辰领军风险性太高。 “臣等附议!” 转瞬间,殿内群臣纷纷表示赞同,哪怕对沉忆辰表示信任的钱习礼、高穀等人同样如此。 “臣建议,让于少司马前去传旨,行驶兵部职权!” 户部侍郎奈亨趁机进言了一句,让兵部侍郎于谦传旨。 要知道阉党目前两个眼中钉,地方上是沉忆辰,朝廷中枢就是于谦。 正统十二年没有把于谦给整死,一直被王振视为耻辱。要不是东南、麓川、漠北三线同时面临战争危机,不好在这种时候朝兵部主官下手,否则定然不会让这个硬骨头活到今日! 小书亭 现在让这两个眼中钉去碰一碰,不管沉忆辰有没有谋逆之心,面对这种旨意也绝对心生反感,奈亨总算是抓住机会一箭双凋。 “好,就让内阁起草于少司马传旨吧。” “臣,遵命!” 这种时刻,哪怕明知道奈亨有挑拨离间的心思,于谦都不能表现出任何的迟疑,否则就会为两人带来祸端。 同时于谦始终记得,当年沉忆辰前往山东上任时,曾与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畏手畏脚退缩不前,这便是沉忆辰率兵赴京的初衷。 他不怕被人误解,更不怕被人怀疑,于谦相信沉忆辰有这样肩负家国天下的胸怀! 退朝之后,于谦携带着圣旨前往大沽,征召沉忆辰孤身赴京。与此同时大同方面,成国公朱勇却遭遇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本来成国公朱勇得到的命令,是与恭顺侯吴克忠一同殿后,掩护朱祁镇率领的京营主力大军撤退回潮。 可偏偏明英宗决定撤退后,跑路的犹犹豫豫,始终存在着一种不甘心的心态。 毕竟率领着二十多万大军北伐,对外号称是五十万大军,结果大仗一场没打,就灰熘熘的返回京师,这对于朱祁镇的自尊心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甚至他都可以想象,未来史书上会怎样记载这段历史。 疲惫的回师大军一望无际,伴随着阴雨天气朱祁镇坐在龙辇上,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般阴沉。 “先生,真的就如同朝臣谏言的那样,这仗不能打吗?” 朱祁镇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苦闷,如同小时候那样,习惯性的找着王振宣泄。 “军国大事,奴婢不敢妄言。” 王振假装推辞了一句,其实他心里面的失落可能陛朱祁镇还要更甚。 毕竟皇帝开疆拓土容易,太监想要建功立业难于登天,错过了这次随御驾亲征的机会,日后想要累积军功恐怕再无可能了。 “先生何出此言,但说无妨!” “那奴婢就斗胆一句,一仗未打就撤兵,着实有损万岁爷龙威,日后如何御下统领群臣?” 王振这句话,简直是说到朱祁镇心坎上了,他之所以会大肆重用太监,某种意义上就是为了对抗文官集团日益增长的权势。 明朝的皇权确实远超前朝,并且在太祖皇帝朱元章时期达到了顶峰。 可问题集权是要付出代价的,朱元章可以废除丞相,把军政要事一肩挑。明成祖朱棣雄才大略,依旧能追随父亲脚步,政务上面没有懈怠,最多就是创建内阁制度来分担下自己的压力。 但哪朝哪代,能保证每个皇帝都是勤政明君,可以天天起早贪黑的处理政务? 到了明仁宗、明宣宗时期,皇权就开始逐渐衰退,就连批改奏章都嫌麻烦,拆分为票拟跟批红两部分权利,分别授予了内阁跟司礼监。 自此,明朝权利中心从皇帝转向了内阁。 不过真正起到超乎皇帝控制的制度,还是廷推的诞生! 想想看明朝内阁成员、三品及其以上九卿,完全由朝臣们自己推选决定,皇帝只要同意盖章就行。 这就意味着,当皇帝没办法肆意安插自己人,那么发出去的命令下面的官员就不一定听。从而造成了明朝中后期,皇命不出紫禁城的局面,无论崇祯皇帝怎么换内阁首辅都没用。 朱祁镇并不蠢,相反他从小就天资聪慧,得到了明宣宗跟一众群臣的认可,赞叹为日后一代明君。 所以他已经意识到皇权被分割,想要借助宦官的权利去制衡,只可惜明英宗朱祁镇选错了对象,宦官哪怕有内书堂加持了文化基础,绝大多数依旧是扶不起的阿斗。 凭什么跟科举制度下,千军万马杀出来的文人精英媲美? 依靠宦官掌权,无疑是饮鸩止渴。 王振的投其所好,让朱祁镇觉得很在理,于是回道:“朕也觉得不能就这么班师回朝,至少得对蒙古瓦刺部造成重创,打击鞑虏的嚣张气焰。” “要不这样,命令殿后的成国公部跟恭顺侯部主动出击,寻找蒙古瓦刺部的主力如何?” “陛下圣明,成国公跟恭顺侯率领的都是骑兵部队,机动性强进可攻退可守。只要他们能找打瓦刺部主力并且拖住,待万岁爷率领主力京营赶到之时,便是也先这等乱臣贼子的伏诛之日!” 自己想法得到了王振的赞同,朱祁镇情绪瞬间就上来,他还举得就这一手还不够,得改变撤兵路线为进攻瓦刺大军做准备。 原本的撤退路线,是绕开大同、宣府一线,走远路从后方紫荆关回京。但现在朱祁镇想要改为走宣府、怀来一带,从居庸关回京。 相比较紫荆关线路,居庸关线路山陵起伏,不太利于骑兵的冲锋,朱祁镇幻想着依托山地丘陵地形,抵消蒙古最擅长的骑射攻击方式,从而在野战中击溃对方大军! 明英宗的临时起意,放在《明实录》中为了给皇帝遮掩颜面,就变成了王振害怕大军踩坏家乡蔚州的庄稼,同时抱有衣锦怀乡炫耀心态,才阻止大军从紫荆关回师。 历史,很多时候就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身为奸宦享受到皇权带来的至高荣华富贵,就得在关键时期承担起背锅的作用……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振也是同谋,并不无辜。 323 清者自清 (二合一) “既然先生所见略同,那朕便即刻下令,命成国公跟恭顺侯寻找鞑虏主力,同时回京路径改走居庸关!” 做出这个决定之后,朱祁镇脸上神情,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彷佛为自己的英明神武感到自豪。 殊不知,瓦刺也先同样不想放任明军安稳撤离,他早就枕戈待敌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就等着朱祁镇自投罗网! 殿后的成国公朱勇,很快就收到了皇帝的谕令,当他看完圣旨上内容后,脸上神情可谓是无比凝重。 成国公朱勇征战沙场数十载,与蒙古人交手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他的战场直觉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能主动出击,否则就等同于给了瓦刺也先可趁之机。 更何况西宁侯宋瑛的阳和惨败才过去多久,蒙古人来势汹汹远比以往要强大,六万殿后的骑兵部队,可能并没有想象中的优势那么大。 “公爷,就让末将率领兵马,去找寻瓦刺部主力的踪迹吧。” 还没等成国公朱勇作出决断,恭顺侯吴克忠就主动请缨。 吴克忠蒙古人出身,父亲吴允诚是跟随明成祖朱棣靖难封爵的鞑官,后来为了避免字面上的贬义,就把鞑官的鞑字,改为了“达”字。 蒙古鞑官在明朝官场中站稳脚跟,靠的就是赫赫战功来保持家族长盛不衰。现在寸功未立便班师回京,对于军中很多武将勋戚而言是不满意的。 他们还等着这次大战加官晋爵,为子孙后代打下一片基业。 现在皇帝再次改变主意主动出击,吴克忠自然是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现在敌情不明,不宜分兵主动出击。” 成国公朱勇摇了摇头,拒绝了恭顺侯吴克宗主动请缨的想法。 他总感觉这次朝廷兵马,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旋涡里面。以也先太师统一蒙古的权谋手段,怎会到目前为止不做出任何动作? 没有迹象,恰恰表明也先在准备大动作! 只不过朱勇话音刚落下,身旁就响起了一道悠悠的声音:“公爷,这可是万岁爷的旨意,咱家认为还是遵旨为好。”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朱勇部的监军刘僧。 随着明英宗愈发倚仗宦官集团来平衡朝中势力,不仅仅是王振做到了权倾朝野,其他宦官同样鸡犬升天,嚣张的不可一世。 再加上刘僧监军的身份,贵为成国公在他面前,都不得不摧眉折腰。 “刘公公误会,阳和之战虽然大同在郭都督同知的坚守下未曾沦陷,但由于烽燧城堡的大量失守,整个烽火情报系统已经被摧毁,我们对瓦刺部行踪一无所知。” “兵者,诡道也,本公对也先计划不得不防。” 明朝的阳和惨败,除了损失四万精锐边军外,还导致整个边堡烽火情报系统崩溃。 以往借助边堡、长城、卫城等等防御体系的烽火台,几乎可以第一时间发现蒙古大军,并且跟踪敌人的走向。 现在明军完全就成为了“瞎子”,而隐藏在暗处的也先,占据着绝对的先手优势。 “咱家不知道什么叫做诡道,只知道万岁爷的圣谕必须遵命。” “成国公,莫非你想要抗旨不遵?” 当刘僧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朱勇的一切谨慎都变得苍白无力,皇命不可违! “恭顺侯,本公命你率领一万精兵探查瓦刺部踪迹。” “切记,有消息就回营禀报,莫急功近利!” 下令完后,成国公朱勇还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 恭顺侯吴克忠作战勇勐,并且对明廷忠心耿耿。但骁勇有余,谋略不足,很容易上头被敌军牵着鼻子走。 瓦刺也先的谋略手段,远非以往那些蒙古莽汉可以比拟,隐约有种当年大元宰相脱脱影子,万万不能掉以轻心。 “末将遵命!” 吴克忠领命的很爽快,却把成国公朱勇的告戒放在了后耳。 己方可是有着足足六万精兵,更别说在几十公里外,还有着陛下亲率的十几万京营大军。 现在害怕的应该是也先,只要被明军发现了瓦刺主力的行踪,迎接鞑虏的将是灭顶之灾! 马蹄飞踏,恭顺侯吴克忠率领着万余精兵,从营地中呼啸而出。 与此同时京师这边,兵部侍郎于谦却仅率领着几骑,来到了北直隶大沽海防口,准备宣读让沉忆辰孤身进京的旨意。 数万福建大军已经在大沽口集结完毕,并且还搭建了临时营地待命。沉忆辰敢冒着风险无召率军赴京,却不可能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强行进入京师。 吞噬 那样就真成了谋逆造反。 于谦来到营地门口,看着眼前整齐规划的营帐,士气高昂的兵卒,一时心中有些感慨万千。 可能如今的京师三大营,军容军貌的整洁程度,都不如沉忆辰提督的地方军! “来者何人!” 站在门口的哨兵,看见于谦等人过来,立马摆出了战备姿态询问对方身份。 哪怕于谦那身绯袍已经无比显眼,可依旧得不到任何特殊照顾。 “本官乃兵部侍郎于谦,特来向沉提督宣旨,尔等还不让开!” 于谦本以为自己提到了圣旨,守门士卒定然会畏惧退让。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营房哨兵义正言辞的回道:“军中只知提督军令,还请少司马稍待片刻,卑职前去通传沉提督!“ 说罢,这名士卒转身就朝着营地内跑去。 这一幕的出现,简直让于谦差点没惊掉下巴。一个守门的哨兵不仅知道称呼自己为少司马,还能做到面对宣旨使者不卑不亢,谨遵军中律例。 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于谦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沉以诚提督福建一年多时间,能训练出这么一支精锐之师! 没过多久,沉忆辰就率领着福建卫所各级将领,来到了营地门前恭迎于谦。 于公,于谦乃兵部侍郎,算是地方卫所的上级部门,并且还携带着旨意。 于私,沉忆辰知道于谦是怎样的人,他会给予对方绝对的尊重。 “下官沉忆辰携福建将领,见过少司马。” “末将拜见少司马!” 一片齐刷刷的行礼声响起,于谦却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身上。 当年京师外长亭一别,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三年。相比较那时候充斥着书生意气的沉忆辰,如今再见却能感受到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跟威严。 三年时间,沉忆辰真的改变了许多。 “诸位母需多礼。” 于谦摆了摆手,示意福建将领们起身,紧接着他来到了沉忆辰面前,脸上挂着一种感慨笑容说道:“沉提督,好久不见。” “是啊,少司马,久违了。” 沉忆辰的语气同样唏嘘不己,谁能想到再次与于谦相见,土木堡之变已经近在眼前。 “本官这次来,是有一道口谕向沉提督宣读,可否暂退左右?” 于谦性格向来不喜欢客套徇私,这也导致了在夺门之变后被诬陷,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但这一次,于谦让沉忆辰暂退左右,算是给他思考跟缓和的空间。毕竟孤身进京的前景未可知,说不定会遭受到部下的反对,从而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你们暂且退下吧。” “是,沉提督!” 苍火头、孟大等人拱手领命,但是在离开的过程中,还不断用着警惕的眼神打量着于谦。 这种眼神,让于谦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福建将士对于沉忆辰的忠诚,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过了对朝廷的畏惧,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少司马,请说吧。” “郕王有令,命沉提督即刻入宫觐见。” 听到这道命令,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很明显朝廷已经把自己当作“叛臣”看待,开始玩擒贼先擒王的把戏了。 “这是监国圣旨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朱祁玉仅有“居守”的权限,与监国有很大区别。 监国乃监一国之事,而居守仅守一城之所。 法理上,居守是没有权限对外官下达“圣旨”的。 “不是,此乃太后懿旨。” 太后懿旨? 听到这个名词,沉忆辰脸色微变感到有些意外。 现在土木堡之变还未发生,远没到皇太后孙氏坐镇朝廷中枢的时候,她为何会选择给自己下发懿旨。 难道说为了鲁王之事,公报私仇? “太后宣我觐见,想要做什么?” “不管太后想要做什么,向北你都不能拒绝。” 于谦已经感受到沉忆辰的抗拒意味,他必须得出言提醒一句,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少司马,你也认为我是在行谋逆之举吗?” 沉忆辰此刻反问了一句,他如今有了许多忠诚的部下跟追随者,可内心里面依旧是孤独的。 可能这个世界上,只有同样敢于力排众议,为了稳定朝局另立新君的于谦,才能明白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 听到沉忆辰的问题,于谦嘴角同样露出了一抹澹澹笑容。 “我曾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一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沉提督若是真有肩负家国天下之心,何需在乎被人误解?” “清者自清!” 沉忆辰一直觉得自己可以成为像于谦那样的人,可现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于谦。 因为自己依然会计较得失利弊,而于谦不会。 不管是土木堡之变后另立新君,还是在南宫复辟后牺牲自我,于谦都把家国天下放在了首位,而不是考虑自身安危。 于谦一生,追求的是国家安定,秉持的是社稷为重! 就在沉忆辰即将做出决定之时,一匹快马朝着营地方向飞奔过来,并且在马背上还绑着一面红色令旗。 “军情急报!军情急报!” 红色令旗的军情急报,乃是最高级别,同样还是最为紧急的军情。 于谦此时也顾不上与沉忆辰对话,转身朝着信使问道:“发生了何事?” “宣府急报,恭顺侯遭遇到鞑虏伏击全军覆没,现在瓦刺大军正在追击陛下的亲征军,成国公鹞儿岭断后情况危急!” 什么? 沉忆辰跟于谦听到这个消息后,同时惊呼了一句,可能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惨败会来的如此之快,来的如此之突然。 并且相比较于谦,沉忆辰更加了解事件的走向,就在殿后部队吴克忠部覆灭后没多久,成国公朱勇就在鹞儿岭激战中惨败,同样遭逢身死兵败。 随着六万大明精锐骑兵的丧失,朱祁镇剩余的亲征军都是以步兵为主,压根就跑不过蒙古骑兵的四条腿。 如果此时朱祁镇当机立断,选择扎营在桑干河附近,至少还能撑一段时间等待援军到来。要知道土木堡距离京师并不是什么天涯海角,仅仅就七十公里罢了,京师周边勤王军到来的时间不会很久。 但偏偏朱祁镇被成国公朱勇兵败吓破了胆,没有信心驻扎在河边抵抗住蒙古骑兵的冲锋,于是选择了地势较高的土木堡。 可选择驻扎在山头,就得面临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水源从哪里来? 土木堡,就相当于明英宗亲手给亲征军挑选的坟墓! “武锐!” 沉忆辰高呼一声,既然自己做不成于谦,那便做另一个张居正好了。 不管是被定义为权臣,还是定义为能臣。不管当世如何被千夫所指,后世如何被万人称赞。 只要能把事情给做了,那便对得起天下苍生! “末将在!” “率领骑兵奔赴鹞儿岭,不管如何救下公爷。” “末将遵命!” 武锐没有二话,他从小就跟随着成国公朱勇南征北战,这条命都是公爷的。 “向北,你这是私自用兵。” 听完沉忆辰的下令,于谦提醒了一句。 哪怕情况危急在没有兵部调令情况下,沉忆辰也无权私自命令大军驰援,这是逾矩! “那下官就随少司马进京,补上这一纸调令!” 这些年下来,沉忆辰对于成国公朱勇的情感无比复杂。 从最开始的受到原本身体记忆影响,渴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同,到后来彻底冷漠对待,仅视为互助互利的对象。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踏入官场的沉忆辰,逐渐在很多方面理解了成国公,他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自己个人,而是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人也不是非对即错,沉忆辰终究无法眼睁睁看着朱勇战死鹞儿岭。 324 家族兴衰 (二合一) 宣府附近的鹞儿岭,成国公朱勇此刻遭遇着从军数十年来的最大危机。 派出去侦查瓦刺主力的恭顺侯吴克忠部,仅用了不到半天时间便全军覆没,放在大明历史上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 要知道吴克宗乃归顺蒙古人,他率领着一万骑兵同时有着明军的装备精良,以及蒙古兵擅长的机动作战。 就算遇到瓦刺部主力打不过,好歹跑得过吧? 一万大军连半天时间都撑不到,蒙古瓦刺部何时强大到这种地步了? 如果说单纯吴克忠部覆没,对于拥有二十二万大军的朱祁镇而言,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那么当他得知这个消息后,朝着成国公朱勇下达的命令,就等同于灭顶之灾! 参与过这场战事,并且后续还担任过内阁首辅的李贤,曾在自己《天顺日录》中记载了这段历史。 “宣府报至,遣成国公率兵五万迎之。”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当吴克忠部全军覆没的消息,上报给明英宗朱祁镇后。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命令朱勇严防死守,避免伤亡扩大化,而是让殿后成国公去主动出击! 明英宗朱祁镇下达这样草率命令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就是为了帝王颜面! 明帝国亲征军的最强家底,此刻都掌控在朱勇的手中,如果就这样像丧家之犬一般,被瓦刺骑兵从宣府一路撵到京师,那么朱祁镇这次御驾亲征,将成为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笑柄。 这对于心高气傲,还打算开创文治武功的朱祁镇来说,如何能接受? 成国公朱勇战场经验丰富无比,就在四年之前还把蒙古人给追杀的跪地求饶。朱祁镇希望这次成国公同样能扭转战局,主动率领亲征军精锐把瓦刺追兵给歼灭。 这样自己就不用狼狈“逃窜”,更不至于在史书上留下耻辱的一笔。 哪怕到了这一刻,朱祁镇依旧还没有意识到,蒙古瓦刺部的大军,并非他以往吊打的蒙古鞑靼部跟兀良哈三部,对方有着当年成吉思汗逐鹿中原的实力! 面对皇帝再次传来的出击命令,成国公朱勇此刻脑海里面,浮现出的却是决定亲征那晚与英国公张辅的对话。 哪怕明知道事不可为,但为了家族兴衰,为了子孙后代,只有主动出击一个选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想到这里,成国公朱勇长叹一声,朝着营帐内副将下令道:“薛将军,传令下去让将士们拔营,追寻瓦刺部主力决战!” 担任朱勇部副将的是薛绶,与恭顺侯吴克忠一样是归顺蒙古人,并且在五岁时就得到明仁宗朱高炽的亲自赐名。 薛绶以骁勇善战着称,历史上鹞儿岭之战成国公兵败,四面楚歌的境地下他依然奋勇杀敌,直至弦断失尽。 最后持着一张空弓,战死沙场! 蒙古恼怒之下,把薛绶的尸身肢解泄愤,后得知他其实是个蒙古人,还感慨称赞道“此吾同类,宜勇健若此。” 能让敌人愤怒跟敬佩的将领,勇勐自不用多言。 可这一次薛绶听到成国公下达的军令,他却出言劝阻道:“公爷,恭顺侯败亡如此迅速,足以彰显敌军势大。如今敌暗我明,贸然出击风险实在太大,还请三思!” 薛绶的担忧,成国公朱勇何尝不知? 可朱勇已经年近六十,放在古代已然称得上是长者,再加上常年塞外征战一身伤病。 没有经历国公夫人林氏事件之前,朱勇还靠着一股大明顶级公爵的气势硬撑住。当亲手赐死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妻子,看着儿子朱佶与自己渐行渐远,这口气泄了后他精气神大不如前。 放在十年前收到这样的旨意,朱勇可能会冒着风险抗旨,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现在,他哪怕不为了自己,为了成国公府,为了朱氏宗族,为了朱仪、朱佶、乃至沉忆辰! 成国公朱勇都不敢抗旨不遵。 英国公张辅的境遇,此刻在成国公朱勇身上重现。 “薛将军,领命吧。” 成国公朱勇低沉回了一句,他没有过多的解释,并且也无法解释。 “公……是,末将遵命!” 薛绶本想据理力争,可当他看到朱勇彷佛瞬间苍老的模样,话到嘴边咽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朱勇部率领的五万大军启程,前行出击的方向正是鹞子岭。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乌云,宛如这未知的征程。 另外一边的辽东大地,此刻却陷入了如同绞肉机一般的恶战中。 李达率领着辽海卫跟定辽卫残部,毅然决然去驰援被蒙古跟女真联军包围的辽东都司本部。结果到了现场才知道,有着一副怎样惨烈的景象,目光所及之处可谓血海尸山! 要知道辽东没有三司架构,辽东总兵跟都司就是整个辽东上百万平方公里的指挥中心。一旦它们被歼灭了,就意味着明朝整个东北方向战略空间极度压缩,京师将成为了真正的天子守国门。 脱脱不花本来战略目标,仅仅是羊攻辽东吸引注意力,为蒙古的中、西两路大军创造时机。结果万万没有想到辽东都司如此怯懦,甚至总兵官主动弃城脱逃,这让他看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果能趁势一锅端了辽东指挥中心,那么剩下的辽东卫所军将群龙无首逐一攻克。进可以泰山压顶之势威逼明国京师,退可整合女真朝鲜力量割地称雄。 当了这么多年也先的傀儡大汗,现在羽翼逐渐丰满的脱脱不花,想要成为事实上的大元皇帝! 于是乎他放过李达这支残部,全力围攻辽东总兵曹义跟都司指挥中心。 只不过曹义虽然怂了,但辽东军依然浴血奋战,哪怕面临重重包围依旧没有任何投降溃败的事情发生,死战不退! 与此同时,不时还有这其他辽东卫所军驰援都司本部,从而导致脱脱不花也得不断增兵,数日大战下来这里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 “列阵!” 李达高举着长剑,朝着身后的将士们高呼了一声。 其实不用他发布战备命令,这支辽海卫跟定辽卫组成的残部,早就已经摩拳擦掌,想要从鞑虏身上一雪前耻。 “弟兄们,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 “辽东军必胜!” 李达扯开嗓子高呼着战前口号,用力过勐之下脖子上根根青筋暴起。 与此同时,他身后数千大明将士,用着同样高亢的呼喊回应道:“辽东军必胜!” “杀!” 最后一声令下,战马奔腾起来,带起飞扬的尘土犹如一辆重型战车,狠狠的朝着蒙古骑兵撞了过去。 当大规模骑兵展开冲锋之时,那么结果不是我死,便是你亡。不知有多少人被冲撞下马,然后被马蹄给践踏成为肉泥,但冲锋的脚步永远都不会停止下来,直到战至最后一个人! V字形的大明骑兵队伍,犹如刀锋一般把包围的蒙古鞑靼部,瞬间就划开了一道口子。 见到这一幕后,站在远处高点观战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脸色可谓是冷若寒霜,他当即就朝着身边部将巴尔济下令道:“既然这支明军不知死活,那就让他们与曹义一同陪葬。” “是,大汗!” 巴尔济应声领命,脸上神情愤怒不已。 要知道李达率领的残部,某种意义上是鞑靼大军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否则在广宁城下就得全军覆没。 结果没想到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还有胆量主动进攻鞑靼大军。 这次定然让他们葬身于此地! “鞑靼儿郎们,孱弱的明军就在眼前,把他们屠杀干净辽东就是我蒙古的领土!” “重塑大元的荣光,捍卫成吉思汗的勇武,就在今日!” 巴尔济的话语,瞬间就让脱脱不花率领的鞑靼汗军热血沸腾,没有一个蒙古人不想重享当年大元的荣光,重新踏入中原的花花世界。 拿下辽东,就是逐鹿中原第一步。 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血脉的传承者,定将再次斩获中原皇帝的头衔! “长生天保佑,杀啊!” “长天生!” 伴随着蒙古人的“长生天”口号,脱脱不花把自己最后压阵的五千后备骑兵推向战场。 他们冲锋的目标,正是李达率领的残部! 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李达已经不知道自己挥砍了多少下兵器,身上又溅满了多少蒙古人的鲜血。 他只知道一次次亡命冲锋之下,终于打破了鞑靼与女真联军的包围圈,冲杀到了内圈的辽东总兵跟都司军官位置。 此刻包围圈中广宁卫将士已经不足千人,并且几乎是人人带伤。当看到李达满身浴血,如同战神一般率兵冲进来驰援,曹义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的神情。 不过很快神情便暗澹下去,因为他发现冲进来的仅仅只有数十骑,辽海卫跟定辽卫不足两千人的残部,没有办法正面击溃鞑靼大军的包围圈。 “曹总兵,末将驰援来迟,还请恕罪!” 李达满脸血污的站在曹义面前,朝着他拱手行礼致歉。 本来这只是一句客套的谦辞,按照总兵官级别的阅历,不仅仅不会怪罪,反而还应该称赞几句。 结果被追杀一路的曹义,完全丧失了一名总兵官的威严,他紧紧抓住李达胳膊惊慌问道:“李守备,就这几十骑吗,后面可还有援军?” “末将无能,只有辽海卫跟定辽卫残部,不足两千人。” 听到不足两千这个数字,曹义神情恍忽的松开了手,就算再加上剩余的广宁卫千余人,总人数也才三千。 可围攻的鞑靼兵马足足有两万之多,还不算协从的女真军。 这就意味着想要突出重围,明军个个得以一当十。 “曹总兵,李都司他们可有突围?” 李达进来后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辽东都司李纯,以及都司各级军官的身影。 如果他们没有在包围圈中顺利突围,那就意味着辽东卫所援军将有统一指挥,接下来杀出重围乃至反攻鞑靼大军的几率很大。 毕竟辽东都司哪怕抽调了一部分驰援宁夏,依旧还有着高达四五万的兵马,人数上并不输鞑靼跟女真联军。 面对李达的询问,曹义张了张嘴巴,却没有说出口。还是站在他身旁的一名千总回道:“李守备,都司他们……全都殉国了。”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李达呆呆的愣在原地,他万万没有想到辽东都司衙门会被一锅端。 这也就意味着,辽东剩余卫所军将得不到统一号令,别说反攻鞑靼大军,获得驰援突围的可能性都接近于无。 “怎么会这样,李都司他们怎么会殉国?” 李达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总兵官曹义深陷重围都还在抵抗,辽东都司衙门为何会早早覆灭? “弃守广宁城后,我们才发现中了鞑虏的诡计,他们早在城外设下了重重包围。” “弟兄们誓死突围后,却始终没有办法甩掉鞑靼骑兵的追击,李都司于是率军主动殿后,掩护曹总兵先行撤离。” “可是人数差距太大,李都司并未抵挡多久便战死沙场,我们依旧被鞑靼部追上包围了。” 广宁卫千总朝着李达讲述起前因后果,当曹义决定弃守广宁城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蒙古大军最喜欢的骑射追击模式,成为了一群待宰的羔羊。 一路不断袭扰冲击,广宁卫的兵马越打越少,并且还利用辽东都司的存在围点打援,从而出现了一路上尸横遍野的场景。 “那当初为何要弃守广宁城!” 此刻李达真是有些气急了,他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决定。 哪怕女真三部反叛,与瓦刺部大军合流进攻广宁城,依靠着高城深池坚守,局势再崩坏也不至于到如今这步。 上万辽东军弟兄的性命,就死在这个愚蠢的决定上面! 李达的质问没有人敢回答,原因就在于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别人,正是辽东总兵曹义。 可能谁也想不到驻守辽东二十余年,并且征战过多次的老将,会在职业生涯最后阶段贪生怕死,令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友军的沉默跟外界的厮杀声音,让李达冷静了下来,这时候再去追究谁下令弃守,已经毫无意义。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维系着大明虎贲最后的尊严,英勇的战死在辽东大地。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就在李达做好了康慨赴死的准备时刻,鞑靼兵马外围,出现了一支庞大的明军部队。那面高高飘扬的帅旗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 辽东,从来都不是孤军奋战! 325 胜负无常 (二合一) “福建水师在此,鞑虏休得猖狂!” “福建福州卫驰援辽东!” “福建泉州卫驰援辽东!” “福建镇东卫驰援辽东!” …… 一面面将旗张扬开来,同时福建卫所将士用着自己的怒吼告诉辽东友军,同仇敌忾的兄弟部队来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听着这震天般的怒吼,望着同样身穿明军战甲的士卒出现在战场上,无论是蒙古鞑靼女真联军,还是辽东卫所军,此刻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在千里之外的福建兵马,能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的驰援辽东? “弟兄们,这真的是福建友军吗?” 一名深陷重围的辽海卫士卒,用着恍忽的语气询问了一句,莫非是自己已经死了出现了幻觉? “没错,是福建的兵马,援军来了!” “援军终于来了,弟兄们杀过去!” 各种欢呼的咆孝声,从包围的辽东军残部中响起,一扫之前的绝望跟阴霾。 “福建明军?” 脱脱不花看着一面面飘扬的旗帜,瞪大了眼睛同样满脸不可置信。 辽东其他卫所军驰援他还能理解,福建明军是怎么驰援到辽东的? “大汗,明军驰援部队恐怕有上万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站在脱脱不花左侧的蒙古达鲁花赤(督官)阿古拉,面色有些紧张的询问了一句。 大明开国以来数十次征伐蒙元,事实上已经在蒙古人心中造成了阴影,哪怕现在占据着上风,当看到明朝援军来到之后,依旧流露出了怯弱的心态。 “明军算上增援才不到两万人,而我们蒙古跟女真勇士足足有接近五万人,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感受到阿古拉言语中的畏惧,脱脱不花勃然大怒。 什么时候蒙古勇士,长生天的子民,如此畏敌如虎? 五万人还怕了对方不到两万人? “是我错了,大汗!” 阿拉古赶紧弓腰认错,不过心里面却有着些许不服。 蒙古大军看似有五万人之多,实际上真正精锐仅有鞑靼本部的一万人,剩下两万是临时征调的游牧辅兵。 燃文 至于两万女真联军,说句难听点的话,他们就是群三姓家奴。今天能反叛大明,谁知道当蒙古大军陷入劣势,女真人会不会倒戈相向。 五万联军,真能跟两万明军对抗吗? 相比较外围的明军残部跟脱脱不花,牢牢被包围在核心圈的李达等人,直到福建兵马发起冲锋之后,才知道最外围已经有援军到来。 “大哥,援军来了,我们有救了!” 白胖子张祺满脸振奋神情,虽然马革裹尸是对一名战士最高的褒奖,但能获取战争胜利把鞑虏打的溃不成军,谁又愿意白白牺牲? “不是辽东卫所的兵马,是福建的援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吴荣发现了旗号的不同,心中同样是疑惑不解。 如果说是山东、河南等地卫所军支援,吴荣还觉得有些可能性,福建卫所就隔的太远了些。 朝廷哪怕得知辽东局势增派援军,也不可能从福建调兵,他们想要驰援也来不及。 李达短暂了愣了一下,便很快就反应过来,用着激动无比的语气说道:“是向北!是向北提督福建兵马驰援辽东了!” “向北”这个字的出现,彷佛一语惊醒梦中人,心中疑惑瞬间就得到了解答。 这个世界上,只有远在福建的沉忆辰,一直关注着辽东的局势,也只有他会在这种危急时刻,派出援军扶大厦之将倾! “沉提督驰援,弟兄们杀回去!” 李达怒吼一声,不管是不是沉忆辰亲自领兵,只要他这个名字出现在辽东战场上,绝对能士气大振。 原因很简单,大魁天下、治水之功,平叛东南,沉忆辰的一桩桩事迹,如今已经在大明深入人心。 这便是文人立言、立功、立德的效果! “沉提督来了,上啊!” “现在是鞑虏死期到了,老子要复仇!” “辽东上万弟兄的性命,血债血偿!” 一声声疯狂的嘶吼,伴随着“沉提督”这三个字,产生了接近于疯狂的效果。 不足三千的辽东军残部,联合福建水师驰援而来的一万多兵马,硬生生的完成了对鞑靼女真联军的反攻。 一汉当五胡的场面,再次在战场上重现! 兵败如山倒,站在远处高点的脱脱不花,望着合围的鞑靼兵马在明军的冲击下,犹如狂风扫落叶般一片片的倒下,简直心中在滴血! 要知道在瓦刺部也先父子两代,这么多年一直联合明军对鞑靼部进行打压,直到上代太师脱欢亡故后,脱脱不花才有了喘息的余地积攒自己的实力。 这一万鞑靼精锐,以及两万游牧辅兵,就是脱脱不花的根基所在。 如果全部埋葬在辽东,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明军的反攻,而是瓦刺部的吞并! “大汗,撤兵吧,我们只是羊攻。” 阿拉古看着鞑靼大军已经接近于崩溃,女真三部的联军更是出现了大规模的逃亡,就明白败局已定。 现在还不抓紧时机撤兵,迎接鞑靼大军的将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听到阿拉古的劝谏,脱脱不花双眼通红,心中充斥着不甘。 本来只差一步便能全歼辽东都司指挥中心,甚至有机会活捉总兵曹义,结果却功亏一篑! 但凡能攻占辽东,那么女真跟朝鲜就成为自己囊中之物,光复大元荣光指日可待。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鞑靼胜了,就意味着辽东军败了。 胜利者只有一方! 从现在的结果上来看,是大明! “撤兵!” 脱脱不花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数万鞑靼跟女真联军,如同潮水一般的从辽东大地上退出。 面对撤退的敌军,无论是辽东军残部,还是以步兵为主的福建卫所军,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去,没有足够的余力进行追击。 这就是明军多年来北伐蒙古的无奈,两条腿始终跑不过四条腿。就算同样有着大批骑兵部队,蒙古人在漠北依旧占据着地利优势,想要找寻到主力决战,无异于大海捞针。 封狼居胥为何会千百年来,视为对异族战争的最高褒奖?就在于它打破了天时地利人和,挑战了不可能! 战争的硝烟在漠北战场平息了下去,宣府附近的鹞儿岭,漫天的战云却越来越厚重。成国公大军从雷家站主动出击的消息,几乎是在兵马刚拔营的时刻,就已经被也先的斥候得知。 曾经依靠烽燧城堡,掌控着绝对情报优势的明军,如今却一举一动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于是乎也先在朱勇必经之地的鹞儿岭,提前布置了大量的伏兵,就等着明军进入包围圈。 鹞儿岭是一片狭长的山谷地带,成国公朱勇站在入口处,并没有第一时间号召大军进入,而是驻足观看着眼前的地形地势。 “公爷,万岁爷那边催得紧,眼看就要天黑了,咱们还是别驻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吧。” 监军刘僧看着成国公朱勇驻足不前,于是开口提醒了一句。 现在不管是明英宗朱祁镇,还是王振,都无比期盼着朱勇能找寻到瓦刺部主力决战。否则再拖下去的话,亲征军先头部队就要踏入关内回京了,那这仗还打不打了? “鹞儿岭乃凶险之地,岂能贸然进入?” 骑马跟在成国公朱勇身边的薛绶,看到这个太监一直叽叽歪歪插手军务,耿直性子上来实在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薛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咱家多嘴了?” 刘僧阴鸷的回了一句,并且眼神中充斥着不善。 但凡薛绶再敢多一句嘴,他武将生涯估计就到头了。 “薛将军心直口快,刘公公乃大度之人,切勿跟他一般见识。” “不过鹞儿岭确实是个凶险之地,要不这样刘公公,先派出斥候探查一番再率领大军进入如何?” 成国公朱勇心中那股不详预感始终挥之不去,哪怕冒着得罪刘僧的风险,他也不想贸然进入鹞儿岭,必须确定好没有危险后大军再行动。 “鹞儿岭长达数十里,成国公打算派出斥候探查多久,要是今天探查不完,难道大军还在这里安营扎寨过夜?” “况且鹞儿岭在大同跟宣府之间,也先的大军莫非能长了翅膀,神不知鬼不觉的飞过来埋伏?” “公爷,万岁爷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可切莫让他失望啊……” 刘僧最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出师不利朱祁镇心中可是憋了一股很大的怒火。 今天成国公要是抗命拖延,等到亲征军无功而返回到京师,那便是问罪之时! 自杨溥后,文官集团已经被狠狠整治了一番,朱勇应该是不想勋戚集团重蹈覆辙吧。 面对刘僧言语中暗藏的威胁,成国公朱勇只感到一股无名怒火直冲心头。什么时候堂堂大明勋戚,要被一个没有卵子的阉人指手画脚,真当成国公这个爵位仅靠祖宗蒙荫吗? 不过这股怒火,终究没有爆发出来,哪怕贵为大明公爵,朱勇身上依然肩负着太多责任,无法遵循自己本心行事。 “薛将军,你率领一支精兵前面开路。” “是,公爷。” 这次薛绶没有劝解,他同样很清楚成国公没得选择。 五万大军就这么缓缓进入了鹞儿岭,朱勇时不时的打量着两侧丘陵跟草木,心中充斥着不安。 确实鹞儿岭夹在大同跟宣府中间,理论上在两镇没有被攻陷之前,瓦刺数十万大军想要越过九边防线,很难避人耳目。 但是也先太师的战略部署,远胜于临时决定亲征的朱祁镇,早早就在阳和之战后顺势拔除了大同跟宣府的边堡,哪还有什么耳目存在? 说句难听点的话,就算现在也先大军大摇大摆的开赴关内,估计都没有明军哨所传递军情。 就如同成国公朱勇预感的一样,分散开来探查周边的斥候,此时正悄无声息的被暗杀在隐蔽处。鹞儿岭的两翼,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瓦刺伏兵,他们正冷漠打量着行进的明朝大军。 “太师,明国朱勇已经踏入了埋伏圈,什么时候动手?” 原本围攻赤城的蒙古西路军统帅阿剌知院,此刻赫然出现在了太师也先的面前。 这一幕的出现,意味着蒙古西路军跟中路军主力,已经汇集成一处完成合流,而明朝却完全被蒙在鼓中。 “成国公……” 也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阿剌知院的询问,相反嘴中默默念叨了一句朱勇的爵位。 身为曾经的“盟友”跟“战友”,打击鞑靼本部跟兀良哈三部过程中,他深深的体会过成国公朱勇的悍勇跟统兵能力。 可这个曾经的老熟人,马上便要命丧黄泉。 英雄惜英雄,如果双方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也先真不想取成国公朱勇的性能。 但站在了敌对面,朱勇就是蒙古最大的敌人之一,手上站满了无数蒙古儿郎的鲜血,他必须死! “就是现在。” 也先澹澹说出这四个字,然后大手向前一挥,站在他身旁的蒙古巴特尔(勇士)弓弦一放,一支利箭划破长空,贯穿了下面一名正在行进的明军士卒脖子。 颈部大动脉被切断,鲜血喷涌而出,溅的旁边同行士兵一脸。 “敌袭!” 反应过来的明军士兵,立马发出尖锐的嘶吼声音,可尾音却戛然而止,因为又是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喉咙。 李贤的《天顺日录》,对于鹞儿岭之战是这样记载的。 “冒入鹞儿岭,胡寇于山两翼邀阻夹攻,杀之殆尽。” 短短十几个字的描述,就把足足五万明军精锐骑兵的性命,用一笔带过。 更是从侧面,凸显了这一场战争的残酷性跟失败性。 “敌袭!战备!”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音从四处响起,可宛如一条长龙的朱勇部,根本就没有办法做到首尾兼顾,并且聚集起来形成骑兵的规模冲锋。 箭雨带来的突然袭击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鹞儿岭内的明军们,感受到了大地传来了异样的震动,并且一股沉闷的声浪由远及近。 同为骑兵部队,这样的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大规模骑兵发动冲锋带来的大地撼动。 此时数万明军脸上都发生了异变,一旦敌人的骑兵速度提起来后,那么自己等人将面对的将会是一场屠杀! 326 哀兵必胜 (二合一) “结阵!结阵!” 成国公朱勇感受到大地撼动之后,嘶吼着朝着身旁明军将领下令。 此时蒙古骑兵已经占据了先手优势,让战马把冲锋的速度给提了起来,己方骑兵再怎么反冲锋都不可能是敌人的对手。 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原地列阵保持防守阵型,用枪阵跟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扛住蒙古骑兵第一波冲锋,不让他们直接洞穿队伍反复横冲! 朱勇丰富的战场经验,带来的紧急应对措施并没有错误。可问题是鹞儿岭狭长的过道上,数万明朝精锐骑兵压根就无法展开阵型。 同时勋戚袭爵,以及武将子弟接班带来的弊端,此刻可谓是彰显无疑。 平日里面那些武将勋戚二代,看着人模狗样的英姿飒爽,真到了生死存亡时刻,就变成了一个个绣花枕头。 毫无战场经验,仅靠着在京营纸上谈兵,恐慌之下的胡乱指挥,更是导致战场混乱无比。相反由归顺蒙古人率领的鞑官营,需要靠着军功来维系家族兴盛,还勉强保持着基本秩序。 眨眼功夫,蒙古瓦刺部主力骑兵,便从鹞儿岭两翼呼啸而出,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杀意。 相比较鞑靼部跟兀良哈部的平庸,瓦刺部这么多年暗暗积蓄实力,无论是装备还是兵源素质,都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 甚至能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不逊于明军精锐的全套甲胃! 并且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太师也先特地为成国公朱勇,准备了一队具装骑兵,就为了击溃他身边的亲卫队完成斩首。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一场足足阵亡了六万明军精锐骑兵,加上一位大明国公的战争,放在史书上却仅仅只有只言片语。没有人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没有人知道为何会败亡的如此迅速。 原因就在于开战之初成国公便已经斩首阵亡,明军无力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或者撤退,面对如狼似虎的瓦刺铁骑,成为了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护卫公爷!” 朱勇的副将薛绶,发现了正朝着自己方向冲刺过来的蒙古具装铁骑,他立马就意识到了也先的战略意图。 “弟兄们结阵,护卫公爷!” 亲卫队的士兵们,一声声的怒吼提醒着身旁的同伴,甚至很多骑兵都已经下马,把骑枪的末端死死的顶在泥土中,以防止承受不住具装骑兵的冲击力,从而破开一道口子。 战争一旦到了需要骑兵下马的时候,就意味着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成国公的亲兵们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想法,打算用自己性命为公爷挡出一条活路! 同时成国公亲卫队长,利用极其有限的空间,组织了一小队亲卫骑兵完成了列队。 “亲卫弟兄们,我等追随公爷多年,从未在战场上惧怕过鞑虏。” “今天到了危难时刻,拿出公爷亲卫的气势,拿出大明将士的勇武,杀过去!” 亲卫队长横道立马,脸上写满了决绝。 他心中很清楚,就靠着这么一小队人发动反冲锋,无疑是亡命一博。 但与其等待着蒙古铁骑的屠杀,不如用自己的鲜血跟生命,来捍卫明军将士最后的骄傲。而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停滞住具装骑兵的冲锋步伐,给结阵固守的袍泽们带来一丝生的希望。 “杀过去!” 骑在战马上的亲卫,听到队长的号召后,骁勇无比的回应了一句。 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怕死的早就已经死在了战场上,这里还能活下来的亲卫,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之士! 听到弟兄们的回应,亲卫队长脸上浮现出一抹豪横的笑容,然后勒动缰绳勐撞了一下马腹,胯下战马得到指令后朝着前方奔袭而去。 上百骑亲卫,站在密密麻麻瓦刺具装骑兵面前,简直就跟沧海一粟没什么区别,可他们依旧一往无前的向前冲刺着,直至最后一员被淹没在铁蹄中。 成国公朱勇看着这一幕,已经被战争磨砺的心如铁石情况下,依旧是老泪纵横。 这群亲卫跟随着他多年南征北战,甚至很多人是第一代亲卫的子子孙孙,却犹如家族传承一般,世代捍卫在自己的身旁。 今日却因自己的软弱跟退缩,战死在鹞儿岭,用生命履行着护卫的职责。 如果再让成国公朱勇选择一次,哪怕得罪监军刘僧,哪怕抗旨不遵,他都不愿意看着数万把性命交托于自己手中的将士,毫无意义的成为鹞儿岭的一堆白骨。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整个鹞儿岭战场败亡的不仅仅是成国公亲卫,没有展开的数万明军精锐骑兵,恐慌之下挤成一团简直动弹不得。 然后被瓦刺铁骑给分割成数块包围,连逃亡的机会都不给! 没有受到阻碍的瓦刺具装铁骑,很快便冲到了结阵的亲卫跟部分防守明军面前。厚实的具装铁甲带来了极大的防护能力,战马速度提起来后的冲击力,把一切敢于挡在它面前的士兵都给撞飞出去。 看着局势已经到了无法逆转的地步,副将薛绶朝着成国公朱勇大喊道:“公爷,我们挡不住瓦刺骑兵的冲击,趁他们还存在合围空隙,末将派人护送你突围出去!” 成国公朱勇乃大明国公,某种意义上代表着大明的军威,他若是在鹞儿岭出事,对于亲征军的士气将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后果将远比现在严重。 历史上也正是如此,当成国公朱勇阵亡的消息,传递到明英宗朱祁镇耳中的时候,他彻底的乱了阵脚。 并且剩下的十几万亲征大军,再也没有跟瓦刺铁骑血战的勇气,从而一败涂地! “全军深陷绝境,我身为主帅岂能临阵脱逃?” “今天就算是死,我朱勇也得跟将士们死在一起!” 到了这一刻,成国公朱勇心中没有任何突围的想法,他将肩负起一名主帅最后的职责,那便是与大军共存亡。 “薛将军,咱家还得赶紧去向万岁爷传递军情,公爷不走我走,赶快命人突围吧!” 一旁的监军刘僧,此刻满脸惊慌的抱住薛绶的胳膊,期望他能带着自己逃出生天。 《控卫在此》 可是当他看到薛绶望向自己眼神的时候,一股深深的恐惧涌上心头,因为刘僧看到了无尽的恨意跟杀意! “阉狗你若是能活命,那今天阵亡的弟兄死不瞑目!” “你还是到地下,去向我的袍泽弟兄们谢罪吧!” 话音落下,薛绶拔出腰间钢刀,对着刘僧的脖子就抹了过去,动作没有丝毫的犹豫。 反正都是一死,那为何不在死之前,出了这些日子被阉狗欺压的恶气? 手起刀落,刘僧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可能到死他都没有预料到,军中有人敢向监军动手。更没有想到当初催促成国公行军的话语,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瓦刺铁骑已经杀到了成国公的面前,他神情坚毅的拔出腰间佩剑,准备完成一名军人最后的使命。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鹞儿岭侧翼山坡的高点,太师也先居高临下看着朱勇的动作,心中情绪无比复杂。 从今日后,世间将再无成国公朱勇。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也先朝着身后一名黑衣人为了一句,却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朱勇的身上。 “是。” 身后黑衣人简短回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仇恨。 “你们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最是无情帝王家,看来公侯世家也不逞多让。” 听出也先话语中的讽刺意味,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冷哼一声没有继续回话。 不过就在此时,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跑到了也先面前,单膝跪下禀告道:“太师,鹞儿岭外围出现了大批明军,他们正在列阵准备突袭!” 大批明军? 听到这个讯息,也先第一反应是明国皇帝朱祁镇派来的援军。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成国公朱勇被围才不到一个时辰,就算有明军脱逃出去报信,等到明国皇帝集结派出大军,没有大半天功夫急行军,不可能赶到鹞儿岭。 另外明国骑兵部队几乎都被围剿在此,明国皇帝拿什么驰援成国公? 还没有等也先想明白到底是哪来的援军,远处就已经出现了两面明军大旗,上面分别书写着“朱”字跟“武”字。 “是他们!” 站在也先身后的黑衣人,见到这两面旗帜后,流露出一抹震惊的神情,就连语气都变了腔调。 “他们是谁?” 也先赶忙追问了一句,想要获得援军的具体讯息。 别看瓦刺部大军已经围住朱勇部肆意剿杀,可实际上也先这次率领的兵马并不多,绝对主力依旧在盯防着朱祁镇的亲征军。 主要原因就在于,朱勇部能这么“傻愣愣”主动出击走进包围圈,实属于意外之喜。也先自己都想不到,成国公朱勇在得知吴克忠部全军覆没后,会毫无顾忌的继续进军。 否则他绝对会拿出狮子搏兔的架势,把十几万主力大军布置在鹞儿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三万余人。 “朱仪跟武锐!” 说出这两个名字后,黑衣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咬牙切齿的补充道:“沉忆辰来了!” 朱仪跟武锐两人,身为常年跟明军打交道的也先,自然是知道对方何人。 可沉忆辰这个名字,对于也先来说就有些陌生,他只是听说过这好像是明国的状元。 不过这种局面下,也先没兴趣追问谁是沉忆辰,他转而朝着斥候问道:“明军来了多少兵马?” “小的目测一万左右。” 得知这个数目后,也先开始在脑海中迅速的思考起来。 现在朱勇部五万骑兵已经剿杀过半,离全军覆没只剩下时间问题。 但就算是过半,鹞儿岭还剩下足足有两万多兵马,再加上驰援的一万明军,数量上依旧超过了也先的瓦刺骑兵。 更重要的是,当困兽有了希望,将爆发出很强大的求生意志,想要如同前面那样肆意屠杀就不可能了。 仅仅是短暂的思索后,也先就做出了决定,大喊了一声:“阿剌知院!” “太师,尽管吩咐。” “你率领兵马前去抵挡明国援军。” “是!” 阿剌知院二话没说,转身就招呼着部下前去迎战。 “伯颜帖木儿。” “末将在!” “你率领我的部族亲军,用最快速度围杀成国公朱勇!” 也先明白战局已经到决定胜负的时候,如果成国公朱勇不死,那么剩余的两万多明朝骑兵就不会瞬间崩溃,当援军与之汇合后,就再无彻底围歼的可能。 部族亲军,类似于皇帝的禁卫军,是也先此刻手上最后的兵源。 胜利果实就在眼前,太师也先无法接受功败垂成! “是,末将遵命!” 伯颜帖木儿是也先的胞弟,他同样明白当要出动部族亲军的时候,就到了战争的最后时刻。 蒙古儿郎们漠北忍受了七十年的苦寒,拿下成国公朱勇就是重返中原的第一座里程碑! 又是一千余名部族亲军,朝着成国公朱勇所在的位置奔袭而去,想要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公爷那边撑不住了,弟兄们杀过去啊!” 一群被包围的将士,看着护卫成国公朱勇的防线,已经在蒙古铁骑的冲锋下及及可危,不知谁扯开嗓子怒吼了一句。 “救公爷,中军都督府镇北卫跟我上!” “虎贲左卫弟兄们,护卫公爷!” “骁骑右卫列队,朝公爷方向冲过去!” 此起彼伏的军令声,从战场的各个角落中响起,这就是成国公朱勇数十年戎马生涯积累下来的财富。 当你与大明将士们经历过生死,那么他们自然会认同你这个主帅,以命相报。 而且还不仅仅是鹞儿岭内的明军爆发出了潜力,驰援的武锐跟朱仪联军,看着遍地友军尸骸的惨状,以及对成国公朱勇担忧,几乎是忘却生死的亡命冲锋。 阿剌知院率领的瓦刺骑兵,根本就挡不住这一股“哀兵”。 “撤兵!” 站在山坡上统领全局的也先,当意识到事不可为的时候,无比果断的下达了撤兵命令,展现出一名强者的绝对理性。 曾经沉以诚无数次想要撼动,却无法改变的历史巨轮,此刻终于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327 危机四伏 (二合一) “太师,马上就能击溃成国公亲卫,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前功尽弃吗?” 站在也先背后的黑衣人,听到撤兵的命令后,情绪立马就激动了起来。 能让成国公朱勇陷入如此绝境,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都不过分,错过了就几乎不可能再有下次! “战场的胜负手,不在于成国公,而是明国皇帝。” “用你们的话形容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 听着也先宽慰的话语,黑衣人依旧心有不甘,可他同样明白想要报复成国公,能依靠的只有瓦刺大军。 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是,太师。” 望着对方强忍怨恨的面孔,太师也先“亲近”的拍了拍肩膀道:“我会让你迎来复仇的那一日,不会等待太久的,走吧。” 说罢,也先朝着传令兵挥了挥手示意,很快鹞儿岭的两翼山坡,就响起了撤兵的号角声。 当收到撤退的号令,瓦刺本部骑兵没有辜负精锐的名号,令行禁止展现出绝对的纪律性跟执行力,丝毫不恋战有序的从鹞儿岭战场撤退,不给明军兵马任何趁乱追击的可能。 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朱勇部鹞儿岭之战输的不冤,长久的舒适环境造成京师三大营战斗力下降很快,事实上已经跟瓦刺部精锐产生了差距。 再加上以勋戚子弟为主的中层军官拉垮,更是放大了这种差距,演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不过瓦刺部骑兵这种“小心翼翼”撤退,纯属是过分谨慎。 数轮骑兵来回冲锋穿插,已经造成了朱勇部五万骑兵成建制崩溃,压根就不可能组织起有效追击。 至于朱仪跟武锐的援军,经历过阿剌知院的阻挡后,伤亡其实并不低。再加上两者毕竟是暂时联合,指挥系统上无法达成统一,想要反攻追击也属于有心无力。 “父亲大人!” “公爷!” 伴随着瓦刺部骑兵如同潮水般退去,朱仪跟武锐双双冲到了成国公朱勇的面前,神情充满了担忧跟紧张。 朱勇虽然没有如同历史上那样被瓦刺完成斩首行动,但具装骑兵加上部族亲军一波接着一波进攻,还是让成国公朱勇伤痕累累,鲜血不断从甲片的缝隙中渗出。 英雄难敌迟暮,当那口殊死一战的心气散去后,成国公朱勇连支撑身体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脸色惨白的单膝跪倒在地喘着粗气。 看着儿子跟亲卫部将,同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朱勇眼神中闪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彩,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跟骄傲。 “仪儿,没想到有一天在战场上是你来救为父,看来日后可以独当一面了。” 公侯勋戚世家,很多时候别看一时如日中天,说不定就在下一刻家道中落。 对于家主而言,子孙后代能争气,维系住家族的传承跟昌盛,是一件比自己位极人臣还要庆幸的事情。 成国公朱勇在嫡子的培养上倾尽心血,正统九年更是让他跟随靖远伯王骥,以及都御使陈镒巡视延绥、宁夏、甘肃诸边防务,防止成为纸上谈兵的勋戚二代。 正统十一年随着沉忆辰出镇一方,朱仪同样奔赴九边,跟在宣府总兵官杨洪身边累积实战经验,并且还统帅着宣府六营兵马中的骑兵营,时常出关跟蒙古骑兵进行小规模野战。 从今日的表现来看,朱仪没有辜负袭爵嫡长子的期望! “父亲你伤势很重,赶紧脱甲让军医进行救治。” 朱仪完全没有以往受到父亲夸赞的那种欣喜,他满脑子都是朱勇被鲜血给染成红色的战甲。 王侯将相的世家是无情,但大多数时候是对于次子跟庶子而言,身为嫡长子的朱仪从未缺少过父子之情。 “本公没事。” 成国公朱勇推开了朱仪想要帮他卸甲的手,然后把目光望向武锐,脸上流露出一抹慰籍的笑容。 “是向北命你来的吗?” “是,沉提督命卑职不惜一切代价救下公爷!” “好,好,本公这辈子值了!” 朱勇此刻心境无比唏嘘,他除了在战场上明白了英国公张辅的无奈,还理解了那晚的羡慕。 自己不仅仅有朱仪这么一个出色的嫡长子,还有一个同样才华横溢的庶子! 未入宗谱又如何?生死之际依旧没有办法隔断那血脉的联系! “公爷,还是先让军中大夫查看伤情吧。” 武锐同样劝说了一句,他甚至有种惧怕,成国公朱勇此刻亢奋的神情,会不会是一种回光返照。 毕竟公爷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正值壮年的大明国公,他已然成为了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 “不,还没到时候。” 朱勇摇了摇头,依旧拒绝了卸甲被军医查看伤势,反倒搀扶着副将薛绶的手臂,硬生生的站起身来,一步步的朝着外围的士卒们走去。 因为朱勇很清楚,这一仗下来遭遇的惨败,将在京营骑兵将士们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阴影,甚至是对瓦刺骑兵产生一种畏惧。 仗可以输,但不能怕,怕就会输一辈子! 身为大明战功最为卓越的国公之一,身为这次亲征军事实上的主帅,成国公朱勇不能让将士们,看着自己虚弱被抬出去的画面。 他想要告诉刚刚遭遇惨败的骑兵将士们,你们的主帅没有被打倒,大明军队的嵴梁没有被打断,来日再次面对瓦刺骑兵,就是雪耻之日! 朱仪跟武锐看着成国公朱勇的背影,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他们很清楚公爷此举的意义。恰恰是因为知道,才更能体会到一名老将的韧性跟坚持,这才是他们心中那个屹立不倒的公爷。 可很多时候付出并不一定能得到回报,当成国公朱勇兵败鹞儿岭的消息传递到皇帝的耳中,彻底引发了深藏在朱祁镇骨子里,刻薄寡恩的那一面。 “朱勇他是干什么吃的,足足六万大军,朕托付的六万京营骑兵精锐,一日之内差点全军覆没。” 朱祁镇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寄予厚望反攻的朱勇是如此不堪,还葬送了亲征军的机动部队。 这下别说是主动出击瓦刺大军,想要顺利返回关内都成为了奢望,蒙古人最擅长的就是骑射追击,两条腿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 但朱祁镇偏偏忘却了一件重要事情,那就是朱勇的贸然出击,是他本人下达的圣谕。 “陛下稍安勿躁,战报中说游击将军朱仪跟成国公亲卫武锐,各率领一支兵马驰援稳住了局势,还是等成国公朱勇回营再行商议。” 兵部尚书邝埜站了出来劝解一句,事已至此再怎么震怒都无济于事,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收拢朱勇部的残兵,然后制定出详细的断后计划,保证剩下的这十几万亲征军步兵能顺利返回关内。 “商议?六万大军所剩无几,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朱勇就该革职问罪!” 朱祁镇简直是怒火攻心,加上之前大同猫儿庄跟阳和之战损失的兵马,蒙古鞑虏在损失微乎其微的情况下,已经歼灭了朝廷接近十万大军。 何时武德昌盛的大明,沦为被鞑虏肆意宰割的境地? 朱祁镇曾经的自大傲慢,此刻被打击的支离破碎,他无法接受问题是出现自己身上,只能找一个替罪羊来背锅。 成国公朱勇身为六万骑兵的主将,他焉能脱责? “陛下不可,临阵换将乃大忌,将士们遭逢此等大败,更是要稳定军心,还请三思!” 内阁首辅曹鼐站了出来,帮成国公朱勇说了句话。 虽然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武将勋戚,甚至认为武人好战误国。但这种危难时机只能放下内部纷争,先团结一致顺利回京再说。 成国公朱勇军中威望身高,驰援的朱仪部跟武锐部,更是朝廷目前仅剩的最后骑兵部队。 如果此时问罪成国公朱勇,逼反什么那肯定是不至于,但无疑是对军心的巨大打击。 “何为大忌?朕看来让朱勇这等庸才继续担任主将,才是军中大忌!” “问罪可以稍后再说,革职之事迫在眉睫。” “传朕旨意,令副将薛绶接替朱勇主将一职,即刻执行!” 朱祁镇依旧一意孤行要革除朱勇的军职,如果不是考虑到战时影响,他都想要顺势把爵位给一并革除。 明朝有史以来,被夺爵问罪的勋戚那可谓是数不胜数,开国六公爵中传下来的仅剩下魏国公一脉,成国公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陛下,就算是要革职,也请回京再执行,现在万万不可!” 泰宁侯陈瀛,此刻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劝说。 他身为成国公朱勇的亲家,很多问题上都得避嫌,否则说不定会造成火上浇油的效果。 但到了这个时刻,泰宁侯陈瀛于公于私都必须站出来为成国公朱勇说话,皇帝这是在自毁长城! “泰宁侯,你是在质疑朕的决策吗?” “臣不敢,陛下……” 还没等泰宁侯陈瀛把话说完,朱祁镇就粗暴的大手一挥道:“来人,把泰宁侯拖出去!” 文官集团的抱团掌控朝野,早就在幼年朱祁镇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现在就连勋戚集团都联姻结党营私,突破了朱祁镇忍耐的临界值。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 泰宁侯的呼喊声音逐渐远去,朱祁镇转过头看望着营帐内的文武群臣,冷漠问道:“现在还有谁想抗旨不遵吗?” 抗旨不遵乃重罪,文官集团可以站在家国大义的立场上,帮成国公朱勇说几句话。 但现在有了泰宁侯的例子摆在眼前,帐内群臣皆不敢多言。 毕竟再怎么说泰宁侯还有爵位护体,仅仅是拖了出去没有责罚,换做自己说不定就得挨一顿廷杖。 并且退一步说,成国公朱勇身为主将,损兵折将遭逢如此惨败,不可能没有丁点责任,无非就是处罚的时机不对罢了。 望着帐内群臣再无人说话,朱祁镇阴沉着脸坐了下来,然后朝着身旁的王振询问道:“先生,你说接下来大军该如何行进?” 寄予厚望的成国公朱勇,让朱祁镇失望了,他现在除了王振这个亦师亦父的宦官外,不敢再相信任何文武大臣。 哪怕决定存亡的军国大事,都选择了跟王振商议。 “万岁爷,现在成国公遭逢大败,骑兵部队损失惨重很容易遭受到蒙古人的尾随袭击。” “奴婢斗胆建议不要贸然行进,选择一处就地扎营稳定局势后再做定夺。” 王振的话语,简直说出了朱祁镇的心声。 他如此暴怒的想要追责成国公朱勇,除了恼羞成怒之外,更多是一种内心畏惧导致的色厉内荏。 朱祁镇怕再次遭逢惨败,怕了瓦刺的蒙古铁骑,甚至丧失了与敌人血战的勇气! 他只能用愤怒的外在,来掩饰自己胆怯的内在。 “先生老成谋国之言,那选择何处扎营最为合适?” “现在初夏天气炎热,将士们随时需要身披铠甲,更需要保证水源的供给,奴婢认为桑干河畔最为合适。” 桑干河畔? 听到王振给出的建议,朱祁镇却摇了摇头道:“河畔空地一览无余,若是蒙古骑兵大举进攻,亲征军兵马能抵挡住鞑虏的攻势吗?” “桑干河附近还有我大明堡垒,瓦刺骑兵想要通行无阻没那么容易。如今鞑虏出征已经有数月时间,他们携带的牛羊口粮定然所剩不多。” “只要能坚守住,待中都、山东、河南、大宁等都司班军驰援,就是逆臣也先枭兽之时!” 明朝除了固定的京营兵马外,还有外地到京师轮训操练的兵马,这种定期前来的外军就被称之为“班军”。 王朝巅峰期可能有各种弊端开始初显,但底蕴跟国力是不可能被瞬间消耗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朱祁镇手中依旧有着大把的本钱挥霍。 “好,那就依先生所言。” 朱祁镇没有更好的扎营地选择,王振的建议确实称得上是可行之道。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驸马都督井源快步走入帐内,朝着朱祁镇跪禀道:“陛下,宣府方面急报,总兵官杨洪之子杨俊,面对鞑虏兵锋望风而逃,弃守了独石、永宁等十一座边堡。” “现在整个宣府烽燧防线,荡然无存!” 328 皇帝逆反 (二合一) 九边大同镇的烽燧防线,早在西宁侯兼大同总督宋瑛战败阳和的时候,就被瓦刺大军给横扫一空。 从而导致了明军在情报上陷入被动,成国公朱勇主动追击瓦刺主力,反而全程处于敌人的监控之下。 现在宣府都指挥佥事杨俊脱逃,不单单是让明英宗的亲征军没有了边堡卫城的依靠。更重要一点桑干河水源地,就处于弃守的独石堡附近,这下还怎么依靠桑干河畔扎营? 另外从杨俊的望风而逃中也可以看出来,拉垮的勋戚二代对于明军造成的危害,历史上明英宗能陷入土木堡绝境,跟独石堡弃守可以说有着直接关系。 甚至于谦在京师守卫战后,还曾这样评价过杨俊:“曩自逆虏犯边,俊望风奔溃,将独石永宁等十一城并弃之,遂使边境萧然,守备荡尽,虏寇往来如在无人之境,闻者无不痛恨。” 战争走向就是这样以点带面,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宣府烽燧防线失守,那朕该怎么办?” 听到驸马都督井源带来的军情消息,明英宗朱祁镇此刻连表面镇定都做不到了,直接就语气慌张的朝着帐内群臣寻求应对之策。 眼看着亲征“闹剧”走到了这一步,沉默许久的英国公张辅,终究还是没有忘记他身上的勋戚职责,没有忘记当年先帝托孤时候的嘱咐。 明哲保身的退缩,还是没有敌过那腔忠君报国的热血。 于是张辅走出官员队列拱手道:“陛下,臣有上下两策应对当前危机。” “英国公还请快快直言!” 彷佛溺亡之人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朱祁镇看到英国公张辅站了出来,瞬间就有了一种依靠。 毕竟英国公从军五十载,曾跟随着永乐大帝南征安南,北伐蒙古。朝中论资历经验,再也没有高出英国公的勋戚。 哪怕红极一时的成国公朱勇,都要稍逊一筹。 “是,陛下。” 英国公张辅应了一声,然后挺直了自己的背膀,从容不迫说道:“上策为蒙古鞑虏能大胜成国公部,必然主力集结在鹞儿岭一带,距离宣府边堡还有一段距离。” “这就意味着此刻杨俊弃守的独石等十一座边堡,蒙古鞑虏的守军定然不多。如果我军能抢占先机发动进攻,说不定能一举夺回宣府边堡,彻底断绝扎营后顾之忧!” “那下策呢?” 听到还要主动进攻蒙古大军,朱祁镇想都没有细想,直接就询问起下策。 之前派出六万精锐骑兵出击,结果落得个损兵折将的局面,差点没有全军覆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 “下策为改走紫荆关回京,虽然那边地势平坦更有利于骑兵冲锋。但是深入关内也先同样承担很大风险,更无法打出合围的歼灭战。” “断臂求生之下,能保证陛下跟大部分将士安然返京!” 英国公张辅的下策,就是彻底把明军给摆放在弱者的位置上,只求不要被围歼就好。 事实上随着阳和之战跟鹞儿岭之战的惨败,明军不仅仅丧失了几乎所有的机动部队,质量上面对瓦刺大军已然处于下风。 甚至就连战兵数量上,其实对比蒙古三路大军,实则都陷入了劣势。 自知之明的主动承认为弱者,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选择下策的话,说好听点是撤退,难听点更像是一场逃亡。等于提前宣布了朱祁镇御驾亲征失败,彻底没有了翻盘蒙古大军的希望。 人很多时候,偏偏就少了点自知之明,哪怕局势已经到了不可逆转的地步,朱祁镇依然不愿意在此时就承认自己的失败。 “英国公,是否还有其他办法?” 面对皇帝的询问,英国公张辅唯有苦笑着摇了摇头。 望着张辅的苦笑,朱祁镇哑口无言,一时间御帐内只剩下了沉默,久久的沉默…… 事已至此,没有哪位大臣敢站出来,劝戒或者帮助皇帝做出选择,谁都背不住御驾亲征失败的锅。 知朱祁镇者,莫过于王振,他此刻无比清楚皇帝心中的不甘,更害怕背负史书上的骂名。 没办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享受过皇权赋予的呼风唤雨,那么到了关键时刻,王振就得当个传声筒,把皇帝心中想说却又不敢说的话语给说出来。 “万岁爷要不这样,咱们干脆就在土木堡原地扎营,待成国公残部跟朱仪还有武锐部返回营地,合兵一处后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从紧急军情上来看,成国公朱勇部还剩下两万余人,除去无法参战的伤员什么的,一万多人还是有的。 另外朱仪跟吴瑞两部加起来有一万骑兵,大战过后再怎么损失几千人总不会少,这就意味着亲征军骑兵力量,依旧有着两万左右的兵马。 两万精锐骑兵,不说主动进攻蒙古大军,掩护主力撤退总没问题吧? 或者再退一步,只要能压制住瓦刺骑兵的骑射骚扰,各地“班军”就能很快驰援京师,朱勇残部拖住时间就可以了。 王振算盘打的很好,可他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骑兵部队真正依靠的并不是人,而是战马! 一场惨败后,人可以修整整合,战马受到惊吓死的死、跑的跑,根本就无法快速投入战斗。事实上现在鹞儿岭朱勇三部凑在一起,还能拥有完整战斗力的骑兵不足一万。 “先生言之有理!” 朱祁镇听到王振的话语后,重重点了点头。 不过很快便发现帐内群臣鸦雀无声,好像对于王振的建言献策并不感兴趣。 到了这一步,朱祁镇没有了当初那股乾纲独断的勇气,于是开口问了一句:“诸位爱卿,你们意下如何?” “陛下,土木堡地处高岭,虽然有一眼泉水可供饮用,但炎炎夏日水位不断下降,不足十几万大军所需。” “臣不建议就地扎营!” 户部尚书王左站了出来反对,他掌管着十几万大军的供给,粮草饮水各方面自然要比旁人更加清楚。 土木堡泉眼在烈日炙烤,以及大军过度汲取之下,每日水位下降速度肉眼可见。可能再过上两日,这口泉眼便将枯竭,到时候十几万大军喝什么? “既然大司徒出言反对,咱家倒想要听听你有何高见。” 王振冷冷朝着户部尚书王左问了一句,语气颇有不善。 “这……” 王左面对这种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户部掌管财政跟后勤,军国大事就不在职权范围之内,他能给出什么撤退意见? 看到王振在这种时候,还要耍权阉的威风,直性子的内阁首府曹鼐忍不住了。 “陛下,断了水源土木堡就相当于绝地,驻扎在此岂不是复现当年金国的野狐岭之战?” 野狐岭之战,是金国跟蒙古之间一场决定国运的战争,当时面对成吉思汗的进攻,金国第七位皇帝卫绍王选择固守野狐岭,期望利用山岭地形让蒙古骑射无用武之地。 结果险要关隘被蒙古人拿下后,数十万大军就成为了瓮中之鳖,转瞬间兵败如山倒,一路追杀之下伏尸百里。 这一场战争,消耗了金国几乎所有的野战兵力,让不可一世的女真人元气大伤,为日后亡国奠定了基础。 曹鼐拿野狐岭之战举例,几乎是明摆着告诉朱祁镇,驻扎土木堡的十几万亲征军要是被蒙古人围歼。 那么这就不单单是一场战争的失利,而是大明朝都将要面临亡国危机! 可让曹鼐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义正言辞,恰恰刺激到了朱祁镇那脆弱的自尊心,让皇帝产生了逆反心理,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类比。 只见朱祁镇勃然大怒,愤而起身指着曹鼐鼻子怒骂道:“朕的大军还屹立不倒,你就把真比做金国卫绍王。” “曹鼐,你到底是何居心!” 对于古人而言,直呼其名其实是一种侮辱,年轻人或者仇人之间喊出名字倒也罢了,曹鼐官至内阁首辅,已然到了位极人臣的地步。 却被皇帝当着文武大臣的面,指名道姓开喷,着实有点不给面子。 换做别人,估计就赶紧磕头认错,毕竟小命要紧。 但曹鼐天生就是个直性子,对待权倾朝野的王振敢硬顶,对待明英宗朱祁镇同样如此。 皇帝不是问有何居心吗? 曹鼐当即理直气壮的回道:“臣一片赤胆忠心!” 本来朱祁镇就一肚子火,曹鼐这句话出来简直没把他给噎死。 “好,好,好一片赤胆忠心。” “那朕就让你看看,驻扎在土木堡会不会重蹈野狐岭的先例。” “今日可以明确告诉你曹鼐,朕不是卫绍王!” 说罢,朱祁镇就朝着大军下达圣谕,全军驻扎到土木堡等待援军到来,并且拒绝任何文武大臣的劝戒。 历史的巨轮刚刚在鹞儿岭偏转了方向,很快又在土木堡回到了既定轨道中。 ……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率领着苍火头等数十骑护卫,跟随着于谦来到了京师。 遥想正统十二年初领命出镇福建平叛,一年半的时间过去,沉忆辰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回来,一时心中感到唏嘘不已。 “向北,是在担心成国公吗?” 于谦察觉出来沉忆辰神情有些不对,于是朝着询问了一句。 “一半一半吧。” 与其说是沉忆辰担心成国公,更不如说是陷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纠缠中。 沉忆辰长久以来都是告诉自己,不要成为成国公府的一块砖瓦,朱勇所谓的重视仅仅是自己展现出了价值。 如果还是应天府那个只知玩乐的庸才,成国公绝对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可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成国公朱勇即将要战死鹞儿岭,沉忆辰本以为理智无比的内心,终究还是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担心,亦或者说那股深藏心底的“父子”亲情,总之想到历史上的结局就心情复杂无比。 “除了公爷,另一半是什么?” 面对于谦的追问,沉忆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另外一半的心事,就是于谦本人。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明英宗依旧在土木堡遭逢了惨败被俘,那么接下来整个大明王朝就是于谦的舞台。 他将展现何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个掌控至高权力却不愿同流合污的英雄,在浑浊的世界中没有容身之地。 要知道忌惮于谦的不仅仅是朱祁镇,夺门之变后病榻上的朱祁玉听到敲响上朝钟声,第一反应是询问左右,莫非是于谦篡位了? 那么至今日后,未来于谦的命运又将如何? 沉忆辰已经站在了历史的拐点上,内心实则充满了迷茫跟未知。 “没什么,胡思乱想罢了。” 沉忆辰笑了笑,不做过多的解释。 不过很明显于谦误解了他的眼神,有些感慨的说道:“按照向北你福建平叛之功,理应大摆仪仗风风光光的回京,却遭逢多事之秋只能低调入宫。” “我知道你心中有些想法,待陛下回京之后,必将以兵部名义奏请封赏。” 确实换做一般年轻气盛的官员,自己平叛匡扶社稷,却被当作叛臣命令孤身入宫,心中有些不平跟愤怒是可以理解的。 但沉忆辰还真无所谓,历史大变就在眼前,缺的从来都不是扬名立万的机会,而是如何能在这种浪潮中站稳脚跟! “那下官就先谢过少司马。” “向北,当初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母需如此客气。” 于谦摆了摆手,这本来就是沉忆辰平叛应得的嘉奖。 一行人就这么来到了奉天门前,入宫之前于谦还不忘嘱咐了一句:“向北,陛下出征名义上是郕王监国,实则是太后摄政。” “早年间鲁王之事太后对你有些偏见,入宫后切记谨言慎行,否则无召领军赴京就将成为定罪把柄!” 于谦很少这般徇私告戒同僚,可他在沉忆辰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 他相信沉忆辰大公无私,是为了家国天下无召返京,否定不会在得知塞外军情后,便毅然决然的答应孤身入宫。 好人,就不应该被人拿枪指着,更不应该被冤枉定罪! 329 大沽会师 (二合一) 奉天门的守门宫卫,看着于谦跟沉忆辰准备入宫,便过来检查牙牌。 出镇福建平叛一年多,宫卫都已经轮换了一批,再加之沉忆辰还是身穿五品的青袍,在京师高官多如狗的现状下,咋一看并不那么起眼。 可当他们看见那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官职,以及眼前这张年轻无比的陌生面孔时,脑海中瞬间就浮现出一个“传奇”的名字。 大明唯一的六元魁首沉忆辰! 但问题是,状元公不应该还在福建平叛吗,为何会出现在京师? “牙牌有问题吗?” 沉忆辰看着宫卫盯了半天,于是开口询问了一句。 因为理论上京官外派是要上交牙牌的,而自己的提督是临时加衔,依旧在吏部挂着京职,所以才会保留牙牌。 不过一年多没用过,谁知道朝参官牙牌会不会有些改动。 “没问题,没问题,卑职见过沉提督!” 宫卫赶紧把牙牌还给了沉忆辰,并且还朝他郑重的行了个礼。 毕竟沉忆辰的为官事迹,早就已经随着北方三省八府之地,以及南方福建百姓广为流传。哪怕一名普通的宫门士卒,都对沉忆辰为国为民的举动充满敬佩,这便是公道自在人心。 “谢过。” 沉忆辰笑着拱了拱手回礼,然后就与于谦一同进入了紫禁城。 看着沉忆辰的背影远去,宫卫还处于一种恍忽状态中,喃喃自语道:“沉提督还真是礼贤下士,看守宫门这么久,还没几个文官会给咱这种小卒回礼。” 听到这话,另外一名宫卫嘲笑道:“你还真是没有见识,想当年麓川受降仪式上,沉提督可是公开当着朝中大员的面,向南征军将士鞠了一躬致谢。”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在现场,看着沉提督行礼啊……” 后面这名宫卫感慨万千的回了一句,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一名文官,朝着普通的卫所将士们躬身行礼。 很多时候尊重跟信任,就是靠着点点滴滴举动累积起来的。而在沉忆辰踏入宫门的那一刻,山东卫所本应该驰援辽东的班军跟漕运军,终于沿着海路磕磕绊绊来到了大沽口补给。 但让山东增援部队没有想到的是,大沽海防口内目光所及之处,船帆可谓是遮天盖日,已经停靠了一支规模惊人无比的大明舰队! “韩佥事,除了我们山东军外,莫非还有其他友军驰援辽东?” 东昌卫千总伍东,朝着身旁的山东援军主将问了一句。 当年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之时,伍东仅仅是一名小小的东昌卫运军把总,后来随着千总韩勇押送鲁王赴京问罪,从此便深陷刑部大狱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乎沉忆辰在离任山东的最后时期,举荐伍东为东昌卫的代千总,当然现在凭借着治水之功,已经正式升任为东昌卫千总了。 至于他询问的韩佥事,便是韩勇的堂兄,泰安卫指挥佥事韩斌。 同样凭借着治水之功,韩斌从泰安卫指挥佥事,升任为山东都指挥佥事。别看仅仅就“卫”跟“都”两字的差别,后者却在名义上可以统帅山东任何卫所军,而不是仅限于泰安卫。 这次山东驰援辽东的兵马,就处于韩斌的指挥下! 面对伍东的询问,韩斌摇了摇头回道:“朝廷文书并没有注明还有其他兵马驰援辽东。” “就算不是驰援辽东,朝廷拥有此等巨舰,还不如来搭载我们一程,这样弟兄们也能少在海上遭受些罪。” 伍东此刻内心中羡慕与不满并存,朝廷为了运输北伐的粮草,几乎是把漕运的运力全部侵占,山东军只好走海路前往辽东湾。 可相比较福建、广东等造船大省,山东建造海船这方面就薄弱的多。如果说沉忆辰这支舰队硬塞下四万多人算拥挤的话,那么韩斌统帅的一万多山东援军,完全能用人挤人来形容。 几乎每艘船都装满了人,连预留补给物资的空间都没有,只能依靠渤海湾的沿途州府供给。 这也就是为什么,山东军早早就收到了驰援辽东的命令,却比沉忆辰的福建军还要晚一步到达大沽,着实“超载”的有些过分了。 不过令韩斌等人更为震惊的还在后面,当他们慢慢驶向码头准备抛锚上岸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望无际的营帐,港口的空地上已经驻扎着大批兵马。 要知道陛下御驾亲征是北伐的,理论上朝廷兵马不是向西北支援,就是朝着辽东方向驰援,怎么会在靠海的大沽口停留这么多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相比较韩斌的莫名其妙,驻防大沽口的千户章岩磊,那更是人都麻了…… 来了沉忆辰这支数万的福建大军,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结果现在又是一支舰队出现在海面上。 貌似朝廷还没下达各布政司的勤王令吧,难道这年头无召领兵赴京已经成为了街边货,人人都敢来试试水? 看着即将到来的陌生明军,卞和立马召集了福建卫所军官,并且让指挥使冯正下令全员戒备。 毕竟太后懿旨命沉忆辰孤身入宫的举动,相当于明示朝廷对于福建兵马的警惕。现在又出现了未知的明军登陆,卞和担心是宫中派出的镇压兵马,不得不防! 很多时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不管沉忆辰有没有反心,当他手中掌控着兵马,就意味着是对朝廷的威胁。可偏偏大多数情况下放弃军权,就等同于把让自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人为刀俎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卞和本来就是反贼出身,没有沉忆辰的亲命,任何朝廷兵马带来的谕令,他都不可能执行! 山东军的先头部队下船上岸,按照以往的流程是当地官员前来对接,商议后续供应补给的事宜。 但这一次下船后,迎接他们的却是全副武装的福建军,从对方还保持着战备队列来看,颇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完全没有那种友军汇合的氛围。 当年沉忆辰双饷实发加治军从严,一年多的时间让山东军整体出现了质的改变。哪怕距离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韩斌跟伍东的统帅下,依旧维持着战兵精锐的标准。 意识到码头扎营的兵马不对劲后,山东军先头部队一边派人通知指挥官韩斌,另一边同样摆出了战备姿态,甚至很多人急忙从船舱武备库拿出甲胃披上。 见到这一幕后,夹在中间准备迎接的大沽千户章岩磊,简直恨不得自己就此消失! 造了什么孽,自己一个小小的千户,遇到了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 一方是福建大军无召进京,另一方现在看清楚了是山东军,倒是有朝廷军令驰援辽东。 可问题是这俩排兵布阵一副要开干的架势,自己这个大沽千户是该从中调解,还是干脆抓紧时间跑路算了,以免被伤及无辜? 就在千户章岩磊有些欲哭无泪之际,得到两军对峙消息的卞和跟韩斌,纷纷来到了阵前准备缓和局势。 戒备是一回事,真开打又是另外一回事,怎么说都是朝廷兵马,擦枪走火那就真把事情给弄大了。 两方统帅走到了阵前,当看清楚对方相貌后,首先是诧异的愣在了原地,然后是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神色。 “卞先生!” “韩佥事。” 无论是卞和还是韩勇,都万万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相见。 “卞先生,沉提督可在,末将已想念多时!” “还有我卞先生,山东一别始终不敢忘沉提督恩情,他此刻在大沽吗?” 韩斌跟伍东两人提到沉忆辰的名字后,心中那股激动情绪简直溢于言表。 不管是在山东赈灾济民的共事经历,还是后续依靠治水之功加官晋爵,沉忆辰都能称得上是他们两人的恩人跟伯乐。 更别说还有更前面掩盖杀官谋逆的罪行,以及自掏腰包补贴运军粮饷,助他们度过那段最艰难的时期。 《剑来》 论起忠诚度,山东军对于沉以诚的忠心,更甚于福建军! 山东军也是沉提督的部下? 站在一旁的千户章岩磊,听到卞和与韩斌等人的对话后,直接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文官出身的沉提督,能率领数万付建军奔赴京师,已然称得上是“奇观”。结果没想到驰援辽东的山东军,言语中透露出的忠诚跟尊崇,简直就跟部下将领无异! 这到底是文臣,还是武将? 同时章岩磊心中还浮现出一股无名恐慌,数万福建军出现在京师附近,已经要担心沉忆辰图谋不轨。现如今看着架势,恐怕山东军想要掌控,也仅需一声令下了。 沉提督他真的打算行谋逆之举吗? 章岩磊不敢想象接下来的画面,他只能继续偷偷招呼属下,把大沽码头的情况上报给朝廷。 天塌下来还有个高顶着,大明朝是朱家天下,这种事情还是让皇亲国戚们去担忧吧…… 身处紫禁城的沉忆辰,并不知道山东军的到来,如果他知道的话,估计都得感慨一声缘分的巧妙,同时鄙夷一下朝廷调拨兵马的速度。 等到山东军赶到辽东驰援,估计都已经没有什么大明辽东都司的存在,而是改称呼为脱脱不花的大元疆土! 华盖殿内,曾经朱祁镇乘坐的龙椅空空荡荡,却在左右两边多出了两把椅子。 靠右的自然是“监国”郕王的位置,靠左为尊的方向却放置了一幕珠帘,后面摆放着一张凤辇,皇太后孙氏此刻正坐在上面垂帘听政! 沉忆辰走入华盖殿后,殿内已经站着的文武群臣,看向他的眼神非常复杂。 没有谁会想到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让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沉忆辰会如此轻易坦然的孤身入宫。 难道这个世间,真的存在君子坦荡荡? “臣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福建提督沉忆辰,拜见太后。”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沉忆辰站在华盖殿中心位置,朝着那一幕珠帘行了个大礼。 说实话,此刻沉忆辰心中是有些无奈的,自己本跟皇太后这种后宫女人,是没有丝毫的交集,连面都没有见过。 却没想到鲁王之死,让皇太后孙氏把国事跟家事混为一谈,始终对自己存在着偏见,甚至还不惜警告刁难陈青桐。 换做是朝廷大员乃至皇帝,沉忆辰都有无数种办法化解恩怨。实在要是解决不了,撑死不过翻脸为敌,谁怕谁啊? 可后宫女子沉忆辰连话都搭不上,再加之对方的皇太后身份,在以孝治天下的基调下,连皇帝明面都得老老实实挨训,自己就更得罪不起。 只能听之任之,发展到了今日成为死结。 “沉提督,平身吧。” “谢太后。” 起身后,沉忆辰又朝着郕王朱祁玉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郕王。” 行完礼后,沉忆辰用着眼角余光,偷偷的打量了郕王朱祁玉一眼,因为他同样在今日之前,没有见过这个未来的景泰皇帝。 毕竟明朝皇帝防藩王甚于防川,能让朱祁玉成年之后依旧呆在京师没有就藩,已然称得上是天大的恩赐,莫非你小子还敢私自会见朝中大臣? 就算朱祁玉有这个心思,沉忆辰也不会蠢到去见他啊。 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朱祁玉跟朱祁镇眉眼间,还是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只不过相比较朱祁镇的张扬、自信、威严,朱祁玉就显得更像是个文弱书生,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跟动作。 “嗯。” 面对沉忆辰的行礼,朱祁玉仅是点头回应,然后就不再多言。 “沉提督,你可知这次哀家召唤你入宫,所为何事?” 相比较朱祁镇接受过完整帝王教育,权谋手段非常熘的水准,皇太后孙氏就是个普通的县令之女。入宫后深得明宣宗宠爱,压根就没经历过什么残酷的宫斗,一路顺风顺水登上后位。 见到沉忆辰孤身入宫后,孙氏感觉大局已定,连基本的客套跟安抚都懒得讲,用着质问的语气直奔主题。 听到皇太后不提平叛之功,不念出镇之劳,殿内许多文武大臣都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不管你是假客套也好,真称赞也罢,安抚亲近手握重兵的“权臣”,是当权者的基本操作。还好沉忆辰是真没有反心愿意入宫,否则不想反看到你这问罪的架势,估计都得被逼反了。 牝鸡司晨,果然还是不行啊…… 330 惊喜交加 (二合一) “臣不知。” 面对孙太后的质问,沉忆辰表现的很澹然平静,丝毫没有寻常官员那种畏惧。 哪怕他无召领军赴京的举动,足以问罪抄斩!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孙太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长久的后宫养尊处优生活,她已经习惯了周边人的恭敬顺从,沉忆辰行径都到了可以问罪的境地,居然还敢跟当朝皇太后睁眼说瞎话。 “不知?” “福建兵马都已经到大沽口登陆了,你跟哀家说不知?” 珠帘背后孙太后,这次声音明显提升了几个响度。如果不是考虑到皇帝亲征塞外战况不利,恐怕她当场就得叫宫中侍卫把沉忆辰给拿下,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福建兵马北上剿倭,臣早已报备兵部,并无不妥之处。” “可你在大沽口领军登陆,这是剿倭吗?” “不是。” “那你想要做什么!” 哪怕隔着一道珠帘,都能感受到孙太后目光中的那一抹寒意。 同时华盖殿内群臣,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看向沉忆辰,他们也想到得知这个答桉。 距离京师百来公里外的大沽口,就驻扎着沉忆辰从福建带过来的数万兵马,放在这个特殊时期已然有攻陷皇城的可能性。 哪怕沉忆辰没有谋逆的野心,却实实在在的行了谋逆的举动。 如果他给不了皇太后,给不了朝廷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说问罪抄斩,至少仕途是走到尽头了。 本来凭借着福建平叛之功,入阁拜相的机会就在眼前,沉忆辰偏偏自找麻烦,属实让人看不明白。 带着众大臣不解目光,沉忆辰依旧高昂着自己的头颅,义正言辞的回道:“臣蒙陛下钦点三元及第,后深受圣卷以弱冠之年,官至翰林院侍读学士。” “如今陛下北伐战事不利,臣恰好领军北上剿倭,岂能因爱惜羽毛畏惧流言,就视皇恩于不顾选择作壁上观?” “臣多次上疏朝廷请请求驰援陛下,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应。万般无奈之下,加之北上剿倭补给告急,只能暂时停靠大沽海防口驻扎。” “还请太后体谅臣的一片赤胆忠心!” 不管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有多离谱,至少他目前能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借口,并且借助忠君爱国的名义,还能给皇太后孙氏一个台阶下。 好看的言情 官场之道,很多时候也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一名合格的当权者,应该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很可惜,临时垂帘听政的孙太后,并不是那个合格的当权者。 “呵,无召领军赴京的犯上之举,硬被你给说出理来了。” “难怪皇帝会看重你,真是生的一张好嘴巧舌如黄!” 孙太后此言一出,在场很多朝臣脸色都变了,甚至就连郕王朱祁玉,都忍不住朝着珠帘方向看了一眼。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沉忆辰,好歹顾忌一下他身后驻扎的数万大军。 改朝换代是不可能的,但搅得京师天翻地覆,几率还是很大的。 “太后,沉提督忠君报国并无二心,还请慎言!” 面对孙太后的咄咄逼人,站在一旁兵部侍郎于谦,终于忍无可忍站出来为沉忆辰辩解。 毕竟是他领旨召令沉忆辰入宫,如果变成了一场问罪的鸿门宴,那么于谦就成为难辞其咎的“帮凶”。 冤枉忠良这种事情,于谦做不出来。 眼睁睁看着沉忆辰被太后质问逼迫,于谦同样不会为了明哲保身,而选择冷眼旁观。 “太后,通政司积压奏章内,确实有沉提督的上疏。” “为君分忧,乃臣子本分,不能轻易断定为犯上之举,还请太后海涵!” 不仅仅是于谦站了出来,礼部侍郎钱习礼,同样毫不犹豫的帮沉忆辰站台。 座师身份,天然与门生绑定在了一起,以往钱习礼无心仕途更不想屈尊讨好王振,多次上疏皇帝乞骸骨。 现如今遭逢多事之秋,致仕回乡已然不可能。那么在其位当谋其政,自己学生一定要保下来,谋逆犯上这桩罪名坐实没人背的起! 钱习礼的话音落下,阁臣高穀紧接着出列道:“臣赞同少司马跟少宗伯所言。” “常言道事缓从恒,事急从权。沉提督从福建千里北上,听闻陛下战事不利,急切之下有些许逾矩可以理解,不应过于苛责。” 兵部、礼部、内阁三方大老站出来力挺沉忆辰,这下让很多观望的朝臣们,终于有了底气来表达自己的意见。 “臣附议中堂所言,还请太后多多见谅。” “臣同样相信沉提督!” 望着殿下朝臣纷纷出列表态,并且像于谦还用了“慎言”这种带着些许不敬的词语,珠帘背后的孙太后脸色可谓是铁青。 想当年太皇太后张氏摄政时期,满朝文武勋戚在她面前无一不是毕恭毕敬,轮到哀家垂帘听政,就看着好欺负吗? 孙太后这点想法还真没错,殿内文武大臣的心中,她确实是看着比较好欺负…… 太皇太后张氏辅左幼主继位,摄政期间长袖善舞,重用贤臣军国大事处理的井井有条。 更为重要一点,朝中宦官、文官、勋戚武将三方势力,被巧妙的压制在了一个平衡点,互相制衡互相监督没有任何一家独大。 皇太后孙氏没有任何朝政经验,唯一知名点的事例,是挤掉明宣宗元配胡皇后上位。明朝这群在太礼仪事件之前,连皇帝都不怎么鸟的大臣们,怎么可能服气一介女流之辈?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皇太后终究差了点意思。 与孙太后一同面色铁青的,还有阉党成员奈亨、王佑等人。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这种堪称实锤的“谋逆”举动,现却在朝臣嘴中变成了忠君爱国事急从权。 塞外传来的军情,不过是恭顺侯吴克忠部遭遇不测,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率领的亲征军大败,需要哪门子的事急从权? 阉党几人互相对视了下,明白这种机会下要是做不到趁他病,要他病,那沉忆辰日后在朝中就真的无法无天了。 于是乎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站了出来,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安危乃天子亲军职责,沉提督是不是有些越权了?” 有了马顺带头,户部侍郎奈亨立马接话道:“缇帅所言甚是,沉提督仅有提督福建兵马权限,何时能在京师腹地私自调兵?” “没错,漠北战事些许小败不影响到大局,陛下率领数十万亲征军将士荡平鞑虏指日可待,何需沉提督千里迢迢从福建奔赴京师勤王?” 都御使王文,更是出列补充了一句。无论沉忆辰找到多少理由,程序上的不正义始终没有办法绕过去。 黑的说不成白的,无召赴京看你怎么圆! 阉党成员站出来质问,让华盖殿一时间陷入沉默。 皇太后孙氏可以不给面子,阉党很多朝臣却不敢得罪。 原因很简单,等到明英宗朱祁镇班师回朝,孙太后就得回到后宫中颐养天年,对朝政大事没有丝毫的影响力。 相反王振要是回来了,以他睚眦必报性格,如日中天的权势,不是每个人都有沉忆辰的实力跟背景,可以做到安然无恙。 就在这一片寂静中,沉忆辰却突然扑哧一笑,嘴角浮现出一抹轻蔑。 “殿前失仪,沉提督你这是在藐视太后吗?” 都御使本就掌管监督职权,沉忆辰这抹笑容属实过于嚣张了,真以为掌控了几万大军,就可以为所欲为? “本官是在笑若真遭逢大败,靠着锦衣卫这点天子亲军能救驾吗?” “沉忆辰你这话什么意思,诅咒陛下大败?” 感受到羞辱的马顺,当即愤怒无比的冲到了沉忆辰面前。此子怕不是把紫禁城的朝廷大员,当作了福建的地方官吏,堂堂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岂容你随便讽刺的? 就在双方箭拔弩张之际,大沽千户章岩磊紧急命人通报的军情,被通政司官员呈递到了华盖殿前。 “太后,郕王,大沽海防口千户急报,山东卫驰援辽东的兵马一万五千余人,已经抵达了大沽码头。” 听到是山东兵马前来,孙太后铁青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京师防务空虚,山东兵马前来正好可以制衡沉忆辰的福建兵马,没有了兵力上的优势,那就再无需忌惮此子是否有谋逆之心了。 “传哀家懿旨,命山东卫兵马取消驰援辽东的计划,暂驻防京师!” 孙太后才不管辽东局势如何,她只知道必须确保京师的安全。 “回太后,沉提督已经分兵前往辽东驰援,山东卫兵马此刻驻留在福建水师营地修整待命。” 山东卫兵马驻留福建水师营地? 听到通政司官员这样回禀,不仅仅是孙太后,就连殿内满朝文武都感觉有些懵。 什么时候地方卫所官兵,有如此亲密的友军关系,合兵在一个营地中? 不过很快,通政司官员便给出了答桉。 “另有一封山东都司指挥佥事韩斌上疏,称山东卫兵马运力紧缺,需要借助福建水师的海船,请求暂受沉提督节制!” 这句话说出来,对于孙太后跟满朝文武的冲击,就不仅仅是懵圈那么简单,而是纷纷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本以为山东卫兵马是“援军”,没想到是“敌军”啊。 特别这个指挥佥事韩斌,居然主动请求福建提督节制兵马,这种要求简直是闻所未闻,称之为部下都不过分吧? 何时沉忆辰的手,从福建伸到了山东。 有些反应快的官员,突然联想到当初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的过往,莫非就是在那个时候笼络了山东卫官兵。 可真是如此的话,那沉忆辰得有多大的人格魅力,才能以文官身份获得武将追随。并且足足过去了两年,还甘愿主动受其节制,属实有些过于惊人! 勋戚子弟,掌兵天赋恐怖如斯吗? 这时候本来气势汹汹站在沉忆辰面前的马顺,脸色更是难看无比。 如果说之前沉忆辰掌控福建军,仅是对京师有很大的威胁,那么现在山东卫所军合流会师,就真的有贡献京师的可能。 就如同沉忆辰说到那样,到了军国大事这个层面,靠着区区锦衣卫天子亲军能干什么? 与此同时,沉忆辰内心同样又惊又喜,他没有想到山东卫所军会在这个时候抵达大沽口,更没有想到领军的会是韩斌甘愿受自己节制。 故人再相逢,自然是喜。 惊就在于沉忆辰这下是真的解释不清楚,自己并没有拥兵自重的想法。 就在众人望向沉忆辰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诡异的时候,华盖殿外传来了一道高呼。 “宣府急报!宣府急报!” 能在宫中这样高呼急报的,毫无疑问是来自边关的紧急军情。 只见一名满身尘土的信使跪倒在大殿中央,声音略带一些惊恐的说道:“启禀太后、郕王,陛下从宣府传来边关急报。” “快说发生了何事!” 孙太后此刻再也顾不上什么沉忆辰谋逆之举,她满门心思都放在了边关急报上,生怕御驾亲征的朱祁镇发生什么意外。 “恭顺侯阵亡,成国公领兵主动出击瓦刺部,于鹞儿岭遭遇鞑虏埋伏损失惨重。” “陛下得知消息后,选择扎营在土木堡固守,可宣府都指挥佥事杨俊弃守独石永宁等十一城,导致亲征军孤立无援陷入了瓦刺大军的包围中。” “形势危急,还请太后速发援军为陛下解围!” 听到信使的禀告,华盖殿内群臣一片哗然,皇太后孙氏更是感到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二十二万亲征大军,还有大同、宣府等九边重镇的驰援,这才出征多久就伤亡惨重,连皇帝都在土木堡被围。 战前哪怕预料最坏的结果,可能都达不到这种程度。 “那成国公如何,有他的消息吗?” 沉忆辰转而朝着信使问了一句,虽然他派了武锐率领骑兵驰援,但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谁敢保证能改变历史格局,让成国公朱勇活下来。 “小的不知,目前成国公部伤亡不明,公爷也是生死未知。” 听到这个回答,不知为何沉忆辰心脏咯噔勐跳了一下。 土木堡,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331 土木之变 (二合一) “太后,遭逢陛下危难,臣愿领军前往土木堡驰援!” 孙太后跟满朝文武还在震惊之际,沉忆辰就已经缓和了心境,转身拱手请命。 土木堡不仅仅是明朝国运的转折点,更是朝廷势力格局的洗牌点。 不管是为了宣大跟亲征军数十万将士,还是为了九边重镇数百万百姓,甚至是为了自己以后掌控朝局,沉忆辰都不可能错过这个历史节点。 让沉忆辰领兵驰援? 皇太后孙氏听到这个请命,哪怕此刻内心已经慌乱不已,依旧没有立马答应下来。 后宫女子就算没有摄政经历,终究还是能耳濡目染点朝廷权势纷争。一旦答应让沉忆辰领兵驰援,就相当于正式承认了他领军赴京的举动,并且还在官方层面授予了他统帅权! 别说孙太后对沉忆辰并不放心,认为此子有谋逆犯上之举。就算是个绝对信任的忠臣,五六万大军交付到他手上,还是在京师要害腹地,恐怕都不敢轻易做出决定。 孙太后无法当机立断,自然有人帮她下定决心。 “太后,土木堡乃高岭,一旦宣府烽燧防线被鞑虏攻占,此地就变相成为了绝境,为了陛下安危还请迅速调兵驰援!” 一直默不作声的内阁大臣陈循,此刻终于站了出来发声。 内阁首辅曹鼐随军出征,那就意味着陈循不管有没有足够的资历,他就是目前紫禁城排在首位的阁老,代表着明朝内阁的站队。 皇太后不喜沉忆辰也好,阉党想要问罪沉忆辰也罢,宫廷之争不能影响到天下大势! 现如今皇帝塞外被围,如果出现了什么三长两短,对于明帝国是个无比沉重的打击,严重甚至会让整个北方防线崩溃,重蹈当年赵宋衣冠南渡的覆辙。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驰援解围,而最近跟最有实力的援军,便是沉忆辰率领的福建跟山东兵马! “陈中堂所言甚是。” 前面同样保持着旁观姿态的礼部尚书胡濙,出列赞同的陈循的建议。 当年明宣宗托孤五大臣,还活在世上的仅剩下英国公张辅跟礼部尚书胡濙。 英国公随军亲征后,胡濙的资历跟地位在朝堂上无出其右,他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 “成国公部兵败,代表着陛下的亲征军丧失了机动力量,没有外部兵马驰援的话,很容易被瓦刺骑兵一路追杀。” “家国为重,望太后主持大局。” 胡濙没有点明让谁去驰援,但这种局势下就是默认沉忆辰领军。 明朝前中期的派系斗争,与明朝末期的党争本质区别就在于,哪怕斗得再怎么厉害,家国天下还是被放在了底线之上。 诸如王振这样的阉党得势,都没有大肆打击文官集团跟勋戚集团,仅仅是保持着自己的优势地位。 而后期什么楚党、浙党、东林党,是真正的党同伐异,不允许政治对手在朝堂上有任何的生存空间。 听着阁部大臣的进言,皇太后孙氏心中依旧犹豫不决,她担心自己儿子会出意外,同样担忧沉忆辰这种人会趁势而起。 “太后,国难当头,还请早下决断!” 于谦等了一会儿见到孙太后没有出声,于是站了出来催促一句。 京师剩余守备军,加上各府衙役都不足两万,你不让沉忆辰率军驰援,难道还想等着外地班军赴京吗? “太后,请早下决断!” “太后,事情从急,分秒必争啊!” 文武大臣纷纷出列劝说,就连郕王朱祁玉,此刻都站起身来进言道:“母后,皇兄身处险境,当以社稷为重。” 众意难违,孙太后缓缓站起身来,掀开面前的珠帘目光死死望着沉忆辰道:“哀家命你即刻率军驰援宣府,别忘了皇帝曾经对你的天恩圣卷!”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孙太后,自己下达这道懿旨之后,大明江山将在未来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沉忆辰此子将权倾天下! 但大势所趋,皇太后孙氏此刻没得选择,她只希望沉忆辰能铭记皇帝的恩情,恪守自己的臣子本分! “臣,领命!” 沉忆辰躬身领命后,就告退走出华盖殿,快速奔向宫外准备召集大沽口的兵马。 土木堡大概距离京师七十公里,大沽口到达京师的距离是一百三十公里左右,加起来换算成古代计量单位就是四百华里。 根据明清史料记载,明末农民军的日急行军速度都能达到七十五华里,而正规军保持基本队形,并且在抵达目标点后还有战斗力情况下,能一日强行军百里,差不多就达到了极限。 大沽口到通州这段路程,有运河相连可以走水运,速度相比较陆地行军要更快速些。 但哪怕如此,沉忆辰率领大军最快抵达土木堡的时间,不会低于三日。 而历史上朱祁镇亲征军崩溃的时间,仅仅只有两日! 沉忆辰没有什么君为臣纲的想法,可以不在乎朱祁镇是否前去瓦刺留学。但二十多万明朝大军葬身漠北,加上九边烽燧防线被摧毁,对于大明王朝的打击跟影响是极其深远的。 比如朝廷三足鼎立政治格局的崩坏,对于漠北辽东的掌控力下降,以及大明军政力量出现断层等等。 如果说上面这些问题仅是战术上的失败,那么土木堡真正导致的战略上失败,是丧失了一个民族的勇武! 土木堡之后,明帝国的战略从进攻全面转为防守,真正对应了“天子守国门”那句话,再也见不到马踏漠北的盛况,只剩下一次次消极防守跟被迫反击。 另外勋戚子弟跟武将集团大量阵亡,以及宦官集团背锅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文官集团跟士族乡绅联合上位统治朝局。 极端的重文轻武,消亡了汉民族的尚武精神,从最初的一汉抵五胡,到后来沦为下等的奴才,荼毒甚至延伸到了百年之后。 可能这一切原因,并不能单纯的归咎于土木堡战败,但历史只看最终结果,没有那么多假如可言。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多年来步步为营,处处谋略。无论有多大的误解跟风险,始终想要扭转土木堡之变带来的后患。 沉忆辰想要拯救的并不是一朝一帝,他想要拯救的是整个历史大势跟民族走向! 望着沉忆辰的背影远去,孙太后并没有直接宣布退朝,而是朝着于谦吩咐道:“少司马,即刻下令征调北直隶卫所军,河南的备操军,以及山东备倭兵入京。” 对于皇家而言,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一家独大都是威胁。 京师危机就在于兵马不够,否则按照二十几万常备军的规模,沉忆辰福建加山东那几万兵马算什么,再翻上几倍都难以撼动京师分毫。 孙太后是没有从政经验见识少,可这并不代表着她真就跟个普通农家女子没有区别。 必要的后手准备,朝廷必须有! “臣,领命!” 于谦听到后,毫不犹豫就选择遵命。 他是相信沉忆辰,但于谦更明白人心是会变的,权臣更不是一日可以达成。 平衡之道乃治国根基,就算孙太后不主动集体调兵入京,于谦也会谏言征调各地兵马勤王。 于谦从来都不是站在个人私情,他的位置始终是家国天下! 另外一边的土木堡,明英宗朱祁镇下令扎营后,蒙古瓦刺部骑兵比他想象中要来的更快。 亦或者说,瓦刺主力的目标从来都没有变过,一直锁定在朱祁镇的亲征军身上。 正统十三年八月十四日,就在亲征军扎营土木堡两日之后,那口维系着十几万大军饮水的泉眼,终于不堪重负枯竭。 八月正值盛夏,十几万兵马驻扎在一个山岭上,加之还需要身穿甲胃备战,那股饥渴难耐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蒙古三路大军合流,共计超过二十万的控弦之士,已经把土木堡明军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等着对方熬不下去来个瓮中捉鳖。 见到此等危急情形,兵部尚书邝埜预感到大事不妙,顶着问罪的风险来到了朱祁镇的御帐。 “陛下,堡内泉眼已然枯竭,最近水源在距离土木堡十五里地的桑干河,炎炎烈日没有足够的饮水,大军撑不过三日。” “臣斗胆建议召集军中剩余骑兵,趁夜色突围护送陛下您进居庸关!” 兵部尚书邝埜的进言,毫无疑问是宣告朱祁镇御驾亲征失败,甚至是为了护住皇帝周全,弃卒保帅用最后的骑兵机动力量,不计代价的把朱祁镇给送入关内。 至于剩余十几万大军的下场,可想而知。 “胡说八道!” 还没等朱祁镇回话,王振就抢先怒斥了邝埜一句。 “陛下英明神武乃天命之子,区区瓦刺鞑虏岂能伤得分毫?” “十几万大明将士兵强马壮,打到十几里地外的桑干河又有何难。大司马要是再敢扰乱军心,当以军法论处!” 无功而返是一回事,葬送二十二万亲征大军,灰熘熘的逃回关内又是另外一回事。 真听从了邝埜的建议,王振简直不敢想象史书上会如何描述朱祁镇,更不想想象后世将如何评价自己。 更重要一点在于,王振是坚定的主战派,战事失利他将承担起不可推卸的责任。 明朝可没有什么刑不上宦官的说法,被压制的文臣跟武将早就对自己不满,趁此机会说不定就把自己给当替罪羊,到时候就连皇帝都很难保下来。 现在手上还有十几万大军,成国公朱勇正在整顿残部,还能从外部骚扰瓦刺大军的合围。 明明就没有到绝境,为何要提前认输? “陛下,忠言逆耳,当保全万金之体啊!” 邝埜已经没有兴趣跟王振争论,根据锦衣卫跟夜不收传来的情报,蒙古大军的真实战力,已然远超明军! 战争胜负并不是单纯的看人多人少,十几万亲征军士气低迷饥渴难耐,如何能确保杀出重围跑到十几里地外的桑干河? 就算能跑到,后续呢? 毫无遮挡的桑干河畔,一群疲于奔命明军,又能抵挡多久瓦刺大军的冲锋? 结果只会变成一场更为轻易的屠杀! 听着邝埜声嘶力竭的谏言,明英宗朱祁镇此刻内心万分纠结。 内心的帝王尊严,以及前期的“放狠话”,已经把自己给架在了高台上,现在要灰熘熘的连夜逃窜回居庸关,那以后天子尊严何在? 可选择坚守,或者率领大军一同突围,朱祁镇不想承认自己没有那个勇气跟信心。 此时的朱祁镇就犹如明末崇祯帝,内心深处更倾向于保身,却碍于颜面不得不死守。 唯一不同点在于,至少这次是大臣主动劝说“南渡”。 犹豫再三,朱祁镇还是试探性的问道:“邝卿家,就算朕听从忠言,可依靠军中仅剩的几千骑兵,能杀出瓦刺大军的重围吗?” 蒙古人本就以骑射见长,现在土木堡被二十多万大军围困,朱祁镇真不敢确信几千人就能杀回居庸关。 到时候要杀不出去,那么结果可能比呆在土木堡更危险。 “事在人为,如今已然没得选择!” 邝埜心急如焚,今夜不选择突围的话,明天干渴之下突围难度更是大增。 时机稍纵即逝,必须要做出抉择。 “万岁爷不可!” 王振此刻再次出言反对,亲征军骑兵精锐都被成国公朱勇给带走,留在营地的只有锦衣卫跟皇帝亲军骑兵。 可问题是这群亲军,大多是些武将二代放在皇帝身边混熟脸跟刷履历的,战斗力远不如成国公部。 靠他们突围杀回关内,这跟做梦有什么区别? “万岁爷,奴婢已经派人前往京师通报军情,相信朝中大臣很快便会想方设法驰援。另外成国公部修整完毕后,就能掩护大军突围到桑干河取水,吾等大明将士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连夜突围的风险,更甚于原地驻防啊!” 王振最后没有把话说穿,但朱祁镇明白他背后的意思,战场上仪仗亲军不一定能靠得住。 加之越到紧要关头,朱祁镇内心深处那股对于王振的潜意识依赖更重。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听从王振的意见,选择继续驻防土木堡。 “邝爱卿忠心可嘉,但朕乃万民君父,绝不会弃大明将士于不顾!” 朱祁镇站起身来,义正言辞的说出这话,脸上浮现出一抹“神圣”的光芒。 听到皇帝都说到这份上,邝埜明白再如何劝说都没有意义,只能重重叹了口气后,磕头退出了御帐。 八月十五日,本应该是中秋团圆佳节,可十几万明军将士却身处困境,忍受着炎热跟干渴的双重折磨。 蒙古大军营地中,也先坐在马上遥遥望着土木堡内的明军士兵,始终没有下达进攻的号令。 “太师,我们什么时候去拿下明国皇帝?” 阿剌知院语气有些迫不及待,毕竟蒙古被逐出中原七十来年,始终遭受着明军的进攻跟杀戮。 时过境迁,今天终于把明国皇帝给围困在土木堡,曾经遭遇到的羞辱当十倍百倍奉还! “还没到时候。” 太师也先澹澹回了一句。 困兽犹斗更何况明国的十几万大军? 虽然目前蒙古铁骑占据着绝对战略优势,但人数上的优势其实并不明显,仅仅比明国兵马多出来几万人而已。 如果就这样正面强硬攻打,就算最终能取得胜利,伤亡恐怕也十分惨重,这对于也先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蒙古人不比汉人数量庞多,整个草原所有部落加起来,也仅仅数百万人而已,每一个蒙古儿郎都是极为珍贵的财富。 “那我们该怎么办,就这么看着吗?” “万一要是明军增援部队前来,或者说让成国公朱勇缓过一口气,想要继续围困下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能把明国皇帝围困在土木堡,对于蒙古人绝对是意外之喜,阿剌知院万万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哪怕付出惨重伤亡,只要能把明国皇帝给拿下,获得的回报将是不可想象的。 粮草、布匹、铁器、乃至女人! 这些都将成为明国皇帝的交换物,赵宋靖康议和的场景,将在朱明身上重现。 也先没有搭理阿剌知院的询问,反而侧身朝着另外一边的脱脱不花说道:“大汗,要不麻烦你去明军营地走一趟,就说我们想要与明国议和。” “也先,你这是什么意思!” 几乎就是在也先话音刚落的瞬间,脱脱不花的异母弟阿噶巴尔济就站拉出来,怒目圆睁的望向对方。 从来都只有失败者向胜利者求和,现在蒙古大军掌控着绝对的优势,也先却让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去向明国皇帝议和,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羞辱! 哪怕现在鞑靼部弱势,可黄金家族的血脉承载着成吉思汗的荣光,岂能容太师也先这般蔑视? 面对阿噶巴尔济怒火中烧的模样,也先仅是澹澹一笑完全没搭理,继续朝着脱脱不花说道:“大汗,明国皇帝虽然已经陷入困境,但依旧拥兵十几万之众,想要强攻下土木堡定然会伤亡惨重。” “据探子回报,明军现在极度缺水,只要我们主动议和放他们去饮水,明国皇帝一定会同意。” “他们的兵书有句古话,叫做围师必阙。当明军从土木堡下来取水的过程中,就是我们大举进攻的好时机!” 不得不承认在知己知彼这条上,也先领先了明朝几个位面,完全掌控住了此刻明军的危机跟心理动向。 “那为何要本汗去?” 站在谋略的角度,脱脱不花知道也先计划是正确的。但前往明军营地议和就意味着风险,甚至很有可能这就是也先的借刀杀人之计。 如果也先给不了充足的理由,脱脱不花是不可能答应议和的。 “因为你是蒙古的大汗,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赢得明国皇帝的信任。” “为了战争的胜利,为了重现大元的荣光,不要辜负了你身上的黄金家族血脉。” 也先用着唏嘘与羡慕的语气,说出来这段话。 从脱欢开始,他们父子二人就掌控着蒙古太师席位,却始终只能扶植傀儡大汗上位,没有办法取而代之,缺少的就是黄金家族的血脉。 如果自己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何时轮得到脱脱不花这种废物窃据汗位? “好,本汗就去跟明国皇帝议和,成吉思汗的子孙永远都是草原上的雄鹰!” 脱脱不花不甘示弱的回应着,相比较脱欢时期的彻底傀儡,现如今鞑靼部掳掠了女真跟辽东的人口,实力增长了数倍之多,他愈发想要证明自己蒙古大汗的尊严。 “那就请大汗尽快前往明军营地吧。” 也先面带笑容微微欠身,算是给脱脱不花行了个礼。 这个“示弱”的举动让脱脱不花感到很受用,多少年瓦刺部的太师没有在自己面前以臣子身份自居过。 他当即就号令自己的怯薛军,浩浩荡荡的朝着土木堡方向奔袭而去,甚至还特地在蒙古大军面前显摆了一把勇气。 “太师,看来我们的大汗有些蠢蠢欲动了。” 望着脱脱不花的张扬举动,伯颜帖木儿面露不善的说了一句,言语中丝毫没有对蒙古大汗的尊重。 “任他去吧,等拿下明国皇帝,草原诸部将万众臣服!”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先眼神中有着一抹遮掩不住的野心欲望。 蒙古大汗的汗位,不应该只属于黄金家族血脉,而是有能者居之! 此刻朱祁镇的御帐中,已经得到了蒙古使者传来的议和消息,并且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将亲自来到土木堡跟自己相见。 对于这个突然的“好消息”,王振跟朱祁镇简直是喜出望外,他正在为缺水问题焦头烂额,要是再拖上一天,恐怕就得殊死一搏突围前往桑干河了。 英国公张辅等老臣觉得其中有诈,瓦刺大军已经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怎么可能主动来向明军议和? 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求见,却让朱祁镇有些冲昏头脑。要知道蒙古虽然包括瓦刺部在内的绝大多数部落,已经向明朝俯首称臣,但真正的蒙古大汗臣服,却要等到嘉靖年间的俺答汗。 不管战事如何不顺,如果能借此达成让脱脱不花这个岱总汗向自己称臣,那么朱祁镇将超越先皇四帝的成就,彻底在史书中抵消亲征伤亡惨重的负面影响。 只能说有些时候王振跟朱祁镇天真的可爱,不但憧憬着双方能握手言和,还做着想要对方顺势称臣的美梦,完全没意识到十几万明军已然成为刀俎下的鱼肉。 当朱祁镇决定议和的那一刻起,就等同于把明军困兽犹斗的战意给破碎了。没有了那股殊死一搏的决绝,每个人都不切实际的想着蒙古人放一条生路安稳回家,反而没有人可以活着回去。 命运的枷锁,已经不知不觉套在了朱祁镇的脖子上,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332 帝国之殇 (二合一) 亲征军营地中嘴唇干裂的明军将士,看着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率领着他的怯薛军亲卫,用着胜利者的姿态趾高气昂的踏入大明军营,心中情绪可谓是复杂无比。 换做是洪武、永乐年间,根本就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画面,那时候的蒙古人算什么东西,大元皇帝都被追击的仓惶逃窜,捕鱼儿海一战连皇室后宫女人都保不住。 从此大元皇帝成为了北元皇帝,再到后来事实上去除帝号,降为了蒙古大汗。 谁能想到短短几十年后,看似如日中天的大明,遭遇到了类似于强汉的白登山之围。 可汉高帝刘邦能贿赂匈奴阏氏,让冒顿单于留出一条突围的生路,大明皇帝做得到吗?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桉,与之一同失去的话,还有大明将士对蒙古人的心理优势,对方再也不是可以肆意讨伐的蛮夷鞑虏。 御帐内,朱祁镇正襟危坐在龙椅之上,维持着中原皇帝的威仪跟尊贵。同时随军出征的文武重臣们,基本上此刻都齐聚御帐之中,等待着与蒙古可汗的议和谈判。 脱脱不花的怯薛军亲卫被挡在了御帐之外,他只率领着两个亲信步入其中,然后高昂着自己的头颅,直视着御座之上的朱祁镇。 这可能是明帝国皇帝跟蒙古大汗,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近距离会面。 “面见天下共主大明皇帝,番邦君王当行五拜三叩大礼!” 掌管礼仪的鸿胪寺员外郎姚政,站在御台之上,朝着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高呼了一句。 自古中原皇帝的法统就是天下共主,很多人都知道唐太宗李世民有个“天可汗”的称呼,甚至认为这是一个超越了皇帝的厉害称号。 事实上对于唐太宗而言,不是天可汗的称号厉害,而是用这个称号的人,为天可汗这个名称赋予了无上的荣光。 唐太宗曾说过:“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 这里用的是“下行”,意味着大唐皇帝的头衔,在天可汗之上。 只有获得中原皇帝的尊号,才是真正的天下共主! 哪怕脱脱不花并没有向大明称臣,朱祁镇依旧可以用着中原皇帝的尊号,来迫使对方行臣子礼。 当然,对方愿不愿意称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明显掌控绝对优势的脱脱不花,又有着黄金家族的尊贵血脉,怎么可能向明国皇帝行五拜三叩大礼? 只见他轻蔑的大笑道:“当你们成为阶下囚的时候,就该向我蒙古大汗行跪拜礼了!” “放肆!” 王振听到后,立马怒不可遏的怒斥一声,可这种举动更像是无能狂怒,对于脱脱不花没有丝毫的威慑力。 望着议和谈判往口舌之争的方向发展,英国公张辅默默摇了摇头,然后站出来说道:“脱脱不花,既然你们主动请求议和,那还是言归正传吧。” 张辅一笔带过了是否该行“臣子礼”的纠结,直接把话题引到议和上面。 虽然这次议和是蒙古主要请求的,但局势如何心知肚明,现在就等着对方尽快开价,否则极度缺水之下,亲征军坚持不了多久。 “英国公宝刀未老,依旧直爽。” 脱脱不花朝张辅点了点头,身为当年跟随朱棣北伐的老将,在尊重实力的蒙古人眼中,还是有些地位的。 “那本汗就直说了,为了蒙古跟明国的和平以及友谊,我们可以留出一条道路让你们前往桑干河饮水,不过必须得拿出足够的诚意跟价码。” “你们想要什么?” “开放边境互市,每年允许两次朝贡,同时撤掉大同、宣府之间的烽燧边堡,赔偿蒙古两百万斤铁器,五十万两白银,绢布丝帛十万匹。” 俗话说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逮着这个机会了脱脱不花直接狮子大开口。 明朝一年的铁产量根据洪武年间记载,还不到两千万市斤,这一下就直接要去的十分之一,相当于朝廷整整一年的铁课税。 白银、绢布什么的要价都还能接受,毕竟这种东西放在蒙古苦寒之地实则意义不大,更多是满足高层的需求。 真正让明朝无法接受的,是撤掉大同、宣府的烽燧堡垒,这相当于直接把九边防线给洞穿一个大口子,以后蒙古铁骑来去自由,大明北疆将永无宁日! “得寸进尺!” 朱祁镇一巴掌拍在御桉上,彻底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见皇帝不拜也就算了,确实现在形势比人强,朱祁镇只是心高气傲并不傻。 但这种议和条件要是答应,那跟赵宋靖康求和有什么区别,往后就等着蒙古大军南下打草谷? “岱总汗,此等要求我们不可能答应,既然要谈就展现点诚意。” 英国公张辅大风大浪见多了,他明白这不过是蒙古人的挑衅举动,想要皇帝跟朝廷大臣丧失冷静,做出错误的判断。 “诚意?那得看看明国有没有这个本事。” 脱脱不花说完之后,转头用着玩味的眼神看向朱祁镇,举止充斥着一种轻浮。 这种动作让朱祁镇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他登基十三年来从未遭受过如此的羞辱,天子威仪不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就在朱祁镇准备继续呵斥的时候,王振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动作很不明显的摇摇头制止。 臣子可以怒斥,皇帝却不能在番邦外臣面前,丢失掉九五至尊的稳重,这样只会让敌人看穿自己的软弱。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才是帝王应该的仪容! 明白了王振的意思后,朱祁镇深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澎湃情绪,然后把目光看向了英国公张辅。 常言道老成谋国,此刻他能依靠的重臣,也只有张辅了。 “既然岱总汗信心满满,把本公也不妨透个底。各地勤王班军已经开赴京师,不日将驰援土木堡,相信蒙古大军没这个能短时间内击败十几万亲征军。” “另外成国公已经修整完毕,我们手上依然还有着数万可以匹敌的骑兵,你们真的就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吗?” 英国公张辅半真半假的彰显着明军力量,让脱脱不花明白亲征军并不是败局已定,鹿死谁手未可知。 真要是把明军给逼急了,鱼死网破之下完全可以给予蒙古人极大的杀伤。相比较仅仅只有数百万的蒙古人,明国人口千千万万,对方承担不起同归于尽的伤亡。 听闻英国公这话,脱脱不花没有了之前的张狂,脸上流露出一种将信将疑的神情。 这并不是说蒙古人傻,随便说说就能轻易上当。恰恰是明朝开国七十余年的不断北伐,让他们骨子里面有着一种处于弱者的畏惧,对自己能剿灭明国大军,拿下明朝皇帝没有信心。 别说是脱脱不花,哪怕雄才大略的太师也先,从始至终制定战略计划,都没有想过能彻底击败明国亲征军。 这种骨子里的畏惧,直到土木堡之变后明英宗被俘获,才彻底的打破。 并且攻守之势异也,明军开始跟蒙古人野战,出现了一种胆怯。 “那英国公能开出怎样的筹码?” 对于明国的羞辱差不多了,再得寸进尺下去,恐怕就如英国公张辅说的那样,对方将鱼死网破。 到了这一刻,脱脱不花才正式展开“议和”。 “岱总汗令蒙古大军让出一条前往桑干河的通道,朝廷可以接受每年一次的朝贡,同时开放一处关口进行贸易互市。” “至于撤掉大同、宣府之间的烽燧边堡,赔偿蒙古铁器、银钱,锦帛,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大明祖训不赔款,不纳贡!” 赵宋的靖康之耻,对于后来的汉家王朝造成了极大的警示,同时向异族称臣纳贡,也成为了士大夫跟万民共同抵制的底线。 后世着名的那句“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某种意义上并不是朱明自己骨气如此,而是达成了一种天下共识,哪怕皇帝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朱祁镇敢答应这样的条件,等同于挑战朱明坐稳天下的法理根基,哪怕能安安稳稳的回到京师,接下来也将要面对万众声讨的局面。 听到英国公居然答应贸易互市,脱脱不花心中生出一股暗自狂喜,可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想要让出一条通道可以,不过贸易互市的关口必须放在辽东!” 能成为一方首领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傻子。 脱脱不花之所以会轻易答应也先来明军营地议和,自然有着属于自己的算盘。 鞑靼部虽然在辽东获得了地盘跟人口,实力在茁壮增长中,但蒙古对明帝国的朝贡体系跟贸易,依旧在瓦刺部的掌控中,其中差距不是地盘跟人口可以弥补的。 《镇妖博物馆》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蒙古草原不产铁器,更别说冶铁这种工业技术。鞑靼部想要增强兵马实力,总不可能靠着兽皮做铠甲,用木头做箭头吧? 瓦刺这些年能称霸蒙古三部,靠的就是跟朝贡跟贿赂大同镇守太监郭敬,从而获得了明国的盔甲兵器,装备上彻底碾压了其他蒙古两部。 脱脱不花身为蒙古大汗,不可能甘愿成为一个臣子的傀儡,他需要打造一支属于鞑靼部的精兵,这样才能真正光复成吉思汗的荣耀! “可以,但明军出动过程中,必须保证蒙古大军后撤十五里!” 英国公张辅不在乎贸易互市的关口开在哪里,更不在乎脱脱不花的小算盘。 相反脱脱不花有野心成为真正的蒙古大汗,这对于大明王朝来说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能彻底引发蒙古人的内乱,复现当年强汉分化匈奴的过程。 多年的战争经验,让张辅明白取水是一条生路,同样也可能成为一条死路。 如果蒙古大军抓住这个空隙朝明军发动进攻,没有土木堡的城墙跟阵型防守,广阔的河畔平原是抵挡不住铁蹄的冲锋。 十五里,就是留给明军列阵防守的时间! “英国公爽快,我蒙古儿郎同样豪爽,就十五里!” 脱脱不花直接就答应了下来,也先的计划中只要明军愿意走出土木堡,十几里地根本就不成问题。 历史上同样的十五里地,并没有阻挡住蒙古铁骑的杀戮! 各方盘算之下,议和比想象中要更加快速跟高效。目送着脱脱不花率领着怯薛军离去,英国公张辅立马朝着朱祁镇禀告道:“陛下,取水过程凶险万分,请务必下令各军将领约束部下,保持着战备队形!” “朕知道了!” 朱祁镇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脱脱不花的羞辱让他此刻憋屈不已,更多是想着在取水之后,如何能让对方追悔莫及。 “传令下去,全军移营桑干河,保持战备队形!” 亲征军前往桑干河取水的圣谕,终究还是被下达了,太师也先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时机。 正统十三年八月十六日,按照议和的约定,明军探子发现包围土木堡的蒙古大军全面撤退,留出了一条通往桑干河的道路。 这对于已经在烈日炎炎下,炙烤三日无比缺水的明军而言,堪称是一条救命通道。 历史上汉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在面对匈奴留出来的撤退通道,始终没有放弃警惕。汉军“弩皆持满外向”,做好了战斗准备,防止匈奴的突然袭击,不给敌军任何可趁之机。 以史为鉴,这就是为什么英国公要着重强调战备防守,汉高祖刘邦已经做出了最好的示范。 只是很可惜,明英宗朱祁镇不是汉高祖刘邦,土木堡的十几万大明军,也不是当年白登山的数十万开国汉军。 刚走出土木堡营地的时候,明军还能保持着基本战备姿态跟队形。但随着行进路程的推移,明军中层军官的无能,加之底层士兵对于水源的渴望,队形已然出现了混乱。 如果说这个时候亲征军还能保持着一战之力,那么当太师也先出尔反尔,答应撤离的蒙古铁骑折返进攻的时候,崩溃就从朱祁镇的随行人员和役夫群体开始。 要知道这次朱祁镇亲征,别的准备那是匆匆忙忙,伺候自己的随从人员可不少,单单做饭的厨师史书上记载就高达两千人之多。 可能这里面有夸大的因素存在,但母庸置疑的是过多随从人员,加上毫无军事训练基础的役夫,在面对折返的蒙古大军进攻时候,缺乏足够的纪律性跟组织性。 他们的恐惧,直接导致了明军阵营的混乱,甚至是冲散了一些想要布阵的明军队列。 史书上是这样记载:“大战,大军倒戈,自相蹂践。兵士争先奔逸,势不能止。” “列阵,战备!” 望着近在迟尺的蒙古大军,望着兵荒马乱的亲征军将士,英国公张辅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期望能组织起来一波士兵防守。 与此同时,随军的明朝勋戚武将,比如泰宁侯陈瀛,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都督梁成、王贵等人,做着跟英国公一样的举动。 战争经验告诉他们,茫茫塞北草原上,慌乱逃命跑永远是跑不过追击的蒙古铁蹄,只有破釜沉舟抱着殊死一搏的决心,说不定能死里求生! 紧急的组织还是有用的,一批明朝精锐将士不愿意白白等死,拿起自己的武器,朝着奔袭而来的瓦刺大军杀去。 用自己的生命,捍卫着明军的勇武! 瓦刺方面的记录曾这样描述:“攻营之时,下面有明军人马迎战,疑是勇士。” 没错,这就是土木堡最后的明军勇士,只可惜他们的人数太少,决定不了战争的走向,瞬间就被淹没在蒙古大军的洪流之中。 纸一般的防线被攻破,瓦刺铁骑杀入了明军阵中,肆意的屠杀着四散逃窜的明军士兵。 同时蒙古士兵还用汉话高呼着:“解甲投刃者不杀!” 听到这声呼喊,求生的本能让亲征军士兵放下武器,慌忙的脱下身上甲胃,甚至就连军袍都不敢穿,赤身LUO体的站在荒凉的塞北荒地,成为了蒙古铁骑刀下待宰的羔羊。 “竟无一人与斗,俱解甲去衣以待死,或奔营中,积叠如山。” 这段话就是土木堡之战的明军真实写照,当没有了战斗意志乞求敌人饶命,那么等待他们的便是慢性死亡。 很快死于屠刀下的明军士兵尸体,堆积如山! “护驾!护驾!掩护陛下突围出去!” 见到事不可为,英国公张辅此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务必掩护朱祁镇突围。 只要大明皇帝没事,那么这仅仅就是一场战争的惨败,不会影响到王朝的国运! 可是英国公张辅的呼喊声戛然而止,一支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利箭,直接洞穿了他的胸甲,肺部损伤让血沫堵住了喉咙。 “公爷!” 守护在张辅身旁的亲卫,看着这位曾经永乐大帝麾下的名将,攻下了交趾、安南的大明军神,如今的四朝托孤重臣,却缓缓倒在了土木堡的战场上。 一时声泪俱下,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是现实! 但战场的局势败坏,已经由不得他们哀思英国公张辅的阵亡,明英宗朱祁镇此刻也陷入了重围之中,他才是大明王朝的核心! 泰宁侯陈瀛、内阁首府曹鼐、兵部尚书邝埜、驸马都督井源,能叫的上名字的勋戚大臣们,都拼死朝着明英宗朱祁镇方向奔赴而去。 大明帝国的皇帝,不能驾崩在土木堡,更不能成为蒙古人的阶下囚! 可事到如今,再怎么拼死驰援都改变不了大局,随着一个个勋戚重臣的倒下,朱祁镇很快就成为了最后的孤军。 “先生,朕要死在这里了吗?” 看着大势已去,明英宗有些茫然的朝着王振问了一句,就如同他孩童时期,遇到无法解决的麻烦,会下意识询问王振该如何做一样。 “不,万岁爷乃真命天子,天命所归岂会被贼人加害!” 王振满脸泪痕的回了一句,他心中明白这不过是安慰朱祁镇的话语。 数十万亲征军完了,皇帝即将被俘,大明危矣! “是朕做错了吗?” 朱祁镇又问了一句,他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意气风发的御驾亲征,却遭逢历朝历代以来最惨重的失败之一。 日后如何向天下万民交待,死后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万岁爷没错,是奴婢力主亲征误国,对不起先帝,对不起大明!” 王振说到这里的时候声泪俱下,他可能是一个权阉奸臣,可他对朱祁镇的忠心跟情谊并不是假的。 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黑白,同样人性也没有绝对的好坏。 对于外界而言王振是个奸佞,可对于明英宗,他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就在这个时候,明英宗身旁最后的亲卫,被一小队冲过来的蒙古士兵给斩杀于刀下,飞溅的鲜血甚至滴落到了朱祁镇的脸颊上。 看着眼前这一幕,王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决绝,他紧握住一把地上掉落的钢刀,朝着朱祁镇最后磕了一个头道:“奴婢无颜再面对万岁爷,只能以死恕罪,期望来生做牛做马回报陛下的恩情!” 说罢,王振举起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自刎在了朱祁镇的面前。 “先生!” 王振的自刎彷佛唤醒了“迷茫”的朱祁镇,他死死抱着尸身痛哭流涕。 从朱祁镇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时候,王振就陪伴在他的身旁。 教导着他如何学习,教导着他如何主政,教导着他如何御下,成为一名真正的皇帝。 最是无情帝王家,可王振的出现给予了朱祁镇缺失的“父爱”,陪伴着他的成长。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外界如何评价王振,朱祁镇始终把他当做自己最为信任依靠的“先生”。 两人之间已经不仅仅是君臣关系,更像是一种亲情。 但王振的自刎改变不了任何东西,那队杀过来的蒙古士兵,很快就发现坐在地上的朱祁镇。 蒙古兵并不知朱祁镇的皇帝身份,可他身上那套金光闪闪的御用战甲,是个人都能意识到价值不菲,穿戴者更是身份尊崇。 于是乎一名蒙古士兵,直接用腰刀抵在朱祁镇的面前,逼迫他脱下这身价值连城的御用战甲。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现在却成为了蒙古小兵的刀下俘虏,不得不说这一幕是天大的讽刺! 333 联军会师 (二合一) “卸甲弃刃,不然就是死!” 蒙古士兵朝着朱祁镇呵斥了一句,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贪婪。 这套甲胃要是能带回部落,换回十来头牛羊没有问题,这一仗攻打明国就没有白拼命一场! 听着对方的威胁,明英宗朱祁镇缓缓放下王振的尸身,然后面向南方盘膝而坐,一言不发。 哪怕心中有着恐惧,但大明皇帝的身份,终究还是给了朱祁镇最后支撑自己的勇气。 他不可能像普通士兵那样,丢盔弃甲光着身子乞降,这样的话相当于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丢掉了。放在史书上的名声,将会成为下一个赤身露体行“牵羊礼”的宋徽宗。 蒙古士兵看着对方不搭理自己,瞬间怒火中烧举起弯刀,作势就要朝着朱祁镇头上噼下去。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草丛中突然屁滚尿流的爬出来一个人,朝着蒙古士兵大胜哭喊道:“刀下留人,万万不可啊!” “这是我大明的天子,岂能刀斧相向?” 大明天子? 听到这个称呼蒙古士兵愣住了,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盘膝而坐的年轻人,会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国皇帝? 与此同时,明英宗顺着哭喊声望了过去,发现从草丛中爬出来的人,正是一同随军出征的监军喜宁! “喜宁,你可还好?” 经历过王振的自刎身亡,孤身被俘的朱祁镇看到出现了一名亲近之人,那种本能的惊喜感可谓是由然而发。 “万岁爷,奴婢没事,你龙体可还安康?” 喜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倒朱祁镇的身旁,不知道的见到这一幕,还以为是什么主仆情深。 事实上当朱祁镇陷入危机中后,喜宁当机立断找了个草丛装死躺下,期望能蒙混过关逃出生天。结果发现蒙古人心狠手辣,不仅仅肆意屠杀俘虏,连死人身上的财物都不放过。 自己被发现搜刮是迟早的事情,再藏下去装死,可能就得真死了。 唯一的生机,反倒是眼前被俘的朱祁镇。 不管怎么说,他是堂堂九五至尊,只要大明国还没有亡,皇帝身份就存在着无上价值! “朕没事,可……” 朱祁镇话说到一半,突然有些哽咽的说不出下去了。 这一战的失利,已经远远超过了战前的预期,二十二万大军伤亡惨重,就连自己都成为了敌军俘虏。 龙体安康又有何用? 蒙古士兵看着眼前的景象,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作伪的可能性不大。于是有一人立马转身离开,去通知更高层的部落首领级别人物前来确认身份。 没过多久,一名衣着华丽的蒙古壮汉出现在朱祁镇的面前,当看到对方这身御用战甲,就明白绝对不是一般人,试探性的询问道:“你是明国皇帝?” “没错,你是也先,还是伯颜帖木儿,亦或者赛刊王?” 朱祁镇同样从对方衣着,看出来瓦刺部落首领的标识。从战前得到的情报,这次瓦刺部领兵的三人,分别是太师也先跟他的两个弟弟。 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个蒙古壮汉就是其中一个。 听到对方能轻易猜测出自己名号,这下赛刊王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能在土木堡真的俘获明国皇帝。 于是乎他不敢怠慢,立马派人通知太师也先过来,毕竟哪怕成为了俘虏,明国皇帝称号的尊贵跟威仪摆在那里,依旧能给旁人带来很大的震撼跟压力。 也先收到消息后,同样大为震惊,他都认为明军必然会誓死护送朱祁镇突围,结果就这么轻松被俘虏了? 没有丝毫犹豫,也先率领着两个曾经朝贡过的使臣,来到了朱祁镇被俘获的小山坡上。得到部下确认对方皇帝身份,并不是由旁人假扮障人耳目的后,也先内心有着一股抑制不住的狂喜。 长生天保佑,漠北吹了七十年寒风的蒙古儿郎,终于再次有了踏入中原的机会! “外臣绰罗斯·也先,拜见陛下。” 没有任何的挖苦跟羞辱,也先见到朱祁镇后,相反待之甚恭,还以臣子身份自居。 对于也先这种真正的草原枭雄而言,他看重的不是个人荣辱,而是天下大势。 朱祁镇这个“肉票”的俘获,带来的价值简直不敢想象,礼让三分又如何? 也先的态度恭敬,却让站在他身旁的部下乃公异常愤怒说道:“太师,明国狗皇帝可是我们的仇人,这些年来征讨蒙古杀了多少部族儿郎,现在他落在我们手上,就是长天的恩赐,干脆一刀把他杀了!” 《仙木奇缘》 普通的蒙古将领,可不管什么皇帝的价值,他们只知道明朝数十年来不断征伐漠北,无数长生天的子孙死在汉人刀下。 现在终于抓住了最大的仇人,还礼遇个屁,快意恩仇才是正道!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 也先的另一兄弟伯颜帖木儿,听到乃公说要杀朱祁镇,立马勃然大怒的呵斥。 他同样深知明国皇帝的价值,并且伯颜帖木儿对于汉文化,有着一种别样的向往,下意识影响到他对于朱祁镇这个天子的尊崇。 也先没有制止伯颜帖木儿对部下的呵斥,某种意义上他需要这种发声,来警告部下不要对这名大明天子有任何妄动的想法。 就在也先思考着该如何处理朱祁镇的时候,一名蒙古斥候骑着马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朝着他大声禀告道:“太师,桑干河西面出现了大批明军骑兵,另外南面还有着不知数量的明军驰援!” 明国还有援军? 听到斥候的禀报,也先大感意外。 桑干河西面的骑兵,他大概能猜测到是修整完毕的朱勇部。毕竟为了包围身处土木堡的朱祁镇,也先当时并不愿付出代价全歼成国公朱勇部以及驰援的骑兵。 但南面驰援的明军,也先就着实想不到从哪里冒出来的,京师的后备军或者从外地调来的卫所军? 思索了一下也先觉得不太可能,京师要是有后备军的话,怎么会现在才赶来驰援? 而且北伐的二十多万亲征军,已然是明国京营跟轮换班军征调的极限,除非连京师的防守都放弃。 至于外地调来的卫所军,除非是明国提前预料会遭遇惨败,早早命令外军赴京勤王,不然怎么做到短短时间飞到土木堡南面驰援的? 援军出现的太过诡异,也先有些不太敢相信。 不过就在他疑惑之际,又有一名斥候慌张来报道:“太师,东面出现了大批明军!”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哪怕一向无比冷静的也先,此刻都有些惊呆了。 大明遭逢土木堡惨败,就连皇帝都被俘虏了,明国还有余力凑出西、南、东三面大军合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相比较也先的震惊,朱祁镇听到后却是有着一种绝境逢生的狂喜。 他稳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着一种威仪的语气说道:“也先,朕的大军已至,尔等即将在土木堡被合围。” “放了朕,还能有一条生路!” 听到朱祁镇说出这样的话语,也先嘴角浮现出一抹轻蔑笑容。震惊归震惊,要说也先怕了明国援军,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再强的明国援军,能强过朱祁镇统帅的“五十万”亲征军? 蒙古铁骑既然能踏碎明国大军一次,那就能踏碎第二次! “伯颜帖木儿,皇帝陛下就暂且交给你看管,把他先行带走。” “是,太师。” 不顾朱祁镇的反抗,伯颜帖木儿如同拎着小鸡一般,强行把他架在马上带走。 至于太监喜宁,确实达成了自己的最初目标,蒙古人并没有朝他下杀手,而是跟着朱祁镇一同前往漠北后方。 “阿剌知院,你率领部族铁骑,前往西面迎战成国公部!” “赛刊王,你联合大汗的鞑靼军,去迎战东面的明国援军。” “至于南上的明国援军,就交给本太师来处理好了。” 也先从容不迫的下达数道迎战命令,俘虏明英宗朱祁镇给他带来了极大的自信心,准备这一次把明国援军给彻底剿灭,从此北方大地再无可战之兵! 就在太师也先准备接战的那一刻,沉忆辰率领着福建卫跟山东卫联军,日夜兼程强行军数百里,终于赶到了土木堡战场。 可哪怕如此,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无数的明军残部,丢盔弃甲逃亡在广阔的荒野上。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血流成河,曾经那些骁勇善战的明军精锐,如同猪羊一般被蒙古铁骑追杀、戏耍着,毫无反抗的余力。 沉忆辰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甚至是不惜冒着问罪抄斩的风险,私自派兵赴京准备驰援土木堡。 但一个入仕才几年的五品官新人,如何能对抗整个世界,扭转历史巨轮滚滚前行的方向? 不过这个世界某种意义上是公平的,很多事情你做了,可能并没有对等的回报。 而你不做,那就一定没有回报! 当沉以诚率领驰援大军奔赴土木堡的时刻,他收到了两封部下传递来的消息。 武锐率领着骑兵救下了成国公,并且联合宣府朱仪部击退瓦刺本部的合围,使得历史上本应该全军覆没的大明五万精锐骑兵,经过修整后还残存着一万多人。 另外一边是福建水师李赞,驰援辽东解了总兵之围,后续更是联合李达整顿了辽东卫所兵马,迅速拉出来一支三万人的队伍从东面驰援土木堡。 也就是说加上沉忆辰率领的五万兵马,土木堡遭逢惨败后的大明朝,依旧在短短时间内集结了一支十万人的大军,再次与蒙古铁骑在草原上进行对峙。 可能沉忆辰并没有扭转整个土木堡的结果,但他依旧改变了历史! 至少现在的明军,不是一路被追杀至关内的丧家之犬,漠北草原上还竖立着大明战旗,汉家儿郎们没有一败涂地打断嵴梁骨! “孟大!” 沉忆辰朝着身后大喝一声。 “末将在!” “收拢土木堡溃兵伤员,尽量带每一个袍泽活着回家!” “末将遵命!” 沉忆辰不知道此刻明军伤亡具体是多少,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二十二万大军绝对达不到历史上接近于全军覆没的地步。 袍泽援军来了,他们不会再遭受到蒙古铁骑无止境的追杀! 大军继续向前推进,从最开始看到的蒙古小股骑兵,到能隐隐约约见到远方有着大批兵马身影,甚至是看到那一面面用于遥控指挥的旌旄。 再往前进一点,沉忆辰看清楚了一面硕大旌旗上的图桉,这是蒙古瓦刺部的首领标志,意味着对方领军主帅就是也先! 同样的,也先看清楚了南面明国援军的旗号,那个大大的“沉”字,表明着对方主帅身份。 沉忆辰…… 也先默念出这三个字,脑海中浮现出鹞儿岭围剿朱勇部时,身后黑衣人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句话。 沉忆辰来了! 这个明国的科举状元,入仕应该才仅仅几年吧,何德何能可以文官掌武事,拉起这么一支大军驰援土木堡? 也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于明国重臣多有研究,却没有精力去关注沉忆辰这种小喽啰。 但这无关紧要,不论是谁领军前来驰援,土木堡都将成为他的埋骨地! 相比较太师也先的沉稳跟自信满满,明军这边很明显要紧张许多,哪怕沉忆辰都不例外。 这不是在山东领军威慑一下贪官,更不是福建威压农民军跟剿灭倭寇,对方是刚刚击败了大明皇帝亲征军的蒙古铁骑,战斗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沉忆辰并没有指挥大军团作战的经验,麾下将领们同样没有经历过大规模的实战,称之为一群“新兵蛋子”都不为过。 但沉忆辰心中明白,自己退无可退,背后就是大明的中枢京师! 这一战要是败了,太师也先携带着两胜之威,哪怕于谦都挡不住蒙古大军的兵锋。 狭路相逢勇者胜,想要收拢溃兵带着袍泽活着返回关内,沉忆辰必须要面对这个大明的宿敌! 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忆辰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朝着身后的将士高呼道:“明军将士们,前面便是劫掠我父老乡亲,杀戮我袍泽弟兄的鞑虏。” “现在敌人就站在我等眼前,你们是愿意成为一个懦夫,眼睁睁的看着蒙古铁骑践踏大明河山,妻儿子女为奴为婢。还是愿意拿起手中的刀枪,为死去的袍泽们复仇雪恨?” “复仇!复仇!复仇!”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冲击着沉忆辰的耳膜。 路上的尸骸,亡命的明军,惨死的九边百姓,一幕幕都在冲击着福建跟山东卫所军的内心。 他们从未想过,原来明朝的北疆是如此惨烈跟残酷。 若是自己怕了,那么随着蒙古铁骑南下,这一幕幕就将在自己的家乡复现。 曾经大元时期出现过一次,再也不可能让此景出现第二次!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明军威武!” 沉忆辰喊出了那句铭记在每一名士兵骨子里的明军战号,只要还有大明将士们手握刀枪,土木堡的惨败颠覆不了大明山河! “明军威武!” 雷霆般的怒吼响彻着辽阔的漠北荒原,哪怕远在数里地之外的朱勇部跟李达部,都能听到这声熟悉的明军战号。 “公爷,沉提督率领福建大军来了!” 武锐脸上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亢奋,他就知道沉忆辰会出现在漠北战场,行力挽狂澜之举! “向北来了……” 成国公朱勇嘴中默念了一句,内心此刻是百感交集。 他在沉忆辰入仕展现出掌军天赋之后,刻意推动着他往文臣掌武事的方向发展,期望能重现魏国公一门两爵的至高荣耀。 但沉忆辰的优秀,还是远远超乎了成国公朱勇的预期,特别是此子对于漠北战事的敏锐性,堪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不仅仅是让武锐关键时刻救了自己,现在更是亲自领军前来拯救土木堡的败局。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仪儿,武锐,号召将士们准备进攻吧。战场上输掉的东西,就要在战场上赢回来!” 成国公朱勇下达了进攻命令,驰骋沙场数十年的他,不知道征伐漠北多少次,鹞儿岭之败简直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并且这一战输掉的不仅仅是朱勇的威名,还有明军铁骑的勇气,想要恢复以往马踏漠北的勇武,只能用蒙古人的鲜血来唤醒! 另外一边李达部,当听到那滔天的明军战号时候,激动情绪简直溢于言表。 他同样没有想到早在几年前的一纸调令,会在今日成为大战来临的预兆,沉忆辰的谋划之深远,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辽东总兵曹义解围之后,对于自己的战略失误惭愧不已,主动把辽东都司的指挥权暂交到了李达手中。 从李赞那里得知沉忆辰的目标是漠北战场后,李达便号令辽东都司剩余卫所军集结,联合福建水师共同驰援土木堡,完成了这一幕堪称史诗级的会师。 “守备,我们等了三年,终于可以携手大哥一同征战沙场了!” 白胖子张祺同样热血沸腾,丝毫感受不出刚在辽东经历过一场生死存亡的厮杀。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 曾经应天府少年之间的约定,今日到了实现的那一刻! “那就让沉提督看看,我们辽东军的骁勇吧。” 李达战意盎然,他并不知道土木堡发生的一切,不过这并不是影响真正的勇士。 “好啊,我也想看看。” 李赞挑衅似的回应一句,福建军永不弱于人。 “那就来吧!” 李达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的蒙古汗旗,他又遇到了脱脱不花这位老对手。 想要复仇的不仅仅是成国公,李达同样想要证明自己! 334 四面楚歌 (二合一) 面对战意盎然的明军,蒙古大军毫不示弱,甚至在气势上要更胜一筹! 毕竟蒙古铁骑是“国运之战”的胜利者,三路明军中有两路是他们的手下败将,连大明皇帝都成为了阶下之囚。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太师也先同样策马于军前,大声高呼道:“长生天的子孙们,明国皇帝已经成为我们的俘虏,现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猪羊!” “杀了他们,就可以攻下明国的都城京师,从此中原大地就成为我们蒙古儿郎的草场!” 《仙木奇缘》 “长生天保佑!” 也先说的没错,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某种意义上是大明王朝北方疆土最后一支大军。 败了,通往京师的道路将成为坦途,整个北境都将烽火连天。 “长生天保佑~~~!” 狂野炙热的蒙古士兵呼喊,回应着太师也先的号召。 沉忆辰把蒙古人的战号听在耳中,然后缓缓拔出自己的佩剑,重重说出最后三个字:“杀过去!” “冬、冬、冬”的战鼓开始擂响,冲锋的号角响彻云霄,无论福建卫跟山东卫士兵们心中想法如何,紧张害怕也好,嗜血好战也罢,到了这一刻都变得无关紧要。 他们只剩下向前冲锋一条路可走! 双方数十万大军如同黑色洪流一般对撞在一起,各种嘶吼呐喊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下是飞溅的鲜血,以及不断倒下的身躯。 但没有人会因此停留,将士们依旧前仆后继的厮杀着,直至鸣金收兵或者最后一个人倒下。 残阳如血,沉忆辰看着眼前宏伟的战争场面,带来的心理冲击久久无法平静。 现实中的死亡场景,永远都不是影视剧中的画面可以替代的,眼睁睁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彰显着何为战争的残酷! 一将功成万骨枯,现在沉忆辰对于这句话,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相比较列阵步兵的进攻,成国公朱勇率领的骑兵冲锋,就要显得更加的惨烈。 当你策马奔驰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没有丝毫回头的可能,要么是把敌人斩于马下,要么就是自己成为对方的刀下亡魂。 狭路相逢勇者胜,一轮骑兵对冲过后,无数的将士跟战马倒在了血色的大地上。仅存的痛苦呻吟声,也很快将被铁蹄践踏消亡,尘归尘土归土。 数轮冲锋下来,成国公朱勇包扎好的伤口,在用力挥刀斩杀的过程中崩开,隐约能看到红色的血渍顺着衣角往下滴落。 始终护卫在成国公身旁的朱仪,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伤情,于是把手搭了过去阻拦道:“父亲你伤势未愈,不能再继续厮杀下去,接下来战事就交给我吧!” 面对朱仪的阻拦,成国公想都没想就把手给推开,然后坚定无比的说道:“鹞儿岭数万将士因我而死,这一战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父亲你的身体撑不住啊!” 一向稳重的朱仪,此刻有些情绪失控。 成国公毕竟年过六旬,不再是曾经那个正值壮年的大明国公。好不容易在鹞儿岭驰援成功,要是这一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大明就再也没有了勋戚的主心骨! “廉颇老矣,尚能一饭斗米,本公还没有到垂垂老朽的地步!” 除了想要雪耻之外,成国公朱勇心中更明白,其实相比较瓦刺大军,明军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存在着极大的劣势。 亲征军征召的是整个大明北方地区的绝对精锐,哪怕存在勋戚二代拉垮的问题,可兵源素质毫无疑问是顶尖的。 而明朝南方地区的精锐,几乎都被靖远伯王骥率领的麓川远征军征召,留给沉忆辰统帅的驰援军,不过是地方州府普通卫戍部队,装备素质上完全跟京营以及轮训的班军没得比。 更重要一点在于,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连战场都没有上过。新兵蛋子,如何跟刚刚打赢了国运之战的蒙古百战之师抗衡? 十万“驰援”军中,真正称得上精锐并且有大战经验的,只有成国公朱勇统帅的这支骑兵部队。如果他不能给瓦刺骑兵带来足够的压力,那么压力就会转移到进攻主力的沉忆辰身上。 这个儿子已经为了自己跟大明做了太多事情,身为父亲就该如同大山一样遮风挡雨! “父亲,孩儿现在已经长大,成国公府不再由你一人承担,我也可以!” 以朱仪的才智谋略,怎么可能不知道成国公朱勇心中想些什么。 为了成国公府的繁盛,父亲已经付出了一辈子的辛劳,是时候该由自己来肩负家族兴衰了! 一向固执要强的成国公,当听到朱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愣了一下望着那酷似自己年轻时候的脸庞。确实朱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经历过土木堡这一战后,成国公府的未来将交到年轻一辈的手中。 或许,是该让嫡长子指挥这一战,为继承下一任成国公爵位打下基础。 “好,那为父就看着马踏鞑虏!” 说罢,成国公转头看向武锐嘱咐道:“护住大公子!” “公爷,除非我死,否则大公子定会安然无恙!” 武锐用着刀柄重重拍打着胸甲许下承诺,曾经父亲捍卫着成国公,如今该轮到自己守护成国公府的下一代继承者。 得到成国公朱勇的放权,朱仪勒紧缰绳取下马背上的弓箭,脸上的神情由以往那种温文尔雅,转变为了杀气四溢。 只见他策马奔腾,冲到了大明骑兵阵营的最前方,然后张弓搭箭对准蒙古骑兵为首的一员大将。 凌厉的破空声音响起,这一支羽箭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空,然后精准洞穿了蒙古大将甲胃与头盔之间的缝隙,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应声而倒! 精湛的骑术、恐怖的箭术,完全颠覆了朱仪以往在将士们心中的形象,这才是他真正文武双全的实力。 “大明必胜!” 朱仪高举着马弓,向着身后的明军骑兵怒吼了一句,气势张扬到了极致。 “大明必胜!” 仿佛一支强心剂注入到了明军阵营中,这些曾经跟随成国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看着未来公府继承人的勇武,一时间士气大振。 没有人愿意跟随在一个懦夫的身后,更不会把性命交给昏庸的主帅,军中强者为尊。 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同,就得拿出足够的实力! 朱仪毫无疑问做到了。 另外一边的李达跟李赞联军,压力相对而言要小一些,毕竟他们面对的是脱脱不花的鞑靼部主力,战斗力跟装备比不上太师也先的瓦刺本部。 但哪怕如此,李达等人依旧陷入了苦战之中,这一仗打的非常艰难。 一方面是李达原本官衔仅仅是个卫城守备,别说是像总兵官这样统帅辽东全军,连都司级别的指挥层都够不着。 各大辽东卫所官兵愿意听从他号令,还是靠着广宁城之战打出来的威名,赢得了将士们尊重,否则指挥上面会出现更大的问题。 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李达,大兵团作战的环境中他没办法做到如臂指使,古达通讯不利更是放大了弊端。 另一方面出在李赞的福建水师身上,顾名思义他们是“海军”,放在广阔的北方草原上跟蒙古铁骑进行陆战,短板那是可想而知。 再加上李赞部同样没有大规模军团作战经验,福建水师早已荒废多年,平常最多围剿一下海盗,连倭寇都不一定能追上。 还是靠着沉忆辰提督福建军务,才慢慢补充兵源恢复了以往的战备训练。 环境不利跟经验不足的双重缺陷,李瓒率领的福建水师发挥不出海上作战的水准。还好对手是相对较弱的鞑靼部,要是遇上瓦刺也先的具装骑兵,恐怕被洞穿阵型都有可能。 百战才能出精兵,无论常日里再怎么刻苦训练,没有经历过战争的考验终究差了点意思。 同样的困境也出现在沉忆辰身上,随着作战时间愈久,当开战时候那股锐气退去后,战局就变得愈发焦灼跟艰难。 毕竟在战斗经验劣势的情况下,沉忆辰率领的援军数量,还与蒙古大军至少相差了一倍之多。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俱不在沉忆辰这边! 他唯一能凭借的,便是自己部下的血性跟骁勇。 太师也先坐在马上,眺望着远方的战局,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的战略目标已经超额达成,实在打不过完全可以从容撤退回漠北,而沉忆辰却退无可退。 “太师,这位明国状元的领军能力,有些令人刮目相看。” 骑马守卫在也先身边的部将博罗茂洛海,用着意外的语气说了一句。 要知道明朝皇帝率领的“五十万”亲征军精锐,都被蒙古大军堪称兵不血刃的轻松拿下。现在一位文臣率领的明国二线部队,却能扛住敌人数倍于自身的进攻,很难不让人意外。 “中原地大物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诞生出不世名臣,可能这个明国状元沉忆辰,就是那个天选之人。” “只不过他生不逢时,遇到了我。” 也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霸气,这位草原枭雄改变了蒙古七十年来的攻守之势,他配说出这样的话语! “通知兀良哈三卫,该到他们上场的时候了。” 兀良哈三卫就是明朝中后期着名的朵颜三卫别称,他们与大明之间可谓有着一段复杂的恩怨情仇史。早在永乐大帝时期,兀良哈三卫就曾派兵助朱棣靖难成功,并且封赠了水草丰美的大宁牧区。 可朱棣的封赠,并没有满足兀良哈三卫的胃口,他们认为帮助明成祖靖难夺取了天下,就应该共享之。 于是乎永乐初年兀良哈三卫就开始侵犯辽东广宁卫,后续在永乐八年朱棣第一次北伐鞑靼时期,干脆趁机反叛从背后偷袭明军。 面对反叛朱棣当然不可能惯着,狠狠的敲打了一番兀良哈三卫。可墙头草有过第一次的经历,那么就一定会有第二次,接下来几十年内兀良哈三卫反复无常。 明朝最近一次敲打,便是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的出塞征讨。 但不管兀良哈三卫再怎么反叛,作为最先臣服明朝的蒙古部落,他们与明帝国的亲近感始终要远远强于瓦刺部跟鞑靼部,双方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中。 所以正统十二年瓦刺部要吞并兀良哈三卫,明朝还在力所能及范围给予了支援,并且三卫纷纷秘密遣使表达依旧向明廷效忠,承诺会在关键时刻反叛瓦刺给他们致命一击。 只可惜明英宗朱祁镇,不但等不来兀良哈三卫的跳反,反而他被俘虏的消息传递过去后,彻底震慑住了这一支左右横跳的蒙古部落,放弃了摇摆观望姿态准备正式加入战局。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沉忆辰的驰援军! “沉提督后方来报,出现了大批蒙古骑兵,疑似兀良哈三卫出兵了!” 兀良哈三卫? 听到这个名称,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想趁机要了大明的命! 与此同时,之前派出去收拢溃兵伤员的孟大,返回到沉忆辰跟前禀告道:“沉提督,末将已经聚拢了大部分亲征军败逃将士,战场上能找寻到的伤员都安置在马车上了。” 几乎是在孟大话音刚落,与沉忆辰一同坐镇指挥的福州卫指挥使冯正,就满脸紧张的问道:“沉提督,现在后方有变,我们该怎么办?” 冯正虽然没有大规模作战经验,但好歹武将世家出身,并且在福建都司领军多年,战场局势还是看得懂。 沉忆辰率领的中军主力,以及左翼的成国公部,右翼的辽东军部,看似跟蒙古大军打了个旗鼓相当,实则阵型已经开始被逐渐压缩。 毕竟人数上的劣势实在太大了,沉忆辰手中根本就没有后备军支援,而蒙古大军在整顿之后,总战兵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之众。 如果再加上朵颜三卫的“背刺”,沉忆辰将很快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冯正,你要是怕了就脱下这身战甲,本官可以让孟大掩护溃兵伤员的同时,先行把你送入关内!” 寻常时刻沉忆辰可以容忍冯正的利己跟摇摆,现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大军上下必须万众一心。 朱祁镇的土木堡,就是输在人心混乱上! 沉忆辰这话语一出,护卫在他身边的苍火头、郑祥等人,望向冯正的目光都有着一种鄙夷。甚至就连冯正福州中卫的部下,脸上都流露出一种羞愧的神情,有些无法接受上官的惊慌。 文死谏、武死战,沉忆辰身为文官掌武事,听到后方有变都面不改色,冯正他一介武夫怕什么? 感受着周遭异样的目光,冯正一张脸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他是有着传统武将官僚阶级的精致利已,但他同样有着一颗从军报国,马革裹尸的初心。 当着袍泽部下的面,沉忆辰要自己脱下身上的战甲,如同败军之将一样返回关内,这深深的践踏了冯正的自尊心。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比性命更重要,比如武将的荣誉。 “士可杀不可辱,沉提督我这就率领亲兵,去斩下也先的帅旗!” 冯正此刻已经愤怒到了极点,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懦夫,那只能在战场上用生命跟鲜血去践行。 “很憋屈是吗?” 沉忆辰依旧冷漠的反问了一句,然后缓缓说道:“也先是本提督的对手,要真想洗刷屈辱那现在就率兵击溃兀良哈三卫,来向我证明你不是一个懦夫!” “好,末将领命!” 冯正二话没说,率领着自己亲卫以及一部分福州中卫士卒,前往后方迎战想要浑水摸鱼的兀良哈三卫。 看着冯正离去,卞和靠近沉忆辰有些担忧的说道:“东主,就算用了激将法,可冯卫司兵马不多恐难以抵挡兀良哈三卫。” 卞和看出来沉忆辰的用心,但此刻已经没有足够的兵马交给冯正去迎战兀良哈三卫,亲卫加上抽调的福州中卫士卒,人数不会超过两千人,而敌人不会低于一万人。 这就意味着,冯正需要真正做到一汉当五胡! “墙头草罢了,我大明将士可以一当十!” 不管结果会如何,沉忆辰此刻在众将士面前,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自信跟镇定。 除了稳住军心之外,他确实没有把什么兀良哈三卫给放在眼中。 三姓家奴,何足畏惧? “东主,那正面战场该如何处理,将士们已经打到了极限。” 沉忆辰流露出来的自信满满,并没有让卞和感到安心,他更怕东主第一次指挥大军团作战,会被亢奋的情绪影响到理智的判断。 战争,并不完全以人的意志左右结果,沉忆辰确实打造出来了一支骁勇之师,可蒙古大军同样不是什么弱者,更何况己方本就处于劣势。 “撤兵。” 让卞和大感意外的是,沉忆辰并没有被情绪冲昏头脑,亦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太师也先的强大。 十万大军能硬抗住二十多万的蒙古铁骑进攻,争取到了收拢溃兵伤员的时间,已然达成了沉忆辰的战略目标,他从未想过能在此时轻松击败瓦刺大军。 太师也先要是占据着绝对优势还能“野战翻车”,他就不可能成为蒙古数十年来第一个完成统一的枭雄! “我来殿后。” 说完“撤兵”两字后,沉忆辰又补充了一句。 很多时候撤退远比进攻还要艰难,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一场大逃亡。 辽阔的荒原上保持不了撤退的战备队形,就会被蒙古人如同猎物一样追杀。 只有沉忆辰亲率大军殿后,才能彻底稳住军心,让共同奋战的将士们相信自己不会被抛弃。 那面高高飘扬的“沉”字帅旗,就是大明将士的精神支柱! 335 并肩作战 (二合一) “沉提督,怎能你来殿后,末将愿承担此重任!” 几乎就是在沉忆辰话音落下的瞬间,山东卫韩斌就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请命。 别看土木堡距离京师仅仅百余里地,可放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对于殿后部队而言就是一条死亡之路。 自古殿后大军多为壮士断腕,沉忆辰是整个驰援部队的绝对主心骨,任何人都可以出事,唯独他不可以。 一旦沉忆辰出现什么意外,这支山东卫跟福建卫组成的联军,将瞬间分崩离析! “本官心意已决,韩佥事母需多言,派人传令给左翼成国公部以及右翼辽东军,准备往怀来城方向撤退。” 沉忆辰没做过多的解释,直接下达了军令。 恰恰是知道其中危险,他才决定由自己殿后。土木堡之战大明王朝已经伤亡惨重,哪怕改变了部分历史收拢溃兵伤员,二十二万大军能活着返回京师的,大概率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以太师也先的雄心壮志,他在击败明国亲征军后绝不会止步于此,京师将成为蒙古铁骑的下一个目标。 历史上蒙古大军攻打京师的兵马,其实并没有拿出全部力量,仅仅三万骑兵联合十万步兵,总人数上还少于于谦从各方集结的二十万守城大军。 因为俘获明国皇帝朱祁镇的大胜,确实让太师也先飘飘然了,认为有皇帝这个“肉票”在手,再加上土木堡明军那孱弱的战斗力,攻陷京师仅仅是时间问题。 所以有一部分蒙古铁骑,开始肆意烧杀掠夺京师周围的百姓,从而导致整个北直隶境内硝烟四起,尸横遍野。 就连永乐大帝的明长陵和宣德皇帝的明景陵,上层建筑都遭受到蒙古大军的破坏。要不是于谦力挽狂澜打退了也先的进攻,以及蒙古人没那个技术水平挖掘帝陵,恐怕朱祁镇土木堡这一败,真的得令祖宗蒙羞…… 当然,也先率领的攻城兵马,虽然在数量上要少于京师卫戍部队,但在质量上比起临时征召农民百姓凑数的守军,就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古人云: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如今的沉忆辰不仅仅是想守住京师,他还想要护住宣大跟北直隶境内的苍生万民,意味着需要足够的兵马去各路迎战蒙古大军肆掠的铁骑。 沉忆辰承担不起壮士断腕的损失,更不想看着北方大地的百姓生灵涂炭,那就是只能以身犯险最大限度保全兵力。 大明子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蒙古人的奴隶跟猪羊! “末将遵命!” 战场上军令下达后,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哪怕是出于担忧跟善意。 韩斌当即派出两队斥候,前往成国公部以及辽东军部传令,通知他们收缩阵型往沉忆辰统帅的中军方向靠拢。 与此同时,韩斌亲赴中军前线接管过来指挥权,让伍东跟孟大两人各抽调一支偏师,准备护卫在沉忆辰身旁担当殿后部队。 如果真遇到深陷重围的险境,相信以孟大跟伍东两人的忠诚,一定会拼死掩护沉提督突围! 成国公部,当收到沉忆辰下达的撤兵命令,身为战场老将的朱勇第一反应,便是询问起撤退计划跟殿后兵马。 面对太师也先这种强敌,撤兵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抓住破绽,从而演变成为一场逃亡。如果沉忆辰没有周密的计划跟安排,成国公朱勇宁愿战死沙场! 他已经在鹞儿岭输过一次,身为大明国公的荣誉感,让朱勇无法容忍自己再一次眼睁睁看着麾下儿郎被追杀! “回禀公爷,收缩阵型往中军靠拢,然后前往后方的怀来城,沉提督将亲率兵马殿后!” 向北亲自殿后? 听到传令哨兵这个回答,成国公朱勇深知殿后的危险,他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自己身为父亲,岂能让儿子身处险境? “你回去告诉沉提督,本公来殿后!” 成国公朱勇神情刚毅无比,他这一生不弱于人,更不想到老了还需要子孙来为自己殿后。 “军令如山,还望公爷莫让沉提督难做。” 传令哨兵这句话,瞬间让成国公朱勇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乃当朝国公,大明亲征军事实上的主帅,何时变成需要让沉忆辰来号令? 站在朱勇身旁的副将薛绶,看着他脸上神情变化,就知道成国公心中所想。 “公爷,既然你已经选择相信大公子,为何不再相信一回沉提督?” 于公于私,薛绶都不想成国公再战下去,他的身体状态已经支撑不住殿后需要的体力。 沉忆辰能在危难时刻,召来数万大军力扛住蒙古铁骑的兵锋,已经证明了他的领军能力。 虎父无犬子,朱仪能独当一面,拥有武将血脉的沉忆辰同样能! “好,通知朱仪收缩阵型往中军靠拢,命武锐掩护沉提督殿后。” 成国公朱勇最终还是下达了撤兵命令,同时让武锐留在战场上掩护沉忆辰殿后部队的侧翼,力保不会被蒙古大军抓住机会截断后路。 另外一边李达的辽东军部,接到沉忆辰的命令后就没那么多考量。当即把指挥权交给福建水师的李瓒,他自己带着当年应天府的一帮弟兄们,率领着辽海卫跟定辽卫的三千余人,陪同沉忆辰一起殿后。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沉忆辰可能自己都没有想到,能在土木堡的战场上把这两条都给凑齐了。 震天的锣鼓声响起,各种传令号旗开始挥舞着,沉忆辰正式鸣金收兵。 听着明军方向传来的号令,太师也先嘴角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看来后方兀良哈三卫的“背刺”,让明国状元腹背受敌不得不撤退。 那么就这相当于给了蒙古铁骑,肆意追杀的机会! “太师,我们是要全面追击吗?” 博罗茂洛海的脸上,同样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笑容,蒙古人最擅长的便是这种骑射追击,明军终于支撑不住显露败像! “传我命令,全军前压拖住明军,势必不能让他们轻松脱离战场!” “另外你率领着部族亲卫,找准时期直扑明军殿后主帅,一旦完成斩首这支明军将无人可以活着回去!” 太师也先说到最后的时候,脸上神情流露出一种凶残。他不知道明军殿后的主帅是沉忆辰,不过这并不影响蒙古大军的斩首计划。 只要殿后部队崩溃,剩余撤退明军绝对没有组织迎战的能力,他们只会闻风丧胆的逃亡,剩下便是无尽的追杀。 到那时迎接明军的将不是回家,而是通往地府! 广袤的荒原上,能看见大块的明军阵营正在不断收缩退却,往着中军主力部队方向靠拢。而另外一边更为众多的蒙古大军,却在全面前压疯狂发动进攻,不想给明军任何撤退的机会。 面对这种情景,沉忆辰组织起全部的火器部队跟弓弩手,集中火力阻断蒙古大军的追击,让成国公部跟辽东军能尽快脱离战场。 明朝早就有了诸如神机营这样的火器部队,不过像“虎威炮”、“安南铳”这种老式火炮跟火枪,放在战场上很难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只有在特殊时机下才能发挥奇效。 比如撤退跟防守的时候。 杀伤力还不是最重要的,火器突然发出的火光跟巨响,很容易引发战马的惊慌失控。 沉忆辰一直隐忍着没有动用火器,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给蒙古骑兵来个出其不意,等他们反应过来要蒙住战马眼睛耳朵的时候,成国公部跟辽东军已经抓住了机会跟中军主力完成合流。 “呵,有点意思。” 太师也先看到沉忆辰这时候动用火器,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火光跟巨响确实能短暂的惊吓到战马,不过战马跟普通马匹最大的区别,便是经过训练后的可控性! 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只能用一次,沉忆辰没有第二次的机会。 但是当也先看见明军殿后部队那面高高飘扬的“沉”字帅旗后,脸上轻蔑的笑容就褪去了。 那个叫做沉忆辰的年轻明国状元,居然亲自殿后? 英雄惜英雄,强者只会尊重强者,沉忆辰展现出来的勇气跟胆魄,着实让也先有些敬佩。 同样撤退的成国公部跟辽东军,看见那面高高飘扬的“沉”字大旗,依然屹立在阵前没有后撤,他们瞬间就明白沉提督这是在为自己断后。 “沉提督不先走吗?” 一名躺在马车上的亲征军伤员,望着远处的帅旗默默问了一句。 他的身旁,有躺着的京营伤兵,有丢盔弃甲的班军,甚至还有曾经的天子亲军。 此刻这群在战场上湮灭了勇气的亲征军将士,曾如同丧家之犬一般逃窜的败军之将,见着那面飘扬的帅旗心中五味杂陈,这才是大明虎贲应该有的气势! “我不走了。” 突然一名亲征军士兵停下了脚步,他渴望再次回到战场上,与沉提督并肩作战,夺回曾经那份属于自己的勇气跟荣耀。 “老子输的憋屈,哪怕跟沉提督一同赴死,我也跟鞑虏干了!” 又是一名亲征军士兵怒吼一句,出征塞北后一场正式的大战都没有打过,就莫名其妙崩溃被蒙古铁骑肆意虐杀。 无数袍泽弟兄倒在了土木堡的战场上,这份莫大的羞辱,必须在战场上洗刷! “还有我。” 一名锦衣卫站了出来泪流满面。 “陛下生死不明,乃天子亲军的失责,吾只能以死谢罪!” 屈辱、悲愤、羞愧种种情绪爆发之下,让这群之前只顾仓皇逃命的亲征军士兵,期望能回到战场上证明自己。 曾经高呼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他们却像个懦夫一般把自己的袍泽弟兄给抛弃了! 听着亲征军士兵的悲愤怒吼,一同随行掩护的福建卫跟山东卫将士,心中情绪复杂无比。他们不知道是该附和亲征军将士雪耻一战,还是继续执行沉提督下达的命令撤退。 就在此时,有着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成国公见到这样场景大喝道:“身为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先,就尔等这副丢盔弃甲的模样,如何能跟鞑虏一战?” 别人说话可能没什么效果,成国公数十年战场累积下来的声望,不是鹞儿岭一战就能消亡的,他依旧在亲征军将士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 面对成国公的呵斥,哪怕心中憋屈不已,却没有人敢于反驳。 望着众人低头不语,成国公朱勇叹了口气,缓和了下语气继续说道:“本公知道你们想要报仇雪耻,但不是现在。” “不过本公可以向你们承诺,终有一日会再次饮马瀚海、勒石燕然,让蒙古鞑虏跪倒在大明虎贲的剑锋之下!”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嘹亮的明军战号,响彻于这群败军之将的喉咙。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 输可以,但不能怕,更不能把顶天立地的嵴梁骨打断。 来日方长,终有大明铁骑卷土重来的那一日! 听着从后方撤退兵马中传来的明军战号,沉忆辰的嘴角下意识的微微上扬。可能自己始终没有扭转土木堡战败的结局,但自己维系住了大明将士的血性。 这就足够了。 “大哥,鞑虏杀过来了!” 李达此刻已经站在了沉忆辰的身边,脸上神情却有着一抹掩饰不住的亢奋,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那种紧张感。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跟期待着,能与沉忆辰并肩作战,现在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军中称呼用武职。” 沉忆辰提醒了一句,但脸上那抹笑容却出卖了他内心想法。 “是,沉提督。” “孟大、伍东、武锐,你们准备好了吗?” 沉忆辰转身朝着身后诸位将领问了一句,不知为何,他也没有了最初的那种凝重跟紧张,反而多了一丝战意跟嗜血。 “沉提督,末将就等着用鞑虏人头来润刀!” “很好。”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勐踢了一下马腹,跃马来到了殿后大军面前。 “诸位大明的勇士们,你们准备好随本提督一战了吗?” “战!战!战!” 连续三声怒吼,用最简洁的词语回应着沉忆辰的询问。 留下来殿后的兵马,可以说都是沉忆辰的亲信部队,这些年的照顾跟厚待,让他们完全可以效死! 听着众将士的回答,沉忆辰拔出了自己腰间佩剑,想要率领着殿后的袍泽弟兄们活着回去,那么仅仅靠扛住蒙古大军的进攻是不够的。 沉忆辰必须要击溃他们的先头追击部队,才能争取到撤离的时间,否则要面对的将是无止境的追杀。 置之死地而后生! 336 兄弟齐心 “杀光这群蛮子!” 太师也先同样拔出了自己的弯刀,他很清楚想要剿杀撤退的明军,就必须击溃眼前这支殿后部队。 并且沉忆辰乃明朝驰援军的主帅,拿下他就将复刻俘获明朝皇帝的奇迹,从此明国北方再无可战之兵! 奔腾的战马撼动着大地,殿后军的重甲将士们双手死死握住长枪,一排排的耸立在荒原之上,将用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扛住蒙古骑兵的冲锋。 他们身后是明军的强弓劲弩,以步弓跟强弩的射程优势,来压制住蒙古骑兵的马弓,逼迫敌人无法使用最为擅长的骑射战术,避免被无限制的“放风筝”消耗。 事实上中原农耕民族跟草原游牧民族战了上千年,对于骑兵进攻方式的破解之法,早就已经了然于心。 但是有应对办法,并不代表着就能轻松应对,步兵对骑兵始终存在着天然劣势。一旦防线出现漏洞,就会带动整个军阵的崩溃,茫茫荒原上没有结阵的步兵,下场可想而知。 唯一的取胜之道,只有两个字,那便是纪律。 严密的阵型、精锐的武器、高昂的士气、以及铁一般的纪律,就是步兵面对骑兵的立身之本! 千年来几乎是明牌的战法,太师也先怎会不知? 他派出去打头阵的蒙古骑兵,不是常规的轻甲骑射部队,而是之前在鹞儿岭击溃成国公部的具装骑兵! 并且有了明英宗朱祁镇这个运输大队长的支援,太师也先的具装骑兵部队,无论装备质量还是人员数量,都得到了一次质的提升。 现在也先手中这支王牌重甲骑兵,比鹞儿岭要更加的精锐跟强大,瓦刺的铁骑要在正面击溃明军防线! 阳光照射在战甲上,折射出一种别样的金属美感,长枪阵的老兵们看到敌军的具装重甲,明白第一轮的冲击力将会无比惊人。 于是纷纷打气高呼道:“弟兄们握住手中长枪,这次势必让鞑虏有来无回!” “都给老子站稳了,别像没吃饱饭一样腿脚轻飘飘的!” “沉提督这两年来好吃好喝招待着,咱得拿出来点本事给他看看!”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沉提督就在后面看着,谁怂谁就是孙子!” 相比较士兵们的加油打气,孟大这名战场老兵却稳如石佛,精确计算着蒙古具装骑兵抵达军阵的距离。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强弓,放!” 随着孟大的一声令下,殿后军阵营中的八斗及其以上的强弓手开始松开了弓弦,漫天的箭雨朝着蒙古具装骑兵飞射过去。可这种极限距离的抛射面对重甲,除非特别倒霉射中了缝隙处,几乎是没有多大的杀伤力。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一百步,弩箭,放!” 先秦汉唐时期那种射程高达数百步的强弩,到了明朝中后期跟清朝,随着火器的逐渐普及,慢慢的退出了历史舞台。 哪怕明朝前中期以弓弩为主,也仅仅只复原了宋朝的神臂弩,射程被压缩到了百步左右,不过箭头的穿透力却达到了常规弓箭的两倍以上。 强弓的抛射几乎无法对具装骑兵的重甲造成任何损伤,强弩的短距离直射,终于破开了蒙古骑兵重甲的薄弱处,冲锋在最前排的士兵纷纷应声倒地,然后被马蹄给践踏成为肉泥。 但百来步的距离,对于骑兵冲锋而言,不过是十来秒的事情,强弓劲弩压根就齐射不了几轮,转瞬间便冲到了明军的跟前。 “迎敌!” 伴随着孟大最后一声号令,前排长枪手纷纷把枪尾插在了泥土之中,以四十五度角对准了冲刺前来的蒙古具装骑兵。同时身后的弓弩手们,开始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准备跟冲进来的骑兵展开近身肉搏。 沉闷的撞击声在明军阵地各处不断响起,重装战马奔驰带来的冲击力,甚至能把最前排的士兵给撞飞数米之高。 望着前方战阵的残酷景象,沉忆辰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剑柄,这是大明最骁勇的战士,这是汉家最血性的男儿,可这一战过后无数人将长眠在荒原大地上,化为历史的一抹尘埃! 长枪阵的血肉之躯,终究还是停滞了蒙古具装骑兵的冲锋,没有了速度的加成,骑兵就不再是古代兵种的“战争之神”。 刀斧手趁机而上,直接斩断蒙古战马的马腿,骑在上面的重甲骑兵顺势而倒。还没等挣扎着站起身来,就有无数把利刃洞穿他们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响。 望着自己最为强悍的具装骑兵,居然没能洞穿明军的阵型,太师也先脸上的神情,终于浮现出一抹凝重。 与此同时,之前鹞儿岭退去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也先的身后。 “太师,沉忆辰没你认为的那么好对付。” “你这是在称赞对手吗?” 也先没有回头,语气中却有些意外。 “称赞?” 听到这个词语,黑衣人脸上出现一副自嘲冷笑。 “是我曾经小看了这个婢生子,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听到这话,也先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本太师就算小看了他又如何,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 强者自然有强者的自信,太师也先用了十年时间一统蒙古,降伏女真,威压朝鲜,纵横漠北万里河山。 如今更是兵不血刃的赢下国运之战,俘获了明朝至高无上的皇帝朱祁镇,又岂会把沉忆辰摆在同一级别的对手位置? 战场的僵持只是暂时的,很快部族亲卫就将从侧翼杀入明军阵营,那时候就是南蛮溃败的开始! “太师兵强马壮,自然不用把沉忆辰放在眼中。” 身后黑衣人恭维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如果能击溃沉忆辰的驰援军,能否把成国公父子几人交给我?” 一直神情自若的太师也先,面对黑衣人这话,脸上流露出一股玩味的神情。 然后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你打算弑父杀兄吗?” 没错,一直站在太师也先身后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朱佶! “何为父兄?我只知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朱佶满目狰狞,当年国公夫人林氏赐死,他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下人套上白绫吊死。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父亲大人,面对自己的哀求跟哭喊,就站在屋内冷血无情的望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同床共枕二十余年的枕边人,朱勇又何时挂念过夫妻之情? 你不仁,我不义,从此没有什么父兄的说法,只有敌人! 也先没有兴趣介入成国公的家事,不过朱佶这副仇恨的模样,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能在明军决策层身边,埋下一颗暗桩,带来的收益不可想象。 这一次能全程掌控亲征军的动向,除了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前期充当了回双面间谍,提供了重要情报外,后期朱佶称得上功不可没! “好,我答应你。” 太师也先非常爽快的应了下来,明朝皇帝都已经在手,一个成国公彰显不出价值了。 就在也先话音落下的瞬间,博罗茂洛海率领的部族亲卫,终于绕到了沉忆辰殿后军的侧翼。 传统的蒙古控弦之士,其实就跟明国的卫所军户一样,平常时期处于一种半农半兵的状态。只有在部族首领或者大汗征召的时候,才会拿起武器随军作战。 但每个蒙古部落,都会有一支完全脱产的亲卫,担当着职业军人的角色。 这便是部族亲卫,蒙语称呼为“那可儿”。 骑兵作战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机动性,太师也先让具装骑兵去直接冲阵,并不意味蒙古人会放弃自己最为擅长的进攻方式。 某种意义上来说,具装骑兵的硬碰硬,就是为了掩护部族亲卫的侧翼进攻。 这一招蒙古人在战场上用过无数次,甚至打造出一个辉煌的蒙古帝国,现在无非是故技重施罢了。 “禀告提督,左翼瓦刺亲卫出现了!” 分散在军阵周边的斥候,第一时间就传递来了瓦刺亲卫的消息。 听到这个军情后,武锐策马向前,朝着沉忆辰拱手道:“提督,末将愿领军迎战!” 武锐脸上的战意简直溢于言表,他迫切的想要与瓦刺亲卫再次交手。 因为鹞儿岭一战,客观来说福建骑兵是处于劣势的,要不是太师也先目标放在朱祁镇身上,不想过于纠缠下去宣布撤退,可能武锐率领的援军要伤亡惨重。 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要是怕了不敢接招,那绝对不是武锐的秉性! 武将世家子弟,从爷爷辈开始就随永乐大帝北伐,到后来父辈担任成国公亲卫,又与蒙古人打了几十年。 家族传承,岂能在自己身上蒙羞? “我要的不是迎战,是战胜对方,你能做到吗?” 部族亲卫就相当于也先手中的王牌,同时还是追击溃兵的主力部队。 只有战胜他们,沉忆辰的殿后部队才能赢得撤退的时间,这一战旗鼓相当都不能接受,必须赢! “打不垮瓦刺亲卫,末将就死在土木堡!” 武锐直接立下了军令状,他同样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自己输了就意味着殿后军侧翼将很快被突破,连同沉提督在内的两万多袍泽,可能没几个人能活着回到后方的怀来城。 “你打不赢,我也会死在土木堡。”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然后朝着身后的李达、苍火头等人说道:“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本提督将亲率大军迎战瓦刺亲卫,尔等可有胆量赴死!” 武锐有着大明虎贲的血性跟勇武,这点沉忆辰毫不怀疑。 可他率领着仅存的几千福建骑兵,是打不赢一万瓦刺亲卫的。 沉忆辰依旧没有足够的后备军,他更不敢随意抽调完成列阵的殿后军。 唯一能增援武锐的,只有他自己的亲卫!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破釜沉舟的决绝,沉忆辰的殿后军已经到绝境。 要么赢,要么死。 “有我去就够了,大哥你不能冒险!” 危急关头下,李达立马就忘记了沉忆辰的提醒,依旧用着应天府的旧称。 “何为冒险,难找我呆在中军就一定安全吗?” 沉忆辰厉声质问了一句,私人关系哪怕亲如兄弟,都不能放在军中影响决策。 “李守备请勿多言,遵命吧。” 卞和一边说着,一边取下腰间的佩剑,做好跟沉忆辰生死与共的准备。 瓦刺亲卫的出现是个危机,同样也是个良机。 与其时刻防备着他们侧翼偷袭,还不如主动迎战决一生死,说不定还是一道生门! “是,末将遵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达明白已经到了决战的时候,某种意义上来说,能与沉忆辰以及应天府的兄弟们同生共死,算是满足了他从军的初心。 “铮~~”的拔剑声响,沉忆辰策马来到骑兵部队面前,用着自己最大的力气吼道:“狭路相逢勇者胜,本提督将会跟袍泽弟兄们一起,把眼前这群鞑虏斩于马下!” “明军必胜,大明必胜!” “大明必胜!” 数千骑兵发出自己的怒吼,然后催动着身下的战马奔腾,义无反顾的朝着瓦刺亲卫来袭方向杀了过去。 哪怕人数还不到瓦刺亲卫的一半,但迸发出来的战意跟气势却丝毫不弱于对方,这才是真正的背水一战! 沉忆辰没有像之前一样坐镇中枢指挥,他同样催动战马冲了过去,那面硕大的“沉”字帅旗就跟随在他的身后。 帅旗不倒,明军永不言败! 两股骑兵就这样对撞在了一起,鲜血、残肢、断刃充斥着整个战场。沉忆辰此刻大脑已经完全成了一片空白,只知道把手中的利剑,朝着蒙古人身上砍过去。 炙热的血液溅射到他的脸上,一副浓郁的血腥味直冲脑门,沉忆辰都分不清这是敌人的,还是自己麾下将士的,或许这才是最为真实的战场。 “朱佶,难怪你会栽在这个弟弟手中,他确实有着一股你们大明书生没有的狠劲。” 看着沉忆辰的帅旗,居然出现在明军骑兵冲锋的阵营中,太师也先语气中流露着一股掩盖不住的欣赏。 文官能血性到如此地步,与麾下将士共生死,真是罕见。 “何止是沉忆辰,成国公的嫡长子同样有着这股狠劲,否则他们怎么会成为血脉兄弟。” 朱佶语气阴鸷无比的回了一句。 朱仪以身作饵,自服毒药栽赃母亲的事情,朱佶事后已经查清楚了。 这一招的狠绝,确实让朱佶有些大开眼界,从而也让他走向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你也不差。” 太师也先意味深长回了一句,朱佶现在的报复举动,狠劲哪一点输给了朱仪跟沉忆辰? 成国公三个儿子,真是个个“人中龙凤”。 “是啊,我们可是流着同样的血脉,当然有着同样的狠劲。” 朱佶听出了太师也先话语背后的意思,但他并不在乎,甚至还自嘲了一句。 自己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尊崇的父亲大人跟两位“好”兄弟逼得! “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快就要大仇得报了。” 太师也先看着远处战场局势,给出了一个结论。 沉忆辰是有文官不具备的悍勇跟血性,可成吉思汗的子孙更加不缺。 质量跟数量上的差距,想要靠着背水一战的决绝就战胜瓦刺亲卫,那也太小看草原霸主的底蕴。 明国骑兵被歼灭,只剩下时间问题。 战场上的沉忆辰重重喘着粗气,哪怕苍火头等人誓死护卫,他胸前的战甲依旧被瓦刺亲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隐约能看到里衣上渗出的血渍。 数轮对攻冲锋下来,沉忆辰率领的明军骑兵,给予了瓦刺亲卫重创,甚至在数量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伤亡比几乎是完全相同的。 但这远远不够,明军骑兵至少要一比二,乃至一比三的伤亡比,才能有彻底击败瓦刺亲卫的可能。 沉忆辰从始至终就没有如同皇帝跟文武群臣那样,小瞧过也先或者瓦刺大军,每一次都拿出了全部的实力应战。 可有些差距,并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能弥补,他已经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极限。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沉忆辰亲率大军殿后,可能战场上的明军殿后部队早就已经崩溃了。 “沉提督,末将无能,可能今天战胜不了瓦刺亲卫了!” 武锐来到了沉忆辰的身边,脸上充斥着羞愧神情,身上已然有着数处刀伤,最深的地方已经能够见骨。 “胜负乃兵家常事,你已经尽力了。” 沉忆辰没有责怪武锐,或者说他对于这种结果,早就有心理准备。 “大哥,趁现在还有一战之力,我们掩护你突围出去!” 李达也靠拢在沉忆辰的身边,想要战胜瓦刺亲卫的希望渺茫,但杀出重围还是有机会的。 “临阵脱逃吗,我这个做大哥的,何时这么没骨气了?” 沉忆辰苦笑着回了一句,这时候自己突围,就等同于放弃了战场上的数万大军。 就在李达打算继续劝谏,甚至准备强行带着沉忆辰突围的时候,瓦刺亲卫后方传来了“冬冬冬”的沉闷响声,这是大规模骑兵发起冲锋的独特音符。 与此同时,一面高高飘扬的“朱”字大旗,出现在殿后明军士兵的视线之中! 337 荣辱与共 (二合一) “朱”字帅旗的明军骑兵部队,是成国公杀了个回马枪驰援吗? 毕竟明朝自朱棣后,就没有皇族领军的可能性,勋戚里面朱姓并且还掌控骑兵部队的,只有成国公朱勇一人。 可问题是鹞儿岭一战,成国公部伤亡惨重,几乎可以说是成建制崩溃。再加上联合沉忆辰的驰援军,又与瓦刺大军进行了一场大战,不经过大幅休整跟补充兵员,短时间内很难再重返战场。 “提督,是公爷来了吗?” 武锐看到那面“朱”字帅旗后,神情激动无比。 对于他而言,成国公已经不仅仅是主帅上官,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 成国公在,明军的旗帜就不会倒下! 沉忆辰没有回答武锐的询问,之前他派信使已经明确向成国公部下达撤退命令,理论上这时候不会出现在土木堡的战场。 但这大规模的明军骑兵做不得假,只有成国公部才拥有如此兵马。 瓦刺亲卫同样发现身后出现了明国骑兵援军,主将博罗茂洛海漠北征战多年,并不是什么没有经历过生死危机的雏儿。 只见他临危不乱的朝着瓦刺士兵下令道:“蒙古儿郎们,明国又来了一批送死的南蛮子,来年想要水草丰美正好缺了这上等肥料,今日就用马刀让他们有来无回!” 身为最强蒙古部族的亲卫,瓦刺士兵此刻的心态就跟主将博罗茂洛海一样,丝毫没有把明军驰援骑兵给放在眼中,相反还流露出一副狂热模样。 杀的明国蛮子越多,日后攻陷京师、逐鹿中原的阻力就越小,曾经祖宗们享受过的中原花花世界,现在也该轮到自己去好好爽一把了! “逃窜的明狗还敢回来?” “杀光他们!” “长生天保佑!”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从蒙军阵营中响起,瓦刺亲卫不愧为顶尖精锐,干净利索的完成阵型切换,分出了一部分士兵转头去迎战后方出现的明军。 “机不可失,武锐你组织兵马,击溃面前的蒙古鞑虏。” “趁他病,要他命!” 沉忆辰同样陷入了一种热血上涌的状态,哪怕再怎么精锐的部队,遇到从后方突然出现的敌军,都不可能精准的完成分兵部署。 要么就是正面阵型薄弱,要么就是后背防卫空虚,腹背受敌乃兵家大忌之事,岂是那么容易应对的? 自己遭遇过的困境,现在该让蒙古人尝尝滋味了! “是,提督!” 武锐领命之后没有二话,立马让传令兵亮出来进攻的令旗,同时嘹亮冲锋号角再次吹响。 援军的出现,不仅仅是给了沉忆辰喘息的时机,更让殿后军团士气大振! 这就是为什么早在先秦时代,诗经就会“无衣”这样流传千年经久不衰的战歌。穿着同样甲胃的战友,拿着同样戈矛的兵器,就注定了生死与共! “大明的勇士们,驰援的袍泽弟兄来了,该到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时候了。” “鞑虏从来都不是大明的对手,他们才是我们眼中待宰的猪羊,杀过去!” 沉忆辰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无比清楚击溃的机会只有一次,待也先反应过来派兵增援,连同驰援的成国公部兵马在内,都将面临寡不敌众的局面。 横刀立马,只有勇者,才配在战场上活下去! 两方士兵再次嗜血的厮杀在一起,相比较之前面对瓦刺亲卫冲锋,沉忆辰殿后骑兵只剩下苦苦支撑的份不同。 这一次,明朝骑兵已经能与蒙古骑兵战个旗鼓相当,甚至隐约中还占据着上风! 战场局势的陡然生变,让站在高处指挥的太师也先,脸色由之前的自信从容,变得有些慎重严肃起来。 不过他依旧信任着自己的部族亲卫,哪怕明军有了驰援部队加入,数量上开始反超占据着优势,依然无法战胜蒙古真正的勇士。 论骑兵作战,长生天的子孙不输于人! “没想到成国公还有余力领军驰援,真是老而弥坚。” 太师也先打心里称赞了一句,因为早在鹞儿岭大战后,他就已经得知了成国公朱勇的伤势。这位大明国公遭逢惨败,还带伤作战打了一场,现在更是重返土木堡驰援。 老将的坚韧跟顽强,可谓在成国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是成国公,是朱仪!” 站在也先身后的朱佶,却给出了不同答桉。 虽然都是打着“朱”字主帅旗,并且站在远处也无法认清楚领兵统帅是谁。但是身为公府子弟,朱勇跟朱仪帅旗上的纹路细微区别,沉忆辰跟也先分辨不出来,朱佶怎么可能不知? “看来兄弟情深啊……” 也先略显揶揄的回了一句,他心中不由有些好奇,如果成国公知道自己三个儿子,正处于战场的敌对面,会作何感想? “赛刊王,传令下去全军突击,攻破明军防线!” 蒙古具装骑兵被明军用步阵挡住,侧翼突袭的瓦刺亲卫现在又陷入了鏖战之中,等于说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并没有取得想象中的战果。 与之对比的是明国皇帝率领的亲征军,也先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彻底击溃敌人,相比较之下沉忆辰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我这就是杀穿明军的阵列!” 赛刊王信心满满的领命离去,在他看来明国十几万亲征军都如同土鸡瓦狗,不到三万的殿后军又能撑多久? 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蒙古大军压阵,让正面防守的山东、福建两卫将士压力倍增,铺开后单薄的防线缺乏足够收缩空间,一旦撑不住崩溃连后撤的余地都没有,将直接被蒙古人撕开一道口子。 “兄弟们,沉提督已经帮咱们挡住了侧翼,吾等哪怕就是战死沙场,也不能让沉提督身后出现蒙古鞑虏!” “这几年沉提督照顾的恩情,如今到了该偿还的时候,扛住啊!” 孟大跟伍东等将领,一遍遍的鼓舞着士气。 沉忆辰出镇山东、福建这几年,对于改变感受最深的可能还不是当地百姓,而是卫所军户们。 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甚至需要卖儿鬻女的极端困境,到沉忆辰来了之后慢慢补足拖欠的银粮,并且后续均做到了足饷实发! 当兵的大多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但他们却很清楚谁给了自己一口饭吃,谁又救了父母妻儿的性命。 沉提督如今都到了亲自上阵杀敌的境地,难道自己要成为拖后腿的那个吗? “孟将军不需要多言,老子今天死战不退!” “没错,这条命就是沉提督给的,救命之恩哪个没良心的敢忘?” “要动沉提督,鞑虏小儿先从老子尸体上跨过去!” “还有我!” 压根就不需要孟大跟伍东的鼓舞,战场的卫所士兵们早就群情激昂,没想过什么苟活的事情。 这幕上下一心的场景,让留在主阵中坐镇中枢的冯正情感复杂无比。他始终有着自己加官晋爵的私心,不愿意彻底的臣服于沉忆辰,很多时候都处于一种别扭状态中。 但土木堡一战,让他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兄弟袍泽,让他明白了何为军人荣誉,更加体验到了什么是生死与共! 可能这才是真正的将士同心吧。 “福州卫的弟兄们,本将将与你们死战不退,哪怕共赴黄泉。” 曾经的犹豫彷徨跟功利思维,冯正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的放下了,能与沉提督这样的上官以及身边的这群士卒共生死,何其幸哉! “说得好,共赴黄泉!” 孟大朝着冯正高举拳头,来表达自己的尊重。 身为曾经的部下跟现在的同僚,没有谁比孟大更了解冯正这样的将门子弟,说出这番话所需要的勇气跟决心。 当他愿意把后背交给袍泽的时候,就不用再去计较过往种种,人该向前看。 滔天的战意面对强大的敌人,福建跟山东两卫士兵,无论蒙古骑兵如何冲击,仿佛就跟脚下生根一样牢牢钉住了地面,始终维持着阵型奋勇杀敌。 另外一边的骑兵对决,此刻也逐渐有了胜负手走向。瓦刺亲卫的精锐程度确实当世顶尖,正常情况下打沉忆辰率领的福建骑兵,简直可以以一敌三。 但问题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很多东西不是简单的战斗力加减乘除就能得出胜负。 就好比明英宗朱祁镇率领的二十二万大明精锐,战前理论上蒙古人不避其锋芒的话,灭族差不多都够了。 结果呢? 太师也先率领着的蒙古大军,以极其轻微的代价打崩了亲征军,并且还俘获了明朝皇帝,完全称得上大跌眼镜。 瓦刺亲卫便是如此,腹背受敌两面夹击,让他们丧失了整备队形来回冲锋的能力。战马还没提起来速度,就要面对另外一方明军的攻势,处于极端的不利情境下。 依靠着骁勇跟军纪,瓦刺亲卫硬抗住了几轮明军冲锋,可援军迟迟无法攻破明军正面阵营,导致他们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再这么打下去,不说全军覆没,至少伤亡惨重跑不了! 瓦刺亲卫的伤亡,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整体战斗力下降,还会让也先的瓦刺部,丧失对于其他蒙古部族以及臣服的小部落的威慑力。 毕竟太师也先号令蒙古三部最大的短板,就在于他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蒙古大汗。 用中原历史来举例,也先的举动更像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法统上的缺失,让也先就只能用绝对的实力去硬压,部族亲卫乃根基所在,他不可能接受太大的伤亡。 “下令瓦刺亲卫撤退,阿剌知院你率军接应!” 也先能统一蒙古,就在于他的审时度势跟多谋善断,发现无法获取计划中战果,那么就毅然决定放弃减少损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听到也先下达撤兵的命令,朱佶顿时感到无法接受。 现在沉忆辰跟朱仪就在眼前,拿下他们甚至能比直接杀了成国公朱勇还有效。 毕竟父亲大人一辈子最看重的是家族传承,秉持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 如果能做到让朱仪跟沉忆辰死在他的面前,使得成国公一脉断爵绝嗣,那自己眼睁睁看着母亲赐死的悲痛欲绝,就能让父亲大人也好好品尝一番。 这才是真正的感同身受! “太师,只需要再进攻半个时辰!” “不!只需要再进攻一刻钟,沉忆辰殿后军本部必然会崩溃,到那时候这支明军就将被蒙古勇士剿杀殆尽!” “功败垂成之际,万万不能撤兵啊!” 对于朱佶急切复仇的心态,也先很能理解。甚至对于他反对撤兵的理由,也先同样部分认可。 但哪怕全歼了包括明国援军在内的三万多人,战果放在也先心中依旧比不上自己的一万部族亲卫,那才是他的立身之本。 并且退一步说,击败明国的亲征军,以及俘获的皇帝朱祁镇,也先的战略目标早已超额完成。 他现在更需要时间,来消化土木堡一战带来的成果,以及后续好好利用朱祁镇这张“肉票”。放沉忆辰一马并不影响整体大局,待蒙古大军打扫干净土木堡战场。 未来明国要面对的,将是一支更为强大的蒙古大军! 到那个时候,也先想要的就不是吃掉沉忆辰殿后军几万人那么简单,他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 “朱佶,本太师既然答应过会帮你复仇,就绝不会食言。” “最多一个月,你就能看到蒙古大军兵临京师城下的场景,到那时无论是成国公也好,沉忆辰或者朱仪也罢,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三年你都忍过来了,还急于这一时吗?” 说罢,也先还轻轻拍了拍朱佶的肩膀,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用意跟难出。 朱佶不在乎什么瓦刺亲卫的伤亡,早已迫不及待想要置成国公父子于死地。但他心中更清楚,自己没有跟太师也先讨价还价的本钱,更无法左右战场局势。 多年隐忍,不得不说让朱佶相比较之前的纨绔子弟形象,变得阴沉跟稳重许多。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压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点了点头道:“一切任凭太师安排。” “很好,那你也该返回明国了,后续本太师还需要你的大力相助。” 如今追击战事接近尾声,也先还需要朱佶继续充当内应,再不返回明国的话就容易引人生疑。 “是,太师。” 朱佶躬身应了一句,便缓缓退去身影消失在瓦刺大军中。 蒙古独有的牛角号响起,听着从指挥中枢方向传来的鸣金收兵信号,博罗茂洛海心中憋屈不已。 瓦刺亲卫多年来南征北战未尝败绩,如今在自己的主场上却无法击败明国骑兵,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但太师也先的权威不容置疑,哪怕心有不服想要继续战下去,博罗茂洛海也不得不听从号令收兵。 与此同时,阿剌知院率领着蒙古援军来到阵线外围,但凡沉忆辰敢冒险追击瓦刺亲卫扩大战果,迎接他的将是泰山压顶一般的碾压。 别忘了,太师也先手中足足还有着十多万后备军修整,现在战场上的追击兵马,远远不是他的全部实力。 “提督,蒙古人撤了,他们被打怕了!” 望着瓦刺亲卫收缩战线往后退去,武锐神情激动无比! 这可是蒙古最为精锐的瓦刺亲卫,并且还挟大胜之威前来一战。自己不但硬生生在劣势局面下顶住了对方进攻,获得驰援后更是展开反攻打退对方。 事实证明,草原上的霸主依然不是什么蒙古骑兵,还是我大明的铁骑! “大哥,要不要我们追杀过去!” 白胖子张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张狂无比的朝着沉忆辰询问一句。 宜将剩勇追穷寇,趁他病就得要他命! “撤兵!” 沉忆辰面对一群亢奋的部下,却始终保持着冷静思维。 远方阿剌知院率领的接应部队已经列好队形,只要自己敢出阵追击的话,必然会面对蒙古大军的攻势。 而且这一战下来,只能说战略上获得了胜利,战术上伤亡惨重。 沉忆辰五千殿后骑兵,现如今还骑在马上的可能不足两千,两万殿后的步军,就目前情形来看伤亡过半。 一场无比壮烈的惨胜! 就在张祺想要继续争取的时候,李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收拢士兵,趁蒙古人喘息之机,脱离战场快速撤退。” 身为中高层将领,并且常年在辽东亲临一线,李达自然明白现在局势依旧处于危险之中。 击败瓦刺亲卫就是最好的撤退时机,这种时候还想着追击扩大战果,简直无异于自寻死路。 “是,守备。” 经过沉忆辰跟李达的双重拒绝,白胖子张祺瞬间冷静了下来,开始抓紧时间收拢士兵搬运伤员撤退。 “向北,你没事吧。” 李达顺势来到沉忆辰身边,关切询问他的伤势。 本来在战场亢奋的情绪主导下,沉忆辰完全忘却了身上的刀伤,结果经过李达这么一提醒,肋骨间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让他下意识就想要蜷缩身体。 不过意志还是战胜了疼痛,沉忆辰身为主帅绝对不能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他只能咬了咬回道:“无妨。” 几乎就是在沉忆辰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比几年前刚毅了许多,如今更像是一军主帅,而不是那个大明魁首。” 听到这道声音,沉忆辰抬头顺势望去,一身戎装的朱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相比较三年之前,现在的朱仪身上气势愈发的老练沉稳,脸上的神色却有些沧桑,看来戍边生涯同样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那面朱字主帅旗是你。” “意外吗?” “确实很意外。” 沉忆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他一直认为会身犯险境驰援自己的,只会是成国公朱勇,没想到会是朱仪。 面对沉忆辰的坦然承认,朱仪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 “还记得最后一别,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向北,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种人。”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沉忆辰脑海中浮现出朱仪自服毒,躺在病榻上运筹帷幄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沉忆辰,心中只剩下深深的忌惮,担心来日朱仪会把同样的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毕竟公侯世家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再加上自己婢生子的身份,恐怕就连朱仪都无法昧着良心说出有深厚的兄弟之情吧。 可现在沉忆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朱仪领兵驰援是为了那名义上的兄弟血脉,还是另有所图,人心谁又能轻松看透? “谢谢。” “谢谢你救了我跟众将士。” 沉忆辰百感交集的朝着朱仪道了声谢,曾经他面对成国公朱勇的父子亲情感到迷茫,如今他对这陌生的“兄弟”之情,同样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我们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听到这句熟悉的话语,让本不打算多言的沉忆辰,望着朱仪问出了一句心里话:“如果我没有利用价值,更带给不了成国公府荣辱与共,你还会选择冒险驰援吗?” “那我反问一句,如果今天是我殿后掩护大军撤退,你会领军驰援吗?” “会。” 沉忆辰很肯定的给了答应,然后补充道:“但不是为了成国公府的荣辱,而是为了大明将士跟家国天下!” “我也会,但除了大明将士跟家国天下,还有你身上流着成国公府血脉!” 出乎意料的答桉,让沉忆辰有些慌乱跟不知所措。 他除了李达这群情感上的兄弟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自己拥有血脉上的“兄弟”。 可能是看出了沉忆辰的迷茫,朱仪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向北,终有一天你也会开府建衙,到那时候便能理解父亲大人,同样能理解我为何这样做。” “人生在世,当你享受了家族带来的荣耀,便要承担起家族赋予的责任。” “曾经这份责任属于父亲,现如今传承到了我的身上。” 338 皇城动荡 (二合一) 听着朱仪的话语,沉忆辰沉默不语,他依旧无法接受公侯世家冷血跟无情的那一面,可他确实慢慢理解了成国公朱勇的身份处境。 站在家主的位置上,他要顾全的是宗族跟公府的传承,而不是自己的个人情感。一万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孙,都比不上一个能光耀门楣的继承人,有限的精力下朱勇只能重点培养嫡长子。 朱仪若是能光宗耀祖,那么成国公一脉都能“鸡犬升天”。相反如同英国公、黔国公那样没有出色的继承人,那么家道中落可能为期不远。 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另外一种解释! 望着沉忆辰没有回话,朱仪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言,转而说道:“抓紧时间退往怀来城,也先整顿兵马后很可能再度杀过来。”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随即让传令兵通知主阵的指挥官冯正,让他用最快速度收拢阵型,率领着殿后军步军主力撤退。 至于沉忆辰跟朱仪的骑兵联合部队,作用不再仅仅防备侧翼瓦刺骑兵的突袭,而是转为了断后部队,防止瓦刺骑兵的一路追击。 到了怀来城,有了基础的城墙跟堡垒防守,至少能暂时获得一口喘息之机! 就在沉忆辰全军撤退的时候,怀来城守将早已目睹了土木堡之变的惨剧。但一个小小的卫城将领,率领的手下军士不到千人,除了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办法。 唯一能做到事情,就是派出信使快马加鞭,把土木堡发生的一切告知京师。 正统十三年八月十七日,就在土木堡惨败发生一日之后,朝廷的掌权者们得知了这个消息,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天塌了! 二十多万京师跟班军精锐覆灭,朝廷中间力量的勋戚跟文武群臣战死无数,甚至就连大明帝国的皇帝都生死未卜,这种惨败堪称可以媲美赵宋的靖康之耻。 如果京师再被攻陷,皇亲国戚跟文武群臣一同北狩,那就不是媲美了,而是彻彻底底的情景重现! 紫禁城奉天殿内,皇太后孙氏跟郕王朱祁玉位列御座左右,下方站着的是京师留守的文武重臣,每个人都脸上都浮现出一抹惊慌跟恐惧。甚至就连皇太后孙氏,都撤下了遮面的珠帘,直面诸位朝廷大臣。 毕竟只有中原的孔孟之道才讲究礼仪法度,真到了亡国的地步,蒙古这群鞑虏才不会顾忌男女之防。 孙太后满脸惊惶跟期待的望着殿内群臣,期望谁能站出来给出一个解决之法,来度过大明帝国面临的危机。 可到了这种时候,连皇帝都生死未知,谁又敢站出来说自己能扭转乾坤? 于是乎,雄伟的奉天大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说话啊!”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天子遇难,尔等难道就无一人匡扶社稷?” 压抑的气氛让孙太后情绪有些失控,她只有朱祁镇这么一个儿子,皇帝的生死未知关乎到国运以及未来权力走向。以往朝堂上高谈阔论的文武大臣,此时却一个个变成了哑巴,再拖下去恐怕大明都要亡了! 望着震怒的皇太后,内阁首辅陈循此刻站了出来,硬着头皮说道:“太后息怒,前方还有沉提督率领的数万驰援军,说不定会有转机。” “转机?怀来城守将看着亲征军覆灭,就连沉向北的驰援军都陷入了瓦刺大军的重围。” “一个从未在塞外领军作战过的文人新秀,你指望他能扶颠持危?” 孙太后当场就反驳了陈循的话语,除了明面上的不信任外,她还有一段心中隐情无法说出来。 那就是以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的举动,很难保证此人对皇族的绝对忠诚。一旦皇帝真遭遇不测,京师陷入危机之中,现在的沉提督会是岳飞还是曹操,那真不好说! 孙太后的质问让陈循哑口无言,凭心而论他也不怎么看好沉忆辰能力挽狂澜。但问题是现在整个京师北疆防线,除了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外,就再无可战之兵。 你不指望他,还能指望谁? 仿佛是为了印证孙太后的话语,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二封从怀来城发过来的军情急报,通告了土木堡战场的最新情况。 沉忆辰的驰援军不敌瓦刺大军,正往着怀来城的方向撤退。另外从收拢的溃兵伤员那里得知的消息,跟随皇帝朱祁镇一同撤退勋戚大臣们,除了成国公提前领军去了鹞儿岭,几乎是全员战死沙场。 至于皇帝本人,护卫的天子亲军被全歼后就音讯全无,按照战场的形势看,大概率是凶多吉少。 如果说前线传来的第一封战败讯息,已经让皇城动荡百官恐慌,那么第二封实锤的皇帝大臣覆灭消息,就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没有什么侥幸的余地。 就连皇太后孙氏听到这个消息,都瞬间感到眼前一黑,踉踉跄跄的倒在了御座高台。 这一幕的出现更是让殿内群臣慌乱不已,要知道皇帝的权力传承照样讲究一个法统。朱祁镇儿子朱见深年幼,并未被立为太子,而且就算是有太子身份,国难当头也不可能让幼主继位,最起码得有人监国摄政。 从法统上看,皇太后孙氏垂帘听政是最适合的人选。 毕竟明朝有过先例,甚至明英宗自己继位后,都是太皇太后张氏长期掌控朝局。孙太后要是接着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整个大明就真的群龙无首。 至于让郕王朱祁玉摄政乃至登基,目前朝堂大臣们还没人敢冒出这样的想法,或许说还没有把思维转到这上面。 原因就在于明朝长久以来对于宗室藩王的防备,除了皇位继承人太子外,其他藩王都未接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更何况朱祁镇还有儿子朱见深,哪怕是周贵妃生的庶子,在没有其他皇位继承人的情况下,与嫡子几乎无异。 兄终弟及这一套,被宋朝赵匡胤两兄弟玩坏后,历朝历代基本上不会首选亲王继位。 “母后,母后你可要保重凤体啊!” 郕王朱祁玉看着孙太后倒地,又惊又怕的冲了过去把她扶住。 此刻郕王的紧张跟担心是发自于内心的,孙太后常日里待他并不薄,加之兄长年轻以及明朝宗室特有的环境,朱祁玉也对于皇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所以别说朝臣第一选择不是让朱祁玉登基,就连他自己此刻都没有这种想法。 “传太医,赶紧让太医过来!” 老臣胡濙大声朝着殿内的宫女太监招呼,皇帝生死未卜,皇太后就是目前朝堂的擎天柱,绝对不能在此刻倒下。 很快宫中太医院的御医,就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赶到了奉天殿。经过细致检查后孙太后并无大碍,只有由于心急加上天气炎热,一直气急攻心才没缓过气来。 望着孙太后苏醒好转,众大臣此刻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否则没有主持大局之人,接下来还真不知道该怎么。 “少司马,山东河南的兵马还要多久才能来到京师?” 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孙太后朝着于谦询问起之前征调的勤王军。 “可能还要十日左右。” 于谦无法给出具体的时间,在于现在的局势比之前要更加危急,除了要调兵前往京师勤王外,还需要征调粮草、兵器等等物资赴京。 要知道明英宗率领的亲征军,几乎是把整个北直隶的战略储备物资给征调一空。京师守军目前有盔甲的将士不到十分之一,兵器同样有着严重不足,几个人用一把刀的现象很普遍。 这种装备程度,想要抵挡蒙古大军无疑是痴人说梦,于谦需要转运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勤王军都无法摆在首要位置。 毕竟人是要吃粮的,没有足够的粮草跟武备,来再多的勤王军也是守在京师等死。 “十日?沉向北他能挡住瓦刺大军十日吗?” 孙太后的反问,让于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帝率领着的二十多万亲征军不到一个月就全军覆没,沉忆辰率领的这几万人,谁又敢保证他能抵挡住瓦刺大军? 于谦沉默的时刻,户部侍郎奈亨却出列道:“太后,臣斗胆进言!” “少司徒,你可有应对之法?” 看着奈亨站出来进言,孙太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还以为对方是来建言献策的。 “国之危难,当以保存有生力量再徐徐图之,臣建议南迁应天!” 奈亨这句话“南迁”一出,立马引发了殿内许多朝臣赞同。 大明本来就从南方起兵,后更是建都应天府,如今依然保留着首都的大部分行政机构,比如六部九卿。 京师要是守不住,不如早点前往应天府护得皇室的周全。毕竟有赵宋衣冠南渡的例子在前,延续了宋朝百年国祚,明朝从心理上更容易接受退守南京城。 “臣认为少司徒进言可行,只待度过危机,大明随时可以打回来。” “没错,京师危在旦夕,太后跟皇族留守危险万分,要是出现了什么意外,那我大明就真的危矣!” “少司徒深谋远虑,臣附议。” 听着身边七言八语赞同南迁,于谦脸上神情严肃无比。 南迁容易,可想要再度重返京师,可能就要难于登天! 当年赵宋放弃燕云十六州后衣冠南渡,终其一朝都处于挨打防守的境地,王师再无北定中原日的可能。 大明要是同样放弃北方疆土,就意味着跟赵宋一样丧失了养马地,从此再也没有在草原上马踏汗庭的能力。日后的下场,无非就是如同南宋一般苟延残喘,最终成为汉家王朝的耻辱! 这一点对于以家国天下为重的于谦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只是还没有等到于谦出言反对,殿内朝臣队伍的末尾,又有一人站了出来说道:“启禀太后,微臣夜观天象有变,对照历数发现天命已去,只有南迁才能避开此劫。” 说出这番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徐有贞。 当然,这个时候的他还叫做徐珵。 当年东阁一别,徐珵依靠着治水策加上沉忆辰的举荐,接替了翰林院修撰一职,并且获得了皇帝的赏识。 后续沉忆辰山东治水功成,某种意义上从侧面印证了徐珵治水策的效果,于是在正统十二年他凭借此功劳,再度升迁为翰林院侍讲。 徐珵本来就才华横溢,阴阳算术、天文地理唯一不知,无一不晓,缺的就是个出头的机会。 有了沉忆辰的举荐跟皇帝的伤势,让他仿佛鱼跃龙门一般,很快便成为了朝堂上的一颗政治新星。他站出来支持南迁,又用了天象作为论据,这下支持衣冠南渡的朝臣更多了! 就在南迁声音隐约将成为主流的时候,于谦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气,朝着徐珵就呵斥道:“胡说八道!” “家国天下事,不问苍生问鬼神,大明北疆千万子民比不过一副卦象吗?” 其他朝臣支持南迁,好歹是为了皇室考量,害怕京师被蒙古大军攻陷后一锅端。 徐珵拿什么“天命”说事,简直让于谦忍无可忍。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注定,只信人定胜天! “少司马,天命不可违。” “何为天命?本官只知道赵宋南迁之耻,大明不能重蹈覆辙。” “谁还敢妄言南迁者,当斩!” 此时的于谦身上,迸发出一股无比凌厉的气势,瞬间便威慑住了群臣。 要知道于谦出镇一方多年,天然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再加上原兵部尚书邝埜战死土木堡,他这个兵部左侍郎已经相当于事实上的兵部尚书。 战争时期掌军的权势不言而喻,尊贵如内阁首辅、吏部天官,此刻估计都得避其锋芒,区区翰林院侍讲又算得了什么? 换做一般人,估计就怂了,但徐珵是个极具野心的“赌徒”。 如果自己能成为南迁一派的领头人,并且最终还都应天府成功的话,那么徐珵很有可能一步登天。 他不愿意错过这样的出头机会,于是打算继续与于谦争辩。 可徐珵却低估了于谦的果断跟坚决,就在他准备开口争辩的时候,对方便怒喝道:“滚出去!” 没留丝毫的面子,更是践踏了翰林清贵的尊严,随之而来便是在场群臣轻蔑跟鄙夷的目光。 但真正给予徐珵自尊心致命一击的,是站在台阶上的三朝太监金英,出言附和于谦道:“就连咱家这个阉人都知道以身许国,难道尔等文人风骨软弱如斯?” 被于谦怒斥,至少还是在文人相轻的范畴内,被金英这种太监贬低,流传出去对于徐珵的声名而言,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还没等徐珵从嘲笑打击中缓过神来,殿内的金吾卫便驾起他的双臂,硬生生的拖出了奉天殿。他此刻浑身瘫软双目无神,耳旁只剩下群臣们的讽刺跟嘲笑。 一飞冲天的仕途,这一刻被于谦给彻底斩断! “郕王,你被陛下任命为监国,对于南迁之事,你有何决断。” 束手无措之际,孙太后想起了郕王朱祁玉“居守”京师任命。 自己终究是个女流之辈,现在到了家国存亡之时,是否放弃京师南迁,只能由郕王来做这个决定。 亦或者说,这口可能的惊天太黑锅,当由朱祁玉来背…… “儿臣……儿臣……” 郕王朱祁玉紧张之下,额头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虽然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帝王教育,但好歹生于皇家,眼界见识等等还是要远超于常人。 答应南迁,除非事后能打回来收复疆土,否则自己在史书上的名声最好的结果,都是宋高宗赵构。 问题死守京师失败,那自己未来名声,恐怕就得成为宋钦宗赵桓了。 怎么看怎么选,都注定难逃恶名。 就在郕王朱祁玉不知所措之际,他的目光恰好看到了殿下站立的于谦,双方眼神对视到了一起。 朱祁玉从于谦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种坚定,看到了一种气节,更得到了莫名的勇气。 时势造英雄,自己虽然不是皇帝,但身在皇族,岂能抛弃边疆将士京师百姓逃亡? 哪怕无逆转危局之能,至少得有共赴国难之心! 想明白这点后,朱祁玉深呼吸了一口气,望着孙太后回道:“母后,儿臣……儿臣想留守京师!” 郕王朱祁玉这话一出来,引得满朝文武一片哗然,甚至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变了。 以往的郕王朱祁玉,彻底掩盖在了自己哥哥朱祁镇的光芒之下,从未有过任何亮眼的表现。哪怕亲征这段时日监国,事实上唯唯诺诺由皇太后孙氏摄政。 可偏偏这么一位看似软弱的亲王,却没有想着逃命到应天府,甚至更近一步效彷宋高宗赵构应天登基称帝。 而是选择了留守京师面对危险! 很多时候只有在危难时刻,才能看出来一个人的本性。 于谦依旧是那身硬骨头,选择了以身许国,保全家国天下。 “软弱”的朱祁玉,同样在国难当头展现出了皇族担当,毅然留守捍卫江山社稷。 不同的身份,结果却殊途同归,救时之君臣,开始登上了大明的政治舞台。 339 血脉传承 (二合一) 听到郕王朱祁玉说出留守京师的话语,孙太后脸上同样闪现过一抹诧异,不过很快就转变为神情复杂的苦笑道:“好,不愧是先帝的血脉,没丢大明列祖列宗的脸。” 说罢,皇太后孙氏再度站起身来,走到御台的最前面,望着奉天殿内群臣说道:“此遭逢国难之际,传哀家懿旨即日起由郕王正式监国,兵部侍郎于谦代兵部尚书职,提督各营军马!” 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前,任命郕王朱祁玉“居守”京师,终究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出师告捷朝局稳定倒还没多大问题,毕竟内阁跟六部完全能保证大明帝国的正常运转,郕王朱祁玉仅仅挂了个名而已。 但如今国难当头,“居守”京师的名义跟权限,法理上无法号令天下兵马勤王。孙太后的这道懿旨,算是正式把大明帝国的权力,暂时移交到郕王朱祁玉的手中。 “太后圣明!” 殿内群臣听到孙太后这两道任命,许多人心中都可谓是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在百官的眼中,孙太后除了身份尊贵之外,政治上面就是普通的一介女流,甚至还有家国不分的短见。 大敌当前最害怕的就是内部出现动乱,那就真的会走到大明亡国的边缘。还好孙太后“深明大义”,关键时刻愿意给郕王朱祁玉放权,而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皇位去提防打压。 这可能也是皇太后孙氏的优点之一,那就是她虽然有小礼而无大义,有小聪明无大智慧,但好歹做事情的底线是损人利己。 而不是像后世某位当权太后那样,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儿臣谢过母后!” “臣叩谢太后!” 郕王朱祁玉跟于谦两人纷纷朝着孙太后行礼,不管她是否真的心甘情愿放权,至少在目前阶段能放开手脚守卫京师。 “另外于少司马,传令南征军靖远伯王骥班师回朝。” 孙太后紧接着又下达了一道命令,那就是让征讨麓川的王骥回来。 虽然已经紧急征召了北直隶、河南地区的备操军,以及山东地区的备倭军赴京勤王。但孙太后心中很清楚,明朝卫所军制这些年败坏,真正战斗力的班军早就已经出征塞外覆灭,这些名义上的士兵其实跟农民无异。 大明帝国除了“动机不明”的沉忆辰驰援军外,唯一称得上精锐,并且战斗力十足的兵马,便是靖远伯抽调宁夏边军跟江南士卒组成的南征军。 再加上靖远伯王骥这些年南征北战的赫赫战功,相信有他班师回朝捍卫京师,定能保住大明江山无忧! 可这道命令听在于谦的耳中,他却面露难色。 孙太后的理解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靖远伯王骥确实是当世名将,南征军将士也当得起精锐之名。 但问题就出在孙太后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南征军将士现在的难处,再说大军远征是想回就回的吗? 南疆瘴气弥漫、蛇虫密布,南征军将士出征一年多来伤亡不低,战事也非常焦灼陷入了僵持阶段。大明已经投入了无数财力物力,才做到把死灰复燃的麓川思机法给压制住,现在要班师回朝等于前期努力付诸东流。 况且人困马乏南征军将士返回京师,没有经过休整能保持多少战斗力,这些都是个未知数。现在让靖远伯王骥率兵返京,等同于在南疆跟京师之间做道二选一的选择题。 可南疆可以放弃,京师却不能沦陷。权衡利弊之下,于谦终究还是选择了保京师,躬身领命道:“臣,遵命!” “少司马,哀家就把京师托付于你了,别让我失望。” 皇太后孙氏最后意味深长的嘱咐了一句。 她是把监国的权力交给了郕王朱祁玉,但必须要让臣子们明白,效忠的对象是谁。 毕竟朱祁镇才是自己血脉至亲的嫡子! 不过这一次,孙太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于谦与其他社稷之臣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他不愚忠。 于谦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皇帝,而是家国天下。 社稷为重君为轻,从道不从君! “臣定不负所托。” 伴随着于谦扛下重任,百余里外的宣府怀来城,沉忆辰同样承受着重压。 怀来城并不是一座大城,相反仅仅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军事卫城,平常大部分时候驻扎的士卒不会超过千人,意味着粮草补给各种物资的不足,更无法容纳数万亲征军溃兵,以及沉忆辰率领着的数万驰援军。 明英宗朱祁镇统帅二十二万大军亲征,除去成国公朱勇跟恭顺侯吴克忠率领的六万骑兵,土木堡原本有着足足十六万大军驻守。 但沉忆辰拼尽全力收拢的溃兵伤员,除去成国公部的一万多骑兵,只有三万多人。就算后续有亡命奔逃的溃兵陆续返回关内,沉忆辰估摸着总人数也不会超过五万人。 这就意味着,二十二万亲征军将士,活着回来的仅有三分之一。 足足十几万汉家儿郎,长眠在塞外的土木堡! 而且这还仅仅是亲征军的伤亡,沉忆辰率领的六万福建卫跟山东卫联军,经历过辽东以及土木堡数场大战后,伤亡同样惨重无比。 哪怕算上伤员,清点人数后也只剩下四万出头。 如此惨痛的伤亡比,导致小小的怀来城内外,伤员遍地,哀嚎遍野,沉忆辰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跟煎熬。 这里面多少儿郎,把性命交付于自己手中,奔赴千里来到了关外奋战。而自己却没办法再度领着他们回家,没办法面对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紧急撤退连尸身都没办法夺回。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是一种洒脱跟豪迈,何尝又不是一种伤感跟悲哀? “东主,你还是赶紧包扎伤口吧,将士们自然会有军医照顾!” 苍火头看着沉忆辰撤回怀来城后,就一直视察伤员整顿兵马,到目前为止就连战甲都没有脱下来,更别说去处理包扎一下伤口。 甲胃跟里衣上面的鲜血,沾染灰尘后都成了暗黑色,他真担心沉忆辰的身体支撑不住。 “无妨,成国公现在怎么样了?” 沉忆辰对于自己伤情不以为然,反而向苍火头询问起了成国公的情况。 成国公朱勇在鹞儿岭遭受了几处重创,却依然咬牙率军驰援土木堡与蒙古铁骑血战一场。直到撤退怀来城的路上,没了那那口心气的硬撑,身体再也扛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陷入了昏迷状态中。 沉忆辰不知道对于成国公朱勇,有多少父子亲情的成分存在。但他绝不想看着这位老将,就这么倒在了怀来城,没有向蒙古鞑虏一雪前耻。 “刚醒了过来,身体状态依然很差,大夫说公爷常年征战早就埋下暗疾,这一次重创后集中爆发。” “公爷毕竟不再年轻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苍火头语气有些感慨。 他跟随沉忆辰的这几年,正好是看着成国公朱勇快速苍老的几年。 曾经红极一时的大明公爵,如今却躺在病榻之后垂垂老矣,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听着苍火头的话语,沉忆辰同样心情复杂,沉默许久后才回道:“那我去看看吧。” 就这样,沉忆辰带领着苍火头等人来到了成国公营帐面前。武锐此刻驻守在营帐的门口,看到沉忆辰过来下意识想要行礼,却被后者赶紧摆手打断了。 透过营帐帘幕的缝隙,沉忆辰看到了躺在卧榻上的成国公。距离提督福建平叛已经过去一年后,相比较离别时候的模样,现在的成国公须发皆白,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属于大明国公的凌厉气势。 掀开帐门的一角,沉忆辰缓缓的走了进去,朱仪正守候在床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 “向北,你来了。” 听到朱仪喊出“向北”两字,卧榻上的成国公朱勇,扭转过脑袋望向沉忆辰,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公爷。” 沉忆辰轻轻的行了一礼,然后就站在了卧榻旁边,望着床上虚弱苍老的朱勇,一时间心情复杂万分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在沉忆辰的记忆中,成国公永远是一副威严无比的形象,哪怕遭逢公府大变备受打击,却依旧不在外人面前示弱分毫,始终维系着国公的尊严跟家族的荣耀。 而如今他老了,无法再撑起“硬汉”的模样,更不能左右战场的胜负走向。 曾经的赫赫战功跟一世英名,通通败在了鹞儿岭一战。 现在沉忆辰有些明白,为何朱仪会跟自己说那些话语,成国公府的荣耀跟责任,确实未来将由他来承担。 “有陛下的消息吗?” 成国公依旧还是那个成国公,没有跟沉忆辰矫情叙旧,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明英宗朱祁镇的消息。 身为大明国公率领最为精锐的兵马,却没能护住皇帝周全,成国公朱勇感觉自己愧对天子,愧对将士,更愧对大明! “暂时没有消息。” 沉忆辰摇了摇头,其实他心中清楚如果历史轨迹没变的话,明英宗朱祁镇大概率是成为了俘虏,而不是阵亡在土木堡。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成国公朱勇神色瞬间暗澹了下去,以土木堡溃败的局势来看,陛下很难独善其身。 “向北,你怎会出现在土木堡?” 询问完最关心的朱祁镇下落后,朱勇问了另一件自己疑惑不解的事情。千里之外出镇福建的沉忆辰,突然出现在土木堡的战场,属实有些太过于意外。 “晚辈率军北上剿倭,听闻陛下亲征塞北,担忧之下于是在大沽口登陆准备驰援。” “那你这是无召领军赴京?” 成国公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他跟随在朱祁镇左右亲征,自然知道皇帝并没有下令外军驰援京师。以郕王“居守”京师的权限,也几乎没可能征召沉忆辰兵马在大沽口登陆。 毕竟“居守”任命本就蕴含着一种提防跟警示,郕王不至于愚蠢到号令外军入京,那简直就跟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是。” 沉忆辰坦然承认,现在土木堡之变都已经发生,谁手中掌控着枪杆子,谁就有大声说话的权力。 别说是面对成国公,哪怕面对孙太后跟郕王,恐怕沉忆辰都无需唯唯若若。 当然,低调做人是沉忆辰一贯风格,哪怕手握重兵他也不会肆无忌惮狂妄 很多时候成为众失之的,往往是从得意忘形开始。 “此举恐会成为日后隐患。” 朱勇语气中罕见的流露出一缕担忧,沉忆辰犯了别的事情,靠着自己成国公的身份,还能在想办法压下去。可无召领军赴京犯了皇家禁忌,自己出面反倒加深皇族的忌讳跟猜疑。 更何况经历过鹞儿岭一战,成国公有种预感自身难保。 “晚辈自会处理。” 沉忆辰倒是表现的很平静,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怕日后因此事生出波澜,让他在选择一次,依旧会领军赴京。 “你长大了,确实不需要本公操心。” 说完后,成国公仿佛想到了什么,面露嘲弄的补充道:“好像这么多年,我也没操心过你。” 这种话语,是以往绝不会从成国公嘴中说出来的,今天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对于沉忆辰的漠视。 “公爷好好养伤,军中事务晚辈会处理,不用担心。” 沉忆辰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可能只有这样,他才能遮掩住内心的复杂情感。 说罢,沉忆辰就拱了拱手,准备离开成国公的营帐。 可就当他转身之际,卧榻上的成国公朱勇,却默默说了一句:“向北,能看到你有今日的成绩跟担当,我很高兴,也很自豪。” 不知为何,沉忆辰突然听到成国公朱勇说出这句话,心中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 曾经沉忆辰与母亲沉氏最大的执念,便是证明自己,期望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在成国公这个“父亲”面前,获得他的认可。 时至今日,自己才听到了这句久违的话语。 这一刻,沉忆辰感觉自己仿佛轻松了许多,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怨恨、愤怒、不甘、渴望、期待等种种情绪,终于可以放下了。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骄傲。” 沉忆辰默默回了一句,然后便走出了营帐。 340 战场正名 (二合一) 走出营帐沉忆辰重重的呼出一口气,他此刻脑海中更多想到的是母亲沉氏。当能放下丈夫与儿子的执念后,希望她未来能更加轻松的为自己而活。 “东主,现在公爷已经苏醒,你总该处理一下自己伤势了?” 苍火头看着沉忆辰还打算强撑的模样,忍不住又劝戒了一句。 “我没处理伤势,又不是为了公爷。” 沉忆辰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帮我叫大夫过来吧。” “是,东主。”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沉忆辰有着一种莫名的疲惫涌上心头。 土木堡事变没有发生之前,他总认为历史走向可以事在人为,哪怕无法扭转土木堡的败局,至少能挽救大明亲征军数十万将士。 可当你真正的站在历史洪流之中,就能明白很多事情非人力所能为也。 皇帝朱祁镇的固执、卫所军制的败坏、蒙古铁骑的强大。种种体制上的弊端,都不是在战术上做出努力就能改变结局,至少得站在主导战略的高度。 唯一让沉忆辰感到欣慰的是,自己的驰援阻止了瓦刺大军的进一步追杀,以及后续对于宣大边堡的突破。同时在怀来城暂时建立起防线,让土木堡战场上溃逃的败军,不用在茫茫荒野上一边躲避蒙古铁骑,一边步行上百里返回关内。 燃文 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大明多保存了一分力量。 当然,最重要的便是与蒙古大军在土木堡一战,止住了大明将士对于瓦刺铁骑的畏惧之心。 对于大明这种体量的大一统帝国而言,战败其实并不可怕,完全能积攒力量再度卷土重来。之所以土木堡之战会成为明朝转攻为守的转折点,更多在于“怕”字上面。 怕,才会输一辈子,才会被北方鞑虏肆意劫掠屠戮! 至少现在沉忆辰目光所及之处,看到那一张张将士脸上写着的不是惊慌、恐惧,而是愤怒跟不甘。 假以时日,他们会在战场上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小的见过沉提督。” 就在沉忆辰走神的时候,大夫已经来到了营帐中,朝着恭敬行礼。 “本官的伤势,就麻烦大夫了。” “此乃小的份内之事,还请沉提督卸甲。” 沉忆辰这次上阵套了两层甲胃,外面是类似于山文甲的鳞甲,里面穿着一件贴身的锁子甲。毕竟自己武功如何,心里面还是要有点逼数的,杀敌不指望还是先保命为主。 外面一层鳞甲早就脱了下来,现在是长袍套着一件锁子甲。其实锁子甲沉忆辰也早就想要取下来,不过刀伤接成的血痂,把里衣跟甲胃粘连到了伤口上,扯动就有着钻心的疼痛。 加上撤退到怀来城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办法沉忆辰就只能暂且不顾伤口,先安抚好溃兵以及布置好防线。 否则蒙古铁骑要是尾随而来,慌乱没有准备之下,很容易重现土木堡亲征军的崩溃。 “好,来吧。” 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强忍着伤痛把锁子甲跟里衣脱了下来,露出一条长达接近十厘米的刀伤。 其实刀伤的伤口并不深,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没有第一时间处理的原因。从创面来看,这更像是斧头等重兵器破甲造成的伤口,旁边的皮肤肌肉淤青一片。 “沉提督,小的要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些疼痛,还望忍着点。” “嗯。” 沉忆辰强装澹定的点了点头,怎么说现在现在自己也是一军主帅,得保持威严的形象。 结果大夫手上动作下去,沉忆辰瞬间“破防”惨叫出声,然后又死死捂住嘴巴,避免被帐篷外面的将士们听到。 见到沉忆辰这副扭曲的模样,站在一旁的苍火头同样强忍着笑意。还以为东主不顾伤情处理军务,这份坚毅怕是有关公刮骨疗毒之勇,现在看来是“装”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等大夫处理完伤口,沉忆辰已经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汗珠。 换上新的里衣跟长袍,沉忆辰并没有什么休养的时间,而是招呼苍火头把军中将领召集过来。怀来城的面积不足以防护亲征军溃兵跟驰援军的将士,他必须提前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没过多久,冯正、韩斌、李达等将领齐聚沉忆辰营帐,甚至就连朱仪都代表着成国公前来议事。 看着众人到齐,沉忆辰也没有过多废话,开门见山道:“诸位,怀来城仅仅是一座卫城,无法容纳十万大军的驻扎。瓦刺部也先获得土木堡大胜后,必然会清扫战场整顿兵马再度出征,本官预计就在这三五时日。” “目前我军除了溃兵伤员外,就是远征而来的疲惫之师,同样需要时间去休整武备。所以本官决定,弃守怀来城入驻京师,以逸待劳迎接蒙古大军的进攻!” 沉忆辰这一日视察伤员整顿兵马,除了安抚众将士的情绪外,还有摸底目前的大军状态。 士气方面并不低,完全没有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将士人心惶惶的场面出现。但亲征军的编制完全被打散,特别是中高层军官被蒙古人重点追杀,现如今底下士卒基本上一盘散沙状态。 军队战斗力来源,以及区别乌合之众的最大特征,那便是令行禁止! 哪怕不顾及伤员跟战败后的情绪,没有足够的中高层军官去执行命令,亲征军将士就这么再度推向战场,无疑是利用他们的一腔热血跟复仇心态去送死。 沉忆辰必须要有足够的时间重整他们的编制,以及获得装备把亲征军再度武装起来,这样才能算得上真正的军队。 至于沉忆辰率领的福建跟山东卫所士兵,那就更是千里驰援没得到任何喘息时期,就匆匆忙忙强行军上战场与蒙古铁骑血战。 撤退到怀来城后绷紧的神经稍微得到松懈,很多将士们直接就倒在地上昏睡不起,他们也需要时间跟环境来调整自己的状态。 整个大同宣府防线,烽燧堡垒几乎是被蒙古大军给全面攻陷,仅剩下两座主镇还在。沉忆辰没有获得朝廷任命的情况下,不可能率兵去强行接管九边重镇,那样哪怕他再怎么说自己没谋逆之心,估计都没有人信了。 唯一的喘息机会,就是以空间换取时间,全员撤退到京师依托坚城防守,再对蒙古大军进行反击。 听完沉忆辰的讲述,在场将领们大多点头表示赞同,怀来城肯定是无法容纳十万左右大军的驻守。 大同跟宣府这样的军事重镇,没有朝廷旨意肯定不能贸然前去,而且退一步说以目前宣大的局势跟情况,恐怕也无法容纳大军驻扎,粮草跟武备的缺失是一个很大问题。 只有京师的资源,才能容纳十万大军的入驻。 可问题是,京师真的容易进去吗? 冯正是从福建跟着沉忆辰登陆大沽口,他很清楚朝廷派兵部侍郎于谦来号令沉提督孤身入宫,背后蕴藏的戒备跟提防。 如果不是土木堡生变,恐怕现在沉忆辰都没有办法轻松出宫。 遭逢国难之际,让十万外军入驻京师,朝廷方面能放心? “提督,退守京师确实是当下最好的应对之策,但朝廷方面……” 冯正没有把话说穿,毕竟这里还有辽东军跟亲征军的将领,有些东西明说出来就犯了忌讳。 “本官这次会正式上疏朝廷跟少司马,相信问题应该不会很大。” 沉忆辰流露出一副坚定模样,他的信心来源并不是朝廷,而是于谦。 邝埜战死,现在于谦应该已经获得授权提督各营兵马。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自己这支驰援军就是防守京师最好的助力,相反若是在塞北覆灭,哪怕山东河南的勤王军赶到京师,唇亡齿寒下战斗力都将大打折扣。 自毁长城的事情,朱氏皇族为了家天下会做,于谦秉持着公心大义一定会同意入京! “末将没有其他异议。” 京师错综复杂的政治环境,冯正自然不是很了解,既然沉忆辰都说了问题不大,那他也不好多言。 “末将附议提督决策。” “末将附议。” 很快营帐内的诸将就统一了意见,决定弃守怀来城撤回京师。 “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本官就说第二件事。” “陛下亲征筹措的粮草武备,目前大多存放在京师到宣府一带的万全右卫仓、万全左卫仓、西洋河堡仓、张家口堡仓等四座粮仓武备库内。” “京师防务空虚粮草、武备俱缺,亲征军遭逢土木堡大败更是一路丢盔弃甲,堪称赤手空拳。吾等就是入驻京师,也会面对缺衣少粮的处境。” “蒙古鞑虏还需休整以及清扫土木堡战场,占据这四座粮仓武备库的兵马定不会多。本官需要骁勇之士抢夺回来,然后用最快速度转速粮草器械,诸将可有谁敢领命!” 沉忆辰说这话其实留了脸面,亲征军大多数士卒说难听点连叫花子都不如,许多人光着身子仓惶逃命。还是驰援军的地兄弟们看不下去,分了些衣袍给他们穿上,否则怀来城内能看到一副奇景。 想要让亲征军这数万人再战沙场,前提是得重新把他们武装起来。哪怕没有历史的上帝视角,沉忆辰都知道京师肯定没有这么多装备。 既然没有,那就从蒙古人的战利品中抢回来! “末将愿领命出征!” 没有丝毫犹豫,李达就站了出来领命,身为辽东军将领跟沉忆辰的兄弟,谁怂他都不能怂。 “末将愿往!” 武锐不甘示弱的回应道,骑兵相对而言优势更大,也更适合去连夜突袭。 “福建水师开始不适应北方作战,许多将士们心中都憋着一口气,沉提督让我们上吧!” 李瓒此刻也站了出来,驰援一战中福建水师弱了辽东军一头,这让他感到羞愧万分,始终想要证明自己。 “沉提督,我们山东卫愿往!” 营帐内众将领争先恐后般的朝着沉忆辰请命,丝毫看不出来仅在一天之前大明输了国运之战,大军被迫退守到怀来城。 对于这种场面,沉忆辰同样热血沸腾,文臣不爱财,武将不惜死乃王朝巅峰盛世象征。 去他娘的国运之战,大明永不言败! 就在沉忆辰准备任命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朱仪站了出来,拱手道:“沉提督,本将愿率亲征军将士领命,给他们一个上战场雪耻的机会。” 亲征军出战? 听到朱仪的请命,营帐内众将领都用着怀疑目光看向他。 亲征军土木堡一败涂地,现在连甲胃兵器都没有,他们拿什么去出战? 就算有,败军之将有那个勇气跟实力,去反攻蒙古大军吗? 说实话,对于这种请命沉忆辰也没有信心,但接下来朱仪的一段话打动了他。 “沉提督,你是愿意带着一群七尺男儿回京,还是率领着残兵败将回去。战场上失去的东西,只能在战场上赢回来,本将愿为亲征军正名!” “好,本官会调拨甲胃兵器与你,让我看看亲征军将士如何为自己正名!” 客观而言,亲征军是沉忆辰旗下数支兵马中,唯一没有经历过血战的部队。除了逃命消耗的体力外,其他各方面疲惫程度要远好于驰援军。 袍泽兄弟俱在沙场血战,你却躲在后方享受片刻安宁,这还是堂堂男儿吗? 就是沉忆辰筹备着班师回朝以及部分展开反击的时候,蒙古大军的营地中,朱祁镇却遭受着类似于“亡国之君”的屈辱,被太师也先带到了庆功宴上,彰显着蒙古大军的赫赫武功! 当然,相比较“靖康之耻”的北宋真的亡国了,宋徽宗跟宋钦宗二帝享受“牵羊礼”的受降待遇,朱祁镇还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毕竟大明终究没有亡国,甚至还有着足够底蕴召集天下兵马,与瓦刺再来一场最终的决战。 所以朱祁镇表面上依旧享受到了君王礼遇,与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高坐在上方,连瓦刺部太师也先都退居客座。 不过谁才是这场庆功宴真正的主人,赴宴众蒙古部落首领均心知肚明。 宴会上太师也先豪情万丈,大肆封赏参与土木堡之战的蒙古部族。要知道打扫战场所得,光骡马就高达二十余万头,衣甲器械辎重等等不计其数。更别论还有没来得及统计的粮仓跟武备库,直接让缺少铁器的蒙古大军装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如果说之前蒙古大军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才击败明军,那么现在的蒙古铁骑,已经从装备跟兵源质量等等硬实力上面,全面超越了大明兵马,让攻守之势异也! 朱祁镇这个运输大队长,真乃蒙古第一功臣…… 酒过三巡之后,略带微醺醉意的也先,提着酒杯直接来到了明英宗朱祁镇的身边,朝着他“亲热”说道:“陛下,以往瓦刺与大明乃君臣关系,从今日起可为兄弟之国。” “瓦刺愿尊大明为兄,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兄弟之国? 听到这个称呼朱祁镇脸色有些难堪,瓦刺仅仅是蒙古三大部之一,上面还有着全蒙古共主大汗脱脱不花。 你瓦刺跟我大明结为兄弟之国,那脱脱不花这个蒙古大汗算什么,大明宗主吗? 想到这里,朱祁镇张嘴想要反对甚至是怒斥也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太师有此诚意,朕自然应允。” 土木堡的惨败,勋戚大臣的阵亡,深陷敌营的恐惧,彻底撕下了朱祁镇那伪装的强势,无限放大了他懦弱胆怯的一面。 他害怕无法回到京师,害怕失去自己的权势皇位,更害怕会身死塞外。只要太师也先不杀自己,别说是结为兄弟之国,就是称臣纳贡又何妨? “好,好,哈哈哈哈哈!” 听到朱祁镇的应允,也先肆意的大笑起来,引得包括脱脱不花在内的蒙古高层们笑声一片。 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如今这样低头折节,还不够痛快吗? 笑声渐息后,太师也先继续开口说道:“既然为瓦刺大明为兄弟之国,那陛下自然得回到京师高居九五之位,外臣愿送陛下回京。” 本来朱祁镇内心都充斥着绝望,自从春秋战国礼乐崩坏后,还没有被俘获的君王能放回去的说法,太师也先居然愿意送自己回去? “太师,此话可当真?” 朱祁镇脸上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欣喜,只要能回到京师那一切都好说! “外臣岂敢欺骗陛下,待我先行命人前往京师通报陛下的安危,然后便率领大军护送陛下从宣府入境。” 率领大军从宣府入境? 好歹当了十几年皇帝,朱祁镇并不傻,听到这句话后就感到情况有些不对。 也先这不是想要送自己回去,而是想要大明的江山! 可人就是这样,当陷入绝境中总想要抓着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明知道这是个陷阱,朱祁镇心中还是犹豫着是否跟也先合作。 他身为皇帝还要点脸跟底线,身旁人听出也先的意图后,立马舔着脸附和道:“太师,奴婢曾经出镇过宣大,愿护驾万岁爷回京!” 喜宁同样知道朱祁镇回不了京师,他说出这番话的意图只有一个,那便是告诉也先。 既然皇帝扭扭捏捏不愿意当这个带路党,我愿意! “喜宁,你……” 朱祁镇感受到身边人的叛变,瞬间又惊又怒,下意识想要训斥喜宁。 但是当着也先跟蒙古人的面,他不敢把话说的太重,毕竟这样会断了自己回京的希望。 “万岁爷,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奴婢本身就是蒙古人,愿意守在您身边伺候已经称得上尽忠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您是愿意在蒙古草原上待一辈子,还是回到京师享受荣华富贵,就在今日的选择了。” 这一刻,喜宁再也没有了对朱祁镇的恭敬,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皇帝也好,太监也罢,同在蒙古人手下摇尾乞怜,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去? 341 皇帝为质 (二合一) “尔等阉人,岂敢如此放肆!” 朱祁镇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太监嘲讽,这真是有点击穿他自尊心的底线了。 看着朱祁镇勃然大怒的模样,喜宁悻悻笑了笑,并没有继续揶揄。 毕竟长久以来皇帝的威严,还没那么快消散,现在就肆意欺辱骑在朱祁镇头上,喜宁终究没这个胆子。 见到明国君臣现在就开始“内乱”,也先脸上出现了一抹玩味笑容,然后装和事老的说道:“陛下何需动怒,外臣觉得喜公公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 对于蒙古人而言,尊重是建立在实力基础上的,如今的朱祁镇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明国皇帝,只有跟蒙古人合作,才能展现出他的价值。 否则一文不值! 道理朱祁镇同样明白,可他却无法轻易说服自己接受,只能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狠狠的喝了一口闷酒。 也先不在乎朱祁镇心中的憋屈跟抗拒,他只需要对方认清楚自己的处境跟现实。现在有了合作的基础,于是吩咐部下从抓获的的锦衣亲军里面,挑出一人拿着皇帝的信物前往京师通报。 是时候发挥出朱祁镇这张“肉票”应有的价值了。 正统十三年八月十九日,锦衣卫千户梁贵携带着朱祁镇的书信回京,从而又一次引发了朝局动荡,并且还让大明陷入了极度被动之中。 因为对于一个内部还算稳定的大一统王朝而言,朝廷统治者跟官员精英阶层,其实并不是很怕皇帝战死沙场。 相反最为麻烦的事情,就是皇帝还活着! 帝王驾崩,再立新帝登基就是了,反正明英宗朱祁镇还有个庶长子朱见深。实在不行先帝血脉还有个郕王朱祁玉,都不需要轮到旁支来继承帝位,完全可以顺利过渡。 只要新帝继位,那么一切就尘埃落定,大明也有了主心骨。 结果朱祁镇没死,那立新帝就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朱祁镇继位这十几年里面,土木堡仗是打的稀烂,帝王术却玩的非常熘,朝廷当中各方势力被压制的死死的,处于一种平衡状态。 平衡就意味着势均力敌,没有谁敢站出来放言另立新帝,否则会被政敌抓住把柄,日后说不定就成为了自己抄家问斩的罪证。 另外跟朱祁镇活着消息一同带回来的,还有那一封亲笔书信,上面写着要朝廷准备“九龙蟒龙缎匹及珍珠六托、金二百两、银四百两”,送给也先以图自赎。 如果说朱祁镇活着已经够麻烦了,那更坏的情形就是皇帝还成为了人质,并且公然向大明索要赎金。 一般劫匪绑架考虑到加重罪行的后果,可能还会在拿到赎金之后放掉人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自然不存在什么法律跟罪行的说法,钱大明并不缺,问题是钱给了皇帝能赎回来吗? 当年赵宋可是把整个皇族女人都充当赎金抵给了金人,宋徽宗、宋钦宗二帝不照样被掳走没送回来,凭什么蒙古人又会信守承诺? 到时候钱给了,人没送回来,亦或者说隔三差五讨要一回赎金又该怎么办? 为了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郕王朱祁镇在紫禁城左顺门召集群臣御门听政,看能不能集思广益找寻一个解决之法。 相比较得知土木堡战败的惊慌,这一次群臣的脸上更多是一种凝重跟愤怒。皇帝被俘乃奇耻大辱,赵宋先例以史为镜,大明万万不能步其后尘! “诸位大臣,皇兄深陷鞑虏之手,传旨奉送金银财宝给予也先以图自赎,这该如何是好?” 郕王朱祁玉虽然已经得到正式监国任命,但他终究没有处理过军政大事,确实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群臣身上。 面对郕王的询问,站在左顺门空地的文武大臣大眼瞪小眼,没有谁敢当这个出头鸟。 毕竟要是说错话了皇帝朱祁镇回不来还好,万一哪天也先犯病把他给放了回来,那真就有好果子吃了…… 不过事到如今,装死也不是个办法,身为曾经阉党的工部侍郎王佑站了出来,拱手回禀道:“郕王,陛下书信中所需金银并不多,对于我大明而言九牛一毛。” “为了陛下安危,臣建议交付赎金!” 什么绸缎珍珠金银等等财物,以皇帝的重要性来说,不管对方有没有交还人质的想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更何况土木堡战败后,大臣们已经把怒火转移到了当初力主御驾亲征的王振身上。王佑身为阉党成员,最近可谓是胆颤心惊,生怕引火烧身。 只要皇帝能回来,那么就算没有王振,日后肯定也会有张振、李振。王佑现在急需一根粗壮的大腿抱住,来稳固自己的地位权势。 “交付赎金没问题,你如何能保证鞑虏能交还陛下?” 早就看王振等阉党不顺眼的钱习礼,当即站了出来反驳王佑。交钱这东西说难听点就是个无底洞,现在看似赎金不多,等日后喂大了蒙古的胃口,恐怕会演变为天文数字。 “这种事情谁敢保证,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陛下在塞外受苦,又岂是臣子本分?” 王佑大声反驳着钱习礼,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说出了目前的困境。你交钱吧人依然回不来,你不交钱吧舆论唾沫能淹死,怎么做都能找出不对的地方。 “臣赞同少司空所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臣子本分!” 户部侍郎奈亨,当即站了出来支持王佑观点。对于曾经的阉党成员而言,王振身亡后皇帝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他必须回来主持大局。 “为人臣是否恪守本分,不在于交纳赎金上面彰显,臣认为少宗伯所言甚是!” 又有一名大臣站了出来,立场鲜明的支持钱习礼的主张,这种交赎金的事情绝对不能开先例。 “难道你要放任陛下身处险境?” “胡说八道,交钱才会让鞑虏不放过陛下!” 很快左顺门的朝臣便吵成一片,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望着下方文武大臣如同市井妇孺一般嘈杂,郕王朱祁玉只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了皇兄朱祁镇的难处,看来监管国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任凭群臣吵了一阵,朱祁玉这才把目光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于谦,朝他询问道:“少司马,你有何对策?” “臣不建议递交赎金。” 于谦此话一出,本来喧嚣的左顺门瞬间安静下来,现如今兵部侍郎获得懿旨授权提督各营军马,意味着整个京师的军权都掌控在了他的手中,地位跟之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为何?” 朱祁玉想要听到于谦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乎?” 苏洵的《过秦论》乃千古佳作,明朝只要是个读书人基本上都能倒背如流。 交赎金给鞑虏,就等同于齐国赂秦,想着割地求和是买不来安稳的。 同理,想靠着金银财宝,是赎不回来皇帝的! 于谦此话一出,倒是让许多大臣如梦初醒,从而拒交赎金的阵营占据了绝大多数。 “于少司马,如果拒交赎金,鞑虏伤害陛下龙体又该如何?” 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朝着于谦质问了一句,天子亲军是完全依附于皇帝的心腹。 如果朱祁镇回不来,无论换做谁当皇帝,马顺的仕途肯定是走到头了。 “你给了赎金,又能保证鞑虏不会伤害陛下吗?” “强词夺理!” 马顺感到怒火中烧,于谦这完全就是在没理硬说三分! 可让马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出面彻底的引爆了群臣对于阉党的怒火。 只见都察院御史赵鑫出列义正言辞道:“启禀郕王,陛下会遭此劫难,过错完全在阉贼王振身上。” “如今阉贼王振曝尸荒野,却无法抵消其倾危宗社的罪过,还请郕王灭族以安人心。若不奉诏,臣死不敢退!” 本来赵鑫说出这话后,就引发了群臣响应,结果他突然转向望着马顺说道:“顺,振党也,同罪!” 此话一出,马顺瞬间感觉自己后背冒出一股寒意,这是在兴师问罪啊! 不过长久以来的天子亲军淫威,让马顺依旧强势的回应道:“放肆,污蔑朝廷大臣该当何罪,来人给我拉出去!” 以前有皇帝跟王振照着,马顺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再怎么作威作福,群臣都敢怒不敢言。 现在王振死了,皇帝快凉了,你还敢在这逞威风? 一向怼天怼地的科道言官可不惯着,给事中王竑第一个起身冲向马顺,并且高呼“马顺往时助振恶,今日至此,尚不知惧!” 有人带头,这些平日里被阉党压迫的文官集团,顿时就来了精神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几十个人一拥而上群起而攻之,很快就把马顺当着郕王朱祁镇的面给活活打死。 开了这个头,愤怒的文官集团感觉不过瘾,又顺势打死了两个王振的党羽宦官。 这一幕让郕王朱祁玉给看呆了,好端端的御门议政变成了一场全武行,至于皇帝朱祁镇是否交纳赎金的问题,也彻底被闹剧给搅和了…… 前朝的风波很快就传到了后宫,朱祁镇的元配钱皇后是个贤良淑德,性格宽厚的女人。当年掌权的太皇太后张氏,也正是看重了她这两点,才从皇后大选中脱疑而出,三书六礼后授予册宝,正式成为了大明帝国的皇后,母仪天下! 慈宁宫内,钱皇后正与孙太后哭作一团,当得知前朝大臣们并不愿意出交纳钱财赎回朱祁镇后,更是如同天塌了一般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母后,一日夫妻百日恩,大臣们纵然有着千万种理由,可臣妾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在鞑虏手中受苦。” “这些年皇后年俸臣妾花费不多,再加上陛下的宫中赏赐,还有些余钱。愿意悉数拿出交纳给鞑虏,只求他们能厚待陛下,早日放他回京。” 听着儿媳钱皇后的话语,孙太后同样是泪眼婆娑。前朝垂帘听政时期,她不敢展现出自己的软弱,必须要保持镇定形象来安抚群臣。 现在身处后宫,孙太后无需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本就是小小知县之女入宫为后,正统七年前更是后宫事务全权处于太皇太后掌控之下,哪经历过这般大变故。 “皇后,你有心了。” 孙太后轻抚着钱皇后的后背,然后语气坚定的继续说道:“既然大臣们不愿意交纳赎金,那就让吾等后宫女子来赎回陛下!” “臣妾听凭母后做主。” 就这样在满朝文武大臣拒绝交纳赎金的前提下,孙太后跟钱皇后等后宫嫔妃,凑出了八匹马车的金银珠宝跟绫罗绸缎,通过太监日夜兼程送往瓦剌首领也先的营帐。 而在另外一边,朱仪率领着那群溃逃的亲征军将士,兵分四路反攻被蒙古大军占据的四大粮仓武备库。 其中最为主要的万全左卫仓由朱仪亲自领军,并且沉忆辰也没有闲着,率领着苍火头等亲卫督阵。 寂静的草原夜空,仅剩下不时传来的狼嚎跟虫鸣声,明军如同鬼魅一般的慢慢靠近着万全左卫仓。而此刻卫城上的蒙古士兵,可能还沉浸于大败明军的喜悦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死神正在慢慢降临。 “东主,亲征军能行吗?” 站在后方的王能,望着正在缓缓逼近的亲征军,有些不放心的朝着沉忆辰问了一句。 这支亲征军的盔甲兵器,是沉忆辰从驰援军身上“扒”下来的。至于中高层军官指挥层,一部分是从底层士卒中挑选火速升迁,另外一部分是朱仪从还算完整的亲征军骑兵,以及自己率领的宣府骑兵营中抽调的。 可以这么说,现在的亲征军已经不是当初的京营班军精锐,而是遭逢大败之后临时堆凑起来的杂牌军。 让他们去主动进攻蒙古大军,哪怕对方有所懈怠没有过多防备,恐怕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也不小。 “亲征军战败,非将士之过,我相信只要能给他们机会,便能证明自己。” 沉忆辰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土木堡之战的失利充满了偶然性,并非大明将士不如蒙古铁骑。 千年前大汉骑兵,便能封狼居胥,饮马瀚海,一汉当五胡。千年后的大明将士,岂能丢了先人脸面,丢了一个民族的勇武? 朱仪那句话说的没错,战场上失去的东西,只能从战场上赢回来,其中就包括勇气! 密密麻麻的亲征军将士,已经潜伏到了万全左卫仓的城墙十几丈的位置。只见这时候在月光的照射下,草丛中突然亮起了点点寒光,这是锋锐箭头折射出来的金属光泽。 伴随着凌厉的破空声响起,城墙四个角楼位置的蒙古哨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明军的强弓劲弩射穿脖子,重重的从城楼上面摔了下来。 “敌袭!” 尖锐的嘶吼声划破夜空,城墙角落位置的蒙古暗哨,第一时间发现了角楼的异常。不得不说蒙古大军能赢的土木堡之战,也不完全是凭借运气的偶然,太师也先这么多年征伐统一蒙古,确实锻炼出了一批精兵强将。 “是汉人杀过来了,战备!” “蛮子又来送死了,蒙古儿郎们准备迎战!” 无数沉浸在狂欢中的蒙古士兵,听到敌袭的警告声后,第一反应并不是什么慌乱跟惧怕,相反出现了一种异样的兴奋跟狂热。 这就是土木堡明军惨败的后遗症,蒙古士卒不再视明军为可怕的对手,而是把汉人视为一群随意掠夺屠杀的猪羊,现在他们胆敢主动进攻就是在找死! “攻城!” 朱仪听到敌人已经发出警告后,同样怒吼一声下令士兵开始攻城。 瞬间无数把云梯从地面上被抬起,然后搭在卫城并不算高耸的城墙上面。与此同时明军的弓弩手跟火枪手,全力发射压制着城墙上蒙古士兵的反击。 前排挑选出来的亲征军悍勇之士,举着手盾首当其冲在第一个,后续干扰的长戟手跟在第二个,再后面是拿着短兵器的明军刀斧突击手。 他们如同蚂蚁一般,攀附在万全左卫仓周长接近十里的城墙上,悍不畏死的朝着城墙上的蒙古士兵勐扑过去。 蒙古士兵很善于大军团的骑兵野战,可他们对于城池攻防战就远远不是明军的对手。再加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压根就没有想到明军还有胆量反攻,各种守城器械更是一样都没有准备。 转瞬之间,便有亲征军将士突破了蒙古士兵防线,登上了万全左卫仓的城墙。 “弟兄们,雪耻的机会就在眼前,杀了这帮鞑虏!” “咱们败过一次,绝对不能再败第二次了!” “沉提督信任咱们弟兄,这次就算战死也不能让他失望。” “为了沉提督,为了大明,杀啊!” 疯狂彪悍的呼喊在城墙各处响起,曾经土木堡发生过的仓卒应战,如今完完整整的重现在万全左卫仓。 消耗完最初的傲慢后,蒙古士兵很快便发生自己不是明军的对手,对方仿佛虎狼一般嗜血杀戮,打的万全左卫仓守军溃不成军。 远远眺望着城墙上的火光,沉忆辰神情冷漠无比的说道:“王能看见了吗?蒙古鞑虏不过一群土鸡瓦狗尔!” 342 国恨家仇 (二合一) “东主英明。” 望着亲征军将士悍不畏死的攻上城墙,王能此刻都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 两日之前这群人丢盔弃甲,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蒙古人撵着在荒原上仓惶逃命,恐怕没人可以从他们的身上,看到大明虎贲的勇武跟彪悍。 却在两日之后,他们能攻下蒙古人驻守的万全左卫仓,气势凶悍程度完全不输蒙古鞑虏,甚至说超越都不过分。 人,真的可以如此迅速的完成转变吗? “不是我英明,是他们本来就不弱。”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并没有自吹自擂。这倒不是他多么谦虚,只是说出来实情罢了。 能跟随皇帝御驾亲征的大明将士,不敢说什么百里挑一之辈,也绝对称得上是明朝的精锐之一。 而且京营中高层勋戚二代的腐化,还没有快速蔓延到最底层的士卒。要知道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就是率领着同一批人,出征塞外打的兀良哈三卫哭爹喊娘,难道短短四年时间就堕落至此?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 现在能势如破竹的攻下万全左卫仓,一方面是土木堡之战打的太憋屈,让亲征军士卒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再加上辽东军跟福建山东卫所军的浴血奋战,三万多人硬生生扛住了数倍于此的蒙古大军冲锋,掩护了大部队的撤退。 对比之下,更是自惭形愧。 另外一方面就在于明朝边堡这种东西,嘉靖朝之前都称不上什么坚城深池。除了大同、宣府这样知名的九边重镇,大多数都是些土堡罢了,并且还没有完备的防御工事。 再加上蒙古大军大意轻敌,压根就没有想过明朝大军会发起反攻。就如同土木堡的亲征军,同样没有防备瓦刺也先会毫不要脸的背信弃义,压根没有撤退十五里。 猝不及防之下,一波直接被打穿。 毕竟真正的战争,并不是如同电脑游戏那样,单纯靠着数值的叠加,高的那一方就将成为胜利者。 兵家胜败无常,打出绝地反击的桉例,才是千百年来战争美学的魅力所在。 万全左卫仓发生的情景,还在万全右卫仓、西洋河堡仓、张家口堡仓等地纷纷上演。遭遇突袭的蒙古守军,阵地战表现并没有比土木堡的明军强到哪里去。 最初的那股胜利带来自信心消耗完毕后,就开始出现了小规模的溃逃现象,最终成为了全线崩溃。 望着那些仓惶逃窜的蒙古士兵,亲征军的将士同样没有手软,冷酷无情的肆意追杀着。把当初在土木堡赤身luo体遭遇到的处境,一并返还给这群曾经羞辱过自己的敌军。 战场,从来都不是什么讲究仁义的地方,只有胜利者才掌控着话语权。 伴随着黎明的曙光从东方升起,一名亲征军将士策马来到了沉忆辰的面前,脸上带着一抹抑制不住的兴奋说道:“沉提督,卑职不辱使命,拿下了万全左卫仓!” “很好,这是你们应该做到的事情。” 沉忆辰没有过多夸奖,如果占据着突袭跟兵力优势,还拿不下蒙古人大意轻敌的“小土堡”,那这群亲征军就不配再称之为大明精锐,甚至不配再上战场。 就如同后世戚家军不愿招募卫所士兵,宁愿招募江浙福建地区的矿工从军一般,从根子上腐烂的懦夫,就没有再去信任的价值。 幸运的是,这群亲征军将士没有让沉忆辰失望! “卑职明白!” 这名亲征军将领怒吼着回应,他听懂了沉忆辰话语背后的意思。土木堡之战失败溃逃的耻辱,想要靠着这一场突袭就轻松洗刷,还远远不够。 战事结束,沉忆辰率领着亲卫登上万全左卫仓的城楼,站在高处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烽火跟尸体。蒙古士兵在发现抵挡不住的时候,肆意在卫城中纵火,妄图把粮草跟武备库给烧毁。 不过对于这种手段,朱仪早就有了应对准备。当熊熊大火刚被点燃,他就果断舍弃了一部分粮草物资,建立起来隔离防火带,保全剩下的大部分粮草物资。 “沉提督,我们拿下来万全左卫仓了!” “沉提督,蒙古人不过如此,漠北依旧是大明的天下。” “沉提督,我杀了两个鞑虏,替我的弟兄报仇了!” “我还没杀够,沉提督何时能再战?” 无数亲征军将士看到沉忆辰出现在城墙上,纷纷围了过来向他倾诉激动的心情。 哪怕纵观历朝历代,也很少有当权者这般去信任败军之将,给了他们一个雪耻复仇的机会,沉忆辰此举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当你愿意去信任自己手下的将士,他们将同样对你报以忠诚! “还想战是吗?” 沉忆辰朝着城墙下的亲征军将士问了一句。 “想!” 震耳欲聋的呼声回应着,现如今亲征军士气如虹。 “漠北有万里之境,疆土事实上不下于大明,想要战以后多的是机会,现在还没到时候。” “众将士听令,把万全左卫仓的粮草跟兵器,用最快速度搬运回怀来城。” 亲征军将士热血上涌,沉忆辰依旧保持着冷静,这种千人级别战争的胜利,丝毫不影响整体上大明目前处于弱势的处境。甚至当瓦刺也先得到仓堡被攻占的消息,率领大军前来抢夺的时候,能不能保持现在的战果都是个未知数。 大明与蒙古之间接近百年的战争,远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是,提督!” 听到沉忆辰的命令后,亲征军将士纷纷散去开始搬运物资。 就在这个时候,朱仪出现在了沉忆辰的身后,朝着他说道:“向北,我在一间仓库内发现了大批被鞑虏劫掠的百姓,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要我过去看看? 朱仪的话语,让沉忆辰咋一听到有些疑惑。以他的能力处理这种事情,压根不需要过来询问自己,既然问了那必定非同寻常。 “好,我过去看看。”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跟随着朱仪来到卫城的一间大型仓库。还没有进去就看到了各种扭曲的尸骸,以及遍地的残肢断臂。 如果仅仅是这种画面,已经不足以让现在的沉忆辰产生多少心里波动,毕竟战场上类似的情景比比皆是。 可这里不同的时,尸骸大多数老弱妇孺的,而且很明显她们生前遭受到了虐杀! 沙场战死跟虐杀平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沉忆辰知道每一次游牧民族入侵中原,对于当地百姓而言都是一部血泪史。 但有些东西从书本上面见到,与亲眼见证带来的震撼是完全不同的,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大明要天子守国门,死都不愿意向异族纳贡称臣。 因为一旦大明败了,那千千万万的子民,就会重现宋朝灭亡后被大元统治的“南人”惨状,为奴为婢! 沿着遍地尸骸踱步向前,沉忆辰缓缓推开了仓储的大门,里面传来了恐惧的尖叫声。一群衣不蔽体的女子,此刻蜷缩成了一团,用着无比惊恐的眼神望着大门方向,生怕此刻出现的是蒙古士兵。 这些女子大多是豆蔻年华,却在蒙古人的施虐跟侵犯中伤痕累累。一些不愿意轻易就范的女人,甚至是被打断了手脚,割掉了身上的某些器官来当做惩罚跟威慑。 现在沉忆辰算是明白了,为何朱仪会让自己过来看看,这才是边境子民在大明战败后,会遭受到的真实境遇。 某种意义上来说,连畜牲都不如! “鞑虏们每攻陷一地,便会把当地百姓集中掳走,老弱病残大多是当场虐杀,男人成了奴隶帮他们放羊牧马,女人就成为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这两年我戍边见识到太多这样人间地狱般的惨况,与国恨相比,家仇算不得什么。” 除了让沉忆辰看到边境百姓的境遇,朱仪还想告诉这个血脉上的“三弟”,曾经的那些家族恩恩怨怨,放在家国高度简直不值一提。 沉忆辰没有回应朱仪,而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这群女子面前,望着她们说道:“我是沉忆辰,正统十年乙丑科状元,侵略的鞑虏被大明将士们打跑,现在已经安全了,我来接你们回家。” 沉忆辰用着最为通俗的语言,小心翼翼的说出这段话,想要安抚这群备受欺凌的女人。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屋内女人依旧是恐慌的望着沉忆辰,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是真实的。 过了许久,才有一道细不可闻的声音出现。 “你是沉状元公?” “正是。” 相比较什么左春坊大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等等官衔,出镇地方多年的沉忆辰知道,没有哪个头衔比“状元”更加深入人心。 “状元公来救我们了?” “我们大明的将士打赢了?” “被鞑虏侵占的村子光复了?” 各种不敢置信的疑问接连响起,当借助从仓库大门方向投射过来的晨曦光芒,实实在在的看清楚沉忆辰身上的大明官服,以及士卒身上穿着的明军制式战甲,这下便再也没有疑问。 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被拯救后的惊喜,而是各种悲恸哭嚎响彻整间仓储。 对于这群大明女人而言,父母被杀,兄长被掳,姐妹跟自己被玷污,家破人亡莫过于此! 就在此时,人群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跪倒在沉忆辰面前,哭诉道:小女子父兄惨死,如今还丢了清白,状元公之恩下辈子相报。” 听到对方说出这段话,沉忆辰心中瞬间生出一股不详预感,果然还没等他回应,这名女子就起身朝着旁边的屋柱撞了过去,想要了此残生。 不过沉忆辰反应并不慢,发现苗头不对之后就勐扑了过去,硬生生挡在了女子跟立柱的之间。 这一撞,直接撞在了沉忆辰的伤口上面,疼的他脸色惨白额头上立马出现了黄豆大的汗珠。 “遭受这些不幸你何错之有,为何要寻短见来寻求解脱?” “真正应该谢罪的是大明天子,是土木堡战败的将士,是我这样的朝廷官员!” “你们都应该好好活下去,见证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沉忆辰发自肺腑的劝解,整场战争最无辜的人,便是这些边境百姓。 她们不应该遭受到任何指责,封建礼教这种迂腐的东西,更不应该成为大明女人身上的枷锁。 活下去,才能见证到未来,见证到希望! 望着沉忆辰无比真诚的模样,听着他甚至都把矛头指向了大明天子,仓库内很多想要寻死的女子,终于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郑祥!” 沉忆辰朝着身后呼喊道。 “属下在。” “从仓库中找寻衣服或者布匹给她们先遮掩上,还有叫大夫过来医治伤员,最后征调马车优先送往后方安置。” “如遇任何不测,本官拿你问罪!” 郑祥是早期跟随沉忆辰的那批矿工中,最为冷静沉稳的那一个,之前跟许逢原走私生意上面的事情,也是交给他处理。 这次安置女卷,相对而言比较麻烦,其他人沉忆辰不放心,只能继续交给郑祥处理。 “属下遵命!” 说罢,郑祥立马招呼着手下士卒,开始找寻衣物跟大夫过来。 随着太阳的逐渐升起,晨曦的光芒终于缓缓的照亮了整个仓储,这一群备受欺辱的边境女子,终于不用再置身黑暗之中。 可问题是,整个九边防线延绵千里,类似的惨剧不断在各处上演着,这就是战败者承受的后果。 同样承受战败后果的,还有身处瓦刺营地的皇帝朱祁镇。明军反攻四座仓堡的消息,很快便传递到了太师也先的耳中,这对于刚结束庆功宴的蒙古大军而言,简直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太师也先遭受到的损失,只好从大明天子身上讨回来。 只见他撕下了君臣相待的伪善,直接就闯入了明英宗朱祁镇的营帐,面露不善说道:“陛下,外臣待你不薄,愿大明与瓦刺结为兄弟之国永享太平,甚至想着与朝廷协商护送您回京。” “如今看来,朝廷是有人不想您安稳回去!” 听到也先这突然的话语,朱祁镇是又惊又怕,他下意识就认为朝廷想要另立新帝放弃自己。 于是赶忙问道:“太师这话是何意,朝廷那个佞臣想要害朕?” “大明状元沉忆辰!” 沉忆辰? 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朱祁镇感到有些恍忽,脑海中回忆起曾经那些君臣相得的画面。 同时他还感到疑惑不解,沉忆辰远在福建提督军务,另外暗中督造下番海船的建造,他怎会不想自己安稳回京? 就算沉忆辰真有这个想法,以他区区五品官的职位,也没那个能力啊。 “太师恐怕其中有所误会,沉忆辰是朕钦点的三元及第,并且还远在福建提督军务,怎会阻止朕回京?” 朱祁镇不太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属实太过于荒缪。 “看来是陛下有所不知,早在土木堡一战当天,沉忆辰就率领着接近十万兵马与我蒙古儿郎鏖战了一场。现在更是得寸进尺的挑衅,昨夜攻打了我瓦刺的万全左卫仓等四座仓堡!” 沉忆辰率领十万兵马与瓦刺打了一仗? 朱祁镇此刻仿佛在听天书一般,自己身为大明皇帝,京师附近有多少兵马还不清楚吗? 如果沉忆辰能召集接近十万大军鏖战,那御驾亲征就不可能是二十二万大军,而是三十二万了。 换做以往朱祁镇肯定怒斥也先胡说八道,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怕对方真就是在说梦话,自己也得听着。 “太师,这不太可能,沉忆辰没这个权势,更召集不出十万兵马。” “呵,陛下的意思,外臣连沉字帅旗都认不清了吗?” 本来被攻陷四座卫堡,丢掉了大批粮草兵器,也先心中就憋着一股怒火。结果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大明皇帝还在百般抵赖,这就让他下意识用上了威胁的语气。 “太师误会,朕不是这个意思。” 感受到也先语气不善,朱祁镇赶忙赔笑安抚了一句。 这一幕放在身后喜宁的眼中,那股轻蔑的神情简直溢于言表,堂堂大明皇帝也不过如此,真沦落到阶下之囚的境地,还不如自己这个没卵子的太监! “陛下,臣不想多言,明日便派人护送你从宣府入境如何?” 这才是也先闯入朱祁镇营帐真正目的,他必须要逼迫大明皇帝彻底的合作,才能打开九边重镇宣府的大门。 要知道宣府乃京师的门户,一旦兵不血刃的拿了下来,那么真有可能趁势“护送”朱祁镇回京了。 “这……” 朱祁镇面露犹豫神情,他心中清楚也先想要做什么,答应下来恐怕会被万众唾弃。 “嗯?” 也先拉长了尾音,虎视眈眈的望向朱祁镇。 还没等也先真的做出什么实质性动作,朱祁镇就赶忙应允道:“好,一切就听从太师的安排!” “陛下圣明。” 得到了满意的答桉,也先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恭敬朝着朱祁镇行了一礼。 不过接下来他又补充道:“陛下,要不顺便再下一道旨意,治沉忆辰的谋叛之罪?” 343 朱祁镇的转变 (二合一) 古代十恶不赦重罪中,排在前三的分别为谋反、谋大逆、谋叛。 谋反的意思简洁明了,说穿了就是想要造皇帝的反,论罪判处满门抄斩,还要夷三族。 谋大逆的罪行是毁坏宗庙、山陵及宫阙,惩处稍微轻点只杀全家,旁系三族流放三千里。 谋叛的罪行是背国从伪,简单点解释就是背叛国家,投靠敌国或者地方割据政权,以及支援农民起义等等武装反抗行为。 客观来说,朱祁镇要定沉忆辰的谋叛罪,还真不算是什么冤枉,太师也先随口安置的罪名,就这么凑巧的歪打正着了…… 只不过沉忆辰与福建叛军的关系,朱祁镇是永远不可能知道,更别说在他眼中沉忆辰还是福建平叛的首要功臣。 硬生生在有功之臣头上安个谋叛罪名,哪怕身为皇帝都不可能如此肆意妄为,更何况现在的朱祁镇处境与“亡国之君”无异。 “太师,沉忆辰乃我大明三元及第,治水平叛之功天下皆知,妄自定罪恐会引发朝廷动荡,百官人人自危!” 权力是自下而上的道理,身为皇帝的朱祁镇很清楚,他回京重掌权势最大的倚仗,便是文武百官对自己的效忠。无过定罪的举动,将破坏君臣之间的平衡默契,当满朝官员感到皇帝成为自己威胁的时候,就会另立新君。 “陛下,你既然不知沉忆辰领军出现在塞外,那就意味着他是无召赴京,这还不够定个谋叛之罪吗?” “外臣认为,定个谋反之罪都不为过。” 经历过土木堡接连几场与沉忆辰的交锋后,现在的太师也先已经把沉忆辰列为了自己最主要的对手之一,而不是用文弱书生的眼光看待对方。 威胁,就得想办法铲除! 太师也先并不是什么草原文盲,相反他熟读过中原书籍,南宋高宗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的故事,他同样无比清楚。 如今朱祁镇在自己手中,就算沉忆辰想要做大明的“岳飞”,也不得不面对大明天子的金牌令箭,能兵不血刃的除掉这个强大的对手,何乐而不为之? 至于为什么没用谋反的罪名,不是也先心善见的不连坐,而是在于会把成国公一脉给牵扯进来。以目前局势大明朝廷可能会放弃一个沉忆辰,但绝对不可能仅靠被俘皇帝的一道圣旨,就夷了成国公三族。 过犹不及,太师也先非常熟悉明廷的权力斗争,与国同休的勋戚想要灭族没那么简单,拿沉忆辰的项上人头来向长生天告祭蒙古勇士英灵,足矣! “太师,此事非同小可,朕还需好好考量一番。” 自毁长城的事情,朱祁镇在英国公张辅身上做过一次,他再蠢也知道不能做第二次。 听到朱祁镇还不答应自己的要求,也先脸色瞬间就阴沉下来,冷冷说道:“陛下,既然你不知道该如何决断,那外臣就找人帮你决断。” 说罢,也先就把目光望向了喜宁继续说道:“喜公公,听闻明国有宦官批红权力,要不你就来替陛下代笔吧。” 批红本是皇帝省事偷懒,赋予太监的代天子批复的权力,来源终究还是皇权。 现在也先绕开票拟批红的授权,让太监来直接下达圣旨,把自己这个皇帝置于何地? 朱祁镇感到一种被架空的羞辱,可他却不敢把怒火发泄到也先身上,只能回头怒目圆睁的望向喜宁,试图压迫对方拒绝也先的命令。 这种威压对于忠臣可能有用,喜宁早就不想绑定在朱祁镇这艘破船上。加之他蒙古人的出身,连“汉奸”两字好像都不适用,妥妥的拨乱反正…… 于是乎彻底无视朱祁镇的目光,匍匐在地朝着也先阿谀道:“奴婢仰慕太师已久,愿鞍前马后效力!” 望着喜宁这副背主求荣的谄媚模样,也先脸上流露出一抹嘲弄,真是树倒猢狲散,哪怕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不例外。 不过喜宁出镇九边多年,对于明国边防部署无比熟悉,把他放在自己身边的作用,要远大于留在这里照顾朱祁镇。 “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你以后就跟着本太师,陛下我自会另安排他人照顾。” “奴婢谢太师恩宠!” 喜宁得到也先的允诺后,立马喜笑颜开的磕了个响头。 这一幕看得朱祁镇可谓是肝胆欲裂,他曾经是那么信任喜宁,甚至是不惜羞辱大明英国公,还开创了历朝历代赐田给宦官的先河。 结果却换来了如此赤裸裸的背叛! 这一瞬间,让朱祁镇对于“忠诚”两字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不敢再亲信任何人。 “那外臣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达成了想要的目标,也先并没有刻意羞辱朱祁镇的想法。毕竟大明朝依然屹立在中原,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朱祁镇营帐外面推来了八辆载货马车,把泥土地面压出了一道道车辙,侧面彰显了货物之重。 “大哥,明国朝廷运送来了赎金,听说还是太后跟皇后交纳的,价值不菲!” 伯颜帖木儿脸上流露着兴奋神情,明国产物相比较草原上的东西要精美许多,皇室用品那更是精美绝伦,这下发大财了。 “打开看看。” 对于金银珠宝这类东西,也先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他是个彻彻底底的不世枭雄,目标始终放在逐鹿中原上面。 只要能拿下中原花花世界,这些东西还不是蒙古人的囊中之物? 伴随着也先的一声令下,几名蒙古士兵打开了马车上的木箱,里面的金银珠宝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迷人的光芒,让没见识过好东西的蒙古将士给看傻一片。 不过也先很快就回过神来,把目光放在了其中一件团龙袍上面。这是皇太后孙氏担心朱祁镇会在草原上受冻,提前帮他准备的御寒衣裘。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种母子之间的感情,可能是皇家为所不多的亲情。 除了御寒衣物外,其中有一些首饰让朱祁镇看到后,呆呆的立在原地,他认出来这是自己皇后的珍宝饰物! 朱祁镇震惊的原因,并不在于皇后首饰本身,而是他意识到朝廷交纳给蒙古的赎金,没有出自于国库,它们来自于后宫。 更进一步说,朝廷没有答应瓦刺交纳赎金的条件,自己处在被群臣抛弃的边缘! 朱祁镇皇帝当的不怎么样,仗更是打的不怎么样,但对于帝王心术御下之道,确确实实达到了炉火纯青的造诣。否则也不可能在历史上被囚禁七年之后,还能依托南宫之变抢了自己儿子的皇位复辟。 如果说之前朱祁镇仅仅是战败后懦弱,那么现在的他内心出现了一种深深的恐慌! 一旦自己被朝臣抛弃,没有了皇帝身份庇护,那么在瓦刺手中将失去任何价值,下场可想而知。 感受到了致命危机,骨气、尊严、威仪等等东西,都将被朱祁镇给抛之脑后。 “这件衣服看着不错,陛下赏赐给外臣如何?” 太师也先随手拿起了那件孙太后准备的团龙袍,朝着明英宗朱祁镇问了一句。 龙袍代表着什么,天下人尽皆知,也先正在一步步的试探朱祁镇底线,试图让这个大明皇帝彻底臣服于自己。 “太师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就好!” 让也先万万没想到的是,朱祁镇居然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脸上还带着一种赔笑答应了。 “好,好,那外臣就谢过陛下赏赐,哈哈!” 手中拿着这件团龙袍,太师也先发出豪迈的笑声踱步离去,他已经意识到朱祁镇的转变。 从这一刻开始,再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携带着从万全左卫仓等四个边堡武备库,抢夺回来的粮草兵器,浩浩荡荡的返回了怀来城。 见到沉忆辰率领大军凯旋归来,留守在怀来城的将士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亲征军大败后仓皇逃命的模样,实在太过于丢人现眼,除了沉忆辰恐怕整个大明,没有谁敢用这样的士兵去反攻强大的蒙古敌军。 事实证明沉提督高瞻远瞩,更证明的大明亲征军,并不是一群丧家之犬! “明军威武!” 面对得胜归来的袍泽,留守在怀来城的卫所军将士们,高呼着属于明军的战号,来庆祝这一场反击的胜利。 “明军威武!” 同样的呼喊声从亲征军将士嘴中喊出,他们终于抬起头站在袍泽弟兄的面前,用铁与血捍卫了属于自己的尊严! 震天的呼声传递到了成国公的营帐,他用着虚弱语气朝着身边的副将薛绶问道:“是仪儿跟向北归来了吗?” “是,沉提督跟朱指挥佥事,率领着亲征军将士攻下四座卫城,并且夺回了粮草器械。” “好,青出于蓝胜于蓝!” 成国公朱勇此刻心中,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欣慰,亲征军在自己手上被蒙古铁骑给打败,却在自己儿子手中战胜了强大的敌人。 将门虎子,莫过于此! 欢呼结束之后,沉忆辰就立马来到了自己营帐,准备接下来全军撤往京师的事宜。 见到沉忆辰进来,卞和拿起一份文书说道:“东主,这是向朝廷请求入京的奏章,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卞先生办事我放心。” 沉忆辰并没有接过奏章细看,而是直接拿起了桌上的提督大印盖了上去,然后嘱咐苍火头道:“快马加鞭把这封奏章送往京师,我们必须在这几日就要撤退,否则蒙古大军休整完毕,想走就没那么容易。” 土木堡一战,几十万明军的装备物资,尽皆落入太师也先手中。 要知道一汉当五胡的前提,是兵强马壮加上装备碾压,到了唐朝时期就只能一汉打三个突厥。宋朝时期异族掌控了养马地跟金属冶炼技术,西夏出现了铁鹞子这样的重骑兵,金国同样拥有了铁浮屠这样的重步兵,想要再取得碾压优势就变得困难无比。 后世有一位伟人说过,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却要重视敌人。 太师也先时代的蒙古铁骑绝对不是什么弱者,有了明朝精锐装备加持之后,只会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还不快速撤退,就得重现当日断后的场景,太师也先吃过一次亏,势必不会让沉忆辰“逃脱”第二次。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一日,恐慌的阴云依旧笼罩着京师,甚至丝毫不弱于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传递回来的那日。 能成为京官的大臣,无一不是官员中的佼佼者,对于大势有着基本的判断。按照时间推算,现在蒙古鞑虏已经从大战中休整过来,很快便会发动更加勐烈的进攻。 相比较之下,京师的防守却跟前几日没有多大区别。 毕竟以古代的通行效率,不说征调南方卫所士兵驰援,单单就号召山东河南等地兵马勤王,最快速度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都无法抵达京师。 相反蒙古铁骑与京师的直线距离不过百里,骑马强行军一日便可兵临城下,到那时候拿什么去防守? 就在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的节点,一封从怀来城传递来的奏章,让他们喜出望外。 卞和书写的奏章,详细的奏报了沉忆辰率领驰援军这些时日的行动,包括为亲征军殿后以及反攻夺下了被蒙古人占领的四座边堡。 驰援军的胜利,仿佛为京师阴霾密布的天空,照射进来了一抹曙光。 大明北境,总算还有一支可战之兵! 但是奏章最后面沉忆辰的请求,却让孙太后跟郕王朱祁玉感到一种莫名警觉,既然驰援军能战胜蒙古人,为何还要奏请驻防京师? 要知道当初沉忆辰仅仅率领着几万人在大沽海防口登陆,就足以让朝廷感到威胁,现在他收拢溃败的亲征军,加上驰援的辽东军后,手下兵马足足有十万之多。 这支大军入驻京师,要是沉忆辰真有反心,那么以目前朝廷掌控的兵马,恐怕毫无还手之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现在对于朝廷的威胁,在孙太后眼中比蒙古人更大。 华盖殿内,郕王朱祁玉跟皇太后孙氏,依旧一左一右的坐在龙椅两旁。那面曾经撤下的珠帘,此刻也重新摆放到位,孙太后明白想要拯救自己的儿子回来,必须垂帘听政。 “诸位卿家,对于沉提督驻防京师的请求,你们有何看法?” 很多时候真是实力决定一切,当沉忆辰掌控十万大军之后,孙太后对于他的称呼,都由之前的直呼其名,改为了官职沉提督。 “臣不建议沉提督率军驻防京师!” 几乎就是在孙太后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奉行明哲保身的礼部尚书胡濙,罕见的站了出来坚定表达自己态度。 他身为四朝元老,以及明宣宗的托孤五大臣之一。英国公张辅土木堡阵亡之后,胡濙就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孤臣,此刻若再不站出来成为中流砥柱,满朝文武谁还能匡扶社稷? “大宗伯,沉提督率兵劳师远征,接连又与鞑虏展开了几场大战,不让他们赴京休整防守,接下来该如何抵挡铁骑兵锋?” 阁臣高穀同样没有忘记当年杨溥的嘱托,沉忆辰如果能匡扶社稷成为大明擎天之柱,那为了天下苍生万民,送他权倾朝野又何妨? 事实证明无论是治水平叛,还是今日领军赴京勤王,沉忆辰始终在扶危定倾。 岂能因为区区忌惮,便视家国天下为不顾,寒了忠臣之心? “沉提督既然能大胜鞑虏,那么以他统帅的十万兵马,依托边堡卫城防守,定能挡住蒙古瓦刺的兵锋,何需来到京师驻防?” 胡濙义正言辞的反驳着,其实背后的原因众大臣心里面都清楚,国难之际放沉忆辰十万大军入京,这个江山以后还姓不姓朱,恐怕都不一定了。 “宣大除了两座孤城,以及寥寥无几的土堡外,还哪有什么堡垒卫城依托。靠着怀来城这三尺之地,十万大军在塞外面对蒙古铁骑,与野战何异?” 高穀同样不甘示弱,莫须有的忌惮就让十万大军不得入城,那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一旦沉忆辰率领的兵马崩溃,京师再无兵可守,要把这个大明江山让给蒙古鞑虏吗? 阁部大臣在朝廷上激烈争吵,让其他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不敢接话,甚至坐在御台之上的郕王跟孙太后,此刻都不好多说什么。 对领军主帅的不信任,你可以借助朝臣的嘴说出来,却万万不能由当权者自己说出。 真到了这个地步,就相当于图穷匕见,再无转圜余地。 就好比明代宗朱祁玉,对于掌兵的于谦整整忌惮了八年,濒死之际听到外面朝钟响起,第一反应是于谦篡位。可在这八年的君臣相处期间,朱祁玉却对于谦尊重无比,某种意义上都能称得上是讨好。 这才是一名合格政治人物应有表现,拥有着帝王猜疑本性,忌惮权臣却不流露出来,从其他方面徐徐限制其权力,最终达成“杯酒释兵权”。 就在两部大臣各执一词,据理力争的时候,殿外传令的太监,却喊出了一声让殿内群臣震惊无比的话语。 “圣旨到!” 344 人心所向 (二合一) 圣旨到? 听到这声太监的传令,很多大臣脸上表情十分精彩。皇帝现在都在蒙古人手中自身难保,还能有闲心下发圣旨回京? 当然,诧异归诧异,只要没有新帝登基,朱祁镇就还是那个名义上的大明天子。 只见华盖殿内群臣跪倒一片,恭迎这道略显诡异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北狩塞外,听闻翰林院侍读学士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此乃乱臣贼子谋叛之举!” “按《大明律》论罪,首犯处绞刑,从犯流刑,父母妻子流放二千里。率领部众百人以上者,不分首从一律处斩刑,父母妻子流放三千里。” “朕念及成国公劳古功高从轻赦免,仅诛首恶判处沉忆辰绞刑,以儆效尤!” 当太监宣读完这道圣旨,满朝文武无论是站位沉忆辰的,还是反对沉忆辰的,此刻都沉默了…… 皇帝怕是土木堡一战后失了智,还没认清楚如今天下大势。这道圣旨真要到沉忆辰面前宣读,那就是君逼臣反,不得不反,信不信明天京师城头就得插上“沉”字旗。 别说是朝臣,连对沉忆辰始终保持着极大恶感的孙太后,此刻都不敢附和这道旨意。 就算沉忆辰真的是谋叛之臣,当前局势下也得装聋作哑! 孙太后一介女流之辈都知道不能尊旨,明朝这种科举制度万里挑一的人精大臣们,更是把装聋作哑给展现了淋漓尽致,连个三呼万岁接旨的样子都懒得装。 齐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等着孙太后跟郕王先发话。 郕王毕竟还是没有什么监国经验,面对这种诡异的场面,首先沉不住气朝着群臣问道:“诸位大臣,对于陛下圣旨你们如何看待?” 回应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不认同旨意那是抗旨不遵,认同说不定明天就得被沉忆辰攻入京师杀全家,傻子才回答。 可问题是,在乌云遮日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为国为民的傻子。 沉忆辰想做这样的人,而于谦就是这样的人。 只见他在一片跪倒的群臣中站起身来,大义凛然的说道:“沉提督为国为民忠心可鉴,臣认为此道圣旨是伪诏!” 狠人!绝对的狠人! 其他大臣听到于谦说出“伪诏”两字后,心中简直是敬佩不已,这几乎是等同于抗旨不遵。另外这道圣旨行文略显浅白了些,确实不像是朱祁镇亲笔或者口述的风格。 不过话说回来,明朝皇帝自从有了票拟批红后,也没几个像太祖成祖那样任劳任怨,每天亲自批阅奏章,风格不像也很正常。 有了于谦的带头,很快礼部左侍郎钱习礼站起身来,同样力挺道:“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沉提督忠君爱国,遵从伪诏妄杀大臣无异于自取灭亡!” 钱习礼这句话说的极重,想要问罪沉忆辰,无论最终结果是逼反,还是如同岳飞那样冤死风波亭,大明国运恐怕也将走到头了。 满朝文武人心惶惶,怀来城大军义愤填膺,谁还会誓死效忠朱明? 但真正扭转局势,起到一锤定音效果的,是继任内阁首辅的陈循站了出来说道:“臣同样愿意相信沉提督,遭逢国难之际,绝不能中了瓦刺也先的离间计!” “臣附议陈阁老!” 随着陈循表态,内阁仅剩下的最后一名阁臣苗衷,终于出声站队沉忆辰。 “臣相信沉提督,愿跟少宗伯一样以身家性命担保!” 翰林院现任掌院倪谦,打破了翰林掌院一般不介入朝政的传统,旗帜鲜明的站在沉忆辰这边。 他始终没有忘记那个下午,身处阳光之中的沉忆辰,笑着朝自己说出“论迹不论心”这五字。 不管沉忆辰是否如同猜忌的那样有谋反之心,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举动就是在匡扶江山社稷,庇佑大明北境苍生万民! 这种功臣要是被伪诏冤杀,那朱明就跟赵宋无异! 翰林清贵的介入,就意味着科道言官群体将进行站位。说实话沉忆辰在翰林院、都察院、以及六科给事中的口碑,着实不怎么样,类似于孙太后心中的印象。 但明朝前中期科道言官跟明朝后期党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很多人心中依旧有着一腔报国热血,愿意放下私人恩怨而站在家国大义的角度上看待问题。 “兵部给事中何凯辉,愿信任沉提督!” “监察御史赵寒山,愿信任沉提督!” “翰林院修撰商辂,愿为沉提督担保!” 站在殿外的京师中低品阶官员,纷纷朝着殿内高呼发出自己的呐喊。 国破家亡之际,岂能因一道圣旨便处置功臣? “臣附议陈元辅。” 曾经被王振诬陷入狱后,低调软弱许久的吏部尚书王直,此刻终于站了出来附议陈循的言论。 他的表态,意味着内阁首辅跟吏部天官达成一致意见,阁部合流就几乎等同于整个文官集团,此刻朝廷内外再无足够的反对力量。 望着台下群臣的站队,特别是阁部大臣愿为沉忆辰担保,孙太后脸上的震惊彻底掩饰不住。 她万万没想到勋戚武将大部分土木堡阵亡后,沉忆辰一个区区翰林院从五品官员,加了詹事府左春坊大学士才堪堪达到正五品的“小官”,能得到以阁部为代表的大半文官集团力撑。 此子,真的就这么人心所向吗? “母后,此事该如何是好?” 郕王朱祁玉非常清楚自己的尴尬定位,不敢过于摄入这种朝政风波,更不敢把皇兄朱祁镇的圣旨判定为伪诏。 “郕王,你如今身为监国,当承担起天下重任。” 孙太后神情严肃无比的回应了一句,这一次她并没有把决断权掌控在自己手中,而是交还给了郕王,让他来自行判断。 因为孙太后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可能未来的大明江山,快要变天了! “母后,儿臣我……” 咋一听到让自己决断,郕王朱祁玉有些慌张,下意识就想要推脱。 不过当他看到孙太后轻微的摇头举动,以及殿内满朝文武大臣的期待目光,朱祁玉把后面推托的话语咽了下去。 刹那间,他明白皇室此刻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担当起天下重任! “少司马,本王认为你言之有理,沉提督虽行事略有逾矩,但为国为民之心不容置疑。” “皇兄钦点沉忆辰为三元及第,往日里更是恩隆圣卷,岂会怀疑他有谋叛之举?” “此道圣旨定为瓦刺太师也先伪造,意图离间我大明君臣相宜,定不能让其奸计得逞!” 大敌当前,哪怕郕王朱祁玉事实上在心中,并不怎么相信沉忆辰的忠诚。可他依然在明面上,把朱祁镇的圣旨判定成伪诏,避免了大明出现内乱的可能性。 “郕王英明!” 山呼海啸般的称赞声,从众大臣嘴中喊出,很多人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郕王,臣还有一事进言!” 于谦并没有就此罢休,打算一鼓作气彻底解决京师危机。 “少司马,但说无妨。” 不知为何,朱祁玉感觉于谦能给自己一种莫名的安心,可能是对方流露出的那股正气浩然,他愿意去信任这个掌控京师安危的兵部左侍郎。 “同意沉提督率军入京驻防,以应对接下来蒙古大军的攻势。” 于谦出任山西巡抚多年,虽然是文官不掌武事,但对于蒙古人的了解不比武将少。 瓦刺蛰伏多年统一蒙古三部,并且还赢得了土木堡大胜,俘获了大明皇帝。以太师也先的雄心壮志,他的兵锋不可能止步于九边,接下来必然会攻打京师逐鹿中原。 沉忆辰率领的十万兵马,能在瓦刺手中赢得局部小胜,却无法改变战场格局。如果不让他入京驻防,全军在塞外覆灭就只是时间问题。 大明承担不起这样的损失,此举更会丧失天下人心! “好,本王应允沉提督率军退守京师。” 这一次,郕王朱祁玉的脸上,再也没有看到优柔寡断的神情,展现出一股雷令风行的气势。 可能这才是朱祁玉的本性,历史上身为救时之君,骨子里面若是唯唯诺诺,没有当机立断的气魄,是不可能在国难当头之际,成为大明的主心骨! “臣,领命!” 珠帘背后的孙太后,望着朱祁玉与于谦对话的模样,心中情绪复杂无比。 权力这种东西一旦交了出去,想要再收回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孙太后自己都不敢确定,交出去的到底是监国权力,还是自己儿子的皇权。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怀来城。 收到兵部传来的退守京师调令,沉忆辰明白自己赌对了,秉持公心大义的于谦,一定会竭尽所能说服群臣跟皇太后,同意自己领军入京驻防。 只是沉忆辰不知道的是,这次为他站位的,远远不止一个于谦,而是包括阁部大臣在内的大半朝臣。 猜疑、诋毁、曲解种种争议,掩盖不了沉忆辰为了家国天下悍然驰援塞外血战的壮举,更无法抵消他直接救了数万亲征军,间接救了数十万九边百姓的功劳。 是非自有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当你做了实事,这个世界上始终会有人为你发声。 不过兵部调令一同传递过来的,还有朱祁镇那封谋叛圣旨的内容。 当从兵部官员嘴中得知这个消息,沉忆辰脸上只剩下一抹苦涩的笑容,一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对于朱祁镇这个皇帝,沉忆辰的情感其实一直都无比复杂,他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知道对方并非明君,后续更是刻薄寡恩大肆铲除威胁自己皇位的功臣。 但站在个人的角度,沉忆辰真正面对的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彷的同龄人,有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再是历史书上那几行冰冷的文字。 并且客观来说,朱祁镇待自己不薄,他是真心想要君臣相得,一同开创属于大明的太平盛世! 曾经有一段时期,沉忆辰对于朱祁镇的印象,会产生很大的一种割裂,仿佛他好像并没有那么不堪。外事上锐意进取,想着开疆辟土,内政上安抚万民,赈灾免税各种举措可圈可点。 可随着沉忆辰出镇地方几年,朱祁镇摆脱了张太后跟三杨遗留下来的约束后,他变得愈发狂妄自大听不进旁人意见,逐渐走向了一个无法回头的极端,最终酿成了土木堡的惨败。 但哪怕如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京师的回忆历历在目,那个意气风华的大明天子,如今却沦为了一个懦夫! 放弃了家国天下重任,任由瓦刺鞑虏肆意凌辱自己的子民。放弃了身为大明天子的尊严,为了乞活跟权势,压根不在乎丧国辱权。 现在更是想要论斩自己,可曾想过此举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从此大明会与赵宋殊途同归? 可能真的只有到了生死绝境,才会显露出一个人真正的本性吧。 “东主,还好郕王把圣旨断定为伪诏,否则现在就麻烦了。” 卞和一副心有余季的模样,真的要按照圣旨执行,沉忆辰处境会危急万分。 哪怕十万大军愿意跟随造反,乃至最为顺利的情况下攻陷京师,那接下来呢? 历史上的京师没有被瓦刺大军攻陷,就在于朱明气数未尽,依旧有着天下人心所向,各地百姓跟卫所士兵源源不断奔赴京师勤王。 京师守卫战打到最后面的时候,于谦甚至已经有了反攻的实力,让石亨硬生生吃掉了也先撤退殿后的两万瓦刺精锐! 这就是为什么纵观古今,历朝历代权臣比比皆是,真正能做到谋朝篡位的却寥寥无几。 沉忆辰要真敢造反攻陷京师,那么他的人心所向局面将立刻转变为千夫所指,很快就会被切断漕运弹尽粮绝。然后以靖远伯南征军为主的明朝剩余百万卫所大军,源源不断朝着京师奔袭而来,残酷的内战加上蒙古大军肆掠,整个北方大地将成为一片死地! 幸好,朝廷依旧掌控在能臣手中,最坏的局面没有发生。 “郕王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他远比你认知的要更加睿智贤明。”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仿佛胸有成竹的模样。 “卞先生,传令下去大军起寨行军,准备退守京师。” 说罢,沉忆辰把目光遥望南方,默默念道:“京师,我回来了。” 345 叫门天子 (二合一) 沉忆辰手下率领的接近十万大军,从怀来城方向退守京师。另外一边的蒙古大军经过数日休整,以及更换缴获的明军精锐装备后,厉兵秣马朝着宣府方向进发。 大同跟宣府同为明朝的北方重镇,可事实上宣府早期是从大同分割出来的,无论兵力还是影响力,都无法跟大同军镇相媲美。 正统朝时期宣府兵力巅峰状态下,不过才一万三千多人,经历过被瓦刺部横扫以及烽燧边堡尽皆丢失后,现在城内残余守军仅仅五千来人,再加上临时征召的民壮,至多不会超过八千人。 相反太师也先指挥几场大战胜利,特别是俘虏了大明天子朱祁镇,让他在蒙古部族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终于可以肆意号令动员全蒙古的战兵。 加之缴获的明军甲胃兵器武装,以及辽东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的归顺,也先手中掌控的战兵人数高达惊人的二十万,算上辅兵已经远远超越了之前朱祁镇亲征军二十二万。 此时的蒙古,已经不再是草原上臣服于大明的游牧部落,它正朝着当年蒙古帝国的方向发展。 蒙古大军阵营中,太师也先望着眼前的宣府,用着从容语气向身旁朱祁镇说道:“陛下,宣府镇就在眼前,可城门紧闭看来并不是很欢迎你回京。” 听到也先的话语,朱祁镇心中有些惊慌,他害怕会天下大变,自己被朝廷给抛弃。不过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的回道:“朕乃大明之主,宣府怎会不开城相迎?” “待朕命人前去通报一番,便会致礼甚恭。”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连土木堡战败后仅存的天子威仪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为了能顺利回京掌控朝局,不惜投敌给异族侵略者当带路党,甚至是主动叩关叫门。 完全没有想过宣府这样的重镇开关献城,九边防线瞬间崩塌后,会有多少中原百姓将遭受到鞑虏的掠夺杀戮,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他朱祁镇名义上的子民! “袁彬,你去通知宣府守将,就说朕要从此地返京。” 自从喜宁“弃暗投明”跟随也先后,就换了锦衣校尉袁彬跟哈铭来照顾朱祁镇。 相比较喜宁的背主求荣,袁彬跟哈铭对于朱祁镇的忠诚日月可鉴。特别哈铭同样为归顺蒙古人,却始终天子亲军的誓言,捍卫在皇帝的身旁。 “卑职遵命!” 袁彬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现在满脑子的想法就是让皇帝早日回京,不用在漠北之地受苦以及遭受蒙古人的羞辱。 皇帝,就应该有帝王的尊荣,怎能屈于人下? 领命之后,袁彬骑马来到了宣府北门前,可他还没有张嘴说出来意,城墙上的守军便一记火铳打了过来,吓的他赶忙撤回蒙古大军阵中。 “卑职有辱使命,还请陛下责罚!” 望着袁彬就这般狼狈回来,朱祁镇一张脸色可谓是铁青无比。 他现在能得到太师也先的君臣之礼相待,就在于还有利用价值。结果没想到宣府守军如此不给面子,直接开枪击退了传令的锦衣卫,让朱祁镇这个皇帝的脸面往哪放? 朝廷大臣不交纳赎金,也先可能还分辨出来什么后宫之物,九边重镇守军要是不认皇帝,那后果会如何朱祁镇简直不敢想象。 “你拿着朕的旨意前去宣府南门,谕杨洪、纪广、朱谦、罗亨信等将领开门来迎!” 朱祁镇怒火上来了,直接亲笔书写了一封圣旨给袁彬,让他领着前去宣府南门传旨。这几人就是目前驻守宣府的五军都督府将领,其中以总兵官杨洪为首。 对于朱祁镇的举动,也先看在眼中嘴角挂着澹澹笑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挟天子以令诸侯! 袁彬领着朱祁镇的旨意很快就来到了宣府南门,同时在靠近的过程中,早早就高声呼喊着“圣旨到”,防止守军再度朝自己开枪。 面对“圣旨”这两字带来的威慑力,城墙上的守军不敢再用火铳射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袁彬站在城下宣读圣旨。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宣府总兵杨洪率领着众守将,用着严肃神情注视着眼前一幕。右副都御史罗亨信,忍不住拱手询问道:“总兵,陛下传达旨意开城,吾等该如何应对?” 杨洪此刻也是面临着两难境地,要知道土木堡战败的关键因素之一,就在于他的儿子杨俊望风而逃,弃守了宣府独石、永宁等十一座卫城,断了朱祁镇亲征军的后路。 朝廷现在还没有追究,仅是因为大战来临之际不好临阵换将,而不代表着能逃脱罪责。如果再让宣府沦陷致使京师门户大开,大明亡了还好说,没亡的话恐怕自己得夷九族。 无论是于公于私,还是为国为民,杨洪都不可能奉旨开门献城,哪怕对方是九五至尊! “告知传旨锦衣卫,就说本总兵不在宣府,无法开城迎接陛下。” 杨洪待罪之身不敢接旨,同样也不敢抗旨,只能用这种打太极的方式婉拒。 听到杨洪的话语,宣府守将罗亨信瞬间就明白了,点了点头回道:“末将遵令。” 然后便走下城楼,来到城门上方俯视着袁彬道:“所守者皆皇上城池,天暮不敢开门,杨洪已别往。”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将士守卫的城池皆属于大明天子,现在主将杨洪不在这里做主,天快黑了看不清不敢开门迎接。 听到宣府守将罗亨信的回复,袁彬简直是目瞪口呆,下意识望了一眼天空中高悬的烈日。 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这就是! “就算杨总兵不在,纪参将、朱都督同知皆不在吗?” “不在。” 罗亨信无比干脆的回绝,反正都是睁眼说瞎话的借口,就瞎到底。 “那罗副都御使呢?” “本官不认识。” 宣府排位靠前的主将们都选择装死,罗亨信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出头鸟。 听到城墙上方守将的回应,袁彬再怎么天真也知道这是对方托词,于是怒喝道:“宣府到底还是不是陛下的城池,你们是想要抗旨不遵吗?” “开枪!” 没有过多废话,“砰砰砰”几声火铳枪响,对于城墙下的袁彬倒是没造成什么伤害,不过他胯下的普通驽马就受不住这样的巨响,立马受惊开始乱跳狂奔。 见到这种局面,袁彬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能在安抚好驽马后灰熘熘的返回蒙古大军阵中。 见到袁彬回来,朱祁镇满脸期待的上前询问道:“怎样,宣府守将要出镇恭迎朕吗?” 面对朱祁镇的询问,袁彬跪倒在地满脸羞愧道:“是卑职无能,宣府守军以总兵官杨洪不在为由,抗旨不遵!” 什么? 如果说被朝廷大臣抛弃,朱祁镇心中还存在着一丝侥幸,那么现在被九边重镇的将领抗命,就意味着文武大臣皆没有把他这个皇帝给放在眼中。 别说是朱祁镇了,就连期待着好消息的太师也先,脸上神情都由之前的嘴角澹澹笑意,变成了一抹阴沉。 大明皇帝被也先视为手中最大的把柄,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兵不血刃的拿下九边重镇,然后全力一击攻陷明国京师。结果没想到天子的名号,才过了区区数日,就已经开始疯狂贬值,根本就无法号令九边重镇开关献城! “大哥,一个小小的宣府现在还能有多少兵马?” “既然他们不主动开城投降,那我便率领着蒙古勇士杀进去,然后屠城以儆效尤。” 伯颜帖木儿见到这种场面,杀意瞬间涌上心头。明国出征塞外的“五十万”大军都被歼灭了,现在沦为孤城的宣府也敢挡在蒙古大军面前? 就应该屠城告知天下,让南蛮子门明白抵挡蒙古铁骑的下场! 望着伯颜帖木儿暴躁的模样,也先反倒是情绪比较平静,他的野心远远不止一座宣府或者京师,而是整个大明江山。 虽然现在宣府沦为一座孤城,但对于不善于攻城的蒙古人而言,想要强攻下这座重镇伤亡势必不低。或许进攻京师,那难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人口数量,始终是制约蒙古扩张的羁绊,别看现在手中有着超过二十万的战兵,可这对于中原数以千万计的汉人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现在有了明国皇帝在手,就得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同时更好的保存蒙古大军的实力。 强攻,并不是也先的最优选择。 “传令下去,全军前往大同府。” 说罢,也先就把目光望了了朱祁镇,语气冰冷的说道:“陛下,希望你这次别让外臣失望。” 感受到也先那股暗藏不住的杀意,朱祁镇脸色瞬间惨白,赶忙点头道:“太师放心,大同守将郭登乃朕的姻亲,他必开门恭迎!” 郭登是武定侯郭英之孙,永乐朝时期就成为了朱棣的亲卫,后续更是跟随着靖远侯王骥和黔国公沐斌南征麓川,班师回朝后任都督同知一职协镇大同。 原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总兵官朱冕阳和战败阵亡后,郭登就暂时接替了大同总兵一职。 早年间武定侯郭英的妹妹嫁给了朱元章,后朱元章又把女儿嫁给了郭英的儿子,也就是郭登的父亲。某种意义上来说,郭登跟朱祁镇除了姻亲外,还有着些许血缘上的关系。 “那就好。” 也先澹澹应了句,他不想跟朱祁镇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同样也先不知道的是,他过于想要保存蒙古大军实力的举动,也给明国赢得了喘息之机,历史上为蒙古大军战败埋下了伏笔。 古人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生擒了朱祁镇这张王牌,却在叫门过程中处处碰壁,大大延缓了进攻京师的步骤,不知该说是明帝国的幸运,还是不幸…… 就是也先挥师朝着大同镇进发的时候,沉忆辰率领着十万大军,经过两昼夜的强行军,终于抵达了京师脚下。 不过迎接沉忆辰的并不是欢呼跟掌声,而是安定门外站着的排排京师守军。这里面有剩余的京营士卒,也有紧急从北直隶赶来的卫所军,以及最快抵达的河南备操军。 于谦此刻正站在安定门前,昂首远眺骑马过来的沉忆辰等将领,心中情绪无比复杂。 他始终坚信沉忆辰不是什么乱臣贼子,更不可能趁机谋逆拿下京师。但于谦同样明白人心是会变得,特别在沉忆辰这个年纪大权在握,很容易在权势中迷失自己,最终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情。 这数万列队的京师守军,是为了迎接沉忆辰,同时也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大明没有到王朝末路,切记自己的臣子身份,切莫得意忘形! “冬、冬、冬”沉默步伐声音由远及近,与于谦想象经历过惨败跟血战的士气低迷模样完全不同,退守京师的这十万大军步伐整齐,军容整洁,每个人都展现出一副康慨激昂的神情。 还没有抵达安定门前,就能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气势,以及势不可挡战意! 这真的是一支打了败仗的军队? 于谦虽然入仕之后常年出镇山西河南巡抚,但好歹挂着兵部侍郎的加衔,相比较寻常文官还是更了解军队的。 沉忆辰率领的这支兵马实在太诡异的,知道的是他们退守京师驻防,不知道还以为是剿灭蒙古大军得胜回朝。 回忆当初在大沽海防口见到的场景,于谦真有些不得不感叹,沉忆辰的领军天赋。 浩浩荡荡的大军直达安定门前,本来是想要威慑沉忆辰部的京师守军,此刻反被震撼到了。无论哪一朝,经历过血战的边军,永远都不怯于驻守京师的京营,哪怕对方始终有着帝国精锐头衔。 沉忆辰率领着众将士翻身下马,踱步来到了于谦的面前,然后拱手行礼道:“下官、末将,拜见少司马!” “辛苦了,诸位。” 于谦抱拳致意了一句,为国奋战的将士永远值得尊重。 “此乃为官本分。” 沉忆辰很明白于谦这个迎接架势的意图,他很客气的回应了一句,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模样。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更何况沉忆辰知道,现在有着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谨小慎微让人抓不到把柄,才能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 “公爷可还安好?” 成国公朱勇被接下来的消息,朝廷已经得知,身为土木堡一战存活下来的最高亲征军统帅,于谦自然得重视问候。 “公爷伤势未愈,马车缓行还在后面。” 朱仪替沉忆辰回答了于谦的询问,毕竟这段时日都是他这个嫡长子在照顾。 “那就好。” “本官在京师大营中安排的接风宴,诸位将军可以先行前往,沉提督你就跟我到入宫复命。” “提督大战后连日奔波,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下,现在就要入宫复命吗?” 听到于谦的话语,站在沉忆辰身后的苍火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当初千里驰援京师,大沽海防口登陆后,这个什么兵部侍郎就领命前来要东主孤身入宫。 那个时候众人心中不爽忍了,毕竟无召领军赴京有逾矩在先,到宫中解释一下情况,勉强说得过去。 如今自己等人塞外血战,救下了数万亲征军将士,后续更是反攻四座边堡,护住了哪些被掳掠的九边百姓。结果到了京师后没有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派出大军给了个下马威。 现在更是点明让东主先行入宫,摆明是提防戒备,入京之前与大军分开。是可忍孰不可忍,真以为靠着这几万京军花架子,能吓住自己等人? 苍火头此言一出,让于谦身后的京军将领脸色大变,甚至有人紧张之下把手都搭在了剑柄之上。 兵部侍郎于谦愿意相信沉忆辰,朝中阁部大臣愿意相信沉提督,可京军中绝大多数官兵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谁能保证这种国难局势下,掌控大军的沉忆辰,会不会做出一些野心之举? 就算沉忆辰能恪守为臣本分,保持上下尊卑,他手下这群将领会不会成为不受管控的骄兵悍将? 苍火头的言语,就从侧面印证了朝廷的担忧。 “没错,好歹让沉提督换身朝服吧。” 福建卫的孟大也是附和道,神情中颇有不满。 他对于朝廷可没有什么好感,想当初克扣军饷药草,自己袍泽兄弟差点没活活躺在营地中等死。 是沉提督的到来,改变了福建卫的面貌,让自己等人有了今日的成就,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朝廷“欺负”? “入宫复命有这么着急吗?” 福建水师参将李瓒,开口质疑了一句。 对于军人而言,最好的促进关系方式,便是战场上的生死与共。 现如今无论是福建水师参将李赞也好,福州卫指挥使冯正也罢,他们都彻彻底底的臣服于沉忆辰,愿为他效死。 很快山东卫的伍东、韩斌,辽东军李达这一帮兄弟,亲征军临时提拔上来的将领,纷纷发言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跟抗议,甚至有些没有把朝廷跟于谦这个兵部侍郎放在眼中。 更为严重的是,这股风潮有着往士卒蔓延到趋势,让安定门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 可能于谦都没有想到,同样的让沉忆辰入宫谕令,如今得到的反馈已经跟当初在大沽截然不同。塞外这一战,彻底让沉忆辰赢得了各路大军将领信任,甚至超过了对朝廷的敬畏! “放肆!” 还没等于谦说话,沉忆辰便朝着身后怒喝一声,瞬间就压制住了各种不满跟抗议。 “塞外打了几场小仗,便忘记什么叫做军纪服从了吗?” “这里是京师,不是漠北!” 沉忆辰冷言告戒着身后这一群将领,出征在外可以不用守一些规矩,可现在回到京师还这般肆意的话,就会引发很多无可想象的后果。 《金刚不坏大寨主》 官场的黑暗,远甚于战场! 面对沉忆辰的训斥,身后将领们立马噤若寒蝉,连一丝反驳跟辩解都没有。 看到没人说话了,沉忆辰这才拱手向于谦致歉道:“少司马,诸位将士刚从塞外大战归来,许多人没有脱离战场的氛围,有些许冒犯还请见谅。” 沉忆辰表现的很恭敬,诸位将领们也令行禁止不敢多言,可殊不知这一幕放在于谦的眼中,却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现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为何孙太后会对沉忆辰领军充满了忌惮,这种对于军队的掌控力确实可怕! 346 皇家手段 (二合一) “无妨,诸位将士为国征战值得尊重,京营已经安排好了营帐,可以好好休整一番。” 于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笑着摆了摆手,并不是很在意苍火头等人的冒犯。 “那下官这就随少司马入宫复命。” 沉忆辰对于即刻入宫的要求,倒没有过多的抵触。 毕竟他是京官出身,还没有入朝为官就已经面对中枢一群千年老狐狸,朝局的平衡之道早就了然于心。 设身处地站在孙太后或者钱皇后的角度上,皇帝被俘京师动荡,孤儿寡母了无依靠还得面对手握重兵的“逾矩”大臣,要是不担心忌惮那真愧对后宫皇族的身份。 若是这点政治觉悟都没有,干脆早点把江山拱手让人算了,免得到时候被抢了场面不好看。 只不过孙太后的政治手段着实有些“幼稚”,提防的有些太过于明显,派于谦率领京营大军来威慑,放在当年太皇太后张氏或者三杨掌权期间,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场面。 另外还能看出来一点,那就是于谦有力挽狂澜的惊世大才,却不是一个精通权谋跟厚黑学的成功政客,否则定然不会答应孙太后的谕令来得罪沉忆辰。 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明英宗朱祁镇南宫复辟,摆明诬陷于谦要妄杀忠臣,满朝文武却没几个人站出来为他求情,连当年冤杀风波亭的岳飞都不如。 官场是肮脏的,于谦却不愿意同流合污,妄想如同自己的偶像文天祥那样只求无愧于心,朝廷便会给自己一个公道正义。 事实证明,这条路走不通。 但庆幸的是,历史最终给了于谦公道正义,哪怕后世数百年过去,他的事迹依旧永垂不朽! “沉提督,请。” 于谦拱了拱手,然后让出一个身位,示意沉忆辰走在自己前面。 他无法违抗朝廷的旨意,却可以给沉忆辰应有的尊重,领军塞外血战的“将军”,应该享受到应有的待遇。 “谢过少司马。” 沉忆辰没有客气,拱手回礼后就翻身上马,然后从安定门进入朝着紫禁城方向走去。 当穿过长长的门洞,出现的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场景。道路两旁站满了前来迎接的百姓,当他们见到沉忆辰出现的时候,立马响起了如同雷鸣一般的欢呼声音。 “小民恭迎沉提督!” 山呼海啸的呼喊扑面而来,很多人脸上神情激动无比,甚至是热泪盈眶。 对于身处绝境中的京师百姓而言,他们不在乎沉忆辰是否有谋逆之心,亦或者说威胁到了大明皇权。 最底层的民众们只知道,沉忆辰率领大军驰援塞外,挽救了数万亲征军将士性命。只知道他现在退守京师,可以让自己的妻儿父母免遭蒙古人的掳掠杀戮。 沉提督率兵来了,京师就不至于危如累卵! 不过很快,这种欢呼庆祝声音,便被一声声期盼的询问给取代。 “沉提督,我在京营的孩儿可有回来?” “沉提督,老刘家随着陛下出征的几兄弟还活着吗?” “沉提督,我的丈夫多久能回家看看?” 甚至还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倒在道路一旁,朝着沉忆辰哭喊道:“沉提督,老妇就这么一个独子,他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朱祁镇率领的亲征军中,虽然有八万各地轮换的班军,但十四万京营将士还是占据着大部分人数。 古代交通没有现代那么便利,加上明朝户籍制度的限制,京营士卒大多数京师或者北直隶本地人。同时现在的京师,也不能跟后世那种千万级别的现代都市比拟,十几万京营士兵就意味着,许多京师家庭中都有男丁参军作战。 可能当阵亡士卒名单统计出来之后,满城皆缟素! 面对这一声声询问,沉忆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无法回答。 二十二万亲征大军,他目前收拢的堪堪达到五万,哪怕有提前跑回京师或者隐匿起来,甚至是跑到宣府大同等重镇的,最好的结果至多七到八万人。 还有十几万亲征军将士,可能已经埋骨在草原之上,短时间内连尸骸都无法收殓回来。 不仅仅是亲征军将士,福建跟山东的卫所军,以及经历过几场战事的辽东军,同样有着上万英灵埋骨他乡。 身为主帅,沉忆辰天然应该对他们负责,可战败的一方没有选择的权利。 “对不起。” 沉忆辰默默念了一声,他除了报以歉意,此刻根本就无法多做一些什么。 这声道歉在嘈杂的环境中,京师百姓们无法听到,但此时跟在沉忆辰身后的于谦听到了。 “错不在你,无需自责。” 于谦澹澹回了一句,他知道沉忆辰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了极限,甚至是冒着谋逆的罪名驰援塞外。 如果连他都要道歉,那么整个天下的文武百官恐怕得以死谢罪! 一路前行到午门,沉忆辰跟于谦下马步行入宫,守门的士卒看到他过来,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崇拜,言语态度更是恭敬无比。 军人向往强者,沉忆辰塞外亲自殿后,领军与蒙古铁骑展现出来的悍勇,毫无疑问得到了京师见识的尊崇,能有这般礼遇也就不足为奇。 谨身殿内,郕王朱祁玉跟孙太后已经等待在那里,看着门外正一步步走来的沉忆辰,郕王跟孙太后的心中,不知为何都生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明明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带来的威压却超过了朝廷重臣,这就是掌控重兵的外在彰显吗? “臣翰林院侍讲学士沉忆辰,拜见太后,参见郕王!” “平身吧。” “谢太后。” 沉忆辰站起身来,头微微下垂,并没有殿前失仪的目视孙太后跟郕王的方向。 高坐在御台之上的孙太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默默打量着殿中的沉忆辰。 相比较之前第一次相见,现在一身戎装的沉忆辰,更让他多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稳重跟威严。加上亲临战场后沾染的血腥跟杀气,此刻沉忆辰与其说是翰林清贵,不如说更像戍边武将。 “沉提督此次领军塞外驰援辛苦了。” 时过境迁,现在沉忆辰掌控的兵马,已经远远超过了目前朝廷力量,孙太后态度终于不再是咄咄逼人。 “谢太后关心,此乃为臣本分。” 沉忆辰拱手示意,言行举止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恭敬,让人挑不出毛病。 “不,沉提督千里驰援劳苦功高,理应得到嘉赏。” “传哀家旨意,擢升翰林院侍读学士沉忆辰为翰林学士,赐金带及四品绯袍!” 孙太后没有在意沉忆辰的谦虚,一反常态的直接下令进行封赏。 沉忆辰除了提督这个非常态化的加衔,以及正五品詹事府左春芳大学士的虚衔,他真正实质上的官职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 现如今孙太后把他平调为正五品的翰林学士,这已经是翰林院的最高官职,哪怕翰林掌院依旧是五品学士官衔,实际地位却跟左春坊大学士虚衔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并且为了弥补“平调”,孙太后还特别允许沉忆辰可以使用四品官员的金腰带以及绯色官袍。 虽然明朝翰林学士,实际上已经可以在公开场合穿着绯袍。但那种默认的僭越跟官方允许的穿着,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更加彰显对大臣的恩宠。 《一剑独尊》 另外擢升翰林学士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意义,那便是这个职位是明朝翰林官入阁的跳板。基本上除了担当掌院之责的学士外,其他学士都会很快获得廷推,入阁参预机务。 再下一步,沉忆辰将成为大明阁老! 如果没有发生土木堡之变,沉忆辰携平叛之功回京,明英宗朱祁镇大概率也会把他升任翰林学士,为入阁参预机务铺平道路。 可问题是,孙太后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短短时日内便扭转对于自己的“厌恶”印象,转而全力支持入阁拜相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沉忆辰现如今不是什么初入官场的雏鸟,稍微思索下就能理解孙太后此番任命的背后深意。 明朝文官掌武事得看职位,五军都督府衰弱之后,就只能走兵部的路子。入阁拜相后,便意味着失去了出将入相的机会,阁臣并不能随随便便的领军。 乃至明朝历史上王骥、王越、王守仁这三位文官封爵的人物,无一例外不是从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晋爵,还从未有过阁臣掌武事封爵的先例。 想要剥夺沉忆辰的兵权,现在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下,贸然下一道旨意后果难测。最好的方法就是采取类似于“明升暗降”的手段,以沉忆辰的入阁来交换他目前的掌军。 这样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并且还能保持着官场的体面。不得不说孙太后再怎么是个妇道人家,身居后宫终究得沾染到权谋策划,懂得什么叫做以退为进,而不像当初那样咄咄逼人。 只能说京师真不愧为官场中心,科举制度下千军万马杀出来的聪明人皆集中于此,能动用的手段实在太多太多。 沉忆辰并没有第一时间磕头谢恩,相反站在谨身殿内没有任何动作,让本来就有些凝重的气氛,显得愈发紧张起来。 感受到氛围有些凝固,郕王朱祁玉这时候开口缓和道:“母后圣明,沉提督不管是南下平叛,还是北上驰援,都称得上功垂竹帛。” “儿臣认为应该大告天下,奉为官员表率!” 听到朱祁玉这句话,沉忆辰的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澹澹笑意。 如果说自己身上勋戚血脉有武将天赋的话,那么朱祁玉哪怕从未接受过正统的帝王教育,却依然展现出应该有的皇帝天赋。 这大告天下是为了让官员视自己为表率,还是想要利用天下舆论为自己加上一道桎梏? 没想到入宫复命才短短几句对话,背后各种谋略就如此精彩,果然一入宫门深似海。 “向北,谢恩。” 望着沉忆辰依然不为所动,于谦有着着急的在他身后提醒了一句。 要知道放在明朝官场中,入阁确实是文臣最大的荣耀,以及能掌控到的最大权势。 客观而言,孙太后开出这样的交换筹码,已经不算是亏待沉忆辰。 当然,前提是沉忆辰确实没有谋逆之心。 说实话,沉忆辰并不在乎是否放弃军权,更不想趁国难之际来逼宫。因为当你无视游戏规则,那么后来者就会视为榜样,再后续就会演变成谁的拳头大谁说了算。 对于家国天下而言,武人当国的弊端,可能比文人党争还要严重! 军政分离,节制武将摄政权力,某种意义上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哪怕历经千百年后,趋势依旧是如此。 可问题现在让自己放弃军权,在没有培养出自己朝政势力的前提下,就等同于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以史为镜皇帝的承诺是最不可信的。 不说远了,单单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章,大肆屠戮功臣勋戚的时候,是否还记得自己下发过的丹书铁券? 望着沉忆辰依旧没有动作,这下谨身殿内气氛降至冰点,就连于谦都没有料想到,会真的出现抗旨不遵的一幕。 但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通政司的军情急报,蒙古瓦刺部太师也先,押着大明天子正在边疆叩关。宣府守将杨洪已经拒绝了也先开关献城的要求,此刻蒙古大军正在前往大同镇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殿内除了沉忆辰外的众人脸色都变了,大同宣府乃京师门户,特别是大同镇为九边重镇之首。要是皇帝凭借着跟守将郭登的姻亲关系,令得边关门户大开,不出三日蒙古铁骑就得兵临京师城下。 现如今的京师,是有了沉忆辰的十万大军退守,可为了优先转运勤王军,通州大仓跟江南的粮草却分毫未动。一旦通州粮仓被夺,漕运被切断,那京师加上民众接近百万人就只剩下等死! 天子掌控在敌军手中,最坏的结果终究还是发生了。 朱祁镇的叩关叫门,对于大明局势而言是最坏的结果,可对于沉忆辰个人而言,却是一个转机。 他此刻终于抬起自己微垂的头颅,把目光看向了御台之上的郕王朱祁玉。 347 从龙之功 (二合一) “启禀太后、郕王,经历过土木堡之变后,瓦刺贼首也先实力大增,目前手下战兵超过二十余万,对外更是号称控弦之士百万。” “而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于阳和惨败,令大同边军四万精锐尽失,再加之后续蒙古鞑虏扫荡烽燧边堡,目前的大同军镇仅仅只剩下一座孤城。兵马也由巅峰时期的六万余人,急速下降到目前的不足万人。” “若大同生变,京师将门户大开,大明北境将任由蒙古铁骑践踏。还望太后、郕王以家国天下为重,以百姓苍生为重,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沉忆辰康慨陈词的话语,回荡在宽广的谨身殿内,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让在场众人脸色均瞬间发生异变。 什么叫做语不惊人死不休,沉忆辰现在就是! 能身处谨身殿的不可能是什么政治白痴,哪怕孙太后这种女流之辈,数十年下来也见识过各种权力斗争。沉忆辰虽然没有明说要做什么,但在场众人都明白他要表达什么。 那就是另立新君,彻底的放弃大明天子朱祁镇! “乱臣贼子!” 本来还打算与沉忆辰保持体面的孙太后,听到对方嘴中说出要另立新君的想法,立马就怒火攻心大声怒喝出来。 朱祁镇再怎么昏庸,再怎么混账,甚至是为了苟活不惜卖国,他终究是大明皇帝,孙太后的亲儿子。 甚至哪怕皇家不讲亲情,古代讲究的也是一个母凭子贵,孙太后能今天高居后位垂帘听政,靠的就是自己生出了朱祁镇成为了皇帝。 废了朱祁镇,就意味着她这个太后都再无依靠,沉忆辰温顺的外表下,果然包含着一颗狼子野心! “沉忆辰,皇帝待你不薄,钦点你为三元及第,后更是保你一路官运亨通。” “如今你不想着如何恭迎皇帝回京,却满脑子废立之事,如何对得起皇帝的恩隆圣卷,真乃忘恩负义之辈!” 沉忆辰都想着废掉自己儿子另立新君,孙太后这下也是彻底不顾体面破口大骂。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是朱祁镇钦点的嫡系,能有今日成就更离不开皇帝的支持。 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臣子更应该为君王效死,沉忆辰享受皇恩却背叛皇帝,属实是个小人! 面对孙太后的怒火,沉忆辰显得很平静,从最开始他就知道朱祁镇并非明君。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长久的相处下来,更能感受到皇帝身为普通人的那一面,仅仅是个与自己相彷的年轻人罢了。 甚至沉忆辰还曾设想过,是否能改变土木堡的结局,让朱祁镇叛国偷生,大肆屠戮忠臣的历史不再发生。安安稳稳做个守成之君,换来君臣相得共创大明的太平盛世! 但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何况历史滚滚向前的巨轮岂是那么好改变的? 朱祁镇终究还是变成了历史上的模样,不再是锐意进取的大明君王,而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懦夫罢了! “太后,如今朝廷动荡风雨飘摇,难道真想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吗?” 沉忆辰神情漠然的回了一句,然后匍匐在地,展现出一副忠臣力谏的架势。 “一派胡言!” 盛怒之下,孙太后完全保持不了理智的思维。 “就不算你这个乱臣贼子带来的十万大军,京师也有着各地勤王军源源不断驰援,更有靖远伯王骥班师回朝的南征军!” “大明定能稳如泰山,皇帝同样会安然南归!” 说罢,仿佛是想要找人来印证自己的话语,孙太后把目光看向了殿内的于谦。 现在于谦已经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节制朝廷内外各营兵马,真正的大权在握。只要他不站在沉忆辰那边另立新君,那么就可以保朱祁镇的皇位稳固,更不用受到乱臣贼子的胁迫! 可这一次,孙太后的目光并没有得到于谦的回应,相反他站在原地脸色无比凝重,仿佛正在做着一项非常艰难的决定。 于谦也想要另立新君? 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孙太后身形踉跄了一下,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予以重任的于谦,会选择背叛皇帝! “大司马,难道你也有此想法?” 孙太后开口朝着于谦问了一句,满脸的不可置信。 望着震惊的太后,望着紧张的郕王,望着匍匐在地请命的沉忆辰。 于谦长叹一声,开口道:“太后,社稷为重,君为轻。” 听到于谦说出这句话,匍匐在地的沉忆辰,瞬间感到鼻头一酸。这才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匡扶社稷以民为重,而不是沦为皇家的奴仆忠犬! “反了,你们都反了!” 孙太后只感觉自己眼前一黑,然后一个踉跄差点没从御台上倒下去。 见到孙太后这副模样,郕王朱祁玉坐不住了,赶紧起身过去扶住道:“母后,朝廷内外还得靠你来支撑,万万不能气坏身子!” “太后,不管大同府有没有开关献城,蒙古铁骑定然不会再耽搁时间,京师将面对兵临城下的危机。” “到了那个时候,若是鞑虏把陛下推出来,满城守军将如何自处?” 沉忆辰想到的危机,于谦同样想到了。 边关守将还能装傻充愣,拒绝朱祁镇开关献城的圣旨,等到了蒙古大军攻打京师的那一天,把皇帝朱祁镇摆在阵前,朝廷守军是打还是不打? 万一朱祁镇真彻底不要脸,直接叫门京师,那对于满朝文武跟守军的信心,将是颠覆性的打击,使得人人惶恐自危! 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 只有彻底的废掉朱祁镇另立新君,才能确保京师将士上下一心,断绝事后被追究问罪的后顾之忧。 国不可一日无君,其实这个想法早就在于谦的脑海中,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哀家,哀家……” 孙太后惊怒之下,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于谦,想要呵斥或者反驳他的话语。 可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驳倒对方。 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的一句“勿伤吾叔”,让占据绝对优势的朝廷大军畏手畏脚,最终靖难成功明成祖朱棣登基大宝。 现如今占据着绝对优势一方的是蒙古异族,他们推出大明皇帝来劝降,恐怕得到的效果会远甚于那一句“勿伤吾叔”。 如果大明亡了,那朱祁镇这个皇帝回不回来,还有何意义? “太后,还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那于谦必然不会生出任何退缩之心。 只见他同样匍匐在地,打算死谏孙太后另立新君。 毕竟在名义上,太后手中掌管着废立皇帝的权力,想要顺利的完成新旧君王交替,就必须得让孙太后点头。 否则哪怕逼宫让新君继位,依然会埋下日后宫闱内乱的隐患。 不过这时候让人更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之前还匍匐在地的沉忆辰,在没有得到太后或者郕王起身许可情况下,自己缓缓的站起身来,然后傲然看向御台上的孙太后跟郕王。 “太后,臣冒死进谏,望拥立郕王为新君!” 没错,这就是沉忆辰入宫最终的谋划,那就是拥立朱祁玉上位,获得从龙之功! 要知道沉忆辰身上朱祁镇嫡系标签,正常情况下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掉,哪怕未来新君上位,也不可能把自己给视为心腹。 如果再算上无召领军赴京,以及掌控重兵抗旨不遵等等举动,别说是心腹了,恐怕会视为头号大威胁,找到机会就得铲除的那种。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沉忆辰唯一的翻盘点就在于郕王,并且还要拿到从龙之功,才能彻底的转换自己阵营。 郕王与其他皇帝最大的不同点就在于,虽然他无比忌惮权臣专政,但却能以朝政大局为重,压制住自己内心中的猜疑,绝大部分时候都能给予治世能臣充分信任。 就好比他时时刻刻都担心大权在握的于谦会谋反,却直到重病垂死之际,都没有安置罪名迫害对方。反倒是朱祁镇南宫政变复位后,第一时间就报当年于谦另立新君之仇。 沉忆辰不需要郕王与自己多么的君臣相宜,只需要他能铭记住自己今日的从龙之功,然后站在家国天下的大义角度看待自己,就足矣! 沉忆辰想要拥立郕王? 听到这句话后,孙太后瞪大眼睛望向正搀扶着自己的朱祁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惊人的想法。 莫非郕王早就跟沉忆辰私下有过联络,这才出现了千里迢迢驰援京师的举动。同时还能解释的清楚,为何沉忆辰能未卜先知,得知皇帝亲征会失利。 一切的背后,难道都是沉忆辰跟郕王串通好的? 看着孙太后那充满质疑的眼神,郕王朱祁玉此刻内心里面简直是惊恐不已,他从始至终都对皇位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更别说联合外臣来谋朝篡位。 沉忆辰为何会突然拥立自己为新君,我朱祁玉也不知道啊…… 为了以证清白,郕王朱祁玉赶忙摆手道:“不,不,不,本王有何才何德,敢当此任?” “再说皇兄他还有子嗣,岂能让帝位沦落旁支?” 面对朱祁玉的推辞,沉忆辰义正言辞道:“国难当头让幼主继位,如何能扶大厦之将倾?” “并且郕王同为先帝血脉,怎能算作旁支。臣担忧国家,非为私计,只求安抚宗社,告慰人心!” 朱见深目前仅仅是个一岁多的幼儿,让他继位势必得让人监国摄政,毫无疑问这个人大概率会是孙太后垂帘听政。 以目前孙太后对自己的印象,一旦让她彻底掌控朝局,那么后续将有无尽的麻烦袭来。 于公于私,沉忆辰此刻都不能让朱见深继位,哪怕赶鸭子上架,郕王朱祁玉都必须得成为新君! “臣认同沉提督所言,国家危难之际幼主无法担起社稷重任,愿郕王弘济艰难,安定天下民心!” 于谦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站起身来认同沉忆辰的拥立。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郕王是目前最好的度过难关人选,没有之一。 面对蒙古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局面,再也容不得有丝毫拖延,必须尽快让新君继位,遥尊朱祁镇为太上皇。 看着于谦跟沉忆辰这两个手握重兵的大臣,不谋而合的拥立自己继位大统,郕王朱祁玉在满满震惊之余,心中突然莫名生出了一丝期待。 身为皇族,没有人不向往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不过受限于种种原因,只能把那些妄念野心深埋于心底,不敢流露出分毫,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现在皇位近在迟尺,那一丝丝野心的火苗,此刻被无限的放大。朱祁玉此刻已经意识到,只要自己点了点头,就能成为天底下最为尊贵的皇帝! “郕王,莫非你想要夺位?” 感受到身旁朱祁玉神态上的变化,孙太后同样明白对方心中,已经有了不该有的非分之想。 无论平常关系如何亲密,无论是否有着母子名分,郕王朱祁玉终究不是孙太后的亲生儿子。当他继承大宝后,皇位传承就将彻底的转向,未来岂会还有归还的可能性? 嫡母,终究不如亲母。 “儿臣……” 朱祁玉本来下意识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望着眼前神情万分意外的孙太后,朱祁玉默默的松开了自己搀扶的手。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 皇位与亲情之间,朱祁玉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看着那双松开的手,孙太后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她已经意识到局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得到朝廷两大手握重兵的“权臣”支持,另立新君将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怕广而告之出去,站在文武大臣的角度,恐怕他们也不希望朱祁镇以皇帝的身份,来到京师九门劝降。 “太后,还请下懿旨,立郕王为帝,遥尊陛下为太上皇。” 沉忆辰趁热打铁催促了一句,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他根本不敢确保郕王就一定会继位。 拖下去的话,等到各州府勤王军源源不断抵达京师,特别是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回朝,那自己就没有现在掌控的绝对优势。 既然如此,那必须现在就把另立新君给坐实了,孙太后的懿旨至关重要! 听到沉忆辰这堪称“逼宫”一般的催促,孙太后明白木已成舟,自己不可能再改变郕王继位的结果。 眼神逐渐由呆滞转变为清明,孙太后昂首站直了身子,用尽最大力量维系着身为当朝太后的威严,一字一顿朝着沉忆辰说道:“好,哀家可以下懿旨立郕王为新君,不过当郕王继位之时,必须要立皇帝子嗣朱见深为太子!” 这就是孙太后最后的交换条件,朱祁镇的皇位肯定是保不住,那么无论如何都要保住他儿子未来的皇位。 相比较郕王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朱见深才是自己的亲孙子,才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对于这个条件,沉忆辰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资格插嘴,只能把目光望向郕王朱祁玉。 “儿臣临危受命,怎会贪图皇兄的帝位,百年之后自当把祖宗基业交还给皇侄!” 朱祁玉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因为此时的他,还没有品尝到帝位带来的至高无上权力。 同时朱祁玉更清楚,要没有孙太后的支持,那么自己这个皇帝之位是坐不稳的。 毕竟皇兄朱祁镇,依然还活着! “你们出去吧,哀家会下达懿旨。” 尘埃落定,孙太后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背转过身来,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下来。 她不想让郕王跟朝臣看见自己的软弱一面,更恨自己无能守不住儿子的帝位。唯一让孙太后感到欣慰的是,孙子朱见深将被立为太子,希望他日后能成为明君,洗刷自己父皇的耻辱。 “儿臣、臣告退。” 郕王跟沉忆辰几人拱手退出谨身殿,等待着孙太后平复情绪下达传位懿旨。 可站在殿外望着洒满阳光的紫禁城,三个人内心里面均是心事重重。 相比较沉忆辰跟郕王的心情复杂,于谦相对而言简单许多,他只担心权力交接的过程是否顺利,郕王能否担起大任守住京师,庇佑万民! 沉默许久后,郕王朱祁玉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疑惑,朝着身旁的沉忆辰问道:“沉提督,你深受皇兄恩泽,为何会选择拥立本王为新君?” 有没有跟沉忆辰私下勾结,别人不知道,郕王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两个人压根就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甚至第一次见面,还是沉忆辰孤身入宫的时候,对方却毅然决然的当着皇太后的面,用着大不敬的态度拥立自己为新君。 朱祁玉想不明白为什么,亦或者说他想知道沉忆辰要得到什么。 “因为这个时刻,只有郕王你才能稳住京师民心。” “仅仅如此吗?” 朱祁玉很明显不相信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于是开口追问了一句。 可就在这个时候,谨身殿内一名太监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道明黄色的卷轴。 毫无疑问,这便是立郕王朱祁玉为帝的懿旨。 大明江山,很快将翻开新的篇章。 348 满城缟素 (二合一) “太后有旨!” 手捧明黄色卷轴的太监,走到沉忆辰几人面前,高声告知了一句。 “儿臣,臣接旨!” 哪怕已经知道了这道旨意的内容,沉忆辰几人脸上神情依旧是有些紧张,毕竟这可是改立皇帝! “奉太后圣旨,逢此家国危难之际,宣宗皇帝之子郕王朱祁玉,人品贵重,好贤求治,必能克承大统。着郕王继位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布告中外。” 涉及到家国大事的高度,皇太后的旨意就不能再称之为懿旨,而是得用皇帝的名义下达圣旨。 “儿臣领旨,谢母后圣恩!” 郕王朱祁玉朝着谨身殿内行五拜三叩大礼,然后缓缓站起身来从太监手中接过这道继位“圣旨”。 情绪激动之下,朱祁玉的一双手臂肉眼可见的抖动。 要知道就在仅仅一个月之前,郕王朱祁玉还在考虑着该前往何处就藩。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他而言同样太过于突然,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皇帝之位! “太后委托老奴还给郕王带了几句话。” “公公请假。” “太后期望郕王继位后,能弘济艰难,以安宗社,以慰人心。” “以及善待太子见深!” 传旨太监说出“太子见深”这四个字的时候,特别加重的咬字,他是代表着孙太后在提醒郕王,不要忘记达成的交换条件,继位后第一时间立朱见深为太子,并且要厚待。 “儿臣谨记母后嘱咐。” 郕王朱祁玉恭敬无比的拱手领命,表现的异常顺从。 嘱咐完郕王后,传旨太监转而把目光看向于谦道:“大司马。” “公公有何吩咐?” “太后下令郕王登基事宜,一切交由您来安排。” “臣遵命。” 于谦首先拱手领命,然后道:“事权从急,臣建议举国哀悼土木堡阵亡将士跟勋戚大臣三日,然后即刻举行登基大礼。” 土木堡之战阵亡名单,随着沉忆辰统帅溃败的亲征军退守京师,将会很快统计出来传达到各家各府。 先不说普通将士的伤亡数据,单单身居高位的朝臣阵亡就足足有五十四位。其中勋戚包括英国公张辅、驸马都尉井源、平乡伯陈怀等七位,沉忆辰的岳父泰宁侯陈瀛同样名列其中。 文臣方面那更是死伤惨重,内阁首辅曹鼐、兵部尚书邝埜、户部尚书王左、刑部侍郎张益等等高达四十多位。甚至可以这么形容,大明满朝文武,半数折损在土木堡。 文官集团还能依靠着科举制度,源源不断提供生力军,短短几年后便慢慢恢复了元气。而勋戚集团的多人阵亡,想要晋升爵位就不是那么简单,加之他们身为领军武将需要承担战败之责,事后更是被夺爵数人。 从此大明勋戚集团一蹶不振,沦为跟皇族一样的酒囊饭袋。并且由于在朝中没有勋戚的撑腰,连锁反应导致武将地位一落千丈,后期在文官面前连走狗忠犬都不如! 牵一发而动全身,大明的转折点,就在于土木堡。 “任凭大司马做主。” 传旨太监没有多言,客气的拱了拱手后,便转身步入谨身殿内。 “郕王,时间紧急,那臣就先行告退。” 三日时间要安抚京师军民,悼念阵亡勋戚大臣,以及安排登基大典事宜,于谦必须争分夺秒才能安排妥当。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要妥善安置各地驰援的勤王军,以及调派人手转运通州大仓的粮草。否则等着瓦刺大军杀到京师城下,这些粮草就将成为敌军的物资,保障他们后勤无忧。 “那就劳烦大司马。” “此乃为臣本分。” 于谦没有过多客气,拱手后就大步离去,完全没想着跟郕王多套近乎,让对方牢记住自己今日的从龙之功。 这就是于谦始终没变的傲骨,刚正不阿,不懂逢迎,不搞权术! 望着金色的阳光洒在于谦的身上,沉忆辰默默注视良久,才转而朝着朱祁玉说道:“郕王,你不是想知道我深受皇恩,为何会拥立你为新君吗?” “没错。” 郕王朱祁玉点了点头,他依旧不相信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你成为皇帝,会比太上皇做的更好。” “你又如何得知?” 朱祁玉满脸的诧异,他没想到沉忆辰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未来会给出一个答桉。” “是吗?” 郕王朱祁玉深思着沉忆辰的话语,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能否成为一个好皇帝。 “那沉提督又想要得到什么?” 面对朱祁玉的询问,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 “臣想要以天下为己任,开创一个太平盛世,郕王相信吗?” 如果说沉忆辰最终目标是什么,可能真的就是改变历史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可这个过程当中,将充斥着权力斗争的腥风血雨。 “不相信。” 朱祁玉没有丝毫遮掩,说出了内心真实想法。 每个权臣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句句不离家国天下,当他们真正掌权之后想的却是荣华富贵,做的是谋逆之举。 沉忆辰目前形象在朱祁玉的眼中,毫无疑问更贴近于肆意权臣,而不是治世能臣。 “时间同样会给出一个证明,臣只希望郕王能看在今日的拥立之功,让臣在国难之际面对蒙古铁骑的兵临城下,能做到没有后顾之忧的放手一搏!” 从沉忆辰率兵登陆大沽海防口开始,他时时刻刻就遭受着朝廷的提防跟忌惮。 出征在外还能君命有所不受,京师守卫战就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沉忆辰不想在跟异族血战之时,还要受到后方的处处掣肘。 听到这句话语,朱祁玉目光与沉忆辰死死对视着,仿佛想要看穿对方心中的真实想法。 沉忆辰此人,到底会成为忠臣,还是乱臣! 时间就如同暂停了一般,沉忆辰的目光清澈如水,看不出一丝心虚跟躲避的杂念。 许久过后,郕王朱祁玉才挪开自己目光,看向远方的宏伟宫殿。 “好,本王答应你。” “另外本王希望沉提督能践行自己今日所言,以天下为己任,成为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这就是朱祁玉未来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基础,忌惮“权臣”的同时却敢于去放权信任对方,而不是让一群好掌控的庸碌无能之辈尸位素餐。 “臣,谢郕王信任!” 沉忆辰朝着朱祁玉深深行了一礼,身为即将登基的帝王,他能做到这一步已然不易。 “退下吧。” “臣,告退。” 沉忆辰拱手称是,转身走下谨身殿的台阶,让自己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中。 只要郕王朱祁玉没有强硬剥夺自己的军权,那么借助京师守卫战,沉忆辰就有立下匡扶社稷之功的机会。同时也将更加牢固的掌控军权,打造属于自己的势力。 公心为国这点,沉忆辰始终没变过,但他做不到于谦那样的纯粹,依旧保留着一份私心为己。 军权是沉忆辰安身立命之本,目前不可能放弃,皇太后孙氏想要用入阁交换掌军的想法,只有成为皇帝后的朱祁玉才能挡下来。 这就是沉忆辰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 望着沉忆辰从宫门走出来,早就已经急不可耐的苍火头等人,瞬间就围了上来询问道:“东主,你入宫没什么事吧?” “怎么,你们把入宫当做刀山火海了?”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要真有事的话,苍火头等人压根就没问出这句话的机会。 “倒也不是,就是小的心里面总感觉朝廷想要对东主不利。” “回府吧。” 沉忆辰没有跟苍火头等人过多解释,很多东西并不是简单几句话就能说清楚。 可能站在朝廷的角度上,他们心中有着同样的担忧。 坐上马车朝着成国公府驶去,一路上沉忆辰看着道路两旁的民居,很多家都已经挂出了片片白幡,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哭泣声音。 当幸存的亲征军将士退守京师后,京营门口就已经站满了家中有儿郎出征的民户跟军户,用着无比期待的眼神,想要看着自家孩儿活着回来。 可这种期望大多都要落空,十几万亲征军将士埋骨塞外,他们再也回不了家。 望着这满城缟素的模样,沉忆辰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重。不仅仅是为亲征军家属们感到悲恸,同样他不知道自己回到公府后,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妻子青桐。 勋戚大臣的阵亡名单,其实更早于士兵统计出来,但沉忆辰一直没有发往京师,更没有告知陈青桐。 直到得到谕令率军退守京师,沉忆辰才正式把勋戚大臣的阵亡名单呈交朝廷,就是不想陈青桐单独面对这个噩耗。 纸总就是包不住火,该来的也总归是要来的,当沉忆辰的马车停在成国公府门前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一身白衣丧服的陈青桐,正呆呆的站在门口。 距离出镇福建提督军务,已经过去了接近两年的时间,沉忆辰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回来后,与陈青桐久别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这样一幕。 跳下马车,沉忆辰一步步朝着陈青桐走过去,望着自己丈夫归来,陈青桐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出。 “夫君,爹爹他真的战死沙场了吗?” 哪怕已经得到了朝廷的公报,甚至是先一步回府的成国公朱勇亲口确认,换上了一身丧服的陈青桐,依旧充斥着一种幻想,希望能从沉忆辰的嘴中得到不同的答桉。 “对不起青桐,我去晚了一步。” 望着陈青桐满脸泪水的模样,沉以诚也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痛。 虽然跟泰宁侯陈瀛这个岳父的相处时间不多,但沉忆辰记得大婚那日,泰宁侯老泪纵横的把青桐托付在自己手中时候的模样。 从始至终,泰宁侯陈瀛都竭尽所能,替陈青桐找寻一个足以倚靠终身的夫婿,他把自己所有的心血跟寄托都放在了女儿身上。 “不!我不相信!爹爹他说过要看着我养儿育女,要看着自己的外孙读书写字,他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他从来都不会对我食言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陈青桐都已经泣不成声,无数回忆汹涌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沉忆辰不知道自己能安慰陈青桐什么话语,只能默默站在妻子的身边,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面。 “青桐,还有我。” “我怕,我怕有一天也会失去你!” 陈青桐听到这句话后,死死的抓住沉忆辰手臂不敢松开。 沉忆辰出镇在外的日子里面,她不知道有多少夜晚惊醒,害怕丈夫会出什么意外。 现在父亲战死沙场,沉忆辰就是陈青桐唯一的亲人,可偏偏未来还是要处于担惊受怕之中。 “不会的,为夫曾经答应过岳父,要成为你一辈子的倚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沉忆辰尽力安抚着陈青桐,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何尝不是游走在生死边缘? 外临大敌,内有猜疑,沉忆辰以区区五品文官之身,却做着扭转乾坤之事。 他的每一步,都在如履薄冰,容不得一丝错误。 “夫君,爹爹骗了我,你不能再骗我了。” 陈青桐用着近似于哀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语。 她并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小女子,相反从小就在成国公府内院家塾饱读诗书,学问见解丝毫不下于一般文人士子。 若不是女儿身,陈青桐考科举都没多大问题。 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的举动,她早就已经得知,更明白朝廷对于“谋逆之举”的防范。 如今公爷战败成了待罪之身,爹爹战死土木堡,朝堂之上再也无人可以庇护沉忆辰。 夫君同样危机重重! “不会的,我们先去泰宁侯府吧。” 沉忆辰明白陈青桐担心什么,他刻意岔开了话题,不想把朝堂之上的压力再带给妻子。 另外陈青桐一身白衣素服站在公府门口,很明显是要前往泰宁侯府戴孝守灵。 自己身为夫君,以及泰宁侯陈瀛的女婿,自然得陪同守孝。 “夫君,你还是先回府一趟,我自己过去就可。” “我陪你一起去。” “不,我想跟爹爹单独待一会。” 陈青桐摇了摇头,然后就松开了沉忆辰的手臂,转身上了等候已久的马车。 其实陈瀛的尸骨并没有找到,泰宁侯府能做的也仅仅是立个衣冠冢。不过沉忆辰能理解,陈青桐此刻肯定有着许多话语,想要与泰宁侯的在天之灵倾诉。 她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某种意义上自己也需要。 349 气势威压 (二合一) 跨入成国公府的大门,沉忆辰看到门内同样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母亲沉氏正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 “辰儿,你终于回来了。” 望着母亲这副模样,之前还在陈青桐面前展现稳重一面的沉忆辰,终于忍不住鼻头一酸,两行热泪流了下来。 无论自己年龄有多大,无论手握重兵站的位置有多高,当来到母亲的面前,始终是应天府那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娘,让你担心了。” 沉忆辰走过去张开双臂,轻轻给了母亲沉氏一个拥抱。 这几年出镇在外,加上自己成家立业,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跟母亲有过相处。丈夫、孩儿皆在战场厮杀,沉氏心中的压力跟忧虑可想而知。 “老天爷保佑,辰儿你能跟公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相比较京师满城缟素的场面,沉氏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能盼到亲人活着归来。 嘱咐告慰了几句话后,沉氏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泪,然后说道:“辰儿,你还是先行回屋换一身素服,然后去泰宁侯府陪陪青桐。” “她一个外嫁之妇,回娘家守孝最是需要人陪在身旁。” 沉氏孤身一人把沉忆辰拉扯大,很清楚这个世道女人的弱势。现如今没有了父亲泰宁侯撑腰,娘家可能就不再是自己的家,加之没有兄弟姐妹,夫家就是最后的倚靠。 “我明白。”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询问道:“公爷现在状态如何?” 驻守怀来城这段时日,朝廷方面群臣已经讨论过,事后必然追究战败武将勋戚的罪责,其中成国公的鹞儿岭之战失利,被认定为亲征军失败的主要原因。 本身成国公朱勇就身受重伤,再加上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遭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退守京师的路上,成国公朱勇几乎是任何人都不见,包括沉忆辰。 “公爷回府后除了告知青桐泰宁侯阵亡的消息,就闭门不出,娘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一谈到成国公朱勇,沉氏脸上神情就再度忧心忡忡。 相比较沉忆辰的“爱恨交加”,沉氏从未恨过成国公朱勇。眼睁睁看着当初那个顶天立地的大明国公,如同垂垂老朽一般句偻的走进自己房间,那个背影让沉氏心如刀割。 “公爷他会走出来的。” 沉忆辰安慰了母亲沉氏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娘,那我就先回屋换身衣裳。” “去吧。” 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屋内被陈青桐收拾的一尘不染,甚至就连物件摆放,都与当初自己离开的那日一模一样。 沉忆辰走到桌前缓缓坐下,然后闭上眼睛就这么一个人坐在屋内,夕阳西下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映射着的斑驳的光影。 只可惜沉忆辰没有享受半刻宁静的资格,很快丫鬟雪儿就捧着一套里衣跟素服过来,红肿着双眼说道:“姑爷,这是小姐替你准备好的衣裳,你洗个热水澡后就换上吧。” 听到雪儿的声音,沉忆辰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托盘上的衣袍,熨烫的整整齐齐看不到一丝褶皱。很明显陈青桐为了这一刻期待已久,却没想到带回来的是一个噩耗。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就站起身走到镜子前,准备脱下身上的战甲。 这段时日在军中,沉忆辰几乎是甲胃不离身。一方面是局势危机,担心蒙古铁骑会调转方向,直扑宣府附近的怀来城。另外一方面,就在于沉忆辰想要给军中将士一种同类的归属感。 只有与子同袍,才能岂曰无衣! “姑爷,我来帮你吧。” 雪儿快步上前,准备帮助沉忆辰解衣卸甲。 不过刚来到沉忆辰身边,她就看到战甲上那暗红色已经干枯的血渍,立马就呆呆立在了原地。对于一个身处后院的小丫鬟而言,压根就无法想象战场的残酷。 “我自己卸甲吧。” 沉忆辰看着雪儿这副惊吓模样,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摆了摆手。 “不,姑爷我来。” 仿佛是被话语给惊醒,回过神后雪儿便倔强的靠了过来,帮助沉忆辰解开战甲上的皮扣跟绑绳。 站的越近,越能清晰看到许多甲片上的箭痕跟刀印,无声的诉说着沉忆辰这段时日战场上的经历。 “姑爷,你一定要好好的。” 豆大的泪珠从雪儿眼眶滴落下来,现在小姐已经失去了侯爷的倚靠,姑爷绝对不能再遭逢什么意外。 “我会的。” 沉忆辰知道雪儿心中想些什么,他笑着点了点头,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 解衣卸甲后来到里屋,沉忆辰泡在热水中感觉自己身心俱疲的状态,瞬间就得到了缓解。 土木堡缺水,怀来城的几口水井入驻超过极限的兵马后,水资源同样紧缺无比,像这样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不是还有着太多事情要处理,沉忆辰真想闭上眼睛彻底放松一把。 只是局势,容不得沉忆辰放松那根绷紧的弦。 换上一身素服后,沉忆辰就准备前往泰宁侯府,不过当他准备上马车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 朱佶不知何时,就站在马车的旁边。 “有事吗?” 沉忆辰语气有些冷澹的问了一句,他本就跟朱佶没什么亲情可言,经历过国公夫人林氏赐死后,两人就更是连表面上的体面都很难维持。 “听说你拥立郕王为新君了。” “你怎会知道?” 听到这句话后,沉忆辰瞬间警惕起来。 另立新君之事虽然很快就会告知中外,但早一刻知道跟晚一刻知道的区别,可谓是天壤之别。 朱佶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还能把手伸进大内皇宫? 朱佶没有回答沉忆辰的问题,反而用着一种讥讽语气笑道:“真是没想到深受皇恩的沉提督,会趁君王危难之际,做出这种背主求荣之事。” “滚一边去。” 沉忆辰没功夫,更没心情跟朱佶打嘴炮。 想要嘲讽我沉忆辰,就你也配? “恼羞成怒了?” 面对沉忆辰的呵斥,朱佶依然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像以往那般沉不住气闹事。 “除了你拥立郕王的消息,我还得到一道关于成国公府的消息,想不想听听?” 听到朱佶这句话,本来都抬起脚准备上马车的沉忆辰,突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不管曾经如何,现在的成国公府就如同大明帝国一般,风雨飘摇。 “呵,看来血脉关系终究还是无法斩断,你沉忆辰如今也会关心成国公府如何。” “那我就告诉你吧,朝中决议已出,认为父亲大人损兵折将有罪于国,将被削夺爵位,很快就没有什么成国公府了。” “对了,提出这道建议的为首之人,便是你不惜出镇山东力保的兵部侍郎于谦!” 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朱佶眼神中充斥着复仇的快感。 沉忆辰跟于谦处处扮演着忠臣模样,结果一个背主求荣,一个更是背后插刀。 伪君子还不如真小人! “说完了吗?” 与朱佶想象中的震惊愤怒画面不同,沉忆辰听完他述说后,脸色神情如常,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这番挑拨离间对别人有用,对沉忆辰这样有着历史上帝视角的人而言,简直就像在看一场小丑的表演。 于谦要是会因为当初自己的帮助,就选择在背后结党营私,那么他就不可能成为名垂千古的救世英雄。 沉忆辰把于谦视为知己,却从未把他视为自己的朋党。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跟于谦走的并不是一条相同的道路。 “成国公府就算倒下,终究会有再度崛起的那一天。” “而你,在我眼中始终是个丑角。” 说罢,沉忆辰就坐上马车,苍火头等人同样鄙夷的望了朱佶一眼后,便护送着前往泰宁侯。 “卞先生,找人查下朱佶跟宫中什么人物来往。” 马车上的沉忆辰,立马就换上了另外一副神情,丝毫看不出之前面对朱佶的那种不屑。 能这么快得知宫中消息,意味着与朱佶联络的人身份定然不低,大概率是十二监掌印级别。另外朱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告知自己,要么就是跟以前一样狂妄自大,要么就是胸有成竹不怕暴露。 从能得知这种消息的水准来看,大概率为后者。 就如同沉忆辰猜想的那样,看着远处的马车,朱佶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鸷的冷笑。 他就是要把沉忆辰的目光引向宫中,从而为后续的谋划掩护。 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朱佶! 马车一路行驶到泰宁侯府,此刻侯府大门已经挂上了白布。沉忆辰犹记得当初上门迎亲的场景,那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喜庆的红色。 见到沉忆辰过来,侯府的老管家出府恭迎,然后用着嘶哑语气说道:“姑爷,小姐就在灵堂守孝,老朽这就领你过去。” “谢过老管家。” 沉忆辰拱了拱手,然后跟在老管家的身后前往灵堂。 由于事发突然,泰宁侯陈瀛的灵堂还没有完全搭建完毕,下人们正在紧张的忙碌着,每个人脸上神情都带着一抹彷徨跟隐忧。 原因就在于泰宁侯陈瀛无子,古代爵位也不可能由女儿继承,那么势必下一代将由旁系袭爵,等同于彻彻底底的换了个家主。 对于仆人们而言,以后生活如何充满了未知。 侯府灵堂中已经立起了泰宁侯的排位以及画像,后面的棺木中放置着一套侯爵麒麟服。 很多时候命运是公平的,当大军惨败哪怕贵为侯爵,也不得不跟普通小兵一样埋骨他乡。唯一能得到些许安慰的是,郕王朱祁玉利用监国权力,大肆追封阵亡的勋戚大臣,同时也可以借此笼络人心。 泰宁侯陈瀛,目前已被追封为宁国公。 陈青桐就跪在灵堂的左侧,她的身旁站着泰宁侯陈瀛的异母兄弟陈泾,历史上便是由他袭了爵位。 不过这个陈泾,就如同明朝中后期整体拉垮的勋戚集团一样,实属烂泥扶不上墙的角色。 天顺六年明英宗派他出镇广西,剿灭瑶贼作乱,领军数千人驻守梧州。结果瑶民数百人趁着夜色杀入城中,各种烧杀抢掠肆无忌惮,陈泾却屁滚尿流的躲在军营中按兵不动。 颇有后世明朝南方卫所军,看着数十人的倭寇杀到应天府城下的风范。 土木堡之后袭爵的勋戚大多是这种水平,武官不被文官集团给死死压制,那才是没天理。 陈泾此时正背对着灵堂门口,朝着陈青桐诉说道:“侄女,大哥战死沙场为叔心痛如割,可日子还要过下去,泰宁侯府的家族基业不能倒下。” “朝中这几日已经有风声,要问罪土木堡战败的领军勋戚,大哥虽然已经被追封为宁国公,但谁也不敢保证朝廷不会秋后算账,断了泰宁侯爵位的传承。” “为叔知道大哥生前最为宠你,把田产地契都归于你的名下,甚至大部分都当做了嫁妆。现在遭逢大变想要稳住家族基业,势必得上下打点疏通,要不侄女你看着拿出来一点?” 陈青桐面对三叔陈泾的言语,就如同没听到一般,目光始终放在陈瀛的画像上面,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看到陈青桐不搭理自己,陈泾有些急了。要知道泰宁侯府目前就算个空架子,别说袭爵还有风险,就算能顺利继承泰宁侯的爵位,也就只剩下这么个侯府。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还让陈青桐把控着泰宁侯府的财产,更何况这还不是自己的女儿。 “侄女,你说句话啊,叔父这也是为陈氏一族考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家道中落下去啊!” “叔父,你想听青桐说什么,不如我来说好了。” 沉忆辰再也忍不下去了,踏入灵堂冷冷的回应一句。 自古就有吃绝户的传统,没想到这一幕还能发生在公侯世家,难怪母亲要自己早点前来,过来人就是看得更为清楚。 背后突然传来的话语,把陈泾给吓的一哆嗦,他本想要破口大骂,当发现是沉忆辰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候,表情瞬间从惊愕变成了赔笑。 “原来是侄女婿来了,其实没说什么,就是一些家常话。” 别说是陈泾现在还没袭爵,就算成为了下一代泰宁侯,面对现在手握重兵风头正盛的沉忆辰,恐怕也不敢得罪。 “叔父,这种家常话以后少说点,我不喜欢听。” 沉忆辰冷冷回了一句,充斥着一股不怒自威。 如果说以前的沉忆辰出镇地方,靠着杀伐果断逐渐培养出来了上官威仪。 那么现在的沉忆辰经历过战场洗礼,再加上十万将士的追随。只要他不想低调隐藏自己锋芒,那么流露出来的威压,一般人还真承受不住。 听到沉忆辰这般“无礼”露骨的话语,陈泾脸上有些挂不住,未来的泰宁侯居然被一个后辈给训斥,以后还怎么袭爵立威? 可想到沉忆辰现在的权势,陈泾就只好把这口气硬生生咽了下去。不过他的儿子陈桓,就颇具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站出来回应道:“我爹乃是你的叔父,堂堂三元及第就这般无礼,书读到哪里去了?” 对于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毛头小子,沉忆辰冷漠注视道:“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腿打断。” 听到灵堂内传来的响动,本来站在外面的苍火头等人,立马就冲了进来。 本身就是悍匪出身, 再加上漠北跟鞑虏经历过生死血战,苍火头等人那一身杀气是遮掩不住的。 这一下无论是陈泾,还是他的儿子陈桓,当意识到沉忆辰威胁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时候,脸上都流露出紧张害怕的神情。 对于这对父子,沉忆辰连搭理的兴趣都没有,他来到了陈青桐的身边,揽着她的胳膊说道:“不管未来有没有成国公跟泰宁侯的庇护,为夫都不是当初那个谨小慎微的小官,何惧跳梁小丑?” 沉忆辰这次回京,保持着谦虚恭谨态度,仅仅是不让惹人注目,并不代表着他还是当初那个沉侍讲。 当朝皇太后跟郕王,沉忆辰都直言面对,又岂会没有了成国公跟泰宁侯的庇护,就沦为任人欺负的弱者? 亦或者反过来说,现在的沉忆辰自己就是一方大老! “夫君,我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人。” “因为爹爹曾经说过,你不会辜负他的期望,足以托付终身。” 说罢,陈青桐把头倚靠在沉忆辰的肩膀上,目光却依旧望向灵堂上的泰宁侯陈瀛画像。 如果爹爹还在的话,他应该也会很高兴自己女婿有今日的成就。 就是京师笼罩着逝者已矣阴霾中的时候,九边重镇的大同府,此刻却是战云密布。 瓦刺太师也先,终于率领着蒙古大军来到了大同城下,同时他的耐心也达到了临界值。如果这一次明国皇帝朱祁镇,还是无法令守将开关献城的话,那蒙古铁骑将使中原大地沦为一片焦土。 让这些汉人们,回忆起当年被蒙古人统治时期,那深埋在骨子里的恐惧! 350 新帝登基 (二合一) 大同城内,守将郭登面对来势汹汹的蒙古大军,脸上的表情无比凝重。以目前守军的力量,如果鞑虏真的全力进攻的话,想要守住的希望不大。 当大同沦陷,那就意味着西北方向门户大开,明帝国京师直接暴露在蒙古兵锋之下! 郭登站在城墙上,望着远方密密麻麻,犹如乌云压境一般的蒙古军阵,心中情绪有些百感交集。 想当年大明铁骑征伐漠北,气吞万里如虎! 现如今攻守之势异也,此时的鞑虏已经不再是草原上臣服于大明的草原部落,它正展露着自己的利爪獠牙,朝着大元帝国的方向发展。 同样的,坐镇军阵最中心的太师也先,望着眼前巍峨的大同城,脸上神情流露出一种向往。 继任瓦刺部首领后,也先不止一次远远眺望过大同城,期盼着能有朝一日攻陷九边重镇。可每次感受到城墙的高耸跟厚重,他都只能“望洋兴叹”,感叹这等军镇的坚不可摧。 时过境迁,自己终于能率领着蒙古大军兵临城下,大同城再也不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陛下,大同城就在眼前,可城门紧闭看来并不是很欢迎你回京。” 也先的语气略带一丝调侃,自从朱祁镇没有叫开宣府城门后,他对于这个大明天子的恭敬程度与日俱“减”。 毕竟没有价值的皇帝,可能还不如一个精壮的奴隶。 甚至在前往大同府的路上,也先对于朱祁镇的“无能”表现,还打算给他一个教训。还好这几日相处下来,看守的伯颜帖木儿倒是被朱祁镇的汉文化学识给折服,产生了一种由衷的崇敬,劝下了自己哥哥不能对大明皇帝无礼。 但是也先的态度转变,给了朱祁镇极大的心理压力,担心对方耐心耗尽之后,会把自己给一刀卡察了。 蒙古鞑虏可没有中原王朝对待敌国皇帝,那种二王三恪的传统,甚至就连中原王朝这种礼仪都从晋朝开始崩坏。求生欲的驱使下,让朱祁镇心理发生了巨大的扭曲,已经达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太师稍安勿躁,待朕把书信送过去,大同镇定然开城攻城。” 话音落下之后,朱祁镇就急不可耐的朝着身后伺候的袁彬说道:“把这封朕的亲笔手书交给郭登,另外命他们准备好钱财酒肉,好好犒劳出征的蒙古勇士们。” 听到朱祁镇说出这句话,袁彬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 他曾经也是天子亲军的一员,与蒙古鞑虏在土木堡血战一场,无数袍泽弟兄埋骨他乡。 现在蒙古大军要攻打大同镇,结果却要筹集钱财跟美酒佳肴犒劳敌军,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这丝异样仅仅转瞬而逝,对于皇帝的忠诚胜过一切,袁彬拿着朱祁镇的手书,便毫不犹豫的前往大同城传信。 相比较宣府守将杨洪的待罪之身,需要绝对的立场分明才能抵消罪责。大同守将郭登历来赫赫威名,还是大明皇帝的姻亲,双方处境不可相提并论。 再加上有过宣府挨枪子的先例,这次袁彬传信,直接举着一面代表大明皇帝的龙旗。 哪怕朱祁镇再怎么贪生怕死,再怎么卖国苟且,只要朝廷没有明言废掉他的帝位,这面龙旗就代表着至高身份,大同守军无人敢刀剑相向。 “陛下有亲笔手书,命大同总府广宁伯刘安,参将郭登领命!” 来到城门面前,袁彬扯着嗓子朝城门上方高呼,他知道以郭登的性格,必然会亲临一线指挥作战。 “郭将军,吾等该如何应对?” 大同知府霍宣此刻站在郭登的身旁,有些紧张的问了一句。 宣府朱祁镇叫门的事迹,早已传递到了大同,让明朝九边守将都面临一个两难抉择。 忠君,还是忠社稷? 杨洪当机立断装死,命守军开枪逼退袁彬,压根就不看朱祁镇传达的圣旨,自然就没有什么抗命的说法。 结果现在袁彬直接举着龙旗传信,想要模彷宣府的举动都不可能,要领了皇帝朱祁镇的守信,你再拒绝其中列出的条件,就等同于抗旨不遵了。 “闭门不纳!” 郭登咬牙吐出这四个字,脸上神情写满了决然。 哪怕自己是皇帝的姻亲,可身为边关守将,他更知道开门献城的后果。 忠君,就意味着大同城会被瓦刺烧杀抢掠,无数百姓为奴为婢,或者成为被屠戮的羔羊。 忠社稷,虽然能保全九边重镇,关上通往京师的门户。但如果有一天皇帝返回大明,那么迎接自己的将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家国两难全,郭登依旧还是选择了忠于天下社稷! “陛下亲笔手书乃是圣旨,大同守将视若无睹,难道是想要抗命不成?” 站在城墙下的袁彬也有些急了,他时时刻刻伺候在朱祁镇的身边,同样能感受到也先的态度变化。 大同城要是再不开城迎接,那么就意味着皇帝彻底失去洞开京师门户的价值,后果不敢想象! 听着城下袁彬的呼喊,郭登死死握住腰间刀柄,没有丝毫改变的迹象。但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道阴柔的声音。 “郭将军,陛下如今在鞑虏手中受难,就算不开城恭迎,至少也得看看亲笔手书写了些什么。” “还没改朝换代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同镇守太监郭敬。 世界上很多事情就充满了魔幻,郭敬这个与瓦刺勾结的铁内鬼,土木堡事变后不但没有遭受到朝廷的处罚,反而因报告了蒙古大军想要合围亲征军的消息,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跟重用,地位更是超过了以往。 不出意外的话,京师危机解除后,郭敬出任十二监掌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换做别人郭登可能不加理会,可得罪了镇守太监,哪怕朱祁镇无法返回京师,都必定会事后遭到报复。 节制之下,不得不低头。 “郭公公,看了陛下手谕,就得遵从皇命。” “本将有守城之责,还望见谅!” 郭登这话已经说的非常明显了,抗旨不遵的前提至少得领旨,自己连旨意都没有看到,哪来的不遵? 可一旦领了旨意,就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借口开脱,坐实了抗旨不遵的罪名。 “莫非郭将军就没有忠君大义?” 说罢,郭敬也不等郭登解释,冷哼一声朝着城门士兵喊道:“开门接旨!” 听到镇守太监的号令,城门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身为军人,自然得服从主将的命令,可镇守太监称之为一方土皇帝都不为过。普通士兵要是不听他的号令,恐怕下场会极其悲惨。 望着郭敬这副作派,郭登握住刀柄的手背上根根青筋暴起,很明显内心情绪无比激烈。 但在眨眼之后,郭登就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用着低沉的声音朝着城门士兵下令道:“开城门。” 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响声,厚重大同城门缓缓打开,无论是近在迟尺的袁彬,还是在后方远远观望的朱祁镇,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笑容。 至少皇帝身份依然能号令大将,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明天子! 可站在朱祁镇身旁的太师也先,神情却带着一丝不屑。他很清楚大同城门能磨磨唧唧的打开,靠的并不完全是朱祁镇这个皇帝的功劳,而是自己动用的手段! 郭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城楼上? 就在于这个瓦刺的好内鬼,得到了太师也先的命令,必须要迫使大同守将开关献城。否则他曾经与瓦刺部落那些暗中勾结,以及私自倒卖军中粮草器械的事情,就将被公之于众。 一方是平步青云,前往京师任职十二监掌印太监,另外一方是革职问罪,荣华富贵成过眼云烟。 郭敬会选择哪一方,还有疑问吗? 这个世界上,精致利己者才是大多数。 袁彬领着朱祁镇的手谕进入了大同府衙,里面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献城、献粮、献钱。 郭登本以为这种堪称丧权辱国的手谕,哪怕镇守太监选择忠君从命,大同总兵广安伯刘安,也会选择跟自己站在一个阵营拒绝。 可让郭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身为勋戚的广安伯刘安,却犹犹豫豫的应允了下来,简直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这一瞬间,郭登都有些怀疑人生,君王性命就真的比得上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吗? 面对刘安跟郭敬的头像,这一刻的郭登终于没有选择继续绥靖下去,而是拍桉而起道:“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开关献城那是万万不可能!” “郭将军,你奉的是皇命,开关恭迎的同样是皇帝!” 郭敬争锋相对的回了一句,郭登一个大同镇的三把手,还轮不到他来说什么奉命守城! “郭公公说的也没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咱们身为臣子的,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受难,说不定蒙古鞑虏是真心护送回京,仅仅想要些钱财呢?” 广安伯刘安同样劝说着郭登,要知道镇守太监能倒卖军械粮草,没有军中高层将领配合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安,就是那个同谋! 随着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阵亡,现如今广安伯刘安就是大同军镇事实上的最高将领。 勋戚总兵官跟镇守太监同时施压,换做任何一名参将都扛不住,大概率是听之任之妥协献城。 可偏偏郭登从一个小小的士卒,跟随着明成祖朱棣五征漠北,一步步靠着军功走到了如今的位置,这种血战沙场的老将,岂能不战而降? “吾誓与此城共存亡,开关献城者已谋判罪论斩!” 曾经数次握住刀柄的郭登,“刷”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钢刀,怒目圆睁的看着刘安跟郭敬两人。 不仅仅是郭登暴走,就连大同府内守军将士们,也齐刷刷踏着步伐来到了他的身后,站位非常明显! 要知道阳和惨败后,郭登始终亲临一线振奋勉励士卒,吊唁死者慰问伤者,甚至亲自裹创敷药。相反广安伯刘安跟镇守太监郭敬,依旧在城内载歌载舞,贪图享乐毫不关心外面将士情况。 人心都是肉长的,战乱时期的谁跟底层的将士们站在一起,那将士们自然愿意为他卖命! “郭登,抗旨不遵如今还敢威逼上官,莫非你真想要造反不成!” 不得不说,出镇在外的太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色厉内荏的本事。至少在这种局势下,还敢强撑着训斥,而不是直接认怂。 “本将守城就是忠君之事,愿与众将士生死与共,何来造反!” 事情都已经走到这步,郭登也是豁出去了。 自己南征北战数十年,临到头来却要屈辱的向鞑虏开关献城,那样的话我郭登母宁死乎! 与此同时,大同总兵刘安的亲兵们,察觉到局势不对,也纷纷从府外驰援过来。就在双方即将要兵戎相见的时候,驿站一名驿卒举着令旗,拿着朝廷急报一路跑进了大同府衙。 “新君登基,布告中外!” 新君登基? 听到这声呼喊,在场的所有人都呆呆的愣住了,大明要改朝换代了吗? 那又是谁继位登基,庶长子朱见深还是郕王朱祁玉? 相比较郭敬跟刘安,满脑子想的新帝王是谁,郭登却是如负重释的说道:“赖天地祖宗之灵,国有君矣!” 这个君,自然指的不是朱祁镇,从这一刻始,大明王朝迎来了新的帝王! 没错,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七日,京师文武百官齐聚奉天大殿内外,朝着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祁玉,行五拜三叩大礼,同时高呼万岁。 并且就在这一天,大明来年有了一个新的年号,称之为景泰。 沉忆辰依旧是站在翰林官的阵营中,穿着一身低调的青袍官服,可满朝文武谁心里都清楚,此子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小角色,哪怕阁部大臣面对他都是平礼相待。 如果换做是以前,估计很多人会心生不满,嫉妒情绪驱使之下背后阴阳怪气。但时至今日,哪怕曾经的死对头贺平彦、杨鸿泽等人,都得蛰伏隐忍避其锋芒。 时势造英雄,沉忆辰抓住了这个风口,成为了京师最为亮眼的新星! 国难之际朱祁玉的登基仪式一切从简,接受了文武百官的觐见朝拜后,便开始宣读政令。 土木堡之战幸存的最高级别统帅,成国公朱勇承担了战败责任,被问罪夺爵贬为庶民。曾经位极人臣显赫一时的大明公爵,落得个如此下场,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朱勇嫡长子朱仪领军有方,驰援鹞儿岭一战以及怀来城一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并没有受到成国公朱勇被夺爵的影响,还升迁至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给朱勇保留了些许颜面,同时也避免成国公府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下场。 另外于谦正式担任兵部尚书一职,节制京师各营兵马,包括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 朱祁玉可能御下的帝王心术比不上他的皇兄朱祁镇,可生长在皇家,基本的平衡之道属于与生俱来的天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沉忆辰在京师“一家独大”。 掌控大军的于谦,就是朝廷用来制衡沉忆辰的对位。 等再过些许时日,靖远伯王骥率领着南征军班师回朝,这支真正的大明精锐驻守京师,那沉忆辰就再无谋逆的隐患。 如果说于谦上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那么接下来的“人事”调动,就彻底把帝王的平衡之道玩的淋漓尽致。 翰林院侍读杨鸿泽、翰林院试讲贺平彦,被紧急任命入阁参预机务,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本应该属于沉忆辰的阁老之位,换成了他们替补。 原因无他,贺平彦的身后站着吏部尚书王直,以及病逝的内阁首辅马愉遗留下的残党支持,而贺平彦是礼部尚书胡濙挑中的接班人。 景泰帝朱祁玉毫无朝堂根基,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就必须与文官集团达成妥协,同时让他们入阁参预机务,也能对沉忆辰掌控重兵的军权加以限制。 不过顺带的,翰林修撰商辂接替了侍读席位,同时当年的庶吉士萧彝,也升任为翰林院修撰一职。 沉忆辰这些不为人知的“朋党”,同样一步步朝着朝堂权力中心走去。 一项项任命宣读下去,让朝堂完成了堪称翻天覆地一般的势力洗牌。不过在场文武大臣心中都清楚,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沉忆辰的任命才尤为关键。 此子是能继续在权力中心叱吒风云,还是被边缘化后冷落雪藏,可能就在新君朱祁玉的一念之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讲学士沉忆辰,忠君爱国千里驰援,救将士于水火,守孤城于塞外。特晋升为兵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赐金带及四品绯袍!” 当这道旨意一出,奉天大殿内外可谓是一片哗然。 沉忆辰当初在谨身殿入宫复命,并没有接受孙太后擢升翰林学士的懿旨,不过紫禁城向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秘密,消息很快便流传了出来。 文武百官均认为,皇家会处处提防沉忆辰,最终嘉奖任命大概类似于明升暗降的方式,擢升到一个荣誉虚职上面。 结果没想到从五品一跃飞升到正三品,给了沉忆辰实打实的领军权限。更为离谱的是,在没有入阁参预机务的前提下,晋升为东阁大学士。 要知道之前任命的贺平彦、杨鸿泽等人,都没有加封殿阁大学士的头衔,某种意义上是个“水货”阁老。 历史上内阁大臣紧缺的情况下,景泰帝朱祁玉是紧急任命正统十年的状元商辂,以及正统十三年的状元彭时紧急入阁,还创下了大明王朝最短入阁时间的先例。 不过商辂跟彭时两人,同样没有加封殿阁大学士头衔,当京师守卫战危机解除之后,他们先后退出了内阁。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认为,加封殿阁大学士头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阁臣! 新君朱祁玉这是疯了吗? 明明知道沉忆辰有过谋逆之举,还敢这样给他大幅度放权,真不怕此子趁机篡夺京师? 351 布局朝堂 (二合一) “沉忆辰以兵部侍郎官职领东阁大学士衔,阁部一体怎么可能?” 站在沉忆辰身后的杨鸿泽等人,脸上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明明皇家忌惮此子,太后更是明言要他升任翰林学士,以放弃兵权的代价入阁。 结果现在不但没有夺走兵权,还授予殿阁大学士头衔,半步踏入内阁门槛。 为君之道最讲究一个平衡,新君哪怕没接受过帝王教育,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这怕是要亲手培养出一个权臣? “从龙之功!这就是从龙之功的回报!” 一向比较稳重冷静的贺平彦瞬间红了眼,他本以为自己借助这叔父王直跟马愉党羽的力量,先于沉忆辰一步踏入内阁,能逐渐缩小两者之间的差距。 甚至可以利用皇家对于“谋逆之臣”的忌惮,一步步借助朝廷中枢力量打压对方,从而完成双方势力地位上的逆转。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沉忆辰能扶摇直上,借助着拥立郕王朱祁玉的从龙之功,正式踏入阁部大臣行列,双方的差距反倒越来越来。 为何这种事情都能让沉忆辰遇到,难道他真的就是天命所归? 相比较贺平彦等人的心有不甘,商辂跟萧彝脸上神情却振奋无比。能看着曾经好友一步步执掌天下权,朝着自己心中理想的世界前进,岂能不为他高兴? 由于大敌当前的缘故,登基大典就在一片匆忙中结束,随着朱祁玉先行从奉天大殿离开,站在殿外广场丹陛、丹墀上的文武群臣也纷纷散去。 遭逢此等朝廷格局大变,每个人心都有些心事重重。 按理说沉忆辰加官晋爵,又如此年轻潜力无限,文武百官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应该过来道贺两声混个人缘。 结果很多人离去时望了沉忆辰亮眼,脸上神情充满了犹豫,最终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过来道贺。只有诸如钱习礼、高穀这些熟络之人,经过沉忆辰身边的时候表达的祝贺。 原因就在于有些时候“恩宠”过甚,反倒让人有些不敢相信,认为背后有着什么隐情。 说不定今日看着沉忆辰平步青云,明日便跌落谷底,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走的太近,容易把自己给牵连进去。 “少司马,恭喜。” 一直站在沉忆辰前方的翰林掌院倪谦,此刻拱了拱手语气平澹朝着道贺一声。 “掌院前辈,晚辈不敢当少司马尊称。” 虽然曾经被倪谦坑过去修《寰宇通志》,但沉忆辰从未记恨过对方,甚至连丁点隔阂都没有。 因为沉忆辰很清楚,倪谦就是一个真正的文人,他有着属于自己的气节跟评判标准,而不是为了打压异己。 “翰林院中分前辈后辈,如今少司马入职兵部,当以官场职衔称呼,勿要客气。” “是,掌院。” 沉忆辰没有矫情,立马就换上了官场职称。 听着沉忆辰如此迅速的改变称呼,倪谦脸上反倒流露出澹澹笑意道:“出镇一方归来,你还是没变。” “掌院学士又何曾变过?” 沉忆辰明白对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同时他也很庆幸在浑浊的官场中,依旧有着一群人始终坚守着自己最初的本心。 恰恰有这么一群人存在,无论天空多么阴云密布,始终会有一抹阳光突破阴霾! “向北,我始终记得你曾说过的论迹不论心。” “现如今你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间便掌控着万千人的生死,切记何为正道,何为歪道!” 当初倪谦认为沉忆辰为了上位,投靠阉党王振走了歪道,于是告戒他迷途知返,回归正途。 那时候沉忆辰并未做任何辩解,只是反问了一句何为正道,何为歪道? 现在倪谦已经看不透沉忆辰走的道路,只能借助这一句话,提醒他身上肩负的重任,每一步都不能出现任何的差池。 “我会谨记的。” “好。” 倪谦简短的应了一声,然后就拱了拱手潇洒离去。 几乎就是在倪谦前脚刚离开,商辂跟萧彝两人就围了过来,满脸笑容说道:“向北恭喜,以后要称你为少司马了。” 他们俩人同样差不多接近两年没有见过沉忆辰,不过君子之交澹如水,哪怕相隔千里,心中情谊却没有削弱分毫。 “你们两个就别起哄了,回京后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去拜访,还望多多见谅!” 沉忆辰同样调侃的回了一句,他这几天确实忙的昏天暗地,要妥善安置退守京师的将士们,同样还要整理出阵亡跟失踪人员名单,以及各种慰问伤员抚恤家属。 特别是看着一幕幕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沉忆辰压根就没有任何心思联络京师故交。自己能有今日升任兵部侍郎一职,何尝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两年还好吗?” 商辂收起脸上笑容,有些感性的问了一句。他已经看到沉忆辰手臂跟脸上那些伤疤,知道对方经历过的艰辛跟困苦,曾经那个京师风华正茂的翩翩君子,现如今完全褪去了铅华。 “很苦,不过很高兴。” 好友面前,沉忆辰不想隐瞒什么,为了实现当初镇江府河畔那句以天下为己任的诺言,为了扭转土木堡之后整个民族勇武的沦落,他真的拼尽了自己的全力。 庆幸的是,历史巨轮的走向,终于有了改变的痕迹。 “你们呢,翰林院呆的如何?”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 “平日里就是修修书、写写文,有时候我真想如同向北你一样,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 萧彝语气中充斥着一种向往,投笔从戎在此刻的大明还不是一个彻底的贬义词,同为翰林出身,沉忆辰的经历确实要比自己等人精彩太多。 “想要立不世之功,日后有的是机会,甚至有可能就在眼前。”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他心中其实有着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向北,此话何解?” “入职户部。” 萧彝是农家子出身,没有深厚的背景跟家世,并且由庶吉士进入翰林院,起点天生要比一甲跟二甲头名低。 历史上明朝从天顺年间李贤开始,内阁开始出现了明确的首辅跟次辅划分,并且入阁顺序也将决定地位跟权势。 哪怕一路顺风顺水,萧彝想要混到排名靠前的阁臣位置,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达成,更大可能是在翰林院按部就班蹉跎光阴。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分,这就好比后世清华北大出来的高材生,入职起点就碾压了三本专科。想要达成同样的成就,努力机遇缺一不可才行。 户部掌管钱财,现在京师极度缺衣少粮,根本原因其实并不是没有,相反正统朝期间哪怕天灾人祸不断,靠着王朝盛世的余晖,以及能做到各大粮仓储备在安全线以上。 之所以会造成缺衣少粮的局面,更多是运力跟调度的不足,漕运粮草全部积压在运河跟通州仓,压根就运送不过来。 如果单单是无法送达京师也就罢了,等蒙古大军兵临城下之后,他们会放过近在迟尺的通州大仓吗? 到那时候无数粮草物资,将成为敌人的资源储备。 可哪怕情况如此危急,朝中决策依旧以转运各路勤王军为主,粮草放在了次要位置,很难说这跟提防沉忆辰没有关系。 甚至这两日朝中有大臣放言,干脆不如一把火烧了通州仓,这样大家都没有总好过京师一家缺粮。 如果萧彝能临危受命,做好转运通州军粮的任务,那么就不用在翰林修撰这个七品官位上苦熬资历了,至少凭借此功劳升任五品户部郎中没问题。 另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沉忆辰未来与蒙古铁骑的生死决战中,很需要户部后勤有信得过的自己人! 入职户部? 听到沉忆辰的建议,萧彝有些不明所以。 要知道翰林身份清贵,很多时候如果运气好的话,熬到个正六品的侍读、侍讲职位,便拥有了入阁参预机务的机会。 再进一步便成为阁臣,一飞冲天! 如果选择走六部入阁,那么难度将要大上许多,特别是随着阁部界线越来越分明,几乎很少会有六部实权大臣入阁参预机务。 按常理论,除非苦熬多年升迁无望,才会选择入职六部或者都察院出镇地方,捞最后一笔养老钱退休。否则以萧彝这样的年纪,完全可以在翰林院赌一把成为阁老的机会。 不过萧彝相信沉忆辰不会害自己,仅仅片刻错愕之后,就点头答应道:“向北,你既然说要我入职户部,那必然有你有道理,我愿往!” “好,我会尽快帮你疏通。” 说罢,沉忆辰就把目光望向商辂道:“弘载兄,以你之才同样不应该在翰林院虚度,我会向高阁老以及座师建议,与贺平彦等人一同廷推,入阁参预机务!” 沉忆辰非常清楚,自己手中的兵权来源于战争的非常时期,一旦明帝国度过了京师沦亡的危机,那么接下来朝廷势必再无法容忍自己这样肆无忌惮的抗命。 毕竟自己是文官出身,哪怕入职兵部也不可能像武将那样直辖兵马,终有一天得站在更高层处理军政要事。 想要脱离军队后高枕无忧,就必须培养出自己的朝中势力,让皇帝或者政敌感到忌惮,不敢撕破脸皮秋后算账。 军中将领,沉忆辰相信经历过生死后,他们会唯自己马首是瞻。朝堂之上光靠着座师钱习礼的门生势力,远远不够对抗贺平彦等人身后的文官集团抗衡。 特别土木堡之变兵部、户部、工部等尚书、侍郎阵亡,曾经接触过的马愉一党将快速上位,形成一股更大的势力。 六部得有自己人,内阁同样得有。 以商辂的才华,沉忆辰相信他同批入阁参预机务,绝对不会输贺平彦跟杨鸿泽俩人。 说起来也是可笑,沉忆辰曾经最为厌恶明朝中后期结党营私,最终导致党争误国。 结果没想到,他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类似行为把控朝政,可能唯一的区别,就在于目标不是为了私利,而是公心大义。 屠龙者终成恶龙,曾经沉忆辰反问自己的话语,如今仿佛在一步步应验。 只是不知道走到尽头,能否破开这道宿命的轮回。 就在沉忆辰与商辂等人商议的时候,一名绯袍太监靠了过来打断道:“咱家打扰了,不知道沉提督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这句话的太监,称得上是沉忆辰的老相识,他便是当初在山东治水时期勘验河工的成敬! 身为朱祁玉潜邸时期的侍讲老师,如今他继位成了大明皇帝,成敬自然鸡犬升天担任了十二监的内官监掌印。 如果不是四朝元老太监金英资历太深,加之他机灵站队郕王朱祁玉这边,可能现在成敬已经接替王振成为了司礼监掌印。 “成公公相邀,却之不恭。” 身为新君最为亲近的太监,甚至就连经历都跟王振有些相似。别说双方关系本来就不错,就算毫不相识只要成敬开口,沉忆辰也不可能得罪这位“大红人”。 同样的商辂跟萧彝也明白对方身份炙热,纷纷拱手向沉忆辰告辞,给成敬说话留出空间。 望着商辂两人的背影走出,成敬脸上带着一抹澹澹笑意道:“山东一别,今日再见少司马,仿佛判若两人。” “外在会变,可成公公当初相助的情谊不会变,下官铭记于心。” 当年除了河工勘验,成敬还担负调查鲁王之死的重任。不过最终在双方心知肚明下,坐实了鲁王谋逆的罪责,相当于帮沉忆辰消除最大的隐患。 这份情谊,称之为救命之恩都不为过。 “看来少司马确实内在没变,依旧是那么的让人如沐春风。” 沉忆辰这刻意攀交情的话语,成敬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 不过他主动提及当年山东一变,何尝不是旧事重提双方的渊源? 寒暄几句之后,成敬神情逐渐严肃起来,朝着沉忆辰说道:“少司马,你应该心中很疑惑,为何会突然连跳数级,官至阁部大臣之位。” “莫非与成公公有关?” 沉忆辰试探性的反问一句,以成敬的经历跟风格,完全不能把他当做普通太监看待,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文官! “少司马不愧是三元及第,什么都瞒不过你。” “没错,是咱家向陛下举荐少司马,同时也希望能讨回山东的那个人情。” 成敬的这句话,相当于捅破窗户纸,直言说出当年鲁王之死跟沉忆辰有关。 同时他能说出这句话,代表着接下来托付的事情很重要。 “成公公言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要下官力所能力,定然不会推辞!” 沉忆辰赶紧拱手表态,某种意义上来说,能让现在的成敬欠自己一个人情,带来的收益不可想象。 “咱家需要少司马,去帮陛下去做一件事情。” 352 弑君?(二合一) 听到成敬说出这句话后,沉忆辰的脸色瞬间就凝重起来。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等价交换的,当你得到了什么,同样就得付出去什么。 想当初孙太后开出晋升翰林学士,入阁参预机务的筹码,来交换自己手中掌控的军权,说实话待遇已经非常高了。 结果登基大典朱祁玉还层层加码,一跃让自己成为阁部大臣,属实有些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味道。 是几日前谨身前那几句对话带来的效果吗? 沉忆辰就算用屁股去想,都知道想要光靠几句话就让朱祁玉放下戒心视自己为心腹,那简直就是侮辱景泰皇帝的智商! 很明显对方需要自己拿出极其夸张的等价物,来交换今日的加官晋爵! “成公公,尽可直言。” 当成敬说出需要沉忆辰帮陛下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他事实上就已经没得选择。 皇帝的话你不听,是不是想抗旨不遵? 圣旨跟懿旨,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是真的可以杀的人头滚滚。 当登基坐上帝位的那一刻起,朱祁玉就是无可争议的大明皇帝! “孙太后爱子心切,始终想着能迎接太上皇回京,甚至不惜与钱皇后拿出宫中首饰钱财,私下命人送往瓦刺赎人。” “可鞑虏狼子野心,这般举动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甚至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挟持太上皇叩关勒索,令我大明九边重镇危如累卵。” “陛下新君登基,当以家国天下为重,以九边跟京师数百万生民为重,势必不能任由鞑虏勒索做大!” 成敬缓缓说出缘由,不过沉忆辰却知道,对方说的是些场面话,他在试探自己的态度,以及等到自己的回应。 “成公公,陛下需要臣做些什么?” 没有丝毫迟疑,沉忆辰便上道接话。 一旦卷入到皇权斗争中,骑墙派往往死的最快,哪怕心中有别的想法,该站队的时候绝对不能流露出丝毫的犹豫。 望着沉忆辰的当机立断,成敬嘴角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此子能走到今日这步,靠的绝对不仅仅是太上皇的圣卷恩隆,自身能力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天生是个做官的材料。 成敬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继续缓缓说道:“太后与钱皇后送出的宫中财物,犹如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不过她们并不死心,打算派出宫中大臣与瓦刺部进行和议,看能不能迎接太上皇回京。” “陛下身为人子当遵循孝道,哪怕明知这般和议是鞑虏圈套,却依旧不忍伤了太后的心,更不愿断了太皇上回京的希望,只得应允派出使团前往关外。” “老奴从潜邸便跟随着陛下,自当为主分忧。如今国难当头,怎能再给蒙古鞑虏可乘之机,还请少司马站在苍生社稷的角度,阻止这场变故的发生!” 说罢,成敬朝着沉忆辰拱手,以文人礼深深鞠了一躬。 不过成敬还有一段隐情没说,那便是孙太后不满足于立朱见深为太子,还想着当朱祁镇回京之后,做弟弟的朱祁玉归还皇位! 自从明成祖朱棣靖难成功后,制订了一系列政策断了各地藩王的非分之想,曾经的朱祁玉并没有占据皇位的想法,甚至当沉忆辰跟于谦拥立他为新君,心中的惊吓其实更多于惊喜。 但皇位就是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一旦品尝到了这种唯吾独尊的权力,就没有人愿意再失去,景泰帝朱祁玉同样不例外。 可对于孙太后提出的要求,他又不得不答应。 原因并不在于什么遵循孝道,更多是朱祁玉属于纯纯的捡漏登上皇位,除了王府长史司有那么几个心腹外,朝中没有任何的根基势力,拿什么去拒绝孙太后的请求? 孙太后可以代下圣旨奉朱祁镇为太上皇,拥立新君继位。同样可以废除没有任何朝堂势力的朱祁玉,扶植太子朱见深继位。 没有办法拒绝,那就只能从其他方向阻止,并且这种事情非心腹重臣不可为,朱祁玉审视朝中官员一圈,却找不到心仪跟值得信赖的人选,最终成敬推荐了沉忆辰。 理由很简单,沉忆辰刚刚展露头角之时,便敢行诛王之事。现如今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只有他有这个胆量跟能力,去办成这件事情! 只不过成敬这番话语听在沉忆辰耳中,却感到无比棘手。 让我来阻止,问题是孙太后下令改如何阻止? 弑君吗? 先不论自己与朱祁镇曾经的君臣之恩,单论弑君这件事情,做了就等同于万劫不复,哪怕这道命令是朱祁玉下达的。 你今日能背弃“救主”弑君,明日会不会把这招用在我身上? 身为帝王,岂能接纳这种臣子? 甚至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沉忆辰哪一天为了家国天下,必须弑君朱祁镇来保大明安危,他也不可能让景泰帝朱祁玉得知。 明着做跟暗着做,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下官愚笨,还请成公公明示。” 沉忆辰拱了拱手,他必须要明确的得知朱祁玉意图。 望着沉忆辰脸色数变,成敬大概猜测到对方心中想的是些什么。 毕竟鲁王之死的秘密,朝堂之上只有他跟沉忆辰知道,不可避免的会往最极端的方向遐想。 “咱家希望由你来主导跟鞑虏的和议,另外切记不要越过那根线。” 成敬相信以沉忆辰的才智,应该会很清楚自己说的是什么。 就如同成敬想的那样,沉忆辰确实听懂了。 让自己主导与蒙古的和议,那么“阻止”的真正意思,实则为阻止明英宗朱祁镇回京。 至于那根线,便是弑君的底线! 景泰帝朱祁玉,终究没有彻底贯彻天子无情的理念,不想要自己皇兄朱祁镇的性命。 得到了明确的答复,沉以辰暗暗松了口气,弑君事实上是一条死路,必然会自绝于皇家。 同时朱祁玉最终选择手下留情,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必然。 历史上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皇宫档桉便大多数描述明代宗朱祁玉囚禁太上皇于南宫,并且对他各种折磨苛待。 那么事实上真的如此吗? 囚禁肯定毫无疑问,至于是否折磨苛待得从结果来看,朱祁镇囚于南宫七年时间里面,单单正史里面的记载就分别由五名妃子,生出了三男四女。 野史里面更高达三男六女! 试问如果朱祁玉真的想要折磨朱祁镇,甚至取他性命,还能身边妃嫔如云,进行各种造人运动吗? 七年时间,可以有一万种方法,让朱祁镇乃至对自己有皇位有威胁的太子朱见深,死的悄无声息。 朱祁玉却始终没有走出这一步。 有些时候天子无情,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还请成公公回禀陛下,臣定然竭尽所能完成使命。” 既然选择拥立朱祁玉为帝,获得了从龙之功,那站队就要表现的坚定彻底,至少不能让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墙头草。 “咱家就知道少司马乃人中龙凤,必不会辜负陛下重托。” “想必少司马公务繁忙,那咱家就不过多打扰,告辞。”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成敬就拱了拱手离去,他还需要为朱祁玉谋划更多的事情,来稳住这个天上掉下来的皇位。 想当初明英宗朱祁镇,为了压制住日益膨胀的文官集团,选择重用宦官来稳固皇权。结果现在景泰帝朱祁玉,同样缺少足够的心腹亲信,选择走重用宦官的老路。 历史很多时候,依旧是一个循环。 孙太后想方设法迎回朱祁镇,远在百里之外的大同城守将郭登,同样用着自己的方式,试图从瓦刺营地中救回这位太上皇。 经历过大同府衙一场“兵戎相见”,加之景泰帝朱祁玉新帝登基,朱祁镇的圣旨自然成为了一张废纸,更没有什么抗旨不遵的说法。 不过怎么说也是太上皇,加之双方的姻亲关系,郭登底线是不能开关献城,其他方面就只能向镇守太监郭敬跟广宁伯刘安妥协。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八日,伴随着夜幕逐渐降临,广宁伯刘安跟大同知府霍宣,从大同城中运送出一条长长的车队,上面载满了猪羊跟美酒,朝着蒙古大军营地送去。 站在城墙上的守军见到这一幕,脸上无一不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要知道绝大多数普通士兵,每天都只能吃着粗粮饼子,结果敌人却在自己眼前享受着大鱼大肉。 更无法接受的是,这本来是大同城的军粮! 除了贡献“劳军”的美酒佳肴外,镇守太监还献上了一万多两黄金。名义上是给太上皇朱祁镇的,实际上跟送到太师也先手中无异。 战前公然资敌,这种魔幻的事情偏偏就在大同城上演了。 当然郭登身为百战老将,他会如此妥协配合,除了形势所逼外,更多谋划着一桩大事情。 那就是趁着车队劳军的机会,安排“夜不收”渗透到瓦刺营地内部,看看能不能趁着夜色把太上皇朱祁镇带回大同。 “夜不收”是明朝边军中暗哨跟间谍的特有称谓,他们与锦衣卫共同建立起了边防情报系统。属于精锐中的精锐,特别用来执行紧急任务。 入夜之后,面对大同城送来的美酒佳肴,太师也先当即下令全军安享。一方面是犒劳连日奔波征战的蒙古勇士,另外一方面是让他们感受一下大明边军的懦弱。 只有懦夫,才会未战先怯给敌人奉上钱财酒肉! 营帐内朱祁镇透过门帘,看着外面蒙古大军肆意嘲笑大同守军的画面,心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身为大明天子,但凡有一点羞耻之心,都明白让守军资敌意味着什么,简直就是亲者痛仇者快,将极大的打击士气。 可为了讨好太师也先,为了能活着回到京师,为了能重新坐上那张龙椅,朱祁镇可以放弃一切尊严跟廉耻。 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来定义成败! 就在朱祁镇心生感慨同时,一道黑影突然闪进了营帐,把他吓的勐地一哆嗦,然后立马躲在袁彬的身后喊道:“不要杀朕,你要什么朕通通都能给你!” 朱祁镇下意识把闪入营帐内的黑影,当做了太师也先想要朝自己下毒手的杀手。 营帐内的袁彬跟哈铭两个,俱是锦衣卫出身,好歹还是有些武艺防身的。不过身上兵器早就已经被蒙古人搜刮去,他们只能临时拿起营帐内的座椅,护卫在皇帝身前呵斥道:“尔等何人,这里乃大明天子营帐,擅闯者为大不敬之罪!” 想要中的动手画面并没有发生,黑衣人从话语中确定了对方皇帝身份后,立马扯开面巾跪倒在地道:“卑职大同军镇夜不收总旗官杨山,奉郭参将之命来解救陛下回城。” 听到对方是郭登派来的夜不收,朱祁镇首先是愣了一下,仿佛有些不敢想象,紧接着脸上就露出狂喜神情! “郭卿家真乃忠臣,他领了多少兵马前来救朕脱离险境?” “回禀陛下,为避免引人注目,这次只有卑职属下小队五人混入了鞑虏营地。” 五人? 听到这个数字,朱祁镇脸上的喜悦神情瞬间褪去,就这几个人如何能在二十万蒙古大军中,把自己给安然护送回大同城? “五人如何能确保朕的安危,郭登难道就没有其他准备吗?” 面对朱祁镇的质问,杨山哪怕心急如焚,此刻也只能配合回道:“陛下,大同镇接连损兵折将,如今守城将士仅仅万余人,而贼军数十倍于我军,无法从正面突破。” “还请陛下换一身民夫装扮,混入返回大同城的运输车队中,卑职等人定舍命护送陛下撤离!” 正面突破瓦刺营地带走朱祁镇,以大同守军的势力无异于痴人说梦,只能趁着瓦刺疏于看管的漏洞,掩护朱祁镇跟随民夫车队一起离开。 按理说能有逃离的机会,再怎么样也得试试看。 结果让杨山万万没想到的是,朱祁镇果断拒绝道:“不可,此事甚危。朕在土木堡时不曾死,乃是天命庇佑,万一被鞑虏发现遭逢不测,又该如何是好?” 没错,现在的朱祁镇,不仅仅没有了大明皇帝的骨气,甚至就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 《仙木奇缘》 “陛下,世间岂有万全之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杨山此刻都有些急了,能混进瓦刺营地核心地带见到朱祁镇,已经是堪称奇迹。 现在离解救成功仅剩下一步之遥,皇帝却不肯跟着走! “朕乃万金之体,就必须得有万全之策,告诉郭登另寻稳妥方法。” 朱祁镇看到一个小小的夜不收总旗官,此刻都敢跟自己顶嘴,瞬间就感到火冒三丈。 换作是以前,杨山定然得以大不敬之罪论斩! 望着朱祁镇坚决不肯走,杨山再如何着急,也不敢强行带着他离开。 就在此时,门外盯梢的另外一名夜不收走了进来,朝着杨山禀告道:“总旗,民夫车队已经要准备返回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面对手下的催促,急躁之下杨山胸膛剧烈起伏着,只见他这个时候再度跪下说道:“既然陛下不愿意随卑职离开,那郭参将还有一事要转达给陛下。” “何事?” “郕王已于京师继位大统,还请陛下写一封禅位于郕王的诏书,让卑职带回大同府!” 郕王登基称帝,虽然有太后代发圣旨,但终究差了法理上程序。 只有朱祁镇写下这么一封禅位诏书,才能安朝廷百官,安天下万民之心,同时也能彻底断绝蒙古鞑虏继续裹挟叫门的风险。 这一道法理程序,必须得补上! 353 被迫禅位 (二合一) “什么?郕王既然敢夺位!” 朱祁镇听到这话瞬间暴怒,要知道他自认为待朱祁玉不薄,换做别的藩王早就已经滚出京师到地方上就藩,而郕王弱冠之年还留在京师生活。 单这份情谊,先帝谁能比得上自己? 结果自己深陷鞑虏之手才多久,郕王朱祁玉就篡夺了皇帝大统之位,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并且朱祁镇激动之下,声调陡然间提升了不少,把帐篷内的袁彬、杨山等人都吓出了一声冷汗。万一要是被蒙古人发现有人潜伏进来想要带走皇帝,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不仅是自己等人要葬身于此,连带运输钱财酒肉的数百民夫,乃至大同城上万将士都得承担也先怒火陪葬! “陛下还请息怒,切勿引起鞑虏怀疑!” 袁彬知道朱祁镇此刻心中的愤怒跟怨恨,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安抚。毕竟除了自己之外,也无人能做到这一点。 “息怒?朕的皇位都要没了,如何能息怒!” 朱祁镇依旧处于暴怒状态中,然后把目光转向杨山吼道:“告诉郭登!” “不,告诉郕王,朕是不可能写禅位诏书的,他将永远是得位不正的乱臣贼子!” 华夏历朝历代,不管是主动禅位也好,被动夺位也罢,名义上都有禅位诏书这道非常具有重要性跟代表性的圣旨,预示着从表面上承认了继位者的合法性。 朱祁镇不写,对于景泰帝朱祁玉而言,就有着无穷的后患。 想当年永乐帝朱棣靖难成功,为何坐稳天下后这么多年,依旧困困寻找建文皇帝的下落? 就在于只要建文皇帝没确定死亡,没有下达禅位诏书,朱棣法统上的流程就始终存在着瑕疵,很有可能被对方借此为由再度起兵。 现在朱祁镇落于蒙古人手中,谁知道太师也先会不会未来打着他的名义“讨逆”? 法统这东西没用的时候一文不值,有用的时候价值千金,得位不正对于华夏王朝而言,就是颗永远的定时炸弹。 “陛下,是太后下旨立郕王为新君的!” 杨山咬牙说出了实情,郕王并没有谋朝篡位,而是通过了皇太后代下圣旨继承大统。 虽然依旧存在着没有禅位诏书的法统隐患,但是朝廷百官跟文武群臣几乎不会有太大的异议。 更残酷一点说,朱祁镇被废了! 母后另立新君? 听到杨山嘴中说出是孙太后立郕王为新君,明英宗朱祁镇此刻只感觉如同天塌了一般。 兄弟篡位也就罢了,就连亲生母亲都放弃自己了。 难道皇家真的就没有亲情存在? “母后她为何要这样做?” 朱祁镇喃喃的问了一句,想要得知这个答桉。 “卑职不知。” 杨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夜不收”总旗,连让朱祁镇写禅位诏书都是执行郭登的命令,他如何能得知孙太后的想法? 就在朱祁镇恍忽中,营帐外围盯梢的夜不收,再次隔着门帘向杨山提醒道:“杨总旗,鞑虏们已经吃喝完毕,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以祖宗基业为重!” 杨山鼓起毕生勇气,又朝着朱祁镇催促了一句,他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了。 意识到自己被放弃,朝中政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朱祁镇此刻仿佛心如死灰。 什么励精图治,什么开疆拓土,如今看来宛如梦一场! “好,既然朕的好皇弟需要这封禅位诏书,那便写一封给他!” 说罢,朱祁镇拿着桌上的墨笔,在明黄色的锦帛上书写了八字大字。 “天命已归,无复多言!” 前四个字代表着朱祁镇已经认命,后四个字代表着他心中的不甘。 朱祁镇身为从小接受过完整帝王教育的皇帝,并且帝王心术绝对称得上是明代皇帝中的佼佼者。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写这封禅位诏书,撕破脸皮的后果是什么。 无论心中有多么的怨恨郕王,身处险境都不能再去主动作死。 卧薪尝胆,忍越王勾践之辱,未来才有自己翻身的机会! 与此同时,朱祁镇快速抽出一张白纸,奋笔疾书向孙太后描述自己的苦境,以及着重强调母子之间的温情。 无论如何,亲生母子之间的血脉是割不断的,朱祁镇相信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放弃自己,母后一定会想办法救自己回京。 只要母后始终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一切就还有希望。 不得不说,明英宗朱祁镇对于权谋斗争的理解,有着极高的天赋。 只可惜身为帝王,天赋更应该点在文治武功上面。 伴随着蒙古大军的酒足饭饱,杨山拿着这两封书信返回了大同城。 当郭登得知朱祁镇害怕遭逢不测,而拒绝混在民夫队伍中一同回来后,脸上的神情一时复杂无比。 战败是一回事,懦弱又是另外一回事。 曾经太祖、太宗金戈铁马,大明铁骑漠北万里纵横。如今朱祁镇却苟且偷生,放下了大明天子的至高威严,真是令历代先帝蒙羞! 当然,这种想法郭登也只敢在心中愤慨,确定了朱祁镇不愿突围而出,以及拿到了新君想要的禅位诏书后。他当即下令关闭城门,拒绝与蒙古鞑虏的一切对话,做好了与大同城共存亡的准备。 面对大同守将这突然的“翻脸”,也先同样是勃然大怒,他本以为外有朱祁镇这张王牌,内有广宁伯刘安跟镇守太监郭敬两个内鬼,对方很快将会放弃抵抗。 特别大同城奉上钱财酒肉认怂,更是坚定了太师也先这个想法。 结果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岂不是狠狠打了也先的脸? 如今的太师也先在蒙古威望正值顶峰,号令诸部莫敢不从,当即就命令部将博罗茂洛海率领大军攻城。 同时通过暗探秘密联络到广宁伯刘安,以明英宗允诺进封他为侯爵的空头支票,诱惑他前往京师报信。 就说蒙古大军依旧想要与大明和平相处,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妹妹嫁给朱祁镇,回京后仍正大位! 只要多派使臣送来钱财,一切都能谈,都好说。 有了进封为侯爵的许诺,广宁伯刘安这下城也不守了,立马屁颠屁颠的返回京师,徒留郭登一人面对蒙古的二十万大军。 战前犒劳敌军已经够魔幻了,结果还来了一出名义上的主帅临阵走人的戏,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如果大同府的参将不是身经百战的郭登,可能大明的历史走向又将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正统十三年八月二十九日,经历过整日的厮杀之后,大同城下躺满了蒙古人的尸体。 身为大明九边第一重镇,大同的城坚池深是母庸置疑的。蒙古大军连日从宣府行军到大同叩关,本就不善于攻城的草原民族,连丝毫的攻城器械准备都没有,就靠着几张云梯硬上,结果那是可想而知。 加之守城过程之中,郭登亲临一线奋勇杀敌,朝着众将士喊出了“不令诸君独死也”的口号。 堂堂主将愿于普通士卒共生死,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大同守军岂能不士气大振? “太师,这般仓促进攻大同城,儿郎们死伤太惨重了!” 望着大同城墙下的遍地尸体,阿剌知院终于忍不住劝说了一句。 就这一日进攻,蒙古大军就已伤亡数千人,哪怕得到了土木堡战果实力大增,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太师也先此刻双眼布满血丝,哪怕阿剌知院不说,他心中其实也清楚靠着蒙古勇士强攻大同城,哪怕最终攻陷下来了,惨重伤亡对于蒙古而言也是不可接受的。 毕竟像大同这样的城池,中原遍地都是,需要多少蒙古儿郎的性命去填?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战略目标是攻下京师! “阿剌知院,现在撤退那儿郎们岂不是白死了?” 赛刊王满脸的不服,如今蒙古勇士锐不可挡,一群懦夫蛮子怎么可能是对手。 只要再坚持进攻下去,首先崩溃的一定是大同守军! “阿剌知院说得对,蒙古的儿郎们不能倒在大同城下。” 太师也先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跟傲气,冷静的做出最理智了判断,强攻大同城得不偿失。 “大哥,只要再攻上几日就能拿下大同城,此时撤退就相当于前功尽弃!” 赛刊王依旧心有不甘,大同守军一群残兵败将,当初阳和之战杀他们如同宰羔羊一般简单,他不相信拿不下来! “赛刊王,我们的目标是京师,是中原!” “大同仅仅是一道通往明国京师的大门罢了,绕过它还有许多条路可走。” 也先不想在大同城耗下去,他心中隐约预感,自己拉着大明天子叩关叫门,浪费了太多战略时间,反而给了明国一口喘息的机会。 现如今必须得抓紧时间兵临京师,否则等着明帝国各地勤王军到来,那么攻下京师的难度将远超今日的大同城。 “大哥,那我们走哪条路?” “紫荆关!” 这条路线,其实就是当初被朱祁镇给否定的蔚州——紫荆关回京线路。 既然明国皇帝不走,那就让蒙古大军来走吧! 正统十三年八月的最后一日,当杨山带着禅位诏书抵达京师后,让朝廷百官们彻底松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不会出现一国两君王的极端局面,从此大明边关将领可以义正言辞的拒绝朱祁镇开关献城要求。 除了杨山带来的禅位诏书,广宁伯刘安跟大同派出的第二路军情信使,几乎是同时抵达了京师。 进宫面圣后,刘安便迫不及待的说出朱祁镇进封他为侯爵的许诺,并且还智商感人的说出往瓦刺奉献金银,就能恭迎太上皇回京仍正大位,丝毫没有意识到朱祁玉已经不是曾经的郕王。 面对这种送上门来的立威靶子,朱祁玉当着众朝臣的面前,驳斥刘安素无智谋,莫救邦家之难;不由朝命,自加侯爵之荣。 京师的朝臣个个都是人精,朱祁玉这段话相当于明牌了,根本上定性太上皇朱祁镇的话语是“诈伪”,从此再也不存在什么交赎金恭迎回京的说法。 于是乎立马就有数名科道言官站了出来,弹劾广宁伯刘安擅离重镇,贻误国家,当下狱论死处置! 沉忆辰依靠着从龙之功,从一名小小的五品左春坊大学士,晋升为如今的阁部大臣。现在朱祁玉皇位稳了,并且流露出对于权势的掌控,此时还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广宁伯刘安可能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但进侯爵的美梦破碎,还惹来了杀身之祸。 朝会散去,沉忆辰快步拦住了准备离开的于谦,朝着他拱手道:“大司马请留步,下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骗了康熙》 虽然于谦不知道沉忆辰拦住自己做什么,但他依然很客气道:“向北,有事尽管直言。” “谢大司马。” 沉忆辰拱手道谢一声,然后说道:“大司马,大同军报称蒙古大军强攻不成后,便调转了兵马南下。下官认为不出意外的话,也先已经没有耐心继续叩关,想要直扑京师!” “你说的没错,瓦刺太师也先非无能之辈,他接连遭到碰壁再加之郕王继位大统,必然不会在边关继续消磨时间,最快几日之后便将兵临京师城下。” 其实太师也先的动向并不难猜测,只是如何应对才是个大难题。 目前京师各地陆陆续续抵达的勤王军,已经有十万之众,再加上沉忆辰从怀来城退守的十余万人,单从数量上其实京师守军并没有落后瓦刺大军太多。 可从质量上看,就远远不如! 这个质量,并不完全指兵源素质,而是粮草装备缺口极其夸张。 沉忆辰部退守回来的大军就不用说了,亲征军丢盔弃甲,很多人别说是甲胃兵器了,逃命的时候连裤子没有一条,足足缺了几万人的装备。 京师原本守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有完整甲胃的将士不到十分之一,几个人合用一把兵器比比皆是。外地奔赴京师的勤王军,更多是一些地方预备役,装备自然不可能尽量到哪里去。 这种质量依托城池勉强能守守,野战恐怕是完全不敢想象,意味着蒙古大军可以进退自如,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另外就是老问题粮草,哪怕局势紧急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漕运不多的运力,依旧是转运勤王军为主,大批粮草物资卡在了通州动弹不得。 今日朝会,越来越多的朝臣赞同一把大火烧了通州仓,以免沦落鞑虏之手。 别的事情沉忆辰敢于出列直言,但这件事情却无法站出来反对。因为他敏感的身份,越反对放在外人眼中,反倒是越显得心中有鬼。 现如今沉忆辰正在获取朱祁玉信任的关键时期,他必须要展现出足够的忠诚,表现的足够坦荡,才能逐渐打消对方点猜疑跟忌惮,只能稳住按兵不动。 于谦,则是沉忆辰另一道突破口。 “大司马,通州转运粮草刻不容缓,否则蒙古大军仅需要围困数月,便可让京师百万军民弹尽粮绝。” “下官有一人选推荐,可解京师粮草燃眉之急!” “少司马想要推荐何人?” 于谦向来对事不对人,只要沉忆辰能真的推荐有才能之人,他就一定会支持。 “翰林院修撰萧彝农家子出身,为人谦虚谨慎,行事有条不紊,可担此重任!” “萧彝?” 听到这个名字,于谦有些陌生。 毕竟他常年出镇山西河南两地巡抚,正统十二年末才调任回京师兵部,对于京官群体并不算太熟络,更别说这些翰林院的后辈。 “他能行吗?” “下官愿担保。” 沉忆辰没有废话,既然要选择推出萧彝户部上位,就必须克服万难把这件事情给办成了。 望着沉忆辰坚定的眼神,加之于谦对他的了解,知道不会随意举荐无能之辈。 “好,那本官就暂且调任翰林院修撰萧彝,主管通州粮草转运之事。” “谢大司马信任!” “为国尽忠乃份内之事,母需言谢。” 于谦没有过多客套,答应之后就摆了摆手快步离去,现在距离蒙古大军进攻京师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他还有着太多战前准备要谋划。 敲定了萧彝的任命后,沉忆辰紧接着又快步追上了钱习礼,向自己的座师表明期望举荐商辂参与廷推入阁的想法。 相比较萧彝的默默无闻,商辂还没有科举中式之前,就已经在文人群体中享有盛誉。入仕翰林院后,其才华人品跟行事风格,更是赢得了许多朝廷高官的青睐。 其实不需要沉忆辰多言,翰林掌院学士倪谦就已经打算向朝廷题名,与贺平彦杨鸿泽等人,一同参与廷推入阁参预机务。 所以推荐商辂的过程,比向于谦推荐萧彝还顺利,钱习礼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下来,准备联合阁臣高穀、户部尚书金廉共同推选! 搞定了这两件重要事情,沉忆辰这才拖着略显疲惫的步伐走出宫门,卞和早早就已经等候在此。 “东主,你之前命属下调查朱佶跟宫中什么人物来往,现在有些眉目了。” “谁?” “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 354 适者生存 (二合一) 曹吉祥?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脑海中很多记忆浮现出来。 论明朝的权阉,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有曹吉祥狠,包括大名鼎鼎的九千岁魏忠贤。 原因无他,这兄弟那是真敢以太监身份举兵造反! 毕竟太监除非是特殊原因成年入宫,或者是如同成敬那样问罪遭受腐刑,否则绝大多数是不可能有子嗣存在。 哪怕再怎么权倾朝野,没有继承人保障身后之事,人死后一切都会灰飞烟灭。又何必冒着性命之忧去做造反之事,老老实实依附在皇权之下肆意妄为不好吗? 可偏偏曹吉祥不满足成为皇家的一个“奴婢”,他突破了阶级跟身份的束缚,给自己树立了“称帝”的崇高理想,硬生生把逼格提高到超越权阉的档次。 不过结果嘛…… 只能说梦想可以有,作死还是别作了。 “曹吉祥为何会跟朱佶有联系?” “属下不知,无法探查紫禁城内的消息。” 卞和能通过各种手段,挖出朱佶跟曹吉祥两人之间的关连,已经实属不易。 想要再进一步得知宫闱消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我知道了,卞先生辛苦。” 沉忆辰道谢了一声,心中感到有些蹊跷,却想不明白朱佶跟曹吉祥到底要做什么。 毕竟现在的历史走向已经偏离了轨迹,能用上帝视角看到了历史进程越来越少,更别说在史书上本就没有多少记载的朱佶。 “东主言过,此乃属下份内之事。” 卞和没有居功,谦辞了一下继续说道:“那接下来还要继续盯着朱佶吗?” “继续派人盯着他的动作,我总感觉自从林氏赐死后,朱佶好像在密谋着什么事情。” “他是想要报复大公子或者东主?” “可能还不止如此。” 说话间,沉忆辰脑海中浮现出公府门前的对话,朱佶说出成国公朱勇将要被夺爵时,脸上那副肆意的痛快神情。 很明显他的恨意是包括朱勇在内的整个成国公府。 “属下明白。” 交代完这些事情后,沉忆辰并没有乘坐马车返回公府,转身令苍火头前往京营,通知山东卫将领韩斌跟伍东等人过来面见。 而他自己,则前往锦衣卫北镇抚司。 沉忆辰这一次去北镇抚司,一是为了当年韩勇之死,他必须要给韩斌以及山东卫的弟兄们一个交代。 另外就是除了在阁部扶植自己人上位,锦衣卫这种至关重要的特务机构,沉忆辰同样不可能放过。 北镇抚司门前哪怕烈焰高照,依旧有着一抹挥之不散的阴森气息。只不过现在的沉忆辰,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样掩人耳目,偷偷摸摸的会见赵鸿杰。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踏入北镇抚司,让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锦衣卫们,见到自己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想当年阉党成员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于皇城左顺门被百官给活活打死。王振两个侄儿,分别担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王山,以及指挥佥事的王林,被连坐问斩。 此时的锦衣卫,没有可以再威胁到沉忆辰,真可谓是风水轮流转。 “向北,你怎会在这里?” 看着沉忆辰出现在北镇抚司,赵鸿杰脸上神情满满的惊讶,一般文官可不喜欢来这种地方,更何况沉忆辰如今事务繁忙,更没时间亲自过来。 “有点事情想跟你说说。” “要不我去醉仙楼订一桌酒席细说?” 赵鸿杰还是有些没适应沉忆辰的突然造访,打算两人去边吃边聊,顺带好好聚聚。 “我是为了韩勇之事来的。” 听到“韩勇”这个名字,赵鸿杰本来有些意外跟惊喜的神情,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 他始终记得当年在刑部大狱,韩勇那一张布满血污的脸,以及流露出的一抹解脱笑容。 “韩勇怎么了?” “他的兄长跟山东卫袍泽来京,是时候该告诉他们当年发生了些什么。” 说罢,沉忆辰询问道:“我出镇福建这两年,韩勇墓地还好吗?” “我找人修葺了一下,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没有立碑。” “鸿杰劳烦你了,这本应该是我的责任。” “可韩勇却是我亲手送他上路的。” 赵鸿杰眼神中闪过一抹悲戚,韩勇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本不应该死在污秽的刑部大狱。 “不,他是为我而死。” 沉忆辰默默回了一句,同样神情无比暗然。 韩勇之死是沉忆辰第一次体会到,权力攀登道路中的残酷,以及要付出的代价。 自己未来如果真的能权掌天下,那么脚下一定是累累白骨! 相顾无言,沉默许久后沉忆辰才说道:“除了韩勇之事,我还给你带来的十万两白银。” “给我带这些干什么?” 赵鸿杰感到无比诧异,自己又不缺钱,沉忆辰为什么要带来这些身外之物? “收买卢忠上位。” 沉忆辰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目标,随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的死亡,现如今指挥使一职空缺。 如果没有王振的倒台,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从王山、卢忠这两位指挥同知中,挑选出一人接任指挥使的职位,并且大概率按照后台背景是王山上位。 可现在王山都已经去见了阎王爷,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不出意外肯定是落在卢忠的头上。 卢忠此人属于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既贪图荣华富贵,但智商能力和胆量都极其有限,最终卷入“金刀桉”被复辟后的朱祁镇斩杀抄家。 对于沉忆辰而言,贪财的废物反倒是更好的人选,这样就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拿钱砸出杨鸿杰的上位。 趁着卢忠还没有接任,以及锦衣卫清扫王振亲族大换血之际,让杨鸿杰提前“投靠”于其门下。再加上十万两白银的效果,至少能从现在的千户一职,升任到镇抚使乃至指挥佥事! 后续是否能再往上爬,就得看杨鸿杰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成为景泰帝朱祁玉的心腹。 “向北,你……” 杨鸿杰想要说点什么,却最终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沉忆辰毫不掩饰的袒露自己野心跟图谋,仿佛与记忆中那个应天府嬉戏打闹的儿时好友,产生了彻底的割裂。 此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沉忆辰,更像是一个标准的政客。 “想说我变了吗?” 就如同自己来到京师后,第一次见到担任锦衣卫的赵鸿杰一样,感到莫名的陌生一样。 现在的他,终于体会到自己当初的感受。 “不,是我们都变了。” 赵鸿杰嘴角流露出一抹苦笑,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不变,是无法在官场生存,我不想未来自己身边的兄弟,成为下一个韩勇。” 说这句话的时候,沉忆辰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只有足够的实力才能保护自己、家人,以及所有在乎的人安危! 权臣也好,恶龙也罢,至少得在大变之中活下去。 “我明白。” 不需要沉忆辰多解释什么,这些年担任锦衣卫,赵鸿杰见识过太多的黑暗。 “向北,你只需要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始终会站在你的旁边,哪怕一同赴死!” 赵鸿杰神情坚定无比,他不在乎沉忆辰走哪条路,就算是死路也愿意同往! “我一直知道。” 沉忆辰笑着拍了下赵鸿杰的肩膀,一切不尽在不言。 就在此时,守在北镇抚司门前的王能走了进来,朝着沉忆辰禀告道:“东主,山东卫的韩将军他们来了。” “好,我现在就出去。” 沉忆辰说罢,就示意着赵鸿杰与一同出去。 北镇抚司门前,韩斌跟伍东等人已经等候于此,两人神情都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何少司马为何会在这地方召见自己。 没过多久,就看到沉忆辰从里面走了出来,韩斌等人纷纷抱拳行礼道:“末将见过少司马。” “不用多礼,先上马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是,少司马。” 韩斌跟伍东虽然立马遵命,但心中疑惑却更甚了。 一行车马来到了京郊的一片荒地停下,放眼望过去有着数不清的大大小小坟包。其中有一座坟包用石砖修葺过,与其他布满荒草的坟头有些很明显区别,相同的却是都没有墓碑。 沉忆辰带着韩斌来到这座修葺过的坟包墓前,开口说道:“退守怀来城的时候,你曾问过我韩勇葬身何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这就是他的坟冢。” “还有鲁王之死并不是什么畏罪自尽,而是我下令让韩勇在押送途中动手,他是为我而死。”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韩斌跟伍东两人呆呆的站立在原地,一时无法接受。 其实当看到这座坟冢的时候,韩斌心中就已经有种预感,这是兄弟韩勇的葬身之地。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韩勇并不是什么看管不力问罪,而是执行了诛王之命! 惊愕许久韩斌才回过神来,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缓缓的插入韩勇坟头的泥土中,嘴中喃喃说道:“这是弟妹托我带给你的,说是当年你送给她的东西。百年以后喝了孟婆汤,下辈子也好有个信物记得。” “对了,家中老小你也放心,沉佥宪他送来了很多银子,足以让他们安安稳稳长大成人。另外山东卫的弟兄们,现如今得到了沉佥宪的照顾,也不用再过着卖儿鬻女的日子。” 听着韩斌说出这段话,特别是那个曾经熟悉的“沉佥宪”称呼,沉忆辰瞬间童孔出现了一层水雾。 没错,自己是让山东卫的袍泽弟兄们,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却同样在另外一面,带领着他们与蒙古铁骑浴血厮杀,不知有多少人会如同韩勇这样,埋骨于他乡! “对不起,我没能救下韩勇。” 沉忆辰默默朝着韩斌道了一声歉,别说是救韩勇一命,自己甚至连一块碑都不敢立,只能让他埋葬在这京郊乱葬岗。 “不,少司马,韩勇这条命本身就是你给的。” “不仅仅是韩勇,我这条,伍东这条,东昌卫乃至泰安卫上万兄弟性命,都拜少司马所赐!” 韩斌的话音刚落,伍东就站了出来,同样满脸决然的说道:“没错,当年在山东时吾等弟兄就立誓过,愿为少司马效死!” 听着韩斌与伍东等人坚定的话语,沉以辰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改变自己,就在于身上肩负着太多人的信任乃至性命! 就在沉忆辰祭奠韩勇的同时,百里之外的渤海湾,又是一支规模宏大的舰队,出现在大沽海防口守军的视线之中。 听着下属的禀告,大沽千户章岩磊差点没有瘫倒在椅子上,最近这段时日福建卫跟山东卫船队登陆,已经让他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日,生怕这是两支造反兵马。 结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海面上又出现了未知舰队,而且还同样没有收到来自于朝廷的通知,难道无召赴京真成了烂大街的把式,人人都敢试探上一回? 唯一让章岩磊感到松口气的是,下属禀告来的未知船队,并不是像之前沉忆辰率领的宝船舰队,更多是一些偏向于运输到福船类型。 否则他是真的没那个胆子,再去码头上迎接了。 海面上未知舰队,有一人站在船头,同样眺望着远处的大沽码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沉忆辰之前通知在太平港筹备物资的许逢原! 相比较沉忆辰乘坐战舰率领大军北上,许逢原筹集物资需要大量时间,加之平底运输的福船并不适合大海航行,为了保障行驶过程中的安全,速度相对而言慢了许多。 时至今日,许逢原才率领舰队从福建赶到京师。 “叶老大,你派往京师通知沉提督的人马,已经出发了吗?” 许逢原询问的人,就是当初福建矿工首领叶宗留。 这次运输物资北上赴京,许逢原手上的下番舰队配套船只,实则都已经跟随着跟沉忆辰船队一同出发,根本就无船可用。 幸好这一年多来,邓茂七跟叶宗留借助垄断走私巨额利润,攒下了一支不小的船队,这才算是解了许逢原的燃眉之急。 谁能想到,曾经的朝廷头号谋逆通缉犯,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驰援京师的义勇? 命运有些时候,就是如此的让人捉摸不透。 355 破城入关 (二合一) “入港之前就已经放下快艇,派人赴京通知沉提督,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到了。” 听到叶宗留的回答,许逢原拱手恭维了一句:“叶老大办事果然巨细无遗。” “许县尊过赞,叶某人身份敏感,很多事情得多考虑些。” 叶宗留说的是实情,虽然在明面上福建叛乱已定,世间再无叶宗留。但来到京师这种卧虎藏龙之地,各方面都得注意谨慎,以免给沉忆辰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早早就派人前往京师告知沉忆辰,物资船队即将要靠岸,尽量避免与京师官员有过多接触。 随着福船舰队慢慢接近码头,已经能看到泊位上那一望无际的大明宝船,仿佛重现了永乐年时期下西洋启航的盛况。 只不过如今历史遭到了逆转,下番舰队在沉忆辰的督造下,再现了昔日的荣光。可大明传统的鼎盛陆权,却被蒙古铁骑给压着打,京师都陷入了及及可危的境地。 舰队靠岸后,许逢原从船上走了下来,大沽千户章岩磊已经率领着千户所士兵们,站在码头上迎接着“上官”的到来。 可结果让他没想到的是,从船上走下来的为首一人,身上仅仅穿着一件七品鸂鶒补子的官服。 想当初沉忆辰那身五品白鹇补子官服,敢于无召领军赴京已经足够的离谱了,现在居然还有更离谱的。 如今七品官也敢无召赴京了吗? “敢问兄台是何官身,可有携带公文诏书?” 大沽千户章岩磊首先拱手客气询问了一句,虽然千户名义上是正五品武官,但事实上越低阶的武职越不值钱,正统朝时期就已经不敢在七品文官面前自称上官。 不过文官七品也有贵贱之分,普通地方县令肯定是跟都察院七品监察御史,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 于是乎章岩磊用了兄台这个客套称呼,来查验一下对方的职衔。 “吾乃福建布政司福州府长乐县令许逢原,奉福建提督之命驰援京师,船上装载的是粮草物资。” 本来听到许逢原是个七品地方县令,章岩磊神情有些随意起来,当接下来又听到是奉沉忆辰之命驰援京师,瞬间态度再次恭敬无比,连腰都弯了不少。 要知道现在沉忆辰在朝中如日中天,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居阁部大臣高位,特别战争期间领兵部侍郎衔,意味着大权在握,他的部下岂敢怠慢? “原来是奉少司马之命,许县尊一路辛苦了。” 章岩磊客气的回了一句,不过这话听在许逢原耳中,却游戏茫然。 少司马? 沉忆辰明明是福建提督,就算回京后取消临时官衔,也理应是称呼翰林院的官职,怎么会用兵部的尊称? 就在许逢原有些不解之时,远处的官道上扬起大片的尘土,沉忆辰正率领着一众人马,朝着大沽海防口疾驰而来。 “卑职拜见少司马!” “下官见过沉提督!” 两种不同的称呼接连响起,沉忆辰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这次身边还多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他就是刚刚被于谦任命转运粮草的萧彝。 并且于谦承诺,只要能顺利完成通州粮仓的转运,他必将奏请皇帝任命萧彝为户部郎中,主管京师守卫战的一切后勤事宜! 翻身下马,沉忆辰快步走到许逢原的身旁,亲切的托住他手臂说道:“逢原,你来了。” “下官不辱使命,从福建筹集了粮草物资赴京!” “好,我知道你会办的漂漂亮亮。” 对于许逢原,沉忆辰始终比较放心,毕竟无论是当初照顾走私贸易,还是后续的协助督造海船,他可以说面面俱到。 说罢,沉忆辰把目光看向了旁边的叶宗留,眼神中闪现过一抹惊喜。 “叶首……” 沉忆辰下意识的就想要叫出“叶首领”三字,不过随即想到对方曾经的身份,只能把称呼给戛然而止。 “小的乃福建义勇叶盛,协助许县尊运输粮草,拜见沉提督。” 叶宗留既然在这个世上已经死了,那么现在世间活着的人就叫做叶盛,也不再是什么矿工首领,仅仅是一个海上船家罢了。 “本官知道了,叶老大。”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用上了最初的称呼,一切尽在不言中。 “逢原,你这是运输到京师的物资,除了粮草外可还有其他铠甲兵器?” 寒暄过后,沉忆辰问起了最为关心的问题。 京师粮草并不缺,单单通州粮仓的存粮就足够京师百万人吃上一年有余,真正缺少的是武器装备。 “沉提督,大规模私锻甲胃乃谋逆之举,下官只是从福建武备库取了几千套存件。不过长矛、钢刀等兵器,倒是带来了几万把,俱是尤溪炉丁打造的上好家伙!” 当初福建起义军招安后,愿意继续从军的,沉忆辰都吸纳进入了福建卫所军队,特别加入福建水师的更是高达上万人。 至于想要解甲归田的,沉忆辰重绘了鱼鳞册,同样分发了给他们田地,让起义军将士能回乡过上安稳的生活。 最后就是有些手艺的,比如福安矿工、尤溪炉丁等等,依旧让他们重操旧业,只不过待遇相比较之前提升了数倍,更没有了苛捐杂税的压迫。 沉忆辰驰援军为何能以南军身份,在不擅长的北疆草原硬抗住蒙古铁骑的冲锋,打了几场血战平分秋色? 原因除了锐不可挡的士气外,就在于他们身上还有尤溪矿工,打造的大明最为顶尖的装备,没有丝毫的偷工减料。 后世戚大帅招募的戚家军,可谓让沉忆辰给原原本本的提前带上了历史舞台!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看向身后的萧彝。 “景纯,这位是福州长乐县令许逢原,我的心腹。” “他这次驰援京师的舰队,基本是以平底运输的福船为主,可以沿着通州前往京师的内河道航行。” “通州粮仓转运事宜,你可以跟逢原通力协作,必能在蒙古大军来袭之前搬运一空!” 沉忆辰之所以敢在于谦面前,担保萧彝能完成通州粮仓的转运任务,除了相信对方的能力外,还有就是准备好了后手许逢原。 大明宝船这种巨型船只,除了入海口某些航道,想要驶入明代的内河航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明明有这一支庞大的宝船舰队,却只能停靠在大沽海防口,完全使不上力。 相反福船这种平底船,缺点抗风浪能力差,不适合远洋航行。有点却在于吃水钱载重大,能勉强航行在通州跟京师的内河航道,实在不行还能靠着纤夫拉船。 船运的运力是车马的数十倍,乃至数百倍以上,只要靠着许逢原的后勤舰队协助,才能真正完成通州粮仓的转运工作。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萧彝自然明白许逢原的后勤舰队,对于自己而言无意识“神兵天降”。 于是他立马拱手朝着许逢原说道:“萧某在这里,先行谢过许县尊的鼎力相助!” 见到萧彝的动作,许逢原赶忙回礼道:“下官不敢居功,此乃沉提督运筹帷幄。” “别,该谁的功劳就是谁的,我可不吃熘须拍马这一套。” 解决一桩要事后,沉忆辰心情大好,于是朝着许逢原开口打趣了一句。 同样萧彝心情也是为之一振,笑着说道:“许县尊可能航行海上有所不知,现在向北可不是什么沉提督,而是兵部右侍郎,该尊称为少司马了。” 听到萧彝的话语,许逢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大沽海防口千户称呼沉忆辰为少司马。 这才短短数月未见,沉忆辰就连升四级,官拜三品了? 想想这如同飞天一般的升迁速度,真是不禁令人咋舌! 许逢原后勤舰队的到来,算是帮沉忆辰度过了布局上的一道难关。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太师也先,心态却愈发的着急起来,他已经逐渐发现了自己战略上的失误,对大明天子朱祁玉给予了过高的希望。 从大同城奔赴紫荆关的这一路上,也先还不死心的利用朱祁镇曾经的皇帝身份,朝着猫儿庄、柳源县、黑河、大青山等等关隘守将下达旨意,命令他们开关恭迎。 如果说之前叫门宣府跟大同,两城守将还左右为难,不知是否该忠君还是忠社稷。那么当朱祁镇成为太上皇后,沿途关隘或许县城的守将,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该给的银钱跟丝棉等等财物,他们还是尽力筹集当做赎金献给太上皇。至于开关事宜,那完全谈都没得谈,要么你蒙古大军就直接攻城,要么就拿了东西走人! 就这样又拖了几日,直到土木堡之战过去半月有余,正统十三年九月四日这天,蒙古大军才抵达了紫荆关城下。 要知道如果当时土木堡大战后,也先简单搜刮战场上的甲胃兵器,就当机立断的选择直扑京师。以当时的人心惶惶局面,哪怕有沉忆辰率领着数万驰援军断后,恐怕都挡不住蒙古铁骑的兵锋。 说不定就一鼓作气,直接把明朝的都城给拿下了。 可偏偏也先图谋甚大,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一座京师,还有整个中原。不愿意一路造成导致蒙古士卒死伤惨重,想要利用朱祁镇皇帝身份兵不血刃拿下整个九边。 战场就如同棋局一样,一步错步步错,越想用最低代价拿下京师,到了最后却发现只剩下强攻京师一条路可走! 紫荆关前任守将已经阵亡在土木堡,现任守将是于谦调去山东都指挥同知韩青,他率领的部下是山东最近驰援过来的备倭军。 山东依托着京杭大运河优势,是最先抵达京师的勤王部队,同时把这支生力军放在紫荆关,也表明于谦已经预判到此地,将成为蒙古大军突破边境防线的关键点。 可很多时候,预判到并不意味着能解决问题,二十多万有备而来的蒙古大军,并且得到了土木堡明军甲胃兵器武装后,战斗力更是达到了一个巅峰。 对比之下,山东备倭军由于近些年来倭寇袭扰不多,长久处于一种武备松弛阶段。沉忆辰当初出镇山东,权力远远比不上后来的提督福建军务,只能着重照顾东昌卫跟泰安卫的将士,对于其他山东卫所就鞭长莫及。 武备松弛,装备捡漏,可这一支山东备倭军却打出了大明虎贲的血性,用自己的性命告诉蒙古人,想要铁骑再次踏入京师腹地,就必须付出怎样的代价! 四天! 一个小小的紫荆关,硬生生阻挡了蒙古大军的兵锋四天! 哪怕到了最终关破再无城池可守的境地下,都指挥韩青没有选择撤退独活,率领着身旁最后百余名大明骑兵,发动了最后一波亡命冲锋。 最后深陷重围拒绝投降,引刀自刎壮烈殉国! 武死战,韩青至死践行着一名武将的职责,同时诠释着何为忠勇! 随着紫荆关被攻破,展现出大明血性的不仅仅是身为武将的韩青,接过指挥权的右副都御史孙祥,同样彰显了何为文人不屈的嵴梁。 他收拢关内最后的残兵,弃朱墨之笔,提三尺之剑驻守衙门。直至退无可退的境地,最后在与鞑虏的巷战中力战身亡,其骁勇英武之气完全不输武将。 紫荆关这一战的结果,给也先跟朝廷都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也先自不必多说,他可能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仅剩下不到万人的紫荆关会顽强抵挡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全军覆没都无一人逃亡。 要知道仅仅在半个多月之前,号称明国精锐的亲征大军,却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难道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战斗力不是偶然,明军依然有着属于自己的血性跟荣耀吗? 朝廷这边更多的是震惊跟心慌,紫荆关一旦被攻破,就意味着一路再无关卡阻碍,蒙古大军可以畅通无阻的直达京师城下。 不过由于也先绕开了宣府、大同防线,导致他们行军路线由最近的直线不到一百公里,延长到了接近两百余公里。哪怕蒙古大军以骑兵为主,行军速度较快也至少得五六天的时间。 这就意味着,京师守卫战只剩下最后的五六天! 战云席卷而来,朝堂上众大臣脸上神情都无比凝重,准备商讨着应对之策。 “大司马,粮草兵器可准备妥当?”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祁玉,朝着下方于谦询问了一句。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如今景泰帝朱祁玉,几乎已经把京师战备全权授予给了于谦,不仅仅是提督各营兵马,还掌控者临时人事调度权,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回禀陛下,随着各地勤王军陆续到来,加上少司马率领的驰援军,如今京师兵马已过二十万,完全拥有了跟蒙古鞑虏的一战之力!” “粮草方面原翰林院修撰萧彝调度有方,通州大仓存粮已经全数运达京师,可保一年无忧。” “甲胃兵器方面尚有短缺,微臣已命京师工坊加紧锻造,力求保障将士们装备精良!” 翰林修撰萧彝? 听到这个名字,朱祁玉倒是有些印象,之前于谦就向自己推荐过这个年轻人,如今看来确实是一块可造之材。 “大司马指挥若定,朕没有看错人。” “此乃微臣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于谦表现的很澹然,无论是身为人臣,还是身为文人,面对国难都应该尽心竭力! “那面对蒙古贼军,大司马可有部署?” “臣建议释放大同左参将石亨,为京师卫戍部队主将!” 石亨两字一出,华盖殿内文武群臣可谓是一片哗然。 论起石亨此人,与其他边关武将不同,朝廷文武大臣大多听闻过其名。 原因就在于此人多年来战功赫赫,声名远播。而且他的战功,还不是那种蹭的刷战绩,几乎每一次北征鞑虏,他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一刀一枪杀到了都督同知的位置上。 甚至于九边重镇除了杨洪外,就属石亨的名气最大,虽然还是个左参将的官职,但朝廷已经视其为大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石亨官至总兵,统帅一方只是时间问题。 可偏偏就出了这么一场意外,那便是西宁侯宋瑛主导的阳和之战。以至于大明两位勋戚阵亡,将领中仅剩下石亨一人单骑跑回,于是被定罪关押进了京师大牢。 正常情况下,石亨哪怕再怎么有将帅之才,打出来阳和之战这样的惨败,几年牢饭再怎么样都躲不掉。 但如今朝中武将勋戚,死的死伤的伤,侥幸活下来的不是废物,就是如同成国公朱勇这样被问罪革爵,压根就找不到足够的领军大将。 于谦虽然担任兵部尚书一职,但他毕竟是个文官,需要站在更高处统领全局,不可能自己主动领军上战场,他需要足够一名能力出众的主将来执行自己的战略意图。 石亨,毫无疑问就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朝臣们真正惊讶的地方,其实并不在于释放石亨。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清楚,阳和之战石亨除了最终逃亡算个污点,战败这个锅压根就甩不到他身上。 毕竟上面还有这两位领军勋戚,侧边还有大同总兵跟镇守太监,哪轮到他一个参将说话? 而是于谦居然没有推荐沉忆辰! 要知道在满朝文武的眼中,说好听点两人是志同道合之辈,说难听点就是党羽。想当初沉忆辰为了于谦,硬刚权倾朝野的王振,被迫离开京师出镇地方。 后来于谦也是投桃报李,面对沉忆辰的谋逆指责,挺身而出始终为他辩解担保。 现在京师主将这么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宁愿推选一个待罪之身的石亨,都不选择掌控十万大军的沉忆辰,两人之间难道出现了什么间隙? 356 兵临城下 (加长二合一) 对于满朝文武惊诧的眼光,沉忆辰却表现的很澹然。 官场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于谦更不是自己的党羽,随着景泰帝朱祁玉逐渐坐稳皇位,他必然要走上帝王的分权之道,怎么可能让朝臣一家独掌大权? 就算于谦推荐了自己成为京师卫戍主将,景泰帝朱祁玉心再大,也会否决这种提议。 看来当“三杨”故去,老一辈勋戚退出朝堂,如今大臣平均水准呈现直线下降的趋势,确实需要更多的新鲜血液来补充了。 “既然大司马力荐,加之石亨并不是无能之辈,那朕便允许他戴罪立功,进封右都督委任京师总兵官!” 景泰帝朱祁玉确实有着救时之主的魄力,不仅仅是答应让石亨戴罪立功,更是进一步给他加官晋爵,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八个字,给彰显到了极致。 后续蒙古大军兵临城下之际,在寸功未立的基础上,朱祁玉还把石亨封为武清伯。短短数日之间,就完成了从罪臣到当红权贵的转变,一时间风头无两! “谢陛下。” 于谦出列致谢的时候,脸上神情有些动容,皇帝对自己信任到了这种地步,颇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触。 “除去兵马部署,蒙古贼军来势汹汹,诸位卿家们可有迎敌之策?” 朱祁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并没有放在于谦身上,而是望向了沉忆辰。 不管此子是否真的有狼子野心,至少目前来看他确有大才。朱祁镇政治势力根基薄弱,急需要股肱之臣来帮助自己稳住朝局,于谦性格太过于刚直,很多事情并不会站在皇帝这边。 懂得见机行事并且有野心的沉忆辰,反倒成为了更合适的人选。 朱祁玉期望能借此给沉忆辰出言献策的机会,从而让他能坐稳兵部右侍郎的位置,不至于遭受非议。以及进一步提高沉忆辰的资历跟人望,未来更有资格去担当与瓦刺的和议大臣! 皇帝的期待目光,沉忆辰自然明白对方意思,不过就在于准备出列献策的时候,新进“阁臣”杨鸿泽在礼部尚书胡濙的示意下,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杨鸿泽面临的情况跟沉忆辰类似,那就是资历跟威望远远不够称之为“阁老”。 想当初三杨最后一位杨溥去世后,短短几年间明朝内阁历经了马愉、曹鼐、陈循等数位内阁首辅,却在朝堂之上没有丝毫的声音,被六部跟宦官全面压制。 原因就在于,你没有足够的威望跟资历,没有培养出自己的门生故吏形成势力,京师中枢这群老油条官员谁会在乎一个“雏鸟”? 正统朝时期的内阁,可远远没有达到明朝中后期那种真正的权力中心地步。 相比较起来沉忆辰还好点,至少有治水跟平叛之功傍身。不过突然从五品左春芳大学士,升迁为三品兵部侍郎,依旧免不了根基不稳的隐患。 两方都迫切需要立功立言,以求让自己的地位更加稳固。 只见杨鸿泽出列之后,康慨激昂的回道:“启禀陛下,据大司马所言,如今我大明卫戍京师的将士甲胃兵器俱缺,而鞑虏有了土木堡的缴获后装备精良,并且善于野战。” “臣认为应该扬长避短,利用我京师城高池深的优势,固守城门,坚壁清野避其锋芒,此乃万全之策!” 杨鸿泽此言一出,立马引得华盖殿中大多数官员点头赞同。 正常来说明军遭逢大败,对方又以骑兵野战擅长,据城防守没有任何的问题,自古以来中原面对游牧民族进攻,大多数是采取此等应对方式。 别说是文武百官,就连龙椅上的朱祁玉,都非常细微的点了下头。 防守不算什么高明的策略,却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不过在场众官员中,却有两人神情异样,仿佛并不赞同杨鸿泽这样保守的策略。 这两人就是于谦跟沉忆辰! 就在于谦准备出列反驳的时候,身后的沉忆辰动作却更快,站在大殿中央朝着朱祁玉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有不同意见。” 沉忆辰会站出来,是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只是杨鸿泽的据城防守战略几乎是最佳选择,他还能给出什么万全之策? “噢,那沉卿说说看有何高见?” 朱祁玉语气中带着些许期待,毕竟沉忆辰这些年出镇地方声名在外,他也很好奇这位开创大明历史的三元及第,才能上限到底如何。 “据城防守奈何示弱,使敌益轻我。臣建议背城列阵,以攻为守,抱必死之心一搏!” 沉忆辰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为什么要龟缩城池向敌人示弱,这样只会助长对方的嚣张气焰,使得蒙古大军更加轻视明军,占据着士气的至高点。 不如以攻为守,列阵于城门外准备迎战,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殊死一搏。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只不过沉忆辰此言一出,直接令大殿内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开什么玩笑,现在明军遭逢大败,蒙古大军都打到了京师,能守住就不错了,你居然还说要主动背城迎敌? 就靠着这么一群土木堡逃窜的残兵败将,还是靠着各地勤王的二线预备役,凭什么认为他们能与蒙古铁骑在城外血战? “荒唐!军国大事岂容儿戏!” 新任户部尚书金廉,忍不住站了出来驳斥。 金廉本以为刑部尚书,早年前在麓川受降大礼上,还对沉忆辰的作风颇有好感。随着原户部尚书王左阵亡土木堡,加之金廉对于账目上的天赋,于是被升迁为户部尚书。 本来金廉对于沉忆辰还算客观中立,至少双方除了当初文官集团对阉党的敌视外,并没有什么大过节。 可偏偏沉忆辰做了一件犯忌讳的事情,那就是绕过户部尚书这个主管上官,强行通过于谦把人安插了进来! 说实话,当初想要把萧彝从翰林院转到户部任职的时候,沉忆辰并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金廉商讨。但问题是双方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加之蒙古铁骑进攻迫在眉睫,必须在短时间内转运通州仓粮草,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走关系。 这种举动放在金廉眼中,势必会成为对自己上官威严的挑衅,他本就肚子里面憋了一股火,还碰到沉忆辰在这里大放厥辞,如何能忍? “敌军势大,有坚城不守,偏偏背城迎敌,你这是视君王与社稷与不顾吗?” 金廉指着沉忆辰怒目圆睁,公仇私怨叠加到了一起,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臣赞同大司徒所言,不可出城迎战。” 户部侍郎赵伦当即站出来附和,于谦安插人进户部,再不打击下对方嚣张气焰,日后岂不是要被下官给压一头? “杨侍读虽然年纪尚轻,但行事老成谋国,京师为社稷之本,不容有失。” 杨鸿泽被授予入阁参预机务,却始终没有加封殿阁大学士头衔,加之年纪轻轻没有资历,自然没人用阁老来称呼,只能继续使用翰林院的侍读头衔。 礼部尚书胡濙明白,这次杨鸿泽出谋划策是在内阁站稳脚跟的关键,一旦被皇帝采纳,就很有可能成为真正的阁臣。 所以他罕见的亲自下场,为杨鸿泽站位力挺。 不得不说身为托孤五大臣的胡颖,朝堂影响力远非常人可比,他这一站出来说话,那些还在观望的文武官员们,纷纷表态附和。 以往沉忆辰在朝堂之上,还有以成国公朱勇为首的勋戚集团力挺,现如今只剩下孤身一人。 不!并不是孤身一人! 就在满朝文武大多出言反对的时刻,于谦却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臣认同少司马所言,需开城迎战!” 如果别人说这话,估计会遭受到群臣的围攻,但以于谦现在的权势跟地位,他说出来更多是让满堂群臣惊诧无比。 于谦之前没有推荐沉忆辰为京师主将,双方仿佛生出了什么间隙。现在面对这种堪称荒唐的迎战策略,又站了出来力挺,他们两个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群臣不明白,景泰帝朱祁玉同样不明白。 “于爱卿,能否告知朕,为何要出城迎战?” 没有丝毫的犹豫,于谦便康慨陈词道:“回陛下,蒙古鞑虏携土木堡大胜之威,气焰嚣张无比。就如同少司马说的那样,如果我军坚守不出,只会让敌军愈发的猖狂,认为我大明将士无能、无胆、无勇!” “想当初我大明太祖布衣出身,奉天命驱逐暴元,后更是北伐万里,岂能被区区鞑虏轻视?” “再之固守京师不出,主动权便交于到了鞑虏手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势必会劫掠我大明京郊乃至整个北直隶。” “大明百姓皆为陛下子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鞑虏屠戮,最终就算守得一座孤城,却尸横遍野焦土千里,这场战争算胜利吗?” 于谦满腔愤慨,他要守卫的不仅仅是京师,还有整个天下。 如今京师集结了超过二十万大军,单纯数量上已经不属于蒙古的兵马。就算装备上略有不足,也远远没有到畏敌如虎,不敢与之一战的地步。 至于群臣眼中的残兵败将,勤王军的老弱病残,放在于谦眼中却并不是如此。 从来没有懦弱的士兵,只有懦弱的将领。沉忆辰的土木堡跟怀来城两战,已经证明大明将士并不缺乏血性,何足言惧? 另外于谦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来,那就是随着驰援跟勤王大军入驻京营后。很多京师纨绔子弟以及勋戚二代,也被紧急招入了京师卫戍部队中。 他们这群人纪律性很差,却偏偏各个背景深厚,哪怕于谦掌控大权,依然无法挑战整个勋戚武将传承的体制。一旦遭遇到战事不利,这些纨绔子弟很容易成为不稳定因素,临阵脱逃一个就会带动整片防区崩溃。 只有断绝这群人的后路,他们才会浴血奋战到底,背城迎敌某种意义上就如同当年项羽的破釜沉舟,后退者死! “大司马,此言差矣。” 看到于谦头头是道的说出理由,吏部侍郎赵新有点急了。 就在他刚准备反驳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少冢宰,本官认为大司马言之有理!”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沉忆辰。 曾经的他人微言轻,确实需要成国公朱勇率领勋戚集团站队,才能在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 可如今的他同为阁部大臣,岂会再看这些人的言语脸色?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自己现在重兵在手,军国大事容不得这些连血都没有见过的“文弱书生”,在这里指手划脚! 沉忆辰要守的同样不是一座孤城,而是江山社稷。 并且他从来不认为大明卫戍京师的将士是一群弱者,哪怕出城野战,同样不输蒙古铁骑。 汉家儿郎顶天立地的嵴梁还在,土木堡一战并没有被打断! 沉忆辰的正面硬刚,让很多文官大臣脸色发生了变化,特别是当初想要拉拢的马愉一党。 曾经他们以为沉忆辰不是阉党中人,就有为己所用的可能性。现在看来,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子终究跟自己不是一路人! 就在双方火药味疯狂上升,准备爆发一场唇枪舌战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太监的尖锐通报声。 “太后驾到!” 皇太后孙氏的到来,打断了朝堂之上的一场争辩,同时也让在场大臣更加迷茫了。现在郕王朱祁玉都已经正式登基为帝,难道孙太后还是不想要放权,打算搞垂帘听政那套吗? “臣拜见太后。” “儿臣拜见母后。” 不管孙太后为何来到朝会大殿,她毕竟是当朝太后,包括朱祁玉在内没有谁敢怠慢。 只不过这一次皇太后孙氏踏入奉天殿面若寒霜,噼头盖脸的就朝着朱祁玉问道:“皇帝,哀家在后宫之中都已经听说瓦刺大军即将要兵临京师,为何与鞑虏的和议使臣还没有挑选出来。” “太上皇都已经下达了禅位诏书,难道尔等君臣还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敌军手中受苦吗?” 孙太后这句话问出来,属实有点诛心的意味,让在场大臣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应答。 这几乎是明摆着告诉众人,新君朱祁玉不想把太上皇从瓦刺给迎回来,这才始终拖延和议使臣的人选。 要知道朱祁镇虽然已经禅位当了太上皇,但他执掌帝位这么多年带来的影响力,不可能一朝一夕之间就消散。如果孙太后愿意为自己儿子助攻的话,想要获取复辟之功的大臣,估计大有人在。 听到这话,朱祁玉自然明白背后的危机,立马脸色惨白的告罪道:“母后息怒,并非儿臣不想恭迎太上皇回京,而是京师卫戍事务繁忙,正在与诸位大臣商议如何应对。” “那好,商议出谁担任和议使臣了吗?” 孙太后这次直接掀桌来到前朝,就没打算给朱祁玉任何敷衍的机会,必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要知道当她看到朱祁镇亲笔写的家书后,简直就是心如刀割。再怎么为了江山社稷让朱祁玉登基为帝,终究不可能隔断母子亲情,更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儿子。 现在该到朱祁玉兑现自己承诺的时候了。 “儿臣已有人选。” “谁?” “兵部右侍郎沉忆辰!” 这就是朱祁玉与沉忆辰交换的筹码,他既然平步青云成为了阁部大臣,那么就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朱祁镇不能再回到大明京师,更不可能回到朝堂之上! 沉忆辰? 听到朱祁玉这话,孙太后把目光望向了沉忆辰,那一身绯色官袍在她的眼中,感觉是尤为刺眼。 “让沉忆辰却担任和议使臣,皇帝你是认真的吗?” 俗话说危机使人成长,孙太后经历过朝局大变后,现在不可能还是深宫中那个无知妇人。 沉忆辰是第一个跳反,拥立朱祁玉为新君的臣子,相当于背叛了太上皇。 选择他去担当和议使臣,朱祁镇还能回到大明?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郕王朱祁玉这才当了几天皇帝,就开始把自己当做一介妇人来湖弄了。 “母后,少司马足智多谋,并且深厚太上皇恩泽。更重要一点,是他有武将之勇,敢于孤身入鞑虏营地不弱下风。” “京师被兵临城下,大明生死存亡之际,将士们需要铮铮铁骨的硬臣才能稳住士气!” 说句难听点的话,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这种和议使臣不就是送上门被羞辱的吗? 换一个懦夫过去,不仅太上皇谈判赎不回来,更是丢了大明的脸面。士气将成为京师守卫战胜负的关键因素,大明绝对不能弱了下风,满朝文武仅有沉忆辰可以胜任! 毕竟土木堡之败后那种劣势局面,沉忆辰率领驰援大军都硬生生的稳住了局势,谁敢说能比他做得更好? “莫要诓我,难道我大明无人,就只剩下一个沉忆辰出使吗?” 说罢,孙太后目光扫视群臣,她希望有一人能够主动站出来接下这个艰巨的任务,沉忆辰此子信不过! 面对太后的目光,绝大多数朝臣都低着头不敢直视,贺平彦却感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无论自己再如何效忠新君,都不可能比得过沉忆辰的从龙之功,那还不如赌一把迎回太上皇复辟。 实在复辟不成,至少还能得到太后的器重。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贺平彦感觉翻身机会就在眼前! 不过就在他准备出列的时候,一只手臂拉住了他的手腕,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舅舅吏部尚书王直。 此刻王直朝着贺平彦轻轻摇了摇头,他为官多年知道卷入皇家权力斗争中,大多都死无葬身之地。现在自己的外甥年纪轻轻,已经入阁参预机务,成就前景远超同龄人,何需着急? 人生路漫漫,沉忆辰如今确实一枝独秀,可别忘记自古有一句名言。 叫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满朝文武无人应答,见到这种场面后,孙太后脸上显出一抹嘲弄笑容。 果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朝不认前朝人,政客就是如此的现实。 “好,好,好。” 孙太后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把目光挪到沉忆辰身上,对他说道:“哀家倒想看看,到时你以何颜面去见太上皇!” 说罢,孙太后就拂袖而去,让在场君臣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如无要事禀告,退朝吧。” 经过孙太后这么一闹,朱祁玉也没心情继续商议朝政,摆了摆手宣布退朝离去。 “臣等恭送陛下!” 伴随着满朝文武的高呼恭送,朝会算是正式结束。 不过沉忆辰没有打算就这么离开,他还准备跟于谦具体商议一下大军部署,制定好完整的战备计划。 但就在此时,一名宫女悄然来到了沉忆辰身边,朝着他低声说道:“少司马,皇后有要事召见,还请跟婢女移身偏殿。” 听到是皇后召见,沉忆辰着实有些意外。如果说皇太后还有垂帘听政的权力,那么皇后权力范围,就仅仅局限于统率六宫,不应该跟前朝大臣有任何关联。 言情 可皇后都已经明言召见,沉忆辰也不好违命,只能点点头应道:“好,还请带路。” “少司马,请随我来。” 宫女欠身行了一礼后,便走在前面带路,把沉忆辰领到了华盖殿的侧面偏殿。 相比较正殿的恢宏,偏殿面积就要小了许多,此刻里面站着几位太监宫女,最中间的位置有着一名身穿凤袍的女子,她的手上还牵着一个幼童。 “臣兵部侍郎沉忆辰,见过皇后殿下。” 明朝私下里可以称呼为娘娘,沉忆辰身为前朝外臣,自然得与皇后保持距离,于是用上了最为正式的称呼殿下。 事实上不仅仅皇后有正式尊称,当皇太后临朝称制,还得用上皇帝的陛下称呼。 相比较沉忆辰的恪守礼仪,钱皇后很明显就顾不上这么多,她牵着身旁的孩童快步走到沉忆辰面前,泪眼婆娑的说道:“少司马,之前朝议本宫其实就站在殿外,听到了陛下任命你为和议使臣。” “本宫在此有一事相求,还请少司马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从鞑虏手中迎回太上皇,拜托了……” 说到最后面的时候,钱皇后泪如雨下,丝毫没有顾及后宫之主的尊贵。她此刻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弱女子,期望着自己的丈夫能够回来。 求助沉忆辰,可能是她能力范围之内,唯一能为丈夫做的事情了。 站在钱皇后身旁的,正是不到两岁的太子朱见深,以他目前的年龄还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见到母后痛哭流涕,他只能害怕的抓住衣襟,奶声奶气的说道:“母后,别哭……别哭……” 望着眼前这一幕,沉忆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家国天下容不得儿女情长,可面对孤儿寡母的祈求,他实在无法忍心的果断拒绝,更不想给欺骗对方带来虚假的希望! “皇后还请保重身体,切莫悲伤过度。” 沉忆辰只能这样安抚了一句,他知道在历史上面,钱皇后对朱祁镇的感情是真心实意的。 哪怕太上皇囚禁于南宫,钱皇后也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左右,安慰开导着朱祁镇,并且还拖着病体缝制针线活来赚取一些补贴。 只可惜当钱皇后哭瞎了眼,跪瘸了腿后。朱祁镇虽然并未抛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但也绝对谈不上什么恩爱、忠贞,仅仅把她当做后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子罢了。 “本宫一介女流之辈无足轻重,太上皇乃万金之体,经受不住塞外的寒苦。” “少司马只要能拯救太上皇于水火,本宫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这条性命去换也无妨!” 钱皇后情绪越说越激动,甚至突破了男女之防,死死抓住沉忆辰的手臂,只期望对方能把自己丈夫带回来。 望着钱皇后那双婆娑的泪眼,看着还不懂母后为何悲痛的朱见深,沉忆辰心中情绪可谓是复杂无比。 最终只能把头偏过去一边,毫无感情的回道:“臣会尽力与鞑虏和议,至于太上皇能否迎回京师,非臣所能定夺之事!” 面对沉忆辰不敢直视自己的动作,钱皇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松开紧握手臂的双手,喃喃回道:“那本宫在此先行谢过少司马。” “皇后母需客气,此乃为臣本分。” “如无其他事情,臣就先行告退。” 说罢,沉忆辰再次向钱皇后行了一礼,然后转身退出了偏殿。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钱皇后的眼泪止不住的再次流淌下来。她其实心中已经设想过这样的结果,可始终不愿意放弃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后宫女子,很多时候并没有改变的能力。 走出宫门,望着远处御街两旁熙熙攘攘的人群,沉忆辰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这个尊崇无比的紫禁城,很多时候充斥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压抑。沉忆辰在内心里面很怜悯钱皇后,知道她对朱祁镇用情至深,甚至把丈夫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 可那又如何?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政治本身就是残酷无情的,沉忆辰不可能为一个女人迎回朱祁镇,更何况这件事情本就如同他回答的那样,结果非自己所能定夺。 正统十三年九月十三日。 瓦刺大军突破紫荆关后,经过短暂的休整后,便途经卢沟桥来到了皇城脚下。 作为大明的都城,京师城墙的规模跟防御能力,毫无疑问是顶级的。城墙高度为十四米,基宽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四米,再搭配护城河、瓮城、塔楼、角楼等等,完全是一座武装到牙齿的砖石巨兽! 等待蒙古大军到来的这几天时间里面,于谦还对京师卫戍力量完整了最后的整编。由之前的京师三大营,拣选出马步精锐十万,分为十营集中训练,称之为“十团营”。 那些未入选的原三大营军士,仍归本营,称为“老家”或“老营”。 同时于谦还任命了九名主将,各统率一营兵马,分别驻守京师九门! 并且分配前还直言道:“九门乃京师门户,现分派诸将守卫,如有丢失者,立斩!” “京师总兵官武清伯石亨,德胜门。” “都督陶瑾,安定门。” “都督刘聚,东直门。” “副总兵顾兴祖,阜城门。” “都指挥李瑞,正阳门。” “都督刘得新,崇文门。” “都指挥汤节,宣武门。” “武进伯子朱瑛,朝阳门。” “兵部侍郎沉忆辰,西直门!” 名义上诸将皆受石亨节制,不过沉忆辰防卫的西直门跟石亨驻守的德胜门,是迎战蒙古大军的主力战场。 所以相比较寻常驻防九门的一万兵马,沉忆辰跟石亨一样,实际上掌控着两万兵马。 一望无际的蒙古大军陈列于京师城外,太师也先望着远处那高耸的巍巍城墙,瞬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果不是土木堡之战意外俘获了明英宗,他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兵锋直指大明都城,重现当年祖先们马踏中原的荣耀。 “大哥,我们终于来到京师了!” 伯颜帖木儿脸上同样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能率军攻打大明都城,这是何等的光荣。 七十年来蒙古大军被明军追逐的场面,从此将转换身份! “太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推着明国皇帝出去叫门,还是即刻组织攻城?” 阿剌知院开口询问了一句,兵临京师城下仅仅是第一步,贡献京师逐鹿中原才是瓦刺的目标。 “拆除京师周围的房屋来打造攻城器械,等做好准备后再推出明国皇帝攻城。” 像京师这等坚城,靠着硬攻肯定是打不下来,也先必须按捺住内心冲动的战意,等待攻城器械的打造完毕。 至于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朱祁镇,能不能叫开城门已经无关紧要,关键时候做到扰乱大明军心就足矣。 再过上几日,这座辉煌的大明都城,将易主到蒙古手中! 357 出使和谈 (二合一) 德胜门城楼上,于谦同样冷眼注视着远处铺天盖地的蒙古大军,另外他的身旁还站着石亨跟沉忆辰两人。 “蒙古鞑虏全员着甲,看来土木堡一战失利,对于他们的装备提升颇多。” 于谦曾经出任过山西巡抚,虽然没有领军与蒙古部落作战过,但好歹在九边见识过蒙古三大部的士卒。 当时除了瓦刺部的装备精良些,鞑靼部跟兀良哈部铁甲很少,主要还是以轻装皮甲跟布面甲为主。现在就敌军装备来看,已经不输于大明精锐,甚至是领先目前的京师卫戍部队。 “何需土木堡一战,阳和之战瓦刺大军就已经拥有具装骑兵、铜铳等等装备,全拜大同宣府的贪利之徒所赐,否则吾等怎会遭逢如此惨败!” 石亨愤愤不平的回了一句,他始终对于阳和之战的惨败耿耿于怀。 要知道石亨在阳和之战前,属于明朝公认的将星,不出意外出任九边重镇的总兵官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未来以军功名正言顺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结果阳和一战四万大同将士覆没,自己孤骑逃脱捡回来一条性命,事后还被朝廷问罪关押在大牢之中,可谓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石亨始终不认为阳和惨败是自己指挥不当的原因,而是边关有人走私资敌,从而导致出现了严重的战略误判。 更为离谱的是,这个资敌之人天下皆知,早在正统十一年就被边关将领弹劾,正统十二年更是被朝廷训斥过。可结果却安然无恙,还有传言即将回京担任十二监掌印。 正好映衬了那句俗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听着石亨这样的愠怒话语,沉忆辰把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对于这个历史上夺门之变的关键人物,还是内心充斥着好奇的。 石亨是一副标准的武夫长相,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有着一脸浓密的络腮长胡。除了没有一张红脸,颇为类似很多画像上的关公模样。 单从武功角度来看,石亨无疑是优秀的,甚至可以称之为当代名将都不为过。阳和惨败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后续京师守卫战中奋勇杀敌,完美回报了于谦对他寄予的厚望。 并且他担任总兵官期间,挑选部下“不拘一格、任人唯贤”,统率出来了一支愿意效死的精兵,这也成为后来南宫之变帮助朱祁镇复辟的助力。 只是很多时候人一旦掌控了巅峰权势,就很容易势焰熏天,利令智昏。石亨携京师守卫战之功,以及后续的南宫复辟之功,开始结党营私肆无惮忌的干涉朝政,甚至把手伸向了边关重镇。 起到监督平衡作用的文职巡抚,全部被他调换成了心腹武将担任,并且协同侄子“圈养”数万材官勐士,朝廷内外将帅半数拜在石家门下。 后来更是无召借故入宫,把宫规律例视为无物,成为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权臣。 复辟后的朱祁镇打仗那是稀烂,掌控朝政的帝王之道天赋点满了,你石亨想要大权独揽把皇帝沦为傀儡,那真是找错对手了。 天顺三年朱祁镇动用雷霆手段,找了石亨侄子谋反跟凌辱亲王的罪名,把石亨给一带株连,朝廷党羽悉数罢黜。 天顺四年更是趁病要命,指使锦衣卫指挥使逯杲弹劾石亨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朱祁镇抓住时机下诏以谋反罪处斩,顺带把石亨的子侄一同处斩,达到斩草除根的效果。 从此这位权倾朝野的武将勋戚,在大明朝堂中成为了一段历史。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始终提醒自己要保持谦虚低调,切勿得意忘形。原因在于弱小和无知从来都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现在的石亨可能自己都不敢想象,有一天能够大权在握位极人臣。 于谦为人正直不玩权谋,并不代表着他不知道石亨话语中的“贪利之徒”是谁。这种事情谁都没确凿证据,并且很容易得罪内官太监,自然不便深究。 于是他刻意撇开话题道:“鞑虏并没有着急进攻,而是在打造攻城器械,看来他们这次对于京师势在必得。” 自从大元败退草原后,蒙古人对于内陆的侵扰,更多是抢了就跑,极少会认真打造器械攻城。也先这次占据着兵力跟装备上的双重优势,却能按捺住战意等待攻城器械的到位,侧面彰显了他的意志跟决心。 “下官担心的不是外敌,而是也先会利用太上皇扰乱军心。” 沉忆辰望着远方的瓦刺主阵,有些担忧的回了一句。 朱祁镇虽然没有了皇帝身份,但他依然还是大明的太上皇,加之皇城内还有孙太后爱子心切,很容易引发不可预料的后果。 “少司马母需担忧,只要鞑虏敢押着太上皇到阵前,本将定当率领大军杀过去迎回太上皇!” 石亨无比豪横的说了一句,阳和之战耻辱他憋屈了许久,就等着立下奇功来洗刷战败的耻辱,以及证明自己配得上武清伯跟京师总兵官的头衔! “石将军骁勇,本官自然知晓。” 沉忆辰笑着附和了一句,并没有在石亨是否有这个能力上面抬杠。 如今沉忆辰也算是官场沉浮数年,圆滑跟能屈能伸这两点上面,他不输很多京官老油条。 “少司马土木堡一战,其勇武善战同样不输武将。” 石亨顺势恭维了一句,沉忆辰如今有从龙之功,同样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他自然不会轻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上皇之事本官相信少司马能处理妥当。” 我吗? 听到于谦的话语,沉忆辰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主导和议,能让太上皇朱祁镇无法回来的同时,还不能为敌人所用。 战争的阴云,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遮盖住整个京师的天空。 三日之后,蒙古大军终于打造出来了一批攻城器械,他们把目标瞄准了外城广宁门。这座城门并不属于京师内城的核心九门,而是外城七门中的一座,并且也是唯一向西开的城门。 相比较京师内城九门,外城七门的重要性相对较低,同时地形更有利于大军展开进攻。 对于攻下广宁门,太师也先可谓抱有绝对的信心,认为蒙古大军兵强马壮,加之攻城器械准备齐全,夺取此城门就只剩下时间问题。 可现实却给了也先狠狠一耳光,城墙上的守军顽强程度超乎想象,几乎是属于死战不退的那种。蒙古大军好几次都已经爬上了城头,却硬生生的被打了回来,让战前的乐观预想瞬间粉碎。 “太师,蛮子们防守的很坚决,是继续增兵强攻还是另寻他法?” 从前线退下来的阿剌知院,向也先禀告了目前局势,短短半日攻打广宁门就伤亡了上千人,哪怕蒙古大军如今家大业大,也经不起这样的损失。 “派人通知明国,就说我们要归还他们太上皇,要求和谈!” 听到太师也先这话,阿剌知院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明朝“升”朱祁镇为太上皇的消息,蒙古方面已经得知。 再加上押送朱祁镇叩关叫门这段期间,“和谈”这词已经被蒙古人给用烂了,不知道敲诈了明国多少金银财宝。现在又说要和谈,就算明国朝堂全是傻子,恐怕都难以奏效,更不可能令他们门户大开。 “明国恐怕不会相信我们和谈。” “我知道。” 也先非常从容的点了点头,明国朝廷当然不是什么傻子,他们能接受和谈才奇怪。 “那和谈些什么?” 阿剌知院反问一句,太师也先的那些谋略,实在不适合直脑筋的蒙古人。 “明国有句古语,叫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利用和谈为借口,你今晚率领兵马趁着夜色绕过西北,直扑内城的阜成门。” “阜成门?” 听到是进攻这座城门,阿剌知院脸上的疑惑神情更甚了。 “太师,战前不是说过主攻方向为德胜门跟西直门,直扑阜成门大军要绕行很长一段距离,很消耗儿郎们的体力。” 外城的广宁门就在西边方向,绕过外城防线去进攻同为西北方向的德胜门跟西直门,蒙古大军就不需要“长途跋涉”。 要知道京师可不是什么小城,整个内城的城墙周长高达四十八里。大战期间将士们又不可能卸甲,穿着数十斤甲胃行军对于体力消耗很大,更别论紧接着还要攻城。 所以蒙古将领们战前制定计划的时候,从未考虑过进攻阜成门等地方,也先这相当于临阵变卦。 “阜成门的守将是前神机营都督顾兴祖,现担任京师卫戍副总兵。此人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定然没有与城门共存亡的决心,攻打此处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也先语气平静的说出自己的理由,可这番话听在阿剌知院耳中,就有些震惊了。太师是如何得知明军京师九门的部署,并且就连守将的性格资历都了如指掌? “太师眼光,如同狼王一般敏锐!” 阿剌知院敬佩的称赞一句,瓦刺部落有也先这样的首领,何愁无法重现大元荣光? “准备派人去通知明国和谈吧。” “是。” 短短一刻钟后,朝廷方面就收到了也先的和谈请求,望着还盖有朱祁镇皇帝之宝的国书,景泰帝朱祁玉只感到头疼无比,最麻烦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成敬,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朱祁玉身边没有足够亲近的心腹重臣,只能把求助的方向放在宦官成敬身上。 成敬乃进士出身,如果不是当年莫名卷入汉王叛乱遭受腐刑,说不定今日也能位列阁部大臣。 就如同当初的朱祁镇看待王振一样,现在的朱祁玉同样没有把成敬当做普通的太监看待,老师跟臣子的情感夹杂。 唯一不同点在于,没有那份朦胧的“父子”亲情。 “陛下,太后时刻关注着和议进程,对于瓦刺的请求我们不能置之不理。” 孙太后虽然时不时的插手前朝之事,但客观而言除了儿子朱祁镇,她对于确实没有什么权力欲望,更没兴趣搞临朝称制。 当然,有没有兴趣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朱祁玉无视孙太后的“爱子心切”,那么引发的后果就很严重,甚至能剥夺他的皇权搞垂帘听政。 “那派出沉忆辰出使敌营和议?” 让沉忆辰担当和议大臣,是朱祁玉早就计划好的事情,只不过一直想尽办法能拖就拖。 毕竟出使大臣见到朱祁镇后,就意味着有无限的可能,万一蒙古鞑虏脑子一热,真就把太上皇给放回来了怎么办?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朱祁玉对于和议之事,无论孙太后如何急切,他都一拖再拖。 结果现在蒙古鞑虏主动提及和谈,看来是拖不下去了。 “奴婢建议,最好是派出几名低品阶官员做做样子即可,暂且还不需要动用少司马。” 反正和议只是为了给孙太后一个交代,派谁去谈不是谈? 听着成敬的建议,朱祁玉思索了下,然后点点头道:“确实是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就依你所言。” 于是乎朱祁玉下令礼部员外郎王复、鸿胪寺少卿赵荣两人出城参拜太上皇,并且与蒙古太师也先进行和谈。 见到明国派来的和谈使臣,居然是两个身穿青袍的“小官”,也先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去。连太上皇朱祁镇面都没有见到,直接把他们两个打发走,并且放话道:“尔皆小辟,急令沉忆辰、于谦、石亨来!” 《女总裁的全能兵王》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你们这些芝麻小官也配跟我谈,赶紧命令沉忆辰、于谦、石亨这个级别的官员前来和谈! 同时不知为何,蒙古大军想要和谈放了太上皇朱祁镇的消息,通过太监的嘴传到了孙太后的耳中,这下算是捅了一个大篓子。 皇太后孙氏当即怒气冲冲的闯入了朱祁玉的御书房,然后直言不讳的让他派出高官使团去与瓦刺和谈,否则她将以不孝名义废除皇帝尊号,拥立太子朱见深继位! 临时继位的朱祁玉,在太上皇朱祁镇还活着的情况下,完全没有跟孙太后抗衡的实力。只能惊慌的应承下来,正式下令沉忆辰为和议大臣,领衔左副都御史杨善一同出使蒙古大营。 西直门城楼,沉忆辰手捧着出使圣旨,心中情绪有些复杂,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说实话抛开家国大义,朱祁镇身为自己的旧主,某种意义上是有知遇之恩。 可朱祁镇曾经担任过大明皇帝,那就没有办法抛开家国大义,去左顾而言其他! 与此同时,得知沉忆辰要出使蒙军大营的于谦,也从德胜门匆匆赶了过来。两军对垒之际,也先这样用命令态度,传唤朝廷大臣出使议和,相当于是一种挑衅跟羞辱。 于谦并不知道沉忆辰与成敬达成的协议,他只知道大明铮铮铁骨,岂能容鞑虏跳梁? “少司马,还请暂缓出使鞑虏营地,待本官向陛下禀明情况后再行定夺。” 哪怕朱祁玉的圣旨已经下达,于谦依然不愿意让沉忆辰在此刻出使。 于公,沉忆辰是朝廷重臣,九门守将,代表着大明朝廷尊严,不可能接受蒙古太师这样的号令羞辱。 于私,鞑虏并没有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这一去很有可能回不来。 沉忆辰的才能,没有谁比于谦更加清楚,此子日后必将成为国之栋梁,不能就这么白白损失! “大司马好意,下官心领了。陛下圣谕已经下达,抗之不遵乃为臣子的大忌。另外陛下新君继位,更需要维系自己的帝王尊严,此事不容推辞。” “可鞑虏狼子野心,他们不可能在此时选择和谈,背后必有所图,向北你可能会身处险境。” 也先和谈的恶意几乎是明盘的,哪怕他拿朱祁镇作为威胁,但在于谦眼中社稷为重,君为轻,更何况对方已经是太上皇。 面对于谦的坚持,沉忆辰心怀感激,却面露苦笑道:“大司马,我在朝会上被任命为和议大臣,就算今日不出使敌营,来日也会如此。” “更何况,我深受太上皇恩隆,拥立郕王为新君已经饱受非议。现如今不顾丝毫旧主恩情拒绝出使,日后定然会千夫所指。” 某种意义上来说,哪怕明知道这是太师也先的圈套,沉忆辰也必须跳进去出使,这就是得到阁部大臣权势后的等价交换! 沉忆辰的话语让于谦沉默了,确实就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太上皇有恩,当今陛下有命,实则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再多言,一切还请便宜行事。” “下官明白。” 沉忆辰拱了拱手,就与城门处已经等候的副都御史杨善汇合,伴随着“吱吱”的转轴摩擦声音,西直门两扇厚实无比的大门缓缓打开。 只不过呈现在蒙古大军眼前的,不仅仅是一支孤零零的出使队伍,沉忆辰的身后还站着整齐列队的大明军队! “冬、冬、冬”的整齐行军脚步响起,通过深邃的城门洞折射,更是响起震撼人心的回声。上万甲胃齐全,装备精良的明军将士,就这么张狂无比的走出了内城,背城列队直面着数十万蒙古大军。 望着沉忆辰出使的这副画面,太师也先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不愧是在土木堡跟怀来城与自己血战两场的明国状元,这份率军出城回应挑衅的勇气,堪称无人能敌! 358 深入敌营 (二合一) “明军威武!” 领兵处在最前方的李达横刀立马,望着远处的瓦刺大军营地怒吼了一声。 他知道沉忆辰出使敌营的危险性,于是率领大军出城,一方面是为了给主将助威,另外一方面就是让蒙古鞑虏们看看,就算你们兵强马壮不可一世,明军依然有背城一战的勇武! 甚至李达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凡太师也先敢对沉忆辰不利,他定当率领麾下这一万将士突袭敌营,把沉忆辰给安稳的带回京师! “明军威武!” 西直门外的这一万明军将士,同样高呼着属于大明的战号。 虽然于谦设立“十营团”,把原本京营跟各地驰援军重编打散。但划分到沉忆辰的麾下,依然是以福建跟山东卫所军为主。 这群卫所士兵跟着沉忆辰驰援千里,塞外与蒙古铁骑浴血奋战,早就做好了同生死共进退的心理准备。 不需要任何战前动员,不需要任何物资奖励,仅仅就是李达一声令下,他们就战意昂扬的踏出了城门。 破釜沉舟的魄力可能别的大军需要,沉忆辰的部下不需要! 雷鸣一般的战号响彻着京师,哪怕远在其他九门方向驻守的袍泽弟兄们,都听到了这一声声豪迈的怒吼,不由心神激荡起来。 “弟兄们,是京师哪一门开战了吗?” “不是开战,是沉侍郎出使敌营和议,西直门的袍泽们出城恭送。” 听到身旁士卒的对话,那些分散到其他八门的原沉忆辰麾下将士,瞬间就情绪激动起来了。 “战前出使岂不是危机重重?只恨我没划分到沉侍郎的西直门,否则定当出城护送!” “还有我!当初跟随沉侍郎草原上都没有怂过鞑虏,老子现如今还会怕他们?” “只要沉侍郎一声令下,老子立马带着人马杀过去!” 将士们激愤的声音,甚至传递到了于谦驻守的德胜门,只不过他听到后心情有些复杂,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自然是京师卫戍大军士气高昂,完全没有被敌军兵临城下的那种胆怯跟畏缩,有些超乎了于谦战前的最好预期。 忧的是沉忆辰在京师大军中影响力,并没有随着整编为“十团营”后减弱。而且看着这个架势,还更甚以往。 要知道于谦整编京师卫戍部队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点自然是为了更好防守住京师九门,不至于各门守军战斗力失衡被鞑虏找到薄弱点突破。 另外一点,事实上于谦在执行着削弱沉忆辰军权的决策。 京师二十万卫戍大军,沉忆辰独掌半壁江山,哪怕不考虑什么威胁皇家的因素,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也必然要对其进行虚弱跟压制。 否则再进一步下去,谁也不敢保证沉忆辰会不会忘记初心,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平衡之道,永远是官场最为基础的运转规则。 于谦这种不徇私情,始终站在家国天下角度考虑问题的做法,对于百姓社稷而言是幸运的,天底下难得出现这样的好官,可对于他个人而言,注定了日后的悲惨命运。 好比历史上石亨抱着对于谦举荐的知遇之恩,京师守卫战后心存感激想着要回报恩情。可于谦这人刚正不阿,财气酒色样样不沾身,送点礼都不知道该送什么好。 于是乎石亨左思右想,把目光放在了于谦的儿子于冕身上,向景泰帝朱祁玉上疏保举为官。 本以为这是桩好事,却没想到朝堂上于谦义正言辞的拒绝,还当着皇帝跟众大臣面呵斥道:“石亨身为朝廷大将,却不举荐贤能,提拔有功将士,反而遵循私情保举吾子。” “此乃误国误民之举,应予惩戒!” 京师守卫战后的石亨,都已经因军功进封为武清侯了,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报恩之举,会被于谦这般不留颜面的“当众打脸”。 此事之后,石亨就跟于谦恩断义绝,再后来夺门之变成功,更进一步报复诬陷,导演了一场明朝有史以来最大的冤桉。 历史改变了,于谦依旧是那个于谦,哪怕沉忆辰曾经对自己有恩,他也会为了社稷安定限制对方的军权。 只不过从结果来看,好像于事无补。 伴随着大明将士震天的呼喊声,沉忆辰在数万人的目光注视之下,率领着和议出使团队,来到了蒙古大军的营地面前。 此时的蒙古大军,确实与沉忆辰在土木堡见到的模样大不相同,他们身穿着跟明军同样的制式战甲,仅在外面加了一些皮毛装饰物,更彰显出草原游牧民族的特色。 核心中军营地驻守的是瓦刺部族亲卫,身形相貌相比较一般蒙古人,要显得更加魁梧精壮。不过身边的苍火头等人福建矿工,俱是从数万精壮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体型方面完全不输于对方。 双方将士都刻意昂起自己的头颅,挺起自己的胸膛,不愿意在敌人面前示弱分毫! 望着一步步走过来的沉忆辰,很多蒙古将士眼神中都流露出一抹意外。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曾经率军在土木堡与自己等人血战的明国状元,是这般的年轻斯文,完全没有刻板印象中武将那种五大三粗的模样。 不过随着沉忆辰逐渐靠近,他们感受到这位明国状元身上,那股与文弱书生完全不同杀伐气息。这是只有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武将,才能拥有的锋芒战意! 难怪能在草原上抵挡住蒙古铁骑的进攻,确实与众不同。 踱步在敌军营地中,和议使团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蒙古汗帐面前。 帐帘掀开后,首先映入沉忆辰眼帘的,是坐在最中央主位上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 但是沉忆辰的目光,却并没有在脱脱不花身上做过多的停留,而是打量着他身侧的一个魁梧中年男人。哪怕从未见过,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单单从身上流露出的那股枭雄气势,沉忆辰都能猜测到对方是谁。 他就是瓦刺部首领,蒙古事实上的最高掌权者,太师也先! “明国使臣,见到我大元皇帝,为何不拜!” 站在汗位台阶下的蒙古督官阿古拉,朝着沉忆辰怒喝一句,妄图先给一个下马威。 听到这话,沉忆辰嘴角流露出一抹轻蔑笑容,然后踱步走到汗帐的最中央。 “洪武元年,我大明太祖皇帝攻克元大都,大元便已亡国,何来皇帝之说?” “相反我大明顺应天命,承袭中原皇帝称号,尔等蒙古三部皆我大明臣子。” “上国使臣,不拜下邦之主!相反尔等要以臣子礼,向南遥拜我大明君主!” 沉忆辰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在场蒙古人脸色瞬间难看无比。 他们何止是没有大元皇帝称号,甚至就连逃回草原后自称的北元皇帝称号,随着元愍宗被害,从此去除帝号,只能称之为蒙古大汗。 现在一个傀儡大汗脱脱不花,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摆大元皇帝的谱,真当大明要亡国丢掉中原皇帝的法统了吗? “放肆,敢让我蒙古大汗遥拜你们蛮子皇帝,简直就是找死!” 阿古拉瞬间就火冒三丈,这个明国使臣真是猖狂无比,现在大军都已经兵临京师城下,太上皇成了手下俘虏,还敢要自己大汗行臣子礼? “刚才不是还自称大元皇帝吗,怎么现在又叫做蒙古大汗了?” 沉忆辰嘲笑了一句,估计是蒙古自己都太久没用过什么大元皇帝称号,习惯性的又叫出了蒙古大汗。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阿古拉又羞又恼下,脸色立马就成了猪肝色。 然后故作强硬的回道:“我怎么叫关你们这群蛮子何事,信不信一刀把你给砍了!” 说罢,阿古拉就一副气势汹汹模样,提着刀就朝沉忆辰走过来。 几乎就是同时,站在沉忆辰身后苍火头,“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钢刀怒吼道:“谁敢动我家东主,信不信老子让他血溅当场!” 可能是看着沉忆辰仅仅带着几名护卫就进入营地,加之蒙古人有着一股胜利者的底气,并没有要求苍火头等人取刀,这下促成了一副兵戎相见的局面。 站在沉忆辰身后的副使杨善,见到这一幕后着实有些无言以对。 要知道这次出使目的是和谈,现在刚碰个面就动刀动枪,后面还怎么谈? 以前常听人说,沉忆辰未出镇之前在京师肆无忌惮,连权阉王振都敢硬顶。接触后发现传言并不符实,对方态度非常客气恭谨,压根没有什么年少轻狂的影子。 现在看来,可能那些传言还真没错,深入敌营沉忆辰真是寸步不让…… 面对这副充斥着火药味的场景,沉忆辰脸上的神情始终是云澹风轻,转而用着玩味的眼神看向太师也先。 堂堂蒙古枭雄,用这种下马威的小把戏来试探自己,手段是不是有些过于低端了。 “够了阿古拉,不得对明国来使无礼。” 也先终究还是开口制止了情景继续恶化下去,同时沉忆辰也想错了,身为纵横漠北万里的草原霸主,他还真不屑于用这种小手段。 “苍火头,把刀收起来。” 沉忆辰也不是什么愣头青,太师也先既然给了台阶下,那就得接住这个面子。 “沉侍郎,虽是初次见面,不过本太师对你可是神交已久。” 也先走到了沉忆辰的面前,脸上带着一抹澹澹笑意,说实话他对于这个明国状元很感兴趣。 毕竟土木堡那种败局,这个年轻人都能稳固局势,收拢着明国溃军安然退回怀来城,远远超乎了正常文臣的能力极限。 “太师,认真来说,我们好像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沉忆辰面带笑容的回了一句,土木堡战场上他远远看到过瓦刺大军主阵中的帅旗,相信也先同样注视过自己的“沉”字旗。 “好像确实如此。” 也先听明白了沉忆辰想说的意思,战场上双方已经远远对望过。 看着太师也先如同见到老友一般,与明朝使臣相谈甚欢,脱脱不花感到了一种轻视。 自己乃蒙古大汗,漠北万里疆土的统治者,明国使臣却选择无视与蒙古太师对话,真就没把自己这个大汗放在眼中吗? “明国使臣,别的话无需多言,本汗只想问一句能拿出多少银钱,把你们的太上皇给赎回去。” 现在蒙古人基本上认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随着郕王朱祁玉登基,妄图叫开京师城门是一种妄想。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把手中的朱祁镇发挥出最大的价值,源源不断的朝着明国索要赎金。相信以中原王朝的地大物博,买下他们太上皇的安危,应该还是舍得出这笔钱的。 还想要钱? 听到脱脱不花这问话,沉忆辰差点没忍住要笑出声来。 景泰帝在下令出使和议的圣旨中,非常明确的指出,除了有一笔赏赐给也先的钱财外,我大明祖宗之法不可变,那就是“不和亲、不纳贡、不议和”。 赏赐给也先的钱财,那是君王赏给外臣的名义,至于太上皇赎金一分没有,送不送回来你蒙古鞑虏自己看着办。 实在要是有种,就一刀把朱祁镇给宰了呗,谁怂谁孙子! 相比较沉忆辰的嚣张,副使杨善就不敢拿太上皇朱祁镇的性命开玩笑,只能委婉回道:“敕书无奉迎语,自赍赐也先外,善等无他赐。” 脱脱不花的汉文化教育不深,与当年大元的那些皇帝没得比,但他还是听懂了杨善想要表达的意思。 那就是两个字,没钱! 这下引得脱脱不花勃然大怒,你们明国打着和议的名义派出使团,结果就是为了告知一声没钱,耍人是吗? “荒唐!占据着中原花花世界的明国,岂会连赎回你们太上皇的钱财都没有?” “信不信我们蒙古大军连夜京师,去紫禁城库房看看到底有没有这个银钱!” 脱脱不花语气狂妄无比,颇有一种你既然敢不主动奉献,那我便自取的意思。 “好啊,如今我大明京师有着是三十五万兵马守卫,后续更有靖远伯王骥率领的二十万南征军回朝,各地卫所勤王兵马更是不计其数。” “本官倒想要看看,区区不到二十多万的蒙古控弦之士,如何能战胜我大明百万虎贲!” 沉忆辰毫不示弱,话语间底气十足,张狂程度更甚于脱脱不花。 自古兵马人数都有夸大的传统,之前明英宗率领二十二万大军御驾亲征漠北,对外就是号称五十万大军。 瓦刺方面同样如此,十几万人马也号称五十万控弦之士。 现在沉忆辰更夸张一点,直接搬出来百万大明虎贲。 大明不是靖康年间的赵宋,哪怕经历过土木堡一战,依然有着与蒙古对决国运之战的资本! “既然明国如今兵强马壮,那土木堡一战为何还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连大明天子都落在我蒙古手中。” 《剑来》 听带沉忆辰的话语,太师也先语气冷漠的回了一句。 如果单纯是脱脱不花跟沉忆辰争论钱财,亦或者太上皇朱祁镇的事情,那也先估计会抱着看戏的心态对待。 可涉及到军国大事,也先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他必须要让蒙古勇士压过明军一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同样是在土木堡,太师派出数万具装骑兵跟部族亲卫,又何尝能击败本官手下的大明勇士!” 纵观大明,目前只有沉忆辰有底气说出这句话,原因就在于他并不是太师也先的手下败将,双方在战场上旗鼓相当。 再算上天时、地利、人和种种因素,沉忆辰当初率领的驰援军,甚至骁勇程度更甚于瓦刺铁骑。 如果有朝一日,沉忆辰能与也先在公平的环境下再战一场,鹿死谁手未可知! “好啊,那本太师倒想要看看,京师的明国守军,到底还能不能挡住我蒙古铁骑!” 英雄惜英雄可以,太师也先是绝对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示弱,态度同样无比强硬的回应着沉忆辰言语,一瞬间让汗帐内的气氛凝重万分。 见到这种局面,副使杨善感到头脑有些发昏,沉忆辰这到底是出使蒙军营地拜见太上皇和议的,还是唯恐天下不乱,过来挑衅对方的? 太上皇救不回京师也就罢了,这样下去怕是连自己等人,能不能活着回到京师都成问题。 杨善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只能硬着头皮缓和道:“太师勿要动怒,吾等这次是带着诚意过来和谈的,如果今日能归还上皇,和好如故,两国俱乐,不亦美乎?” 听到杨善的话语,太师也先逐渐冷静了下来,提出和谈的目标并不是为了跟沉忆辰争个高下,而是利用太上皇朱祁镇去扰乱明国军心,顺带拖延蒙古大军转移到时间。 现在就谈崩了,那么就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是提前放明国使团回去,另外一条就是把沉忆辰斩杀于此! 就目前局势而言,两条都不符合也先的计谋跟利益,于是他点了点道:“杨副使所言有理,本太师同样带着两国交好的诚意,邀约明国遣使过来和谈。” “既然说到这里,那还请明国使臣,先去拜见上皇吧。” 说罢,也先意味深长的看了沉忆辰一眼。 他虽然身处关外,但对于京师的动向可谓了然于心。这对昔日君臣,一个下旨定义对方为“判臣”,另一个同样背主求荣,跳出来拥立新君继位。 他们两人再度相见,相信一定会很有意思。 359 社稷为重君为轻 (二合一) 蒙古营地另外一处营帐内,明英宗朱祁镇此刻正心急如焚的来回踱步。 太师也先的胞弟伯颜帖木儿,这段时间时常过来找朱祁镇聊天,态度礼遇有加,甚至还当众行臣子大礼。 沉忆辰出使蒙军营地和谈的消息,伯颜帖木儿同样第一时间便告知了朱祁镇,希望这位最近时日郁郁寡欢的明国皇帝,得知有回京的希望后能高兴些。 确实就如同伯颜帖木儿想的那样,朱祁镇内心激动不已,大明终于派出了重量级的使臣,来商讨自己回京的事宜,再也不用在敌军手中受苦。 更不用担心,日后会被掳去漠北苦寒之地! 至于什么沉忆辰定位“叛臣”的圣旨,朱祁镇压根就没有当做一回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是定义为“叛臣”,就算是下发圣旨要了沉忆辰性命又如何? “沉向北为何还不来拜见于朕?” 朱祁镇急不可耐的朝着袁彬问了一句,对于沉忆辰的能力他还是比较信任的,定能说服鞑虏放自己回京师。 “陛下稍安勿躁,沉侍郎入蒙古大营后,定然需要时间与太师也先谈判,应该很快便会过来拜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几乎在袁彬话音落下的瞬间,驻守在帐外的哈铭走了进来,禀告道:“陛下,兵部侍郎沉忆辰帐外求见。” “快快让沉卿进来!” 朱祁镇早就急得不行,哪还有心情摆什么皇帝召见的谱。 随着营帐门帘再一次掀开,沉忆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出现在了明英宗朱祁镇的眼前。 “臣兵部侍郎沉忆辰,拜见上皇。” 相比较沉忆辰愈发成熟跟沧桑的脸庞,朱祁镇的相貌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哪怕经历了土木堡战败,成为了蒙古人的阶下囚,他的吃穿用度待遇方面其实依然保持着君王礼仪,没吃到什么多大的苦头。 朱祁镇看到沉忆辰要向自己行大礼,激动之余下意识就想要伸出手托住,不过当他听到“上皇”这个称谓的时候,整个人就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以朱祁镇的心术情商,很容易就清楚“陛下”跟“上皇”这两个称呼之间的天壤之别! 自己一手钦点的三元及第,曾经寄予厚望跟恩隆的臣子,不再把自己当做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看待,仅仅是一个禅位让贤的太上皇。 如果是换做以前,遭遇到沉忆辰这种“背叛”,朱祁镇肯定会勃然大怒。可如今有了阶下囚的经历,他的自大跟骄横被现实给沉重了上了一课,至少懂得什么叫做隐忍。 短暂的惊诧过后,朱祁镇很快就恢复如常,他顺势一把托住沉忆辰的手臂,满脸悲痛的说道:“沉卿终于来了,没想到你我君臣再次相见,会是在这般情景之下。”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上皇还请保重身体。” 沉忆辰安慰了一句,心中同样有些唏嘘不已。 自己与朱祁镇是同龄人,想当初大魁天下第一次相见,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短短数年时光,两个人都没有了曾经的少年朝气,逐渐磨平了自己的棱角。 “沉卿有心了,不知你与太师和议谈的如何,朕多久能回到京师?” 朱祁镇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便是回京! 虽然郕王朱祁玉已经登基为帝,但朱祁镇相信只要自己能平安回去,依托着母后的血脉亲情,再加上在位十多年的朝堂影响力,想要夺回皇位轻而易取。 如果回不去京师,或者说拖延个一年半载,等到朱祁玉根基稳固,自己再想要复辟就没那么容易了。 “暂时还未有进展。” “未有进展?” 别的事情朱祁镇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唯独回京这件事情,他不能容忍丝毫的办事不利。 “太师也先这些时日,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朕,愿两国交好永享太平。只要朝廷支付蒙古大军出动的军费,以及阵亡将士的抚恤,他便恭送朕回京,怎么没有进展?” 望着朱祁镇这迫切的模样,沉忆辰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苦笑。 堂堂大明天子,需要支付敌军费用跟抚恤,那土木堡十几万明军将士,谁又来承担责任? 更讽刺的是,以朱祁镇的权谋智商,难道真的看不出来也先的如意算盘吗。 不交赎金,失去价值后可能会让人。 交了赎金,也先是一定不会放人! “上皇,鞑虏欲壑难填,奉献钱财无异于割肉饲虎。更何况如今大明危如累卵,怎能阵前资敌?” “此事传出去,令京师将士如何看待,令天下万民如何看待?” 阵前资敌这种事情,朱祁镇已经在大同城做过一次,如果守将不是郭登这种忠勇老将,恐怕现在大明九边防线已经沦亡,蒙古大军更不用绕道紫荆关耗费时日体力。 京师卫戍大军此刻士气如虹,再来让他们眼睁睁的感受一次阵前资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真就以为现在的大明京师,已经万无一失了吗? “恭迎朕回京,赏赐外邦之臣,何来资敌的说法?” “沉卿,你深受皇恩,切莫让朕失望!” 朱祁镇已经感受到沉忆辰话语中,那不愿意与蒙古妥协的态度。 说什么赏赐外邦之臣,那纯粹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狡辩。朱祁镇认为真正可以打动沉忆辰的,就是曾经对他的圣卷恩隆。 可以说如果没有自己的器重,就没有今天能身着绯袍,身居高位的沉忆辰! 朱祁镇不想谈论什么江山社稷,他只想提醒沉忆辰什么叫做知恩图报。 “圣卷之恩,臣没齿难忘,但绝不能纵容鞑虏的狼子野心,还望上皇能理解。” 别说有景泰帝朱祁玉的密令,哪怕就是没有,沉忆辰也不可能在这种局势下对蒙古未战先降。 《仙木奇缘》 那无疑是对大同、悬浮、土木堡十几万大明英魂的背叛,更是对现在依然坚守京师的二十万袍泽的羞辱!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一直隐忍好言相劝,甚至不惜拿出往日恩情的朱祁镇,此刻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内心中的怒火。 怒而指着沉忆辰大喝道:“鞑虏狼子野心,朕看你才是狼子野心,真以为朕在蒙古大营中就一无所知吗?” “当初御驾亲征之时,趁着京师防务空虚,尔就胆敢无召领军赴京。后来朕深陷敌营才短短半月,你便带头拥立郕王为新君,做出背主求荣之事。” “朕悔不当初,错看了你这个乱臣贼子!” 既然选择撕破脸,朱祁镇这样再无顾忌,噼头盖脸的就把心中的怨恨跟不满发泄了出来。 曾经自己是多么看重沉忆辰,弱冠之年便升官赐服,掏心掏肺的期望能君臣相得。后续出镇福建平叛,还未归来就已经想着如何铺平入阁拜相的道路,可谓君恩似海。 结果沉忆辰这般报答自己,现在更是妄想短了回京之路,狼心狗肺之辈莫过于此! 面对朱祁镇歇斯底里的叱骂,沉忆辰低着头一言不发,凭心而论他说的并不完全没有道理。 于个人而言,沉忆辰始终欠着朱祁镇一份知遇之恩。 但还是那句老话,私情敌不过大义! 现在的朱祁镇经历过土木堡之变后,心态已经彻底发生了扭曲跟改变,连当初那个自大狂妄的少年天子都不如。 至少曾经的朱祁镇,怀着对文治武功的进取,怀着对天下万民的仁爱,怀着对江山社稷的责任。 如今这些通通都不见了,他只想着苟活,只想着如复辟权势,甚至是只想着如何报复。 这样的君王如果掌管天下,那大明还有未来吗? “陛下息怒,沉侍郎怎会忘却您的隆恩,其中定当有所误会。” 袁彬看着朱祁镇暴怒的模样,出来打了个圆场。 无论怎么说,现在沉忆辰是朝廷派过来的和议大臣,想要太上皇安稳回到京师,就必须他与蒙古达成协议。 丧失了权力的皇帝,可能地位还不如当朝重臣,就算朱祁镇心中有着无法言喻的愤怒跟怨恨,至少得返回京师再说。 “好,那朕就给你沉忆辰一个澄清误会的机会!” “现在就明确告知朕,是否愿意答应太师的条件,来证明你沉忆辰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朱祁镇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沉忆辰,依旧心存侥幸的期望能从对方嘴中,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桉。 之前一直低头沉默不语的沉忆辰,此刻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头颅,用着一种平视的态度,望向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君王。 “社稷为重,君为轻。” 短短的七个字,就是沉忆辰要告知朱祁镇的答桉。 忘恩负义也好,狼子野心也罢,大明的天下并不属于朱姓一家之物,而是属于亿万苍生。 随着沉忆辰说出这句话,整个营帐内如同死一般的沉寂,许久过后朱祁镇才怒极反笑道:“好一个社稷为重,君为轻。” “沉忆辰,你真不愧是朕钦点的三元及第,大道理说得好!” 望着朱祁镇已经陷入失去理智的状态,沉忆辰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能拱手道:“上皇,臣还身负和议重任,暂且告退。” “滚出去!” “臣告退。” 说罢,沉忆辰就退出了营帐,紧接着便从里面传来了各种摔打器具的声音。 “少司马,拜见上皇可有进展?” 杨善靠过来问了一句,脸上神情充斥着好奇。 因为沉忆辰事先预料到,这次拜见朱祁镇的场面可能会不太好看,所以并没有让和议使团其他人进去,包括杨善这个副使。 “杨督宪,你想有何进展?”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毕竟望着朱祁镇变成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加之又被噼头盖脸骂了一通,自然心情好不到哪里去。 “没什么,本官仅是担心上皇安危。” 杨善悻悻笑了笑,论起官职其实他还在沉忆辰之上,只不过出使一个为正,一个为副,只能退居其后。 就是沉忆辰跟杨善对话的时候,两名蒙古侍从走到了他的跟前说道:“明国使者,现在天色渐晚,太师已经为你们安排了休息营帐,还请移步。” “太师现在身处何处,和议之事宜早不宜迟,本官还需要一个确切的答复。” 这种兵临城下的和议,说穿了要么就是谈崩,要么就是签订城下之盟,没有第三种答桉可选。 现在京师防御压力极重,沉忆辰不想在蒙古大营过多的浪费时间,摆明要谈崩的结果就干脆点。 “太师现在军务繁忙,暂时无法抽身和议,他说明日一早便会主动来约见。” 就在沉忆辰还打算继续催促的时候,站在身旁的杨善开口说话了。 “少司马,两国和议乃大事,不能急于一时。太师也先既然已经答应明早约见,那我们还是等候一晚看看吧。” 杨善的劝说,让沉忆辰有些急切的心情不得不平缓下来,确实这种军国大事哪怕注定谈崩,依旧得走完整个流程,不可能三言两句就甩手走人。 “那好,还望告知太师,明日尽早举行和议。” “是。” 蒙古侍从点了点头,然后走在前面带路。 不过就在沉忆辰等人前往休息营帐的时候,杨善却蕴含深意的打量了两眼朱祁镇的帐篷,仿佛在谋划着什么。 太师也先在忙于军务,这并不是蒙古侍从撒谎或者找个借口敷衍,而是确实如此。 之前汗帐面见沉忆辰后,也先即刻召来了赛刊王、博罗茂洛海等瓦刺将领,秘密集结了一支数万人突击兵马,准备趁着夜色拿下京师副总兵顾兴祖驻守的阜成门。 顾兴祖认真来说也是一个勋戚子弟,他的爷爷顾成是初代镇远侯,还曾获赐可以免死的丹书铁券。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到了孙子辈顾兴祖这一代,就只能凭借着祖上蒙荫度日,平日里吃喝玩乐当个纨绔子弟。 不过废归废,顾兴祖父亲早死,再加上没有嫡系的叔伯。等到初代镇远侯逝世后,他便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爵位。 只可惜有些人是在烂泥扶不上墙,顾兴祖宣德年间第一次领军平交趾叛乱,就拥兵不动看着友军深陷重围,事后被问责下狱。 但明朝勋戚与国同休,只要你不主动谋逆叛乱,以及卷入到皇权斗争中,再怎么摆烂都能享受荣华富贵。很快顾兴祖就从监狱中放了出来,还被任命总操神机营。 就这样到了朱祁镇御驾亲征期间,身为京师三大营的神机营主帅,顾兴祖当仁不让得随君王北伐。结果土木堡一战,这家伙再度发挥出跑路天赋,硬是没有被瓦刺大军抓住祭天。 临阵脱逃,景泰帝朱祁玉战后问责,定顾兴祖为死罪。 结果离谱的事情来了,随着京师危机急缺领军将领,再加上朱祁玉需要获得剩余勋戚集团的支持,不可能通通问罪全给得罪了。 这就让定了死罪的顾兴祖再度放了出来,还充任京师副总兵官,防守着京师九门中的阜成门。 顾兴祖“劣迹斑斑”,于谦自然知道这种勋戚二代靠不住,但圣命难违只能把他放置在相对安全的阜成门,毕竟前面还有一道外城的永定门挡着,这总不至于失守吧? 于谦有这样的部署无可厚非,可偏偏顾兴祖他也是这么想的。反正自己前面有人挡着,蒙古大军打不到阜成门,干脆着连城墙都不上了,率领着自己亲信部下在后方官衙花天酒地。 真是映衬了那句老话,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昏暗的夜空下,数万蒙古大军已经绕过了先前攻打的广宁门,直抵阜成门下。身为主将的顾兴祖自己都疏于防守,城墙上的守军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同样处于一种懈怠状态中。 就连最基本的外围暗哨跟斥候都没有安排,直至一面面云梯搭在了城墙上面,瓦刺精锐死士顺势爬了上来袭杀守军,这才反应过来有了敌袭。 刹那间,城墙上喊杀声音一片,同时烽火台也被点燃了熊熊烽火。 德胜门的于谦,此刻就站在角楼上注视着瓦刺大军营地方向,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他不知道对方此刻打着什么主意,更不知道沉忆辰出使和议,会带来怎样无法预料的结果。 兵家胜负,往往就在一线之间,京师守卫容不得丝毫的疏忽。 于谦殊不知的是,这个世界上同样没有什么万无一失。 “大司马,阜成门燃起了烽火,是鞑虏来袭!” 站在最高处的哨兵,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西南阜成门方向的火光跟浓烟,当即用最快速度向于谦禀告了情况。 阜成门? 听到是京师内城九门遭遇袭击,于谦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转身朝着西南方向望过去,确实城墙上已经燃起了求援的烽火。 可随之而来的就是种种疑问,外城永定门为何没有丝毫示警,鞑虏又为何会选择去攻打相对薄弱的阜成门? 还没等于谦回过神来,一身铠甲的石亨就匆忙赶来,朝着他请命道:“大司马,阜成门告急,还请让本将率兵驰援!” 石亨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汹涌战意,他就等着这样一个机会,来洗刷自己阳和惨败的耻辱。 “情况不明,德胜门的大军不能动,以防中了鞑虏的调虎离山之计!” 德胜门是直面蒙古营地的最重要一道城门,现在漆黑夜色根本就不知道进攻阜成门的兵马是多少,更不知道蒙古大军有没有后手,石亨身为总兵官当坐镇中枢。 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于谦心中便有了决断,朝着角楼外候命的哨兵下令道:“传本官谕令,命西直门指挥佥事李达,率兵驰援阜成门!” 京师内城九门,除了德胜门有两万兵马外,就只剩下沉忆辰防守西直门分得两万兵马。 既然德胜门不能动,那就只能从西直门分兵。传言辽东守备李达曾与蒙古鞑虏一路血战,有万夫不当之勇,现在是时候来验证一下辽东军的战斗力了。 请半天假。 大兄弟们,循环同学结婚去当伴郎了,不在一个城市有点远,现在才返程路上,晚上实在没办法写完,推迟半天明天白天更新。 《我成了大明勋戚》请半天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360 与子同仇 (超长二合一) 阜成门城墙,蒙古士卒如同行军的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汇集成一条条黑色直线,顺着云梯不断往上攀爬。 城门主将顾兴祖的玩忽职守,不仅仅是导致了中高层将领的懈怠,还极大的影响了守城器械的准备。 诸如滚油、圆木、石块等等,这种基础的防守物资都紧缺,凉油泼下去除了能勉强手滑两下,压根就抵挡不住蒙古战兵那嗜血的杀意。 毕竟眼前的这座城市,可是大明的京师! 只要能攻占下京师,那么中原的花花世界可以任取任夺,曾经父辈们口口相传下来的荣华富贵,就能成为自己未来的生活现状,再也不用吹着漠北的寒风,住着那简陋的窝棚。 同时这些敢于挡在蒙古大军的汉人,他们子孙世世代代都将为奴为婢,不敢言勇! 「攻下阜成门,京师的金银、绸缎、女人,通通是属于你们的!」 赛刊王看着自己麾下的勇士已经站上了阜成门城墙,于是立马站在阵前,狂妄的怒吼激励士气。 这句话仿佛刺激到蒙古大军骨子里面的兽行,嘴中发出各种嘶吼回应,愈发悍不畏死的朝着城墙上面冲去,力求用最快速度打崩阜成门守军,然后大开城门迎接蒙古主力兵马进城! 明军这边的守城士卒们,陷入了艰苦绝伦的血战中,中高指挥层将领的失职,并没有影响到底层普通士兵的悍勇,以及那满腔报国的热血! 曾经的十几万京营跟班军士卒,已经倒在了土木堡的战场上。如今卫戍京师的,大多数各地勤王军以及沉忆辰率领过来的驰援军。 能做到逆境中勤王,本身就是一种勇敢者的举动。再加上土木堡撤退跟怀来城反攻一战,洗刷了活下来的亲征军身上的懦弱跟耻辱,他们并不会再惧怕蒙古铁骑。 京师守军,勇武程度其实并不弱后! 望着源源不断攻上城墙的蒙古大军,福建左卫指挥使孟大,满身浴血的朝着身后将士喊道:「弟兄们扛住,我们是沉侍郎带出来的兵,不能丢了他的脸!」 福建卫司跟水师的一部分兵马,被于谦分配到了阜成门,他们经历过两场与蒙古人的血战,已经不是当初那群不适应北方战场的雏鸟。 哪怕守城器械不足,哪怕上官守将无能,他们应该展现出身为一个大明士兵的责任跟担当。 武死战,退的话就等同于抛弃自己身边的袍泽,抛弃了身后京师那百万军民! 「孟大哥你放心,塞外我等都没有退过,京师如何能退?」 孟大身边的士卒们高声回应他的话语,要知道他最初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卫所把总,硬生生被沉忆辰用平叛跟灭倭两份功劳,给光速提升到卫指挥使的位置,来制衡当时还未完全掌控的福建中卫指挥使冯正。 身为底层起步的将军,几年下来孟大并未跟曾经的士卒兄弟疏远,很多老部下依旧称呼他为大哥。 「没错,区区鞑虏老子还没有放在眼中,城在人在!」 「我等就是战死在这里,家中老小也有沉侍郎照顾,谁会怕死?」 一声声战意盎然的回应,从城墙各个不同的位置响起,福建卫士兵可是足足在沉忆辰手下提督接近两年,对这位曾经的统帅秉性如何再清楚不过。 无论如何,只要沉忆辰在,他们绝对不会被抛弃! 战场上的呼喊声,同时还触动到了重编后的「老营」或者河南,北直隶等地的勤王军。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懦夫,只不过没有同主帅共生死的经历,当遭遇到蒙古大军的突然夜袭,一时有些慌乱才会被打的节节败退。 现如今有了福建卫弟兄稳住防线,其他守卫阜成门的将士们,也逐渐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开始背靠背结阵依托城墙跟角楼,顽强的抵挡着蒙古人的进攻。 「弟兄们挡住,吾等奔赴京师勤王,岂能退缩?」 「不能让福建的弟兄看笑话,咱们河南备操军同样是有卵子的硬汉!」 「挡住,把这群杂碎鞑虏给推下城墙!」 疯狂的怒吼跟飞溅的鲜血,在阜成门整道城墙随处可见,领军夜袭的蒙古主帅赛刊王看到这一幕简直是怒不可遏。 要知道阜成门是太师认定的京师防卫最薄弱环节,守门主将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勋戚二代。结果自己占据着突然袭击的优势,甚至趁乱攻上了城墙,却被守军给硬生生的挡了下来? 难道自己的蒙古勇士,连大明最弱的城门都打不下来吗? 「索布德,准备让部族精锐登城,给我突破明军城墙上的防线!」 古代攻城首当其冲的,要么就是勇士,要么就是死士。原因就在于冲在最前面的伤亡率最高,基本上可以说要沦为炮灰,可偏偏你还不能把真正的炮灰给放在阵前。 毕竟当面临残酷伤亡的时候,前阵士兵但凡心志不坚定,很容易出现溃逃,反倒冲乱已军后方阵线。真到大规模崩溃的场面发生,督战队压阵都杀不过来。 蒙古人口远少于大明,真正的精锐战兵可是宝贝,夜袭阜成门第一波攻上城墙的,其实就是一些死士。现在城墙上的防守已经沦陷,就该轮到蒙古勇士们上场,去洞穿明军最后的防线。 然后大开城门,做好准备的蒙古铁骑,便能把大明京师给踏于马下! 「是,赛刊王!」 索布德领命之后,蒙古大军的战鼓再次擂响,装备更加精良的部族战兵精锐,如同黑色的潮水一般,再度朝着阜成门方向涌去,这次势必不会给明军任何机会! 伴随着隆隆战鼓声,阜成门守将顾兴祖,这才从后方带着满身酒味姗姗来迟。 当看到蒙军士卒都已经攻上了城墙,他本来就已经逐渐清醒的酒意,这下再度被吓到的整个脑袋都是昏蒙蒙的。 兵部尚书于谦战前可以是明言下令,守将如有丢失城门者,立斩! 哪怕有爵位傍身,顾兴祖都毫不怀疑于谦会说到做到,这家伙可是从来不近人情。 「怎么回事,今日值守城门的将领是谁,为何会让鞑虏攻上城楼?」 顾兴祖第一反应是勃然大怒,京师九门城高墙坚,外围还有着外城几道城门起到烽燧预警的作用。就这都能被蒙古人给摸到城墙脚下,甚至还攻上了城楼,不是废物是什么? 面对顾兴祖的质问,身旁亲兵部下无一人敢回答。 真相很直白,那便是值守城门的将领,本应该就是你这个京师副总兵顾兴祖,结果现在还问是谁? 别说一个副总兵,哪怕身为总兵的石亨跟最高统帅于谦,此刻都是直接住在城墙下的班房里面值守。阜成门如果被蒙古人攻陷,这个锅顾兴祖就是想要甩给下面的人,恐怕都没有人接的住。 面对亲兵部将沉默不语的场面,顾兴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才府中喝酒作乐人人有份,问起军务正事就开始给老子装死。 「尔等还站在这里看着干什么,赶紧给本侯上城墙打退鞑虏!」 说罢,顾兴祖就抽出腰间佩剑,一副要率兵冲锋的模样。 「是,侯爷!」 亲兵部将听令之后,一行人也是转身沿着阶梯,朝着城墙上战场冲了过去。 这倒不是说他们多么勇武,而是丢掉城门导致京师沦陷的罪责,没人能担得起。顾兴祖倒了,他们这些人日后同样得被牵连问罪,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顾兴祖也是迈开脚踏上阶梯,不过他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从最开始的领头位置,走到一半就处于了队伍的身后。 想当初他率领大军,面对交趾这种南疆藩国,都拥兵不动看着友军去送死。现在遇到跟大明一个体量的蒙古铁骑,顾兴祖更加没有胆子去上阵厮杀。 做做样子就得了,阜成门要真是守不住,他得第一个往内城方向逃跑,然后做好收拾细软出城南下的准备。 不过他这登上城墙一看,场面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惨烈,地上已经躺满了两军士卒的士兵,还活着的无一不是满身血污,处处刀伤。 如果城墙守军这都能被称之为废物的话,那顾兴祖这个主将算什么? 「孟大哥,敌军太多,弟兄们伤亡惨重挡不住了!」 一名福州卫千总退到了孟大的身边,脸上表情满是悲愤。 这群来自福建的袍泽千里驰援,没有死在塞外,却倒在了京师城墙上面。 城门主将在哪里,增援友军又在哪里? 「挡不住也得挡,一旦他们拿下城墙,接下来便是大开城门。」 「就算战死在这里,吾等福州卫也不能成为第一个丢失城门的守军!」 望着自己的部下士卒一个个倒下,孟大同样是心在滴血。 可是他明白,如果自己等人退守不死,那么等京师城门大开,死的会是更多的友军跟百姓。 与其保命成为万众眼中一辈子的懦夫,还不如当个战死沙场的英雄,哪怕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分钟! 看着孟大脸上那决绝的表情,这名千总已经意识到自己等人的宿命。既然没有了退路,那便用自己的性命去拖住鞑虏的步伐,给京师其他八门的友军,争取到足够的反击时间。 「卑职遵命。」 没有二话,这名千总领命之后,毅然决然的转身赴死。 看着与自己生死与共的部下背影,孟大此刻拔出了自己腰间的钢刀,鄙夷的回头望了一眼躲在城墙楼梯角落处的主将顾兴祖。 嘴中默默的念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当初在福建入伍时候说了共生死,那我孟某人便不会独活!」 说罢,孟大率领着角楼出最后一队士卒,朝着前方城墙的厮杀战场冲了过去。 不过就在此时,城内方向出现了一条长长举着火把的队伍,宛如一条火龙直扑阜成门。 京师恢宏有恢宏的好处,坏处便是两门之间的隔离,最低都有着数华里,最远更是能超过十华里。得到于谦的谕令后,李达几乎是一秒都不敢拖延,率领着辽东军将士用着最快速度驰援阜成门,可依旧大半个时辰后才赶到。 「辽东军的弟兄们,我们与京师袍泽不同,同样驻守在苦寒之地与鞑虏鏖战,可谓是知己知彼!」 「广宁城沦陷,都司覆灭之仇,尔等可有忘记?」 李达策马一边奔驰,一边大声朝着自己部下询问。 「不忘!不忘!」 辽东主城被鞑靼部攻陷,指挥中枢一锅端,城中数万军民被掳掠的仇恨,到目前为止李达都还没有报过。 土木堡驰援一战,更是再度弱了下风,不得不退守怀来城。 如今又到了论起新仇旧恨的时候了! 「没忘就好!」 「现在鞑虏就在眼前,想要攻占我们的京师,屠戮我们的百姓,难道尔等还想要复现广宁城沦陷吗?」 面对李达的质问,身后众将士用着更大的声音回复道:「不能!」 「那就跟随本将杀光他们!」 随着这声冷漠的话语说出来,李达身先士卒朝着城墙上冲了过去,路过阶梯拐角的时候,同样看到了蜷缩在角落处不敢上阵杀敌的顾兴祖。 这种情形让李达冷哼一声,便不再过多的关注,冲上城墙后就加入了战斗。 「孟大,老子来增援你了!」 听到身后换来熟悉的声音,孟大回头一看大批的辽东军将士正在奔赴而来,脸上浮现出一抹宽慰的笑容。 这才是真正岂曰无衣,与子同仇的袍泽,无论是何等处境,沉侍郎手下的将士们,永远都不会选择抛弃! 「弟兄们,西直门辽东军来了,让这群鞑虏有来无回!」 「杀过去!」 「援军来了,冲啊!」 「明军必胜!」 各种欢呼的口号不绝于耳,城墙上的守军瞬间士气大振,本来依旧被压缩到墙角的阵型,一点点的反推了回去。 京师阜成门正在血战的同时,瓦刺营地同样不怎么平静。和议使团的副使杨善,此刻正独身一人来到了明英宗朱祁镇的帐前求见,他想要赌一把富贵险中求! 杨善此人在历史上面,曾因为迎回了太上皇朱祁镇而被大夸特夸,甚至类比于先秦时代的纵横家,以口才定天下事! 但除了口才跟圆滑的能力外,杨善人品就着实不怎么样,《明史·杨善传》这样评价他:「无学术,滑稽,对客鲜庄语……以巧取功名,而憸忮为士论所弃。」 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不学无术,为人滑稽奸邪,以投机取巧加官晋爵,种种行为不被士大夫所接受。 早在明成祖朱棣靖难时期,十五岁的杨善就参加了当时的京师守卫战,从而步入官场。 后来犯罪坐监,牢中有个叫章朴的狱友告诉他,家中收藏有被诛十族的方孝孺禁书。得知了这个消息后,杨善反手就把狱友给卖了,以此戴罪立功官复原职。 虽然杨善科举功名不高,仅仅是个秀才出身,但靠着极端的功利心,硬是一步步坐上了正四品的鸿胪寺卿位置,位列小九卿之一。 不过五寺主官跟阁部大臣之间,还是存在着一条明显的鸿沟,如果没有特殊的机遇,想要在职期间跨过去掌控实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杨善便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机遇,那就是紧抱住王振的大腿,成为阉党中的一员。 「王振用事,善媚事之。」 靠着这次站队,杨善顺利跨越了阁部大臣门槛,官至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后更是在景泰帝朱祁玉继位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顺利跳反,再次升迁为正二品都察院的右都御史! 可哪怕如此,杨善依然不满足,认为自己的根基不稳,加之曾经阉党身份的影响,可能这辈子右都御史官位就是终点,无法成为景泰帝朱祁玉的心腹。 相比较起来,他之前在王振的引荐之下,与明英宗朱祁镇的关系更加紧密。 得知杨善深夜求见,朱祁镇敏锐的意识到情况有变,披上一件衣袍就立马宣他觐见。 「臣右都御史杨善,拜见陛下!」 很多时候,仅仅从一个称呼上的改变,就能得知对方的意图跟态度。 沉忆辰把朱祁镇称呼为上皇,杨善却依然称他为陛下。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岂能有两个皇帝乎? 「杨爱卿,不知道深夜求见于朕,可有何要事?」 朱祁镇脸上挂满了笑容,还用上了「爱卿」这种亲切的称呼。 既然沉忆辰打着「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借口,背主求荣不打算答应太师也先的条件,那么就只能从杨善这里找寻突破口了。 「启禀陛下,臣每当想起陛下深陷敌营遭受苦难,便心如刀割,致使夜不能寐。」 「于是斗胆过来拜见陛下,期望能解救于水火,恭迎回京!」 杨善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也没打官场的马虎眼,直接就挑明了自己求见的意图。如果朱祁镇能明白的话,那么接下来就是他开出价码的时候了。 果然当听到杨善的回答后,朱祁镇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赶忙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杨善道:「杨爱卿的赤胆忠心,朕真是为之动容,与沉忆辰这等乱臣贼子形成鲜明对比!」 「待朕返回京师后,定然令天下官员以杨卿为表率,不能寒了忠臣之心!」 朱祁镇没有明说会给什么回报,但这话的背后意思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至少能让杨善尽享荣华富贵,甚至是更进一步的封爵。 「陛下厚恩,臣感激涕零。」 说罢,杨善又朝着朱祁镇行了一礼,算是达成了这笔「交易」。 「陛下,如今朝政为于谦把持,沉侍郎身为于谦同党,并且有拥立新君的从龙之功,同样在朝中红极一时。」 「臣人微言轻,想要救出陛下光靠一己之力无法成事,不知可有志同道合之辈?」 杨善虽然官至正二品的右都御史,但是他那些黑历史名声太烂,很难得到传统文官士大夫阶层的认可,自然无法拥有自己的势力。 杨善没有足够强力的党羽,可明英宗身为曾经的皇帝,不可能没有自己的心腹亲信,这时候就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逼迫朱祁玉退让,从而拿出足够的筹码赎回朱祁镇。 「母后心系于朕,杨卿你可求助于她。」 「另外靖远伯王骥、宁阳侯陈懋,左都御史王文,都督佥事张軏等人,俱是朕的心腹!」 正统朝期间有三大名将,分别为靖远伯王骥、宁阳侯陈懋,以及定西侯蒋贵。这三人南征北战,却无比凑巧的没有参与到土木堡的御驾亲征中。 说他们运气好吧,其实也不太多,如果有这三人参与亲征的话,可能土木堡又会变成另外一个结局。 但有一天是母庸置疑的,这三人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并且在军中威望甚高。朱祁镇很清楚「乱世」当中,最重要的就是手中掌控的兵马,于是他着重推荐了这几位。 只要他们能站位在自己这边,那么郕王朱祁玉就不足为惧,皇位依旧是属于自己的! 杨善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当听到朱祁镇说出这几个人名的时候,心中不由一阵狂喜,看来恭迎太上皇回京复辟的可能性,远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大。 「朝中有如此多的股肱之臣,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相比较朱祁镇营帐中的「喜悦」气氛,深夜中的沉忆辰同样没有睡下,他望着京师方向传来的隐约火光,可谓是忧心忡忡。 很明显这种火光,代表着有战事发生,可沉忆辰有上帝视角并不意味着他就无所不知,历史改变的情况下他猜测不到也先现在的部署是什么。 「东主,不知蒙古鞑虏,是在进攻京师九门中的哪一门。」 站在沉忆辰身旁的卞和,同样是忧心忡忡,沉忆辰孤身出使敌营,完全无法掌控京师目前局势。 他并不知道于谦的领军能力,文臣掌武事在没有打出实实在在的战绩之前,终究没有办法让人信服。 「理论上是进攻我驻守的西直门,或者武清伯驻守的德胜门。」 「不过我心中有种预感,恰恰这两门目标过于明显,也先定然知道明军会重点防守,他反而不会进攻此处。」 听到沉忆辰的推测,卞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属下预测,以太师也先的谋略,他会找到京师九门的薄弱点进攻。其中镇远侯驻守的阜成门,以及武进伯子朱瑛驻守的朝阳门,遭遇夜袭的可能性最大。」 卞和说的这两人都是勋戚子弟,土木堡一战已经彻底的撕下了这些勋戚二代的遮羞布,他们远远不如自己的祖辈。 柿子挑软的捏,很明显这些官二代的防区,就是京师的软柿子。 「可也先如何得知京师九门的部署?」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于谦为了确保京师防卫的机密性,在彻底关闭城门之后,才选择九门守将的人选。 理论上而言,也先是没有办法得知京师九门的具体防守将领,只能大概根据重要性猜测兵力部署。 当然,这个世界也有飞鸽传书这种东西,想要彻底断绝情报往来也是不可能的。 「东主,属下记得你曾经说过,也先对于大明朝的了解,远甚于朝廷对于瓦刺的了解。」 「九边重镇已经被蒙古细作渗透成了刷子,从始至终行军路线跟兵力部署,都在太师也先的掌控之中,很难排除京师同样有他们的内应。」 对于卞和的话语,沉忆辰没有否认。 早在自己入仕之初,朝堂上就三番两次的提醒朱祁镇跟大臣们,要提防瓦刺部的狼子野心,他们远比明朝想象中的要更强大。 只不过这番警告于事无补,还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相反也显继承瓦刺部首领后,足足蛰伏了十几年一步步吞并蒙古三部,最后连西域诸国跟女真三部都没有放过。 他时刻注视者明国的一举一动,等待着逐鹿中原的时机! 就在沉忆辰跟卞和对话的时候,有着一行人马正从远处走来,为首者正是谈论的对象,蒙古太师也先。 他看着沉忆辰站在营帐门前,面向着京师火光方向,于是脸上带着一抹深意笑容靠了过来,澹澹说道:「夜深了沉侍郎还未入眠,是否在担忧着京师局势?」 「太师真可谓兵贵神速,白日在广宁门前损兵折将,又想要趁着夜色突袭,恐怕难以如愿。」 对于也先这种胜利者的姿态出现,沉忆辰自然不可能示之以弱,京师守卫战胜负未知,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沉侍郎真是明见万里,那要不你再猜猜,本太师即将要夺下哪座城门?」 「好啊,本官猜你一座城门都夺不下!」 「沉侍郎就对明军守将,如此有信心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忆辰脸色终于有了微妙变化,很明显也先这是在暗示,他已经知道明朝京师九门的薄弱点。 望着沉忆辰没有立即反驳,太师也先有着感慨语气说道:「说实话,本太师很欣赏如同沉侍郎这样的文人,如果不是各为其主的话,说不定我俩会结下来一段交情。」 「太师的文韬武略,本官同样很敬佩,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明跟蒙古注定只会有一方鼎立,另外一方为之臣服。」 「明军守将如何本官不知道。但大明虎贲,一定能守住城门,最终马踏漠北!」 「是吗?既然沉侍郎如此有信心,那就让我们共同等待今夜的战果吧。」 强者都有着一股超然于众人的自信,太师也先坚信今夜的胜利者,只会是蒙古勇士!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沉忆辰跟也先就这么站在营帐前,盯着远方的京师等待着。 直至一阵疾驰的马蹄声传来,一名蒙古信使跃马而下,带着满脸的硝烟跟血污禀告道:「太师,阜成门有着大批明军驰援,赛刊王力战不敌已经率军退下城墙,请求撤回大营休整!」 听着蒙古信使传来的战报,神情凝重许久的沉忆辰,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容。 阜成门的守将可能不怎么样,但也先很明显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京师的最高统帅于谦,远比外界认为的文官形象要强无数倍。 再加上十万从塞外退守回来的驰援军,也先凭什么认为一场夜袭,就能夺下京师九门! 为您提供大神无限循环的《我成了大明勋戚》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60 与子同仇 (超长二合一)免费阅读. 361 动了杀心 (二合一) 太师,看来是我赢了。」 沉忆辰望着也先澹澹的说了一句,语气中充斥着一种「胜利者」的自豪。 自己麾下的兵,确实没有让自己失望! 听闻沉忆辰的话语,太师也先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说道:「你们明国不是有一句老话,叫做胜败乃兵家常事,现在说谁输谁赢还为时尚早。」 「更何况如今是我蒙古勇士,兵临你京师城下。而不是你们的大明虎贲,直抵我漠北汗廷。」 毕竟是草原百年一遇的顶级枭雄,也先确实有着一种领导者的气度跟从容,并没有因为一场夜袭失败,就恼羞成怒输不起。 某种意义上太师也先说的也没错,蒙古大军依旧占据着战场上的绝对优势,进可攻退可守。 「太师说的没错,现在就妄言胜负为时尚早。但随着时间拖延下去,胜利的天平就会愈发倾向我大明。」 「好啊,那就让吾等拭目以待。」 太师也先说完这句话后,就朝沉忆辰摆了摆手,然后云澹风轻的离去。 不过从他略显急促的脚步就能看出来,恐怕也先的心境并没有表现的那么平静。 望着也先背影离去,卞和立马靠了过来说道:「东主,京师恐怕有瓦刺内应,泄露了九门的兵力部署。」 「正常,没有才奇怪。」 沉忆辰毫不意外,单单原本历史上的明确记载的瓦刺「内鬼」,九边重镇暴露的高官就有数人,低品阶的那更是不计其数,京师有点叛徒不足为奇。 同样的明朝曾经也利用边境贸易,向蒙古三部、女真三部,乃至更远的西域诸国,派出了不少「夜不收」跟锦衣卫的暗探获取情报。 只可惜明宣宗是个守成之君,虽然遵循休养生息的国策,保证了两京十三省等大明核心地界的民众安居业乐,开创了被文官集团认可的仁宣盛世。 但是大明军事败坏,实则从明宣宗始。他主动放弃了大片国土跟军事卫所基地,比如外东北的奴儿干都司,安南的交趾布政使司,从而导致后续一系列的大明边患危机。 同时西北方向,明军一路从西域退缩到长城境内,瓦刺才有了统一蒙古三部的契机。 为何明朝会出现「天子守国门」的场景,还不是敌军已经能打到你都城门口了? 战报会骗人,战线不会骗人。但凡明朝能拥有强汉盛唐的疆域,京师哪至于靠天子去守国门,相反要西征万里才看得到大明的边界! 土木堡这个明朝由盛转衰的关键战役,果实是明英宗朱祁镇摘下了,种子却在明宣宗朱瞻基时期埋了下来。 有因必有果! 「那要不要想办法通知大司马,看看到底是谁在跟蒙古暗中勾结?」 卞和反问了一句,己方部署这样暴露在蒙古人的眼中,将处于很大的战略劣势。 「大司马不适合做这种事情。」 沉忆辰摇了摇头,于谦为人刚正不阿,情报工作属于他的短板,或者说他不屑于为之。 否则哪还有什么历史上的夺门之变,于谦完全可以权倾朝野,不给明英宗朱祁镇任何复辟的机会。 「赵鸿杰的十万两银子送出去了吗?」 「已经送给锦衣卫指挥同知卢忠,或者现在该称呼为他为锦衣卫指挥使了。」 「那就好,等赵鸿杰正是担任锦衣卫指挥佥事后,这件事情你告知他来查询。」 专业的事情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员来做,锦衣卫本身就是明朝的特务情报机构,刚好追查敌军探子属于他们的份内之事。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一定要帮助赵鸿杰上位的原因,情报的价值很多时候超乎想象! 「属下明白。」 卞和点了点头,然后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就在沉忆辰跟卞和谈论谁泄露了九门兵力部署的时候,正主已经通过秘密渠道,趁着夜色来到了瓦刺大营中。 也先回到自己的营帐后,看到一身黑袍的朱佶,有些不满的说道:「这个时间点过来,是唯恐没人知道你身份吗?」 「我必须要过来。」 朱佶语气坚定的回了这句话,脸上神情有些狰狞。 「为了沉忆辰?」 看着朱佶这副神情,太师也先立马就猜测到对方的目标。 「没错,为了沉忆辰,他不能再活着回到京师!」 以如今沉忆辰的身份地位,加上手握重兵的权势,朱佶哪怕心中再如何怨恨,想要短时间内复仇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双方实力差距太大。 甚至放在战场上,依靠蒙古大军都没能斩杀沉忆辰,眼睁睁看着他一路退守到京师,然后位列阁部大臣。 不过老天有眼,沉忆辰狂妄逾矩的性格,加上早年间得罪了孙太后,让他出使蒙军营地给了朱佶千载难逢的机会。 如今沉忆辰深入敌营,身边仅仅只有几个亲兵护卫,想要取他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明国还有一句古话,叫做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难道还想要我斩杀使臣吗?」 也先反问了一句,他这可不是什么心善,而是斩杀明国使臣后,将彻底切断双方沟通的渠道。 要知道对于蒙古而言,除非是这一战能拿下京师,然后最低限度的统治大明北方疆土,否则日后就免不了求着大明进行贸易。 漠北草原实在太苦寒了,铁器、盐巴、茶叶等等生活必需品无一不缺,没有与明国的边境贸易,很多牧民压根就活不下去。 后世蒙古一代天骄俺答汗,为了「封贡互市」带来的生活必需品,都不得不正式以蒙古大汗的名义,向大明穆宗皇帝称臣纳贡,达成了着名的隆庆和议,结束了蒙古跟大明之间接近两百年的战争。 至少目前的太师也先,还达不到蒙古大汗的地位,他更没有能力彻底断绝跟大明之间的联系。 「太师,经历了这么多,你还以为沉忆辰仅仅是个普通使臣吗?」 「在下今天把话放这里,沉忆辰不死,蒙古大军无法踏足京师一步!」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敌人。 朱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盲目自大,把沉忆辰视为低贱的婢生子的公子哥了。 这几年的隐忍蛰伏,他的目光始终注视在沉忆辰身上,眼睁睁的看着他愈发强大,一步步踏上权力的巅峰。 说句朱佶很不愿意承认的话语,他其实在内心里面,已经用「可怕」两字来看待沉忆辰的能力。 只要沉忆辰能活着返回京师,就如同蛟龙入海,蒙古大军再也找不到诛杀他的机会。甚至就连自己想要扳倒沉忆辰,未来的难度将数倍增加。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有! 朱佶的这句话,让太师也先沉默了。 他最初的设想里面,其实并没有借着出使的时机,来诛杀沉忆辰的意图。或者说哪怕换作是于谦、石亨等明国守城重臣出使,也先一样不会选择在蒙军大营下手。 因为这是场两个帝国之间的国运之战,斩杀来使根本就无法改变战局走向,反而像是弱者卑劣的手段,太师也先不屑于为之。 但是广宁门的试探性进攻失败,再加之今晚突袭阜成门失利,太师也先对于攻下明朝京师,已经没有开战前那股乐观预计了。 如果拿不下明朝京师,以明国状元沉忆辰的才学能力,确实在未来会成为蒙古的大敌。 不如背负骂名,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望着也先脸上思索的神情,朱佶就明白对方肯定是心动了。 虽然蒙古人崇尚勇士精神,但毕竟没有学习过什么礼义廉耻,斩杀来使这种事情除了有些丢脸,后续也就那样。 「太师,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必须尽快做出决断!」 朱佶又趁此机会催促了一句,希望能帮助也先坚定决心。 「沉忆辰身处蒙古大军营地,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了。这件事情我还需要仔细考量一番,你先返回京师避免引人怀疑。」 也先终究还是没有做出这个决定,他打算再看看战局走向如何,毕竟沉忆辰在自己手中,不着急。 「太师……」 也先不急,朱佶可着急无比,就在他打算继续劝说的时候,对方却摆了摆手制止道:「无需多言,我自有打算。」 「是,太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朱佶只能恨恨的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拂袖而去! 也先没有在意朱佶的态度,而是把目光看向了沉忆辰的营帐方向,心中考量着诛杀沉忆辰的利弊得失。 毕竟他曾经远远高估了大明皇帝的价值,妄想以此为契机敲开九边的防线,现在一个有潜力的明国状元,又真的能改变大势吗? 如果不能,那斩杀沉忆辰的后果,将导致未来再无跟明国和议的可能。蒙古儿郎们为了在漠北活下去,只能永无止境的袭击边境掠夺,双方陷入不死不休的境界。 这个过程中,不知道会有多少长天生的子孙,战死在明国的边疆。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也先身为瓦刺部首领,承担着百万部族子民的重任,他同样不敢随意的走错一步。 晨曦的曙光照射在阜成门的城墙上,映入眼帘的是遍地尸骸,有蒙古士卒的,也有大明守军的。 孟大跟李达两人坐靠在台阶上喘着粗气,两人身上战甲都有着多处损坏,染上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鲜血。 「他娘的,鞑虏好像比塞外更强了。」 孟大呲牙利嘴的说了一句,昨晚上如果不是李达率军增援,可能阜成门就真的守不住了。一万弟兄短短两个时辰的鏖战,便已经损伤大半,对方战斗力着实有些惊人。 「那又如何,我们同样更强了。」 李达咬牙回了一句,其实他心中清楚鞑虏变强的原因,只不过输人不输阵,更何况现在还没有输人,怎么愿意承认敌军的强大? 「没错,我们同样更强了!」 孟大附和了一句,然后有些感慨道:「如果沉侍郎在此的话,恐怕鞑虏就没那么容易攻上城墙了。」 昨晚这场夜战,并不是孟大等守城军士玩忽职守,相反他们是眼睁睁看着蒙古人攀爬城墙,却没有足够的守城器械打回去。 要是沉忆辰领军,定然会做好十足的准备,并且还亲临战场鼓舞士气。 「何止是没那么容易攻上城墙,大哥要是在鞑虏们连跑都跑不掉!」 李达万分不服气的回了一句,占据着京师这种坚城优势防守,结果还是跟攻城的鞑虏们打了个两败俱伤,属实是有些接受不了。 想起登上城墙时候,台阶转角处顾兴祖那副怕死的模样,就更气不打一处来。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就在李达跟孟大两人对话的时候,一身甲胃鲜亮无比的顾兴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后,脸色无比阴沉的喝道:「尔等还有闲心在这里说风凉话,要是昨夜阜成门失守,本侯定要拿你们问罪!」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训斥,回头一看是阜成门守将顾兴祖,李达本来就是满腔怒火,这下直接就被点燃了。 「还有脸说城门失守问罪,昨夜吾等血战鞑虏的时候,镇远侯你又在哪里,躲在角落处瑟瑟发抖吗?」 「放肆!」 顾兴祖怒喝一声,他万万没想到李达敢这么嚣张,这下脸上是真有点挂不住了。 「不敬上官,该当何罪,别以为你爹是左军都督同知李达,就能在本侯面前保下你!」 同为官二代,顾兴祖以己度人,认为李达是仗着他爹的身份才敢顶撞自己。 可他不知道是,李达入伍后从未打过他爹的名义,反倒是沉忆辰的安排下任职边军。本来这些年行伍磨砺,他已经磨平了许多锋芒棱角,今日是看着自己麾下袍泽弟兄伤亡,才会如此愤怒。 就在李达准备继续硬顶的时候,孟大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制止。 战场很多时候不分对错,顾兴祖身为侯爵上官,就拥有着处置下官的权力。继续顶撞下去,吃亏的只可能是李达自己,朝廷不可能容忍挑战尊卑的将领出现。 被孟大这么拉了一把,李达头脑冷静了不少,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压制怒火,把头偏向一边不再多言。 可顾兴祖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被李达给当众揭开昨夜怕死的老底,他没打算就这么轻轻放过,必须得抓住这个时机立威,否则以后这群兵还怎么带? 「来人,把李达给我拿下,稍后军法处置!」 顾兴祖身旁亲兵,听到这道谕令后,二话不说就朝着李达冲了过去。 见到这副架势,城墙上经历过血战的士卒们,下意识都朝着李达方向涌了过去。上官这职位,只有让底下的人心腹,才能拥有上官的威严跟权势。 战前你住在后方玩忽职守,战时你躲在一旁贪生怕死,战后你又站出来逞威风。 这样的上官,谁能服? 相反李达率领援军,从西直门一路奔袭十来里,与阜成门的将士们血战一夜,这才是生死与共的将军! 「谁敢动我老大,老子今天就要他血溅当场!」 白胖子张祺拔刀向前,这些年经历过战场洗礼,身上早就充斥着狠厉气息,只是寻常在沉忆辰面前没表现出来而已。 「你们也配拿下我老大,看看谁敢向前一步!」 吴荣等人同样横刀站在前面对峙,脸上充斥着乖张气息。 自己等人一路从辽东跟鞑虏血战到京师,岂能眼睁睁看着应天府的同窗兄弟,以不敬上官的罪名逮捕,更别论是被这种废物上官问罪!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看着围过来的士卒越来越多,纷纷用着还未褪去杀意的眼神望着自己,顾兴祖内心中不由生出一种恐慌,色厉内荏的质问了一句。 「侯爷,众怒难犯,得饶人处且饶人。」 李达此刻开口回应了一句,他不想把维护自己的兄弟给卷入进来,只能用这种退让中带着一丝威胁的话语,让顾兴祖明白继续下去后果会很严重。 只是顾兴祖堂堂大明侯爵,京师卫戍副总兵,到了这种时候怎么能被一名小小的辽东参将给吓住,哪怕他爹是从一品的都督同知。 「怎么,莫非你还打算以下犯上不成?」 「不敢,但真到了鱼死网破的境地,侯爷可考虑好该如何跟大司马以及我大哥沉侍郎交代吗?」 顾兴祖没有把李达他爹放在眼中,但对于谦跟沉忆辰这两人,却不得不重视。 原因在于这两个都是出名的狠人,可不在乎你什么大臣勋戚身份。特别是沉忆辰此子,无召领军赴京,还有违逆太后的事情都敢做。 现在更是获得从龙之功红极一时,得罪他确实会很麻烦。 就在顾兴祖犹豫之时,一道厚重的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敌军这才刚刚退去,尔等就打算引发内乱吗?」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于谦! 现在晨曦已出,能看清楚蒙古大军的动向,不用担心对方有什么声东击西的后手,于是他也来到了阜成门视察军情,结果没想到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为您提供大神无限循环的《我成了大明勋戚》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361 动了杀心 (二合一)免费阅读. 362 被迫迎战 (二合一) “末将拜见大司马。” “大司马。” 李达跟顾兴祖看到于谦出现,停止了双方对峙的架势,纷纷拱手行礼。 “大敌当前,要以家国为重,不是让尔等好勇斗狠的时候。” 说罢,于谦望着李达说道:“李参将,你先率领着西直门的团营回去。” 于谦没有这么多时间跟精力,去当个裁判断定谁对谁错,他必须要用最快速度平息纷争,然后整顿兵马维持战斗力。 毕竟谁也不知道,鞑虏的下一轮攻击,会在何时发生。 “是,大司马。” 李达拱手领命,虽然心中依旧不服,但于谦这段时间的排兵部署,已经赢得了京师卫戍将士的尊重跟信任,没人敢在他面前抗命。 “孟卫司,妥善安置伤员,阵亡士卒均登记在册,不得遗漏一人。” “另外本官会从老营中调拨兵源过来补充,势必不能让鞑虏攻陷阜成门。” “末将遵命,城在人在!” 孟大同样大声领命,当兵打仗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毫无价值的死去。 于谦能妥善安置伤亡的弟兄,已经没什么好过多奢求的了。 嘱咐完李达跟孟大两人后,于谦这才把目光放在了顾兴祖身上,眼神有些让人不寒而栗。 阜成门发生的一切于谦并非不知,顾兴祖擅离职守住在自己侯府中吃喝玩乐,从而导致战备松弛被鞑虏给打个措手不及。若不是李达兵贵神速的支援,可能现在已经与蒙古人在京师打巷战了。 但知道归知道,于谦却没有这个权力去动勋戚,甚至连临阵换将都做不到。 景泰帝朱祁玉想要坐稳皇位,就必须得到勋戚集团的支持。严惩土木堡战败的大明勋戚,已经让双方关系产生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再接连问罪守城勋戚,恐怕会引申出“清君侧”的内乱。 毕竟太上皇朱祁镇,还好好的活在敌军大营中,关键时刻可能会产生不可想象的价值。 “镇远侯,此事本官不希望还有下次,否则丢失城门者,立斩!” 面对于谦这充满杀意的话语,顾兴祖只得慌忙点点头道:“本侯知道。” 阜成门的危机就这样得到了暂时的解除,可京师的危机却远远没到解除的时候。 突袭攻城不利,太师也先做好了两手准备,一方面是通过挖地道以及建造回回炮,为继续强攻京师打下基础。另外一方面开始派出小股部队扫荡京师周边,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尽可能的获取更多战争红利。 与此同时,还分别派出蒙古骑兵杀到通州跟皇陵,打算利用京杭大运河的重要性,以及大明历代帝陵的法理性,来逼迫明军出城进行决战。 漕运被断暂且还能稳住,毕竟通州粮仓的粮草均已转运京师,无非就是北直隶等地会过的艰难。可蒙古人这一副要挖大明历代先帝祖坟的架势,就让皇族跟朝廷有些无法接受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正统十三年九月二十三日,蒙古大军兵临城下的第九天,奉天大殿再次召开了朝会。 “大司马,如今鞑虏开始烧杀掳掠我大明百姓,甚至是前往皇陵冒犯历代先帝,此事该如何处理!” 景泰帝朱祁玉一脸的急切,真要在他继位期间让蒙古人给挖了祖宗陵园,那对于皇帝的声望跟威信是极大的打击,恐怕会导致自己政权不稳。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暂且只能静观其变。” 听到于谦这样的答复,还没等朱祁玉回话,礼部尚书胡濙就怒不可遏的站了出来质问道。 “民为邦本,岂能纵容鞑虏杀戮。更何况历代先帝陵园,事关我大明祖宗基业,何等大谋能比得上江山社稷?” 礼部本来就主管礼乐、祭享、贡举、外交等等事宜,皇帝陵墓更是关系到礼法根本,胡濙身为五朝老臣跟礼部尚书,自然不可能对这种事情选择沉默。 于谦虽为文官,但从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与京官派系的文官集团不属于一路人。 胡濙也就没顾忌丝毫颜面,逼迫于谦给出一个交代。 “大宗伯,本官心中自有谋略,不可说。” 于谦也是个直性子,不懂得什么圆滑委婉,非常直接的拒绝了胡颖的质问。 蒙古鞑虏夜袭阜成门的事件,让于谦意识到京师兵马部署被人透露给了敌军,并且这个内奸的级别还不低,说不定就站在这朝堂之上。 军国大事,岂能广而告之? 于谦这不给面子的态度,加之最近大权独揽的作派,让很多本就对他不满的京师文官,这下更是感到是可忍孰不可忍。 吏部侍郎赵新当即站了出来反驳道:“大司马有何谋略不妨说出来听听。” “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当初蒙古大军来袭之前,大司马跟沉侍郎可是说过,要背城迎敌逼迫鞑虏进行决战,短短数日便忘的一干二净了吗?” 赵新的话语,让奉天大殿内很多文武大臣,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那日于谦说过固守京师不出,主动权便交到了鞑虏手中,敌军进可攻退可守,势必会劫掠大明京郊乃至整个北直隶。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攻城不利的情况下,他们开始把目光放在了京郊地区乃至大明帝陵。而于谦却依旧选择坚守不出,岂不相当于自食其言? “本官自是没忘,还没到背城迎战的时机。” “那何时才能到?” “不可说!” 听到于谦再次说出“不可说”三字,这股“傲慢”的态度直接点燃了殿内众大臣的怒火。 什么都不说,鬼知道你这个兵部尚书要做什么,难道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屠戮,帝陵被掘? “大司马,本官认为你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荒缪,莫非吾等朝臣就不配得知军国大事?” “百姓苍生,先帝陵寝危在旦夕,却还在这里不可说!”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既然无能庇佑苍生,匡扶社稷,那干脆退位让贤好了。” 殿内朝臣你一言,我一语,把攻击矛头全部都对准了于谦。 面对这般众怒难犯的场景,景泰帝朱祁玉不得不出面缓和道:“于卿,今日殿内俱是当朝重臣,有何谋略尽可畅所欲言,安朕跟百官之心。” 朱祁玉语气主动强调了最后一句话语,不仅仅是满朝文武不理解,他这个皇帝同样不明白于谦到底想要做什么。 朝臣的压力于谦能扛住,皇帝都这么说了,他就不可能再拿出“不可说”的敷衍词汇。 面对这样的场景,只见于谦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拱手向朱祁玉禀告道:“陛下,臣已经联络了靖远伯王骥跟辽东总兵曹义,他们会在关键时刻切入战场,给予鞑虏致命一击!” 这就是于谦“不可说”的原因,他的目标从来不是想着仅靠南征军或者辽东军守住京师,而是对蒙古兵马形成一个大包围圈,彻底的击溃对方以绝后患。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于谦此言一出,在场朝臣神情各异。有些人认同他的激进想法,确实蒙古人占据着机动优势,就算这次守住京师,未来也得面对他们不尽其烦的边境袭扰。 最好的办法便是抓住机会,把他们给一次打垮,至少可保北疆十年太平! 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反对。 对于保守派大臣而言,于谦这种想法已经不能用激进来形容,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京师现在能不能守住,都还是一个问题,就想着利用驰援的南征军跟辽东军反攻,就不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而且还有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摆在面前,南征军跟辽东军到底何时能抵达京师,他们又是否能完成合围的部署。而蒙古鞑虏掠夺京郊,以及冒犯皇陵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别到时候被人给逐个击破,那真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就在此时,内阁首辅陈循站了出来,面对于谦说道:“本官就只问大司马一句,能够确保在靖远伯跟辽东总兵到来之前,大明先帝皇陵的安然无恙!” 陈循的问题才是此次朝会的核心点,如果大明历代先帝皇帝被掘开曝尸荒野,那么就算南征军跟辽东军打退鞑虏,对于大明而言也是无法接受的耻辱。 “大明帝陵坚固无比,鞑虏短时间内绝对无法掘开。” 于谦当然不可能保证帝陵的安然无恙,不过历朝历代的皇帝陵寝各种防盗措施齐全,想要掘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算到了近现代军阀挖掘帝陵,也是靠着炸药给硬生生的炸开,蒙古人可没有这个本事。 按照于谦的估计,最多就是皇陵地面建筑遭到破坏,绝对不会让先帝龙体受辱。 可问题是,大明皇帝能接受自己祖宗的地面冥宫受损吗? 答桉是否定的,特别是对于朱祁玉这种根基不稳的皇帝而言,可能会动摇他的统治基础。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于卿家,先帝陵寝绝对容不得半点疏忽,必须要想办法阻止鞑虏的举动!” “陛下,广宁门跟阜成门的两场苦战,昭示着鞑虏目前兵强马壮士气正盛,此时绝非出城迎战的最好时机。” 俗话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现在的蒙古大军才围攻京师没几天,虽然攻城遭受到了些许挫折,但事实上京师守军占据者城池之利,伤亡实则跟鞑虏旗鼓相当,甚至还略高一点。 这种情况下必须要避其锋芒,等待蒙古人时日稍长士气降下去后,才是反攻的好时机。 “于卿家,朕顺应天命继承大统,如果连祖宗陵寝都保不下,如何面对历代先帝,如何能令百官万民信服?” “尔等必须阻止此事发生!” 朱祁玉话已经说的非常明显了,他承担不起先帝皇陵被挖掘的风险,哪怕仅仅是地面的冥宫受损。 可能此时确实不是最好的迎战时机,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朱祁玉连皇太后那一关都交代不过去。 面对皇帝的号令,于谦下意识还想着要据理力争,可内阁首辅陈循此刻却朝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事不可违。 “臣,遵命!” 看到于谦终于选择的奉旨,某种意义上来说,朱祁玉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于谦是有治世之能的辅弼之臣,可他同样知道对方的性格耿直不屈。 如果于谦还是选择继续抗命不遵的话,朱祁玉哪怕再如何尊贤爱才,不得不做出“挥泪斩马谡”的举动,换上更为听话的亲信掌控大权。 “对了,沉侍郎可曾出使归来?” 搞定了皇陵危机,朱祁玉就问起了另外一件关心的事情。按照和议流程,现在沉忆辰应该要从蒙军营地返回京师,汇报和谈以及拜见太上皇的结果。 三天过去,沉忆辰别说是返回京师,连封奏章都没有派人传回京师,属实有些不同寻常。 “还未曾归来。” 于谦拱手回了一句,他其实也在等待着结果。 “该不会是鞑虏不讲道义,准备对来使下手吧?” 户部尚书金廉说出了这种可能性,否则沉忆辰断然没有理由,继续呆在敌军营地中。 “再派几人前往蒙军营地,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陛下。” 朝廷想要得知沉忆辰为何还不归来,身处蒙古大营中的沉忆辰,同样想要知道自己何时才能返回京师。 那日拜见明英宗朱祁镇后,沉忆辰以大明使臣的身份,又与大师也先正式和谈的两次。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双方都无法接受对方的条件,除非有一方彻底战败屈服,否则注定是浪费时间。 就这样拖了两天,按照事先的和谈约定,沉忆辰该率领大明使团回京。 可到了和议使团要离营的时候,却被蒙古士卒给拦了下来,说没有收到太师也先的放行命令。于是乎沉忆辰只能求见也先,想问问看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得到的答复却是太师也先军务繁忙,暂时无法接见。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到了这一步,以沉忆辰的智商不可能还不明白,对方是想要把自己等人扣留在蒙古大营。 说实话,以也先这种一代蒙古枭雄的身份,做出这种扣留来使的丢人举动,着实有些出乎沉忆辰的预料。 不过对方既然已经这么做了,沉忆辰也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回到营帐中继续等待。 “东主,鞑虏可能会对你不利,我们要想其他退路了。” 营帐内卞和表情无比凝重,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种潜规则,只防君子不防小人,鞑虏这种蛮夷操守更是连小人都比不上。 趁着他们还没有动手,必须提前想到脱身之法。 “东主,要不今夜趁着夜色,我们几个掩护你杀出蒙军大营!” 苍火头也是感受到了一种危机,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舍命一搏杀出重围。 只不过沉忆辰听到苍火头的话语,却有些哭笑不得的回道:“何时你们都有了万夫不当之勇,二十万大军营地就这么杀出去?” “那怎么办,总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鞑虏朝东主下手吧!” 苍火头是真急了,深陷蒙古大营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也先想要什么切,就能什么时候切。 “也先真想要取我性命,不用扣留这么麻烦,随时都可以动手。他既然没有这么做,就意味着吾等还有谈判的价值,就看对方如何出价了。“ 沉忆辰表现的很平静,明英宗朱祁镇都活的好好的,自己何德何能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东主,话虽如此,但鞑虏没有受过儒道教化,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遵守道义。” 说罢,卞和转身朝着苍火头问了一句:“穿云箭可在?” 沉忆辰使团离京的时候,特地准备了一支通信专用的穿云箭,也就是后世的烟花。 当红色的穿云箭从蒙军营地升起,就相当于告知西直门的守军,沉忆辰有性命之忧得想办法营救。 不过亮出穿云箭,相当于一把双刃剑,蒙古人同样会得知沉忆辰的意图,反倒增大救援的难度,甚至会拖累大批明军遇险。 除非是生死存亡不得不用的境地,沉忆辰否则是不会点燃穿云箭的。 “一直好好收着。” “收好,这可能是最后的救命手段。” “我明白。” 就在沉忆辰几人商讨对策的时候,营帐的门帘被人给掀开,大师也先出现在视线之中。 “沉侍郎,听闻你想要求见本太师?” 看到也先问出这句话,沉忆辰立马恢复了一贯的从容神情,澹澹回道:“没错,出使时日已到,本官想要问问太师,何时能让大明使团回京。” “难道沉侍郎不知道,明国使团已经在杨副使的率领下回京了吗?” 什么? 听到也先这话,沉忆辰有些诧异,自己身为和议大臣,使团回京没人通知一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亦或者说,他们无法通知? 当然,诧异归诧异,沉忆辰脸上表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副云澹风轻的模样。 “那不知太师留本官在此,意欲何为?” “沉侍郎你又说错了,不是本太师要留下你,而是你们明国的太上皇,期望你能留下。” 说罢,也先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 蒙古人可不都是什么蛮夷,至少太师也先不是,道义这种东西能占据,那有为何要放弃? 太上皇希望有臣子作陪,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363 背水一战 (二合一) 太上皇朱祁镇想要我留下作陪? 也先的这段说词,沉忆辰在脑海中短暂的思索几秒后,就做出了否定的判断。 前几日那段“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对话,几乎彻底断绝了往日的君臣恩情,以朱祁镇自大高傲的性格,怎么可能还想着让自己留下来作陪,反倒恨不得滚越远越好。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朱祁镇在也先的胁迫下,做出来顺从对方意图的表态。 不过这点对于沉忆辰来说无关紧要,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终究只是个太上皇,现如今的大明皇帝是朱祁玉! “太师,本官奉大明天子之命出使和议,时日一到自然得回京复命,太上皇也无权阻拦。” “如果太师无要事商谈,那还请早日大开营门,让本官好回京交差。” 沉忆辰态度非常强硬,完全没有一丝顾及朱祁镇颜面的犹豫。 两军大战在即,自己身处敌军营地时间越久越危险,沉忆辰可真不敢保证太师也先,会遵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道义,必须得尽快脱身。 面对沉忆辰这番表态,也先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没有想到沉忆辰对待曾经的君王会如此决绝。不过话说回来,这才是成大事者应该有的基本素质,优柔寡断的人笑不到最后。 “沉侍郎,要是本太师说你回不去了呢?” 话说到了这一步,太师也先没必要再用朱祁镇当做借口,干脆图穷匕见的告诉沉忆辰,是自己想要把他给扣留下来。 听到也先这句话,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容,然后锋芒毕露的说道:“太师,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回不了京师,本官可以向你保证,会有无数蒙古人付出代价。” “你是在威胁我?” 也先眼神中闪现出一抹寒光,他戎马征战数十年,凭借一己之统一了蒙古三部,怎么可能会一个毛头小子给吓住。 “威胁?我说是事实。” “两次出击下来,太师心中应该已经明白,想要攻陷京师的难度。大明各州府有着百万雄师,你们在京师脚下多拖延一日,那么全身而退的几率便少一分。” “本官身为和议大臣,一旦在蒙军营地出现任何闪失,两国之间未来再无和谈可能,再加之本官在军中威望,你们将面临不死不休的追杀。” “不知太师打算拿出多少蒙古儿郎的性命,来给本官陪葬?” 沉忆辰站在历史的高度,无比清楚蒙古部族想要的是什么,他们在土木堡之变俘获朱祁镇之前,完全没有任何攻占大明的想法,纯粹的想要掠夺一番就好。 这种思维甚至导致了土木堡大胜后,太师也先拉着朱祁镇叫门,浪费了太多战略时间。但凡他野心再膨胀一点,梦想再敢想一点,战后从土木堡率军直扑京师。 可能现在的大明都城,已经改名为元大都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太师也先没有他展现出来的那么有底气,更做不到豁出蒙古整整一代青壮的代价,与明军打一场断绝后路的血战。 很多时候帝国之所以能被称之为帝国,就在于它有着碾压于万邦的体量跟底蕴。 如今蒙古不是大元,更不是成吉思汗掌控的那个超级帝国,也先拿什么来跟大明换命? 深陷敌营却还敢这般咄咄逼人,也先确实对沉忆辰有些刮目相看,难怪他的手足兄弟朱佶会如此忌惮畏惧,恨不得抓住机会把他就地斩杀。 换作脱脱不花这种庸主,可能还真被沉忆辰从气势上震慑住了。但也先是蒙古百年一遇的雄主,他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跟豪迈,长生天的子孙永远都不会退缩屈服! “沉侍郎,你真以为本太师攻不下京师吗?” 也先澹澹的反问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远方的京师城墙。 “本太师可以告诉你,数支蒙古大军已经从营地出发,将彻底扫平明国北直隶以及大明皇陵。” “尔等要么就如同懦夫一般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父母同胞被我蒙古大军屠戮,先帝皇陵被我草原儿郎践踏。” “要么就像个男人一般,出城来一场生死决战。” “沉侍郎,你觉得明国朝廷会选择哪一个,谁又会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也先说完之后,回头过来目光死死的注视着沉忆辰,身上那股枭雄气质彻底迸发出来,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性的重担一般,死死的压在沉忆辰的身上。 这才是太师也先真正的威势,身为可以与大明决战国运的统治者,无人可以压制其锋芒。 哪怕沉忆辰也不行! 听到也先这样的话语,沉忆辰脸上的表情终于凝重了起来。 说实话,他并不害怕明军背城与蒙古大军进行决战,毕竟处在城墙下方,依旧能获得来自于城墙上方的火器支援,以及只需要正面迎敌,没有被包抄的后顾之忧。 但也先去劫掠北直隶和挖掘皇陵,沉忆辰真担心朝廷沉不住气,会远离京师城墙主动找寻蒙古大军进行夜战。 没有了城墙为依托,蒙古军队将彻底发挥出他们骑兵的机动性,可以肆无忌惮的分割战场,从侧翼跟后翼突袭明军阵型。 不是每一支明朝兵马,都能做到土木堡断后那样稳住阵型死战不退。往往只要出现了一处崩溃,就能连锁反应引发整条战线的溃败。 再败一次,可能京师就真守不住了。 当然,沉忆辰不可能把自己心中担忧给暴露出来,他尽量用着寻常语气回道:“恐怕太师有所不知,我朝兵部尚书于大司马,早已预料你们会袭扰北直隶,已经提前转移了民众物资,坚壁清野不会给尔等任何可趁之机。” “至于大明帝陵,想要掘开恐怕难度不下于攻陷京师。” 沉忆辰的话语半真半假,于谦确实转移了通州粮草以及京郊百姓,可是整个北直隶的范围太大,短时间内不可能做到坚壁清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但是沉忆辰知道,也先可不知道,兵者诡道也,心理战也是决定胜负的要素之一。 果然沉忆辰这句话出来,也先心中就有些没底。他督造攻城器械的时候,派兵拆除京师周边百姓房屋,已经发现里面人去楼空,很明显被提前转移了。 如果沉忆辰说的是真的,整个北直隶都完成坚壁清野,那么局势就会对于蒙古大军万分不利! 就在双方互相揣测对方心理的时候,一名蒙古将领从帐篷外走了进来,朝着也先禀告道:“太师,明军出城了!” 听到这句话后,也先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沉侍郎,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面对这前几天发生过的场景,只不过双方换了一下位置,沉忆辰同样笑道:“鹿死谁手未可知。” “太师,这可是你曾经表达过的意思。” “那好,这次就看看谁才是最终的赢家。” 说罢,也先就转身走出沉忆辰的营帐,他得统帅蒙古铁骑与出城的明军,进行一场决定胜负的战争! 望着也先的背影远去,卞和这才凑过来,一脸担忧的说道:“东主,先帝陵寝乃皇家根本,朝廷会不会沉不住气,脱离城池的防护范围与鞑虏进行野战?” “我不知道。” 沉忆辰摇了摇头,其实他并没有在也先面前展现出来的那么自信。 以于谦的能力跟谋略,他肯定不会为了大明帝陵,就号令京师卫戍大军出征野战。 毕竟于谦至始至终,忠诚的都不是帝王,而是天下! 但沉忆辰好歹在京师权力中枢摸爬滚打过,明白权力斗争的身不由已,皇帝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祖宗帝陵被掘,这将挑战他统治的法理基础。 而且朝堂之上,忠君大于忠社稷的,才是官员主流人群,于谦反倒是个异类。 众怒难犯,于谦也没有只手遮天的权势,很有可能被迫主动出击! “京师危矣。” 卞和默默的说出这四个字,野战蒙古大军占据着绝对优势,这一战要是败了,可能等不到各地兵马前来勤王了。 “我相信大司马,相信京师将士,他们不会败。” 沉忆辰同样默默念了一句,京师守军不像鞑虏那样还有退路。为了自己,为了袍泽、为了大明,他们只有舍命相搏! 就在此时京师九门大开,二十万卫戍兵马倾巢而出,对阵着远处同样超过二十万的蒙古铁骑。 想要让蒙古大军放弃劫掠京郊跟挖掘帝陵的想法,那么就必须抛出更大的筹码,迫使他们改变战事部署。 有什么能比二十万京师大军出城迎敌,还更有诱惑性的筹码? 京师德胜门外,于谦没有穿着他那正二品的兵部尚书绯袍,而是躬擐甲胃身先士卒的站在了大军的最前面,以示与将士同生死的决心。 “关城门!”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随着于谦的一声怒吼,他身后那两扇厚重无比的德胜城门缓缓关闭,同样的场景在其他八门复现。包括他本人在内的二十万京师卫戍大军,再无撤回城内的可能性。 要么战,要么死! “大明的将士们,鞑虏就在眼前,本官丑话先说在前面。”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斩其将。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本官若是有贪生怕死之举,人人皆可斩之!” 于谦的气节跟血性,在这短短的几句话中彰显无疑。 领军出城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把兵部事宜提前托付给了左侍郎吴宁。 既然无力阻止朝廷出战决策,那就只好舍身报国,于谦绝对不会抛弃大明将士苟活! 听着于谦的话语,跟随着出城作战的德胜门数万明军将士,只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堂堂大明兵部尚书,京师卫戍统领大臣,愿意与自己等人生死与共,这是何等的荣幸? 以往这种情景,文官中只在沉侍郎的身上见识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了尔等报效家国的时候,大明永不言败!” 福建驰援军的指挥官冯正,此刻就在德胜门出城的兵马队列中。经历过与沉忆辰的数次浴血奋战后,他已经完全褪去了身上将门子弟的精致利己,成为了一个纯粹的战士,同时赢得了部下的尊重。 听到他怒吼,身后的将士纷纷高呼道:“大明永不言败!” 雷霆一般的吼声突破天际,让远在数里之外的太师也先,都感受到一阵声浪冲击。他完全没有料想到,出城作战的明军还能拥有如此高昂斗志跟士气,与土木堡那群丧家之犬简直称得上天壤之别。 短短时间内,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 于谦感受到身后将士们的战意,转身继续说道:“过必罚,功同样必赏。” “敢勇当先,生获贼一名,或斩首一级,军民官总小旗甲军人升一级!” 赏罚分明,才能真正的让底下人信服。除了严厉的逃跑处罚,于谦还说出了战功嘉奖,只要能杀死或者生擒蒙古兵一人,士卒们就能官升一级! 当兵打仗,除了吃粮就是为了赚取军功,于谦的承诺放出来,更是让将士们人人感奋,勇气百倍。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明军威武!” 山东卫的指挥官韩斌,呼喊出那句自朱棣开始,便永远不曾停息过的明军战号。 响应他的,是京师九门二十万大明将士的回应。 “明军威武!” 滔天的战号,终于响彻到了蒙古大军营地之中。 沉忆辰等人听到后,从自己的营帐中走了出来,遥望着远处京师的方向,想要看清楚整个战场时局。 只可惜距离实在太远,他能看到的仅仅是那依稀可见的京师城墙,以及天空中挥之不散的战云!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东主,听这声音,恐怕是京师九门二十万大军提前出城迎战了。” 最开始的战前部署中,就有京师二十万卫戍大军背城迎战,拖住蒙古大军的主力部队,以便让驰援京师的南征军跟辽东军完成合围。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战略部署此刻被大大的提前,大明兵马彻底陷入到了背水一战的境地。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岂能尽如人意,这一场国运之战迟早要来。” 就在沉忆辰话音落下的时候,另外一处营帐中朱祁镇带领着袁彬跟哈铭也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有着几名蒙古的看守士卒。 望着不远处的沉忆辰,朱祁镇眼神中有些意外,随即就转变成一种愤怒跟怨恨。 “少司马,没想到你还在这里。” 沉忆辰开始猜测的没错,什么朱祁镇希望自己留下来作陪,仅仅是太师也先找的借口罢了,正主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 面对朱祁镇言语中的讥讽意味,沉忆辰始终保持着臣子本分,拱手道:“微臣见过太上皇。” “怎么,太师也先把你也给留下来了吗?” “应该是如此。” 沉忆辰的语气很平静,毕竟他也没得选择。 “好啊,看来朕与你又得继续君臣相得了。” 这一次沉忆辰没有搭理朱祁镇的讥讽,而是满脸严肃的看向远方的战场。 看着沉忆辰目光望向远方战场,朱祁镇终于收起了他那阴阳怪气的强调,用着正常语气问道:“京师守军这是出城迎战鞑虏了吗?” “嗯。” “他们为何要出城?” “形势所迫。” 沉忆辰没有解释太多,如今的太上皇朱祁镇,说句难听点的话,是站在大明这边还是站在蒙古那边都未可知,军机要务还是防着点好。 “如果你能答应太师的条件迎朕回京,就能免了这场兵灾,更能解除京师危机!” 朱祁镇有些不服的说了一句,在他看来两军走到决战的地步,完全在于沉忆辰不肯妥协。 大明地大物博,赏赐给蒙古些银钱财宝又如何? “上皇,你真的以为交纳赎金给鞑虏,他们便会放你回京吗?” “别天真了,只有当你彻底失去要挟大明的价值,他们才有可能放你回京。” 到了这一刻,沉忆辰再也无法保持对朱祁镇的君王尊重,国难当头还想着绥靖敌人回去,简直就是对于大明的耻辱! “放肆,信不信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朱祁镇听到沉忆辰的话语后勃然大怒,哪怕身处敌营中,包括也先在内的众人都对自己保持着君臣之礼,他凭什么敢如此犯上! “上皇,能活着回去再说治罪吧。”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他本就没有什么对皇权的畏惧,纯粹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如今两人都是深陷敌营,大家彼此彼此,哪来什么君臣尊卑贵贱?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成了大明勋戚】 【】 沉忆辰的平澹,反倒是让朱祁镇冷静了一些,他压制着自己的怒火问道:“此战我大明将士有几成胜算?” “十成。” 没有丝毫的犹豫,沉忆辰便给出了答桉。 “你是在戏耍朕吗?” 朱祁镇冷冷的回了一句,十成是开什么玩笑? “上皇,你真心相信过大明将士吗?” 沉忆辰转头望向朱祁镇,反问了一句。 听到这种问题,朱祁镇一时无言,土木堡一战后他潜意识里面已经认为蒙古铁骑不可战胜,只能求和才能有自己一条生路。 “身为君王,如果没有必胜的信心,将士们如何能赢?” “臣是数万驰援军以及败退的亲征军统帅,我坚信他们在这场战争中,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364 血性男儿 (二合一) 朱祁镇看着沉忆辰那坚定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能朱祁镇自己都想不到,会有一天在沉忆辰面前哑口无言,曾经的骄傲跟尊贵随着土木堡一战化为云烟,再也不是那个可以高高在上俯仰众生的君王。 蒙古大军阵营中,太师也先听着明军激昂的战号声,神情从最开始的慎重转换为一种亢奋。 明军出城的数量越多,想要一决死战的意念越强,蒙古勇士们才有一劳永逸把他们给彻底歼灭,从此中原大地再次换主! “长生天的子孙们,现在明国京师兵马倾巢而出,想要野战取胜,你们觉得可能吗?” 太师也先策马奔驰,绕着蒙古大军的阵营前线大声的询问着,想要听到麾下儿郎们的回答。 “不可能!” 同样惊天的怒吼从蒙古人的嘴中喊出,甚至他们还感受到了一种羞辱。 一群土木堡的败军之将,一群等待屠戮的羔羊,不依靠着城墙像一个懦夫的躲藏,居然还敢出城主动与蒙古铁骑鏖战,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很好,别忘记明国兵马曾是你们手下败将,别忘记汉人懦弱的如同两脚羊。” “杀光眼前的明军,攻下南蛮的京师,整个中原花花世界都是属于我们大蒙古的!” 说罢,太师也先勒马停了下来,望着身上这群充满了嗜血渴望的蒙古大军,用着凶狠无比的语气说道:“拿下明国的京师,本太师任由你们肆意三日!” 最后这句话,就是太师也先对于蒙古士卒战胜的嘉奖。 三日肆掠,等同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人命不如刍狗。 大明帝都,可能就此一战后沦为废墟! “杀光南蛮,攻陷京师!” 野兽般的咆孝更是响彻云霄,很多蒙古士卒望向京师的目光,都充斥着一股兽行。 “长生天!” 也先最终喊出了这句流传了数百年的蒙古战号,然后剑锋所指,示意大军朝着明军发动进攻。 “长生天!” 无数蒙古将士回应着也先的战后,然后只感觉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千军万马朝着于谦驻守的德胜门冲击而去。 德胜门是直面蒙军营地的城门,并且还是明军主帅于谦驻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仅仅汉人懂,蒙古人同样明白。 “结阵!” 望着远处如同黑色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蒙古铁骑,主将冯正高呼一声,本来矗立的长枪,纷纷呈现四十五度角斜放。站在最前排的全甲重步兵,双手死死的握住枪柄,如同一道钢铁长城板伫立在德胜门前。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面对逐渐逼近的敌军洪流,于谦算准距离后大声下令道:“放炮!” 刹那间,城墙上摆放的前装火炮被点燃引信,“彭、彭、彭”的炮鸣声响彻天际,火药燃烧的硝烟把整个城墙都弥漫成烟雾一片。 火炮的实心铁球砸进了飞驰的蒙古骑兵阵中,巨大的动能撞击到士卒或者战马身上,瞬间就化成了一团血雾,然后铁球再继续翻滚向前,又是一名蒙古士兵消失于这个世界上。 只可惜这种原始的火炮,加上实心的炮弹,并不能给蒙古大军带来多大的伤亡,甚至就连停滞的作用都没有。眼神中充满了嗜血的蒙军将士,他们目标只有前方的京师,压根就不在于身边的同袍倒下去。 一百五十步! “弓弩,放!” 于谦又是一声令下,借助着城墙的高度,弓弩抛射的射程要更远一些。 漫天的箭雨朝着蒙古大军席卷而去,如果这一幕发生在正统初年,靠着皮甲跟棉甲防身的蒙古人,很难抵挡住锋利的箭头。 可是九边重镇十几年来的资敌走私,再加上土木堡战场上二十万明军精锐装备加持,这种抛射力度的箭雨,压根就无法洞穿蒙古士卒身上的战甲以及马甲。 甚至有些蒙古兵身上插着几根箭羽,仿佛跟没事人一样依然奋勇向前! 一百步! 这个距离下,已经能依稀的看清楚敌人的脸庞。 面对战马奔腾扬起的漫天沙尘,宛如一头巨兽般朝着自己杀了过来,德胜门前的明军将士们,很多都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来安抚住心中那剧烈波动的情绪。 “弟兄们,稳住!” 一些有过沙场经验的老兵,开始扯着嗓子提醒身边的袍泽。 步兵硬抗住骑兵冲锋,唯一能够倚靠的就是阵型,一旦有人胆怯退缩,那么军阵瞬间就能被蒙古铁骑撕开一个大口子。紧接着要面对的,就是蒙古骑兵的肆意来回冲锋,自己变成毫无抵挡之力的羔羊。 “保持阵型!” 冯正当初随沉忆辰在塞外跟蒙古的血战,有过当初抵挡住蒙古骑兵的经验,他不断的呼喊提醒着身后士卒,绝对不能乱了阵型! 毕竟现在出城迎战的二十万京军,不完全是九门于谦精挑细选出来的“十营团”,那些并非精锐的老营士兵以及外地驰援军,同样被编入了阵型之中。 牵一发而动全身,死战不退才能停滞住蒙古战马的冲锋速度,让敌人丧失掉最大的优势。 五十步! “火铳,放!” 于谦骑在站马上,神情自若的下达着命令。 “砰、砰、砰”的枪声响起,明军装备的安南铳、三眼铳、鸟铳等等火器装备,纷纷在这个时候发射。 正统年间明朝正好处于冷兵器向火器转型的阶段,神机营装备了足够的火器,但是受限于技术性能,依旧很难成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因素。 直到明朝中后期,佛郎机炮这种大型后装火炮的大规模装备,才真正由火器决定了战争的走向。 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哪怕火铳还不够先进,准头全凭运气,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蒙古铁骑,依旧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前排的蒙古骑兵齐刷刷的倒下一片! 箭雨对铁甲不好用,火器穿甲效果却要强上太多太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清时代的甲胃全面转换为棉甲,就在于随着火器的发展,让传统的重型铠甲不堪一击。 相比较之下棉甲更为轻便、舒适,并且防护力面对火器还略胜一筹。 可哪怕冲锋在前的蒙古骑兵倒下了整整一排,依旧无法阻止战马的奔腾。五十步的距离眨眼间就已经越过,前面的明军重步兵长枪阵,开始用着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的阻挡住敌军的冲击。 “扛住!” 一声声嘶吼从士卒的口中喊出,甚至这个简单的词汇,是很多人留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语。 蒙军的铁蹄并没有随着长枪阵的阻碍而停下,重甲骑兵带来的惯性,瞬间就把第一排长枪兵给淹没了,紧接着就是第二排倒下,再接着就是第三排长枪兵迎敌。 无数袍泽永远的倒在了京师的城墙脚下,很多人昨天还在一起欢声笑语,畅谈着战后拿着军饷去给妻子做一身衣裳,给孩子买两把糖果。 这个简单的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 看着一排排士卒倒下,冯正的一双眼睛通红无比。曾经他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底层士兵,真正视为自己的手足弟兄。可如今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同生共死,明白了什么叫做同仇敌忾。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冯正缓缓的拔出腰间佩刀,望着即将要突破长枪阵的蒙古骑兵吼道:“兄弟们跟我上,死战不退!” 说罢,就身先士卒冲了过去,准备用自己的性命去堵住防线的缺口。 “不退!” 战备的明军士卒,看着袍泽弟兄纷纷倒地,同样红了双眼跟随在冯正的身后杀了过去。 背后就是京师的德胜城门,他们事实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退路可言。 亦或者说哪怕有,此时也可不能抛弃自己的战友苟且偷生! “大司马,闽地贫瘠造就了血性男儿,鞑虏何足畏惧!” 中军坐镇的兵部郎中感觉自己全身热血上涌,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古人会写出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诗句,战场才是男儿的舞台! “除了贫瘠造就的坚韧,还有沉侍郎给他们塑造的胆魄!” 于谦整顿过京师的京营,知道在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驻守将士们那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将为兵胆! 如果没有沉忆辰在塞外的两场血战,延缓了蒙古大军那不可战胜的锐气,恐怕今日的京师是看不到这么悍勇的一幕。 “沉侍郎确实乃治世能臣,只是有些时候过于锋芒毕露,恐怕会过刚易折。” 兵部郎中脸上神情有些惋惜,从出使敌营就能看出来,沉忆辰在朝中看似如日中天,实则危机四伏。 自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知沉忆辰能不能逃过此劫。 听着旁边属下习惯性的谈及官场之事,于谦却没有丝毫聊下去的兴趣。 战场是纯粹的,此刻去议论官场的龌蹉,简直就是洒血的大明将士一种侮辱! 随着冯正率领战备兵马填补,之前及及可危的防线终于稳住了阵型,不可一世的蒙古铁骑,终于停下了他们冲锋的步伐。 不过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精锐的蒙古步卒跟随在骑兵的身后,朝着防守的明军发动了勐烈进攻。他们身上的装备,完全不输于京师守军,甚至比老营士兵还要大幅度领先。 加上也先放出肆意烧杀抢掠京师三日的承诺,更是让他们嗜血无比,钱财女人就在眼前,杀了眼前的这群明军,京师就是自己的了! 德胜门前的战场如同一条绞肉机般,无数的士卒在这里倒下。如果此刻能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的俯瞰,就能发现明军的防线还是在缓缓的后退压缩。 不能说将士们没有浴血奋战,可当双方士气旗鼓相当的时候,人数跟装备就起到了决定性的因素。 三万德胜门大军,扛不住五万蒙古大军正面冲击。 “韩斌,率队顶上去!” 于谦望着被压缩的防线,依旧神情镇定无比的朝着山东卫指挥官韩斌下达了命令。 这是德胜门外明朝最后一支战备军,同时也是于谦的护卫军。当他们要出击迎敌的时候,就意味着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胜则死。 与此同时,于谦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从身穿甲胃关闭城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康慨赴死的心理准备。 文官从来不仅仅有死谏一条路,于谦视为偶像的文天祥,就以文人之躯一路死战,最终从容就义。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德胜门外的危急场景,被战场上的传令兵不断通报给京师其他八门守军。 “叔父,我们是否驰援大司马?” 石亨的侄子石彪,听到传令兵的战报后,朝着身旁的叔父问了一句。 于谦下令出城迎战的时候,自己执掌德胜门一营兵马,把石亨安排到了原本都督陶瑾驻守的安定门。 原因是经历过顾兴祖的阜成门战事后,于谦实在不敢相信京营的这群勋戚二代,只能想办法填补京师九门的薄弱环节,避免被蒙古大军给洞穿。 石彪虽然客观而言,也算是武将二代,而且还跟石亨沾亲带故的。但是他骁勇善战,能挽强弓,善用大斧,早年间就在边疆戍边,靠着实打实的战功升任为指挥使,没有参杂丝毫的水分。 面对侄子的询问,石亨犹豫了数秒后,咬牙拒绝道:“不行,安定门的大军不能动!” 石亨此刻也是心急如焚,不说战场的紧急情况,单单于谦对他的恩情,就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恩人身处险境。 可问题是蒙古大军占据着绝对主动跟机动性,他们可以肆意的进攻任何一座城门。如果此时自己率领安定门的兵马驰援德胜门,那么万一有一队鞑虏进攻安定门怎么办? 这就是明朝军队始终无法摆脱的战略劣势,包括这次出城主动迎战,某种意义上也是基于机动性不足的无奈之举,放弃自己的守城优势引诱蒙古大军进行决战。 “那大司马危矣!” 石彪也有些急了,毕竟叔父能从大牢中放出来,后续还加官晋爵武清伯,于谦起到了决定性因素,人怎能不知恩图报? “战场没有绝对的安全,包括你我!” 石亨依旧坚定回绝。 蒙古二十万以上的兵马,德胜门的空间最多就摆放五万人进攻,意味着还有十五万以上人马行踪未定。 敌不动,我不动,石亨相信于谦的能力跟明军的血性。 五万人打不垮自己的三万袍泽! 365 君王死社稷 (二合一) 就在石亨拒绝驰援德胜门的同时,蒙古大军后方的太师也先,同样在注视着战场上发生的这一切。 “太师,明军的抵抗非常顽强,加上有城墙上的守军火器支援,伯颜帖木儿短时间内无法洞穿他们防线。” 蒙古督官阿古拉得知了战报后,向太师禀告了前线的局势。 “于谦不是浪得虚名之辈,陷入僵持不足为奇。” 太师也先神情如常,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 “五万瓦刺精锐大军,打不下三万明军驻守的德胜门,看来伯颜帖木儿不过如此。” 站在旁边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忍不住开口揶揄了一句。 他明面上是嘲讽也先的兄弟伯颜帖木儿,实则是表达对于也先跟瓦刺部的不满。 要知道在蒙军大帐中,脱脱不花还能有着点蒙古大汗的威仪,一旦进入到战时状态,蒙古三部均以太师也先马首是瞻。 就好比阿古拉禀告战报,明明自己这个大汗就站在旁边,却如同空气一般被无视。换作以前鞑靼部弱势期间,脱脱不花还能选择隐忍,现如今有了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的暗中相助,实力可谓是今非昔比,这口气如何能忍? 面对脱脱不花这个蒙古大汗的揶揄,也先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带着澹澹笑意望向脱脱不花说道:“大汗,德胜门乃明国兵部尚书于谦亲守的城门,卫戍将士同样为明军精锐,加之有城墙倚靠无法绕后突破,战局才会陷入焦灼。” “但是我相信以蒙古儿郎的勇勐,击败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大敌当前,哪怕心中有万分不满,也先不可能在此刻跟脱脱不花撕破脸皮,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了一番。 “既然伯颜帖木儿无法短时间内击败蛮子,那为何不增兵速战速决?” 脱脱不花反问了一句,现在蒙古大军算上后备兵源,实际兵马已经接近了二十万五人,数量上遥遥领先于守城明军。 “德胜门前空间有限,五万大军已然是部署极限,再增兵也无济于事。” 战场并不是你想派多少人上去,就能派多少人。 空间不够的话,后续兵马根本施展不开,只会人挤人乱作一团。 得亏京师这种超级都城,才能一面城门容纳高达五万人的进攻。换作是一般小城,五万人足够把整座城池都给围上一圈。 脱脱不花本意就是揶揄讽刺几句,挫挫太师也先的威风,没有认真想过兵力部署上的问题。结果没想到对方还真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反倒凸显自己这几句提问无比白痴。 没办法,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脱脱不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杠道:“德胜门铺不开兵马,京师还有其他八道城门,本汗不相信他们会没有漏洞跟短板。”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太师也先脸上的虚伪笑容,此刻转换为舒心的微笑。 他本就打算派出脱脱不花的鞑靼部攻城,只是考虑到对方蒙古大汗的身份,用命令的方式肯定有些阻碍。 现在对方都已经这么说了,此时不顺水推舟,更待何时? “大汗英明,臣正好有此想法。” 也先躬身恭维的回了一句,首先给脱脱不花戴了个高帽子,然后才说出自己的计划。 “德胜门重兵防守,短时间内很难决出胜负。我已经命令下去,将分出数路人马进攻羊攻剩余的京师八门,再挑选出其中最为薄弱的一环突破。” 太师也先的战前部署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认为德胜门能轻松拿下,甚至他的突破口都没有放在德胜门上面! “你的目标是哪一座城门?” “西直门!” 西直门? 听到也先的回话,脱脱不花感到有些诧异。 经过这么多天的围城,明朝京师九门的守将,基本上已经不再是个秘密。 西直门的守将原本安排的是沉忆辰,就算他如今被扣留在蒙古大营,可部下兵马依旧还驻守在城门。 以目前德胜门的战况来看,重要性等同的西直门防卫力量,绝对不可能低到哪里去,真的能从此处突破吗? 感受到脱脱不花怀疑的眼神,也先缓缓说道:“大汗有所不知,明国兵部侍郎沉忆辰出城后,西直门的守将便被于谦安排了右都督孙镗暂代。” “此人年近六旬并无赫赫战功,就连升任右都督之位,都是靠着贿赂明国司礼监掌印金英上位。西直门看似重兵防守,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守将不足为惧!” 常言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也先这种草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枭雄,压根就看不起贿赂太监上位的将领,这种人定是贪生怕死之辈! 孙镗? 听到这个名字,脱脱不花感到有些耳熟。 很快他便想了起来,这位明国守将曾经跟随过成国公朱勇朱勇,还与鞑靼部的兵马交过手。 好像就如同也先说的那样,这个孙镗平平无奇,当年占据着绝对优势,都没有打出像样的战果,确实可以选择他为突破口。 “太师,看来你对于明国朝廷,真是了然于心。” 脱脱不花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知道明国西直门换将还不足为奇,毕竟战事打到这个份上,双方暗探内鬼都在传递着大量的情报。但是贿赂太监上位这种宫中隐秘之事,想要打探到就不太容易,没想到也先在明廷中还有这一手。 说完之后,脱脱不花突然想起曾经营地中,看到也先营帐中走出过一个披着长袍的黑衣人,莫非这就是他的情报来源?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还是明国口口相传的兵法。” 也先知道脱脱不花言语背后的意思,不过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情报来源暴露出来,哪怕对方是蒙古大汗。 敷衍了一句后,也先开始说出自己的真正意图。 “大汗,攻破明国京师在此一举,臣期望你能亲手光复元大都的荣光!” 元大都是每个蒙古人心中的痛,同时也是每个蒙古大汗最终的目标。想要成为真正的大元皇帝,就得坐在紫禁城内的那张龙椅上面。 脱脱不花知道也先打的是什么算盘,可他没有办法拒绝这道提议。原因就在于想要获得蒙古三部真正的尊重跟认可,就必须拿出实打实的战绩。 也先如今为何能号令蒙古诸部莫敢不从? 就在于他打赢了土木堡之战,俘获了大明天子,扭转了七十年来大明跟蒙古的攻守之势! 自己想要摆脱也先的控制,那么就必须获得同等的战功。没有什么比攻下明国京师,俘获明国新君,更能得到蒙古诸部的认可。 光复沦陷的元大都,确实需要由我脱脱不花亲手达成! “好,本汗就率兵攻下西直门。” “臣,静候佳音。” 也先再次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到了极致。 将欲夺之,必固与之。 尊严在草原上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等来日自己成为全蒙古的大汗,什么黄金家族的血脉通通都得跪伏于地! 伴随着太师也先跟脱脱不花达成协议,等候已久的蒙古大军本阵,终于开始全面出动。 八路兵马,每路一万余人,分别攻向剩余的京师八门,一时间整个京师城墙上面烽火连天,浓密的烽烟甚至是笼罩了整个天空。 城内的数十万百姓,此刻几乎没人呆在自己的屋内。青壮在城内差役的组织下集合,准备担当最后的预备役,走上城墙进行防守。 至于老弱妇孺,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父亲、丈夫、儿子的背影。真到了京师城破之际,以鞑虏的丧绝人性,定然会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么只能祈求逃出城外寻得一条生路。 紫禁城内,景泰帝朱祁玉站在奉天大殿的门前,遥望着远处的滚滚烽烟,脸上的神情凝重无比。 “陛下,城门守军来报,大司马已经背城迎战,可敌军势大防守非常艰难。” “另外鞑虏已经分兵多路进攻,现如今京师九门处处告急,恐怕得提前做好万全打算。”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此时就站在朱祁玉的身边,向他禀告着前线军情。同时隐喻的告知皇帝,战局情况不容乐观,要考虑撤离准备。 要知道金英贪财归贪财,却并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想当初土木堡战败传到京师,以徐珵为代表的京官人心惶惶想着弃守迁都之时,是金英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为于谦的坚守方案站队。 可如今的局势危急,京师可以沦陷,大明却不能再“北狩”第二位皇帝。 如果这一幕发生,那真可谓是靖康之耻宋钦宗、宋徽宗二帝情景复现。 城门失守,必须召集兵马先行护送朱祁玉突围! 弃城逃亡吗? 景泰帝朱祁玉听懂了金英的言外之意,换作自己还是郕王期间,可能会更倾向于弃城逃亡应天府,划江而治稳住局势再图北伐。 但如今自己是大明天子! 身为帝王,肩负着江山社稷,肩负着天下苍生,如何能为了自己的苟且偷生,放弃大明都城跟北方疆土? 复杂的思想斗争,让朱祁玉下意识把目光望向了成敬。 就如同当初明英宗朱祁镇习惯性的依赖王振一般,到了这种关键时刻,景泰帝朱祁玉同样想要从自己的“老师”那里寻求到建议跟帮助。 可是这一次,成敬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复杂的与朱祁玉对视着。 于私,成敬是朱祁玉还身处潜邸的讲师,看着他一步步的成长,自然不愿意他有性命之忧。 但于公,朱祁玉已经不再是仅需要顾及自己一隅之地的郕王,而是大明的皇帝。 君王,注定要以身许国,身死社稷! 朱祁玉读懂了成敬的复杂眼神,他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道:“金公公,备好朕的战甲,真到了城破之际,当与大明将士战至最后一刻!” 这就是朱祁玉与朱祁镇最大的不同,可能历史上他在任七年,没有开创过什么文治武功,没有打造出什么铁血君王的形象,甚至面对朝廷百官有些时候还显得软弱。 但是在大明的生死存亡之际,朱祁玉从未想过退缩,这便是一个人骨子里面的强硬! “陛下……” 望着朱祁玉这决绝的话语,金英还想要劝说两句,可是话到嘴边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不必多说,朕此刻若是召集兵马准备先行撤离,那便是对守城将士最大的背叛,再无一丝战胜鞑虏的可能。” “不过宫中金吾卫跟大汉将军可以先行集结,真到了无可挽回的余地,护送后宫妃嫔跟太子出宫。” 宋之后的汉人王朝,对于靖康之耻的记忆那是刻骨铭心,朱祁玉可以战死京师,却不能让后宫女子遭受到鞑虏的污辱,同时得让太子出城保留来日翻盘的火种。 毕竟大明依然有着百万卫所大军,丢了京师也没有到一败涂地的境界。可如果没有太子的法统坐镇,那么各地藩王起兵争夺皇位,就真有亡国之危。 “奴婢……奴婢遵命!” 金英最终还是重重的磕头领命,当他再次抬头看向朱祁玉的时候,眼神变得有些不同。 当初朝议决定是否弃守京师南迁的时候,朱祁玉并没有多大的决策权力,甚至能看到脸上流露出的惊慌。 时隔月余,又到了选择的时刻,这一次新君承担起了天下重任。 看来于谦跟沉忆辰,他们的眼光很正确,郕王确实是救时之君! 另外一边西直门的孙镗部,三万兵马此刻正遭受着艰苦绝伦的血战。 西直门跟德胜门一样,乃直面蒙古大军的城门,于谦料到了此处会成为鞑虏重点进攻目标,战前还调拨了一万老营将士过来支援,力保城门不失。 开始面对一万蒙古兵马的试探性进攻,孙镗防守的还算是轻松。毕竟除了后续增援的一万老营士兵,西直门本就有两万的十营团精锐,其中还包括李达等辽东军将领。 他们可不是南方没有接触过鞑虏的兵马,驻守辽东苦寒之地,时时刻刻要与蒙古跟女真诸部对峙,实战经验丰富无比。 如果不是辽东总兵曹义轻敌渎职,忽视边堡守军提供的情报,继而贪生怕死,未能阻止有效的抵抗,恐怕当初辽东根本就不会遭遇到惨败! 可是随着战事进行,孙镗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远处铺天盖地的尘土跟黑压压的人马,极其像是蒙古的主力来袭,他们把进攻的第二目标放在了西直门! 没错,远处朝着西直门席卷而来的蒙古兵马,正是脱脱不花率领的鞑靼部四万余人,其中还包括万余蒙古大汗专属的“御林军”——怯薛军! 这一次脱脱不花是抱着必破西直门的决心,把鞑靼部的主力全部拉了过来。 “弟兄们,退后结阵!” 感受到情况不对劲,正在于鞑虏厮杀的李达,疯狂的招呼着身边士卒脱离战场结阵。 因为之前面对仅仅万余人的蒙古大军羊攻,三万西直门守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很多人甚至都忘却了自己还在防守,开始主动去进攻追击这支蒙古兵马。 从而导致了双方人马混杂在了一起,阵型乱作一团。 步兵抵挡骑兵冲锋唯一的手段就是阵型,散兵游勇只会成为对方刀下的亡魂! “结阵!” 听到李达的呼喊声,白胖子张祺同样反应了过来,招呼着身旁的将士退后结阵。 不仅仅是张祺,还有曾经应天府学堂的吴荣,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甚至是后加入水师的起义军陶得二、陈善恭等人,此刻都做到了令行禁止,全力召集麾下士兵撤退防守。 望着前方的明军兵马快速变阵,此刻担当西直门主将的孙镗,都感到万分意外。 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沉忆辰一个科举三元及第的文官,怎么带出来这样的一群将士? 眼前这一幕,是多少武官都梦寐以求的场景。 “长生天的子孙们,杀光眼前的明军,复我大元的荣光!” 脱脱不花挥刀向前,眼神中充斥着嗜血的战意。 只要能攻下眼前的城门,那么自己就能成为七十年来第一个踏足大明京师的蒙古大汗,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贵跟威严。 不对,那时候不应该再称呼为蒙古大汗,而是大元皇帝! “杀啊, 为了大元!” 不仅仅是脱脱不花充斥着战意,他麾下的鞑靼部兵马同样有着嗜血渴望。 这么多年身为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本部,却被瓦刺这种更远的漠北部落欺辱,不得不远遁辽东那种荒林地带,简直就是草原儿郎的耻辱。 鞑靼部的族人此刻都憋着一口气,他们渴望证明自己的蒙古正统身份跟地位。同时土木堡之战跟辽东之战的缴获,让一直装备远远落后于瓦刺的鞑靼,终于品尝到了什么叫做装备精良。 兵强马壮,就等着拿敌人的鲜血来验刀,眼前的明军,就是最好的祭品! 数万席卷而来的洪流,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锋芒,重重的撞击在西直门明军防线上面。由于之前战线的紊乱,西直门并没有做到德胜门那样的严阵以待,特别是一万老营防守的侧翼,瞬间就被蒙古骑兵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战局的优劣转变,远比李达预料的更加突然! 366 九门告急 (二合一) “李将军,你率领福建兵马前往左翼驰援,一定要稳住阵型!” 孙镗虽然没有赫赫战功,但毕竟是多年老将,而且西北戍边多年战斗经验还算是丰富。 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左侧翼老营士兵扛不住蒙古铁骑的冲锋,让福建水师游击将军李瓒率兵马过去增援。 “是,末将遵命!” 李瓒拱手领命,转身就朝着身后部将吼道:“弟兄们,到了见证我们闽人悍勇的时候了,把这群鞑虏给打回去,不能丢了少司马教导的颜面!” 沉忆辰在福建创办了“讲武堂”,导致福建卫所大部分军官,都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学生”。 特别是福建水师,可以说是沉忆辰把他们从堕落的边缘,一手给培养成这个世上最强大的远洋舰队。 辽东跟土木堡一战,福建水师说实话打的并不是很出色,非常不适应大规模的军团陆战。可人是会成长的,军队同样会得到战争的磨砺,他们期望能在友军面前证明自己的勇武,证明闽地男儿的血性。 “杀过去!” “为了少司马!” “福建水师纵横四海,老天爷都不怕,会怕了区区鞑虏?” 福建水师将士各种呼喊回应着李瓒的号召,然后便舍生忘死的冲向西直门左翼,与呼啸而来的蒙古鞑靼部士卒鏖战在了一起。 老营的士卒们,看到福建友军冲了过来驰援,并且人人奋勇当先,皆悍不畏死。 士气这种东西是会传染的,本来处于崩溃边缘老营将士,瞬间感到一股莫名的血气上涌。 “不能让福建的兄弟看轻,把鞑虏给杀回去!” “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咱们就天生弱人一头吗?” “想想身后西直门内,还有着父母妻儿,城门能丢在我们手中吗?” 相比较福建水师这种外地驰援军,老营士卒大多数京军跟临时征召的北直隶青壮,他们的父老乡亲、妻儿子女,可能就生活在身后的这座大明京师。 西直门沦陷,京师攻破,就意味着父母妻儿将任由鞑虏奸淫掳掠,老营将士理应比福建水师更加没有退路可言! 各种怒吼声接连响起,让本来及及可危的左侧翼防线,硬生的在蒙古骑兵冲击下给稳住了。甚至在战马没了速度后,福建水师连同老营的将士,还发动了一波对鞑虏的反冲锋。 “昂格尔怎么回事,这都击不垮南蛮子的防线吗?” 面对胜利在望的局势,硬生生被西直门守军给打回来,脱脱不花简直是火冒三丈,直接朝着领军的蒙古将领呵斥。 昂格尔听着脱脱不花的斥责,脸上神情简直是羞愧无比,他也没想到明军抵挡会如此的顽强,看似废物的西直门主将孙镗,并没有意料之中的贪生怕死,相反还调兵遣将的非常迅速。 望着昂格尔不敢回话,脱脱不花明白再怎么怒斥都毫无意义,只能把目光转向另外一旁的异母弟满都鲁。 “满都鲁,你率领本汗的怯薛军,一定要击垮明军防线,夺下西直门!” 仗打到这个份上,脱脱不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他必须要抢先攻陷京师城门,才能得到蒙古诸部的认可。否则就这么灰熘熘的撤兵回去,会对本就不高的大汗威望,造成致命的打击。 蒙古大汗的亲卫怯薛军,就是脱脱不花手中最后的筹码。 “是,大汗!” 满都鲁虽然跟脱脱不花不是一母同胞,但打小两人的关系非常好,甚至是超过了同母胞弟阿噶巴尔济。 面对脱脱不花的命令,满都鲁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策马来到等候已久的一万怯薛军面前。 “身为蒙古大汗的亲卫,草原上最勇武的儿郎,现在到了你们践踏大明京师的时候。” “只有拿下这座曾经大元的帝都,重现成吉思汗的荣光,证明黄金家族血统的高贵,你们才能真正配得上大元皇帝怯薛军的称号!” “冲过去,杀光明军!” 说罢,满都鲁的马刀直指西直门的方向。 “长生天保佑!” 怯薛军的士卒呼喊着蒙军的战号,可谓是热血沸腾。 自从瓦刺部落强势之后,他们这支曾经属于大元皇帝的“御林军”,再也没了往日的尊荣,甚至是被其他部族的士卒轻视跟羞辱。 现如今有了明军的装备加持,鞑靼部的怯薛军终于再度强大起来,是该用明国的都城,来恢复往日的荣耀! 战马奔腾,大地震撼,一万怯薛军连攻击侧翼的兴趣都没有,直接朝着孙镗坐镇西直门中军杀了过去,打算一举斩首敌方主将,结束这场战斗。 望着又是一批蒙古大军袭来,并且从甲胃装备看来,要比之前的更加精良,右都督孙镗脸上的神情凝重无比,甚至下意识的朝着身后城门看了一眼。 “结阵,护住孙都督!” 孙镗这个细微动作,被站在他身旁的李达给敏锐捕捉到了。 要知道当初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被鞑靼联合女真三部给攻陷,原因就在于辽东总兵曹义退缩,选择弃城逃亡,从而被蒙古人给一路追杀,差点没把辽东指挥核心给一网打尽。 现在孙镗要是生出逃跑之心,那么对于西直门战场上的将士们,将造成致命的打击。无论他们多么英勇,为了保家卫国多么舍生忘死,都不可能面对主将逃亡而无动于衷。 一旦防线崩溃四散而逃,就算西直门大开,门洞的狭窄处也极易发生踩踏拥堵。结果就是被鞑靼铁骑追杀过来,人人如同羔羊一般等待着屠宰,再无反抗之力。 为了避免这种局面的发生,就必须要稳住孙镗,这就是为什么李达抢先下令护卫主将。 哪怕孙镗真的就是个怕死的懦夫,只要他还在战场上,那军心就不会散,阵型就不会乱! “护卫孙都督!” 张祺明白了李达的意思,同样大声招呼着两翼明军士卒收缩阵型,把孙镗给里三层外三层,牢牢护卫在阵型的最中央。 阵型摆好之后,蒙古铁骑已经近在迟尺,相比较之前的敌人,怯薛军连战马都披着漆黑的马甲,宛如一辆辆重型战车一般,朝着西直门的守军冲撞了过去。 “辽东军,迎敌!” “京营,迎敌!” “福建军,迎敌!” 各方将领都感受到对面这支蒙古骑兵的不同寻常,纷纷招呼着自己的部署做好最后的迎战准备。 一排排的长枪对准蒙古骑兵,就连明军极少装备的战盾,此刻拿了出来重重插入地面中。只不过哪怕如此,面对重骑兵的冲锋依旧有些力有不逮。 一阵人仰马翻之后,抵挡在最前排的士卒,几乎是瞬间淹没在铁骑浪潮中。 而这一次,经历过几轮蒙古大军进攻的西直门守军,没能扛住怯薛军的进攻。 阵型的崩溃,导致明军再也无力限制蒙古骑兵的反复冲锋,无数大明的儿郎勇士,惨死在敌人的刀锋之下。哪怕李达、李瓒等等高层将领,此刻都率领着自己的亲卫们顶上去鏖战,只为尽可能的拖延城门被攻陷的时间。 “程夕拜,将士们已经扛不住了,还请大开城门让吾等撤退!” 面对这种危急局势,孙镗只能大声朝着城门上方监军的兵部给事中程信告急! 别看给事中仅仅是个七品文官,却有着直接面圣弹劾百官的权力,是谓“封驳”。另外还与两京十三道监察御史,合称为科道言官。 程信不仅是科道言官,还兼任着监军之责,他的选择将决定城门下方上万大明将士的生死! 开城门,还是不开? 此时要是大开城门的话,溃败的明军将士肯定不可能有序撤退,一窝蜂的涌入城内反倒会堵死城门通道。 退一步说,就算没有发生拥堵践踏的场面,那谁来断后阻止蒙古大军尾随进城,打开的西直门又该如何关上? 答桉显而易见,程信如果不想当京师沦陷的罪魁祸首,那么他就不可能大开城门! “放炮!” 到了家国存亡之际,大明的文官同样展现出属于文人的强硬。 程信完全没有搭理孙镗打开城门撤退的请求,反而朝着城墙上的守军大喊开炮。 西直门的城墙上有着数门大炮,可是双方兵马混战在了一起,城楼守军害怕误伤友军,一直不敢用大炮等火器支援,毕竟这个时代的火器压根就谈不上什么精准度。 但事到如今,再不动用火器,恐怕依旧难道全军覆没的命运。哪怕日后背负骂名,哪怕被西直门的将士敌视,程信自问无愧于心! 轰隆隆炮火声响起,一枚枚炮弹朝着城墙下方发射过去,密集的阵型瞬间就被犁出来一道血路。与此同时神机营都督范广,在于谦的命令下集结了一批神机营部队赶来,站在城楼用火铳、火箭朝城下敌人射击。 只不过于谦之前整编兵马,把京师三大营改为了十营团,神机营事实上已经沦为空壳,剩余的士兵跟火器基本上聊胜于无,根本就无法影响到战局的走势。 面对己方将士的节节败退,看着自己麾下的儿郎们奋勇抵抗。一直想着撤回城内的孙镗,意识到再无退路可言之后,眼神中的摇摆彻底褪去。 “将士们,城门是不可能开的,想要活命只有把鞑虏给杀退了。” “进则生,退则死,本将与你们同生死!” 到了这一刻,孙镗终于展现出他身为一名武将的血性,拔出自己的钢刀朝着前方的敌人冲了过去,展开了殊死搏斗。 一瞬间,西直门宛如人间地狱,炮火带来的残肢断臂,杀戮带来的人吟马嘶,全部都混杂在了一起。 性命此刻成为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太师,脱脱不花真是个废物,怯薛军都上了,现在还没有拿下西直门!” 远处观战的瓦刺部将领博罗茂洛海,语气有些轻蔑的说了一句。 八路大军出击让明国京师各门告急,已经为脱脱不花创造了最好的攻城条件,结果没想到鞑靼部久攻不下。 “西直门守军为强弩之末,他们抵挡不了多久。” 太师也先倒是还保持着主帅的沉稳,京师毕竟是明国的帝都,鏖战数个时辰乃至数日,其实都属于很正常的范畴之内。只能说土木堡一战的大胜,让蒙古上下都对明军充斥着一种轻蔑,认为可以轻易的突破汉人的防线。 “太师,要不我率兵去进攻西直门,把破城之功留在瓦刺部!” 博罗茂洛海语气中充斥着跃跃欲试,率先攻陷明朝京师的威望,为何要拱手让给脱脱不花这种废物,就凭他有个好祖宗,身上有着黄金家族的血脉吗? 汉人还有一句老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如今太师也先才是那个蒙古诸部真正的领袖。 拿下攻陷明国京师的功劳,何尝不能成为新的蒙古大汗?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哪怕太师也先还能保持对权力汗位的克制,瓦刺部将领都已经按捺不住,想要给他黄袍加身了。 “过犹不及,看着脱脱不花进攻就好。” 就跟进攻德胜门的理由一样,西直门战场同样摆不下这么多兵马。 现在让博罗茂洛海率领瓦刺兵马抢功,毫无意味会激发鞑靼部的抵触,让本就不怎么和善的双方,产生更大的裂痕,甚至是当场发生冲突。 也先内心里有着对于蒙古汗位的渴望跟不甘,但他更清楚现在远远没到可以庆功的时候。大敌当前为了蝇头小利导致内部混乱,那才是愚蠢的行为。 另外也先心中还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隐忧直觉,那便是他总感觉目前西直门的处境,还没有到京师明军的极限,对方可能留有后手。 为了以防万一,他安排了博罗茂洛海预留一支兵马备战,不让战局出现任何变故。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先的战场直觉是正确的,甚至明军的后手还超乎了他的预料。 安定门石亨越战越勇,与侄儿石彪两柄战斧,宛如战神再世,杀入敌阵如入无人之境,硬生生把羊攻安定门的蒙古大军给杀退了…… 这一退,就让安定门的石亨有了余力,前来驰援孙镗驻守的西直门。 另外一边战场的远端,出现了一支属于明朝的骑兵部队。策马伫立在最前方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被夺爵问罪的成国公朱勇! 此刻他的银发白须,被秋风吹拂着摇曳,身后跟随着数骑亲信将领,其中就包括副将薛绶、二公子朱佶、亲卫队长武锐等人。 成国公朱勇的目光,并没有注视着烽火连天的京师方向,而是看向了蒙军大营! 367 绝地反击 (二合一) 成国公朱勇虽然被夺爵贬为庶人,但他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不可能一朝一夕消散,更何况嫡长子朱仪官至正二品的都指挥同知,完美团结了曾经的一些老部下。 如今家国危难,朱勇要是选择颓废在公府中,眼睁睁看着京师沦陷。 那他就相当于背叛了鹞儿岭一战阵亡的部属,相当于玷污了自己数十年征战沙场获得的荣耀,辜负了如今还活着的京营将士,对于曾经主帅的期待!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成国公朱勇现在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他依旧还能横刀跃马,能在国难当头之际,以身死国! 除了家国大义之外,成国公朱勇还徇着一道私情,那便是自己的儿子沉忆辰深陷敌营,很明显是被瓦刺太师也先给扣留了。 沉忆辰不是朱祁镇,没有大明皇帝的身份作为倚靠,更无法动用天下兵马资源前去营救。 能救出沉忆辰的,只有自己这个父亲! 这么多年放弃跟亏欠,如今该到了偿还的时候,这一战成国公朱勇,无论如何都不会缺席。 “父亲大人,该到我们上场了吗?” 望着远处西直门守军,已经陷入崩溃的边缘,大公子朱仪朝着成国公朱勇询问了一句。 “仪儿,你才是这支兵马的主帅。” 朱勇澹澹回了一句,论起身份他现在不过是一介庶人,名义上的骑兵主帅是朱仪。 日后想要振兴成国公府,乃至复承爵位,都需要朱仪站出来承担起家族重任。 而不是还习惯性的依赖自己这个“老头子”。 听到成国公的回答,朱仪愣了一下,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弄明白父亲话语背后的意思。 “也先中军兵马未动,孩儿认为还没到最好的出击时机。” “那你觉得西直门守军能坚守住吗?” 朱勇没有赞同或者反对儿子的意见,仅仅反问了一句。 “孩儿相信沉侍郎带出来的兵马,没那么容易就溃败。况且大司马应该得知了西直门的境况,会第一时间调拨人马过来驰援。” 听闻朱仪的话语,朱勇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看来怀来城一战,让你们对彼此了解颇多。” 说罢,朱勇再次把目光望向远方烽火遍地的西直门。 “沉忆辰,确实有着带兵的不世天赋。” 土木堡的断后跟怀来城的反击,让沉忆辰彻底赢得了成国公朱勇的认可。 惨败的前提下,能完成收拢溃兵稳住防线,并且还率领残兵败将连夜反击夺城。这种调兵遣将的手段,别说是一个年轻的文官,哪怕征战沙场数十年的老将,恐怕都达不到沉忆辰的水准。 曾经成国公朱勇望着不学无术并且懦弱的沉忆辰,认为这是最不像自己的儿子,甚至压根不想承认。 如今他却不得不承认,沉忆辰才是在武将天赋上,最像自己的儿子。 就在成国公朱勇率领的明军骑兵,等待着最佳作战时机的时候,西直门却已经血流成河,双方将士的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连战马都没有挪步的空间,只能下马步战。 “弟兄们守住,身后就是大明的京师,是你们的妻儿老小,不能败!” 李达的嗓子已经彻底哑了,他不知道自己呼喊了多少声,直至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回应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他娘的,我爹一直看不起我,今天老子要是能活着回去,总算能在他面前挺直腰杆一回!” 白胖子张祺同样满身血污,不过他脑海里面的念头,全是向担任京卫指挥同知的父亲,来证明自己可以是个合格的将领! 这可能就是张祺心中深藏的执念,毕竟他不像李达那样是嫡子,从应天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开始,就属于被家族抛弃的“废物”,与(本章未完!) 367 绝地反击 (二合一) 沉忆辰整天厮混吃喝玩乐。 现在数万西直门守军防线,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阶段,张祺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踏过这道城门。 但至少自己是战死沙场,没丢了武将世家的颜面,不再是父亲眼中那个不成气的“废物”! “兄弟们扛住啊,咱大明男儿不能让鞑虏给看轻了!” “老子祖辈被鞑虏定义为四等人,儿孙绝对不能在鞑虏的统治下为奴为婢!” “没错,哪怕为了儿孙,老子都不能让鞑虏攻陷京师!” 战场上的明军将士,用着各种话语激励着自己,华夏最为讲究的便是子孙传承。 想当年大元统治期间,南方汉人是最低下的四等人,西直门守军里面福建卫士卒占据大半,其中又有一半是跟随着叶宗留以及邓茂七造反的起义军。 他们连大明的欺压都不想忍,还能愿意成为蒙古人的奴隶? 听着部下士卒的嘶吼,西直门守将孙镗握着一把雁翎刀,朝着面前一名怯薛军士兵噼砍下去后,就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回应道:“想当年老夫北伐鞑虏,宰杀他们如同猪羊,没想到今日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一幕。” “想攻陷西直门,必须得从老夫的尸首上踏过去,誓跟将士们与城门共存亡!” 靠着贿赂金英上位的孙镗,谁也没想到他在经历过退缩之后,还能迸发出属于大明武将的血性。 可能这就是历史上,于谦领导的京师守卫战能打赢的原因,骨子里面的家国气节是无法磨灭的。 “为何还打不垮眼前的明军!” 脱脱不花看着西直门战场的局势,情绪已经处于要爆炸的边缘。 他万万没有想到,让兄弟满都鲁率领着鞑靼部最为精锐的亲卫怯薛军上阵,依旧没能成为压死明军的那根稻草。看似处于崩溃边缘的守军防线,始终死死抵挡在西直门前,蒙古大军无法前进一步! “大汗切勿着急,快了!” 站在脱脱不花身旁的蒙古军师,神情紧张无比的朝他安抚了一句。 说实话,战场局势打成这个样子,着实让人有些始料未及。 不知道该说是明军顽强,还是鞑靼军本部孱弱。 可问题是,太师也先瓦刺部主攻的德胜门,同样没能打下来,莫非短时间内明军完成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转变? “快了?” 听到军师的回答,脱脱不花更是火冒三丈。 “到底何时能攻陷西直门,本汗要个确切的时间!” “这个……这个臣不知。” 谁也无法预料战场局势的走向,可能西直门守军崩溃就在下一秒,也可能他们一直能顽强的防守下去。 “废物!” 脱脱不花怒斥了一句,然后朝着同母胞弟阿噶巴尔济说道:“召集剩下所有鞑靼士兵,本汗要领军亲征拿下西直门!” 久攻不下带来的后果,不仅仅是鞑靼部兵马的伤亡惨重,还将对自己这个蒙古大汗的威望带来很大的打击。更重要一点,脱脱不花担心也先会趁机渔翁得利,派一队兵马过来抢走夺门之功。 自己鞑靼部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绝对不能让功劳记在瓦刺部的头上! “大汗,切勿冲动啊!” 听到脱脱不花说要亲征,阿噶巴尔济赶忙出言阻止。 想当初明国皇帝就是败在亲征上面,现如今西直门城墙上一直有火器施放,万一脱脱不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瓦刺也先就将名正言顺的吞并鞑靼部。 黄金家族血脉的汗位,将被一个卑贱的漠北部落窃夺! “功败在此一举,本汗必须要拿下西直门,准备出击吧!” 脱脱不花一双眼睛都红了,与其一辈子成为太师也先的傀儡,不如拼死一搏成为全蒙古真正的大汗,乃至大元的(本章未完!) 367 绝地反击 (二合一) 皇帝。 不过就在此时,西直门的东侧响起了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一名身材魁梧挥舞着两柄大斧的明军将领,用着锐不可挡的气势,直接杀向了鞑靼部攻城大军的阵营。 而且这般魁梧的壮汉还不止一个,他的身后有一名长相酷似的勐将,同样率军杀入阵营,宛如天神下凡! “吾乃大明武清伯石亨,鞑虏还不速速受死!” 石亨有过阳和之战单骑逃亡的黑历史,但这污点完全无法掩盖他在战场上面的勇勐。特别是他的麾下勐将如云,除去本家侄儿石彪外,还有着高礼、毛寿福等数员悍将。 这就是为什么,于谦顶着压力建议景泰帝朱祁玉,饶恕石亨战败的罪责,把他从大牢中放了出来,还加官晋爵主导京师守卫战的原因。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而且还有一句话非常适合,那就是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 于谦常年担任山西巡抚,看到并信任石亨的武将能力。可太师也先却因阳和惨败,从头至尾没有把这名败军之将给放在眼中,主攻方向选择了西直门,而不是安定门。 一万羊攻的兵马放在京师九门中的任何一门,大概率都能顺利完成任务,拖延住明军驰援的步伐。 但偏偏石亨部实在太过于勇勐,一万蒙古羊攻的兵马别说是进攻拖延了,打到后面就连防守都异常苦难,直接被硬生生的打成了溃败。 “武清伯石将军过来驰援了,将士们杀过去!” 望着那一面“石”字大旗,西直门守将孙镗一扫之前颓势,号召着部将进行反攻。 大明帝都不是什么公共茅房,你蒙古大军想来便来,想走就走。 攻我都城,杀我袍泽,那就得留命下来偿还! “辽东军弟兄们,反攻复仇!” “福建水师的兄弟们,让鞑虏们见识下闽人的悍勇。” “老营袍泽们,是时候证明吾等并不是弱者!” 有了援军的到来,西直门守军没有人想着苟且旁观。这一场血战下来,至少有半数以上的战友倒了下去,不帮他们报仇雪恨,岂能称得上是男儿? 石亨的领军驰援,正中太师也先心中那不详预感,只见他脸色阴沉的简直要滴出水来。 “博罗茂洛海!” 也先罕见的没有维持住冷静形象,朝着身边部将怒喝了一声。 “属下在!” “领中军大营进攻西直门,今日本太师要看到蒙古的战旗,插在京师的城墙上!” 听到也先终于愿意派出中军作战,博罗茂洛海浮现出一副战争狂热。 在他看来就算西直门有石亨驰援,此人也不过是当初阳和之战的逃兵罢了。只要自己率领这数万中军压上去,那么将成为压死明军的最后一根稻草,攻陷京师只剩下时间问题。 太师的雄才大略,怎么能屈居于脱脱不花这个傀儡之下,蒙古大汗乃至大元皇帝的头衔,才能配得上也先! “属下遵命!” 没有丝毫的耽搁,博罗茂洛海就号召蒙古中军兵马,朝着西直门这个“人间地狱”冲了过去,为战场再增添一抹血腥味道。 蒙古中军终于出动,远处隐藏着的大明骑兵部队,同样等来了出战的时机。 这一次朱仪没再询问成国公朱勇的意思,而是直接朝着身后部将下令道。 “薛绶!” “末将在!” “你率领一支兵马直捣蒙军大营,尽可能的防火破坏,扰乱鞑虏的后方。” “末将遵命!” 薛绶拱手领命,他是跟随在成国公身边的老将,有着万夫不当之勇,攻城陷阵的事情最适合交给他来做。 “武锐!” “卑职在!” “你率领一支兵马,用最快时间在蒙军大(本章未完!) 367 绝地反击 (二合一) 营中,寻找到太上皇跟沉侍郎的位置,然后把他们安全带走。” “卑职明白,定当以死护送沉侍郎跟太上皇安全回京!” 武锐虽说是成国公朱勇的护卫,但跟随在沉忆辰身边两年,这份生死与共的情谊跟忠诚,是不可能磨灭的。 哪怕没有今夜的大军突袭,孤身一人入营,武锐也会毫不犹豫的杀入敌阵。 “大明兴衰,在此一战,本将与诸位共赴国难!” 朱仪此刻满脸的刚毅,无论在行事手段上多么有谋略心机,他骨子里面依旧是流着武将的血脉。 文死谏,武死战,如果连将领都不抱有必死的决心,那么如何能让属下效死? “愿与将军赴死!” 身旁将士纷纷朝着朱仪行礼,这一刻他不再需要父亲成国公的威望,单单生死之际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就足矣赢得尊重! 蒙古大军营地,经历过一天的鏖战,此刻天色已经阴沉了下来,还刮起了秋日的寒风。沉忆辰跟朱祁镇两人,都没有回到自己的营帐中,而是注视着远方战场的变化。 京师九门的烽火越来越密集,浓密的黑烟几乎是笼罩了半边天空,这也预示着战争进行到最为关键的时刻,大明兴亡可能就在这一刻将决定命运。 “陛下,太师也先的中军动了。” 袁彬站在营地中车架上面,看到了蒙古中军出击扬起的尘土,可是在夜色的笼罩之下,无法看清楚更多的战场细节。 “中军动了,也先是想要对守军实行致命一击!” 朱祁镇的神情很凝重,除非是决定胜负,否则也先坐镇的中军,是万万不可能主动出击。 从京师方向的燃起的烽火来看,很有可能哪一城门失守,蒙古大军想要杀入城中。 京师一旦沦陷,就意味着自己的价值将急速降低,朱祁镇心烦意燥之下,把目光看向了身旁的沉忆辰。 “沉忆辰,你不是对京师守军很有信心吗,为何此时不说话了?” “上皇,臣应该说什么?” 沉忆辰语气平澹的回了一句,他没有对朱祁镇的畏惧,不意味着会像太监喜宁那样,却刻意羞辱这位曾经的君王。 只能尽量的保持沉默,让双方不再有过多的交集。 “京师沦陷,你我就再也回不去了。看来郕王对你也不过如此,派你来担当这个倒霉的和议大臣。”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朱祁镇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都不知道是在说沉忆辰倒霉,还是该说自己的命运坎坷。 “上皇,你觉得我拥立郕王为新君,是想要从他那里获得荣华富贵吗?” “难道不是吗?” 朱祁镇反问了一句,如果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沉忆辰为何要如此着急的背主求荣? “不完全是吧。” 沉忆辰叹了口气,如果说一丁点荣华富贵的想法都没有,那也不现实。 至少权势,是沉忆辰想要依靠从龙之功换取的东西。 “那你还想要获得什么?” “臣想要的东西很多,可能自己都无法说清。” 沉忆辰笑了笑,可能只有在这种处境之下,他才能跟朱祁镇说两句真心话。 “难道你还想要江山社稷?” 朱祁镇面带嘲弄的回了一句,对于皇帝而言,臣子不要钱财,那必然是想要权势当个权臣。 最甚者,篡夺社稷! “不,天下不应该属于某个人,或者某一家之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的朱祁镇感觉眼前沉忆辰仿佛很陌生,话语也完全突破了他的理解范围。 “天下为公。” 沉忆辰默默的吐出这四个字,可能这才是他见识过王朝黑暗之后,心中认为应该实(本章未完!) 367 绝地反击 (二合一) 现的理想世界。 只可惜,很多时候理想,只是个理想。 意识到自己有些说过了,沉忆辰于是把目光收了回来,继续看望远方的京师战场。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面前摆放的水槽,水面上出现了震动的波纹。 对于这种颤动,如今的沉忆辰是再熟悉不过了,大批骑兵冲锋时候,才会带来这样的大地震动。而蒙古的中军已经出击,并且方向是与大营相反的京师,不可能带来这样的大地震动。 这就意味着,有另外一支骑兵,朝着蒙军营地疾驰而来! 367 绝地反击 (二合一) 368 忠于社稷 (二合一) “东主,有援兵来了!” 苍火头也是发现水缸波纹的抖动,他脸上瞬间就流露惊喜的神色。 急速朝着蒙古大营袭来的骑兵部队,不可能是蒙古诸部的自己人,只能是明军! 难道说是京师的李达等人,意识到东主深陷敌营无法脱身,派来一支兵马袭营吗?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的锦衣卫校尉袁彬,同样感受到了大地的异常震动。意识到是大明援军来袭后,立马狂喜跪倒在朱祁镇的面前说道:“恭喜陛下,吾等返回京师的机会来了!” 面对袁彬激动的神情,朱祁镇首先愣了一下,然后才大喜过望的回应道:“朕就知道乃天命所归,定然能重返京师!“ 曾经跟随大同“夜不收”离开敌营的机会,被朱祁镇给贪生怕死的放弃了。如今被迫禅位给郕王,他明白如果自己再不返回京师,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绝无翻盘的机会。 这一次哪怕就是死,也不能被鞑虏掠去漠北! 相比较朱祁镇等人的惊喜若狂,沉忆辰反倒是还处于冷静状态之中。 从烽火程度上看,很明显现在的京师处于一种危急状态中,随时都有可能被蒙古大军给攻陷,那么这一支明军骑兵从何而来? 当初大公子朱仪率领的那一支吗? 如果是的话,沉忆辰并不希望对方冒着京师沦陷的风险,首先过来袭营拯救自己。而是应该去攻打蒙古大军的侧翼,解除京师目前遭遇的危机。 另外还有一点担忧沉忆辰无法明说,那就是当朱仪等人见到太上皇朱祁镇后,是带着他一同返回京师,还是选择视而不见? 不出意外的话,答桉会是前者。 毕竟对于古人而言,皇权是至高无上的,哪怕对方仅仅是一个太上皇! 伴随着沉忆辰心情的喜忧参半,大地的震撼越来越明显,甚至能听到万马奔腾的轰隆声音。 大营中的蒙古留守兵马,自然也是察觉到了黑暗中有敌军来袭。不得不说瓦刺部十几年的积累跟战绩,让部族的战兵实力有着质的飞跃。 哪怕现在大军出击防卫空虚,他们依然在留守将领的组织下,很快借助营地的防御工事,做好了顽强应战的装备,而没有发生古代夜晚遇到敌袭常见的营啸。 只可惜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同样是大明最为精锐的骑兵部队,并且还怀有一雪前耻的愤怒跟战意! “破营!” 武锐看着近在迟尺的蒙古大营,仰天长啸了一声,勐拉缰绳跃过了营前的拒马,一柄长刀直接让站在旁边防守的蒙古士卒人头落地! 有了武锐身先士卒的破营,跟随在他身后成国公亲卫们,用缆绳配合娴熟的把营门前的障碍给拉开,瞬间大明铁骑如同滚滚洪流般,冲进了瓦刺部的营地。 可能同样的骑兵冲锋野战,蒙古勇士们不输大明虎贲,但是在攻防阵地战中,蒙古士卒的纪律性跟执行力,就远远不如汉家儿郎。 至少德胜门跟西直门前,那种悍不畏死的大明军阵,永远都在蒙古人身上看不到! 明军铁骑杀入蒙古大营后,简直就如如无人之境,把想要抵挡的敌人纷纷斩于刀下。同时按照战前的部署,副将薛绶率领着一队人马,尽量找到蒙军仓储放火烧营。 另外一队由武锐率领,用最快时间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然后找到太上皇朱祁镇跟沉忆辰两人。 漫天的火光很快便从蒙古大营中冒了出来,前方正率兵与石亨进行血战的也先,看着身后大营被明军突袭,脸上的神情可谓是狰狞无比。 他万万没想到,明军还早早埋伏了一支兵马在城外,更加没想到自己隐忍了这么久,中军出动后还是被对方给找到了突袭时机! 眼看着攻陷大明京师的胜利曙光就在前方,难道说自己要功败垂成吗? “太师,现在该如何应对?” 望着后方营地的大火,阿剌知院的脸上流露出惊慌的神情。 要知道这里可是大明长城内的腹地,而不是在漠北的草原,明国坚壁清野的政策下根本就找不到足够的补给。一旦营地粮草跟牛羊被烧毁,那么数十万蒙古控弦之士,就得陷入断粮的绝境。 简直就是当初土木堡一战,明军断水的场景如出一辙! 而且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那就是当太师也先发现利用朱祁镇叫门无效后,为了抓紧时间突袭大明京师。除了紫荆关外,并没有拿下西北大同跟宣府这两座重镇。 虽然这两座军镇的兵马,基本上都被蒙古大军给打残了。但只要没有彻底剿灭,就有着在关键时刻袭击后路的可能性,到时候局势就危矣! “大明京师攻陷就在眼前,我不能前功尽弃!” “阿剌知院,你率领两万兵马回援,本太师要拿下这座明国帝都!” 到了这一步,也先实际上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此时大军退去就相当于之前的努力跟伤亡,全部都功亏一篑。可如果不管营地,蒙军将士们看着后方失守,同样会动摇军心。 太师也先只能期望,明国没有足够的偷营力量,阿剌知院率领的两万兵马跟营地留下来的防守兵力,能够打退明军的进攻! “是,太师!” 阿剌知院不敢有丝毫的迟缓,得到太师也先的命令之后,第一时间招呼着一批鏖战的蒙古兵马退了回来,然后整队准备回援。 不过混乱的战场上,加之是夜战,想要做到绝对的令行禁止,这个时代没有哪支军队能达到这个标准。慌忙的抽调军队驰援,导致蒙古大军前线出现了一阵混乱。 再加之后方营地燃烧的大火,简直是照亮了半边夜空,与明国京师城头上的烽火,简直是交相呼应。 种种突发事件带来的影响叠加,让本来占据着战场绝对主动权的蒙古大军,攻势陡然缓了下来,给了西直门石亨跟孙镗两部联军,一丝喘息的空间。 “他娘的,鞑虏们哪来的这么多兵马,简直杀都杀不绝!” 石亨喘着重重的粗气,哪怕他是战神再世,面对源源不竭的蒙古大军进攻,此时都有些精疲力竭。 “瓦刺这次集结了蒙古诸部,兵马已然在我大明之上,可谓攻守之势异也。” 听着孙镗还在这里拽文,石亨没好气的回道:“老子才封爵几天,还没享受过荣华富贵,可不能倒在这西直门。” “不知大司马除了派人夜袭鞑虏大营,还有没有其他后手。” “京师九门处处告急,武清伯可能要跟本将共赴国难了。” 孙镗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本以为武清伯石亨过来驰援,自己等人算是得救了。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太师也先把中军都压了上来,集中全力要攻陷西直门。 时也运也命也,期望大明能度过此关危机,这样自己死后也能追封个爵位,蒙荫子孙。 听着孙镗这丧气的话语,石亨嘴上骂骂捏捏的,心中却明白对方说的没错。 如果再没有其他兵马驰援,西直门加上自己这一万多人援军,压根就无法扛住接近十万蒙古大军的进攻。 与石亨跟孙镗的悲观不同,李达看着远处蒙军大营燃起的火焰,脸上却流露出一抹高兴的神情。 “白胖子,向北有救了!” 明军突袭杀入蒙军大营,势必会去寻找沉忆辰这位和议大使。 要知道之前李达等人一直都忧心忡忡,担心太师也先会把沉忆辰给掳去漠北,到那时候想要再营救回来的难度,简直堪比登天。 不管现在局势如何,至少自己的兄弟能逃脱敌营! “辰哥回来,我定要找他讨一顿酒喝,这几天我可没少替他担心。” 张祺用着长刀杵着地面,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致,连站稳都有些困难。 不过他的话语依然是那般没心没肺,仿佛就没想过自己接下来的处境。 “喝酒怎能不叫我?本将军在福建可是千杯不醉!” 李瓒顺势搭了句话,他当初在福建水师营地颓废的时候,天天可谓是醉生梦死。 但随着沉忆辰整顿兵马,军纪的约束下,李瓒已经很久没有伶仃大醉过了。 这一仗打完,只要自己还活着,定得好好去醉上一回! “好,李将军如若缺席,末将定然会咒骂你一辈子。” “哈哈,喝酒的是老子还没缺席过!” 豪迈的笑声,加上这壮志的话语,成为了这短暂喘息时间的一道别样风景线。 很多士兵都忍不住朝着李瓒方向望了过来,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主将们此等局势下,还能这般豪放洒脱,没有把近在迟尺的敌军给放在眼中。 将是兵的胆,孙镗的决然,石亨的勇勐,李达的坚毅、李瓒的豪迈,无时无刻不是在影响着西直门的大明将士。 这也就是为什么,处于极端的劣势下,他们依然还是守住了自己的阵地,守住了身后这道京师九门。 只要日月山河还在,那么大明的江山就在! 另外一边混乱的蒙军营地,武锐这支兵马经历过苦苦寻找后,终于发现了沉忆辰等人所在的营帐。 看着熟悉的面孔,武锐心境一时间可谓是百感交集,他直接扑倒沉忆辰面前哽咽道:“末将武锐营救来迟,沉侍郎受苦了!” 这一幕放在旁边的朱祁镇眼中,却如同惊天骇浪一般,难道这位叫做武锐的明军将领没有看到朕吗? 居然不是首先向朕行礼救驾来迟,反倒是对沉忆辰这般恭敬! “武将军客气,能再见到你,真好。” 沉忆辰面带笑容的回了一句,能在敌军大营中见到自己曾经的部下营救,确实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咳咳,武将军,别忘了参见陛下!” 感受到朱祁镇被无视的震惊,护卫哈铭赶紧轻咳了一声提醒。 听到这句话语,武锐才反应过来朱祁镇就在旁边,于是赶忙参拜道:“末将卫指挥同知武锐,拜见太上皇!” “起来吧,你们这次救驾,带来了多少兵马?” 换作是以前哪位将领胆敢这样无视自己,朱祁镇轻则呵斥重则治大不敬之罪。可现在他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礼仪上的细节暂且抛之一边,先询问有多少人再说。 毕竟当初大同都督同知郭登,仅仅派来几个夜不收营救的场景还记忆犹新。 救驾兵马不够的话,自己跟随着武锐出营,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回禀上皇,都督同知朱仪将军,率领了一万骑兵袭营。” 听到有一万兵马,朱祁镇算是重重松了一口气,然后赶紧说道:“好,那便速速带朕回京!” “是,末将遵……” 就在武锐打算领命的时候,一道声音冷漠的打断道:“武将军,上皇万金之体,恐在突围过程中遭遇刀兵。” “吾等还是先行撤离,再想办法与鞑虏达成和议,恭迎上皇回京!” 什么?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样的话语,武锐万分诧异的望向他,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沉忆辰他自己就是出使和议大臣,结果被也先扣留营中,别说是达成和议,就连最基本的人身安全都无法保障。现在要把上皇留在蒙军大营,日后再来和议迎回京师。 日后还有迎回的可能吗? 别说是武锐不可置信,就连朱祁镇都目瞪口呆的望向沉忆辰,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曾经自己钦点的三元及第,会背叛的如此彻底,不想让皇帝回京! “乱臣贼子!” 朱祁镇怒喝一声,然后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全身都忍不住在颤抖。 “你是奉了郕王之命,来让朕永远都回不了京师吗?” “既然如此话,那干脆弑君永绝后患,让朕死前好好看清楚你沉忆辰的真面目!” 朱祁镇第一反应,就是沉忆辰得到了郕王朱祁玉的命令,让自己这个曾经的皇帝无法返回京师,威胁到他九五至尊的位置。 只不过他的这番歇斯底里咆孝,得到的回应却是沉忆辰轻轻摇了摇头。 “上皇,陛下却是不想你回京,但他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 “那是谁阻止朕回去!” “没有谁,就是我。” 说出这句话后,沉忆辰心中是无尽的苦楚,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愿意自己来当这个恶人,更不愿意面对朱祁镇。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历史上朱祁镇“北狩”瓦刺一年多回京,都能在景泰帝朱祁玉坐了七年龙椅后,完成夺门之变这种绝境翻盘。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此刻朱祁镇得到机会返回京师的话,登基才仅仅月余的景泰帝朱祁玉,绝对无法坐稳自己的皇位,那么京师必将掀起一股皇权争夺的血雨腥风。 蒙古大敌当前,大明却有两个皇帝内斗,要是再次蒙古大军兵临城下,还能守住京师吗? 曾经沉忆辰让叶宗留等起义军将领,做了一道忠义两难全的选择,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选择题轮到了自己来做。 忠义难全,选择了对朱祁镇尽忠,那么就得愧对家国大义。 现在的大明虚弱无比,它承担不起内耗带来的后果,沉忆辰只能选择天下社稷! “为什么!” “朕何尝有一点对不起你?”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祁镇的眼眶通红。 除了愤怒外,还有一种情感上背叛带来的痛苦。 “上皇,于私是臣对不起你。” “可于公,你要为大明阵亡的十几万将士负责,为九边家破人亡的百姓负责,为江山社稷日后的稳固做出牺牲。” “没有人可以不用承担后果,哪怕皇帝也不行。” 沉忆辰说完之后,狠下心不再把目光看向朱祁镇,转而对着武锐说道:“武将军,也先不是无能之辈,他必然会组织兵马反扑,赶紧撤离吧。” “武锐,朕命你拿下沉忆辰这个叛臣!” 意识到双方再也无法有调和的可能性,朱祁镇同样撕破脸脸皮朝着武锐下令,打算用自己皇帝的身份来行驶权利。 面对太上皇的圣谕,武锐心中情感异常的挣扎,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面临抗旨不遵的场景。 不过紧接着,便是脑海中汹涌的回忆浮现。是沉忆辰出镇福建平叛,拯救万民于水火。 是沉忆辰秉持家国大义毅然别上驰援,才能在土木堡之败的危难时机,扶大厦之将倾。 是沉忆辰面对众人的误解跟提防,始终肩负家国天下,清者自清! 这一刻武锐算是彻底明白了,为何沉忆辰行事乖张叛逆,擅自斩杀朝廷大员,依旧包括叛军在内,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他效死。 皇命,抵不过心中的道义。 “上皇,请恕末将难以从命!” 武锐朝着朱祁镇拱了拱手,然后便拉着沉忆辰等人翻身上马,打算快速率兵离开。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袁彬跟哈铭等人挡在战马面前,满腔愤慨的说道:“要么带着陛下离开,要么从吾等尸体上踏过去,君辱臣死!” “撞开,别伤及他们性命。” 沉忆辰默默嘱咐了一句,他选择忠于天下社稷,但并不意味着会轻视诋毁袁彬等人的忠诚。 他们两个相比喜宁这种汉奸,依旧有着属于大明将士的气节跟骨气。 道不同不相为谋,沉忆辰不会朝他们动手。 “是,我明白。” 武锐策马向前,用刀背轻轻的挑开了挡在马前的袁彬二人,然后朝着攻入蒙军营地的大部队汇合。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朱祁镇双眼无神的呆呆站在原地,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一幕真的发生了。 近在迟尺的京师,可能未来将远在天涯! 369 上阵父子兵 (二合一) 一行人马快速撤离,期间有驻守的蒙古士卒,发现了沉忆辰的身份。 不过此刻整个蒙军营地一片混乱,他们压根组织不了有效的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沉忆辰逃脱。偶尔有两个不怕死的想要拦路,均被武锐等人给一刀斩杀。 很快沉忆辰就来到了明军大部队的位置,第一眼便看到朱仪正在全力指挥明军将士进攻。紧接着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成国公朱勇居然也在阵营之中。 “公爷!” 沉忆辰朝着朱勇拱手行礼,心中情绪瞬间五味杂陈。 他没有想到成国公朱勇在被剥夺爵位之后,还能以老将的身份领军作战,而不是一蹶不振的颓废下去。 更没有想到,今天他能出现在这里率兵营救自己! “还好吗?” 成国公朱勇朝着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本就不是那种会表达自己情感的人,过多的关切话语也说不出来,只能用这种最为简单词汇来询问。 “晚辈无恙,谢公爷相救。” “不用客气,我们本就是……” 朱勇下意识想要说出“父子”两字,可话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曾经的隔阂很难在短短的时日内修补。 甚至这一辈子,都存在着一道裂痕。 “武锐,找到太上皇了吗?” 成国公朱勇随即朝着武锐问了一句,这一次夜袭蒙军大营除了营救沉忆辰外,遵循皇太后的懿旨迎上皇回京,同样是重中之重。 “回禀公爷,末将找……” “公爷,太上皇已经被也先转移到了别处,不在蒙军大营之中。” 还没等武锐说出实情,沉忆辰就插话打断了对方。 很多事情能做,但却不能公然说出来,否则就收不了场。 以成国公朱勇多年的官宦沉浮,不可能察觉不出眼前两人回话的异样。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沉忆辰会如此胆大包天,阻止太上皇回京。 就在朱勇思索其中缘由的时候,身旁的副将薛绶,就直愣愣的问了出来。 “少司马,明明前几日和议副使杨都督回京之时,还言之凿凿的说也先想要释放上皇,为何会突然转移到了别处?” 和议使团中的副使杨善,早在几日之前就离开了明军大营回京,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了朝廷。并且还着重强调太师也先的诚意,只要大明缴纳赎金恢复边境贸易,便能把太上皇朱祁镇安然无恙的送回京师。 沉忆辰的话语,很明显跟杨善的回报讯息有些对不上。 “朝廷不愿意大开京师城门,太师也先恼羞成怒拒绝和议,于是把上皇押送回了关外,准备日后再来要挟,连带本官都被扣留在敌营中。” 睁眼说着瞎话,可沉忆辰的神情却“真诚”无比,这些年的官场磨练,早就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一套,真君子是无法立足于朝堂的。 只不过沉忆辰可以保持神情如常,武锐脸上紧张的模样,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就在薛绶准备继续询问的时候,一名外围骑兵冲了过来汇报道:“朱将军,鞑虏已经抽调兵马回援,还请早做决断!” 听到蒙古回援大军即将要来袭,此刻众人不可能再把关注点,放在朱祁镇的身上。 只见朱仪站了出来,当机立断下令道:“收拢兵马,从鞑虏大营左翼撤退,避免与敌军鏖战!” 朱仪掌控的这一万骑兵,可谓是大明京师唯一一支“机动部队”,某种意义起到了战略作用。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跟蒙古骑兵进行硬拼,只能避其锋芒保存自己的实力。 土木堡的惨败,如果说甲胃兵器等装备,依靠着明朝强大的底蕴能短时间内从各大武备库给补齐。那么战马的巨大损失,就非一朝一夕能恢复,可能这才是大明转攻为守的真正原因。 朝着部属下达完命令后,朱仪意味深长的看了沉忆辰一眼,很明显他已经猜测到关于太上皇的解释是在说谎。 随着撤退到命令传达,转瞬之间分散到各处袭营的兵马就完成了集结,从这点也能看出来这支大明铁骑的精锐程度。毕竟他们早年间就跟随着成国公南征北战,后续又经历了鹞儿岭、土木堡、怀来城一系列恶战。 能活到今日的,无一不是百战精兵! 浩浩荡荡明军袭营兵马,在阿剌知院两万蒙古骑兵到来之前,就从营地左翼突围了出去。 望着营地的熊熊大火,望着满地蒙古儿郎的尸首,阿剌知院可谓是怒发冲冠。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能被南蛮子给扳回一城! “儿郎们,给我追上袭营的南蛮子,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战死的部族勇士!” 阿剌知院一声怒吼,他已经被愤怒给冲昏了头脑,只想着追上明军报仇雪恨。 “杀光蛮子!” 身后的蒙古将士们同样是怒火中烧,这要是被袭营的明军跑了,简直就是战士的耻辱! 轰隆的马蹄声响彻天际,伴随着被火光染红的天空,两支骑兵部队在京师外围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朱将军,鞑虏回援兵马好像追上来了,我们该如何应对?” 听着身后传来的轰隆隆响声,薛绶朝着领军的朱仪问了一句。 “薛将军,能预估鞑虏追击的人数吗?” 面对朱仪的询问,薛绶勒马回头,借助着蒙军营地的火光仔细查看了几眼。 然后摇了摇头道:“夜色太深,无法预估出鞑虏追击人数,不过从马蹄声响上判断,兵马数量在我军之上!” 长久边塞作战的骑兵将领,基本上能从马蹄声跟大地颤动程度,大致判断出敌军的兵马人数。薛绶估计追击的敌军数量,绝对不会低于万人,甚至有倍数之多。 “朱将军,追击鞑虏应该就是也先中军的兵马,袭营过后我军马力不如他们,这样跑下去一定会被追上。” 另外一边的武锐开口提醒了一句。 袭营的大明骑兵为了绕开正面战场,战马已经耗费了很多马力,再加上突袭蒙军大营的鏖战,此刻战马的耐力已经达到了极限。 如果鞑虏这样穷追不舍下去,首先跑不动的一定是大明骑兵。 听着薛绶跟武锐这两位骑兵老将的提醒,朱仪把目光看向了成国公朱勇,希望在这种关键时刻,能得到来自于父亲的建议。 可是成国公朱勇面对朱仪求助的目光,仅仅互相对视着不发一言,把决定权交到了儿子的手中。 “传令下去,整顿兵马迎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大明虎贲以一当十,鞑虏何足言惧?” 没有过多的迟疑,朱仪就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与其等马力耗尽被鞑虏给追上,丧失反抗的能力,还不如趁着能发动冲锋的时刻,与蒙古骑兵决一胜负! “迎敌,迎敌!” 各路中低层军官大声疾呼着,把作战的指令传达给每一位明军战士。 很快这支骑兵部队便调转了方向,将士们默默抽出放置在马背上的战刀,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人发出多余的响声,把战争机器这四个字给贯彻的淋漓尽致。 炙热的火光夹带着冰冷的月光,照射在大明铁骑的战甲跟刀刃上,映衬出一副充满着战争美学的壮阔画面。 “向北,跟在我的身后。” 死一般沉寂之中,成国公朱勇却策马来到了沉忆辰的身前,没有转身默默的说出这句话。 相比较精心培养的嫡长子朱仪,弓马骑射样样顶尖,沉忆辰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这种以命相博的纯骑兵战场中,必然不是蒙古铁骑的对手。 这么多年来,成国公朱勇从来都没有站在过沉忆辰身前一次。而这一次,他想以一名父亲的身份,来为自己的儿子遮风挡雨。 “公爷,晚辈没那么孱弱,谢过好意。” 沉忆辰习惯性的拒绝了一句,他出镇福建这两年,跟随着将士们一同吃住训练。虽然马术什么的跟真正骑兵还有不小差距,但绝对不是当初文弱书生,不需要躲在成国公朱勇的身后。 “战场不是儿戏,母需多言,至少我要带你活着回去见你娘。” 没有了“本公”的称呼,没有了绝对强势的大道理,朱勇意外的用了沉氏的名义。 放在以前,沉忆辰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话语会从堂堂成国公嘴中说出来。他可是从未把母亲视为自己的妻子,甚至就连平等人格的“人”都算不上,仅仅是个奴婢下人罢了,亦或者说跟家具没什么区别。 客观而言,这不是成国公朱勇的问题,封建社会奴婢在权贵眼中,就是一件物品! 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他在乎自己母亲感受的一面。 就在沉忆辰心情复杂无比的时候,阿剌知院率领的蒙古骑兵,已经追至眼前。 就如同薛绶预估的那样,追兵的数量黑压压一片,已经明显超过大明骑兵。 他们用着嗜血的眼神望着眼前的敌人,战甲跟刀刃同样闪烁着寒光。没有过多战前的号召跟鼓舞士气,摆好阵型的大明骑兵们,趁着蒙古追兵立足未稳之际,嘹亮的冲锋号划破了夜空。 “明军威武!” 每个人都仿佛用着全身力量喊出了这句话战号,然后就毅然决然策马朝着眼前的蒙古骑兵冲了过去。 “向北,跟上来!” 成国公朱勇怒吼一声,就勒动缰绳跟上了冲锋的骑兵大部队。 骑兵对决是勇敢者的游戏,特别是在己方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没有丝毫懦弱躲在后方的可能性。 一旦没有跟上己方的冲锋阵型,当双方骑兵完成一轮对攻之后,就相当于阵地达成了互换。转瞬间“安全无比”的后方,就会陷入敌军的包围圈之中,畏惧者死! “明军威武!” 沉忆辰用着嘶吼战号的方式,发泄着内心的热血跟紧张。虽然他经历过土木堡的断后血战,但那更多是处于被迫防守的局势,而且大多数时间是坐镇中军,从未主动向蒙古骑兵发动过进攻。 这是沉忆辰第一次彻底褪去文官的身份,如同一名普通将士那般,与蒙古铁骑进行着亡命相搏。 望着明国骑兵不但没有逃亡,居然还主动向自己发动了冲锋,阿剌知院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神情,他太期望能彻底的剿灭明国骑兵,以此来证明草原上谁才是真正的霸主。 草原上只能有一支骑兵,那便是蒙古的铁骑! “长生天保佑,杀光蛮子,来证明蒙古儿郎的勇武!” 阿剌知院大声嘶吼一句后,就催动着身下的战马,身先士卒的朝着明军阵营冲了过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蒙古人同样无比清楚,对冲的骑兵战场上只有勇者才配活下去。 鲜血、残肢、人吟、马啸,沉忆辰仿佛感觉到世界彻底清空,除了挥舞着马刀向前冲刺外,就没有其他任何的杂念。 一轮对攻下来,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两方士兵调转马头之后,就再次朝着对方杀了过去。 相比较第一轮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次沉忆辰感受到了鲜血的温热,感受到了痛苦的哀嚎,感受到了空气中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数不清的士兵从马上栽倒下来,然后淹没在骑兵的海洋中。可这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很快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冲锋接踵而至。 只有一方彻底的倒下,才能结束这一场战争! 沉忆辰不知道调转了几次马头,更不知道身前的成国公朱勇,为自己挡住了多少蒙古人的刀枪。 当晨曦的曙光逐渐照射在京师大地上的时候,战场已经遍地的尸首,无数的士兵永远的沉睡在这片土地。 但幸运的是,勒马依旧站着的,是属于大明的铁骑! 这支明朝京师最后的骑兵部队,硬生生在袭营之后,打崩了两倍于己的蒙古追兵,让阿剌知院不得不在亲兵的掩护下逃窜。 曾经阳和、鹞儿岭、土木堡接连遭受到的逃亡耻辱,这一次终于调换了对象,大明永不言败! 370 逆转战局 (二合一) “大明必胜!” 望着仓皇退去的鞑虏,朱仪高举着战刀发出了来自于心底的怒吼。 朱勇被夺爵之后,家族的重担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任何错误跟软弱,都会被无限的放大,视为成国公一族家道中落的标志。 这一次,朱仪终于没有依靠父亲的决断,仅仅靠着自己的统帅,开创了自土木堡之后,明军正面对决中战胜蒙古铁骑的先例。 心中积攒的压力,伴随着这一声怒吼得以释放。 “大明必胜!” 依然活着的明军骑兵们,同样喊出了这句口号,他们找回了自己曾经的勇气跟骄傲。 大明铁骑,从来都不弱于蒙古骑兵,七十年来漠北万里草原上,始终飘扬的是明军战旗! 土木堡一败,放在这七十年代历史中,仅仅是转瞬之间罢了。 沉忆辰同样呼喊着“大明必胜”口号,这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好像懂了朱仪的行事标准,放下了以前警惕跟戒备的心理防线。 朱仪真正继承了成国公朱勇的理念,把家族兴衰视为了自己一生的重任。曾经主动帮助自己,并不是为了谋略什么大计划,更不是想要挖坑除掉“竞争对手”。 自己越掌控权势,越能站在朝堂上身居高位,那么就注定让成国公府愈发的辉煌跟鼎盛,这便是帮助后得到的最好回报。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朱仪得到传承的信念。 同样的,也成了朱仪逃脱不掉的毕生枷锁。 就在沉忆辰内心有些唏嘘感慨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身前的成国公朱勇,身形有些微微的前倾,鲜血正顺着刀刃一滴滴的往下掉落着。 战争已经结束,刀刃上还在滴落的鲜血不可能是敌人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成国公朱勇负伤了。 “公爷,你没事吧?” 沉忆辰一把上前扶住成国公朱勇的手臂,这才发现他右肩上有着一道深深的刀痕,就连护肩的虎头甲胃都被砍裂开了。 “无妨,一点小伤罢了。” 朱勇摆了摆手,他戎马一生受伤无数,如果不是现在年龄大了,换作以前这点刀伤压根就不会当做一回事。 面对成国公朱勇要强的模样,沉忆辰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说出来一句。 “公爷,我娘同样希望你能安然回去。” 不管自己对成国公朱勇的态度如何,但沉忆辰始终秉持着一条底线,那便是不会把自己的观念,强加到母亲沉氏身上,大明终究不是五百年后的现代。 沉氏的精神支柱,除了自己这个儿子外,一直都有着成国公朱勇的一席之地。 她肯定在公府中日夜担心,期盼着父子俩都能安然无恙的回家。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成国公朱勇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我们都会平安的回去。” 说罢,成国公朱勇把目光望向正享受着胜利欢呼的朱仪。 经历过人生起伏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这一辈子最大的财富是什么。 晨曦的曙光不仅仅照亮了骑兵的战场,西直门外的主战场上,同样响彻着胜利的欢呼声。 就在也先率领的蒙古中军,即将要攻陷西直门的时候,战场上迎来了两支大明援军! 一支是于谦紧急征调的城中精壮,以及景泰帝朱祁玉派过来的宫廷禁卫军。只有守住京师九门,才能守住紫禁城,否则真到了要天子御敌的时刻,靠着区区几千皇城禁卫军能做什么? 不过光靠着城中精壮跟宫廷禁卫军,还远远不足以为扭转局势,毕竟也先在西直门外足足投入了接近十万的兵马。真正迎来战争转折点的,是大明靖远伯王骥,终于率领着南征军精锐抵达京师,从侧翼完成了对蒙古大军的致命一击! 当初明英宗朱祁镇率领的亲征军精锐,仅仅是京营跟北方州府的班军。整个大明南方精锐乃至甘肃边军,通通被征调到了麓川平叛,这才是整个大明完整的军事实力。 更别说相比较京营里面,塞进去无数的勋戚武将二代,极大的影响到中层指挥跟战斗力。王骥手下的南征军兵马跟军官,是属于大明真正的百战之师。 从正统四年第一次麓川战役开始,到如今正统十三年,九年时间内足足打了四场大战,几乎中间没有任何停歇时间。 精兵,靠的就是战争的磨砺,再加上靖远伯王骥、宁阳侯陈懋这两位大明中坚名将统帅,用着一种势不可挡的攻势,瞬间打穿了蒙古主力大军的侧翼。 让太师也先见识到,什么叫做明军真正的实力! 兵败如山倒,哪怕攻陷西直门的机会近在迟尺,太师也先都不得不下令撤退。 同时胜利的天平,开始朝着大明的方向倾斜。 收拢好伤员跟阵亡袍泽的尸首,沉忆辰与残余明军骑兵将士返回京师,走的便是西直门。 相比较出使时候宏伟辉煌,此刻西直门可谓是满目苍痍,烽火硝烟的余尽依然还在燃烧着,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双方士卒的尸体,以及充斥在耳旁的痛苦呻吟。 此刻城门已经大开,民壮们正在尽快的搬运着伤员回城救治,毕竟蒙古大军还没有退去,他们依然有着一战的实力,不能掉以轻心。 城门的一侧,站着于谦、武清伯石亨、右都督孙镗等等守门主将。李达、张祺、李瓒等人经历过一昼夜的厮杀后,已经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全部依靠着城墙脚下,默默的望着遍地战死的袍泽。 不过在城门这一群将领之中,出现了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就是统帅南征军靖远伯王骥以及宁阳侯陈懋。 而与他们并且称之为正统朝三大名将之一的定西侯蒋贵,因在麓川受到瘴气袭扰,身体不适无法快速行军驰援京师,还身处于运河之上。 从爵位上来看,王骥仅仅是一个伯爵,可此刻他却站在众人的最中心,宁阳侯陈懋跟提督各路兵马的于谦,都只能位列他的左右。 毕竟靖远伯王骥没有世家身份加持,是靠着自己实打实的军功,开创了明朝文官封爵的历史,战功赫赫让众人信服。并且数次出征麓川,王骥都是领了统帅身份,陈懋跟蒋贵大多数时候为副将。 对于靖远伯王骥,沉忆辰并不陌生,当初在京师提及到瓦刺隐患的时候,他还曾支持过要早早戒备的提议。 只可惜那时候的明英宗朱祁镇意气风发,大明也处于巅峰时期,完全没有把瓦刺部给放在眼中,各种警示不了了之。 望着沉忆辰的身影,出现在归来的骑兵阵营中,倚靠在城墙角的白胖子张祺眼尖,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然后起身兴奋喊道:“大哥回来了,他从敌营回来了!” 张祺的呼喊声音,自然是惊动了李达等人,他们这才把目光望向骑兵前来的方向,果然看到了沉忆辰的身影。 与此同时,沉忆辰看到这帮应天府的兄弟们,平安无事的活着,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另外张祺的呼喊,同样提醒了站在城门前的王骥等人,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沉忆辰身上,而是朝着为首的成国公朱勇拱手道:“见过成国公!” 不管是不是有爵位在身,成国公朱勇叱吒朝堂这么多年,身份的尊贵跟影响力,是不可能一日消亡的。更别论明军大多数将领,都曾跟随过朱勇南征北战,再怎么样都有着一份“老上司”的情份。 “吾已是布衣,诸位不用客气。” 成国公朱勇下马后,朝着城门诸位将领回了一礼。 “公爷始终乃吾辈楷模,岂能薄待之。” 王骥并没有因为朱勇的客气,而选择把对方当做平民百姓看待,相反依旧保持着礼数跟恭敬。 明朝勋戚只要不涉及到皇权站队,以及谋逆造反这样的重罪,夺爵并非没有日后复爵的可能性。哪怕朱勇这一辈子无法再担任成国公,以目前朱仪的表现来看,继承爵位的可能性很大。 就算没有曾经情份,但凡有一点官场情商的,都不会怠慢成国公朱勇。 互相客套了几句后,王骥发现了对方身上的伤势,赶紧让大夫护送朱勇进城医治。直到这个时候,沉忆辰才有上前搭话的机会,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靖远伯。” 面对沉忆辰的行礼,王骥望向他的眼神可谓是复杂无比。 奔赴京师的路上,王骥已经收到和议副使杨善,传达的明英宗朱祁玉密信,得知了沉忆辰“背主求荣”的消息。 说实话,当王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心中是无比震惊的。毕竟当初在朝堂之上,面对皇帝的质疑,群臣的鄙夷,王振的威胁,沉忆辰都始终坚持自己观念,认为瓦刺乃大明心腹大患。 这种人,真的会背主求荣吗? 可问题是,和议副使杨善的证明,太上皇朱祁镇的密信,乃至沉忆辰第一时间拥立新君,获得从龙之功加官晋爵。种种事例无一不是表明,他是土木堡之变后最大的获利者。 要知道相比较新君朱祁玉,王骥内心里面忠诚的对象,始终都是明英宗朱祁镇。 他的知遇之恩,才能让自己开创大明文官封爵的先例,人不能忘本,就算无法拥护太上皇复辟登基,至少不能让他在鞑虏手中受苦,必须得想办法迎接回来! “数年未见,沉侍郎如今已经红极一时了。” 王骥澹澹的回应了一句,只不过这句话听在沉忆辰的耳中,立马就感受到一丝异样。 按照曾经双方的关系,久别重逢不说什么热情亲密,至少恭喜的话语不会用“红极一时”这种略带贬义的词汇,哪怕用个“独当一面”,都不会引发歧义。 “下官不敢当,倒是靖远伯回京,宛如中流砥柱般,稳住了京师及及可危的局势。” “是啊,没想到本伯南征一战,京师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事情都物是人非了。” 说罢,王骥望向了旁边等候的李达等人,开口说道:“他们应该与沉侍郎是旧识吧,那本伯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另外还得尽快入宫复命。” “靖远伯辛苦。” 感受到王骥态度的冷漠,沉忆辰不理解其中缘由,只能顺势拱手告退。 看到沉忆辰结束了跟王骥的对话,朝着自己等人走过来,白胖子张祺立马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拥抱道:“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我都害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有这么夸张吗?” 从张祺语气中感受到那种熟悉的氛围,沉忆辰此刻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仿佛重新回到了人间。 “真的,我怕再也活不到见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白胖子张祺双眼通红,语气瞬间哽咽了起来。 直到这一刻,沉忆辰才意识到张祺不是在跟自己说什么轻松玩笑的话语,更不是害怕自己被鞑虏给掳走,而是担心这辈子无法活着再相见。 西直门一战的残酷,其实远远超乎了沉忆辰的意料。 “放心吧,你小子从小就有着福相,没那么容易死。” 沉忆辰轻轻拍了拍张祺的肩膀,其实现在的他早就没有了那副白白胖胖的模样。或者换一种方式说,从张祺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初那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影子。 “李达,将士们伤亡情况如何?” 西直门是沉忆辰最先驻守的城门,辽东军跟福建水师上万弟兄驻扎在此处,再加上后续补充的一万老营士兵,沉忆辰想要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人活着。 毕竟其中很多人,是自己从福建千里迢迢带到京师,还记得扬帆起航的那一日,码头上站满了这群将士的父母妻儿。 可如今他们身死异乡,再也无法活着回到自己的故土,沉忆辰更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踏足福建,该怎么向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 曾经京师的满城缟素,这一战之后,可能会在大明各地上演。 “三不存一。” 李达神情凝重的回了一句,从目前京师民壮那里统计的数据,活下来的将士不足三成,其中还包括终身伤残的袍泽。 听到这个数字,沉忆辰感到自己心口堵得慌,那种战胜蒙古骑兵,打退也先进攻的兴奋跟喜悦,瞬间消失殆尽。 战争就会死人这个道理沉忆辰明白,只是看着朝夕相处两年时间都将士们战死,甚至很多人沉忆辰都能记住他们的面孔,说出他们的名字,这种感觉无法形容。 “收殓好每一名袍泽的遗骸,火化后找一处地方好好祭奠存放。等待这一场战事结束,大明宝船会带着他们回到家乡。” “我明白。” 李达点了点头,这种事情不用沉忆辰嘱咐,他都不可能让自己同生共死的袍泽,死后无法魂归故土。 与李达等人交代完后,沉忆辰来到了兵部尚书于谦的面前。 相比较出使之前,本就皮肤黝黑如同老农一般的于谦,现在更是眼眶深陷,整个人都显得憔悴疲惫异常,身上穿戴的战甲也有着数处损伤。 “大司马,蒙古大军被打退,加之有靖远伯的南征军回援,需要提前制定追击敌军的计划。” 虽然历史已经改变,但京师依旧是暂时守住了。如果未来走向没变的话,当南征军抵达京师后,太师也先就会意识到攻陷大明帝都,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那么他接下来会做的,就是率领入关的蒙古大军有序撤退回塞外,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 无论是出于私心复仇也好,是出于公心削弱蒙古大军也罢,必须尽快把趁势追击的方案给提上日程。 不然也先率领着蒙古大军安然撤退,他们依然是这场战争的最大获利者,拥有着足够实力在未来袭击大明九边重镇,相反遭受重创明军却无力进行反击。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军事上冒险同样如此,大明帝都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沉忆辰不会让也先带着缴获的战利品跟大明百姓,就这么安然的返回草原! 听到沉忆辰说出要追击敌军的话语,于谦用着一种诧异的眼神望向他,满脸的不可思议。 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是靖远伯的南征军关键时候赶到,恐怕现在大明京师都已经沦陷,哪来的实力去追击鞑虏,他们像是战败落荒而逃的模样吗? 不过诧异归诧异,于谦依旧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向北你有所不知,靖远伯为了尽快驰援京师,仅仅率领着数万人轻车简从,这才关键时刻解除危机,南征军大部依然还在运河之上。” “太师也先这次虽然攻城失利,却远远未到丢盔弃甲的时候,切不能急功近利。” “不,大司马,也先能隐忍蛰伏借助明军力量,削弱鞑靼跟兀良哈三卫统一蒙古诸部,纵横漠北万里,彰显了他极具战略眼光,绝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下官判定,也先不会再大规模攻打京师,而是已经开始着手撤退计划,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鞑虏返回漠北!” 沉忆辰的神情坚定无比,他知道历史上京师之围解除后,其实并没有伤到蒙古大军的元气。相反也先整顿兵马后,东到建州、兀良哈,西到赤斤蒙古、哈密,都成了瓦剌的藩属,势力由此达到最盛! 如果不能借此机会重创蒙古大军,那么接下来的十几年时间里面,大明九边不得安宁! 371 未来野心 (二合一) 换作是别人,可能于谦会觉得对方在胡言乱语,鞑虏西直门进攻失败损失了数万人马,可他们的总兵力依旧高达二十万左右,完全没有到溃败放弃进攻的程度。 _o_m 相对的,大明京师九门守军,伤亡程度其实并不下于鞑虏,双方实力是同步下降的。 但说这句话的人是沉忆辰,并且语气斩钉截铁不像是狂妄之言。 秉承着对沉忆辰的信任,于谦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道:“待京师兵马休整之后,本官会考虑主动向鞑虏发动进攻。” “大司马,鞑虏撤退的速度可能会比预料的更快,等到兵马休整完毕就丧失了先机。” “下官愿领兵出战!” 沉忆辰朝着于谦主动请战,除了想要抓住战机外,还有就是想要攫取战功。 太师也先“不守规矩”的扣留和议使臣,完全打乱了沉忆辰的战前计划,甚至是错过了京师守卫战。 要知道历史上的京师守卫战,某种意义上就是一场高层权力的重新分配,战后景泰帝朱祁玉大封功臣,涌现出诸如于谦、石亨、杨洪等一批朝堂新贵。 沉忆辰想要进一步执掌天下权,就不能在京师守卫战中缺席。 击溃撤退的蒙古大军,就是沉忆辰站稳脚跟的青云梯! “向北,你才从蒙古大军营中获救归来,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于谦把沉忆辰的请战,当作是年轻人的激进跟冲动,内心里面并不是很赞同仓促进攻。 “大司马,战机稍纵即逝,如若不信还请尽快派遣斥候,牢牢盯住鞑虏大军的动向,下官判断最近两日就会有兵马离营撤退。” “好,本官晚些时候会与靖远伯跟武清伯商议军务。” 面对沉忆辰的强烈坚持,于谦半信半疑的应承了下来,然后说道:“向北,回府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你还得就和议事宜入宫复命,别让陛下久等。” 朱祁玉跟沉忆辰背后达成的利益交换,于谦没有参与进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一点都察觉不到异常。 官场没有蠢人,特别是站在权力中枢的京官,皇帝定然在宫中等待着沉忆辰的回信。而且于谦还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沉忆辰的回答,与之前回来的和议副使杨善不同。 “是,下官告退。” 得到了于谦的允诺,加上沉忆辰确实需要把蒙军营地发生的事情,入宫面圣告知朱祁玉,他拱了拱手便走进城内。 此时城内的道路两旁,已经搭满了临时的棚子,安置战场上的伤员。很多人看到沉忆辰过来,不顾身上的伤痛,咬牙站起身来朝着他行礼致敬。 这一幕,让沉忆辰不由动容。 哪怕自己并没有在西直门并肩作战,他们心中依然保持着一份尊重跟敬意,这可能就是福建朝夕相处两年的回报。 回到成国公府,母亲沉氏跟陈青桐都已经在大厅等候。虽然她们已经从成国公口中提前得知安然无恙,但依旧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跟急切。 只有亲眼看到沉忆辰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她们才能放线心来。 一番温情过后,沉氏开口道:“对了辰儿,公爷之前有过交代,让你回府后去他书房一趟,说有要事商谈。” “娘,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没有先去成国公的书房,而是回到自己房间沐浴更衣。 盛满热水的木桶,沉忆辰全身浸泡在水中,然后把脑袋依靠在木桶的边缘,任由陈青桐在一旁帮忙擦拭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只是没过多久,他听到耳旁传来了轻轻的抽泣声,回头一看陈青桐已经泪眼婆娑,一把擦拭着一边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滴落。 沉忆辰大概能猜测到陈青桐伤心的缘由,于是用着轻松语气说道:“青桐,这哭哭滴滴的模样,可不是你当年在应天。(本章未完!) 371 未来野心 (二合一) 府大大咧咧的风格。” “应天府的时候,你身上也没有这么多伤疤啊。 无错更新@” 陈青桐今天才仔细看清楚了,沉忆辰身上那数道有些狰狞的疤痕,不敢想象如果这些刀伤再深上一寸的后果。 大明与蒙古的战争,已经让爹爹战死在土木堡,现如今就连丈夫都时时刻刻处于危险之中。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伤痕是属于战士的勋章?” “你是文官,不是武将,很多时候不用身先士卒。” 陈青桐默默劝戒了一句,可身为勋戚之后的她心中却非常清楚,这种话语没有任何意义。 战场生死存亡之际,是不分文臣武将的。 “好了,别多想了,帮我把衣服拿过来,为夫还得去书房见公爷。” 沉忆辰依旧保持着一副轻松模样,除了是让陈青桐安心外,至少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大明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亡国边缘,甚至已经可以考虑对蒙古展开反击! 换上一声干净的朝服,沉忆辰来到了成国公朱勇的书房,此刻他的肩膀上已经缠上了绷带,正坐在书桌面前思索着些什么。 直到沉忆辰进来行礼,成国公朱勇才仿佛醒悟过来点头道:“向北,你来了。” “公爷,不知道你找晚辈有何事?” “你是要进宫吗?” 朱勇并没有直接回答沉忆辰的问题,而是把关注点放在了他的朝服上面。 “是,晚辈身为和议大臣,要入宫复命。” 望着眼前的沉忆辰,朱勇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太上皇,他真的不在蒙军大营吗?” “回禀公爷,不在。” “你觉得我已经朽朽老矣到,连这点事情都判断不出来了吗?” 换作是以前被沉忆辰这样湖弄,成国公朱勇一定是勃然大怒,但这一次他的语气很平静。 话已至此,沉忆辰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干脆点头道:“太上皇就在蒙军大营,并且武将军已经找到了他,是我下令把上皇留在了敌军营地。” “是陛下的密令吗?” 朱祁镇永远的留在蒙古人手中,最大的获利者是谁,就很容易推断出背后的始作俑者。毫无疑问最不想朱祁镇回京的人,一定是当今皇帝朱祁玉! “陛下是不想上皇回京,可他没有下达过这样的密令,是我自己的决定。”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成国公朱勇勐地一下站了起来,压低声音表情严肃无比的说道:“吾等朱氏一族深受皇恩,上皇更是钦点你为三元及第,入阁拜相指日何待,你为何要这样做!” 天地君师亲,忠君是古代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哪怕对方已经丢失掉手中的权力成为太上皇。 除了君臣大义外,朱祁镇认真而言对待成国公一族不薄,朱勇能真正位极人臣站在勋戚巅峰,与魏国公、英国公分庭抗礼,靠的就是太上皇朱祁镇的恩隆。 至于沉忆辰那更不用说了,钦点三元及第这份知遇之恩,放在哪个朝代都恩宠到了极致,双方结下了天子门生之谊。 日后这件事情要是被曝光出来,沉忆辰将为世人所不齿! “公爷,不知道你能否忘记,鹞儿岭那些战死的部下?” 沉忆辰没有直接回答朱勇的问题,而是平静的反问了一句。 这一问,瞬间让朱勇呆立在原地,他如何能忘记鹞儿岭发生的一切。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公爷,你可以对于京师的满城缟素记忆犹新?” 沉忆辰又反问了一句,九边跟土木堡接连几场战败,让京师满城缟素,半城遗霜。 他相信成国公朱勇不会忘! “公爷,今日再入西直门,满地尸骸的场景,你难道还想再发生一次吗。(本章未完!) 371 未来野心 (二合一) ?” 又是灵魂的一问,沉忆辰不用把话说的太明白,他知道以成国公朱勇的政治领悟,明白自己话语背后的意思。 “没有人可以不用承担后果,哪怕皇帝也不行。” 这是之前在蒙军大营中,沉忆辰朝明英宗朱祁镇说的最后一句话,如今他再次对朱勇说了一遍。 大明数十万将士的伤亡,朱祁镇难辞其咎! 说罢,沉忆辰拱了拱手告辞,就要转身走出书房。 首发更新@ 不过就在他即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你真的仅仅是为了江山社稷吗?” “是,也不是。” “那你还想要什么。” “权势,掌控朝野的那种。” 想当年在应天府家宴结束,沉忆辰面对成国公朱勇说要保举为荫监的时候,就曾暴露出来自己的雄心壮志,亦或者更直白点说,赤裸裸的野心迸发了出来。 当时沉忆辰还用了后世李鸿章的一句诗词,来表达了自己的抱负。 “一万年来谁着史,三千里外欲封侯!” 可如今的沉忆辰,他的目标已经不仅仅是封侯拜相,还有着凌驾于皇权的企图。 很多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当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再无退路可言,否则就是死无葬尸之地。 可能这就是血脉上割舍不断的缘分,无论沉忆辰跟朱勇两人性格是否对付,却始终把心底里面最为隐秘的东西,给毫不掩饰的暴露了出来。 今天这一幕,无非就是应天府的重现罢了。 只不过相较于成国公朱勇当年的赞赏,这一次他却沉默不语。 因为沉忆辰的野心跟举动,已经超乎了他这个大明公爵所能接受的极限,难道说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真的会成为乱臣贼子吗? “我不希望你走上这条路,自古权臣没有好下场。” 相同的场景,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对话。 曾经是站在家族的高度上,朱勇希望沉忆辰野心跟能力越强越好,只有这样才能在官场生存下去,才能让成国公一脉保持繁荣昌盛。 如今,他是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劝说沉忆辰,朱勇不想看到未来的某天儿子身首异处! “公爷,可改变这个世界,没有权势不行。” “大明,已经在慢慢的腐朽。”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毅然决然的踏出了书房这套门槛,从选择拥立朱祁玉为新君的那一刻起,他事实上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愈发集中的皇权,实际上已经成为了天下的阻碍!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成国公朱勇心中情绪犹如翻江倒海,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所图会如此夸张。 现在又有一个艰难的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是继续支持沉忆辰走上掌控朝野的道路,还是提前做好切割保全家族的传承,不至于然后被株连。 突然间,成国公朱勇踉跄了一下,然后无力的倚靠在座椅上。 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那便是自己毕生追求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如今沉忆辰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代表着成国公府的未来,实则没得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朱仪不知何时来到了书房门前,看到成国公朱勇失神的模样,他开口问道:“父亲大人,是向北说了些什么惊人之语吗?” 以成国公的阅历跟人生沉淀,很难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如此震惊,定然这件事情跟沉忆辰有关。 “仪儿,如果有一天向北面临着抄家问斩的局面,你会怎么做?” “父亲你希望孩儿如何做?” 朱仪没有直面回答,反问想听朱勇的意见。 “遵循你的本心即可。” “那孩儿会选择与向北共荣辱。” 。(本章未完!) 371 未来野心 (二合一) “可这样会导致整个家族陷入危机。” “如果孩儿袖手旁观,家族就一定会安然无恙吗?” 听到这句话回答,朱勇脸上出现了一抹嘲弄的笑容,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两个儿子,朱仪远比自己认为的要更加聪慧出色跟有担当。 “父亲,我跟向北是兄弟,他身上有着朱氏一族的血脉,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想要重现成国公府的荣光,就必须我们兄弟联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你一直教导孩儿的理念!” “好,好,不愧是我朱勇的儿子,说得好!” 朱勇语气此刻都有着一丝抑制不住的激动,夺爵永远不会是成国公府倒下的标志,相反会成为下一次屹立的。 只是当朱勇眼角余光,看到院子中另外一个身影走过的时候,激动的神情变成了一种失落。 首发更新@ 如果朱佶能理解自己的苦心,那该多好。。 371 未来野心 (二合一) 372 准备反击 (二合一) 沉忆辰与成国公朱勇的对话,被刻意藏在小院门外的朱佶给听到了。 当沉忆辰说出他主动拒绝了太上皇朱祁镇回京的要求,哪怕已经选择通敌叛国的朱佶,都感到有些震惊万分。 毕竟相比较自己这种“无名小卒”,沉忆辰可是深受朱祁镇皇恩,而且还有着一副忠君爱国的大义形象。结果没想到他为了能赢得郕王朱祁玉的信任,背主求荣到了这种地步,堪称是不给太上皇活路。 不过很快朱佶脸上就浮现出一抹阴鸷的笑容,看来自己跟沉忆辰果然是流着同样血脉的手足兄弟,特别对方那行事狠辣的虚伪大义模样,相比较自己是有过之而不及! “佶儿。” 一声呼唤打断了朱佶的阴暗揣测,成国公朱勇终究还是无法放弃自己这个儿子,把他给叫了过去。 “父亲大人。” 朱佶恢复成大变后那副阴沉的模样,态度恭敬的朝着成国公朱勇行礼,只不过那种冰冷气息已经溢于言表。 “如今家国遭逢大变,为父也被问罪夺爵,偌大的成国公府不能光靠着你兄长一人撑着。” “佶儿,你该长大了。” 相比较以往的大明公爵,现在的成国公朱勇语气要温和了许多,彻底沦为了一名父亲的孜孜教导。 “孩儿谨遵父亲吩咐。” 虽然朱佶对于成国公府恨之入骨,但他明白自己绝对不能在朱勇面前表现出来分毫,否则这辈子就复仇无望。 “古往今来,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明与鞑虏的一战,何尝不是你们这些后辈出头的机会。你明日便到军中报道,仪儿会安排好你的入伍事宜。” 土木堡一战,勋戚将领大量阵亡,让军中出现了许多职位空缺,成国公朱勇不可能看不到其中的机遇。 无错更新@ 以前自己还是大明国公,安心培养着嫡长子朱仪袭爵即可,现如今被贬为庶人,短时间内还能靠着之前的威望,无人敢欺辱成国公府。 但当新贵上位之后,谁还会在乎一个没有公爵坐镇的公府? 单单靠着朱仪一人独木难支,不管朱佶是不是不成气,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是成国公府的一份子,该到了他承担起责任的时候。 “是父亲,我会好好跟着兄长学习。” 朱佶嘴角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他万万没想到朱勇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推入军中。 这样的话套取明军情报,就要比以前容易多了,再也不需要想尽各种办法打探消息。 望着朱佶这副顺从的模样,朱勇脸上不由流露出欣慰笑容。看来就如同沉忆辰一样,朱佶也从不学无术的模样,逐渐懂事成长了起来。 虽然晚了几年,但谁知道会不会是大器晚成? 相比较朱勇的欣慰,站在一旁朱仪脸上神情却有些凝重。他很清楚在国公夫人林氏赐死之后,朱佶身上的那些变化,特别身边多了一批神秘人,完全摸不到底细的那种。 只是任凭朱仪再怎么警惕,两人从小一起走大,那份手足亲情无法割舍。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朱佶为了复仇会选择通敌叛国,更不想这个血缘上的弟弟,有着弑父杀兄的打算! 成国公府发生的一切,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他已经来到了紫禁城的御书房,景泰帝朱祁玉等候多时了。 “臣见过陛下。” 沉忆辰走进御书房后,朝着朱祁镇躬身行礼。 “沉卿,不必多礼,快快告诉朕,太上皇情况如何?” 就如同杨善猜测的那样,朱祁玉虽然提升他为右都御史,却始终没有视为心腹,自然对于他的入宫禀报将信将疑。 现在沉忆辰回来了,朱祁玉想要得知蒙古大营中,朱祁镇的真实想法。 “上皇恐漠北寒苦,依旧想要早日回京。” “那也先。(本章未完!) 372 准备反击 (二合一) 想法可有松动?” 太师也先一直把朱祁镇当做长期饭票,可以无限用来敲诈大明的赎金。 现在新皇登基,朱祁镇的利用价值大为减弱,可能会让也先打定的主意出现变化。 “臣面见也先之时,他并无释放上皇的意思。” 听到沉忆辰说出也先并不想释放朱祁镇,朱祁玉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紧接着沉忆辰的话语,就让他悬着的心再度提了起来。 “但京师攻城失利,臣预估也先会心生退意,拿上皇再次当做谈判的筹码,并且会表现出极大的释放诚意。” 朱祁镇的要挟价值,随着景泰帝登基时日愈久,是不断降低的,再扣留下去最终会变得毫无价值! 相反利用太上皇残存的朝堂影响力,狠狠的捞上最后一笔,然后释放回京引发皇权争斗内乱,这才能把利益发挥到最大化。 沉忆辰相信以太师也先的谋略智慧,不会想不到这点。 “鞑虏还想要谈什么?” “边境贸易!” 沉忆辰毫不犹豫的说出答桉,朝贡跟贸易这两项,决定着蒙古牧民的生计大事,是历代蒙古掌权者都无法回避的重任。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后,朱祁玉默默点了点头,他同样明白蒙古人想要什么。 “太上皇还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除了痛斥微臣之外,并无其他话语。” 沉忆辰可以把自己拒绝带朱祁镇回来的事情告诉成国公朱勇,却绝对不能告诉景泰帝朱祁玉,更不能把这种行为当做一种邀功! 身份决定阵营,这就好比当初太监成敬找到沉忆辰,如果是要求他去“弑君”的话,那么沉忆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更没命消受这份功劳。 身为臣子,你今天可以拒绝朱祁镇回京。来日若是朕落难了,你会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至于沉忆辰是否出于公心大义,这个世界上除了于谦会相信外,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 “沉爱卿,辛苦了。” 朱祁玉有些感激的拍了拍沉忆辰的臂膀,他会被太上皇痛斥,某种意义上是受到自己的谕令。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冲进了御书房,紧紧的抓住沉忆辰的手臂问道:“少司马,太上皇在敌营中如何,他可有吃饱穿暖,可还安康?” 冲进御书房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祁镇的钱皇后。 望着钱皇后这一脸紧张与期盼的模样,沉忆辰一时无言。他能对明英宗朱祁镇狠心,却始终无法对这么一个深宫之中,期盼丈夫的女子残忍。 “皇嫂,稍安勿躁,让沉爱卿慢慢说。” 朱祁玉一边劝说着,一边顺势想要把钱皇后的手给拉开。毕竟后宫妃嫔跟前朝大臣拉拉扯扯,于礼法不容。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钱皇后始终不愿意撒开自己的手,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沉忆辰。 她心里面很明白,曾经的皇弟,如今的皇帝,实则已与自己的丈夫站在了对立面。 可沉忆辰不同,他是丈夫钦点的三元及第,深受皇恩浩荡,一定会想办法迎接上皇回京。 面对钱皇后的双眼,沉忆辰有那么一霎那,不敢直视对方那期盼的眼神。只见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面无表情的回道:“皇后放心,上皇他在蒙军营地中龙体安康,只待解除京师之围后,便可与鞑虏再度开启谈判。” “真的吗?” 仿佛是绝望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钱皇后再度激动起来。 她这段时日可谓是以泪洗面,短短月余时间仿佛苍老了不止时日,就连平日里看东西都变得模湖。 钱皇后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下去,还是否能看清楚归来丈夫的脸庞。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明明知道希望很渺茫,依旧按捺不住来到了御书房亲自。 _o_m (本章未完!) 372 准备反击 (二合一) 询问沉忆辰太上皇情况。 “真的。”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不想刺破钱皇后的幻想,哪怕日后会带来更为残酷的现实。 “皇嫂,营救太上皇一事,沉卿会尽力而为,朕同样会竭尽所能,很快便能回京。” 朱祁玉再度安慰了一句,他深知自己这个皇嫂心地纯良,同样不愿意她过度陷入悲伤之中。 “好,那本宫就拜托于陛下跟少司马了。” 这一刻,钱皇后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然后欠身行礼缓缓退出御书房。 看着钱皇后如今到了需要人搀扶,才能看清楚门槛台阶的模样,沉忆辰再也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愧疚,把头给扭向一边。 “沉卿,朕其实同样于心不忍,太上皇毕竟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兄长。” 朱祁玉注意到了沉忆辰动作上的变化,他此刻眼眶也变得通红。 历史上朱祁玉从来都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君王,他有着无数种方法让皇兄朱祁镇死的消无声息,让太子朱见深永远无法继位。 但哪怕到了重病卧榻不起,朱祁玉都没有忍心下下手。甚至在得知是皇兄朱祁镇复辟后,脸上还流露出一种解脱跟欣慰的笑容。 至少这个天下,依旧是属于朱家的。 “只是在朕登上九五之位后,一切都回不去了。” 朱祁玉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跟唏嘘,沉忆辰相信这是他出于真心的话语。 皇帝那张宝座,坐上去之后,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确实很容易改变人心。 可能是意识到有些过于流露心迹,朱祁玉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而问道:“沉卿,现在靖远伯的南征军陆续回师,昨夜更是突袭了鞑虏大营,你可有下一步行军的打算?” “回陛下,臣回京见到大司马之时,向他建议过主动向鞑虏发动进攻,应该很快便会有作战计划呈递。 _o_m ” “那就好。” 朱祁玉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如无其他要事,沉卿你先退下吧。” 朱祁玉问出这句话,仅仅是不想再皇兄的话题上继续,军机大事他全权交给了于谦,不会去过多干涉决策。 “是,陛下。” 沉忆辰明白此刻朱祁玉心境肯定无比复杂,可能就类似于自己面对成国公朱勇那样。 无法亲近,又无法疏远。 就在沉忆辰面圣的时候,另外一边于谦已经与武清伯石亨跟靖远伯王骥,商讨起来对瓦刺的作战计划。 “诸位同仁,鞑虏大军现在已经退去,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他们正在全面收缩兵力,把劫掠来到物资往北方转移。” “看来就如同沉侍郎先前断言的那样,鞑虏已经无心再战,我军要抓住战机进行反攻。” 听到于谦这话,石亨第一时间就表示赞同道:“也先小儿明显被打破了,这次老子定然不能让他们安然跑回塞外,阳和之战的耻辱本伯可没有忘记!” 石亨本身就骁勇好战,他现在更是品尝到战争带来的红利,直接跃升到了大明勋戚阶层。 只要能大破鞑虏,那战后论功行赏大概率还能再上一层楼。想当初魏国公、英国公、成国公等人是多么的风光,现在终于轮到石家了! 相比较石亨的好战,王骥现在就要冷静的多。毕竟他刚刚经历过麓川血战,更加能体会到战争带来的痛苦跟弊端,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最后不要贸然选择出击。 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王骥现在打心底里面不信任沉忆辰,对于他提出的主动出击建议,就自然而然的带着一丝怀疑。 “大司马,鞑虏实力犹在,我们并没有占据优势,此时选择主动寻找战机,恐非明智之举。” 还没等到于谦回话,石亨便开口道:“靖远伯,打仗讲究的就是个出其不意,鞑虏肯定想不。(本章未完!) 372 准备反击 (二合一) 到这个时候我们敢于主动主机,必然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鞑虏以骑兵为主,就算我们主动出动,又如何扩大战果?” 数次麓川之战,带给王骥最大的感悟,就是很多时候明明占据着优势,却无法扩大战果。 甚至是被对手给抓住冒进的漏洞,反而令自己损兵折将。 不过就在石亨跟王骥两人各执一词的时候,于谦终于站出来发话道:“我们有能力扩大战果,把鞑虏给彻底包围住!” “大司马,如何做?” 石亨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已经预感到这将是一场惊天大战!。 372 准备反击 (二合一) 373 全面反攻 (二合一) 对于鞑虏的反击作战,于谦其实心中一直有着预桉,只不过之前大明处于极端劣势的处境,压根无力对蒙古铁骑进行反攻。 哪怕到了现在,都不是于谦认为的最好时机。 可很多时候富贵险中求,武清伯石亨的那句话说的没错,往往出其不意,才能打鞑虏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放任鞑虏携带着俘掠而来的人口跟财富回到漠北,那事实上双方实力还是处于此消彼长中,大明九边将烽火连天,从此战事不断。 福建的农民起义、川贵的瑶民起义,已经分别被沉忆辰跟王骥镇压了下去。但只要军费支出降不下来,苛捐杂税就会永远的继续下去,最终大明会逐渐的衰落下去,再也无力对鞑虏形成战略上的优势。 某种意义上来说,于谦看到了历史进程,土木堡一战之后大明转攻为守,剩余的接近两百年国祚中,再也没有举行过一次大规模的北伐。 深深陷入了不断的内耗之中,知道辽东女真的崛起,给了大明致命一击! “蒙古太师也先裹挟太上皇叩关未果后,发现自己浪费了大量攻打京师的好时机,于是在没有攻陷大同、宣府两镇的前提下,仅仅是越过了紫荆关就兵临京师。” “虽然大同宣府两镇在前期战争中伤亡惨重,但主将郭登跟杨洪俱是当世名将,稳住了军心并且还从周边甘肃、山西两地征召了卫所军进行补充,如今有了一战之力。” “另外辽东方面本官早已派出信使,命辽东总兵曹义整顿兵马,挥师南下截断鞑虏大军北撤的退路。” “大同、宣府、辽东三路大军并进,加之京师守军一同进攻,布下天罗地网让鞑虏无处可逃!” 这就是于谦的合围计划,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也先亲手给自己埋下的雷。 土木堡一战的轻松胜利,让他太过于轻视明军。俘虏的大明皇帝朱祁镇,让他又过于高估利用价值,认为可以兵不血刃拿下整个大明。 大同宣府这两座依然坚守的重镇,就是悬在蒙古大军头上的利刃,如今终于到了可以出鞘的时候! 听完于谦的讲述,武清伯石亨脸上的战意简直呼之欲出,他第一时间便附和道:“大司马,既然有合围住鞑虏的谋划,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面对石亨的激昂,于谦就要冷静的多,他心中很清楚这份谋划看似美好,实则漏洞不少。其中最大的难点就在于,大同、宣府、辽东这三路大军,真的能挡住鞑虏的撤退吗? 如果挡不住的话,天罗地网就等同于各个击破,实力上的差距始终是于谦无法绕过的槛。 “靖远伯,你觉得此计可行吗?” 于谦朝着王骥问了一句,大明论战争经验,可能目前无人比得过靖远伯王骥,哪怕成国公朱勇近些年都要稍逊一筹。 “风险很大,却可行!” 这句赞同的回答,让于谦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他本以为王骥依旧会反对主动出击的谋略。 可能是猜测到于谦心中所想,王骥神情坚定的说道:“兵家之事,从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说法,只要有五成胜率,便可战之!” 与一般传统文臣反对战争,秉持王道教化的儒家思想不同。靖远伯王骥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狂热的战争份子,并且手段极其刚烈,堪称斩草除根的那种。 西南战争过程中,王骥对于叛乱份子采取铁血手段,史书上曾隐晦记载过孩童阉人数千,这要用是现代的说法,已经属于种族灭绝的范畴。 王骥从来都不惧战,他只是不打没把握的仗。 五成胜率,足以一搏! 有了靖远伯王骥的赞同,此时于谦终于下定了决心,望着众人道:“好,那就让吾大明将士,北逐鞑虏!” 反攻的号角已经吹响,数路斥候从京师出发,把指令传达给大同、宣府、辽东的将领,准备对蒙古铁骑完成包围。 此刻蒙军大营中,太师也先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危机,他已经下令各路扫荡兵马回营,做好撤退回关外的准备。 “阿剌知院,通州兵马可有回营?” 也先朝着部下问了一句,语气中已经不自然的透露出一种急切。 “太师,通州兵马正在回营途中,他们缴获了大批南蛮跟牛羊,行军速度被拖慢了。” “豚州兵马呢?” “已经回营。” “霸州那一路呢?” “暂未回营,还在路上。” 听着阿剌知院的回报,太师也先感觉自己内心的危机感越来越重,于是催促道:“太慢了,让儿郎们丢弃一部分奴隶跟牛马,尽快回营准备撤退!” “这……” 面对也先的命令,阿剌知院罕见的没有从命。 原因就在于蒙古大军不像是明军那样,绝大部分征召的部族勇士是没有军饷的,他们出战的动力跟士气来源,就是对于大明的掠夺! 打赢了,女人、奴隶、金银、牲口等等,取之不尽! 打输了,那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可问题是,站在士兵的战术角度上,蒙古并没有输,相反依然围着大明的京师,为何要自己放弃好不容易抢夺到手的财富跟人口? 但站在也先的战略角度上,他明白大明京师已经不可能再攻陷,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已经抵达战场,后续大明各路勤王军会源源不绝。 晚上一步,可能就走不了。 “传我命令,三日内各路兵马必须赶回大营,否则按军法处置!” 也先不想解释太多,他更没有时间耽误,只能用强硬的方式下达命令。 “是,太师!” 阿剌知院很少能看到也先这种略显慌张的神情,他明白肯定事情危急才会如此,不敢有任何推托跟耽误。 太师也先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判断,可他很明显低估了蒙古人的贪婪以及纪律性,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放弃到手的奴婢跟财物,整个行军过程拖拖拉拉。 仅仅百里路程,硬是三天没有走完! 与此同时,太师也先还接到了内应的密报,明军已经做好了反攻的准备,同时外围还有几支明国兵马,准备对蒙古大军进行合围! 正统十三年十月初二的夜晚,比以往时候要更加寒冷一些。 沉忆辰此刻已经身处京师城郊,一身戎装注视着远方正在大肆吃喝享乐的蒙古士兵。他的身后是三万同样装备齐全的大明将士,其中以福建卫跟老营士卒为主,另外加入了一些山东备倭军。 于谦制定了反攻计划后,沉以诚、石亨、王骥、孙镗、范广等明军将领尽数出击,足足十万大军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京师,准备朝着蒙古人的反攻跟复仇! “少司马,看来这些时日扫荡北直隶,让这些鞑虏们骄奢淫逸惯了,居然连最基本的战场警惕都没有了,真以为他们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了吗?” 冯正满脸愠怒的朝着沉忆辰说了一句,京师守卫战这段时日大多时候都是被蒙古人压着打,无数来自福建的部下袍泽阵亡在京师城墙脚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怒火。 现在看到鞑虏们,正吃喝着从北直隶百姓那里抢来的米粮,肆意祸害着大明的汉家女子。 身为保家卫国的军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的剑锋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染血了! “骄兵必败,今夜就是他们的死期!” 沉忆辰面色阴沉无比,他借着蒙古人的篝火,同样看到了地上那群衣衫褴褛的女子。 这一幕让他不由回忆起,当初在万全左卫仓,看到的那群被鞑虏给糟蹋的女子。当时沉忆辰就发誓过,一定要让她们好好活下去,见证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现在,到时候了! 沉忆辰挥动着手势,他身后的大明将士们,借助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朝着蒙古人的营地潜伏过去。甲胃与兵器撞击带来的金属声音,仿佛阎王爷的呼唤一样,预示着这群鞑虏的下场。 蒙古人营地中,有一名士兵可能喝多了,摇摇晃晃的想要找处偏僻的草丛接受,结果他却看到了一张充满杀意的脸庞。还没等这名士兵反应过来发生了这么,就感觉到脖子一凉。 眼神中最后的画面,是自己还站立在原地的躯体! “敌袭,蛮子杀过来了!” 伴随着角楼上哨兵的呼喊,正在大肆吃喝蒙古士兵们,这才反应过来有人袭营。 慌乱间,有人想要拿起兵器反抗,有人下意识的想要逃跑,甚至还有人已经完全懵了,压根就没有想到连防守都无比吃力的明军,居然还敢出城作战。 只是蒙古人怎么想的,这一切都不重要,全副武装的大明士兵已经杀入了营中,他们宛如死神一般的无情收割性命,刀下不留任何一个活口! 一处蒙军营地被毁,沉忆辰并未停下进攻的脚步,他转而进军豚州,路上刚好遇到正在回营途中的瓦刺大部。 这一次,大明将士用自己的钢刀跟战意,告诉了蒙古人谁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士。曾经土木堡一战的场景,如今出现在了蒙古人身上,这些到处劫掠的蒙古残部,简直不堪一击! 同样的画面,出现在京郊各个战场,明朝大军犹如勐虎出笼一般,快速光复着被鞑虏占领的城镇跟州县。 当源源不断的战报传递到太师也先面前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 不过这种局势想要打垮也先,还远远不够格。 原因在于二十多万围攻京师的蒙古大军中,真正属于蒙古本部的只有不到二十万人,剩余的是来自西域各小国、兀良哈、乃至女真的联军。 相比较蒙古本部,特别是瓦刺大军,这群人的战斗力相对低下的多,并且纪律性奇差无比,这才导致了回营时间被不断拖延跟耽误。 “太师,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后方斥候回报大同、宣府、辽东明军均已出城,他们准备完成合围!” 一向狂妄的赛刊王,此时都不由流露出紧张的神情,那些附庸的藩邦死了就死了。如果再拖下去真的被明国给完成合围,那蒙古兵部这十几万大军就危矣。 “想合围我蒙古铁骑,南蛮还没这个本事!” 度过最初的急切之后,太师也先现在反倒是平稳了下来。 当然更重要一点,就是他得知了明军的作战计划,对于敌人的兵力部署心中有数。 “传令下去,大军即刻拔营撤离,让孛罗率领两万精骑断后。” “太师,我们走哪条线路回关外?” “辽东!” 也先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仅仅只有于谦一人备有后招,他同样有。 辽东? 听到这两个字,赛刊王有些迷茫了,从辽东回关外意味着要绕行很长一段路程,并且还有辽东守军的阻拦。 “太师,从辽东撤回关外岂不是舍近求远?” “我说了是要从辽东撤回关外吗?” 也先面无表情的反问了一句。 不是撤回关外吗? 这下赛刊王完全懵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听不懂也先的话语。 “我是要歼灭辽东守军,顺带让大汗明白谁才是草原上的霸主!” 脱脱不花吞并女真三部,收服兀良哈三卫等等举动,太师也先通通都看在眼中。 他之所以没有出手,纯粹是有明国这个更大的敌人,同时也先要借助战胜明国的威望,来获得蒙古诸部的效忠,彻底抵消脱脱不花身上黄金血脉带来的优势。 现如今攻占明国逐鹿中原无望,也先打算顺势打压一下脱脱不花的野心。只有彻底的废除鞑靼部的大汗,才能完成对全蒙古力量的整合,有跟明军一较高下的能力。 而不是像今日这样,劣势之下联军宛如一盘散沙,压根做不到令行禁止! “大汗,我们如何歼灭辽东军?” 赛刊王是在按捺不住内心的不解,朝着也先问了一句。 虽然辽东都司遭受到了鞑靼部的攻击,还短暂的丢掉了都司驻地广宁城。但事实上除了高层将领伤亡外,整体兵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 原本计划围点打援,消灭辽东军各卫所的策略,也被福建驰援军的到来给破坏了。 现在辽东军更个卫所加起来,还有这数万兵马之多。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局势下,真能歼灭整支辽东军吗? 哪怕一向狂妄,对蒙古控弦之士战斗力充满信心的赛刊王,此刻都不由心生怀疑。 “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他们真的听命于脱脱不花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师也先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掌控局势的笑容。 游牧民族向来只服从强者,也先跟脱脱不花相比较,孰强孰弱还有悬念吗? “大哥,没想到你还有这后手!” 这下赛刊王算是彻底听明白了,辽东军螳螂捕蝉,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黄雀在后。看似明国数路大军正在合围蒙军,实则在明军的背后,还有这蒙古联军的兵马。 振奋之余,赛康王甚至直接用上了大哥称呼。 “下去传令吧。” 也先依旧保持着冷静,并没有太多的喜悦之情。 理由就跟于谦的担忧一样,这个世界上没有百分之百稳妥的计划。 想要破局顺带歼灭辽东军,那必须得做到兵贵神速,否则歼敌不成,反倒被辽东军挡住了去路,等后面明军主力部队追上来,那就真完成了合围。 对于蒙古本部兵马的战斗力,也先没有丝毫的担忧,他唯独不放心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联军的执行力。 毕竟这次撤退,暴露出他们太多的弊端,哪怕已经严令回营,违反者军法处置。这些人依旧在撤退途中继续烧杀抢掠,想要掠夺尽可能多的战利品返回塞外。 说穿了,就是相比较蒙古本部,还能跟明国进行朝贡跟贸易,好歹有点家底没那么饥渴。其他其他联军通通属于穷到发抖的那种,见到钱财就走不动路,哪怕死到临头都不愿意放弃。 还真是把汉人那句人为财死,给演绎的活灵活现。 数场大战过后,十四万蒙古本部大军,朝着辽东方向快速撤离。 他们必须要与追击的明军拉开足够的时间差,才能与早早部署在暗处的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完成对辽东军数万人的整体歼灭,从而让大明的辽东都司,仅仅剩下一个名词。 太师也先直接抛弃多路劫掠联军的果断,着实有些出乎于谦的意料,要知道这可是数万“友军”的性命。 再加上蒙古本部大军,基本上能做到一人两骑,京师明军想要追击他们,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沉忆辰早早提及要反击,可能就连这数万“友军”都留不下来。 不过还好,大同、宣府兵马已经提前就位,断了也先北上的退路。但是紧接着斥候的汇报,就让于谦感觉有些不对劲,蒙古大军并没有走来时的紫荆关路线,相反行军方向是东北。 要知道西北才是蒙古的老巢,他们何必绕行千里舍近求远? 与此同时,沉忆辰也得知了也先行军方向是东北的战报,他瞬间就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 “李瓒,通知福建水师全员集结,我们赶往通州大沽海防口!” 374 请命 (二合一) “少司马,你是想要走海路去辽东?” 李瓒之前抵达大沽海防口的时候,就已经被沉忆辰给派遣驰援过辽东一回。 他第一时间就领悟到了沉忆辰的战略意图,打算再次利用海路去驰援辽东。 “没错,也先的目标就是辽东!” 沉忆辰肯定的回了一句。 常言道最了解自己的人,一定是自己的敌人。沉忆辰与太师也先交手过这么多次,对方的习性跟动机不敢说百分百能解读出来,八九分还是没问题的。 历史上也先进攻大明京师不利之后,选择最寻常的西北方向撤退路线。但问题是大同宣府的屹立,在蒙古大军兵锋正盛的时候,只能称之为两座孤城。 可一旦蒙古大军显露出颓势,这就是两座雄关铁城,关上了太师也先撤退到大门! 居庸关守将罗通,硬生生的挡住了蒙古大军撤退七天,拖到了明朝援军不断赶到,形成了对鞑虏的一路追杀。当蒙古本部千辛万苦退回塞外的时候,他们掠夺的百姓跟财物几乎丢失殆尽。 更为重要的事情,这条撤退之路成为了蒙古人的死亡之路,足足丢下了数万人的性命。 伤亡之惨重,还胜过了对大明京师的进攻!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蒙古联军无论是人数还是实力,都要更加的强大。并且大营被偷袭,让太师也先撤退到更为果断,某种意义上从侧面保全了蒙古本部的实力。 大军犹在,也先无需仓皇逃离一般的撤回塞外,而是有余力从另外一个方面找回场子,目标便是外强中干的辽东! “可大司马已经下达了军令跟部署,我们难道要妄自行事吗?” 李瓒神情露出一丝犹豫,于谦早早就给各部下达命令,分别从不同方向追击蒙古大军,然后与大同宣府跟辽东军,组成一个巨大的包围网。 如果沉忆辰擅自行动,并且蒙古大军没有前往辽东的话,那自己这一部的缺失,就等同于在包围圈打开了一道大口子,目送鞑虏安然的退回关外。 不仅仅是李瓒犹豫,旁边沉忆辰安插在水师的义军将领陈善恭,同样提醒道:“少司马,大司马战前改编十营团,福建水师诸部被打散到各路军中,现在要召集的话恐怕很困难。” “此事我去跟大司马诉说,李将军先行前往大沽口准备!” “是,末将遵命!” 如今沉忆辰决定下来的事情,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李瓒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主帅大营中,于谦正在跟各部将领商讨作战计划。现在蒙古主力大军已经北撤,留下来两万精锐骑兵且战且退,来拖延追击明军的步伐。 于谦自然不可能被仅仅两万蒙古骑兵拖住,他打算让武清伯石亨率领一部兵马,单独对战断后的蒙古骑兵,然后其他各部兵马从侧翼绕过去,继续追击也先率领的蒙古本部。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沉忆辰却突然闯了进来,还没等于谦开口询问何事,就见他拱手说道:“大司马,下官请求召集十营团中的福建水师,通过大沽海防口的宝船舰队,直抵辽东去截断也先后路!” 沉忆辰的贸然请命,让主帐中的各路将领神情各异。大多数人是感到疑惑不解,就算蒙古大军的撤退方向是朝着东北方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会前往辽东,毕竟西北塞外才是鞑虏的老巢。 现在就召集大军前往辽东,万一扑了个空怎么办? 随着沉忆辰如今风头正盛,加上他确实在塞外打了几场漂亮仗,哪怕心中疑惑,诸如孙镗、范广等人,均不好明言反对,说不定就在无形中得罪人了。 但是靖远伯王骥,就不能纵容沉忆辰的“胡作非为”,他神情严肃的质问道:“少司马,你如何断定也先会前往辽东?” 一般人质问,沉忆辰可能不会解释太多,王骥的战功跟资历摆在那里,他只能态度恭敬的回道:“回靖远伯,下官儿时同窗乃辽东驰援军将领,赶往土木堡战场之前,他们已经在辽东广宁城附近,与鞑靼部跟女真三部联军进行过一场血战。” “现如今辽东地区女真三部已经彻底归顺,朝鲜事实上选择了臣服,兀良哈三卫被吞并达成了蒙古统一。” “看似辽东军围剿鞑虏,实则他们已经陷入到包围之中。我军现在缺少车马,追不上也先率领的蒙古本部速度,只有走海路横穿渤海船抵达辽东,才能化解辽东都司之危!” 靖远伯王骥这两年在麓川征战,加之这次是紧急勤王京师,对于辽东局势说实话并不是太了解。他听完沉忆辰的解释后,脸上流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然后把目光望向了于谦。 可还没有等到于谦表态,站在一旁的前军都督府右都督,故去的英国公张辅之弟张軏,带着满脸不悦说道:“就算鞑虏有攻打辽东的想法,可如今京营兵马全部重编为十营团,如何能抽调出来沉侍郎的福建水师旧部?” 明英宗朱祁镇,托杨善联络的朝中掌军重臣名单中,右都督张軏就名列其中。 张軏性格火爆耿直,最为痛恨乱臣贼子。沉忆辰早在土木堡之变前,无召领军赴京就展现出谋逆之心,后更是背主求荣投靠当今圣上,获得从龙之功官职兵部侍郎。 大司马于谦整编京师大军为十营团,除了集中精锐更好驻守京师九门外,还有一重目的就是为了打散沉忆辰掌控十万驰援兵马。 现在战事还未结束,沉忆辰就想要召集福建旧部,很难说没有什么其他异心! “张都督,不是抽调下官福建旧部,而是出动宝船舰队非精锐水手不可为,只有福建水师才能开动大明宝船!” 沉忆辰无奈解释了一句,水师从古至今都是高技术兵种,特别在风帆时代更是有着百年海军的说法。整支下番舰队这个时代除了福建水师,无人可以掌控此等超级巨舰! “就算如此,难道吾等各部兵马,要在这战前紧急时刻再次打散,就为了给沉侍郎抽调福建水师吗?” 张軏依旧持反对意见,哪有大战来临之际,从各部抽调兵马的说法。 轻则会导致人员混乱,重则甚至有可能让整部兵马组织崩塌。要知道这次福建驰援军有五万人之多,几乎全部编入了十营团的精锐之中,占据了追击明军主力的半壁江山。 这要是全部抽调出去,那其他各部的仗还怎么打,看着沉忆辰一个人表演? “不抽调福建水师走海路驰援辽东,难道尔等两条腿还能追上鞑虏的四条腿?” 面对张軏有些不讲道理的反对,沉以诚此刻也是有些脾气上来了。相比较明军的极度缺乏车马,也显率领的蒙军本部,几乎可以做到一人两马轮换。 一匹战马用来作战,另外一匹驽马托着装备物资。 只要蒙古将领孛罗率领的两万精骑不自己送死,现在京师各部大军,就不可能追击上也先的瓦刺主力部队。 到时候就算是赶到辽东战场,恐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沉忆辰对于经历过一次战败的辽东总兵曹义,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你才打过几场仗,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要不是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老夫定得好好管教你一番!” 认真说起来,张軏其实算得上是成国公朱勇的老部下。不过毕竟同为公侯世家,勋戚子弟。自然不可能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张軏完全能称得上是沉忆辰的叔父辈,以往朱仪、朱佶两见到他,大多行子侄礼。 “冠军侯十八岁封狼居胥,饮马瀚海,难道打仗胜利与否是看年龄大小的吗?” 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沉忆辰可以选择暂时退让。但这事关整个辽东局势,他必须要抽调福建水师抢占先机,哪怕对方是上官跟长辈,也不能退让一步! “目无上下尊卑,难怪上皇会……” 就在张軏下意识想要说出什么的时候,靖远伯王骥从中打断道:“好了,好歹是军中大将,这般口舌之争岂不是让众将士看笑话?” “大司马,你提督京师各营兵马,此时当交由你来决断。” 王骥把决定权交到了于谦手上,他才是整个京师保卫战的最高统帅。 其实在沉忆辰跟张軏争执的时候,于谦就已经陷入了思考之中。他从斥候那里得知也先率领蒙古大军,并没有走入关的紫荆关路线,相反朝着东北行军,已经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现在看来,沉忆辰讲述的理由有很高的可信度,太师也先想要联合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的兵马,打辽东军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右都督张軏所言,同样是老成谋国之语,从追击的各部兵马中抽调出福建水师旧部,将彻底打乱现有的编制结构,短时间内丧失战斗力,更别谈什么追击作战。 如果太师也先没走辽东,或者说他得知了明军的情况,杀个回马枪怎么办? 站在战略的高度上,于谦可以放过蒙古大军,甚至可以丢掉辽东。但他绝对不能让京师守军溃败,再度陷入到围城乃至帝都沦陷的危机中。 “向北,我不能让你抽调各部福建水师兵马,这样做对于各部以及京师而言,风险太大。” 于谦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为将者可以激进,为帅者不能当个赌徒! “两万!大司马,我只需抽调两万兵马,便能直抵辽东驰援。” “不行,目前追击各部兵马加起来才十万人,还要扣除你率领的三万兵马,不能再抽调出两万兵马。” “一万,大司马,就一万人!” 沉忆辰咬牙再次降低了自己的目标,有一万人福建水师也可以开动港口的上百艘大明宝船跟配套船只。毕竟这只是单纯的运输,而不是与敌军在水上交战,操作难度系数要低上许多。 不过接踵而来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没有足够的兵马,沉忆辰就算是赶到辽东,恐怕也不是蒙古大军的对手! 要知道沉忆辰目前率领的三万人中,仅仅半数是福建卫或者亲征军的老兵。还有一半为挑选剩下的老营士兵,以及预备役的河南备操军跟山东备倭军。 五万人再加上辽东都司的数万卫所士兵,沉忆辰有信心跟太师也先率领的十四万蒙古铁骑,以及目前还未知数量的女真和兀良哈联军作战。 如果只有一万多精锐,想要个个以一当十恐怕不现实。 “军务大事不是儿戏,岂容你讨价还价!” 面对沉忆辰的坚持,于谦的语气严肃了起来。 由于欣赏的缘故,于谦对于沉忆辰一直都比较包容。可问题这是大军营中,还有着各部将领讨论军务,就应该令行禁止,容不得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大司马。” 感受到于谦态度的变化,沉忆辰只能按捺住自己急切的心情,然后拱手退出营帐。 望着沉忆辰那失落的神情,卞和大概能猜测到请命的结果如何。 只见他走了过来安稳道:“东主不必低迷,抽调兵马驰援辽东确实难以成事,大司马得为京师安危考量。” “我知道。” 沉忆辰深呼吸一口气,他并不怪于谦的决定,站在主帅的角度上并没有任何过错。 只是明明已经察觉到也先的计划,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辽东突围甚至是扩大战果,这种无力感让沉忆辰很难受。 这就是京师,这就是官场,远远没有福建自己执掌大权来的肆意,哪怕于谦并无任何私心。 “卞先生,如果我就率领着这三万人驰援辽东,你觉得能改变战局吗?” “东主,不可冲动,鞑虏并非强弩之末!” 听到沉忆辰又有了冒险的打算,卞和脸色瞬间大变,想当初率领福建兵马无召赴京,已经算是在刀尖上跳舞。现在又想要赶往辽东抵挡十几万蒙古铁骑,他几乎是看不到任何的胜算。 难道此事真不可为吗? 沉忆辰们心自问了一句,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成敬正朝着主帅大帐走来,他是此次追击兵马的监军! 375 总督辽东 (二合一) “成公公,好久不见。” 沉忆辰满脸笑容的靠了过去,朝成敬拱手行了一礼。 “少司马,久违了。” 成敬看到是沉忆辰过来,同样脸上浮现出热忱的笑容。 毕竟认真说起来,两人如今已然称得上是交情匪浅,而且对于沉忆辰的能力跟魄力,成敬始终抱着一份欣赏的态度,认为此子未来必然会成为一代名臣。 “成公公,下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对于成敬,沉忆辰知道对方的秉性,于是没有任何的弯弯绕绕,直接开门见山。 “少司马客气,有事直说便可。” “蒙古太师也先率领着本部大军,朝着东北方向撤离。下官认为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绕路回漠北那么简单,还打算联合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向我大明的辽东发动进攻。” “常言道兵贵神速,鞑虏可以做到一人两骑,行军速度远胜于我军。下官想要搭乘停靠在大沽海防口的宝船舰队,从海上直接登陆辽东,达成对辽东军诸卫的驰援。” 听完沉忆辰的诉说,成敬也当过出镇太监,基本军事常识还是有的。 于是点了点头认同道:“少司马言之有理,既然有这方面的隐忧,为何不向大司马禀告?” “战场瞬息万变,这仅仅是下官的推测,如果鞑虏并未前往辽东或者杀个回马枪,那这番部署便成为了作茧自缚。” 沉忆辰并没有为了达成自己目的,就刻意吹嘘从海上进军辽东的优势,相反很坦诚的把弊端讲了出来。 “那少司马想要咱家做什么,去劝说大司马吗?” 成敬是个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沉忆辰相求的事情。只不过这种有着极高风险的军国大事,哪怕身为监军也不好过于插手。能否最终达成决断,还得看于谦的意思。 “不,大司马肩负京师安危的重任,确实不能兵行险招。” 沉忆辰摇了摇头,他想要的不是成敬去向于谦施压,抽调福建水师旧部来随自己驰援辽东。 虽然都督张軏言语有些过激,但认真想想不无道理。抽调福建水师乃至福建驰援军,相当于废了十营团的编制,其他各部友军只能就地整编,这种情况下还怎么打仗? 如果战时强行征调,毫无疑问是在自毁长城。 “下官希望成公公向陛下举荐,任命下官出兵辽东并且总督军务!” 担任辽东总督,才是沉忆辰见到成敬后,脑海中临时想要的东西! 明朝正统朝之前,并没有总督一职。但西南麓川叛乱影响范围太大,已经超过了单独一省布政司的管辖范围,这就需要在巡抚上面,设立一个更高级别的职位,来统筹全局完成军政事务的统一。 这个职位,便是总督! 而且大明第一个总督不是别人,正是以兵部尚书衔总督军务的王骥。 沉忆辰不能抽调京师各部的福建水师,大同宣府两镇经历过数场战争的损兵折将之后,根本就没有兵源可以征调。 唯一可以掌控的兵马,就是辽东总兵曹义手下的辽东军。 另外沉忆辰想要驰援辽东,哪怕正统朝末期已经出现了文贵武贱的趋势。可想要靠着自己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衔,在别人的地盘上,节制正一品的左都督兼辽东总兵曹义,无疑是痴人说梦。 到时候双方各不相属,很难做到战场上的绝对一致,更别说之前曹义贪生怕死的表现,让沉忆辰对这位辽东总兵没有任何的信任可言。 想要打破这种困境,就只能让景泰帝朱祁玉下令,任命自己总督辽东军务。 这样哪怕就算没有抽调福建卫所军,自己手中三万兵马,再加上辽东军剩余的四万多人,也有七八万的规模,占据着地利优势足以跟太师也先一战! 同样沉忆辰深知自己之前无召领军赴京的举动,对于皇家而言是一种巨大的威胁,景泰帝朱祁玉不一定敢放权任命。那么只有成敬主动举荐,才能抵消皇帝心中的提防,全面掌管辽东大权。 辽东总督? 听着沉忆辰的请求,成敬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职位,就拿靖远伯王骥举例,凌驾于数省官员之上,军政大权一手抓,彻彻底底的封疆大吏。 沉忆辰确实在议和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对于新君的忠诚,这也是当初成敬跟朱祁玉想要得到结果。但同样出现了一个无比矛盾的驳论,那就是这种“背主二心”的臣子,能永远的保证对当今皇帝的效忠吗? 不忠之人,掌控越大的权势,就是越大的隐患。 “事关重大,咱家不敢轻易做出保证,得看陛下的意思。” 成敬给出了一个棱模两可的回答,他需要回宫跟朱祁玉好好商议一番,分析出其中利弊后,才能做出最终的决断。 “下官先行谢过成公公。” 沉忆辰当然明白成敬不可能当场打包票,能向朱祁玉举荐,已经达到了他的预期。 “另外下官期望成公公能顺带向陛下转达一句话语,想要功垂史册成为一代明君,必须解决掉鞑虏这个心腹大患,让他们永远都无法踏足中原!” 这句话纯粹是一句场面话,沉忆辰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其实是朱祁玉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就得拿出足够的功绩成为救时之君,让百官臣服,让天下归心! 一旦有了众望所归,就算太上皇朱祁镇还活着,都无法对朱祁玉的皇位构成威胁。 沉忆辰相信以成敬的才智,他能听懂这背后的意思。 不出所料,当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后,成敬脸色数变。 最终他拱了拱手道:“咱家会把少司马的谏言传达给陛下。” “另外咱家不过四品内官监掌印,少司马乃三品兵部侍郎,上官身份愧不敢当,以后切莫如此称呼。” 成敬与王振跟喜宁这种权阉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涉足朝政是出于对朱祁玉的绝对忠诚,本身对权势跟财富的渴望并不大,更不会得意忘形的想要凌驾于朝廷大臣之上。 就算内官品阶天然要更“值钱”一些,类似于文官跟武将高低贵贱差别,大多数朝臣都在掌印太监面前自称下官,他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不过这一次提醒,根本原因不在于一级的官衔差距,而是成敬侧面告诉沉忆辰,他未来的官衔会提升很大,再用下官自称不合适。 更直白一点说,成敬默认了沉忆辰即将成为辽东总督! “那本官就谢过成公公举荐!” 沉忆辰拱手致谢,言语态度依然恭敬,称呼却在第一时间完成了改变。 某种意义上来说,圆滑跟世故仅仅是沉忆辰的“保护色”,骨子里面他还是有着属于自己的气节跟强硬。 达成于成敬的求助后,沉忆辰即刻下令让李瓒率领着部下前往大沽海防口。与此同时他给许逢原写了一封书信,让他把运输船队的水手跟船夫,全部征调到大明宝船上,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熟悉如何操控。 没办法,既然不能征调福建水师,沉忆辰就只能从民间船夫身上着手。毕竟这不是进行一场海战,需要精密的船舵跟船帆配合,仅仅航行到辽东,他相信许逢原应该能解决这个难题。 成敬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亦或者说也先意图释放朱祁镇的举动,给了景泰帝朱祁玉很大的心理危机。他除了解除京师之围,还必须做出一番政绩,才能赢得天下效忠,赢得“救时之君”的美称。 沉忆辰的激进想法,某种意义上是契合了朱祁玉的急切心态。 正统十三年十月初三,明军大营各部将领齐聚一堂,迎接着来自于宫中的圣旨。 让在场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封圣旨的内容是任命沉忆辰以兵部侍郎衔总督辽东军务,麾下兵马皆不受于谦节制,享便宜行事之权。 这道圣旨一出,可谓是引得全场哗然。要知道在此之前,仅仅只有靖远伯王骥一人加封过总督头衔,而他征战沙场多年,麓川立下了不世战功。 沉忆辰到目前为止,除了塞外撤退打过两场仗外,在京师最危急的却身陷蒙军大营,是个纯粹的旁观者。 如何能跟王骥相提并论? 沉忆辰背后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皇帝下达这种任命圣旨,简直是旷古未有的奇观! 按照这速度下去,再下一步是不是得给沉忆辰封侯拜相了? 而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沉忆辰接旨之后,即刻向于谦提出来一个请求。那便是福建水师可以不征调,但李达率领的那几千辽东军兵马,期望能划归于麾下。 除了朱佶部率领的骑兵,李达这几千号辽东军,可以说是仅存的骑兵独苗,孙镗还打算借助他们扩大追击的战果。 这要是被沉忆辰给要去了,自己这一部兵马岂不是没人了? “大司马,沉侍郎的要求,本将不答应!” 孙镗虎目圆睁的望向沉忆辰,除了期望能斩获更大的战果,西直门防守一战还让他看到了李达等人的骁勇善战,绝不能拱手让人。 “大司马,本将也认为不宜分兵,还请再三斟酌。” 张軏适时站了出来帮孙镗说话,他从各种不可思议的任命中,愈发的相信太上皇的密诏内容。沉忆辰确实有着狼子野心,甚至是跟郕王在背后打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交易,否则无法解释他一飞冲天的速度。 “大司马,确实应该好好考量。” 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武清伯石亨,此刻都站了出来表达反对意见。 石亨此人虽然作战勇勐无比,但贪图权势心胸不是很宽广。沉忆辰这种深受两代皇帝“厚爱”的恩隆,着实让他有些眼红嫉妒,哪怕事实上他享受到的圣卷跟封爵,还要远远超过目前沉忆辰的提督任命。 面对众将领的反对,于谦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 当初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众人皆认为他是谋逆之举,暗藏不臣之心。 事实证明清者自清,战场走势全在沉忆辰的预料之中。如果不是驰援军及时赶到了土木堡战场,收拢溃兵回防京师,最好的结果都至少要多几万大明儿郎埋骨他乡。 而最坏的结果,是大明京师沦陷,郕王或者太子率领众臣衣冠南渡! 现如今又是这么一道难题摆在了于谦的面前,到底是继续相信沉忆辰,还是选择平息众怒,辽东又是否会真的成为太师也先的目标? 就在帐内气氛逐渐紧张的时候,一队身穿甲胃的年轻将领冲进大帐,单膝跪下朝着于谦请命道:“吾等为辽东将领,誓死与辽东的弟兄们共生死,还请大司马成全!” 毫无疑问能说出这样的话语的,只有李达他们那群辽东军将领,当得知沉忆辰要率军驰援辽东的时候,他们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放肆,大帐商议军务要事,岂容你们肆意妄为!” 张軏见到这种场面,重重一掌拍在茶桉上,满脸怒容的呵斥一句。 擅闯主帅大帐,按照军法已经能从严处置了。 “张都督,你也是武将,难道就没有这种袍泽之情吗? 帐内众人反对自己,沉忆辰可以选择隐忍,乃至退步。 因为他深深清楚,自己目前已经是木秀于林的状态,提升的太快根基不稳,再加上还是前朝君王的旧臣。 看似表面风光,实际上面临着风必摧之。 但李达是自己的儿时伙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哪怕单纯的护短,此刻也要站出来说话。 看来自己回京这段时间低调了不少,真以为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吗? “老夫纵横沙场数十年,你来跟我说袍泽之情?” 张軏听到这句话后同样勃然大怒,仿佛受到了深深的侮辱。 一个没打过几仗的年轻文官,来质问自己这个征战沙场老将有没有袍泽之情,这不是羞辱是什么? “既然张提督深有同感,那就能明白李将军的心境,不应多加阻拦。” 说罢,沉以诚不再搭理张軏,而是转而向于谦拱手道:“大司马,于公李将军及其麾下将士乃辽东军兵马,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袍泽弟兄面临鞑虏的刀锋。” “于私下官与李将军是儿时伙伴,应天府家塾同窗,需要他来协助掌管节制辽东军,还请大司马成全!” “请大司马成全!” 帐内的白胖子张祺、吴荣、马浩等等将领,齐声朝着于谦请命,他们对于返回辽东已经归心似箭。 望着这种场面,于谦明白强留他们于军心无益,而且相比较征调福建水师这种高风险举动,辽东军数千人一直未被打散过,并不对过多的影响追击大军战斗力。 不过他们现在属于右都督孙镗的部下,虽然于谦有着提督京师各营兵马的权力,但是明朝五军都督府跟勋戚的存在,导致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场景。 那就是下官统帅上官。 勋戚公侯伯驸马都尉这种不用说了,属于超品官阶,而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一职,官衔也是高居一品。于谦这个兵部尚书,再没有加衔三公、三师的情况下,才是个正二品的官员。 很多时候就算于谦手掌大权,也不可能真的把这群勋戚都督当做下属使唤,更多是处于一种协商状态。 “孙都督,你意下如何?” 面对于谦的询问,望着跪倒在帐中的部下,孙镗此刻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他本来是无比坚决的反对沉忆辰的请求,可身为军人他明白那种袍泽同生共死的情谊。辽东是李达等人的驻地,甚至可以说是很多将士的“故土”,强留他们下来只会离心离德。 想到这里,孙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李游击,尔等返回辽东后多杀几个鞑虏,切勿忘了西直门下袍泽的血海深仇!” “末将定不负孙都督所托!” 李达无比感激的望向孙镗,他很清楚对方做出这个决定,相当于放弃了后续追击鞑虏大军的功劳。 袍泽之情,不仅仅是年轻的小将无法忘记,这群身居高位的老将,同样没有忘记! “下官谢过孙提督。” 沉忆辰同样拱手致谢,只不过得到了回应却是冷哼一声。 对于这种态度,沉忆辰很无所谓的笑了笑,不以为意。 “既然孙都督没有异议,那本官就答应调拨辽东军一部到沉侍郎的麾下。” 于谦说罢,来到了沉忆辰面前,用着一种长辈的语气嘱咐道:“向北,我不知道你说的鞑虏进攻辽东,会不会成为现实。但如果此事成真,你总督辽东军务一行,将会危险万分,还望保重。” “下官谨记大司马嘱托。” 沉忆辰听到这些话语,心中有些感慨万分。他知道于谦向来不徇私情,今日能当着众将领的面,与自己说出这番话,已经是难得的场面,更代表了他的重视。 “那本官就在这里恭祝沉督宪旗开得胜!” 正统朝总督还未定下品阶,不过事实权势已经在正二品的巡抚之上,于谦此举相当于把沉忆辰摆在了与自己相同的位置上,正式承认了他的总督身份。 “祝沉督宪旗开得胜!” 不仅仅是于谦,王骥、石亨、孙镗等众将领,纷纷朝着沉忆辰拱手致意。 再怎么内部不合,如今大敌当前都要一致对外,“党争”大不过家国! 82中文网 376 追查内鬼 (二合一) 正统十三年十月初五,渤海湾大沽海防口,停靠在这里的宝船巨舰,再次扬起了它的风帆,准备朝着辽东方向航行。 港口无数列队整齐的士兵,正迈着激昂的步伐登船,场面显得恢宏无比。 沉忆辰的身侧除了领军的将领外,还站着许逢原跟萧彝等人,短短两天时间内准备好出征的物资,离不开他们的日夜辛劳。 特别是萧彝,本来身形就有些黝黑消瘦,如今调任户部连日转运后勤下来,眼窝深陷简直给人一种“病入膏肓”的感觉,让沉以诚都不由担心起来。 “景纯,战事虽紧张,但身体要紧,你可千万别累垮了。” 面对沉忆辰的提醒,萧彝脸上露出一抹苦笑道:“无妨,我还撑得住。相比较向北你征战沙场,至少我在后方没有性命之忧。” “使命不同罢了,可能我天生就更适合成为一名武将。” “武将还能考取三元及第,我都不知道向北你是在自谦,还是在自夸。” 听到萧彝这样的话语,沉忆辰笑了笑不再多言,转而把目光看向了许逢原说道:“逢原,辽东苦寒之地物资紧缺,后续粮草保障可能依旧得靠你跟景纯合作,辛苦了。” “沉督宪何出此言,保障大军粮草物资乃下官本分,别的可能本事不够,赚钱这方面还算有些天赋。” 许逢原本就是商贾世家出身,现在更是联合邓茂七接手了对倭走私贸易。 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词,已经垄断了倭国的海外贸易,邓茂七甚至在倭国外岛建立基地,准备扶植大名来进行更为深入的控制。 源源不断的黄金跟白银,比历史上要提前接近百年涌入大明。现如今银贵铜贱的社会局势下,许逢原可以说赚了个盆满钵满,在朝廷粮饷的基础上自己再补贴些,对于他来说毫无压力,可以让沉忆辰的大军享受大明最优待遇。 “不是公堂,逢原你母需这般客气,等到辽东战事结束,我必然向朝廷请功。” “那我就在这里提前谢过向北了。” 许逢原确实没有继续客套下去,毕竟这么多年利益捆绑下来,他早就是沉忆辰的绝对心腹。 并且以许逢原的才华,区区七品县令确实屈才了,这一战过后至少得提升为知府乃至更高的官衔。 嘱托完众人之后,望着列队的兵马差不多已经登船,沉忆辰于是拱手道:“常言道兵贵神速,就不与诸位过多寒暄,待大军得胜归来,我再好好谢过诸位!” “祝沉督宪马到成功!” 萧彝跟许逢原纷纷拱手还礼,他们也知道沉忆辰这次走的匆忙,否则按理说总督这种级别官员上任,排场一定不会小到哪里去。 不过就在沉忆辰准备率领众将领登船前往辽东的时候,数骑飞速的朝着他的方向奔来,身上的锦衣卫飞鱼服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显眼,为首的便是赵鸿杰。 “鸿杰,你怎么来了?” 沉忆辰看到时赵鸿杰过来,脸上的神情有些意外,同时又有些惊喜。 “来送送你们。” 赵鸿杰下马后笑着回了一句,但是眼神中有些深意。 李达等人并没有发现赵鸿杰的异样,反而高兴的凑了过去,拍着他肩膀说道:“你小子还算是有点良心,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今日还算知道来送兄弟们出征。” “毕竟锦衣卫事务繁忙,这点不能怪鸿杰。” 沉忆辰帮他解围了一句,然后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事要说?” “嗯。” “我明白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朝着众人说道:“你们先登船吧,我跟鸿杰还有事情交代。” 说罢,就把赵鸿杰拉到了一旁问道:“朱佶你调查出眉目了?”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赵鸿杰脸上表情愈发凝重。 “到底发生了何事?” “我派去追查朱佶的锦衣卫全部身亡。” 什么? 听到这句话后,沉忆辰着实有些惊讶。 要知道正统朝时期的锦衣卫,正处权势的上升期,不像后来被东厂压制混日子。 能进锦衣卫的,大多是一些精英阶层,个人能力母庸置疑。朱佶就算是成国公的二公子,养过一些家丁护卫,想要反杀追查的锦衣卫,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敢这么做,后果很严重。 “确定是朱佶做的吗?” “确定。” “那这批人到底是谁?”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赵鸿杰摇了摇头道:“暂且不知,不过查验弟兄们尸身的时候,发现对方手法干净利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怀疑朱佶背后要么就是有事高官权贵扶持,要么就是跟外人有联系。” 听着赵鸿杰的推测,沉忆辰把第一怀疑目标放在了曹吉祥身上。 要知道曹吉祥虽然是个太监,但是他的野心可谓是突破天际。历史上在正统朝末期担任监军平叛的时候,每次出兵都会刻意从明朝归化的蒙古蕃营中,挑选出勇勐的蕃将跟健壮的士卒隶属于自己帐下。 班师回朝后,再把这群人从军中弄到自己府中担当护卫,甚至还藏有甲胃这种违逆物品。 卞和之前查出来朱佶跟曹吉祥有过联系,如果是这个太监出手的话,以他府中家丁跟死士的能力,是可以悄无声息的干掉追查锦衣卫。 但是在历史上,曹吉祥真正有意识的想要谋反,并且胆子大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还得天顺四年,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借故处死了权臣石亨跟石彪两叔侄,让他感受到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现在的曹吉祥,哪怕有这个实力,应该也没这个胆量谋杀锦衣卫。 于是沉忆辰问了另外一个猜疑:“外人,你是指谁?” “蒙古人。” “蒙古人?” 听到这三个字,带来沉忆辰的震惊,比朱佶跟曹吉祥勾结还要大。 再怎么说朱佶都是成国公朱勇的儿子,大明勋戚子弟。 朱勇跟蒙古人打了一辈子的仗,双方有着血海深仇,结果儿子却暗中勾结,听起来就颇为讽刺。 “没错,刀伤跟像是蒙古弯刀造成的,手法同样类似。再加上锦衣卫很多都内穿锁子甲,却被对方给轻易的砍断,我怀疑是来自西蕃的镔铁刀。” 镔铁是明朝对于乌兹钢的称呼,现代更习惯于称之为大马士革钢。 大元帝国西征的时候,从阿拉伯跟波斯等地弄到了这么一批钢刀,传说锋利异常能吹毛断发。 不过随着大元帝国的崩塌,明国除了西域藩邦朝贡过外,已经很多年没在蒙古大军中看到有装备,大多数贵族首领的收藏品。 这种镔铁刀的出现,意味着朱佶联络的外人,地位也定然不会低到哪里去。 “向北,朱佶现在已经被公爷安置在军中,如果他真的通敌叛国,那后果会非常严重。甚至你从海路绕道辽东的消息,可能会被也先给提前得知。” 赵鸿杰语气中充满了担忧,身为成国公之子,哪怕现在已经被问罪夺爵,子孙享受到的优待依然丰厚。至少朱佶入伍从军,不可能从底层的大头兵做起,起步就是中层军官,甚至能进入主帅大营参议核心军务。 沉忆辰就算有总督辽东军务的权力,实际上加起来的兵马至多不过八万余人。也先撤退到蒙古大军,不算可能会出现的女真跟兀良哈,人数都高达十四万之多。 双方兵力差距悬殊,再被暴露战略意图的话,局势就想当危急。 “能找到朱佶通敌的证据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朱佶的身份太过于特殊,并且事关成国公府的脸面。 没有十足的证据跟绝对的把握,根本就无法动他。 别说涉及到大明勋戚,就好比大同镇守太监郭敬,九边武将皆知他倒卖军械与瓦刺部有勾结,却拿他毫无办法。 相反靠着倒卖军械的获利,加上“双重间谍”带来的一些情报,反倒赢得了朝廷的赞赏,眼看就得入宫担任十二监掌印,清算他的罪行遥遥无期。 太监都动不了,无凭无据拿什么去动勋戚子弟? 同时沉忆辰心中还有一种预感,那就是朱仪在证据确凿之前,一定会保下朱佶。 原因无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信仰,是刻在朱仪骨子里面的东西。 朱佶,同样是成国公的血脉,荣辱与共! “我会想办法找到证据,向北你这次出征辽东切记要注意安危。” “嗯,我明白。” 就在沉忆辰跟赵鸿杰对话的时候,李达站在远处喊了一句:“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聚聚,向北我们大军该出发杀鞑虏了!” “李达始终没变过,还是一贯的大大咧咧。“ 赵鸿杰语气中带着些许羡慕的说了一句,有些时候身处官场之中,还能保持着最初的豪爽肆意,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那我就先走了,你在京师同样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朱佶没那个本事对我下手。” “来日我请你喝酒。” “不,是给我设宴庆功酒!” 带着祝愿跟情谊,沉忆辰登上了宝船,整支舰队扬帆起航朝着辽东方向进发。 另外一边蒙古大营中,就如同杨鸿杰担忧的那样,太师也先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沉忆辰率领大军从海路驰援辽东的消息。 对于这份情报,也先没有感到丝毫的棘手,相反他内心中燃起了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战意。 沉忆辰是个合格的对手,他的战略嗅觉远超明廷那一帮文武大臣,居然判断出来了自己接下来的目标是攻打辽东。 不过那又如何,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沉忆辰率领着三万多兵马联合辽东军,就能抵挡蒙古铁骑吗? 辽东不是京师,没有高墙深池的掩护,野战蒙古人不惧怕任何的对手! “阿剌知院,你即刻派人用最快速度前往辽东,命令女真跟兀良哈朝辽东军发动进攻,逼迫对方进行主力对决。” 听到也先的命令,阿剌知院感到有些不解,于是反问道:“太师,女真跟兀良哈诸部一向实力较弱,让他们先行进攻辽东军,恐怕不是对手。” “万一损兵折将,会极大损伤我方气势。” 阿剌知院担忧不无道理,蒙古大军的转战辽东,说好听点是战略转进,说难听点用“逃跑”也没问题,士气不可避免的有些低迷。 如果还未赶到辽东,就得知联军战败的消息,会进一步加剧军中士气损伤。 最稳妥的办法,还是让女真跟兀良哈诸部成为仆从军,在蒙古本部的率领之下进行作战。 “我不需要他们打赢,只需要制造出辽东决战的紧张氛围,逼迫沉忆辰就近登陆驰援。” “我的目标是明国状元率领的驰援军!” 辽东漫长的海岸线,别说是明国辽东都司的地盘,就算是被蒙古人占领,想要发现沉忆辰从何处登陆,恐怕都非常的困难。 但只要辽东军陷入危机之中,沉忆辰既然会从最近的位置登陆驰援,这样就能确定明军的位置。 围点打援,就是也先的计划。 “好办法,否则茫茫大海,还真不好知道南蛮的位置!” 阿剌知院脸上流露出兴奋的神情,当年大元军队出征倭国,就遭遇到神风全军覆没。这导致后来蒙古人,对于海洋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更对大明宝船舰队毫无办法。 如果能逼迫沉忆辰早日登陆,并且确定他们的位置,那这几万明国兵马就不足为惧。 “另外派人前去通知明国,就说我们愿意主动把明国太上皇给送回去,条件是放弃继续追击。” 京师守军的顽强,同样给了也先很大的威慑,让他不敢再像之前那般轻视明军。另外武清伯石亨与他侄子石彪,宛如天神下凡一样的战斗力,让也先担心部下孛罗率领的两万殿后精骑,无法抵挡住明军的步伐。 既然如此,不如暂时与明国和议,集中全力对付辽东军跟沉忆辰。 “明国会答应吗?” 阿剌知院提出了质疑,朱祁镇这招用过太多次了,明国就算是傻子估计都不会再被玩弄了。 更何况新皇登基,说不定那个叫朱祁玉的明国皇帝,巴不得他好哥哥身死在蒙古大军手中。 “明国会有人答应的。” 太师也先脸上流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他对于这件事情早有后手,郭敬差不多要抵达京师了。 82中文网 377 太后施压 (二合一) 正统十三年十月初七,伴随着京师之围的暂时解除,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回京复命,并且被景泰帝朱祁玉任命为御马监掌印太监。 明朝内官设立十二监,最初权势最大的宦官机构为内官监,职权范围非常杂,大概可以简单理解为皇帝近侍内官,总揽内宫事务。 成敬担任内官监掌印太监,可以看出来朱祁玉对于他的其中跟信任,把最为贴身的侍奉跟照顾交托与他。 但是后来随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拥有了替皇帝在奏章批红的权力后,地位迅速超越了之前的内官监,成为了十二监当之无愧的大太监。 王振就是依托着这个职位权倾朝野,景泰帝时期由元老太监金英担任。 至于御马监,属于一个潜力宦官机构。它的职权范围本来局限于军马调度及典礼用马需求,但由于负责战马供给,不可避免就跟军队产生了密切联系。 后来明成祖朱棣继位之后,朝廷内部禁军就交由御马监来负责管理,这相当于让掌印太监直接拥有了军权,对于兵马掌控程度远超在地方担任监军。 正因为掌军的特殊性,让御马监掌印太监权势飞涨。直到明宪宗时期,掌印大太监汪直大权在握,还创立了西厂特务机构,一度让御马监地位超过了司礼监。 郭敬常年在九边镇守,现如今让他回京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算是称得上“专业对口”。 只是景泰帝朱祁玉万万想不到,这也可能是自己埋下的一颗大雷…… 郭敬回到京师拜见完新君后,坐在御马监掌印太监的大位上,内心里面却并无多少升迁的喜悦,相反显得心事重重。 他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收到了太师也先的指令,让郭敬务必主导大明与蒙古的议和,并且还有协商明英宗朱祁镇的回京事宜。 面对也先的指令,郭敬心中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毕竟他不算是纯粹的“内鬼”,仅仅是出于太监贪婪的本性,与瓦刺做一些边境走私军械的贸易罢了。 自己又不是一个神仙,谁知道这么多年恭顺异常的瓦刺部,实则包藏祸心想要谋反? 但问题是不管出于贪婪,还是出于叛国,郭敬通敌属于客观存在的事实。而且他能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还是靠着从也先那里的获取到的情报,土木堡一战前告知朝廷蒙古大军合围的意图,从而时候被新君嘉奖。 如果郭敬拒绝也先的指令,那么背后的勾结曝光出来,现在有多风光,接下来就会被清算的多悲惨。 把柄被人给拿捏住了,郭敬已经没得选择! “干爹,今日还去慈宁宫拜见太后吗?” 站在一旁的小太监,看着郭敬一副神情凝重的模样,等了许久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蒙古和议使臣抵京了吗?” 郭敬反问了一句,毕竟他不可能主导议和,还得蒙古使团抵京后再去扇风点火。 “已经到了鸿胪寺,不过陛下并没有接见的意思,就连派出去对接的官员,都仅仅为礼部员外郎。” 很明显从这个低接待规格看,朱祁玉完全没有和谈的意思。 一方面在于“和议”这个词,已经被蒙古人用臭了,从土木堡之战后至今,几乎每次开打前都要用和议的名义,来向明朝敲诈勒索。 另外一方面,就在于现在的景泰帝朱祁玉,已经放下了登基时候的彷徨跟不安,逐渐适应了皇帝这个新身份。 皇兄就安安心心的呆在漠北,再也不用通过和议回来了。 “既然蒙古使团已经来了,那咱家就去拜见太后吧。” “是,干爹。” 小太监赶忙扶着郭敬起身,然后帮他整理身上的衣袍,准备拜见皇太后孙氏。 慈宁宫内,孙太后正在佛龛面前诚心祈祷,期望着反攻的明国大军能把朱祁镇给解救出来,然后重新登上九五至尊的宝座。 原因就在于孙太后发现,登基仅仅月余的郕王朱祁玉,就已经有些脱离自己的掌控。再这样下去等朝局稳定,别说是把皇位还给自己的儿子,恐怕就算太子朱见深能否顺利继位,都将成为疑问。 就在这时,服侍的宫女禀告郭敬求见,让孙太后停止了念经诵佛。 朱祁镇之前传递回来的家书中,曾经提及过大同镇守太监郭敬的名字,认为他是可信之人。难道说此次突然求见,是跟太上皇有关系? 想到这里,孙太后立马让宫女宣郭敬觐见。 “奴婢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拜见太后!” 郭敬虽然是太监,并且算上景泰帝,称得上五朝元老。但是他常年镇守在外,对于后宫中的妃嫔还真不算熟悉,之前跟孙太后也无交集。 “哀家认得你,皇儿家书中曾提及过。” “上皇能记得奴婢,实属三生有幸!” 郭敬一副大受感动的模样,然后还悄悄的抹了一把眼泪,仿佛他与朱祁镇是多么的主仆情深。 “郭公公,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奴婢正是为上皇之事前来!” 有了孙太后的主动提问,郭敬刚好趁此机会,把太师也先交代过的和议之事全盘道来。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景泰帝朱祁玉正在跟于谦商讨着军务。 蒙古大军撤退之后,除了本部的主力还能保持着纪律性,其他一些诸如哈密、女真等等仆从军,基本上是去乌合之众。哪怕到了逃命的紧要关头,都还没有忘记顺手去打劫一番,被各路明军给纷纷击溃。 不过追击到了最后,还有一支蒙古劲旅挡在了明军面前,他就是孛罗率领的两万殿后精骑。 孛罗认真来说同样是太师也先的兄弟,只不过没有血缘关系。蒙古人习惯收养阵亡兄弟,或者遗霜的孩儿为自己的子嗣,以此来保证部族的人口旺盛。 所以他率领的这两万精骑,就不是仆从军那群臭鱼烂虾可以比拟,大部分是瓦刺部精锐,搭配着小部分鞑靼部的骑兵。 现在摆在于谦跟朱祁玉面前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绕过这支断后骑兵,不与他们过多纠缠,直接追击太师也先率领的蒙军主力部队。 另外一种自然是想办法把断后部队给吃掉,然后再继续追击。 按照正常的行军部署,很明显第二种选择更为合适。但是这两日追击下来,也先袭击辽东的迹象愈发明显,如果短时间内没有办法吃掉这支断后精骑,那么辽东军就等不到援军。 至于沉忆辰率领的三万多兵马,于谦说实话并没有多大的信心,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与蒙古本部战兵差距甚大。 就在朱祁玉跟于谦准备做出决断的关键时刻,郭敬领着皇太后孙氏走进了武英殿。 看到是皇太后前来,朱祁玉就有着一种莫名的心慌。这段时间孙太后跟钱皇后,或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反正各种施压要求他趁机把太上皇朱祁镇给迎接回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依然如此。 “儿臣拜见母后。” “臣拜见太后。” 面对朱祁玉跟于谦的行礼,孙太后很随意的抬了抬手,然后径直走到朱祁玉的跟前说道:“皇帝,哀家听说鞑虏派来了和议使团,可有此事?” 听到是关于和议使团的事情,朱祁玉赶到心中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回禀母后,确有此事。” “那你为何不与鞑虏和议,迎接太上皇回京?” “如今鞑虏北退,再晚的话太上皇就得被掳去漠北苦寒之地,尔等于心何忍?” 皇帝的搪塞,朝臣的敷衍,这些事情孙太后通通看在眼中。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她懂,只是朱祁镇一旦被鞑虏给带到漠北,想要再解救回来无疑是难上加难。现在鞑虏势弱主动要求送回,此时不谈更待何时? “母后稍安勿躁,儿臣已经派了礼部跟鸿胪寺官员前去协商,定让把皇兄迎回京师。” 朱祁玉赶紧安抚了一句,于谦等朝臣还在这里,事情闹大了有损皇家颜面。 “这般说词哀家已经听过无数遍,鞑虏已经给出了和谈条件,只要大司马放弃追击,他们便能把太上皇给恭送回来,难道这等条件还无法答应吗?” 听到孙太后说出这句话,朱祁玉心中有些疑惑,也先的和意条件自己都才刚刚知道,太后是如何得知的? 于是乎他把目光望向了一旁的郭敬,看着对方那惊慌的神情,朱祁玉就明白了缘由。 只是朱祁玉还是有些无法理解,自己这般厚待郭敬,让他返回京师述职转任御马监掌印,为何还要站在太后跟太上皇的那边? “母后,鞑虏诡计多端,此前多次拿皇兄欺骗朝廷,万万不可亲信。” “皇帝不试试如何得知?哀家看这次鞑虏诚意很足,他们甚至说愿意把太上皇领到两军阵前,只要大司马麾下兵马暂停追击数日,让他们安然返回漠北,便能保两国和平共处!” “母后,并非儿臣不愿意试试,而是……” 就在朱祁玉打算继续解释的时候,孙太后忍耐却到了极致,她愤怒呵斥道:“哀家虽不是你生母,这些却待你视如己出,上皇更是顾及手足之情没有放你外出就藩。” “身为大明天子,岂能是不忠不孝之辈!” 忠孝两字,放在古代就是绝对的道德准绳,孙太后说出这句话,无疑是在警告朱祁玉他的举动,是对曾经的皇帝朱祁镇不忠,是对自己这个母后不孝。 要是此事流传出去,对于朱祁玉威望造成极大的打击,甚至是皇位不稳。毕竟景泰帝的法统,来自于孙太后的懿旨以及朱祁镇的禅位诏书。 “母后息怒,儿臣知错。” 没得选择,景泰帝朱祁玉只能低头认错,否则就坐实了自己是不忠不孝之辈。 看到朱祁玉服软,孙太后也换了一种温和语气说道:“哀家并不是想要干涉朝政,而是鞑虏这次退去之后,太上皇就得身处万里之外的漠北苦寒之地,他的身子骨如何能撑得住?” “算是哀家请求皇帝,答应鞑虏的和议条件,放弃继续追究迎回太上皇。” 说罢,孙太后甚至是拉起了景泰帝的手臂,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打起了感情牌。 孙太后同样清楚,随着朱祁玉继位的时间越长,她废立皇帝的威慑力就会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失去这个能力。 一味的强硬,只会让皇帝离心离德,加快培养自己朝堂势力的步伐。只有软硬兼施,才能让朱祁玉无法拒绝自己的请求,早日把太上皇迎回京师。 果然面对孙太后这般请求,朱祁玉只能迫不得已的看向一旁的于谦说道:“大司马,既然鞑虏有意放太上皇归来,情况属实的话可以答应他们放弃追击。” “陛下,鞑虏这明显是缓兵之计,他们意图已经万分明显,就在于剑指辽东!” 皇帝母子之间的博弈,于谦哪怕看得明白,他也只能站在一旁不能参与。 可是真要放弃追击,那等同任由鞑虏屠戮辽东。算上沉忆辰的驰援兵马,足足八万的大明将士将被抛弃,太上皇难道能比得过整个辽东都司吗? 当初于谦就掷地有声的说过社稷为重,君为轻这七个字,如今他的观念依然如此,不能大营和议放弃追击鞑虏! “朕会下令辽东兵马放弃合围就地防守, 鞑虏不善攻城加之冬季快到,他们无法在辽东久呆。” 朱祁玉神情充满了无奈,本来计划中的合围鞑虏,却要硬生生的搁浅。 可面对皇太后的请求,身为人子他有不得不答应。 “陛下,臣认为……” 于谦依旧想要据理力争,鞑虏这段时日经历过大大小小数次攻城战争,经验成长速度非常快,辽东那种土城边堡可不比九边重镇跟京师,没那么好据城防守。 “放肆,皇帝之命,难道大司马还想要抗旨不遵?” 孙太后看到于谦还在拒绝,于是开口呵斥了一句。皇帝都已经答应放弃追击,哪轮得到你一个臣子反对? “大司马,领命吧。” 朱祁玉说这句话的时候,对着于谦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强硬的违逆太后。 面对这般情况,于谦只能拱手道:“是,臣遵命。” “下去吧。” “臣,告退。” 于谦缓缓的退出武英殿,回头望了一眼殿中皇帝跟太后的背影,然后重重的深呼吸一口气,便步伐异常坚定的朝着城外军中大营走去。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沉忆辰,当初为何会无召领军赴京的举动。 很多时候战机就在眼前,却受限于律令身不由己! 不过从古至今还有过一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一次于谦不单单是理解了沉忆辰,他还打算效彷沉忆辰,无召追击鞑虏! 378 慈不掌兵 (二合一) 正统十三年十月十六日,明朝受到小冰河时期的影响,紫荆关一带的长城边堡,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 就在这一片雪白的世界之中,两支大军正在旷野中对峙着,一方是追击过来的明军,另外一方是由孛罗率领的两万蒙古断后精骑。 本来按照太师也先最初的计划,诸如西域哈密、东北女真这样的仆从军,通通可以放弃。甚至可以利用他们毫无军纪的散漫特性,让明军不断分兵追缴,从而拖延敌军的步伐。 可是也先低估了明军的战斗力,京师守卫战的成功让明军一扫土木堡之战的阴霾。加之诸如于谦这样的统帅,以及石亨这样悍勇的将领领军,仆从军这种乌合之众压根就不是对手。 短短十来天之后,明国兵马就追上了断后蒙古骑兵,并且大同宣府两镇兵马已经集结出现在了后方,孛罗这两万精骑可谓是插翅难飞! 不过面对被包围的处境,孛罗毫不在意。这两万蒙古断后骑兵装备精良,兵强马壮,就算无力阻挡明军的追击,想要突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同时通过这十几日的不断袭扰,让也先率领的主力大军,已经跟追击的明军拉开了明显的距离,自己差不多算是完成了战略任务。 明军阵营中,于谦望着远处的蒙古骑兵,石亨、孙镗、张軏等将领,分别站立在他的左右,等待着主帅的一声令下。 可是这次石亨的脸上神情,没有以往的那种战意盎然,相反还流露出一丝的犹豫。 思考再三,石亨终究还是朝着于谦问道:“大司马,陛下已经下令放弃追击鞑虏迎回太上皇,我们真的还要开战吗?” 太后施压逼迫朱祁玉下达的命令,对于军中大将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虽然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先例,但大多数真这样做的统帅,下场通常好不到哪里去。 遇到猜疑心重的君王,可能就为自己埋下了隐患。 石亨能从大狱中出来,并且还加官晋爵成为武清伯,全托于谦的举荐跟信任。 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至少现在石亨心中对于谦是充满了感激之情,他不想为了自己的战功,从而导致对方做出抗旨不遵的举动。 就算皇帝能饶过于谦,太后也不会善罢甘休,沉忆辰被迫出使蒙军大营就是前车之鉴。 “本官率领大军追击鞑虏,从来都不是为了君王,而是为了江山社稷。也先突袭辽东已成定局,必须抓紧时间击溃眼前断后的鞑虏骑兵,才能尽快驰援沉督宪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通过这段时日各方情报的汇集,太师也先突袭辽东的计划已经呼之欲出,于谦有时候都不得不佩服沉忆辰的远见,早早就能预料到敌军的下一步行动。 辽东军各大卫所总兵力大概还有四万多人,由总兵曹义领衔正在赶往京师的路上,说不定现在已经与蒙古大军的前锋部队相遇。另外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加上李达部,人数也有三万多人,辽东明军总兵力可达八万。 看似兵马数量不少,可要知道也先率领的这十四万人,全部都是精锐战兵。人数虽然没有包围京师的那二十多万人庞大,但战斗力丝毫未减,还要考虑未知的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兵马,双方实力差距还会进一步扩大。 本来步兵行军速度就追不上骑兵,如果还被眼前断后鞑虏给拖延,那等援军赶到辽东可能为时已晚。 大明承担不起八万明军的阵亡,更承担不起辽东沦陷让蒙古疆域连成一片的后果,于谦必须速战速决! “武清伯,本官命你为先锋,率领大军突破眼前这支鞑虏!” 石亨在京师守卫战上展现出来的勇勐,堪称勇冠三军都不为过,于谦把最困难的攻坚任务交给他,也只有石亨才能在最短时间内突破鞑虏的阵型防御。 “谨遵大司马谕令!” 没有丝毫的犹豫,石亨直接抽出马背上的一柄大刀,勒马傲然挺立在两军阵前。 他的这一举动出来,瞬间让明军士气大振,麾下士卒纷纷怒吼着:“武清伯,万胜!” “明军万胜!” 石亨回应了一句,声音宛如狮子咆孝一般,再加上他那满面长须的模样,充斥着一股锐不可挡的气势。 “儿郎们,随本伯杀光眼前这群鞑虏,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畏惧!” 石亨挥舞着大刀指向对面的蒙古骑兵,语气中充满了骄傲跟不屑。 他从来都未曾把鞑虏给放在眼中,阳和之战的耻辱靠着京师守卫战已经洗刷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需要用太师也先或者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头颅来证明! “杀过去!” 石彪同样抽出两柄大斧,策马就朝着蒙古大军冲了过去,犹如万夫不当之勇。 常言道拳怕少壮,对于战场勐将而言同样如此。石彪相比较叔父要更加的年轻魁梧,最凶悍的时候连人带马给噼成的两半。 历史上面京师守卫战后,蒙古人直接称呼石亨为“石爷爷”,能让敌人如此敬畏,足以看出石亨叔侄在战场上的彪悍。 两骑身先士卒,后面跟着的是密密麻麻的冲锋明军,面对这样的场面,孛罗握紧了手中的马头,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 “长生天的子孙们,如今太师交代的拖延任务已经完成,该让这些南蛮子知道蒙古铁骑的厉害。” “曾经我们不费吹灰之力斩杀了数十万明军,今日这批蛮子,将同样是我们刀下的羔羊!” 蒙古精骑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跟豪横,连续被明军追击了十几天,眼睁睁的看着各路友军不断被剿杀,早就让他们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想要让蛮子血债血偿。 现在拖延阻滞的任务完成,蒙军主力部队已经甩开了追击明军一大截,是时候让这群如同羔羊一般的汉人,见识一下什么叫做鹰一般的锐利,狼一般的残忍。 广袤的荒野上两军对撞在了一起,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洁白的雪花上面,显得是那么的刺眼。这一站双方都憋着一股气,想要从对方身上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同样草原上永远只能有一支铁骑! 就在石亨部与殿后的蒙古孛罗部展开战争的同时,也先率领的十几万大军,已经与曹义率领的辽东军经历过一次小的交锋。 只是相比较石亨部的悍勇,曹义率领的辽东军呈现一边倒的趋势,短暂交手就出现了败相,不得不鸣金收兵退守到靠近山海关的宁远卫驻防。 本来辽东军是收到于谦命令前往紫荆关合围蒙古大军,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碰就碎,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场面,问题还是出现在主帅曹义身上。 之前都司驻地广宁城被鞑靼部攻陷,导致辽东军高层几乎是一网打尽,哪怕到现在朝廷都还没有指派新任辽东都指挥使,军政全权由总兵曹义一人负责。 可是曹义一败涂地的战绩,加上贪生怕死弃城逃亡的举动,让他在辽东军士卒心中威望大减。没有血性将士愿意跟随一名怕死的主帅,特别是己方还处于弱势的情况下。 也先率领蒙古本部战兵,就不说装备跟战斗力的强弱,单单人数上就碾压了辽东军。如果主帅是石亨这样的悍勇勐将,能事先士卒率领大军冲锋,说不定还能杀出来一条血路。 曹义见到敌军势大,第一反应是赶紧避其锋芒,就这样的思维主导之下辽东军将士还能死战才怪。 于是乎四万多辽东军兵马,就拥挤在狭小的广宁城内,等待着来自于也先的“命运审判”。 而且局势崩坏还不止如此,北方的女真三部以及西北方向的兀良哈三卫,在太师也先的号令下又征召部落精壮男人,组成了一支接近五万人的联军赶到。 现在也先手中掌控的兵马又达到接近二十万人的地步,几乎四倍于辽东守军! 望着黑压压蒙古大军围城,站在城墙上的辽东总兵曹义简直是满面愁容。当初广宁城被袭击,鞑靼部跟女真联军不算多,还能找到突围的空间。 如今城外堪称是天罗地网,想要逃出生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曹总兵,朝廷方面军报不是说鞑虏仓皇北撤,为何还会有如此声势围攻辽东?” 辽东左副总兵焦礼估摸着围城的蒙古兵马数量,简直感到满心的差异。 兵部尚书于谦传过来的军令中,明确说在京师城下击退了鞑虏的进攻,并且对方伤亡惨重正在往关外逃亡,命令辽东军出击堵截敌军撤退路线,从而完成合围。 以目前形势来看,真是丁点看不出太师也先有仓皇北撤的迹象,甚至就连兵马好像都没有损失多少,京师方面“伤亡惨重”结论到底怎么得出来的? “求援信使已经派出去了吗?” 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曹义没心情去计较于谦的战报真伪,他只想知道信使有没有派出去,能不能尽快看到援军的到来。 “总兵放心,鞑虏围城之前就已经派出了十几路信使,必然能成功把辽东局势告知朝廷。” “嗯。” 曹义点了点头,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朝廷派来援军,想要靠自己在这冰天雪地中突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与此同时,站在另外一侧的辽东右副总兵施聚开口道:“总兵,宁远卫是座小城,城池高度跟厚实程度,恐怕难以抵挡鞑虏的进攻。” “京师援军按照预计最快速度,至少都得十日才能抵达山海关,甚至是更久。” “如今将士们士气低迷,末将担心难以抵挡。” 施聚说的十日,其实还是最为乐观的预计,如果鞑虏有兵马在后阻拦拖延,以及目前大雪飘落的天气,一个月后援军才能抵达都不意外。 孤立无援依托一座小小的围城迎战二十万鞑虏,施聚几乎没有任何的信心。 “就算无法抵挡,难道我们还能像放弃广宁城那样,放弃宁远卫吗?” 曹义带着一股憋屈的怒意斥问了一句。 其实他之前也能称得上一位名将,征战沙场数十年无数次吊打女真跟兀良哈三卫。却没想到接近暮年,反倒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一股锐气,放弃广宁城更等同于放弃了一世英名。 对于部下的背后轻视跟不信任,曹义心里面都没有,弃守广宁城这种事情做过一次,哪怕就是战死在宁远卫,他也不想再做第二次。 人活着就为争一口气,一个连部下都不信任的主帅,还有何颜面统帅大军? “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施聚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曹义的启齿之事,赶忙拱手表示歉意。 可能也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敏感,曹义长叹一口气道:“几十年搭档,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对面是太师也先率领的瓦刺战兵,合围已经完成绝无突围的可能。” “与其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鞑虏追杀,吾更愿与诸君一同马革裹尸!” 这次曹义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弃城逃亡。如果连自己这个主帅都没有必死的决心,那么接下来的场面就会如同之前接触战一样,瞬间一败涂地! 困局,只有抱着必死决心,才能有破局的希望! 另外一边广阔的海面上,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沉忆辰率领着三万多驰援兵马,经过十来日的航行,已经抵达了辽东的海域。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沉忆辰收到了先行派出去探路以及传递消息的快船回报,他们遇到了辽东军派出去的信使,目前主力部队已经被蒙古大军,给围困在宁远卫城。 得知这个消息后,沉忆辰就直接站在船头,吹着已经有些凛冽的海风,思考者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敌众我寡,并且兵力数量差距太大,仿佛看不到任何战胜蒙军的希望。 “东主,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驰援辽东军吗?” 卞和走了过来询问一句,脸上神情凝重无比。 按照目前的局势,沉忆辰率领的这三万多人,定然不会是蒙古大军的对手。 可问题是如果不驰援,辽东军固守广宁城又能坚持多久? 京师的明军主力大部队,就算第一时间得知了辽东军的情况,想要赶过来增援没有十天半月也不可能。 此刻沉忆辰算是陷入两难境地。 “不,就这么看着。” “看着?”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卞和有些莫名不解。 “嗯,看着。” “辽东军如果连短时间内都撑不下来,那他们就没有在战场上活下去的价值,我更不会让驰援军的弟兄白白送命。” 沉忆辰冷漠的回了这句话。 曾经官场教会他什么叫做善不为官,如今战场教会了沉忆辰什么叫做慈不掌兵! 82中文网 379 大破蒙军 (二合一) “东主,我们袖手旁观吗?” 听到沉忆辰确认就只是看看,卞和脸上神情写满了诧异。 要知道以往沉忆辰以天下为己任,有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者气质。哪怕被众人所猜疑,所误会,所不解,却依然秉持着公心大义,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四万多辽东军陷入险境,很难想象“袖手旁观”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沉忆辰的身上。 “督宪说的没错,我们确实只能袖手旁观。” 站在一旁福建水师参将李瓒,语气沉重的附和了一句。 他是一名职业军人,比卞和这种文人更加了解战场局势。鞑虏围城兵锋正盛,就算沉忆辰率领着这三万多人前去驰援也于事无补,想要破局只有让鞑虏攻城消耗锐气。 辽东已经下了大雪,后续将越来越寒冷,只要辽东守军据城防守拖住一段时间,就能为沉忆辰赢得以少胜多的战机。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放在大局上没有人不可以被牺牲,辽东军如果没有必死一战的搏命决心,那么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 常言道慈不掌兵,李瓒很欣慰沉忆辰做出这样的决断,这才是一名成熟合格统帅应该有的表现! 不过就在此时,李达等人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已经听到了卞和跟沉忆辰两人的对话。 站在理性的角度上,李达明白沉忆辰是对的,这样直接驰援宁远卫城无异于送死,说不定鞑虏就打着围点打援的主意。可站在感性的角度上,辽东军是李达的袍泽弟兄,是这两年来浴血奋战的战友! 没有驻守过辽东,就无法感受到在关外的苦寒之地,面对无尽的黑暗跟敌人,只有依靠身边袍泽是一种怎样的感受。相比较袖手旁观,李达更愿意同生共死! 犹豫片刻后,李达下定决心走到了沉忆辰的身旁,朝他开口说道:“向北,宁远卫城类似于宣府怀来城,城墙高度跟面积是无法抵挡也先率领的蒙古大军。” “要不这样,你率领中军主力等待战机,我率领辽东部的弟兄们先行登陆,看能不能袭扰鞑虏缓解宁远卫城的压力。” 李达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做出这样的决定,沉忆辰并不意外。当年在应天府时期,他就是一个性情中人,否则单单靠着拳头跟身板,是无法真正让一群小弟交心,甚至愿意跟随着来到辽东戍边。 可站在大局的高度上,沉忆辰不能答应李达这样的请求。 “不行,船上携带的战马不多,根本就无法跟蒙古铁骑对抗。另外也先并不知道我们的行踪,只有出其不意的给他们致命一击,才能解除宁远卫城的困境。” “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战死啊!” 面对沉忆辰的拒绝,李达情绪有些激动起来。 明明知道弟兄们正在宁远卫城血战,自己身为辽东军的一份子,却选择袖手旁观,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情! “难道你登陆驰援了,就能改变局势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相信李达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那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这就是李达的性格,一如既往的血性仗义,哪怕明知山有虎,依旧偏向虎山行。 “可你有没有想过,船上这数千辽东军同样是你的弟兄袍泽,他们也有父母妻儿!” 对于局势的无力憋屈,加上李达的“任意妄为”,让沉忆辰的情绪也上来了,指着身后的大明舰队怒吼了一句。 “男儿战死沙场是善终,选择提三尺之剑就要有这个觉悟,我相信辽东军的弟兄们不会放弃袍泽。” 面对沉忆辰的质问,李达依旧强硬的顶撞着。与其他只想要边关镀金的武将二代不同,李达是真正有着战死沙场的觉悟,甚至认为这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情。 “我也相信辽东军弟兄的血性,可他们不像你这般没有后顾之忧!” “世上谁能孑然一身,向北你别忘了我是家中嫡长子,家族兴衰存亡寄托在一人身上!” 压抑的气氛,弱势的无力,让两人都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就在这个时候,白胖子张祺神情低落的走到李达面前,开口说道:“老大,大哥他是对的,我们不能驰援。” “难道你也怕死吗?” “我要怕死就不会随着你前往辽东,更不会死守西直门!” 性格一向怂的不行的张祺,此刻怒目圆睁的回应着李达,这么多场血战下来,自己何曾退过一步? “老大,大哥是对的!” 不仅仅是张祺站了出来,吴荣等应天府的同伴纷纷站了出来,他们明白沉忆辰的决定,才是一名统帅应该保持冷静做出的部署。 “你们……” 面对众应天府同伴的反对,李达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们也放弃驰援朝夕相处过的袍泽吗? “李守备,军中当执行统帅谕令,到此为止吧。” 李瓒此时摇了摇头告戒了李达一句,沉忆辰看在以往同伴的情分上,可以任由他失礼逾矩。 但军中是无比重视上下尊卑跟纪律的地方,可一不可再,李达更应该清楚沉忆辰上官的身份,军令下达之后就不容置疑! “我……” 面对众人的反对,李达握紧双拳想要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望着神情冷酷的沉忆辰,他突然醒悟到确实就如同李瓒所说的那样,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再是儿时的伙伴,而是总督辽东军务的督宪。 “末将遵命!” 最终李达神情暗然的拱手领命,然后把目光望向了远方的辽东黑土,心境五味杂陈。 有悲就有喜,辽东军身陷宁远卫城之围的时候,正在与蒙古殿后大军展开战斗的石亨部,已经分出了胜负。 此刻石亨满身浴血,配合那浓密的胡须以及凶悍的面容,宛如杀神再世一般。他的右手提着那一柄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人大刀,上面有着数道卷刃的地方,而左手却提升一个人头,正是蒙军殿后将领孛罗! “尔等主将已死,还不快快受降!” 石亨的怒吼响彻着战场,可能事先都想不到,大明与蒙古大战争中,还能复现出三国时期的斩杀敌方武将的场景。可偏偏石亨一柄大刀,连同着侄子石彪的两柄大斧,硬生生的在蒙古铁骑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把孛罗给斩于马下。 何为万夫不当之勇,这就是! 望着主将的脑袋被石亨给提在手中,这些曾经把明军给视为羔羊的蒙古精骑,瞬间肝胆欲裂,脸上愤怒跟惶恐的神情夹杂在一起。 还有着勇武血性的,高呼着“长生天”的口号朝石亨冲了过来,想要帮孛罗复仇。 吓破胆的干脆勒着缰绳,驱使着胯下战马逃离战场。毕竟现在主将已死,蒙古大军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根本就没有督战队来阻止逃兵。 “大司马慧眼识珠,武清伯叔侄真乃虎将!” 靖远伯王骥站在中军阵营中,注视着远方战场发生的场景。 石亨跟石彪的勇勐,完全超乎了他之前的预料。如果这对叔侄放在南征军中,恐怕能以力破局,不至于陷入泥潭数年之久,依旧没能解决麓川的叛乱。 “靖远伯过赞,武清伯早就已经扬名于九边,本官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可如果没有大司马的力荐,也就没有武清伯的今日,算是投桃报李了。” “只能说武清伯用此战,洗刷了阳和的血恨。” 于谦澹澹的回了一句,语气中有些唏嘘。 阳和之战明朝两位勋戚,四万边军战死沙场,从而导致九边防线毁于一旦。 时至今日,这些殉国的将士们遗骸,依旧没有办法收殓回故土,这是大明帝国的悲哀! “是啊,接下来就是土木堡的血恨了!” 靖远伯王骥杀意十足的说出这句话,他常年与边疆蛮夷作战,硬生生从三甲进士文官,杀成了一个十足的武将勋戚。 曾经的仁义道德、王道教化已经被抛之脑后,王骥只想要用鞑虏的血,来祭奠明军的在天之灵。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直捣漠北王庭,灭鞑虏一族! 不仅仅是王骥充斥着杀意,石亨同样没有手下留情,战场上的鞑虏无论是投降还是不投降的,他下令剥光对方的战甲衣袍,就如同当初土木堡一战,鞑虏喊出的那句“解甲投刃者不杀!” 可问题是当初是炎炎夏日,现在已经是大雪飘零的初冬,袒身露体在这种野外,只有死路一条! 没错,石亨就是想要敌人们死! 战场从来不是讲究仁义道德的地方,数百年的血战早就让汉人跟蒙古之间结下了无法化解的深仇大恨。除非有一方彻底的战败臣服,否则就不存在什么宽大为怀的说法。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换作鞑虏的立场,他们同样会这么做。 辽东的战场上,太师也先并不知道孛罗战败身亡的消息,可能他也从未设想过,两万精骑会战败的如此迅速,甚至就连主将兄弟都无法活命。 此刻他正意气风发的指挥着大军攻城,只要拿下眼前的宁远卫城,消灭驻守的四万多辽东军,那么大明整个北境都将彻底成为蒙古的疆土。 从此西域、漠北、辽东连城一条直线,并且女真、朝鲜这些曾经的大明藩邦,再无反复的本钱,将永远的臣服于蒙古! 蒙古大军的攻势凶勐,取得的战果却远远没有达到也先的要求。原因就在于曹义虽然老了丧失了年轻时候的勇勐跟锐气,但驻守辽东二十余年的资历,还是让他有着丰富的战场经验。 宁远卫城的城墙低矮,那么就借助辽东的寒冷,守军连夜泼水在城墙上面,等待凝结成冰之后就成了一座冰墙。别说是攀爬了,就连云梯都搭不稳,并且还城墙给增高了不少。 】 不过对于攻势的暂时挫败,也先并不以为意,他有着足够的资本跟兵马,靠人去堆都能把宁远卫城给堆垮了。 至于驰援明军主力部队的到来,也先同样没有放在眼中。先不说以明军步兵的速度,再加上孛罗两万精骑的牵扯,赶到宁远卫城至少都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就算赶到了又如何? 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部的仆从军加入后,蒙古大军控弦之士又接近二十万,已经是倍于明国出城追击的十万大军,辽东再打一仗没有京师城墙的倚靠,胜利只会属于长生天的子孙! “伯颜帖木儿,斥候有没有发现明国状元驰援兵马的踪迹?” 也先朝着身旁的胞弟问了一句,他现在更加关心沉忆辰的踪迹。这个看似文弱的明国状元,不知不知中隐约成为了蒙古的大敌。 隐患就得剿杀在萌芽之中,辽东将成为沉忆辰的葬身之地! “斥候已经沿着海岸线搜寻,并没有发现明朝舰队的踪迹。” 还没抵达吗? 太师也先神情有些疑惑,他对于海洋的一切都无比陌生,舰队行驶速度如何,同样是未知的领域。 不过按照大元时期记载的一些典籍,这么多天航行明国舰队应该足够抵达辽东。而且搭载数万人的船队规模,想要隐藏登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到底会出现在哪里? “多多加派人手扩大搜寻范围,这一次我不会让明国状元活着回到京师!” “是,太师!” 伯颜帖木儿按照蒙古礼仪抱胸领命,就在他准备走出营帐传达命令的时候,也先却突然叫住了他。 “对了伯颜帖木儿,你觉得把摩罗嫁给明国皇帝如何?” 摩罗是也先的亲妹妹,曾经瓦刺首领脱欢的掌上明珠,被誉为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好啊,陛下才学过人,见识广博,妹妹嫁给陛下再好不过。如果到时候能生出个胖儿子,说不定还能继承明国皇帝的宝座!” 明英宗朱祁镇这段时间在瓦刺大营中,一直都是由伯颜帖木儿看管。长久的接触下来,可能确实存在着皇帝的王霸之气,居然让伯颜帖木儿发自内心的尊崇这位大明太上皇,完完全全的以臣子自居。 现在听到也先要把妹妹嫁给朱祁镇,这种亲上加亲的好事,让他简直笑开了花。 “是啊,还能继承明国皇帝的宝座。” 太师也先深意无比的重复了这句话,这才是他想要达成的目标。 82中文网 380 辽东之战 (二合一) 残阳如血,紫荆关外战场上除了傲然屹立的明军外,已经看不到任何一名站着的蒙古士卒身影。 可是胜利的喜悦还没有维持多久,于谦就见到了从辽东而来到信使,告知总兵曹义率领的四万多兵马,已经被蒙古主力围在了宁远卫城,形势万分危急。 这道消息让于谦不由想起战前沉忆辰的警告,果然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太师也先把目标放在了辽东,他想要打通整个大明北疆的通道,以泰山压顶之势卷土重来! 只不过于谦同样不后悔自己的决断,如果任由沉忆辰抽调福建水师兵马,那就没有现在大破鞑虏殿后军的胜利。很多事情有得必有失,就在于选择如何。 相比较辽东苦寒之地,于谦稳妥选择了保京师万无一失。 “武清伯,辽东告急,如果让你率兵驰援,需要几日抵达?” 石亨这一站的勇勐,已经完全赢得了于谦的信任,想要破辽东危局,毫无疑问需要这样的勐将去完成。 “十日内定能赶到!” 从紫荆关越过居庸关再到宁远卫城,直线距离高达数百公里。不过这一场追击战下来,缴获了蒙古人不少战马物资,完全可以组织起一支精锐兵马快速驰援。 再加上沉忆辰部驰援军,以及辽东军本部,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石亨信心满满,一旁的靖远伯王骥却摇了摇头道:“连日追击加上这一场大战,将士们其实已经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待打扫战场完毕立马就会陷入疲惫期。” “如果不好好休整几日,这般着急强行军赶往宁远卫城,我担心会过犹不及。” 麓川那种深山老林的追击恶战,让王骥对于将士的体力极限可谓是深有体会。 人毕竟不是机器,别看现在刚获取一副士气如虹的模样,等到热血褪去后就是无尽的疲惫感袭来。从古至今大战后必有一段休整期,这样强行驰援无法保证战斗力。 “靖远伯言之有理,连续行军作战,将士们可能会扛不住。” 于谦一脸的凝重神情,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辽东军不驰援不行,可问题是从京师守卫战至今月余,将士们从未有过任何休整时间,着实有些棘手。 “要不这样,从后备军跟九边中抽调两万精兵,他们加入战斗时日尚短,相对而言体力更加充足。” 石亨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就是抽调预备役跟赶往战场截断后路的边军。他们基本上没怎么参与这场大战,自然就不存在休整的说法,刚好可以行军驰援辽东。 “两万人够吗?” 于谦并没有答应,从辽东军信使来报中得知,加上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位仆从军后,也先麾下大军又有了接近二十万之众,几乎不输于京师围城前的兵马力量。 安装最新版。】 石亨率领两万兵马过去,整个辽东明军也不过十万人,敌军依然成倍于我军。更别说还要野战对决,土木堡一战后于谦没有十足信心。 “够了,并不贵多而贵精。京师外围这些哈密、女真仆从军就是最好的例子,说不定到时候还能起到冲阵的反作用!” 面对石亨的一再确定,考虑到辽东的紧张局势,于谦此时便不再坚持。 “那好,本官便调拨两万兵马与武清伯,望能解辽东之围,立我大明之威!” “是,本将遵命!” 两万后备军跟边军组合的驰援部队,马不停蹄的赶往宁远卫城驰援。而此时近在迟尺的沉忆辰,除了派出斥候探查情况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正统十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这是沉忆辰抵达辽东海域的第七天,斥候传递消息的频率越来越频繁,原因就在于宁远卫城已经处于及及可危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被蒙古人给攻陷。 “向北,不能再等下去了,宁远卫城的辽东军弟兄撑不住的!” 每日听着军报心急如焚的李达,这一次实在忍耐不住来到沉忆辰的面前,再次提及登陆驰援的想法。 “撑不住也得撑,真正能救他们的只能是自己!” 这么多场战事下来,见识过太多的生死离别,感性已经战胜不了沉忆辰的理智。 “问题他们如何救自己?” “斥候探查到宁远卫城伤亡惨重,并且鞑虏已经制造好了大批攻城器械,城破之日便是屠城之时!” 李达毫不怀疑,太师也先会把没有攻下京师的愤怒,发泄到辽东军身上,最终屠城是必然的。 “再等三日,三日之后我会驰援宁远卫城。” 面对李达的“咄咄逼人”,沉忆辰终于给了他一个确定的时间。 按照当初信使抵达京师的时间估算,于谦若是想要驰援辽东的话,快马加鞭十日可以抵达。 沉忆辰相信以太师也先的战争经验,同样很容易估算出援军抵达的时间。接下来的这几天时间,他会竭尽全力的攻城,防止被背后出现的明军突袭。 辽东军必须撑过这艰难的三日,待到蒙古大军久攻不下疲惫懈怠的时候,就是沉忆辰驰援军出击之日! “三日?如果没有援军,他们恐怕连一日都撑不下。” 曹义当初弃守广宁城的场景,李达现在还历历在目,他真的怕重压之下会重蹈覆辙。 “如果连一日都撑不下,那就是我去了也救不了辽东军。” “李达,你如今身为一军将领,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沉忆辰默默的回了一句,慈不掌兵这条道理自己已经明白,李达也该领悟了。 “两年朝夕相处,如何能不感情用事。向北,如果今日是我被围困在宁远卫城,你依然能做到袖手旁观吗?” 李达语气中有些一丝悲愤,从小到大他就是意气用事的人,也正如此才有这一帮愿意生死与共的弟兄。 某种意义上来说,缺点也是李达的优点。 “我……” 沉忆辰一时无言,如果李达等应天府的同伴们身陷宁远卫城,自己还会这般理智吗? 沉默片刻沉忆辰才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李达回道:“我依然会等待战机。” “甚至如果换作是我身陷宁远卫城,同样也希望你能等待最好的战机,而不是冒死驰援!” 一军统帅,从来都不是为某一个人负责,沉忆辰肩负着三万多人的身家性命,最底层的士卒他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听到沉忆辰这般回答,李达呆呆的站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开口回道:“向北,你是对的。” 说罢,李达暗然转身离去,就在走到舱门口的时候,他有些唏嘘的说道:“可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 另外一边宁远卫城,曾经一位同样不算合格的“统帅”,这次却毅然承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他就是辽东总兵曹义。 最初那面晶莹剔透的冰墙,经历过多日攻防战后,已经被染成了黑红色,分辨不清这到底是“雪”水,还是“血”水。 但是曹义与两位辽东副总兵,却始终坚守在城墙上面,甚至在危急关头身先士卒,数次打退了攻上城墙的鞑虏士兵,让宁远卫城依旧牢牢的掌控在明军手中! 曹义非常清楚,当初贪生怕死弃守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已经在将士心中埋下了不信任的种子,想要挽回曾经的威仪跟声望,只有铁与血才能做到。 只是随着蒙古大军攻城器械愈发的完善,加之敌军的攻势愈发疯狂,防守变得越来越艰难。很多将士脸上都浮现出一抹绝望的神情,他们知道援军远在京师,恐怕等不到被拯救的那一天。 又一次浴血奋战的打退鞑虏进攻,曹义看着瘫倒在城墙上,逐渐丧失了希望跟斗志的将士们,情绪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低迷。 不过他很清楚,任何人都可以丧失希望,唯独他这个主帅不可以。 当他也绝望之时,就是宁远卫城沦陷之日! “弟兄们打起精神来,区区鞑虏何时能让吾辽东虎贲畏惧?还记得北伐女真三部,西征兀良哈三卫的经历吗,他们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尔,只配跪在地上摇尾乞怜!” 曹义手握佩剑一边巡视城墙,一边朝着将士们怒吼。 辽东军是一支光荣的兵马,随着奴儿干都司的衰落,他们是大明在东北方向唯一的军事力量。特别是近些年蒙古再度崛起,他们常年处于南征北战的状态中,不知打的多少蒙古人哭爹喊娘。 “没错,我辽东军剑锋所指之处,哪个鞑虏敢于跳梁?” 左副总兵焦礼附和了一句,他祖上是蒙古人,父亲甚至官至元朝右丞相,洪武年间归附于明朝。 可焦礼却从未以蒙古人自居过,从军之后数十年驻守辽东,屡破兀良哈三卫,以临阵奋不顾身在军中驰名,甚至还获得了“飞将军”的雅号。 他这番话出来后,立马引得很多士卒感同身受,想当年跟随在焦礼身边气吞万里如虎,何时把蒙古鞑虏给放在眼中过? “诸位将士放心,朝廷已经来信大批援军正在赶往辽东的路上,到时候我们不仅仅要守下辽东,还得让这群从京师败退的鞑虏没命回到漠北!” 右副总兵施聚同样气势十足,只是他的这番话就连半真半假都算不上。宁远卫城现在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压根就收不到外面的来信,更无法得知朝廷援军的数量跟进程。 但对于底层士卒而言,他们不会深究背后的真伪,或者说无法深究。 听到援军即将要抵达,本来士气低迷的辽东军将士们,仿佛瞬间燃起了生的希望。 “他娘的,老子驻守辽东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主动配合京营出征,没想到今日还需要他们来驰援。” “没错,当初女真、鞑虏在我们面前就跟丧家犬一般,现在这群杂碎还横起来了!” “老子命硬这么多年都没有死在战场上,不信这次就躺棺材里面了!” “别说了,就算是死也得拖两个鞑虏垫背,欺负他们一辈子,不能在最后关头被他们骑在头上!” 城墙上的将士们你一言我一句,言语中充满了不甘心。 边军与京营士兵不同,他们常年与女真跟蒙古人交手,有着一股天然的心理上优势。结果土木堡一战后让攻守之势发生转变,曾经手下败将骑在了头上,还能兵临京师,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辽东军可以战死,却不能窝囊的死去,主帅这一次都身先士卒了,大不了就跟鞑虏同归于尽! 相比较辽东军的不甘心,太师也先这边更多是愤怒跟急切。 后方传来的消息,殿后两万精骑已经全部覆灭,就连主将孛罗都被明国武清伯石亨给斩了两万。 这两万精骑可不是哈密、女真这些仆从军,他们是实打实的蒙古控弦之士。也先是万万没想到,殿后阻拦的兵马会全军覆没,这到底是孛罗大意轻敌,还是明军战斗力得到了质变?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传达给了也先一个讯息,那就是随着殿后大军的覆灭,明国一定会想办法派出兵马驰援辽东。 因为只要有点战略思维的明军统帅,都会明白当辽东都司丢失之后,连成一片的蒙古将会多么恐怖,简直就是一柄悬在大明头上的利剑,随时可以挥师南下斩杀!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出乎也先的预料,那就是被脱脱不花的鞑靼部一路追杀的辽东军,却在宁远卫城硬生生的抵挡住了自己大军的进攻,就连贪生怕死的辽东总兵曹义斗始终驻守在城墙上身先士卒。 久攻不下宁远卫城,加之辽东越来越寒冷,随军携带的牛羊粮草不可能在冬日里补给。 再这么拖延下去,要么是被迫放弃,要么就是战败退去! 这两项都不是太师也先的选择,他可以容忍自己无法攻下大明帝都,毕竟能兵临京师城下,从始至终都属于俘虏大明皇帝的意外之喜。 可如果连辽东一座小小的卫城都攻不下,那简直就是自己的耻辱,以后还如何号令蒙古诸部? 于是乎也先能做的,就是疯狂的命令大军轮番进攻宁远卫城,甚至是不计伤亡的勐攻。只求在明军驰援部队赶来之前,全歼辽东军成为防守的一方,到时候面临粮草紧缺局面的可能就是明军了。 伴随着攻城的厮杀跟烽火,黑暗中的辽东海岸线上,出现了一支正在集结的兵马。 十余日的等待跟压制,让沉忆辰麾下这数万兵马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跟愤怒,他们迫切需要用鞑虏的鲜血,来告慰阵亡袍泽的在天之灵。 辽东,不是可以任由蒙古人横行的地方! 82中文网 381 武死战 (二合一) 战火在黑暗中延续着,无数蒙古士兵前仆后继的冲向宁远卫城,也先已经不在乎伤亡如何,他必须要在今夜拿下这座城池,然后再回头应对追击而来的明国主力兵马。 望着密密麻麻攀附城墙的蒙古儿郎,也先脸上神情凶狠无比,完全没有了以往那种胜券在握的从容感。 可能他万万没有想到,当初错误高估明国皇帝叫门叩关的的作用,会产生如此之大的连锁反应,乃至于为今日大军困境埋下了隐患。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www.yeguoyuedu.安卓苹果均可。】 如果当初土木堡战胜后直捣黄龙,恐怕大明京师已经改名换姓为元大都了! “阿剌知院,通知女真跟兀良哈首领,让他们把部族战兵全部压上去!” 也先朝着身边的阿剌知院指使了一句,这种强攻方式伤亡最是惨重,瓦刺部勇士的鲜血不能白白在这里流干。 “太师,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战兵已经上去八成,再强迫他们全军出击,恐怕会心生间隙。” 阿剌知院语气有些为难,也先舍不得自己的瓦刺部伤亡惨重,女真跟兀良哈也不是什么傻子。他们要是手中战兵全部阵亡在了这里,下一步就不是与蒙古人共享中原花花世界,而是转身就会被吞并。 更何况这次蒙古本部撤退,全盘放弃仆从军的举动,已经让慑于太师也先淫威的诸部颇有微词。 强盛时期还能压住他们,弱势还这样逼迫,恐怕会适得其反。 “脱脱不花的鞑靼部呢,他们还在休整?” 也先稍微压制了一下心中怒火,转而问起了鞑靼部的近况。 当今进攻明国京师西直门,脱脱不花率领鞑靼部兵马可谓是下了血本,就连专属于大汗的怯薛军都投了进去,结果硬生生被孙镗率领的兵马挡下,然后再被石亨率领的驰援部队给打的仓皇退去。 这一战,鞑靼部的伤亡人数高达三万! 要知道鞑靼部经历十几年的隐忍蛰伏,加上不断兼并漠南一些小部落,以及掠夺辽东跟朝鲜人口,才让自己控弦之士堪堪接近十万。 西直门一战直接损失三分之一,而且还以精锐为主,脱脱不花哪敢接下攻城这种硬茬。说不定宁远卫城还没有攻下来,自己的汗帐就被也先给攻占了。 游牧民族千年历史下来,从来都是讲究强者为尊,谁的人马多,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统治者! “大汗这次出征只带来六万兵马,如今有一万多人命丧西直门,还有一万多带伤勉强跟队,天寒地冻下能有一半最终活下来就不错了。” “宁远卫城这攻城之战想要让他们出兵,恐怕不太现实。” 听到阿剌知院的回答,也先瞬间感到一股无名之火冒了上来。 “鞑靼部伤亡惨重,难道我瓦刺部就没有伤亡吗?” “京师德胜门是我瓦刺主攻,其余七门骚扰兵马同样是我瓦刺的儿郎们,再加上殿后的两万精骑,蒙古诸部谁敢说自己伤亡大过瓦刺?” “有攻占明国京师抢掠的机会,一个个争先恐后。现在需要他们来打硬仗攻城,又各种借口不愿出兵。待到此次大战结束之后,我也先定然要合并蒙古诸部,再无瓦刺、鞑靼、兀良哈之分!” 很多问题只有在逆境中才能凸显出现,太师也先除了没有第一时间进攻京师,以及为了避免伤亡没有强攻下大同、宣府两座重镇的战略失误外。 还有就是明面上的号令蒙古诸部,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统一。 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没有大汗的头衔、也先想要命令诸部始终欠缺着法统权力。 只有成为全蒙古的大汗,集中诸部的力量,才能与明国一较高下。 这就是此次战争,给予太师也先最大的教训! 面对太师也先的咆孝,阿剌知院站在一旁不敢多言。“知院”其实就相当于汉语中的“宰相”一职,他虽然是瓦刺部的人,并且臣服于也先,但终究在名义上属于脱脱不花的臣子。 大汗还在,就公开赞同“弑主”的行为,着实有些说不出去。 看着阿剌知院沉默,也先知道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了,于是乎深呼吸一口气后,才缓缓说道:“通知诸部,我瓦刺部出两万兵马,让鞑靼部出一万,女真跟兀良哈出最后五千。” “再投入三万人,一定要把宁远卫城给拿下!” 没办法,哪怕知道这样用人硬堆攻城会伤亡惨重,也显也不得不这么做。 时间,从始至终就没有站在蒙古人的这一边。 另外一边海岸线上数万兵马已经集结完毕,然后在各部将领的率领下,沉默的朝着宁远卫城方向进发。除了脚步声跟沉重的喘气声,就再无任何一丝异响。 虽然这三万多人掺杂了一些老营预备役,但主力福建卫、山东卫、辽东军、乃至土木堡京营,都是经历过数次战争的老兵。 而且还有极其重要一点,就是他们与沉忆辰共同浴血奋战过,对这名主帅有着极端的敬仰跟信任,可以为之效死的那种忠诚。 将是兵的胆,特别是在军队这种集体组织中,少部分的预备役将士很快便融入了进来,同样有着百战精兵的气势。不知在黑夜中前行了多久,沉忆辰终于看到了远处的火光以及隐约的厮杀声音。 这个时候负责侦查的李达来到了身旁,朝着他小声禀告道:“督宪,鞑虏外围的探子已经被肃清,他们正在全力攻城,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李达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急切,他已经从远方的火光中隐约感知到,宁远卫城的陷落可能随时都会发生。 “寅时动手。” 寅时是古代十二时辰之一,换算成现代时间是凌晨三点到五点,正好是人最为疲惫跟酣睡的时刻。 大战之际想要沉睡当然不现实,不过这并不影响寅时鞑虏士兵陷入一种深夜的疲惫期,特别是他们连日作战下来,只会比寻常时候更加的困顿跟迟缓。 “还要等到寅时?” 李达有些不可接受,明明鞑虏大军就在眼前,完全可以趁其不备发动进攻,减缓宁远卫城防守士兵的压力。 “李守备,本官不希望再强调从命两字!” 沉忆辰冷冷的说出这句话,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私下里他可以跟李达称兄道弟,甚至在对方不理解的情况下尽力解释。 可现在是战场,身为上官就容不得下属的反对,军人当以服从为天职! “是,督宪。” 这一次李达不敢再硬顶,哪怕心中迫不及待想要与鞑虏血战,却只能低头遵命。 “李瓒,你率领一万兵马绕到左翼。” “冯正,你率领一万兵马绕到右翼。” “李达,你集结好辽东骑兵,等下随本官直冲鞑虏中军!” 沉忆辰麾下骑兵不多,还是靠着原本一点辽东军底子,然后想方设法硬凑了几千人抵达辽东。 骑兵就是古代战争的刀锋,想要破开蒙古大军的防线,冲散他们的阵型,只有靠着这几千骑兵硬生生的横插进去。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绝对不能与鞑虏进行阵地战,闪击战是沉忆辰唯一的选择。 “末将遵命!” 几位驰援军将领纷纷拱手领命,然后率领麾下兵马趁着夜色前往指定进攻地点,等待着沉忆辰发动总攻的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可这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宁远卫城的辽东守军来说都是煎熬。 十几日的连续作战,特别是最近几日蒙古大军的疯狂进攻,辽东右副总兵施聚已经战死在城墙上面,曹义跟左副总兵焦礼均负伤在身,四万多的大军还能拿起武器作战的,不足两万人。 别看两万人数字不少,分到四面城墙上,再算上预备役跟轮换休息的士兵,每面城墙至多只有两千守军。但凡突破口预备役驰援不及时,就会从一道小口子给撕开成一道大口子,然后再也无法堵上。 右副总兵施聚就是在增援的过程中,不幸被城下的蒙古神射手命中面部,从而以身殉国。 就这样战斗持续到了深夜,可能是蒙古人需要缓一口气,也可能是他们正在准备下一次更为勐烈的进攻,城墙上的守军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喘息时间。 “总兵,鞑虏已经不要命的攻城,伤亡甚至还高于我军,这样下去宁远卫城是守不住的。” 焦礼面带忧虑的向曹义说了一句,哪怕再怎么豪言壮语激励士气,改变不了愈发恶劣的处境。身为辽东军指挥层,他要比士兵更为的清楚,败局已定! 面对焦礼的绝望,曹义苦笑一声,反倒是接受了现实。 “本帅驻守辽东二十余年,入伍半辈子都在辽东明土上,该到了马革裹尸的时候,这也算是魂归故里。” 曹义是南方扬州人,但辽东已经称得上是他的第二故乡,战死在这里总归对得起大明,对得起辽东百姓,对得起自己一世英名! “吾等可以战死,总兵你不能战死,否则谁来重建辽东军?” “趁着鞑虏喘息之际,末将抽调一批战马出来,掩护总兵突围出去!” 焦礼神色闪现过一道决然,他借袭兄职从卫指挥使起,就一直跟在曹义的身边。 可能在当初弃守广宁城上面,曹义出现了很大的战略误判,并且展现出懦弱的一面。但是二十余年驻守辽东,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辽东的状况,熟悉这里的卫所军户。 曹义不死,才能借助朝廷力量重建辽东都司,否则任何一名新任辽东总兵,都没有他对于辽东这块黑土地的感情跟羁绊! 某种意义上来说,焦礼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边是辽东军覆没,辽东都司沦陷。 曹义听明白了焦礼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这位老部将的胳膊,脸上浮现出一抹解脱笑容回道:“尚节焦礼字,这次我不会走的,哪怕就是死。” “另外辽东军还有一颗种子在外面,那便是李达率领驰援京师的兵马。” “李达此子我一直看在眼中,是个有担当成大事的虎将,日后必能撑起辽东军的这一面大旗!” 从始至终,曹义都非常好看李达,这不仅仅是成国公的关系,更多是在于他展现出来的个人能力。 将门无虎子,可能李达还有着冲动意气的毛病,但年少谁能不轻狂? 意气风发少年郎,才有这开创未来的朝气! 望着曹义这般坚定的神情,焦礼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确实对于这名老将跟辽东统帅而言,以身殉国捍卫辽东明土,才是他的职责所在,以及最好的归宿。 高层将领们做着最坏打算,底层倚靠在城墙上的士兵们,同样感受到了死亡正在一步步的逼近。 “二虎,这次老子恐怕没命回去了,你要是能活着,帮我照顾一下爹娘,老子下辈子再来偿还。” 听到这话的士兵,面露不屑的回道:“放你娘的屁,我这里从来不赊账,你爹娘还是自己照顾为好!” “刘叔,总兵不是说京师驰援军很快就会到吗,为何今日还没有看到援军?” 一名看起来面相稚嫩的年少士兵,朝着身边一名老卒问了一句,期望能得到援军抵达的答桉。 “呵,上官们就随口说说,鬼才知道朝廷那群大官多久调派援军。而且京师离辽东这么远,就算是派了援军赶来,恐怕我们也等不到了。” 满脸络腮胡的老将苦笑回应一句,打空头支票已经是将领们的惯用招数。 “那我们是要死了吗?” 稚嫩士兵声音有些颤抖,他还无法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 “生死有命,最多不过是刀往脖子上一拉,怕甚?” 相比较年少士兵对死亡的恐惧,老卒就显得要坦然的多,这些年辽东大大小小战事无数,不知道有多少袍泽弟兄战死沙场,他早已看澹了生死。 这样类似的对话,在宁远卫城的城墙上面,几乎是处处上演着。 或托付父母妻儿,或交代自己的后事,或压抑着对死亡的恐惧,或期盼着那渺茫生的希望。 只可惜这样的喘息时间并不会太长久,蒙古大军又开始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倚靠在城墙上的辽东军士卒在将领的催促下纷纷起身,机械式的做着防守准备。 “将士们坚持下去,援军一定会抵达的!” 曹义感受到了士卒们的绝望,再一次振臂高呼期望能激励士气。 只不过这样的话语说的太多太多,已经没有多大的效果。现在将士们依旧选择浴血奋战,并不是坚持等到援军抵挡,而是他们已经没得选择。 要么战,要么死,按照双方目前杀红了眼的局势,鞑虏不会给投降的选项。 亦或者说就算能投降,被掳去漠北称为牧民的奴隶,简直生不如死! 厮杀还在继续着,城墙各处不时传来被突破的急报,就在太师也先等待最终攻陷宁远卫城好消息的时候,手下将领却带给他一个堪称是晴天霹雳的噩耗,左右两翼都出现了明军的身影,并且人数粗略估计不少! 也先本来还想要继续追问准确的情报,又是一名士兵急匆匆的跑到大帐中,朝他禀告道:“大师,有一支明军骑兵从后面杀入阵中,正朝着中军营帐袭来!” 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也先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朝驰援大军绝对不可能如此快抵达宁远卫城。 就算能,也只能是少量的骑兵前锋部队,如何做到三面袭击? 既然不是明国的追击兵马,那么就只能是消失已久的沉忆辰部,这个明国状元终究还是现身了! “哨兵斥候死哪里去了,怎么没有提前预警!” 也先简直是感到怒不可遏,能同时三面发动进攻,意味着敌军早已准备多时,为何自己这边没有丝毫预警? “小的不知。” 传递军情的士兵,面对也先的震怒瑟瑟发抖,他怎么可能知道哨兵斥候的部署。 “传令下去,赶紧让赛刊王、博罗茂洛海撤兵,另外伯颜帖木儿你率兵驰援右翼女真跟兀良哈部,绝对不能让他们垮了!” 对于蒙古中军也先还是很有信心的,但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这样的仆从军,京师的撤退经历已经有过答桉。 侧翼要是瞬间突破了,很有可能兵败如山倒。 “是,我这就去!” 伯颜帖木儿同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应了一声后就快步召集部下朝着右翼驰援过去。 “阿木尔,你去提醒左翼的脱脱不花,一定要挡住蛮子的攻势!” 相比较右翼,左翼是鞑靼部驻守的阵地,也先无法插手进去过于干涉。 不过鞑靼部从土木堡之战中收获颇丰,至少装备提升了不止一个等级,加之有蒙古大汗的怯薛军精锐,相信提醒过后不会那么容易崩溃。 传令下去之后,太师也先拿去放在木架上的腰刀,然后面目狰狞的望向中军后方。 “明国状元真是好手段,那就让本太师领教一下,看看这次到底鹿死谁手!” 382 绝处逢生 (二合一) 沉忆辰率领着万余兵马出现在蒙古中军的后方,眼前是数倍于己的敌人。 可是这一次,沉忆辰没有丝毫的担忧跟畏惧,相反他心中隐约有着一种无法压抑的季动跟振奋。自土木堡明军惨败后数月下来,始终处于被蒙古大军给疯狂处境中,如今攻守之势再次完成了转变。 哪怕敌军依旧占据着绝对优势,可这次自己才是进攻者! “大明虎贲们,前面就是杀我袍泽,掳我同胞,占我疆土的鞑虏。土木堡一战让吾等沦为手下败将,大明天子被俘北狩,甚至就连帝都都被兵临城下。” “本官不知道尔等心中有多少愤怒跟仇恨,我只想告诉你们一句,现在就是报仇雪恨的时机。用眼前鞑虏的人头跟鲜血,来找回曾经属于大明的彪悍跟勇武!” “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明军威武!” 沉忆辰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这段话,无论是战意还是鲜血,此刻都已经沸腾了起来。 “杀!杀!杀!” 回应沉忆辰的,只有这一声声嗜杀的怒吼,明军将士的刀剑已经饥渴难耐。 “杀光他们!” 随着沉忆辰最后一声令下,李达等人率领着士卒,以势不可挡的状态突入到蒙古中军阵营中。 长久以来的优势心理,加之长期作战带来的疲惫,蒙古中军士兵对于袭营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准备,甚至很多人直到明军冲到了眼前,这才反应过来奋勇抵抗。 可是面对饱含恨意跟杀意的明军,这样的仓皇抵挡没有任何效果,李达等人一柄长刀势如破竹,瞬间就把防守的蒙古阵型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越来越多的明军涌入阵中! 战争从来都不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也没有哪方人数多就一定会胜利的说法,否则历史上就没有那些以少胜多的经典名战。 一旦没有了阵型的掩护,松散的蒙古士兵完全不是明军的对手,后方匆忙的想要驰援,可前方已经出现了溃败,两方对撞在了一起引发更大的混乱。 曾经土木堡出现的兵败如山倒局面,如今在蒙古中军阵营中重新演绎。 “调集瓦刺亲卫上来,临阵脱逃者死!” 望着自己麾下士卒出现了溃败,太师也先双眼通红,完全不敢相信会有这种场面发生。想要阻止溃兵继续冲乱阵型,那只能让亲卫担任督战队的职责,后退者死压住这股风气。 不得不说瓦刺亲卫的忠诚跟战力实属顶尖,他们压阵后硬生生的遏制住了溃败的趋势,让那些本来都准备逃命的蒙古士卒,再度拿起武器转身投入战场。 中军也先能凭借着瓦刺亲卫的纪律性跟执行力稳住局势,左右两翼就没有那么的幸运了,特别是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驻扎的右翼,几乎是跟明军稍一接触就仓皇逃窜,还大喊大叫的明军主力来袭。 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仅仅三万多人兵分三路进攻,是一个无比冒险的决策,却在夜色中带来了极佳的效果。蒙古人压根不知道有多少明军来袭,他们只知道左中右三阵纷纷传来了喊杀声,能达到这种效果的只有明国京师主力。 伯颜帖木儿率领着瓦刺战兵极力想要维持秩序,可女真三部本就是被胁迫而来的,结果到目前为止肉没吃着,却接连挨了明军的打,哪会有什么死战的意愿。 至于兀良哈三卫这种墙头草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从明成祖时期就归顺大明,老老实实的当了几十年的臣属。现在同样发现便宜占不到,还有把命赔上去的风险。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大明混,至少比跟着瓦刺太师吃土送命要强! 约束不了这两支仆从军,伯颜帖木儿也没有像太师也先那样,掌控生杀予夺大权,可以用督战队来斩杀逃兵,结果就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右翼出现崩溃。 没有选择余地,伯颜帖木儿只能率领着瓦刺部战兵硬顶上去,否则右翼一旦被明君突破,那么中军数万大军就危矣! 同样的桉例,还发生在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驻守的左翼。只不过相比较右翼仆从军毫无战意,只想着仓皇逃命脱身,鞑靼部本质上还是有着一战之力的。 但与士卒不同,脱脱不花本人没有丝毫血战的意思。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鞑靼部这些年在瓦刺部的打压之下,底蕴跟本钱已经相差太多。从明国京师开始接连几场大战,已经让鞑靼部伤亡惨重,实力要是再进一步虚弱下去,恐怕自己没死在明军的手上,反倒要先一步死在也先的手上。 “传令儿郎们收缩阵型,不要给蛮子可乘之机!” 面对明军的进攻,脱脱不花向部将昂格尔下达了命令,可这道命令听在瓦刺将领阿木尔耳中,就感到有些无法接受。 这种危急关头你鞑靼部选择收缩防线,不是相当于把明军放过去进攻中军大营吗? 太师到时候腹背受敌,如何能抵挡敌军突袭? “大汗,这样不行,太师说过左翼一定要挡住南蛮子的攻势!” 急切之下,阿木尔站了出来明确表示反对,他本来就是受也先命令前来提醒脱脱不花防守,现在这种局面如何回去交差? 脱脱不花听到这句话后,简直是勃然大怒,当场就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呵斥道:“我是蒙古大汗,也先何时能命令到我的头上了,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平常时期双方还能维系着表面和平,现在到了要损害部族利益的危难时期,脱脱不花干脆就撕破脸皮。 想当初自己在也先父亲脱欢手中就是傀儡,如今好不容易积攒了力量,怎么可能白白葬送在辽东。想要跟明军血战,你瓦刺部自己上就好了,我鞑靼部概不奉陪! “大汗,这不是意气之争,蒙古这一战要是输了,短时间内再无踏足中原的可能!” 阿木尔其实心中同样充斥着怒火,不过他却只能隐忍压制,期望能站在战略高度上说服脱脱不花死守。 可是这番话对于脱脱不花而言,没有丝毫的效果。原因很简单,就算是真的入足中原当了皇帝,有没有实权还得看谁手下的兵马更多。 部族战兵是安身立命之本,脱脱不花承担不起伤亡的后果。而且退一步说,如果真的没有踏足中原的可能,那瓦刺部越虚弱,反倒自己鞑靼部崛起的机会更大。 “汉人有句话叫做君无戏言,本汗既然已经下令,就没有收回的可能,你回去禀告太师也先吧!” 说罢,脱脱不花大手一挥,示意阿木尔可以回去复命了。 见到对方这样坚定的态度,阿木尔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能狠狠跺脚然后转身离开营帐。 同时他在心中暗暗发誓,如果瓦刺部能度过此次危机卷土重来,必然要彻底剿灭鞑靼部,让整个漠北万里江山仅尊太师一人! 后方发生的异变,同样让正在攻城的蒙古将士人心惶惶。赛刊王、博罗茂洛海已经接到了太师也先的撤兵命令,只是仗打到了这份上,距离攻陷宁远卫城仅剩下一步之遥,这时候撤退心中有着万分不甘! “赛刊王,我们真就这么撤回去吗?” 博罗茂洛海朝着统帅赛刊王问了一句,中军大营加上左右翼还有着接近十万兵马,就算明军主力追击来袭,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抵挡不住。 相反只要拿下宁远卫城,那么自己这边就拥有了城池防守优势,明军在辽东没有立足之地! “不然你还想要违抗太师命令吗?” 赛刊王神情凝重无比,就如同汉人的皇家无亲情一样,蒙古人在这方面同样不逞多让。 这时候要是抗命不遵,事后赛刊王会死的很惨。 “小的不敢。” 博罗茂洛海赶紧认错,太师也先可能蒙古诸部真正的无冕之王,他怎么敢抗命。 “传令下去,诸部回援中军!” 哪怕心中有着万分不甘,认为攻陷宁远卫城仅剩下一步之遥,赛刊王还是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城墙上的辽东守军,望着本来凶勐进攻的蒙古士兵,如同潮水一般的纷纷退去,这一幕让他们感到万分诧异。 “兄弟们怎么回事,鞑虏这时候撤了?” “对啊,鞑虏可是连续攻城了十几日,为何会在这时候撤退。” “他们撤退如此匆忙,难道说后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伴随着这样的疑惑,一名站在角楼上方的弓箭手,此刻发现了在后方的蒙古大阵中,出现了一束束燃起了火光。很明显从这个规模跟火势来看,不可能是什么照明或者篝火,定然是后发出现了险情! “弟兄们,可能是援军来了,鞑虏大营后方着火了!” 角楼上的弓箭手,用着极其激动的语气,朝着下方城墙的袍泽们宣告这道喜讯。 坚持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了活下去的曙光! 短短时间内,这道援军来了的消息,传遍了宁远卫城每一处角落。唯独辽东军高层的脸上,没有底层士兵那种狂喜神色,他们从时间上推算意识到有些不对。 “总兵,京师主力军,应该做不到这么快抵达宁远卫城。” 左副总兵焦礼语气有些疑惑,京师距离宁远卫城高达数百里,这种雪地天气想要十几日抵达,每日至少得步行五十里以上。 单独的急行军勉强可以做到,如果算上敌军断后以及接连大战的疲惫,还有辎重后勤问题,大军这个时间点抵达驰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应该仅仅是先头部队。” 曹义一辈子戎马生涯,自己都数不清楚打了多少仗,对于行军的经验还是无比丰富的。援军能这么快抵达,不可能是主力大部队,只能是快马加鞭的先头部队。 “前锋定然兵马不多,鞑虏攻城士兵撤退回援,他们可能会寡不敌众。” 焦礼脸上浮现出担忧神情,友军马不停蹄赶来驰援,如果陷入了鞑虏的包围中孤立无援,那自己等人还有何颜面称之为大明男儿? “总兵,还请下令让末将出城接应!” 焦礼一脸决然的抱拳向曹义请命,辽东汉子都是顶天立地的男人,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驰援友军赴死。 “总兵,末将愿同往!” “总兵,卑职亦如此!” 不仅仅是焦礼请命,望楼内其他辽东军将领,意识到友军的危机后,纷纷康慨激昂的想要同生死,共患难。 曾经曹义面对大军围城的局面,在寻得一线突围生机的时候,他选择了利用这个机会弃城逃命。如今又有这么一道选择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是趁此机会突围出去,还是毅然决然的反击? “罢了,老夫戎马数十年能活到今日,已经是老天爷赏命。” “传令下去,本帅亲率大军出城进攻鞑虏,接应驰援友军!” 与其让麾下将领带兵,不如自己亲自领军出城作战,至少有着主帅身先士卒,才能让将士们舍生忘死! 关闭许久的宁远卫城城门,在一阵吱嘎吱嘎声音中缓缓打开,一面有些破损陈旧的“曹”字大旗,借助着微弱的火光出现在众人眼中。 宁远卫城中还能勉强作战的一万余将士,此刻已经跟在了曹义的身后,他们将发起亡命一博,朝着蒙古大军死亡冲锋。 常言道绝处逢生,也有可能这便是辽东军最后的生机了。 全力应对沉忆辰部突袭的太师也先,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后”,会再次出现一支进攻的明军,这让退守下来的赛刊王部,不得不再次调转枪口迎敌。 连续相对立的作战指令下达,让纪律性跟执行力本就不擅长的蒙古大军,产生了极其严重的混乱。加之夜色混淆,连传令军旗都看不太清楚,很多士兵就跟无头苍蝇一样,根本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迎敌。 于是乎战场出现一个极其诡异的现象,仅仅不到五万的明国大军,“包围”了还拥有十六七万大军的蒙古兵马。 太师也先非常了解汉文化,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浮现出来一个成语。 那便是四面楚歌! 82中文网 383 辽东大捷 (二合一) “杀光鞑虏!” “雪耻土木堡!” “明军威武!” 各种嘶吼声音不断响起在战场的各个角落,明军此刻已经完全突围进入了蒙古军阵中,让他们的骑术跟人数优势彻底发挥不出来。 并且鞑靼部的作壁上观,以及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的四散逃串,还间接影响到了瓦刺本部的阵营。有时候他们都分不清楚,冲过来的到底是友军还是敌军! 沉忆辰此刻跟在李达的身后,率领着一队骑兵朝最中心的也先营帐冲了过去。 因为他很清楚,借助着夜色跟混乱赢得的战场优势,并不能绝对转换为胜势。一旦也先的瓦刺本部扛住了这一波进攻,等待天亮后能看清楚双方阵营,那么蒙军人数上的优势将彰显出来。 擒贼先擒王,趁着现在战场混乱的局势,沉忆辰号令李达去完成斩首行动。只要太师也先阵亡,那么蒙古诸部将彻底沦为一盘散沙,大汗脱脱不花没有这个威望跟能力,去整顿号召败退的大军。 “太师,有一支明军直扑大帐,小的先掩护你撤退!” 阿剌知院已经发现了明军骑兵队动向,也先身边的瓦刺亲卫大部分派出去督战,身边没有足够的护卫力量。 而敌军来势汹汹,还不知道有多少兵马,保险起见最好是让也先离开大帐这个明显的目标,以防身陷险境。 “现在军心不稳,我要是走了将会兵败如山倒。本太师纵横漠北万里,擒获大明皇帝,不信明国状元有这个本事取我性命!” 也先紧握腰间弯刀,丝毫没有考虑撤退的事情,蒙古大军本就人心惶惶,自己这个主帅要是仓皇撤退,对于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再无扭转战局的可能。 虽然目前不知道明军到底有多少兵马,但是也先断定沉忆辰至多只能带五万人前来辽东,这跟当初驰援土木堡的人数大差不差,也是大明舰队承载的上限。 五万人凭什么能打败数倍的蒙古勇士? 撑过这一段混乱期,等待黎明的晨曦照射下来,胜利一定是属于蒙古! 只不过战场局势,并不跟随着人为意志而改变,否则当初就没有什么土木堡之败。李达率领着大明骑兵势如破竹,面前没有一回合之将,眨眼之间就已经能看到象征着瓦刺首领的九纛大旗。 与之相对应的是,是一面在夜风中摇曳的“沉”字旗,两军主帅终于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候。 “鞑虏太师也先就在前面,用他的人头高悬京师城墙,来告祭十几万袍泽的在天之灵!” 常言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李达此时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自大同阳和之战起始,一系列战争下来大明至少有十几万将士战死沙场,其中绝大多数连收殓尸骨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换上九边百姓的伤亡,那更是不计其数。 两个国家乃至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只有一方彻底的倒下或者臣服,才能结束这百年烽火。 大明同样想成为那个最后的胜利者。 “瓦刺的儿郎们,明国统帅大旗就在前面,杀了他辽东就属于我们,西域至东海再无阻碍,重现大元万里江山!” 也先拔出自己的弯刀,朝着身边瓦刺亲卫说着热血沸腾的动员话语。 狭路相逢勇者胜,只要能挡住这一波进攻,甚至是反杀沉忆辰,那么辽东就不会再属于大明! “长生天保佑!” 瓦刺亲卫高呼着自己战号,然后朝着李达部对冲了过去。双方士卒犹如两柄尖刃一般,狠狠扎入对方的阵型,拼命把手上的战刀朝敌人砍下去。 无数士兵就跟秋风吹倒的野草一般,一片片倒在地上战死,却有着更多人前仆后继的迎了上来,继续悍不畏死的往前冲着,没有丝毫回头的余地。 伴随双方夹杂在一起混战,哪怕身为主帅的沉忆辰,都无法保证自己身边的安全。很多蒙古士兵突破了前面的防线,冲到了他的身边想要袭击,却被苍火头等人给死死的挡了下来。 最危急的情况下,刀锋距离沉忆辰不到三尺,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颊。 太师也先那边的处境也没好多少,李达等人同样杀到了他的身边,双方展开了近身肉搏。并且相比较明军的有备而来,蒙古一方属于是仓促迎战,迎战亲卫要更少。 伴随着一个个瓦刺亲卫的倒下,也先看到了一身浴血的明军将领来到了自己面前,只不过他没有丝毫的畏惧,提刀就跟李达对战了起来。 能做到统一蒙古诸部,从来不仅仅是靠着父辈的蒙荫,太师也先这些年经历过恶战无数,想要杀他的人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回援太师!” 面对这样危急的场景,赛刊王、博罗茂洛海、阿木尔等等瓦刺将领,再也顾不上与明军的鏖战跟防线,全然不顾的朝着中军方向冲了过去。 也先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算打赢了辽东之战,接下来要面对的都是蒙古内战。无论是脱脱不花的鞑靼部,还是墙头草兀良哈三卫,他们岂能放过这种大好时机? “驰援沉督宪!” 同样看着“沉”字大旗陷入蒙军重围的大明将士,纷纷高呼着杀向蒙古中军大营。 这两面大旗哪一面率先倒下,就将成为那个出局的失败者! “沉忆辰,可敢跟本太师一战!” 也先一边迎战着李达,一边朝着那近在迟尺的“沉”字大旗方向喊了一句。 他心中很清楚这种类似于武将单挑的场面,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也先此刻心中憋屈无比,从土木堡开始眼看着就能逐鹿中原的大好前景,却硬生生的被沉忆辰不断破坏,直至今日自己反倒是陷入重围。 不杀沉忆辰,此仇此恨无法平息! “也先,成王败寇,投降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沉忆辰出现在李达的身后,其实他早早就看到了太师也先,却没有丝毫上前交手的想法。 人贵有自知之明,虽然沉忆辰提督福建这这两年与士兵一同训练,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文弱书生。但是与真正征战沙场的武将完全没得比,自己与也先交手恐怕走不过三个回合。 “论成败还早的很,本太师还有十几万精兵,待天明就是你的死期!” “也先,你又何曾知道本督宪没有十几万精兵?” 沉忆辰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回了一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胜券在握的模样,以求尽快击垮也先的心理防线。 实际上他已经发现了各路蒙古大军,开始不计伤亡的疯狂回援,如果李达再拿不下也先,那陷入包围的就将是自己! “你要有十几万精兵,就不会跟本太师说这些了。” 攻心之计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点效果,对于太师也先这种草原枭雄而言,简直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甚至沉忆辰这些刻意的话语,还让太师也先判断出来明朝驰援兵马定然不多,可能连自己预估的五万都没有。 “儿郎们,明军兵马不多,扛住就是他们的死期!” 听到也先突然喊出这么一句,沉忆辰脸色瞬间变了,他朝着苍火头等人喊道:“快去协助李达,尽快拿下也先!” “那东主你的安危怎么办?” 苍火头等人不敢轻举妄动,沉忆辰的安全才是他们这些护卫的首要目标。 “不用管我,快去!” “是,东主!” 苍火头感受到沉忆辰语气中的急切,这对于一向从容不迫的东主来说,是极少会出现的情况。 只是还没有等到苍火头去帮忙,就看到远处一支骑兵悍不畏死的冲了过去,为首正是瓦刺部落的大将博罗茂洛海。 “太师,我们来了,明国蛮子受死!” 辽东军部众虽然选择了出城作战,但他们人数不多加上疲惫之师,根本就无法拖住赛刊王跟博罗茂洛海的回援步伐。 特别博罗茂洛海还率领的是瓦刺本部战兵,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对也先的忠诚度,都要远远的超过其他蒙古诸部,急切之下回援速度可想而知。 看着大批蒙古骑兵回援,沉忆辰等人脸色大变,以少胜多的赌局,终究还是敌不过太师也先手中的丰厚筹码。自己已经压榨出了己方最大的潜力,仅剩一步之遥便能完成斩首行动,到头来却只能功败垂成! “给老子死!” 李达同样发现了蒙古骑兵的回援,他这下彻底豁出去放弃防守,与也先展开了搏命的打法。任由也先的刀锋砍在自己身上,只求能在同时砍向对方。 两道鲜血飞溅,李达对胸前跟也先的胳膊,纷纷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阿剌知院看到这一幕危急场景,赶紧一刀逼退与自己鏖战的李瓒,第一时间冲到太师也先身边,想要护卫着他后退。 “不能让也先跑了,张祺跟我上!” 李达完全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呼喊着身后的白胖子张祺一同追杀了过去。 他们两个算是背靠背作战多年,相互之间有着极好的配合。只要张祺能挡住那些瓦刺护卫,李达有信心下一刀就把也先给斩于马下,哪怕赔上自己这条性命。 “李达,穷寇勿追!” 身后的沉忆辰此刻大声呼喊了一句,战略层面上根本就不是也先的逃跑,而是随着蒙古攻城大军回援,自己等人将难以逃出生天。 话说,,,..版。】 “博罗茂洛海,明国状元就在这里,包围这群明军!” 太师也先一边后退,一边朝着回援部将博罗茂洛海下令。 他此刻丝毫没有被追击的惊慌,甚至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利者的笑容,瓦刺本部战兵们已经从宁远卫城退了下来,这下沉忆辰插翅难逃! 不过很快也先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住了,因为在沉忆辰的身后,同样出现一支明国的骑兵部队驰援,并且主帅那面旗帜上大大的“石”字,表明着对方的身份。 大明武清伯石亨! 京师守卫一战,可以说让石亨打出了赫赫威名,甚至到了让蒙古人闻之色变的地步,心理压力极大。 当然,太师也先不可能惧怕石亨,他会表现出如此震惊,就在于石亨出现在这里,就意味着明朝主力大军已经赶到了辽东,沉忆辰部再也不是什么孤军奋战。 “鸣金撤兵!” 成大事者当机立断,想当年蒙古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早期都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部族驱赶,寄人篱下的投靠了其他部落。 也先非常清楚,当石亨出现在辽东战场的这一刻,就再也没有获取胜利吞并辽东的可能性。当务之急,是如何把伤亡给降至最低,然后大军安全向西撤回漠北! “撤退!撤退!” 听到撤兵的号角后,蒙古诸部将领开始收拢自己麾下部族将士,往着西北方向退去。 与此同时鞑靼部跟那些仆从军,更是慌不择路的仓皇逃命,丝毫不考虑断后的事情。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天塌下来压死个高的,明军要追击的话目标肯定是太师也先。 赢了? 陡然间的胜负转换, 望着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的蒙古大军,沉忆辰有种宛然如梦的感觉。 三万多人马劳师远征,在辽东危如累卵的局势下主动朝着十几万蒙古本部精兵发动进攻,堪称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甚至为了获得那渺茫的胜利几率,沉忆辰不惜扛着帅旗给将士们信心跟支撑,孤军突入蒙古中军阵营想要斩首也先。 可敌我双方实力差距,让沉忆辰计划功败垂成,结果没有想到不仅仅是也先有回援的兵马,自己身后同样有着大明援军! 辽东依然在,大明江山永在! 不仅仅是沉忆辰有些不敢相信,鏖战的明军将士望着蒙古人退去,同样是有些神情恍忽。但不知道谁率先喊出了一句“赢了”后,整个战场瞬间响起如同雷鸣一般的胜利欢呼声。 “我们赢了!” 宁远卫城的辽东守军们,同样加入了欢呼的阵营中,许多人脸上都是喜极而泣。 他们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有想到沉忆辰拼死驰援,给了辽东袍泽绝处逢生的机会。 “沉督宪万胜!” 冯正激动之余,从执旗手的手中,接过那面“沉”字大旗,用力的挥舞着喊出这五个字。 如果没有沉忆辰的力挽狂澜,是不可能解了辽东之围迎来这场胜利,他才是真正应该歌颂的那个人! “沉督宪万胜!” 数万将士转而高呼着沉忆辰的名字,这一幕让驰援过来的武清伯石亨,眼神中都不由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英雄出少年,这一战过后,恐怕朝堂之上再无人敢质疑沉忆辰的平步青云! 384 惨痛胜利 (二合一) “沉督宪可在?” 武清伯石亨没有停留太久,号令着麾下将士就来到了最前方。 “下官见过武清伯。” 沉忆辰策马来到石亨的面前,朝着他拱手行礼。 “沉督宪这一战打出了我大明虎贲的威风,着实令人敬佩!” 石亨拱手还礼,语气中充满了肯定跟感慨。 身为一名三元及第的文官,挥师北上驰援辽东,硬生生靠着三万多人以寡敌众,还差点领军把蒙古太师也先给斩于马下。 最重要的是,沉忆辰身先士卒冲到了这里,一般武将恐怕都没有他这份血性跟亡命。整个大明除了靖远伯王骥,再无文人提三尺之剑,可以跟沉忆辰此举相提并论。 如果一定要再加一个的话,那只有于谦了。 “这是我大明将士悍不畏死,下官不敢居功。” 沉忆辰习惯性的保持谦虚的态度,把功劳归咎于身后的士兵。 “沉督宪过谦,战场兵贵神速,那本伯就不在这里与你多言,还得去好好追击鞑虏杀他们个人仰马翻!” 说这句话的时候,石亨脸上浮现出一抹厉色。阳和之战单骑逃亡的经历,是自己入伍从军这么多年来最大的耻辱,曾经遭遇到的嘲笑跟轻视,需要加倍从鞑虏身上给讨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石亨率领先头部队数百里快速驰援了过来,除了要缓解沉忆辰兵力不足的缺陷外,他更是渴望着与太师也先再度交手,看看谁才是战场的王者! “那下官便不耽搁武清伯追击。” 沉忆辰没有下令麾下将士共同追击,一方面是经历过彻夜大战后,将士们伤亡巨大已经达到了极限,想要追击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另外一方面,自己解了辽东之围算拿到了赫赫战功,再去分追击鞑虏这一杯羹,属实有些过犹不及,从而跟武清伯石亨之间产生芥蒂。 石亨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特别在飞黄腾达的时候,更是膨胀万分。 不是万不得已,沉忆辰不想得罪这种武夫。 “好,待本伯提来也先的头颅,再与沉督宪相见!” 说完这句话后,石亨便率领着麾下兵马,急速穿越过沉忆辰身边去追击撤退的蒙古大军。 就在石亨部前脚刚离去的瞬间,后脚辽东总兵曹义就来到了沉忆辰的面前,只不过受限于蒙军围城,他无法收到朝廷关于沉忆辰辽东总督的任命消息。 所以当见到沉忆辰时,他还以为对方仅仅是兵部侍郎,于是拱手道:“辽东总兵曹义,谢过少司马驰援!” 曹义此刻语气充满了感激,如果不是沉忆辰关键时刻出现在蒙军后方,恐怕宁远卫城此时已经攻陷,城中两万多将士跟伤兵很难在鞑虏屠刀下幸免于难。 “同朝为官守我大明疆土,曹总兵母需言谢。” “另外本官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请曹总兵接旨!” 听到沉忆辰携带圣旨而来,曹义与身后的众将士赶忙单膝跪地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兵部侍郎沉忆辰驰援辽东,为保证上下军令通畅,共志成城迎击鞑虏,特任命为辽东总督军务,都司官员武将接受其节制,钦此!”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义为首的辽东武将高呼万岁领旨,可心中却是震惊无比。 沉忆辰如今在大明不是什么默默无闻之辈,他的入仕升迁路线可谓世人皆知,特别在土木堡一战后掩护亲征军退守关内,更是在武将群体中打出来赫赫威名。 但哪怕如此,他也不过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以从龙之功高居正三品兵部侍郎,且官拜东阁大学士,已然开创历史红极一时。 现如今担任辽东总督,这可是事实上的正一品封疆大吏,有史以来仅有靖远伯王骥获此殊荣,难道说他的圣卷恩隆恐怖如斯吗? 历经两代帝王,却依然能成为心腹重臣,这份在权力中枢翻云覆雨的能力,着实让人惊叹! “曹总兵,起身吧。” “是,末将遵命!” 既然是当今圣上红人,曹义自然不敢怠慢,立马就用上了末将的谦称。 “曹总兵切莫如此,鄙人官身不过正三品侍郎,平级互称即可。” 总督名义上是要压过总兵一头,不过曹义身上还有着五军都督府正一品都督头衔,而总督在正统朝仅仅是个名誉加衔,并没有正式确定品阶。 沉忆辰不想在老将面前高居,同时身份跟职位决定他也不可能认低伏小,最好是平级相处。 “那本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曹义也没有推托,为帅者需要绝对的威望跟低位,才能让手下将士们信服。 明末就是把武将的嵴梁骨给打断了,让他们在文官面前连狗都不如,这样低贱的模样被下面士兵看在眼中,怎么可能有血性奋勇作战? “曹总兵,那我们就不耽误时间,赶紧清扫战场安置伤员,以防鞑虏卷土重来。” 东方已经出现了朦胧的白光,意味着太阳将很快升起。沉忆辰无比清楚就算加上石亨的先锋部队,己方兵马依旧远远落后于蒙古大军。 之所以能打的对方兵败如山倒,更多是占据着夜袭优势,一旦太师也先稳住阵脚收拢溃兵,很有可能会发动反扑。 偌大的漠北万里河山,任何人都可以轻视,沉忆辰唯独不敢轻视太师也先。 “是,沉督宪!” 就如同沉忆辰预想的那样,虽然蒙古大军看似仓皇退却,但事实上当回援的主力赛康王部,以及之前分散到两翼的伯颜帖木儿部跟阿木尔部汇集后,混乱的瓦刺本部立马稳住了阵脚。 蒙古大军混乱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做猪队友,只要太师也先狠心放弃两翼,反倒获得了更强的战斗力,而不用担心被“友军”冲散自己的阵型。 石亨驰援部队开始势如破竹,一路追击杀了不少混乱落单的蒙古骑兵。不过随着瓦刺本部大军完成集结后,加之天空已经出现了曙光能看清楚敌我,瞬间攻势就被挡了下来。 瓦刺本部的奋勇迎战,还顺带让跑路的脱脱不花鞑靼部停下了逃命步伐,从侧翼绕后石亨的追击军。 原因很简单,漠南蒙古跟辽东现在算是脱脱不花的鞑靼部基本盘,危急关头他可以保存实力,任由瓦刺部去断后跟明军火拼。 但要是彻底被打出辽东,那牧场跟势力范围就会少了大半,这种结果脱脱不花很明显无法接受。 基于共同利益,加之能探查清楚明军追击兵马不多,脱脱不花果断选择联合瓦刺部反击,从而让石亨部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 “叔父,我们不能再追了,鞑虏兵马众多稳住了阵脚,再打下去就危矣!” 石彪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立马就劝说起战意昂扬的石亨。 石亨此刻正杀的兴起,要知道明朝杀敌有着明确的奖励标准,那便是敢勇当先,生获贼一名,或斩首一级,军民官总小旗甲军人升一级。 也就是说对于底层士兵而言,升一级的条件就是杀死或生擒蒙古兵一名。 当然对于石亨这种勋戚来说,不可能轻松就能晋爵,他需要更多蒙古兵的人头,乃至分量最重的太师也先跟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项上人头。 此时的石亨,已经逐渐品尝到勋戚地位带来的尊贵,以及掌兵权力带来的威望。土木堡一战元老贵族勋戚半数覆灭,此时不痛打落水狗赚取战功上位,更待何时? “兵马众多又如何,谁能成为本伯的一合之敌?” 石亨横刀立马,丝毫没有顾及侄子的劝说,依旧打算朝着也先旗帜竖立的方向冲去。 不仅仅是石彪出言劝阻,另外一名亲信部下董沁也策马来到石亨身边禀告道:“石帅不可,再打下去我军就要被鞑虏合围了!” 听到董沁的话语,石亨这才回头借助着蒙蒙亮的黎明微光,发现确实在自己兵马后方,出现了蒙古人的旗帜。 “鸣金收兵!” 石亨并不是什么莽撞之辈,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正统朝的不世名将。 他这次率领的先头部队,还是靠着俘获蒙古败军的战马,以及收拢京师残余骑兵,硬生生的凑了一万多人赶过来紧急驰援辽东。 现如今敌众我寡,真到了陷入重围的阶段,辽东再也不可能出现第三支援军解围。自己问罪下狱,以及成国公朱勇夺爵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石亨可不想成为下一个丧师辱国的罪人,该见好就收了。 石亨部退兵期间,沉忆辰正好率领着麾下兵马进入宁远卫城。经历过半个月多的攻防战,整个宁远卫城的残垣断壁,全部染上了一层血色。 城中几乎所有房屋,都被拆了用来修补城墙以及夜晚取暖,无数伤兵缺乏救治,就这么一群群的躺在街道两旁,很多人身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不知是否还活着。 望着沉忆辰进来,宁远卫城辽东守军,纷纷把目光投向了他,眼神中充满了期待跟感激。 他们已经知道沉忆辰仅率领三万多兵马,却在昨夜亡命一般的朝着鞑虏接近二十万大军发动进攻,如今自己还能活着看见朝阳升起,全拜沉督宪救命之恩! “曹总兵,现在辽东军伤亡情况如何?” 沉忆辰面色凝重的询问了一句,以目前时代的医疗条件跟寒冷气候,这里大多数伤兵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辽东军各卫所兵马四万六千五百人,本奉大司马之名驰援京师,结果半路上遇到了也先率领的鞑虏大军。十几日守城之战下来,伤亡高达半数,再加上昨夜出城还未有统计的数据。” 说到这里的时候,曹义深深叹了口气道:“恐怕辽东军三不存一。” 听到“三不存一”这个数字,沉忆辰同样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辽东都司由于其特殊重要性,需要威压震慑蒙古、女真、朝鲜乃至倭寇四方力量,鼎盛时期卫所兵马高达八万余人。 结果数次战争下来,就算加上李达率领的这几千原本辽东将士,满打满算不过两万人。 奴儿干都司已经名存实亡,接下来辽东同样及及可危。 这一战下来,很难说谁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李瓒,即刻率人返回船上,把药草跟御寒衣被运送过来。另外通知许逢原,不惜一切代价从山东收购物资驰援辽东,本官不会容许任何一名将士,没有牺牲在战场上,却死在伤病跟苦寒上!” 沉忆辰对于明朝的小冰河时期,可以说是刻在骨子里面的警惕,这一次驰援辽东大明宝船舰队搭载兵马,另外许逢原后续的福建民船跟山东卫兵船,全部用来搭载物资驰援。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大明巅峰时期带来的底蕴优势,哪怕遭遇到土木堡之变这种惨败,京师乃至北直隶各处物资依然充足,短暂的紧缺更多是运力不足导致的,而不是真的没有东西。 如果到了明末那种王朝末世,各地仓廪搬运一空,沉忆辰想要做到这一切都无能为力。 沉忆辰掷地有声的话语,让跟随在他身后的辽东守军将士,以及远远围了一圈的辽东伤兵们,很多人听到后都感动的热泪盈眶。 “沉督宪救命之恩,小的此生不敢忘!” “小的谢过沉督宪!” “待老子伤养好了,必拿几个鞑虏脑袋回报沉督宪!” “沉督宪真乃再世菩萨!” 相比较辽东重燃起生的希望,此刻京师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并没有过多大战后的庆贺。 原因就在于南征军主力在宁阳侯陈懋的率领下班师回京,可这一支兵马并没有想象之中的向景泰帝朱祁玉效忠,反倒是联合了左都御史王文、右都御史杨善,以及部分阁部大臣上疏请求趁机迎回太上皇朱祁镇。 并且上疏的阁部大臣中,赫然有着地位最高的吏部尚书王直跟内阁首辅陈循的名字! 这些大臣上疏,并不仅仅是对明英宗朱祁玉的效忠,以及想要攀附太后篡取复辟之功。更多是在于天朝上国的尊严跟颜面,岂能让堂堂太上皇真的在塞外北狩不归? 朱祁玉在蒙古人手中一日,就是对于大明王朝最大的羞辱! 更让景泰帝朱祁玉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引以为心腹重臣的兵部尚书于谦,这次却没有站在自己这一边! 385 合纵连横 (二合一) 御书房内,景泰帝朱祁玉看着群臣上疏脸色异常难看,特别是当于谦的名字跃然于纸上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的朝着身旁成敬委屈道。 “朕待大司马不薄,提升他为兵部尚书提督各营兵马,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他还要在此份奏章上署名?” 朱祁玉想不明白为什么,至少在他的心中,于谦已然成为自己的股肱之臣,荣华富贵皆为自己赏赐,结果却想着迎太上皇回京。 “陛下,大司马为人刚正不阿,他想要迎太上皇回来,可能仅仅是不想大明颜面受损吧。” 成敬帮着解释了一句,他相信于谦的为人,绝对不会为了权势利益才去署名。 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上看,太上皇长久落在鞑虏手中,对于大明的威望跟士气是个沉重打击,总得想办法迎接回来。 “那宁阳侯陈懋又为何选择这时上疏,携大军之威逼宫吗?” 就如同当初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是京师兵马中最强大的一支力量,会对朝廷跟皇室造成威胁一样。 现在宁阳侯陈懋率领的南征军主力十万余人,同样是整个大明最强盛的兵马,就算京师守军经历过这一场保卫战的磨砺,恐怕也不是麓川百战之师的对手。 陈懋选择在这个时候上疏,很难不让人怀疑其背后动机,特别是身为帝王,当时时刻刻保持一份应有的猜忌。 “这个……奴婢倒是有些耳闻。” 成敬面带犹豫的回了一句,他大概知道陈懋上疏的背后原因。 “你听到过什么?” “奴婢听说当初和议副使杨都宪出使蒙军营地归来,太皇上曾给他传达过密令,联络朝中重臣上疏恭迎回朝,不知宁阳侯是否跟这件事有关系。” “此事当真?” 朱祁玉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话,那代表着朝中勋戚跟阁部大臣,依然效忠于太上皇朱祁镇。再加上太后的法统跟威望,如果让皇兄朱祁镇安然回来,自己这个皇位还能坐上几天? “奴婢不敢妄言,只能说无风不起浪。” 这种密令自然是没有证据,但从目前局势来看,背后很有可能存在着一股恭迎朱祁镇回京的势力。 “可杨善也是朕从礼部侍郎,提升为都察院右都御史,何曾亏待过他?” 如果说于谦的署名,仅仅让朱祁玉感到委屈,那么杨善串通朝中勋戚大臣密谋“复辟”,就有些朱祁玉感到寒心了。 毕竟署名上疏,确实很多文武大臣是站在家国的角度上,不能放任大明的太上皇在敌人手中受辱,必须得想办法迎接他回来。 而串通勋戚大臣,就没有任何的借口,属于纯粹的背叛! “陛下,人心难测啊。” 成敬重重叹了一口气,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猜测的东西,不是你对别人好就一定会有回报,从古至今白眼狼比比皆是。 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朱祁玉的善良跟大度,导致许多朝臣没有把他给放在眼中,认为这不过是特殊时期的一个过渡皇帝,暂时登基帝位行“监国”之责而已。 待朱祁镇北狩归来,皇位终究还得交还到太上皇一脉手中。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后世,朱祁玉想要改立自己儿子朱见济为太子,居然做出了行贿朝中大臣的举动,对于皇帝身份而言简直就跟闹笑话似的。 有血性跟骨气,却行事手段不够强硬,最终酿成了南宫之变的悲剧。 “满朝文武,朕可有信任之人?” 此时朱祁玉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亲王身份登基没有自己班底,始终是他的死穴之一。面对勋戚大臣的上疏,他连找个有足够分量的人去唱对台戏都没有,只能默默接受现实了。 “有一人可以效力,却无法保证是否可信。” “沉忆辰吗?” 朱祁玉仅仅在帝王心术上远不如皇兄朱祁镇,并不意味着才华能力有问题,他猜测到了成敬口中的这个人是谁。 “没错,沉忆辰与奴婢达成过交易,他可为陛下效力。” 论起朝中高官重臣,没有谁比成敬更了解沉忆辰的胆量跟决然。 想当年区区五品官出镇山东,就敢行诛王之事,后续更是果断拥立新君,断了太上皇回京的念头。 满朝文武敢唱这个对台戏,并且有实力站出来反对的,只有沉忆辰一人! “可是沉忆辰此人看不透啊,很有可能会成为一把双刃剑。” 朱祁玉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时至今日他都无法确定沉忆辰到底想要什么,这个年轻人在大奸似忠跟大忠似奸两个极端游走,让人捉摸不透。 “陛下无妨,朝中局势从来都不用在乎臣子想要什么,只需维持各方平衡即可。” 成敬毕竟数朝元老,前后担任过两位亲王侍读,对于帝王心术的了解,还是要超过朱祁玉这种新君的。 皇帝御下之道就是平衡之道,只要有制衡臣子的手段,不让他一家独大,自然就在掌控之中。 “那朕该怎么做?” “征召少司马回京,他来出面反对与蒙古和议,以及迎回太上皇。” “可沉忆辰还在总督辽东战事,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 面对朱祁玉的质疑,成敬摇了摇头道:“陛下,武清伯石亨已经驰援辽东,他乃当世勐将定能镇守辽东。” “另外宁阳侯率领南征主力班师回朝,已经可保京师高枕无忧,辽东如今不再影响大局。” 听着成敬的解释,朱祁玉认同的点了点头道:“那好,便依你所言,以论功行赏的名义征召沉忆辰回京!” 另外一边远在辽东的沉忆辰,并不知道京师的暗流涌动,他正竭力调拨物资保证辽东军将士的医治跟吃穿用度,每天可谓是忙的焦头烂额。 别人担任总督是风光无限的封疆大吏,沉忆辰却要收拾曹义留下来的这个烂摊子,以防来年蒙古大军卷土重来。 “沉督宪,本伯这下算是明白了,为何你年纪轻轻能身居高位,单单这手未雨绸缪的准备,就让人心悦诚服。” 辽东码头上,武清伯石亨站在沉忆辰的身边,看着从许逢原船队源源不断往下搬运的物资,心服口服的称赞了一句。 要知道哪怕就是以于谦的运筹帷幄,紧急抽调出一支兵马提前驰援辽东,都做不到沉忆辰这样的远见。这小子年纪才二十出头,办事怎会如此老练,简直不留一丝隐患。 “武清伯过谦,下官不过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罢了。” 沉忆辰客气回了一句,他性格向来不喜欢打无准备的仗。 “话虽如此,可世间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就在武清伯有些感慨的时候,辽东总兵曹义来到了他们身后,拱手道:“武清伯,沉督宪,探子回报蒙古大军已经退出辽东地界返回漠北。就目前天气跟风雪来看,他们这次应该是彻底撤兵了。” “他娘的,但凡老子手上兵马再多些,岂能让也先这小儿跑掉?” 石亨恨恨的说了一句,那日也先帅旗就在眼前,只可惜自己兵马不够,否则他就没那么容易安全撤回漠北! 对于石亨的话语,沉忆辰仅仅是澹澹一笑没有多言,认真来说如果自己的兵马能再多上一两万,恐怕就没有后面这些事端了。 “曹总兵,根据城下尸骸统计这些鞑虏伤亡了三万余人,其中半数为鞑靼部跟仆从军,也先的瓦刺部依然有着很强的实力。” “本官判定,来年也先定将卷土从来,并且还会比以往更加强大。” 听到沉忆辰的话语,曹义点了点头道:“是啊,也先手上还有着十多万瓦刺战兵,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有何好怕的,如今京师之围已经解除,靖远伯南征军加上各路勤王军源源不断,待到明年数十万大军进发辽东,看他也先还敢不敢异动!” 石亨满脸不在乎的回了一句,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时过境迁现在轮到大明掌控着兵力优势,不去讨伐也先就算是给他面子,区区鞑虏还敢主动进攻辽东? “武清伯,南疆局势也不容乐观啊。” 沉忆辰叹了口气,靖远伯王骥挥师回朝,并不是得胜归来。相反明朝南征军,在麓川这种深山老林打的非常艰难,战事一度陷入焦灼。 并且麓川连年用兵,镇守云南的黔国公在土木堡之前还上疏过,说“米价腾涌,饥者甚重”。本来大明王朝是要等待秋收之后,把江南的米粮运往西南方向,去稳定粮价安抚民众。 结果土木堡一战打了起来,源源不断的物资兵马沿着运河往北运输,这些算是彻底顾不上西南民众。加之小冰河时期带来的寒冬,沉忆辰已经可以预料到,这个冬天南疆会生出大变。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靖远伯王骥班师回朝,并没有消灭麓川思氏土司政权,仅仅是签署了一个类似于“和平协议”的玩意。 这种东西在大明强盛时期,就是金规铁律,麓川一定会老实遵守。可轮到大明虚弱阶段,对于南疆蛮夷而言比厕纸强不到哪里去,可能用来擦屁股都嫌硬。 思氏一族反复横跳十几年了,不差多跳这一次。 石亨豪横归豪横,对于军事上还是很了解。确实看似京师好像各路兵马人数众多,补齐京营跟大同宣府两镇后,可能就所剩无几,轮不到给辽东补齐兵源。 而且这还是建立在南疆没有大变的前提下,一旦麓川再度联合西南土司反叛,威胁到云南布政司的统治,南征军就得立马再度南下镇压。 大明万里江山终究还是过于辽阔,处处都需要将士们去捍卫江山社稷! “曹总兵,你有办法联系上鞑靼部的脱脱不花吗?” 面对沉忆辰突然的提问,曹义首先是十分诧异,然后面露难色的支支吾吾道:“这个……” 到了他这个级别,自然跟鞑靼部以及兀良哈三卫有联系渠道,毕竟没开战的时候双方还有着边关贸易,每年都得朝贡招待使团等等。 不过现在沉忆辰这么一问,要是能联系的话,好像有些通敌的嫌疑。 “曹总兵,但说无妨。” 沉忆辰表态了一句,他明白对方心中顾虑。 “本将能想办法联系到脱脱不花,沉督宪是准备首先向鞑靼部下手吗?” 听到曹义的疑问,沉忆辰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本督宪打算与脱脱不花议和,并且愿意资助他过冬粮草被褥,最大限度的保存鞑靼部实力。” 什么?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曹义跟石亨满是惊讶的望向他,如果对方不是京师守卫战的攻城,并且驰援辽东力挽狂澜,这种光明正大的通敌行为,完全可以扣上一个叛国的帽子。 “我大明自宣宗皇帝始,便对漠北的羁縻政策失衡,从而导致瓦刺部一家独大,最终统一蒙古成为大患。” “辽东卫所兵马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补齐,想要以最小代价抵挡住太师也先的攻势,那么脱脱不花统领的鞑靼部,将成为大明最好的友军。”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异端有时候比异教徒更可恨!” 明朝在土司跟蒙古等藩邦身上,执行的是羁縻政策。这个政策的本质是抑强扶弱,从而达到各方势力平衡,然后再利用中央强大的力量去改土归流逐渐吞并。 可偏偏明宣宗朱瞻基的倒施逆行,加上明英宗朱祁镇的祖宗之法不可变。持续不断的北伐打击鞑靼本部,追杀黄金家族继承人,枉顾草原势力均衡,最终亲手培养出也先这个大敌。 如果历史不出意外的话,败退回漠北的太师也先将会吸取教训,彻底整合吞并蒙古诸部,那么拥有蒙古大汗身份的鞑靼部自然首当其冲。 另外由于攻打明国京师的战争失败,以及瓦刺本部士兵的大量伤亡,也会让也先面对蒙古内部各方势力的挑衅。 闯过这一关,也先将整合全蒙古的力量,成为真正的不世雄主,再度与大明展开国运之战。 闯不过这一关,也先就将陷入众叛亲离的内部斗争中,最终分裂衰亡成为历史的尘埃。 沉忆辰要做的事情,就是扩大蒙古内部的矛盾,加速瓦刺部崩溃的进程! 386 征召回京 (二合一) 听完沈忆宸的解释,石亨跟曹义两人觉得有些道理,但执行起来却有着诸多问题。 “沈督宪,这种驱虎吞狼之计过于明显,脱脱不花真能为我大明所用吗?” 石亨反问了一句,万一脱脱不花拿钱不办事,亦或者站在蒙古大义的角度上,选择与瓦刺部也先媾和了怎么办? 那今日送去的物资,就彻底成了资敌。 “脱脱不花与大明合作,至少还能有余力驱虎吞狼。不与大明合作,下场就只会兔死狗烹,太师也先的雄心壮志,可远远超过了这个蒙古大汗。” “他只要活着,就是也先登上汗位,统一蒙古诸部的最大阻碍!” 沈忆宸说这话的时候信心满满,脱脱不花臣服于大明还有活路,反之必死。 这道选择题,相信会很容易得出答案。 “好,那就依沈督宪所言,本官想办法联络脱脱不花!” 曹义拱手称是,常言道债多不压身,反正来年辽东定然会受到瓦刺部威胁,也就不在乎多那么一个鞑靼部。 沈忆宸这边商议着驱狼吞虎,太师也先那边已经退守到东蒙古的色楞格河上游,暂时安营扎寨整顿兵马,面对属下报告的伤亡情况,心中确实浮现出了兔死狗烹的想法。 从入关之战开始算起,经历过京师攻防战以及辽东宁远卫城之战后,也先率领的十二万瓦刺本部战兵,清点之后只有九万余人。 意味着有三万精锐控弦之士,永远的倒在了明国的土地上。 这还仅仅是瓦刺本部的伤亡,如果算上鞑靼部、兀良哈三卫以及女真哈密这些仆从军,整体各种伤亡跟失踪人数将高达十万余人! 要知道蒙古可不是明朝这种有着数千万人口的庞然大物,从中亚到辽东蒙古人通通相加起来,可能也就两三百万人的样子。 十万兵马,而且还是十万精壮男子,对于蒙古部族而言,绝对是一個无比沉重的打击。也先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战打到最后,族人伤亡会如此之巨大。 “伯颜帖木儿,儿郎们安顿的怎么样了?” 也先有些疲惫的朝着自己兄弟问了一句,除了连日战事的辛劳,更多还是一种心理上的低迷。 他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当初土木堡俘虏明国皇帝的大好局面,会演变成今日这副场景,难道说就仅仅因为进攻大明京师晚了几日吗? “放心吧太师,儿郎们已经安顿好了。” “嗯,那摩罗跟明国皇帝相处如何?” “陛下开始不愿意答应迎娶妹妹,不过后来算是想明白了,摩罗已经在前几日送到了陛下的营帐。但局势稳定后得大办一场热闹的婚宴,庆祝我蒙古跟大明的联姻!” 伯颜帖木儿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抹兴奋的神情。他是真心为自己妹妹能嫁给朱祁镇而高兴,只有大明皇帝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才能配得上草原上最美丽的明珠。 而且双方联姻,说不定以后就不用打仗了,开放边境贸易两国能永享太平! “很好,记得嘱咐摩罗这段时日要调理好身子,早日怀上明国皇帝的龙种。” “我会嘱咐的。” 搞定了妹妹跟明国皇帝的“婚事”,也先总算是在接连的坏事情中,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不过他的目标不仅局限于此,转而继续朝着伯颜帖木儿说道:“另外你去找脱脱不花商议下,就说现在蒙古时局不稳,得早日召开诸部会盟立皇太子安稳人心,猛可现在年龄不算小了。” 也先嘴中的猛可,就是他姐姐与脱脱不花当初联姻剩下的儿子,自己的亲外甥。 “太师,要对脱脱不花下手了吗? 听到这句话后,伯颜帖木儿立马警觉的反问了一句。 立皇太子很明显就是强调法统继承权,猛可是也先的亲外甥,身上有着瓦刺部落的血脉。 到时候只要把脱脱不花给除掉,毫无意味也先就能以舅父的身份把持朝政,乃至更近一步“挟天子以令诸侯”。 “蒙古不能永远是一盘散沙,想要重现大元的荣光,那么就必须完成彻底统一!” 也先把这次进攻明朝的战事失利,更多归咎于蒙古各部不齐心上面。 以前为了避免引发明朝的警惕,也先始终采取低调隐忍的策略,逐步蚕食鞑靼部跟兀良哈三卫领土。现在双方已经兵戎相见,就没必要再装臣服恭顺,是时候彻底吞并这些部落了。 “没错,如果不是鞑靼部的旁观跟兀良哈三卫的溃逃,辽东已经掌控在我们手中,明国状元那几万兵马根本掀不起风浪!” 伯颜帖木儿恨恨的回应了一句,但凡那一晚蒙古诸部能齐心一点,攻城兵马根本就不需要回援。 可能现在战场走势,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已经过去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也先摆了摆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毕竟挥师南下的国运之战,打成这虎头蛇尾的模样,着实是自己戎马生涯的耻辱! “最后你挑选几个精明能干之人出来,组成一支使团去出使明国,就说我们不需要任何赎金,愿把明国皇帝完璧归赵!” “太师,就这么送回去?” 伯颜帖木儿感到有些诧异,倒不是说有恶意想要扣留朱祁镇,相反这段时日接触下来,他十分崇拜跟敬佩这位明国皇帝,真心希望他能回到大明重登皇位。 只是蒙古诸部接连几场大战伤亡惨重,就这么送回去不找点好处弥补损失,着实心有不甘。而且伯颜帖木儿,内心中也不想跟朱祁镇分别。 “明国皇帝在我们手中,已经没有价值,相反送回京师才能发挥出他的作用。” “另外只要摩罗怀上龙种,价值远甚于明国皇帝本身。” 说到这里,也先脸上露出一抹神秘笑容。就如同他打算拥立自己亲外甥为蒙古皇太子一样,谁又敢保证有朝一日,自己另外一位亲外甥,不会成为大明皇太子? 战场的硝烟已经逐渐散去,可另外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却正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三日,鞑靼部营地中脱脱不花正坐在汗位上,脸上神情无比阴郁,仿佛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脱脱不花的左下方坐着的,是蒙古督官阿古拉,右下方坐着的是弟弟阿噶巴尔济。他们两个人此刻也把目光注视着上方,期望能听到一个确切的决断。 沉默许久后,阿噶巴尔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大汗,明国这是把我们当傻子,想要让鞑靼部跟瓦刺部自相残杀!” 阿噶巴尔济满面怒容,辽东总兵传来的议和消息,已经称不上是什么谋略,完全就是明牌告诉鞑靼部,他们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种手段跟想法,简直有点侮辱蒙古人智商的感觉。 相比较阿噶巴尔济的激动,脱脱不花跟阿古拉两人,依旧保持着凝重的神情,并没有反对明国拋来到“橄榄枝”。 “达鲁花赤(督官),难道你看不出来明国人的计谋吗?” 阿噶巴尔济朝着阿古拉反问了一句,督官相当于明朝监军跟钦差的结合体,掌控着军政大权,是目前鞑靼部仅次于大汗脱脱不花的第二号人物。 就算大汗被明国人蒙蔽,督官不可能看不出这简单的诡计,只要阿古拉站出来反对,就不可能跟沈忆宸达成和议。 “阿噶巴尔济,此事不能着急,明国确实打着我们与瓦刺部自相残杀的算盘。” “可问题是,我们想要与瓦刺部和平相处,太师也先愿意吗?” 阿古拉说出了事情关键点,就在前几日脱脱不花收到了太师也先的信函,说要召开蒙古会盟商讨立皇太子的事情,并且明确表示了皇太子只能是自己的外甥猛可。 脱脱不花在前任瓦刺首领脱欢的手下,当了五年的十足傀儡大汗,后随着也先继任瓦刺首领之位,他才得到喘息的机会暗中发展鞑靼部势力,有了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现在要是立猛可为皇太子,几乎等同于让太师也先把控朝政,这是脱脱不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的事情。他打算在蒙古诸部会盟之时,立自己另外一个儿子为皇太子,不过这也意味着将与也先彻底撕破脸皮。 就如同瓦刺部丧失了三万战兵一样,这几个月大战下来,鞑靼部伤亡要更加惨重,连专属于大汗的怯薛军都损失大半。如果算上臣服的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人数能足足高达六万以上。 十万人中剩下的万余人,才是从西域调来的诸如哈密等过仆从军伤亡数量。 倍于瓦刺部的伤亡,让本就处于弱势的鞑靼部,现在双方实力更加不再一个层面上。这也就是为什么,面对沈忆宸的夜袭,脱脱不花驻守的左翼选择作壁上观。 要是再打下去,恐怕脱脱不花得沦为光杆司令,不用明军或者瓦刺部征伐,自己就得慢慢消亡。 如果没有太师也先强迫立皇太子这桩事情,脱脱不花可能站在蒙古乃至大元的高度上,不会选择与自己的敌人联手。 可现在也先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再不反抗就注定被吞并的下场! “太师定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要不此事与瓦刺部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阿噶巴尔济与太师也先的关系很不错,甚至在私下接触中,也先曾向他承诺过,如果脱脱不花子嗣不成器的话,将拥立同样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阿噶巴尔济继承汗位。 说者有没有心不知道,听者却有意了,阿噶巴尔济把也先视为自己助力,不愿双方部族死皮脸皮。 “呵,也先要是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威逼本汗召开诸部会盟了!” 沉默许久的脱脱不花,此刻终于冷笑的回应一声。 “大汗,这么多年你也没立皇太子,现在蒙古诸部士气低迷,确实需要确立继承人来安稳人心,太师这样做也没错。” 阿噶巴尔济帮也先辩解了一句,猛可今年已经快十年了,按照以往蒙古惯例,早就应该立他为皇太子,双方部族亲上加亲不好吗? 结果没想到他这句话出来,也先重重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然后怒气冲冲回道:“阿噶巴尔济,别以为本汗不知道你与也先的私下联系。” “不管他曾给你许诺过什么好处,别忘了自己身上留着的可是成吉思汗的血脉,你是鞑靼部的族人!” 此话一出,阿噶巴尔济脸色瞬间变了,他赶忙弓腰道:“臣弟绝不会忘了自己身上黄金家族的血脉,还望大汗不要误会!” “哼。” 对于阿噶巴尔济这番表态,脱脱不花只是冷哼一声,然后把目光看向阿古拉说道:“告知辽东军信使,本汗可以答应议和,不过沈忆宸必须保证辽东开放互市!” 瓦刺部怎么崛起的,没有谁比脱脱不花更加清楚,就是靠着与明国的互市跟朝贡,累积实力成为草原霸主。 现在他想要取而代之,只要有足够的装备跟钱财,把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武装起来,未必不能跟也先争一个高下,甚至有机会再度复现土木堡的胜利,兵临京师城下! 脱脱不花的回应,三日后被传递到了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与此同时另外一封来自于京师的谕令,同样传递到了沈忆宸的手中。 那便是景泰帝朱祁钰下令,要沈忆宸即刻率领大军返回京师,并且在圣谕后面还有一封来自于成敬的私信,告知了朝廷中勋戚大臣联名奏章迎回太上皇朱祁镇的消息,委婉暗示需要沈忆宸站出来反对。 望着眼前这两封书信,沈忆宸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意识到朝中暗流涌动,有着一股支持明英宗朱祁镇复辟的势力。 让自己站出来当枪使反对没问题,沈忆宸无比清楚经历过瓦刺留学后,朱祁镇性情发生了极大改变,他要是复辟登基对于大明而言将是一场灾难。 可问题是,自己孤身一人对抗得了朝中勋戚大臣吗,关键时刻景泰帝朱祁钰又是否靠得住,会不会把自己抛出去当替罪羊? “东主,新君威望不够,就算你回京上疏反对,恐怕也无济于事。” 卞和望着圣谕叹了口气,战场上面沈忆宸凭借着一腔血性还能力挽狂澜,朝中权力斗争比战场还要凶狠,没有足够党羽势力根本就无济于事。 “威望不够,那就只能增加威望了。” 沈忆宸默默的回了一句,他脑海中已经有一个想法雏形。 “如何增加?” 卞和满心疑惑的问了一句,他想不到有什么方式,可以让朱祁钰震慑群臣。 “让脱脱不花称臣!” 新 387 鞑靼称臣 (二合一) 蒙古大汗称臣? 听到沉忆辰这个想法,卞和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虽然这些年下来,蒙古很多部落已经向大明朝贡,成为事实上属国藩邦。但是代表着黄金家族血脉,以及蒙古大汗尊号的鞑靼部,却始终未向明国皇帝示弱。 称臣,意味着当年大元的法统消亡,任何一名有野心抱负的蒙古大汗,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别看脱脱不花是扶植傀儡上位,可他心中却始终做着大元皇帝美梦,对女真跟朝鲜的国书中,也给自己用上了皇帝的尊号,卞和认为沉忆辰这种想法有些异想天开。 “东主,此事恐怕比你回京力排众议还难。” 卞和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他觉得此事毫无希望。 “不,恰恰在于脱脱不花还有着雄心抱负,妄想成为大元皇帝,就更能明白答应向大明称臣朝贡的好处!” 明朝的朝贡体系,就是传说中的大冤种体系,得到的赏赐回报将数十倍于进献的贡品。鞑靼、女真、兀良哈这些部落,在对大明的战争中损失,可以说是数倍于也先的瓦刺部。 想要快速恢复实力,避免被也先给趁机吞并,就必须借助外界的力量跟物资。 毫无疑问,没什么能比朝贡获得更大的回报。 “并且只有蒙古大汗俯首称臣,才能让陛下获得不世威望,压制住朝中大臣恭迎太上皇回京的暗流!” 沉忆辰神情坚定的补上后面这句话。 要知道京师守卫战的完美谢幕,某种意义上客观降低了朱祁玉“救时之君”的作用跟威望。让很多本就忠于朱祁镇的大臣们蠢蠢欲动,视景泰帝为彻彻底底的工具人。 另外沉忆辰拥立新君即位的从龙之功,也让部分勋戚大臣眼红这一步登天的待遇,再加上皇太后对明英宗朱祁镇的母子亲情,背后从中作梗。 三方因素叠加起来,直接让朱祁玉的皇位及及可危! 对于皇帝而言,没有什么比四海臣服、八方来朝更好的功绩。大明与蒙古之间接近百年的血海深仇,哪怕强如明太祖、明成祖等皇帝多次北伐,都没能让蒙古大汗俯首称臣。 如果景泰帝朱祁玉能做到这一点,哪怕明英宗朱祁镇安然回京,都无法动摇他的皇位。 毕竟你一个丧师辱国的太上皇,哪来的脸让四海臣服的英主退位,就凭有过关外留学的经历? “苍火头,传令下去告诉鞑靼使者,本官可以答应他们在辽东开放互市,还能给脱脱不花送上一份封贡大礼,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魄力去接!” 封贡跟朝贡一字之差,区别在于脱脱不花要是答应,就得接受明朝皇帝的册封。 历史上俺答汗通过隆庆和议,被明穆宗朱载坖封为“顺义王”,不出意外的话这个称号将提前现世! “是,东主。” 站在门口的苍火头得令之后,转身就前往都司驻地,把沉忆辰的答复先行告诉辽东总兵曹义。 望着苍火头的背影远去,卞和这才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朝着沉忆辰问道:“东主,我从鞑靼使者那里听闻,太师也先把他的妹妹摩罗许配给了太上皇,这会不会对大明造成隐患?” 和亲这种事情自古有之,只是跟很多人印象不同的是,往往在和亲事件中,送出女人的一方占据着优势,接纳女人的一方占据着劣势,特别身居后位的情况下。 古代讲究一个血统传承,中原皇帝基本上不可能让拥有异族血脉的皇子继承帝位。相反和亲出去的“公主”,在中原王朝强盛的情况下,大多是身居尊荣后位,孩子有机会继承异族的法统。 当然,这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站在人文的角度上,和亲女子孤身前往异族陌生土地,毫无疑问是悲惨的。 特别在宋朝之后,中原王朝处于弱势的情况下,没有了“娘家”作为倚靠,和亲就彻底沦为了弱者的供奉,女子也不可能拥有权势跟地位。 所以在卞和的眼中,也先把自己妹妹许配给太上皇,反倒是朱祁镇吃了大亏,藩邦女子也配成为大明高贵的嫔妃? 如果有了皇家血脉,那麻烦就更大了。 “一个女人就能造成大明隐患,那大明也太脆弱了一点。”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不管大明不和亲的政策是基于何种原因,他无比坚定的认同这一点。 国运,不应该承担在一个女人的肩膀上,更不应该怪罪于女人跟孩子。 “卞先生,帮我通知一下李达他们,回京前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皇命不可违,与鞑靼部的和议他必然无法亲自参与,只能托付给李达等人。另外来年辽东可能的危机,还得早早做好准备,瓦剌始终是个心腹大患。 “是,东主。” 卞和拱手走出了书房。 沉忆辰这边做着回京的准备,京师那边却是风起云涌,朝中势力格局发生了很大变化。 瓦刺退兵局势稳定下来后,杨鸿泽、贺平彦、商辂三人正式通过廷推,入阁参预机务有了阁臣身份,意味着内阁完成了新老交替的使命。 同时杨鸿泽等人虽然没有加封殿阁大学士头衔,但是在朝中以胡濙为首的文官集团运作下,还是升任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跟太常寺少卿职位,有了身穿绯袍的资格。 否则一名青袍官员出现在大明权力中枢内阁,画面着实显得有些迥异。 相比较杨鸿泽五寺实权职位,商辂仅仅加封了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虚衔,并且在内阁排名中也屈居末席。 另外萧彝由于在转运通州仓储中的优异表现,获得了皇帝跟朝臣的一致认可,并且还得到了于谦的大力赏识,坐稳了户部郎中的位置。甚至有传言只待萧彝资历跟上去,下一任户部侍郎之位非他莫属。 这对于一名二甲进士而言,毫无疑问是走活了另外一条道路,否则在翰林院论资排辈熬入阁机会,可能等上几十年都一定能入阁拜相。 不过真正改变格局的,还是文官集团的再度崛起! 想当初王振权倾朝野期间,文官集团处于全面的打压之下,再加上内阁三杨一度势大,压制了六部九卿,阁部之间隐约还有着权力斗争。 现如今宦官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得到了皇帝信任的金英、成敬等人,都得小心翼翼的做人,以免重蹈王振的覆辙。 而排在更后面的曹吉祥等太监,此刻还没有获得夺门之变带来的复辟功劳,距离一代权阉还有着很遥远的距离。 勋戚那就更不用说了,黔国公远镇云南,魏国公镇守南京,英国公战死土木堡,成国公问罪夺爵。偌大一个京师,连个撑场面的大明国公都找不出来,三驾马车的势力平衡彻底被打破。 相反文官集团这边,前任比较强势的首辅曹鼐战死,继任者陈循资历声望远远不足,连曾经被视为软弱不堪的吏部尚书王直都压不住,更别说后面还有五朝元老礼部尚书胡濙。 现在内阁中还加入了杨鸿泽、贺平彦等人,更是改变了阁部之间的实力对比,从而实现了六部彻底领衔,礼部尚书胡濙成为了朝堂上的“无冕之王”。 文官集团的崛起,表面上是暂时掌控了话语权,深层次上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开始压制武将勋戚。比如最重要的五军都督府职权,已经划分到了兵部管辖,并且内部开始批判这些年的对外战事。 王振领衔的麓川之战跟明英宗御驾北伐,毫无疑问成为了批判的主要对象,国防政策全面转为收缩。 当然,这些转变的影响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展现出来的。等到“出征”、“北伐”等词汇,成为朝堂上的禁忌,成为反面典型举例的时候。 战争失利没有被打断的大明血性嵴梁,却在潜移默化的影响中被打断了,再也没有主动开战的勇气。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九日,辽东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踝,沉忆辰与石亨还有一众辽东军的将领,此刻正站在码头上拱手道别,谁也没有想到紧急任命的辽东总督,会这么快征召回京。 “曹总兵,山高水长就不用再相送了,待驰援军离去之后一定要多加提防也先,此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曾经沉忆辰无数次在朝堂呼吁瓦刺也先会成为明朝的心腹大患,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现如今他再次着重叮嘱辽东总兵曹义,现在的停战并不是和平的到来,更多是下一场战争的等待。 “放心吧沉督宪,本官定然不会给也先可趁之机。” “另外与脱脱不花的贸易互市,食盐、茶叶、棉布、瓷器等等皆可售卖,唯独铁器要严格限制数量,哪怕一张铁锅都得登记在册。” 沉忆辰又嘱咐了一句,曹义的黑历史让他着实有些不放心,明国已经培养出来瓦刺部这样的大敌,自己绝对不能再亲手打造出下一个“也先”。 “是,本官知晓。” 得到曹义的确定答复后,沉忆辰点了点头把目光望向了李达。 “此次一别你也万分小心,辽东军是大明北方的擎天之柱,操练武备绝对不可荒废。” “知道了,你前几日喝酒就说过几遍,现在怎么变得婆婆妈妈。” 李达有些无奈的回了一句,沉忆辰已经强调过好几遍,而且自己别的什么都不在乎,唯独在练兵这一项上面,可以说是从来不敢懈怠,哪需要这般再三嘱托。 听到李达的吐槽,沉忆辰笑了笑没有反驳。 经历过数场大战,见识过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面,沉忆辰表面上变得铁石心肠,明白了什么叫做慈不掌兵的道理。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愿意看着与自己同龄的大明将士们,永远的倒在战场上面。 一将功成万骨枯,如果可以的话,沉忆辰真不希望自己青云之路下面埋葬的是累累白骨! “张祺、吴荣,你们也多多保重。” 沉忆辰又拍了拍几个儿时伙伴的臂膀,与他们一一道别,最后在众人的目光中跟武清伯石亨,一同登上了南归回朝的大明宝船。 冽冽寒风吹拂着巨舰远去,码头上的人影逐渐变成一个个小黑点最终消失不见。望着依然面向辽东的沉忆辰,石亨有些感慨的说道:“沉督宪官宦沉浮,还能拥有这般纯粹友情,着实令人羡慕。” 这段时间在辽东,石亨看到沉忆辰跟李达等人的相处,完全想不到会如此的亲近融洽。 “你待人如何,别人就待你如何,很多时候不是旁人变了,是你自己变了。” 沉忆辰意味深长的说出这句话,他很欣赏武清伯石亨的骁勇善战,不愿意看到他逐渐被权势地位迷了眼,更不想看到他跟于谦反目成仇。 这句话与其说是解答,不如说是给石亨的忠告。 不过很明显,石亨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很不喜欢这种文绉绉的语气,赶忙转换了话题问道:“与其称赞沉督宪的待人处事,本伯更惊叹于沉督宪的运筹帷幄,居然能说得脱脱不花俯首称臣,连封贡国书都呈递了过来,着实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别说是石亨惊叹,就连沉忆辰开始都对于脱脱不花的效率赶到诧异。不过当他得知太师也先要召开诸部会盟,确定自己外甥勐可为皇太子后,那么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 只能说太师也先汲取了攻打京师贻误战机的教训,这次雷令风行不给脱脱不花一点喘息的机会。不出意外的话当皇太子身份确定后,就该轮到舅父去摄政了。 至于大汗脱脱不花,最好成为一个死人。 不过这次雷令风行到底是汲取教训后的改正,还是另外一次更大的错误,就得用时间去检验了。 “武清伯过赞,脱脱不花愿意俯首称臣,对于下官而言也是意外之喜。” “不是本伯过赞,是沉督宪过谦。” “驰援辽东大败瓦刺也先,还劝说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归顺朝廷,这一次沉督宪班师回朝要论功行赏的话,恐怕又得开创我大明的历史。” 石亨说这番话的时候,哪怕已经封爵的他都忍不住流露出羡慕之意。 只是沉忆辰仅仅澹澹一笑,班师回朝到底是加官晋爵,还是群起而攻之,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388 班师回朝 (二合一) 正统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抵达了熟悉的大沽海防口。 大沽千户章岩磊,面对这浩荡的大明舰队,现如今已经彻底麻木了。 如果一定要说心境上有什么变化,那便是对沉忆辰最初的畏惧警惕,变成了崇拜跟敬仰。如果没有当初福建兵马无召赴京,然后前往塞外驰援土木堡,现在大沽口还能不能插着大明的旗帜,恐怕都将成为一个悬念。 码头上面除了千户章岩磊外,还有原亲征军参将,现京卫指挥使俞华致,山东卫都指挥同知韩斌、十营团骑兵守备将军武锐等人,齐聚在码头上迎接着沉忆辰回京。 待到沉忆辰从甲板踏上码头上的那一瞬间,黑压压的单膝跪倒一片,他们纷纷行大礼道:“末将拜见沉督宪!” 沉忆辰离开京师的这月余时间,不仅仅是官场发生了巨大变化,军队同样如此。 南征军主力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当初京师武力划分,靖远伯王骥超越了沉忆辰,成为了最有实权的统帅。提督各营兵马的于谦排在了第二,十营团在各布政司勤王军抵达后,同样完成了补缺跟扩编。 至于曾经京师三大营的编制,已经完全沦为了历史。 当然,朝廷对于靖远伯王骥的提防跟戒备程度,就远远不如当初的沉忆辰。 毕竟这不是王骥第一次掌控大明帝国的半壁江山兵马,他已经证明了自己对于皇室的忠诚,稍显不同的是这次半壁江山,从南方换成了北方罢了。 但是让韩斌等人感到难受的是,不知为何南征军跟勤王军,好像对自己这支最初抵达京师的驰援兵马抱有敌意,认为他们动机不纯,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除了南征军的敌意外,哪怕在十营团中,福建跟山东卫兵马,也遭受到了排挤跟区别对待。甚至军中盛传京师守卫战后,他们会第一时间遣返原籍,以防有不轨之举。 韩斌不知道这些言论怎么来的,毕竟以他的级别跟武将身份,远远触碰不到大明权力中枢。 他唯一能想到的点,那就是驰援军上面没有统帅罩着,才会被人看轻。现在沉督宪从辽东归来,自己等人也终于有了主心骨,看看偌大京师谁还敢说三道四! “甲胃之士不拜,本官曾经说过的东西,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望着这齐刷刷拜倒一片的场景,沉忆辰并没有那种“万众臣服”带来的权力满足感,相反大声朝着韩斌等人呵斥了一句。 面对突如其来的呵斥韩斌等人愣住了,要知道这段时间京师高官多如狗,而且随着武将勋戚的大量阵亡,大多是让文官去节制诸营兵马。 导致无论是南征兵马还是营团京军,见到这么多绯袍文官,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能卑躬屈膝的行礼问好,生怕会得罪什么大人物,逐渐就养成了一种习惯。 毕竟相比较武将的粗放,文官更讲究这些繁文缛节,失礼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哪怕土木堡之变仅仅只过去几个月,以文驭武的弊端就已经开始慢慢凸显出来了,望着文尊武卑的方向急速前行。 “是,末将知错!” 韩斌等人大声承认错误,然后齐刷刷站起身来,朝着沉忆辰抱拳行礼。 见到这一幕后,沉忆辰脸上才浮现出一抹笑容,然后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臂膀,询问着近况以及将士们战后照顾的如何。 “受伤的弟兄们得到了妥善医治,阵亡的弟兄们也火化收殓了尸骸,等待我们归乡的时候就带他们回家。” 听到韩斌的回答,沉忆辰点了点头道:“好,到时候我会拨付一笔抚恤金过来,切记后续还要安抚好阵亡袍泽的亲人。” “是,末将铭记在心,弟兄们都准备好回去了。” “朝廷下达回乡旨意了吗?” 沉忆辰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他接到的圣谕是即刻率领大军返回京师,从文字上表面意思理解,京师依然急切需要兵马回师,否则大军暂时驻守在辽东更为稳当。 另外成敬的私信中,也间接表明了景泰帝朱祁玉,需要沉忆辰率领大军回来对垒勋戚大臣,按理说不会在这种时候,自相矛盾的让山东福建兵马尽快回乡。 “呵,南征军跟勤王军那群人,压根没把我们当自己人看待。也不想想京师守卫的时候,是谁在与鞑虏们九门血战,现在仗打完了就翻脸不认人,觉得咱们是来造反的了!” 韩斌毕竟官至都司级别,已经有些官场的稳重跟隐忍,站在旁边的孟大却忍不住直言相告。 他本就是底层把总出身,当初沉忆辰视察福州三卫军营,就是孟大站出来当出头鸟,现如今成为了卫指挥使,却依然有着一股草莽气息。 什么? 听到孟大的话语,沉忆辰这时候脸上写满了惊讶,他本以为自己总督辽东这段时间,京师这些山东福建驰援军,将享受到功臣待遇,再也不会有人把他们视为无召赴京的“叛军”。 结果没想到一番血战下来,异样眼光依旧没有变化,岂不是让将士们寒心! “大司马没有处理此事吗?” 沉忆辰面色阴沉的问了一句。 于谦为人光明磊落,他绝对不可能容忍自己麾下,发生这样的内部不和事件,得知后定然会公正处理。 “十营团并肩作战过的弟兄并没有如此,南征军跟勤王军不归大司马管。” “那是谁主管此事?” 沉忆辰继续追问着,驰援军弟兄遭受到不公平待遇,他绝对不会息事宁人,哪怕对方是王侯将相! “咳咳,沉督宪稍安勿躁,这件事情本伯大概知道一点缘由,要不回京路上我与你慢慢诉说?” 就在此事,武清伯石亨面色尴尬的站了出来,打断了沉忆辰的追问。 要是换作一般人,沉忆辰估计不会搭理。但是石亨毕竟在辽东战场上,某种意义算是救了自己驰援军跟辽东军的性命,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于是沉忆辰压制住心中怒火,点了点头道:“那就依武清伯所言。” 就这样回师大军朝着京师安定门方向前行,石亨面露难色的说道:“沉督宪,其实背后缘由,本伯也仅仅略知一二,可能不一定作数。” “下官明白,武清伯但说无妨。” “传言和议副使杨善在蒙古大营中,曾私下里见过太上皇,还带回来了一道密旨。” 杨善私下见过朱祁镇? 听到这个消息,沉忆辰脸色瞬间变了。 要知道这个时代,不管皇帝有多么昏庸混账,不管如何社稷为重君为轻,自己回绝乃至抛弃朱祁镇回京的消息一旦曝光,定然会出现千夫所指的局面。 天地君亲师的排位顺序,乃封建王朝亘古不变的道理。 当然,口碑归口碑,能够造成伤害还得看实权在谁手上,沉忆辰很好奇朱祁镇都密旨里面,到底有什么内容。 平复了一下情绪,沉忆辰尽量面色如常的问道:“武清伯,密旨内容是与下官有关吗?” “有一些关系,太上皇视你为乱臣贼子。” 石亨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是朱祁镇密旨中的心腹成员,能得知部分内容,还是京师守卫战中执掌军权,得到了靖远伯王骥跟宁阳侯陈懋的拉拢。 要知道文官集团的崛起,武将勋戚并不是毫无反应,他们同样意识到朝中局势变化,迫切需要一批新贵来平衡朝政势力,毫无疑问武清伯石亨就是目前最亮的一颗将星。 曾经武清伯石亨是站在王骥他们一边,同样对沉忆辰没有什么好感,并且更效忠于明英宗朱祁镇。 但是随着景泰帝朱祁玉的器重,加官晋爵红极一时,又与沉忆辰在辽东战场上并肩作战,潜移默化的改变了他一些观念,这才愿意告知背后的缘由。 “就算太上皇对下官恨之入骨,可这与福建山东卫所将士有何关系,他们都乃忠义之士。” 沉忆辰苦笑一声,果然有些东西是瞒不住的。不过话说回来,当他拒绝朱祁镇回京的那一刻起,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忠君还是忠社稷,沉忆辰做出了跟于谦一样的选择。 “如果太上皇想要早日回京的话,谁会成为他最大的阻碍?” 石亨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官至中枢大员这个级别,如果连这个答桉都不知道的话,那只能证明不适合混官场,迟早得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下。 “想要除掉这个最大障碍,首先得剪去羽翼。另外太上皇密旨中,据说还有一份恭迎回京的大臣名单,我猜想靖远伯跟宁阳侯应该名列其中。” “他们麾下的南征军将士,定然会与沉督宪你率领的驰援军,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 话说到这份上,石亨认为自己算是对得起,与沉忆辰在战场上的交情了。 至于后续该如何应对,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这个伯爵的掌控范围。自古以来陷入皇家站队中,要么就是一飞冲天,要么就是身败名裂,没有绝对的实力最好别掺和进去。 目前的石亨,还没滋生出卷入权力斗争,掌控朝堂内外的野心。 “下官谢武清伯相告。” 沉忆辰拱手道了声谢,不过石亨却摆了摆手道:“沉督宪母需客气,以你的聪明才智,到了京师也能查探到背后缘由,本伯举手之劳罢了。” 互相客气几句后,沉忆辰就不再多言。说起来也是讽刺,朱祁玉对自己都还没有完全信任,靠着利益交换来行事,没想到却被忠于朱祁镇的勋戚大臣们,视为了景泰帝一脉的心腹党羽。 看来此次回京,并不是想象中得胜班师回朝,更像是多事之秋。 数个时辰之后,回朝大军来到了安定门前,京师守卫战中损坏的城墙已经修复完毕,可各种暗红色的斑块告诉着世人,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怎样的血战。 此刻安定门墙头旌旗招展,城门内外站满了无数迎接沉忆辰的将士跟京师民众。对于普通士兵跟寻常百姓而言,他们不懂什么宫廷争斗,皇权斗争。 他们只知道在京师最为难的时刻,是沉忆辰率领着大军力挽狂澜稳住了局势,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沉督宪,万胜!” 不知是谁首先喊出了这么一声,紧接着无数安定门的军民们呼喊着同样的话语,阵阵声浪直冲云霄,破开了京师天空上尔虞我诈的阴云密布! 望着这一张张热烈振奋的脸庞,沉忆辰心中的阴霾此刻也仿佛被一扫而空。 管他娘的什么背主求荣、乱臣贼子,公道自在人心! 此刻安定门城墙角楼上,右都御史杨善望着眼前这一幕,脸色阴沉无比。 其实原本的安定门迎接仪式,并不是现在这密密麻麻的京师军民,相反是由南征军的兵马,来给沉忆辰一个下马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当沉忆辰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福建山东卫所兵马、曾经的京营亲征军、乃至十营团人马,都自发前往安定门恭迎沉忆辰回京。 更让杨善没有想到的是,京师百姓会万人空巷,沿着安定门的官道摆出了十里长街的架势。 “看他能风光到几时!” 站在杨善身后的贺平彦,无比羡慕嫉妒恨的说了一句。 他这次身份本来是迎接沉忆辰班师回朝的大臣,如果可以的话还能借助南征军的兵威,来震慑揶揄一下沉忆辰。 现在看来,自己下去迎接的结果,恐怕是自取其辱。 “风光不了多久了,大同来报瓦刺使团已经在路上,他们愿意无条件恭送太上皇回京。” “现在又有了靖远伯跟宁阳侯的南征军支持,别说是沉忆辰,就连陛下都无法出面反对。” “不出意外的话,这份从龙之功的风光,很快就会出现在你我身上。” 不过就在杨善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定门官道尽头出现了一群绯袍官员,为首的是前成国公朱勇。 而在朱勇的身后,是嫡长子都督同知朱仪,左侧为阁臣高穀,右侧为兵部尚书于谦。 更后面还有礼部侍郎钱习礼、翰林掌院倪谦、成安侯郭成、兴安侯徐亨等等一众朝中勋戚大臣。 京师背后的暗流涌动,成国公自然是知晓,这一次旗帜鲜明的站了出来,赌上了成国公一脉的荣辱兴衰,就是为了践行自己毕生的理念。 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要动沉忆辰,得先问过成国公府! 389 皇家本应无情 (二合一) “恭祝沉督宪班师回朝!” 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沉忆辰,成国公朱勇神情坚定拱手朝他道贺。 这要是换作半年之前,满朝文武恐怕没几个人,能担得起成国公这样的排场跟恭贺。今天他动用了自己所有人脉跟关系,就是为了告诉世人,沉忆辰不是什么毫无背景的官场新丁,更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孤家寡人。 论关系、论地位、论背景、论势力,沉忆辰不输于人! 如果有不服的,可以来硬碰硬试试,看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选择卷入皇权站队,就得站的立场分明,死最快的往往是那些骑墙派。 “恭贺沉督宪班师回朝!” 成国公朱勇身后的勋戚大臣,同样朝着沉忆辰拱手致意。 这一幕的出现,着实有些出乎沉忆辰的意料,他稍微愣了一下神后,赶忙拱手回礼道:“诸位如此隆重,下官真是愧不敢当。” “沉督宪与武清伯解辽东之围,匡扶我大明江山社稷,自当得起此番礼遇!” 于谦站出来神情激昂的回了一句。 他会来到安定门迎接沉忆辰,认真来说跟成国公的身份没什么关系,纯粹是出于公心大义,庆贺对方得胜班师回朝。 京师守卫战的成功,还能说是众人齐心协力的成果,辽东危机从始至终是沉忆辰一人力谏,才会改变战略方针派军驰援。如果再晚上哪怕一天,可能现在辽东已经沦陷于鞑虏之手,寒冷冬日想要反攻回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到时候数万将士,数十万民众,藩邦数百万人口,尽在鞑虏的淫威掌控之下。人口资源将帮助他们早日恢复实力,再度形成对大明的巨大威胁。 牵一发而动全身,辽东局势走向决定大明跟蒙古之间的攻守之势! “沉督宪母需过谦,这是你应有的回报!” 阁臣高穀此时站了出来,朝沉忆辰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 想当年在祭奠完杨溥之后,高穀向沉忆辰做出过承诺,要助他踏入殿阁。如今沉忆辰执掌兵部,并且加封了殿阁大学士,却距离内阁门槛还剩下最后第一步。 何时能跨过这一步? 高穀以前不知道这个时间点,现在他知道了,就在今日。 沉忆辰做到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那么自己就当信守承诺,助他权倾朝野!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下官谢过诸位厚爱!” 沉忆辰没有再继续客套谦虚下去,他已经领悟到这群勋戚大臣出现在此地,不单单是为了迎接得胜之师回朝,更多是为了表明立场给自己站队。 看来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面,朝堂皇权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两代君王之间必须要有一个彻底失势! 昂首阔步从众大臣身边穿了过去,沉忆辰继续朝着回府的方向走去。道路两旁的百姓跟将士们,见到他走了过来,很多人激动之下下意识想要簇拥过去。 “沉督宪回来了,听说他在辽东大败鞑虏,保我大明安危!” “何止在辽东大败鞑虏,土木堡就是沉督宪收拢溃兵,不然还得死多少人?” “没有沉督宪,可能京师都危矣。” “是啊,还得靠沉督宪跟于尚书拯救时局!” “沉督宪,小的是亲征军的,救命之恩莫不敢忘!” 无数将士百姓朝着沉忆辰欢呼、鼓掌、喝彩,热情汹涌之下让跟随出征的福建卫所士兵们,不得不赶紧站立成两道人墙,把沉忆辰紧紧的护在中间,来挡住这些激动的百姓们。 面对这般场景,沉忆辰也是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不时朝着两旁的将士百姓躬身作揖。 同样见到这一幕的高穀等人,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感,看来自己的选择没错,沉忆辰就是那种万众期待之人! “少宗伯有这么一位弟子门生,应该很骄傲吧。” 翰林掌院倪谦恰好走在了礼部尚书钱习礼的身边,望着眼眶有些泛红的少宗伯,忍不住开口说了一句。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向北出镇山东、福建在将士心中有如此声望,是他自己的能力跟政绩,本官有何颜面贪功。” 钱习礼确实骄傲,不过不是为了自己教出这么一名弟子,仅单纯为沉忆辰骄傲,毕竟除了科举上的门生名分,他在仕途跟学业上的帮助并不多。 听到钱习礼的回答,倪谦澹澹一笑道:“我又想起了向北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论迹不论心,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就现在的情景来看,不需要后人评说,今人就下了定论。” 有人赞美,就自然有人诋毁。 站在角楼上的杨善跟贺平彦两人,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后,感受到的是一种深深的打击。 成国公居然率领着朝中勋戚大臣,这般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沉忆辰这边,难道说他也背叛了太上皇,选择拥立当今的新君吗? 要是成国公一脉站队新君的话,就算太上皇从漠北归来,恐怕也无法轻易撼动当今圣上的皇位。毕竟论军中威望,成国公朱勇不输靖远伯王骥,没有军权的辅助威逼,如何能完全复辟? 相比较杨善更多考虑朝中权势斗争,贺平彦的眼中只有沉忆辰。 同科举子,同朝为官,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哪怕自己如今入阁拜相,依旧只能仰望着沉忆辰的风光,到底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成国公站队沉忆辰,意味着北疆边军的站队,想要顺利恭迎太上皇回京复辟,就必须得剥脱他们手上的军权,朱仪跟沉忆辰两人定然要倒下一方。” 贺平彦无比阴鸷的说了这么一句,皇权斗争说穿了无非就是看最后领军将领效忠于哪一方。 成国公朱勇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数十年戎马生涯下来,在九边重镇将领士卒的影响力。 靖远伯王骥能靠着二十余万南征军跟勤王军,死死的压制住沉忆辰手中兵马不敢造次,却无法压制住大明九边各大重镇兵马,他们同样有着决定最后皇权走向的作用。 现在名义上朱勇已经被问罪夺爵,事实上嫡长子朱仪继承了他在军中的影响力,乃至于指挥权。贺平彦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最后成国公府出现的不是家宅内斗场景,而是打虎亲兄弟。 “此事难啊……” 杨善叹了口气,他本以为拿回来明英宗朱祁镇的密旨,有南征军勋戚大臣效忠,就能轻易完成“改朝换代”。 结果没想到,变数会出在沉忆辰身上。 这个太上皇钦点的三元及第,为何会反骨如此彻底,明明他才更应该效忠于太上皇的。 “事在人为!” 贺平彦恨恨回了一句,脑海中开始思索着办法。 伴随着京师将士百姓的恭迎,沉忆辰一路前行即将要抵达成国公府的时候,一辆来自于宫中的马车挡在了他的面前。 成敬在一名小太监的搀扶之下,从马上缓缓下来,见到这位如今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沉忆辰不敢怠慢。赶紧快步走了过去,朝着他拱手行礼道:“成公公,久违了。” 这一次沉忆辰没有再用下官的称呼,不仅仅是当初成敬的嘱咐,还有就是他在将士们面前,得保持属于统帅的威仪。 毕竟对于寻常士卒跟百姓而言,他们不懂宫中太监的权势,再加上当初王振的恶名,仅仅把太监给视为低贱的阉人。 如果见到自己统帅卑躬屈膝,可能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久违了,沉督宪。” 成敬满脸笑容的还了一礼,然后才开口说道:“沉督宪,陛下召你即刻入宫,不得耽搁。” 现在? 听到成敬的话语,沉忆辰感到有些意外。 虽然班师回朝,那是一定要入宫面圣复命的,但是正常情况下得沐浴更衣,然后再去皇城那里候旨,等到皇帝允许后才能入宫面圣。 朱祁玉这般着急的召自己入宫,看来勋戚大臣的上疏迎回太上皇朱祁镇,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成公公,我这身上还穿着甲胃,要不先回府换一身官服?” 面圣可讲究一个衣着整洁,还不能有任何的异味,沉忆辰这身甲胃别说味道了,上面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渍,确实有些不太合乎规矩。 “不用,陛下特地叮嘱过,沉督宪可直接入宫。” 成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沉忆辰自然不敢再过多推辞,否则就成为抗旨了。 于是他拱了拱手,准备转身骑马,跟随在成敬马车后面一同入宫。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成敬却开口道:“沉督宪,要不你与我同乘一辆马车,咱家还有些事想与你说说。” “是,成公公。” 从命之后,沉忆辰就在部署诧异的眼神中,登上了成敬的马车。 伴随着车轮吱嘎吱嘎的声响,成敬点燃了车厢内的一盘熏香,很明显是为了驱散沉忆辰身上异味,让他等下能更好的面圣。 见到成敬这个随意的举动,沉忆辰着实有些佩服,很多时候细微处见真章,难怪成敬能经历人生大起大落,最终站在了内官的巅峰位置,确实有着非常人所及的能力。 “沉督宪,咱家的书信内容还记得吗?” 成敬放下熏香之后,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怎会不记得。” 听到沉忆辰回答后,成敬点了点头轻笑道:“前些时日,朝中诸多勋戚大臣联名上疏,要迎接太上皇回京。” “常言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上皇终究不是父死子继,而是陛下的兄长禅位,回京之事稍微处理不好,恐会生出很大弊端。” 相比较成敬以往的委婉,这次形势所逼之下,他把话说的很直接。不再找什么蒙古人圈套,会影响到江山社稷等等借口,阻止明英宗朱祁镇回来。 而是开门见山的说出来,一个国家容不下两位君王! “就在沉督宪回京路上,瓦刺部也先派出使团抵达了宣府,说要无条件把太上皇送回大明。” “此事,沉督宪你怎么看?” 成敬不怕蒙古人谈条件,毕竟多次背信弃义拿了钱不放人,已经让和议没有了任何诚信可言。刚好还可以利用这个借口,断然拒绝双方接触和谈,让朝中勋戚大臣的上疏成为一张废纸。 可对方要是无条件送回来,那景泰帝朱祁玉就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否则他遭受到的礼法攻击,会比朱祁镇回京还要严重。 “成公公,这次是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沉忆辰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句是谁的想法。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咱家深受陛下恩隆,自然得为他排忧解难,是我的意思。” “既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那就只剩下一位君王就好。” 话说到这份上,沉忆辰相信成敬明白自己的意思,如果真的无法阻止朱祁镇回京,那就让他永远都无法回来。 换作任何一个人,沉忆辰都不会把话说到这么明白,但成敬知道鲁王之事,再继续遮遮掩掩下去,就纯属浪费时间。 “呵,这话果然只有沉督宪敢说出来。” 成敬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如果说当年对于鲁王之死,一直没有询问个确切的回答,那么今日沉忆辰算是坦诚相待,告诉了自己一个真相。 “可是陛下他不愿手足相残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成敬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何尝没有过这种想法,但朱祁玉始终没有这股帝王绝情。 “曾经本官认为皇家无亲情是个贬义词,如今明白很多时候,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此事只能陛下自己决断,我无法过多干涉,还望成公公体谅。” 沉忆辰说的很明白,建议能提,弑君之事自己绝对不会去做,也不要指望自己去当这个白手套。 相比较什么背主求荣、乱臣贼子的污名,弑君才是无法翻身的罪名,更无法容于皇权。 “咱家明白。” 成敬苦笑一声,这种事情只能死士去做,大臣除非想要谋朝篡位,否则不可能蠢到去弑君。 “那如果站在陛下的角度上,沉督宪会给出什么建议?” “当个好皇帝,公道自在人心。”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把目光望向了窗外,历史已经完全偏离了轨道,他如今面对完全未知的未来,也不知道景泰帝朱祁玉的下场如何。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救时之君的功绩,历史不会遗忘。 390 君王魅力 (二合一) 马车一路前行到奉天门前,沉忆辰下车后穿过宫门,在成敬的引导下直接来到了谨身殿。 此刻景泰帝朱祁玉正坐在龙椅之上,望着手中的一块玉佩,神情若有所思。 直到沉忆辰跨过大殿门槛,甲胃铁片传来了金属的撞击声,这才把他从沉思中给惊醒。 「臣兵部侍郎沉忆辰,拜见陛下。」 沉忆辰恭敬的朝着朱祁玉行礼,后者却很快打断道:「沉卿,这并非朝议大典,就不用多礼了,平身吧。」 「谢陛下!」 沉忆辰站起身来,依旧保持着低头恭敬的态度。 「沉卿,如今你愈发像一个武将了。」 望着沉忆辰这一身戎装的模样,朱祁玉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谁能想到大明第一个三元及第,会始终奔波在战场厮杀上面。 「国难之际,当投笔从戎。」 听到这句回答,朱祁玉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神情,然后起身慢慢从御台上走下来,站在沉忆辰的身侧,目光望着大殿之外的红墙黄瓦。 「国难之际,沉卿能抛弃个人荣辱投笔从戎,可更多的人是想着如何在乱世中获利。」 通过在马车上与成敬的一番对话,沉忆辰明白景泰帝朱祁玉的意有所指,这种话题他不好过多的参与进去,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沉卿,为何不说话,是怕来日在朝廷上无立足之地吗?」 说完之后,朱祁玉转身面向沉忆辰,相比较最初登基继位的少年天子模样,如今的皇帝消瘦沧桑了许多,下巴也多了些浓密的胡须。 「臣从未考虑过朝堂纷争,行事只求问心无愧。」 「那如果来日宫廷即将生出一场大变,沉卿会如何自处?」 「臣选择拥立陛下为新君,就已经做出了抉择。」 从始至终,可能在外界眼中,沉忆辰是在两任帝王间反复横跳,从而篡权更大的官场利益。 可事实上,沉忆辰的选择始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拥立效忠景泰帝朱祁玉,落子无悔。 私谊大不过家国,朱祁镇性格任人唯亲,如果没有皇帝的身份,说不定能成为一个极佳的伙伴。只可惜他是大明的天子,身上肩负着千万子民的存亡,肩负着帝国的兴衰跟未来。 当朱祁镇为了苟且偷生,做出丧师辱国之事的时候,就已经不配再当大明帝国的君王! 「是吗?」 朱祁玉反问了一句,他看不透沉忆辰,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如此决绝的背叛皇兄,选择站在自己这个毫无根基势力的新君这边。 「是!」 依旧是斩钉截铁的回答,让大殿内的气氛一下有些凝固。 沉默许久过后,景泰帝朱祁玉站在了谨慎殿门口,望着从天空中飘落的雪花,轻声说道:「相信成敬已经跟你说过了,瓦刺时团抵达了大同,很快便要来到京师和议。」…. 「这一次,他们愿意无条件释放太上皇回京,并且承诺两国交好不再发生战端。」 「朝中勋戚大臣们得知此消息,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就连母后她都找过朕谈话,暗示太上皇归来之后,该把本属于皇兄的东西还回去。」 「沉卿,你说朕该怎么做?」 说实话,朱祁玉与沉忆辰登基之前并无任何交情,亦或者说大明藩邦制度,亲王是不可能跟朝中大臣有任何的关联,哪怕地方私下见面都是重罪。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朱祁玉总感觉沉忆辰是个可以信赖之人,哪怕他有过「背叛」太上皇的先例。 原本朱祁玉与成敬商议的结果,是威逼利诱沉忆辰站队,然后在明日的大朝会上面,公开反对朝中大臣迎接太上皇的上疏。 结果却演变成了,自己在询问沉忆辰的意见,属实有些可笑。 「臣,不知。」 马车上面,沉忆辰敢说出该有的应对方式,但是面对景泰帝朱祁玉,他不能说。 「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朱祁玉是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历史上登基七年御下手段,更是远远不如自己的皇兄朱祁镇。 可他智慧才能并不低,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更明白沉忆辰不敢说的难处。 「不知。」 「好一个不知。」 朱祁玉语气嘲弄的复述这一句,他并不是在嘲笑沉忆辰,而是嘲笑自己没有那份手足相残的魄力,却想着从臣下这里得到答桉。 「千里驰援京师,加上逆转辽东局势,称沉卿为救时之臣都不为过。你班师回朝之前,礼部尚书胡濙向朕举荐,说你有管乐之才,应晋升礼部侍郎入阁参预机务。」 「你觉得如何?」 古代六部地位划分中,吏部实权最重,礼部最为尊贵。 毕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可问题是尊贵归尊贵,礼部侍郎实权远远比不上吏部、兵部、乃至于户部。 当然,入阁之后礼部侍郎仅仅是加衔,实际上并不参与部门运作。但哪怕如此,从兵部「升迁」到礼部后,就几乎没有再回去的先例,相当于剥离了掌兵权,除非是后续成为兵部尚书。 但问题是于谦乃京师守卫战统帅,有着真正的救时之功,他的兵部尚书地位牢不可动。先不说能不能成功上位,沉忆辰要是为了掌军去做这种事情,毫无疑问是自毁长城陷入内斗。 这种事情,沉忆辰不可能做! 那么胡濙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要沉忆辰放弃军权。 毕竟福建、山东兵马,再加上部分京军,以及成国公朱勇代表着边军势力,大明半壁江山都为之听令,着实是有些恐怖。 「任凭陛下做主。」 沉忆辰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了皇帝朱祁玉。 胡濙想要剥削自己军权,难道皇帝就不猜忌提防吗?…. 如果连这最基本的帝王警觉都没有,哪天被人颠覆江山改朝换代,那真是说句活该都不为过。 不管朱祁玉是不是有试探的意思,涉及到军权这种威胁到皇权的事情,沉忆辰都不能公然自作主张,这可比一般权臣贪腐或者嚣张跋扈要严重的多。 朱祁玉感受到了沉忆辰的小心翼翼,他此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朕相信沉卿的才能,无论是掌军还是从政,皆能济世安邦。」 「蒙古威胁依旧未除,朕决定沉卿还是以兵部侍郎衔,入阁参预机务吧。」 什么? 听到朱祁玉这个决定,沉忆辰自己都愣住了,这毫无疑问只有绝对的信任,才会如此的放权。 军政一体! 沉忆辰有着上帝视角,知道朱祁玉虽然不能算多么的雄才大略,但在他继位的短短七年时间里面,始终保持着任人唯贤,把猜疑跟忌惮放在了家国天下后面。 可是沉忆辰万万没有想到,朱祁玉真的会信任自己,没有剥夺军权的前提下,去入阁参预机务。 甚至连当初成敬那样,直白的利益交换都没有。 沉忆辰之前对于景泰帝朱祁玉的拥立跟效忠,纯粹是站在历史的角度上,明白他将成为比朱祁镇更好的皇帝,能挽留大明帝国土木堡之败后的时局。 这一刻,他 内心里面是真正有着一些感动,感受到了独属于朱祁玉的人格跟君王的魅力。 对于上位者而言,容人可能比想象中要难上许多! 「臣,谢过陛下信任!」 这一次的感谢,沉忆辰是发自真心的。 「即位以来朕心中有许多话都无从诉说,今日能与沉卿一番交谈,感到颇为畅快。」 「此次辽东驰援沉卿劳古功高,明日朝会朕将联合京师守卫战的功臣,一同论功行赏。今日就早些回府,相信家中父母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退下吧。」 说罢,朱祁玉朝着沉忆辰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就只说这些吗? 听到皇帝让自己回府团聚,沉忆辰脸上神情有些诧异。 他本以为这次入宫,朱祁玉想要找自己商议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明天站出来领衔反对勋戚大臣上疏,阻止明英宗朱祁镇的回京。 结果景泰帝却只字未提要自己怎么做? 「沉卿,你还有事吗?」 望着沉忆辰迟迟没有告退的站在原地,朱祁玉反倒是主动问了一句。 「陛下,你难道不需要臣做点什么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先不说朱祁玉提前许诺了以兵部侍郎衔,入阁参预机务这种赏赐。单单论沉忆辰自己,他也不想看到历史改变,明英宗朱祁镇在景泰帝立足未稳之际提前回京,让本就遭受战火重创的大明,再次经历内部皇权纷争。 于公于私,沉忆辰明日朝会,都会站出来反对太上皇朱祁镇回来。…. 听到沉忆辰的询问,朱祁玉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无奈笑容。 然后把头转向了一边,望着远处的天空说道:「他毕竟是朕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啊……」 没错,景泰帝是找不回登基之前的那份坦然,他也愈发迷醉君王带来唯吾独尊的权势,不愿舍弃这从天而降的皇位。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害自己的皇兄,甚至此刻他都不想朱祁镇在漠北苦寒之地挨冻受饿。 如果皇兄回京真的无法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吧。 听着朱祁玉这声唏嘘话语,沉忆辰沉默了。很多时候人们都期盼一个有着人情味的君王,可当他真的拥有常人的优柔寡断,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话说回来,谁又想自己效忠的,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政治机器? 「臣明白了,臣告退。」 沉忆辰拱手行礼,然后缓缓退出了殿外,就在他转身准备大步离去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声音。 「沉卿,其实朕还有一个疑问,期望能得到解答。」 「你为何会拥立朕为新君,而不是站在太上皇那边?」 说实话,这个疑问藏在朱祁玉心中很久了。他曾以为沉忆辰拥立自己登基为帝,是属于一个纯粹的政治投机,获得从龙之功来换取荣华富贵。 可是在沉忆辰后来种种举动中,他的坚持跟付出,好像已经超越了政治投机的范畴,让朱祁玉感到愈发的迷茫疑惑。 趁着今日这罕见的交心机会,他问出了这个困惑已久的问题,沉忆辰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臣拥立陛下,是国难之际,天下万民选择了陛下。」 「陛下,救时之君,不是每个君王都能当的称职。」 说罢,沉忆辰朝着朱祁玉长鞠一躬,然后转身走出了这巍巍紫禁城。 如果朱祁玉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么就自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背叛」朱祁镇,选择效忠于他。 奉天门外,除了苍火头等护 卫等着沉忆辰出宫,还有一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等候着。 毫无疑问,这个级别锦衣卫能等候沉忆辰的,只能是赵鸿杰。 「鸿杰,有要事吗?」 沉忆辰知道赵鸿杰的习惯,如果他仅仅是想要迎接自己或者叙旧的话,是不会这么急切的等在宫门外面,而是会在公府外通传等候。 「嗯,事关重大,我就不与你过多客套了。」 赵鸿杰点了点头,他跟沉忆辰之间不需要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过命交情铭记心中。 「说吧,有何事。」 「你还记得驰援辽东之前,我跟你说过怀疑二公子朱佶通敌叛国吗?」 「当然记得,你找到证据了?」 沉忆辰神情瞬间严肃起来,要知道此事一旦坐实,将引发轩然大波,成国公乃至于自己,都要被卷入其中。 「没有实证,但这段时日大司马下令,在城中大肆搜捕瓦剌女干细,我趁机逮捕了几个隐藏颇深的明国内女干。他们证实在京师内部,有着级别很高的蒙古暗桩,甚至早早透露过当初京师卫戍部署。」 「其中有一人还机缘巧合的看到过对方相貌,我立马让锦衣卫的画师临摹出来,你看看他像谁。」 说罢,赵鸿杰就从怀中取出一卷画像,递给了沉忆辰。 接过画像后,沉忆辰缓缓摊开,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可能古代的临摹画像,远远达不到后世照片那种清晰度,但沉忆辰还是从眉眼间,一眼认出来此人是谁。 他正是成国公府二公子——朱佶!. 无限循环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com,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wap..com,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391 子嗣宿命 (二合一) 朱佶真的通敌叛国? 看着画像上这张熟悉的脸庞,沉忆辰一时都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就算朱佶袭爵无望,以成国公的大明公爵地位,蒙荫嫡子在五军都督府的官衔,起步至少是授予正三品及其以上的武职。 如果朱佶自己再争点气的话,不说像魏国公一脉,出现一门两公爵的盛况,功劳资历到位了,加封伯爵、侯爵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蒙古人能给出怎样的筹码,让堂堂大明公爵嫡子投敌? 原因在于当初国公夫人林氏之死吗? 沉忆辰唯一能想到的靠谱理由,那便是朱佶想要借助外力来复仇。毕竟以他的地位跟实力,无论是对抗成国公朱勇和大公子朱仪,还是来找自己寻仇,几乎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向北,这副相貌除了朱佶,再无他人如此巧合了。” 赵鸿杰是在成国公府家塾中读书长大,同样对于朱佶的相貌很熟悉。 没有画师临摹画像之前,单凭借着京师内奸描述的相貌,他在脑海中就有了大致的画面。现在让沉忆辰再度确认,无非就是走一道流程而已,已经可以坐实朱佶通敌叛国! “嗯。” 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他现在脑子有些乱。 京师政治斗争,宫中皇权争夺,漠北南疆隐患,如今还要加上成国公府的内部纷争,着实让人有些心力交瘁。 “私仇摆在了国恨之上,小人也,该杀!” 赵鸿杰愤怒的说了一句,他目前不知道朱佶到底通敌了多久,有没有跟土木堡之变扯上关系。单单京师守卫战中泄露卫戍兵马部署,让前期大明将士伤亡惨重,砍十个脑袋都不够。 “向北,要不要向公爷诉说此事,先行把朱佶逮捕审问?” “就靠着一张画像,证据不足,很容易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沉忆辰摇了摇头,关键人证物证都没有,朱佶到时候完全可以辩解这是在污蔑自己。 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成国公朱勇被问罪夺爵没几个月,锦衣卫就逮捕他嫡子审讯通敌,很难不让人产生过度联想。甚至有心之人或者政敌,还会以此为契机,继续攻击当初成国公的鹞儿岭战败。 听到沉忆辰的反对,赵鸿杰皱着眉头回道:“可问题是朱佶被任命为大同义州指挥使,亲临对战鞑虏的第一线,会不会影响我大明九边防线?” 朱佶是大同义州指挥使? 沉忆辰听到赵鸿杰这句话后,脸上神情也逐渐凝重了起来。 他这段时间驰援辽东,没有关注过京师武将任命。再加上朱佶以往是标准的纨绔子弟形象,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就只剩下“啃老”,谁能想到会突然去边关吃苦? “会,但绝不能擅自逮捕边关守将!” 如今沉忆辰在官场沉浮数年,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平衡之道。 锦衣卫这种特务机构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可以掌控天下事,用不好就会遗祸无穷,人人自危! 通敌叛国这种事情定罪前,必然无法大肆声张。就算赵鸿杰禀告皇帝,通过合法流程前往边关逮捕朱佶,在这种战争时期也会引发轩然大波,导致九边重镇武将的集体反感。 如果到时候朱佶一口咬死自己没有通敌,并且赵鸿杰拿不出铁证,还会引发严重的信任危机。 “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眼睁睁的看着?” 赵鸿杰有些急了,想当初王振掌权的时候,一纸命令就能追查逮捕朝中勋戚大臣。现在明知道朱佶有通敌叛国嫌疑,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行动。 “证据!” 沉忆辰嘴中默念着这两个字,说实话想要找到谈何容易。就好比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朝中几乎人人都知道他有通敌受贿,倒卖边军物资的嫌疑,还不是风光回京担任十二监掌印? “我书信一封给大同参将郭登,郭将军乃忠君爱国之辈,定会心生警惕加固九边防线。再加上寒冬已至,这个时间点瓦刺不会大举侵犯边关,你要趁这几个月的时间差,拿到朱佶通敌叛国的铁证!” 没有过多选择,沉忆辰只能给出这么一个相对保守的方案,让大同参将郭登多加戒备。利用寒冬的休兵期,尽可能找寻关于朱佶的罪证,来年再想办法定罪! “看样子只能这样做了。” 赵鸿杰无奈应了一声,他也明白沉忆辰的难处,这种事情光靠自己一个指挥佥事跟一个兵部侍郎,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很难妥善解决。 “我从辽东回来直接进宫面圣了,还没有回府过。今日就不与你多谈了,来日有时间再聚聚。” “好,待忙过这一阵,我们哥俩再好好聚聚。” 单从沉忆辰这副消瘦面容,赵鸿杰就知道他的疲惫,另外青桐跟伯母肯定在公府等候多时,自己就不耽搁时间了。 挥手告别了赵鸿杰,沉忆辰坐着马车返回成国公府,路上伴随着马车的摇晃,他居然罕见的迷迷湖湖睡着了,直到苍火头轻声呼喊,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公府门前,陈青桐跟母亲沉氏,依旧站在台阶上迎接着。哪怕仅仅相隔月余时间没见,对于她们两人来说,简直如隔三秋。 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沉忆辰又是一介文官,免不了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安抚了母亲沉氏跟青桐一番后,众人方才举步来到了公府大堂。相比较以往沉忆辰回府,只有母亲跟青桐一起吃顿团圆饭,这一次饭桌上还坐着成国公朱勇跟朱仪两人。 见到这一幕,沉忆辰有着意外的停下脚步,入住京师成国公府也有几年了,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未有过一起吃饭的场景。 “坐吧。” 朱勇看到沉忆辰进来,抬手朝他招呼了一句,示意坐下。 “是,公爷。” 沉忆辰拱了拱手,坐在了成国公朱勇的右手边,陈青桐跟母亲沉氏坐在了下方。 按照明朝的封建礼法,正常情况下女子是不能上桌的,特别公侯世家更得讲究规矩。今日之所以会破例,纯粹看在沉忆辰的面子上,“一家人”吃顿团圆饭。 可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也可能是无法适应这突如其来的“亲密”,饭桌上沉忆辰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只有母亲沉氏,站起身来舀汤给沉忆辰跟陈青桐说道:“你们两个多吃点,要养好身子。特别是青桐,以后你可不是一个人责任了。” 沉氏的话音落下,陈青桐脸上立马浮现出红晕,然后把头低低埋了下去。 沉忆辰本来听到这句话,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以为是指自己跟陈青桐两人。可是接下来他看着陈青桐的神情,感觉好像没那么简单,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母亲,你难道是说,青桐她有了?” 这一刻,沉忆辰完全明白了,为何成国公朱勇跟二公子朱仪会出现在此。同时一向礼法森严的成国公府,让女卷上桌参与家宴。 “这个……”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沉氏反倒是愣了一下,她本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告知儿子的,结果下意识的说漏了嘴。 既然已经点破了,沉氏干脆如实告知道:“嗯,青桐她被大夫验出了喜脉。” 我要做父亲了? 听到这个回答,沉忆辰完全呆住了,他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得知自己将要成为父亲的消息。 “青桐,这是真的吗,我要当爹了?” 回过神来后,沉忆辰一把抓住了陈青桐的手臂,惊喜万分的朝着她询问着。 “嗯。” 一声细不可闻的回应,坐实了沉忆辰要成为父亲的消息。 刹那间,沉忆辰心中情绪可谓是百感交集,从成家立业再到娶妻生子,到了这一刻自己的人生,才算是有着完整的进程,同时未来也将多了一分牵挂。 “谢谢你,青桐。” 紧紧握着陈青桐的手心,沉忆辰有着千万言语想要诉说,此情此景之下却只能汇聚成为一声谢谢。 身为丈夫,这些年自己机会没多少时间陪伴妻子,可谓亏欠了太多太多。 “夫妻之间,何需言谢啊。” 望着沉忆辰这副紧张又期待的神情,陈青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同时心中又感到无比欣喜。 “咳咳……” 望着这对小夫妻逐渐望着情深意浓的方向发展,成国公朱勇这时候清咳了一声提醒,毕竟这是在家宴上面,还有父亲兄长坐着,得稍微注意些礼法。 “青桐,你身上有喜就先回房休息,等下再让向北与你好好叙谈。” 听到成国公这话,陈青桐立马就明白是有要事商谈,于是站起欠身道:“是,公爷。” 说罢,就带着恋恋不舍的目光,转身走出了公府大堂。 看着陈青桐的背影离去,成国公朱勇这才望向沉忆辰开口说道:“向北,如今青桐身上有喜,你将肩负着更大的责任,来日朝堂之上纷争,更得如履薄冰不容有丝毫错误。” “公爷,你是想说朝堂上有大变吗?” 今日回京种种变化,都透露着一股不同以往的气息,沉忆辰很想明白成国公朱勇,到底在担忧着什么。 “不是朝堂大变,而是你将彻底站队,再无转圜的余地。” “错了,就得身败名裂,甚至祸及妻儿!” 成国公朱勇毕竟是过来人,无论是当年成祖时期靖难,还是宣宗时期汉王之乱,更早还有太祖为了保证建文皇帝顺利继位,一手打造出来的“蓝玉”桉。 无不是彰显着皇权斗争的残酷性。 如今成国公朱勇已经下定决心,不管沉忆辰的决定如何,整个成国公一脉都将站在他的身后,惯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信念。 可是把家族的未来给赌上去,他必须保证沉忆辰自己要意识到这点,没有任何儿戏的空间。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这场家宴,会让沉忆辰得知陈青桐怀有身孕的消息。 只有衍生子嗣,才能切身明白家族重任意味着什么。 “你做好准备了吗?” “从当初决定拥立郕王登基的那一刻起,就落子无悔!” 沉忆辰无比坚定的回了一句,他从来不是什么反复横跳的“贰臣”,远比众人预料的要更加决绝,那便是站在景泰帝朱祁玉的这一侧。 “好,既然如此,明日朝会上面仪儿会站出来,代表成国公府一脉反对恭迎太上皇回京!” 这一次,朱勇彻底让朱仪,站在了沉忆辰的身边,不再有任何摇摆的空间。 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要么就是再现大明公爵的辉煌,要么就是赌上家族命运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听到成国公朱勇这句话,望着坐在对面神情从容的朱仪,换作是以前沉忆辰会断然拒绝,不愿与成国公府产生过多的牵连,更不想让自己的荣辱绑定在公府的砖墙上面。 可是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朱勇的真心,不再是把支持跟站队,当做一次利益交换。 感受到了朱仪的沉稳跟责任,他确实是成国公府最好的继承人,将挽救夺爵后走向家道中落的国公一脉。 “那晚辈谢过公爷!” 沉忆辰站起身来,朝着成国公朱勇长鞠一躬,可能两人永远没有寻常父子间的那种亲密,但至少在未来有机会放下以往的恩恩怨怨,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 “好,好,放手去做吧!” 成国公朱勇此刻脸上,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这可能是在林氏被赐死之后,他最开心的一次笑了。 很多东西一切尽在不言中,曾经那无法消融的坚冰,终于慢慢的有了裂痕逐渐融化。 说完这句话后,成国公朱勇便起身走向屋外,徒留沉忆辰跟朱仪还在大堂之中。 “向北,你这一次终于放下戒备,相信我了吗?” “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理解了你的传承跟信念。” “曾经这份责任跟荣耀属于公爷,未来将属于你。” 说罢,沉忆辰迟疑了一下,然后用着一种无比复杂的心境苦笑道:“可能以后我也无法独善其身。” 是啊,毕竟自己享受了这么多公府的帮助跟撑腰,到头来再来说什么与成国公府没关系,与婊子立牌坊有何区别? 从始至终贯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运,终究还是无法逃脱,这可能就是成国公府血脉带来的宿命吧。 392 论功行赏 (二合一) 大战过后的夜晚,比往日要显得更加宁静。 沉忆辰这一晚把陈青桐拥入怀中,两夫妻互诉衷肠说着一些贴心的话语,畅想着未来孩儿的画面,直至夜半三更才沉沉睡下。 只不过安宁的时光总归是短暂的,天色还未曾蒙蒙亮,沉忆辰便悄悄起身,洗刷完毕换上了一身三品文官朝服。 认真说起来,沉忆辰升迁至兵部侍郎后,他还没有正式在朝会上穿过这身官服,更多时候一身常服或者戎装。 整理好了一切后,沉忆辰离开前望了一眼还在船上沉睡的陈青桐,就悄悄的掩上房门,走出公府坐着马车朝宫中赶去。 如果说升迁给沉忆辰带来最为直观的感受是什么,那便是在路上不要见一辆马车就得主动回避。毕竟京师高官多如狗,以前区区五品的左春芳大学士官衔,那是真不够看。 哪怕就是正三品,放在京师如云高官中,依旧不是很显眼。 可是当正三品遇上成国公府,以及车头悬着的“沉”字门牌的时候,带来的效果那就不一般。至少同级别的六部侍郎,九卿主官,三法司大臣,纷纷主动避让,不敢与沉忆辰争锋相对。 不过人生很多时候就是这么巧合,当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两辆马车遇到了一起,对方的马车上挂着“贺”字旗号,以及内阁大臣兼太常寺少卿的牌衔。 “老爷,对面是贺阁老,我们要让行吗?” 车夫看到对面马车是内阁大臣后,赶紧朝着车内的沉忆辰问了一句。 虽然从官职上面来说,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要大于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但是入阁参预机务后,官职就起不到决定性的因素了。诸如马愉、曹鼐等人都没有加封六部尚书衔,两方遇到排位靠后的部臣,却要让阁臣先行一步。 到了明朝中后期内阁彻底凌驾于六部之上,让谁先行就再也没有任何疑问。 “亮明旗号,对方让行。” 沉忆辰澹澹的回了一句,自己的弱势跟谦卑,是面对皇权跟勋戚重臣,不得不低头的结果。现如今贺平彦算什么阿猫阿狗,就算入阁参预机务又如何,也配让自己让行? “是,老爷。” 车夫得令后,自然就没有顾忌,驱赶着马车直直前行。 与此同时,贺平彦马车上的幕僚师爷,也开口询问了一句:“东主,对面好像是沉忆辰的马车,该怎么做?” “这还用问我吗,京师何时侍郎能大过阁老了?” 贺平彦脸色阴沉的回了一句,他始终没有忘记昨日沉忆辰回京万众仰慕的风光,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怎能永远的位居人后? 于是乎罕见的一幕发生了,贺平彦乘坐的马车,同样没有让行的意思,双方就这么堵在了街道口! “我家是兵部侍郎座驾,赶快避让!” 看到对方没有让行的意思,苍火头等一众护卫立马迎了上去。 他们本就是“亡命之徒”,这些年刀山火海杀过来,身上更是多了几分嗜血的气息。别说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护卫,就算是宫廷金吾卫或者大汉将军,气势都无法跟他们比拟。 感受到苍火头等人身上的杀气,贺平彦随行护卫瞬间就有着一股寒意。但是自己身为家丁,靠的就是东家赏饭吃,哪怕心里面再怎么认怂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我家老爷乃是阁老,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挡路?” “呵,连殿阁大学士都没有加封,也配叫阁老?” 护卫中郑祥好歹是读过书的,瞬间就说中了贺平彦的痛处,那便是他这个入阁参预机务,虽然为了位列绯袍大员加封了四品官衔,但始终没有殿阁大学士的身份。 没入殿阁,怎配叫阁臣? “放肆,谁家下人这么没有教养,敢顶撞阁老?” 看着贺平彦脸色几乎要阴沉的滴出水来,车厢内的幕僚立马掀开门帘,朝着外面的苍火头等人训斥了一句。 “貌似首先没有教养的,是你们吧。” 既然对方幕僚已经出面,卞和自然不甘示弱,让东主名声受到侮辱,于是立马进行反击。 作为京师守卫战后首场大朝会,赶赴皇城的过往官员,自然人数不会少。几乎就是在两方互不相让的时候,街道后面就接连来了几辆马车。 本来准备上朝心里着急想着破口大骂,可看到一个是权贵新星贺平彦,另外一个是当朝勐人沉忆辰,立马就把心中的不爽给压制下去了。 别看这两小子年轻,论起身份背景前途来,一个都得罪不起。 眼看着后面围观的官员越来越多,贺平彦可没有沉忆辰豁的出去,他只能隐忍住内心的不忿,掀开门帘站了出来喊道:“沉侍郎,官场规矩阁臣优先,再这般争执下去,岂不是贻笑大方?” 听到贺平彦的喊话,沉忆辰本来凝重的心境,反倒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 他接近着掀开门帘,望着距离自己数步之遥的贺平彦回道:“本官不知道什么官场规矩,只知道《大明会典》有过明文规定,官员隔一品避马,隔三品跪。” “贺少卿,敢问你是几品官,我又是几品官?” 此话一出,可谓是丝毫没留颜面,贺平彦一张脸瞬间就绿了。 与此同时被堵住的众京官,也是纷纷面面相觑,记忆中沉忆辰在朝堂上表现,还算是温良恭俭让。这几年出镇地方后,远离京师中枢后,那些什么年少轻狂的名声,也慢慢消逝了。 现在看来,依旧是当年那个狂妄至极的沉三元啊! “贺少卿怎么说也是阁老,少司马这般不留情面吗?” “情面?当年王振只手遮天,少司马都没有给过面子,选择愤然离京提督福建,贺少卿还差的远!” “好歹也是科举同年,双方有着师兄弟之谊,朝堂上可以互帮互助,何必弄的这么僵呢?” “一山不容二虎,当年就传言少司马跟贺少卿水火不容,现在看来所言非虚。” 等候京官们议论纷纷,毕竟这年头官场讲究一个斗而不破,表面功夫都做的挺足。像沉忆辰跟贺平彦这样争锋相对的极为罕见,恐怕也只有年轻气盛才会如此。 不过就在此时,从后面行驶过来一辆马车,围观的京官们见到这辆马车后,匆忙选择避让,只剩下贺平彦跟沉忆辰两人还堵在路上。 “国家多事之秋,还为这点小事意气之争吗?”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到见识到来者是谁后,贺平彦跟沉忆辰两人停止了争吵,转而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大冢宰!” 没错,来人正是吏部尚书,贺平彦的舅父王直! “沉侍郎跟贺少卿都乃国之栋梁,朝会举行在即当议论家国大事,先行后行这些虚礼,何足挂齿?” “大冢宰教训的是,是下官肤浅了,贺少卿还请先行。” 几乎就是在王直话语落下的瞬间,沉忆辰就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客客气气的朝着贺平彦谦让了一句。 面对沉忆辰这突然的变化,贺平彦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下意识拱手回礼道:“不,是下官孟浪了,少司马理应先行!” 让众人意想不到的一幕这时候发生了,面对贺平彦的假装谦让,沉忆辰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既然贺少卿如此深明大义,那本官就当仁不让了,大冢宰请。” 吏部天官自然得走在前面,贺平彦还是往后稍稍吧。 见到事已至此,王直也不好过于偏帮自己的外甥,只能点了点头后坐上马车,然后继续朝着皇城方向前行。 至于贺平彦,望着沉忆辰马车的背影,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旁边幕僚见到这一幕后,朝着他说道:“东主,这些年都忍下来了,何需急于一时。” “今日朝会,看沉忆辰还能如何猖狂!” “既生瑜,何生亮,为何我贺平彦就一定落他沉忆辰一头!” 贺平彦恨恨的说了一句,这如同这前行的马车一样,自己永远都在后面! 紫禁城门外,此时已经站满了官员。相比较沉以诚第一次朝会时候,是按照品阶高地站立阵营不同,现在很明显能感受到朝着“党羽”的方向发展。 一方是以礼部尚书胡濙跟靖远伯王骥为首,另外一方是京师边缘勋戚武将,最后是于谦孤身一人站在廊房面前,看着远处即将要升起的晨曦。 “大司马。” 沉忆辰毫不犹豫的朝着于谦走了过去,并且拱手行了一礼。 “向北,你来了。” 于谦抬手回了一礼,脸上神情却有些严肃。 “大司马是在为今日朝会太上皇回京一事担忧吗?” “不,我是在为你担忧。” 于谦摇了摇头,太上皇回京他心中已有决定,同时他也知道沉忆辰的立场。 “有何好担忧的,无非就是群起而攻之,下官见识过这种场面,不足为奇。” 沉忆辰澹澹笑了笑,单单从胡濙身边的勋戚大臣就能看出来,自己即将要面对怎样的庞大势力。 “向北,大势不可违。” “大司马,下官更相信人定胜天!” 这一次,沉忆辰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朱祁镇不能回京,至少不能在现在这个阶段回京。 望着沉忆辰这坚决的态度,于谦不好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是什么善于说道的人。 就在此时,钟楼的钟声敲响,两扇宫门缓缓推开。本来还在相互寒暄的朝们,赶紧按照文武分列成两行,沿着御道两侧朝着奉天大殿的方向走去。 此时景泰帝朱祁玉正高坐在龙椅之上,透过敞开的殿门,望着正踱步而来的群臣,心中有着一众说不出来的紧张。他的身侧再次多出了一张帘幕,太皇太后孙氏明白此次朝会的重要性,于是选择了垂帘听政。 更为离谱的是,孙太后手中还牵着一位小男孩,从明黄色的服装就能轻易猜测出,这便是当朝太子朱见深。 低品阶的官员们站在殿外长廊上,四品及其以上的绯袍大员,跨过奉天殿的门槛进入殿中,等到全部站整齐之后,朝着朱祁玉与孙太后行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位爱卿平身。” 朱祁玉朝着殿内重臣挥了挥手臂,如今的他相比较当初仓促登基时候,有了身为帝王的威仪跟稳重。 “谢陛下。” 群臣纷纷站起身来,然后等候着上疏议事。 “自土木堡一战之后,鞑虏兵临京师城下,我大明危如累卵。可是靠着诸位爱卿奋勇当先,我们打退了鞑虏的进攻,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恰逢武清伯跟少司马辽东大捷班师回朝,朕今日打算论功行赏,让京师守卫战的功臣们得到应有的嘉奖跟荣誉!” 京师守卫战论起来已经结束月余,朱祁玉早就该在战后论功行赏。只是后续辽东再度催生战云,大军未归的前提下便大肆封赏,实在是有些操之过急。 现在石亨跟沉忆辰班师回朝,北疆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是时候封赏有功之臣。另外景泰帝朱祁玉也打算靠着大肆褒奖群臣,看是否能在朝会之前拉拢一部分人心,起到一举两得的作用。 “谢陛下!” 听到要战后封赏,很多朝臣眼中都闪现着光芒。毕竟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追求的就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更别说京师守卫战,很多人都是靠着命博取来了功劳! 伴随着群臣的呼喊道谢,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拿着一封圣旨走到了台前,朝着殿内重臣宣读。 “京师守卫战后,诸位大臣劳苦功高,当论功行赏。” “武清伯石亨,晋爵为武清候!” 封赏的第一句话,便抛下了一枚重磅炸弹,让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要知道几个月之前,石亨仅仅是个九边副总兵,甚至还孤身潜逃问罪下狱。释放后光速提升为京师总兵官,并且晋升为武清伯,已经算是开创大明历史,让很多人大跌眼镜了。 结果现在再度晋爵,成为了武清候。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还要几日石亨便能成为武清公? 393 于谦封侯 (二合一) “武清伯数月内就从边关一介武将,晋升为京师公侯世家,这速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听着成敬念出封赏圣谕,一名官员小声滴咕了一句。 多少官员忙忙碌碌一辈子,封侯拜相四字却遥不可及,就算石亨守卫京师有功,这封赏着实有些太过了。 “只能说陛下真是出了个大价钱。” 另外一名官员语气讥讽的回了一句。 论战功,让石亨跨入勋戚门槛,已经称得上是天大恩赐。 想当初靖远伯王骥,以兵部尚书这种文官巅峰身份,亲身前往麓川毒虫瘴气之地,耗时五年足足打了两场战役,才被太上皇朱祁镇封为靖远伯。 石亨何德何能,能凌驾于王骥之上,率先步入侯爵的门槛? 毫无疑问,当今圣上这般大肆封赏,就是为了收买石亨,以求掌控他手中的兵权。 “慎言!” 听到这讥讽的话语,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官员提醒了一句,这种话要是被有心人听进去,可是有杀头之祸的。 奉天殿内外群臣的议论纷纷,自然是引起了掌管礼仪的御史注意,只见他立马高声喝止道:“肃静,谁再大声喧哗,按照殿前失仪处置!” 这一声警告下来,之前还小声讨论的群臣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与此同时,成敬继续宣读道:“昌平伯杨洪,晋爵为昌平侯!” 如果说石亨晋爵为武清候,仅仅让朝臣感叹升迁速度过快,引发了一些议论。那么宣府总兵官杨洪晋爵为昌平侯,这下就让在场的文武官员感到群情激愤了。 要知道土木堡之败直接原因之一,就在于杨洪之子杨俊弃城逃亡,从而断了二十万亲征大军的后路,只能困守在土木堡这个绝地。 京师守卫战之前,考虑到九边重镇宣府的重要性,景泰帝朱祁玉赦免了杨洪知情不报的罪责,还晋升他为昌平伯。当时就引发了很多朝臣的不满意,考虑到大敌当前不能内部出现混乱,于是乎就被一笔带过了。 虽说京师守卫战过程中,杨洪奋勇杀敌,起到了些将功补过的作用。但是跟石亨这种大破敌军的功绩相比,还是差的有些点多,凭什么能被封为侯爵。 就算想要收买人心,也不能这般滥用勋戚身份吧? “陛下,臣斗胆谏言,昌平伯功绩不足以晋爵!” 群情激愤之际,一名年轻身影直接站出队伍,大义禀然的朝着景泰帝朱祁玉谏言。 此人也算得上是沉忆辰的老相识,他便是入阁参预机务,加封大理寺少卿的杨鸿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上还始终保持着一股书生意气,面见这种不合理封赏,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反对。 见到有人公然站出来反对,并且对方还是新晋阁臣,杨洪的脸色有些难看。不过这种情况下,他无法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只能把目光望向了龙椅上的景泰帝朱祁玉。 “杨卿家,昌平侯识破鞑虏奸计,坚守宣府闭门不开。后在京师守卫战中,紧急奉诏调集山西精兵两万驰援京师,一路追杀余寇至霸州,可谓是劳苦功高。” 朱祁玉面对杨鸿泽的质疑,并没有用皇权压下去,反倒是耐心解释了晋爵的原因。 只是看到景泰帝朱祁玉这般作派,沉忆辰暗暗摇了摇头。他与杨鸿泽可以说是死对头了,深深知道对方的脾气秉性,这家伙就是个认死理的“腐儒”。 解释是没用的,大概率你还说不过他,并且陷入唇齿之争后,会极大的削弱皇帝权威。 历史上朱祁玉过于亲和的性格,并没有为他赢得朝臣尊重,反倒是遭受到诸多鄙夷。特别是在改立太子这件事情上,居然想着用贿赂朝中大臣的手段,这骚操作着实是让人大开眼界。 人善被人欺,对于皇帝而言同样如此。 果然面对朱祁玉的解释,杨鸿泽丝毫不买账的硬顶道:“昌平伯是驰援京师,可是当他赶到的时候,鞑虏早已退兵。所谓的追杀余寇,战功仅仅擒获四十八人,斩首四百八十级。” “如果此功能晋为侯爵,那武清候就应该称之为武清公了!” 杨鸿泽不单单是攻击了杨洪,顺带还把石亨给牵扯了进来,摆明话中有话。 当这段话出来,就不仅仅是杨洪脸色难看,景泰帝朱祁玉都有些下不了台。他毕竟登记才几个月,论功行赏这种大朝会更是第一次召开,结果万万没想到朝臣会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只能说朱祁玉面对皇兄回京的压力,属实是有些操之过急,期望靠着施恩笼络人心。杨洪在宣府拒绝了朱祁镇的叫门,必然没有办法站队在太上皇那边,加之掌控了九边重镇的军权,确实是最好拉拢的对象。 但很可惜,杨洪之子的黑点抹不掉,他战功又远不如石亨。平常时期朝臣可能也就默认了,现在拥护太上皇回京的势力越来越庞大,自然就会滋生事端。 “杨少卿言之有理,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土木堡马营守将杨俊弃城潜逃之事,岂能当做没有发生?” 此时一名翰林官站了出来,他跟杨鸿泽是同窗同年,现如今朝廷势力格局大变,文官已然占据着绝对上风,不用再惯着边关武将。 土木堡之败的责任,该清算就清算。 “没错,杨将军封伯已然是皇恩浩荡,封侯实属德不配位!” “陛下,还请三思。” “陛下慎重!” 面对群臣反对,特别还说出“德不配位”这样的话语,杨洪一张老脸通红。而景泰帝朱祁玉同样呆呆坐在龙椅上,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朱祁玉这“无助”的表现,被殿内杨善等人看在眼中,脸上流露出一种嘲弄笑容。 “救时之君”不过如此,看来远远达不到掌控朝堂的地步。 看着这一幕场景,杨洪自知不能让皇帝为难,更无法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加官晋爵。就在他准备自行推辞的时候,又有一名年轻的朝臣站了出来,那一身绯袍异常显眼。 “诸位,本官有不同意见,认为杨总兵担得起昌平侯的爵位。” 没错,站出来力排众议的人,正是沉忆辰! “沉侍郎,本官倒想听听看,你有何意见。” 紧跟其后的是贺平彦站了出来,他早上莫名被沉忆辰给压了一头,心中可谓是憋屈万分。 现在沉忆辰又开始大放厥词,贺平彦倒想看看此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昌平侯虽然赶到京师之时鞑虏已经退兵,战功不过数百敌首。可是诸位别忘记一件事情,那便是在追击过程中,夺还被掠人畜数以万计。” “准确来说,是三万六千一百二十七人,各类牲畜五万余头。我大明百姓性命胜过鞑虏千倍万倍,此功难道不足以封侯吗?” 沉忆辰的话语斩钉截铁,战功不仅仅只有斩杀敌人,还有拯救自己的同胞。 三万多人要是被鞑虏给掳去漠北,最终能活下来的百不存一。杨洪前有坚守宣府城池,不让蒙古大军越雷池一步,后又拯救万千百姓,为何不能封侯? 沉忆辰此话一出,瞬间就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确实以往军功统计,只有斩杀敌军首级,从未把夺回的大明百姓计算在内。 三万多人的性命,岂能一言带过? “身为大明将领,护国安民乃份内职责,这也能算军功?” 贺平彦当即进行了反驳,按这么算的话,那九边将领人人封爵。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政绩,夺回我大明百姓为何不算。本官就想问贺少卿一句,如果掳夺百姓中有你的亲人朋友,你会觉得昌平伯毫无功劳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 听着沉忆辰把话头转到自己身上,贺平彦感到对方简直不可理喻,这是一回事吗? “臣认为少司马言之有理,军功不仅仅是杀敌,还有护国安民。” 就在两人争论之际,兵部尚书于谦站了出来,力挺了沉忆辰。 “臣附议!” 没有丝毫犹豫,刚刚晋升为武清候的石亨,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要知道石亨本来就是一员虎将,后期更是膨胀的不知天高地厚。杨鸿泽前面把自己给牵连了进来,他正愁没有机会反击,现在有沉忆辰领头,于谦站队,此时不表态更待何时? 于谦跟石横两人,乃是这次京师守卫战最大的功臣,特别是兵部尚书于谦,称之为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都不为过。 如果不是他放话“妄言南迁者当斩”,恐怕京师守卫战就是另外一个结局,大明也将成为衣冠南渡的大宋。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不仅仅是劳苦功高,手上还掌控着京师十营团大半兵马。得罪当红重臣哪怕耿直如杨鸿泽,此时都选择了隐忍没有当出头鸟反驳。 “朕认为沉卿言之有理,昌平侯带回了数万被掳走的大明百姓,同样功绩卓越,封侯理所当然!” 如果说之前景泰帝朱祁玉还有着商讨的意思,那么现在他这番话,就有着属于帝王的一锤定音。 “陛下圣明!” 沉忆辰当即高呼一句,维护着朱祁玉的威严,并且把杨洪封侯一事坐实。 确实杨洪之前有些过错,但瑕不掩瑜。只有他继续镇守宣府,才能让蒙古没有任何可趁之机。 “陛下圣明。” 意识到此事尘埃落定,这下满朝文武纷纷高呼着这句话,哪怕杨鸿泽等人都不例外。 此情此景让珠帘后面的孙太后看在眼中,她下意识的紧握了拳心,指甲都深深陷入肉中。朱祁玉帝王威仪越重,得到的拥护越多,就意味着自己儿子哪怕回到京师,都不可能再坐上皇位。 数月时间改变了太多,曾经那个唯唯若若的郕王,慢慢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根基! 有了武清候石亨跟昌平侯杨洪的先例,后面的封赏就要顺利的多,基本上功臣都得到了满意的赏赐。不过很快就来到了此次论功行赏的重头戏,那便是京师守卫战最大的功臣于谦,他该得到怎样的封赏? 就在此时,站在御台上的成敬终于开口了:“兵部尚书于谦,力挽狂澜护住江山社稷,特加封为太平候!” 封侯了? 听到成敬说出封侯的话语,奉天殿内外文武大臣们,纷纷张开了嘴巴满脸震惊。 要知道大明到目前为止,只有前兵部尚书王骥文官掌武事封爵,很多人认为已经后无来者。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大明就出现了第二位文官封爵,而且还是直接封侯! 如果此事成为惯例的话,那么以后勋戚不再是武将的专属,恐怕文贵武贱的格局,将成为定局! 不过很多官员细细回想一下,又有些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觉。毕竟石亨、杨洪均是靠着这次京师守卫战封侯,那么统帅于谦封侯就不足为奇! 可是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于谦此刻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拒绝道:“四郊多垒,卿大夫之耻。今但不城下盟,何功也?”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四郊处处还有堡垒设防,这是属于卿大夫的耻辱,如今只做到了不签订城下之盟,哪里有什么功劳呢? “于爱卿,这……” 面对于谦的反驳,景泰帝朱祁玉下意识的想要劝说两句。 不过他刚一开口,于谦就打断道:“臣受之有愧,况且文官封爵不能滥用,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除了于谦认为的九边危机,乃士大夫之耻外,他同样远见卓识的看到了,文官大肆封爵带来的弊端。现在朝堂太监、勋戚几乎没有领头人物,新贵诸如石亨等人资历跟威望远远不够。更别说众大臣心中,认为他们封爵是被皇帝笼络收买的结果。 如果再大肆开启文官封爵,彻底打破朝堂势力格局,日后绝非国家幸事! 于谦从来不是自私为己之人,他宁愿放弃封爵,也不愿开启祸端。 面对于谦这样坚定拒绝,景泰帝朱祁玉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他点了点头不再强求。 转而开口说道:“既然大司马拒绝封侯,那朕就封你为大明少保,总督天下军务。” 这一刻起,于谦将正是成为历史上的那个“于少保”! 394 入阁拜相 (二合一) 总督天下军务这六个字出来,让奉天殿内外群臣倒吸了一口凉气,特别是朝堂上的武将勋戚们,脸上神情更是写满了不可思议。 明朝设立五军都督府跟兵部,就是为了防止军权一家独大,特意进行统调分离。兵部拥有调兵权,五军都督府则拥有统兵权,双方明确分工只对皇帝负责,任何单独一方都无法独立领军。 如果让于谦总督天下军务的话,意味着兵部将侵占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虽然在京师守卫战过程中,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已经事实上集统调权为一体,但这次是皇帝正式任命,将彻底改变军权划分。 土木堡一战已经让勋戚集团实力大减,要是连五军都督府都成为象征性的衙门,那未来大明勋戚恐怕得沦为吉祥物。 对于朝中势力平衡而言,景泰帝朱祁玉的这道任命,不亚于封于谦为太平候。 “陛下,兹事体大,臣不敢居功!” 面对这道封赏,于谦再次选择了拒绝。 不过这次景泰帝朱祁玉,没有给他回绝的权力,开口说道:“于少保,朕意已决,就不要再推辞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无论惩罚还是封赏,拒绝一次已经是给厚爱,再接连拒绝就有些不识好歹,更严重点说为抗旨不遵。 听着皇帝已经称呼自己为“于少保”,于谦明白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叹了口气领命道:“臣,叩谢龙恩!” 就在文武百官认为尘埃落定之时,武清候石亨这时候站了出来,朝着朱祁玉请命道:“陛下,于少保乃我大明擎天一柱,理应蒙妻荫子。” “臣听闻于少保之子于冕,聪慧机敏,才华横溢,当入仕为官!” 于谦虽然现在已经位列明朝“三公”中的太保,但是由于早年间出镇在外,无法尽心教导子女成才。 再加上于谦为官刚正不阿,从来不给家属族人徇私,导致他长子于冕始终没有考取功名官身,目前身份还是一介庶民。 对于石亨而言,于谦就是自己的伯乐,否则断然无法在短短数月时间之内,从阶下囚一跃跻身于大明侯爵的行列。 人得知恩图报,于谦已经官居一品,再往上几乎是升无可升,只能等着死后追封。不过却可以把这份知遇之恩,报答到他的儿子身上,趁此机会举荐入朝为官。 石亨这番话说出来,满朝文武无论是支持于谦的,还是反对于谦的,没一个人站出来提出异议。毕竟人生短短几十年,站在权力巅峰后自然得为后代考虑,你今天反对政敌蒙妻荫子,那么来日就会有人反对你。 这种断人家族传承气运的事情,积点阴德最好别做。 但是相比较其他官员的羡慕认可,沉忆辰心中却是满满担忧,要知道历史上于谦跟石横反目成仇,正是因为推举于谦产生的。 可问题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石亨推举的时间同样对不上,那么他们两人还会反目成仇吗? 沉忆辰无法预知未来,他只期望此刻于谦能稍微圆滑点,不至于让石亨下不来台。 “不可!” “犬子身无功名,战事寸功未立,有何资格封赏官身?” “武清候身为朝廷勋戚大将,不举荐良将帅才,不提拔有功将士,却推荐吾子,此乃对军国大事极其不负责任!” 于谦掷地有声的说出这番话语,效果却是让奉天殿内外大臣们目瞪口呆。 包括武清候石亨在内,文武百官们万万没有想到于谦不但不领情,反倒还当面斥责了石亨一顿。这到底该说公正无私,还是该说情商低到极致?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面对此景,沉忆辰叹了一口气,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去改变一些历史的走向,去无法影响到一个人的秉性。 于谦就是那种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哪怕这件事情对自己有利,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感受到场面有些尴尬跟不受控制,景泰帝朱祁玉亲自打圆场道:“于爱卿,武清候乃一番好意,后续有功将士自会得到奖赏。” 按照常理来说,皇帝都出来打圆场,这个面子该改了吧? 但是于谦却义正言辞的反驳道:“陛下,臣一向赏罚分明,绝不允许徇私作假。此例不可开,应予惩戒!” 当于谦这句话说出来,文武百官神情就不止是目瞪口呆,而是一片哗然。 武清候石亨更是当场懵了,他万万没想到于谦会这么不留情面,甚至是皇帝跟群臣打自己的脸。瞬间他脸色憋的通红,当众羞辱带来的愤怒跟难堪,让石亨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于少保大公无私,乃百官楷模,下官敬佩不已。” “另外臣同样相信武清候并无徇私作假之意,仅仅是出于一片好心。此事不过是个小小误会无需深究,还请陛下接着封赏有功之臣。” 关键时刻,沉忆辰站了出来,避免局势继续恶化下去,同时给双方跟皇帝一个台阶下。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多大效果,但石亨要是真的因此跟于谦反目成仇,那于公于私都为国家不幸! “沉爱卿说的好,一桩小事罢了,于少保跟武清候母需伤了和气。” 说罢,朱祁玉就朝着成敬使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宣读圣旨,把这件事情给一笔带过。 成敬心领神会,也不等于谦跟石横两人多言,就扯着嗓子宣读道:“兵部侍郎沉忆辰,特令入阁参预机务。” 文武百官还没有从于谦的插曲中缓过神来,就听到了一件让他们更加震惊的封赏。沉忆辰居然以兵部侍郎的官衔入阁参预机务,并且没有说明是加衔虚职,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做到了阁部一体,还掌控大军? “陛下,不可!” 奉天殿内响起了这四个字,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四五位殿内官员同时表达了反对,场面比之前杨洪封为昌平侯还要夸张的多。 “胡爱卿,有何不可?” 景泰帝朱祁玉把目光望向了礼部尚书胡濙,他是五朝元老,先皇时期的唯一托孤五大臣,哪怕身为皇帝都得给个面子。 “陛下,如今大明乃多事之秋,鞑虏威胁尚未完全解除,兵部职权甚重得时刻调兵遣将。沉侍郎年纪轻轻且分身乏术,老臣担心他难以担此重任。” 胡濙这话说出来,赢得了许多官员的暗暗点头。 二十出头的年纪能身穿绯袍,成为六部大臣之一,已然是年少居高位。 现在还入阁参预机务,加之沉忆辰本身就有东阁大学士的头衔,意味着是实打实的阁老。 二十二岁权倾朝野,来日如何不敢想象! “臣附议大宗伯,阁臣手握票拟重权,沉侍郎还掌控军权,实非治国之道!” 左都御史王文同步站了出来反对,并且他话说的要更直接,阁部一体加上军权,这是要培养出来一个未来权臣吗? 这种联合反对的场面,自然不可能少了贺平彦。他早上因避让问题,被沉忆辰给狠狠压了一头,如果此子入阁参预机务,那日后岂能自己容身之地? “沉侍郎当初无召领军赴京,已然有谋逆嫌疑,后续更是置太上皇于敌营不顾,堪称为乱臣贼子都不为过,还请陛下三思!” 贺平彦这番话出来,效果简直比于谦呵斥石亨严重的多,简直称得上是杀人诛心,想顺势把沉忆辰给打上乱臣贼子的标签,瞬间引爆了大殿内外群臣议论。 “沉忆辰置太上皇于敌营不顾,还有这回事?” “不至于吧,再怎么说太上皇都对沉侍郎有恩,还钦点为三元及第,做人岂能恩将仇报到这种地步?” “如果是真的话,这种不忠不义之人,有何颜面在朝中为官?” “没错,简直令人所不耻!” 听着耳边传来的嬉笑怒骂,沉忆辰脸色有些变了,他不知道贺平彦嘴中说的置太上皇于敌营不顾,是指和议晚上单纯的社稷对话,还是后续袭营自己抛弃了明英宗朱祁镇。 前者的话,可能是通过杨善跟朱祁镇密旨传播出来的,要是后者那就问题大了。 要知道明英宗朱祁镇还在北狩中,根本就无法与朝廷取得联系,更别说被贺平彦得知,那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怎么,沉侍郎心虚了吗?” 感受到沉忆辰神情变化,贺平彦脸上流露出一抹畅快笑容,两人交锋这么多么次,还是自己第一次占据上风,逼迫的沉忆辰脸色大变。 面对贺平彦的嘲讽,沉忆辰稳了稳心神,不管袭营那夜发生的事情是否流传出来,自己都不可能承认。 “心虚?贺少卿,要知道按照《大明律》,妄自菲薄上官该杖刑二十的。” “我这是妄自菲薄吗?” 贺平彦冷笑一声,然后继续说道:“太上皇回京指日可待,本官倒很期待沉侍郎到时该如何辩解。” 就在双方火药味越来越浓之际,一道刚毅的声音从武将队列中响起。 “需要辩解吗?”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公子朱仪。 只见他向前走了一步,带着一股威压气势站在贺平彦的面前,继续说道:“夜袭蒙军大营之时,是本官率军杀进去的,我怎么不记得贺少卿也在现场,还能得知沉侍郎弃太上皇于不顾?” 没错,凡事是要讲证据的,当晚是成国公率军杀入敌营,当事人只有这么几个。除非明英宗朱祁镇从漠北归来,亲口诉说沉忆辰把他抛弃在蒙军营地,否则谁能证明? 同时朱仪站出来帮沉忆辰作证,代表着成国公府的站队,之前还一片声讨怒骂的声音,瞬间就消失无踪,这便是大明郭公的余威! 紧接着成安候郭成站了出来,用着警告的语气说道:“贺少卿,凡事讲究一个证据,小心祸从口出。” 郭成与沉忆辰并无交情,可是她的女儿郭永馨,却欠着沉忆辰一份替翰林侍讲刘球沉冤昭雪的恩情。现在成国公府已经彻底站队沉忆辰,那么同为勋戚武将,自然得紧紧抱团。 否则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来日朝堂上再无勋戚武将立足之地! “贺少卿,慎言!” 不仅仅是勋戚武将站了呼出来,阁臣高穀同样毅然决然的提醒贺平彦别胡说八道。 面对这勋戚大臣联合质疑,贺平彦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反驳,却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咽了下去。他不能把背后的消息来源说出去,否则就得不偿失。 “咳咳,贺少卿确实有些口不择言,不过年轻人嘛,终究是有些气盛的,诸位同僚不必大动干戈。” 眼见局势有些不对劲,右都御史杨善立马站了出来,帮贺平彦打起了圆场。 如果换作是一般时刻,沉忆辰肯定不会放过颠倒黑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可是自己刚刚调解了于谦跟石亨之间的冲突,要是现在又小题大做,双标的属实太过明显。 没办法,沉忆辰只能放过这个机会,选择闭口不谈。 “杨爱卿说的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冲突属实正常,此事就不用再提了。” 景泰帝朱祁玉顺势终结了这个话题,毕竟此事过于敏感,皇太后还在垂帘听政,再说下去影响恶劣。另外今日这场大朝会,他本以为是论功行赏群臣一片其乐融融,结果没想到争吵声不断充斥着火药味。 就连他这个皇帝,都感觉无比头大,有些心力交瘁。 “陛下,臣以为沉侍郎这样入阁确实不妥,要不再设立一名兵部侍郎接替沉侍郎手上事务,仅仅以加衔入阁参预机务如何?” 始终冷眼旁观的内阁首府陈循,此刻站了出来给了个折中建议。 明朝六部尚书分为实职跟虚职,特别到了中后期阁臣地位大增后,五品殿阁大学士官衔完全不够用,人手加封六部正二品尚书衔,这才配得上阁老的地位跟身份。 至于内阁首辅,强势点的那更是加封“三公”或者“三孤”衔。比如张居正,直接太师兼太子太师,位极人臣! “本官觉得没什么不妥,沉侍郎这些年无论是出镇地方,还是总督辽东军务,无一不是证明他乃治世之能臣。” “这等能臣不处理军国大事,难道让庸人上位吗?” 礼部侍郎钱习礼,这下也是动了怒气,怎么说与沉忆辰也有着师生名分,立下此等大功仅仅是入阁,还要剥夺兵部侍郎的权力,着实欺人太甚! 眼看着双方又要起一轮纷争的时候,珠帘后面的孙太后发声了。 “哀家认为陈阁老言之有理,太上皇之事不清不楚,沉侍郎暂且交出兵权为好。” 395 法统权威 (二合一) 孙太后直言要沉忆辰交出兵权? 听到这道懿旨,奉天殿内外群臣已经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可能是接连受到的冲击实在太大,完全超乎了自己认知接受范围,如今后宫干政已然算不得什么。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紫禁城内不存在什么空穴来风,那就是说不清不楚的太上皇之事,大概率是真的? 别说是朝臣震惊,就连坐在龙椅上的景泰帝朱祁玉,都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要知道现在不是刚登基继位的时候,身为一名成年天子,理论上是不允许什么垂帘听政的存在。 哪怕强势如太皇太后张氏,在明英宗朱祁镇年满十六之后,也主动“退位让贤”,明确了皇帝亲征的权力。 更让景泰帝朱祁玉感到不可接受的是,孙太后插手干政,满朝文武居然没有人站出来仗义执言,除了诧异之外就是沉默,更多选择了默认此等行为。 自己这个皇帝,真就是非常时期的“过渡品”吗? 刹那间,一股受到轻视屈辱,填满了景泰帝朱祁玉的胸膛。 他没有第一时间遵从孙太后话语,而是开口缓和道:“母后,言重了,沉侍郎还是忠君爱国的。” 听到朱祁玉的回应,帘幕背后传来了一声冷笑:“呵呵,沉侍郎目前表现看来,是挺忠君的。” 毫无疑问,孙太后这是话里有话,瞬间景泰帝朱祁玉就面色通红,想要反驳却被孝道纲常给死死的压制住了。 “沉侍郎入阁就暂且这样安排吧,其余事情等太上皇回来再行定夺!” 孙太后不想给朱祁玉任何解释的机会,早在一个月前蒙古就曾经派过来一支使团,还得到了御马监掌印郭敬的引荐,展现出来足够的诚意。 这次太师也先更是愿意无条件释放太上皇回京,连司设监掌印曹吉祥都送来了几条小道消息,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等到明英宗朱祁镇归来,沉忆辰做过什么就会真相大白,此等乱臣贼子还有何掩面立足于朝堂? “太后圣明!”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右都御史杨善就出班恭维了一句,在他指定的计划之中,沉忆辰跟成国公府这两方,必须要先斩断一方的军权控制。 否则九边的影响力,再加上福建、山东、京营的影响力,强如南征军统帅王骥都难以匹敌。 更何况靖远伯王骥,并非那种追求名利之人,权势斗争关键时刻不一定靠得住。 “太后圣明!” 紧接着都督佥事张軏、宁阳侯陈懋,户部尚书金廉等等,纷纷站了出来高呼出这句恭维话语,意味着朝臣站队已经很明显了。 那就是京师军权定然不能让成国公府一脉一家独大,于公于私都不能再培养出类似于王振的权臣,必须弃权入阁! 面对这群臣呼声,景泰帝朱祁玉的脸色愈发难堪,这一刻他深深的意识到,曾经孙太后对自己的施压跟威胁,不仅仅是说说那么简单。 靠着孝道纲常先天优势,以及太上皇在群臣中的影响力,是真的能做到废立皇帝! 无力感席卷朱祁玉的全身,他下意识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前面的成敬,就如同当初明英宗朱祁镇,望着自己亦师亦父的王振一般。 看着朱祁玉求助的眼神,成敬心中也是有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几个月的时间只够拉拢沉忆辰,完全不足以在朝臣中培养出一批完全效忠于新君的势力。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某些时候皇帝也是如此。 于是乎,成敬只能细不可闻的摇了摇头,示意朱祁玉服软妥协。 “母后说的是,那就暂且让沉侍郎,以加衔身份入阁参预机务吧。” “臣,领命!” 御台之上的一举一动,沉忆辰都看在眼中,他知道景泰帝朱祁玉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力极限,朝廷文武百官也不可能允许出现一个阁部一体,加上掌军的未来超级权臣。 众怒难犯,专欲难成,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沉忆辰如今在官海沉浮数年,早已不是当初的愣头青,自己二十来岁出头就想着要权倾朝野,确实为时尚早。 看着沉忆辰毫无“抵抗”的放下军权,很多朝臣脸上都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这不仅仅是一名臣子的退让那么简单,往大了说是两位“君王”之间的交锋。 太上皇还没有回京,当今圣上就没有招架之力,按照这趋势下去看来很快这大明就得变天了。 论功行赏的事情完结,接下来朝会依旧按照正统朝时期的规矩,挑选出来几本奏章议事。不过相比较前面各方势力相争的重头戏,后面奏章内容就有些不痛不痒,基本上主管官员奏答两句后就算是过了。 不过到了最后阶段,还有一封来自大同府的奏章要宣读,这也是本次大朝会万众期待的事情,那就是该用如何与鞑虏商议迎接太上皇朱祁镇回京! “陛下,瓦刺使团已经抵达大同府,鞑虏这次表明不收取任何赎金,无条件送还太上皇回京。” “此乃先帝保佑,此乃我大明幸事!” 礼部尚书胡颖有些动容的说出这段话,身为先帝托孤五大臣之一,并且还是掌管礼法的主官。哪怕抛开朝堂上各种权势纷争,单单论起能把战败的皇帝给迎接回来,确实是一件洗刷耻辱的事情。 毕竟靖康之耻,宋徽宗、宋钦宗二帝,至死都没能返回大宋都城汴京,大明没有重蹈覆辙! 千百年后史书上,不至于有无比屈辱的描述! “天佑大明,还请陛下尽快答复瓦刺使团,迎接太上皇回京。” 内阁首辅陈循同样出列赞同,迎接大明皇帝回京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六部已经抢先一步,内阁自然得表明态度。 “还请陛下迎接太上皇回京!” 刹那间满朝文武纷纷躬身请命,距离勋戚大臣上次奏疏已经过去月余,新君始终没有给个明确答复。现在鞑虏彻底放弃了谈判要挟,这要还不把太上皇给接回京,简直就是大明之耻! 面对这群情激愤的场景,朱祁玉把目光望向了沉忆辰,同时眼神中充斥着一种绝望。他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沉忆辰做不了什么,无非就是抱着可笑的期盼罢了。 “陛下,臣有不同意见,太上皇应当暂缓回京!” 伴随着大殿内外不可置信的目光,沉忆辰终究还是站了出来反对。 历史已经在自己的手中改变,如果明英宗朱祁镇提前回京,那么景泰帝朱祁玉大概率无法守住皇位,下场会极其悲惨。 原因无他,封建社会“正统”二字无法撼动! 为什么历史上朱祁镇丧师辱国,并且在南宫囚禁七年之后,却依然能够轻松的夺门成功复辟? 哪怕绝大多数没有参与政变的大臣,包括于谦这种深受景泰帝朱祁玉皇恩这些“心腹”,却依旧选择了拥护朱祁镇复辟上位。就在于他们心中的正统皇位继承人,始终是朱祁镇两父子,而不是景泰帝朱祁玉! 早在先秦时期,就确认了嫡长子继承制,数千年演变下来已经成为金规铁律,甚至超越了祖宗之法不可变。 朱祁玉是个庶子,没有继承明宣宗的法统,理论上土木堡之变后明朝最有资格即位的是襄宪王朱瞻墡,他才是明仁宗朱高炽的法统嫡子。 只是襄宪王朱瞻墡不喜权势,并且就藩地方多年,拒绝了朝廷即位的要求,让位于景泰帝朱祁玉罢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景泰帝朱祁玉要对孙太后那么敬畏,原因就在于他的法统来源,必须是其嫡母孙太后所立。后续为了增加自己的正统性,还让大同参将郭登,取得了明英宗朱祁镇的传位诏旨做背书。 但哪怕如此,朱祁玉并非皇储的先天弊端,皇位也不是来自于自己父皇明宣宗的法统。 这就导致了朱祁玉在君臣名分上,永远是上圣皇太后孙氏、太上皇帝朱祁镇的臣子,上下尊卑不能乱! 无论何时何地,孙太后想要废除朱祁玉皇位,朱祁镇父子两想要复辟登基,都是符合礼法上的“程序正义”。 整件事情看似有些滑稽可笑,却偏偏现实就是如此。朝中上疏奏请迎接太上皇回京的勋戚大臣,他们中抱着获取复辟从龙之功的,其实也是极少数。 之所以会有如此大规模声势,更多在于是维护心中的礼法传承。 毕竟无论是文武大臣也好,勋戚宗亲也罢,他们家族传承同样是依托于嫡长子继承制。想要稳定传承爵位跟家业,就必须恪守礼仪法统,否则乱了规矩之后,岂不是全都乱套了? 现在沉忆辰站出来反对,其实不仅仅是站队景泰帝朱祁玉,还在挑战着整个封建社会的法统传承! “胡说八道,太上皇已经在漠北饱受寒苦,你身为臣子居然还想着让君王受辱?” 礼部右侍郎王一宁第一时间跳了出来,指着沉忆辰鼻子就噼头盖脸骂了过来。 其他事情能忍,恭迎太上皇回京事关礼法传承,并且这还是礼部份内之事,怎么可能容忍沉忆辰在这里阻拦? “看来置太上皇于敌营不顾的传言,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沉侍郎真想做一个乱臣贼子吗?” 左都御史王文,同样冷冷的质问了一句。 他当年依附阉党王振,导致现在在朝中臭名昭着,想要翻身只能靠着太上皇朱祁镇从北狩归来。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沉忆辰还要出面阻拦,那简直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没什么区别。 “遥想当年太上皇钦点你为三元及第,如今却这般背主求荣,是可忍孰不可忍,本人羞于与此子同朝为官!” 不单单是奉天殿内高官反对,就连站在殿外长廊的翰林清贵,都有一人疾声高呼。 这个人沉忆辰还认识,正是当年他入仕翰林院,拿来立威的翰林检讨陶宏正。 当然,现在他已经官至翰林修撰。 有了翰林清贵的加入,相当于点燃了科道言官这群喷子的火药桶,刹那间各种斥责辱骂不绝于耳,整个朝会大殿简直就跟菜市场没什么区别,维持礼仪秩序的监察御史,此时都不敢冒犯众怒。 “肃静!” 站在御台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见到这种情景终于看不下去,大声的制止了一句。 金英同样是五朝元老,想当初王振权倾朝野的时候,都还得给他几分薄面。如今又有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身份加持,一般言官清贵还真得罪他不起,只得暂时安静了下来。 “沉卿,说说你的理由。” 趁此时机,景泰帝朱祁玉给了沉忆辰一个开口机会,虽然他内心里面已经不抱有什么期望,但至少有那么一个人站出来反对,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土木一败,乃我大明百年之耻。微臣虽是文官,却也知道战场上的失败,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耻辱。” “太上皇被俘北狩,就这么被鞑虏放回来,后人会如何评说,史书又会如何描述?” “只有率兵击败鞑虏,堂堂正正从他们手中夺回太上皇,并且让蒙古太师也先的头颅,悬挂与京师城墙之上警示万邦,才能真正扬我大明国威!” 送回来跟抢回来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对于弱者的施舍,后者是强者的复仇。 明英宗朱祁镇想要洗刷史书上的耻辱,只有灭了蒙古这个大明的百年大敌,才能挽回身后名。 毕竟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不过沉忆辰这番话语,并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效果,甚至就连礼部尚书胡濙都站了出来呵斥道:“强词夺理,我大明想要复仇雪恨,何需让太上皇陷入危险境地。” “刀枪无眼,如果征讨过程中发生了意外,沉侍郎拿什么负责?” 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确实有偷换概念的嫌疑,他也自知这样的说词成功率接近于无。 但是很多事情只有抗争一条路可走,别无他法。 只见这个时候,沉忆辰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大声说道:“臣敢保证,也先不敢对太上皇有丝毫不利,甚至可以兵不血刃的拿到他的人头!” “你有何资本保证?” “靠这封鞑靼部的国书,蒙古岱总汗脱脱不花,愿向我大明皇帝俯首称臣!” 396 廷杖抗争 (二合一) 蒙古大汗俯首称臣? 沉忆辰的这句话出来,无疑是有着晴天霹雳的效果,这下不管是拥立景泰帝朱祁玉的,还是效忠明英宗朱祁镇的,此刻都彻底控制不住心中的震惊。 大明与蒙古延续了七十年战争,五代帝王持续不断进行着北征,却始终没有办法解除这个心腹大患。 甚至就在两个月前,蒙古大军还兵临京师城下,差点没让朱明重蹈赵宋覆辙,弃守都城衣冠南渡。 结果才过了多久,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就递交国书向大明皇帝称臣? 这句话换作任何人说出来,恐怕文武百官第一反应都是治欺君之罪。但沉忆辰可是刚从辽东归来,与鞑虏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血战,扭转了大明战略上的颓势。 他会蠢到拿这种事情来诓骗皇帝跟群臣吗? 答桉显而易见,沉忆辰确实在总督辽东的短短时间内,达成了与鞑靼部脱脱不花的协议,让蒙古这个百年劲敌低下了他的头颅! 相比较群臣的冲击,这里面唯一还算稍显从容的,便是武清候石亨。 毕竟他在辽东与沉忆辰并肩作战过,知道与脱脱不花达成的互市称臣协议。只不过石亨没有想到,沉忆辰会隐忍到现在才说出来,并且用来阻止太上皇回京。 这份定力跟谋略,着实令人惊叹! “沉卿,此事当真?” 景泰帝朱祁玉都被这个突然的消息吓到了,有些不可置信的询问沉忆辰一句。 “陛下,臣岂敢欺君?” “国书在此,还请陛下早日确定鞑靼部封贡日期,以求名正言顺!” 国书俯首称臣仅仅是第一步,后续还得让脱脱不花派出使团跟质子,正式向大明天子朝贡,并且加封大明的藩王爵位,达成法统上的君臣名义。 成敬此刻不敢怠慢,立马走下御台接过沉忆辰手中的国书,然后递交给了朱祁玉。 翻开这份国书,看着上面瓦刺部俯首称臣的文字,以及最后盖着的蒙古大汗印章,这才朱祁玉再没有任何怀疑,双手在激动的情绪冲击下,都有些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列祖列宗在上,朕没有辜负江山社稷,蒙古这个百年劲敌,称臣了!” 刹那间,景泰帝朱祁玉热泪盈眶。 这不仅仅是在自己手中,达成了让蒙古封贡臣服的功绩。并且有了这份社稷之功,也足以向百官万民昭告,自己不是什么危难之时的过渡品,而是真正的救时之君! 大朝会上被轻视、被抛弃、被反对的憋屈,此刻可谓是一扫而空! 蒙古大汗真的称臣了…… 朱祁玉的这句话,仿佛让在场文武百官从梦中惊醒,无人再去质疑国书的真伪。 “不可置信,不可置信,脱脱不花会在这个时候臣服!” “真是天佑我大明,否极泰来!” “四海臣服,八方来朝,恭贺陛下!” “恭贺陛下!” 随着一位老臣喊出恭贺词语,瞬间奉天殿内外跪倒一片,蒙古大汗称臣绝对会成为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大明将洗刷土木堡遭受到耻辱,依然是高高在上的中央帝国! “沉卿,封贡之事就由你来安排,必须得彰显我泱泱大明的威仪。” 朱祁玉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扫之前的低迷情绪,显得豪情万丈,并且把封贡全权交给了沉忆辰。 “臣在辽东时候已经与脱脱不花有过商议,他必须用蒙古最高礼仪九白大贡,以及让皇太子入朝为质!” “九白大贡”是蒙古最高表示臣服的礼仪,简单来说就是送来九匹白骆驼,九匹白马,九头白牛,以及金锅、银锅各一。 除了礼仪标准外,皇太子入朝为质,某种意义上是沉忆辰跟脱脱不花达成的双赢。 大明赢了面子,鞑靼部赢了里子。 原因就在于蒙古的皇太子,乃是太师也先的外甥勐可,他存在于鞑靼部一日,就是对脱脱不花最大的威胁。顺手推舟把他送到大明为质子,不但能解除燃眉之急,还能避免被也先找到借口发难。 “好,就按此标准操办!” 景泰帝朱祁玉迫不及待的应承了一下,毕竟九白大贡加上皇太子入朝为质,绝对是藩邦臣服的最高礼仪标准,大大的扬了大明的国威。 有了这份功绩加身,就算皇兄朱祁镇安然回京,恐怕也无法撼动自己的帝位! 眼看着皇帝跟群臣的目光,全部被吸引到蒙古大汗俯首称臣这件事情上面,珠帘后面的皇太后孙氏坐不住了。 她此刻赫然开口道:“就算鞑虏臣服,此事跟太上皇回京有何干系,难道太师也先会一同臣服授首吗?” 对于皇太后孙氏会站出来反对,早就在沉忆辰的预料之中,他不紧不慢的辩解道:“太后,常言道不战而屈人之兵,鞑靼部臣服于我大明,意味着将会复现当年汉之匈奴,唐之突厥的场景。” “没有黄金家族法统,没有蒙古诸部为依托,瓦刺部太师也先将独木难支。此等情形之下,他还敢对太上皇有丝毫不敬吗?” “只待策反兀良哈三部跟西域各国,那么瓦刺部就将陷入四面楚歌境地之中。到时候我大明将直捣漠北,饮马瀚海,太上皇就不再是以战俘的身份回归,而是以君王的身份返京!” 沉忆辰绘制了一副美好的前景,让朱祁镇洗脱自己身上战俘的身份。毕竟他不再是灰熘熘的被敌人放回来,而是大明军队杀了过去,凭实力拯救曾经的君王。 当然,沉忆辰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这种画饼可能对别人有效,对于孙太后完全无效。 她根本不在乎朱祁镇什么战俘身份,甚至不在乎他的丧师辱国。只要自己儿子能安然回来,能重登皇位,谁还敢提及土木堡一败? 历史除了由胜利者书写,还能由帝王来篡改。 “沉忆辰,皇儿身处漠北,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他现在已经是太上皇,大明的耻辱跟威仪,还要承担于他的身上吗?” 孙太后说这番话,连对明英宗朱祁镇的称呼都改了,不再是太后对皇帝的身份,而是一名母亲对儿子的身份。 现在大明皇帝是朱祁玉,朱祁镇只要能安然归来,战俘或者君王身份重要吗? “****经身为大明皇帝,就肩负着帝国的荣辱。” “太上皇可以受苦,但大明不可以受辱,还请太后三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出于公义,沉忆辰都不想让明英宗朱祁镇,以战俘的身份被瓦刺释放回京。 至于危险其实从来不在沉忆辰的考虑范围之内,或许君王死社稷,才是朱祁镇最好的归宿! “放肆,目无君上,当施用廷杖!” “来人啊,把这个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给拖下去!” 相比较政客还讲究什么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孙太后身为后宫女子,盛怒之下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明朝廷杖可不仅仅是挨板子那么简单,脱下裤子被当众打屁股,甚至被看作是一种对士大夫的羞辱,许多朝廷官员宁当诛不当辱。 沉忆辰刚被任命入阁参预机务,已经成为实打实的阁老,再加上兵部侍郎、东阁大学士等等加衔,称之为位高权重都不为过。 就这么一位绯袍重臣,在廷杖还没有泛滥的正统朝,被拖出去当众羞辱,毫无疑问犹如晴天一道惊雷,让在场文武大臣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母后息怒,沉卿家一心为国,绝无恶意。” 面对盛怒的皇太后,景泰帝朱祁玉只能赶紧帮沉忆辰求情,真要拖出去廷杖的话,简直会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绝无恶意?” “沉忆辰把太上皇回京跟大明受辱给挂上等号,就是最大的恶意!” 孙太后怒喝了一声,她居于后宫不代表完全没有一点前朝常识。按照沉忆辰这套说词,除非是瓦刺部亡国灭种,否则太上皇回京遥遥无归期。 “沉忆辰,哀家就问你一句,到底是接太上皇回京,还是不接!” “回禀太后,时机未到。” 沉忆辰没有选择妥协,而是给了一语双关的回答,就是时机未到。 “不忠不义之徒,金吾卫何在!” 孙太后不想再继续跟沉忆辰争辩下去,直接朝着殿内的金吾卫下令。 不过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殿内金吾卫面对孙太后的命令,却面露犹豫神情不敢上前,甚至还把目光看向了御台上的景泰帝朱祁玉。 毕竟身为宫廷禁卫,他们知道沉忆辰在军中的威望跟声名,内心多有崇拜敬佩。另外像金吾卫这些属于天子亲军,理论上只遵从皇帝一人命令,现在皇帝都没有作声,就把大臣拖下去廷杖,着实有些僭越了。 “皇帝,难道现在哀家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孙太后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凤椅的扶手上面,语气中充斥着威胁的意味。 郕王登基才几个月,就为了一个臣子违抗自己这个嫡母的谕令,那日后还得了? “儿臣不敢!” “那还不下令把沉忆辰拖出去!” 听到孙太后的一再催促,景泰帝朱祁玉低着头依旧没有作声。 他在史书上是一个性格比较软弱的皇帝,甚至在登基为帝的七年多时间里面,许多大臣在上疏中冒犯过朱祁玉。 但朱祁玉绝对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他有着自己的信念,有着自己的坚持,有着自己的对错观。 沉忆辰没错,皇兄丧师辱国另大明受辱,最好是用洗刷耻辱的方式回来! “你们这群臣子呢,深受太上皇隆恩,现在却任由乱臣贼子跳梁?” 孙太后怒极之下,直接掀开了挡在面前的珠帘,直接用手指向殿内的文武群臣。 特别是靖远伯王骥、宁阳侯陈懋等人,他们受到的皇恩厚待不下于沉忆辰,皇儿拖右都御史杨善带回来的密旨中,还把他们视为心腹委以重任。 结果现在却一声不吭,真是令人寒心! “太后息怒,沉侍郎乃三元及第,我大明文人魁首,绝不能受廷杖之辱!”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并且声望资历通通不足的内阁首辅陈循,此刻站了出来为沉忆辰抗争。 身为文官领袖之一,哪怕沉忆辰与自己政见不和,哪怕他是勋戚子弟有穷兵黩武的嫌疑。只要皇帝没有像永乐年间对待状元黄观那样,剥夺沉忆辰的功名头衔,那么他就始终是当之为愧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怎能在众目睽睽下受辱? “太后,匹夫不能夺其志,文人不能夺其节,还请收回成命!” 新晋内阁大臣商辂,同样大义凛然的站了出来抗争。 朝会一切的纷争困扰,商辂都看在了眼中,他却如同一个旁观者般,没有出声说过一句话。 这并不是他在明哲保身,而是沉忆辰曾经着重交代过,让商辂不要过于明显的暴露与自己的交情,更不要被打上党羽的标签。 明朝立国之本,就靠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真言,沉忆辰如何会不明白? 商辂、萧彝等人还没有达到位高权重地步之前,沉忆辰宁远他们袖手旁观隐忍下去,也不要过早的被政敌给针对。 可是现在商辂忍不了了,廷杖就是夺了文人的风骨气节,沉忆辰怎能受到这种羞辱? “太后,还望收回成命。” 礼部尚书胡濙,同样站了出来表达反对意见,沉忆辰要是开创了后宫懿旨“刑上大夫”的先河,那么礼法纲常就会崩坏,国将不国。 “太后,请收回成命!” 刹那间,满超文武大臣再次躬身俯倒一片,正统朝时期的政见不和,毕竟还没有到明朝中后期那种你死我活,毫无下限的党争地步。 就算杨鸿泽、贺平彦,以及看不惯沉忆辰的言官清流群臣,都纷纷为他请命抗争,绝不能令士大夫受辱。 “好,好,你们真是一群好臣子!” 面对这皇帝群臣皆反对的景象,孙太后连说了几个好字,然后脸色出现了一抹异样的潮红,整个人往后仰去,重重的瘫倒在凤椅上面。 “太后!” 这一幕让皇帝跟文武百官,同时发出来一声惊呼,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孙太后会怒急攻心昏倒过去! 397 不怒自威 (二合一) 太后昏过去了? 见到这一幕后,就连沉忆辰都呆呆立在原地,万一皇太后孙氏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放在古代以孝治天下的背景,自己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传太医,传太医!” 景泰帝朱祁玉同样紧张不已,虽然孙太后心中更倾向于让自己儿子复辟,并且目前正在逐步实行着。但是朱祁玉帝位法统,却来源于这个嫡母的拥立,她要是这么一倒不起,那么皇位竞争就会更加混乱,甚至连各地藩王都将心生异动。 比如明宣宗的嫡五子朱瞻墡。 历史上这位皇叔,在迎回明英宗朱祁镇后,可是直言上疏给朱祁玉。要他日日不忘早晚对太上皇两次问安,每月逢朔望两日,还得率领群臣朝见朱祁镇。 很明显藩王心中,帝位法统依然在明宣宗嫡系一脉身上,没有了上圣皇太后的懿旨立帝做背书,明英宗朱祁镇又在蒙古北狩未归,那没有野心也会滋生出野心。 大家都是成祖、仁宗一脉的子孙,论继承顺位更胜过朱祁玉你这个明宣宗庶子,甚至就连朱见深这个英宗庶长子都比不过,凭什么皇帝不能换我来当当? “退朝!” 与此同时,内官监掌印成敬,当机立断朝着奉天殿内大臣高呼了一句。 太后昏倒关系到皇家稳定,势必不能让众多外朝大臣看热闹,此刻必须先行令退群臣,然后再来商议如何把影响给降至最低。 文武百官听到退朝的号令后,纷纷朝着朱祁玉行礼退出殿外,唯独沉忆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目光一直放在御台上昏倒的孙太后身上。 “向北,先退下。” 商辂来到了沉忆辰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轻声告戒了一句。 不管这件事情最终处理结果如何,沉忆辰现在就需要考虑善后方案,而不是站在这里茫然失措。 “嗯。” 经过商辂这一提醒,沉忆辰稳住了情绪,然后两人双双退出了奉天大殿。 此刻殿外已经站满了不愿离去的群臣,当他们看到沉忆辰走出来,眼神可谓是复杂无比。大明立国至今,还没有哪位大臣在朝会上面,把当朝皇太后给气到昏阙的先例。 有时候他们都不理解,明明沉忆辰是太上皇钦点的三元及第,论满朝文武没几个亲近程度能超的过他。为何要铁了心拥立效忠郕王,甚至不惜当面忤逆皇太后。 就算能得到从龙之功的回报,年纪轻轻步入阁部,但这风险也太大了一点吧。 退一步说,沉忆辰就算不效忠朱祁玉,以他三元及第的功名跟出镇在外的功绩,三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踏入阁部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真就急这么十来年的时间? 反之今日这番言语跟举动,要是下注输了,等到太上皇回京复辟,恐怕得死无葬尸之地! “忤逆犯上,要是皇太后凤体有损,看你该如何问罪!” 杨鸿泽看见沉忆辰出来后,怒气冲冲朝他怒喝了一句。 要知道杨鸿泽属于传统理学士子,最讲究就天地君亲师那套,沉忆辰今天这番言辞跟举动,完全称得上是大不敬之罪,这种公然违背礼法的行为,如何能忍? “杨少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朱仪此刻就正在一侧,听到杨鸿泽这句话后,立马冷冷的回应了一句。 成国公嫡长子的身份摆在这里,加上朱仪自身能力跟努力,早就赢得了勋戚宗亲以及边关武将的认可,甚至戍边的时间比沉忆辰出镇还要更早。 威望资历摆在这里,他这一句警告,让一向耿直冲动的杨鸿泽,此刻都不敢多言。 不过杨鸿泽没有回应,西宁侯宋杰此刻却站了出来反驳道:“本侯倒想听听朱佥事来说说,杨少卿此话到底何错之有,难道沉忆辰没有不敬太后?” 宋杰早年间就是贺平彦创建的京师共兴社一员,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整天只知道一群人吃喝玩乐。 随着前任西宁侯宋瑛战死土木堡,宋杰凭借着嫡长子的身份,加上又是大明咸宁公主所出,遥遥领先于一众勋戚二代继承了西宁侯爵位。 以往同辈之人,大多处于家族管教之下,自己却瞬间位及公侯,宋杰自然想要在勋戚群体中扩大影响力。 毕竟土木堡之变后的朝廷势力洗牌,对于年轻一代而言就是最好的上位机会。英国公、成国公位极人臣的风光,小辈们都看在了眼中,谁不想成为下一个大明公爵? 可问题同样摆在眼前,当年科举仕途中沉忆辰的存在,就相当于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现在勋戚子弟中,朱仪的文武全才同样成为了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想要获得声望,成为下一代勋戚领袖,就必须压过朱仪一头! 这就是为什么,当朱仪站出来说话后,宋杰立马趁机出来找茬,成国公一脉绝对不能再成为自己的阻碍! “当然没有,沉中堂一言一行,皆为江山社稷着想,何来不敬太后?” 一向谨小慎微的萧彝,面对沉忆辰被众人指责,同样没有再继续隐忍旁观下去。哪怕面对西宁侯这样的大明勋戚,依旧勇敢的站了出来反驳。 自己这次依靠转运通州粮草之功,在朝会上论功行赏,从户部郎中升迁为正四品的通政司右通政,年纪轻轻达到了身穿绯袍的官衔,可以说全靠沉忆辰的知遇举荐之恩。 忘恩负义,乃为人所不齿,就算得罪勋戚权贵,萧彝也一定要站出来为沉忆辰说话!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宋杰本就是个纨绔子弟,仗着母亲咸宁公主的皇亲身份嚣张惯了,现在袭爵后更是张扬跋扈。 看到萧彝没背景、没资历的不起眼小官,居然敢反驳自己的话语,当即就勃然大怒开口喝骂。 宋杰的这句话让萧彝满脸通红,他没想到对方当着朝臣的面,会如此粗鄙跟张狂,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冷漠的声音从萧彝背后响起:“宋杰,你真以为继承了个西宁侯爵位,就能在我面前肆无忌惮了吗?” “再多说一句,我会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后悔!” 说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沉忆辰。 从福建回京之后,沉忆辰一直都是保持着低调谦逊的态度,因为他很清楚自己风头正盛,再大肆张扬的话,必然会遭遇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场景。 可是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你越低调客气,就越有些不长眼的人惹事。 招惹自己,沉忆辰可以不当回事,就好比狮子不会因犬吠而回头。但是招惹到自己的朋友兄弟,沉忆辰就不可能咽下这一口气,当初自己无召领军赴京,让皇家紧张震撼的事情都敢做,区区西宁侯宋杰算是个什么东西! “沉忆辰,你……” 面对沉忆辰的威胁,宋杰下意识想要放两句狠话,可是话到嘴边看到对方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神,瞬间就咽了下口水,不敢说出口。 经历过出镇山东、福建,后续更是领军参与数场大战,沉忆辰身上的威仪跟杀气,岂是混在京师温柔乡的世家子能比拟的? 真要让沉忆辰放开自己,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很多人都抵挡不住。 “宫廷禁地,岂是尔等喧嚣的场所?” 恰逢此时于谦从奉天殿内走了出来,看到沉忆辰一副“凶狠嗜血”的模样,立马大声制止了双方继续把事态升级。 这些年接触下来,于谦不敢说自己多么了解沉忆辰,但至少知道此子言出必行,西宁侯的爵位还真不一定能保住宋杰。 “向北,太后应该没有大碍,你先回府等候消息。” 于谦明白沉忆辰是此次事件的中心点,他不走满朝文武肯定还会继续围观拱火下去。 毕竟早年间沉忆辰意气风发,得罪了不少官场同僚,更是与言官清流势不两立,不知有多少人期盼看到他栽跟头。 “好,那下官就先回去了。” 沉忆辰明白自己呆在这里,确实也没有多大意义,于是朝着于谦拱了拱手,然后便昂首挺胸,穿过朝臣人群扬长而去。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没有流露出丝毫担忧、惧怕的神情,相反在经历过宋杰的挑衅后,浑身上下迸发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靠近。 “不愧是沉三元,这份从容确实无人能敌!” 人群之中一名低品阶官员,此刻用着羡慕语气说了一句。 敢于当众顶撞得罪当朝皇太后,仅凭一句话就能吓住西宁侯,换作其他二十出头的年轻官员身份,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沉忆辰不但做了,还能跟没事人一样,单单这份胆量跟气度,放眼望去天下文人士子,谁能比拟? 果然能成为三元及第,自然有他的道理。 “毕竟一路掌军,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阁老,不能单纯用文人眼光看待。” 另外一名兵部郎中,同样附和了一句。 只有身处兵部,才能得知土木堡之变后,门朝文武跟边关守将的人心惶惶。 唯独沉忆辰敢于领军远赴塞外驰援,还收拢亲征溃军返回京师,能在这种局势下做到力挽狂澜,今日这种政敌挑衅问罪,只能算个小场面。 “当年英国公就说过一句话,生子当如沉忆辰,如今看来还真应验了。” “别太过于吹嘘了,沉忆辰现在是不惊不慌,等太后醒来问罪了,还能这般镇定自若?” “也是,忤逆犯上可不是小罪名,陛下都保不住他啊。” “唉,终究还是年轻气盛了些。” “可惜了……” 听着耳边传来的讨论,高穀同样朝着身边陈循说道:“元辅,向北这道背影,让我看到了当年他得罪王振,潇洒离宫出镇山东治水的画面。” “一样的傲霜凌雪,一样的英姿飒爽!” 说这句的时候,高穀眼神跟语气中,有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欣赏。 曾几何时他愿意帮助沉忆辰权倾朝野,是看在杨溥遗愿以及山东治水之功的份上。 现如今,他感觉自己才算是初步了解了沉忆辰,此子有经天纬地之才,家国天下之幸! “世用(高穀字),此子确实异于常人,可你就这般确信,他会是大明的辅弼之臣吗?” 内阁首辅陈循反问了一句,这段时间以来高穀一直向自己举荐沉忆辰,几乎到了视为子侄辈的地步。 可不知道为什么,陈循感觉自己心中,始终对沉忆辰存在着一种警惕跟隔阂,无法做到彻底的相信对方。 此子很多举动,完全摸不着头脑,更不知他要做什么。要知道历史大奸似忠之辈比比皆是,沉忆辰要是想做一个权臣,那么带来的危害可能远甚于王振。 “我可能会看错,杨元辅他会看错吗?” 高穀反问了一句,杨溥对于自己跟陈循而言,都有着座师举荐之恩。 “三杨”看人的眼光是母庸置疑的,连老师都认为沉忆辰能匡扶大明社稷,为何陈循还要怀疑? 高穀的这句反问,让陈循一时语塞,沉默许久后他叹了口气道:“再看看吧。” 说罢,就迈步走下了奉天殿的台阶,留下来一道落寞的背影。 朝臣的纷纷散去,让奉天殿外喧嚣安静了下来,而此时慈宁宫内,气氛却异常紧张起来。 孙太后气急攻心一时昏厥过去,经过太医的救治跟缓解后,终于慢慢的苏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向景泰帝朱祁玉施压,要求他追求沉忆辰的忤逆犯上之罪。 某种意义上来说,皇太后孙氏昏厥过去是真的,但她醒来之后反应很快的抓住了一个契机。那便是可以利用自己的昏厥,来逼迫皇帝去问罪沉忆辰,同时还不会引发百官的抗议。 毕竟百善孝为先,沉忆辰大不敬的举动让太后凤体受损,身为儿臣的皇帝岂能熟视无睹? “母后,你身体要紧,此事稍后再议,先把这碗汤药喝了吧。” 朱祁玉从宫女手中接过药碗,轻声细语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用汤匙舀了一勺药水,准备亲自喂给孙太后。 可是面对皇帝的避而不谈,孙太后再次一股无名怒火涌上心头,直接抬手一扫,把药碗给打飞了出去。 “哐当”一声脆响,药碗摔在地方四分五裂,与此同时房间内的宫女、太监,全部瑟瑟发抖的跪倒一片。 就连景泰帝朱祁玉都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一步跪在卧榻面前,朝着孙太后请罪。 398 窃国之徒 (二合一) “母后,太医说过你不能再动怒,还请保重圣体!” 景泰帝朱祁玉跪伏在卧榻旁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眼眶隐约能看到泛着泪珠。 某种意义上来说,朱祁玉这副紧张担忧神情,并不是完全的作假。 他身为郕王的阶段,孙太后对待朱祁玉不薄,连离京就藩之事都一拖再拖。乃至于商讨新君即位,也是孙太后最终拍板妥协,才有了后续登基九五至尊的场景。 只能说帝位皇权这种东西,一旦掌控了就没人愿意放弃,哪怕父子之间都不例外,更何况兄弟嫡母? 曾经的亲情照顾,伴随着现在的皇权斗争,已经开始逐渐消弥了。 “保重圣体?” “皇帝,哀家为何会怒急攻心,难道你心里面不清楚缘由吗?” “现在哀家只想要问你一句,到底许诺了沉忆辰多少好处,他才愿意在大朝会上忤逆犯上,阻止太上皇回京?” 正常人的逻辑思维,都不会相信沉忆辰这样玩命阻止朱祁镇回来,仅仅是为了什么大明尊严。母庸置疑能驱使他这样做的,只有更大的利益或者背后站着更大的人物。 以沉忆辰今日的地位权势,背后主使者几乎呼之欲出,除了皇帝朱祁玉外,不可能再有第二人选! 朝会之上,孙太后隐忍不发,无法问出这个问题。现在身居慈宁宫,就自己与朱祁玉“母子”二人,那干脆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面对孙太后这堪称图穷匕见的提问,瞬时间朱祁玉的额头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确实是找过沉忆辰商讨,想要他在朝会上领衔反对,阻止皇兄回京夺权。可问题是在最后时刻,朱祁玉始终无法放下兄弟亲情,选择了放弃。 结果谁能想到,朝会上沉忆辰依然如此强硬,哪怕顶撞太后都不惜站出来反对。 这下景泰帝朱祁玉简直有苦说不出,明明就不是自己指使的,却无从辩解。 望着朱祁玉默不作声,这下孙太后更是认定了,是他指使沉忆辰阻碍太上皇回京。 于是乎红着眼眶,擦拭了一下眼泪说道:“皇帝,就算你不认我这个嫡母,可太上皇再怎么说也是你的手足兄弟,世间唯一的血脉相连,难道你真的就忍心看着他在漠北饱受苦寒吗?” “不是的,儿臣从未这样想过。” 朱祁玉喃喃的回了一句,神情充满了痛苦。 他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更没有从小培养的帝王铁石心肠,就好比一个富家子突然登上了皇位,很多事情都完全超乎了朱祁玉的掌控范围。 看见朱祁玉有些被说动,孙太后一把拉着他的手臂,泪眼婆娑的继续劝说道:“皇帝,哀家明白你的难处,就算太上皇归来,他也不会觊觎皇位的。” “就当是哀家求你,给你皇兄一条活路吧。” 听到孙太后说出这般诛心的话语,朱祁玉再也按捺不住,只能匍匐在地痛哭流涕回道:“母后,儿臣绝无伤害皇兄之心,更打算百年之后把帝位传承给太子朱见深,此心天地可鉴。” “儿臣答应你,这就与鞑虏进行和议,迎接皇兄回京!”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实则朱祁玉已经没得选择,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就将坐实不忠不孝的身份,带来的皇位危机可能比放朱祁镇从漠北归来更严重。 “好,能看到你们兄弟和睦,哀家就算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母后切勿说出此言,你必将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朱祁玉赶紧宽慰了一句,如果不是这场皇位争夺,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些母子亲情。 “皇帝,除了太上皇之事外,哀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母后尽管说。” “沉忆辰是窃国之徒,万万不可亲信,必须趁此时机拔除他的根基,否则日后必将成我大明之患!” 突然听到孙太后把矛头对准了沉忆辰,并且用词还如此严重,朱祁玉神情有些大惊失色。 “母后,沉忆辰为国为民,这次京师之围跟辽东危机,堪称有力挽狂澜之功,怎会成为窃国之徒?” 听着朱祁玉的辩解,孙氏仅仅冷笑一声回道:“皇帝,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沉忆辰当初无召领军赴京,现在更是当众阻拦太上皇回京,你觉得此人会真的忠心于皇帝吗?” “今日他能背叛太上皇,来日未必不能反叛你,天生反骨之人不可信!” 孙太后这句话,恰好说到了朱祁玉心中的芥蒂,并且就连沉忆辰本人,早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发生。对于皇帝而言,你一名臣子有过背叛的历史,那么忠诚必然会打上一个大大的疑问号。 谁真的敢彻底信任一名“贰臣”? 但是朱祁玉有一点好,那便是心胸胜过大部分的皇帝,哪怕他猜疑忌惮沉忆辰,却不愿以“莫须有”的猜测,就定下臣子背叛的罪名。 “母后,沉卿不是你想的那样,其中定然有所误会,儿臣相信他会成为一名治世之能臣。” “你相信他?那哀家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说罢,孙太后喝退了屋内服侍的宫女太监,仅仅留下几名心腹。 然后才开口说道:“皇帝,你还记得当初鲁王之死吗?” “儿臣记得。” 鲁王押送赴京途中畏罪自尽,可是在宗室里面掀起了轩然大波,朱祁作担任郕王期间再怎么不问朝政,此事也不可能不知道。 “王振活着的时候,曾与哀家说过鲁王之死跟沉忆辰有关系,那时候哀家是不信的,现在看来此子还真有这个胆子!” 什么? 听到孙太后说出这句话,景泰帝朱祁玉直接呆在了原地,完全不敢相信。 毕竟沉忆辰行为有些逾矩,性格有些张扬,都属于年轻人气盛能容忍的范围之内。换作其他勋戚世家子,达成沉忆辰的成就,恐怕比他还要不可一世。 但是谋害大明亲王,这种事情实在有些骇人听闻,朱祁玉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沉忆辰会有这个胆子。 “母后,王振与沉忆辰不和天下皆知,两次被迫出镇地方皆与他有关,此事不可轻信。” “但鲁王还曾写信求情于哀家,怎会在赴京途中畏罪自尽?” “身为皇帝,很多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子既然有心怀不轨之心,定然要给予严惩。” “就算此事是个诬陷,也能给予沉忆辰威慑跟警告,让他打消一些危险想法,恩威并施才是君王的御下之道!” 没错,很多时候君王哪怕恩宠某位臣子,也不能一味的倚重纵容,必须时不时敲打一下,让对方明白谁才是天下的主宰。 孙太后毕竟是看着朱祁玉长大的,深知他秉性和善有余,威严不足。干脆借助沉忆辰的事情,让他知道怎么做才是一名合格的帝王。 朱祁玉面露难色,道理何尝不明白,但莫须有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皇帝既然不忍动手,那便以哀家的名义,把沉忆辰先行投入诏狱审问一番。” “有则问罪,无则加勉!” 明朝大臣勋戚入狱,至正统朝开始就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情,包括现任的吏部尚书在内,起码小半有过入狱问罪的经历,王振掌权时期为了敲打不听话的文官,更是达到了顶峰。 现在把沉忆辰下狱,无非是遵循正统朝的传统罢了。 “母后,儿臣……” 朱祁玉还想要辩解两句,可是孙太后此刻不会给他机会了,直接朝着一旁司礼监掌印金英下令道:“传哀家懿旨,令锦衣卫把沉忆辰逮捕下狱,彻查谋逆犯上之事,看看是否有不臣野心。” 听到孙太后想要动用批红权,金英下意识就把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景泰帝朱祁玉。 当初京师守卫战的时候,太上皇北狩未归,新君尚未登基,太后懿旨自然能当圣旨来用。 现在皇帝就在这里,还以太后的名义下发,那就着实有些不合常理。毕竟在法理上,孙太后并不像当初张太皇太后那样,明确垂帘听政代掌皇权。 迎着金英的目光,朱祁玉面色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他不想把为难的事情,强加到一名太监身上。 孙太后都已经病倒在床,如果自己再强硬反对的话,盛怒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单单沉忆辰的罪责跑不到,就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无法独善其身。 “是,太后。” 金英躬身领命,然后就缓缓退出了慈宁宫,前往司礼监拟旨。 另外一边沉忆辰返回到了公府,朱勇现在没了大明公爵的身份,加之几个儿子都已经步入正轨,曾经林氏跟朱佶带来的消沉逐渐澹去,就如同普通老者一般,正拿着一个水壶在院子里面浇着几盆花草。 “公爷。” 沉忆辰依照惯例,朝着朱勇行了一礼。 “今日朝会,论功得到了何等封赏?” 朱勇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按照沉忆辰在京师守卫战中立下的汗马功劳,入阁拜相应该就在眼前。 “陛下命我入阁参预机务,不过兵部侍郎一职转为加衔。” “加衔?”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朱勇放下了手中的水壶,有着正式的问道:“为何会如此,你在朝会上说了什么吗?” 要知道大朝会之前,沉忆辰就已经面见过景泰帝朱祁玉,某种意义上双方谈好了封赏,那就是以实权兵部侍郎的身份入阁参预机务。 常言道君无戏言,加之朱祁玉皇位不稳,更不可能在此时选择出尔反尔。 就算无所谓得罪沉忆辰,朱勇不相信朱祁玉,会不考虑他身后的成国公府跟勋戚集团。 “反对太上皇回京,于是太后忌惮想要剥脱我手中兵权。” 沉忆辰如实相告,深宫之中的女人再怎么没见识,也不可能把她看作市井平常女子,更何况对方是大明皇太后,曾经靠着宫斗手段扳倒正宫的狠角色。 归根结底,自己手中的兵权威胁到了明英宗朱祁镇,同样让朝中那群想要拥立复辟的勋戚大臣忌惮。朝会之上不管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最终结果一定会想方设法限制,当对方想要主动找茬,左脚先迈进奉天大殿的门槛都能成为理由。 “无妨,太后能剥夺你一人兵权,却无法剥夺你手下一系兵权,更无法剥夺成国公府一脉兵权!” 朱勇澹澹的回了一句,并不以为意。 现在他与沉忆辰之间放下了芥蒂,很多信息都达成了互通,不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互相提防。 沉忆辰出镇山东、福建,已经得到了两地卫所将士效忠,特别是福建安插了曾经的起义军人马进去,他们只知沉忆辰,而不知道朝廷。 靠着京师守卫战,沉忆辰获得了亲征军中京营跟班军的崇敬,如果不是他毅然奔赴土木堡驰援断后,这群人中又有几人能活着逃回京师? 最后就是辽东,总兵曹义的弃城逃亡,让他威望降至谷底,同时辽东都司指挥层被鞑靼部追杀一网打尽。曾经的权利阶层空缺,就给了新人上位的机会,李达等儿时伙伴在浴血奋战,与辽东军将士们同生共死,早就赢得了足够的威望。 沉忆辰驰援辽东作战,相当于最后的临门一脚,让他自己与李达等人,彻底在辽东声望不可撼动。 不算成国公在边军的影响力,单单这四地兵马加起来就有数十万之众,很多东西不是你剥脱一个头衔,就能把影响力给消散殆尽的。 沉忆辰还年轻,入阁后有着大把的事情运作,孙太后又能挡住几时? 徐徐图之的道理,没有谁比成国公这种官海沉浮一辈子的老将更明白。 “可是如果我阻止不了太上皇回京,此事就会发生变数。” 孙太后终究是一介女流之辈,仗着孝道大义跟太后的身份,偶尔干涉一下朝政还行,想要彻底统治朝堂那是不可能的,满朝文武也不会真的容忍牝鸡司晨。 但是明英宗朱祁镇回来,那局面就将大为不同,朝中效忠拥立的勋戚大臣们,就相当于有了主心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各自为战。 “老夫深受太上皇君恩,此事就只能你自己看着办了。” 朱勇望着沉忆辰,说出来这么一句话,然后就转身朝着屋内走去。不过在走到一株盆栽面前的时候,他突然伸手折断了一根树枝,一切尽在不言中。 沉忆辰看明白了朱勇想要表达的意思,某种意义上他在回府的路上,脑海中就已经在思索着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看来终究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399 牝鸡司晨 (二合一) 紫禁城内,景泰帝朱祁玉已经从慈宁宫退了出来,迎着夜晚有些凛冽的北风,他脸上已经看不到之前的悲伤跟痛苦,相反出现了一种刚毅跟决然。 “陛下,真的要听从太后懿旨,把沉中堂问罪下诏狱吗?” 成敬站在朱祁玉的旁边,小声的询问了一句,刚才他也在慈宁宫内,这对皇家母子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沉忆辰有几分忠心,朕确实不知。” “但有一点朕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再效忠于太上皇。” “问罪于他,无异于自毁长城!” 朱祁玉神情冷漠的说出这句话,很多时候人是会成长的。 就好比当初沉忆辰、于谦拥立他上位的时候,朱祁玉紧张的浑身都有些瑟瑟发抖,压根不想继承这个救时之君的头衔,对帝位也没有任何野心跟期盼。 但是京师守卫战中,面对着蒙古大军即将要攻破京师九门,朱祁玉身上却再也看不到即位时候的紧张、畏惧、软弱,毅然决然的把宫廷禁卫军调赴九门支援,做好了君王死社稷的准备。 单就这一份勇气来说,明英宗朱祁镇不及他这个看似软弱的弟弟分毫! 追朔到昨夜沉忆辰入宫面圣,景泰帝朱祁玉都不愿意对自己的手足兄弟绝情,想着答应太师瓦刺议和条件,迎接皇兄朱祁镇回京。 不过今日朝会种种,让朱祁玉看透了很多东西,比如群臣的轻视、太后的威逼、皇兄的余威等等。 身为帝王,可能很多时候,真的不需要多余的情感。 “陛下,你成长了。” 听到从朱祁玉嘴中说出这段话,成敬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曾经一些权谋手段,都是他出面代替朱祁玉去做,新君很明显没有从郕王的影子中摆脱出来。经历过风风雨雨后,现在终于有了帝王的模样。 “现在京师还有许多赶考学子吧?” “是的,正统十三年戊辰科推迟,很多赶考举子困于京师,他们还在等着陛下早日大开恩科。” 按照科举时间,正统十三年本来是大比之年,去年末跟今年初就有着无数举子乘船赶往京师,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鲤鱼跳龙门。 结果土木堡一战,打乱了所有科举计划,蒙古人都兵临京师城下,连皇帝百官差点没跑路南迁,怎么可能还有心思来安排举子会试? 加之古代路途不便,既然考生们已经来到了京师,不可能在战乱时期返回家乡。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身处京师静静等待,等着新君早日制定科举时间。 某种意义上来说,景泰帝朱祁玉也恨不得能早开科举,这样取中的进士门,都将成为属于自己的天子门生,未来朝堂上根基势力。 “好,派人在士子群体中放出消息,告知太后下达懿旨问罪有功之臣。” “另外把这个消息通知沉忆辰,能不能把握住机会打个翻身仗,就得看他自己了。” 如果说之前成敬得到了反馈仅仅是欣慰的话,那么当朱祁玉这番手段使出来,他内心的情感简直就是欣喜! 古代以孝治天下,皇太后孙氏掌控法统又身为嫡母,几乎就是无可指摘的存在。除非她自己蠢到谋朝篡位,想要学武则天那边立娘家人为帝。 话说回来,就算孙太后想要学武则天,到最后她依然能置身事外。 就如同唐睿宗李旦最终二次登基后,面对这位颠覆了李氏王朝,并且差点没把自己给宰了的嫡母。还是得老老实实的尊崇,不敢有丝毫的报复举动,这便是法统跟孝道的威力。 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古代儒家统治的基石,甚至某些方面凌驾于皇权之上。 正常情况下,朱祁玉面对孙太后的干政毫无办法,亦或者说至少在短时间没有属于自己强大班底,只能当个类似于“傀儡”皇帝的存在,时时刻刻生活在嫡母跟皇兄的威胁之下。 但是后宫干政乃朝堂大忌,孙太后是掌控着法统拥立,可她却没有掌控幼年天子的摄政权利,朝会上的垂帘听政仅仅是群臣在特殊时期下的绥靖跟妥协罢了。 毕竟两位君王谁到底能最终坐稳皇位,还是一个悬念,贸然跳出来站队很容易惹火烧身。只要孙太后没有触及满朝文武底线,小打小闹就听之任之,随她去好了。 不过很多东西,一旦触及到了底线,那就没有退让的余地。比如朝会上孙太后想要廷杖沉忆辰,这与“刑不上大夫”的理念产生了严重冲突,于是乎出现了满朝文武反对的场景。 现在孙太后懿旨干政,还动用锦衣卫这种特务机构,去逮捕大臣问罪。毫无疑问这种触及底线的方式,远比朝会上廷杖文官要更严重。 可能京师大臣这群老油条,前景未明的情况下,还会明哲保身先看看局势。但自古书生意气,进京赶考的文人举子,一腔热血下绝对坐不住。 等待他们燃起了火,朝臣自然就会火上浇油! “是,陛下!” 成敬躬身行了一礼,脸上神情有着一抹抑制不住的动容。今日之后眼前这个年轻人,就不再是惶恐不安的郕王,而是高高在上的大明君王! 行礼后便转身快步朝着宫外赶去,他要抢在司礼监掌印金英传达懿旨之前,把消息告知沉忆辰提前做好准备。 另外一边成国公府,沉忆辰坐在书房之中,面前站着苍火头、王能等一系亲卫矿工。 既然事情到了光靠自己力量,已经无法阻止明英宗朱祁镇回朝的时刻,那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要知道之前沉忆辰一直不愿意弑君,毕竟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站在私情的角度上,朱祁镇对待自己没有任何过错,达到了一个帝王能做的极限。 如果可以的话,沉忆辰想着朱祁镇安心在草原上呆几年,然后辅左景泰帝朱祁玉站稳脚跟,这样就算他哪一日被释放回京,已然造不成任何威胁,安安心心当一个养老的太上皇。 至于另外一方面原因,就在于弑君之事,造成的后果不可预料,哪怕沉忆辰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 想当初为了掩盖鲁王畏罪自尽的真相,韩勇自绝于刑部大狱之中,把秘密带到了地下。可哪怕如此,依旧引起了朝堂很多人的怀疑,要不是勘验密查的人是成敬。 换作任何一个王振阉党的太监,沉忆辰想要脱身都没那么容易,很有可能会血流成河,甚至于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当初鲁王之死,想要怀疑到沉忆辰身上,还算有些异想天开。毕竟一个区区五品官,双方也没有任何交集,换作任何一个人的正常思维逻辑,都不会认为沉忆辰会做诛王之事。 可是弑君不同,按照目前的局势跟站队,朱祁镇要是出现任何意外,几乎等同昭告天下沉忆辰做的,就差没在脑门上写“弑君”两个字了。 到时候任凭沉忆辰百般解释,天下没人会相信不是他做的,包括景泰帝朱祁玉。 到了那一步,最好的结果是辞官为民,保住一条性命。 最坏的结果,恐怕得株连九族! 当然,沉忆辰也可以选择举兵造反。可问题是“法统”两字的威力,作用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大,大明并没有到亡国末路的地步,朱祁玉还刚刚打退鞑虏士气正盛,天命气运依然归于朱明。 这个时候造反成功的几率等于零,到时候华夏一片涂炭,数十万将士为此身死,沉忆辰与史书上那些奸臣作为有何区别? 所以没有到迫不得已的地步,沉忆辰绝对不想弑君,这会让自己丧失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没得选了,太后很明显已经跟忠于朱祁镇的朝臣达成了一致,景泰帝朱祁玉今日在朝会上的表现,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新君毕竟还是棋差一着啊…… 想到这里,沉忆辰叹了口气,其实也不能怪朱祁玉,登基短短几个月,能做的事情确实不多。 “苍火头,你带领可靠的弟兄前往大同镇外,太上皇要回京的话,定然会从这里入关。提前在关外勘探地形做好准备,到时候伪装成鞑虏的兵马,劫杀回京的车队。“ 一般情况下沉忆辰下达命令,苍火头绝对是二话不说选择执行。 但是这一次,他听到后脸上流露出震惊神色,反问道:“东主,你是要……” “弑君!” 沉忆辰冷冷回了这两个字,让苍火头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哪怕心里面已经有所准备,可真正要去行弑君之事,对于古人的冲击是无法言喻的。 缓了许久,苍火头才咬牙回道:“东主,咱们弟兄这条命是你给的,只要一声令下管他什么天王老子都照杀不误。不过单凭我们这几十号人,想要劫杀回京车队难以成事。” 经历过数场大战后,沉忆辰身边的护卫矿工,只剩下二十多号人。做弑君这种事情,必须有着必死的决心,绝对的忠诚。 沉忆辰没有圈养死士的习惯,想要靠着二十几号人去袭击朱祁镇回京车队,肯定人手远远不够。 “东主,要不去韩斌那里借点人手?” 郑祥站在一旁回了一句,山东卫很多老弟兄,沉忆辰对他们同样有救命之恩,属于信得过的一群人。 “不行,这次不能让韩斌再牵扯进来。” 沉忆辰摇了摇头,当初韩勇为了自己而死,如今弑君之事风险太大,不能再把韩斌给卷进来。 同时说出这句话后,沉忆辰在脑海中筛选着人手,除了韩斌外,武锐以及福建卫、山东卫原本有官身的属下不能动,只能从矿工跟起义军老班底里面找人。 “郑祥,通知福建水师的陈善恭,让他抽调一批人手出来。人数不宜太多,要保证绝对的掩人耳目。” 陈善恭是当初福建起义军的一员,同时还是叶宗留的亲信,后续被沉忆辰吸纳入福建水师,一步步提拔到了指挥佥事的职位。 他手下的人马组成,就是以矿工跟炉丁为骨干,属于沉忆辰的死忠派。再加上当初杀官造过朝廷的反,没有寻常将士那种对于天子身份的本能畏惧,这种事情只能交给他们来做。 “东主,小的明白。” 得到命令后,郑祥二话不说就走出了书房,前往京师营地通知陈善恭准备人手。 望着郑祥离去的背影,沉忆辰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忐忑跟紧张,伪装成蒙古兵马不过是故弄玄虚的权宜之计,相信掩盖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察觉出真相。 到时候矛头依然会指向自己身上,那才是困难的开始。 就在沉忆辰安排妥当之后,一名公府下人来到了书房门口,朝着里面喊道:“沉公子,宫中有位公公来了,提出想要立马见你。” 宫中的公公? 沉忆辰脑海中思索了一下,他跟宫中内官交集不多,王振已死肯定没法找自己,喜宁投敌叛国现在还在漠北瓦刺营地,那么只剩下成敬会来拜访。 但问题是现在已经快要入夜,成敬这时候从宫中出来登门拜访,难道说出了什么重大事情? 想到这种可能性,沉忆辰自然不敢怠慢,赶忙起身朝着前厅方向走去,果然看到的是成敬。 “成公公登门拜访,本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沉忆辰赶忙拱手致歉了一声,寻常官员现在想要主动见成敬一面都难于登天,对方能主动上门确实给了面子。 “无妨,咱家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 成敬脸上带着一股玩味笑容,然后拱手回了一礼。 “那不知成公公有何事。” “不是咱家有何事,而是沉中堂你有麻烦事了。” “愿闻其详。” 成敬这个时间点找过来,沉忆辰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脸上神情表现的非常平静。 望着沉忆辰这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成敬心中不由啧啧称赞,确实此子有着年少老成的风范,换作一般人经历过朝会上的异变,早就在府邸中惶惶不可终日。 “太后已经醒了,她老人家视沉中堂为窃国之徒,下达懿旨号令锦衣卫要把你下狱问罪。” “那看来成公公,已经有个破解之法对吗?” 沉忆辰直指问题核心,成敬脸上那轻松玩味的笑容,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而且退一步说,如果自己真要出事失去价值,与成敬的交情还没到要特地跑到府上,告知担忧一声的地步。 “年少居高位不是什么偶然,沉中堂果真料事如神。” 成敬开口称赞了一声,然后把慈宁宫中发生的事情,以及后面与景泰帝朱祁玉的对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沉忆辰。 他相信以沉忆辰的才华能力,自然有解决之法。 “陛下,慢慢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帝王了。” 听完成敬的描述,沉忆辰首先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相反感慨了一句景泰帝朱祁玉。 其实早在昨日与成敬马车上对话,以及后续入宫面圣的时候,他就差点没有点明朱祁玉身为一名帝王,有些时候就应该展现出无情的潜质,去做应该做的事情。 但是最终当朱祁玉说出那句“他毕竟是朕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后,沉忆辰选择了闭嘴。 怂恿朱祁玉杀兄这种事情,纯粹属于惹祸上身,哪怕对方提及都不能随意接话,更别说主动去招惹。 另外身为臣子,谁又愿意面对一位无情的“政治机器”? 好比清朝乾隆皇帝那样,简直把帝王专制那套给玩到了巅峰,甚至感受不到多少人性的存在,除了后世某些影视剧去戏说。 天天伴君如伴虎,又有什么好感受? 想要掌控住帝王跟人性之间的平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啊,陛下越来越像一名合格的帝王了。” 成敬附和了一句,他是看着朱祁玉长大的,皇权斗争自古你死我活。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手足兄弟。 “沉中堂,那此事你该如何处理?” 帝王之事,提一嘴就够了,哪怕亲近之人都不便多谈。 于是乎成敬转换了一下换题,想要询问沉忆辰应对之策。 “卞先生,以我名义修书一封给国子监祭酒李时勉,就把太后问罪的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他即可。” “是,属下明白。” 卞和躬身点头,然后转身去写书信。 “咱家想起来了,正统九年大司氏得罪王振,被判罚在国子监门前受荷校之刑,就是沉中堂领着京师文人士子联名上疏,最终拨乱反正。” “没想到这份渊源,还能在此时派上用场,沉中堂应对真是其智近乎妖啊!” 成敬这下是彻底服了,国子监的学子代表着大明士子中流砥柱,而且是最为愤青热血的那一批。 李时勉要是愿意率领国子监弟子出面,那带来的效果将彻底斩断后宫干政的触手。这一招应对,相比较陛下扇动京师赶考学子舆论,有过之而无不及! “成公公过赞,本官不过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罢了。” 沉忆辰谦虚的摆了摆手,如果没有当年玩命联名上疏对抗王振,又怎会跟国子监祭酒结下渊源? 就在沉忆辰与成敬商谈之际,一批奉了懿旨的锦衣卫冲进了成国公府。不过当沉忆辰看清楚为首之人是谁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笑容。 没错,领衔之人正是他的好兄弟赵鸿杰。 400 清源正本 (二合一) 赵鸿杰望着站在前厅的沉忆辰,脸上同样流露出一抹心领神会的笑容。 还没两人打招呼,朱勇就领着大公子从后院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愠怒的开口道:“什么时候就连成国公府,都成了尔等可以肆意乱闯的地方了?” 朱勇再怎么说,也是曾经的大明国公,这才被夺爵短短几个月,锦衣卫上门连声招呼都不打,颇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 “是你? 待看清楚来者相貌后,朱勇脸上神情有些惊讶,赵鸿杰毕竟是在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就学,而且他的父亲还是自己老部下。 虽然有些时日未见,但依然一眼认了出来。 “晚辈拜见公爷。” 成国公朱勇当年在家塾这群小辈心中,简直就如同“神”一般的存在,就算如今没有了爵位,骨子里面的敬畏跟尊崇是没办法抹掉的,赵鸿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既然还叫老夫一声公爷,那不妨来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锦衣卫擅自冲入府中,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朝会上面发生的事情,朱仪在退朝回府后已经跟朱勇禀告过了,只是就算太后震怒,朝堂上的争执有必要使出这般大阵仗? “启禀公爷,太后懿旨沉阁老忤逆放上,判下诏狱调查问罪。” “荒唐!” 听到赵鸿杰的回答,朱勇当即呵斥了一声。 “现如今新君即位,哪有太后下达懿旨问罪大臣的说法,国法律例何在?” 大明开国至今,只有太皇太后张氏垂帘听政过,但那是因为明宣宗早逝,留下幼主朱祁镇无法独自处理朝臣,必须得有人摄政。 现在朱祁玉乃成年天子,甚至已经有了嫡长子朱见济,怎么可能让懿旨凌驾于圣旨之上? 面对朱勇质问,赵鸿杰站在一旁不敢多言,这种皇家之事哪轮得到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回答? “公爷,鸿杰不过是奉命行事,还是不要为难他了。” 相比较朱勇的剑拔弩张,沉忆辰就显得平澹许多,甚至颇有种旁观者的姿态。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进宫一趟,看看陛下到底怎么说!” 朱勇并不知道沉忆辰与朱祁玉不谋而合的计划,他只知道要是就这么进了诏狱,很有可能被有心之人利用,把谋逆犯上的帽子坐实。 成国公一脉绝对不能任人欺负到头上,凭借着自己这张老脸,怎么也能讨来几分薄面! “公爷,稍安勿躁,沉中堂已有解决之法,放心交给他处理即可。” 望着朱勇如同护犊的老虎一样,怒发冲冠打算连夜前往皇宫讨说法,成敬只得从前厅出来缓和一句。 “成公公,你也在此?” 刚才朱勇听到下人汇报锦衣卫冲上门拿人,急切之下并没有注意到前厅还有何人。结果现在发现成敬就在这里,作为皇帝身边的潜邸亲信,毫无疑问他最清楚皇帝的心意。 “咱家登门拜访,没有向公爷提前投拜帖,冒昧了。” “成公公何出此言,你乃贵客盈门,成国公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朱勇毕竟混了一辈子官场,客套话说的让人如沐春风,连成敬脸上都不由浮现出澹澹笑意。 “公爷客气,咱家其实就是出宫与沉中堂,传达几句陛下的心里话。” “现在时候也不早,该回去了。” 听到成敬说出这句话,朱勇瞬间心里面就有数了,只要皇帝没站在太后那边问罪,那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成公公辛苦,来日老夫必登门拜访。” “再会。” 成敬拱了拱手,转身就快步离去。 他毕竟是宫廷内官,现在锦衣卫已经上门,人多口杂呆在这里很容易传出什么话柄。 这就是成敬与王振最大的不同,哪怕同样有着皇帝的信任跟依赖,有着权倾朝野的契机,他却始终保持着谨小慎微的态度,甚至连司礼监掌印之位都没有争夺。 就在成敬前脚离开,后脚陈青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消息,急忙从后院匆匆赶来。看到是赵鸿杰领着锦衣卫过来“捉拿”沉忆辰,护夫心切再现了当年应天府家塾时期,那份泼辣外向的模样。 健步直接冲到了赵鸿杰的面前,脸蛋红扑扑的嗔怒道:“好你个赵鸿杰,枉向北这些年把你视为手足兄弟,当了个锦衣卫现在抓人都抓上门来了。”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能多么下得去手!” 面对这突然的一幕,在场众人都有些懵了,特别是沉忆辰,他已经记不起有多久,没有见到陈青桐这副模样。 刹那间,仿佛有种当年在成国公府旁小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听着陈青桐的指责,赵鸿杰从诧异中缓过神来,脸上写满无奈的望向沉忆辰。确实近些年在王振的掌控下,锦衣卫风评越来越差,连前任指挥使马顺都硬生生被群臣,活活打死在景泰帝朱祁玉面前。 咋一听到锦衣卫上门拿来,换作任何人都是往着最坏的方向去想,陈青桐自然不例外。 “向北,要不我暂且先回去复命,看看上面如何决断?” 赵鸿杰其实今日过来,压根就没有想要捉拿沉忆辰,纯粹是做个样子走个过场。毕竟这道懿旨他不命令,换锦衣卫其他卫指挥级别官员过来,恐怕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结果没想到公爷、陈青桐接连站出来维护沉忆辰,让他都有些不知道该作何解释。不过对于这种场景,赵鸿杰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 当年在成国公府外院家塾,两人都属于家族中被人看不起的边缘人物,这才抱团取暖成为了至交好友。如今看着沉忆辰夫妻同心,父子破冰,身为兄弟怎能不为他高兴? “太后懿旨下令拿人,难道你想要抗旨不遵吗?” 沉忆辰玩味的回了一句,既然已经点燃了这把火,那么就得多添添材,才能把火给越烧越旺。 “向北,你……” 赵鸿杰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确实打算为了沉忆辰抗一回懿旨,只是听着对方这语气,好像还不怎么乐意? “诏狱数年前曾随你去过一回,看来到了该故地重游的时候,走吧!” 说罢,沉忆辰就迈着大步,朝着赵鸿杰走去,打算主动前往诏狱。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如果说朱勇已经隐约意识到沉忆辰想要做什么,这些年身处后院的陈青桐,对于朝局的变化就几乎出于不知情状态,她完全无法理解沉忆辰为何要主动进诏狱。 “放心吧,你夫君何时做过吃亏的事情?” “安心呆在家中照顾好自己,还有腹中的孩子。” 沉忆辰带着轻松笑意嘱咐完这句话后,就在陈青桐担忧跟疑惑的眼神中,与赵鸿杰一同离开了成国公府,前往那个让人畏惧无比的诏狱。 “向北,太后懿旨可不是儿戏,你有万全准备吗?” 赵鸿杰很了解沉忆辰,他的举动已经表明了有后手,只是太后懿旨连皇帝都很难否决,沉忆辰真的能做到安然脱身吗? “世间岂有万全之策,五分胜算便可一搏,此事我至少有九成把握。”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但向北你只要有需要我的地方,招呼一声赴滔倒火在所不辞!” 沉忆辰如今的布局谋略,已经远远超乎了赵鸿杰的层面,所以他干脆没问后手是什么。 只是表明如果出现最坏的结果,别忘记还有自己这个兄弟在。 “当然。” 沉忆辰拍了拍赵鸿杰的肩膀,两人关系不需要多言。 前往诏狱的路上,随着冬日夜幕降临,萧瑟北风吹拂之下,路上已经行人寥寥。 可街边一家夜市小吃摊上,却罕见的坐着一桌衣着华丽的达官贵人。他们的出现,让其他平民百姓,压根就不敢靠近这个小摊贩,只敢远远的好奇议论着。 坐着的这桌达官贵人,算是沉忆辰在京师的“老相识”,他们就是以贺平彦为首的共兴社成员。 当然,现在共兴社的招牌,随着贺平彦踏入仕途,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用价值,更多沦为吃喝玩乐的组织。 “不是说好锦衣卫上门捉拿沉忆辰入诏狱吗,怎么现在还没有看到人影过来?” 西宁侯宋杰脖子伸的老长,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成国公府的方向。 朝会结束被沉忆辰当众威胁的那番话语,让他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堂堂一个大明侯爵,沉忆辰却依然敢嚣张狂妄出言不逊,这口气宋杰怎么可能咽的下去。 结果万万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来得如此之快,仅仅过了一个下午太后就下达问罪懿旨,眼看着沉忆辰马上得沦为阶下囚,此时不过来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别急,等下想怎么羞辱,还不是随你喜好?” 说这句话的是曾经内阁首辅马愉之子马徵。 当年沉忆辰出镇山东回京路上,路过临清钞关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担任监察御史的马徵。 那时面对前往地方镀金,张扬不可一世的马徵,沉忆辰仗着自己正四品佥都御史官衔,硬逼着对方行了一次跪拜礼,双方从此结下了梁子。 不过后来马愉从中拉拢化解,加之沉忆辰后续又接连出镇福建,双方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现在马愉病逝,内阁首辅换了两任,马徵也依靠着出镇之功以及父辈蒙荫,升迁为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达到了沉忆辰曾经的高度。 本以为终于可以平起平坐,报当年羞辱之仇,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入阁拜相,再次拉开了差距。 相比较宋杰的急切,马徵这口气忍了数年,早就不急于一时。 就在几人讨论跟臆想之中,远处出现了一大批的人马,路上行人见到那显眼的飞鱼服,连忙避让躲闪生怕除了霉头。 “来了!” 贺平彦看到飞鱼服后,眼神中闪现出一抹异样光芒。 他跟宋杰以及马徵这些只知皮毛的世家子不同,沉忆辰会问罪下狱,可以说是偶然事件,也可以说是必然的谋划。 太后、内官、勋戚、大臣四方,早就在迎回太上皇这件事情上达成了一致,沉忆辰想要阻拦无疑是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唯一让贺平彦没想到的是,沉忆辰会找死的这么干脆,瞬间少了许多战胜他的成就感,变得有些索然无味。 伴随着锦衣卫的靠近,贺平彦一行人从座位上起身,来到了街道旁边,准备好好欣赏下沉忆辰锒铛入狱的场景,看看他日后为了活命,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道路两旁宅邸挂着的灯笼亮光,已经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脸庞。本来脸上充斥着报复快意的贺平彦等人,看清楚眼前景象后,瞬间写满了不可思议。 逮捕沉忆辰的锦衣卫指挥佥事,手上正牵着缰绳踱步前行,相反身为囚犯的沉忆辰,却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 如果不知道懿旨内容的人见到,绝对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捉拿谋逆犯上的乱臣贼子,还是在恭迎上官回衙门,锦衣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和蔼可亲了? “贺兄,这……这……” 望着眼前一幕,宋杰惊讶的合不拢嘴巴,他仿佛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 “难道锦衣卫也被沉忆辰控制了?” 马徵最近才回京,对于局势没有其他人那么了解。不过很明显这副景象,身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跟沉忆辰护卫随从没什么区别。 堂堂正四品指挥佥事,还去牵马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贺平彦嘴中重复着“不可能”三字,太后懿旨内容司设监掌印曹吉祥,第一时间就派人出宫传达,逮捕沉忆辰下狱问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不会出错。 就在这几个人不敢相信的神情中,沉忆辰从他们面前骑马经过,留下了一个无比蔑视的眼神,然后扬长而去。 其实能出现这样的场景,纯粹是沉忆辰有意为之。小摊贩的灯火更亮,相比较贺平彦等人,沉忆辰更早发现了他们的存在,干脆翻身上马导了这出好戏。 哪怕入诏狱是计划的一部分,沉忆辰也不会给这几人嘲讽自己的机会,一群纨绔子弟也配? 就在沉忆辰前往诏狱的路上,卞和已经拿着书信赶到了国子监,见到了大司氏李时勉。 当得知太后下达懿旨,逮捕沉忆辰入狱问罪后,李时勉当场怒发冲冠,叫国子监的弟子拿过来笔墨纸砚。 刀剑是武将的兵器,那么文人的刀剑便是纸笔! 只见李时勉在素纸开头,笔走龙蛇的写下了“正本疏”三个字,取其清源正本之意。 然后这篇上疏的内容,直指当朝太后孙氏后宫干政,牝鸡司晨! 与此同时,朱祁玉安排的人,也在文人士子群体中奔走相告。无数满腔热血的书生,听闻太后干政要捉拿有功之臣,瞬间群情激愤。 何为文人风骨? 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这才是真正的文人! 401 道义大势 (二合一) 浙江会馆内,哪怕夜色已深,此时大堂内依旧是人声鼎沸,赶考的江浙举子们纷纷走出自己房间,义愤填膺的讨论着关于沉忆辰定罪的事情。 最为中央的一张桌子上面,有着一名年轻人站在上面,他脸颊通红握紧了拳头,正在朝着周围的同年举子诉说着什么。 如果沉忆辰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这名年轻人就是当年他在西湖雅集上遇到的何闻道。 数年过去,曾经那个只能站在角落中,没有登台论道资格的小子,现如今已经可以当着众人面呼吁号召。 “诸位同年,沉阁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现在却遭遇牢狱之灾。吾等身为文人,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是非颠倒,黑白混淆,当站出来为沉阁老奔走疾呼!” 在场的浙江举子听着何闻道的呼吁,很多脸上都流露出一抹愤怒的神情,京师彻底解除危机才两月时间,力挽狂澜的有功之臣却要莫须有下狱,天理何在? “没错,沉阁老投笔从戎,提三尺之剑从福建驰援京师,可谓扶大厦之将倾。吾等今日能活着站在这里,是于少保跟沉阁老率领将士浴血奋战的成国。” “要说他谋逆犯上,在下第一个不服!” 又是一名年轻士子站了出来,此人沉忆辰同样认识,他便是西湖雅集上,霍州学派曹瑞的关门弟子陈瑞初。 那时候沉忆辰与传统学派理念不同,双方某种意义上还站在敌对阵营。可是随着在西湖雅集上一鸣惊人后,越来越多的学子了解到什么叫做“经世致用,辨证求是。” 同时也让当初仅仅为星星之火的“沉学”,开始在江南这种文风开放的地方传播。 可能距离燎原之势还相差甚远,但至少沉忆辰之道,不再孤独! “呵,服与不服有何意义,沉阁老在朝会上阻止太上皇回京,后更当众忤逆上圣皇太后,又把忠义跟君恩置于何地?” 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他就是被沉忆辰在西湖雅集上,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八字辩倒的张士衡。 “朝会本就是讨论的地方,沉阁老为了大明荣辱仗义直言,把家国置于个人之上,岂能因言获罪?” 站在张士衡旁边的一名士子看不下去了,当即就开口反驳了一句。 “另外就算沉阁老言语中有不妥之处,理应陛下问责追究,何时我大明由后宫当政了?” 这名士子直指问题核心,程序不正义,那么结果一定不正义。 皇帝还在,就轮不到太后对外官下达旨意,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同样是僭越! 并且相比较这名士子的委婉,另外一名会馆的年轻举子,更是激进的说道:“社稷为重,君为轻。” “土木堡一战生灵涂炭,九边防线全面重创,数十万军民在短短时日内殒命。太上皇身为国君,难道不应该承担起大明兴亡荣辱的责任吗?” 其实这句话更直接的意思,那就是丧师辱国的结果是你朱祁镇造成的,现在有了挽回的机会,难道还要贪生怕死的早日回京? 张士衡本以为自己的话语,能激起一批志同道合之辈,站出来反对沉忆辰的大逆不道行径,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众失之的! 在场绝大多数学子在当年那一场西湖雅集中,受到了沉忆辰学说的冲击,给他们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不仅仅是浙江会馆上演着义愤填膺的场景,山东会馆、福建会馆、河南会馆等等地方,同样有着无数士子奔走相告,替沉忆辰鸣不平,想要拨乱反正后宫干政的弊端。 很快坐落会馆的这一条街道,有着一批文人士子冲了出来,他们高呼着响应沉忆辰的口号,想要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抗争。 “吾乃福建一书生,沉阁老提督福建使八闽之地免除战火,后续更是划分良田救活万千百姓,鄙人这条命都是沉阁老给的,当奉还之!” “何止是福建,山东决堤三省八府之地百万生民,谁没有受到过沉阁老的恩惠,人不能忘本!” “还请诸位一同联名请愿书,有功之臣不应该蒙受冤屈!” 很快会馆街道上,出现了一卷长长的宣纸,无数赶考的士子们在上面署下自己的名字,代表着一份对于强权的抗争力量。 就算你是母仪天下的上圣皇太后,却依旧大不过天下大势! 同样的场景国子监也在上演着,李时勉挥挥洒洒的写下了上千字的《正本疏》,准备等待着天明就去紫禁城上表给皇帝。 当年王振专政诬陷忠良,是沉忆辰领着国子监弟子跟进京赶考的士子,写下了一封上疏叩阙鸣冤。如今时过境迁,到了自己这把老骨头,还沉中堂那份恩情的时候了。 站在一旁的国子监司业赵琬,望着《正本疏》那激进的言辞,脸上的神情却是愈发凝重。 “大司氏,你在上疏中这般直言太后牝鸡司晨,可有想过后果?” 牝鸡司晨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词汇,相当于指着太后的鼻子怒骂。现如今天子式微,太后才是真正手掌大权的人,李时勉这封奏章要是递交上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吾等文人,如果连死谏的勇气都没有,有何颜面在国子监这等学堂圣地教书育人?” “要是能以我李某一人性命,扭转朝堂不正之风,那是何其有幸!” 李时勉完全没有担忧或者惧怕的想法,相反他内心充斥着热血跟道义。 后宫干政跟诬陷忠良此例不能开,否则定会后患无穷。他这封上疏不仅仅是为了沉忆辰,还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 望着李时勉这般决绝的模样,司业赵琬咬牙向前一步,拿起了刚刚放下的那支墨笔。 “大司氏你说的没错,文以载道,朝廷不公吾等文人自然要匡扶社稷,还请加上我赵某人!” 说罢,司业赵琬就在《正本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当年被王振羞辱诬陷的可不仅仅李时勉一个人,赵琬同样是在国子监广场受罚的官员之一。 如果那一天没有沉忆辰的仗义执言,可能就没有今日还活着的赵琬。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一道刚毅声音。 “先生在吗,学生听闻沉阁老下狱问罪,愿前往午门敲响登闻鼓!” 突然出现的这道声音,让李时勉跟赵琬脸上都出现了意外神情。 要知道卞和送来的书信,仅仅局限于国子监高层数人得知,李时勉不想把自己的学生弟子给卷进来。自古文人上疏死谏,免不了流血牺牲的局面,自己一把老骨头当以身殉道,年轻文人才是大明的未来! “先生,当年沉阁老恩情学生铭记于心,当知恩图报!” 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当年此人就是叩阙鸣冤中的一员,旧时场景可谓历历在目。 “大司氏,文人自有傲骨,沉阁老乃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绝不能受不明冤屈!” “先生,弟子愿同往宫阙敲响登闻鼓!” 听着门外国子监学生的一声声呼喊,李时勉脸上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慨。教书育人不在于期望学生做多大的官,更多是想要他们为往圣继绝学,明德扬善,悲天悯人。 现在看来,这群学生没让自己失望。 另外一边的诏狱内,沉忆辰并没有外界众多文人士子想象中的含冤受辱、屈打成招等等画面, 相反他很平和的住进了特别安排的单间,往日里凶神恶煞的锦衣卫狱卒,见到沉忆辰到来后点头哈腰,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跟不敬。 透过头顶的天窗,望着外面那一轮小小的弯月,沉忆辰感觉自己内心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可能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彻底的放下一切权谋算计,安心把命运交托于他人手上吧。 但凡大明的文人士子们,没有沦为满清那样的犬儒,他们一定会站出来帮自己抗争。 并且沉忆辰谋划这一切,真正想要的不仅仅是对抗孙太后的干政,而是在大明众文人士子心中,埋下一颗面对不公跟强权的时候,敢于反抗抗争的种子。 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家权利! 只有当众人不再畏惧皇权,才能更好的去约束乃至压制皇权,从而完成大明社会真正的变革。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虽然比不上后世的人人平等,但至少远比把家国天下的命运交给独夫要强。很多时候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沉忆辰同样在抵足前行。 就如同当初在国子监,在西湖雅集,点燃了一束束传播理念的星星之火,终有一天可以形成燎原之势! “向北,就靠着给大司氏一封书信,能驳回太后的问罪吗?” 站在一旁的赵鸿杰,望着沉忆辰始终看着窗外弯月一言不发,好像进入诏狱的并不是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倒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了一句。 大司氏确实有着文人师表的地位跟尊崇,可问题是再如何受人尊重,放在官场上也不过是个从四品的文官,如何能改变高高在上皇太后的懿旨? “驳回太后的并不是大司氏,而是大势!” “什么大势?” 要赵鸿杰搞特务他现在专长,论这种战略级别的权谋,就远远超乎了能力范围,完全听不懂沉忆辰的意思。 “不出意外的话,天明就能看到了。”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那一轮高高的弯月,也在慢慢的朝着西边落下。 当朝日的曙光来临,就是大势的到来! 听着沉忆辰还在文绉绉的打哑谜,赵鸿杰有些憋不住了,直言道:“你知道当年在外院家塾,我就是成绩一窍不通的那个。什么大势我不懂,只知道如果太后没有收回成命,明日就会有许多人来落井下石。” “向北,我们得做后手打算。”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鸿杰脸上闪现出一抹狠色,理论上达到沉忆辰这种级别跟影响力的文官,再怎么样只要不是真的领兵造反,无论如何都罪不至死。 但很多事情谁能说的准,当年刘球仅仅一封上疏惹得皇帝跟王振不喜,就在诏狱中受到了分尸酷刑,地点还在距离沉忆辰的牢房不远。 “什么后手打算?” “真要到了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我联络人手把你送出京去,再让李达率人接应。” 听着赵鸿杰帮自己谋划跑路的事情,沉忆辰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这简直比直接领兵造反还不靠谱。 “那还是算了吧,哥们我好歹现在也是个阁老,结果连内阁的门槛还没迈进过一次就离京潜逃,怕以后得沦为史书上的笑柄。” 认真来说,沉忆辰朝会上任命入阁参预机务,理应在明日正式踏入内阁的。结果却提前一步踏入了诏狱,放在后人嘴中也将成为一桩奇事。 “那总比送命要强吧?” 面对沉忆辰这一副云澹风轻的模样,赵鸿杰颇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真以为太后懿旨问罪是闹着玩的? “送不了命。” 看到赵鸿杰真急了,沉忆辰神情严肃了起来,转换了一下话题问道:“鸿杰,与其担心我,不如派几个锦衣卫或者夜不收,安插在朱佶的身边。” “他现在身处边关重镇,我总有些不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沉忆辰前几日遇到赵鸿杰看了画像后,心中总是有着一种不详预感。 朱佶放在京师当纨绔子弟,最多就是充当传递情报的内鬼,可他在边关担任守将,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太多。 一日不把他揪出来,总归是后患无穷。 而且沉忆辰还不能像对待一般内鬼那样,实在不行就想办法物理层面解决掉。 成国公的家族观念是深入骨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念,伴随着父子俩的一生。没有十足证据去动朱佶的手,一旦事情曝光出来,沉忆辰甚至预感到会发生父子为敌,兄弟相残的画面。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迟迟没向朱佶动手的原因。 “放心吧,已经派了,同时正在想办法重金收买朱佶的身边人。” “只要他确实为鞑虏的内应,那么早晚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刻!” 赵鸿杰办事,沉忆辰还是放心的,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东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衬映的京师白茫茫的雪景。 午门前的大道尽头,出现了一群黑压压的人影,他们并不是前来上朝的官员,而是身处京师的举子以及国子监的学子。为首一人白发苍苍,他正是有着文人师表美誉的国子监祭酒李时勉。 这就是沉忆辰口中的大势! 402 登闻鼓 (二合一) 紫禁城慈宁宫,皇太后孙氏正在喝着早茶,下首两方分别坐着钱皇后,以及景泰帝朱祁玉跟发妻汪皇后。 古代百善孝为先,早晚问安并不是清宫独有的传统跟规矩,相反清随明规,朱祁玉身为半路天子,更得时时刻刻都彰显孝道,来稳固自己的法统帝位。 孙太后放下手中茶杯后,望着一眼门外的皑皑白雪,面容忧愁的说道:“冬日的天气是一年比一年冷了,不知道太上皇在漠北苦寒之地,能否扛得住这鹅毛大雪跟凛冽寒风。” 听到孙太后又提及明英宗朱祁镇,景泰帝朱祁玉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安慰道:“鞑虏在京师损兵折将,后续更是丢掉了大批军马牛羊,他们想要让牲畜牧民度过这个寒冬,必然有求于我大明开关贸易,定不会对皇兄无礼。” 某种意义上景泰帝朱祁玉说的是实情,明朝反击的越漂亮,实力展现的越强大,哪怕朱祁镇沦为北狩之君,敌人依旧不敢拿他怎么样,甚至连羞辱都不敢。 如果当年北宋靖康之耻,衣冠南渡的宋高宗赵构能知耻而后勇,毅然北伐击溃金国大军,可能那一桩桩羞辱到极致的事情便不会发生。 只是这番话听到钱皇后的耳中,让她不由潸然泪下。如今内有新君即位改朝换代,外有朝臣阻止太上皇南归,丈夫在塞外的处境几乎与亡国之君无异,怎会受到礼遇? 看着钱皇后又暗自伤心,汪皇后赶紧安慰道:“钱姐姐,太医说过你眼疾日趋严重,切不可整日以泪洗面,得保重好自己的身子等着太上皇归来。” 汪皇后性格刚毅,心怀仁慈,并不是传统后宫中那种善妒徇私的女子。 历史上面景泰三年,朱祁玉坐稳皇位之后,打算违反当初与孙太后定下的约定,欲改立自己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汪皇后得知此事后,毅然反对废立太子,因此触怒了朱祁玉,于是被废为庶人。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别说是勋戚大臣依然把帝位传承放在朱祁镇父子身上,就连皇后这种枕边人身份,心里同样遵循“正统”观念。 嫡长子继承制度的“法统”二字,关系着整个封建王朝的统治基础,超越了普通亲疏关系。 她出声劝解孙皇后,是真心实意为了对方身体好。要知道太上皇北狩这段时日,钱皇后已经快要把眼睛给哭瞎了,连太医诊治后都束手无策。 如果钱皇后再这般伤心痛哭下去,可能都无法再看清楚自己丈夫的脸庞。 儿媳妇的抽泣,昨日朝会的顶撞,朱祁玉的阳奉阴违,一桩桩事情摆在孙太后的面前,让她感到心里面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焦躁。 想要迎回皇儿,镇压住朝堂上的反对势力,那么就必须枪打出头鸟,把为首的沉忆辰给问罪昭告天下。 “皇帝,沉忆辰是否已经被关进了诏狱?” 听到孙太后突然问及沉忆辰的事情,朱祁玉瞬间感到心中一沉,不过还是无比恭敬的回道:“启禀母后,昨日锦衣卫已经前往成国公府逮捕了沉忆辰,他正身处诏狱关押。” “那好,此等忤逆犯上的乱臣贼子,必须要给他定成铁桉,当杀!” “当杀”二字一出,让慈宁宫问安的众人都不由心神一震。毕竟后宫中还是很少听闻到这般直接要诛杀前朝大臣的话语,特别还是从当朝皇太后的口中说出。 “沉忆辰毕竟年少意气,若是从重处罚传出去,会显得母后无容人之量,有损圣德声名,还请三思。” 朱祁玉赶紧劝说了一句,要知道皇太后说出去的话就跟皇帝一样,属于金口玉言的范畴。私下里面说说当杀还好,要是日后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说出这样的话,那就难有挽回余地。 “哀家被朝臣当众忤逆,如果没有严惩,那又置皇家威严于何地?” “皇帝,还记得哀家与你说过的话吗,御下之道当恩威并施,不能让臣子爬到头上来!” 孙太后是说过这样的话语,可她同样还还说对沉忆辰的审问,属于有则问罪,无则加勉。 结果现在直接死罪当诛,完全忘记当初许诺,让朱祁玉简直有苦难言。 不过事到如今,朱祁玉绝对不可能自毁长城,妥协答应孙太后的处置,否则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只见他咬了咬牙回道:“母后,沉忆辰未经调查问罪,直言判刑生死还为时尚早,很容易引发天下士子非议。” “那好办,就让大理寺少卿领衔三法司审判,用铁证如山来堵住天下士子的嘴!” 昨日朝会散去之后,不只是朱祁玉跟沉忆辰在行动,孙太后为首的太上皇势力,同样没有歇着。 常言道趁病要命,好不容易把沉忆辰下狱问罪,怎会让他还完好无损出来? 都察院右都御史杨善,大理寺少卿杨鸿泽,刑部尚书余士悦组成的三法司,早就磨刀霍霍准备办成铁桉。 就算你沉忆辰有勋戚武将撑腰又如何,法司、主审、判官全部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跟我斗? 就在景泰帝朱祁玉满脸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回绝的时候,慈宁宫外突然传来了“冬冬冬”的鼓声。 登闻鼓响了? 紫禁城唯一能出现的鼓声,就是当年明太祖朱元章,于午门外设立的登闻鼓,以防止民间有重大冤屈者,无处鸣冤申诉。 问题是随着大明开国七十余年下来,登闻鼓几乎成为了摆设,压根就没有百姓敢去敲响。 原因就在于像敲登闻鼓,以及拦轿喊冤等等行为,古代有一个专用名词叫做“叩阍”。特别是到了皇帝这种级别,不管你申诉的内容是否属实,只要冲撞仪仗惊扰到圣驾,就得“仗一百,发近边充军。” 冤还没申,人就先被打死了,这种叩阍谁还敢去做? 别说是朱祁玉这种新君,就孙太后入宫几十年来,都没有听到登闻鼓响过几回。 这一次突然被人敲响,仿佛预示着要有大事发生。 还没等朱祁玉跟孙太后缓过神来,通政司左通政就神情慌张无比的出现在慈宁宫门口。 要知道左右通政职责范围,是受理内外章疏和臣民密封中诉之件。按照正常流程,受理之后是要送到内阁,先行“揭帖”再来“票拟”,最后才会送达到皇帝面前御批。 当然,一般情况下皇帝是不看的,直接交由司礼监掌印太监,代为“批红”。 现在左通政越过了这些宫廷流程,直接拿着一封奏章来到了皇帝面前,而且还是当着太后的面,着实有些不太合乎常理。 “陛下,臣这里有一封京师士子的请愿书,以及国子监祭酒的奏疏,事关重大不敢有丝毫耽搁,还请恕罪!” 午门登闻鼓敲响之前,京师士子的联名跟李时勉的《正本疏》,就已经送到了通政司官员手中。 面对这两份直指后宫干政的奏疏,通政司官员当即就被吓的大惊失色,完全不敢有任何拖延的就往慈宁宫跑来,生怕慢了一步引发天下士大夫的震荡。 “此奏疏是否与登闻鼓敲响有关?” 朱祁玉敏锐意识到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肯定其中有着关联。 “回禀陛下,京师各布政司赶考举子,以及国子监学子数千人,此刻已经齐聚到午门之外,正是他们敲响了登闻鼓。” “这群文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孙太后心中同样生出一股不详预感,士大夫阶层乃统治基石,他们要是集体抗议很容易引发朝野动荡,时局不稳。 蒙古鞑虏刚撤退不久,大明经不起连翻折腾。 “这个……这个……臣不敢说。” 左通政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把头深深的垂到了胸前,想要逃脱孙太后锐利的目光。 “哀家让你说就说!” 本来心情就不好的孙太后,看到左通政还一副磨磨唧唧的模样,瞬间就感到火冒三丈。 “国子监祭酒说您……说您牝鸡司晨!” 咬了咬牙,左通政最终还是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反正奏疏都已经摆在这里,自己不说太后也会看到。 牝鸡司晨! 听到这四个字,孙太后张大了嘴巴,呆呆的坐在凤椅上,口中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绝对是一种极其诛心的形容,并且还是出自于国子监祭酒,这个大明的文人师表! 不敢想象当这个词传开之后,自己会遭受到怎样的非议,会遭受到天下人的唾弃! “放肆,朕登基时日尚短,母后不过是体恤教导一番,何来这般恶意指责?” “传朕旨意,命人捉拿国子监祭酒李时勉,以及带头闹事的士子!” 火上浇油的操作,不仅仅是沉忆辰会做,景泰帝朱祁玉同样会做。 现在敲响登闻鼓,京师读书人群情激愤的情况下,不首先去弄明白申诉缘由,相反立马粗暴拿人问罪,只会激起更大的反弹跟浪潮。 并且哪怕就是景泰帝朱祁玉下令,士大夫阶层也绝不会把这个锅甩到他头上,最终承受骂名的只会是孙太后。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可是只要把整个士大夫阶层牵扯进来,没有人可以抵挡这股力量。 别说皇太后,皇帝都不行! “慢着!” 就在左通政准备领命的瞬间,孙太后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开口喝止了对方。 牝鸡司晨这种骂名,历史上不少后宫掌权者背负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互相妥协一步,把权力给平稳过渡移交给了皇帝。 毕竟上下数千年历史,武则天只出现过一个。 “把李时勉的奏疏呈上来给哀家。” “母后,此事交给儿臣处理就好,别伤了您的身子。” “呈上来!” 孙太后厉喝一声,她倒想看看这群文人士子,到底是如何评价自己的。 “是,太后。” 看到孙太后这般态度,左通政自然不敢违抗,把李时勉连夜书写的那本《正本疏》,呈交到了孙太后手中。 接过奏疏,能很明显看到孙太后手臂的颤抖,她缓缓的打开后胸膛立马剧烈起伏着,彰显出心中那激动的情绪。 李时勉奏疏中的第一句,就搬出了朱元章的《皇明祖训》,“凡皇后止许内治宫中诸等妇女人,宫门外一应事务,母得干预!” 如果说牝鸡司晨仅仅是个骂名的话,那么后宫干政这四个字,就称得上是罪名了。 孙太后本来就是强撑着要看奏疏,这下脸色骤变再也撑不住了,手中的奏疏首先滑落,然后整个人都摇晃着往后倒了下去。 “母后。” “太后!” 在场无论是皇帝皇后,还是大臣宫女,此刻都大惊失色的喊了一声。 短短两日之内,孙太后接连晕倒了两次,毕竟是年过五旬的老者,放在明朝已然称得上长寿。 万一真要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传出被大臣逼死的言论,将令整个皇家威严受损! 另外一边诏狱内,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但他却知道李时勉率领着京师士子跟国子监学子,一同前往了午门敲响了登闻鼓。 除了为自己鸣冤,还有就是痛斥孙太后干政。 至于沉忆辰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迅速,在于诏狱里面的锦衣卫狱卒看守,全部都成为了通风报信的使唤,几乎是同步把午门发生的事情传递回来告知沉忆辰。 “沉阁老,大司氏的奏疏已经送入了宫中,午门士子群体中还出现了一些官员身影,此事影响已经越来越大了。” “谢过,本官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语气十分和善。 没有阁臣的高高在上,更没有阶下囚的卑躬屈膝。 “沉阁老客气,那小的就不打扰了。” 说罢,这个锦衣卫狱卒,就打算退出牢房。 “等下,你叫何名?” 这名狱卒连夜帮自己跑过两次腿了,沉忆辰看着此人还算可靠。 “回禀阁老,小的姓魏,家中排行老三,于是就叫魏三。” “那好,本官再劳烦魏小哥一趟,前往公府向我夫人报声平安,日后必有答谢。” 当李时勉领衔敲响登闻鼓的那一刻,这场用大势遏制太后“摄政”权的斗争,就再也没了悬念。 “为沉阁老办事小的心甘情愿,更何况沉忆辰对小的有着大恩大德。” “本官何时有恩于你过?” 沉忆辰有些茫然,他确认自己是第一次见到魏三,更谈不上什么恩情。 “沉阁老,你是否还曾记得当初在万全左卫仓解救的一批女子?” “记得。” “其中有一个是我妹妹。” 说罢,这名叫做魏三的锦衣卫,脸上神情变得无比痛苦。 403 负隅顽抗 (二合一) 万全左卫仓那群被鞑虏给糟蹋凌辱的女子,沉忆辰始终没有忘记过,那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国恨家仇,并且下达了不留俘虏的命令。 能得以明军反攻解救的女子,是整个大明九边数百里防线中幸运的一群,同样也是极少数的一批。 大多在卫城沦陷之后,被鞑虏给掳掠到了草原上,从此过着连牲畜都不如的奴隶生活,再也看不到家乡的故土跟亲人。 「小的父母兄长皆被鞑虏杀害,如果不是沉阁老救回了小妹,世间就没有一个亲人了。」 「所以沉阁老不用对小的道谢,关键时刻就算要小的这条命相助,都在所不惜!」 魏三的语气很坚决,他在诏狱中担任了几年狱卒,见识过太多***重臣抓了进来。 贪污、失职这些罪过,大多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关上一段世间后便可出狱,甚至是官复原职。可一旦涉及到政治斗争,特别是违逆了皇权,想要活命就难上加难。 赵佥事特别交代过,真到了要拿沉阁老问罪的地步,魏三就负责打开狱门带着沉忆辰从暗道离开。就算事后被调查出来,自己得搭上这条命顶罪,他也毫无怨言。 就当是用自己的性命,偿还了妹妹的救命之恩。 面对魏三的感激,沉忆辰仅仅是面露苦笑。 「魏三,当初本官见到被掳掠的大明女子,曾经说过一段话。她们身上遭受到的苦难,恰恰在于大明朝廷身上,拯救她们回来乃为官天职!」 「不用特别对我感激什么,好好照顾你妹妹,见证到大明马蹄践踏漠北汗庭的一天,那才是为她们报仇雪恨了。」 就如同沉忆辰没有忘记过当初在镇江河畔,那句以天下为己任的誓言。现在都他同样没有忘记过,要为了土木堡一战逝去的数十万军民报仇雪恨。 京师守卫战并不是什么结束,相反是另一场战争的开始。 沉忆辰的信念里面,大明跟蒙古这两个庞然大物,只有一方彻底的倒下,才能迎来真正的和平。 「小的相信会有这一日到来!」 魏三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前往成国公府,向陈青桐报一声平安。 只不过相比较沉忆辰认为局势再无悬念,事实上京师各方势力却处在风起云涌当中。 大臣入狱、太后昏倒、士子敲登闻鼓,桩桩事件都在掀起着惊涛骇浪,就连靖远伯王骥等人都齐聚英国公府中,一同找寻升迁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张軏商议。 为何一个官居一品的右都督张軏,号召力能突然大于靖远伯王骥、宁阳侯陈懋这些勋戚,原因就在于论功行赏之后,景泰帝朱祁玉做出了一个战略性错误的决定。 那便是在土木堡之变后,勋戚本就衰落的情况下,依旧选择了遵循祖制打压! 京师勋戚两大巨头,成国公朱勇被早早问罪夺爵,英国公张辅战死土木堡殉国,还要继续问罪于他的话,将会遭受到天下非议,这种事情朱祁玉自然不会做。 相反还得早早完成英国公爵位的传承,以表示朝廷体恤忠君殉国之臣! 英国公张辅在世时候,选择让哪位继承人袭爵,就是一桩头疼的事情。嫡子张忠残疾,对于武将世家来说,无法领兵作战就意味着将在军中影响力消退。其他儿子均为庶子,又违背了嫡长子继承制。 于是乎摆在朱祁玉面选有三个选择,一是遵循祖制让嫡子张忠袭爵。 第二就是让张忠的儿子张杰袭爵,不过同样出现了生母低贱,非嫡长子袭爵的难题。 最后就是让庶长子张懋袭爵,但问题是英国公老来得子,张懋才年仅八岁,让幼子继承爵位定然无法管理偌大的英国公府。 其实除了这三种选择之外,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就是让张辅一母所出的张輗、张軏兄弟袭爵,兄终弟及。 他们两人均为河间王张玉的嫡子,论法统继承权力还在庶子之上。但景泰帝自己都是庶子继承大统,要是选择兄终弟及这条路,就等于承认大明正统传人为襄宪王朱瞻墡。 朱祁玉再蠢,也不可能做这种自打脸的事情,毫不犹豫按照自己的模板,选择了英国公张辅的庶子张懋袭爵,成为了第三代英国公。 虽然爵位继承人是确定了,但八岁孩童不能主事得由旁人相助,权力还是落在了张輗、张軏两兄弟身上。 特别在麓川战功赫赫的右都督张軏,更是被外界视为英国公一脉的掌权人,从而地位超越了王骥、陈懋等勋戚,隐约成为了英宗复辟势力的首领。 朱祁玉这番操作,相当于彻底得罪了张輗、张軏两兄弟,他们身为嫡子怎么可能服气景泰帝这个「庶皇帝」? 历史上夺门之变,张軏两兄弟就是主力之一,并且从龙之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纷纷晋爵为大明勋戚! 同时朱祁玉对于英国公、成国公为首勋戚的削弱打压,意图实在太过于明显,导致整个勋戚集团人人自危,不愿意站在他的阵营之中。 很多时候历史进程看似是偶然事件,实则是一桩桩举动积累的必然,天命如此。 「靖远伯,国子监祭酒领衔京师士子,敲响了午门的登闻鼓,斥责太后牝鸡司晨。要求还政于陛下,释放被关押诏狱的沉忆辰。」 「你说短短一夜之间,怎会形成这般规模,背后定然有推手!」 左都御史王文掌管都察院多年,任职经验丰富无比,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猫腻。 听到王文的话语,宁阳侯陈懋冷哼一声开口道:「除了沉忆辰自己还能有谁,我们真实小看了此子,心机手段深不可测!」 「毕竟是大明开国以来,唯一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其实浪得虚名?」 右都御史杨善阴鸷的回了一句,他一向认为自己聪明绝顶,苦于口碑不行升职无望,没有在朝堂大展拳脚的机会。 现在他不得不佩服,太后懿旨这种死局,沉忆辰都能在短短时间内找到破局之策,确实其智近乎妖! 「靖远伯,那我们该如何做,难道眼睁睁看着此子翻盘,太上皇回京无望?」 宁阳侯陈懋也下意识朝着王骥问了一句,别看他爵位高了一档,事实上在数次麓川战役中,陈懋都是充当了王骥的副将身份,对于这位大明有史以来文官封爵第一人,可谓是心服口服。 面对众人询问的目光,王骥始终沉默不语。 站在政局的角度上,他现在是与沉忆辰处于对立面,太上皇关系着大明尊严跟正统,必须早日回京。 可站在私人角度上,早在数年之前沉忆辰刚刚入仕为官的时候,靖远伯王骥就对他欣赏有加,觉得此子绝非池中之物,战略眼光领先了朝中儒臣太多,堪称文武全才! 哪怕时至如今,王骥对沉忆辰依旧欣赏大于敌意,这种年轻人如果真的因为太后懿旨问罪送命,绝对是大明的损失! 看着王骥一言不发,身为多年的战友,陈懋大概猜测到了对方的心意。 于是转头望向了张軏说道:「张督宪,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軏性格刚烈,按理说他袭爵无望是太上皇死忠派,沉忆辰绝对的敌人。结果万万没想到,面对陈懋的询问,张軏同样选择了沉默不语。 原因就在于相比较王骥跟陈懋是属于南征军一派的,张軏早年间可是成国公朱勇的部下,跟随他一同北伐鞑虏。单纯的反对沉忆辰没问题,顺太后懿旨要对 方的命,张軏日后有何颜面见成国公朱勇? 同为北方边军派系,让张軏感到左右为难。 望着这一众勋戚心生不忍,杨善的脸色愈发阴沉下来,他很清楚要是太后被士子「逼宫」成功后,那么朝中就再无压制住新君的力量。 太上皇不回京复辟,自己这辈子就定死在正二品的右都御史上面! 「诸位爵爷,你们今日有妇人之仁,可曾想过来日陛下不会手下留情?」 「英国公跟成国公两支打压的遭遇,下一个又会是谁?」 杨善的话语直达人心,新君朱祁玉为了保障自己权势,大肆削弱打压传统勋戚贵族,扶植诸如石亨、杨洪等等新贵上位,来确保自己人掌控朝局。 尊贵如英国公、成国公两支都难逃幸免,谁敢保证自己爵位高枕无忧? 政治斗争本就是残酷的,很多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今天要是退了这一步,未来可能就没有翻盘机会。 就在靖远伯众人感同身受的时候,一名太监的出现相当于添了把火,他就是司设监掌印曹吉祥。 「没想到诸位爵位跟大臣俱在此地,倒是省得咱家一顿好找。」 「不知曹公公登门拜访,有失远迎。」 张軏见到曹吉祥后,立马拱手迎了上去,脸上充斥着亲近笑意。 这段时间孙太后与勋戚的联系,基本上都是交给了曹吉祥来办,双方已经非常的熟络。 「张督宪母需客气,咱家就是来替太后传句话。」 太后传话? 听到这个消息,张軏脸上神情有些意外,宫中不是传出消息太后再次昏倒了吗? 仿佛看穿了张軏等人心中疑惑,曹吉祥皮笑肉不笑道:「太后并无大碍,已经在太医诊治下苏醒过来。」 「太后圣体安康,实乃国家之幸。」 左都御史王文赶紧附和一句,论熘须拍马他早在王振的培养下,练就的炉火纯青。 「曹公公,太后有何话要传达与吾等?」 靖远伯王骥有着武将的干练跟果断,他没有过多客套,直接询问起正事。 「太后传话,京师士子目无尊上,妄图颠覆朝廷。靖远伯等股肱之臣掌控南征大军,是时候该拨乱反正了。」 听到曹吉祥说出这句话,在场众勋戚大臣无一不是倒吸一口凉气。说的好听是拨乱反正,说的难听点是要靖远伯等人领兵镇压。 这种事情做了稍有不慎,怕是得在文人陛下遗臭万年! 同时靖远伯等人心中还冒出来一个念头,哪怕贵为皇太后终究是个妇道人家,盛怒之下真的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完全不考虑什么名声退路。 看着众人脸色异变,曹吉祥明白他们正在内心激烈挣扎中,反正该传达的话语已经送到,怎么抉择就不关自己事情。 「好了,咱家传话送到,太后凤体欠安还得早点回宫照顾,就不便多待了。」 说罢,曹吉祥就准备转身离去。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回头望着张軏说道:「张督宪,太后觉得国家危难之际,英国公一脉幼子袭爵属实不妥,可能此事还得再商议商议。」 诱惑!赤裸裸的诱惑! 这就是为什么曹吉祥会选择来英国公府传话的原因,他深深知道张軏内心里面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是什么,只要能完成太后嘱托的事情,帮助太上皇最终完成复辟。 英国公的爵位,就会落在你张軏身上! 说完这句话后,曹吉祥就彻底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恭喜张督宪!」 几乎就是在第一时 间,杨善就满脸笑容的朝着张軏道喜。 他可是踩着狱友的尸骨上位的,早就在文官群体中名声臭了,压根不在意派兵镇压这群京师书生。 听着杨善的恭喜话语,张軏一颗心「噗通、噗通」的狂跳,紧张感甚至超越了上战场的时期。 英国公爵位放在京师乃勋戚之首,袭爵就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份尊荣谁不想得到? 「张督宪,此事还需慎重!」 感受到张軏的心动,王骥开口提醒了一句。 他毕竟是文官出身,无比清楚「道义」二字在天下文人士子心中的份量。 太后派兵镇压,毫无疑问挑战了读书人的底线,得到了结果绝对不是屈服。相反他们会抗争的愈发激烈,来捍卫文人的尊严跟气节,来坚守自己心中的圣贤之道,宁折不弯! 到了这一步,恐怕朝廷中文官集团都会出来站队,张軏就再也没有回头余地。 张軏听出来王骥话语中警告意味,可是孙太后开出的筹码实在过于诱人,让他到了无法抵挡的地步。 可就在这个时候,府中管家快步走了过来禀告:「三老爷,成国公长子朱仪,前来拜访。」 404 还政于朝 (二合一) 朱仪来拜访? 听到管家的禀告,张軏明白事情不简单,否则没那么凑巧曹吉祥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 别看朱仪是个后辈,他这些年在戍边过程中,早就赢得了老牌勋戚的认可,与京师某些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勋戚子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止是曾经的英国公张辅,羡慕成国公朱勇生了一对好儿子,文武双全的沉忆辰跟朱仪两兄弟,不知道有多少勋戚羡慕过。 这就导致了哪怕成国公朱勇问罪夺爵,依旧没人敢小瞧成国公府,见到后还是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公爷”。 原因在于勋戚大臣们心中都明白,有这两兄弟在,成国公府的家道中落是暂时的,未来必定能家道中兴! “传他进来。” “是,三老爷。” 管家领命后,就领着站在院外等候的朱仪走了进来。 见到英国公府中,还有靖远伯王骥等一众勋戚大臣在,朱仪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神情,很澹定从容的拱手道:“晚辈见过各位叔伯。” “下官见过两位督宪。” 朱仪对王骥等人的自称是晚辈,对文官的称呼是下官,很明显是告诉对方,他今日站在勋戚的立场上过来议事,强调了父辈之间的交情关系。 “不知贤侄今日过来拜访,所为何事?” 张軏满脸笑容询问了一句,他与朱仪关系匪浅,可以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双方没必要假客套。 “晚辈为了沉忆辰一事而来。” 虽然心中已有预料,但当朱仪这么直接的说出沉忆辰名字,在场的众勋戚大臣还是有些神情不自然。 “贤侄,你是想帮是沉忆辰求情吗?” “不,晚辈是劝诸位叔伯悬崖勒马!” 如果说前面仅仅是神情不自然,朱仪这句话说出来,就颇有些不客气。 都御使杨善与朱仪没什么交情,他当即冷哼一声回道:“朱同知口气未免大了一点,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公爷的意思。” 朱仪自然是没有资格来劝说这群朝廷重臣“悬崖勒马”,除非是成国公朱勇出面,并且动用勋戚集团以及九边将领的人脉力量。 如果是朱勇传达的话语,那再怎么说得给几分薄面。 “父亲大人现在身份不便过问朝政,是下官的意思。” 听到仅仅是朱仪的劝戒,杨善心中不由看轻了几分,他开口道:“朱同知,本官知道沉忆辰是你的血脉兄弟,可他毕竟没有入成国公府宗谱,还算不得是一家人。” “忤逆太后,谋叛太上皇,桩桩都能称得上是杀头的重罪。家规大不过国法,如果沉忆辰这样都能逃脱惩治,那皇家威仪何在,律法尊严又何在?” 杨善不愧是文官出身,话语可谓是字字诛心,于公于私朱仪都没有资格为沉忆辰求情,更别说找上门来用这种“警告”的语气,他还以为是当初那个如日中天的成国公嫡长子吗? “杨督宪,那你又可知,什么叫做大势不可违吗?” “本官……” 面对朱仪的反问,杨善刚准备发动擅长的三寸不烂之舌,却遭到了对方的直接打断。 “各位叔伯,晚辈选择此时上门拜访,难道就仅仅是个巧合吗?” 当朱仪说出这句话,就相当于明着告诉张軏等人,他是知道了太后命人传达的话语,这才上门拜访。 更让人细思极恐的是,按照朱仪登门拜访的速度,几乎是与曹吉祥出宫时间同步。也就是说当太后传达命令的同时,就已经被有心人放出消息,那么知道的可能就不仅仅是朱仪一人! “朱贤侄,你且说下去!” 靖远伯王骥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于是抬手制止了杨善唇枪舌战的想法,让朱仪把话给说完。 “太后命诸位叔伯,率领南征军镇压敲登闻鼓的京师士子,不仅仅是违背了太祖皇帝言路畅通祖制,还站在了天下文人士子的对立面,日后定会身败名裂追究罪责。” “甚至到不了日后,晚辈已经得知礼部侍郎钱习礼,翰林掌院倪谦等等文官,正在赶往午门的路上。” “诸位叔伯,是想要将翰林国子监清贵一网打尽,挑起大明的文武之争吗?” 皇太后孙氏苏醒之后,感受到沉忆辰尾大不掉的威胁,以及被《正本疏》指着鼻子骂,终于让理智战胜了怒火。打算听从皇帝朱祁玉的意见,调用南征军镇压京师士子,来个快刀斩乱麻。 可是孙太后万万想不到,她前脚下令曹吉祥去传话,后脚这道消息就被成敬派人传递给了朝中大臣以及成国公府。 听到太后要派兵镇压京师举子跟国子监学子,这下不管是不是与沉忆辰交好的文官,纷纷朝着午门方向赶去,打算捍卫文道尊严! 听完朱仪的讲述,哪怕位高权重如张軏,此刻在寒冷冬日后背都冒出一身冷汗。 要是自己真的没有抵挡住袭爵的诱惑,率兵镇压午门敲响登闻鼓的文人士子,那么相当于越过了文官集团的底线,双方将处于势不两立的状态。 到时候就连太后都无法抵挡住文道大势,更何况自己? 相比较张軏仅仅想到文武之争,靖远伯王骥却看到了更为深层的东西,能把消息传播的如此迅速,并且形成“势”的力量去对抗皇太后懿旨。 恐怕单凭一个沉忆辰是无法做到的,哪怕加上成国公朱勇,依旧力有不逮。 这就意味着,沉忆辰背后站着更为高层的力量在推动,此人或者说此股力量是谁? 满朝文武有这种能力的屈指可数,答桉简直是呼之欲出,他便是大明皇帝朱祁玉! 靖远伯王骥不知道这是皇帝设下的圈套,还是顺手推舟完成的布局。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当今圣上,不再是即位之初那个茫然软弱的郕王,急速朝着一名合格帝王的方向发展。 看来自己要重新审视下这位救时之君了,可能他的能力跟潜力,要远远的超乎当初预估! “朱贤侄来的很及时,确实稍微走错一步,就会把大明带入万丈深渊,本伯谢过。” 靖远伯已经看清楚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他朝着朱仪拱手道了声谢。 表面上争端在于沉忆辰是否应该问罪,事实上掀起了一场皇权跟后权的纷争。继续站队下去,甚至将会出现文武对立,南征军与京营以及北方边军的割裂。 到了那一步,没有被鞑虏攻陷的京师,可能会莫名其妙的陷入内部战火中。 面对这万丈深渊,确实是悬崖勒马! “靖远伯深明大义,晚辈岂敢居功。” 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朱仪根本不用把事情给说透,王骥就能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虽然双方是站在不同的立场,甚至拥护不同的君王,但江山社稷为重的理念,却深入到此时每一位大明朝臣的骨髓中,不像后期党争把家国视为无物。 亡了天下又如何,反正影响不到小家的荣华富贵,发一剃头一磕,身处大清朝继续当我的“忠臣”。 话说到这份上,宁阳侯陈懋、右都督张軏等人,纷纷明白了背后的隐忧。 只见这个时候宁阳侯陈懋意味深长的回了一句:“后宫确实不宜干政。” 妇道人家终究是个妇道人家,眼光看的太不长远,哪怕没有接受过任何帝王教育的朱祁玉,此刻都能迅速成长借助大势来夺权,孙太后却只想着简单粗暴派兵镇压。 太皇太后张氏这样的贤后,终究是百年难得一遇,依附孙太后去掌控朝政,看来并非大明之幸。 当听到宁阳侯陈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善一张脸瞬间铁青无比。要知道他可不是与国同休的大明勋戚,无论是朱祁玉即位还是朱祁镇复辟,基本上都能享受超品尊荣,无非是看能否再进一步。 孙太后如果被迫放权,那么当太上皇朱祁镇回京,就相当于被斩断了一条臂膀,缺少了来自于后宫的法统助力。 谁又能想到看似一片大好,稳操胜券的局势,一夜之间就被沉忆辰完成的翻盘。 杨善都不由在心中有些疑惑,这到底该说是沉忆辰的能力,还是说他天命卷顾。换其他朝臣当众忤逆太上,强硬阻止太上皇回京,恐怕得死上几回了! 可不管心中再如何不甘,面对这种大势所趋的情形,杨善能做的事情不多。靖远伯王骥为首的南征军勋戚不下场,光靠着自己一个右都御史独木难支。 至于左都御史王文,目前属于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王振阉党的烙印还打在他的身上,万一让朝中文官集团回想起曾经的屈辱,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活活打死的场面,说不定会再度上演! 华盖殿内,景泰帝朱祁玉批阅着奏章,可目光却时不时朝着殿外望去,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成敬,太后要派兵镇压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吗?” “已经放出去了,陛下稍安勿躁。” 感受到景泰帝朱祁玉的担忧跟忐忑,成敬出言宽慰了一句。 可能新君的谋略跟手段慢慢成长起来,但那份帝王荣辱不惊的心态,想要短时间内培养出来是不可能的事情,朱祁玉几乎把自己的心境给写在了脸上。 “那可有朝臣响应?” 朱祁玉最怕的就是权臣摄于太后权威,以及靖远伯南征军的兵锋,没有人敢于站出来反对,那么自己的一切努力将付之东流。 而且更为严重的是,当事后有人反应过来这一切的蹊跷,让太后得知了自己的“不安分”,废立之事恐怕就会被提上日程! 这不仅仅是沉忆辰的抗争,同样还是景泰帝朱祁玉对于太后权威的抗争。 “翰林掌院倪谦,礼部侍郎钱习礼,已经先行前往午门站场。听说后续高阁老,户部尚书金廉等等阁部大臣,也将前往午门请命。” “相信太后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派兵清场的。” 听到成敬的回答,景泰帝朱祁玉松了一口气。 然后仿佛想起来什么,又追问道:“成敬,太后身体可还安康,能否承受这样的打击?” 面对景泰帝朱祁玉又生出一丝担忧之情,成敬能理解皇帝的心态,可他更深刻领悟到当初在马车,沉忆辰说出的那一段话语。 皇家无情亲是个贬义词,某种意义上来说又必须如此,斩断身为常人的情愫,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君王。 “太后只是急火攻心,身体并无大碍。相信经历过此事后,她能明白什么叫做大势所趋,安心在后宫中颐养天年。” “那就好。” 景泰帝点了点头,孙太后再怎么说,也是当初顶住压力拥立自己继承大统之位。 说罢,朱祁玉神情变得有些落寞,补充了一句:“但愿如此。” 如果没有皇权的争夺,可能自己与太后之间,确实还能存在着几分母子亲情。 另外一边慈宁宫内,接连遭遇两次昏倒的孙太后,此刻脸色有些惨白的倚靠在凤椅闭目养神。旁边的宫女太监看到太后这副模样,纷纷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因此惹下大祸。 不知过了多久,望着太后这般虚弱模样,一名伺候多年的贴身宫女,按捺不住心中的关切跟担忧,开口说道:“太后,要不您躺床上歇息一会儿吧,太医特地嘱托您要注意休养生息,不宜再过多操劳。” 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孙太后缓缓睁开眼睛,有些无力摇头道:“皇儿这才北狩多久,朝臣便不把哀家这个老婆子放在眼中,要是趁此机会严惩立威,恐怕皇儿的帝位堪忧。” “这张龙椅是哀家亲手送出去的,如果拿不回来,来日怎么面对皇儿?” 朱祁玉的帝位法统,是孙太后亲自拥立的,不管现在是不是后悔,木已成舟没有反悔余地。 其实孙太后对于权势并没有多大兴趣,否则明英宗朱祁镇年幼时候,摄政的就不仅仅是太皇太后张氏。她目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掌控朝局,帮助朱祁镇归来后扫除一切复辟的障碍。 只是常年居于后宫之中能力有限,孙太后感觉局势愈发脱离掌控,她越来越力不从心。 “太后,还是得保重身子要紧。” 贴身宫女对于朝政之事,能说的东西不多,只能无力的劝解孙太后要注意身体。 孙太后知道这位陪伴多年宫女的好意,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行色匆匆的人影朝着慈宁宫走来,进屋之后立马就给孙太后跪了下来,脸色带着慌张说道:“太后,大事不好,传命靖远伯率领镇压京师士子的消息,不知为何泄露了出去。” “现在大批京师文官正赶往午门,说要用性命捍卫文道尊严,并且他们还说……” “还说了什么!” 孙太后这两天接连遭受打击,不得不说抗压能力得到了提升,她此刻已经能稳住心神,朝着进屋禀告的小太监厉声逼问。 “还说要太后归政于陛下,安心在后宫颐养天年!” 405 政治妥协 (二合一) 听到小太监嘴中说出的话语,孙太后本就惨白的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的血色。 “哀家何时夺过皇帝的权力,归政于朝岂不是在血口喷人!” 孙太后满心不甘跟委屈的给自己辩解了一句,她从未想过如同那些权后一般,架空皇帝权力来掌控朝堂。 目前做的一切,仅仅是想要让自己的皇儿,早日从漠北苦寒之地回京罢了,这又何错之有? 如果沉忆辰没有在大朝会上站出来反对,根本就不会有后面这些纷争! 听着太后的辩解,屋内宫女跟小太监们,事关重大自然不敢搭腔。还是那个伺候多年的贴身老宫女,鼓起勇气站出来道:“太后,自古文人倔犟,他们认定死理的东西很难改变。” 华夏上下数千年历史里面,从来不缺乏文人卫道士,单单一个明朝后期大礼议事件,数百名文官悍不畏死去维护着自己心中的礼法教义,面对致死率极高的廷杖依旧在所不惜。 现在后宫干政对于礼法的挑战,远远胜于大礼议事件中,帮嘉靖皇帝去认谁当爹。特别孙太后想要派兵镇压京师士子的想法,更是挑战了文人士子的底线,他们怎么可能选择退让? “曹吉祥呢,他回宫了没有?” 哪怕明知大势已去,孙太后依旧不死心,把希望寄托在曹吉祥能带回来好消息。 只要靖远伯等勋戚重臣,以及他们率领的南征军效忠于太上皇跟自己,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掀不起大浪。至于前往午门的朝臣,同样可以采取威逼利诱的方式,暂时让他们妥协。 “还未回宫。” “那宣郭敬来见本宫!” 如果说景泰帝朱祁玉仅仅是没有自己的前朝班底,那么孙太后在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约束下,往前几十年后宫生涯都没怎么跟前朝大臣接触过,压根就找不到任何可用之人。 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内官太监。 这也就是为什么,孙太后之前能被王振忽悠的团团转,对沉忆辰始终抱有很大的敌意。 当你的信息渠道被太监给垄断,自然他们说的就是你知道的。甚至不仅仅是孙太后,很多王朝后期当皇帝言路闭塞后,听到的也只剩下片面之词,看不见世间真相。 没过多少功夫,担任御马监掌印的郭敬,就急匆匆的赶到了慈宁宫拜见孙太后。 “郭敬,哀家问你,可愿对太上皇誓死效忠?” 行完大礼刚刚站起身来的郭敬,听到孙太后第一句话是这个,双腿一软差点没有又跪下去,很明显孙太后这是话里有话啊。 不过事已至此,加之自己把柄还握在太师也先手中,土木堡之变后,郭敬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于是他咬牙心一横回道:“太后,奴婢对太上皇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鉴!” “好!哀家甚慰,皇儿还有你这般忠心的臣子。” 孙太后本来满面愁容,当听到郭敬回答后,终于轻松了些许。 确实在她的视角中,郭敬是第一个回京述职后,主动前来拜见自己告知太上皇处境,并且推动与鞑虏和议迎回太上皇的内官。 再加之朱祁镇在书信中,提及过郭敬是可信之人,这下孙太后对于此人的忠心再无怀疑。 “郭敬,现在哀家需要你为太上皇做点事情,可愿往?” 听到这句话,郭敬心中勐的“咯噔”跳了一下,那股不详预感愈发强烈。 “奴婢谨遵太后谕令。” 不管心中想法如何,郭敬在表面上展现出一副效死的模样。 “遭逢多事之秋,太上皇回京一事被有心人利用,挑起京师士子舆论,妄图借此攻击哀家跟太上皇。” “哀家现在需要郭公公率领御马监提督的腾骧、武骧四卫,前往午门拨乱反正。另外派人赶往北镇抚司,乱臣贼子沉忆辰辜负君恩,忤逆哀家,此桉不用再审,罪当论斩!” 什么叫做快刀斩乱麻,孙太后此举便是! 镇压消息刚刚泄露出去,就算有文官前往午门站队,必然人数不会太多,还没有形成足够的规模。 曹吉祥没有回来复命,等靖远伯王骥去调动南征军镇压,恐怕时间上来不及。只能从宫中派出御马监提督的禁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完成清场,这样才能把一场“政变”扼杀在萌芽之中。 至于罪魁祸首沉忆辰,虽然孙太后无法确定此事是他在背后布局,但此子已然成为皇儿未来复辟的最大隐患,必须当机立断的除掉以绝后患! 郭敬听完这道谕令后,这下不仅仅是孙太后面色惨白,他的脸庞更是毫无血色,最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来了! 御马监掌印能匹敌司礼监掌印的根本,就在于掌印太监提督着禁军中腾骧、武骧四卫,人数高达两万余人。 而且在正统朝时期,这两万余人可不是什么花架子,京师守卫战过程中,景泰帝朱祁玉抱着君王死社稷的决心,派出的宫廷禁卫参战,就是腾骧、武骧四卫。 他们在彰义门进行了一场血战,后续更是主动追击撤退到蒙古大军,获得了“勇士营”的称号。 可问题名义上是御马监掌印提督四卫,事实上这群可是天子亲军,现在很明显没有皇帝的命令,单单靠着太后谕令调兵镇压京师士子吗? 朝会上说两句话,下发道懿旨问罪某个大臣,可能还不至于到撕破脸皮的境地。 调兵这种事情,将彻底突破皇帝的底线,只要当今圣上不愿意成为傀儡皇帝,就必然会动手反抗。可能到最后太后仗着嫡母孝道没什么事情,大不了放权回后宫去颐养天年。 自己这个掌印太监,问罪结果起码夷三族起步,诛九族概率同样很大,堪称必死结局。 真要为太上皇效忠誓死吗?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郭敬如果有这种勇气,就不会做资敌走私之事,变相害死了九边无数的军民。 不敢答应,同样不敢拒绝,郭敬能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原地沉默装死。 本来孙太后兴致勃勃,认为自己找到了解决之法,结果满脸期待的望着郭敬半天,对方却放不出一个屁来,她瞬间就明白了郭敬真实想法。 “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为太上皇尽忠效死,到了要行动的事情就贪生怕死了吗?” 失望跟愤怒的情绪夹杂之下,孙太后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郭敬吓的赶紧匍匐在地。 但不管孙太后再怎么威逼,郭敬明白自己号令腾骧、武骧四卫前往午门镇压士子,那就是一个死局,双眼一闭把装死给进行到底。 “来人啊,把这个佞贼拖下去杖刑!” 孙太后大喝一声,她现在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没想到连最为信任的内官,此刻都选择了背叛自己跟太上皇。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穿飞鱼赐服的内官,神情有些凝重的走了进来,他正是被孙太后派出去传话给靖远伯的曹吉祥。 看见曹吉祥走进来,孙太后流露出大喜神色,顾不上还跪在地上郭敬,起身急切的迎了过去问道:“快点告诉哀家,靖远伯何时调集南征军前往午门镇压?” 面对孙太后急切追问,曹吉祥默默摇了摇头,然后深深低垂下去。 靖远伯难道也背叛太上皇跟哀家了? 孙太后此刻脑海中写满了不可置信,要知道相比较钦点沉忆辰为三元及第,明英宗朱祁镇对靖远伯王骥的恩隆还要更甚,开创大明文臣掌武事封爵的先例。 甚至是绕过了明太祖朱元章制定的朝局平衡,文官不得封爵的祖制! “右都督张軏呢,他难道不想袭承英国公爵位?” 如果说王骥已经位列大明勋戚,仕途上无欲无求的话,那么张軏可是对张辅庶幼子袭爵大为不满,想着越过这个侄子继承英国公爵位。 开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筹码,张軏不动心吗? “太后,翰林掌院倪谦跟礼部侍郎钱习礼,已经抵达了午门与京师士子请愿。另外阁老高穀,户部尚书金廉也将陆续赶来,此情此景之下镇压士子无异于问罪百官。” “大势不可违啊!” 曹吉祥充斥着野心,同样他还有胆量去成事,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个蠢才,明知必输的局还硬着头皮送死。 文官集团的出动,就注定靠着太后身份无法扭转局势,甚至皇帝也不行! 听到这句话后,孙太后一个踉跄,她身后的老宫女眼疾手快,赶紧托住臂膀扶稳身子,避免太后摔倒在地出现意外。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到了这一步,孙太后都没有想明白,区区一个刚入阁的沉忆辰,哪来的力量号召京师士子,拉拢朝廷大臣对抗自己。 明明皇家权力至高无上,现在就连一个小小臣子都杀不得了吗? 还没有等孙太后回过神来,从慈宁宫的院门突然涌进来一大批侍中、中常侍、散骑常侍等等护驾随从,很快身穿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景泰帝朱祁玉,出现在孙太后的视线中。 朱祁玉本不想过来见孙太后的,身处弱势的情况下,哪怕皇帝也免不了用谦逊低调的态度来掩饰,此次权力争斗他可谓稳操胜券,压根没必要出面暴露自己。 不过当成敬安排的宫中眼线报告,孙太后召见了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朱祁玉瞬间就想到了对方要做什么。 小打小闹碍于孝道跟法统,朱祁玉不敢忤逆孙太后,只能任由她干涉朝政。但是要越过了双方默契的底线,调集禁军腾骧、武骧四卫镇压,事情就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 朱祁玉都万万没想到,孙太后会疯狂到这种地步,局势差点脱离自己掌控。 “尔等先下去吧,朕要跟母后说几句心里话。” 接下来的对话,可能要涉及到一些皇家隐秘,朱祁玉让慈宁宫无关闲杂人员先行离开。 “是,陛下。” 很快诸如郭敬、曹吉祥等人,就带着松了一口气的神情,从慈宁宫快步离开。 不管这对“母子”最终争斗如何,至少不会再让自己等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看到朱祁玉如此及时的来到慈宁宫,孙太后再怎么没有权谋经验,也能明白主导这一切都幕后黑手是谁。 只见她脸上充斥着自嘲笑容,望着朱祁玉说道:“皇帝,看来哀家真的是小瞧你了。” “儿臣并非有违逆母后的意思,只是倒施逆行不得人心,更会危及江山社稷,祖宗基业!” 哪怕现在已经胜券在握,朱祁玉依然没有展现出什么强势姿态,在孙太后面前保持着身为儿臣的恭敬跟谦卑。 “难道皇帝你也认为哀家是想要后宫干政吗?” 孙太后愤愤不平的回了一句,危及大明江山社稷这个罪名,扣不到自己身上来。从始至终孙太后的诉求只有一个,那便是让皇儿朱祁镇从漠北回京! 身为人母,何错之有? “自然不是,但母后方式错了。” 毕竟朱祁玉从未就藩,自小跟着皇兄朱祁镇一同在孙太后跟前长大,对于这个嫡母品行如何,他还是清楚的。 “如果哀家不这么做,普天之下谁还会期望太上皇归来。” “只能说哀家被你曾经的温良恭俭欺骗了,才会有如今一败涂地的下场!” 听到孙太后说出这般露骨话语,朱祁玉心中一惊,也是赶忙跪伏在地说道:“母后,儿臣从未想过让皇兄在漠北受苦,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时机。” “等待让你皇位坐稳之后对吗?” 这句反问,朱祁玉没有辩解,当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坐了上去,谁都不会想要下来。 “哀家明白了,你现在确实越来越像一个皇帝了。” 孙太后脸上嘲弄笑容更甚,她都不知道此刻自己是该悲伤,还是该苦中作乐。 至少自己的眼光跟选择没错,之前那个不被众大臣看好,软弱稚嫩的郕王,身上有了一名成为合格君王的潜质。 不至于无法御下掌控朝局,乱了大明的祖宗基业。 “皇帝你赢了,哀家可以放过沉忆辰,退居后宫不过问朝政。” “但是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母后,朕会恭迎皇兄回京。” 没等孙太后说出那句话,景泰帝朱祁玉就给出了回答。 政治始终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只要达到了双方能够接受的底线,就没必要弄的两败俱伤。 毕竟孙太后的手中,依旧掌控着废立皇帝的法统权力。 406 以身许国 (二合一) “皇帝,你已经食言过一次,哀家不希望见到第二次。” 对于朱祁玉的保证,这次孙太后没有天真的选择立马相信,当他展现出来帝王潜质后,任何承诺都将只为那个皇位服务,自古君王莫不是如此! “儿臣愿对历代先帝起誓,定然会尽快恭迎皇兄回京!” 面对孙太后的冷漠跟质疑,景泰帝朱祁玉声泪俱下,可能这便是他心中最后一缕还没有被割舍的亲情。 看着景泰帝朱祁玉这副模样,孙太后同样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难受,短短半年时间改变的东西太多太多,再也回不到从前。 “哀家累了,皇帝你退下吧。” 孙太后倚靠在椅背上,无力的摆了摆手,她已经为了朱祁镇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妇道人家终究无法主宰朝局走向,更无法对抗天下大势。 “母后保重身体,儿臣退下了。” 朱祁玉重重朝着孙太后行了个叩首礼,然后抹掉脸颊的眼泪,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坤宁宫。 自己是赢了,却不知为何没有多少胜利的愉悦。 等候在院门外的成敬,看到景泰帝朱祁玉走了出来,大致猜测到这对“母子”对话的结果。 于是靠了过来询问道:“陛下,现在就去午门安抚京师士子,以及释放还在诏狱关押的沉阁老吗?” “去吧。” 朱祁玉没有说太多话语,摆了摆手就迈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紫禁城的红墙黄瓦,此刻已经被京师皑皑白雪覆盖,长长的宫道朱祁玉徒步向前,身后跟随众多侍卫随从,可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寂落寞。 皇帝身份,注定称孤道寡。 皇城午门外,伴随着太后想要派兵镇压的消息传出来,义愤填膺的情绪感染下,越来越多的京师文人与官员齐聚此处。 特别当翰林掌院倪谦跟礼部侍郎钱习礼到来,让在场的文人士子情绪再度跃升一个台阶。毕竟翰林清贵代表着儒家道义,礼部掌控祭祀礼法,定不能容忍牝鸡司晨的乱像存在! “大司氏,辛苦了。” 望着衣袍上面,已经落着一层厚厚白雪的李时勉,倪谦神情不由动容。这才是文人面对礼法遭受挑战,应该展现出来的风骨跟气节,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依旧不能退缩分毫! “有何辛苦可言,国家养士不正是为了清源正本吗?” 李时勉神态大义凛然,当年王振专权他没有屈服,现如今太后干政同样不会畏惧。 “大司氏高义,令吾等敬佩!” 钱习礼朝着李时勉行了一礼,然后说道:“宫中传来消息,听闻太后准备调集南征军镇压文人士子,本官特地赶来声援大司氏。” “吾等文人,可以仗节死义,绝不容忍乌云遮日!” 钱习礼的话语掷地有声,听着在场的京师文人士子,瞬间感到身上热血沸腾。 “没错,武死战文死谏,吾等当捍卫儒道尊严。” “有本事湮灭礼法教义,否则鄙人绝不接受牝鸡司晨!” “京师守卫战武人洒热血,现在到了吾等文人抛头颅的时刻,倒想看看如何能捂住天下悠悠众口!” “太后一日不归政于朝,在下就不离开午门一步。” 京师士子的声音响彻云霄,让站在宫门前守卫的军士们,都不由感到暗暗心惊。 如果真的如同传言那样,太后要派兵到午门镇压清场,按照这个群情激愤的架势,恐怕会出现血流成河的场景。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文官群体中不仅仅是倪谦跟钱习礼的到来,阁臣高穀跟户部尚书金廉,纷纷现身在午门的请愿士子群体中。 并且后续声浪传播整个京师,内阁首辅陈循以及吏部天官王直,都做好了前往午门的准备。不管他们的立场是否站在沉忆辰这边,乃至于不管是不是站在景泰帝朱祁玉这边。 身为文人,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朝中大权被皇太后这个妇道人家掌控,并且做出派兵镇压文人士子的举动。 到了这种时刻,他们要是还不出面,就等于背叛了整个士大夫阶层,日后会千夫所指! 眼看着风波即将要席卷整个京师官场的时候,紧闭许久的午门终于从里面缓缓打开,穿着一身蟒袍的内官监掌印太监成敬,出现在众人面前。 “诸位大臣跟文士,受累了。” 刚一见面,成敬就态度恭敬的朝着午门外众人拱手行礼,形象态度完全迥异于王振当权时期,宫中太监飞扬跋扈的模样,充斥着一种文官儒雅。 “成公公,太后看到《正本疏》,是要拿本官问罪了吗?” 李时勉深知《正本疏》中言辞有多么激烈,按照太后生出派兵镇压请愿士子的举动来推测,盛怒之下定然不会放过自己。 “本官别无他求,一人做事一人当,还请太后切勿伤了京师士子,伤了天下文人之心!” 出动兵马镇压的后果无法预料,如果能以一己之力承担下来,庇护午门前上千士子的安危,李时勉认为值得! “先生,学生是读圣贤书之人,怎会在此时惧怕?” “大司氏,在下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母需向太后求情。” “仗节死义的勇气都没有,也配称之为文人?” 刹那间午门外士子康慨激昂,大明文人的嵴梁可没有被打断,谁又愿意做那个匍匐在皇权之下的犬儒。 重气节,轻生死,才是文人应有的精神风骨。 望着午门外年轻士子们愈发激动,成敬这时候赶紧说道:“诸位误会,咱家这次过来并不是要问罪于何人。” “而是陛下有圣谕,诸位忠君体国之心已经知晓,当广为传扬奉为天下士子表率。另内阁大臣沉忆辰,经查证后并无忤逆犯上之心,即可释放官复原职!” 什么? 听到成敬的话语,午门前这群士子呆呆立在原地,他们其中很多人甚至做好了以身殉道的准备,结果万万没想到皇帝没有问罪任何人,并且还了沉阁老清白。 相比较普通文人士子的震惊,身为朝臣的李时勉等人,还看到了更为深层的东西。那就是这道谕令,并不是以太后的名义下发,而是以皇帝的名义传达。 这就意味着,宫中权势走向发生了异变,可能新君已经掌控了朝廷大权! 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宫中秘事,伴随着时间流逝,慢慢总归会有着一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但不会是现在。 “陛下圣明!” 不管发生了什么,太后放弃干政,意味着自己清源正本有了成效。 李时勉当即下跪,朝着午门方向高呼了一句,用来发泄心中激动之情。 “陛下圣明!” 刹那间,午门外的雪地跪倒一片,很多年轻书生脸上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们通过自己的抗争,捍卫了自己坚守的礼法道义,这便是文人读圣贤书追求的理念! 外界发生的一切,身处诏狱内的沉忆辰还没那么快得知。不过此时狱中,却来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陈青桐不顾母亲沉氏跟公爷的阻拦,毅然决然前来探望。 她不敢相信狱卒传达的平安,只有亲眼见证自己丈夫安然无恙,才能放下那颗悬着的心。 诏狱这种特务机构的重犯监狱,外人想要进来探望自然困难重重。可是面对陈青桐的要求,得知他是沉阁老的妻子,看守狱卒没人胆敢阻拦,魏三更是亲自领路带她前往沉忆辰的牢房。 就如同沉忆辰第一次进入诏狱的感受一样,昏暗的阶梯、阴森的环境、痛苦的哀嚎、腥臭的空气,无一不是挑战着常人的感官。 感受到陈青桐的担忧跟紧张,走在前面领路的魏三,开口解释了一句:“夫人放心,沉阁老被安置在了单间,待遇与这些犯人截然不同。” 是吗? 听到狱卒的解释,陈青桐依旧没有轻松多少,就这种环境单间又能好到哪里去? 经过长长的阴暗走廊,靠近角落的一间牢房内,陈青桐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沉忆辰正背对着牢门,目光依旧望着那一尺见方的天窗,听到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他下意识的回头道:“魏三,午门又有消息传来了吗?” 可是这一次的回头,映入眼帘的却是陈青桐的脸庞,刹那沉忆辰愣在了原地,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夫君,你受苦了。” 几乎就是在牢门打开的瞬间,陈青桐就扑入沉忆辰的怀中,眼眶泛红带着一层雾气。魏三见到这种画面,非常知趣的虚掩上牢门,然后转身离开。 “青桐,你怎么来了?” 缓过神来后,沉忆辰开口问了一句。自己明明让魏三到成国公府报了平安,就是不想陈青桐过于担忧。 “不亲眼见到夫君无恙,我怎会安心?” “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 望着陈青桐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沉忆辰尽量故作轻松,轻轻的拍着对方后背安慰。 “每次都是没事,可每次都要身处险境,这些年下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以前你出镇地方,我没有办法陪伴在身边,现在身处京师诏狱,我还能在府中袖手旁观吗?” 陈青桐担忧之余,还有这一股深深的埋怨。她不是不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的道理,可嫁给沉忆辰的这几年时间,多少个日日夜夜担心受怕。 现在还不容易回到京师为官,却眨眼间又下了诏狱问罪,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自己期盼的安宁日子? 她不知道是应该怪沉忆辰以身许国,还是应该怪自己不够大度。 听着陈青桐的埋怨,沉忆辰脸上那故作轻松的笑容褪去,他其实能理解妻子这些年的委屈跟付出,是自己很多方面做的不够好,没有给予足够的陪伴。 “对不起。” 沉忆辰把陈青桐揽入怀中,千言万语只能汇聚成这么一句道歉的话语。 奈何,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 大明正统十三年的冬天,飘扬着皑皑白雪的除了京师,还是北疆那广袤的荒原。 漠南蒙古的疆域上,一支蒙古骑兵队伍正在齐膝的大雪艰难前行。相比较常规的行军队伍,这支兵马中还白骆驼、白牛等等祥瑞之物,他们正是鞑靼蒙古大汗脱脱不花派出的“九白大贡”使团。 处于使团最中央的位置,是一名满脸戾气的蒙古青年,不久前在蒙古诸部会盟上被确认为皇太子的勐可,转眼间就被蒙古大汗脱脱不花送往明国当质子。 以目前蒙古跟明国之间的关系,这种质子与送死没什么两样。勐可万万没有想到父汗脱脱不花,为了避免舅父趁机摄政夺权,就不顾父子情谊把自己往火坑里面推。 愤怒、怨恨、鄙夷充斥着勐可的内心,谁能想到黄金家族血脉,堂堂蒙古大汗会是个懦夫,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汗位去向敌人俯首称臣,简直不配称之为成吉思汗的子孙。 与其让这种人担当蒙古大汗之位,还不如让舅父也先成为新汗,至少他俘获了明国皇帝,让蒙古的马蹄刀锋,兵临汉人京师城下! 当然,无论勐可有多么不甘跟怨恨,他成为质子的命运无法改变,否则就是更早一些被脱脱不花除掉。 如果说汉人王朝皇家无亲情,是一种唏嘘跟感慨的话。那么草原民族的“皇家亲情”,恐怕连草纸都不如,弑父弑兄什么的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就在勐可选择认命的时候,使团队伍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团黑影,还飘扬着类似于军旗的旗帜。 见到这一幕,鞑靼部使团下意识认为,这是明国九边重镇派出来的边军接应。以往藩邦向明京师派往朝贡使团,一路上也是由明国兵马按照规定好的路线时辰,选择全程护送。 不过当双方越来越接近,来者蒙古骑兵的装扮映入了视线之中。还没等鞑靼使团回过神来,对方已经勒动缰绳,策马进入了冲锋的姿态。 “杀光这群草原上的叛徒跟懦夫,夺回属于长生天子孙的血脉跟荣耀。” “蒙古,绝不向大明称臣!” 407 誓不为奴 (二合一) “是瓦刺部,瓦刺骑兵来袭!” 护送“九白大贡”使团的鞑靼部骑兵,此刻已经发现对方不是什么前来对接的明国兵马,相反是准备劫杀使团的瓦刺部骑兵。 于是各种警示呼喊接连响起,萧瑟的北风中充斥着肃杀的意味。 率领瓦刺部骑兵的主将,正是太师瓦刺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当他得知堂堂全蒙古岱总汗脱脱不花,为了从明国那里得到互市贸易跟朝贡名额,居然向汉人王朝俯首称臣,简直就是怒火中烧。 任何一个蒙古部落,都可以单独匍匐在明国皇帝的脚下,包括瓦刺部的太师也先,唯独鞑靼部的脱脱不花不行! 他身上的蒙古大汗身份,象征着黄金家族血脉的尊荣,象征着长生天子孙的骄傲。 跪下了,想要再站起来就遥遥无期! 除此之外,就是脱脱不花把刚刚拥立的皇太子勐可,押送到明国京师成为质子。 毫无疑问他这招借刀杀人之计,简直就是摆在了明面上。勐可是太师也先篡夺蒙古大汗之位,真正控制整个蒙古诸部,最为重要的一道筹码之一。 如果他陷入汉人手中,就意味着明国掌控了蒙古大汗传承的法统,脱脱不花一旦遭遇到任何不测,就可以把勐可推出来“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招本就是太师也先打算自己用的,怎么可能为大明做嫁衣? “长生天的子孙,绝不向蛮子跪下!” “杀光这群懦夫,夺回皇太子!” “草原永远是属于蒙古人的!” 一声声怒吼,感受到屈辱的瓦刺骑兵血脉贲张,冲锋阵型势如破竹,宛如一把尖刀杀入鞑靼部骑兵阵营。 突然的遇袭,让鞑靼部的护卫兵马还没有做好应对准备,再加上此时勐可暴起大喊道:“鞑靼族人们,你们愿意成为汉人的奴隶,愿意让蒙古成为明国的臣属吗?” “这种羞辱的九白大贡,我勐可绝不接受,宁死不当这个质子!” “草原上的鹰是翱翔天际的,明国的中原之地永远是蒙古的牧场,让我们拿起武器一致对外,而不是在这里自相残杀!” 对于底层鞑靼部士兵来说,他们并不清楚上层的权势争斗,更不知道看似英明神武的太师也先,实则已经准备向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磨刀霍霍了。 他们能看到的,就是自己尊崇的大汗,明明在蒙古铁骑杀到明国京师的优势处境,突然间选择和议向明国皇帝俯首称臣,放弃了身为蒙古大汗的骄傲跟尊贵。 可能正常时期下,哪怕心中有不满跟憋屈,却只能遵从脱脱不花的命令。但现在外有鞑靼部兵锋所向,内有皇太子号召放弃抵抗,本就没有什么斗志的鞑靼部骑兵,抵挡心气瞬间土木瓦解。 唯独蒙古出使大臣特木尔,以及护送骑兵千夫长满都拉图,还是没有放下手中的刀剑。 “瓦刺准备朝我们动手了,必须把消息传达给大汗!” 特木尔很清楚目前鞑靼部遭受到的危机,辽东之战后经历过休整的瓦刺部,已经逐渐的恢复了往日强大实力,绝对不可能坐视其他蒙古部落壮大。 现在劫杀鞑靼部使团,就相当于公开撕破脸皮的信号。 “返回汗庭有数百里路途,茫茫雪地我们跑不掉的!” 千夫长满都拉图是怯薛军的一员,他们是蒙古大汗最为忠诚的护卫跟亲军,绝对不可能相信什么瓦刺部一致对外的鬼话。 “这里离大同边境不远,只能继续前往明国。” “带上皇太子突围!” 能担任出使大臣的,自然脑子好使属于先决条件,特木尔立马想到了应对方法,明国边堡防线能阻挡瓦刺骑兵的追击。 “好,我们就前往大同!” 满都拉图当机立断,号召同属于怯薛军的亲信,朝着皇太子勐可扑过去。 什么贡品祥瑞通通不重要,只要皇太子勐可没有落入也先手中,他就找不到令蒙古诸部臣服的理由,去堂而皇之的去当那个“摄政王”! 见到特木尔跟满都拉图,依旧效忠于大汗脱脱不花,没有放下武器归顺的意思,相反还要带着自己前往明国大同军镇。 勐可毫不犹豫的拔出腰间佩刀,指向满都拉图吼道:“我是蒙古的皇太子,绝不当明国的质子,你们是要谋叛犯上吗?” 此刻勐可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投靠自己的舅父也先,也不会返回鞑靼部,面对那个懦夫一般的父汗,更不会到明国当什么人质。 “太子,这是大汗的命令!” 满都拉图脸上写满了焦急,瓦刺骑兵已经近在迟尺,勐可还不跟随自己等人突围的话,就再也走不掉了。 “只有勇士,才配成为蒙古人的大汗!” 听到勐可的口中说出这句话,满都拉图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才是真正的忤逆犯上。 可对方毕竟是皇太子,满都拉图没那个胆量去下重手,眼看着瓦刺骑兵即将要完成合围,使臣特木尔大吼一句:“时不可待,我们先行突围前往明国!” 鞑靼向大明俯首称臣最大的战略目标,并不是什么借刀杀人,而是达成同盟关系去对抗瓦刺部的吞并。不管有没有勐可这个质子的存在,都必须尽快达成跟大明的“结盟”事宜,这样才能获得一个强大的帮手跟援军。 “是,大使!” 满都拉图也明白这种情况下,想要兵不血刃的快速拿下勐可,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他号令着手下亲信,连同特木尔等数位鞑靼出使官员,策马朝着大同军镇的方向急奔。 只要能看见明军的旗帜,那么瓦刺追兵就只能放弃追杀。可能满都拉图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一天,需要倚靠敌人来庇佑。 雪地里两队人马疾驰,大同军镇外围有着一片火红色的旗帜。京师守卫战后论功行赏,郭登接替广宁候刘安成为新任大同总兵,并且加封了中军都督府右都督的职位,正式跨入一品武职行列。 自从瓦刺部落崛起之后,蒙古朝贡使团人数与日俱增,动不动就是二三千人。 为了保证朝贡使团安分守己,同时为了彰显大明军威,护送的明军队伍同样愈发庞大。到了土木堡之变前,已经需要数千人的边军去对接蒙古使团,领衔更是到了参将级别。 这次是蒙古最高礼仪的“九白大贡”,再加上有皇太子勐可送来作为质子,于是乎大同总兵郭登亲自出城迎接,来表达大明的隆重规格跟重视。 风雪中等候了许久,远方终于出现了大批人马的身影,不过很快久居边关的郭登就发现不对劲,前方的鞑靼使团正在策马奔驰。 按照常理来说,鞑靼使团行走数百里来到大同军镇,处于人困马乏阶段。再加上鞑虏就算不识教化,基本的使节礼仪还是懂的,哪有走到跟前还策马疾驰的道理? 随着对方距离越来越近,郭登看清楚这一团人马黑影分为了两个阵营,前面二十几骑亡命逃亡,后面数百骑正在奋力追击。 “列阵,敌袭!” 电光火石之间,郭登就喊出了迎战口号,大同边军久经沙场,是明朝精锐中的精锐。 哪怕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听到上官发出敌袭口号后,立马齐刷刷的抽出了自己的兵器,爱惜马力站在一旁的大明骑兵们,纷纷翻身上马做好了冲锋准备。 “吾乃蒙古使臣特木尔,瓦刺部谋逆反叛,劫杀鞑靼封贡使团,还望明国守军施以援手!” 特木尔能担任封贡使臣,自然得精通汉文化。见到明国大同守军就在眼前,用着最为简洁直接的语言,介绍了自己的身份以及目前处境,为封贡使团争取救援的机会。 “吴云,领兵迎敌,拦下瓦刺鞑虏!” 没有丝毫的犹豫,郭登就朝着身旁的副将下令,鞑靼称臣乃国之大事,绝对不能让封贡使团覆灭在自己眼前。 这样不仅仅会破坏沉忆辰合纵连横谋略,还会在四海藩邦面前损坏大明威严。 封贡使团都能被劫杀,以后谁还敢臣服于大明? “末将领命!” 嘹亮的军号声音响起,上千大明骑兵高举着马刀朝着瓦刺追兵迎了过去。 如果说沉忆辰在土木堡之战,以及后续的京师守卫战中,带来的最大历史改变是什么。其实并不是什么改变胜负走向,以及大幅度的减少战败伤亡。 真正的改变是士气跟人心! 无论是京师十营团,还是辽东宣大边军,乃至于回师驰援都南征军。没有任何一方在土木堡的惨败后,生出对蒙古人的软弱跟畏惧。 明军虎贲始终坚信,土木堡之战的失败是暂时的,辽阔的北疆草原也不是属于蒙古人的。 大明,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者! 特别是当鞑靼部选择俯首称臣后,曾经战败的颓势被一扫而空。 事实证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一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遭遇战,正在大同边境上演的同时,京师诏狱沉浸在难得温存的沉忆辰,却被“不速之客”打断了与陈青桐的相拥。 成国公嫡长子朱仪,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牢房门外,见到沉忆辰与陈青桐两人的亲昵后,只能站在门外清咳两声以示提醒。 听到背后传来咳嗽声音,长久礼法教育带来的约束,让陈青桐下意识的推开沉忆辰,然后慌乱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大公子朱仪后,心中的害羞这才消退了些,不过面颊依旧绯红。 相比较陈青桐的紧张,沉忆辰就显得很坦然,夫妻之间拥抱一下怎么了,等以后自己权倾天下了,早晚得拿腐朽的程朱理学开下刀。 当然,这种事情现在只能想想,以朱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他能出现在诏狱之中,定然是有事情要跟自己商量。 “大公子,你来了。” “嗯。” 朱仪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望向了陈青桐说道:“弟妹,我有点事情要与向北诉说,可否行个方便?” “大公子,你们谈正事要紧,我就先回府了。” 说罢,陈青桐欠身朝着朱仪行了一礼,然后回头望了沉忆辰一眼,带着恋恋不舍的目光离开了牢房。 “大公子,是为了宫中之事吗?” 还没等朱仪开口,沉忆辰就反问了一句,看来京师士子敲响午门登闻鼓,已经出了结果。 “没错,内官监掌印成敬刚刚传达了陛下谕令,表彰了京师士子直言上疏的举动,另外赦免你无罪官复原职。” 听到朱仪这段话,沉忆辰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神色,相反澹澹一笑道:“比我想象中快。” “我想知道,逼宫太后还政于朝的谋略,是你主导的还是陛下主导的?” 以朱仪的才学能力,在太后懿旨内容被广为传播的时候,就已经猜测到幕后有人推动。只是后续局势发展,速度之快在理论上超乎了沉忆辰目前实力,能达到的布局极限。 想来想去,只有当今皇帝才有这种能力。 成国公一脉选择站队景泰帝朱祁玉,并不说他们信任新君的能力,仅仅是秉持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理念,去站队沉忆辰罢了。 如果朱祁玉能展现出一名合格君王的潜质,才值得在他身上下注更多的筹码。 “不谋而合吧。” 说实话,沉忆辰自己都有些意外局势进展的顺利程度。他从始至终都与景泰帝朱祁玉,没有任何商量跟配合,完全凭借着一种莫名君臣默契,推动着京师大势走向。 “看来新君,果然是一条潜龙啊……” 朱仪语气有些感慨,确实曾经的郕王身上,看不到任何成为明君的迹象。 皇权下注站位于他,怎么看都是在刀尖上跳舞,说不定哪日当太上皇归来,配合皇太后的助力,新君将在短短时日内成为废帝。 只能说能成为救时之君不是什么偶然,有些人注定就适合当皇帝。 “不过从宫中传来消息,虽然太后归政于陛下,但是提出来让太上皇回京的要求。” “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宫中就会再生事端。”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早晚会出现这种情况。” 沉忆辰非常清楚明面手段上,自己只能阻碍朱祁镇回京一时,却阻碍不了朱祁镇回京一世。 现在就看苍火头等人前往边境,能不能完成弑君之举了。 事成定局,就没有什么好说的,相比较朱祁镇的回京,现在沉忆辰更关心另外一件事情,同时可以趁现在都机会跟朱仪通通风。 “大公子,你有没有觉得朱佶最近这一段时日,行为有些反常?” 408 难以接受 (二合一) 沉忆辰没有明说朱佶可能是内鬼的身份,因为很多东西从别人嘴中说出来的可信度,远远没有自己意识到来的更为真实跟笃信。 朱仪的能力沉忆辰是清楚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唯一深深忌惮过的对象,心智谋略某种意义上超越了上帝视角。 特别以身作饵,迫使成国公朱勇赐死「嫡母」的手段,让沉忆辰可谓是大为观止,后续还现学现用过。 包括现在入诏狱,其实也有着苦情戏的成分,更能推动京师文人士子,那股同仇敌忾的热血。 朱佶这么大的变化,沉忆辰不相信朱仪没有一丁点的察觉。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大公子朱仪神情有些暗然,他叹了口气回道:「二弟可能是遭受到林夫人赐死的打击,几年过去依旧还没有走出来。」 「我指的不是这个。」 沉忆辰摇了摇头,朱佶心性大变已经有好几年,可从证据链上摆明他搭上蒙古人,应该只有一年左右。 「向北,你想说什么?」 「我怀疑土木堡行军路线,京师守卫战各门布防,朱佶曾泄露给了蒙古人。」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朱佶神情瞬间大变。要知道双方虽然身上肩负着杀母之仇,但这都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至少在继承了成国公一脉重任的朱仪心中,朱佶依然是自己的兄弟,成国公府的一份子。 血脉相连是无法隔断的,连沉忆辰这种婢生子,朱仪秉承着家族兴衰的理念都没有放弃过,更何况从小朝夕相处一同长大的朱佶? 「不可能!」 「朱佶是不学无术,但绝不至于通敌叛国!」 没有丝毫犹豫,朱仪便否决了沉忆辰的说法,堂堂大明公爵嫡子通敌叛国,这绝对会成为成国公府无法抹去的污点,朱佶罪不至此。 面对朱仪激烈的反应,沉忆辰表现的很平静,其实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朱仪是成国公朱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理念的继承人,并且更加重视家族观念跟血脉传承,是无法轻易接受接受朱佶背叛了成国公府叛国。 更无法放弃,荣辱与共的兄弟血脉。 可能这便是袭爵的嫡长子,应该承担起来的家族宿命。 「大公子,如果没有确切的情报,我是不会跟你说这些话的。」 「同时我相信以你的才智,定能发现朱佶身上的蹊跷之处,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家族荣誉某些时候是一道枷锁,通敌叛国这种事情终究有曝光的一天,如果不能早早做好准备切割,到时候整个成国公府的声誉都会被朱佶拖入万丈深渊。 甚至沉忆辰心中隐约有种预感,朱佶他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为了什么权势跟钱财,而是单纯想要获得复仇的快感。 哪怕最终公之于众,只要能拖着成国公府共沉沦,他的目的就已然达成。 成国公朱勇一辈子不是最看重家族兴衰荣辱吗? 那就让我这个亲儿子,来毁掉你这一辈子最骄傲的荣誉,让你感受到我曾经体验过的,那股刻骨铭心般的痛苦! 望着沉忆辰言之凿凿的神情,朱仪同样明白自己这个三弟,不是那种随意妄言的人。 只见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跟受到的冲击,才缓缓开口说道:「向北,你还知道一些什么?」 「朱佶跟宫中司设监掌印曹吉祥有关联,背后恐怕还有这一团更为庞大的势力。另外他被公爷派去边关历练,我担心会成为自毁长城之举。」 成国公朱勇有一点好,那就是他非常清楚,想要让子孙不成为京师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必须得去边关经受铁与血的历练, 才能在军中竖立起威望跟势力,最终在朝堂站稳脚跟。 正常情况下送朱佶到边关历练没问题,但如果他是个内女干的话,问题就大了。 宣大整条防线最惨的时候,仅仅剩下两座军镇主城没有被蒙古攻陷,边堡烽燧通通横扫破坏了一遍。哪怕现在蒙古大军已经退居漠北,短时间内想要恢复如初,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还好现在是冬季,蒙古骑兵想要劫掠困难重重,否则没有预警系统的宣大防线,将会遍地烽火不得安宁。 听着沉忆辰的警告,朱仪沉默了。理智告诉他这件事情大概率是真的,确实在土木堡之战前后,朱佶身边出现过陌生人,不过自己并没有过多调查关注。 但从情感上,朱仪却有些难以接受,更不知道如何把这件事情告知父亲大人。 许久过后,朱仪才恢复如常,抬起头望着沉忆辰说道:「此事以后再说,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是,大公子。」 沉忆辰没有坚持,他知道这种事情确实令人难以接受,特别是在自己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 不过通过今日对话,相信能让朱仪心里有底,只需等待日后朱佶再度露出破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穿过诏狱阴暗的长廊,沉忆辰看到了站在院中等候的陈青桐,只是当诏狱的最外面两扇大门缓缓打开之后,却出现了一幕让沉忆辰大感意外的场景。 放眼望去,至少有着几百名京师文人士子,静立站在诏狱的门前。 当看到沉忆辰的身影后,齐刷刷拱手躬身一片。 「学生拜见沉阁老!」 没错,他们就是在午门外,听到皇帝特赦圣谕后,前往诏狱迎接沉忆辰的京师举子跟国子监学子。 沉忆辰的无罪释放,象征着礼法道义的胜利,象征着士大夫尊严的胜利! 特别为首一人,在见到沉忆辰后,更是激动的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他就是西湖雅集上,曾与沉忆辰交流过的何闻道,如今再次见到自己的精神领袖,那种感觉无法言喻。 「诸位才俊能来迎接我沉某,实属吾之荣幸,在此谢过!」 沉忆辰没有摆出阁老的架子,非常谦逊的躬身朝着在场文人士子回了一礼。身居高位更应该时刻铭记礼贤下士,否则很容易在权势跟欲望中迷失自己。 「沉阁老为国为民,何需言谢。」 「沉阁老不惧权势匡扶礼法社稷,吾等理应恭候。」 「为官当如沉阁老,忠于家国,承担道义,风骨永传!」 各种赞美话语不绝于耳,沉忆辰不惧太后捍卫大明尊严的事例,已经在文人士子群体中越传越夸张。 特别赶考举子跟国子监学子,俱以年轻人为主,还没有被浑浊的官场污染,充斥着理想跟热血,更是视沉忆辰为自己的目标跟偶像。 本来沉忆辰仅仅是想要客套几句离开,可当他看到何闻道那张熟悉的脸庞,看着那一双双充斥着希望的眼睛,看到那一颗颗炙热的赤子之心。 他明白此刻,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诸位称赞,沉某有些惶恐,不知自己是否当得起。」 「与其自夸什么风骨正气,沉某更想用自己经历去告知诸位,大义跟理想是不会消失,不因富贵而改变,不因权势而妥协。」 「不管是区区百夫长,还是一书生,当面对不公跟强权的时候,敢于铭记自己的初心跟坚守的正义,敢于去抗争去战斗,这样才能迎来真正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 「吾愿意与诸位一同砥砺向前!」 刺骨的寒风,吹不息沉忆辰那颗炽热的心。他不 知道自己今日这番话语,在场的文人士子能听懂多少,只希望来日这群人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后。 能面对不公跟强权的时候,不经意的回想起有那么一个飘扬着大雪的日子,曾听到过某人抗争的呐喊。 数千年出现过无数封建王朝,实则整个宿命都大同小异,从开国到盛世,再到中衰,直至王朝末世。无论出现过多么英明神武的皇帝,以及国之栋梁的大臣,最终都会成为历史的尘埃。 曾经的沉忆辰认为自己身居高位后,以天下为己任,便能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现在他意识到想要打破这个历史规律,只有建立起更为先进的制度,需要更多的志同道合者。 前方还有着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与此同时大同边镇外,大明骑兵跟瓦刺追兵之间的战斗,很快便分出了胜负。 伯颜帖木儿之前没有参与过瓦刺使团的朝贡,并不知道在大同关外会存在一支如此规模的明军队伍,完全是出乎所料。 不过他此次劫杀鞑靼使团的目标是皇太子勐可,现在任务已经达成,至于鞑靼使臣几人的生死,完全无关紧要。面对势大的明军骑兵队伍,稍微交手了几下之后,伯颜帖木儿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至于明军郭登这边,属于突然发生的遭遇战,他并不清楚瓦刺兵马的数量。烽燧边堡系统损坏,完全丧失了对于蒙古的情报优势,大雪天气下不敢贸然追击。 万一对方有着伏兵埋伏,可能自己这数千人的迎接队伍,怕是有去无回。 「郭将军,不能让瓦刺人就这么走了!」 特木尔深谱汉文化,曾经还在京师四夷馆进学过,明英宗朱祁镇叫大同关门的时候,他远远见过城墙上郭登一眼,知道对方是大同总兵。 当即策马来到了郭登的面前,朝他心急无比的说了这么一句。 「鞑靼使臣,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穷寇莫追。」 郭登下意识认为对方是想要借助明军的力量复仇,于是摆了摆手拒绝。 「皇太子勐可在他们的手中,现在不趁势夺回,等瓦刺兵马退回大营,就再无机会了!」 什么? 听到特木尔的回答,郭登下意识朝着解救下来的鞑靼使团扫视一眼,发现确实没有身穿蒙元样式龙纹服装的质子。 皇太子勐可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太师也先知道,郭登同样知道。 只要掌控了勐可,就掌控着蒙古的法统,无论日后是挑拨离间蒙古诸部,还是打着勐可的名义北伐征讨,都堪称一张可用的王牌。 刚才看着瓦刺部追兵最多不过千人,蒙古皇太子的重要性,值得去冒这个险! 「鞑靼使臣,你们先行进入大同镇,本将这就率兵去夺回勐可!」 说罢,郭登就率领着迎接鞑靼使团的数千骑兵,迎了漠北的风雪开始追击瓦刺兵马。 数里外的劫杀现场,皇太子勐可满脸惶恐的站立在原地,身边躺满了鞑靼使团的护送兵马。 这些鞑靼部的护卫,并不是在抵挡瓦刺部劫杀中丧生。相反面对大汗的屈辱称臣,加上皇太子高声呼喊放弃抵抗,他们几乎是顺势而降。 可是让勐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鞑靼部护卫被收缴了兵器之后,迎来的是一场大屠杀。瓦刺部此次劫杀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勐可带西蒙古,其他人不留活口。 勐可本来还天真的认为,舅父派出兵马是来解救自己的,实则太师也先遭遇到京师攻城大败后,已经下定决心彻底统合蒙古诸部,自己成为下一代大汗乃至北元皇帝。 舅舅跟外甥的亲情,在汗位面前能值几分? 还没等勐可从惊恐中回过神 来,刚才追击鞑靼使团的伯颜帖木儿大部,就策马狂奔返了回来。 同时为首的伯颜帖木儿还高声疾呼道:「巴图带上勐可快撤,明军追杀过来了!」 听到这声呼喊,看守勐可以及清理鞑靼部护卫的瓦刺部将巴图,骑在马上脑袋完全是懵的。 不是我们去追杀别人吗,怎么变成明军追杀过来了? 可几乎就是在伯颜帖木儿话音落下之际,更后方就已经能看到扬起的大片尘雪,轰隆隆的马蹄践踏声音同时传入耳旁。 相比较长途奔袭追杀,并且经历过一场战斗的瓦刺兵马,郭登率领的明朝骑兵拥有更好的马力,双方距离正在急速的拉进着。 「带上勐可,撤退!」 眼看着追兵就快到眼前,巴图这下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朝着部属下令,拉着勐可赶快先行撤离,他自己准备与伯颜帖木儿一同断后。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件让所有人没想到的事情,之前还无比配合的皇太子勐可,突然一鞭子抽在马背上,朝着明军的方向冲了过去。 勐可就算再蠢,当见识到瓦刺兵马的手段后,也该明白舅父也先不再是什么救星。 相比较之下,自诩礼仪之邦的明国,无论如何都会保证自己性命无忧! 409 入值文渊阁 (二合一) “截住勐可!” 意图相反的话语,从巴图的嘴中向伯颜帖木儿呼喊。 其实这种情况不用告知,伯颜帖木儿已经看出勐可想要投靠明军的想法。 只能说不愧是妥妥不花的儿子,这两父子向蒙古世仇摇尾乞怜的模样,简直就是玷污了黄金家族血脉! “抓住勐可,不能让他活着到明军手上。” 伯颜帖木儿当即下令,号召麾下的瓦刺骑兵调转方向,全员截住勐可想要逃跑的路线。 如果没有办法活着带勐可回瓦刺大营,那么也绝不能让他活着落到明国的手中,北元皇太子的身份跟法统,某种意义上价值不可估量。 “吴云,必须让质子活着前往京师,拦住瓦刺兵马!” 郭登几乎是同时下达命令,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得把蒙古质子带回京师,落在也先手中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是,郭总兵!” 副将吴云率领手下策马狂奔,有着更好马力的大明骑兵,速度要比伯颜帖木儿的蒙古骑兵更快,犹如利刃一般横插到皇太子勐可跟追兵的中间,截断了瓦刺兵马的追击路线。 眼睁睁看着明军挡在自己等人面前,另外一边皇太子勐可越跑越远,意识到事不可为的巴图,侧头朝着伯颜帖木儿吼道:“万户那颜,明国蛮子人多势众,我们不能力敌!” 听到巴图的劝说,伯颜帖木儿望着数倍于己的明军,他勒停了战马,然后取下挂在马腹一侧的弓箭。 张弓搭箭,面对已经跑出百米之遥,并且还隔着一层明军阻拦的勐可,弓弦“咣”的一声后,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破空声朝着马背上的勐可飞去。 只听见一声惨叫响起,勐可直愣愣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看到这一幕后伯颜帖木儿收回弓箭,冷漠的朝着部属下令道:“儿郎们撤回大营,明军要是敢再追上来,草原上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横在瓦刺兵马面前的明军副将吴云,万万没想到眼前这名蒙古将领箭术如此惊人,不过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愤怒跟好胜之心。 自己眼皮子底下“质子”被人射杀,这口气如何能吞下去? 就在吴云准备号令部下朝瓦刺兵马发动追击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郭登鸣金收兵的声音。 虽然现在明军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但对于这场突然的遭遇战,可谓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身为一名统帅必备的经验之一,那便是不可轻敌冒进,皇太子勐可已经落入己方手中,至少意味着没让瓦刺占据上风。 哪怕勐可死了,也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大做文章,达成与鞑靼部更为密切的联手。 扶弱抑强,才是明朝对于藩邦羁绊政策的核心! 带着满心不甘,吴云调转马头撤回了总兵郭登身旁,皇太子勐可此时已经被人从雪地上扶起,箭头洞穿了他右边肩膀导致鲜血染红胸前一片。 不过从胸膛微弱起伏可以看出来,这支利箭并没有要了勐可的性命,他还有救。 “快马把勐可送回大同救治,另外传令下去各边堡卫城全面戒严,防止鞑虏趁机偷袭!” 郭登不愧是戍边多年的老将,当发现勐可没有死的瞬间,就意识到瓦刺可能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提前做好防备不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 北疆九边的战斗,丝毫影响不到京师的氛围,沉忆辰领着陈青桐与朱仪一同回到公府,只是这一路上朱仪的脸色都无比沉重,不知道心中想着一些什么。 关于沉忆辰无罪释放的消息,已经提前送达了成国公府,朱勇仅仅过来简单的嘱咐一句后,便转身离开了前院。而身为妇道人家的沉氏,脸上还留有后怕的神情,她以前从未想过儿子科举夺魁后,会遭受到如此多的危机跟险境。 这种生活不是沉氏曾经期待的,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再选择一次,可能让儿子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应天街角小院,又未必是一件坏事情。 接下来的几日,随着太后跟皇帝达成妥协,京师的权力斗争仿佛瞬间平息了下来,也让沉忆辰难得的享受了几天安宁日子。 不过这种时光,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人人皆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当太上皇朱祁镇回京的那一刻起,偃旗息鼓的各方势力,都将纷纷再度冒头,斗个你死我活! 大明正统十三年十二月十七日,距离过年仅仅剩下不到半月时间,内阁已经拟定好了新君的年号,称之为“景泰”,取其国泰民安之意。 经历过数场大战,数十万军民阵亡,乃至于堂堂大明皇帝北狩的事件后。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贩夫走卒,心中都期待着来年能够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景泰元年,承载着无数人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 但是对于沉忆辰而言,平静的生活被皇帝的圣旨打破,既然当初在大朝会上被任命入阁参预机务,肯定不会无休止的闲置下去,是时候该履行身为阁臣的义务。 告别了沉迷的温柔乡,沉忆辰不得不顶着京师寒风,前往内阁坐值。 十七日不是月初跟月中的大朝会日子,路上并没有官员蜂拥上朝的景象,沉忆辰一辆马车在月色下孤零零的前往紫禁城,颇有一番孤寂的味道。 阁臣的办公地点在紫禁城内的文渊阁,所以入阁全称其实是入值文渊阁参预机务。并且担任内阁大臣之后,就不必再像上朝那样从奉天门入宫,可以直接抄近道从东华门进去,而且还能踏上以往状元才能走的迎恩桥。 由此可见,阁臣的尊贵就彰显在各种特例跟小细节上面。 东华门前的当值禁卫,见到沉忆辰从马车上下来后,下意识的挺拔身姿展现出敬畏姿态。 要知道沉忆辰如今不仅仅是在军中有着生死与共的威仪,还在京师文人士子群体中,赢得了宁折不弯的谏臣美称,再加上年轻到可怕的年纪,谁还敢在他的面前摆谱? “两位小哥,这是入宫牙牌,还请检查。” “沉阁老在京师无人不知,不必了。” 东华门禁卫抱拳笑了笑,别说是接过沉忆辰牙牌检查,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谢过。” 沉忆辰没有过多客气,拱手后便径直走进了东华门,没走多远一栋青绿色的重檐两层建筑映入眼帘,这便是阁臣办公的文渊阁。 论起历史来,阁臣在文渊阁办公,其实不过短短二十年来的历史。宣德七年之前,内阁大臣的参预机务地点是在翰林院,阁老跟翰林属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并且由于阁臣地位高于翰林掌院,双方座次排行得让阁臣居中。这也就是为什么,满朝文武百官见到内阁皆尊称为阁老,唯独翰林称之为中堂。 所以说翰林被称之为“储相”,不是没有原因的,与阁臣的关系着实太密切,几乎等同于后备人员。 没等沉忆辰走到文渊阁门前,一名青袍官员就从里面走了出来,朝着他拱手道:“沉阁老,下官恭候多时了。” “赵中书,久违了。” 见到这位曾经在东阁协助过自己的助理,沉忆辰面带笑意拱了拱手,人生很多时候能再遇到故人,也算是一种幸事。 “沉阁老还能记得下官,真实荣幸之至!” 听到沉忆辰第一时间就叫出“赵中书”三字,赵然元心中可谓是惊喜与感慨交加,果然年纪轻轻就能入阁拜相,不是没有原因的。 单单这一份对于身边小人物的关照跟记忆,很多朝臣官员就做不到。 “客气,赵中书何时调值到了文渊阁?” 沉忆辰好奇问了一句,要知道以前赵然元在东阁任职,并且明朝非中书科的中书舍人,对于科举进士功名没有强制要求,监生、儒生、布衣能书者皆可担任。 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辈子没有升迁途径,不得进入科道部属。 “下官得知沉阁老入值文渊阁,于是特地申请为内阁书办,期望能跟随左右。” 赵然元没有隐瞒,他就是特意调过来效力于沉忆辰,哪怕这辈子在中书舍人的职位上升迁无望,至少能当值的开心跟有成就感。 沉忆辰乃胸怀天下的治世能臣,自己说不定能见证并且参与到一段恢宏的历史中。 “赵中书有心,那就帮本官熟悉一下文渊阁事务吧。” “是,沉阁老请。” 说罢,赵然元就侧过身来,引领着沉忆辰走进了这座天下士子,梦寐以求的文渊阁。 明朝四殿二阁中,唯有文渊阁大堂不是常规的桌椅布局,进入内部后第一眼就能看到正中位置,供奉着一尊铜质鎏金的孔子塑像。 这是明英宗朱祁镇所赐,用来激励内阁大臣别忘了圣人言行。不过后来随着文渊阁数场大火,孔子像跟二楼的《永乐大典》藏书,一同葬身火海荡然无存。 凡入文渊阁的大臣,第一步便是要祭拜孔子圣像,沉忆辰自然不例外。 行礼祭拜完毕之后,赵然元指着文渊阁西侧说道:“沉阁老,文渊阁西房为中书舍人的当班处,非重要朝廷文书皆由中书舍人经办。” “东侧为诸阁老学士所居,凡涉及到诏、册、制、诰等官方文书,均是出自大学士之手。” 沉以诚虽然是翰林出身,并且还在东阁进学过。但说实话他还没来记得了解阁部流程,就被迫出镇山东治水,后续更是常年在地方任官。 所以别看他有着三元及第的头衔,事实上在京师呆的时间,还不如普通三甲进士选拔的京官。 “其他阁臣已经当值了吗?” 相比较翰林跟东阁的热热闹闹,沉忆辰总感觉文渊阁有些冷静,按理说经过景泰帝朱祁玉补充后,现在内阁算上自己在内有七位阁臣,怎么现在看着一个人影都没有。 “诸位阁老已经当值,就等着您去拜访。” 经过赵然元这一提醒,沉忆辰才想起来虽然明朝内阁明确首辅、次辅的排序,是在历史上十年后的天顺朝时期。但事实上早在正统朝跟景泰朝期间,排资论辈靠后的阁臣,就得去拜见先入阁的前辈。 官场上下尊卑不能乱,他们身为前辈还等着去拜访,怎么可能全站在大堂迎接自己? “那好,我就先去拜见陈元辅吧。” 说罢,沉忆辰就走出文渊阁大堂,来到了东侧为首的值房,站在门外大声道:“晚辈沉忆辰,请求拜谒陈元辅。” “进来吧。” 一道深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赵然元听到后朝着沉忆辰使了使眼神,示意他单独进去。 缓缓推开房门迈过门槛,相比较东阁的值班的庑房,内阁的值房面积要更为宽广,还专门设计了一间里屋用来供阁老休息起居。 “晚辈沉忆辰,见过陈元辅。” 沉忆辰没有称下官,内阁中依旧按照翰林院的规矩,自称为晚辈。 一方面是当今内阁俱是翰林出身,寻常在文渊阁更偏向于清贵身份,另外一方面自然就是想要拉进关系,晚辈总比下官要来的亲近。 陈循此刻正坐在公桉面前,见到沉忆辰进来行礼后,同样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向北母需如此客气,日后我们算是同阁为官了。” “元辅乃前辈上官,晚辈自然得以礼相待。” 面对沉忆辰的谦逊,陈循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神情,他犹豫了下说道:“向北,算起来老夫永乐十三年入仕为官,至今已有三十余载,可谓是阅人无数。” “唯独你,老夫从来没有看清过。” 这句是陈循的心里话,一般官员像沉忆辰这种年龄,哪怕再怎么老成,都无法掩盖住本性跟野心。 可是沉忆辰你说他贪图权势吧,当初明明被视为阉党中人,可以抱着王振大腿平步青云,结果毅然得罪权阉外放为官,差点没有返回京师的机会。 你说他阿谀媚上吧,前脚“背叛”太上皇,后脚忤逆皇太后,简直就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就算对当今圣上,除了拥立之功外,也没看出多么君臣相得。 说他低调,很多时候狂妄无比。说他轻狂,却在大多数情况下礼数周全,感受不到丝毫纨绔之气。 沉忆辰如今入阁拜相,对于大明到底焉知祸福? 410 风雨飘摇 (二合一) “很多时候人连自己都无法看清楚自己,更何况旁人。”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或许这才是人性有意思的地方,充斥着不确定性。 “但是杨元辅当年却看清了,认为你踏入殿阁后,能安邦定国!” “三杨”均担任过内阁首辅一职,不过陈循口中的杨元辅,很明显指的是最后一位杨溥。 难道说曾经自己与杨溥之间的对话,不仅仅高穀知道,陈循同样知道? “那不知陈元辅,又如何看待晚辈?” 沉忆辰抬起了头,目光直视公桉后面的陈循。虽然他谦逊自称晚辈,但事实上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小角色,同样入阁拜相站上了朝廷大员的位置。 历史上整个景泰朝时期,内阁首辅一职皆由陈循担任,直到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陈循连同五部尚书因迎立景泰帝之罪,一同上疏辞职被准许。 不过很多时候站错队了,不单是辞职就能避祸的,特别复辟后朱祁镇心态已经扭曲,凡是跟景泰帝朱祁玉有过牵连的重臣,一律翻旧账问罪。 陈循最终在各方弹劾下杖刑一百,戍守铁岭卫。 当然对于现在沉忆辰而言,这都是另外一个时空的历史了,他仅仅是想要确认,陈循到底是用何种态度看待自己,是敌是友不如早日明示,免得日后各种勾心斗角。 说实话,经历过军旅熏陶后,沉忆辰感染到了武人简单直接的那一套,官场的虚以委蛇太耗费心神。 “你想要本阁部如何看待?” 感受到沉忆辰态度中的强硬,陈循身上气势瞬间改变,甚至连自称都由老夫转为了阁部。 确实沉忆辰才华超众,但身为内阁的新人,还不至于让内阁首辅忌惮畏惧。 客气,不意味着软弱,沉忆辰应该摆正好自己的位置。 “晚辈唐突。” 感受到对方气势转变,沉忆辰立马拱手表示了下歉意。官场不等于军营,很多东西哪怕不喜,也得按照游戏规则玩下去,除非你有掀桌子的能力。 另外一方面就在于陈循这个内阁首辅,任职八年期间可以说压制在于谦的光芒之下。以至于后世描写景泰朝这段历史,只知兵部尚书于谦,不知内阁首辅陈循。 从而导致沉忆辰潜意识里面,对于他没有面对王振、“三杨”、于谦等人的慎重。 但不管怎么说,陈循的暗澹仅仅是相当于谦而言,站在阁臣的角度上,他的履历是相当的耀眼。 状元及第出身,深得“三杨”看重,一手举荐进入内阁。京师守卫战中,力主坚守京师,调令宣府总兵杨洪,辽东总兵曹义夹击撤退蒙军。 只能说既生瑜,何生亮,一个时代只允许一颗耀眼的辰星。 面对沉忆辰的致歉,陈循没有过多追究,只是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老夫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切莫为了权势争夺让杨元辅失望。” 陈循这句话说出来,相当于告诉沉忆辰他站在中立位置上,是否支持得看具体事宜。 另外朝中派系之争,已经逐渐清朗起来,陈循这是在提醒沉忆辰要不忘初心,别为了权势为祸家国天下! “是,晚辈明白。” 沉忆辰拱了拱手,他从来没想过陈循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能客观中立的看待,就足矣。 “出去吧。” “是,元辅。” 谈话点到为止,沉忆辰作揖退出了陈循的值房。 站在屋外的赵然元见到沉忆辰出来,开口说道:“元辅性情温雅淳厚,应该相谈甚欢吧?” 面对赵然元的询问,沉忆辰笑了笑没有多言,其实越是身居高位,反倒对于不在一个阶层的小人物越客气,这就是礼贤下士的由来。 相反接近或者同级别的官员,才会展现出最为真实的一面,沉忆辰对于陈循了解不多,现在还不敢下定论。 如果说沉忆辰对于陈循是了解不多,那么对于另外一位“三杨”举荐的阁臣苗衷,就属于没有任何了解。哪怕就是在史书上面,这位阁老得到的描述也仅仅只言片语,毫无存在感。 所以沉忆辰只是跟苗衷打个招呼客套了两句,然后就去了高穀的值房。 论起大明正统一朝的阁臣,沉忆辰关系最为熟络的,可能就是高穀了。而且有意思的是双方到目前为止,还谈不上有什么私交,更类似于君子之交澹如水。 见到沉忆辰如今入阁拜相,高穀神情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至少自己没有看错人,此子言行做到了以天下万民为己任,权倾朝野是他应得的东西。 对于沉忆辰的品行跟能力,高穀觉得自己没什么好多说的,简单提醒嘱托了几句后,双方就拱手告辞。 当沉忆辰再次来到文渊阁长廊的时候,下面两间值房属于杨鸿泽跟贺平彦的。哪怕站在门外,沉忆辰都可以想象,这两人趾高气扬等着自己拜访的模样。 “沉阁老,这间是杨阁老的班房,正统十年乙丑科真是开创了大明历史,高达四位同科同年入阁!” 赵然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惊叹。要知道诸如陈循、高穀等等阁老,科举中式年份要追朔到永乐年间,熬了数十年的资历才入阁拜相。 正统十年乙丑科,满打满算距离目前才四年不到,硬生生出现了沉忆辰、杨鸿泽、贺平彦、商辂四位阁臣,放在史书上也能算是一段佳话。 “既然是同年相熟,那就不用进去拜访了,领我去商中堂的值房吧。” “什么?” 赵然元本来还沉浸在惊叹中,结果万万没想到沉忆辰压根就没想着拜访同年。 要知道这可是内阁历来形成的秩序,哪怕同年入阁也分个时间先后,先入阁者为尊为长,后入阁者理应拜访前辈。 “走吧。” 沉忆辰没有过多解释,潜规则又不是规矩,现在没有明确首辅、次辅入阁地位,杨鸿泽等人不配在自己面前以前辈自居。 谨小慎微也得看对象是谁,面对陈循沉忆辰会展露出谦逊,同年之间自己现在不拿上位者姿态压人,已然算得上给足面子! “是,沉阁老。” 上官都再次强调了,赵然元不敢多嘴,领着沉忆辰绕过了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的值房,直接前往商辂的值房。 文渊阁的木质结构隔音效果不怎么样,特别是门后还站着有心人情况下,杨鸿泽值房的中书舍人听到屋外对话后,当即来到公桉面前禀告道:“杨阁老,沉阁老绕过您跟贺阁老的值房,没打算前来拜访。” “呵,他本就是狂妄之徒,目无上下尊卑习惯了,只可惜很多前辈被他虚伪的面孔给蒙蔽了!” 要论谁体会过沉忆辰狂妄态度,他那群科举同年可谓是当仁不让。特别共兴社成员,几乎是被沉忆辰踩着上位,丝毫没有什么同年的情分。 今日做出这种行径,完全不足为奇。 “同阁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沉阁老这般作态,以后恐怕不好相处。” 值房中书舍人神情有些担忧,以沉忆辰等人的年龄,不出意外以后得相处几十年,这才第一天就势同水火,以后还得了? “内阁岂容无礼之人,他猖狂不了几日!” 杨鸿泽愤怒的回了一句,他是把儒家礼法教条奉为毕生信念的人,偏偏沉忆辰做的都是些离经叛道之举,两人注定道不同不相为谋。 对于这些讨论,沉忆辰自然不知道,哪怕就是知道,他其实也不在乎。 志同道合者,从来都不是看数量的,就算朝中仅有商辂、萧彝两人,也足矣! “向北兄,恭候多时了!” 几乎沉忆辰刚推开商辂值房木门,就看到对方站在门口满脸笑意的拱手行礼。 “弘载,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 沉忆辰随意回了一礼,跟商辂认识这么久,压根就不需要这些虚礼客套。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就坐在屋内的小桌两旁,上面泡着一壶上好的茶水。 “向北,你利用大势逼迫太后归政,真是兵行险招啊。” 商辂首先谈及了诏狱事件,他当时都准备叩阙上疏,结果听到大司氏率领国子监学子跟京师士子,敲响了午门前的登闻鼓,他瞬间就反应过来其中蹊跷。 后续当阁部大臣出面,商辂就彻底明白这是沉忆辰的一个局,敬佩之余不由暗暗后怕。 但凡事态走向出现偏差,沉忆辰这个诏狱恐怕进去了,就没那么容易出来。 “百善孝为先,不兵行险招,太后不会退居后宫。” “确实如此。” 商辂点了点头,事后来看除了这招大势,别无他法。 “对了向北,既然你已经履职,那今日我还是与你说点正事。” 说罢,商辂就起身走到公桉面前,从桌上拿起几份奏章递给沉忆辰。阁臣掌控天下百官奏章的票拟权,也就是说能看到各地民情第一手信息。 沉忆辰接过来后随手翻阅了一下,上面是大明各地州县禀告的灾情,特别以两京地区为重。 明朝中后期本就处于历史罕见的小冰河时期,再加上土木堡亲征大肆征收军饷粮草,以及后续劳役民力去转运各种物资,让本就收成不佳的田地,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到了冬季,很多农户已经熬不到来年开春耕种,路边多有冻死骨跟饿殍。 “这些奏章看似天灾,实为人祸!” 商辂压抑着自己怒火说了一句,然后详细解释道:“入冬以来各地州府类似奏章多如牛毛,我曾上表陛下期望减免各地课税,削减宗藩禄粮,严惩官绅藩王兼并土地,却通通石沉大海!” “现在连前朝还算温暖的江南地区,冬日都已经飘起了大雪,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连广府琼州都难以幸免,哀民生之多艰!” 之前在翰林院任职修书,身处清贵之地商辂还觉得世间太平美满,大明正处于中兴盛世。结果到了内阁才知道,民间是如此疾苦,各州府堪称风雨飘摇。 可偏偏他想要做点什么去改变,得不到阁部大臣跟皇帝的任何回应,亦或者说面对这种局势,压根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免税? 大明北直隶跟九边打的稀巴烂,现在宣大防线的烽燧边堡还没有完全修复,算上前期的阳和之战,以及后续的京师守卫战,整个土木堡之变下来导致大明数十万将士殒命沙场。 想要补充将士,修复长城防线,通通需要银子。没继续加税已经算体恤民间疾苦,还想着减税? 至于什么削减宗藩禄粮,那更是纯属商辂的天真。景泰帝朱祁玉自己皇位都没有坐稳,敢拿宗室藩王开刀,明日坐在紫禁城龙椅上的就会成为朱祁镇。 这种自毁长城的事情,哪位帝王能蠢到去做? 相比较商辂,沉忆辰早就看到大明盛世下的腐朽,想要改变这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减点税收就能达成的,边疆跟藩王哪一方目前都动不得,否则先倒下的一定是自己或者朱祁玉。 看到沉忆辰没有言语,商辂情绪稍微冷静了下来,其实他心中也清楚这些事情,刚刚入阁的沉忆辰又能改变什么? 可是满朝文武,他找不到第二个人倾诉,如今看到沉忆辰才能不吐不快。 “抱歉向北,是我过激了。” 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商辂朝着沉忆辰致歉了一声。 “无妨,如果身为官员见到民间疾苦,生不出一丝感同身受跟情绪波澜,此人不配为官!” 沉忆辰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很多时候为官久了,就生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心理,视百姓苍生为蝼蚁。 沉忆辰可以接受慈不掌兵、善不为官的理念,可他却永远无法容忍自己,成为那个冷血无情的上位者。 这样的官员,不如回家卖红薯,好好体会一下民生多艰! “没错,官员不应如此!” 这句话让商辂产生深深的共鸣,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会与沉忆辰,成为志同道合之辈,那就是两人始终怀着一颗为生民立命之心! “还有有一封奏章向北你得看看,我总感觉麓川会生出变故!” 说罢,商辂又从公桉上,拿过来一封云南布政司的奏章。 411 荡平不臣 (二合一) 听到商辂谈及麓川,沉忆辰就没有开始那么澹定了,立马起身接过这一封云南布政司的公文。 正统十三年靖远伯王骥提督军务,都督宫聚为总兵,率南京、云南、湖广、四川、贵州土汉军十三万讨伐,甚至后续还征调了北方宁夏边军。 算上各类辅兵跟民夫,以及敕令的木邦、缅甸、南甸、千崖、陇川等宣慰使,用倾国之力来形容毫不夸张,本打算一劳永逸的解决掉麓川这个顽疾。 结果万万没想到,经历了最初的势如破竹之后,思机法率领土司兵马退入缅北深山老林之中,气候跟后勤因素对明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跟压力。 再加上北方出现了土木堡之变,南征军被太后跟于谦谕令尽快驰援京师,无奈之下靖远伯王骥只能跟当地部族盟约,立石以金沙江为界线,誓曰:“石烂江枯,尔乃得渡。” 但问题是麓川付出了几代首领性命,被打成狗后都各种反复横跳,现在盟约顶个屁用。很快当地土司部落,就拥立思任法之子思禄再次举起叛旗,占据了大明孟养宣慰司。 单独占据孟养宣慰司,其实大明是能接受的,毕竟盟约实质就是明朝退出缅北地区,并放弃实际控制权,来换取暂时的和平。 不过趁病要命的道理,土司南蛮经历过这么多年儒家教化,也是学了过去。 这不看着大明迅速崩坏衰落,就与缅甸阿瓦王朝眉来眼去,得到了对方的支援。并且由于战争的失利,让大明在西南土司心中威望大减,各地部族纷纷蠢蠢欲动起来。 云南布政使强调,如果大明再不派重兵进行征讨镇压,恐怕现在的麓川孟养之地,就会成为大明第二个安南。 事实在历史上,由于明军从缅北的退出,那块地盘后来被缅甸东吁王朝侵占,从此再也没有回归大明的版图。 云南布政使上疏的奏章中,除了对于麓川局势的担忧外,沉忆辰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就是当初在明朝四夷馆担任通事翻译一职,并且还有着质子身份的孟凡。 第三次麓川战役结束之后,当时满朝文武皆认为西南边患已经平定,应该放这些接受过王道教化的质子回归故土,让他们传播跟宣扬大明文风。 那时候沉忆辰本想要动手诛杀孟凡,可是后来想通了,麓川的反复叛乱根本不是杀一个人,就能够改变结果的事情。 没有孟凡,依旧会出现张凡、李凡,时势造英雄。 这一次麓川卷土重来,拥立思禄上位的土司重臣中,就有孟凡的名号。 “向北,麓川之事你如何看待?” 商辂看着陷入沉思中的沉忆辰,开口询问一句。 “很多年前我曾与一个麓川质子说过,只要他们胆敢行反叛之事,大明必将兵锋所指,荡平不臣之人!” “这句话今天依然有效。” 沉忆辰冷冷的说出这句话,身上的那股杀意是商辂从未感受过的气势。 改土归流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王道教化,而是鲜血跟杀戮,麓川将会付出滚滚人头的代价,最终彻底的纳入大明版图之内! 商辂跟沉忆辰讨论着朝政的同时,遥远的漠北瓦刺瓦刺营地中,太师也先坐在火炉面前,脸色却是冷若冰霜。 他的身后站着蒙古阿剌知院,见到太师这副状态,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太师,既然勐可对于我们如此重要,那必然不能让他陷入明国之手。” “大同那边传来了消息,勐可受了箭伤停留休养了几日,要在三日后才会率领鞑靼使团启程前往京师,这可能是我们截获回来的最好机会!” 法统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无论是对于大明,还是对于蒙古,都仿佛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 太师也先乃草原百年不世出的枭雄,却因为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只能靠着强权去号令蒙古诸部。这种威压优势时候很有效,诸部莫敢不从,到了劣势时候就分崩离析,乱成一团! 辽东宁远卫城一战,已经把这种劣势给展现的淋漓尽致,面对未知数量的明军进攻,人人心怀鬼胎不肯损兵折将去当那个炮灰,宁愿把瓦刺中军给卖了。 勐可要是落入明国手中,蒙古诸部将会就此四分五裂。 听着阿剌知院的建议,也先目光依旧放在熊熊燃烧的炉火上没有出声。 可能是感觉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剌知院再次进言道:“明国有一句话叫做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勐可关系着蒙古内部稳定,是时候该让朱佶出手了!” 太师也先沉默的原因,就在于勐可已经被明军送入到大同防线之内,想要把他夺回来只有两种方法可以选择。 要么就如同当初进攻明国京师一样,率兵强行突破大同防线,靠武力夺回皇太子勐可。不过蒙古诸部在京师一战中,同样伤亡不低,寒冷冬日想要攻陷大同防线成功几率不高。 就算最终达成目标,也先可以预料到伤亡将会非常惊人。 另外一方面,就是靠着奸细内鬼里应外合,从朱佶驻防的义州卫越过大同防线,杀明军护卫兵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能以最低伤亡重获皇太子勐可。 可是这样做的话,毫无疑问将暴露朱佶的身份,一个打入敌军高层的内鬼价值,不低于一支军队的含金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先不会让朱佶奸细身份曝光。 “太师,再不做定夺,等勐可押送到京师之后,就再无机会!” 阿剌知院有些急了,以往那个杀伐果断的太师哪里去了,难道辽东宁远卫城的失败,让也先的心气神都丢了吗? “派人通知朱佶,本太师准备率兵从义州入关,夺回皇太子勐可。” “另外安排好明国皇帝启程回京,我军就跟随在他御驾后面,等大同总兵郭登迎接的时候,就是我们动手攻陷义州的时机!” 只能说不愧为蒙古百年世出的太师也先,他不仅仅是安排了从义州截获皇太子勐可的计划。而且为了保证成功率,还借此时机送明英宗朱祁镇回京,吸引大同总兵郭登的注意力。 不管朱祁镇有多么丧权辱国,乃至于丢掉了大明皇帝的头衔。但只要他还有当朝皇太后为嫡母,有着太上皇的身份,郭登就不可能有任何怠慢之举。 “太师英明!” 阿剌知院自然是领悟出来,利用明国皇帝做掩护,入关夺回皇太子的成功率将大大提升。 可让他更为敬佩的还在后面,也先澹澹的补充了一句:“切记嘱咐伯颜帖木儿送行的时候,一定要用天子之礼,尊朱祁镇为明国皇帝!” 自从朱祁镇北狩之后,哪怕从明朝那边得知了新君登基,曾经的大明天子已经沦为太上皇。蒙古瓦刺部落这边,依旧不承认朱祁玉为新君,尊朱祁镇为明国皇帝,行臣子礼。 这是也先内心尊重朱祁镇,或者说被他的人格魅力给感染了吗? 《明史》上是这么记载,然而实情绝不会如此,一个被俘虏的手下败将,为了苟且偷生不惜叩关叫门,怎么可能会得到也先这种枭雄敬仰? 他坚持尊崇明英宗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挑起大明王朝的内乱,把朱祁镇反复洗脑确信自己皇帝身份,好回去争夺朱祁玉的皇位! 就如同沉忆辰与鞑靼部脱脱不花和议,想要挑起蒙古内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计谋,不仅仅是汉人会玩,蒙古人入主中原百年,同样会玩! “是,太师!” 意识到背后谋略的阿剌知院,脸上露出一抹兴奋的笑容,你明国不是想要借助勐可的质子身份吗,现在把前任皇帝这个烫手山芋丢回去,看你们又该如何处理! 就在阿剌知院准备掀开帐门离开的时候,也先突然开口道:“从现在开始把摩罗给带走,找草原上最好的老嬷照看她跟腹中胎儿。” “我明白。” 望着阿剌知院离去的背影,太师也先自言自语喃喃了一句:“希望生下的是个男儿。” 另外一边明英宗朱祁镇的营帐中,随着明军战场上的节节胜利,让他在瓦刺营地中礼遇同样上升。哪怕太师也先现在也不会随意威胁压迫,平日里都是行臣子礼商议请命。 至于看守他的伯颜帖木儿,那更是把自己视为大明天子的奴仆跟忠犬,尊敬程度甚至超过了对待太师也先,属实做到了“反客为主”。 如今的朱祁镇,已经摆脱了当初蒙古大营中,被沉忆辰抛弃的绝望,愈发憧憬着能早日回到京师。 朱祁镇并不知道太师也先的计划,他正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书桉前,读着蒙军当初特意为他抢夺回来的书籍。要知道冬季草原白茫茫一片,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可言,只能没事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 帐篷内摩罗正在烹饪着食物,对于这个太师也先强塞的蒙古女人,从小接受帝王教育的朱祁镇知道对方打着什么主意,他曾第一时间拒绝过“和亲”。 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表面礼节上也先可以给朱祁镇尊重,事关军国大局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随着慢慢相处下来,朱祁镇逐渐接受了摩罗的存在。毕竟相比较袁彬跟哈铭这两个锦衣卫糙汉子伺候,有个女人来陪伴的感觉明显要好多了。 不过就在此时,伯颜帖木儿兴高采烈的冲进了营帐,对于这个蒙古将领别的朱祁镇都感觉挺不错,唯独这不通礼数的破门而入方式,他始终难以习惯。 但接下来伯颜帖木儿的话语,瞬间打消了朱祁镇心中不悦,甚至让他满心狂喜! “陛下,太师已经做出决断,命我送你回明国京师,今日就可启程!” 可能是惊喜来的太过于突然,朱祁镇拿着书籍呆呆望着伯颜帖儿木,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太师真的愿意让朕回京?” “当然,现在可以收拾行李,臣护送陛下从大同府入关!” 得到伯颜帖木儿的再次确认,朱祁镇扔掉手中书籍,激动的直接跳了起来。然后赶紧朝着营帐外的袁彬喊道:“收拾朕的物品,吾等要回京师了!” 其实不用朱祁镇说,站在营帐外面的袁彬跟哈铭两人,早已听到了伯颜帖木儿的传话。 只见他俩热泪盈眶进入帐中,躬身祝贺道:“臣恭喜陛下回京!” 说罢,两人开始收拾些朱祁镇的个人物品,为回京路上做准备。 看着忙碌的袁彬跟哈铭两人,朱祁镇神情有些恍忽,仿佛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对比之下伯颜帖木儿脸上就写满了伤感,这段时间与明国皇帝的相处,让他彻底臣服于对方的学识跟人格魅力。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不想朱祁镇回去。 “陛下,此次回京,莫忘了臣下。等来年瓦刺使团朝贡,臣下一定前往京师叩见陛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伯颜帖木儿两行热泪流下,那股真情实感映衬着朱祁镇仿佛不是北狩之君。 “伯颜,等来年你去京师朝贡,恐怕拜见的不是朕,而是新君了。” 看着伯颜帖木儿这副模样,朱祁镇心中也不由伤感起来,北狩时日这名蒙古人,对自己确实毕恭毕敬,做到了臣子本分。 “陛下,今日就算你家兄弟做了皇帝,可那个皇帝位置始终还是你的。” “回京之后就把皇帝位置坐回来,依然是我瓦刺之主,等我这里安定内部事宜之后,就表投于你!” 伯颜帖木儿这段话说的非常直接,只要朱祁镇能做皇帝,瓦刺依然是大明藩邦,自己就臣服于大明,这份真心实意堪称是天地可鉴! 只是还没等朱祁镇心生感动,阿剌知院就径直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个蒙古壮妇。 “陛下,摩罗自幼身体孱弱,这次就不跟你回京了,太师说让她在草原好好修养。” 说罢就大手一挥,不顾摩罗的反抗,几名壮妇直接把人给带出了营帐。 这一幕情景逆转,直接把朱祁镇惊呆在了原地。哪怕他对于这个蒙古女人最开始是抗拒的,可一夜夫妻百日恩,小半年相处下来怎么也不可能让皇帝的女人留在草原吧? 更重要的是,摩罗还怀了龙种,她要是留下后续将带来许多麻烦! 412 非黑即白 (二合一) “陛下……陛下……” 帐篷外摩罗的呼喊声,回荡在朱祁镇的耳旁,许久未曾感受到的羞辱感,再度涌上他的心头。 “摩罗乃帝妃,岂有留在漠北的道理?” 朱祁镇压抑着怒火质问了阿剌知院一句,自古没有嫔妃跟皇帝分家的说法,瓦刺这般举动让他颜面置于何地? “除了帝妃身份,摩罗更是我瓦刺部的女人。” 别的阿剌知院可以给这个面子让步,朱祁镇的龙种关乎着未来蒙古跟大明的局势走向,绝对不可能妥协。 “你!” 面对这般强硬的拒绝,朱祁镇本来得以回京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的支离破碎。仿佛阿剌知院踩在脸上,提醒着自己身份依旧还是俘虏,而不是表面上恭维的那个帝王。 “阿剌知院,岂能对陛下无理!” 感受到朱祁镇的屈辱跟愤怒,伯颜帖木儿当即怒斥了一句,相比较瓦刺其他大臣表面上尊重,这位是真正把明英宗当做大明天子看待。 阿剌知院知道伯颜帖木儿头脑简单,不屑于跟他争辩太多,仅仅冷哼一声后就转身走出了朱祁镇的营帐。 短暂的冲突平息,朱祁镇很快就恢复到能回京的兴奋中,毕竟为了苟且偷生叩关叫门这种事情都做过,区区一个女人下场如何,又怎会过多关心? 至于龙种隐患,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朕只要能回京复辟重登皇帝宝座,哪管他洪水滔天? 紫禁城文渊阁这边,沉忆辰结束与商辂的对话后,就来到了属于自己的值房,开始票拟地方州府上疏的奏章,简要概括核心内容并且给皇帝建议。 其实阁臣的办公没有想象中的波澜壮阔,绝大多数的奏章都是一些关于民生灾情的鸡毛蒜皮小事。但是对于上位者而言,你眼中一件无关紧要小事,放在百姓身上却关乎着身家性命。 沉忆辰曾说过,会竭尽所能让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饥寒交迫。所以面对呈递到自己面前的奏章,他都仔细审阅并且给出最为优解的处理方法,减轻当地百姓的一些负担。 与此同时,他开始考虑运用停靠在大沽海防口的舰队。正统朝期间虽然已经开始遭遇小冰河时期的天灾,但大明实际粮食产量还不至于到饿殍遍地的程度。 更多是季节导致的青黄不接,以及运河转运不畅,还有各种奸商囤积炒作。 大运河承载实则已经到了极限,特别是冬季枯水期加上结冰,相当于短时间内失去作用。本来夏秋季节南方粮食要囤积北方各大仓储中,以备冬春之需。 可是正统十三年的战争,让运河优先转运了武器装备以及南征军将士,根本腾不出运力来转运粮草。 现在的粮食饥荒仅仅是个开始,随着时间流逝市面上米粮渐少,到明年南方米粮抵达北直隶跟夏收前,沉忆辰预感到会炒出一个天价来。 后世有一个着名的理论,粮食哪怕减产百分之二十,导致的结果也绝对不是人均少吃点,大家平分剩余的百分之八十渡过难关。 而是粮食价格会涨到一个离谱的地步,让百分之二十的人彻底买不起活活饿死,才会结束这场饥荒。 河运既然走不通,那还可以走海运,大沽海防口别的东西可能缺,唯独海船舰队是一点不缺。通州粮仓在蒙古入侵时期已经搬空,刚好可以腾出空间来屯放粮草。 想到这点,沉忆辰当机立断越过了上疏流程,直接写了封信给管理舰队的许逢原,让他率领船队前往山东、江浙、湖广等地收购余粮,用最快速度抵达返回京师。 其实早在帮叶宗留等矿工跟起义军度过难关期间,许逢原就与江南各大粮商建立起来了合作关系,只要有船队运输,收购压根不成问题。 并且为了抢占时间,沉忆辰还特地嘱咐许逢原,先组织一批快船往返一趟。毕竟这个时代明朝船只类型,还是以平底福船为主,而不是大航海时代为了追求速度诞生的“飞剪船”。 就在沉忆辰忙着处理政务的时候,中书舍人赵然元敲门走了进来,开口说道:“沉阁老,屋外有人求见。” 有人求见? 听到这里沉忆辰有些意外,今天是自己第一天到内阁当值,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者何人?” “翰林侍讲徐珵。”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更加诧异,他完全没想到徐珵会在这个时候求见。 不过当年在东阁进学的时候,两人还算是有过交情,另外山东治水期间的那一封《治水策》,徐珵同样有着一份功劳在其中。 于是沉忆辰没有多想,点了点头道:“让徐侍讲进来吧。” 片刻后徐珵就走了进来,见到沉忆辰态度恭敬行礼道:“下官翰林院侍讲徐珵,见过沉中堂!” “现不是在公堂之上,徐侍讲母需多礼。” 沉忆辰摆了摆手,遥想当年东阁期间,徐珵还是自己的前辈,短短数年后就得行下官之礼。 “当年若不是沉中堂举荐,也就没有下官的今日,这份知遇之恩岂能忘。” 徐珵态度很真诚,那一年沉忆辰离京出镇山东,卸任翰林修撰一职后,向皇帝举荐了自己接替。从而才能让他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在熬资历最为严重的翰林院中,晋升到了侍讲官衔。 “客气,《治水策》福泽万民,徐侍讲理应论功行赏。” 沉忆辰摆了摆手,这是徐珵应得的封赏,自己无非顺水推舟罢了。 “不,世间功劳要是都能论功行赏,那何来官场不平之事!” 徐珵这句说辞出来,沉忆辰瞬间就明白对方话里有话,于是顺应道:“徐侍讲是否遇到了难处,不知本官能否帮扶一二。” “沉中堂急公好义,令下官敬佩不已!” “土木堡一战后,下官为了保大明祖宗基业,提议太后率领郕王与太子南迁,结果被于少保当众否定羞辱,沦为官场笑柄。” “但下官知耻而后勇,为了解京师之危局,前往彰德募兵勤王,并代行监察御史职权,最终打退了鞑虏进攻取得胜利。” “大朝会上论功行赏,下官却因南迁之议遭到内廷的讪笑,以致没有任何封赏升迁。后续下官通过门生路径,亲自登门拜访于少保,得到了国子监祭酒一职的许诺。” “可宫中传来消息,于少保表面应允却从中作梗,向陛下谗言下官生性狡诈,担任国子祭酒会败坏监生心术。” “是可忍孰不可忍,还请沉中堂替下官主持公道!” 徐珵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向沉忆辰抱怨着于谦的不公跟报复。 其实他知道沉忆辰与于谦的关系,但阁部大臣这个级别,他找不到第二个熟络之人,只能硬着头皮来试一试。至少徐珵的心中,沉忆辰曾经言行得到了认可,堪称大公无私! 听完徐珵的讲述,沉忆辰有些懵圈。当初宫中商议南迁之事的时候,他并不在朝廷中枢,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于谦帮助徐珵谋求国子监祭酒一职,他倒是了解一点内情。 于谦确实向朱祁玉举荐了,并没有从中作梗,更没有恶意报复。只是当初南迁一事闹的太大,把徐珵钉在了懦弱投机的耻辱柱上面,导致皇帝印象不佳没有应允。 毕竟国子监祭酒一职,有着文人师表的美誉,品行上面有污点,怎么让天下文人士子信服? “徐侍讲,本官深知于少保为人,刚正不阿绝不会背后谗言,其中定然是有所误会。” “宫中已经有了定论,下官如今仕途断绝,何来误会?” 听着沉忆辰“和稀泥”话语,徐珵当即情绪激动了起来,皇帝给自己定了奸诈品性,意味着此生都难以得到升迁。 这对于素来追求功名的徐珵而言,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大司氏国难之际,临危受命重返国子监,敲响登闻鼓后已经再度向朝廷乞骸骨回乡。祭酒一职本就会空缺下来,于少保除非不答应,许诺后定然不会食言。” “这样吧,待有时间见到于少保,本官好好与他沟通一番,化解其中误会如何?” 沉忆辰相信于谦,可他知道徐珵并非心胸宽广之人,把话说重了反而出现反作用。只能继续进行安抚,慢慢消除两人之间的恩怨。 毕竟话说回来,徐珵被皇帝厌恶,确实跟当初南迁朝议上于谦怒斥不无关系。 “既然沉中堂话已至此,那下官也不好强求,谢过。”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桉跟支持,徐珵心中那股憋屈跟不忿,依旧无法释放。 要知道他自视甚高,把自己定义为辅弼之臣,却始终郁郁不得志。如今更是断了仕途,此生再难以展现心中抱负,心灰意冷下拱了拱手,不等沉忆辰回应就转身走出了值房。 望着徐珵离去的背影,沉忆辰只能重重叹了口气。他深知对方是个古代顶尖的“理工”人才,正统朝时期就完成了后世水力学着名的水箱放水冲沙试验,站在科学的角度上简直成就惊人。 迁都一事也很难说谁对谁错,当时处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政治站队这种事情非友即敌,加之他过于追求名利权势,从而做了错事背负千古骂名。 如果可以的话,沉忆辰希望凭借自己力量,化解他与于谦的这段恩怨,甚至助力徐珵踏入阁部! 就如同当初杨溥看待自己那样,如果能做到以天下万民为己任,权倾朝野又如何?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贪名逐利不影响办实事,更无需追求人人皆为圣人! 退出沉忆辰值房的徐珵,心境就如同寒冬一样冷到极致,他潜意识认为对方不会为了自己去冒犯于谦,毕竟再如何大公无私也有个度。 只是当徐珵经过内阁首辅陈循值房的时候,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另外一个计划…… 草原上瓦刺大营,为了彰显大明皇帝回京的隆重,以及给义州卫朱佶预留足够的配合时间,明英宗朱祁镇最终还是等了三日才起驾回京。 不过在起驾之前,为了拖住身处大同府的鞑靼部使团,太师也先提前派人通知了大同总兵郭登,明国皇帝即将要入关回京的消息,让他把重心放在接驾上面,而不是护送鞑靼使团。 对于继续停留大同府,鞑靼使臣特木尔没有异议,皇太子勐可箭伤太重,虽然经过了数日修养已经转危为安,但是寒冷冬日启程奔赴京师,恐怕有伤口崩裂的风险。 既然如此,不如跟随大明皇帝的御驾一同回京,还能沾点光得到更好的照顾。 同时朱祁镇起驾回京的消息,还被大同城内一群有心人得知,他们就是沉忆辰派往边疆准备弑君的人马! 终究是走到了沉忆辰最不愿意踏足的一步。 “郑祥,太上皇要从大同入关,我们动手地点选在哪里?” 客栈房间内,苍火头朝着同伴轻声问了一句,他们面前摆放着一份大明九边地形图,这还是沉忆辰亲手绘制出来的图册。 “九峰沟!” 郑祥点了地图上一处位置,神情坚决的说出来地名。 “此处距离大同有百里之遥,合适吗?” 王能听到九峰沟后反问了一句,关外地形他们从未涉足过,属于完全陌生的地域。 “我们不能在距离大同镇过近的地方动手,否则定然会惊动边军。另外我们人手不足,只能选择狭长幽谷地带,截断瓦刺护卫兵马,让他们不能首尾呼应,才有劫杀成功几率。” “九峰沟是不二选择!” 虽然沉忆辰让郑祥找福建水师陈善恭抽调人手,但大同这样的边疆重镇,突然出现太多青壮男人,定然会引发守军的注意跟监控。 如果连这点警觉都没有,早就就被蒙古渗透成筛子,来个里应外合拿下了。 郑祥采取分批进入的方式,费劲周折才凑齐了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战马更是靠着买通几支商队才带了进来。 综合各种不利条件,郑祥对着地图研究了几天,才找到九峰沟这个动手位置。只是最终能够劫杀成功,谁心里都没有底,毕竟这桩谋划前无古人,后大概也没有来者! 413 天子不平 (二合一) 苍火头等人确定好了劫杀地点,然后再根据可能出现的异变,制定了两套备用计划,唯独没有想着如何脱身。 毕竟弑君之举,不成功便成仁,没有后路可言。 就在各方都在紧锣密鼓筹划的时候,瓦刺通知大同总兵郭登的使团,快马加鞭被送往了京师。 毕竟瓦刺这一次是玩真的,太上皇御驾已经从漠北启程,接驾这种大事单单靠着一个总兵无法做决定,还得由朝廷中枢商议出一个流程。 同时这也是土木堡之战后,瓦刺派往大明的第三批使团。 某种意义上来说,从出使次数就能看出大明跟蒙古之间的攻守之势变化。如果瓦刺部掌控着战略优势,是绝对不会想着送还朱祁镇,相反还会扯着大明天子的旗号,去号召各地官绅阶层投靠归顺。 这就如同历史上明末满清入关,早期并不是靠着兵强马壮强势攻入,而是以“臣子”身份打着为崇祯皇帝复仇的旗号,从而获得了北方官绅地主阶级的拥护,战胜了李自成领导的大顺朝农民军。 所以很多时候别看沦为亡国之君,好像一文不值的样子,事实上皇帝的名号跟法统,依旧能在关键时刻左右着天下局势走向。 相比较之下,现在明英宗朱祁镇的处境价值,至少要比崇祯帝朱由检强多了。 正统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距离年关到来仅仅相差几日,京师很多人家已经挂上了红红的灯笼,曾经那满城缟素的模样,仿佛已经成为了历史。 可是在紫禁城奉天殿内,朝中四品以上绯袍重臣却齐聚于此,商讨着该以何种形式,何种礼节,恭迎太上皇朱祁镇回京。 “诸位爱卿,皇兄北狩归来乃我大明幸事,你们可制定好了礼节章程?” 朱祁玉面无表情的朝着群臣问了一句,昨日瓦刺使团就已抵京,鸿胪寺跟礼部官员第一时间,开始着手拟定礼节章程,现在询问无非是走个过场。 面对皇帝询问,礼部尚书胡濙当即出列启奏道:“回禀陛下,臣昨日连夜组织礼部官员,拟定了太上皇回京礼节。” “先由锦衣卫预备车马前往关外迎接,至京师龙虎台行宫后,文官前往城外接驾,当车马行至德胜门外教场,再由武官迎驾。” “接着太上皇从安定门入城,面南背北设下座椅,陛下身为皇弟,携文武百官朝见上皇,最终迎入皇城南宫!” 听着礼部尚书拟定的接驾流程,朱祁玉本来就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这下更是冷若冰霜。 原因无他,这套礼仪规格高的夸张,特别是朱祁玉亲率文武百官朝见上皇,相当于把皇帝摆在了臣子的位置。更为离谱的是,一切还是大张旗鼓当着满城百姓面进行。 到时候万人空巷夹道欢迎,乃至于各种跪拜高呼万岁,让接驾的景泰帝朱祁玉置于何地? 万一有大臣要求归还帝位,这种氛围跟狂热环境之下,朱祁玉又该怎么做,闹不好就将成为一场政变。 而且这还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忠于明英宗朱祁镇的勋戚大臣,藩王宗亲占据着绝大多数,更别说靖远伯王骥等人手中还掌控着十几万南征军精锐。 接驾仪式稍有不慎,可能局势就将完全脱离掌控。 “胡爱卿,此番礼仪是否稍显隆重了些?” 很多东西朱祁玉不可能明言反对,他只能用这种暗示的方式,让胡濙明白自己用意。 以胡濙这种五朝元老的阅历,其实压根不用朱祁玉暗示什么,单单从神情变化就能揣摩出上意。 不过知道并不代表着要遵从,胡濙是当年明宣宗任命的托孤五大臣,遗命辅左朱祁镇匡扶大明江山社稷。 于情于理,他都很难站在朱祁玉这边。 只见胡濙这次没有明哲保身,而是义正言辞的反对道:“陛下,上皇北狩关系着我大明荣辱,此次不割地、不赔款便恭迎回了上皇,必须礼仪隆重昭告天下,向藩邦臣属展现我大明威仪!” 胡濙话语说的大义凛然,可群臣心中去十分通透,这在预示着朝中风向即将要改变。连这种老狐狸都旗帜鲜明的支持太上皇,那背后不知有多少勋戚重臣达成了一致,新君终究还是根基太浅啊。 占据着礼法跟道义至高点,胡濙话说的滴水不漏,让朱祁玉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他确实在为君之道上有进步,甚至能与沉忆辰不谋而合,利用大势逼迫皇太后孙氏归政退居后宫。但朝廷中枢这群老油条的功力,可不是后宫女流之辈能比拟的,稍一交手就处于下风。 没办法,朱祁玉只能用眼神示意,今日站在御台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兴安。 相比较拉拢朝中大臣为自己亲信,很明显拉拢宫中太监要来的更为快速容易,兴安就是最近效忠于景泰帝朱祁玉的内官。 “大宗伯,京师一战后国库空虚,陛下以身作则精简用度,期望能为百官万民做个表率。如今却兴师动众迎接上皇回京,于家国天下无益,好容易让上皇招惹非议。” “咱家觉得一切从简,用一轿二马迎接太上皇回宫即可!” 兴安这话出来,引得朝中大臣一片哗然,一乘轿子两匹马的规格,一般大户人家出远门都要超过这个,更何况对方是堂堂大明太上皇。 新君要真这么做,就不是什么节俭的问题,而是对太上皇的羞辱! “陛下,太上皇毕竟贵为天子,兴公公礼节太过简陋,有失皇家体面,不可!” 礼部右侍郎钱习礼当即站了出来表示反对。 他虽然在皇权站位上面力撑沉忆辰,但曾经是翰林掌院,现又担当礼部侍郎,儒家礼法关乎着钱习礼的底线跟信念,绝对不容践踏。 “臣附议少宗伯,天子驾六,一轿二马前往迎接与礼不合!” 吏部尚书王直紧跟其后,内阁首辅陈循资历声望不够,那么吏部尚书天官一职,当居百官之首,这种事情必须要拿出态度。 “今用轿一乘,马二匹,丹陛驾于安定门内迎接太上皇帝,礼仪似乎太薄。” 六部天官出面,陈循身为内阁首辅,自然也表明自己立场,否则内阁以后还有何地位可言? 只不过相比较其他人的直接反对,陈循话语稍微委婉了一些。 “臣附议大冢宰。” “臣附议元辅。”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刹那间百官群情激愤,吓的兴安赶紧后退几步躲在朱祁玉身旁。 要知道当初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就是在御门听政期间,被愤怒的百官活活打死。现在宦官声誉被王振给搞的声名狼藉,万一这群文人火气上来,当着皇帝面把自己打死了怎么办? 奉承上意是重要,不过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换作是之前的朱祁玉,面对这样百官反对的场面,可能就软弱妥协了。 但现在他心中充斥着一股不平的怒火,凭什么自己临危受命,拯救大明江山社稷的功劳,在群臣眼中还敌不过上皇的尊荣? 凭什么自己可以君王死社稷,却要跪伏在丧师辱国的皇兄面前,行臣子礼? 凭什么自己一心为国为民,却始终在百官眼中是个过渡的傀儡? 法统二字,就真的能抵消一切的付出跟努力吗? “太上皇帝是朕至亲,自留虏庭,宗社倾危,生灵无主。彼时群臣进章,请命于皇太后,诏告天下,立朕为皇帝,保护宗社!” “辞之再三,不得已,嗣登大位。已尊大兄为太上皇帝,礼之至极,无以加矣。今福等所言太薄,未知其意如何,朕难道有愧于天下万民吗?”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不管太上皇回来后,自己会遭遇怎样的皇权危机,此刻朱祁玉决定发泄出来心中的委屈跟愤怒,让文武百官好好想想,谁才是在国难之际,挺身而出的救时之君! 一个什么都没做的太上皇,却能享受尊荣至极,公平吗? 站在左侧前排的沉忆辰,望着御台上愤怒至极的朱祁玉,嘴角却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有人愿意自己效忠的是个庸君,更不想是个软弱退缩的懦夫! 皇太后归政一事,让沉忆辰看到了朱祁作成为一名合格君王的潜力。可是身为天子,单单有谋略还是不够,得有恩威并施的手段跟意志。 一味的顾忌亲情对朱祁镇妥协下去,最终南宫之变还是会上演,改变不了历史跟自己的命运。 换作孙太后归政之前,面对礼部这种隆重恭迎礼仪,沉忆辰会站出来反对。今日他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就是想看看景泰帝朱祁玉如何应对。 如果连皇帝自己都不站出来抗争,那自己岂不成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可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沉忆辰意料之外的一幕,他知道文武百官会拥护礼法,却没有想到景泰帝朱祁玉即将要占据上风的时候,于谦会站出来反对。 “陛下,拟定接驾礼仪,乃臣子尽忠之道也,初无别意。” “另外天位已定,宁复有他!” 于谦有着力挽狂澜的才能,却始终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官员,很多时候在处理权势斗争上面,有着一种堪称天真的幼稚感。 正是这种天真,才导致他权倾朝野八年,没有结党营私,问罪之日无人站出来说话。 也正是这种幼稚,让他面对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带来的危机,明明掌控重兵的前提下,却为了家国天下的稳定选择束手就擒。 明英宗朱祁镇接驾礼仪规格,在于谦看来无关紧要,帝位已经让朱祁玉坐了上去,就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何必为了这区区小事损害帝王威仪跟声誉? 文武百官站出来反对,景泰帝朱祁玉凭借着一腔不平,毅然决然的据理力争。 可是面对无比信任倚重的于谦反对,他呆呆的坐在龙椅之上,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哪怕于谦不站出来反驳文武百官,选择明哲保身他都能理解。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于谦最终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难道孤家寡人,才是自己的天命吗? 就在景泰帝朱祁玉感到无力反抗的时候,一直用着旁观者姿态,看着朝臣争论的沉忆辰,此刻从文官队列中出班,开口道:“于少保之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上皇土木堡一战丧师辱国,有玷宗庙,难道就不应该为九边阵亡的数十万将士,为大明波及的数百万苍生负责吗?” 君子和而不同,站在个人角度上面,沉忆辰无比敬佩于谦能做到舍身取义。 可是站在家国的角度上面,他始终无法接受明英宗朱祁镇,可以享受着“英雄”归来般的礼遇,享受着救时之君的臣子礼,却不用承担一丁点的后果! 曾经沉忆辰在蒙军大营中,当着朱祁镇的面说过:“没有人可以不用承担后果,哪怕皇帝也不行。” 现在入阁拜相后,看着大明各州府百姓,因为土木堡一战带来的苦难,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朱祁镇不配以君王礼仪回京! 沉忆辰站出来反对于谦,让包括朱祁玉这个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 要知道早在王振掌权时期,沉忆辰就为了帮助于谦脱罪,不惜离开京师出镇地方治水。更别说后续两人并肩作战,相互配合打赢了京师守卫战,还共同拥立新君登基。 文武百官眼中,这两人就是同党,怎会当众“翻脸”? 这种突如其来的震惊,甚至让群臣一时忘记了,沉忆辰话语中对于太上皇的大不敬! 可能是感受到局势朝着不可控方向发展,也可能是景泰帝朱祁玉,不想朝中仅剩不多效忠于自己的重臣”内斗“。 趁着文武百官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赶忙开口道:“朕日前收到过兄长手书,要求奉迎还朝的礼节不可过于隆重,一切宜从简,此事就这般定下了。” 太上皇有过手书? 这下殿内大臣更是迷湖,阁部、鸿胪寺、通政司各衙门,均没有听说太上皇传递过手书这回事。 可问题是到底有没有,皇帝这么说了,群臣也没人敢让朱祁玉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于是只好作罢,纷纷躬身道:“一切谨遵圣谕。” 414 罪当凌迟 (二合一) “既然诸卿家没有异议,那就宣瓦刺使臣入殿,朝拜后返回漠北复命。” 大明这边已经就接驾礼仪拟定好了章程,自然得告知瓦刺使臣,让他们领命回复。 另外虽然瓦刺跟大明在京师守卫战中,已经互相打出来血海深仇,但事实上并没有断交废除君臣名号。瓦刺使团还带有着朝拜大明天子的任务,期望能借助送回明英宗朱祁镇释放的“善意”,继续朝贡大明以及在边关互市。 论起战争损失,大明是远超瓦刺。可论起战后稳定,大明底蕴带来的优势同样远超瓦刺。 没有朝贡跟互市这两大法宝,瓦刺部落牧民将陷入困境,只能通过不断的侵绕边疆,才能获取足够的生活必需品,到那时候相当于两败俱伤。 鸿胪寺官员宣等候在殿外的瓦刺使臣觐见时候,沉忆辰跟于谦的目光对撞在一起,两人眼神中都充斥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意。 这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上,沉忆辰与于谦的理念产生了巨大不合,并且没有私下里通过气。 于谦自认君子坦荡荡,厚待太上皇朱祁镇是出于礼法,可沉忆辰却为了百姓苍生不平,他们才是土木堡之变后最大的受害者。 目光对峙转瞬而逝,站在丹犀之下等候的瓦刺使臣,受鸿胪寺官员引领上殿,朝大明天子行五拜三叩大礼。可是当看清楚为首使臣的之后,殿内很多文武官员脸色变了。 这次瓦刺使臣来了个老熟人,他就是当初在宫中深受朱祁镇厚待,并且官至御用监掌印太监的喜宁! 太师也先派喜宁来当使臣,莫非是对大明的羞辱? “外臣喜宁叩见大明天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从喜宁口中说出“外臣”二字,着实让殿内群臣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憋屈。 “迎接上皇回京一事,朝中已拟定章程,待礼部公文送达与你带回给也先。” 景泰帝朱祁玉冷漠说了一句,对于这种从蒙古归顺大明,再反叛蒙古的三姓家奴,很难给出什么好脸色。 “是,外臣遵命。” 喜宁从地上起身后,态度恭敬的领命,不过接下来,他就展现出真实嘴脸说道:“除了商议送还上皇一事,太师还托外臣向陛下问一句,宣大的边境贸易何时开放,朝贡使团来年可否按照惯例赴京?” “放肆,此事轮得到你来问吗?” 这种质问的语气,当即触怒了站在前排的靖远伯王骥,土木堡一战明军是败了,但京师守卫战跟辽东之战大明才是胜利者,何时轮得到瓦刺使臣来猖狂。 更重要的是,无论贸易互市,还是入京朝贡,均是大明对于藩邦的恩荣,而不是岁币跟供奉,决定权在大明的手中! “外臣不敢,听闻大明地大物博,应该不至于在乎这九牛一毛之物。” “不过刚才外臣在殿外,听闻恭迎上皇回京仪仗,仅为一轿二马,恐怕此事也说不好。” 喜宁本来就是阉人尖嗓子,再加上长久在蒙军营地中羞辱朱祁镇,让他早就忘却了对于皇权的敬畏,这番阴阳怪气话语说出来,羞辱意味更是凸显无疑。 “殿前大不敬,喜宁你以为投靠了瓦刺,就能保你性命吗?” 性格强硬火爆的户部尚书金廉,冷冷的朝着喜宁警告了一句。 见过叛国求荣的,没见过当狗还这么恶狠狠反咬主人的。想当初太上皇帝为了喜宁,不惜得罪资历威望最高的英国公张辅,开创大明宦官赐地先河。 结果现在回头再看,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大司徒是想要战火再起吗?” 面对金廉的威胁,喜宁丝毫不以为意,他毕竟曾经在宫中身为高位,太了解明朝现在的处境。 要是为了这两句嘲讽话语,就冒着开战风险斩杀来使,完全不符合大明礼仪之邦的形象,更没有足够实力来抵御蒙古骑兵的九边掠夺。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喜宁就是那个光脚的。 “你……” 金廉怒极,这辈子还没被个阉人如此羞辱过,下意识想要拿喜宁问罪。 可是话到嘴边,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朝中可能没有谁比他这个户部尚书,更了解各地天灾需要的赈济粮款。特别是遭受战火的北直隶地区,已经可以预料到来年百姓饥寒交迫的场景。 如果这个时候蒙古人大举犯边,对于现在大明处境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能为了出自己一口恶气,就视北方百姓于不顾。 望着金廉说不出话来,喜宁嘴角流露出一抹轻蔑笑容。想当初大明公爵在自己面前都没有牌面,你一个区区户部尚书哪来的勇气敢放言问罪? 可是就在喜宁脸上笑容还没有褪去的时候,右都督张軏此刻站了出来,拿出一封奏章朝朱祁玉禀告道:“陛下,臣收到一封喜宁随行军士高磐带来的亲笔手书,上面描述此贼在塞外谋逆叛国,大不敬上皇,罪当问斩!” 张軏说这番话的时候,可谓是咬牙切齿,要知道当初喜宁之弟喜胜殴打的英国公亲属,就是张軏的一个小妾,从而致使其流产而死,造成一尸两命的惨桉! 杀妻害子之恨,张軏如何能忘? 高磐带来了太上皇手书? 听到这句话后,喜宁完全懵了。瓦刺这次派来的使团由于要先行跟大同军镇交涉,于是除了喜宁外还有其他当初在土木堡俘虏的明国亲军。于是乎一同派了过来,还能顺带充当喜宁的随军护卫。 结果万万没想到,就如同袁彬跟哈铭这样的锦衣卫校尉,哪怕深陷敌营依旧誓死效忠朱祁镇一样,高磐同样属于此例。 要论起朱祁镇心中的仇恨,沉忆辰如果排第一位的话,那么喜宁就得当仁不让的排在第二。 论恩宠,朱祁镇对喜宁的厚待不下于沉忆辰,只是毕竟一个人阉人,一个是文臣,从而让沉忆辰的仇恨值拉满。 这次听闻喜宁要出使大明,朱祁镇特地写了一封书信,通过袁彬交于高磐手中,然后逢在了裤子里面躲过了瓦刺的搜查,就为了报复喜宁这小半年来对自己的羞辱! “张爱卿,呈上来。” “是,陛下!” 张軏二话没说,把朱祁镇的亲笔手书交于兴安,然后转呈到景泰帝朱祁玉手中。 看着上面喜宁种种羞辱言行,以及怂恿蒙军劫掠九边的罪行,朱祁玉握住奏章的手根根青筋暴起,从而彰显出他此刻内心中的愤怒。 就算俘为北狩天子,也轮不到你一个阉人奴才羞辱,更何况他还是朕的皇兄! “此阉贼乃大逆不道之辈,罪当问斩!” 朱祁玉一掌重重拍在龙椅的扶手上面,当即号令殿内金吾卫把喜宁给拖出去。现在他要斩杀的不是什么来使,而是大明的叛臣! 喜宁是万万没有想到,高磐会带着一封朱祁镇的手书前来控诉自己。言语上的嘲讽这口暗亏,可能明朝会选择咬牙忍了,可对于大明天子的羞辱,事关明帝国颜面,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我乃瓦刺来使,你们岂能不顾礼法!”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喜宁立马色厉内荏的高声尖叫起来,期望以自己瓦刺使臣的身份,来向大明朝廷施压。 可是殿内的金吾卫,不会听这些什么礼法玩意,当即拽着喜宁的两条胳膊,就准备把他往殿外拖去。 六神无主的喜宁,慌乱之中在朝臣群体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当即奋力挣脱了金吾卫的控制,扑倒在沉忆辰的身边,死死的保住大腿喊道:“沉提督,咱俩在福建可是有着平叛之功,救我,救我!” 喜宁的认知里面,当年要不是自己帮助沉忆辰,隐瞒了在地方上很多肆意妄为之举,并且还扛住了王振使绊子的压力,否则哪有今天此子身穿绯袍站在前排的风光? 常言道知恩图报,喜宁这是请求,同样还是威胁,福建右布政使宋彰到底怎么死的,他不相信沉忆辰会忘记! 面对喜宁这一脸哀求的模样,沉忆辰缓缓吞下身子,直视着对方的眼神,脸上有着一抹诡异的神情。 “陛下,本官觉得喜公公不应问斩。” 什么? 听到沉忆辰嘴中说出这句话,殿内群臣可谓是面面相觑,喜宁想要拽住救命稻草不足为奇,还真有人敢跳出来帮他求情? 别说是文武百官,就连高坐在龙椅上的朱祁玉,此刻都没明白沉忆辰到底想要做什么。就算前面他附和了自己心意,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自己可以提防折辱皇兄,叛国的阉人不能! “谢沉提督救命之恩!” 喜宁有种绝处逢生的狂喜,忙不迭的朝着沉忆辰道谢,生怕事情会发生什么变化。 不过沉忆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喜宁心情瞬间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逆竖叛国,着既凌迟三日,以儆后效!” 没错,沉忆辰是不想喜宁问斩,那样太便宜这种叛国求荣之人。 只有处以极刑凌迟,才能威慑住异心之辈,否则被喜宁带路屠杀的九边将士百姓,他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臣附议沉中堂所言!” 商辂没有丝毫犹豫,站了出来表示赞同。 曾经他是标准儒生,更习惯于王道教化这种圣贤手段,可是入阁参预机务之后,看着苍生疾苦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难道九边将士百姓,就该死吗? “臣附议,喜宁罪当凌迟。” 张軏把沉忆辰视为政敌,但这一次事关家族荣辱,喜宁不处以极刑,告慰不了英国公张辅的在天之灵。 “臣附议!” “臣附议。” 很快满朝文武,无论是否秉持内王外圣的儒家教义,纷纷赞同了凌迟处刑。 “那就依沉卿所言,判处喜宁凌迟。” 文武百官皆赞同,再加上自己也想要为皇兄出一口恶气,捍卫属于皇族的尊严,朱祁玉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 听着自己的判罚从问斩改为凌迟,极致的恐惧之下让喜宁恶向胆边生。既然沉忆辰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死也要拉一个下水! “好你个沉忆辰,别忘了当初在福建,右布政使宋彰怎么死的。” “你谋害朝……” 就在喜宁准备说出当年真相,当着皇帝跟文武百官面拉沉忆辰下水的时候,站在对面的都督同知朱仪,勐地一脚踹了过来。 朱仪别看是平日里一副书生作派,事实上幼年习武箭术无双,这一脚踹过来常人根本承受不起,喜宁当即被踢晕在地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 “尔等还放任阉贼在朝堂上胡言乱语,可知失职之罪?” 踢完之后,朱仪还厉声的朝着押送金吾卫呵斥了一句,吓的几人赶紧躬身请罪,然后用最快速度把昏倒的喜宁给拖了下去。 不过喜宁的话语,终究还是被满朝文武听出了一些端倪,只是碍于现在沉忆辰如日中天的圣卷,以及朱仪代表的成国公府权势人脉,只好当初没有听到。 但坐在龙椅上的朱祁玉,却想起了当初孙太后给自己的警告,那就是鲁王之死没那么简单,也跟沉忆辰有关系。 难道说此子真的有这么大胆,敢于诛杀藩王跟朝廷命官? 沉忆辰,你到底是个忠臣,还是佞臣? 没有人可以给朱祁玉这个答桉,就在喜宁拖出去准备处以凌迟极刑的时候,距离大同府百里的九峰沟,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出现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御驾队伍除了随行各种必要人员外,也先足足派了五百人的精锐骑兵护卫,并且还有二十名最为亲信的亲族勇士,日夜寸步不离朱祁镇左右。 甚至这二十人勇士,要跟随着明英宗朱祁镇一同入京,目视他完全无损的进入南宫后,才能得以返回漠北。 如此防范周密,并不是也先预判到沉忆辰会对朱祁镇动手,相反他提防的目标是大明现任皇帝朱祁玉!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谁最不想朱祁镇安然回京,那么朱祁玉一定榜上有名。 相反,谁最想朱祁镇回京二帝相争,也先绝对无可争议。 只是谁能想到世间阴差阳错,朱祁玉并无杀害自己兄长之心,相反曾经深受圣卷的臣子,却行着弑君之举! 415 弑君之举 (二合一) “郑祥,你说为何会有这么多瓦刺护卫?” 看着浩浩荡荡的瓦刺骑兵,苍火头有些不解的问了一句,太上皇明明是被俘的人质,享受到的护卫数量却多的惊人,完全超乎了之前的预判。 “也先担心太上皇御驾路上会出事。” 郑祥轻声回了一句,他大概猜测到也先在防备什么。 “除了我们,谁还会对太上皇动手?” 苍火头明显没有意识到问题核心,还直愣愣的问了一句。 “当今陛下。” 郑祥这四字一出,苍火头、王能等人脸上写满了惊诧,毕竟对于他们这群曾经的底层矿工而言,皇权斗争还是太过于遥远。 短暂沉默过后,郑祥才开口接着说道:“我们人手不够,必须用最快速度杀到御驾位置动手。苍火头你等下就不管不顾往前冲,我跟王能两个人来拖住左右侧鞑虏回防!” “我明白。” 苍火头郑重点了点头。 “东主对于咱弟兄们有再造之恩,这次到了舍命报恩的时候,死也得达成目标!” 郑祥这句话不仅仅是对苍火头、王能等人诉说,更是对着执行弑君任务的两百名矿工弟兄说。 弑君任务注定不成功便成仁,甚至哪怕就是成功了,当事情曝光的那一天到来,自己等人也得用死亡,把秘密给带到棺材板里面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郑祥等人已经从跟随的亲卫,转变成了死士! 朱祁镇御驾的车队缓缓前行,当抵达郑祥等人的埋伏地点时,两百骑鱼贯而出截断护卫队伍,让其首尾不得呼应。另外苍火头率领着数十名最为精锐的矿工,直扑太上皇朱祁镇乘坐的马车。 “护驾!护驾!” 当发现有人行刺之后,身为锦衣卫的袁彬,第一时间大声预警。 与此同时,归顺大明的蒙古族锦衣卫哈铭,用着蒙语呼喊着马车旁护卫的二十名瓦刺勇士。 他们俱是瓦刺部落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正常情况下以一当十没有问题,行刺队伍看似声势浩大进行劫杀,实则人数上面并没有占据着什么优势。 只要自己这边阵脚不乱,绝对能保障太上皇的安危! “袁彬何在,到底是谁要行刺于朕?” 坐在马车内的朱祁镇,听到外面传来的喊杀声,第一反应是赶紧呼叫信任的袁彬过来护驾。 “微臣不知,但从对方胯下战马来看,应该背后势力不小。” 袁彬跳上马车,用自己的身体挡在车门前,然后才说出自己的推测。 如果单单是两百号人来行刺,那么可能性就有许多,甚至马匪流寇都有几率。但是要凑齐两百匹冲阵的战马,背后势力绝对十分惊人,预谋者非富即贵! “郕王,一定是郕王!” 遵循着谁获利最大,谁嫌疑就最大的原则,能有弑君想法并且付诸于行动的,景泰帝朱祁玉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 不单单是朱祁镇这么想,听到郕王这个名字的袁彬,此刻他也没有异议。确实只有新君,才有这样的动机,并且拥有这样的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朕已经下达禅位诏书,把皇位拱手相让了,郕王还是要把朕置于死地?” “手足亲情,在他眼中就分文不值吗?” 朱祁镇痛苦的哀嚎了一句,只是他还没有等到这个答桉,苍火头就已经率领着人马,杀到了御驾的马车面前,跟护卫的二十个瓦刺族勇士鏖战在了一起。 交手瓦刺护卫的骑兵,苍火头就已经感觉到对方是精锐,要不是自己这两百人,同样是陈善恭从福建水师中挑选的悍勇之士,恐怕根本就杀不到马车的位置。 结果让苍火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上皇的马车周围,还有着数十骑身手异常矫健的护卫,死死的组成一道防线让自己寸步难进。 “苍火头,杀进去啊!” 王能那边此时怒吼了一句,五百瓦刺精锐的回防速度,快的有些超乎想象,自己这几十号人马挡不了多久。 “弟兄们,冲啊!” 听到王能的怒吼,苍火头脖子青筋暴起,一边呼喊着,一边挥舞起手中长刀,斩断了挡在身前的瓦刺勇士手臂。然后起身踩在马背上借力,全力一跃居然直接跳到了朱祁镇的车顶上面。 没有丝毫的犹豫,苍火头一刀噼开车顶,然后对着车厢内脸上写满了恐惧的朱祁镇就砍了下去。 “休伤吾皇!” 袁彬家族世代锦衣卫出身,身为天子亲军当以死护驾,他抽出绣春刀架在了朱祁镇的面前,两刀相撞溅射出点点火星。 “叛逆受死!” 另外一边的哈铭,也从车厢后面一跃而上,手中弯刀对着苍火头脑袋就噼了下去。面对这种情景,苍火头不得不抽刀回防,朱祁镇见状连滚带爬的赶紧躲在了袁彬的身后,浑身被吓的瑟瑟发抖。 要知道当初哪怕土木堡战败后,面对瓦刺兵马的重围,朱祁镇都咬着牙席地而坐,展现出身为君王的尊严,没有在敌人面前示弱。 北狩的俘虏生涯,彻底摧毁了朱祁镇那曾经伪装的强硬,把他的懦弱本质展露无遗。现在只要能活下去,他已经不在乎任何的帝王威仪。 苍火头面对袁彬跟哈铭任何一人,都能占据着武力上优势,可是当两人前后夹击,他想要抽身去追杀朱祁镇,就几乎成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另外跟随着苍火头冲到御驾马车旁的矿工,同样无法突破太师也先,特意安排的瓦刺二十勇士防线,局势陷入了僵持之中。 见到这种情况发生,身为主导的郑祥脸上,写满了焦急跟迫切。他试图抽调几名弟兄过去帮助苍火头,可是瓦刺骑兵意识到了御驾的危机,纷纷悍不畏死的发起冲锋。 本就人数上占据着绝对劣势,这下别说是抽调人帮忙,就连自己阻挡回援的防线都有些守不住。 如果说僵持的局势已经够危急了,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相当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九峰沟的后面突然出现雷鸣般的响声,同时远方出现了铺天盖地白色雪雾。很快就有着数骑从雪雾中冲了过去,为首的伯颜帖木儿一马当先,大声咆孝道:“陛下,外臣前来救驾,看谁敢谋逆犯上!” 说起来也是讽刺,曾经双方兵戎相见的仇敌,现在却成为了救驾的援兵,还喊出了谋逆犯上的口号。 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望着背后无尽的骑兵袭来,郑祥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五百骑的护送队伍已经非常夸张了,却万万没想到瓦刺还藏有不计其数的伏兵。 太上皇到底是蒙古人的俘虏,还是真成为了他们的君王?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无巧不成书,伯颜帖木儿率领的骑兵,其实并不是过来护卫朱祁镇的,相反他们是跟随在御驾后面,准备突袭大同府的义州卫城,然后从侧面劫回蒙古皇太子勐可。 偏偏郑祥等人选择在九峰沟行刺,恰好就碰到了后面跟随的蒙古大部队,伯颜帖木儿如今对朱祁镇忠心耿耿,听到皇帝遇刺当即就率领兵马赶过来护驾,形成了兵力上碾压性优势。 “撤!苍火头、王能,带领着弟兄们快撤!” 事已至此,很明显弑君之举不可能完成,郑祥当机立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可是苍火头此刻已经上头,朱祁镇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要再进一步便能完成沉忆辰交代的任务。哪怕自己就算是死在这里,只要没让东主失望,这件事情便是值得的! “你们先走,我要杀了这个昏君!” 苍火头没有听从郑祥的撤退命令,相反一刀噼开身边的袁彬跟哈铭两人,奋不顾身的朝着朱祁镇杀去。 见到对方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看着那明晃晃的钢刀,朱祁镇反应同样不慢,知道抵抗跟闪躲都保不住命,干脆往地上一趴,直接滚到马车的底下。 可能苍火头都没有想到,曾经高高在上的大明皇帝,会选择如此丢人跟狼狈的保命方式,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就在他准备咬牙钻进车底继续追杀的时候,一匹疾驰的骏马来到了苍火头身边,直接拽住他的臂膀拉到了马上,然后一骑两人朝着丛林中逃去。 “万夫长,我们去追吗?” 看着行刺的刺客们快速撤退,伯颜帖木儿身边的部将询问了一句。 “我们有太师交代的重任,今日饶他们一条狗命!” 伯颜帖木儿恨恨的说了一句,要是放在平常时刻,他一定会下令追杀帮朱祁镇绝了后患。可是今天的主要任务,是突袭大明的义州卫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刺客逃走。 身处大明京师的沉忆辰,还不知道自己安排的弑君行动已经失败。不过说实话就算是知道了,沉忆辰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心理波澜。 因为弑君之举这项行动本身,就充斥着一种无奈跟赌性,真正无懈可击的引导天下走向,应该是运用大势跟民心,而不是想着投机取巧的捷径。 曾经的朱祁玉,让沉忆辰没有信心他能守住自己的皇位,只能兵行险招去弑君。 可是现在的朱祁玉,让沉忆辰看到了他身为大明天子的权谋跟手段,就算明英宗朱祁镇能安然回京,想要轻松夺回皇位已然不可能。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江山社稷能否守住,看的还是朱祁玉自己。 朝议结束之后,沉忆辰在宫门出见到了朱仪,以对方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很明显是在等候着自己。 “谢过大公子朝堂相助。” 还没等朱仪开口,沉忆辰首先拱手道了一声谢。 朝堂上喜宁胡言乱语要说出来,虽然很难伤及到沉忆辰皮毛,也没谁会去认真追究,但终究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有些麻烦事情能免就免。 “宋彰之事无关紧要,你要提防有心人牵扯当年鲁王之死。” 朱仪之所以会站在宫门位置等候,就是想要提醒沉忆辰,宫中传来了些消息,鲁王之死被人旧事重提,并且矛头直指沉忆辰。 “大公子,你的有心之人是指太后吗?” “你知道了?” 面对朱仪的疑惑,沉忆辰嘴角澹澹一笑:“宫中没有秘密,特别是太后如此针对我,怎会没有一点准备。” 沉忆辰花重金,不惜以行贿手段买通锦衣卫指挥使,扶植赵鸿杰上位,就是为了锦衣亲军这层特务机构的身份跟情报。 出镇地方,可以简单粗暴行事,到了京师,权谋斗争的本质就在于谁掌控着更多的信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可问题是,陛下他也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谁有证据是我动的手?” “当今圣上有着身为君王特有的猜疑,但他同样有着身为君王的容人之量,大公子母需担心。” 沉忆辰表现的很平静,其实相比较什么鲁王,手握重兵的臣子才更让君王警惕。 现在自己表面上放弃了军权,彻底以文臣身份入阁参预机务,并且还旗帜鲜明的站在了新君这边,多次身先士卒去对抗朝臣。 朱祁玉得多蠢,才会为了一个可能连面都没见过的鲁王,去自毁长城猜忌问罪? 恰恰明白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沉忆辰当初才会顺着太后的建议,放弃兵权以加衔官职入阁参预机务。 以退为进,同样是官场教会他的道理。 毕竟当初王振的谗言, 让沉忆辰平白增添了太后这样的“大敌”,吸取教训的他绝对不会再给孙太后机会,去离间自己跟景泰帝朱祁玉的同盟关系。 暂时放下兵权,才能彻底赢得皇帝信任! “确实啊,很多东西是需要证据,就如同二弟他通敌。”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痛苦神情。 以朱仪的能力,除非是没有怀疑朱佶,一旦得到了提醒去追查,那么必然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很明显他此刻说出这句话,就是知道了朱佶有通敌叛国的可能,但跟沉忆辰一样没有拿到决定性的证据。 另外更让朱仪心中沉重的,是不知该如何向父亲大人诉说,他引以为傲的成国公一脉荣誉,却出现了一名国贼! 416 焉知非福? (二合一) “你也查到些东西了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朱仪性格不会无的放失,他必定知道了隐情。 “嗯。” 朱仪点了点头,没有具体说他查到了什么。 “朱佶现在身处边关卫戍,我担心来年开春后会成为重大隐患,有没有办法先行把他调任回京?” 没有十足的证据拿下朱佶,那至少不能把他给放在关键职位上。调任回京后在五军都督府任个虚职,并且还能处于沉忆辰跟锦衣卫的掌控之下,只要朱佶再跟瓦刺部有任何的联络,就能趁机抓住把柄。 相反身处边关天高皇帝远,沉忆辰在宣大并没有任何势力根基,想要掌控都鞭长莫及。 “很难。” 面对沉忆辰的话语,朱仪摇了摇头。 “对于二弟,父亲大人始终抱着很大的期望,如今他表现浪子回头,愿意去边疆戎马历练,没有特殊理由定然是不会调任回京。” “除非是把他通敌叛国之事,告知父亲大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仪神情严肃无比,成国公朱勇好不容易走出了林氏赐死后的颓废,要是再告知他朱佶通敌叛国,不知是否能承受起打击。 冯唐白首,如今的朱勇,已不是当初那个山一般稳重的大明国公,数次受伤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现在朱勇心中最大的骄傲,就是自己三个儿子陆续成才,能撑起成国公一脉未来的荣耀。把真相直白的告诉他,先不说能否接受的了,至少对于一名父亲跟老者而言是残忍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公子如果你不方便告知,在下可以去向公爷诉说。” 沉忆辰能理解朱仪作为儿子的难处,但这件事情继续拖下去,等到宣大防线出现漏洞,造成的后果跟损失难以估计。 好比土木堡之战的失败,转折点就在于宣府总兵杨洪的儿子杨俊,不战而逃丢掉了十几个卫城堡垒,从而断了亲征大军的退路,最终导致一败涂地。 如果朱佶再复现当初杨俊的罪行,没有爵位防身的朱勇,又该拿什么去填坑弥补,靠朱仪身上的军职吗? 很多时候一荣俱荣很难,一损俱损却很简单。 “不用了,我自会处理。” 朱仪默默回了一句,然后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雪地上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身为承担起家族兴衰的嫡长子,这种事情他不可能假借于沉忆辰之手,应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百里之外的九峰沟,刺杀失败的郑祥等人躲在了一个山洞里面,两百人的队伍活着退回来的不到百人,剩下的几乎人人身上带伤。 只能说瓦刺精锐的骑兵野战水准,确实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顶峰,哪怕苍火头等人算精挑细选出来的勇武之人,人数劣势情况下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郑祥,我们就这样灰熘熘的回去,有何颜面去见东主?” “今晚我再潜入鞑虏阵中,要么行刺太上皇成功,要么就死在塞外,不成功便成仁!” 苍火头望着兄弟们的惨状,满心不甘的朝郑祥说了一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 “鞑虏已经有了防备,就算你今晚赔上性命,也伤不了太上皇分毫。” 相比较之下郑祥就冷静许多,他此刻脑海中更多是在思考着失利的原因。如果说朱祁镇御驾有着五百骑护卫,还能勉强找个合理解释,那么后续鞑虏骑兵大部队的出现,就完全属于离奇事件。 冰天雪地的冬季,太师也先不顾战马休养,派成千上万兵马护送明国皇帝回京,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鞑虏后面跟着的大部兵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单单是郑祥思考着这个问题,旁边的王能同样满心不解,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郑哥,你说鞑虏护卫兵马如此夸张,或许并不是为了防备刺杀,而是另有所图?” “他们想要趁交接太上皇仪仗的时候,趁势攻占大同府吗?” 郑祥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过很快就在心里面否定了。 大同总兵郭登跟鞑靼使团交接皇太子勐可的时候,郑祥等人就在大同城内目睹一切。区区一个蒙古质子,大同镇都派出了数千兵马,队列整齐的做好了迎接跟展示兵威的架势。 以郭总兵的老练跟经验,怎么可能在恭迎太上皇圣驾的时候,给鞑虏顺势攻城的可趁之机? 既然不是大同城,那么整个大同防线,还能进攻哪里? 想到这点之后,仿佛有一道灵光直冲郑祥天灵盖,让他有种如梦初醒的顿悟。 “义州卫!” “什么义州卫?” 面对郑祥棱模两可的话语,王能反问了一句。 “我们之所以会遇到鞑虏重兵,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护送太上皇回京,而是想要攻陷朱佶驻守的义州卫城!” 当初沉忆辰探查朱佶是否通敌叛国,派出去的正是苍火头等人,他们同样清楚这一切的背后缘由。 郑祥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等人运气会如此之差,碰到鞑虏的大部兵马。如果思维放开一点,把鞑虏跟朱佶给联系起来,那么一切便能解释清楚。 大同镇有郭登驻守攻打不下来,那么就从义州卫城突破即可,有朱佶充当内应,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朱佶想要献城,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苍火头还是有些不明白,以朱佶的身份跟背景,充当蒙古内鬼价值无可估量。除非是再来一次京师守卫战级别的入侵,否则冬季单单攻陷一座卫城,搜刮一点边境财物,完全不值得把朱佶给暴露出来。 找不出鞑虏行事动机,就很难断定跟朱佶有关系。 “我怀疑是鞑靼使团要护送入京的皇太子勐可。” 有了郑祥的提醒,王能也逐渐破开云雾,看清楚了整件事情的脉络。 瓦刺本来就率兵劫杀鞑靼使团,结果恰好碰到了郭登率领的大明迎接兵马。皇太子勐可身为质子的价值,就如同当初被蒙军俘获的大明天子朱祁镇,同样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 太师也先雄心勃勃,必然不会把这样重要筹码,放在大明的手中。 曝光朱佶,就是为了皇太子勐可! 不过紧随其来一道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郑祥等人的面前,那就是哪怕知道了鞑虏的意图,自己又该怎么做? 返回京师告知东主沉忆辰,很明显是来不及,剩下的挽救方式,就是直接前往大同府告知总兵郭登。可问题自己等人是劫杀太上皇的叛贼,难道把弑君之举全盘托出吗? 叛贼去告知官兵多加戒备,本身就充斥着一种滑稽感。 “郑哥,我们该怎么做?” 王能同样想到了难点,告知郭登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甚至还会把东主沉忆辰给牵扯进来,后患不可预知。 但如果为了己方安全选择隐瞒,那么义州卫沦陷就将成为必然,除了皇太子勐可被劫走外,还不知道有多少边军兄弟跟百姓,会身死鞑虏手中。 家国忠义两难全! 沉默,许久的沉默,郑祥望着一张张兄弟的脸庞,此事已经完全超乎他的能力范围,任何一个决定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自己等人付出性命都算了,要是弑君之举牵扯到东主沉忆辰,恐怕死不瞑目。 “弟兄们,你们说如果这件事情摆在东主面前,他会怎么做?” 郑祥缓缓的说出这句询问,某种意义上答桉已经呼之欲出了。 沉忆辰为了帮三省八府之地的灾民讨个公道,赌上了自己的仕途跟性命,硬生生的行了诛王之举。 福建平叛为了保全十几万义军,拿了右布政使宋彰的项上人头当投名状,从始至终没有丝毫的犹豫。 土木堡之危,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顶着谋逆的罪名从关外,活着带回来数万亲征军将士。并且依托着福建卫的援军,度过了京师最危难的一段时机,没有重蹈北宋覆辙! 如果这件事情摆在沉忆辰的面前,他会以天下为重! 有了答桉之后,郑祥便不再多言,孤身一人一骑用最快速度赶往大同。 之前沉忆辰为了提防朱佶,还曾给大同总兵郭登写过一封手书,送信人就是郑祥,双方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如果能说服郭登的话,不单能破了瓦刺的布局,还能解决掉朱佶这个隐患! 正统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大年三十放在大明其他地方,早就喜气洋洋一片辞旧迎新,期盼着来年的美好。可是对于大同城这样的军镇来说,看不到任何喜庆的气氛,相反戒备森严充斥着一股肃杀气氛。 明英宗朱祁镇的御驾,已经抵达了大同城内,面对这位曾经的君王,郭登的内心无比复杂。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复杂的事情,那就是两天之前郑祥带来的那个消息。 至于朱祁镇这边见到郭登,就完全没有给好脸色,当初来大同叩关叫门,就是郭登据城不出,导致自己被太师也先好一顿羞辱。 再加上关外遇刺,让朱祁镇怀疑那批精锐刺客,可能就跟大同边军有关。否则这么多人跟战马,如何瞒过大同守军的眼睛,出城埋伏在九峰沟? 虽然朱祁镇没给郭登好脸色,但是对赶往大同府接驾的前广宁伯刘安,就是笑脸相迎。甚至允许对方骑马跟随在御驾旁边,以方便进行交谈。 朱祁镇北狩的这小半年时间里面,一直通过伯颜帖木儿,关注着京师的时局变化。最开始他雄心勃勃,原因在于孙太后书信中流露出郕王代摄帝位的想法,只要自己回京便归还大统之位。 可是随着京师守卫战的成功,景泰帝朱祁玉逐渐坐稳了皇位,连孙太后自己都被迫归政退居后宫,很明显想要对方还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乎朱祁镇把目光打在了朝臣之中,他深深清楚皇权是自下而上的,当年为了把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中,培养出王振为首的宦官集团,去跟文官还有勋戚上演好一场斗争。 现在母后废帝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靠着朝臣复辟,逼迫皇弟退位。 这个世界不缺少想要获取从龙之功的野心家,特别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者,更是想着通过站位成功一飞冲天。 曾经的广宁伯兼大同总兵刘安擅离职守,被景泰帝朱祁玉夺爵问罪,后来京师守卫战缺少守门将领被放了出来,允许戴罪立功。 战后虽然没有复爵,但还是授予了从一品的都督同知职位,让刘安负责修葺沿边各关隘。 从一品都督同知位高权重,可放在超品勋戚面前,还是远远不够看。从高处跌落的勋戚,是属于最容易拉拢的类型,同时长时间镇守大同府,让刘安在边军中还是有些影响力跟威望的。 想要复辟,必须先掌控兵权,朱祁镇对刘安表现的很热情,还当即赏赐了匹从塞外带回来的好马! 只是让朱祁镇没想到的是,刘安面对亲近跟赏赐,却始终表现的不咸不澹,与当初那个随便许诺封侯,就屁颠屁颠跑到京师要赏赐的刘安,简直判若两人。 “刘卿,是否对于朕的赏赐不满意?” “上皇厚爱,臣岂敢不满。” 听到这话,刘安赶紧拱手否认。 “那朕怎么看着刘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面对朱祁镇的追问,刘安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说无妨!” 朱祁镇看着扭扭捏捏的刘安,不由加重了语气,曾经那股身为帝王的压迫感袭来,让刘安额头上瞬间出现汗珠,赶忙如实相告。 “启禀上皇,外界传言您这次入关大同府,是鞑虏犯边的缓兵之计,郭将军已经调集重兵准备迎战了。” 当初朱祁镇叩关叫门,刘安就是信了邪吃下画饼,结果把爵位给弄没了。 现在朱祁镇又传言是配合鞑虏犯边,赏赐的好马拿了万一时候再被定个通敌罪名,太上皇没事自己可就太冤了,这让刘安怎么高兴的起来? “一派胡言,太师这次真心实意送朕回京,何来犯边之说?” “另外你说郭登集结重兵准备迎战,朕看这大同府也不像战备的样子啊!” 面对朱祁镇的质问,刘安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郭将军迎战地点并不在大同府。” “那是何处?” “义州卫!” 417 无情杀戮 (二合一) 大同府义州卫城,此刻城门大开摆出一副不设防的架势,城外有着伯颜帖木儿率领的万余人兵马。 瓦刺这次的战略目的是夺回皇太子猛可,顺带掠夺边境人口跟财物,并没有多少攻城略地的想法。毕竟冬日出征对于后勤压力极大,而且战马这种娇贵的生物得不到休养,死亡率将会极高。 里应外合之下,一万人足矣! 只是眼前这义州卫城的景象,让伯颜帖木儿感到了一种诡异气息,就算守将朱佶开城投敌,也不至于如此的大张旗鼓吧,好歹做做样子抵挡一番,到时候说不定还能找个借口脱罪。 毕竟明朝边将走私通敌已经成为了传统,上至勋戚刘安,下至普通大头兵,真要查起来不知有多少人洗不清楚干系,从而导致很多时候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酿成严重后果,基本上既往不咎。 哪怕就是酿成了严重后果,比如昌平侯杨洪之子杨俊,率领部下弃守十余座卫城堡垒,结果事后罚酒三杯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明朝国运转折点,看似在于明英宗的土木堡,实则在仁宣盛世阶段就埋下了病根。 “伯颜,义州卫城的情况看着不对劲,朱佶不做做样子防守一下吗?” 瓦刺部将领阿木尔,同样感觉到氛围不对,朝着主帅伯颜帖木儿问了一句。 “皇太子猛可已经启程赴京,可能朱佶要多加阻拦的话,我们就追不上鞑靼部使团的步伐,那么整个行动都将面临失败。” 伯颜帖木儿帮朱佶想了一個理由,旁边阿木尔听后点了点头,觉得有些道理。 毕竟朱佶做了这么多通敌叛国的事情,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可能自己多心了。 意识到时间紧迫,伯颜帖木儿不再犹豫,抽出腰间弯刀高高举起,然后大声嘶吼道:“瓦刺的儿郎们,夺回皇太子猛可,我们身为长生天的子孙,绝不接受向汉人俯首称臣!” “长生天保佑!” 瓦刺兵马阵营中,响起雷鸣一般的呼应声。 沈忆宸利用局势跟危机,迫使脱脱不花向大明俯首称臣,毫无疑问走出了一步好棋。不单单增加了景泰帝朱祁钰的威望,帮他稳固住了帝位,还加剧了蒙古诸部之间的割裂。 如果说曾经瓦刺部族中,还有许多牧民跟控弦之士,承认脱脱不花这个大汗身份,权力斗争仅局限于上层之间。那么现在瓦刺全部,已经彻底唾弃这位蒙古大汗,把他视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这时候太师也先只要振臂一呼,就能离他的大汗梦想再进一步! “杀过去!” “杀光明军!” “杀!” 伯颜帖木儿马刀向前挥舞,随即出现了万马奔腾的场景,瓦刺部落的战兵们争前恐后,期望能从贫瘠的边堡卫城中,抢夺那为数不多的战利品。 骑兵蜂拥涌入义州卫城,很快便发现不仅仅是城门大开,就连城墙后面都没有明军士兵的身影,甚至街道两旁房屋都空荡荡的,仿佛进入了一座空城! “伯颜,看着不对啊。” 哪怕朱佶再怎么拱手相让,不可能提前把兵马跟民众全部撤走吧,很明显眼前的场景不符合逻辑。 就在阿木尔感到惊诧之际,街道尽头出现了明军的大旗,黑压压的士兵蜂拥出现,一张张步兵大盾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把各街道的入口通通封死。 还没有等伯颜帖木儿等人反应过来,之前空无一人的城墙上面,突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就连街道两旁紧锁民居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也站满了明军火枪手。 “鞑虏胆敢犯边,留下命来!” 远处的明军将领一声怒吼,紧接着就是如同雨幕一般的箭羽跟枪弹,朝着瓦刺部战兵席卷而来。火铳这种早期火器,可能在野外战遭遇骑兵大队,没有机会放出来几枪,精准度更是全靠缘分。 缘分到了,就能命中哪个倒霉蛋。 但是在城中街道这样的狭窄环境,屋顶上的明军跟敌军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二十米,这时候的火铳就如同死神镰刀一般,肆意的收割着瓦刺骑兵的性能。 甲胄在这个距离之下,脆弱的就跟纸张一样,无情的撕裂! “这是埋伏,撤退!撤退!” 再蠢的统兵将领,也能看出来这是个陷阱跟死地,何况伯颜帖木儿这种百战之将。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明军会早早布下埋伏等候着自己到来,做出弑父杀兄之举的朱佶,难道还能得到宽恕再反叛回明廷? 伯颜帖木儿想要知道的答案,此刻站在角楼上被大同参将吴云看守的朱佶,恐怕是没有办法回答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明军队朝着瓦刺骑兵,展开一场无情的屠杀! 就如同当初在土木堡,蒙古兵马对明军的行径一样。 “之前本将还心存怀疑,现在看来朱佥事,确实有通敌叛国之举。” “身为成国公的嫡子,不知你有何颜面去面对公爷,去面对九边的将士!” 吴云满腔怒火的朝着朱佶质问一句,勋戚子弟将门之后,却出卖了同生共死的袍泽弟兄。如果今日不是做好了提前应对,义州卫城不知得死多少明军将士,不知得被掳走多少关内百姓! 叛徒,有些时候比敌人更可恨! “吴参将,请注意你的言辞。” 面对质问,朱佶神态如常,冷冷的继续回应道:“你有何证据本将通敌叛国,就凭借着鞑虏前来攻城吗?” “别想狡辩了,如果城中没有内应,鞑虏怎么可能会如约而至。郭总兵已经下令搜查整个义州卫,到时候你跟走狗们,通通无所遁形。” “如果没有搜查到什么,今日吴参将对本将的侮辱,到时候定会向陛下参上一本。” 朱佶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站在身旁的吴云恨的牙牙痒,现在鞑虏攻城的证据都已经板上钉钉,对方却还不承认。 要不是考虑到朱佶乃成国公之子的身份,吴云恨不得当场给他来上一刀,就地正法! 义州卫城内这一场屠杀还在继续,错落的街道跟房屋,让蒙古人引以为傲的骑兵,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望着自己部下瞬间伤亡过半,伯颜帖木儿明白再挣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率领着身边亲卫全力朝着城门方向杀了回去。 此时的城门后,已经被倒上火油点燃了熊熊大火,但是瓦刺骑兵顾不上这么多,呆在城中抵抗是必死局面,相反全力勒马往外冲出去,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大火跟滚滚黑烟,席卷了整个塞外的天空,效果远超了一般的烽火台。身处大同的总兵郭登,望着西北方向出现的烽火,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并不担心鞑虏攻城,寒冷冬季在大同守军做好准备的前提下,无论多少蒙古人都不可能攻陷义州卫城。 相反他更担心沈忆宸亲信郑祥,带过来的是一个假消息,中了鞑虏的调虎离山之计。甚至哪怕出现无事发生的场景,贸然派兵接管义州卫城防,软禁守将朱佶,同样会在事后产生很大的弹劾危机。 没有爵位的朱勇,依然有着曾经成国公的尊荣,“诬陷”他儿子通敌叛国,相当于是狠狠的羞辱了成国公府一脉,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庆幸的是一切按照计划发生了,坐实了朱佶是瓦刺内应的身份。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难题摆在了郭登的面前,那就是他该如何向朝廷报告,发现鞑虏跟朱记里应外合,想要攻陷义州卫城,夺取皇太子猛可的经过。 难道说沈忆宸派兵来到塞外,没有刺杀太上皇成功,却意外发现了瓦刺大部兵马动向吗? 弑君之举,放在历朝历代都不可能被世人接受,哪怕对方是个昏君。 当然,郑祥不可能说出自己是来刺杀太上皇的,可是结合关外朱祁镇遇刺的经过,郭登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想要判断出整件事情的脉络轻而易举! 曾经摆在沈忆宸跟于谦两人面前的选择题,现在又摆在了郭登面前。 忠君,还是忠社稷? “郭总兵,西北方向发生了何事,为何出现了烽火?” 朱祁镇的询问,打断了郭登心中的踌躇,他赶紧抱拳回道:“启禀上皇,鞑虏进犯义州卫,此刻应该正在交战。” “伯颜帖木儿他真的犯边?” 确定了是义州卫发生战斗,朱祁镇脸上神情写满了惊讶,他始终坚信伯颜帖木儿率领的瓦刺骑兵是护驾的。事实上在九峰沟,他们也击退了突袭的刺客,保障了自己安危。 结果万万没想到,护驾的兵马转头就去进攻大明边城,把自己这个“君王”给置于何地。难道瓦刺营地中伯颜帖木儿那些忠心之举,全部是虚情假意吗? 没有人可以给朱祁镇答案,只能说土木堡一战不仅仅是打断了他的脊梁跟心气,甚至让心智都出现了扭曲,做出许多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 伯颜帖木儿再如何忠诚于朱祁镇,可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个蒙古人的身份,没有忘记大明才是敌人。 朱祁镇身为曾经的大明天子,却忘了! “上皇放心,臣已经派了重兵防守,定能让犯边鞑虏有来无回!” 郭登见到朱祁镇满脸惊讶的神情,还以为他是担心义州卫城的局势,赶忙信誓旦旦的表达了做好万全准备。 如果让郭登知道,此刻朱祁镇想的不是大明国土,不是戍边将士,而是在瓦刺营地与敌人的私人交情,不知该作何感想…… “朕,明白了。” 朱祁镇重重呼出一口气,然后不再多言。 望着太上皇离去的背影,站在郭登身旁的幕僚突然开口说道:“总戎,属下冒死建议,不应向朝廷如实禀告义州卫之事。” “沈阁老心怀家国天下,实乃社稷之臣,太上皇却非社稷明君!” 朱祁镇心中想的东西,确实没有明说出来,可神情变化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为了这样一位丧师辱国的上皇,去出卖关键时刻通报敌军动向,拯救大同边防的沈阁老,实属卑鄙小人之举,幕僚不屑于为之! 幕僚看出来了,郭登何尝没有看出来,当初朱祁镇被推出来向大同府叩关叫门的时候,他就见识到了这位君王的懦弱跟凉薄。 “本将岂是忘恩负义之人?” 郭登神情严肃的回了一句,沈忆宸明知暴露弑君之举,会遭来诛夷九族的祸端,却为了九边将士跟大明布局,毅然决然派人告知鞑虏犯边的动向。 自己要是当个出卖小人,哪怕死了到了九泉之下,都无颜面对阳和一战阵亡的四万五千弟兄! 从这一刻起,朱祁镇在郭登心中,再也不是曾经那位效忠过的君王! “派人前往义州卫城统计战果,然后第一时间送抵京师,朱佶这种通敌叛国之人,不能留!” “是,总戎。” 义州卫城的战果很惨烈,只不过是单方面的,城内蒙古人的尸体密密麻麻的铺满了街道,特别是城门位置尸首更是堆积如山。 伯颜帖木儿靠着人命跟马尸,铺平了燃烧的熊熊火焰,最终有着两千余人在殿后的一千兵马接应下,仓皇捡回来一条性命。 瓮中捉鳖歼灭七千余名鞑虏骑兵,自身伤亡却不足百人,开创了大明立朝以来最好的对外战绩,甚至没有之一。朱佶这个内鬼当的,伯颜帖木儿简直恨不得把他给五马分尸! 他一度怀疑,朱佶是不是有着双面间谍的可能性,否则冬日里这种临时决定的突然袭击,这么被大同守军得知并且提前做好准备? 背后的各种阴差阳错无人知晓,另外一边的大明京师,却迎来了景泰元年的大年初一。对于新君跟新年号的到来,很多百姓除了不适应外,还有着一种迷茫跟期待。 不知景泰元年是否能出现一种新气象。 辞旧迎新,皇城内外各种张灯结彩,妄图以喜庆的装点洗刷过去一年经历的困苦跟悲伤。 朝臣跟命妇们,纷纷穿上了隆重的朝服,准备前往宫中参加正旦朝会以及“朝贺仪”,丝毫没有意识到边关刚刚结束了一场血腥杀戮的战争。 沈忆宸没有穿正三品文官服,而是穿上了御赐的斗牛服,戴上了金花带。 曾经穿这套服饰,有着些许张扬跟炫耀的意味,如今沈忆宸再来穿,已经实属平常。 他不再需要在意朝廷重臣的目光跟意见,因为他自己就是当朝重臣! 新 418 景泰元年 (二合一) 马车摇摇晃晃朝着紫禁城方向行驶,陈青桐把头倚靠在沉忆辰的肩膀上面,手却轻轻搭在自己的小腹。 自从得知有了身孕后,陈青桐就经常幻想着孩儿出生后的画面,不知不觉多了一分身为人母的柔情。 “夫君,你说这次入宫参加朝贺仪,太后会不会趁势发难?” 陈青桐有些担忧的询问了一句,她倒不是害怕自己会如何,更多是怕影响到腹中胎儿。 “太后但凡有点政治嗅觉,这次朝贺仪就不会挑事,甚至会主动向你示好。” 沉忆辰的神情很从容,孙太后经历登闻鼓一事后,归政退居后宫就相当于斩断了权力来源,很难对前朝施加影响力。 太上皇朱祁镇即将归来,紧接着将会出现二帝相争的场面,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当景泰帝朱祁玉坐稳皇位后,朱祁镇的赢面就会越来越低。 最是无情帝王家,谁也不敢保证现在秉持着兄弟之情的朱祁玉,来日会不会做出杀兄之举。想要保证朱祁镇回京后的性命跟尊荣,能倚仗的就是礼法大势跟勋戚百官。 礼法大势不用多说,当初沉忆辰就是靠着这招,逼迫孙太后退居后宫不再干政。朱祁镇回京后无论如何乃太上皇,朱祁玉明面上要杀他,就等同于弑君杀兄于礼法不合。 自古除非是目光短浅的暴虐君王,或者强如李世民这种千古一帝。否则别说手足血脉的太上皇兄,就算前朝君王也得装装样子养个几年再“暴毙”,极少有直接一刀砍了的。 另外宗亲勋戚跟文武百官,同样能成为朱祁玉动手的掣肘,没有全面掌控藩邦朝局之前,论登基九五至尊之位的法统,又不是你朱祁玉一个人有。 你今天动手杀皇兄,明天就会有人举旗靖难。 是不是为朱祁镇复仇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了野心家一个借口。 当年沉忆辰仅仅是个青袍小官,太后随意训斥陈青桐又如何,谁还敢说三道四? 说难听点陈青桐要不是泰宁侯陈瀛的独女,那年正旦朝贺仪就不是训斥那么简单,找个借口赏一顿板子都毫无影响。 后宫可不像前朝,还有着刑不上大夫的说法,要顾及士大夫的脸面跟尊严。普通命妇在太后面前毫无地位可言,想要让对方顾忌,至少也得有一二品的诰命夫人官身,五品宜人完全不够看。 但时过境迁,现在就算没有泰宁侯独女的身份,陈青桐也随夫升任为三品淑人。更重要沉忆辰有着内阁大臣的尊荣,还曾掌控重兵,就拿上朝马车来说事,能让他再避让的朝中大臣屈指可数! 就这等朝廷重臣,加之孙太后有了登闻鼓的教训,再蠢也该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就算她自己“母仪天下”不在乎报复,难道不考虑下以后皇儿朱祁镇的命运吗? 如今沉忆辰算是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没有权势,只能卑躬屈膝,苟且求生,妻儿不保。当你踏上了权势高峰之后,哪怕没有到一览众山小的地步,外界就已经需要抬头仰望,当朝太后也得考虑顾忌。 权势是个好东西,不过很多时候也会变成一种毒药! 马车停在午门外的时候,这里已经站满了等候上朝的官员,望着这一幕熟悉的场景,沉忆辰内心里面不由唏嘘。上一次自己在京参加正旦朝会,已经是正统十一年的事情了,一晃就过去了几年。 下了马车,沉忆辰依旧没有遵从官场惯例,相反首先朝着自己相熟的好友打招呼。 商辂、萧彝两人,现在也跻身于绯袍大员的行列,只是相比较仕途上的顺畅,神情相貌却多了几分疲惫跟沧桑。京师守卫战短暂的庆祝胜利过后,接踵而来的是各地满目疮痍,每一桩都等着朝廷去及时处理。 翰林院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与商辂跟萧彝寒暄了几句,沉忆辰才来到内阁群体中,准备向首辅陈循以及对自己有不少帮助的高穀等人问候。不过随即他就发现在陈循身边,多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徐珵不知何时站在了阁臣的群体中。 “晚辈见过元辅,各位中堂。” 收起心中诧异,沉忆辰朝着陈循等人行了一礼,至于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自然被习惯性的无视了。 “向北你来的正好,徐侍讲恰巧过来寒暄,想当初你们两人可是共同立下治水之功,可谓是相辅相成啊。” 陈循此刻满脸的高兴,还把徐珵跟沉忆辰并列放在了一起夸赞。只是这番话语听到两人耳中,就感到有些不是滋味跟尴尬。 沉忆辰是尴尬于前段时日在文渊阁,与徐珵之间的争执。只不过对于徐珵而言,把自己跟沉忆辰摆在一起相提并论,更像是一种讽刺跟羞辱,两人现在处境有着云泥之别。 各怀心事之下,自然无法坦诚相对,双方简单客套两句就不再多言。 但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贺平彦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事件,用着惊讶语气说道:“晚辈早就认为元辅犀不足显尊,看来今日即当腰玉!” 贺平彦的话语,让在场阁臣纷纷把目光放在了陈循腰带上面,已经从二品的犀带,换上了一品才能佩的玉带。 “哈哈,老夫是承蒙陛下厚爱,等会朝会才宣布,暂且不要声张。” 说罢,陈循就把目光看在了徐珵身上。 原因无他,这条玉带就是徐珵送的。 那日从沉忆辰值房出来后,徐珵就认为对方是跟于谦一伙的,定然不会帮助自己,于是乎就把目标转换到了内阁首辅陈循身上。 想当初“三杨”掌控朝政的时候,接连举荐了包括陈循在内的数位门生弟子入阁,巩固自己在朝堂中的力量跟影响,并且还能防止告仕后人走茶凉。 土木堡一战前任首辅曹鼐战死,陈循意外接任内阁首辅一职,资历跟声望尚浅是他的短板。另外在朝堂之中,陈循没有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跟党羽,让徐珵看到了可以攀附的希望。 于是乎他带着一条玉带上门拜访,装神弄鬼说利用星术,预测到了陈循的腰带不久将是玉的,暗示即将官居一品。 要知道陈循虽然站在了内阁首辅位置倍享尊荣,但他实际上的加衔为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从而导致了他面对六部尚书,没有丝毫的阁臣优势,反而还处于下风。 王直身为吏部天官,可以跟内阁首辅战个旗鼓相当不用说,礼部尚书胡濙六朝元老,加了从一品的太子太师头衔,抛除辈分资历单单在官衔上就压了陈循一头。 兵部尚书于谦更不用说,直接加封了“三孤”中的从一品少保头衔,从而导致六部中有三部尚书,能稳压内阁首辅一头。 “三杨”时代内阁有多风光,就能凸显的陈循掌阁时期有多落魄,徐珵送的这条玉带可谓投其所好! 如果单单投其所好,还无法让徐珵正式攀附上陈循,很多事情就是那般凑巧,送了玉带没过几天时间,宫中就传来了消息,说景泰帝要加封陈循为“三师”中的太子太傅。 虽然“三师”授衔比不上于谦的“三孤”,更远远达不到正一品“三公”的尊荣,但好歹官居一品能名正言顺的佩玉带,让阁臣不再屈居于部臣之后。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会看到徐珵在此的原因,装神弄鬼碰到了天命配合,不得不说时也运也命也! 一番客套之后,上朝的景阳钟敲响,百官按照文武跟官职大小区别站队,然后在宫人的引导之下,穿过午门进入到皇城之中。 徐珵第一时间并没有回到自己位置,而是站在沉忆辰的旁边澹澹说道:“沉中堂,没想到我徐珵还有东山再起之日吧?” “恭喜徐侍讲,但如果本官说从来没把你视为池中之物,你信吗?”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丝毫没有在意徐珵话语中的夹枪带棒。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徐珵勐地转过脑袋,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对方。 他的认知里面,始终觉得沉忆辰不可能看得起自己,特别是在声名狼藉之后,走了阿谀奉承朝中重臣的攀附之路。 结果万万没想到,沉忆辰会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沉中堂,你这是挖苦还是讽刺下官?” 徐珵脸上流露出一抹嘲弄笑容,年少成名堪称天之骄子的沉忆辰,真能看得起自己吗? “都不是,本官已经向朝廷上疏,欲举荐徐侍讲担任工部侍郎一职,这才是你发挥自己全才的舞台!” 那日在内阁值房与徐珵不欢而散之后,沉忆辰就在脑海中思索着,到底该如何发挥出徐珵的能力,把他放在最为适合的位置上。 毫无疑问,六部中只有工部,能让徐珵发挥出他远超时代的“理工”才能。 “你举荐我为工部侍郎?” 惊诧之下,徐珵就连官场称呼都忘记了,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不出意外很快便会举行廷推,本官会竭尽所能说服阁臣跟大九卿,通过对徐侍讲的任命。” “很多时候既然有胸怀天下的宏图,那么就不要沉溺于眼前苟且,徐侍讲是有大能之人,相信定能如《治水策》那般,为百姓苍生谋福!” 说罢,沉忆辰朝着徐珵拱手行了一礼,要是连这样都无法打动他的话,那就只能注定为敌。 如果说之前沉忆辰的话语,徐珵还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暗讽挖苦,当听到这段话后,他呆呆的站立在原地,眼角却有着两行热泪流下。 一个郁郁不得志之人,一个被满朝文武耻笑的懦夫,一个贪图功名利禄,拼命想要削尖脑袋往上爬的官员,徐珵很多时候在深夜无人之际,自己都嘲笑自己。 结果却没有想到,沉忆辰却认定自己是个大能之人,可以为百姓苍生谋福。 呆立在原地饱含热泪的徐珵,吸引了很多上朝官员的目光,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直到维持秩序的监察御史,朝着徐珵提醒要按照官衔高低列队的时候,才打破了这一份触动。 只见徐珵深深朝着沉忆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士为知己者死,从今日始,以前的徐珵已经死了,以后下官名叫徐有贞!” 说罢,徐珵就转身而去,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贞”字有着坚贞、忠诚、不屈的寓意,徐珵改名叫做徐有贞,就是告诉沉忆辰,从今以后他不会忘记这次对话,坚守自己的信仰跟原则,为苍生百姓谋福! 望着徐有贞离去的背影,沉忆辰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欣慰,来到这个时代他改变了很多历史轨迹,同样还有许多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无法推动分毫。 但至少这一次,自己改变了徐有贞的命运,京杭运河跟江南水道之患,急需一个专业并且能力出众的官员去统筹管理,整个大明包括自己在内,可能没有谁比徐有贞更为合适! 当初杨溥放下成见,愿意助自己权倾朝野,如今自己同样做到了助徐有贞踏入阁部! 同时沉忆辰下意识的朝着于谦的方向看了一眼,自己做了这么多,又能否改变这位千古英雄的命运? 朝贺的队伍缓缓前行进入宫中,奉天殿内景泰帝朱祁玉换上了一身传承于秦汉时期的玄色冕服,高坐在龙椅之上等待着百官朝见。 见到这熟悉的一幕,以及那张兄弟间有着几分神似的脸庞,沉忆辰神情有些恍忽,仿佛回到当年看到意气风发的朱祁镇,坐在龙椅上等待百官朝见的模样。 物是人非,如果没有土木堡之变,自己又是否能跟朱祁镇,创建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呢? “朝贺仪始,百官觐见!” 鸿胪寺鸣赞官的高呼,打断了沉忆辰心中遐想,伴随着教坊司的奏乐,文武百官纷纷下跪高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朱祁玉,虚抬了下手臂示意,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可那略微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此刻的激动心情。 景泰元年,这才是真正属于朕的时代! 419 天下无双 (二合一) 正旦朝会按照往年惯例流程,百官向皇帝道祝贺词,紧接着就是诸如朝鲜、琉球、安南等等番邦使臣恭贺祝词。 不过与往年不同的是,今年番邦使臣中,多了来自于蒙古鞑靼部的使团,并且为首之人还是名义上的“北元”皇太子猛可。 为了正旦朝会向新君元年朝贺,大同总兵郭登特地令沿途驿站快马加鞭,赶在了大年三十晚上把鞑靼使团送达京师,以达成向大明皇帝的封贡仪式。 曾经大元帝国不可一世,纵横万里疆土四海臣服,虽然现在分裂为鞑靼、瓦刺、兀良哈三大部,但是蒙元一脉代表着黄金家族的法统传承,却始终在鞑靼部掌控中。 皇太子猛可朝贡大明皇帝,代表着着辉煌的草原帝国,再度向中原王朝臣服,自此大明天子在名义上,才真正能被称之为天下共主! 站在御台之上的朱祁钰,望着跪伏在自己脚下的猛可,心中可谓是豪情万丈,开口道:“堂堂天朝,容夷虏之来王。昭圣王之慎德,以传天下后世,以示东西诸夷。以光中兴之大烈,以觐二祖之耿光,实帝王之伟绩!” “朕今日册封岱总汗脱脱不花,为大明顺义王,授镀金银印。脱脱不花长子猛可台吉,授都督职衔,其余诸部首领皆受大明敕书。” “尔等身为朕之臣子,不可再犯边境开启战乱事端,否则就算遁之万里,虽远必诛!” 景泰帝朱祁钰这番威严霸气无比的话语说出来,让在场文武百官无不是心潮澎湃。强汉盛唐乃汉家王朝的标杆,明太祖起兵口号就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如今亲眼见证鞑虏名义上归顺大明王朝,这种热血跟自豪感,超越了朝堂政治斗争,属于真正的家国情怀。 “外臣猛可,谢陛下册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督”猛可高呼万岁,再度行了五拜三叩大礼,象征着对于大明的臣服。 只是这一幕放在瓦刺部使团眼中,可谓是心在滴血,谁能想到风云际变的如此之快,半年前还是蒙古人占据着绝对优势,差点攻下大明京师逐鹿中原。 结果半年之后,象征着黄金家族血脉的岱总汗脱脱不花,却正式接受大明册封俯首称臣。 从此世上再无大元法统,仅剩下大明藩邦! 换作其他时候,瓦刺使团定会站出来,怒骂几声猛可丢了成吉思汗子孙的脸面。可是这一次喜宁凌迟的死状,久久在脑海中无法消散,“杀神”沈忆宸身穿斗牛服就站在前排。 此子绝对不会遵循什么“礼仪之邦”的规矩,只要自己等人敢站出来怒骂,沈忆宸就敢动手严惩。 哪怕心中再如何怨恨不服,瓦刺部使臣也只能看着鞑靼部使团完成整个封贡仪式,成为大明的“顺义王”。 浓墨重彩的封贡仪式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文武百官的朝贺,相比较当初为了展露文采博取关注,现如今沈忆宸已经不需要再用这些小手段,顺带祝词内容写的也中规中矩。 不过杨鸿泽对于当年沈忆宸用《寰宇通志》击败自己的祝词,可谓耿耿于怀始终没有放下。当轮到他贺词的时候,只见杨鸿泽出列启禀道:“陛下,臣此次并未准备贺词,而是准备了另外一项贺礼。” 杨鸿泽此话一出,瞬间就引起了奉天殿内外官员的兴趣,同时很多人脸上带着些许玩味神情,回想起了当年的《寰宇通志》事件,想看看他能拿什么超越沈忆宸。 “杨卿,那就让朕看看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朱祁钰面带微笑的回了一句,杨鸿泽此人虽心高气傲,但是才华跟能力还是毋庸置疑的,不知朝贺仪能献上怎样的一份大礼。 得到了皇帝的许可,杨鸿泽让殿外的通政司官员,呈上来一册书本。 这一幕的出现,让很多点燃了好奇心的官员,瞬间感到大失所望。还以为你杨鸿泽能玩出什么花样,结果万万没想到走沈忆宸的老路,好歹《寰宇通志》修了本书,你这一本小册子就想要媲美,也太敷衍了一点。 别说是文武百官,就连景泰帝朱祁钰看到后,都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 那年沈忆宸的《寰宇通志》着实光芒耀眼,连当时身为郕王的朱祁钰都有所耳闻,现在看来杨鸿泽的模仿举动,简直就跟小丑似的,莹莹之火果然不能跟日月争辉啊…… 但是接下来杨鸿泽的言语,就彻底改变了众人的印象,就连景泰帝朱祁作都忍不住喜上眉梢。 “陛下,此乃京师举子文人共同署名的《士子书》,俗话说破而后立,百废待兴。正统十三年戊辰科被鞑虏战乱阻碍,还望能尽快开科举士,为国选贤,为陛下效忠!” 开科取士的重要性,可以看作后世的高考,甚至远远超越了高考。 它不仅仅是为国家选取贤能,还能稳固封建社会最为中间的士大夫阶层,保持一条往上爬的晋升道路。同时对于君王而言,每一科取中的进士都为天子门生,是自己未来朝堂上的臂膀跟效忠力量。 为何当初明英宗朱祁镇对沈忆宸如此重视,就在于钦点的三元及第,把双方君师名分给牢牢绑定在了一起,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出现“背主求荣”的场景。 可偏偏沈忆宸不走寻常路,在忠君跟忠社稷之间选择了后者。 景泰帝朱祁钰目前最大的危机,就在于他朝堂上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势力根基。哪怕于谦跟沈忆宸这种效忠臣子,某种意义上也称不上什么心腹,更类似于“志同道合”之辈。 开科取士后,效忠于朱祁钰的士子官员将进入朝堂,随着时间的推移终将完成新旧势力的交替。 到时候就算朱祁钰朽朽老矣,甚至是动了把帝位传承给自己一脉子嗣的想法,太上皇朱祁镇乃至于现在的太子朱见深,都毫无反抗能力。 原因在于朝中大臣,已经没有正统朝时代的官员,而是属于景泰朝的天子门生! 杨鸿泽的上疏衡量历史价值,是远远比不上沈忆宸的《寰宇通志》,却启奏到了朱祁钰的心坎上。他正想着该如可开启己巳年科举,《士子书》就送上门来了! 只是杨鸿泽的这番举动出来,让礼部尚书胡濙、吏部尚书王直,靖远伯王骥、会昌伯孙忠等一干勋戚大臣,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 正统十三年戊辰科会试殿试被取消,应该早日恢复开科取士,他们这些朝廷老臣难道集体性遗忘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京师守卫战结束后这几个月时间里面,朝中勋戚大臣没有一人提及开科取士之事,就在于没人想要再明英宗朱祁镇回京前开启! 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朝堂上的势力格局变化,就意味着他们这些老臣要面对效忠于朱祁钰的新星势力挑战,天然注定了将在不同阵营集团。 另外想要获取复辟带来的从龙之功,压制新君在朝堂上发展势力,同样是一种必要手段。开科取士能拖就拖,最好把两届合二为一,三年后再说。 杨鸿泽是文官集团的心腹,下一代朝中掌权的培养人选,他是知道勋戚大臣面对开科取士,选择沉默的背后缘由,结果却在正旦朝会上面,主动提及了此事。 这不是相当于背叛了整個文官集团? 要知道当初胡濙选择杨鸿泽这个寒门子弟,一是他恪守礼法属于传统理学儒生,不会出现下一个离经叛道的沈忆宸。另外一方面就在于,寒门子弟没有根基便于掌控,自己就算是告仕回乡,依然可以遥控朝中局势。 此子,莫非生出反骨? 还没等胡濙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贺平彦随即站了出来附和道:“杨中堂言之有理,还请陛下早日开科举士,安天下士子之心!” 单单一个杨鸿泽挑事,还在胡濙等人的接受范围,现在贺平彦站出来支持,就显得事情有些扑所迷离了。 贺平彦可是吏部天官的外甥,从小混迹在官宦子弟群体中,还一度成为京师共兴社领袖。他的政治嗅觉,要远超杨鸿泽这种寒门子弟,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反骨背叛之事。 由此看来,《士子书》是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商议好的,就为了在正旦朝会上向皇帝上疏! 刹那间,胡濙脸上的神情就由诧异,变成了一种复杂深意,他已经明白了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的用意。 “杨爱卿跟贺爱卿所言甚是,开科取士为国取贤确实不能耽搁,那朕便顺应天下士子之心,早日举行己巳年大比!” “陛下圣明!” 没有丝毫犹豫,贺平彦就高呼了一句,随即奉天殿内外文武百官,不得不一齐高呼圣明,默认了己巳科会试即将要举行的事实。 “既然决定要尽快恢复开科取士,那么不知各位卿家,可有会试总裁推荐人选?” 景泰帝朱祁钰可能在帝王权术上面,逊色了他的皇兄不少,但是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知道的,更明白朝堂上很多东西背后代表着利益交换。 杨鸿泽呈递《士子书》,公开号召要早日开科取士,那么他所求的东西,就自然跟会试有关系。 会试最有价值的东西,无非就是主考官人选,那可是代表着座师尊荣,可以在朝中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门生党羽!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想要收买朝臣人心,就得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陛下,臣冒昧举荐杨少卿为己巳科会试总裁。杨少卿才德兼备,刚正不阿,乃会试总裁最佳人选!” 一向喜欢静看局势发展的礼部尚书胡濙,这次破天荒首先站了出来,明确表达了自己举荐人选。 他已经明白了杨鸿泽启奏《士子书》的动机,开科举士这种事情与其拖到最后被迫放开,还不如主动提及从中获取利益。 某种意义上来说,杨鸿泽的行为是正确的。 “陛下,既然大宗伯举荐杨少卿,那么臣内举不避亲。贺少卿在正统十三年戊辰科与杨少卿并称为双子星,如果能一同担任己巳科会试总裁,等能开创一段佳话!” 能在朝廷中枢站稳脚跟的,没有一个不是老狐狸。明朝会试有两名主考官,不像清朝那样是一正三负四名主考官,贺平彦会选择站出来附议杨鸿泽,很明显这两人在背后达成了交易,那就是共同拿下会试主考官的位置。 礼部尚书胡濙帮自己人谋取利益,身为舅父的吏部尚书王直,当然不能在这件事情上落于人后,直接把贺平彦给举荐了出来。 科举之事一般武将勋戚不好插嘴,吏部天官跟礼部尚书已经表达中意人选,除非是内阁首辅站出来表达意见,否则基本上就成了定局。 可问题是陈循资历尚浅,他朝中声望哪怕加了太子太傅的授衔,依旧没有办法跟胡濙跟王直抗衡。更重要的是,他自己担任首辅都没多长时间,哪这么快有培养继承人的筹划,压根就不知道能举荐谁。 “大冢宰跟大宗伯举荐人选,俱是年少英才,定能为我大明带来一番新气象,臣认为可行。” 很快刑部尚书俞士悦就站了出来表示赞同,他是正统十年跟正统十三年的殿试读卷官,排名仅次于当时的三杨,常年掌管大理寺这样的三法司,朝中形象是铁面无私。 他的表态,带动了几乎整个文官集团。不管心中是否真的愿意杨鸿泽跟贺平彦担任会试主考官,这两名年轻人上位已成既定事实,现在使绊子得罪了他们,日后朝中无人想办点事就难了。 “臣附议,还请陛下任命。” “杨少卿跟贺少卿年少有为,担任主考官能激励天下士子效仿,竭力所能为陛下效力。” “还请陛下任命。” 望着这几乎是一片赞同场景,加之景泰帝朱祁钰本就有投桃报李之心,他下意识点了点头,就打算任命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为会试主考官。 不过就在此时,始终沉默不语的兵部尚书于谦站了出来,他面色坦然的启奏道:“臣有异议!” “臣举荐沈中堂担任会试总裁,论年少有为,论才华学识,无人可以超越沈中堂。” “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 新 420 通敌叛国 (二合一) 兵部尚书于谦举荐内阁大臣沉忆辰担任会试总裁? 这一幕出现让在场官员面面相觑,前几日在廷议上面,沉忆辰不是还公开站出来反对于谦,怎么这么快就和好了。 莫非当时情景,是两人合力唱的一出戏? 百官惊讶,唯独沉忆辰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无论是之前的意见相左,还是现在的主动举荐,其实于谦始终没有改变过。 刚正不阿,凭借公心大义行事,才是属于他的本色! 坐在龙椅之上的景泰帝朱祁玉,面对于谦的举荐,脸上神色非常复杂。 其实在他的心中,最初的会试人选总裁就是沉忆辰,毕竟满朝文武中能称得上心腹寥寥无几,除了太监外仅于谦跟沉忆辰两人有从龙之功,勉强算得上是自己人。 但于谦授衔太保加兵部尚书一职,并且还特旨总督天下兵马,已然是大权在握。如果再担任会试总裁的话,朝中门生故吏遍地,势必会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不管于谦表现的多么忠诚公正,身为皇帝得考虑下朝堂势力平衡,剩下的合适人选只有沉忆辰。 但问题是前几日廷议上面,太监喜宁最后说出来的福建右布政使宋彰之死,暗暗吻合了当初皇太后提及的鲁王之死,矛头全部指向跟沉忆辰有关系。 诛王杀官的举动,毫无疑问会触动到任何一位皇帝的逆鳞,事后景泰帝朱祁玉心中生出了深深的忌惮,不知道沉忆辰他的目标或者说野心到底是什么。 如果再让他担任会试总裁,会不会最终养虎为患? 就在景泰帝朱祁玉犹豫的时刻,内阁首辅陈循当即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沉中堂功名成绩世间仅有,被天下士子视为文人榜样,他若是担任会试总裁,定能彰显我大明文风昌盛!」 陈循站位了沉忆辰? 于谦举荐沉忆辰,起码还在百官的意料之中,陈循可是跟他毫无关系,甚至更偏向于文官集团,为何会在这种紧要关头背刺杨鸿泽跟贺平彦。 别说文官们想不明白,就连沉忆辰自己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不过同为阁臣的高穀脸上,却出现了一抹神秘笑容,看来元辅是听进去自己的劝告了。 内阁新晋的几名后辈阁臣中,杨鸿泽是礼部尚书胡濙扶植的,贺平彦是吏部尚书王直扶植的,唯独沉忆辰跟商辂两人,背后并没有站着什么大老的影子。 一定要算的话,沉忆辰身后站了成国公等一众勋戚。 陈循没有自己扶植的后辈对象,无论他如何帮扶杨鸿泽跟贺平彦等人,都无疑是帮助他人做嫁衣。相反沉忆辰此人恩怨分明,哪怕曾经年少轻狂过,至少不是什么卑鄙无耻之人。 示好沉忆辰,可能不会为己所用,但结下一片善缘,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起到很大作用。 更重要的是,杨溥对于高穀跟陈循两人,都有过知遇之恩。他临终前选择了继承衣钵的人选是沉忆辰,陈循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回报一下当初恩情。 「臣附议元辅所言,还请陛下任命沉中堂为会试元辅!」 高穀当即站了出来表示赞同,为沉忆辰任命添一把火。 「臣附议!」 随着高穀表态,内阁中最后一名正统朝的元老阁臣苗衷,此刻只能展现出共进退的态度。 如今内阁示弱,几位阁臣再不团结一致推出扛鼎后辈,日后将被六部给压的毫无地位! 几名阁老相继出列举荐,让这场会试总裁人选,更是增添了一抹特殊火药味。从永乐朝开始,就出现了阁部相争的场面,现在恰好双方举荐人选向左,又一次展现了阁部之间的分歧。 看来「三杨」逝去后,内阁 是不甘心屈居于六部之下啊。 阁部相争,能作出裁决的人选,只剩下当今天子。于是乎奉天殿内外百官,纷纷把目光望向了上方的朱祁玉,想看看他到底是会选择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还是沉忆辰。 就在场面气氛逐渐凝固,朱祁玉感到左右为难的时刻,一阵急促的铃铛声音从丹犀之下传来,让满朝文武下意识往后看去。 历朝历代紧急军情,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加急方式,宋朝是用御前下发的金字牌来作为信物,从而衍生出历史上着名的十二道金牌令箭,勒令召回前线作战的岳飞退兵的故事。 明朝紧急军情的特殊信物,就是信使身上夹带铃铛。每到一处驿站当听到铃铛声音响起,驿丞要立即准备好换乘的马匹,不分昼夜继续往下一个驿站前行,达到惊人的日行八百里加急速度。 正旦朝会上能出现紧急军情的铃铛声音,意味着边关出现重大战事。要知道现在宣大防线除了两座主城外,仅仅来得及修复为数不多的几座卫城堡垒,鞑虏想要越境入侵可谓是相当简单。 冬季理论上不是鞑虏犯边的好时机,但万事没有绝对,谁也不敢保证边境就一定相安无事。 很快一名通政司官员,托着呈有边关紧急军情的托盘,送达到了御桉面前。京师守卫战的危急可谓是历历在目,朱祁玉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当即打开奏章翻阅了起来。 殿内的文武百官,纷纷用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朱祁玉脸上神情变化,希望能从中大致推断出边关紧急军情的祸福。 只见景泰帝朱祁玉的神情,从最开始的严肃,转变成一种欣喜,紧接着又浮现出愤怒。种种变化让殿内群臣有些捉摸不透,到底边关发生了何事,能让皇帝脸色都阴晴不定? 看完之后,朱祁玉放下了手中的奏章,面对奉天殿内外群臣的好奇心态,他缓缓开口说道:「大同急报鞑虏从义州犯边,好消息是总兵郭登提前布下埋伏,瓦刺部一战损失战兵六千余人,而我大明虎贲伤亡仅仅数百!」 「恭贺陛下,喜得大捷!」 数十比一的战绩,放在冷兵器时代几乎相当于一边倒的屠杀,除开京师守卫战这种绞肉场,明军已经许久没有对鞑虏单方面造成如此大的伤亡。 哪怕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出塞讨伐兀良哈三卫,实际战果也不过一两千颗人头。如果大同总兵郭登的军报没有造假,那这绝对称得上是一场大捷! 「大明虎贲扬我国威,恭贺陛下!」 「乱臣贼子有来无回,此乃景泰新气象!」 「开年捷报,乃大喜之兆!」 各种奉承恭维接踵而来,只是沉忆辰跟朱仪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喜色,相反还充斥着一种凝重。 义州卫是朱佶驻守的城池,鞑虏选择从这里进攻,绝对不是什么偶然事件,几乎可以坐实背后藏着里应外合的勾当。不过问题在于,沉忆辰仅仅早期写过一封书信提醒大同总兵郭登,要多多提防朱佶,其他并未过多明说。 单单凭借这一封书信,郭登就能料事如神,提前在义州做好准备,等着鞑虏自投罗网吗? 沉忆辰不相信郭登有这样的预判,同时他又无法解释其中缘由,看来只有等执行弑君命令的苍火头等人返回京师,才能得知背后真相。 毕竟紧急军情,驿站换马的速度,苍火头等人是无法媲美的。 朱仪的脸上凝重就更为简单,他担心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要是曝光出来朱佶通敌叛国,那父亲大人能否接受的了? 一生戎马,把家族骄傲跟传承视为生命的成国公朱勇,最终培养出一个家国叛徒,毫无疑问这比鹞儿岭一战还要耻辱。 如果说战败是一世英名 毁于一旦,朱佶的叛国将导致晚节不保! 「诸位卿家除了恭贺,难道就不好奇郭登,为何能未仆先知吗?」 面对殿下群臣的恭贺,朱祁玉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朝着众人问了一句。 刹那间原本「喜气洋洋」的奉天殿,立马变得沉默异常,论群臣想象力再如何丰富,他们都不可能想象到朱佶通敌叛国,怕说错话自然就不敢做声。 「既然你们不知,那朕就来告诉你们好了。」 「朱勇之子,大同府都指挥佥事朱佶,里通外敌犯边,属实乃大明之耻!」 说罢,景泰帝朱祁玉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御桉上面,曾经大明国公之子通敌叛国,传出去将是一桩天大的丑闻。 得知了这个消息,满朝文武可谓是一片哗然,确实这个消息太过于劲爆,谁能想到曾经位极人臣的成国公,培养出一个内女干儿子。 或者思维再延伸一点,他另外两个儿子,乃至于朱勇本人,会不会也有问题? 这下朝堂之中,很多人开始用着怀疑的眼神,打量着沉忆辰跟朱仪两人。 感受到众人目光,目前成国公府实际当家人的朱仪,毅然决然的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能查明朱佶确有通敌叛国之举,还请按律严惩。」 「身为长兄,臣愿一并受过!」 朱仪的话语回荡在奉天殿内,相比较旁人此刻沉忆辰心中收到的冲击更大。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沉忆辰对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八个字深恶痛绝,认为是成国公朱勇强加给后辈的枷锁,无非就是想着为那辉煌的成国公府添砖加瓦。 这一刻,他在朱仪身上,看到了荣辱与共的担当,就算朱佶是个叛贼是个人渣,却始终无法抹掉他身上成国公的血脉。 朱勇问罪夺爵在家是个庶人,现在的朱仪就必须扛起成国公府这块招牌,无论好的怀的,通通都得接纳,这便是他身为嫡长子的宿命。 面对朱仪的请罪,景泰帝朱祁玉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仅仅是澹澹回了一句:「朱佶现在就在外面候着,朕看在前成国公朱勇的面子上,给他一个辩解的机会。」 「大明勋戚与国同休,不要让朕寒心。」 朱祁玉的这句话,无疑是个警告跟暗示,只是听在沉忆辰的耳中,他想到的却是更多东西。 景泰一朝七年时间里面,朱祁玉勤奋理政、任用贤臣,兢兢业业,绝对称得上是合格线之上的君王。如果能再进一步,顺势扭转土木堡之后大明颓势的话,救时之君跃升为中兴之主,也不是不配。 但问题是他当政期间,对于谦大权独掌能保持尊重跟克制,对武清伯石亨的权欲滔天能做到容人之度。却不知道为何,历史上对于老牌勋戚始终保持着不加遮掩打压,比如始终不允许朱仪袭爵,并且连去鹞儿岭祭拜都不行。 另外英国公张辅虽然开恩袭爵,却让幼子继任,从而导致英国公一脉实际上也不满。 还有襄城伯李珍没有子嗣袭爵,却越过了其尚健在的二弟李琏,让三弟李瑾去继承为第四代襄城伯,又闹得沸沸扬扬。 至于修武伯沉荣不让嫡子袭爵,泰宁侯陈瀛让旁支袭爵等等操作就不说了。反正只要是元老勋戚,景泰帝朱祁玉就跟有仇似的削弱打压,甚至导致了朝中勋戚势力失衡,文官逐渐一家独大。 当年建文帝朱允炆,被大明诸王群起而攻之,就在于削藩太狠不给活路。 现在景泰帝朱祁玉虽然没到要命的地步,但在还未定罪的前提下,丝毫不给成国公一脉留有情面,很难不让在场的老牌勋戚们寒心。 谁能够保证子子孙孙,不会出现一个 两个忤逆之徒,万一被抓到了把柄成国公的今日,就是自己的明日! 「臣,谨遵教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哪怕明知道这是一种威胁,朱仪也只有谢恩的份。 「把朱佶给带上来。」 随着朱祁玉的一声令下,御道的远处出现了几名锦衣卫的身影,中间被包围的就是还穿着一身戎装的朱佶。 义州战斗结束之后,对于这位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再加上还有着成国公之子的身份,大同总兵郭登无法处置,只能押送他跟传递军情的信使,一同前往京师交给皇帝问罪。 不过沉忆辰却在看守的锦衣卫中,意外看到了赵鸿杰的身影,入殿之后经过身旁的时候,还顺势递给了他一个信封。 421 跳梁小丑 (二合一) 赵鸿杰的动作非常隐密,乃至于沈忆宸感受到手中多了一个东西,这才知道对方递过来一个信封。 同样沈忆宸并未声张,面色如常的把这個信封,藏在斗牛服宽大的袖摆下面,两个人之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臣大同都指挥佥事朱佶,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正旦朝会乃国之大典,朱佶按照礼仪规矩行五拜三叩大礼,不过在自称上面,并未使用“罪臣”的称呼,很明显是告诉皇帝跟百官,他还未认罪。 “朱佶,大同总兵郭登举报你通敌叛国,你可知罪?” 景泰帝朱祁钰面若冰霜的质问了一句,朱佶这种高层将领成为蒙古人的内应,带来的危害简直是不可想象,很难给他什么好脸色。 “臣无罪,如何知罪!” 让在场众人没想到的是,朱佶一没有求饶,二没有认错,相反神态自若的表示自己无罪。 “无罪?那意思是郭登冤枉你了?” 朱祁钰冷笑着问了一句,鞑虏里应外合犯边都成了既定事实,朱佶却还在嘴硬拒不认罪。要不是郭登关键时候发现了异样,派重兵接管了义州卫城,可能现在鞑虏已经杀入关内! “臣不敢妄言郭总兵冤枉,但臣无法平白蒙受冤屈,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说罢,朱佶又重重朝着朱祁钰叩拜下去,仿佛真受了多大的委屈。 “既然你觉得自己受了冤屈,那鞑虏为何会按照郭总兵收到的情报从义州卫城犯边?另外大同参将吴云搜查的罪证跟口供中,义州卫指挥使曾得到过你的命令召回暗哨跟夜不收,证据确凿岂容抵赖!” 时间,人物,地点,在大同总兵郭登的奏章中均对的上,除了没有朱佶与鞑虏联系的直接物证外,基本上可以坐实通敌之事确有发生。 古代可不像现代这样,有各种录像跟语音作为证据,对于朝廷而言能对上个大概,就能定下朱佶通敌叛国的罪名! “成国公一世英名,却被你这个叛贼玷污,当以死谢罪!“ 随着景泰帝朱祁钰的定罪,安远侯柳溥当即站了出来怒斥,他曾经与成国公朱勇一同征战塞外,两人有过战场上的生死与共之情。 鹞儿岭一战让成国公英名受损,最终还被问罪夺爵,但明眼人都知道非战之罪,更多是帮明英宗朱祁镇背锅。 可朱佶坐实通敌叛国,那对于成国公一脉的声望影响是不可想象的,甚至这辈子都复爵无望。哪怕嫡长子朱仪,以后想要得到朝堂宽恕袭爵,都将变得困难重重! 没有恢复成国公爵位的可能性,对于家族而言就是致命打击,子子孙孙想要再度复起几乎无望。 “你深受朝廷恩隆,却背主卖国,乃不忠不孝不义的小人,罪当问斩!” 太祖年间就封爵的武定侯一脉三世孙郭玹,同样怒不可遏的站出来痛斥朱佶,勋戚在土木堡一战后本就遭受打击式微,结果还出现这样的叛徒,日后更难在朝堂掌控话语权。 有了安远侯跟武定侯带头,这下奉天殿内外可谓是骂声一片,不管勋戚也好官员也罢,经历过京师守卫战后,几乎所有人都对这种内奸深恶痛绝。 如果不是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估计连诛三族、夷九族这样的话语都要出来了。 听着众人唾弃的话语,匍匐在地的朱佶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狰狞笑容。 不过很快这抹笑容便褪去,然后换上了悲痛欲绝的神情,朝着朱祁钰哭诉道:“陛下,臣冤枉啊,通敌叛国之贼,其实另有其人!” 什么? 朱佶此话一出,让在场众人瞬间诧异不已,想象过他会各种狡辩求情,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说出另有其人。 难道说能控制卫城边堡这种级别的高层内鬼,还不止一个? “好,朕给你一个机会,说出谁才是通敌叛国之贼!” “启禀陛下,叛贼为大同都指挥使李让,臣是收到了他的谕令召回暗哨跟夜不收,放弃探查鞑虏行军动向!” 大同都指挥使李让叛国? 朱佶的这番话,毫无疑问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如果不考虑成功之子的身份,朱佶官衔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 虽然品阶官衔已然不低,但是明朝武将高官多如狗,勋戚子弟基本上都会在都指挥使里面挂职,袭爵的嫡长子更是挂在五军都督府里面。 而李让的都指挥使官衔为正二品,是大明实打实的军镇最高长官,以及战事直接指挥官。 他的通敌叛国恶劣后果,不下于朱佶! “你还知道什么,赶紧如实招来!” 意识到情况紧急,景泰帝朱祁钰连忙追问了一句。 “回陛下,大同都指挥使李让勾结瓦刺部太师也先多年,幼女秘密许配给了也先弟赛刊王为妻。并且早在土木堡之战中,也先以蒙古知院(枢密使)为许诺,加之赏赐好马跟女眷,得到了宣大防线各城指挥姓名以及兵力部署。” “臣察觉到李让叛逆之事,暗中秘密调查收集证据,假意遵从其献城指令,结果阴差阳错遇到了吴参将夺权,造成了无法言喻的误会。” 说罢,朱佶陡然提高声调哭诉道:“陛下只需派人清查李让妻女,以及家中多出来的钱财马匹,就能证明臣之言辞句句属实,还望还以清白!” 朱佶这番话语说的有板有眼,完全不像是为了脱罪编造出来的谎言,瞬间的嫌疑反转,让朱祁钰一时无法分辨真假,只能把目光看向了刑部尚书俞士悦。 “俞卿家,你身为刑部大司寇,对此事怎么看?” “回陛下,无论是朱佶还是李让,事关勋戚重臣名誉,臣建议都察院跟三法司联合调查,还事情一个真相。” 本来大同总兵郭登的奏章,就足矣将朱佶先行押入大牢定罪,后续再由三法司量刑。结果现在把李让给牵扯进来,加上事关成国公府一脉的清誉,就不可能再随意下达定论。 而且事关重大,单单三法司都不好调查,必须得把都察院给一起带进来。 “王卿家,你意下如何?” 朱祁钰转而又向左都御使王文问了一句。 “臣认为大司寇言之有理。” “那好,就先行把朱佶带下去,按照俞卿说的办。” 虽然朱祁钰很想要借此事,再度打压成国公一脉,瓦解朝堂上老牌勋戚势力的抱团。但确实朱佶说的有板有眼,强行定罪可能会引发众勋戚不满,从而更大幅度偏向于皇兄朱祁镇的阵营。 于是朱祁镇只好作罢,暂时让都察院联合三法司先行调查。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奉天殿内突然响起一道嘹亮的声音:“臣有本奏!” 出列上奏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忆宸! “沈卿,你有何事上奏?” 朱祁钰有些诧异,沈忆宸为何会选在这个时间点上奏,不过既然已经出列,自然得听他要说些什么。 “臣弹劾大同都指挥佥事朱佶,里通外敌,背主叛国!” 沈忆宸此话一处,霎那间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什么情况,沈忆宸弹劾朱佶,他们不是血脉兄弟吗?” “沈忆宸该不至于因为没入宗谱,所以铁了心要败坏成国公的声誉报复吧?” “手足相残,同门相斗,沈忆宸还真是行事作风惊人!” “外有国贼,内有家贼,堂堂成国公,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 惊讶、不解、暗讽、幸灾乐祸,等等话语在朝臣群体中响起,哪怕主管殿前礼仪的监察御史,此刻都无法压制住百官的喧嚣。 毕竟人人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别说现在还没坐实朱佶叛国,哪怕就是到了无可辩驳的地步,也轮不到你沈忆宸来弹劾,这样成国公该如何自处? “沈中堂,我知道你为生母之事始终耿耿于怀,但这样公私不分血口喷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朱佶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就把沈忆宸的弹劾,往私仇家恨上面引,从而降低弹劾的可信度。 但面对这种小把戏,沈忆宸怎么可能会上当,他完全没有搭理跪在地上朱佶,而是拿出了藏在袖摆中的信封说道。 “陛下,这个信封里面,装着朱佶与瓦刺部也先的亲笔书信,告知了曾经京师守卫战中,各门守将跟兵力部署情况。另外锦衣卫指挥佥事赵鸿杰,秘密逮捕了隐匿在京师的瓦刺间谍,其中就有联络朱佶的蒙古人。” “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朱佶狡辩!” 说罢,沈忆宸就把书信证据,递交给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金安,由他转交给皇帝。 其实朱佶之前的辩解,并不是为了脱罪编造出来的谎言,大同都指挥使李让,确确实实是瓦刺的间谍! 可问题是,李让是间谍,并不意味着朱佶不是。相反他打算利用这种弃卒保帅的操作,转移朝廷的视线,把罪名全部都推到一个人身上。 只可惜朱佶不知道的是,早在土木堡之战发生之时,沈忆宸就已经盯上了他,并且不惜花费重金买通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让赵鸿杰顺利上位掌权,能更好的调用特务机构力量去追查。 看到沈忆宸手中的信封,朱佶可谓是肝胆欲裂,那副自信满满的神情瞬间扭曲无比。自己明明跟瓦刺接应人交代过,任何交流书信看过后第一时间便要烧毁,为何还会出现在沈忆宸的手中? 望着金英接过书信,转身准备朝着御台上走去,意识到曝光就难逃一死的朱佶,此刻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从地上一跃而起扑向金英。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撕碎了他手中的书信塞进嘴中,发出了宛若癫狂的笑容。 “沈忆宸,你为了嫡子身份争夺成国公爵位,妄图伪造书信诬陷本官,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哈哈哈哈!” 朱佶的言语举动,让奉天殿内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全部都呆呆愣了几秒。谁也没有料想到,他居然胆大妄为到,直接撕碎了通敌的罪证。 更没有想到,还牵扯出成国公府的嫡庶之争。 不过很快在场锦衣卫跟金吾卫,就把朱佶给死死的按在地上,让他不能再动弹分毫。 与此同时,司礼监掌印金英,一脸惶恐的朝着朱祁钰请罪道:“奴婢罪该万死,损坏了沈中堂呈交的罪证,还请陛下责罚!”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身为新君的朱祁钰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罚。 更重要的是关键罪证没了,朱佶目前举动最多治一个御前失仪。而按照以往惯例,只要不是在祭祀这样的国之大典上,一般御前失仪最多削爵革官,很难治死罪。 就在朱祁钰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朱仪却突然朝着朱佶怒斥道:“一派胡言,沈中堂从未有过争爵的心思,反而是你处处忤逆父亲,谋害兄长,罪不容诛!” 朱仪突然的话语,让朱佶用着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这些年自己是无时无刻想着如何报复成国公,报复朱仪这个大哥,却除了通敌借用外力,从未私下忤逆谋害过,何出此言? 不过瞬间朱佶就想明白了,朱仪这是为了保全沈忆宸跟成国公府的声誉,把自己给抛弃了。 “哈哈哈哈!” 朱佶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真不愧是自己的好大哥,是父亲精心培养的袭爵嫡长子,这份弃卒保帅的果断相比较自己,有过之而不及! 可是朱佶遭受到的打击还不止如此,只见沈忆宸带着无比深意的神情,缓缓来到了自己身边跪下。 “启禀陛下,臣并未拿到朱佶与瓦刺部也先的亲笔书信,刚才所言仅仅为试探之举。” “不过朱佶做贼心虚,举动足以证明他与瓦刺勾结,还望陛下严查定罪,告慰大明将士的在天英灵!” 说罢,沈忆宸就匍匐在地,朝着景泰帝朱祁钰行了一个大礼施加压力。 “还请陛下揪出国贼,告慰大明将士的在天之灵!” 很快昌平侯杨洪就一同跪了下去,他是目前经历过土木堡一战的最高官职将领,此战带来的心病从未放下。 “还请陛下揪出国贼,告慰大明将士的在天之灵!” 不仅仅是杨洪,奉天殿内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倒一片,哪怕经历过土木堡一战,他们同样经历过京师守卫战,惨烈程度现今回想起来,依旧是历历在目。 匍匐在地的沈忆宸,听着耳旁群臣的请命,他却悄悄偏转过头来,把目光看向了身旁被压在地上的朱佶。 “还记得我曾说过,你在我眼中始终是个丑角吗?” “今日依然是。” 新 422 太子师 (二合一) 沉忆辰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刺进了朱佶的心脏,他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战胜对方,让沉忆辰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却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一败涂地,而且输的这么憋屈! 说实话,从一开始朱佶就不相信,沉忆辰手上会有自己跟瓦刺联络的书信。毕竟以太师也先的谋略,还有瓦刺内应在京师的警惕,不可能把这种东西留在手中,等着来日成为呈堂证供。 但沉忆辰长久以来展现出的谋略跟压迫,让朱佶不敢赌书信的真伪,只能在呈交皇帝之前抓住唯一的机会损毁。 结果没想到,沉忆辰压根就没有书信,同时朱佶也无法预测到,此子居然敢在御前欺君。 衬托之下,自己确实像一个被玩弄的丑角! “老子愿赌服输,不过沉忆辰你也别以为现在就赢了,日后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多少!” 对于讽刺自己的沉忆辰,按在地上的朱佶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但这种举动更像是无能狂怒。 “把此人给朕拖下去,都察院联合三法司定罪量刑!” 景泰帝朱祁玉大手一挥,令锦衣卫跟金吾卫一同把朱佶,从奉天殿内押送出去。 正旦朝会本是喜气洋洋,预兆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朝贺仪”,结果却出现了兵灾跟内乱,让朱祁玉感觉触了霉头心中有些烦闷。 相比较前朝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后宫里面命妇对于皇太后孙氏的“朝贺仪”,就显得和谐许多。甚至如同沉忆辰在入宫前的猜测一样,这次孙太后不仅仅没有为难陈青桐,相反还十分的客气亲热。 并且随着礼仪接近尾声,孙太后还单独把陈青桐叫到了偏殿,里面还坐着太上皇后钱氏。 “臣妾见过太后,皇后。” 陈青桐恭恭敬敬的行礼,心中对于这种场面还是有些小忐忑,倒不是说害怕孙太后会做些什么。 毕竟以自己泰宁侯独女的身份,以及夫君如今在朝堂上的地位,孙太后已经不可能做出什么离谱惩罚。相反陈青桐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此次单独见面可能跟自己夫君有关,并且会出现非常为难的场面。 “哀家私下会见,沉夫人就母需多礼,先坐下吧。” 孙太后客气说完后,就指向旁边一张空置座位。 “谢太后。” 陈青桐欠身行了一礼,然后仪态端庄的坐在座位上,并没有寻常命妇单独面见太后跟皇后的那种畏惧跟拘谨。 “沉夫人,这次哀家召你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太后何出此言,臣妾不敢当。” “不,此事只有沉夫人能办到,还请哀家说完。” 孙太后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陈青桐只能点了点头道:“是,太后。” 只见此时孙太后先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开口说道:“上皇土木堡一战北狩至今未归,用寻常百姓的话说留下来孤儿寡母,皇后更是日夜伤心流泪,哭伤了眼睛。” “皇太子见深今年已经三岁,到了该明白诗书礼仪的时候,沉中堂乃我大明三元及第,文人魁首,才华学识方面举世无双。” “哀家想托沉夫人带个话,让沉中堂担任皇太子蒙师,待东宫“出阁”之后再正式担任太子师。” 孙太后绕了这么一大圈,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沉忆辰担任皇太子朱见深的老师,结下师生名分。 陈青桐生长于勋戚之家,见识远不是一般的富家女子能比拟的,她很清楚皇城之内师生名分代表着什么,意味着沉忆辰未来将成为太子一党。 可问题是,朱见深这个皇太子之位,真的能坐的长久吗? 夫君对新君有着从龙之功,势必不可能再让太上皇复辟上位,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新君随着在位时间日久,人性注定了无法放任皇位旁落,再加上去年已经有长子降生,废立太子局面几乎是板上钉钉会发生的事情。 到时候自己夫君身为太子师,又该如何自处? 潜龙辅臣看似前途无限,陈青桐却无比清楚,这是一个万丈深渊,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孙太后的请求。 “臣妾不懂前朝之事,更无法左右夫君决断,此事还望太后见谅。” 不管会不会得罪孙太后,陈青桐明白自己此事绝对不能松口,干脆果断的回绝了。 听到陈青桐的回答,孙太后脸上神情瞬间铁青,她的客套跟亲热自然是装出来的。毕竟沉忆辰利用大势逼迫放弃了前朝干政权力,如今只能退居后宫求人,换谁能心甘情愿的咽下这口气? 但是孙太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如此“低声下气”说出来相求的字眼,却依然被对方给无情拒绝。 就在孙太后感到不能忍准备发难的实际,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钱皇后,却默默起身摸索着朝着陈青桐方向走去。 半年时间的以泪洗面,已经让钱皇后视力下降的非常厉害,一只眼睛的感光接近于盲人。可是为了自己的夫君,为了将来皇太子能顺利即位,她不愿意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见钱皇后紧紧握住陈青桐的手掌,泪眼婆娑的说道:“沉夫人,本宫虽然不是见深的生母,但却视如己出。朝中权势斗争风云际变,咱们身为后宫女子无力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如果来日见深沦为废太子,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本宫期望沉夫人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太上皇往日君恩的份上,让沉中堂护住见深。” “就算日后终究无法登基大统之位,有了沉中堂的照顾,至少能安稳的活下去!” 说罢,钱皇后就把头埋了下去,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对于皇族而言,记忆中残酷的皇权斗争并不遥远,靖难之役到如今才过去几十年而已,更别说其中还有汉王之乱等等。 其实钱皇后心中明白,新君朱祁玉在位时间越久,朱见深的皇太子之位是不可能保住的。她对于继承大统之位,已经不抱有希望,只期盼沉忆辰利用太子师的身份,在大变来临之际保住朱见深一条性命即可。 实在要怪,就只能怪朱见深有个不靠谱的父皇,生在了帝王家! 望着去年朝贺仪上,还有这母仪天下尊荣的钱皇后,成如今这副狼狈病弱的模样,陈青桐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再加上自己也有了身孕,她更能体会到身为人母的情愫,拒绝话语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皇后,太医说过你已哭伤了眼睛,万万不可再悲伤过度,还请保重身体。” 陈青桐把手搭在钱皇后的臂膀上,把她给轻轻扶了起来。 凭心而论,她是有些敬佩钱皇后的,对于太上皇一往情深,为了缴纳赎金不息把自己嫁妆都送给了蒙古人。对于庶子有着母仪天下的大度,不惜痛哭流泣的祈求夫君护太子周全。 但是担心受怕的日子,陈青桐同样受够了,自从夫君沉忆辰入仕为官之后,两夫妻就聚少离多,时不时就传来各种危急的消息,近日更是入了诏狱问罪。 皇权斗争卷入其中,就意味着没有退路可言,皇太子如果真的没能继承大统之位,想要全身而退何其难也。别说是夫君护其周全,恐怕到时候自身难保。 陈青桐很敬佩钱皇后,也有着身为女人妻子的同情,但她却无比清楚,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就让夫君身处险境。 于是她站起身来,狠心回道:“此事超乎了臣妾乃至于夫君的能力极限,还望皇后体谅。” “如无其他要事的话,那臣妾便告退了。” 说罢,陈青桐就朝着孙太后跟钱皇后欠身行了一礼,做好了被对方责罚的准备。 孙太后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青桐始终不为所动,盛怒之下当即喝道:“放肆,你……” 只是孙太后刚刚开口,钱皇后就阻拦道:“母后,沉夫人自有她的难处,臣妾不愿强人所难。” 钱皇后是一生是凄凉的,同样还是温婉善良的,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沉夫人,你退下吧。” “是,皇后,臣妾告退。” 陈青桐再度欠身行礼,退出了慈宁宫偏殿。 外面命妇们依旧还在庆祝着正旦新年,一片欢声笑语,陈青桐身后却传来隐约的抽泣声,充斥着一种绝望神情。世间悲欢离合展现的淋漓尽致,哪怕高高在上的紫禁城也不例外。 后宫中的故事,身处前朝的沉忆辰自然不知道,朝贺祝词结束按照惯例进行“大宴仪”,可是在这之前景泰帝朱祁玉仿佛忘记会试总裁之事,始终没有明确人选。 觥筹交错,这次已然贵为阁老的沉忆辰,没有那么多的官员跟他说心里话,更多沦为官场上的表面客套跟寒暄。 不过在代表着正旦朝会结束的“定安之曲”奏响后,身居龙椅之上的景泰帝朱祁玉,却用着微醺声音说道:“退朝之后沉卿来御书房,朕有几句话想要交代。” 此话一出,让在场文武百官看向沉忆辰的眼神中,纷纷流露出羡慕的神情。 毫无疑问,此事宣布单独召见沉忆辰,大概率是跟会试总裁有关系。一旦能确定座师身份,那么日后在朝堂上话语权将大增,打下权倾朝野的基础! 相比较其他人的羡慕,贺平彦跟杨鸿泽两人眼神,更多就是嫉妒跟恨。 明明是自己抢占先机,提出尽快开科取士,胜利果实却被沉忆辰给轻松摘取,难道从龙之功的效果就这么大,能让新君不顾一切的扶植此子? 既然如此的话,那自己也只能走从龙捷径了! 曲终人散,沉忆辰在太监的引领下来到了御书房,之前在奉天殿还表现出微醺意味的景泰帝朱祁玉,此刻却神智清醒的坐在御桉后,看着那份来自于大同镇的军报。 “臣,见过陛下。” 对于沉忆辰的行礼,朱祁玉仅是随意的摆了摆手,然后开口道:“大同总兵郭登的军报中,告知了皇兄已经入关,你觉得派谁去接驾为好?” 大同府距离京师还有数百里之遥,肯定不可能让太上皇朱祁镇就这么孤零零的自己走过来,接驾官员必不可少。 朱祁镇入关了? 听到这个消息,沉忆辰的神色变了一下,因为这就意味着苍火头等人的暗杀行动失败,没能在关外完成弑君之举。 同时更让沉忆辰担心的是,苍火头等人的伤亡如何,弑君这件事情有没有泄露。万一被曝光出来,哪怕景泰帝朱祁玉心中无比期望能成功,明面上也绝对不能容许。 迎接自己的,将是身死人亡的下场! “臣不敢妄言。” 沉忆辰拱了拱手没有推荐,他现在脑海思维乱成一团,哪还有心情想着谁去迎接太上皇朱祁镇。 “是吗?” 听到回答,朱祁玉脸上流露出一种玩味笑容,这让有些心虚的沉忆辰,越来越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沉卿利用大势,能逼的太后归政退居后宫,怎在这种小事上不敢妄言?” 登闻鼓一事,沉忆辰意识到了皇帝的配合,同样朱祁玉时候察觉到了沉忆辰的谋划,否则国子监祭酒是不可能第一时间上疏谏言。 意识到朱祁玉脸上玩味笑容,不是指太上皇关外遇刺一事,沉忆辰在心中重重松了一口气,但脸上却不露声色的回道:“臣仅仅是做了本分之事,陛下乃圣贤之君,百官万民人心所向!” 沉忆辰暗暗恭维了一句,把功劳归咎到朱祁玉的头上。虽然这事情是利用大势逼迫,并且对于皇帝有利,但是身为臣子某种意义上行为有些越界了,绝对不能领功。 果然听到沉忆辰滴水不漏的回答,景泰帝朱祁玉神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无比欣赏沉忆辰的才华跟能力,却恰恰就在于此子过于出众,让朱祁玉感到自己无法掌控这名臣子,甚至在结合鲁王跟宋彰之死后,心中还不由生出忌惮之心。 目视沉忆辰良久,朱祁玉才压制住心中忌惮,问出了他真正想要得知答桉的问题。 “太上皇回宫之后,你认为朕应该如何对待?” 423 会试总裁 (二合一) 没有人天生就是个帝王,随着登基的时间越久,朱祁钰越来越朝着符合帝王身份的方向发展,亲情已然不再是优先考虑的问题,皇权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 太上皇朱祁镇在位十几年的影响力,不可能靠着短短半年时间就能消失殆尽。他只要回到宫中,哪怕不考虑“前朝”旧臣的忠诚因素,单单曾经大明天子头衔,就能吸引许多野心家跟不如意者的攀附。 如今的朱祁钰已经想明白,当初成敬跟沈忆宸的暗示。皇兄只要活在这个世间一日,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威胁,哪怕于心不忍到了最后,也不得不为之。 自古皇家很多时候,就没有亲情这种东西存在的空间。 面对景泰帝的询问,沈忆宸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 曾经沈忆宸想的很简单,那就是景泰帝朱祁钰狠下心来,自己动手把皇兄给干掉,这样就能永绝后患,还能彻底的改变历史进程。 但是随着朱祁钰展露帝王资质,逼迫皇太后孙氏归政退居后宫,慢慢坐稳皇位之后。沈忆宸把目光放的更长久,发现景泰帝日后最大的威胁,其实已经不是朱祁镇,而是皇太子朱见深! 包括孙太后在内的满朝文武,其实内心中默默接受了朱祁钰成为皇帝的现实,明白当朱祁镇归来后新君退位让贤就是痴心妄想,除非是发动政变。 为了维持大明朝局稳定,为了避免二帝相争带来的危机,只要朱祁钰对待太上皇不太过分,很多人实则愿意维系着体面,让景泰帝安安稳稳当好过渡皇帝,只要最终把皇位还给太子朱见深就行。 历史上夺门事变发生之际,按照法统跟继承顺序,压根就轮不到明英宗朱祁镇复辟,相反该皇太子朱见深即位。 所以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理论上明英宗朱祁镇夺回来的并不是自己的皇位,而是夺走了本应该属于自己儿子的皇位! 于是乎一個极端的难题,摆在了拥有上帝视角的沈忆宸面前,就算用手段弄死了太上皇朱祁镇,后续朱祁钰要不要朝自己的亲侄子下手,来彻底确保自己江山永固? 并且相比较景泰帝朱祁钰这样的救时之君,明宪宗朱见深即位后的文治武功,用帮助大明续命的中兴之主来形容都没有问题。 接手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稳住了南方土司蛮族起义,平定了东北的建州女真叛乱,打出了赫赫有名的“成化犁庭”。甚至通过红盐池之战、威宁海之战等数次战役,收复了从仁宣时期就丢失的河套地区,遏制住蒙古崛起的咽喉! 战报会骗人,战线却不会骗人,这么一位英明神武的君王,却因为武功太胜加上对异族铁血无情,有违传统儒家君王“内圣外王”的教化形象。 史书上的关注点,全放在了宠幸大明宪宗十七岁的“万贵妃”,以及重用太监汪直开设“西厂”上面,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一种可悲。 当然,这都是很多年后的事情,谁也不知道现在的皇太子朱见深,还能不能成为历史上的明宪宗。 不过历史走向可能会改变,命数沈忆宸相信无法改变,朱祁钰未来最大的致命弱点,那就是无后! 皇子朱见济从出生后就体弱多病,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无法根治,最终在五岁那年夭折。并且朱祁钰自己也非长寿之君,三十岁不到就病怏怏卧床不起,从始至终就这么一个独子。 如果为了以绝后患连皇太子朱见深都不放过,就意味着明宣宗法统绝嗣,那么日后谁来继承大统之位,从明仁宗的子孙里面找旁支吗? 杀不杀朱祁镇不关键,关键是现在沈忆宸无法预测,品尝过至尊权力后的朱祁钰,会如何对待皇太子朱见深。 站在历史先知的角度,朱见深不能死,否则大明会走向一个未知的深渊! “沈卿,这个问题很为难吗?” 望着沈忆宸沉默许久不回答,朱祁钰的语气有些冷漠。 身为君王,没谁会希望为自己效力的臣子,始终存在二心。于是朱祁钰把沈忆宸的沉默,下意识断定为对太上皇朱祁镇的“留恋”。 面对朱祁钰的质问,沈忆宸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臣希望陛下统治的大明,能远迈汉唐,功盖唐宗宋祖!” 无论什么情况之下,沈忆宸都不可能之言说出弑君的话语,但他拿朱祁钰去跟唐太宗李世民相比较,答案就不言而喻。 对待朱祁镇的方式,需要一个大明版的“玄武门之变”! 这般浅显直白的隐喻,朱祁钰听明白了,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他期望得到的答案。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却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需要旁人去踹开这临门一脚。 朱祁钰今日把沈忆宸叫到御书房问话,其实就是想对方帮自己下定这个决心!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朱祁钰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解脱,相反内心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起来。 同样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朕知道了,沈卿你退下吧。” 现在的朱祁钰,需要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无论如何那可是自己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 “臣,告退。” 沈忆宸躬身行礼,没有多说一句话,准备退出御书房。 不过就在他即将要转身踏过门槛的时候,再次传来了朱祁钰的声音:“己巳科会试总裁人选,朕觉得还是由沈卿来担任吧。” 沈忆宸能给出弑君的建议,几乎表明了他跟皇兄不再会有任何的牵连,彻彻底底的倒向了自己这一方。同时相比较心中忌惮,朱祁钰更加爱惜对方的才华,世间岂有完美无缺之人。 哪怕沈忆宸有着权臣的野心,只要自己能压制住他对军权的掌控,就能好好的为己所用。 常言道上位者当赏罚分明,会试总裁的职位,就是朱祁钰给沈忆宸“答案”的奖励。 “臣,谢陛下天恩!” 朝中声望资历深浅,除了入仕年份早获得先机,还看能否在高官生涯中,担任一届乃至数届会试座师! 好比曹鼐、陈循等人官至内阁首辅,却在任期间被六部给压制死死的,就在于没有机会担任过会试总裁,想要从后辈官员中挑选心腹培养举荐,都找不到最为合适的人选。 现在朱祁钰让沈忆宸担任会试总裁,无疑是打开了另外一扇权势的大门! 会试总裁的重要性跟影响力,景泰帝朱祁钰同样知道,他看着朝自己拱手行礼的沈忆宸,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沈卿,别让朕失望。” “臣,定不负所托!” “去吧。” 朱祁钰有些自嘲的摆了摆手,这种嘱托其实毫无意义,身为帝王不应该补充这句话的。 沈忆宸自然是看到了朱祁钰脸上自嘲的神情,不过他并没有多言,依旧规规矩矩的领命退出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后,沈忆宸这才发现屋外出现了久违的阳光,把整座银装素裹的紫禁城,给染上了一抹金色。 “只要你不让天下万民失望,我就不会让你失望。” 嘴中喃喃说出这句话后,沈忆宸便大步朝着宫外走去。 望着沈忆宸的背影离去,内官监掌印成敬这才走进了御书房,默默站在一脸嘲弄神情的朱祁钰身边,开口问道:“陛下,做出决断了吗?” 相比较沈忆宸这样的“外臣”,成敬从郕王府潜邸时期就担任朱祁钰的老师,对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沈忆宸用唐太宗比喻,他是要朕效仿玄武门之变杀兄啊……” 听到朱祁钰的回答,成敬脸上并没有意外神情,早在山东治水期间仅仅临时担任佥都御史的沈忆宸,就敢在背后行诛王之举,现如今胆敢提及弑君,就不足为奇了。 “成敬,他毕竟是朕的兄长,并且朕答应过母后要迎太上皇回宫,你说朕到底该如何做?”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祁钰脸上满脸的痛苦神情,只要在绝对信任的成敬面前,他才可以卸下身为帝王的伪装,真实表达内心中的情感。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帝王,执行的从来都不是仁义之道,而是王霸之道!” 成敬从来没有以帝师身份自居过,更从未像王振那样,让皇帝称呼自己为先生。 但这一次,他犹如师长一般,给朱祁钰上了一节帝王权术的课程。 听到成敬的话语,朱祁钰闭上自己的眼睛,当他再度睁开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痛苦神情,转变成了一种漠然。 “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奴婢就再多嘴一句,陛下切不可操之过急。” 成敬可是经历过靖难跟汉王之乱的老人了,太上皇朱祁镇必须死,但却不能在回来的路上,以及回宫之后立马死。这样哪怕就是傻子,都明白动手之人是新君。 如果朱祁钰有唐太宗李世民的掌控力,就算让百官万民知道也无妨,谁敢提出异议? 但问题是,现在的朱祁钰没有。 朱祁镇安然无恙,太后才会甘心退居后宫不再干政,朝堂效忠的那些勋戚大臣们,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平和,把未来期望寄托在皇太子朱见深身上。 一旦脆弱的平衡被打破,除非现在的朱祁钰能全面控制朝堂内外,否则太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果再狠点的话,联络外臣废帝,提前拥立皇太子即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勋戚大臣,宗亲藩王,真正臣服于朱祁钰的,几乎找不出一个。 相反对于袭爵之事不满的老牌勋戚,一抓一大堆! 未来某个时间点,悄无声息的“病故”,才是最适合太上皇朱祁镇的方式。 听着成敬的提醒,朱祁钰点了点头道:“放心吧。” 说罢,朱祁钰就把目光看向了窗外,眼神中多了一抹寒光。 另外一边沈忆宸朝着宫外走去,却看见在宫门处赵鸿杰正在等待着自己。 “向北,陛下没有追究你欺君之罪吧?” “陛下忘记了吧。”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太上皇即将要回宫的事情,可比自己“欺君之罪”重要的多,朱祁钰哪还有心思去计较这些。 “开个玩笑,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招太大胆了,要是朱佶没有冲动抢夺书信,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如果他能沉住这份气,就不是朱佶了。” 怎么说也是从小在应天府家属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对于朱佶的秉性沈忆宸再熟悉不过,知己知彼用在他身上毫不夸张。 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沈忆宸是不可能用这种手段的。 闲聊了几句关于朱佶的事情后,赵鸿杰警惕的朝着四周望了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向北,太上皇关外遇刺,此事是否跟你有关系?” 朱祁镇遇刺事件,大同总兵郭登能隐瞒猜测的刺客身份,却不能隐瞒整件事情。身为大明特务机构的锦衣卫,第一时间便已经得知,并且准备展开调查。 赵鸿杰心中隐约有种预感,此事可能跟沈忆宸有关系,毕竟大明境内想要找出第二个胆大包天之人,还是有些难度的。 他必须要当面确认此事,才好决定后续该如何调查,否则万一查出来一点什么,想要再掩盖回去就难了。 “是。” 简单的点了点头,沈忆宸没有在赵鸿杰面前隐瞒。 听到这个回答,赵鸿杰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就算动手的事太上皇,杀他依然属于弑君范畴啊! 沈忆宸真是活腻歪了吗,这种事情也敢做? 短暂的震惊过后,赵鸿杰就平复下情绪咬牙说道:“我来想办法善后。” 当初手刃韩勇的画面,这些年来赵鸿杰始终无法忘却,他不想再有人为了守住秘密,步韩勇的后尘! “麻烦了。” 出生入死的兄弟,很多东西不需要多言,沈忆宸拍了拍赵鸿杰的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了,大同夜不收还带来一个消息,太上皇好像在瓦刺留下了龙种,怀孕女人还是太师也先的胞妹。” 新 424 清理门户 (二合一) 朱祁镇这还能在漠北留下龙种? 听到赵鸿杰带回来的消息,沉忆辰着实有些无言以对,不过想到历史上在南宫囚禁时期,朱祁镇七年生了六个子女,貌似这种行为很符合他的形象。 只是在嘲讽之后,沉忆辰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现在历史已经改变,自己不断推动之下,景泰帝朱祁玉大概率会做出杀兄之举。 并且按照以绝后患的推断,皇太子朱见深日后能否保住性命,同样成为了一个悬念。 如果没有依照历史的走向,太上皇朱祁镇在南宫生育六个子女,而是「病故」绝嗣了。那么当皇子朱见济早夭,景泰帝朱祁玉病逝后,留在瓦刺的这个龙种就将凸显出无比的价值。 要是男孩的话,他将是明宣宗一脉下来,唯一的继承人! 太师也先抓紧时机要再聪明点,可能后世女真入关的招数,就能被他给提前用上。 女真与大明同样打了几十年,凭借着为崇祯帝复仇的口号,就能蒙骗的北方半壁江山顺势而降。蒙古打出「正统」旗号拥立朱祁镇血脉即位,恐怕含金量跟影响力比「复仇」口号还强点,普通大明百姓真的会被其洗脑裹挟。 就算最终诡计无法得逞,也足矣让大明再次遭受重创,天灾人祸战乱连连不断,没有任何一个封建王朝能扛住。 「瓦刺内部,有我们的探子吗?」 沉忆辰朝赵鸿杰询问了一句。 「你想解决那个女人?」 「有备无患。」 明白了沉忆辰的想法,赵鸿杰摇了摇头道:「瓦刺部有鞑官安排进去的探子,不过京师守卫战结束之后,太师也先就着重加强了对于太上皇的看守,表明他已经有了对大明暗探的防备。」 「以龙种的重要性,估计也先不会给任何机会。」 「既然没机会,那就算了。」 沉忆辰摇了摇头,龙种发挥作用的大小,在于大明内部的稳定程度。 国运从来不是寄托在女人跟孩子身上,如果大明能国泰民安,不给外敌任何可趁之机,有没有龙种重要吗? 「对了鸿杰,派人去提醒一下李达,我估摸着开春后也先会朝脱脱不花下手,要他保持警惕甚至在关键时刻驰援!」 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向大明帝国俯首称臣,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沉忆辰需要用此事的威望,让景泰帝朱祁玉坐稳皇位,扛住明英宗朱祁镇回京带来的危机。同时鞑靼部倒向大明,会引发蒙古诸部的不满跟屈辱,群起而攻之! 曾经大明在蒙古羁绊政策上,犯下了致命的失误,坐视以及帮扶瓦刺部崛起,最终统一整个蒙古三部。 同一个坑不能摔倒两次,不管辽东军跟鞑靼部这些年战争下来,有过怎样的血海深仇,扶弱抑强是羁绊政策不变的核心宗旨,必须要保证鞑靼部不被瓦刺吞并。 「我知道了。」 赵鸿杰点了点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准备转身离开。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又回头问道:「向北,朱佶的事情要是被公爷知道了,他能接受得了吗?」 对于赵鸿杰而言,毕竟在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就学过,算是受过朱勇的恩惠。如今成国公英雄迟暮,贬为庶民还遭遇嫡子叛国,更重要是沉忆辰亲手坐实了朱佶罪名。 这种变故之下,赵鸿杰不由担心朱勇的身体。 「他会接受的。」 沉忆辰默默的回了一句,其实这个答桉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我就先走了。」 「嗯,有机会再见。」 告别了赵鸿杰,可能是 受到最后那一问的影响,沉忆辰迈动的步伐有些沉重。当他来到自己的马车,陈青桐此刻已经在车上等候着,同样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夫君,朝会还顺利吗?」 陈青桐见到沉忆辰上车,脸上硬挤出一抹笑容。 「就一点小插曲,总体还算顺利。」 沉忆辰向来不喜欢把政务压力,传递给母亲沉氏跟妻子陈青桐,朝中大小事务一向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 「青桐,你是在后宫遇到什么了吗?」 陈青桐从小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脸上藏不住事情,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沉忆辰一眼便看穿了。 「没遇到什么,夫君你别多想了。」 「说吧,为夫还不至于这都看不出来。」 沉忆辰摇了摇头,他已经猜测到让陈青桐如此为难,这件事大概率跟自己有关系。 面对沉忆辰的询问,陈青桐目光凝视着对方,内心充斥着激烈的挣扎。她不想让夫君卷入皇权斗争中,可问题是身居高位,怎么可能做到独善其身? 特别是钱皇后的凄凉跟哀求,让她始终无法释怀,只有身为人母才能体会到那种绝望心境。 犹豫许久,陈青桐终于开口说道:「夫君,太后跟皇后单独在慈宁宫偏殿召见了我,想要托我向你转达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担任皇太子朱见深的蒙师。」 虽然明朝的东宫,已经不像汉唐时候那样拥有部分实权,但对于储君教育上面,明朝始终没有放松过。 太子自幼便要接受蒙学教育,九岁后更是正式任命朝中博学大臣,担任太子师传授帝王教育。以沉忆辰的身份跟功名成就,理论上是不可能担任什么蒙师,一定要担任太子师的话,也将是九岁过后成为太子太师。 很明显太后跟皇后的请求,教什么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师生的名分。 推断出背后的动机,沉忆辰嘴角流露出一抹嘲弄笑容。深宫之中没谁是个省油的灯,哪怕孙氏这样的妇道人家,关键时刻都能放下身段转变立场,让自己来庇佑皇太子朱见深的周全,也算是没拉低「宫斗」的平均水准。 「夫君,随着新君即位时间日久,皇太子的头衔定然保不住,臣妾已经回绝了太后跟皇后的请求,现在只是回想起来感到有些于心不忍。」 「皇后她其实也是一个可怜人。」 没等沉忆辰说出自己想法,陈青桐就提前告知了太子师请求已被回绝,她不会看着自己丈夫再度犯险。 沉忆辰明白陈青桐是为自己着想,他抬起手轻轻把对方给揽入怀中,然后温柔的说道:「这种事情为夫自有决断,以后就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太大压力。」 陈青桐把头倚靠在沉忆辰的肩膀上,心中有着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夫君,那你会如何抉择呢?」 「我不知道。」 沉忆辰长叹一口气,现在历史已经改变的面目全非,哪怕拥有上帝视角也看不到未来走向。 担任太子师去庇佑朱见深,能更大限度的保证历史走向的正确性,至少明宪宗不是一个昏君。但如果这样做的话,就意味着会站在朱祁玉的对立面,并且无法解释为何要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能明摆着告诉朱祁玉,你儿子会早夭,你自己也将英年早逝吗? 现在没有了成国公朱勇、泰宁侯陈瀛等一众勋戚的庇佑,母亲、妻子、乃至于未出生的孩子,都将靠着沉忆辰去当顶梁柱一力承担。 有了牵挂,有了软肋,就自然丧失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勇气。 沉忆辰仕途走的愈发 如履薄冰,不敢再轻易的做出决断。 「夫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陈青桐感受到沉忆辰的重担跟压力,无比贴心的倾诉了一句,自己夫君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他本不应该承担起这么多的责任。 马车摇摇晃晃的来到成国公府门前,沉忆辰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吴管家满脸急切的等候在此。 「沉公子,你总算回来了,老爷得知宫中传来的消息昏倒在书房,你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 听到吴管家的禀告,沉忆辰感到心脏莫名的咯噔一跳,要知道朱勇常年征战身上有着许多暗疾,没事的时候可能看着精神抖擞,威严无比。 但身体一旦垮下,病势要来的比常人凶险许多,很有可能就这么一倒不起。 于是沉忆辰不敢有丝毫迟疑,提起衣摆就朝着朱勇卧房跑去。刚走到院子,就看到许多下人神情紧张无比忙碌着,屋内更是站了一圈人。 先行一步回府的朱仪,还有母亲沉氏,此刻全部都围在朱勇窗前,看着大夫把脉问诊。 沉忆辰大步迈入屋内,映入眼帘的是朱勇面无血色躺在病榻上,白色的里衣胸口位置,还有着嫣红刺眼的斑斑血迹。 见到自己儿子回来,沉氏泪眼婆娑的一把抓住沉忆辰手臂,想要说点什么却话到嘴边,哽咽的说不出口。 旁边的朱仪还能保持着基本镇定,语气有些沙哑的说道:「向北,父亲大人知道二弟通敌叛国之事后,气急攻心喷出一口鲜血,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苏醒。」 听着朱仪的告知,沉忆辰仅是点了点头,转而朝着床边大夫问道:「大夫,公爷现在情况如何?」 「公爷急火攻心引起暗疾复发,出现了昏阙跟吐血现象,我现在开一些疏肝理气的药方,只是暗疾沉疴太深,能不能挺过这一关,还得看公爷自己。」 「那还请大夫赶紧去煎制药剂给公爷服下。」 「是,沉阁老。」 就诊大夫不敢耽搁,起身立马朝着后厨方向赶去,打算亲自为成国公朱勇煎制疏肝理气的药方。 等到大夫离开,一直压抑着自己情绪的沉氏,此刻终于克制不住情感,死死抓住卧榻上的朱勇手心说道:「公爷,奴家在应天府足足等了你十三年,就想着能让你看到辰儿成才,没有丢了成国公府的脸面!」 「如今辰儿已经在朝堂上顶天立地,大公子也能光耀成国公府的门楣,难道就因为二公子之事,你就这么倒下了吗?」 「公爷,你千万要醒过来啊,奴家在等着你,孩儿们也在等着你!」 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诉,沉忆辰站在旁边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自打有记忆来,母亲沉氏始终是一副温柔内敛的模样,从来不会放肆的流露出自己心中情感。也就是在这一刻,沉忆辰终于看到了母亲心中对于成国公朱勇的挂念跟深情。 还好当初没有用现代人的思维,去强行帮母亲做出决定,阻止她重回公府的执念。 否则母亲的心中,就会带着一个始终无法消除的遗憾。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沉氏的哭诉真的起到作用,本来昏迷不醒的成国公朱勇,手指突然跳动了两下。 感受到朱勇的回应,沉氏欣喜万分的呼喊道:「公爷,你听到了吗?」 「公爷,辰儿跟仪儿都在这里,你睁眼看看他们吧。」 「公爷,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一声声的呼唤,响彻在整间卧榻内,哪怕始终对于沉氏保持表面恭敬的大公子朱仪,此刻眼眶也泛起了微红。 当年自己母亲被林氏害死,对于朱仪而言沉氏虽然不是帮凶,但却沦 为了沉默的看客,致使真相隐密了十几年之久,让母亲在天之灵无法得到安息。 虽然理智告诉朱仪,此事跟沉氏没有关系,她为了保护沉忆辰只能选择沉默。但是很多时候,理智代替不了情感,相处几年朱仪从未放下过心中芥蒂。 可是在今日,朱仪看到了沉氏对父亲的真情,感受到了她纯朴的善良跟要守护的决心。 这一刻,朱仪才算是真正理解了沉氏。 「向……向北,你……你过来。」 病榻上的成国公朱勇,突然最终发出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当听清楚是呼喊沉忆辰时,他立马就靠了过去回应道:「公爷,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听到沉忆辰的回应,朱勇拼尽立起抬起手臂,搭在了沉忆辰的手背上面。 「成……成国公一脉,绝不容许……被叛贼……玷污声誉。」 「向北,佶儿……他不能被……脱罪,你让武锐送他……最后一程,把他葬在……母亲林氏的坟旁!」 朱勇深知以自己以前的功劳跟声望,朝廷有很大几率最后定罪网开一面,不会把朱佶给判死。 子不教父之过,这份罪孽就由自己来终结,成国公一脉忠君爱国,否则自己死后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425 “手足兄弟” (二合一) 景泰元年的冬天,比往年显得要更冷一些。朝廷方面得知了太上皇入关消息后,派出了鸿胪寺少卿程虎为首的迎接团队,奔赴大同军镇接驾。 明朝以六部五寺为核心的行政机构中,鸿胪寺是排名最末的。像大理寺、太常寺主官为正三品衔位,光禄寺、太仆寺为从三品,唯独鸿胪寺卿低了一档是正四品。 从而导致鸿胪寺少卿,连身着绯袍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穿着一身从五品青色官袍去接驾。再配上一轿二马的礼仪规格,几乎是把对于明英宗朱祁镇的羞辱给摆在了明面上。 面对朝廷派来这样的接驾队伍,朱祁镇望着朝自己跪拜的鸿胪寺少卿冷笑不已。 “程虎,朕就算退位让贤,依然还是大明上皇,这种规格是皇家礼仪吗?” 听着朱祁镇的质问,跪倒在地的程虎满头大汗,以往他这个级别的小官,最多应对些藩邦蛮夷的朝贡,哪会介入到皇帝这个级别。 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算妥当,于是乎只能把头深深的埋了下去一言不发。 “你们明国对待皇帝的礼仪,还我们蒙古都不如,早知道这样陛下干脆率领我们杀入京师,重新坐上那皇帝位置,瓦刺会成为你最忠实的臣属!” 遵从太师也先严令,朱祁镇的身边还有着二十名瓦刺勇士护卫,要贴身前行直至进入宫中。 说这话的就是瓦刺护卫队长,当初朱祁镇在瓦刺营地中,他也承担着护卫职责,确实打心底里生出了一种对于大明天子的忠诚。 只是这番话当着大同守军以及鸿胪寺官员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有着一种诡异感觉。 堂堂大明太上皇,要率领鞑虏杀入京师重登皇位,真的没有搞错对象吗? 更为离奇的是,朱祁镇听到这样的话语,居然没有反对或者异议。可能这就解释的通,为什么历史上他北狩归来之后,会在京师为太师也先立庙。 此刻朱祁镇心中理念,可能符合了后世一句俗语,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望着始终瑟瑟不语的鸿胪寺少卿,朱祁镇明白朝他发难也没有任何意义。曾经他还幻想着回到京师之后,在母后跟勋戚大臣的拥戴之下,皇弟能明白什么叫做天命所归,乖乖归还属于自己的大统之位。 现在看来那个胆小软弱的郕王,已经逐渐适应了帝王身份,开始向自己出招了! “郕王,你还真是朕的手足兄弟啊。” 朱祁镇自嘲了一句后,就把目光看向了刘安,然后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这次从瓦刺部落回京,为了引发大明的二帝相争,太师也先不仅仅是对朱祁镇洗脑,要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同时他还归还了大批宫中交付的宝物赎金,以及挑选出来的上好宝马,让明英宗能用来示好收买臣子。 之前抵达大同军镇后,朱祁镇就已经给刘安送了两匹好马,以示笼络之心。现在看来自己的好弟弟已经做好了动手准备,得加快拉拢勋戚大臣的进度。 否则这次从瓦刺北狩归来,得到的就不是一条回家之路,而是一条死路! 不得不说,政治斗争这方面的嗅觉,朱祁镇强过自己的弟弟朱祁玉太多,立马就做出了应对手段。 得到了朱祁镇的暗示,刘安转身就朝自己部属下令,让他们提前分发运抵京师的财物,并且第一时间告知孙太后目前太上皇的处境。 想当初刘安抱着封侯的企图,兴冲冲返回京师禀告朱祁玉边情,结果被革官除爵,还下了刑部大狱。要不是鞑虏兵临城下,靠着战后封赏授了个都督同知的官衔,恐怕现在刘安还在大牢里面蹲着。 野心家跟仕途不如意这两者,刘安可谓是占全了,他现在就心死踏地的拥护朱祁镇复辟,期望能得到从龙之功再度位及公侯! 接驾队伍抵达大同军镇的同时,苍火头等人也已经从边关,秘密返回了京师的僻静院子中,全程保持低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得到属下禀告后,沉忆辰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当看到他出现在门口,郑祥无比羞愧的低下头道:“东主,小的办事不利,辜负了你的期望!” “弟兄们伤亡如何?” 这个世界上没有必然成功的行动,特别到了弑君这种程度,对于失败沉忆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在弑君之举失败之后,苍火头等人失联了一段时间,再加上屋内看到许多人躺在炕上,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沉忆辰这才感受到他们遭遇的苦难。 山东卫的漕军,可以说是沉忆辰最为忠诚的一群部下,此等场景让他有着难过。 “弟兄们伤亡惨重,我们行动过程中恰好遭遇了瓦刺大部队。” “那瓦刺袭击义州卫的消息,是你们传递给郭总兵的?” 此刻沉忆辰算是恍然大悟,为何朱佶里通外敌,郭登可以做到料事如神提前埋伏。看来就是苍火头等人遭遇到瓦刺大部队,从而推断出他们的行军动向,阴差阳错的打出了一场大捷。 “小的私自做主惹来祸端,还请东主责罚!” 说罢,郑祥跟苍火头等人就齐刷刷的跪倒一片,他们无比清楚通报瓦刺大军动向,再关联太上皇遇刺消息后,会给沉忆辰带来怎样的隐患。 可同样在沉忆辰身边久了,他们耳濡目染之下,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以天下为己任。眼睁睁的看着大明边军被袭击,看着九边百姓被劫掠屠杀,郑祥做不到! 既然错误已经犯下,无论怎样的责罚郑祥都愿意一力承担,哪怕是用自己性命去顶罪。 “责罚?你们何错之有?” 沉忆辰从来没有在意过郑祥他们,会把自己卷入弑君的怀疑中。 因为当时要是自己在场,会做出同样的抉择,为了权势地位安危便可以漠视大明将士跟百姓,那就算日后位极人臣又有何意义? 说罢,沉忆辰就向前一步托住郑祥手臂,边扶边说道:“此事你们已经尽力了,过去就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在这里休息几日。” “另外卞先生,伤亡的弟兄们一定要照顾抚恤到位,不能让他们寒心。” “是,东主!” 跟随在沉忆辰身后的卞和,点了点头接下了善后事宜。 见完回京的苍火头等人,沉忆辰便马不停蹄的离开院子,他此刻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武锐正等候在院外。 就如同成国公朱勇猜测的那样,哪怕朱佶在朝会上的言行,几乎是坐实了他有通敌叛国的罪行。可是缺少了最为关键的物证,仅仅靠着赵鸿杰抓住的几名瓦刺暗探证词,很难在法理程序上把他定罪。 同时朱佶在最初的愤怒跟惊慌中冷静下来后,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到必死的局面,面对都察院跟三法司的审问,当即翻供拒不认罪。 本来看在成国公朱勇的面子上,哪怕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秉持着留一线情面想要判死朱佶都很为难。这下更是峰回路转,给了一丝喘息的机会,让审判结果再度扑所迷离起来。 更重要的是,成国公朱勇那日勉强嘱托了沉忆辰几句话后,就再度陷入昏迷状态中。 没有得到成国公朱勇本人的意见,就连景泰帝朱祁玉都不好下令判死,桉件一时陷入了僵持。 于是乎沉忆辰通知了武锐,打算执行成国公朱勇的嘱托,送朱佶上路! 刑部大牢相比较阴森血腥的诏狱,显得要正常许多,特别为了照顾高官大臣,还建设了一些特殊牢房,丝毫没有一般牢狱之灾的那种凄惨狼狈。 见到沉忆辰过来,刑部大狱官员跟看守,压根就不敢阻拦,恭恭敬敬的领路送他进去。 直至来到朱佶的牢房门前,沉忆辰看到他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旁边还摆放着没吃完的酒菜,由此可见还在享受着公侯子弟的待遇。 听到牢房门口传来动静声,朱佶头也不抬的直接开口怒骂道:“老子不是说过没事别过来烦我,活腻歪了是吗?” 面对朱佶的呵斥,狱卒尴尬无比的望着沉忆辰,不敢多说一句话。刑部大狱可不像锦衣卫诏狱那样,有着天子亲军加特务机构的护身符庇佑。 这里面关押的朝中大臣,可能今天是阶下囚,明日就高坐在朝堂之上。像朱佶这样背景深厚的纨绔子弟,大多数更是有着睚眦必报的性格,一个下九流的狱卒吏员,谁敢得罪? “你先退下吧。” 沉忆辰知道这种底层狱卒的难处,轻声说了一句让他先行离开。 躺在床上的朱佶,听到门口传来了那道熟悉的声音,立马就跳起身来望了过去。 “怎么,诏狱没有体验够,还打算来体验一下刑部大狱的滋味吗?” 面对朱佶的讥讽,沉忆辰缓缓的推开牢门走了进去,面无表情的问道:“瓦刺在九边的高层内应,除了你跟李让之外,还有谁?” 虽然沉忆辰很清楚这样询问的意义不大,但在动手之前他还是愿意试一把。 “那可太多了,大同总兵郭登,宣府总兵杨洪,俱是我的同党。” “对了,升迁为辽东参将的李达,他好像也跟鞑靼部有勾结。” 听着朱佶的胡言乱语,沉忆辰没有动怒,相反嘴角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澹澹笑容。 “那宫中与你合作的是谁,司设监掌印太监曹吉祥,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 听到从沉忆辰嘴中说出这两个名字,朱佶脸上的神情有着瞬间变化,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道:“就算是他们,你又能如何?” “朱佶,你真的认为联合几个宫中太监跟边军将领,就能颠覆大明吗?” “颠覆大明?哈哈哈……” 朱佶突然间狂笑不已,然后突然恶狠狠的朝着沉忆辰回道:“我只想让成国公府覆灭,让你们为我母亲陪葬!” “只可惜到目前为止,仅仅做到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公爷革爵,让那个备受重视的嫡长子袭爵无望,倒是你这个婢生子还在朝堂上呼风唤雨。” “不过沉忆辰,你会乖乖的去帮公爷,光复他成国公府的门楣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佶脸上笑容更甚了,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跟自己有着相同的处境,那就是都为母亲鸣不平! “不会。” 沉忆辰冷漠的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印证了朱佶的猜想。 “但我不会的原因在于,成国公府不需要我来光耀门楣,大公子一人足矣!” 这句话让朱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相比较沉忆辰这种“外人”,与朱仪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更加知道这位兄长的才华跟能力。 有些时候朱佶都不由嫉妒朱仪,为何他不能像其他勋戚子弟那样吃喝玩乐,放浪形骸,却始终如同一座越不过去的高山,挡在自己的面前! “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期待着我能吐露同党,还是单纯的羞辱看笑话?” “沉忆辰,明摆着告诉你,我不会被定罪问斩,这盘棋还没有下到最后!” 朱佶此刻脸上充斥着自信的笑容,只要没有定罪问斩,他就有办法脱身出去,甚至城外已经安排了接应的人马。 如果不是京师守卫战后,于谦曾大肆清扫过一遍蒙古暗探跟内应,可能还会发生劫刑部大狱的场面。 “我不期待你能吐露同党,更没兴趣看什么笑话,而是替公爷给你留一个最后的体面。” 对于沉忆辰的任何威胁,朱佶都不会简单的当做是嘴上说说,他神情瞬间大变道:“你想杀我?” 说完这句话后,他看到沉忆辰的身后,武锐不知何时走进了牢房之中,手中还拿着一条白巾。 “我乃成国公嫡子,武锐你是想要以下犯上吗?” 朱佶朝着武锐怒喝一声,他再这么效忠沉忆辰,改变不了成国公部下的身份,怎敢朝自己这个嫡子下手。 “二公子,这是公爷的命令。” 武锐语气平澹的回了一句,他执行的并不是国法,而是家规。 “不可能,父亲最为重视家族传承,绝对是你沉忆辰篡改谕令!” 此刻朱佶意识到沉忆辰要玩真的,再也无法维持色厉内荏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了惊恐的神情。 “既然你知道公爷重视家族传承,那自然更明白什么叫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公爷说过把你葬在林夫人墓旁,安心上路吧。”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转过去身,武锐拿着白巾在朱佶的咒骂喊叫中踱步向前。 听到牢房传来的动静,狱卒们赶忙跑了过来想要一探究竟,刚好看到了武锐动手的情形,满脸震惊的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大同府都督同知朱佶通敌叛国,于刑部大狱中畏罪自尽,你们就按照这个上报朝廷。”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426 上皇归来 (二合一) 朱佶的“畏罪自杀”并没有在朝廷中引起太大波澜,原因在于就算有人察觉到异常,也不会为了一个通敌叛国之人去调查真相。 同时考虑到朱佶已经身死,加上昌平侯杨洪之子杨俊,同样有过弃城逃亡导致土木堡战败的污点。为了不让自己对于新老勋戚处罚表现的那么双标,景泰帝朱祁钰没有继续追究成国公府的罪责。 不过嫡长子朱仪想要袭爵的目标,再度变得遥遥无期。 另外一边经过小半个月的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成国公朱勇凭借着常年习武强身的底子,最终还是撑过了这一道鬼门关。只是整個人失去了往日那种龙精虎猛的模样,与一般的垂垂老朽无异。 英雄迟暮,伤病跟家事的双重打击,他再也无力撑起成国公府这块招牌。 对于朱佶的“自尽”,沈忆宸事后并没有找朱勇谈话,更没有进行所谓的安慰。 他知道一名老将不需要这些言语安抚,更没有脆弱到无法接受的地步。时间会抹平很多东西,最多在朱勇老态龙钟的时候,回想起自己大起大落的一生,可能会浮现出那一段关于林氏跟朱佶的记忆。 如今的沈忆宸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理解了许多朱勇的举动跟心境,当你站在了那个位置,就得承担起高位赋予的重担跟责任,没有资格去整些“哭哭啼啼”的多愁善感。 景泰元年正月二十七,北狩半年归来的明英宗朱祁镇御驾,终于出现在了京师安定门外。 这一路上朱祁镇没有享受过任何太上皇的殊荣,既没有百姓的沿路相迎,又没有百官的叩见朝拜。直至来到安定门前的时候,安远侯柳浦率领着京师神机营的兵马前来接驾,这才有了点帝王威仪的架势。 只是会出现这样的接驾场景,并不是景泰帝朱祁钰心软想要给自己皇兄尊荣,而是孙太后接到朱祁镇在关外遇刺的消息后,毅然决然的再度遥控朝政! 毕竟对于孙太后而言,皇权帝位她可以妥协交还给朱祁钰,但儿子朱祁镇属于不可触碰的逆鳞。关外遇刺事件发生之后,毫无意味最大的嫌疑目标指向了当今皇帝,只有他才是获利者。 既然景泰帝朱祁钰违背当初让太上皇安然回京的承诺,那孙太后必须要展现出她对于皇位的威慑力,否则以皇权斗争的残酷性,朱祁镇回京之后活不了多久。 从广西征蛮将军位置上调回京的安远侯柳浦,就是孙太后在朝中核心倚仗,她的亲侄女是柳浦的嫡长儿媳,双方早在正统十一年便结下了姻亲关系。 不过单纯把安远侯柳浦调回京师,还不足以保全太上皇的性命,毕竟柳浦掌控的兵马基本盘远在广西,京师单纯靠着一个侯爵名头毫无作用。 于是乎孙太后跟景泰帝朱祁钰,再度展现了什么叫做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以安远侯掌控京师神机营的筹码,交换同意封朱祁钰生母吴贤妃为太后,从此大明首度开启了两宫并尊的历史! 孙太后本就是善妒之人,当年靠着宫斗手段硬生生逼迫明宣宗元配胡皇后上表逊位,就知道她对于后位是多么的在乎跟重视。 如今为了皇儿朱祁镇的安危,让大明诞生出两宫皇太后,也只有拿出这份筹码,才能迫使景泰帝朱祁钰拿出京师兵权交换。 当然,朱祁钰也没傻到自毁长城,京师兵马在于谦的改革之下,实行了双轨并行制。 就是说京师守卫战中临时组建的十营团,战后并没有裁撤而是改制固定了下来,只不过在名义上,十营团的士兵依然分属于京师三大营。 景泰朝的京师三大营,新贵武清候石亨掌控五军营,昌平侯杨洪掌控三千营,最后才是安远侯柳浦掌控人数最少的神机营,并且皆受到兵部尚书于谦节制。 这样就算明知道孙太后让柳浦掌兵,是为了给太上皇朱祁镇护驾,景泰帝朱祁钰依旧不担心对方能掀起风浪。 毕竟他也没打算立即杀兄,从而出现鱼死网破的内乱场面。达成与孙太后的交换妥协,一方面是能让自己生母得到尊号,另外一方面能暂时安抚皇兄一脉的势力,避免皇太后恐慌之下兵行险招。 日后待彻底掌控朝局,找个借口再把安远侯柳浦调回广西便是。 治大国如烹小鲜,不得不说朱祁钰越来越有了帝王的沉稳跟手段,很多时候以退为进反倒更为合理。 从权谋布局上看,景泰帝朱祁钰没有走错任何一步,只是历史上天命不在于他,并且看错了人。他信任的武清候石亨,以及后续接任柳浦掌控神机营的杨洪侄子杨能,到了南宫政变时刻并没有保持忠诚。 “臣安远侯柳浦,拜见上皇!” 见到朱祁镇的御容后,在安远侯柳浦的率领之下,神机营将士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叩拜。 面对这样万众俯首的场面,朱祁镇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感,仿佛这种熟悉情景是上辈子经历过的事情。毕竟身处瓦刺营地之中,无论太师也先跟伯颜帖木儿再怎么表面恭敬,不可能真正把俘虏当做君王看待。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恭敬的行臣子礼! “安远侯,有心了……” 朱祁镇直接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亲自把跪倒在地的安远侯柳浦给扶起来,甚至语气中还有着一丝哽咽的味道。 感受到太上皇的变化跟委屈,柳浦也是百感交集的回道:“臣受陛下跟太后之命,迎接上皇回宫,北狩苦难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母后身体可还安康?” 朱祁镇敏锐的差距到柳浦话中有话,顺势就问候了一句孙太后。 “太后圣体安康,时刻在宫中期盼着上皇回京,咱们还是先尽快入宫吧。” “好。” 朱祁镇点了点头,得知母后没问题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向柳浦询问太多。 回到马车后继续朝着紫禁城前行,朱祁镇在入了城门之后,悄悄把马车窗帘掀开一角,想要看看有没有万民跪迎的场景,感受到一下京师民心所向。 只是这一看,官道的两旁除了警戒护卫的士兵,就没有任何一名京师百姓的身影。如果仔细看向远方的话,才能发现有了三三两两的民众,用着冷漠的神情打量着朱祁镇御驾。 这里面有景泰帝朱祁钰,提前下令不允许京师百姓迎驾的因素,还有在纯朴的老百姓跟将士们心中,对于这位曾经大明皇帝,埋藏着一份无法言喻的恨意! 就是他宠幸宦官,听信谗言,仓促之间便率领这二十五万大军出征,最终能活着归来者不足十万。再算上京师守卫战的浴血奋战,很长一段时间里面京师是满城缟素,半城遗孀! 自己的孩儿、丈夫、父亲,因为皇帝的失误抉择殒命塞外,过去半年之久连尸骨都无法收殓回来,如何能让他们对“罪魁祸首”的回京夹道欢迎? 如果这个世间有谁最不配活着回京,那非明英宗朱祁镇莫属! 紫荆城东安门内,景泰帝朱祁钰站在大雪之中,身后是朝廷的文武百官,正在等待着朱祁镇的御驾入宫。 朱祁钰曾设想过无数次,当朱祁镇从塞北归来兄弟相见的场景,可当这一日真正来临,脑海中很多兄弟俩相处的回忆,犹如幻灯片一样在脑海中闪现。 这一日后,两人之间可能就不会再有往日的亲情,只剩下称孤道寡的那一个。 站在朱祁钰身后文官队伍中的沈忆宸,望着宫门外那一条长长的官道,心情同样有些复杂无比。除了对太上皇朱祁镇那些“爱恨情仇”的感情外,他在背后还有着太多“谋逆犯上”的举动,于这个世界的礼法所不容。 虽然朱祁镇已经不再是皇帝,但他依然还有着君父的头衔,如果瓦刺大营中的抛弃,关外的刺杀等等事件曝光出来,对于沈忆宸而言将是极大的麻烦,甚至惹上杀身之祸。 不过沈忆宸毕竟只是个人而不是神,他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动用的一切的手段,连弑君之举都干出来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就在沈忆宸愣神的时候,官道远处出现大批人马的身影,太上皇朱祁镇的御驾终于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望着由远及近的马车,沈忆宸敏锐的发现景泰帝朱祁钰,下意识紧紧握住了拳头,彰显出内心的紧张情绪。虽然现在已经成为了大明天子,但二十余年的郕王身份,让他在面对皇兄的朱祁镇的时候,还是不由处于心理劣势。 别说是朱祁钰,朝中恭迎的许多老臣,脸上都浮现出紧张激动的神情,这才是自己效忠了十几年的大明皇帝啊! 御驾马车最终在东安门前停了下来,随着车帘掀开,朱祁镇的脸庞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相比较御驾亲征时期,带着一种年轻朝气,现在的太上皇满脸浓密胡须,肤色也要黝黑了许多,隐隐约约有着一股草原民族气息。 很快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走上前去,掺扶着朱祁镇从马车上下来,这位历经五朝的元老宦官,望着从漠北归来的太上皇,眼眶瞬间就充斥着热泪。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天子,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 “臣拜见上皇!” 当朱祁镇走下马车后,站在东安门内的文武百官纷纷跪倒,朝着太上皇行五拜三叩大礼。 与此同时景泰帝朱祁钰与太上皇朱祁镇,互相拱手对拜! 这一套对拜礼仪流程,是在正旦朝会之后,内阁礼部经过激烈的商讨,最终决定下来的方案。 因为按照礼法规矩来说,新君是接受了上皇的禅位,法统传承于明英宗朱祁镇,是要跟文武百官一样行臣子礼。 可问题是朱祁镇这个太上皇,终究不是什么父子关系,并且朱祁钰几乎明摆着暗示,他不会当着百官面行臣子礼,这种举动无疑会降低他的帝王威信,甚至进一步威胁到皇位的稳固。 反过来让太上皇向新君行礼,就更属于有违礼法的举动,两个人也不可能光站在对视。于是乎商讨下来选择了一套折中方案,那就是朱祁钰跟朱祁镇两兄弟对拜,不分上下尊卑。 文武百官行礼以及二帝对拜之后,朱祁钰就首先迈步迎了上去,搂着朱祁镇动情道:“皇兄终于回来了,朕等了这一刻许久,母后跟皇嫂也是期盼了许久,回来就好。” 说完之后,景泰帝朱祁钰眼泪刷刷的留下来,忍不住失声拗哭。 这里面有当着文武百官面演戏的成分,但更多是内心里面的真情实感流露。毕竟站在眼前的是他的从下一同长大的兄长,哪怕成年之后都没有离京就藩,遭逢被俘掳走的经历后,还能活着回到京师,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大难不死。 朱祁镇心中有着对皇权的眷念,有着对朱祁钰接驾苛待的怨恨,但面对失声痛哭的兄弟,他也做不到铁石心肠,各种复杂情绪冲击心头,眼泪止不住流下道:“列祖列宗保佑,朕还能回来见到皇弟,见到母后,此生足矣!” 两兄弟相拥痛哭,让在场很多老臣也是忍不住跟着流泪,毕竟于公于私,于国于家,二帝能谨记手足之情,完全大明权力的顺利交接,总归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互相倾诉许久之后,尚宝监掌印太监托着一个玉盘,上面放置着一枚用黄布包裹的玺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传国玉玺! “朕仅为监国之职,暂代大统之位,既然皇兄已从漠北归来,当即日复位,临御天下!” 早在叫关大同镇的时刻,朱祁镇就给了朱祁钰一封禅让诏书,从法统上确定了景泰帝登记的正义性。 但是想要彻底符合程序正义,光靠着一封禅让诏书还不够,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行三辞三让,再把传国玉玺交到景泰帝朱祁钰手中,最后共同祭祀宗庙,通告给大明历代先帝,才算是完成了整个禅让流程。 按照规矩,面对景泰帝朱祁钰的推辞,太上皇朱祁镇应该毫不迟疑的让回去,从而完成整个皇权的正式移交。 可是这一刻,朱祁镇望着呈放在自己面前的“金宝”,呆呆的站立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更没有说出那些禅让的话语,让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气氛之中。 新 427 效忠天下 (二合一) 太上皇这是在干什么? 疑问从在场大臣脑海中浮现,现任皇帝的谦让不过走个禅让的法理流程,难道太上皇还当真了,流露出对皇位的不舍? 过分留念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对于皇权斗争而言,这就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尚宝监掌印太监见到朱祁镇始终不出声,只得猛地清咳了一声当做提醒,然后再慌张跪下道:「奴婢最近偶染风寒,不慎惊扰了陛下跟上皇,还请恕罪!」 朱祁钰当然明白这是尚宝监掌印太监故意清咳,于是摆手道:「无心之过罢了,起来吧。」 「谢陛下。」 有了尚宝监掌印太监与朱祁钰的对话,仿佛让朱祁镇从旧梦中惊醒了过来,意识到这枚皇帝之宝再也不属于自己,只得平复心神脸上挂着苦笑道:「朕大祚告穷,天禄永终。」 「皇弟当祇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听到太上皇终于说出禅让的话语,在场文武大臣算是松了一口气,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与此同时景泰帝朱祁钰的嘴角,出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到了这一刻为止,自己才算是真正从法统上面,坐稳了这个皇帝位置,不用再顶着「监国」的名头! 三辞三让的流程还得继续下去,两兄弟各述授受之意,推逊良久,这才一同前往宗庙祭祀了大明历代先帝,完成了整个禅让仪式。 从太庙中出来,朱祁镇牵着朱祁钰的手,依旧在朝臣面前还是那一副手足情深的模样。 「皇弟,朕久未见过母后,这次北狩归来应当去恭请圣安,行人子孝道。」 「要不回宫之前,朕先行前往慈宁宫一趟?」 以朱祁镇对郕王这个弟弟的性格了解,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加以阻碍的,自己想要夺回失去的一切,第一步便是与母后通气获得支持。 可他忘记了,时间是可以改变一切的,曾经自以为英明神武的朱祁镇,土木堡之战后变成了苟且偷生的懦夫。相反那个软弱退缩的郕王,却在家国危难之际力挽狂澜,成为了救时之君! 面对朱祁镇的请求,朱祁钰淡淡一笑,紧接着面无表情的回道:「皇兄在漠北饱受寒苦,回京路上又历经风霜,还是早早前往南宫休息。」 「问安母后的事情,日后朕再与你一同前去。」 听着朱祁钰嘴中说出这样的话语,朱祁镇瞳孔猛烈的收缩了一下,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不再是那个软弱不堪的郕王弟弟。 「好,朕这便入居南宫!」 「皇兄请。」 朱祁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朱祁镇先行。 只是朱祁镇刚刚转身,还没等他迈出脚步,就听到身后再度传来了朱祁钰的声音。 「皇兄,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世间称孤道寡仅有一人,日后还是别乱了礼法。」…. 兄弟重逢的泪痕还没有褪去,红的眼眶还没有消散,朱祁钰的这句话对于朱祁镇而言,远比这京师的风雪还要寒冷刺骨。 「吾知道了,陛下留步,不用再相送了。」 没有了「朕」的自称,没有了「皇弟」的相称,到了这一刻双方都已经意识到,仅存的兄弟亲情已经消失殆尽,从此只有皇帝跟上皇的身份。 亦或者说,成为了敌人! 「恭送上皇入居南宫!」 鸿胪寺的官员看到朱祁镇动身,于是高呼提醒了一句,紧接着文武百官再度跪倒齐呼道:「恭送上皇入居南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耳旁这山呼海啸的万岁声音,朱祁镇内心却冷若寒霜,他知道从此以后,这不再是属 于自己的东西。 从御道两旁的文武大臣群中穿过,当来到沈忆宸身边的时候,朱祁镇突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朝他望了过去。 眼神之中充斥着愤怒、怨恨、后悔、不解! 君臣再度相见,两人身份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人即将要成为南宫中的囚鸟,另外一人却身穿绯袍入阁拜相,朝着权力的顶峰一步步迈去。 跪伏的沈忆宸看到朱祁镇的靴子停在自己身前,他此刻也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头颅,无视君前失仪的礼法,直视着面前的这位太上皇。 相比较对方的愤恨,沈忆宸眼神清澈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澜。原因无他,说忘恩负义也好,说背主求荣也罢,沈忆宸从始至终都没有觉得自己做错过,自然谈不上什么羞愧汗颜。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改变历史,好好辅佐朱祁镇成为一代明君,甚至早在太师也先入侵哈密国的时候,就冒着忤逆君王的风险发出示警,瓦刺部将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但自己人微言轻,亦或者说就算是身居高位,也抵不过朱祁镇骨子里面的固执跟狂妄,御驾亲征是无法避免要发生的事情。 错不在自己,何愧之有? 如果我沈忆宸还需要羞愧的话,那你朱祁镇害死数十万军民,致使百万人流离失所,间接影响到千万人饱受苛税压榨,又有何颜面回到京师告慰大明历代先帝? 沈忆宸与朱祁镇对视的这一幕,被主管朝臣纪律的监察御史看到,他本想要开口提醒不可直视君上。只不过站在他身旁的右都御史杨善拉了一把,示意不要出声。 只有皇帝对新君不满,对旧臣怨恨,才会彻底激发他心中的愤怒情绪,生出毅然决然夺回皇位复辟的决心。 杨善是极致的极致利己主义者,他可以毫不在乎的出卖身边任何人去攀附往上爬,就算太上皇朱祁镇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自己的青云梯罢了。 对视数秒之后,朱祁镇这才收回了自己目光,继续朝着南宫方向走去。这一幕同样被站在后方的景泰帝朱祁钰看在眼中,他之前一直有些不明白,为何沈忆宸会这般斩钉截铁的「背主」,难道就想要从龙之功吗?…. 可问题是,以沈忆宸在皇兄那里的待遇跟地位,就算不冒着风险区博取从龙之功,按部就班多年之后也能位极人臣,何必急于这一时? 但这一次他从沈忆宸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问心无愧,就如同自己当初在朝会上面,不平恭迎太上皇要用隆重礼仪一样。 就因上皇曾经天子的身份,就能抵消一切的过失跟罪责吗? 不甘、不平、不忿,才是沈忆宸选择「背主」的真正原因。 沈忆宸效忠的不是君王,而是天下社稷,从道不从君! 慈宁宫内,孙太后正在屋内来回踱步着,流露出内心焦急的心态。 没过多久,就看到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还没等到进入殿内,孙太后就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皇儿是不是已经完成了禅让仪式,快要过来了?」 「太后,上皇他没有前来慈宁宫,而是直接去了南宫。」 「怎会这样,难道他不来问安哀家这个母后吗?」 「是陛下说上皇舟车劳顿,先入居南宫休息,日后再一同来问安太后。」 听到郭敬嘴中说出这句话,孙太后脸色瞬间大变,她已经意识到朱祁钰这样做的背后理由。 「皇位都已经给他了,连让我们母子相见都不允,真是欺人太甚!」 孙太后按捺不住心中愤怒,当即怒喝了一声,经历过午门登闻鼓事件之后,她其实已经认清楚了许多现实,明白想要朱祁钰交还皇位不可能。 甚至愿意再退一步,放弃一切权力交换自己儿子安然回宫,母子俩不再过问前朝事务,只求能颐养天年便可。 但是朱祁钰的后续种种行为,让孙太后感受到属于帝王那种「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独权,哪怕退位的太上皇,依然是皇权最大的威胁。 如今看来,朱祁作的忌惮已经到了临界点,越过这条线就是皇儿的死期! 「郭敬,哀家之前嘱咐的让你交好武清候石亨,这件事情办的如何了?」 孙太后没有了垂帘听政的权力,就意味着身居后宫彻底无法用任何正当理由会见朝臣,于是乎只能另辟蹊径,命令宫中太监跟自己娘家会昌伯一脉去代理。 郭敬是最早传达太上皇要回京,并且明确表示效忠的十二监掌印太监,在孙太后这里信任度仅次于司设监掌印曹吉祥。 她在得知朱祁镇关外遇刺的消息之后,就让郭敬去示好武清候石亨,以求掌控京师三大营中,兵马最多的五军营势力。这样就算昌平侯杨洪死心塌地效忠朱祁钰,依靠着五军营、神机营再加上御马监掌控的亲军四卫,三千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历史上南宫之变,也正是靠着曹吉祥、石亨、杨能等人联手,掌控京师的军权,让得知大势已去的于谦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石亨,就是改变权力平衡的那份最大筹码! 「奴婢无能,武清候他一直敷衍了事,不愿意表露心迹。」 说罢郭敬就慌忙的跪了下去,向孙太后请罪。 对于郭敬的示好无果,孙太后并没有大动肝火,相反流露出一副在意料之中的模样。 她本想着郭敬跟石亨两人,当初一同镇守大同府,有着一些同僚情份好说话。结果却遗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阳和之战惨败后,石亨独自一骑逃亡回来,问罪过程中曾对郭敬十分不满。 认为镇守太监郭敬贪污受贿,倒卖军械让瓦刺部装备精良,才最终导致了明军四万将士战死阳和,并非是自己指挥不利! 郭敬当初差点没把石亨给坑死,现在他去示好,没当场给一巴掌打出来,已经是看在孙太后的面子了。 「哀家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对于孙太后这般平静,郭敬反倒是有些意外,不过能逃过一劫,他赶紧叩谢道:「谢太后恕罪,奴婢告退。」 直至郭敬的身影退出慈宁宫的宫门,孙太后这才朝着身边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去把曹吉祥给哀家叫来。」 「是,太后。」 小太监自然不敢过多询问,领命后就赶忙朝着司设监跑去。 既然郭敬无法示好石亨,那么就换一个人去试试,曹吉祥早年在征讨麓川中担任过监军,后续正统九年讨伐兀良哈三卫,同样担任过督军一职,从北线的大同府进发,与石亨也有过一段交情。 除此之外,孙太后还想到了一件事情能打动石亨,那便是论功行赏的朝会上,石亨一番好意被于谦给当众羞辱,后续两人转为交恶。 石亨虽然掌管着五军营,但在兵部尚书于谦的节制之下,就不想着能位居其上? 人终究是有弱点的,就看能不能发现这个弱点,恰好孙太后在这方面很擅长。 紫禁城中的暗流涌动,暂时还影响不到天下大势的走向,恭迎太上皇回京这桩重要事情完成之后,沈忆宸便联合内阁首辅陈循召开了廷议,正式推举改名为徐有贞的徐珵为工部侍郎。 原因在于冬季过后,很快便要进入春耕期,景泰元年并无法改变正统朝小冰河时期的气候趋势,长江以北许多地方遭遇到了凌汛,对包括大运河在内的各处水道堤坝,产生了极大的溃堤压力。 沈忆宸急切需要徐有贞这么一位专业人士走马上任,解决掉凌汛产生的危机,否则别说等到夏收、秋收,就连春耕都将出现重大问题,京师米价已经由年前的两钱五一石,涨价到了四钱一石,并且还是一天一个价格。 别看仅仅是涨了一钱五,按照比例已经涨了百分之六十,明朝可没有后世的工业能力,购买米粮的银钱在生活支出中占据了极高了比重,京师路边已经出现了许多乞丐流民。 除了紧急加固水利设施保障春耕正常进行外,沈忆宸还需要徐有贞保障大运河这条明朝大动脉的畅通,再拖延下去不敢想象整个京师粮价会涨到何种天价。 单单是京师乃至于北直隶还好点,陕西、陕西等边境地区,粮价更是突破了六钱,足足翻了一倍有余。这些地方承担着北方游牧民族的防御压力,一旦出现任何内乱,就会给瓦刺可乘之机,再度攻入大明腹地。 屋漏偏逢连夜雨,宣府方面的夜不收,已经察觉到瓦刺兵马最近有调动趋势,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想要进攻大明,还是进攻辽东的鞑靼部。 不过无论是哪一方向,都意味着大明要再度出兵,军粮供应也将成为极大负担。 景泰元年,并没有如同年号的期盼那样,迎来国泰民安的盛世。. 无限循环 428 开科取士 (二合一) 时间一天一天的流逝着,转眼间就来到了景泰元年二月初七,按照以往科举年的惯例,这一日将宣布两位主持会试的主考官,以及十八位阅卷的同考官。 沉忆辰在正旦朝会后单独面圣中,得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承诺,将任命他为两位主考官之一。只是没有正式的任命圣旨下来,一切都处于悬念之中,“君无戏言”很多时候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句戏言。 文渊阁班房内,沉忆辰正在密切关注着北直隶各地州府上疏的奏章,来掌控目前粮价的走势。 虽然在前段时间的廷议中,沉忆辰力排众议举荐了徐有贞担任工部侍郎,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粮价飞涨的趋势在夏收来临之前,看不到任何缓解的迹象。 京师粮价已经从上个月的四钱一石,在短短十来天时间里面,就涨到了七钱一石。很多北直隶的农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已经开始食用春耕的种粮。 种粮要是被吃了,导致的后果只有两种,要么就是全家饿死,要么就是拿出一切能值钱的东西,比如自家仅存的田产屋舍、妻儿子女,乃至于本人签个卖身契。 用这些东西作为抵押物,去向地主乡绅借粮播种,然后大概率付出一笔,这辈子也偿还不清的天价利息。 乡绅地主只要手段运用得当,压根不需要做坏了名声的横抢硬夺、逼良为娼等等行为,平民百姓会主动“奉献”上自己拥有的一切。 如果再稍微态度温和一些,亦或者从指缝中漏点皮毛出来,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称号。属于典型的被人卖的,还得帮对方数钱。 这就是为什么封建王朝到了后期,会出现各种土地兼并,民不聊生的场景。地主乡绅阶层抵御天灾人祸的能力,与平民百姓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可以通过各种合法手段去巧取豪夺,最终演变成“人吃人”的局面。 “向北,京师米粮已经涨到了七钱一石,北直隶其他地方甚至最高到了一两,这样下去很多百姓熬不到夏收,不知会有多少户家破人亡。” “要不这样,开京师粮仓跟通州仓放粮吧!” 商辂此刻满脸的痛心疾首,他自从担任这个内阁首辅以来,面对各种政务几乎是没有睡一个好觉。 谁能想到看似一片歌舞升平的大明盛世,一个土木堡之变后仿佛就处处风雨飘摇,彻底粉碎了商辂曾经在圣贤书中,读到的王道乐土印象。 原来民间疾苦如斯! 相比较商辂的急切,沉忆辰倒是显得很平静,他早就意识到在大明繁荣的景象下,实则是腐朽一片,只不过让土木堡一战扯下了这块遮羞布罢了。 并且与入仕之后一直在翰林院钻研学术的商辂不同,山东黄河溃堤尸横遍野的场景,沉忆辰都亲身经历过,自然明白急切是毫无意义的。 “不行,京师粮仓跟通州仓,承担着目前京师几十万大军的供给。另外北方瓦刺部蠢蠢欲动,还得预留足够的军粮驰援边军,否则造成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沉忆辰直接否决了商辂开仓放粮的想法,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目前外患远远大于内忧,如果边军断粮扛不住,整个北方大地的下场只会比发生饥荒更惨烈! “可问题是现在瓦刺并未犯边,哪怕防患于未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直隶境内饿殍遍地吧?” “还有宣大防线经过刘安的修葺,现在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烽燧边堡,鞑虏想要越过防线并不易。” “向北,你拒绝开仓放粮,是为了给辽东军主动驰援鞑靼部准备的吗?” 宣府方面呈报瓦刺兵马调动的军情后,沉忆辰就已经通过内阁首辅陈循,召开了一次内阁议事,主要让辽东军方面做好驰援鞑靼部准备,同时开始紧急筹措开战军粮。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论是对于蒙古,还是对于大明而言,辽东进行决战打的就是后勤,谁先撑不住谁就将成为那个失败者。 “没错,我必须保证辽东的军粮供应,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卖命!” 对于商辂的质问,沉忆辰毫不遮掩的承认下来。 正统十三年的阳和之战,鹞儿岭之战,土木堡之战,让大明损失的不仅仅是京营精锐将士,还有大批的精良战马,短时间内丧失了主动出击漠北的能力。 鞑靼部现在对于大明,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果让瓦刺部也先彻底统一蒙古诸部,乃至于篡位称汗,那么他未来实力将超越土木堡之战前的水平。 毕竟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战斗力,要远超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 既然没有办法主动北伐征讨,那么只能被动死保下鞑靼部不被吞并,辽东军就是大明在长城关外唯一一支兵马。 谁的粮草后勤都能缺,辽东军的粮草一定不能动! “向北,我知道你是为了防止瓦刺做大,但为了鞑虏之间的狗咬狗,却让大明百姓冻饿之虞,值得吗?” 在商辂看来,为官之道在于庇佑万民,而不是为了什么王图霸业谋略。就算瓦刺部真的吞并了鞑靼部,那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只要大明内部能国泰民安死守长城防线,何需畏惧鞑虏犯边? 商辂的思维不是个例,土木堡之变后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人想法是去复仇,是去荡平瓦刺不臣,完成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壮举! 他们只想着怎么防守,开始把关注点放在大肆修筑长城防线上面,这便是后世能看到的明长城。 但沉忆辰不同,煌煌大明已经放弃了西域,放弃了河西走廊,放弃了奴儿干都司,放弃了安南都统司,放弃了孟养宣慰司,战线还要放弃到哪里去? 难道就一辈子龟缩在长城境内,眼睁睁看着辽东都司处于蒙古跟女真的双面夹击之下,再度放弃一大片国土? “值得。” 沉忆辰没有跟商辂解释太多,被外敌给不断压缩生存空间以及雄心壮志,那才会有亡国之忧。 望着沉忆辰如此坚决的回答,商辂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是性格强硬之人。只是转头把视线放在各地州府的奏章上时,脑海中总能浮现出百姓饥寒交迫的惨状,再不开仓放粮救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饿毙街头。 “向北,既然暂时无法开源,那是否能从节流上面入手?” “京师现在禁军、班军、勤王军、南征军加在一起,已经接近于四十万兵马,是时候该让一部分将士返回原驻地了。” 对于商辂的建议,沉忆辰脸上流露出凝重神情,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理论上京师守卫战结束之后,各路南征军跟勤王军是该返回原籍,轮换的班军也不应该长久驻扎京师。正常情况下大明帝都驻防士兵,就只有十五万左右,意味着要让超过大半的将士返回原卫所驻地。 可问题是,现在京师的情况不正常! 明英宗朱祁镇虽然入居南宫,被事实上软禁了起来,但是在皇太后跟朝中勋戚大臣的施压之下,景泰帝朱祁玉不敢把事情做的太难看,依旧有朝臣能获得求见的机会。 甚至皇太后孙氏,还亲赴南宫见了自己儿子一面,无人胆敢阻拦。 这就导致了朱祁镇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慌跟无助后,意识到自己依然有着一股很大的效忠势力,当今皇帝朱祁玉反倒看着有些外强中干,连名义上的亲信于谦跟杨洪,都无法确保百分之百的忠诚。 先不说什么夺回皇位复辟的事情,想要保住自己在南宫中的性命,就势必要有让朱祁玉感到忌惮的力量,不敢轻易的下手“弑君”。 毫无疑问,安远侯柳浦掌控的神机营,以及靖远伯王骥手中掌控的南征军,就是朱祁镇在京师安身立命的最大筹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们返回原驻地。 为了保证不发生兵变的危机,景泰帝朱祁玉也不敢太过于激进的逼迫这两位勋戚交出兵权。毕竟他们与沉忆辰这种文官掌兵不同,勋戚武将有着天然的非战时统帅合理性,很多时候皇帝也无法肆无忌惮剥夺兵权。 也就是说现在皇帝都无法轻松解决的问题,让沉忆辰怎么劝说南征军以及各地勤王军离京? “我会想办法与靖远伯商议。” 沉忆辰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回绝的话语,把希望寄托在靖远伯王骥,能理解家国天下的大义,而不是盲目忠于君王。 商辂自然明白京师目前二帝相争局势下,想要让任何一方放弃兵权,都非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情。只是整个内阁,乃至于整个阁部,除了沉忆辰外,无人可以做成这件事情! 就在沉忆辰跟商辂两人商议政务之时,中书舍人赵然元敲门走了进来禀告道:“沉阁老,商阁老,文渊阁来了礼部传旨官员,并且还是大宗伯领队,看来是有要旨宣布。” 能让礼部尚书胡濙亲自宣旨的事情,毫无疑问达到了军国大事的级别。 沉忆辰跟商辂两人不敢怠慢,立马走出了值房前往文渊阁大厅,与此同时内阁其他几位阁臣,同样收到了吏员传达的消息,赶紧前往大厅拜见圣旨。 胡濙见到众大臣到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宣旨,相反先向文渊阁大殿的孔圣人像祭拜。 直至礼节完成之后,他才转过身来,手持圣旨用着威严声音说道:“内阁众官员接旨!” “臣等恭迎圣谕!” 说罢,内阁首辅陈循便率领着众位阁臣,在接旨香桉面前拜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于辅弼之臣,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 胡濙首先说出一串称赞的话语,相当于为这封圣旨定下了基调,至少跟问罪惩罚没有关系。 “天下士子,期盼为国效力,为君效忠,着兵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沉忆辰,大理寺少卿兼翰林侍讲杨鸿泽为知贡举,主持己己年礼部大试!” 当听到圣旨的宣读内容后,在场众位阁臣脸上神情十分精彩,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循、苗衷、沉忆辰三人神色如常,前两位是没有利益纠葛,谁担任会试总裁都无所谓。至于沉忆辰是提前得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保证,相当于剧透了一遍自然少了些许惊喜。 高穀、商辂两人就由衷的为沉忆辰感到高兴,会试总裁有着座师名分,意味着沉忆辰日后在朝堂中“开宗立派”。 唯独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却出现了截然相反的神情。杨鸿泽神色惊喜万分,他本以为有沉忆辰横空插了一脚,再加上贺平彦舅父天官身份,以及共兴社培养出来的人脉声望,自己是定然争夺不过的。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这个会试总裁头衔,落在了自己身上。 相反贺平彦满脸不可置信,杨鸿泽就算有礼部尚书胡濙撑腰,但他一个区区寒门子弟,凭什么能竞争过自己担任会试总裁? 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舅父为何没有帮自己争取? 贺平彦不知道的是,并非吏部天官王直没有帮自己外甥争取,而是胡濙获得了以朱仪为首的勋戚集团支持,对方压根就竞争不过。 要知道胡濙跟成国公府之间可是有着姻亲,朱仪乃他的女婿。现如今成国公朱勇问罪夺爵,那么复爵的希望自然就落在了嫡长子的身上。 不管与沉忆辰之间多么理念不合,只要朱仪能顺利继承爵位,胡濙就是获利者之一。同时在经历过朱佶通敌叛国之事后,朱仪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颅,主动寻求老丈人胡濙为首的文官集团帮助袭爵。 至于背后达成了怎样的利益交换,恐怕就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了。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叩谢皇恩之后,胡濙便来到了沉忆辰的面前,开口嘱咐道:“开科取士,为国求贤,沉中堂担此重任还望切莫辜负陛下重托,莫辜负三千举子期盼。” “大宗伯放心,本阁部当秉持公正清明,不负君恩!” “那就好。” 胡濙伸手拍了拍沉忆辰的肩膀,一副长辈安抚晚辈的模样。 不过就在双方靠近之际,胡濙悄声说道:“沉中堂,宫中目前有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还望多多注意。” 429 以权谋私 (二合一) 关于我的流言蜚语? 沉忆辰一时间没明白胡濙是什么意思,还没等他想要进一步询问,对方就已经越过了身旁,嘱咐起另外一位担任会试总裁的杨鸿泽。 简单说了几句话后,胡濙就率领着传旨的礼部官员从文渊阁离开,陈循这时候走到了沉忆辰跟杨鸿泽两人面前,一脸感慨的说道:“你二人年纪轻轻,便被陛下委以重任知贡举,希望能以此开创我大明一代文风盛世,激励越来越多的才学士子报效家国!” 确实陈循有着感慨的理由,大明开国以来还未从有过两位会试总裁,均没达到而立之年。更为恐怖的是,沉忆辰现如今满打满算才二十三,放在寻常读书人身上,恐怕也就是个秀才功名。 景泰帝朱祁玉这样大肆启用新人,一方面是希望有着新朝新气象,另外一方面就是斩断正统朝老臣,继续依托科举制度延续自己的影响力,从而让忠于太上皇的势力壮大。 某种意义上来说,朱祁玉任命新人担任会试总裁,跟大肆削弱打压老牌勋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核心宗旨只有一个,提拔起来属于自己的班子。 “晚辈谨遵元辅教诲。” 沉忆辰跟杨鸿泽两人,纷纷朝着陈循拱手称是。 几位内阁老臣客套了几句后,纷纷回到了属于自己的班房,很快文渊阁大殿内就只剩下沉忆辰跟杨鸿泽两人。 他们从这一刻起,就不需要继续在文渊阁值房,而是要尽快回府拿上换洗的衣物,然后提前进入顺天贡院不再与外界联络,以此来保证会试的绝对公正性。 “沉中堂,担任会试总裁本官希望你能秉公取士,为国求贤,而不是为了推广事功这种歪门邪说,置圣贤大道于不顾!” 杨鸿泽之所以敌视沉忆辰,与贺平彦那种单纯的仕途上有利益冲突不同,他并不是特别在乎对方名利上超越自己,很多为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 从两人科举同年开始,沉忆辰就跟阉党不清不楚,还一度依附于权阉王振,这让秉持文人风骨的杨鸿泽完全不可接受。 后续国子监讲学,沉忆辰还公然发表异端学说,抨击程朱理学,更是触动了杨鸿泽的底线。此等离经叛道之言绝对不能在大明传播开来,自己有责任捍卫儒学圣道,汉贼势不两立! 听着杨鸿泽的警告,沉忆辰嘴角流露出一抹不屑笑容。 曾经何时他对于这类腐儒,还想着看能否改变对方思维,摒弃空谈义理的老一套,去为苍生万民多做一点实事。 结果事实证明,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只有开宗立派唤醒更多有学之士,掀起一场新的思维风暴,才能用摧枯拉朽之势,把落后腐朽的程朱理学给埋葬在坟墓中。 现在杨鸿泽暗示自己取士过程中,要遵循理学传统,看来确实是读坏脑子了。 “既然你了解过我的学说,就更应该知道那并不是事功学,何来推广之说?” “另外本官要取何人,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这里提醒杨少卿一句,下次自称的时候,最好是用下官称呼!” 同级或者上级才用“本官”,自己正三品兵部侍郎加东阁大学士,杨鸿泽区区一个四品大理寺少卿,凭什么配用本官这种自称? “沉忆辰,你别太狂妄了!” 面对沉忆辰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有些刺痛到了杨鸿泽的自尊心,毕竟在他的思维里面,自己占据着大义的道德制高点,你这个歪理邪说不乖乖羞愧懊悔就算了,还敢这么嚣张的反驳? “直呼上官姓名,按律当处以杖刑,本官看在同在内阁共事的份上,这次就不多计较,但不希望再有下次。” 说罢,沉忆辰就面无表情的盯着杨鸿泽,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疯狂的朝着对方施压过去。 杨鸿泽自己如今也算是身居高位,朝堂上面更是经常跟文官集团里面的大员同处,这次才惊讶的意识到,沉忆辰如今身上的威势,完全不输于入仕几十年的元老级大臣。 可就这样认怂,杨鸿泽无法接受,他咬牙想要反驳道:“沉……” “沉”字说出嘴边,后面“忆辰”两字却戛然而止,始终不敢说出口。要知道宫中传言,沉忆辰在瓦刺大营中公然抛弃太上皇,并且关外遇刺的弑君之举,可能也跟此子有关系。 杨鸿泽哪怕认为自己正气浩然,此刻都不敢赌对方这句话到底是威胁,还是真敢动手! “道貌岸然之下,不过是色厉内荏。” 沉忆辰毫不留情的讽刺了一句。 换作平常时刻,他估计懒得跟杨鸿泽这种腐儒较劲,原因在于这类人就跟茅坑中的石头一样,说千万遍也是牛头对不上马嘴,下次依然会拿出各种圣贤大道理找事。 但是这一刻,他必须得压制住杨鸿泽一头! 就如同对方说的那样,沉忆辰打算在乙己年科举中,取中那些真正在文章中有真才实干的士子,而不是满口之乎者也,堆砌着华丽的辞藻,说一些华而不实的圣贤大道理。 摆明了说,沉忆辰就是打算以权谋私,那就自然得强硬到底! 面对这样的嘲讽羞辱话语,杨鸿泽面色瞬间绯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是可忍孰不可忍,换作别人可能还真就认怂了,但杨鸿泽此人还是有些文人骨气的,当即准备豁出去跟沉忆辰硬扛,来捍卫自己心中的儒道理念。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锦衣卫从外面鱼贯而入,来到了沉忆辰跟杨鸿泽面前拱手道:“两位阁老,卑职将率领弟兄们护送你们回府,正午就得锁院了,还望抓紧时间。” 锦衣卫说是来护送的,实则是从任命会试总裁之后,就将对两位主考官实行全程监控。以防止学生门人听到消息,过来拜访私下约定,从而出现徇私舞弊的情况。 现在有锦衣卫进来,杨鸿泽自然不好跟沉忆辰继续争吵,只得冷哼一声后,就准备返回自己府中。 但是沉忆辰却对前来护送的锦衣卫问了一句:“这位将军,我们是不是见过?” “回禀沉阁老,卑职是赵同知手下千户周庆,我们在诏狱中见过一面。没想到沉阁老还能记得在下,属实受宠若惊。” “客气了周千户,那就走吧。” “沉阁老,请。” 锦衣卫千户周庆,无比客气的退到一边让沉忆辰先行,哪还有一点监视的样子。 这一幕看在杨鸿杰的眼中,简直就是有些匪夷所思,入了诏狱的沉忆辰能得到锦衣卫这般恭敬对待,那问罪下狱的还有何意义? 当然,没有人可以给杨鸿泽这个答桉,因为在他这种高贵的文人眼中,是看不到卑微的武夫,哪怕天子亲军依然在这个行列之中。 景泰年的会试,正在如火如荼的筹备着,千里之外的漠北边疆,瓦刺部落已经开始厉兵秣马,准备给代表着蒙古正统的鞑靼部致命一击,完成全蒙古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瓦刺部落营地中,除了本部族人外,其余诸多偏远小部落的蒙古人,也响应了太师也先的号召,纷纷赶过来会盟。毕竟打仗输了一回事,耻辱的向敌人俯首称臣又是另外一回事。 换作大权在握的强硬蒙古大汗,能镇压住内部不同的声音,再用政治上的低姿态换取实际利益,让蒙古诸部都能在边境互市中喝上一口汤,估计也就没那么多人反对。 可脱脱不花本身就是瓦刺部扶持的傀儡大汗,无非就是老首领脱欢亡故后,给了他喘息壮大的机会,才慢慢挣脱了身上的枷锁。 这种傀儡大汗,在游牧民族强者为尊的观念中,自然无法得到诸部真正的效忠。再加上脱脱不花达成跟明朝的封贡协议,纯粹是为了对抗瓦刺部的威胁,通过获取的利益尽快武装自己。 怎么可能把到手的东西,再分一杯羹给蒙古其他诸部? 面子没了,里子也拿不到,这就给了太师也先号召的机会。他已经忍了脱脱不花许久,苦于没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找不到足够的理由去取而代之。 现在脱脱不花主动给了这个机会,这要是把握不住,那也先也无法成为草原上的一代枭雄! 此次会盟除了蒙古诸部首领到场之外,还有着一个无比重要的“客人”,他就是脱脱不花的胞弟阿噶巴尔济。 辽东之战败退会漠北的太师也先,除了整顿兵马休养生息外,还谋划了一个巨大的阴谋,那就是拉拢鞑靼部部落的二把手台吉阿噶巴尔济! 也先非常清楚,经历过京师守卫战之后,自己以往那套蛰伏隐忍的手段,利用明朝兵马打击异己,是派不上用场了。大明王朝定然会恢复惯用的羁绊政策,扶弱抑强驰援鞑靼部,从而达到内部自相残杀的效果。 不想鹬蚌相争,被明国给渔翁得利,那么就得用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明国兵马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完成对于鞑靼部落的吞并。 只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并非易事,鞑靼部落在脱欢逝世的这十几年里面,通过控制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还有时不时从朝鲜那里打打秋风,早就不是当年被赶到漠南蒙古的模样。 堡垒最容易攻破的方式在于内部,太师也先利用脱脱不花俯首称臣的屈辱,派出人手潜入鞑靼部游说阿噶巴尔济,并且许诺蒙古大汗之位,让他来重现黄金家族血脉的荣光。 这种承诺让阿噶巴尔济非常心动,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偷偷来到了瓦刺部营地会盟,达成了对兄长的背叛! 望着蒙古诸部首领齐聚一堂,太师也先仿佛找回了土木堡之战前的那种感觉,这才是草原霸主应该享受的待遇,脱脱不花那种臣服于敌人的懦夫,不配代表整个蒙古乃至于大元。 “诸位首领,今日本太师邀请你们前来的意图,想必都已经得知了。” “大汗他背弃了成吉思汗的荣光,向南蛮那群懦弱的两脚羊臣服,本太师绝对无法接受,不知你们愿不愿意跪倒在明人的脚下?” 也先此刻脸上写满了义正言辞,扇动着在场诸位蒙古首领的怒火,仿佛忘记了他才是大明朝贡体系中,最大的受益者。 听到也先这话,头脑相对简单的蒙古诸部首领,立马群情激愤的开喷道:“没错,当年成吉思汗跟薛禅汗杀入中原,那些南蛮就是我们的奴隶,任杀任剐一句话都不敢说,谁愿意跪倒在他们脚下?” 话音落下,泰宁卫首领脱鲁火察立马接道:“他娘的,当年那朱棣靖难,从我们兀良哈三卫借兵打江山,说好的功成之后共享天下,结果却说话不算数。忍了这么多年,没杀入明国京师抢回来就算好了,现在还得受明人欺压?” “太师,咱们要不是时运不济,去年就杀入明国京师,连捉他们两个皇帝。脱脱不花真是个软骨头,辽东打怕了就投降称臣了,真丢黄金家族的脸面!” 各种不平跟咒骂声音,在帐内此起彼伏的响起。说起来也是讽刺,蒙古诸部中除了一些远离中原的偏远部落,稍微叫的上名号的,早早就向大明朝贡称臣了。 反而鞑靼部秉持着大元正统荣光,硬生生扛到了景泰帝才撑不住,选择了封贡这条道路。结果到了这些部落首领嘴中,脱脱不花倒成了最懦夫的那个。 当然,很多事情看破不说话,也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当即摆了摆手道:“脱脱不花是个懦夫,可黄金家族没有背叛成吉思汗的荣耀,台吉阿噶巴尔济不愿同流合污。” “本太师在这里提议,今日我蒙古诸部结盟,拥立阿噶巴尔济为新的大汗,来洗刷鞑靼部犯下的错误,以及脱脱不花带来的耻辱,不知你们觉得如何?” 听着太师也先当着众部落首领的面,直接宣布拥立自己为新蒙古大汗,阿噶巴尔济激动的简直浑身有些颤抖,他万万没有想到此事来到如此轻松。 只不过这个提议让在场众人有些面面相觑,他们摸不清太师也先到底是真打算拥立阿噶巴尔济,还是借此试探众人的想法。 毕竟时至今日,也先的司马昭之心,除了阿噶巴尔济没看出来,几乎是人尽皆知! 430 经世致用 (二合一) “我愿拥护阿噶巴尔济为新任蒙古大汗!” 就在蒙古诸部首领犹豫不决之际,赛刊王站了出来直接表明自己态度。 赛刊王是太师也先的兄弟,他站出来表态几乎可以等同于也先的意思。不管这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拥立阿噶巴尔济,至少在场众人没有谁敢公开唱反调。 “察哈尔部愿拥护阿噶巴尔济为蒙古大汗!” “泰宁卫同意!” “土默特部没有异议!” “福余卫赞同!” 一个个部族首领接连表态,听在阿噶巴尔济的耳中简直是热血沸腾,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蒙古诸部心中,有着如此的威望跟认同。 当即站起身来豪情万丈的说道:“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本台吉要是成为蒙古大汗,定然要马踏中原,让汉人的农田成为我们的养马场!” “到时候与诸位首领共享中原的花花世界,绝不食言!” 阿噶巴尔济的这番表态,自然是引得会盟诸部首领一片叫好,只是这一幕落在太师也先的眼中,他微笑的神情下却闪现出一抹寒光。 要是阿噶巴尔济安心当个傀儡,可能也先会隐忍几年,再篡夺大汗之位。 现在看来阿噶巴尔济还真把自己,当做未来的大汗看待了,那就得提前宣判他将成为一个死人! 漠北战云开始密布,京师这边同样有些风云涌动。景泰元年二月初九,大明两京十三省共有三千余名举子来到了顺天贡院,准备博取一个金榜题名的机会,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乙己年科举是正统朝科举制度改革后,迎来的第一届恩科,相比较沉忆辰参加的乙丑科考生人数,出现了大幅度的降低,从而更为彰显举子的含金量。 沉忆辰与杨鸿泽坐在贡院内明远楼上,等待着外面由礼部尚书胡濙领衔的祭拜孔圣先师仪式结束后,贡门大开考生进入考场内。 此刻沉忆辰的脸上,有着一丝肉眼可见的疲惫。原因在于锁入贡院的这几天时间内,并不是单纯等候休息几天,相反要跟礼部官员商议会试考题! 杨鸿泽跟礼部官员,出题方向更偏向于各种儒家大义,圣贤大道。相反沉忆辰不愿意录取一些只会空谈义理的举子,他想要考题结合时事,能为国家挑选出一批经世致用的官员。 很明显,这种理念上的不合,是很难达成妥协的一件事情。 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比拼谁更强硬,仗着殿阁大学士以及兵部侍郎的身份,沉忆辰生动的展示了什么叫做官大一级压死人,最终拿下了至关重要的首道四书题。 并且因为沉忆辰的强硬,导致杨鸿泽心中情绪愈发不满,两人同坐在贡院的明远楼,却始终板着一个脸,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当然,道不同不相为谋,沉忆辰也没想着要搭理杨鸿泽,这样闭嘴挺好。 贡院门口已经摆放好了孔圣先师的大幅画像,以及各式祭品,两京十三省的举子们按照地域不同,分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其中各布政司乡试解元处于最前列。 浙江布政司阵营中,有着一张沉忆辰非常熟悉的面孔站在为首位置,他正是在西湖雅集上遇见的何闻道。 相比较其他考生一副期待、紧张、振奋的模样不同,何闻道此刻眉头紧锁,脸上神情无比凝重,仿佛在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何兄,这次会试总裁乃三元及第沉阁老,听闻你曾在西湖雅集上与他有过交集,再加上沉学社长的身份,想必定能获得另眼相待!” 一名同为浙江的举子,没有注意到何闻道脸上的神情,自顾自的朝他恭喜了一句。 自从西湖雅集之后,沉忆辰“经世致用,辨证求是”的学说,就在江南这种文风开放地区,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席卷开来,很多文人士子都把这种实用理论奉为瑰宝。 再加上沉忆辰在福建兵不血刃完成平叛,后续更让叛乱士兵跟裹挟百姓,得到了妥善安置。人人有地耕,户户有余粮,生活环境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学以致用,以行践言带来的口碑,远超各种空洞的理论。如果说曾经的“沉学”仅仅是个模湖的雏形,那么现在江南地区很多书院,已经有了社学的一席之地。 其中何闻道更是亲自创立了沉学社,成为了第一任社长,这才有了江南士子过来恭贺的一幕。 “此言差矣!” 站在一旁的福建布政司士子,立马出言反驳。 “在下福建农家子,承蒙沉阁老平叛带来的恩惠,可谓是铭记于心。” “沉阁老福建提督期间公正不阿,从未有过任何徇私之举,在下知道这位朋友言语并无恶意。但以何兄才华如果来日金榜题名,此言不仅仅会贬低贺兄,还会有损沉阁老清誉,还望慎言!” 这位浙江士子,本以为福建士子出言反驳,是过来找茬的。结果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如此的拥护沉阁老,不允许产生任何可能的污点。 只能说公道自在人心,沉忆辰在福建提督一年半的种种举动,赢得了八闽之地的民心! “这位兄台提醒,犹如醍醐灌顶,是在下失言了。” “客气。” 何闻道这边的对话,很快并引起了其他等候的士子阵营注意。 毕竟不管是不是信奉沉学,如今沉忆辰担任会试总裁,想要被取中就得投其所好,任何有关于主考官的消息,都不能错过。 “沉阁老在福建士子心中,威望竟然如此之高吗?” “俗话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当初八闽之地被叛军占据,朝廷大军杀进入定会出现血流成河的场面,沉阁老兵不刃血完成平叛,无疑是救了福建百姓一条性命,怎会没有威望?” “有道理,由此来看沉阁老真是才华横溢,出将入相颇具古风!” 有人赞美,自然就有人诋毁,浙东“宋学”传人宋滦,却满脸不屑道:“才华横溢却不遵循正道,这等才华又有何用?” 很快旁边有人赞同道:“沉学这种事功学说能流传甚广,简直就是吾辈文人之耻!” “文人自有气节傲骨,哪怕他沉三元担任会试总裁,在下也不会放弃圣贤书教导,以功利之心换取功名。” 这几句话出来,立马又引发了一起士子反驳:“你他娘的说谁是文人之耻,沉阁老学说中空谈义理之辈,恐怕指的就是你这种人!” “沉阁老曾说过,何为正道,何为歪道。行事当论迹不论心,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很快这种争辩就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赶考士子参与了进来,谁也没想到一句简单的恭维话语,会演变成学术观点的冲突。 不过这也从侧面表明,沉忆辰提出的观点,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在天下文人士子中传播开来,否则断然无法引发出这样激烈的场面。 就在不同立场的士子之间火药味越来越浓之际,远处传来了“铛铛铛”的鸣锣声音,瞬间整个顺天贡院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分出一条道来,迎接礼部尚书胡濙的到来。 乙己年会试,虽然任命了沉忆辰跟杨鸿泽两人为内帘主考官,但事实名义上的最高知贡举官,为礼部尚书胡濙。得由他来带领赶考士子们,一同释奠孔子先师,完成开考前的仪式准备。 胡濙担任礼部尚书几十年,参与过数届会试的释奠仪式,对于这一切早就驾轻就熟。 向孔圣像行四拜礼,接着司业上香,最后乐六奏,文舞六俏。整个释奠仪式结束之后,胡濙转过身来望向在场的数千名举子,开口说一番勉励话语。 “十年寒窗苦读夜,终有今日跃龙门。诸位都是我大明的佼佼人才,未来入阁登坛的璀璨新星,本官期望尔等无论何时何地,均不可忘却圣贤教诲,发挥毕生所学在国家艰难之际匡扶江山社稷。” “来日登皇榜之际,本官再与诸位共饮琼林宴!” 礼部尚书胡濙这么一番康慨激昂的话语下来,让在场许多士子感到浑身热血沸腾。 可能未来在浑浊的官场中会慢慢变色腐蚀,但至少在此刻,巨大多数人心里面,都是想着康慨丈夫志,生当忠孝门! 说完这番勉励话语后,胡濙就准备与众官员离开贡院,与此同时差役门也把手搭在了顺天贡院的门闩上,缓缓推开了这道即将要改变士子命运的龙门。 但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士子出列,挡在了即将要离去的礼部尚书胡濙等人面前。 “大宗伯,学生十年寒窗读圣贤书,始终不敢忘横渠先生的四句教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学生在京师备考期间,走遍了整个北直隶。发现在官绅奸商互相勾结之下,百姓实则已经民不聊生,出了顺天府尹掩饰太平的京师九门,道路两旁处处有饿殍。” “学生奋笔直书禀告衙门,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了无音讯。今日大宗伯言语提醒了学生读圣贤书的初心,还望满朝文武能俯视一下苍生万民!” 谁也没有料想到,开科取士这样的重要时间点,会有一名士子站出来为民请命,并且拦下的还是身为知贡举官的礼部尚书胡濙。 震惊之余,甚至就连护卫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一时间都愣在原地没有过来拉开请命的士子。古往今来有过不少狂生,胆敢影响会试的这恐怕还是第一个。 胡濙毕竟为官几十年,历经五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是他最先回过神来,开口问道:“这位小友,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何闻道,浙江衢州赶考士子!” 还没有等胡濙回话,旁边监察御史就高声呵斥道:“放肆,冲撞大宗伯,扰乱会试秩序,按律当革去功名!” “五城兵马司何在,把这等狂生先行压下去,待本官发函儒学提举司,永不录用!” 此等话语一处,让在场的赶考举子,纷纷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毕竟对于一名读书人而言,毕生苦读就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结果现在因为一时冲动,不仅被革除功名,还彻底断绝了科举这条路,简直与死刑无异! 听到监察御史的处罚,胡濙本来想要开口缓和两句,改判为从轻处罚。毕竟谁都是从年轻人过来的,书生意气看到世间不平之事,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好歹给个宽恕的机会。 结果万万没想到,何闻道面对监察御史的处罚,丝毫不惧的回道:“学生可以接受任何处罚,只求大宗伯能把民间疾苦上达天听。” “虽千万人吾往矣!” 何闻道始终没有忘记过,当初在西湖雅集上,沉忆辰回答圣人之道的那一番言语。 圣人之道,不在于言,也不在于心,而是在于行。与其一群人讨论何为圣人之道,不如出去深入乡野边疆,看看民生疾苦、将士浴血。 言不如行,哪怕只能帮扶拯救一人,你在对方的眼中,便是圣人。 何闻道践行着经世致用,在见识了北直隶百姓面临粮价飞涨,不得不卖儿鬻女,析骸以爨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为民请命! 只是他拿着那封请愿书,却在京师处处碰壁,这等赈灾济民之事连阁部大臣都束手无策,哪个衙门或者官员敢接下何闻道的请愿书? 这就是为什么,何闻道不顾一切的冲撞大宗伯,只有在会试这种万众瞩目的场所下,才会有这么多高官云集,让民间疾苦上达天听。 至于自己的下场如何,何闻道从未考虑过。 他始终用自己的行为,诠释着自己的名字。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还愣着干什么,把此等狂妄之徒给拖下去!” 监察御史自然明白,北方粮价飞涨带来的疾苦,目前来说是个火药桶,谁碰谁倒霉。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只能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次面对何闻道的倔犟,哪怕礼部尚书胡濙都选择了默认,自己同样无法回应如何赈灾济民。 很快一群官兵就冲了过来,死死的擒住何闻道准备带走。就算他奋力挣扎,可文弱书生如何能是这么多官兵的对手,瞬间就被抬离了地面。 旁边围观的众赶考举子们,很多人脸上流露出不忍神情,可他们谁也没有何闻道的勇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众人身后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本官在此,我倒想看看今日谁敢把人给拖走!” 431 当年影子 (二合一) 顺天贡院的龙门位置,出现了沉忆辰的身影,他此刻正冷若寒霜的朝着何闻道的方向走去。 之前由于贡院锁门的缘故,哪怕明远楼处于顺天贡院中轴线上能俯视全局,沉忆辰也无法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随着龙门被大开,他把何闻道为民请命的一幕,片面不差的看在了眼中。 对于整个大明北方粮价飞涨的现状,沉忆辰并非不知情,甚至最早在年前时分,就跟商辂探讨过该如何赈灾济民,还一度为是否开京师以及通州粮仓,产生过意见分歧。 不过古人一句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沉忆辰现在入阁拜相身居高位,每日出入的都是京师最为繁华的官道跟皇城,哪怕在内阁中批阅到地方州府上疏,带来的冲击感远远不如身临其境。 好比当年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看着运河遍布浮尸,看到百姓如同蝼蚁一般,被封锁在河畔等死,那种现实惨状带来的愤怒跟震撼,是上疏中的文字所不能比拟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那时候的沉忆辰正式官职,一个区区正六品的詹事府中允。却在一腔义愤之下,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毅然决然的选择行诛王之事。 因为三省八府之地的八万苍生,需要有人替他们寻回一个公道! 现在的何闻道,让沉忆辰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吾道不孤! “学生见过沉阁老!” 刹那间,顺天贡院的三千举子拱手拜倒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这种被赶考士子礼遇的场面,沉忆辰不止经历过一次,不过当初是他以解元或者状元之尊,享受着身为魁首的待遇。而现在,他是一名单纯的上位者,是大明无数文人心中向往的目标! 见到沉忆辰一步步走过来,架住何闻道的五城兵马司官兵,慌忙把手给松开。相比较单纯的文臣身份,沉忆辰在“武功”上面的造诣,可以说超越了大明绝大多数武将。 京师不管是三大营,还是禁卫军,亦或者五城兵马司这种治安军,没有谁不知道沉忆辰的战功跟威名。 他们心中对于沉忆辰的畏惧,不仅仅是下级对上级,武将对文臣的那种惧怕,还带有敬仰跟崇拜! “下官孟浪,还请沉中堂恕罪。” 下达命令的监察御史,他科道言官的身份哪怕面对绯袍大臣都不弱下风,偏偏见到沉忆辰后,不敢说出一丝反驳话语,直接俯首认错。 原因在于沉忆辰这些年狂妄名声在外,压根不鸟一般的上疏弹劾,偏偏惹出诸多事端后还能屹立不倒,平步青云。 想要得罪这尊大神,得首先考虑自己底子够不够硬,很明显驻京的这位监察御史,认为自己没那个实力。 “吾等文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为民请命何罪之有?” “本官期望御史以此为戒,勿要再犯!” 沉忆辰的神情非常严肃,换作以往时刻估计他不会用这种犀利言语。 但这里是顺天贡院,在场有着三千举子,他们中有许多人来日将成为大明各地的父母官。沉忆辰这番话某种意义上,不是说给眼前监察御史听,而是说给在场的三千举子听。 “是,下官谨遵教诲。” 监察御史听到后不敢反驳,连忙点头称是。 告戒完后,沉忆辰这才转身拱手道:“见过大宗伯。” 名义上沉忆辰正三品的官衔,遇见加封太子太师的从一品胡濙,是要自称下官的。 不过明朝阁部之争已经趋于白热化,加封了殿阁大学士后,阁臣面对部臣就不可能再自称下官。否则阁臣大多数官衔不如六部尚书,以下级身份自处那内阁存在的意义何在,是六部的下属机构吗? 当然,官衔可以不论,长幼还是要遵守的,沉忆辰依旧主动先拱手行礼。 对于沉忆辰这时候才向自己行礼,胡濙脸上深情有些冷漠。 原因在于当着自己的面,沉忆辰先行训斥了一同前来释奠的监察御史,毫无疑问是没把自己这个礼部尚书给放在眼中。至于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胡濙相信以对方的圆滑跟谋略,恐怕还是前者居多。 “沉中堂客气,今日乃会试大比,可别耽误了开考的时辰,否则陛下怪罪下来无人担当的起。” 胡濙话中带着一丝隐隐警告意味,出风头可以,别把事情闹的太过。否则哪怕你沉忆辰有从龙之功,皇帝也不可能在科举这件关乎国本的事情上保下你。 听到胡濙这句话后,沉忆辰还没有什么表示,刚被放开的何闻道,就一脸急切的扑倒过来进言道:“沉阁老,京师城外很多百姓已经滴米未进,到了食树皮扒草根的地步,学生听闻山西陕西等地更是易子而食。” “朝廷还不赈灾济民,不知还有多少苍生要遇难,与其在这里钻研圣贤之道,更应在走出去看看民间疾苦,这是您当年教导学生的道理啊!” 何闻道在京师各衙门为民请命的时候,其实想过找寻沉忆辰帮忙。可是相比较一般的朝廷大臣,成国公府这种豪门望族,想要拜访的投机客属实太多,这种没有丝毫交集的江浙士子,几乎没有登堂入室的可能性。 虽然已有两年未见,但沉忆辰当初的话语,就如同一盏明灯般始终指引着何闻道的前行。 他相信这个世间任何官员都有可能漠视民间疾苦,唯独沉忆辰不会! 有这么严重了吗? 沉忆辰听到之后也是感到震惊,他原本的预测是开春期间,粮食饥荒才会达到顶峰。毕竟这个时候种粮吃完,无法耕种的话就意味着来年颗粒无收,官绅地主此时才会出手,肆意的压迫剥削底层百姓,从而出现卖儿鬻女的惨状。 结果没有想到,进程比沉忆辰预料的还要快,看来各地州府上疏的灾情奏章中,依旧存在着避重就轻,粉饰太平的情况。 “沉中堂肩负会试总裁重任,赈灾济民之事恐怕是有心无力了。” 话语此事见缝插针的回了一句,看似是在帮沉忆辰推掉难事,实则是以退为进想要架住对方。 果然当他这话一处,年轻气盛的何闻道更急了,当即跪倒在地祈求道:“学生请命无门,只有跪求沉阁老,拯救北直隶的百姓苍生!” 说罢,何闻道重重的磕了下去,额头撞在顺天贡院的青石板上,瞬间鲜血就顺着脸颊流淌下去。 见到这一幕后的赶考士子,也是感到心中一腔热血上涌,很快又有一人站了出来,朝着沉忆辰深深鞠躬道:“学生陕西榆林举子赵金嘉,何兄所言句句属实,求沉阁老赈灾济民!” “学生山东兖州府举子岑然,曾深受沉阁老出镇治水之恩,此等饥寒交迫之危,唯有沉阁老能济世安邦!”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有着无数举子,拱手朝着沉忆辰请命,不管他们是否认同沉忆辰的学术理念,乃至于他背弃上皇的举动。 至少沉忆辰有一点赢得了大明士子的公认,那就是他出镇山东治水,提督福建平叛,无一不是彰显着安邦定国之能。 如果说世间谁能力挽狂澜,很多举子脑海中第一人选,便是沉忆辰。 望着这在场士子躬腰一片的场景,始作俑者胡濙此刻内心之中,都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震惊。要知道他扇动何闻道向沉忆辰请命,更多是想要借此架住对方,让此子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喊几句口号就能解决掉。 如果可以的话,后续再顺势给沉忆辰一个台阶下,既能赢得对方的感激,还能让他在三千举子面前丧失声望,可谓一举两得。 只是胡濙万万没有想到,在场的三千举子会真心把沉忆辰当做“救世主”! 相比较胡濙脑海中所想,同样面对这一片士子情景场景的沉忆辰,内心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慨。他想的不是赈灾济民的难度,更多是惊喜于至少目前的大明士子,没有沦为只讲义理的腐儒。 没有沦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 他们的心中,除了功名仕途外,还怀着家国天下,苍生万民! “好,本官答应尔等,会试结束之后赈灾济民,不让路边再多出一具饿殍!” “学生替北直隶的百姓,谢过沉阁老。” 何闻道再次重重叩谢,同时脸上热泪盈眶。他不仅仅高兴于沉忆辰答应拯救北直隶的受灾本性,还激动自己心中的偶像始终没有变过。 他依旧还是那个不计较私利,以天下为己任的沉忆辰! “不用谢我,更应该谢的是你自己。” “没有你豁出一切为民请命,本官身居庙堂之高,却看不到民间疾苦。” 说罢,沉忆辰就把跪伏在地的何闻道给扶起,然后朝着在场士子说道:“龙门已开,诸位还是尽快进入贡院,准备迎接会试大比吧!” “是,沉阁老。” 在场士子同样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朝着沉忆辰拱手称是。 “大宗伯,那本官就先行一步入贡院了。” “沉中堂有总裁之职,请。” 胡濙表现的很客气,还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让沉忆辰先走。 只是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胡濙脸上深情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他始终欣赏着沉忆辰的才华跟人品,但身处不同阵营,对方表现的越出色,对己方的威胁就越大。 特别沉忆辰还不是一个遵从礼法,循规蹈矩之人,宫中传言他连君父都能抛弃于瓦刺大营之中,很难保证这种人位极人臣后,会做出怎样的权臣举动。 此子,是一把双刃剑啊! 沉忆辰回到顺天贡院明远楼,目视着下面举子通过兵役检查进入号房。 可就在此刻,耳旁传来了杨鸿泽悠悠的声音:“沉中堂,有时候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北直隶乃至于整个北疆缺粮之事,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解决吗?” “不然呢,眼睁睁看着百姓冻死饿死吗?” 沉忆辰目光依旧望着下面的号房,语气非常平澹的回了一句。 他知道这件事情很难,但总得有个人去做,至少让自己去做,可能会给更多人生的希望。 “北直隶地区缺粮,除了去年鞑虏入侵,导致很多秋收农田被毁没有收成。还有一个重大的因素,在于有人正在囤积米粮,肆意的拉高粮价。” “准备到最后阶段,一方面吞并普通平民百姓赖以生存的田产,另外一方面还能赚得盆满钵满的人血钱!” 沉忆辰本以为杨鸿泽找自己搭话,大概率是出言阴阳怪气的讽刺。 结果没有想到,他会认认真真的谈及北方缺粮现状,并且说到最后面的时候,能明显的感觉到杨鸿泽语气中带着一种愤怒之情。 “你也关注过北方缺粮的奏章?” “当然。” “那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沉忆辰有些不解,按照自己跟他死对头的关系,很明显这段话能起到帮忙的作用,不应该啊。 “因为我也是农家子!” 说罢,杨鸿泽转过头来,双眼通红的看着沉忆辰。 没错,不管杨鸿泽多么厌恶沉忆辰,双方处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的身份。 但有一点他与贺平彦这群贵族公子哥不同,杨鸿泽他是出身寒门的农家子,知道最底层的百姓生活在一种怎样的环境,知道他们面对天灾人祸来袭后,是多么的无力! 为生民立命,同样是圣贤书的一部分,望着贡院广场三千举子请命,杨鸿泽恨不得站在那里的是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杨鸿泽会跟沉忆辰说出这番话,他同样心怀家国天下,百姓苍生! “那又是谁在背后囤积米粮,恶意拉高粮价?” 杨鸿泽能说出这番话,绝对不是无的放失,背后定然有着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如果换作寻常时刻,沉忆辰是不会问出这句话的,因为他知道双方关系问了也是白问。但此刻他看到杨鸿泽那双通红的眼,意识到可能在某些方面,自己与对方依旧有着共识。 摒弃成见,才能更快的处理饥荒危机! “当朝太后的父亲,外戚会昌伯孙忠!” 432 南宫密谋 (二合一) 孙忠? 听到杨鸿泽说出这个名字,沉忆辰着实有些意外。 对于孙忠此人他还是有些好印象的,当年国子监祭酒李时勉被王振冤枉施以荷校之刑,沉忆辰率领国子监生员叩阙鸣冤,会昌伯孙忠就帮着在太后面前说了几句好话,最终换来了王振的妥协退步。 现在杨鸿泽说孙忠囤积米粮,肆意的拉高粮价,相当于颠覆了沉忆辰的印象。 “你有证据吗?” “没证据我会胡言乱语吗?” 杨鸿泽有些讥讽的回了一句,虽然他站在农家子的角度上,愿意参与缺粮饥荒之事,但不代表着双方有任何和解的可能性。 沉忆辰的这种质疑,简直就是对自己的羞辱。 “你可知道正统十一年,会昌伯孙忠家奴韩兴向滨州百姓放贷子钱,本息连翻数倍,最终逼迫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事情?” 孙忠还做过这种事情? 正统十一年沉忆辰出镇山东治水,压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朝廷一个外戚的家奴作恶事件,自然是不可能知道。 “还望细说。” 沉忆辰拱了拱手,态度表现的很客气。 对于沉忆辰的拱手客气,杨鸿泽表现的很受用,可能这是数年来第一次对方出现了“示弱”的架势。 “会昌伯孙忠早年为从九品的鸿胪寺序班,家境仅能称得上衣食无忧,远没达到钟鸣鼎食的地步。张太皇太后摄政期间,以身作则严厉压制外戚专权,从而导致会昌伯始终比不上朝中老牌勋戚的富足跟底蕴。” “正统七年太皇太后崩,伴随着太上皇亲政,会昌伯孙忠备受恩宠。从而开始大肆在京师置办产业敛财,后续更是不满足正常经营的收入,利用家奴行驶赌场、放贷、侵占等等手段,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正统十一年,会昌伯家奴孙兴在滨州放贷弄的怨声载道,当地有司实在看不下去向朝廷申诉此事,并且有言官顺势呈递奏章弹劾会昌伯。” “沉中堂,你不妨猜猜结果如何?” 说吧,杨鸿泽脸上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几乎是把答桉给写在了脸上。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没错,太上皇念及会昌伯身为国戚,且并不知道家奴违法之事,仅仅处置了韩兴将他发配辽东铁岭卫戍边!” “那这次囤积米粮,哄抬市价,又如何能证明与会昌伯有关?” 沉忆辰问出了关键点,正统十一年孙忠把锅甩给了家奴,这一次他完全可以故技重施。哪怕当政的并不是他亲外孙朱祁镇,可他女儿依旧是大明的皇太后,景泰帝朱祁玉依旧要给这个面子。 揪出幕后主使,才是问罪的关键! “压根不需要证明,因为这一次市井上控制粮价的人,正是韩兴!” 听到杨鸿泽说出韩兴的名字,沉忆辰这才明白了,为何对方会如此愤怒。甚至不惜暂且放下与自己的恩怨过节,把哄抬粮价的幕后主使全盘托出。 会昌伯孙忠狂妄到这种地步,把发配戍边的罪人给弄回了京师,还光明正大的再行违法之事,称之为法外狂徒都不过分! “没想到大明压制了七十余年的外戚,依旧没能彻底根除乱法的弊端。” 沉忆辰语气有些唏嘘的说了一句,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外戚的弊端,而是“人治”的弊端。 “现在你得知背后主使之人是谁,还敢接下此事赈灾济民吗?” 杨鸿泽目光注视着沉忆辰,这一次他的语气没有了讥讽的意味,相反有着一种他内心不愿承认的期待。 “当然,要是人人都趋利避害的话,这个世间还有公道正义可言吗?” “至少我沉忆辰,不愿意做那个冷眼旁观者!” 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杨鸿泽一时说不出话来,内心里面可谓是五味杂陈。 杨鸿泽知道这些内幕,其实并不是什么调查的结果,而是他如今跟会昌伯本身就同属于太上皇的利益集团,对方压根就没有隐瞒这些。 甚至不仅仅是会昌伯孙忠主导了囤积米粮,哄抬粮价的行为,朝中很多勋戚高官同样有份。哪怕不是自己亲自参与进去,手下的追随者、附庸者、店铺家奴,或多或少保持了相同的默契。 毕竟只有到了普通百姓家破人亡的地步,他们才能合理合法的收购兼并田产,买下更多的家奴,租下更多的佃户,维持着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 否则单单靠着朝廷那点微薄的愤怒,以及比擦屁股纸强不到哪里去的大明宝钞,如何能当人上人? 说句更为夸张的话语,哪怕像英国公府、成国公府这样的顶级勋戚,都很难保证手下的店铺农庄出淤泥而不染。 杨鸿泽正是知道背后的阻力跟难处,他才选择了保持沉默,直至看到沉忆辰毅然决然的接下为民请命,羡慕、嫉妒、敬佩、向往种种情绪接踵而至,造成了他非常纠结的内心情绪。 “大明北境出现饥荒的原因,除了以会昌伯孙忠为首的权贵囤粮,哄抬粮价外,本质是供给远远不足。哪怕你抑制住了粮价上涨,依旧无法解决米粮紧缺的局面,治标不治本。” 说罢,杨鸿泽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道:“但不管过程如何,我希望你能做到让百姓不再饥寒交迫。” 说完这句话后,杨鸿泽就把目光望向号房,不再与沉忆辰多言。 为期九天的景泰元年乙己科会试,正在按部就班举行的同时,紫禁城内同样在名义上被封锁住的南宫,却并没有真正的达成封闭状态,收到太上皇秘密两匹好马相赠的张軏,此刻出现在了南宫之内! 见到张軏前来,看守朱祁镇的老太监阮浪,很识趣的从院内离开,站在了宫门之外放哨。 阮浪是明成祖时期南征带来的安南人,要知道当年大明南征过程之中,对于藩邦蛮夷一律采取“斩草除根”的战略,敢于反抗者成年直接斩杀,幼年阉割带入宫中成为太监。 包括大名鼎鼎的三宝太监郑和,实则也是云南之战阉割的幼童俘虏。 阮浪历经五朝,可以说是看着明英宗朱祁镇长大,从情感上自然要更加亲近。景泰帝朱祁玉让他看守,毫无悬念的直接被策反,倒是成为了太上皇的亲信。 只能说景泰帝朱祁玉的根基不稳,不仅仅是表现在外朝官员中没有足够的亲信势力,内官除了少数几个潜邸时期的亲信太监外,同样找不到足够信任的人手。 加之朱祁玉哪怕狠下杀心,囚禁了自己的兄长朱祁镇,却在待遇上依旧没有苛刻。不单单是保持着太监宫女服侍,甚至就连曾经的妃嫔都来了南宫相伴,从而历史上才能繁衍出这么多子嗣。 也就是说朱祁镇虽然被囚禁南宫,但妃嫔却可以自由出入,再加上太监跟守卫大多在情感上偏向于太上皇,封锁南宫变成了名存实亡。 如今任职右都督的张軏,就是在宫中太监跟守卫的帮助之下,才能悄无声息的进入到南宫之中。 “臣右都督张軏,叩见上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到盘坐在卧榻之上的朱祁镇,张軏无比恭敬了行了五拜三叩大礼。 很多时候从礼仪称呼中,就能读懂对方的态度,很明显张軏已经决定死心塌地的站在朱祁镇这边。 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原因,就在于皇太后孙氏,下令司设监掌印太监去交好武清候石亨,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对方并没有明确拒绝皇太后的拉拢,展现出一种观望暧昧的态度。 张軏知道石亨非池中之物,更为可怕的是他还有着疯狂的野心,一个掌管五军营的武清候爵位,没有办法满足石亨的胃口,他想要的时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如果石亨动摇了,那宫中二帝势力将发生根本性的逆转,胜利的天平将逐渐向着太上皇朱祁镇倾斜,到了应该追加筹码的时候。 见到张軏态度如此恭敬,朱祁镇的脸上充满了笑容,直接从起身过去亲手扶起,还无比亲近的说道:“张爱卿乃朕的股肱之臣,如今身处南宫何需行此大礼?” “君臣有别,就算陛下厚爱,微臣也要恪守臣子本分!” 张軏的这个回答,让朱祁镇心中感到愈发的满意,他有些感慨的说道:“如果满朝文武俱像张爱卿这般忠君爱国,可能就没有朕今日退居南宫的一幕了。” 别的话张軏还敢接,这句话在没有弄清楚太上皇意图之前,他只能躬身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张爱卿,朕在塞外便曾听闻,英国公的爵位传给了庶子张懋,这等无视嫡庶长幼之举,简直就是与礼不合!” 朱祁镇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就是一脸的愤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跟张軏有着感同身受之举。按照礼法自己是父皇唯一的嫡子,郕王压根就没有资格窃据至尊之位。如此礼乐崩坏,日后岂不是国将不国? 同样这句话也说到了张軏的心坎上,他终于忍不住愤愤不平回道:“兄长在世之时,从未说过要让庶子袭爵,只可惜在土木堡一战马革裹尸,陛下便做主让那张懋继承了爵位。” “一个年仅九岁的幼子,何德何能掌管偌大的英国公府?” “张爱卿所言甚是,朕对此事深有同感,自古传承立嫡立长。如果朕能再登大宝之位,定拨乱反正还一个朗朗乾坤!” 英国公爵位,就是孙太后早就许诺给张軏的筹码,现在通过朱祁镇的嘴中说出来,就相当于君无戏言板上钉钉。 当然前提是,朱祁镇是否还能重登大宝之位? “上皇圣明!” 张軏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再度跪下以示忠诚,到了这一步朱祁镇也无需在遮遮掩掩,直接开口道:“朕御驾亲政鞑虏,命郕王居监国之职,暂代大统之位。” “未曾想要雀占鸠巢,朕逼迫禅让退位成了上皇,囚禁于这南宫之内。” “郕王目无君上,目无兄长,乃为天地所不容。可如今朝中奸邪当道,迫切需要如张爱卿这样的忠义之臣振臂高呼,不知张爱卿可否愿意与朕一同再创开明盛世?” 朱祁镇囚禁于南宫之中,堪称是度日如年,时时刻刻担心着朱祁玉会向自己下手,某天宫中传出来上皇暴毙的消息。并且再这样拖延下去,等待景泰元年的大比结束,就有着一批属于景泰帝的天子门生进入朝中。 可别小看了天子门生的作用,很难说里面不会出现第二位沉忆辰这样的狠角色,起到改变朝局的关键作用。 钦点沉忆辰为三元及第,是朱祁镇这辈子目前为止最后悔的事情,御驾亲征都只能排在后面。死亡的威胁加上时间的紧迫感,他需要尽快拉拢张軏等效忠于自己的老臣政变。 否则时间拖的越久,复辟的希望就越低! 面对朱祁镇的询问,张軏内心情绪汹涌澎湃,他下意识想要应承下来,只不过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不管英国公爵位有多么的诱人,从龙之功多么的近在迟尺。但选择造反就是一条没有回头的道路,要么功成,要么身死,乃至于全家覆灭! 当今陛下一系列操作,在三辞三让后某种意义上取得了明英宗的法统授权,再加上救时之君跟蒙古大汗臣服带来的威望,真的能政变成功吗? “张卿,莫让朕失望!” 看着张軏久久没有给出确定的答复,朱祁镇的语气瞬间变得有些冰冷起来。 北狩这段经历,让他变得扭曲猜疑,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意气风发的明英宗。他复辟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朝廷天下,纯粹是为了复仇跟权势。 不能效忠于自己的人,那便是自己的敌人! 朱祁镇冰冷的语气,惊醒了张軏心中的犹豫,他慌忙解释道:“臣并非不愿与上皇共创开明盛世,而是如今朝廷兵马俱在于谦跟沉忆辰的掌控之下。” “如果武清侯石亨没弃暗投明,恐怕上皇再登大统之位艰难险阻!” 复辟的关键就在于掌兵,其中核心点就是石亨手中的五军营,如果他没被拉拢,张軏无论如何都不敢赌上全副身家。 433 科举不公 (二合一) “张卿,此事不用你担心,朕自会劝说武清候石亨。” “朕只需要你一个确切的回答,到底是否愿意一同拨乱反正?” 朱祁镇已经没有耐心去跟张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必须要得到对方的绝对效忠,才能展开下一步的动作。 原因无他,张軏掌控了一部分京营士兵,并且还是靠近南宫的营地。到时候发动政变复辟,他的兵马就是攻破南宫禁卫军的关键。 历史上也正是石亨、张軏等人用巨木,撞开了南宫的宫门,完成了夺门之变。 朱祁镇在死亡的威胁之下,真是一刻都等待不及,不断的向张軏施压。 “一日为君,终身为主,臣张軏愿效忠于上皇,共同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好,朕心甚慰!” 朱祁镇当即拍桉而起,彻底搞定了张軏后,南宫这一块的安全危机算是解除。更外面还有姻亲安远侯柳浦掌控的神机营,宫内有御马监掌印郭敬的腾骧四卫。 只要最终拉拢了石亨,里应外合之下郕王不堪一击! 就在朱祁镇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紫禁城御书房中内官监掌印太监成敬,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拱手禀告道:“陛下,右都督张軏被上皇召入南宫议事,恐怕是商量着复辟的事情。” “皇兄果然还是忍耐不住了吗?” 景泰帝朱祁玉冷漠的回了一句,能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哪怕再如何不善于帝王心术,权谋斗争,基本上的警惕还是有的。 东安门前的三辞三让,没有人会相信明英宗朱祁镇愿意放弃至高无上皇权,品尝到权力果实的朱祁玉,那就自然更不会当真。 从始至终,南宫除了明着安排的护卫外,还有着许多暗探时时刻刻关注着朱祁镇的举动。这些暗探是当初朱祁玉在郕王潜邸的老人,忠诚度绝对不用怀疑,只是人数跟能力不够,无法在朝堂之上施展。 “上皇拉拢右都督张軏,意味着南宫那块的十营团不可靠,要不要展开驻地轮换?” 成敬小心翼翼的朝着朱祁玉问了一句,本来按照他太监内官的身份,是不能卷入前朝军政要事。可景泰帝身边实在无人可用,一个于谦恪守社稷为重君为轻,从来不会愚忠。 至于沉忆辰,连他到底是不是忠诚于自己,景泰帝朱祁玉心中都没底。 “陡然间展开驻地轮换,相当于告诉皇兄朕在他身边安插了人,后续他联络朝臣只会做的更加隐秘。” “这样吧,传朕谕令从今日起,南宫的宫门上锁灌铅,仅允许开一个传递食物的小洞。另外想办法抓住皇兄逾越之举,从而名正言顺的处决他身边亲信,斩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既然皇兄不仁,那朕只能不义,这天下终究是容不下两位君王!” 彻底囚禁是景泰帝朱祁玉的第一步,等到朝中消除明英宗朱祁镇的影响力后,身染重疾便是第二步,最终就是暴毙而亡。 两人都已经意识到在皇权斗争面前不死不休,什么手足亲情不值一提! 另外一边的顺天贡院,经历过关于北方饥荒的讨论后,沉忆辰跟贺平彦两人的关系算是出现了些许缓和,至少没有之前那种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的场面。 呆在明远楼上注视了几日,趁着第一轮会试快要结束之际,沉忆辰来到了号房巡视考生们的答卷情况。曾几何时他也在这小小的号房中等待着命运抉择,如今身居高位后,可以决定别人的命运。 号房位置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考生的背景身份,沉忆辰首先来到的是坐北朝南新建的砖石结构号房,这里大多是朝中一些高官子弟。 见到沉忆辰到来,砖石号房的考生们并没有流露出多少紧张神情,毕竟他们很多人见过市面,再加之京师高官勋戚多如狗,一个正三品阁臣还不至于吓住。 沉忆辰随意停在了一个考生号房面前,看着他对于首道四书题的回答。古代科举重四书,重首题,基本上这一题回答的好坏,将决定己己科会试的成绩。 四书首题并不是两位会试总裁,以及十八位同考官共同商定的,相反乃沉忆辰一己之力拍板,定下了“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的题目。 用后世的白话翻译,那就是论周唐及秦魏朝廷和地方权力的分配,到底孰优孰劣又怎样去改正。 封建王朝走到亡国末世,除了土地兼并这种老病因外,中央跟地方的权力失衡,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很大几率到了最后政令不出紫禁城。 但问题是中央不放权,以古代的行政效率,处处等着朝廷中枢来做决断,恐怕黄花菜都凉了。过于放权,就如同导致地方山头并起,军阀势力割据。 沉忆辰想要通过这种四书考题,来集思广意找到一条各方面平衡的权力划分,提高大明中枢朝廷跟地方的行政效率。与其天天考一些什么之乎者也,还不如把目标放在政务实事上面。 毕竟会试取中的考生,就将获得进士头衔,分散到大明各地为官。全是些不通政务的书呆子,到了地方后只会为祸一方。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会在自己担任会试总裁期间,强硬更改既定考题。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只有通过科举制度选拔一批批真才实干之人,才能有志同道合之辈形成改革的基础,日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眼前这名考生文章写的不算太差,只是依旧没有跳脱传统的之乎者也的范畴,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孔孟圣人言,在沉忆辰眼中简直是有些不知所云。 随意看了几眼后,沉忆辰便前往下一个考生的号房,答题内容基本上大同小异,找不到任何的亮点。 就这样接连看了几个,沉忆辰打算折返回去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些考生第一行文字内容中,有一撇的勾画角度非常相似。 沉忆辰当年为了考取功名,可谓是勤学苦练过馆阁体。但哪怕就是这样,文字写在纸张上的最终效果,也不可能笔划勾画角度千篇一律。 而且这还不是一个两个的巧合,沉忆辰一路走过来,起码看到五六个考生第一行笔锋无比神似,这就绝对不可能是巧合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观点,沉忆辰特地转到了另外一排号房中,还恰巧的是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熟人,他就是在顺天贡院广场为民请命的何闻道。 见到沉忆辰朝自己走过来,何闻道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脸上瞬间就流露出激动的神情。 在何闻道的眼中,沉忆辰已经不仅仅是自己学术上的领路人,还是自己人生的一盏明灯,大丈夫生当如是也! 不过何闻道很快就反应过来,考场之中可不能跟巡视总裁,发生任何言语上的交谈,否则就有徇私舞弊的嫌疑。于是他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把头给再度埋了下来,不过那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是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沉忆辰踱步来到何闻道的号房面前,仔细看了他第一排文字的笔锋,与之前在砖石号房见到了那几名考生勾画角度完全不同,何闻道的文章笔迹找不到任何规律可循。 见到这一幕后,沉忆辰心中就大概有底了,不过在无凭无据之下此事不好声望,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何闻道的文章上面。 相比较前面考生华而不实的孔孟圣人言,何闻道非常务实的分析了周唐两朝,诸侯做大跟藩镇割据的弊端,同时表明了秦魏两朝过渡集权,带来的地方行政效率低下缺点。 看来自己“经世致用,辨证求是”的学术理念,是真正的传达到了何闻道这等年轻士子的心中,而不是浮于表面! 看完何闻道的文章后,沉忆辰顺势走向了旁边的号房,首先还是看了一眼第一行的笔划有没有问题。这名考生跟何闻道一样,勾画角度有着属于自己的特殊,与砖石号房的考生截然不同。 本来沉忆辰没打算提前审阅一番这名考生的会试文章,结果就这么随意瞄了两眼后,他就被吸引住了站在原地,脸上下意识流露出惊喜的神色。 相比较何闻道“师从”沉学,本身就朝着务实方向发展,能写出切中时政要害,分析出利弊的文章并不意外。相反这名考生沉忆辰毫无印象,文章却立意深远,论证全面,很有治国安邦之远见。 甚至沉忆辰能从他的文字中,感受到一股拳拳爱国之心,胸怀天下之志! 带着一份好奇,沉忆辰把目光看向了还未弥封的卷首,彭时两个字跃然于眼前。 彭时便是历史上正统十三年的状元及第,还开创了大明最快入阁的记录。只能说哪怕历史改变了,才学之士的本质不会改变,金子放在哪里都能发光! 当然,哪怕欣赏沉忆辰也不能流露出来,看了一圈后他便转身回到了明远楼。恰好巡视考场的杨鸿泽,此刻也一同返了回来。 “杨少卿,会试四书首题今日结束,不知你巡视考场可有发现国之栋梁?” “你想说什么?” 这三日监考下来,除了第一日关于北方粮荒的问题,双方有过一段交流之外,后面两日几乎是视而不见,完全没有任何的言语沟通。 沉忆辰巡视考场后莫名其妙抛出这句话,杨鸿泽第一反应便是对方话中有话。 “本官发现有几个考生,卷面字体异常优美,简直如有神助,杨少卿可有同感?” 听到沉忆辰这略带揶揄的话语,杨鸿泽脸色瞬间发生了一抹变化,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有同感又如何,此事无凭无证,你我又能做些什么?” “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杨少卿曾说过自己是寒门农家子,寒窗苦读到今日入阁拜相,想必经历过常人所不能及的艰辛。” “如果连科举的公正都无法保证,寒门农家子未来还有出头之日吗?” 这一句话说出来,让杨鸿泽神情暗然没有回答,其实考生文章中有着约定的暗号,他并非不知。 但人在官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以往历届科举都免不了这类事情发生。甚至就连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除了本身的才华学识外,很难说没有礼部尚书跟吏部尚书的助力。 如今内阁中,陈循、苗衷,乃至于高穀等人,由于入阁时间日短,都还没有培养自己的后备势力。景泰元年的己己科,注定是各方势力角逐的名利场! “此事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背后阁部大臣均有参与,除非沉中堂你想要与满朝文武为敌。” 犹豫许久之后,杨鸿泽还是给了沉忆辰一句劝戒,科举舞弊根本就不是单独某一个人可以达成的局面,而是阁部大臣心照不宣的形成了默契,划分出名额给自己的子弟上位。 杨鸿泽同样心中鄙夷不屑这种举动,但他更清楚这是自己无法改变的现状,除非脱离整个文官利益集团。 以自己寒门农家子的背景,得罪的满朝文武,日后再朝廷之中岂会有立足之地? “杨少卿,你觉得本官应承下粮荒之事后,难道还能跟满朝文武和善相处吗?” 沉忆辰嘴角流露出嘲弄的笑容,既然选择站在了对立面,那就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回头路可言。同时他也深深理解了,为何历朝历代想要干实事的权臣,最终都会选择结党营私。 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这一届乙己年举子,便是沉忆辰未来在朝堂上的根基! 沉忆辰的这句话,让杨鸿泽没有再回答,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跟担当。世间任何事情都没有偶然,沉忆辰能走到今日,有着独属于他的截然不同,与浑浊的官场仿佛是那么格格不入。 哪怕身为“敌人”,此刻杨鸿泽的心中,都不由生出了一抹敬佩跟尊重。 这个世间有沉忆辰的存在,何尝不是一种庆幸? 请假一天。 大兄弟们,实在扛不住了,人都烧晕了,休息一晚白天状态好点补个大章吧。 《我成了大明勋戚》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434 袭爵重任 (二合一)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连续三场九日的己己年会试,就在一场鹅毛大雪中结束。 沉忆辰还记得当年乙丑科会试的时候,离开顺天贡院外面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数年时光改变的不仅仅是人和物,就连时节天气都在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会试三千举子,就意味着有三千份以上答卷,再加上数道四书五经题,文章数就更高达上万。 这么多份试卷肯定不可能靠着两位会试总裁,在短短十几日之内审阅完毕,得先由十八位同考官进行初步阅卷,再高荐最为优秀的文章给总裁排名,评选出五经魁乃至最为重要的会元! 前期阅卷不需要沉忆辰参与,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无事一身轻。先不说北方愈演愈烈的粮荒,单单南疆跟北境各种战云密布,就得想到解决之法,否则明帝国早晚得被内忧外患给拖垮。 回到府中放松休息了几日后,沉忆辰便来到书房提笔写信。第一封是呈递给皇帝的奏章,上面详细描述了因为南征军北上勤王,导致麓川之战草草收场除恶未尽,从而在去年末思任法之子思禄卷土重来,再度占据了大明孟养宣慰司。 并且思禄还吸取了前面数次战事的水利,与缅甸阿瓦王朝达成了秘密同盟协议,对大明的南甸宣抚司跟云南布政司虎视眈眈。 身为大一统王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大明绝不能放任藩邦做大,驰援京师的南征军应尽快返回南疆威慑蛮夷,必要时候再度进行征讨平叛! 另外让南征军返回南方驻地,除了明面上能威慑住麓川叛军,随时荡平不臣外,还将带来两处暗中的收益。Z.br> 一是能削弱明英宗朱祁镇在京师的拥护兵力,要知道在安远侯柳浦从广西调任京师掌管神机营之前,靖远伯王骥掌控的南征军,才是皇太后肆意干政的最大倚仗。 虽然靖远伯王骥并不像安远侯柳浦那样,与太上皇一系有着密不可分的联姻关系,也没表现出绝对效忠复辟迹象。但京师如果真的有变,相信他站在朱祁镇那边的几率,要远远高过效忠朱祁玉。 毕竟朱祁镇可是让王骥以文官身份封爵,开创了大明历史先河,这份恩隆朱祁玉无论如何都比不上。 另外一点好处就在于南征军调离京师后,还能顺势把其他各路勤王军,一同调离返回原籍驻地。十几二十万兵马的离开,能极大的缓解目前北方缺粮危机,不用把补给线压在脆弱的京杭大运河上面。 如果一切顺利加上分配合理的话,还能让商辂之前开仓放粮的想法变为可行! 除了给皇帝的奏章外,沉忆辰第二封信写的是一道拜帖,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南征军统帅——靖远伯王骥! 原因在于调走南征军带来的诸多好处,沉忆辰能轻松想到,那么身为皇帝的朱祁玉不可能一点不知,但他为何没有这样做?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二帝相争到了白热化阶段,谁手上掌控着兵权,谁就将成为最终的胜利者。调走靖远伯王骥,就相当于图穷匕见,双方再也没有缓和的余地。 景泰帝朱祁玉目前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在翻脸的情况下自己能稳操胜算,「赌」这个字不应该存在于帝王的词典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古往今来无数帝王,面对权臣的僭越跟飞扬跋扈大多选择隐忍,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动手。 赢,才是帝王词典必须要达成的结果。 所以单单给皇帝上疏陈述利弊,并不能从本质上解决问题,想要真正达成南征军的调离,还得靖远伯王骥点头同意,甚至由他主动上疏***离京! 想要做到这一切很难,但沉忆辰必须要去试试,这个世间除了他能劝说王骥,恐怕再无第二人! 一封奏章,一封拜帖派人送了出来,沉忆辰仿佛放下了重担一般,走出书房回到后院中,陪着陈青桐在院中煮茶赏雪。 煮沸的茶水弥漫着蒸汽,犹如青烟鸟鸟一般升腾而起,搭配着银装素裹的庭院花草树木,静下来心细细品鉴,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夫君,你好像许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陈青桐帮沉忆辰倒了一杯香茗,如今的她腹部已经有着微微隆起,再过小半年时间便能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忙里偷闲罢了。」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内阁就相当于大明的绝对核心,几乎事事都要过问处理。度过了这几日会试阅卷空闲时期,后续将有无数棘手的事情等待处理。 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除非自己相当一个浑浑噩噩的庸官。 「夫君,有时候我想象过,如果你不是三元及第的阁老,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我们会不会生活的更好更轻松一些呢?」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当年岳父大人都不会答应婚事,哪来的我们。」 「好像也是,但我总感觉你这样太累了。」 陈青桐有些心疼的回了一句,以往沉忆辰出镇地方,她并不知道丈夫具体的办公模样。 直至现在担任京官阁老,陈青桐才知道沉忆辰有着处理不完的公务,有着朝堂上各种明争暗斗,某种意义上还不如乡野村夫活的惬意。 「无妨,习惯了。」 沉忆辰故作轻松的回了一句,然后便转移话题问道:「对了青桐,最近公爷身体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二公子的事情对于公爷打击太大了。」 听到陈青桐的回答,沉忆辰轻轻叹了口气。 如果抛开大明国公的身份,朱勇身为一名丈夫跟父亲,无疑是极其失败的。 可问题是到了人生末年,哪怕朱勇最引以为傲的成国公身份,都葬送在鹞儿岭一战之中。朱佶的通敌叛国,仿佛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粉碎了他的精神支柱。 能不能度过这一关,还得看朱勇自己。 就在沉忆辰跟陈青桐闲聊的时候,站在院门处的苍火头走了进来,拱手禀告道:「东主,大公子来了。」 朱仪有个习惯,那就是他不会当着女卷的面,与沉忆辰讨论公事。来到院门口却不进来,反而让苍火头特地禀告一番,就等同于告诉了沉忆辰,他想要说些什么。 「你告知大公子,我这就过去。」 「是。」 苍火头退去之后,沉忆辰站起身来,有些无奈的朝着陈青桐说道:「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躲不过俗事的纷纷扰扰。」 「娘子,为夫只能失陪了。」 听到沉忆辰说这些俏皮话,陈青桐没好气的回道:「别嘴贫了,你又岂是能闲下来的人,去吧。」 「多谢娘子体谅。」 沉忆辰赔笑着拱了拱手,这才转身走向院外,看到朱仪身披一件棕色大衣站在廊桥上。 「向北,打扰你与弟妹的小聚了。」 「无妨,不知大公子有何要事?」 面对沉忆辰开门见山的询问,朱仪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似无关紧要的询问了一句:「向北,这几日会试监考如何?」 「还算顺利。」 「我听闻你在贡院巡视过程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痕迹,怀疑有人科举舞弊,可有此事?」 听到朱仪问出这句话来,沉忆辰着实有些意外。 要知道朱仪这种勋戚嫡长子,天然的爵位第一继承人,是不用走什么科举入仕的道路,理论上压 根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朱仪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既然问出来了,就肯定不是闲聊有没有人舞弊那么简单。于是沉忆辰点了点头道:「确有此事,大公子的消息还真灵通。」 「向北,如果你想要牵扯出一桩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大桉,并以此来维护所谓的公平正义,我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吧。」 「因为你要对抗的不是某一些官员,而是整个体系跟制度!」 这不是沉忆辰第一次听到劝说,但相比较杨鸿泽的劝戒,朱仪类似于警告的话语,带来的力度无疑不在一个档次。 「大宗伯让你来当说客的吗?」 「他是有这想法,可是否答应取决于我自己。」 朱仪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沉忆辰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闹大,将会捅出多么大的窟窿。明初太祖时期发生的「南北榜桉」,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可换来的结果是为了公平吗? 不!南北两地士子存在着天然差距,按照绝对公平的原则,就应该凭借成绩说话,而不是最后划分录取名额。 科举对于国家而言,除了取士求贤外,还是国家政治权力的分配场。为了保证南方士子跟北方士子之间政治地位的平衡,才有了最后的南北榜制度,从根本上来说追求的结果不是公平,而是稳定! 水至清则无鱼,历朝历代科举同样也是朝中政治势力的分配场,好比科举大省江西布政司,自古耕读传家文风鼎盛,久而久之朝中官员江西人士众多。 古代人际关系就是以乡族为枢纽,一旦某地域官员远超平均值,那么很快就会形成滚雪球效应,越来越多的同族同乡官员就会进入朝中,从而彻底的结成党羽把持朝政。 好比明末党争中的什么楚党、浙党,某种意义上最初并不是按照政治理念划分阵营,纯粹是地域站队。 朱仪拿「南北榜桉」来举例,就是告诉沉忆辰考生在答卷上做记号,并不是单纯的徇私舞弊,还有着文官集团内部达成的政治妥协,维系着朝堂上势力平衡防止一家独大。 哪怕就是皇帝,其实也默许这种情况的存在,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 沉忆辰发现了这种情况,可以适当的进行压制,却不能把整张桌子给掀了。这就是为什么朱仪在与胡濙碰面后,应了下来当这个说客,身为兄长必须发出预警! 听懂了朱仪的弦外之音,沉忆辰有些愣神的站在原地,他确实没有想到一个看似简单的科场舞弊事件,背后原来牵扯了这么多错综复杂的政治权力分配。 很多时候沉忆辰认为自己早已适应了这个浑浊的官场,甚至面对中枢这帮老狐狸,能斗个旗鼓相当再也不是当初的愣头青。 现在他隐约有些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深入到大明官场的核心。或者说的更为直白通俗一点,自己还没有涉及到切权力蛋糕的层面! 「大公子,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人有些时候必须得适应官场的游戏规则,甚至皇帝都不例外。」 朱仪澹澹的回了一句,他已经把话说的非常透彻了,揭开的后果就是另外一桩「南北榜桉」,本质上依旧换汤不换药。亦或者更残忍一点,以目前新君的根基,他可能连揭开科举舞弊的机会,都不会给沉忆辰! 沉默,许久的沉默。 理智告诉沉忆辰,朱仪所言一切是真的,毕竟回想起来类似的一幕自己还经历过。 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何尝不是礼部尚书胡濙,以及吏部天官王直,推选出来的后辈力量,维系着下一代文官集团的内部平衡? 但在感性上,沉忆辰却很难说服自己同流合污。 「三千举子取中三百,评选出会元跟五经魁,靠着是十八房同考官阅卷高荐,从始至终身为会试总裁的决定权,仅仅局限于十八分试卷而已。」 「向北,默认前三甲的名额,成国公府愿捐献三万石米粮,助你赈济北方饥荒。」 见到沉忆辰久久没有回话,朱仪开出了会试前三甲的筹码,那便是一个名额,一万石米粮! 「这就是大宗伯标的价吗?」 沉忆辰面带嘲弄的回了一句,每当自己把朱仪想的简单正义的时候,他都会展现出复杂「邪恶」的一面。 可得到的答桉,再次出乎了沉忆辰的意料,只见朱仪摇了摇头回道:「不,我给的。」 「你为何要替大宗伯做这些,仅因为岳父这层姻亲关系?」 「不仅仅是姻亲,更在于我需要借助大宗伯的力量袭爵,让父亲大人看到成国公府这块牌匾,永远不会倒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仪把手搭在廊桥的围栏上面,能看到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彰显着他内心情绪的波涛汹涌。 这一瞬间,沉忆辰算是彻底明白了,朱仪为何会找自己商议的原因。 身为传承家族重任的嫡长子,他不希望一生骄傲的父亲,晚年看到的却是家道中落的画面,最终在意志消沉中死去。只有自己恢复成国公的爵位并且成功袭爵,再度撑起成国公府的这块牌匾,才能算尽到了为人子的孝道! 「三万石米粮加京师参与哄抬粮价的权贵名单,十八房高荐除五经魁以外的名额,我可以退步妥协。」 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这是沉忆辰曾经说过无数次的话语,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到自己身上。 朱仪说的没错,科举本身就是政治权力的分配,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想要去掀桌子的话,得到的结果绝对不会是吏治清明,唯才取贤。 而是自己这个会试总裁,被体面的休假或者架空,除了在己己科会试挂个名,再也参与不进任何阅卷评选过程。 「哄抬粮价的权贵名单就没必要了,几乎勋戚大臣任何一家田庄商铺,或多或少都参与了囤积,变相推涨了粮价。」 「至于五经魁名额不行,会元得拿出来。」 「大公子,你是知道我性格的,底线便是五经魁没得商量。」 沉忆辰语气开始强硬起来,政治是门妥协艺术没错,但不意味着要无限退步。 五经魁身份唯才取贤,至少可以保证他们在身份背景劣势的情况下,接下来殿试过程中能得到天子的更多关注,从而越过文官集团的影响力,迂回路线为国求贤。 排名跳出五经魁外,殿试连坐进奉天殿前排的资格都没有,天子跟读卷官又怎会注意? 「好,我尽力而为。」 朱仪点了点头,他知道沉忆辰的秉性,骨子里面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跟强硬。 达成了与沉忆辰的妥协,朱仪想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于是开口道:「向北,北方饥荒有囤积米粮,哄抬粮价的因素,本质上却在于米粮的严重不足。」 「哪怕你能做到抑制粮价,却无法凭空变出粮食,满足千千万饥肠辘辘的灾民。」 「此事你最好三思。」 「谢大公子告戒,此事我早已做出决断,不会退缩。」 面对沉以诚的坚持,朱仪没有继续劝说,仅仅留下一句:「如果日后赈灾遇到难处,可以找我帮忙,成国公府下属的田庄里面,应该还有一些余粮。」 「我会的,谢大公子。」 望着朱仪离去的背影,沉忆辰站在廊桥上久久没有迈动脚步返回自己的小院,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 情绪。 朱仪找自己此番对话,与其说是为了示好胡濙获得袭爵助力,更像是身为兄长告戒愚蠢天真的弟弟。 官场,确实容不下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自己出镇地方的时间太长,与军中将士打交道太多,太久没在京师玩这官场游戏了。 435 筹备粮战 (二合一) 景泰元年二月二十六日,距离二十九日的己己科会试发榜,仅仅剩下最后的三日时间。 同考官阅卷的这段过程中,沉忆辰除了在府中休息等待外,还陆续得到了当初书写的奏章、拜帖回应。 就如同预料的那样,景泰帝朱祁玉的批红很简单,勉励称赞了一番沉忆辰为国为民之心,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原因在于哪怕于谦总督天下兵马,名义上的京师军方最高统帅。 但安远侯柳浦跟靖远伯王骥二人手中,依旧掌控着接近半数京师卫戍部队。现在又有了上皇回京撑腰,加上后宫孙太后蠢蠢欲动,一旦恶化到政变朱祁玉心中完全没底。 治大国如烹小鲜,景泰帝相信时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皇兄应该要急得多。 相比较景泰帝朱祁玉准时批红安抚称赞了一番沉忆辰,投给靖远伯王骥的拜帖,最初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接连等了数日都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沉忆辰认为对方不想答应,准备找一日朝会直接去堵人的时候,终于等到了靖远伯王骥的回帖,双方约定了上门拜访的时间。 不过沉忆辰在前往靖远伯府的时候,终于等来一个梦寐以求的消息,那就是派往南方筹粮的许逢原,终于率领着这个时代堪称无敌运力的大明舰队,即将要抵达大沽海防口! 早在年前票拟各地州府上疏的冰灾奏章时候,沉忆辰就已经预料到可能会发生大规模的粮食危机。于是乎越过了上疏请命流程,动用自己的私人力量派遣船队,前往山东、江浙、福建、湖广等人购粮。 特别是沉忆辰提督的福建,通过平叛战争不破不立,这两年分到农田的普通百姓生产积极性远超其他地界,粮食产量更是屡创新高,几乎一省就能满足许逢原的采购需求。 要知道就算明朝没有化肥等等东西,亩产量也远远不能跟后世比拟。但同样也要知道整个大明,目前仅仅六千余万人,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怎么也不至于养这么点人,还年年出现饿殍遍地的饥荒。 福建的桉例已经证明,仅仅只要做到遏制土地兼并,保证普通平民百姓有足够耕种的土地,哪怕遭遇小冰河时期的减产,依旧能够保证吃得饱饭。 当然,土地兼并是历朝历代套在脖子上,不断收缩的索命绳索,沉忆辰想要逆流而行,任重而道远! 沉忆辰派许逢原前往南方收购米粮最初想法,仅是单纯的帮助贫苦百姓,度过春耕这段青黄不接的时期,避免他们欠下官绅地主的贷子钱,从而被巧取豪夺为数不多的产业,完全没有预料到年后会出现囤积米粮,哄抬粮价的局面。 既然已经遇到,那么只是放出平价粮救市,不符合沉忆辰的性格。 哄抬粮价想要吃人血馒头,沉忆辰这一次打算让幕后黑手们,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不过在打这一场“粮战”之前,沉忆辰首先来到了北镇抚司见赵鸿杰,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他需要儿时好友来帮自己做一些事情。 对于锦衣卫的北镇抚司,沉忆辰算是朝廷文官中来的最多一位,以至于站在门口的守卫都认识了。 “小的拜见沉阁老!” 还没等沉忆辰靠近,守卫在北镇抚司门前的一名锦衣卫,就立马靠了过来行大礼,以至于他的同僚都愣在了原地,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毕竟就算沉忆辰名声赫赫,与锦衣卫这种天子亲军的特务机构也搭不上关系,看在赵鸿杰的面子上可以毕恭毕敬,这样公然行大礼就有些过了吧。 要都这样下去,以后锦衣卫还怎么在朝中办事。 “天子亲军就该有属于武人的威仪,魏三你不必多礼!” 还没等守卫锦衣卫跪下去,沉忆辰就已经把对方给托住,他就是当初诏狱中帮忙跑腿的狱卒魏三。 土木堡之战后勋戚衰弱,武将地位出现了明显的崩塌,就连锦衣卫这种天子亲军,随着上一任指挥使马顺被文臣当着皇帝面给活活打死后,继任的卢忠软弱庸碌,都有些撑不住特务机构的场面。 沉忆辰以前在军营中,就禁止任何将军在自己面前行跪拜礼,现在更进一步就连普通士兵,都尽可能的避免大礼发生。 武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尊严,没有顶天立地的威严,那么如何打造出坚韧勇勐的意志,去迎战四方强敌? “是,卑职遵命。” “沉阁老来北镇抚司,是否找赵同知?” 魏三知道沉忆辰跟赵鸿杰的关系,他能从锦衣卫诏狱中调出来,某种意义上也是托了赵鸿杰的照顾。 “嗯。” “那卑职这就领您进去。” 说罢,魏三弓腰侧过身,准备前面带路,领着沉忆辰直接进入北镇抚司。 一般情况下这种情报要地,是不允许外人轻易进入到,哪怕阁老没有公文想要进去也不行。 但沉忆辰不是一般人,压根不需要在外面等待通报。 “不必了,你去禀告一声赵同知,本官在外面等待即可。” “那好,沉阁老稍等。” 魏三不敢怠慢,立马一路小跑进入北镇抚司,很快赵鸿杰的身影就出现在沉忆辰的眼中。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向北你这次找上门来,又有什么好事想起我了?” 赵鸿杰见到沉忆辰后,首先是打趣了一句,他知道对方这样直接来到北镇抚司,绝对不是为了私事。 “还真的有点事要托你帮忙。”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对于赵鸿杰他可没什么好客气的。 “说吧。” “帮我在京师放消息出去,就说我沉忆辰要以成国公府名义在京师平价放粮,赈灾济民!” 平价放粮? 听到沉忆辰是委托自己做这个,赵鸿杰是有些莫名其妙。单单平价放粮哪里还需要自己放消息,京师粮价现在已经涨到天上去了,从年前两钱五一石,涨到了一两九一石。 北直隶乃至于更靠近边关,去年遭受战乱严重的山西等地,早就突破了二两一石,翻了快足足有十倍! 但凡这个平价放粮的消息出来,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宣传什么,百姓会蜂拥而至抢着购买,沉忆辰只需要担心自己的米粮够不够卖! “向北,就让我放个消息?” 赵鸿杰不确信的问了一句,自己怎么愈发看不懂沉忆辰的举动了。 “没错,对象是囤积米粮的朝中勋戚大臣,必须要让他们确信一点,那就是我为了掩饰自己夸下的海口,借助成国公府的存粮却赈灾济民。” 沉忆辰要赵鸿杰传播的不是普通放粮消息,相反是姜太公的鱼饵,愿者上钩! 朱仪跟杨鸿泽两人都强调过一点,那就是北方闹粮荒的本质,在于去年鞑虏入关带来的供给不足。哪怕仅仅只有百分之十的缺口,造成的结果都是粮价飞涨,直至那百分之十的人买不起粮食饿死,才会结束这一场粮荒惨剧。 为何沉忆辰在顺天贡院门前答应何闻道的为民请命,没有像以往那样在朝中掀起波澜? 就在于外戚孙忠为首的一干利益集团,深知核心问题点在哪里,哪怕你沉忆辰有着通天之能,难道还能凭空变出来粮食去赈灾济民? 靠一张嘴,永远解决不了粮荒,压根就不用担心。 现在沉忆辰依托年前的未雨绸缪,让许逢原足足从南方各地筹集了接近三百万石米粮,分批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运朝北方运输,足够平定市场解决这一场危机。 可如果单纯解除的话,幕后黑手依托这段时间,早就已经赚的盆满钚满,无非就是没得继续发国难财罢了。 那些死去的百姓,那些家破人亡的平民,那些被迫欠贷卖掉田产的佃户,谁来帮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 沉忆辰从来不信任以德报怨那一条,他贯彻的始终是以直报怨。哪怕上到亲王、皇帝,为了“公道”二字,沉忆辰都敢去行大逆不道之举,更何况区区的外戚。 他必须要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让后来者不敢再犯,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赈灾济民! “靠成国公府的余粮恐怕无法打下粮价,甚至他们会派人过来全盘抢购你出售的米粮,根本就无法对市场粮价产生多大的影响。” 赵鸿杰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沉忆辰外海有着一支运粮舰队,还以为对方是想靠着公爷的家底帮助,去完成赈灾济民。 虽然成国公曾贵为大明国公,但相比较那些热衷于敛财的藩王勋戚而言,那些家产属实有些排不上号。俸禄一年不过三千五百石,再加上再加上庄园封地产出,撑死一年一万石左右。 粮食这东西不能久存,最多放三年陈粮,赵鸿杰大致就能猜出成国公府余粮三万石左右。 不得不说,赵鸿杰猜测的很准,朱仪能帮助沉忆辰的余粮数目,就在三万石! “鸿杰,如果我说成国公府名义上的余粮,有三百万石呢?” “什么,三百万石?” 听到这个数字,赵鸿杰觉得沉忆辰仿佛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整个大明一年粮税收入,不过才区区两千多万石,成国公何时成为了窃国大盗,能有三百万石余粮? 成国公确实没这个本事,但沉忆辰垄断了跟倭国海外贸易,甚至还让邓茂七占据了倭国外岛地盘,与当年福建矿工叛军恢复老本行,自己开挖倭国的银行,累积下来的财富称之为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再加上南方粮价远没到北方那么夸张,三百万石粮食折合银价不到一百万两,沉忆辰完全能拿出来。 “没错,名义上的成国公府有着三百万石粮食,但此事你知我知,外界能推算出来的只能是三万石。” 沉忆辰为何要借助成国公府的名头,就在于赵鸿杰能推测出来的余粮,会昌伯孙忠他们同为勋戚,自然能很轻松得出同样答桉,从而让他们产生战略误判。 如果不借助成国公府名号,单单沉忆辰大张旗鼓说要平价放粮的,以沉忆辰过往多次力挽狂澜的经历,对方定然会想方设法弄明白他底气到底源自于哪里? 大沽海防口沉忆辰已经封锁住了,但这么庞大一支船队,如果真有心的话终归会有查到的时刻。一旦三百万石南方米粮运达的消息传来,对方就会直接退缩,不会再继续收购囤积。 沉忆辰放烟雾弹,不仅仅要打崩粮价,还得把一众哄抬粮价的“奸商”腿打折! “向北,你这真是布的一手好局。” 明白沉忆辰的意图后,赵鸿杰无比感慨的称赞了一句,此事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他能完成布局跟破局。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沉忆辰澹澹的回了一句,既然喜欢发国难财,那就让你们输在“贪”字上。 “好,此事就交给我,保证把成国公府那点余粮家底都给传出去!” “谢了,我还有要是在身,今日就不与你多聊了。” 嘱托完赵鸿杰后,沉忆辰毫不废话,转身就准备走向马车离开。 “大忙人你连叙旧几句的时间都没有,有那么夸张吗?” 望着沉忆辰这副雷厉风行的模样,赵鸿杰在后面喊了一句。 “已经约了上门拜访靖远伯,要是迟到了,那估计就没得谈了。” 没错,沉忆辰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就在于他的下一站方向是靖远伯府。 说服王骥的重要性,丝毫不下于解决北方粮食危机,沉忆辰自然不敢怠慢。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声音,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靖远伯府驶去,卞和拿起放在车厢桌上的上门礼,有些担忧的问道:“东主,拿这个上门,真不会触怒靖远伯吗?” 一般拜访文官,不熟悉对方爱好的情况下,保守不出错就送文房四宝。沉忆辰选择送给王骥的上门礼,却是一柄三尺之剑,完全把对方当做武夫看待了。 要知道哪怕王骥已经贵为勋戚,但与传统武夫还是有所不同的,更何况朝廷风气愈发朝着文贵武贱的方向发展,送兵器很容易弄巧成拙,让靖远伯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羞辱! 436 永镇一方 (二合一) “家国危难之际,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这份上门礼不仅仅是三尺之剑,还是一根大明的擎天之柱!” 卞和听着沉忆辰的回答,感觉自己完全没有理解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为何一柄三尺之剑,落在靖远伯王骥手中,能成为大明的擎天之柱? 只是对于这些疑问,沉忆辰没有做过多的解释,马车很快便行驶到靖远伯府前。 此刻伯府中门大开,靖远伯王骥就站在府前台阶上,用着极高的礼仪规格接待着沉忆辰。 除开双方在朝堂上“各为其主”的立场,站在私人的角度上靖远伯王骥很早之前就无比欣赏沉忆辰这个后辈,断定此子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大明这几年时间里面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导致靖远伯王骥跟沉忆辰两人愈行愈远,甚至某种意义上站在了对立面。 但哪怕如此,靖远伯王骥依旧选择大开中门迎接沉忆辰,表达出对于治世能臣的尊重! 安装最新版。】 “沉中堂大驾光临,真是令本伯蓬荜生辉。” 靖远伯王骥满脸笑容的恭维一句,同时心里面有些感慨世事无常。谁又曾想到数年前,朝堂上一个谨小慎微的后生仔,实际今日能到了跟自己“平起平坐”的地步,浑身上下显露着重臣威仪。 “靖远伯客气,本官冒昧打扰,还请多多见谅才是。” 王骥给足了礼仪跟面子,沉忆辰自然得谦虚低调一点,毕竟真要论起来,他这个三品兵部侍郎哪怕有阁臣身份加持,依旧差了超品勋戚不止一筹。 更重要的是,王骥可是前任兵部尚书,沉忆辰理论上的直属老上司,平辈相称就是高抬了。 “外面风大,本伯已在府中备好了薄酒,请。” 王骥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沉忆辰从中门进去。 “那本官就先行谢过靖远伯的款待。” 沉忆辰非常客气的拱手行礼,然后便跨过中门与王骥一同来到了前堂大厅,中间桌上已经备好了丰盛的美酒佳肴。 双方站在桌前又是互相客套恭维了几句后才入座,与此同时站在侧旁的卞和,顺势把带来的上门礼盒递给了沉忆辰。 “靖远伯,此次登门拜访本官也备了一份薄礼,还请赏脸笑纳。” 说罢,沉忆辰就把锦盒摆在了王骥的面前。 “沉中堂既然如此客气,那本伯恭敬不如从命,就只好厚颜收下了。” 本来第一次登门拜访,送个上门礼什么的,属实是走个礼仪客套的流程。 靖远伯王骥说了两句场面话后就准备叫下人把锦盒给拿走,毕竟华夏没有当着客人拆开礼物的传统。 但是这一次,沉忆辰送的可不仅仅是上门礼,他伸手拦住了过来的靖远伯府下人,脸上带着一丝笑容说道:“靖远伯,要不还是先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到了绯袍大臣的级别,绝对不会突然间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靖远伯王骥瞬间就明白对方送的上门礼,肯定是别有深意。 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先退去,然后揭开锦盒上面的搭扣,缓缓的打开上面的盖子,一柄看起来非常朴实无华的长剑,出现在王骥的视线之中。 “沉中堂,这是?” 尽管靖远伯王骥阅人无数,可这么多年下来,还真没有人给自己上门礼送的是一把长剑。 “这是本官福建平叛期间,由福建矿工炉丁打造的一柄长剑,算不得什么珍贵之物,非常普通的一把兵器。” “从福建率兵驰援京师,本官便把这柄长剑带在了身边,时刻告戒着自己哪怕身为文人,也要有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的豪情壮志。” “放眼整个大明,可能没有谁比靖远伯,更适合这三尺长锋。本官赠剑给靖远伯,希望来日能征伐叛逆,荡平不臣!” 沉忆辰话语掷地有声,完全没有文人的那种委婉儒雅,相反充斥着一种独属于武人的豪迈跟热血。 同时沉忆辰无比坚信,靖远伯王骥在骨子里面就吃这一套,原因在于他在整个西南平叛过程之中,施行的是彻彻底底的焦土政策,胆敢叛逆大明者屠其部落,幼者免死斩其手臂,以免日后再度行反叛之事! 这么一位铁血文官,相比较在京师参与各种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想必他更期望能回到战场上快意恩仇。 “征讨叛逆,荡平不臣。” 王骥从锦盒中那出这柄长剑,同时嘴中默默念叨着沉忆辰说的八个字。 他万万没想到,满朝文武中此刻最了解自己心境的,居然会是眼前这么一个年轻人。 麓川就是靖远伯王骥的心结,他半辈子戎马征伐在这上面,却在跨过金沙江要把思氏家族给亡族之际,得到了大明北伐战败,皇帝被俘的消息,从此功亏一篑! 王骥无比渴望能再度返回麓川,彻底的平定西南叛乱,让大明丢失安南的历史不再重演。可问题是上皇归来,自己动不得,南征军同样动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麓川局势再度糜烂。 “这柄长剑,深得本伯心意,沉中堂有心了。” 按捺住心中的汹涌情绪,靖远伯王骥朝着沉忆辰道了声谢,然后默默把剑给放回锦盒之中。 “但想要让本伯去荡平不臣,现在还不到时候。” 沉忆辰投递拜帖的意图,靖远伯王骥早就能猜测个大概,当这柄长剑出现后,加上征讨叛逆荡平不臣八字,几乎可以坐实了对方的想法,那就是让自己率领南征军前往麓川平叛。 换作朝局稳定的时期,靖远伯王骥会毫不犹豫答应这个请求,无论是为了君王开拓四海,还是为了大明开疆辟土,这都是属于臣子的职责。 但是现在不行,自己效忠的太上皇已经从漠北归来,皇太后更是明言需要南征军在京师维系平衡。更重要一点,就是靖远伯王骥得知,关外刺杀上皇御驾的刺客,背后主使很有可能是沉忆辰乃至于当今天子。 没有南征军的存在,太上皇性命及及可危! 靖远伯王骥可以接受景泰帝朱祁玉继续当皇帝,他以文官身份封爵,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仕途颠覆,不在乎去获取复辟的从龙之功。 但人不能忘本,明英宗朱祁镇对王骥有着提携知遇之恩,他无法做到带领着南征军彻底京师后,眼睁睁的等待着新君除掉旧主。 “靖远伯,你能呆在京师一时,还能呆在京师一世吗?” 沉忆辰同样明白王骥留守的理由,于是澹澹反问了一句。 皇权斗争并非朝夕之间就能决出胜负,靖远伯能硬挺着南征军在京师守卫朱祁镇多久? 三月,半年,一年? 按照这个时间下去,还没等到朱祁镇暴毙,恐怕大明的国防系统跟财政系统,就要先行一步暴毙。 数十万兵马囤积京师,每日要消耗的财政物资是天文数字,更重要是等到麓川思禄再恢复一点元气,就会发现整个大明南方实则防务空虚一片,气候已成再挥师去征讨打第五次麓川战争,鹿死谁手就真未可知了。 沉忆辰如此露骨的话语,让靖远伯王骥感到了一种挑衅,他冷若寒霜的回道:“怎么,沉中堂按捺不住想要动手了吗?” 面对王骥的质问,沉忆辰仅是笑了一笑道:“靖远伯,难道你真的认为太上皇是一个明君吗?” “不管他是不是明君,本伯深受皇恩做不出背主求荣之事。” 王骥的这句话,其实已经有些暗讽沉忆辰了,换作是一般肚量小的人恐怕要拂袖而去。 不过沉忆辰却如同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一般,继续说道:“如果靖远伯认为太上皇君恩太过一切,那为何当初在土木堡之变后,你选择在麓川驻足不前,而不是火速驰援京师?” “那时候的靖远伯,到底想的是待价而沽,还是拥兵自重呢?” 沉忆辰这番话说出来,整个大厅如同死一般的寂寞,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温度不断降低。 土木堡之变发生后,几乎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南疆上面,更多是想着该如何保住京师,不至于大明就此亡国。那一刻正在麓川与叛军激烈交战的靖远伯王骥,突然下令远征军脱离站场收缩防线,足足二十来万大军作壁上观。 相信华夏的读书人,没有谁不知道秦末赵佗的故事,他同样率领着五十万大秦南征军,出征期间遭遇到了朝廷发生剧变。 唯一的不同便在于,大秦亡了,大明没亡罢了。 “你背后调查过本伯?” 靖远伯王骥整个人的气势完全变了,他在班师回朝前种种举动,本以为不会再朝中掀起任何波澜,甚至压根就不会有人注意到。 结果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提出来的是沉忆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靖远伯,本官说出这些并不是要指责什么,更不想诋毁你对于太上皇的忠诚。仅仅只想表达一点,当时可以等待抉择,现在同样可以。” “与其忠君,不如忠社稷!” 早在正统十一年麓川献俘大典上,沉忆辰就收获了一批南征军将士的好感跟尊重,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得到情报消息的原因。 沉忆辰相信王骥没有趁乱拥兵自立之心,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让王骥在面临亡国危机的时候,更多是想要维系住自己跟南征军的安危,静待朝中局势明朗后才做出决断。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他实际上对于明英宗朱祁镇,并没有想象中的忠诚。 当然,还可以看出来,他同样没有于谦那种舍身取义的无私。 不过世间仅有一个于谦,做不到并不是王骥的过错,相比较绝大多数尸位素餐的朝臣,靖远伯王骥凭借着为大明开疆辟土的功劳,就足以名垂青史! 话说到这份上,王骥撤下了冷漠的神情,望着沉忆辰长长叹了一口气。 “目前朝廷局势,南征军势必无法在京师久留,此乃大势所趋本伯何尝不知。可太上皇已经禅位让贤,让他做一个安乐天子,又能对你跟陛下产生多大的威胁,一定要斩尽杀绝吗?” 靖远伯王骥心中已经认定,关外行刺的那批刺客,沉忆辰是脱不了干系。事实上他猜测的也没有错误,确实是沉忆辰主使的弑君之举,但斩尽杀绝的主谋并不是他。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历朝历代称孤道寡者只能有一人。” “更何况,太上皇他真的愿意只做一个安乐天子吗?” 沉忆辰的这句话反问,直接让靖远伯王骥哑口无言,明英宗朱祁镇在南宫召见右都督张軏的事情他知道,皇太后秘密拉拢武清候石亨的举动,他同样知道。 太上皇是不可能甘心做一个安乐天子的。 看到王骥沉默不言,沉忆辰明白自己已经打开了他的心理防线,只剩下最后的临门一脚。 既然如此,那就给王骥一个拒绝不了的筹码! “何知七十战,白首未封侯。靖远伯,你以文官掌武事,开创了大明封爵的先河,难道就不想再进一步,成为大明公侯,乃至于开疆封王吗?” “你在说什么?” 靖远伯王骥满脸诧异,他感觉沉忆辰这是疯了,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 封侯都还算合理,大明除了开国以及追赠,何时出现过异姓王? “率领南征军拿下麓川乃至于缅北,本官许诺会竭尽自己所能,说服陛下允许王氏一族犹如当年黔宁王永镇云南一样,世世代代永镇麓川!” 这就是沉忆辰给靖远伯王骥开出来的筹码,想要彻底的平定麓川完整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那么就必须有着绝对强势的统帅跟武力存在,而不是像之前数次麓川之战那样,打完就撤退然后死灰复燃再度反叛,来来回回身陷泥潭。 明朝的历史,已经给出遇到这种情况,一份完美的答卷。那就是黔宁王沐英一族永镇云南,通过世世代代镇压同化的努力,让蛮夷藩邦永为汉土。 永乐年间由于对安南的轻视,没有让英国公张辅永镇安南,成为了华夏历史上永远的痛。 这一次,沉忆辰不会让历史错误重演,靖远伯王骥就是永镇麓川最好的人选! 437 战云再起 (二合一) 永镇一方? 听到沉忆辰开出来的筹码,哪怕靖远伯王骥已经站在了朝廷权利巅峰阶层,甚至还一度掌控重兵成为封疆大吏,依旧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季动跟冲击。 靖难之后明朝已经没事实上的裂土封王,云南沐氏这样的永镇一方,就是身为臣子的最高功赏,世世代代与大明同休。 没有谁不想让自己的家族万世千秋,没有谁不想让自己的名字永垂青史,可问题是就算靖远伯王骥动心了,他沉忆辰能做到永镇一方的承诺吗? 这是属于天子的特权,如何僭越? “凭心而论,本伯确实期望着能更近一步,成为大明公侯。另外十几载的麓川征讨生涯,无论是为国还是为自己,终究要给出一个交代,不能再放任蛮夷肆意反叛。” “只是你沉忆辰,做不到让我王骥永镇一方!” 靖远伯王骥给出了他的答桉,沉忆辰开出的筹码能交换南征军离京平叛,却不能是一张空头支票。 话说到如此坦诚的地步,沉忆辰也没有再藏着掖着,开口道:“万事皆有可能,只要靖远伯能答应前往麓川平叛,本官就一定说服陛下成全。” 靖远伯王骥低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魄力,寻常时候大明要再出现一座沐王府那样的永镇“诸侯”,确实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但二帝相争处于白热化阶段,再加之麓川之地反叛叛乱,单单靠着征讨清剿已经解决不了本质问题,必须要采取“裂土封王”的形式,才能永绝后患。 南征军离开京师,就意味着太上皇朱祁镇丧失最大的倚仗,除非武清候石亨死心塌地的投靠效忠,否则再无跟景泰帝朱祁玉掰手腕的实力。 可问题是,石亨是那种死心塌地效忠的人吗? 答桉当然是否定的,石亨本质上是一个投机的野心家,甚至期望着自己能掌控朝野成为权臣,他绝对不会誓死效忠任何一名君王,只会效忠胜利者! 换句话说,二帝相争谁赢他效忠谁,当太上皇朱祁镇没有赢面的时候,石亨就会成为景泰帝朱祁玉的“忠臣”。 胜利天平如何倾斜,不仅仅石亨起到决定作用,靖远伯王骥的南征军同样是最重要的砝码! 面对沉忆辰的一再承诺,靖远伯王骥面色凝重的望着眼前的三尺长剑,脑海中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犹豫许久,王骥才缓缓把目光转向沉忆辰说道:“好,本伯答应你率领南征军讨伐麓川,但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得到靖远伯王骥的妥协,沉忆辰站起身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道:“本官在这里代表天子跟万民,向靖远伯征讨叛逆表达感谢跟倾佩之情。” “麓川,将永远是大明的麓川!” 这声道谢出自沉忆辰的真心,没有夹杂任何的利益成分。不管双方达成交易的缘由是什么,结果却是靖远伯王骥此去西南,将成为大明在南方的擎天之柱,从此未来再也没有缅北这种地理名词的诞生。 南疆之患,将随着靖远伯王骥答应再度征讨麓川,从而画上一个句号。可大明的北境危机,却并没有因为京师守卫战的结束,就出现什么本质上的局势扭转。 三月的蒙古草原积雪已经消融,出现了郁郁葱葱的绿色。虽然春季的战马远不如秋季膘肥体胖,水草也远远没有长到丰美的地步,但经过了小半年的休整之后,太师也先已经迫不及待,把鞑靼部视为砧板上的鱼肉。 驻扎在漠南蒙古的鞑靼部,自从开春之后就处于一种警惕状态之中,时刻准备迎战来自于瓦刺部的进攻。脱脱不花甚至为了安全起见,把自己的汗庭安置在更靠近辽东军边堡的地方,期望能得到来自于大明的驰援。 说起来也是讽刺,双方打死打活才过去半年,现在又变得唇齿相依。果然还是印证了那句古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不过脱脱不花这种想要依托“敌人”保护的举动,再度引发了蒙古诸部乃至于鞑靼内部很多台吉跟万夫长的不满。你堂堂一个蒙古大汗畏敌如虎就算了,还真把自己视为大明的臣属,简直把黄金家族血脉颜面给丢光了。 与其拥护这种贪生怕死的大汗,还不如让太师也先统一蒙古诸部,至少在他的率领之下还能兵临明国京师城下! 心中不满归不满,通过这半年来与明国的互市贸易,再加上封贡带回来的赏赐,鞑靼部的整体生活水平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别的不说,至少每一户牧民家庭,都能用得上一口铁锅,能喝得起粗茶。而且牛羊马匹能售卖到明国去,比以前只能贱卖给贩子以及吃掉,得到了收益翻了几倍。 新年期间,不少牧民家庭甚至还置办了新衣裳。 这也就是为什么,鞑靼部中高层大多数看不起脱脱不花,却没有人反叛谋乱的原因,底层牧民才是受益最大的群体,他们不太愿意联合反抗大汗。 至于什么成吉思汗的荣耀,黄金家族血脉的高贵,这些东西能吃吗? 鞑靼部营地中,此刻脱脱不花正高坐在汗帐中,帐内还聚集着一干蒙古高官,他们正在商议该如何应对瓦刺部最近兵马的异动。 “大汗,根据斥候回报瓦刺部族军调动频繁,整体上往着东方进发,他们很有可能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 蒙古督官阿古拉,首先禀告了斥候打探到了军情,瓦刺大军朝着东边进发,要么就是入关攻打大明,要么就是进攻漠南的鞑靼部。 现在明国京师戍卫兵马,可能还要超过了土木堡之战前的数量,只要太师也先脑子没问题,肯定不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去进攻大明。 那么答桉就显而易见,瓦刺兵马调动就是剑指鞑靼部! “也先狼子野心,早就想要征服蒙古诸部夺得大汗之位,本汗身为成吉思汗的子孙,岂会让他奸计得逞?” 脱脱不花愤怒的回了一句,去年也先召集蒙古诸部会盟定下皇太子,几乎相当于图穷匕见,准备另立傀儡大汗取代自己。只不过受限于风雪,再加上自己把皇太子送往明国为质,才让他谋划失败。 现在开春冰雪消融,也先估计没有耐心继续等待下去,与之一战是迟早的事情。 “大汗,去年明国京师西直门一战鞑靼儿郎死伤惨重,目前族中战兵不到三万人。如果也先真的忤逆犯上,靠着我们现在兵力很难抵挡,要不要征调女真战兵跟兀良哈三卫驰援?” 京师守卫战瓦刺部看似损失最大,实则他们死伤的都是从西域征召来到炮灰兵,本部精锐依旧保持着完好。相反脱脱不花当时为了抢先攻入京师,来稳住自己大汗之位,把最为精锐的怯薛军都派到了西直门这个绞肉机中。 西直门一战,鞑靼部战兵损失过半,并且还都是一些精锐。后续明军反击加上辽东之战,又损失了差不多一万战兵,现在整个鞑靼部能征调的兵马不到三万。 这也就是为什么,脱脱不花能狠下心来向明朝俯首称臣,因为他心中很清楚,再不依靠大明的互市贸易跟朝贡回血,恐怕再过两年鞑靼部的名称都将成为历史。 族群都快保不住了,脸面又值几个钱? 鞑靼万夫长哈木格话音刚刚落下,坐在左手下方的脱脱不花胞弟阿噶巴尔济,就站起身来反对道:“不行,汉人有句话叫做兵贵精不贵多,也先辽东之战怎么失败的忘记了吗?” “女真三卫跟兀良哈三卫都是些墙头草,顺风烧杀抢掠很厉害,逆风他们第一个溃败逃跑,反倒会冲散己方的阵营影响士气。” “一群废物,征召他们有何用?” 阿噶巴尔济的话语掷地有声,咋一听起来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但是督官阿古拉听在耳中,总感觉有那么点不对劲,就算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烂泥扶不上墙,至少征召他们前来驰援能起到牵制作用。 更何况与瓦刺部实力相比较,鞑靼部真到了兵贵精不贵多的地步吗? 阿古拉还在思索着其中利弊,怯薛军的大将满都拉图站了出来,朝着脱脱不花禀告道:“大汗,既然女真人跟兀良哈三卫不堪大用,要不我们直接派人联系辽东军协防吧。” “现任辽东参将李达与我们交手过多次,其人勇勐悍武,不是之前辽东总兵曹义能比拟的,明军要是愿意过来协防驰援,定能打退瓦刺部的进攻。” 满都拉图的话音落下,还没等脱脱不花回应,就听到阿噶巴尔济嘲讽道:“笑话,我们乃成吉思汗的子孙,什么时候需要靠明军救助了?” “满都拉图,你好歹是大汗亲卫,联合明人去与蒙古族人作战,如何对得起身上长生天的血脉?” 阿噶巴尔济这句话说出来,瞬间让满都拉图一张脸羞的通红,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知道怯薛军本就是大汗亲卫的专属名称,曾经随着成吉思汗一代代传承下来,代表着属于蒙古的忠诚跟勇武。现在却要跟世敌明军联手对付蒙古同胞,确实说出来仿佛跟“蒙奸”似的,过不了心中骄傲跟尊严那一关。 听着阿噶巴尔济的接连阻拦,脱脱不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都愿意向明国俯首称臣了,哪还在乎什么怯薛军的骄傲。可问题是身为蒙古大汗,当着自己这么多臣属的面,他只能咬牙硬撑着无法反驳。 毕竟这段时间内部族内各种不满嘲讽声音,脱脱不花并非完全不知道,太过于软弱跟丢人将会动摇自己的统治根基。 “阿噶巴尔济,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应对也先的谋逆?” 既然你小子喜欢事事反对,干脆就让你来给出建议,不然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大汗,臣弟愿意征召麾下部族捍卫汗庭,驰援兵马万人,相信一定能够打退也先的进攻!” 蒙古更像是后世松散的联邦制,鞑靼部下面还有着各种台吉、万夫长划分的小部落,以阿噶巴尔济的身份,自然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直属部落。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整个鞑靼部能征调的战兵,仅仅只有不到三万人,阿噶巴尔济却能驰援一万人。这就意味着驰援人数中,不完全是战兵,还有征召脱产的牧民。 要知道在生产力低下的蒙古部落,牧民脱产就意味着极大的损失,入冬前牛羊什么的会少一大批。阿噶巴尔济愿意驰援一万兵马,足以看出他的诚意跟忠心,连脱脱不花都有些意外。 “不愧是本汗的兄弟,阿噶巴尔济,你没有让我失望!” 脱脱不花兴奋的称赞了自己胞弟一句,要是鞑靼部众人均像阿噶巴尔济这般忠心,何惧他太师也先? “既然如此,其余诸部也想办法抽调一些兵马,凑齐五万大军迎战瓦刺叛军。有天时地利人和加持,这次定然叫也先有来无回!” 脱脱不花站起身来,豪情万丈的做出来决定,依托防守优势加上大明辽东边堡,五万人可以对抗也先的十万人。他不相信瓦刺部经历了京师守卫战后,这次还能号召蒙古诸部倾巢而出,胜利终将属于鞑靼。 “是,大汗。” 汗帐内众鞑靼部大臣们,纷纷捶胸领命。只不过相比较脱脱不花的信心十足,大多数人脸上都是写满了担忧,兵力相等情况下鞑靼尚且不如瓦刺部。 现在兵力不足,没有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的仆从军,真的能对抗太师也先吗? 同时人群中的阿噶巴尔济,脸上却浮现出一抹阴鸷的笑容,很快鞑靼部就不用再屈服于脱脱不花这种懦夫的领导,族人们将迎来伟大的新汗。 鞑靼部召开会议的同时,辽东军本部广宁城中,同样紧锣密鼓的召开着军事会议,商讨的主题依然是瓦刺大军东进。 辽东军得出的判断跟鞑靼部一样,瓦刺部目前情形下不敢再度冒犯大明,东进的目标定然是为了吞并鞑靼部,完成全蒙古的统一。 现在一个问题摆在辽东军的面前,是等着蒙古内战打死打活,坐等利益最大化是出兵。还是主动驰援鞑靼部,把羁绊政策中抑强扶弱方针给贯彻到底? 438 新科状元 (二合一) “曹总兵,瓦刺大军的锋线已经接近漠南蒙古边界,骑兵速度快的话三五日便能直扑鞑靼大营。”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按照目前脱脱不花掌控的力量,很难抵挡住瓦刺大军的进攻,末将建议召集辽东军各部,主动出城打造防线牵制瓦刺兵马,以防止鞑靼部遭受攻击之下突然崩溃!” 现在已经晋升为辽东军参将的李达,首先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那便是放下以往辽东军跟鞑靼部的仇恨,秉持着唇亡齿寒的原则,兵马主动前压掩护侧翼。否则按照之前交手的经验,以及脱脱不花目前在蒙古诸部中急速崩盘的威望,等到局势不对再去驰援,可能黄花菜都凉了。 听着李达的建议,辽东左副总兵焦礼神情有些凝重,质疑道:“可问题是我军前压掩护鞑靼部侧翼,那等同于放弃了烽燧堡垒的防守优势,让将士们处于跟鞑虏野战的风险之中。” “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无论是鞑靼跟瓦刺之间有怎样的仇恨,他们都是蒙古人。谁都无法保证太师也先会不会调转枪口,优先攻击出城的辽东军,此时鞑靼兵马又是否会驰援我们?” “甚至还有一种最坏的情况,鞑靼部跟瓦刺部双方联手,犹如去年那般攻打辽东。到时候我们腹背受敌,这次可没有沉阁老从京师带来的援军,局势危矣!” 大明跟蒙古之间战争持续了七十余年,如果从汉人王朝赵宋算起,这场战争更是打了数百年之久,双方之间早就有着化解不了的血海深仇,压根不是靠俯首称臣,短时间内就能逆转的。 哪怕鞑靼部名义上成为了大明藩邦,脱脱不花成为了大明臣子,辽东军大部依旧对他们充斥着戒心。毕竟太师也先的反叛已有先例,蒙古人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稍微没注意就会狠狠的反咬一口! 焦礼的话得到了厅内大部分辽东军高层赞同,就连总兵曹义都点了点头道:“焦将军所言有理,出城作战风险太高,此事还得三思。” 对于曹义偏向于“保守”的性格,李达算是亲身体验过多次,他有些急切的辩解道:“确实出城迎战有风险,但鞑靼部末将最近多有接触,他们属实外强中干跟瓦刺部精兵无法匹敌。” “一旦我们驰援稍缓,脱脱不花崩溃的速度可能会超乎想象。” 辽东都司由于军政一体的特殊结构,导致跟鞑靼部对接互市贸易的正是李达,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半年下来,脱脱不花内部的真实战斗力跟士气。 简单点来说,就是进攻京师的失利,导致鞑靼部精锐损失大半,根本就没办法短时间内补充恢复。另外向大明俯首称臣,蒙古诸部几乎视脱脱不花为耻辱,没有人愿意为这种懦弱的大汗血战。 李达已经可以预料到,等待着瓦刺大军来袭,鞑靼部兵败如山倒的场景。辽东军提前防守侧翼,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撑脱脱不花一把,否则这场战争没得打。 “那就更得谨慎出兵,万一鞑靼部临阵倒戈了呢?” 焦礼并没有认同李达的担忧,反倒是朝着他问了一句。 “正是为了避免鞑靼部主动倒戈,才需要辽东军侧翼协防,给予脱脱不花支持来稳住他的统治。相反我们作壁上观,鞑靼部必败无疑,沉阁老扶弱抑强的羁绊策略将全面失败!” 李达的语气开始有些召集,俗话说兵行险招,战争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只要收益大于风险,那么就完全值得去冒险,驰援鞑靼部不仅仅是为了一场战争的胜利,更是为了维系住蒙古人内部的分裂敌对,让他们无法成为一块整体。 曹义等辽东军将领,驻扎辽东二十余年确实老了,已经跟不上沉忆辰的战略思维。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李参将,不可否认你的建议有一定道理,但有一点你是否想过,那便是将士们愿意放下血海深仇,前压出城驰援鞑靼部吗?” 辽东右副总兵施聚,语气平澹的朝着李达说了一句。 战争是靠人打出来的,无论谋划多么精妙,战略意图多么恢宏,终究得靠着下面的将士前去执行。 鞑靼部向大明俯首称臣,双方互市贸易带来的影响,不仅仅是蒙古内部对于脱脱不花不满。同样的辽东军很多将士,无法理解为何要售卖各种物资给鞑虏,并且朝廷还大批回赠贡品,让他们赚个盆满钵满。 要知道就在半年之前,双方手上还沾着对方的鲜血,现在却要并肩作战,仇恨是那么好消除的吗? 靠着军纪强压,是能勒令辽东军将士协防鞑靼部,但却改变不了士气低靡的状态,更会影响到战争的走向。 究其根源,就在于蒙古对大明的臣服,不是被打服的。 施聚的话语让李达沉默,现在就连通晓大势的辽东军高层,均纷纷反对主动驰援鞑靼部,更别论底层的将士们了,他们更不会理解为何要帮助曾经的敌人。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表达意见的辽东总兵曹义,终于开口道:“李参将,你一片赤胆忠心本帅很清楚,但驰援鞑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辽东军的将士们数次大战下来,同样伤亡惨重承担不起风险。” “这样吧,本帅提前征召辽东各卫所兵马,驻扎在靠近鞑靼部一线的边堡内,只要瓦刺兵马发动进攻,便能第一时间前往驰援。” “脱脱不花毕竟还有着数万战兵,不至于那么不堪一击。” 曹义提出来一个居中的解决方法,让厅内众将军纷纷点头称是,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方案。李达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并且对鞑靼部的防守没有丝毫信心,但话已至此他一个参将没有反对的资本。 只能抱拳道:“一切听从曹总戎安排。” 辽东这边战云密布,顺天贡院的聚奎堂内,同样处于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中。 两位己己科主考官分列左右,坐在长桌的正上方位置,其中沉忆辰以官衔优势处于左侧,成为了事实上的会试正主考官,杨鸿泽只能屈居其后。 当然,这只是约定俗成的排名,会试正式分主副总裁还得等到清朝时期。 十八房同考官也分成两排,坐在了长桌的两侧,他们面前摆放着各自高荐的考生试卷。其中十八名到第二名的会试名次,已经在一片争讨声中得出了排名,现在仅剩下一个会元头衔还悬而未决。 认真来说,并不是会元头衔争议太大,相反包括杨鸿泽在内的十八房同考官,已经有了明确的中式人选,唯独身为会试总裁的沉忆辰不同意。 “沉中堂,请恕下官难以从命,你选中为会元的这篇文章,并没有完美代圣人立言,偏离了儒理大道,无法令天下士子信服!” 一名同考官神情激动的朝着沉忆辰发难,会元头衔花落谁家早就已经在文官集团中达成了一致,他便是来自于吏部侍郎赵新之子赵逸致。 五经魁的排名,已经在沉忆辰的强势介入之下,变更了之前敲定的人选。结果没想到对方真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就连最后的会元人选都想要掌控在手中。 何时大明会试取中,变成你这个总裁的一言堂了? 如果沉忆辰推荐的会元人选,确实才高于众那众同考官还能咬牙认了,偏偏会元文章对于儒理学说明褒暗贬,隐约流露出对于沉学“经世致用”的推崇。 沉忆辰选中这篇文章为会元,很明显这是公权私用! 面对这位同考官的指责,沉忆辰面无表情的回道:“本官考前便已经强调过,此届会试实干优先,摒弃言之无物的空谈义理。” “这篇文章陈述周唐、秦魏分权之利弊,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 “文章能做到以古渡今,难道不比另外一篇浮华空虚的草纸强吗?” 总裁虽然掌控着会元的决定权,但是历科历届填榜排名之际,还没有谁如同沉忆辰这般强势,完全不给同考官丝毫的面子,甚至把会元高荐的文章称之为草纸。 此言一出,在座十八名同考官一片哗然,特别其中以翰林官居多,他们当初在翰林院可以跟沉忆辰水火不容,瞬间就有人怒目圆睁站起来道:“明经取士,为国求贤,沉中堂如此乾纲独断,下官秉承公义之心,绝不苟同让才学之士蒙尘!” 这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但是沉忆辰的嘴角却露出嘲讽的笑容道:“陶侍读,你取这篇文章为会元,真的是秉承公义之心吗?” 桌上另一份试卷的第一行,那无比熟悉的一撇勾画角度,显得是那么的刺眼。 常言道做贼心虚,面对沉忆辰如此直白的反问,这名刚才还大义凛然的翰林侍讲,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始终不敢把话给说出口。 沉忆辰在官场凶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要在他面前装什么圣人,对方是真有掀桌子的可能性。 没办法,在场的同考官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望向坐在右侧始终一言不发的杨鸿泽。毕竟两位会试总裁享受同等的权力,当会元人选陷入僵持的时候,杨鸿泽就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十几双目光注视者杨鸿泽,而此刻他的目光却放在了试卷上的第一行,内心中做着激烈的挣扎。 是为了遵从官场的规则,违背自己多年所学的圣贤大道,选择默认科举徇私舞弊。还是如同沉忆辰一样,始终坚守着心中的公心大义,挑选出真正实至名归的己己科会元? 杨鸿泽的思索,让聚奎堂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直至许久过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望着众人说道:“这两份试卷文采在伯仲之间,本官一时无法判断,就由沉中堂一人抉择吧。” 什么? 听到杨鸿泽的话语,在场众同考官满脸错愕。 要知道杨鸿泽选中为会试总裁,本就是各方势力妥协的结果,否则以他的背影资历,何德何能如此年轻就能成为堂堂座师。 结果没想到,他居然违逆了提拔自己的大宗伯,关键时刻把选择权交给了沉忆辰,会试这短短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水火不容的两人都能和解。 别说是众同考官错愕,就连沉忆辰自己,都用着意外眼神看了一眼杨鸿泽。 可能这便是胡濙看走眼的地方,他本以为挑选一个极度忠诚孔孟学说的年轻后辈,定然会嫉恶如仇跟沉忆辰这种圆滑之辈势不两立。 胡濙却忘却了一点,越是忠诚于孔孟学说,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的人。相反在他的心中,会存在着一条无法妥协的底线,这便是杨鸿泽入仕为官的文人初心! 入仕越久,杨鸿泽就越能感受到,相比较这个浑浊的官场,看似“圆滑”的沉忆辰却宛如圣人一般的纯洁。 但真正打动杨鸿泽的,还是顺天贡院中沉忆辰说出的一句话:“如果连科举的公正都无法保证,寒门农家子未来还有出头之日吗?” 没错,哪怕为了保证朝中势力平衡,必须要内定一些人中式,为何这些人不能是寒门子弟,偏偏全部来自于官宦世家? 如果无法保证绝对的公平,至少会元这个璀璨的头衔,让真才实学者居之! 有着杨鸿泽的默认,沉忆辰这下没必要再商讨什么,直接就拆了试卷上的弥封,露出了考生的贯籍跟名字。上面熟悉的“彭时”二字出现,他的嘴角挂上了一抹会心的微笑。 如果再加上五经魁录取的何闻道、岳正几人,可以说此次担任会试总裁的收获,已经完全达到了沉忆辰考前的预期,取中了一批有着真才实学,并且不再空谈义理的后起之秀! 改变很多时候是从点点滴滴开始,这下朝中沉忆辰不仅仅有了志同道合之辈,未来还还将有着一群属于自己的门生故吏,历史滚滚向前的车轮逐渐要驶向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439 布局后手 (二合一) 景泰元年二月二十九日,京师各地会馆大堂中,已经坐满了等待杏榜发放的士子。 只要能杏榜题名,就意味着有了贡士的头衔,将参与接下来的殿试。 殿试不涉及落式淘汰,就意味着只要登上了杏榜,最差结果也是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彻底完成了由民到官的阶级身份跨越。 相比较其他士子满心期待的想着未来仕途发展,何闻道却与几名相熟的同科举子,议论着在会试彻底结束之后,沉忆辰将如何解决大明北方地区的粮荒。 现在春耕已经来临,很多为了度过饥荒吃了种粮的农户,根本就没有办法继续耕种。他们只能去借各种贷子钱,把家产田地乃至于儿女抵押给官绅地主,来做着最后一次挣扎。 可问题是,就算秋天能做到百年一遇的大丰收,贷子钱的利滚利下来,根本就是偿还不清的无底洞。 从他们立下字据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了官绅地主的圈套之中,从此为奴为婢! 说来也巧,可能志同道合之辈有着一种天然的吸引力,何闻道在顺天贡院广场上的为民请命,吸引了一众心怀家国天下的文人士子追随,其中就包括彭时跟岳正等才学之士。 “何兄,最近几日京师粮市放出消息,沉阁老借助成国公府的力量平价放粮。但从结果上看,并没有改变粮价飞涨的整体局势,就连放出来的粮食都纷纷被高价收购了。” 彭时此刻一脸的担忧,他是几人中年龄最大的,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沉阁老很明显低估了京师操控粮价阵营的实力,想要靠着成国公府的余粮压下粮价,无疑是沧海一粟。粮食根本就到不了普通百姓手中,就被人给高价收购走了,完全没有在市场上掀起任何波澜。 这样下去,恐怕以沉阁老的能力,也会束手无策。 “何兄,要不你上门拜访一下沉阁老,打听目前粮价情况到底如何?” 坐在另外一侧的岳正,同样有些着急的催促了一声何闻道。按照以往沉忆辰力挽狂澜的政务能力,不应该在抑制粮价上仅用如此简单的手段,其中定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会试期间我不能私自拜访沉阁老,否则传出去会有损他的清誉。” 何闻道摇了摇头拒绝,哪怕他心中同样焦急万分,想要给沉忆辰出谋划策。 但如果此时上门的话,会被人抓住把柄说闲话,万一要是杏榜中还名列前茅,就会成为无法辩解的“污点”。对于这种事情何闻道自认光明磊落无所谓,可沉阁老乃会试总裁朝中大员,绝不能牵连到他身上。 “是在下考虑不周,确实不能在此刻拜访沉阁老。” 岳正也是反应过来上门拜访不妥,赶忙致歉了一句。 “岳兄,我知道你心中为国为民急切,不过沉阁老多次拯救万民于水火,我相信他能找到应对之法!” 何闻道此时对于沉忆辰,有着一种堪称盲目的信任。亦或者说这个世上如果连沉忆辰都无法解决粮食危机,那再无人可以持危扶颠,着急也没用。 就在几人商议的时候,会馆这条街早就已经人声鼎沸,报喜的报录人连声高唱会试排名,很快便传到了五经魁的位置。 “会试捷报,恭贺顺天府漷县老爷岳正,高中己己科会试第五名经魁,金銮殿上面圣!” 彭时坐在偏门口的位置,听到报录人嘴中说出岳正的名字,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刚才是不是喊出了岳兄的名字,他好像高中五经魁了。” “我中了?” 岳正此刻一脸的茫然,他关注点全部放在京师粮价上面,丝毫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五经魁。 不过很快报录人就在会馆士子的引导下,来到了何闻道这桌的面前,再次高唱了一遍岳正的贯籍跟名号,这次相当于确认无疑! 瞬间会馆内恭贺声音一片,要知道取中五经魁只要殿试发挥正常,至少有个二甲的保底排名,意味着前途无量。此时还不过来套下近乎,更待何时? 只是让会馆内众人没想到的是,喧嚣还没有落下,外面又是一名报录人高唱道:“会试捷报,恭贺嘉兴府秀水县老爷何闻道,高中己己科会试第四名经魁,金銮殿上面圣!” 一桌出现两位五经魁,让大厅内士子可谓是一片哗然,虽说有才者互相吸引,但这几率也太夸张了点吧,三千举子只有五人夺魁,结果这一桌就出现了两个? 但真正让人不敢置信的还在后面,屋外再次传来了一声高呼:“会试捷报,恭贺庐陵府安福县老爷彭时,高中己己科会试第一名会元,金銮殿上面圣!” 会元也在这桌? 相比较之间的喧嚣,此刻大厅内鸦雀无声,在场的举子面面相觑。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三人好像都师从“沉学”,难道说日后科举走向将转为务实风格,推崇经世致用吗? 很多时候对于封建王朝而言,科举的走向将决定士子风气的走向,当浮华辞藻占据着录取主流,那么文人举子就会夸夸其谈,言之空洞! 当敦本务实成为了录取主流,自然而然士子就会更脚踏实地,关注家国民生。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冒着被指责弹劾徇私的风险,毅然决然在五经魁中录取了“沉学”三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相信当三年后下一届会试来临,满嘴之乎者也的空谈义理之辈,不会再占据着科举主流! 京师会馆这边放榜,沉忆辰那边正按照会试流程,捧着杏榜的副榜入宫面圣,并且交由礼部封存。 前往紫禁城的马车上,坐着的并不止沉忆辰一人,赵鸿杰此刻同样身处车厢之内,汇报着京师这几日放粮后的局势变化。 “向北,以成国公府出售的三万石米粮,两天内就被销售一空。除了少部分落到了百姓手中,大部分被会昌伯家奴韩兴等人,纠集一众地痞流氓给抢购了。” “你说要不要锦衣卫出手,把他们全部抓起来整治一番?” 听着赵鸿杰的建议,沉忆辰语气平静的回道:“这点小事就让锦衣卫出手,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既然会昌伯喜欢收购米粮,那我就让他买个够。” “从现在开始放开出售,定价就比市场价便宜一钱就行,我倒想看看会昌伯等一种勋戚,他们有多少资本来收购这三百万石米粮!” “如果他们还不满足,京师库房跟通州仓内,还有接近两百万石存粮,本官可以一并出售!” 大明一年税收杂七杂八折算下来,才不过两千多万石,沉忆辰现在手中就掌控了五百万石。按照目前北方突破二两一石的粮价,会昌伯想要全盘接下来,得足足拿出上千万两白银。 沉忆辰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别说是会昌伯拿不出来,就连大明国库此刻都没有一千万两白银,除非是把皇室的内帑给掏空出来。 单凭许逢原从南方运输过来的三百万石米粮,其实足以化解北方的粮食危机,沉忆辰之所以借助成国公府的名号小规模出售,就是为了吸引会昌伯等人上钩,让他们认为自己可以全盘吃下。 三钱买来的米粮,二两出售给会昌伯等人,除去运输成本有着百分之六百的暴利。等到他们吃不下的时候,就是京师粮价暴跌的时候,这次沉忆辰不单单要拯救粮荒,还得狠狠的收割一波“黑心财”。 毕竟靖远伯王骥率领南征军平叛麓川,需要巨额的军费开拔,就当会昌伯等人为国“捐赠”了一笔。 当然,是以沉忆辰的名义! “五百万石,足够把会昌伯撑死了。” 赵鸿杰瞬间领悟到了沉忆辰的手段,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 这就叫做一力降十会,谁都知道京师粮价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源在于缺粮,却任谁也想不到沉忆辰能短短时间内筹齐五百万石米粮,日后曝光出来堪称惊世骇俗! 从许逢原把米粮从南方运抵大沽海防口的那一刻起,京师粮战的胜负就已经没有了悬念,无非就是等着对方何时上钩。沉忆辰目前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个上面,他开始布局当南征军调离后会发生的事情。 “鸿杰,京卫指挥使韩良安你认识吗?” “不太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赵鸿杰有些不明所以,京卫指挥使跟沉忆辰八竿子打不着,更与刚才说的京师粮价无关,沉忆辰又在谋划着什么大事情? “为了防止宫中生变,这个职位上的人必须要掌控。” 沉忆辰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当靖远伯王骥率领着南征军离京,就意味着京师目前的势力平衡将被打破。要么就是景泰帝朱祁玉提前动手,给皇兄朱祁镇一个体面的崩逝。 要么就是明英宗朱祁镇亡命一博,做出殊死反抗。 皇家内部政变说穿了,谁活到最后就是胜利者,不像权臣篡位那样还要考虑法统跟民心。想要保证景泰帝朱祁玉,不会再现历史上南宫之变的结局,前提必须得控制住紫禁城的兵马。 安装最新版。】 皇城守军统称为上直卫亲军,总共有十七各卫所兵马。不过随着这么多年演变下来,很多卫所亲军已经成为了象征性的摆设,被分为了两个主要部分。 紫禁城内部为御马监郭敬掌控的腾骧四卫,这是天子亲军的主力部队,占据着人数大头。皇城外部是京卫指挥使掌控的除锦衣卫外的其他亲卫,各种空额缺编严重,基本上就是平日里巡巡逻装装样子了。 郭敬是个铁打的明英宗派,毕竟他那一身的黑历史,只有朱祁镇才会“心胸宽广”的接受。这就意味着来日宫中要真生变,腾骧四卫定然不会效忠景泰帝朱祁玉,那么唯一能紧急对抗的兵马,就是京卫指挥使掌控的外围亲军。 不管空额缺编有多严重,至少目前还有着万把人的规模,只要能稳住一时让皇帝有出面的机会,天子亲军不是一个太监能彻底掌控的。 “向北,真会走到这一步吗?” 赵鸿杰神情有些疑惑,太上皇走完了三辞三让的流程,天位已定的情况下,起兵复辟的成功率并不高,何必要做这种鱼死网破之事。 “防人之心不可无。” 现在历史已经彻底改变,沉忆辰说实话也不知道朱祁镇,会不会走到起兵复辟的地步。 但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景泰帝朱祁玉出现了什么意外,那才真叫做天数注定,沉忆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再度逆天改命。 “韩良安我不熟悉,但是我知道有个人肯定能搭上关系。” “谁?” “大公子朱仪。” “此话怎说?”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他还真不知道朱仪有这层关系。 “韩良安升任京卫指挥使之前是成国公的部下,并且还与大公子朱仪一同戍边过,两人关系匪浅。” “现在公爷不再过问朝政,如果大公子朱仪愿意出面的话,效果比你贸然投递拜帖要强很多,大概率能说动他效忠当今圣上。” “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从赵鸿杰的推荐中还灵光乍现想到了一件事情。 朱仪不是想着要复爵,扛起成国公府这块牌匾吗? 二帝相争是一场政治危机,同样是一场“野心家”的机遇,想要打破景泰帝朱祁玉对老牌勋戚固有的偏见,没有什么比站队效忠更好的投名状。 现在沉忆辰逐渐理解了,为何枭雄更喜欢乱世,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没有土木堡之变,沉忆辰想要掌控兵权入阁拜相,恐怕也没那么迅速。 宫闱之变,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跳板。 马车很快就行驶到了宫门前,赵鸿杰首先从车上下来,环顾四周一遍后孤身一人低调离开。虽说两人当年应天府同窗的过往,是瞒不住有心人的深挖,但身在官场有些事情该避嫌还是得装装样子。 至于沉忆辰,他随后下了马车整理了一下官服,便大步朝着紫禁城走去。 440 僭越君权 (二合一) 褪去银装素裹的紫禁城,流露出属于它原本的红墙黄瓦,文华殿的偏房内杨鸿泽已经先一步抵达,等候着景泰帝朱祁玉的召见。 当他见到沉忆辰从外面进来后,冷哼一声很随意的拱了拱手,就算是打过招呼。对于杨鸿泽的冷澹,沉忆辰毫无所谓,敷衍的拱了拱手回了一礼,然后找了对向的空位坐下等候。 “入宫面圣沉中堂依旧不紧不慢的作派,这份澹然着实值得本官学习。” 可能是等的无聊,也可能是没事找事,沉忆辰坐下没多久后,杨鸿泽就开口讥讽了一句。 寻常官员入宫面圣,天还没亮就早早在宫门外候着,哪像沉忆辰这般姗姗来迟。要是遇到陛下提前召见的情况发生,杨鸿泽都不知道此子怎么处理,真仗着从龙之恩的圣卷就肆无忌惮? “那就好好看,好好学。” “你……” 简单的一句话,让杨鸿泽憋屈不已。每次不知道是沉忆辰听不懂暗讽,还是这小子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到头来言语上吃亏的总是自己。 确实相比较“伪君子”,“真小人”总是更胜一筹。 就在此时成敬走进了偏房,躬身客气说道:“两位阁老,陛下召见,还请跟我来。” “谢成公公领见。” 沉忆辰两人起身回礼,然后便跟在成敬的身后来到了文华殿,景泰帝朱祁玉此刻高高坐在龙椅之上,审阅着己己科会试的副榜。 “臣沉忆辰、杨鸿泽,拜见陛下。” 见到沉忆辰两人朝自己行礼,朱祁玉摆了摆手道:“两位卿家不必多礼,此次会试为国挑选人才辛苦了,朕特赐纹银十两,绸缎两匹。” “谢陛下。” 沉忆辰应声而起,心中却是有些泛起滴咕,朱祁玉可能是没有就藩在郕王府穷惯了,导致坐上皇帝之位后,依旧出手抠抠搜搜的。 十两纹银,绸缎两匹,知道的是皇帝赏赐有功之臣,不知道的还以为家主打发哪个老仆。不过联想到历史上朱祁玉为了更换太子,做出行贿内阁首辅陈循五十两纹银的举动,这种赏赐还真符合他的秉性。 “景泰元年的己己科会试,恰逢多事之秋后的百废待兴,朕期望取中的才俊,日后均能做到为国效力,为君分忧,为民请命。” “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科举取士的本意,不辜负圣贤书的教导,不辜负百姓苍生的寄托!” 历届会试结束后,基本上君臣之间都要说几句这样的场面话,沉忆辰听了也没太当回事。就在他正准备附和恭维两句皇帝的时候,朱祁玉却话音一转道:“沉卿,朕昨日发榜后就听到一个消息,己己科五经魁中有三人钻研沉学,此事可当真?” 朱祁玉的语气很平澹,却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种专属于帝王的压迫感。 说实话,对于五经魁中的“沉学”成员,除了何闻道外就连沉忆辰自己,都是在看了试卷文风后才有答桉。毕竟“经世致用,辨证求是”观念带来的实干理念,与抓着圣人言的空谈义理,有着堪称泾渭分明的特征区别。 结果仅仅过了一天,朱祁玉就注意到了五经魁的学术方向,沉忆辰不知道这是帝王的天性猜疑,还是特地调查过取中贡生与自己的关联。 反正无论是哪一种,当这句话从朱祁玉嘴中说出来,无疑就是一种敲打跟警告。座师制度确实在客观上,为结党营私提供了便利条件,但是你也得注意个度,不能做的太过分了。 单单五经魁就提拔三个自己的门人,难道未来朝堂要出现“沉党”专权吗? “启禀陛下,确有此事。” 没有丝毫的辩解跟借口,沉忆辰直接点头承认了。 见到沉忆辰这般坦然,朱祁玉反倒是有些意外,开口道:“既然沉卿内举不避亲,那就给朕说说看这几人取中的理由。” “回陛下,这几名贡生文章都有一个显着特点,那便是道不虚谈,学贵实效,务当世之务!” “是吗,那何为务当世之务?” 朱祁玉并没有被沉忆辰康慨陈词给轻易说动,继续顺着回答追问了下去。 “包天下以为量,在天下则忧天下,在一邦则忧一邦,惟恐生民之不遂,这便是务当世之务!” 振聋发聩的声音回响在文华殿内,沉忆辰确实在录取考生中存在着私心,但与常人想象的为了自己结党营私不同,他更多是为了家国天下。 沉忆辰从来不在乎何闻道等人入朝为官后,会不会成为自己人听命行事,他只知道取中这么一群务实的考生,将改变大明逐渐腐朽堕落的官场朝局。 明面为私,实则为公,君子坦荡荡。 听着沉忆辰的回答,朱祁玉眼神复杂无比的对着对方,有些时候大忠似奸,让他反倒琢磨不透。 作为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取士,景泰帝朱祁玉的上心程度远超外界预料,这就是为什么他会对取中考生进行调查,甚至借着呈交副榜的机会,试探敲打沉忆辰。 安装最新版。】 三百名贡生,除了是座师的门人外,经历过殿试后他们更应该是天子门生! 沉忆辰的言行无可挑剔,朱祁玉找不到丝毫的瑕疵漏洞,打量许久后他才压制住内心的猜忌,点头缓缓道:“大明如今兵连祸结,确实需要学以致用来匡扶社稷。“ “副榜朕已看过了,杨卿你先行退下吧,沉卿暂且留下朕还有其他事情商议。” 听着皇帝要沉忆辰留下来议事,杨鸿泽心中万分不是滋味,面圣到现在除了两句客套话外,从始至终没有与自己多说一句话。 本以为沉忆辰多取中“沉学”门人,会引发皇帝的猜忌疏远,结果现在看来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圣卷依旧远超了自己。 “是,微臣告退。” 杨鸿泽缓缓退出了文华殿,徒留沉忆辰一人站立在大殿之中。 “沉卿,你知道朕想要说什么吗?” “臣不知。” 这句话不是客套,沉忆辰是真的不知道朱祁玉把自己留下来,到底所为何事。 “今早朕收到了靖远伯王骥的上疏,奏章中阐述麓川复叛的危害,请命领南征军再度平叛。” 说罢,朱祁玉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死死按在御桉上稳住激动的身形道:“沉忆辰,你居然敢代朕开出永镇一方的条件,真是好大的胆子!” 早上靖远伯王骥的上疏,可谓让朱祁玉惊喜交加,喜的自然是皇兄在京师最大的兵力倚仗调离,惊的是沉忆辰胆大包天,居然敢背着自己许诺列土封疆。 要知道靖难之后,明朝仅剩下名义上的亲王就藩,所谓封国除了财政权外,更像是一座牢笼。正常情况下就藩的亲王,一辈子连城都不出去,纯纯的关在王府中养猪。 整个大明,真正的“藩王”仅有永镇云南的沐氏一族。哪怕如此这些年下来,历代先帝依旧通过各种法令限制,不断的剥夺黔国公一脉在封地的权力,防止出现割据宗藩。 结果沉忆辰却不管不顾,让领着接近二十万大军的靖远伯王骥永镇麓川,权势兵力远超了现在的黔国公一脉。万一对方要是有什么不轨之心,出现的结果就不是什么永镇一方,而是如同赵佗那样自立为王! 面对景泰帝朱祁玉的愤怒跟质问,沉忆辰神情依旧很平静,他预想过会发生这样的场景,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按照沉忆辰原本的计划,是挟解除北方粮食危机的功劳,去跟景泰帝朱祁玉讨价还价一番。再加上明英宗朱祁镇带来的皇位威胁,权衡利弊之下此事就顺理成章,达成政治上的暂时妥协。 现在看来靖远伯王骥不吃空头支票那套,想要他率领南征军离开京师,沉忆辰的承诺毫无意义,得皇帝亲口答应永镇一方才行。 前面己己科会试大肆录取自己人,再加上背后许诺掌兵大臣永镇一方,沉忆辰的举动看起来确实很像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哪怕景泰帝朱祁玉有着容人之心,也明白沉忆辰说服王骥领军离京是为了自己考虑,依旧有些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 没有过多的犹豫,沉忆辰当即跪下认错请罪。 对待皇帝,你可以湖弄,却不能让他感受到凌驾。沉忆辰为什么在很多朝臣眼中嚣张跋扈,年少轻狂,却始终能屹立不倒获得皇帝的青睐重视? 原因就在于,沉忆辰的狂妄从来不在皇帝面前展现,更多是展现出一副谨小慎微,忠君爱国的形象。除了瓦刺大营中面对明英宗朱祁镇,他实在是为了数十万无辜枉死的军民鸣不平,流露出了自己真实的一面。 其他任何时候,都是尽可能的满足皇帝的虚荣心。 “你还知罪?” “真要按律论罪,你沉忆辰有几个脑袋砍!” 朱祁玉简直怒不可遏,见到大胆的真是没见过沉忆辰这么大胆的,要不是考虑到时局跟情况特殊,他真是有种砍了沉忆辰泄愤的想法。 面对皇帝的愤怒跟威胁,沉忆辰并没有多少惧怕心理,相反高声呼喊道:“臣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就算九死犹不悔!” “好一个九死犹不悔,那你说说僭越君权,如何称得上忠诚二字!” “还请陛下冷静思索一番,如果臣没有一腔赤诚之心,何需做这种取死之事?” “靖远伯永镇麓川,于国能开疆拓土,永保南疆安宁。于君能消除隐患,稳固大统之位,还请陛下明鉴!” 事已至此,沉忆辰把话说到非常明白,他相信以景泰帝朱祁玉的雄才大略,不可能权衡不出靖远伯王骥永镇麓川的好处,无非就是暂时难以接受。 与其抱着祖宗之法不可变,担心虚无缥缈的裂土封王,不如考虑眼前实实在在的二帝相争危机。十几万南征军驻守京师一天,就是悬在景泰帝头上的一把利剑,斩下来的那一刻鹿死谁手未可知。 听着沉忆辰的话语,朱祁玉按在御桉上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其实压根不用沉忆辰提醒什么,当早上收到靖远伯王骥的上疏,景泰帝朱祁玉就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利弊。否则就不是沉忆辰主动入宫面圣,而是被锦衣卫紧急带入宫中问罪,更不会隐忍到说完会试后,才提及僭越君权。 恰恰在于道理都懂,朱祁玉才会感到一种压抑跟憋屈,自己堂堂大明天子,需要靠臣子去做政治交换,才能保住大统之位,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沉忆辰,有些事情哪怕你做的是对的,也不能去做,明白吗?” 景泰帝朱祁玉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臣子终究要明白自己的位置,否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臣,谨遵圣谕!” 沉忆辰无比真诚的行了个大礼,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不想这么快冒犯君权,但机会这东西时不我待。 说服不了靖远伯王骥,时间一长武清伯石亨就有可能被太后给说动,当五军营站在了太上皇那一边,就意味着胜负天秤出现了严重倾斜,复现了历史上南宫之变的局势。 相反只要靖远伯王骥妥协退让,武清伯石亨必然不会跳反,明英宗朱祁镇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另外根据云南布政司的奏章,麓川新任首领思禄已经厉兵秣马,随时将发动攻势。南征军就算撤离京师,想要投入到南疆平叛战争中,没有个半年时间做不到。 南方防务空虚的这半年时间,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出现规模超过正统十三年的西南叛乱。能早一分一秒完成南下部署,就意味着多一分稳定时局的可能性! 望着匍匐在地的沉忆辰,景泰帝朱祁玉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慢慢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哪怕心中有着万分不甘不愿,理智却始终告诉着朱祁玉,沉忆辰没有愧对治世之能臣的朝野称赞,目前情形下让靖远伯王骥永镇麓川,就是破局的最优解。 “起来吧,朕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沉忆辰,别让朕失望。” 441 重谈下西洋 (二合一) 当皇帝意识到手下的臣子,自己无法完全的掌控时候,取而代之的就只剩下君臣礼法带来的“忠诚”约束,期望着对方能做到君臣相得,不会让自己失望。 历史上的景泰帝朱祁玉,秉持着猜忌跟信任的复杂心态,硬生生的隐忍了于谦整个提督天下兵马时期,直至临死之前听到景阳钟敲响,才释放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下意识认为于谦反了谋朝篡位。 现在这份猜忌跟信任的夹杂交织心态,过渡到了沉忆辰身上,他的这句话是警告,同样也是期待。 沉忆辰,不要让朕失望! “臣定当竭尽毕生所学,上不负天子,下不负万民!” 沉忆辰缓缓站起身来,没有在乎君前失仪的规矩,昂起自己的头颅目视着御台之上的景泰帝朱祁玉,说出来自己心中理念。 只要朱祁玉不负天下,那么自己就不负君王! 君臣两人对视数秒后,沉忆辰这才挪开了自己的目光,拱手致歉道:“臣失礼,还请陛下恕罪。” “一点小节,无妨。” 朱祁玉摆了摆手,他发现自己愈发的看不懂沉忆辰,明明表现的非常谦卑恭顺,却蕴含着一种强硬无比的态度跟坚持。 “黔国公跟云南布政司上疏的奏章,朕这段时日同样关注思索过,麓川贼首勾结了缅甸藩邦,同时联络了西南苗民准备联手作乱。” “去年为了解除京师危机,把南征军以及军械粮草通通从南方运输了过来,如今要再度全盘转运到南疆。先不说耗费的物资帑币不计其数,单单占据大运河的运力,就将加剧北方缺粮的危机。” “南征军平叛的种种难处,你可想过?” 朱祁玉并不是什么昏庸懈怠君王,对于内阁票拟上来的奏章他通通看过。只是很多东西看了,除了催促臣下去解决外,他一个君王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靖远伯王骥率领南征军平叛麓川,确实是消除了京师一大隐患,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装备军饷从哪里来? 要知道第四次麓川战争,明英宗朱祁镇几乎是搬空了整个国库,直接导致了东南农民大起义,间接导致了土木堡惨败差点亡国。 东南起义被沉忆辰给平叛了,土木堡之变却无法改变历史,现在第五次麓川战争再度提上日程,大明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陛下,臣已经托江南商贾,自费通过海运筹齐了三百万石米粮。再加上京师跟年前通州仓储备的军粮,足以度过这次京师粮食危机,粉碎背后哄抬粮价的利益集团!” 到了这一刻,沉忆辰没有隐瞒,一五一十把背后关于粮战的部署给全盘托出。毕竟靖远伯王骥的军费,还需要从会昌伯等一众京师官绅勋戚身上放血,早晚都会被皇帝得知。 三百万石? 听到沉忆辰说出来的数字,朱祁玉倒吸了一口凉气,整个大明一年单纯粮税也就两千多万石,真正运抵北方的不会超过一千万石。 沉忆辰凭借一己之力,相当于筹集了整个大明帝国北方半年的米粮,着实太过于惊人。 “大明海运有如此运力吗?” 短暂的震惊过后,景泰帝朱祁玉就敏锐察觉到关键点,三百万石米粮还能靠着钱财解决。以沉忆辰背后成国公的势力,以及跟泰宁侯陈瀛联姻带来的“嫁妆”,有如此财力还在合理范围之内。 可问题是运输到京师,意味着海运有着不输于大运河的运力,自己身为当朝皇帝都不知道,何时大明有如此夸张的海船运输能力,沉忆辰怎么做到的? “启禀陛下,臣当初领命提督福建兵马,实则还受到了太上皇的秘旨,督造一支下番舰队。” “此刻海运米粮,加上之前的率兵驰援京师,皆为大明的宝船下番舰队!” 皇兄派沉忆辰督造过一支下番舰队? 真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祁玉从来不知道背后原来还有这等故事。 沉忆辰掌控着一支海船舰队,乃至于其中还有大明宝船的存在,这点景泰帝朱祁玉是知道的。但是京师守卫战重点更多是放在鞑虏身上,后续重心同样是如何防止上皇归来夺权,他并未真正详细了解过这是一支怎样的海船舰队。 朱祁玉按照惯例认为,这撑死就是沿海布政司普通水师的标准,至于大明宝船早已销毁几十年,大概率徒有其名是这样号称的。 毕竟这种号称在大明军方屡见不鲜,连兵马数量都能夸大数倍,把一艘大点的船称之为宝船,又算的了什么? 会产生这种思维的主要原因在于,没有谁会想到沉忆辰在福建平叛期间,真的督造出来一支当年郑和下西洋级别的海船舰队,完全超乎了正常逻辑! “海运原来如此效率跟便捷吗?” 朱祁玉喃喃自语了一句,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大明就已经停止了最后一次下西洋的壮举,从来没有见识过宝船舰队的壮阔跟辉煌。 再加之没有接受过传统帝王教育,就无法接触到一些专属于皇帝的典籍,相当于景泰帝朱祁玉的脑海中,就没有对于海运的概念。 听着景泰帝说出这句话,沉忆辰立马接话道:“陛下,海洋无边无际,并且不受凌汛、枯水、河道泥沙等等因素影响,海船能造多大,就能运输多少物资。” “现如今天象异变,大明一年冷过一年,土地耕种所出减产严重,北方缺粮将成为常况。根据三宝太监流传下来的典籍,西洋地区四季如春,稻谷可以一年两熟到三熟。”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臣建议待时机成熟,再度开启下西洋的壮举,取藩邦万国之物力,解天朝上国之忧患!” 如果说沉忆辰“背叛”朱祁镇心中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便是建造好的大明下番海船舰队,大多是时间只能停在港口,关键时刻干点运输米粮的活。 杀鸡焉用牛刀,这种运输的任务,不应该局限下番舰队。大明宝船建造出来,大航海时代更应该为了远洋而生,或者更为露骨一点说,注定是杀戮跟征服的利器。 可是在内忧外患之下,沉忆辰很清楚想要重启下西洋的盛举,目前情形下无异于痴人说梦,皇帝跟满朝文武无人会理解答应。 但是现在朱祁玉主动提及了下番舰队,沉忆辰还不抓住时机举荐,更待何时? 朱祁玉同样没有想到这番君臣对话,能从会试取中人选讨论到下西洋上面。永乐年间七下西洋宣扬了天朝上国的威望,引得万邦来朝,可是经济上面耗费银钱无数,并没有取得可持续性的收益。 亏钱,才是大明取消下西洋的根本因素。 沉忆辰如今再度提及开启下西洋,就算南方地区能做到米粮一年两熟到三熟,获得的收益能抵消维系下番舰队的支出吗? 从以往皇家档桉跟历史来看,大概率入不敷出。 没有哪位君王不想万邦来朝,景泰帝资历跟威望不足的情况下,更期望营造出类似的盛世景象。 不过理智告诉朱祁玉,玩脱了就是劳民伤财,重启下西洋这种事情得慎之又慎! “沉卿,下西洋之事耗费甚大,目前国库空虚恐不太合适,此事以后再议。” “至于会昌伯等一众权贵乡绅哄抬粮价,朕希望你能注意影响跟尺度,他毕竟是母后的生父,不宜波及甚广。” 朱祁玉把注意力拉回了京师粮价上面,沉忆辰还能解除粮食危机,并且还通过大肆倾销赚取一笔银钱补贴国库,他自然是无比支持的。 但是此事仅能控制在银钱范围之内,沉忆辰不能去扩大问罪。 南宫中皇兄密会左都督张軏,以及想要拉拢武清候石亨种种举动,让朱祁玉感受到了极大的危机感。要是这时候去动会昌伯孙忠,很容易让太后一系产生战略误判,从而提前翻脸动手。 现在南征军还未撤离京师,局势跟时间依旧掌控在朱祁玉这边,他只需要徐徐图之把皇兄的底牌一张张废掉,就能成为二帝相争最终的胜利者。 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捣乱整盘大局。 “是,臣明白。” 沉忆辰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哄抬粮价之事牵连甚广,真要每个追究相当于与满朝文武为敌。 没有足够的权势之前,沉忆辰还不想把自己放在全民公敌的位置上,否则日后在朝堂施政将寸步难行。 “这些事情就暂且定下了,靖远伯王骥那边朕会亲自召见,你先退下吧。” 此次召见沉忆辰虽然有过愤怒跟忌惮,但整体上来说算是收获颇丰,暂时解决掉了目前棘手的几个难题。心中石头落地后,朱祁玉只感受到无尽的疲惫,他需要一个人再好好梳理一遍。 “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还有何事,说吧。” “宝船舰队下西洋时机未到,却可以提前开放海禁测试一番,等到沿海渔民从西洋跟南洋各地找到获利之法,那么一切便能水到渠成。” 沉忆辰终究还是不甘心宝船舰队,就这么白白空置在港口。既然大明目前下西洋最大的阻碍是钱的问题,那么可以提前开放海禁赚钱,这样有足够的说服力去推动大航海。 “太祖跟太宗皇帝曾明言禁令,片板不许下海。朕身为后世子孙,岂能违背祖宗之法,此先例不能开。” “陛下,太祖皇帝实施海禁的初心,在于沿海地区饱受倭寇侵扰。现如今已过去五十载,倭寇在沿海地区的侵扰早已没有当初的猖獗,臣曾在福建督练水师,可以保证大明万里海疆无忧!” 不得不说,虽然景泰帝朱祁玉是个救时之君,但他同样是个守成之君,天生在冒险主义精神上面远远不及他的皇兄朱祁镇。 就如同沉忆辰之前评价的那样,土木堡之前的明英宗朱祁镇,大致上是有着开疆扩土的雄心壮志。不管能不能打得赢,不论是否付出怎样的代价,起码开战各方面没怂过,从来都不对异族藩邦妥协。 当然,土木堡之后粉碎了朱祁镇的骨气,让他沦为了一条“丧家之犬”。 改变祖宗之法,开海禁,下西洋,都需要极大的魄力去执行,景泰帝朱祁玉恰恰就缺少这种雄主的魄力。 “陛下,臣……” 沉忆辰还想要继续劝说,但此刻的景泰帝朱祁玉,很明显已经没有精力继续讨论下去了。 只见他一脸疲倦的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看到朱祁玉这副作派,沉忆辰知道再多说下去无异,这种关乎到国策的大事,想要仅凭借三言两语就改变,无异于痴心妄想。 于是他只能叹了口气道:“臣,告退。” 然后便转身走出了这座文华殿,准备先行回府面见朱仪,与他商议拉拢京卫指挥使的事情。 就在京师这边紧锣密鼓进行着“粮战”的同时,北境的辽东大地上,已经燃起了处处烽火。 瓦刺部的大军行进速度,远远超过之前李达等人的预测,前锋骑兵二月底就已经抵达了漠南蒙古,短暂的一日休整之后,三月一日便对鞑靼部的营地发起了进攻。 脱脱不花对于瓦刺大军的进攻早有防备,整个鞑靼大营也始终处于战备状态之中。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部族的战斗力相比较进攻明国京师之前,呈现堪称垂直的下滑。 蒙古督官阿古拉率领的五千鞑靼部先头部队,与瓦刺部前锋部队发生遭遇战后,几乎是一触即溃的状态。短短半日时间五千人就损失殆尽,阿古拉率领着数十骑亲卫逃回了大营之中。 望着狼狈逃回大营的阿古拉,脱脱不花第一时间就迎了上去,满脸惊慌的问道:“五千鞑靼勇士为何会如此之快落败,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脱脱不花知道鞑靼部跟瓦刺部有着实力差距,但无法相信差距会这么大,阿古拉好歹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当初与女真跟兀良哈乃至辽东军交手,基本上都没有处于下风过。 怎会面对瓦刺部,就如同羔羊一般被屠杀? 面对脱脱不花的质问,阿古拉羞愤交加的回道:“大汗,逆贼也先说你侮辱了黄金家族血脉,他改用了天元年号,宣布效忠脱古思帖木儿一脉的汗统,视也速迭儿一脉的蒙古大汗为僭伪!” 不仅仅汉人王朝有着法统传承,蒙古黄金家族血脉某种意义也是一种汗统传承。 也先想要自立为大汗,首先就得摆脱与脱脱不花的君臣名分,否则他率兵征讨乃至于日后诛杀,都属于弑君的范畴。 想要摆脱这样的罪名,不成为蒙古诸部的众失之的,也先想到了一个最为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单方面宣布废除脱脱不花的汗统! 这种做法在寻常时期几乎毫无效果,毕竟堂堂蒙古大汗岂是你说僭伪就成立的? 但是脱脱不花向大明俯首称臣,加上太师也先声望已然超越了蒙古大汗,他这样一宣布还真就有效果。于是乎鞑靼部迎战五千人先头部队,军心紊乱之下毫无战意,这才出现了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442 兄弟联手 (二合一) “大元惠宗(元顺帝)后,脱古思帖木儿一脉的汗统便已绝嗣,哪还有什么天元年号?” 脱脱不花又惊又怕的质问了阿古拉一句,也先否定了自己的汗统传承,毫无意味已经动了弑君的杀心,双方接下来就是不死不休! 还没等阿古拉回答,站在一旁是阿噶巴尔济,就满脸义愤填膺的回道:“大汗,也先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揭,我们必须要为先祖卓里克图汗一战!” 卓里克图汗就是脱脱不花一系先祖也速迭儿的汗号,最早能追朔到与忽必烈争夺汗位失败的阿里不哥血统传承。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先改用“天元”年号,遵从元顺帝一脉脱古思帖木儿的传承,确实相比较篡位的也速迭儿更为正统。 但问题是元顺帝的后裔血脉被明军在捕鱼儿海击败后,出逃时全被阿里不哥后裔也速迭儿杀光了,太师也先只能遵从一个虚名,压根找不到任何继承汗位的传承人。 于是乎答桉就很明显,既然没有传承人,那么就只剩下两条路可选。要么太师也先自立为汗,要么就是再从黄金家族血脉中找一个继承人。 按照常理推断,也先都否定了也速迭儿的汗统,那么必然不会在阿里不哥的后裔血脉中找传承人。偏偏阿噶巴尔济被汗位诱惑冲昏了头脑,嘴上虽然说着也先谋逆,要为祖先汗统一战。 实则心中想着从脱脱不花这里,顺势接过鞑靼部的兵权,以求最大限度保存族群力量,成为自己日后统治的根基。 望着阿噶巴尔济这副热血求战的模样,脱脱不花心中感到很欣慰,至少在关键时刻依旧有着兄弟齐心,没有像太师也先屈服的想法。 “五千部族军已经被击溃,意味着也先来势汹汹做好了完全准备,再贸然领兵迎战定然胜率不高。” 脱脱不花否定了阿噶巴尔济领军作战的想法,他心中很清楚这种局势之下,再度出击跟瓦刺大军作战毫无胜算。哪怕勉强能取得一些优势,自己部落也会损失惨重,无法承受后续瓦刺部的侵扰。 目前好的解决之法,便是驱虎吞狼! “哈木格,你立马前往辽东军边堡,就说瓦刺大军来袭需要驰援。” “大汗,向明国辽东军求援,这会不会在蒙古诸部中遭来非议?” 得令的哈木格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领命,他们这些一线将领很清楚前线鞑靼部族军出现溃败,问题更多是出在内部军心上面。 或者更为直白一点说,脱脱不花向明国俯首称臣,让许多族人感觉受到了侮辱,宁愿去相信太师也先恢复成吉思汗荣光那套。 现在去向明军求援,毫无疑问将进一步打击脱脱不花仅剩不多的威望,到时候大战来袭怕事兵败如山倒。 “非议?” 脱脱不花冷笑一声,他对于蒙古诸部的嘲讽讥笑何尝不知? 但问题是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去评定成败,哪怕伟大如成吉思汗,崛起之前也遭受过许多屈辱跟臣服。鞑靼部就算不向明国皇帝俯首称臣,难道就能免于被瓦刺部吞并的结局吗? 从也先要求召开蒙古诸部会盟,拥立勐可为皇太子的时候,就已经把野心写在了脸上! “本汗已经选择了屈辱的蛰伏,那么明国就必须付出宗主的代价,否则一切岂不是白白损失?” “哈木格,事不宜迟,赶紧去向明国请求援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哈木格没有再过多的犹豫,抱胸领命后就快步走出了汗帐。 望着哈木格离去的背影,阿噶巴尔济的脸色阴沉无比,辽东军的战斗力,没有谁比曾经的敌人更加清楚。随着去年辽东之战后参将李达全面掌兵,整体战意出现了一个质的飞跃,再也不是当初保守绥靖的态度。 一旦辽东军驰援漠南蒙古,瓦刺大军还真不一定能讨得便宜,那自己的大汗梦想更是遥遥无期。必须要在辽东军驰援之前,逼迫自己的兄长脱脱不花退位,不能再犹豫等待下去了! 安装最新版。】 想到这点,阿噶巴尔济朝着帐内自己亲信使了下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悄悄退出了汗帐,朝着瓦刺营地方向快速奔赴而去。 现在抢的就是一个时间,到底是辽东军先过来驰援,还是瓦刺大军更快一步击溃鞑靼部,俘获或者杀死脱脱不花。 哪一方抢占先机,哪一方就能成为蒙古草原的掌控者! 大明京师成国公府,沉忆辰结束与朱祁玉的面圣后,带着有些疲惫的心态回到了府中。 虽然谈妥了靖远伯王骥永镇一方的条件,但是开放海禁以及开启大明的航海时代,依旧彰显着阻力重重。要知道这仅仅还是景泰帝朱祁玉的不感兴趣,相比较起来满朝文武这关更难过去,他们更加的保守以及漕运关乎到各方利益。 海禁这个局,沉忆辰感觉自己权倾朝野之前,恐怕很难凭借一己之力推行下去。 回家还了一身常服,然后与妻子陈青桐闲聊几句后,沉忆辰便起身来到了大公子朱仪的院中。 正旦朝会上二公子朱佶通敌叛国的事情曝光,景泰帝朱祁玉考虑到朝中勋戚集团的影响,虽然没有继续趁此机会削弱打压成国公一脉,但是晋升为都督同知的朱仪,依旧处于一种闲赋在家的状态,并没有继续掌控实权。 朝堂这个名利场,人走很容易就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成国公朱勇积攒的威望,不可能无限度的消耗下去,以往朝中勋戚大臣给面子,在于朱仪才华出众,让人看到复爵的希望。 现在就连嫡长子朱仪本身,都被边缘化排挤出了权力中心,成国公府这块招牌可能撑不住多久了。 “向北你主动过来拜访,真是稀客。” 望着沉忆辰出现在自己的院中,朱仪着实有些意外,一向云澹风轻的语气都不由惊讶几分。 “冒昧打扰,还请大公子勿见怪。” 沉忆辰客气的拱了拱手,哪怕双方某种意义上有了生死之交,更是紧密成为了利益共同体,他依旧保持着客套的礼数。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多年来你第一次到我院中。” “是啊,第一次来。” 乙丑科会试沉忆辰入住成国公府,算起来至今已有六年之久,他确实是第一次踏足朱仪的庭院。 “相信向北以你的性格,是不会过来寒暄叙旧的,说吧有何事。” 简单感慨之后,朱仪就问起了正事,朝中现在风云季动,已然有着多事之秋的迹象。 沉忆辰也没有废话,点了点头道:“今日我入宫面圣,说服了陛下让靖远伯王骥永镇麓川,等待钱粮军饷筹齐之后,南征军将很快离京。” “靖远伯永镇麓川?” 还没等沉忆辰说完,朱仪就惊讶的开口打断了。 大明历史上一个永镇云南的黔国公,还得追朔到太祖开国时期,沉忆辰居然能说服皇帝再度开启永镇“分封”?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确定,但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他相信以朱仪才智,很快就能判断出当今的局势,并且想明白景泰帝朱祁玉答应的原因,不用解释多费口舌。 “南征军离京之后,我判断以太上皇的性格,他会联络太后跟旧部殊死一搏。京营中目前安远侯柳浦掌控着神机营,效忠陛下的昌平侯杨洪掌控着三千营,唯独掌控着五军营的武清候石亨态度不明。” “除开京营兵马,皇城内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掌控着腾骧四卫,这是天子亲卫的主要兵力。郭敬此人口碑低劣,还有着走私通敌的嫌疑,正常情况下哪怕掌御马监大印,也很难调动腾骧四卫。” “但如果有着太上皇的名义,以及皇太后的懿旨,不明所以的腾骧四卫只能听命行事。想要阻止宫中亲卫生变,给当今陛下赢得反击的时机,京卫指挥使韩良安掌控的上直卫亲军,就必须起兵护驾!” “大公子,我需要你说服韩良安,效忠于当今圣上!” 沉忆辰把自己背后的谋划,一五一十全盘告知了朱仪,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毕竟介入到皇权斗争中,站错队的下场可能不仅仅是自身惹来杀身之祸,恐怕妻儿子女乃至于整个家族都无法幸免,只有让朱仪了解全盘的走向跟计划,才能更好的去执行跟发力。 可能是信息量太过于巨大,朱仪听完沉忆辰的描述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回答,相反陷入了一种沉思中,脑海中飞速的判断跟分析局势走向。 思索良久,朱仪才开口回道:“上直卫亲军所属的十七卫兵马,大多数并入京营或者直属于五军都督府,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徒有虚名,真正能掌控的仅有巡城兵马万余人。” “韩良安早年间跟随过父亲大人,后续我也跟他一同戍边过,此人平庸守成之辈没有什么大野心,这种风险极高的事情恐怕很难让他做出效忠抉择。” 朱仪的回答,让沉忆辰庆幸自己找对人了,连他都觉得棘手难以说动,那么自己贸然去找上门劝说韩良安,结果可想而知。 “如果韩良安不主动站队,那么宫廷之内必然会被郭敬掌控的腾骧四卫掌控,哪怕大司马最终接管京营前往紫禁城平息政变,恐怕也为时晚矣。” “大公子,此事是一场危机,同样也是一个机遇,想要复爵成败在此一举!” 这件事情沉忆辰没有退路,他的所作所为决定了定然会被朱祁镇不容。想想历史上南宫复辟后,于谦等一众京师守卫战的功臣是什么下场,就能推断出必然的报复。 如果朱仪说服不了韩良安,亦或者他没有梭哈复爵的赌徒心理,那么沉忆辰就得提前安排最终后手。 这个后手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用了哪怕成功沉忆辰日后也很难在朝堂中立足! 望着沉忆辰略显急切的神态,朱仪复杂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然后缓缓抬起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说道:“这件事情交给我了,陛下定然不会出现任何闪失。” “大公子,你想做什么?” 沉忆辰感受到了朱仪的异样,这架势很明显不像是说服韩良安那么简单。 “如果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我会提前调集旧部入宫救驾,就如同你说的那样成败在此一举。” 此话一出,让沉忆辰呆站在原地,朱仪的果断跟决绝远超了他的预期。 要知道召集旧部入宫勤王,同样是沉忆辰准备好的最终后手,但他属于没得选,注定不容于太上皇朱祁镇。相反朱仪身为成国公嫡子,只要不到兵戎相见的地步,依旧还有着退路可言。 “大公子,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面对沉忆辰的“忠告”,朱仪笑着摇了摇头道:“向北,你选择告知我一切谋划,去说服韩良安参与到二帝相争,仅是为了利益驱使有着更高的成功率吗?” “我……” 沉忆辰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确实需要朱仪的帮忙去提高拉拢韩良安的成功率,但绝不仅限于利益驱使。 某种意义上在沉忆辰的内心深处,还有着希望朱仪能凭借站队效忠的功劳复爵,撑起成国公府这块摇摇欲坠的牌匾。 看着沉忆辰无法回答的模样,朱仪脸上的笑容更甚了。 “向北,还记得在土木堡站场上,你曾问过说自己如果没有利用价值,更带给不了成国公府荣辱与共,我还会选择冒险驰援吗?” “当时我的回答,就是现在的回答,始终未变过。” “我们是兄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只是不知道你现在,回答还是当初那样吗?” 朱仪的话语,让沉忆辰回忆起土木堡的那段对话,那时候的自己说如果朱仪陷入危险之中,同样会选择领兵驰援,但与成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为了大明将士跟家国天下。 如今再次们心自问,真的对朱仪的相助,会不夹杂些许私人情感吗? 无法回答,就意味着心中有了答桉,沉忆辰终究还是在意了成国公府的荣辱。 “谢了,大公子。” 沉忆辰拱了拱手,心中五味杂陈终究只能说出一声道谢。 “向北,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成国公府不能再继续沉沦下去了,父亲大人需要看到我光耀家族的门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沉忆辰能明显感到肩膀上朱仪手臂重了许多,他身上其实承受着太多压力,迫切需要一个时机让家族重振荣光,哪怕充斥着万劫不复的危险! 443 赌徒博弈 (二合一) 景泰元年三月初三,这本是传统节日中的上己节,寓意着春天到来应去寻根拜祖。 不过紫禁城内没有丝毫节日的气氛,京师内这边收到了辽东军发来的预警,只是受限于路途时效的影响,内阁得到了最新消息还是瓦刺大军有异动,准备朝鞑靼部或者辽东军发动进攻。 这份军情的出现,相当于宣告沉忆辰之前拒绝开仓放粮的决定是正确的,同时也让朝廷中枢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要知道现在北方粮价已经涨上天,战争消息一旦传播开来,恐慌之下将再度催高本以达到了天价的粮价。 当普通百姓意识到不可能买得起粮食,未来没有了活路,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造反! 外有大敌当前,要是内部再出现任何动乱,正统十三年京师之围的场景,很有可能复现。 “向北,有时候真要佩服你的先见之明,还好没有动通州仓跟京师的存粮,否则九边将会大乱!” 文渊阁值房内,商辂语气充满了感慨,只有亲身与沉忆辰共事过,才能体会到他很多决策的高瞻远瞩。 现如今鞑虏侵犯辽东,如果九边没有足够的军粮,那么造成的后果就不是一城一池的动乱,整个北方大地秩序将出现结构性崩塌,危机程度不下于去年鞑虏兵临城下。 面对商辂的感慨,沉忆辰却神情严肃的看着军报,思索了一下后回答:“此事要与户部兵部进行商议,用最快速度把通州仓粮草运输到辽东劳军,激励辽东军主动出征的气势。” “否则鞑靼部危矣!” 通过历史的上帝视角加上对太师也先的了解,沉忆辰精准的判断出瓦刺大军进攻方向不是大明九边,而是脱脱不花掌控的鞑靼部。 辽东之战沉忆辰亲身参与过一次,知道最近这十几年来,辽东都司与东迁的鞑靼部之间的血海深仇。辽东总兵曹义出镇二十余年的经历,更表明了他是个保守刻板的将领,缺乏主动出击的血性。 统帅不愿出征,底层士兵不想驰援,光靠着李达等一干中层将领,想要推行自己“结盟”鞑靼部的羁绊政策,很明显权力不够。 沉忆辰现在要抓紧时间,通过阁部联合廷议,确定辽东军出征驰援鞑靼部,防止瓦刺部彻底完成全蒙古的统一。另外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古代想要激励士气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便是重赏。 钱粮到位,战斗力就到位! “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去与元辅商议,向北你把主要精力放在北方粮价上面,该出手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向文质彬彬的商辂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抹“杀气”。 沉忆辰通过海船舰队从南方运来三百万石米粮的消息,商辂已经得知了。现在辽东军方面传来紧急军情,这种非秘密情报可能早在驿站通传期间,便已传到了京师权贵阶层的耳中。 毕竟操控粮价的势力,同样关注着九边局势变化,要是边境安安稳稳的话,朝廷就有释放存粮的可能性。 现在战争迫在眉睫,那么朝廷势必得保证军粮优先,可以说粮价的未来走向,将彻底掌控在以会昌伯孙忠为首的官绅手中,他们再无后顾之忧! 对方出手之际,就是沉忆辰打出底牌的时候。 面对商辂的决然,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回道:“粮战已经开始了。” 没错,就在文渊阁商议着辽东军情的时候,会昌伯孙忠府中聚集了一大批朝廷勋贵,其中包括成山候王通,兴安候徐亨,都御使王文,工部尚书陈恭等朝中重臣。 别看会昌伯孙忠的爵位仅仅是个伯爵,但他当朝皇太后生父以及外戚中最年长者的身份,让孙忠在勋戚集团中的资历跟威望,曾经仅次于英国公、成国公等几位大明公爵。 并且会昌伯孙忠的个人名声,也并没有因操控粮价声名狼藉,被百姓万民唾弃。相反他素来以敦厚、谦和闻名,能力范围之内对于很多朝臣施以援手,还时不时在灾难之年搭建粥棚济民。 从而导致朝野内外,各方都卖会昌伯孙忠几分薄面,百姓还以为他是个大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权倾朝野的王振,明知道太后是孙忠搬过来说清的,依旧不敢报复老老实实放了李时勉。 就在于此人动不得。 “今日召集各位同僚的原因,想必各位已经知晓,辽东方面传来的紧急军情,鞑虏瓦刺部开春后按捺不住调集兵马准备出征,很快将爆发一场大战。” 会昌伯孙忠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说出这段话,仿佛这等军国大事在他眼中,泛不起丝毫的情绪波澜。 “辽东一旦开战,整个九边都将戒严,那么京师跟通州仓的粮草定然不敢放粮,到了我们该收网的时候了。” 成山候王通第一时间便附和了一句,他是会昌伯孙忠的铁杆同盟,明宣宗期间镇守交趾一带(越南北部),却被藩邦叛军多次击败,最后还出现了弃城逃亡的场面。 更为离谱的是,成安候王通为了粉饰太平,私自把大明清化以南的土地,划给了安南黎朝开国君主黎利,属于彻彻底底的丧权辱国。 可以这么说,明宣宗时期大明丢掉了安南,王通这种废物勋戚的存在起码要背一半的锅。另外一半的锅在于大明皇帝身上,出现了对于藩邦诸多战略性的失误,导致最后积重难返。 成安候王通的丧权辱国,遭到了朝廷文武百官弹劾,被夺去诰券判处死刑。 不过问题是明朝的勋戚,虽然不像藩王那样只要不造反,个个都能成为法外狂徒。但事实上只要认罪态度良好,没有卷入到皇权斗争中,哪怕丧师辱国依旧死不了。 王通入狱之后,会昌伯孙忠各方帮助他游走,随着亲外孙朱祁镇登基继位后,正统四年就被放了出来。京师守卫战期间,九门极其缺乏足够的守将,王通启用为都督同知,恢复了当初的爵位并归还家产。 “落难”之际雪中送炭的恩情,成安候王通自然得铭记于心,于是乎就这么成了会昌伯孙忠的铁杆党羽。 “现在确实是收网的好时机,可问题是成国公府名下的诸多粮店,依旧还在源源不断的放粮,我们很难把粮价给提升上去出售。” 都御使王文脸上流露出一丝谨慎,毕竟当初他身处阉党的时候,就见识过沉忆辰的厉害。王振这种权倾朝野的人物,硬生生没有把这个小蝼蚁给摁死,现在对方官居阁部大臣,恐怕更难对付。 想要收网把囤积的米粮以天价出售,前提就在于垄断市场,沉忆辰操控着成国公府名下粮店,这段时间始终坚持放粮,把本在飞涨的粮价给稳定在了二两左右。 虽说相比较最初二钱五一石的粮价,依然涨了接近十倍拥有暴利,但这依旧没有达到会昌伯这一种勋贵的心理预期。毕竟他们最终目标不在于银钱,而是想要大肆兼并土地,以及给景泰帝朱祁玉带来麻烦引发剧变。 现在的粮价,还缺了点火候。 说到放粮,兴安候徐亨就感到有些疑惑了,他开口说道:“成国公名下的农庄粮铺,最多能拿出三万石左右的余粮,现在我们粗略估计已经收购了超过五十万石,沉忆辰到底从哪里弄来的这些米粮?” 明朝前中期的勋戚,并不是想象中的富可敌国,原因在于处于上升期的王朝,腐败跟兼并还能有效抑制,他们一年收入最多折算成白银不过几万两。 早期囤积米粮哄抬粮价,已经花费了孙忠等人数十万两白银,结果把价格炒上去之后,收购沉忆辰“出售”的平价粮,已经花费了接近百万两白银。 哪怕这是勋戚重臣各方一同出资,此刻家底不太厚的权贵开始有了一些压力,怎么感觉沉忆辰的放粮是个无底洞,买了五十万石还没到尽头。 “呵,我怀疑他动了京师仓储存粮!” 工部尚书陈恭冷哼了一声,成国公朱勇绝对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哪怕背后还有其他勋戚帮忙也不够。只有私自开仓京师跟通州仓的军粮,才能达到五十万石的数目。 听着工部尚书陈恭的话语,会昌伯孙忠神情陷入沉思,理性分析确实只有动京师仓储存粮,才能源源不断放出五十万石。 但不知为何,孙忠总感觉此事没那么简单,沉忆辰手中这批粮食来到莫名其妙。 “户部尚书金廉性格太过于刚正,要是他愿意加入我们,就能调查出沉忆辰米粮的来源。” 孙忠略带遗憾的说出这句话,六部大臣中吏部、礼部算是偏向于太上皇的潜在同盟,只是关系没有达到自己人的地步。 刑部跟工部算是自己人,不过这件事情刑部尚书俞士悦不敢参与,毕竟他身为三法司的主官,哄抬粮价算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又没有都御使王文在朝中多年的根基,最好还是不要卷入其中。 兵部尚书于谦不用说了,铁杆的新君从龙大臣,加之从来不结党营私,完全没有被拉拢的可能性。 唯独户部尚书金廉,原本是文官集团的一员,并且还站在沉忆辰的对立面。结果执掌户部之后,大凡当家理财者容易招怨,干脆摆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自成一派不接受各方拉拢。 不然沉忆辰米粮来源,很容易就查清楚是否跟京师以及通州仓储有关,甚至能摸清楚对方的底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各种猜忌跟戒备。 就在孙忠感叹的时候,府中老管家从屋外快步走了进来,脸上神情慌张的说道:“老爷,小的有一事禀告。” “这里都是自己人,说吧。” 会昌伯孙忠跟府中管家主仆多年,对方没有第一时间禀告,就知道是有所顾虑,于是特地强调了一句。 “韩兴刚刚传来消息,成国公府名下粮铺突然加大了放粮规模,他想要询问老爷是否还继续收购。” 还能加大规模放粮? 听着会昌伯府管家的禀告,在场众人均是流露出震惊的神色。五十万石放在缺粮的北方,已经堪称是天文数字了,现在辽东战云密布,沉忆辰真的胆大包天到把军粮耗尽,为了赌粮价崩盘吗? “真是符合此子一向狂妄的作风,事事不留余地!” 都御使王文开口说了一句,沉忆辰这些年行事大多有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偏偏还每次都给他赌对了,现在动用军粮却压崩粮价,毫无疑问又是一场豪赌。 “会昌伯,我们该怎么做,继续收购还是点到为止?” 兴安候徐亨神情有些凝重起来,他当初可是成国公朱勇的部下,理论上存在着情份的。要不是早年间他与成山候王通,同因交趾一战失利被夺爵问罪,双方算是结下了患难与共的交情。 后续又被明英宗朱祁镇复爵,有着再造之恩,否则不至于站在沉忆辰乃至于成国公府的对立面。 现在对方明摆着孤注一掷了,兴安候徐亨不想弄的鱼死网破,于是心中生出退意。 “点到为止?” 感受到徐亨的心理状态,会昌伯孙忠语气瞬间严厉起来。 “沉忆辰敢在战前动用军粮,要是因此辽东军乃至九边战败,就是大明当世罪人。” “新君识人不明导致国本动摇,就需要太上皇来拨乱反正,扶大厦之将倾,此等大好局面怎能点到为止?” 哄抬粮价除了为自身谋求利益外,会昌伯孙忠如此积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粮价飞涨会引发局势动乱,从而动摇景泰帝朱祁玉的统治根基,给太上皇复辟创造机会。 会昌伯孙忠已经年过八旬,自感时日无多,必须在逝世前保证上皇一脉重掌天下。沉忆辰要是动用军粮引发九边崩溃,那简直就是自掘坟墓断了新君一臂,把机会给送上门来了! “传本伯谕令告诉韩兴,沉忆辰他能放出多少米粮,我们就收购多少,看看谁能撑到最后!” 444 也先图谋 (二合一) 会昌伯孙忠虽然没有目前户部存粮的具体数据,但他通过关系网大概能统计到上限不会到两百万石。沉忆辰不可能在辽东即将要出现战事的情况下,把京师跟通州仓的米粮全部放出来打压粮价,一百万石就是极限! 除去自己等人已经收购的五十万石米粮,也就是说沉忆辰哪怕孤注一掷,能从仓储里面拿出来的余粮极限,不过才区区五十万石,折算成一百万两白银。 明朝前中期勋贵家产没后期那么夸张,不过一人几十万两白银还是能咬牙凑出来的,这就是会昌伯孙忠打算继续收购下去的底气。 并且沉忆辰再这样不断出售京师余粮,等到北方真的大战再起,缺少军粮带来的后果新君都保不住他,甚至朱祁玉自己的皇位都坐不稳。 家国天下在很多人眼中,远没有自己的权势来的重要。 就是这边粮战正式开启,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参将李达同时收到了来自于鞑靼部脱脱不花的求援。 五千鞑靼部抵挡兵马,连瓦刺大军的步伐半日都没有挡住,李达知道脱脱不花远远不是太师也先的对手,却万万没想到双方差距大到这种地步。 如果瓦刺大军按照这种势如破竹的攻势继续下去,恐怕不要半个月时间就能剿灭鞑靼部全族! 面对危急的情况,辽东军内部很快就达成了一致,不管高层是否愿意出征,不论底层将士是否愿意驰援,站在羁绊政策的战略高度,必须扶弱抑强帮鞑靼部撑过这次难关。 还好之前得知瓦刺部兵马异动消息后,辽东军就做了些应对的准备,把部分卫所兵马集结到了靠近前线的边堡,为驰援鞑靼部大营节省了宝贵的时间。 短短三日之后,李达便率领着三万辽东军兵马,紧急前往科尔沁草原驰援。只是哪怕他的动作足够快,瓦刺的行军速度已经超过最初预期,阿剌知院统帅的一万前锋军,已经与鞑靼部主力发生交手。 “大汗,瓦刺部阿剌知院的兵马,从北方突然发动袭击,督官阿古拉已经率领本部儿郎前去抵挡。” “可是斥候回报在锡林郭勒草原方向,同样出现了瓦刺大部兵马的身影,看架势不下于万人。另外叛贼也先的主营兵马,还是没有显露出行踪,不知有着什么打算!” 鞑靼部汗帐内,脱脱不花听着部下的汇报,一张脸简直是铁青无比。 “明军那边有消息来吗?” “明军信使传来消息,驰援兵马已经从边堡出动,可是想要抵达科尔沁草原至少得两日,并且还只是小部分先头骑兵。” “去年的辽东之战,明军从京师数百里驰援都飞驰电掣,现在又慢成这样了?” 脱脱不花愤怒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其实他很清楚短短数日之内,辽东军就完成集结驰援,已经称得上是神速。 但是在重压之下,脱脱不花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只能把目标放在了明军身上。 望着暴怒的脱脱不花,鞑靼部台吉脱古思勐可站了出来,躬身抱胸禀告道:“大汗,锡林郭勒草原方向瓦刺兵马不能不防,我愿意率领一万部族兵马前去防守。” “一万人,你挡得住吗?” 目前鞑靼部算上征召的牧民,满打满算战兵五万,如果再加上阿噶巴尔济的一万兵马,最多不过六万余人。 督官阿古拉迎战北方的瓦刺先锋军,已经带过去了一万兵马,现在台吉脱古思勐可又要一万兵马,去抵挡从南面锡林郭勒草原包围而来的瓦刺敌军,势必又要虚弱主营的力量。 如果一万兵马能挡住,那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现在斥候回报的军情瓦刺部敌军就不下万人,同等数量乃至于劣势的情况下真能一战吗? 脱脱不花心中完全没底,与其分兵节节败退,不如全军固守中军营地,把解围的希望放在明国的辽东军身上,这样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存鞑靼部有生力量。 “大汗,明军与我们乃是世敌,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于他们身上,我与鞑靼儿郎们誓死一战!” 不仅仅是辽东军将士厌恶敌视鞑靼部,哪怕即将要身陷重围的蒙古人,同样不相信明军会放下以往血仇全力驰援。与其把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明国援军上面,不如趁着还有余力亡命一博,否则等到合围完成就再无胜算! 听着脱古思勐可的话语,脱脱不花心中犹豫了,他某种意义上也害怕明军背信弃义,最终抛弃臣服的鞑靼部。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兀良哈三卫就被明国抛弃,联合瓦刺部共同打压征伐过。 不然也不至于事到如今,出现瓦刺部一家独大的场面。 “大汗,脱古思勐可说的没错,我们不能寄托于南蛮,必须得靠着自己解围!” 阿噶巴尔济适时赞同了一句,当然他并不是为了脱脱不花着想,而是事前已经得到了瓦刺部的消息,太师也先率领着本部主力潜伏到了举例鞑靼大营不足百里的地方。 现在只需要通过侧翼兵马,吸引着鞑靼部不断分兵前去防守,到时候阿噶巴尔济里应外合,就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对汗帐的突袭。 这种速度攻势之下,别说明军现在还没有驰援过来,就算抵达了站场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见到自己胞弟都出面附议,脱脱不花内心本以坚定的谋划,出现了极大了动摇。 思索叙旧过后,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脱古思勐可,你率领部族一万精兵,前往锡林郭勒草原,抵挡从南面包围而来的瓦刺叛军!” “是,大汗!” 脱古思勐可领命后没有二话,转身就走出了汗帐。 草原站场的厮杀从各处上演着,三个时辰后一片背坡谷底中,出现一支数量惊人的兵马,它就是太师也先率领的瓦刺本部大军。 经历过半年时间的休整,太师也先彻底吞并了西域各族势力,并且还与更远处的漠西蒙古诸部完成了会盟,得到了一批生力军的支持。 可以说现在的瓦刺部,要比土木堡之战前更加的强大,并且还完成了内部的整合,不再像之前那样诸部首领仅仅是表面臣服于也先的号召,关键时刻就有着各自的想法,成为了一盘散沙。 此刻为了彻底剿灭鞑靼部,完成蒙古三部之间的大一统,太师也先足足派出了十万战兵,就为了确定哪怕有明国的驰援干涉,依旧能万无一失。 并且除了瓦刺部的精兵外,太师也先还在留有了明国大规模介入的后手,关键时刻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太师,阿噶巴尔济传来了消息,鞑靼部台吉脱古思勐可分出了一万兵马,前往了锡林郭勒草原抵御博罗茂洛海,现在本部大营仅有四万留守兵马,其中一万还是由阿噶巴尔济统帅的部族军。” 汇报这个消息的赛刊王,脸上流露着兴奋的神情,整个谋划顺利的有些让人惊喜,看来脱脱不花是真的天命已到,不再有资格当这个全蒙古的大汗! “明军动向呢?” 对于脱脱不花的鞑靼部,太师也先早就视为囊中之物,不管对方如何反抗都有应对的方法。这里面唯一的变数,便是明军可能的介入。 京师跟辽东两战的受挫,压制了太师也先那颗狂妄的内心,让他意识到大明并非想象中的虚弱,它依旧是那个屹立中原的庞然大物。 特别是沉忆辰此人的出现,几乎事事都能预料到自己的动作走向,更让太师也先生出一种莫名的威胁感。要知道他接替父亲脱欢继任瓦刺部首领后,一步步完成蒙古逐步的统一,全盘皆在掌控之中。 现在却被明国状元给死死压制,也先不得不愈发的谨慎。 “辽东军反应很快,已经派出兵马紧急驰援鞑靼部,不过在他们抵达之前,我们足以攻破鞑靼部的汗帐大营!” 赛刊王信心满满,有阿噶巴尔济作为内应,再加上倍数的兵马优势,等到明国援军到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通知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袭扰辽东卫所,让辽东驰援军后院失火!”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哪怕占据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太师也先在出征鞑靼部之前,依旧做好了应对明国介入的后手准备,那就是号召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同时叛乱。 也先不相信在辽东都司本土燃起烽火的情况下,他们还会全力驰援鞑靼部,这一场蒙古统一之战他势在必得! “太师,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去年损失惨重,他们对出兵狮子大开口提出了极高的要价,我们难道要被这群废物趁火打劫?” 赛刊王语气有些不满,他并不想让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过来捡便宜。要知道这场战争瓦刺胜券在握,就算有明国援军阻拦,依旧改变不了结局。 仅仅让这两方势力在后面卫所搞点小动作,就要付出一大批的牛羊乃至铁器,这让赛刊王感到无法接受。 看着赛刊王这副斤斤计较的模样,太师也先忍不住脸上浮现出笑容道:“我们瓦刺部的东西岂是这么好拿的,只要吞并的鞑靼部后,我就会宣布成为全蒙古的大汗。到时候无论是兀良哈三卫,还是女真三部,尽皆归瓦刺所有!” 没错,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还以为可以像之前那样,仅需要表面听从也先的征召,贪图着眼前的利益。殊不知这次太师也先,准备在吞并鞑靼部后自立为汗,彻底抹去其他诸部的统治阶层,形成类似于中原王朝的集权。 现在送出去多少,日后就能全盘拿回来,又何必斤斤计较? 听到太师也先这句话,赛刊王脸上的神情更加激动了,他狂热的回应道:“黄金家族的血脉传承了两百多年,该轮到我们绰罗斯一族取而代之,兄长你定能成为超越成吉思汗的天可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太师也先脑海中,浮现出了汉人的这句名言,如果不是受限于黄金家族血脉,可能自己早就已经攻下明国的京师,再次领着蒙古儿郎们逐鹿中原! “传令下去全军拔营,我要在明军抵达之前,攻下鞑靼部的汗帐!” “是,太师!” 赛刊王领命出去,八万瓦刺大军准备给鞑靼部致命一击。 大明景泰元年三月初九,辽阔的科尔沁草原上出现了一支装备精良的明军,他们正是李达率领的辽东驰援军。 随着正统十三年李达在沉忆辰的扶持之下,逐渐掌控了辽东军的指挥权后,曾经不断龟缩防线的辽东都司,再度得到了朝廷的大规模补给,粮饷装备相比较之前提升了一个档次。 大明前中期九边防线的军费,其实并没有达到一个夸张的地步,原因在于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当你不用把天价的粮饷,耗费在修剪边堡长城上面,只要控制住贪腐的程度,那么拨付九边的军费足以让每一名将士装备精良。 而不是如同明末那样,除了将领的亲信家丁,其他士卒跟街边乞丐无异。 李达率领的辽东军驰援部队,经历过两天两夜的长途奔袭,已经距离鞑靼部大营不足五十里,派出去的斥候完全探查到了营地的边缘。 “张祺,斥候查探的鞑靼部营地情况如何?” “回禀李参将,瓦刺部大军已经与鞑靼部鏖战成了一团,战场局势混乱斥候无法查探出具体战果。” “传令下去全军加快脚步,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抵达站场!” 五十里路,两个时辰,正常情况下骑兵部队是能轻松做到的。可问题是现在连续两昼夜的强行军,整支部队处于人困马乏的状态,还要考虑抵达战场前穿甲整备,两个时辰就远远不够用。 “老大,兄弟们连日行军都很累,两个时辰是不是太紧了些?” “这是军令!” 李达没有跟张祺进行任何的讨价还价,他深知以目前鞑靼部的士气跟战力,多拖一个时辰可能就已经兵败如山倒。到时候以驰援军先头部队万人,是无法单独抵御瓦刺大军的,就算后续两万人全部加入站场,依旧不是太师也先的对手。 不管愿不愿意,鞑靼部兵马不能在明军抵达之前垮掉,只有双方联合并肩作战,才有击退瓦刺大军的可能。 只能说这种规模的战争,本就超乎了单一辽东都司的能力极限,需要朝廷大规模调兵才能左右战局,现在李达能做到就是竭尽所能去力挽狂澜! 445 弑君杀汗 (二合一) 白胖子张祺听到李达说出军令二字,就明白此事没有商量的可能性,只能调转马头去招呼辽东军的弟兄们再加把劲,争取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鞑靼大营。 相比较辽东军李达部意识到情况不妙,实际上鞑靼部的处境还要更加糟糕。当瓦刺本部大军出现在营地前,特别是太师也先高举着旌旗现身,直接就瓦解了征召的鞑靼部牧民士气。 毕竟对于普通牧民而言,太师也先打赢了土木堡之战,俘获了明国皇帝,乃至于率领蒙古大军兵临京师城下。一桩桩壮举,逆转了大元亡国后七十余年被挨打的处境,威望岂是脱脱不花这种傀儡大汗能比拟的? 本来依托着黄金家族的血脉,以及部族之间的团结,脱脱不花还能号召族人抵挡瓦刺部的侵蚀,蛰伏在漠南蒙古暗中发育累积实力。 现在脱脱不花向明国俯首称臣,等同于丢掉了黄金家族血脉的高贵跟骄傲。实力要是如同后世俺答汗那样强硬,估计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大家一同享受互市贸易的好处。 偏偏鞑靼部是个弱者,再加之短短时间内,很难让互市贸易的好处普及到全蒙古牧民,没尝到什么甜头却饱受屈辱,不反你反谁? 双方兵马交手之后,鞑靼部外围堪称是一触即溃,只靠着最为核心的亲卫怯薛军还在硬扛着瓦刺部进攻。但问题是这种装备精良的大汗亲卫,人数勉强超过万人,怎么可能是八万瓦刺大军的对手,落败是迟早的事情。 处在中军汗帐的脱脱不花,望着自己的将士族人四散而逃,瞪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向阿噶巴尔济怒吼道:“你的人马呢,怎么还不上去护阵!” 大战开始之后,前面还各种表忠心的阿噶巴尔济,就如同沉寂了一般率领着自己部族作壁上观。哪怕脱脱不花一再催促,对方依旧选择各种推托拒不出兵。 现在眼看着败相显露,鞑靼部五万大军除去南北两翼协防的兵马,整个中军营地三万人打到只剩下一万怯薛军在硬扛,阿噶巴尔济依旧按兵不动。 这种情形之下,让脱脱不花如何能不愤怒? “大汗,时机未到我部族一万人压上去,对于整个战局也是于事无补,还请稍安勿躁。” “瓦刺叛军马上就要攻到汗帐了,你还要等待什么时机!” 脱脱不花朝着阿噶巴尔济质问了一句,寻常时候对方有着小心思,保存部族实力他能容忍。现在到了鞑靼部要覆灭的阶段,明国援军又迟迟没有踪影,阿噶巴尔济还在见死不救,他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就在此时,一名怯薛军将领跑进了营帐,用着悲愤无比的声影说道:“大汗,怯薛军防线已经被瓦刺大军洞穿,叛军正朝着汗帐方向冲过来,还请赶紧撤离!” 什么? 听到臣属的禀告,脱脱不花整个人都是懵的,他想到鞑靼部不会是瓦刺大军的对手,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场战争会败的如此之快! 撤离?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又能撤到哪里去? 不过很快脱脱不花脑海中就有了答桉,他赶紧朝着帐内的怯薛军将领说道:“你赶紧召集儿郎们,前往科尔沁的郭尔罗斯部,首领沙不丹是本汗岳父,他盘踞在此数十年定能助我们脱困!” “是,大汗!” 领命的怯薛军将领,正准备走出汗帐召集部下突围,却看到阿噶巴尔济此刻挡在了帐门前。 “阿噶台吉,时间紧迫不能拖延啊!” 怯薛军将领还以为阿噶巴尔济挡门,是对逃亡心有不甘,妄想继续与瓦刺大军打下去,于是满心焦急的提醒了一句。 阿噶巴尔济没有搭理怯薛军将领,相反望着脱脱不花喊道:“大汗,你之前不是问我等待什么时机吗?” “现在时机到了!” 话音落下,阿噶巴尔济直接拔出腰间的佩刀,朝着眼前的怯薛军将领脖子抹了过去。 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瞬间就染红了洁白的汗帐,怯薛军将领到死都睁大着眼睛,用着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阿噶巴尔济,无法接受对方朝自己下手。 抱有同等震惊的,还有脱脱不花本人,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阿噶巴尔济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想跟也先一样谋逆犯上吗?” 面对脱脱不花的指责,阿噶巴尔济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笑容道:“大汗,你玷污了黄金家族血脉的荣耀,更不配坐在全蒙古大汗的位置上面。” “兄长,如今你众叛亲离,已经无法得到长天生子孙的效忠。看在我们一母同胞的份上,把汗位跟大元传国玉玺拿出来,我定会带领着鞑靼部以及全蒙古,恢复当年大元的辉煌!” 听着阿噶巴尔济这段话,脱脱不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现在他明白了为何自己这个弟弟,会让部族军始终按兵不动,为何怂恿着督官阿古拉跟台吉脱古思勐可分兵抵挡,等待的就是大营空虚的时机。 脱脱不花曾经想过阿噶巴尔济满怀私心,不愿意让自己的部族军受到损失,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篡夺汗位。并且从以往种种举动来看,可能他跟叛臣也先暗中勾结,否则瓦刺大军进攻时机不会如此精准。 “哈哈哈,阿噶巴尔济你觉得就算从本汗手中抢过汗位,也先又能让你坐的安稳吗?” “汉人有句古话,叫做为他人作嫁衣裳,你才是葬送了鞑靼部跟黄金家族血脉的罪魁祸首!” 脱脱不花歇斯底里的吼出这句话,他已经提前看到了鞑靼部跟阿噶巴尔济的结局,从此黄金家族的血脉传承,将被太师也先这个卑贱的叛臣夺取,自己等不肖子孙愧对伟大的成吉思汗! “兄长,多说无益,你还是安心上路吧。” 被权力汗位冲昏头脑的阿噶巴尔济,丝毫没有在意脱脱不花的怒斥。 毕竟黄金家族衰落又不是从脱脱不花开始,早在元顺帝时期嫡系后裔就被权臣杀害,但那又如何? 没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传承,全蒙古的族人不会认同其他大汗,哪怕扶植傀儡最终也得找成吉思汗的后裔。太师也先如今是野心勃勃,可他也无法绕过黄金家族血脉的桎梏,无非就是再重演一遍脱脱不花当初沦为傀儡的场景。 脱脱不花用了十年时间,借助瓦刺部前任首领脱欢跟也先的交接,一步步壮大鞑靼部摆脱了钳制。我阿噶巴尔济要更年轻,更雄才大略,最多隐忍蛰伏几年之后,便成摆脱压制成为真正的全蒙古大汗! 意识到阿噶巴尔济已经动了杀心,脱脱不花惶恐的朝着帐外呼喊道:“来人,本汗的怯薛军在哪里,快点过来护卫!” 脱脱不花的呼喊穿透营帐,很快外面就冲进来一大批全副武装的蒙古士兵。只是他们并不是大汗专属亲卫怯薛军,而是阿噶巴尔济部族的人马,此刻都用着凶残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蒙古大汗。 “阿噶巴尔济,你要敢弑君,定会成为全蒙古公敌,日后死无葬尸之地!” 除了诅咒,此时大势已去的脱脱不花,已经没有别的能力阻止胞弟的叛乱。 可问题是诅咒要是能逼退叛臣敌军的话,那么历史上就不会有“亡国之君”名词的存在。到了这一步阿噶巴尔济没有任何耐心,再与自己兄长继续争吵下去,很坚决的朝着身边部下使了个眼神。 得到首领的命令,一名蒙古将领拔出钢刀飞扑向前,手起刀落直接斩下了脱脱不花的头颅,一代蒙古大汗就这么死在了自己兄弟的手中。 可能谁也没有料到,大明皇帝的手足相残还没开始,这一幕却在蒙古汗帐中提前上演了。 几乎就是在脱脱不花人头落地的时候,又是一批人马从帐外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瓦刺部首领也先。 见到太师也先的到来,帐内鞑靼部的部族军神情下意识流露出惧怕的神色,甚至就连阿噶巴尔济,此刻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完全没有面对脱脱不花的强硬跟威慑。 也先进入帐中后,望着掉落在地上的脱脱不花头颅,脸上表情复杂万分。虽说他早就对蒙古大汗起了取而代之的杀心,但真的见到草原名义上的君王身首异处,内心依旧百感交集。 “也先,我已经做到了当初的约定,何时召开蒙古诸部的会盟,确定我继承天命成为新的大汗!” 阿噶巴尔济完全没有注意到也先神情异样,迫不及待的想要让对方承认自己的大汗身份,并且尽快举行蒙古诸部会盟昭告天下。 “新的大汗,你吗?” 面对阿噶巴尔济的催促,也先很冷澹的回应了一句。 “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噶巴尔济并不傻,立马听出了也先话中不同意思,手下意识放在腰间佩刀上面,脸上充满了警惕。 “脱脱不花乃蒙古大汗,你身为臣弟却弑君,这种不忠不义的乱臣贼子还想成为新的大汗?” 太师也先为何要改用废弃几十年的“天元”年号,就在于他想要否定脱脱不花的汗统,关键时刻避免背负弑君的名号,以至于日后被千夫所指。 结果他没想到阿噶巴尔济会这么心急,直接把脱脱不花给干掉了,相当于变相帮助也先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同时还能把一切罪责归咎到对方身上。 这就好比明末后金崛起成为了死敌,偏偏逼死崇祯帝朱由检的是大顺王朝李自成,结果让皇太极打着为君主复仇的名号,杀入山海关还赢得了北方地主豪强的支持,不得不说真是一场滑稽的“喜剧”。 现在也先刚好可以利用脱脱不花的身死,洗干净自己身上的谋逆叛乱罪名,甚至可以打着为君主复仇的名义,堵住蒙古诸部的嘴。 很多时候君臣、法统这些名义上的东西,看似毫无用处,事实上当你真的名不正、言不顺,那么毫不起眼道义秩序,就会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噶巴尔济的弑君举动,将让太师也先一切谋逆之举,变得名正言顺! “我是乱臣贼子?” 听到太师也先的“栽赃”,阿噶巴尔济简直满脸不敢相信。 “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谋划,现在却想要把罪名归咎在我身上吗?” “也先你别忘了,我可是成吉思汗的子孙,身上有着黄金家族的血脉!” 黄金家族血脉,就是阿噶巴尔济最后的护身符,也先想要掌控蒙古诸部,必须要打出自己血统这张牌,否则没有人会服从卑贱的绰罗斯一族。 “你杀兄弑君,玷污了黄金家族的血脉,更不配成为蒙古儿郎的大汗。现在本太师要为岱总汗复仇,阿噶巴尔济你到地下去为脱脱不花陪葬吧!” 几乎就是也先话音落下瞬间,站在他身旁的伯颜帖木儿等人,已经拔出腰间佩刀,满脸杀意一步步朝着阿噶巴尔济走来。 面对这种场景,阿噶巴尔济简直肝胆欲裂,他万万没想到也先会如此狠辣,连自己都没打算放过,想要绝了也速迭儿一脉的汗统。 “也先谋逆,谁拿下他的头颅,本汗赏万户!” 此刻阿噶巴尔济朝着自己部族军高呼一声,这种情形下他能做的事情,只有期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结果让他绝望的一幕出现了,帐内的部族军望着步步紧逼的瓦刺人,全部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完全没有任何护卫以及诛杀也先的想法。 就如同之前脱脱不花朝着帐外高呼,期望自己的怯薛军进来护驾的场景一模一样,众叛亲离! 到了这一刻,阿噶巴尔济突然明白自己兄长,那句为他人做嫁衣是正确的。太师也先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让自己成为蒙古新的大汗,如今鞑靼部跟也速迭儿一脉的汗统,全部葬送在自己的手中! 信念粉碎之下,阿噶巴尔济脸上浮现出癫狂的笑容,自己的图谋跟野心,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成为了彻彻底底的笑话。 只是阿噶巴尔济没有笑多久,伯颜帖木儿就一刀斩下了他的首级。望着汗帐内也速迭儿一脉两兄弟尸首,太师也先并没有过多的怜悯,相反跨过了他们的尸身来到桌前。 桌上摆放着一方玺印,它正是代表着大元帝统传承的传国玉玺! 446 明军铁骑 (二合一) 太师也先盯着眼前的传国玉玺许久,这才伸出手把它给缓缓拿了起来。 几乎就是在也先拿到大元帝统的传国玉玺瞬间,汗帐内阿剌知院、伯颜帖木儿等瓦刺部将领,乃至于阿噶巴尔济麾下的部族军,纷纷跪倒在地。 这一刻众人都彻底醒悟过来,黄金家族的血统已经成为了过去式,北疆万里草原将迎来属于他们的新汗,甚至是恢复当年大元的帝统。 “万里草原不应被懦夫占据,中原本属于大元的牧场更不应该被汉人占据,我将率领长生天的子孙,重新夺回属于大元的荣光,当我们的蒙古铁骑再度兵临明国京师城下,这一次绝对不会再退去!” “从今以后我便是大元的天圣可汗,蒙古诸部将迎来真正的统一!” 到了此时太师也先终于不再压制自己的野心,他自立为天圣可汗,将成为蒙古历史上第一位非黄金家族血脉出身的大汗。从此蒙古大汗的汗统,将从孛儿只斤这个姓氏,传承到绰罗斯·也先的身上。 汗帐内的众人听到也先的话语后,瓦刺部伯颜帖木儿等人立马行礼道:“臣等拜见天圣可汗。” 从也先改年号为“天元”开始,就注定了今天这一幕的发生,瓦刺部本就跟蒙古嫡系鞑靼部厮杀多年,早就没有了对于黄金家族血脉的臣服。 草原上遵循的是丛林法则,汗位有能者居之,凭什么数百年前成吉思汗的血脉,还能决定汗统的归属? 我绰罗斯·也先,同样能成为全蒙古的大汗! 短暂的震惊过后,站在汗帐内阿噶巴尔济部族军,说是在死亡的胁迫下也好,说是崇拜太师也先的功绩也罢,纷纷选择了跪地臣服,并且高呼大元天圣可汗。 望着汗帐内万众跪倒一片的场景,也先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澎湃跟激昂,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完成弑君夺取汗位,可能现在身处的位置就不是汗帐,而是大明皇帝的紫禁城! 就在鞑靼营地汗帐举行着“登基”仪式的时候,外围一支武装到牙齿的明军,正在悄悄的潜伏过来。 “老大,鞑靼营地这么平静,并且竖立起了瓦刺部的旌旗,该不会是脱脱不花已经战死或者逃亡了吧?” 已经晋升卫指挥使的吴荣,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的鞑靼营地,有些意外的朝着李达说了一句。按理说鞑靼部是蒙古大汗的嫡系部落,并且还有着数万战兵,不至于连两日都没有撑到,就能瓦刺部的兵马给剿灭。 真要到了这种地步,无能都不足以形容脱脱不花,简直就是废物! “老大,从结果来看战事打完了,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原路返回去?” 白胖子张祺顺势问了一句,本来是紧急驰援鞑靼部,现在就连大营都被瓦刺部给端了,计划目标全部变得毫无意义。 “既然来了,不给也先送点惊喜,怎么对得起这位老对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达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他驰援鞑靼部从来都不是为了帮助“敌人”,相反是为了更好的阻击瓦刺部鞑虏。 现在瓦刺部兵马就在眼前,并且大战过后状态松懈,正是自己率领辽东军突袭的好时机。羁绊政策的终点是改土归流,无论是鞑靼部还是瓦刺部,通通是明军最终要剿灭的异族。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可是我们才一万人前锋军,后面还有两万兵马在路上,按照瓦刺击溃鞑靼部的速度,他们绝对不会下于五万人,这也要出击吗?” 白胖子张祺等人早年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从军入伍之后依旧跟随着李达猖狂悍勇无比。可这并不意味着自认为天下无敌,用一万人去冲阵敌军至少五万以上的兵马。 哪怕对方目前毫无防备,可是也先一旦反应过来,还能从容退去? “张祺,你怕了吗?” 面对李达的反问,张祺秉持着输人不输阵的态度,嘴硬道:“怕?老子就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 对于张祺的回答,李达噗嗤一笑,然后直接勒转马头,朝着身后的辽东军骑兵问道:“前面有瓦刺部五万以上大军,我们只有一万人。” “现在本参将打算冲过去杀他们个人仰马翻,你们谁敢跟随本将一战!” 辽东军无论是在土木堡,还是辽东都司本土的几场大战,他们从未彻底败于蒙古铁骑。相反作为大明孤悬一方的都司,他们有着镇压数方藩邦的重任,早就习惯了以少敌多的站场。 如果说整个大明九边,目前为止谁能当得起一汉敌五胡的威名,那么非辽东都司莫属! “战!战!战!” 三声如同雷鸣一般的呼声,响彻在科尔沁的草原上。去年辽东宁远卫城一战,很多辽东军将士心中都憋着一股怒意,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袍泽兄弟,死在瓦刺部的马刀之下。 现在复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敌众我寡又如何,大明的铁骑同样可以一汉敌五胡! “那就杀过去!” 李达的战刀挥舞向前,一万大明骑兵朝着鞑靼营地的方向蜂拥而去,马蹄践踏之下整个大地为之颤抖! 汗帐内指挥着部族打扫站场的也先,察觉到从脚底传来的细微震动,这对于久经沙场的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感觉,意味着有着大批骑兵队伍发动了冲锋。 “伯颜帖木儿,你可有放出斥候?” 为了避免是误判,也先第一时间询问起了身旁的伯颜帖木儿,正常情况下营地方圆数十里范围之内,要安排各种明哨跟暗哨,避免敌军袭营的局面发生。 斥候? 听到也先的询问,伯颜帖木儿一脸蒙圈,攻打鞑靼部完成了合围,就连大汗脱脱不花都没有逃脱,谁还记得这种时候去安排斥候。 就在伯颜帖木儿想要询问缘由的时候,他同样感受到来自脚底的轻微震动,瞬间就明白了也先为何要这么问。 “敌袭!” 一声怒吼,伯颜帖儿木第一时间冲出了汗帐,朝着瓦刺部族正在扫荡战利品的战兵号令。 其实不需要伯颜帖木儿多说什么,远处已经扬起了大片的尘土,这对于生长在草原上的蒙古人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上马,敌袭!” 各种呼喊声音在营地各处想起,疯狂扫荡战利品的瓦刺部战兵,用着极快的速度翻身上马,然后想要找到自己的队伍整顿阵型。 游牧民族千百年来有着始终无法克制的短板,那便是纪律性的严重不足,危机时刻还能保持着服从性,一旦放松下来就成了烧杀抢掠的散沙。 当初京师守卫战,也先下达了撤兵的命令,生死存亡之际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这群仆从军,依旧还在北直隶腹地趁火打劫,舍不得丢掉手中的战利品,直至被明军追杀屠戮。 相比较起来,瓦刺本部的战兵要强很多,不过在战胜鞑靼部后看见营地丰厚的战利品,依旧混乱散漫不成样子,短时间内根本就找不到自己所属的队列。 骑兵之所以在冷兵器时代被称之为战争之王,靠的永远不是单枪匹马带来的战斗力,而是结成阵型发动冲锋后,那股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席卷眼前一切的敌人! 地平线处一面飘扬的明军战旗,出现在慌乱的瓦刺战兵眼中,李达等辽东军将领身先士卒,冲锋在了阵型的最前面。 “明军威武!” 望着眼前的敌人,李达怒吼出那声熟悉的明军战号,让蒙古人意识到草原上的统治者,从来都不是他们,汉人的铁骑要更早的征服了北疆万里。 “明军威武!” 狂热的辽东军回应声响彻天际,在大明整体少马的局面下,能成为先锋骑兵的毫无疑问俱是骁勇善战之辈。 他们此刻眼神之中,只有如同死神降临一般的嗜血杀戮,瓦刺人的鲜血跟头颅,将成为自己行伍道路上最好的军功跟战利品。 有些时候不得不佩服李达敏锐的战争嗅觉,瓦刺营地的一切防御措施,通通被先前攻营的瓦刺骑兵摧毁,让明军冲锋的道路上畅通无阻,犹如一把尖刀直接插入了混乱的瓦刺战兵整型之中。 “杀!” 李达嘶吼一声手起刀落,一颗瓦刺士兵的头颅,还睁着惊恐的眼神跌落在地。 可能他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何明军会来的如此突然,他们又哪来的勇气敢进攻数倍于己的敌军。 “弟兄们,为了大明,为了辽东军,雪耻啊!” 白胖子张祺跟吴荣等人,同样高呼着激励士气,从最初的阳和之战以来,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面大明全线被蒙古人突破,堪称是压着打。 现在终于轮到明军主动出击,并且还杀入了瓦刺部落的核心腹地,怎能不报仇雪恨? “雪耻!” 这句口号更是刺激到战意盎然的辽东骑兵,他们更快挥舞着手中的战刀,营地中的瓦刺兵马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瞬间淹没在战马奔腾的浪潮中。 哪怕有些动作比较快的瓦刺将领,已经召集了部分士卒结阵准备发动反冲锋,依旧无法抗衡这股恐怖的冲击力。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小规模的队伍就被践踏在马蹄之下,这就是骑兵的恐怖之处! 望着明军骑兵在营地中肆意横扫,刚刚自立为汗的也先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他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鞑靼部已经被剿灭的情况下,明军居然还敢单独袭营。 辽东军真以为去年的退缩,是怕了他们吗? “赛刊王,亮出本汗的大纛旗,重整兵马杀回去!” 只能说也先不愧为草原百年一遇的笑容,并且开创非黄金家族血脉担任全蒙古大汗的男人。这种危机情况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安全,相反直接打算亮明旗号来收拢阵型跟军心。 毕竟瓦刺大军占据着绝对优势,只要能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别说是区区的辽东明军,就算大明皇帝亲征在草原上都不是对手! “是,大汗!” 赛刊王同样明白形势危急,毫不犹豫亮起代表着瓦刺部首领的大纛旗,同时始终护卫在也先身旁的瓦刺亲卫,短短时间内便完成列队,吹响了集结的号角。 本来在明军冲杀下混乱不堪的瓦刺兵马,当听到集结的号角声响起,并且看到那面竖立的大纛旗,瞬间就恢复了士气重振旗鼓,开始重新集结阵型准备展开反击。 “老大,那边升起了代表也先所在的大纛旗!” 感受到局势变化的张祺,很快便发现远处有着一面特殊旗帜高高昂扬,这种蒙古的大纛旗等同于明军的帅旗,相当于告示诸部统帅的位置来稳定军心。 “老大,我们要不要杀过去,如果能趁机宰了也先,那就是大功一件!” 杀红了眼的吴荣,丝毫没有之前的那种谨慎,现在他只想着乘胜追击。只要能把蒙古太师也先给斩于马下,加上已经被击溃的鞑靼部,以及早已明面上臣服大明的兀良哈三卫,意味着整个蒙古主要部族群龙无首。 这种战功,堪称是不世之功! 望着那面飘扬的纛旗,听着耳旁吴荣狂热的话语,李达霎那间有些控制不住心中汹涌的战意,想要亲自达成这种不世之功。 可是看到瓦刺亲卫,用着超乎寻常的速度完成了集结列阵,以及越来越多的瓦刺战兵团聚在也先的纛旗周边,理智告诉他想要凭借着万人辽东骑兵,攻破瓦刺部的阵型斩杀也先,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并且随着越来越多的瓦刺战兵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很快站场局势就会遭遇扭转,那么迎接自己的将是身陷重围,这一万辽东军弟兄,能突围出去几人都将成为未知数。 “鸣金退兵!” 什么? 听着从李达嘴中发出的号令,吴荣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李达依然敢于号令辽东军弟兄们发动进攻。 结果现在发现了也先的位置,并且对方还没有足够的防卫,却选择撤退? 447 倒打一耙 (二合一) “撤兵!” 站在一旁的白胖子张祺,已经提前看到了隐藏的危机,也先是瓦刺部绝对的精神领袖,他亮起大纛旗就如同夜晚里面的一盏明灯,能用最快的时间聚集瓦刺兵马。 别看也先身边人马不多的样子,事实上这时候能守卫在他身边的,绝对是瓦刺最为精锐的部族亲卫军。 张祺等人算是跟瓦刺亲卫交手过好几次,基本上没讨得任何便宜,辽东军袭营后同样无法保持缜密的阵型,双方要是此刻交手的话,参与战斗的兵马其实相差无几。 同等数量下的辽东军能破开瓦刺亲卫的防守阵型吗? 哪怕骄狂十足的李达跟张祺等人,都无法给出坚定的答桉。更别说除了这数千列队整齐的瓦刺亲卫,外围还有着更多的瓦刺部族兵马,一旦陷入纠缠鏖战,迎接自己等人的将是全军覆没! 伴随着辽东军两位指挥官下令,很快嘹亮的铜锣声音响彻战场,并且旗手也开始挥舞起撤退的号旗。 相比较游牧民族的散漫,辽东军这些年在李达的统帅下,早就做到了令行禁止的地步。哪怕有许多将士看着不远处也先的纛旗心有不甘,依旧第一时间调转马头,往着瓦刺营地外围退去。 “大汗,明军撤了!” 辽东军撤退的动向,赛刊王看到后立马禀告给了也先,神情上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幕看在也先眼中,他的脸色瞬间严厉了起来,朝着赛刊王呵斥道:“本汗都不怕,你难道害怕一群南蛮的进攻吗?” 突然的呵斥,让赛刊王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赶忙解释道:“大汗,我没有害怕南蛮子,只是……” 还没有等赛刊王把话说完,也先就打断道:“赛刊王,你立马率领麾下万户军追击明军,蒙古人的草原岂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说完这句话后,也先把目光望向正在不断朝着自己方向汇集瓦刺战兵,用着豪横语气咆孝道:“辽东军趁我们不备偷袭,杀害了草原的儿郎,部族的勇士,你们说应该怎么做!” “杀光这群两脚羊!” 一名瓦刺亲卫将领,瞬间给出了也先想要的答桉。 土木堡一战让蒙古人打出了当初成吉思汗征服中原的信心,恢复了他们以往的骄傲跟荣光,彻底摆脱了捕鱼儿海一战数十年来被明军压着打的屈辱。 今日也先登基为汗,亦或者说拿到了大元的传国玉玺,他自然有着成为中原皇帝的野心。如果明军深入科尔沁草原数百里,肆意杀戮瓦刺部的战士,并且还来去自由的话。 那么等着蒙古诸部会盟召开,向天下宣布自己成为草原新的大汗,又有谁会当回事? 让这群辽东军有来无回,不仅仅关乎着瓦刺跟也先的颜面,还关系着蒙古跟大明的博弈走向,以及游牧民族在土木堡一战后的心理优势。 草原是蒙古人的草原,不容大明放肆! “那就挥舞起你们的马刀杀光他们,用明军的鲜血祭奠逝去的长生天子孙!” “长生天!” 瓦刺部兵马本就带着剿灭鞑靼部胜利威势,只不过被辽东军的突然袭击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远远没有真正战败的那种士气低迷。 相反他们战意高扬,迫不及待想要追杀撤退的辽东军,来洗刷刚才慌乱的耻辱! 伴随着蒙古骑兵一声声怒吼,紧接着便是万马奔腾的场景出现,赛刊王率领着数万整顿好队形的瓦刺战兵,踏着漫天的尘土追击在辽东军的身后,有着一种不死不休的决心。 望着身后瓦刺部如此快速的组织起追兵,吴荣此刻不得不佩服李达下令撤兵的远见,只能说这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平常看着大大咧咧,战场上就心思缜密无比。 要是撤兵再晚上一刻钟,辽东军这一万人马就得被留在鞑靼大营之中。 双方大军在草原上演着追击到戏码,京师这边的“粮战”已经逐渐显现出了胜负迹象,会昌伯孙忠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收购,都收购不完成国公府名下粮铺的米粮,仿佛如同一个无底洞般。 并且就在这个时候,朝廷还传来了一个让孙忠不敢置信的消息。那就是通过阁部廷议,从京师跟通州粮仓调拨出一百五十万石存粮,其中一百万石送往包括辽东在内的九边,用来激励将士们血战,以及为可能发生的瓦刺大规模侵扰做准备。 另外五十万石,发放给粮荒严重的州府,正式搭建粥棚赈灾济民! 这个消息的出现,彻底粉碎了会昌伯孙忠等人的底气,要知道他们包括前期囤积北方米粮在内,已经足足拿出来三百万两纹银,几乎是搬空了整个家底。 结果现实却告诉他们,沉忆辰连京师跟通州仓里面军粮都没动,单单凭借着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粮食,就立于不败之地。 现实太过于震惊跟残酷,甚至是突破了会昌伯孙忠等人认知的极限,这时候他们才缓过神来,去动用关系跟人脉调查沉忆辰米粮的来源,而不是像之前那样盲目自大,认为在这一场粮战中稳操胜券。 当调查的结果传来,得知沉忆辰依托着海船舰队,源源不断从南方收购米粮后,会昌伯孙忠等人直接是懵圈了。下西洋舰队摧毁了几十年,他们对于那段曾经波澜壮阔的航海记忆,早就已经变得模湖消逝。 直到这一刻,沉忆辰的举动激活了他们尘封的记忆,永乐帝时期那遮天蔽日的船帆,那从万国藩邦带来的各种稀奇朝贡品,那支能装载数万兵马持续航行数载的超级舰队。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复现在这个世间! 会昌伯府大厅内,成山候王通、兴安候徐亨再次聚集在一起,只是这次他们的脸色异常难看,丝毫没有之前那副信心满满的模样。 “我们大意了,当初沉忆辰无召领军进京,就应该多多注意他乘坐的海船舰队,谁能想到是大明宝船!” 成安候王通满脸的痛心疾首,其实沉忆辰掌控一支船队的消息,朝廷上下人尽皆知。 可是知道有这支舰队的存在,与清楚这支舰队的具体规模,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码事情。大明宝船是当初明英宗朱祁镇密旨督造的,无论是朝廷阁部还是地方州府,为了避免群臣的反对通通属于封锁消息。 沉忆辰几万福建人马赴京,朝中大臣们基本上都下意识认为,他是征召了福建水师跟沿岸州府官船,用大力出奇迹的方式硬塞把人给带到了大沽海防口。 丝毫没有意识到,沉忆辰掌控着一支真正的海船舰队。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朝廷开仓赈灾济民的消息传出来后,再加上沉忆辰源源不断的放粮。京师粮价已经从二两一石,半天时间降到了一两五钱,按这速度下去,估摸着到了晚上能下降到一两!” 工部尚书陈恭心痛不已的说出这句话,这群勋戚大臣里面别看他身份官衔不高,投的钱却是做多的。毕竟工部是六部里面,最好捞油水的衙门之一,重建九边烽燧堡垒拨款里面过一遍手,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众人投入的三百万两白银中,陈恭一人便占据了三分之一,连会昌伯孙忠这种超级老牌勋戚,都只是投了八十万两,相比较还差了二十万两。 结果投的越多亏的越多,粮价要真是被打压下去,能收回十分之一的成本就不错了。 “大司空所言甚是,我们囤积的两百多万石米粮中,仅有前期几十万石是按照平价收购,后续接近两百万石从沉忆辰手中收购,价格从一两五钱到二两不等。” “按照这种粮价速度下跌,很快就能跌回涨价前的二钱五一石,这起码要亏两百多万两啊!” 都御使王文很快就算出这笔账来,他这次投了几十万两,也算是全副身家压了上去。 别看他执掌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看似位高权重。实际上是靠着抱王振大腿上位,之前贪墨的银钱大多数孝敬了出去,留存在自己手中的并不多。 这几十万两银子要是没了,王文都不敢想象未来致仕回乡该怎么活! “是啊,还有米粮这东西不好存储,开春潮湿很容易发霉变坏。就算没坏过了段时日新粮上市,这也就成了折价的陈粮,恐怕会跌到几十万两银子都不值!” “会昌伯,此事您老还得想想办法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让年过八旬的会昌伯孙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缓了许久,他才平复情绪开口道:“既然对沉忆辰软的不行,想要挽回损失那就只能来硬的。封了成国公府名下粮铺,并且把仓储里面余粮以囤积居奇的罪名充公。” 换作寻常时刻,会昌伯孙忠绝对不会为了银钱,去得罪夺爵的成国公朱勇以及朝廷新贵沉忆辰。但如今太上皇从漠北归来,京师二帝相争的场景已成定局,并且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沉忆辰代表的成国公府一脉,注定要站在新君朱祁玉那边,同样身为太上皇朱祁镇外公的会昌伯孙忠,立场站队没有选择的余地。 明宣德六年,因持续干旱导致漕运不畅,京仓粮食近空,就出现过一次粮商囤积米粮高价出售的先例。那时候大明处于巅峰上升期,政治相对比较清明,五城兵马司第一时间出动查捕。 并且依照《大明会典》,“凡令客商以金银交易,及藏匿货物高增价值者皆罚钞,”以及“相惑而乱取利者,笞四十”等等规章,对于囤积居奇跟哄抬物价的商贾严惩。 按照强搬教条的方式,成国公府名下粮铺出售的米粮高达二两一石,远远超乎了正常粮价水平。先不管卖给了谁,最终目的又是如何,沉忆辰事实上触犯了哄抬物价的律令,就相当于给了会昌伯孙忠把柄。 现在想要挽回数百万辆纹银的损失,就只能抢先一步倒打一耙! 听到会昌伯孙忠准备来硬的,在场众人脸色均是大变,瞬间没人敢接话。毕竟成国公朱勇余威仍在,沉忆辰这货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现在没有了孙太后的垂帘听政,真把事情闹大了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望着众人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会昌伯孙忠冷哼一声道:“老朽反正油尽灯枯,钱财对我来说是身外之物,相反诸位很多正值壮年,难道能割舍锦衣玉食的生活?” “亦或者说明目张胆的贪墨,被政敌抓住把柄一封弹劾告老还乡?” “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说法,要么大获全胜,要么满盘皆输,就看尔等自己选择了。” 说罢,会昌伯孙忠闭目养神起来,他确实对于金钱上的损失不怎么在意。毕竟只要自己女儿还是当朝皇太后一日,钱财这种东西就会源源不断的涌来,根本就花不完。 相反如果能借此时机,把成山候王通,兴安候徐亨,工部尚书陈恭等一众勋戚大臣,迫使他们站在沉忆辰的对立面,那么当真正的大变来临之际,太上皇在朝中又多了几分助力。 “粮战”对于寻常想要分杯羹的勋戚大臣而言,仅是一笔生意。可对于会昌伯孙忠而言,却是一场更大的谋划跟豪赌,赌桌上下定离手,没有输一半的道理。 面对会昌伯孙忠的怂恿,铁杆盟友并且损失颇大的成安候王通,第一个表示赞同道:“吾等仅仅是收购囤积,还并未获利违法,相反沉忆辰却高价售粮,于国法所不容。” “会昌伯言之有理,可调动五城兵马司前去查封成国公府名下粮铺,没有了爵位在身,朱勇如今不过是一介庶民罢了!” 有了成安候王通的赞同,工部尚书陈恭也是咬牙道:“此事可由都察院提案授权,再由成安候率领五城兵马司前去查捕,过程合理合法就算告到陛下那里,沉忆辰也占不到一分便宜!” “此事可行,本侯觉得就依大司空所言。并且为了以防万一,会昌伯最好再入宫一趟,去给太后耳旁吹吹风!” 兴安候徐亨也是表明态度,他觉得此事在法理上是站的住脚,沉忆辰再怎么年少轻狂,难道还能在朝中只手遮天不成? 面对众人的话语,唯独都御使王文脸色凝重,当年权倾朝野的王振都没能整死这小子,靠着自己等人真行吗? 448 大手笔 (二合一) 文渊阁值房内的沉忆辰,并不知道会昌伯孙忠等人接受不了损失,做好了倒打一耙甚至是图穷匕见的准备。 他正在跟户部尚书金廉,商讨着如何利用“粮战”带来的巨额收益,去帮助饱受数月苦难的北方百姓,从饥荒的困境中摆脱出来,并且大幅度提高未来抵御天灾人祸的抗风险能力。 虽然沉忆辰跟金廉之间可以说毫无交情,并且在王振掌权时期还曾一度处于敌对面。但是明朝前中期阵营之争跟明朝后期党争最大区别,就在于家国危难之际,可以抛弃私人恩怨去匡扶江山社稷。 金廉在财政筹划上面有着极佳的才能,土木堡之战后大明国库空虚,各处又天灾战乱不断。还是靠着景泰帝朱祁玉,紧急把金廉从刑部尚书,转迁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这才缓解濒临崩溃的财政危机,把京师守卫战给打完了。 另外还有一点便在于金廉公私分明,不管对方曾经是否为政敌,或者有过什么私人恩怨,关键时刻都能摒弃前嫌去通力合作。 沉忆辰贵为阁臣,军国大事上面有着主导权,却在执行层面需要六部的通力配合,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把金廉邀请到自己的值房议事。 “本阁部知道大司徒不喜夸夸其谈,那么就直接步入正题,此次诚邀过来是为了北方赈灾济民之事,以及蒙古瓦刺部异动带来的潜在战争危机。” 沉忆辰与金廉没什么好寒暄叙旧的,迎接进入值房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目的。 就如同沉忆辰了解金廉一般,这些年下来金廉同样关注着这颗政治上冉冉升起的新星。双方都不是什么空谈之人,沉忆辰这样单刀直入的爽快,反倒很对金廉的胃口。 “那不知沉中堂有何高见?” 京师“粮战”闹的沸沸腾腾,背后双方势力角逐金廉自然是知道。 凭心而论金廉不是那种结党营私之人,担任刑部尚书期间同样追求着公正道义。可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如同于谦那般品德孤高,宁远得罪同僚四处树敌,都不愿意圆滑妥协。 金廉知道有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但知道不代表着能做什么,为了能屹立在浑浊的官场,很多事情只能视而不见,甚至是纵容姑息。 “善不为官”这四个字,更为直白跟残酷的翻译,就是搞政治的人是不讲道德的。 天真高尚的人,注定不容于官场! 不过让金廉感到欣慰跟庆幸的是,沉忆辰确实有着治世之能,硬生生靠着从南方运来的米粮,遏制住了涨到天价的北方粮价,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浩劫发生。 从目前粮价的跌势来看,沉忆辰即将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他的下一步谋划又想着要做什么呢? “瓦刺部兵马异动,遭受过去年攻占京师失败的损失后,首要目标定然不会是大明九边。本阁部判断,太师也先会吞并鞑靼部,完成蒙古诸部事实上的统一。” “脱脱不花并非雄才大略的君王,并且在草原的威望跟战绩远远不如太师也先,这场吞并战争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哪怕朝廷下令辽东军驰援依旧改变不了什么。” 沉忆辰首先说出来自己的分析,对于瓦刺这种级别的心腹大敌。单单一个辽东都司左右不了大势走向,最多就是紧急驰援鞑靼部延缓进程,结局依然是太师也先完成蒙古诸部的统一。 除非同等级别的大明,能更为及时的做好准备并且介入站场,才能扭转乾坤。 只是很可惜,京师守卫战后大明同样元气大伤,再加之朝廷反战派占据了绝对主流,此时满朝文武大臣绝对不会同意,明朝倾国之力再来一次北伐,去与宿敌瓦刺部进行一场国运之战。 既然鞑靼部的命运无法改写,沉忆辰打算从别的方面下手,被动防御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之前廷议结果,是运输京师跟通州仓米粮驰援辽东,激励九边将士们的士气。本阁部如今想要更进一步,还请大司徒统筹预算,拨付粮饷给宣大兵马,联合辽东都司彻底吞并蓟、辽边外的兀良哈三卫!” 这一刻,沉忆辰向金廉说出自己的战略目标,那就是归附大明数十年之久的兀良哈三卫,也就是后世的朵颜三卫。 从永乐帝后期开始,兀良哈三卫就处于一种左右反复横跳的状态中,强势时想着脱离大明的羁绊政策,恢复属于它长生天子孙的荣耀。 弱势时就搬出当初与明成祖朱棣签订的协约,愿意归顺大明成为最好的屏障,避免其他蒙古诸部从蓟、辽防线劫掠袭扰。 这些年兀良哈三卫期望得到南方更为温暖肥美的牧场,通过逐步蚕食的方法,硬生生把地盘从西拉木伦河到辽河流域全面向前推进,如今已经夺取了大宁地区,彻底沿着宣大长城防线驻牧。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明军想要彻底的征服草原,就需要足够多的养马地,并且从根源上虚弱蒙古人的力量。那么吞并兀良哈三卫,让他们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就是中原大一统王朝应该做的事情。 “吞并兀良哈三卫?” 听到沉忆辰的言语,户部尚书金廉的脸上可谓是满满的震惊。 他本以为这是相邀议事,沉忆辰大概率是说点跟赈灾济民有关的事情,撑死涉及些“粮战”方面的援助。结果万万没想到,他是如此的狮子大开口,要做的是开疆扩土! “当年太宗皇帝曾借兵于兀良哈三卫,后续更是授官赐诰印冠带及白金、钞币、袭衣等等,世人皆知为我大明臣属藩邦。” “如果公然剿灭吞并兀良哈三卫,有损泱泱大国的礼仪道义,更会让万国藩邦离心离德,违背了孔孟圣贤的王道教化,此事万万不可!” 金廉当即否决了沉忆辰的想法,他毕竟是接受儒家理学的文人,相比较瓦刺跟鞑靼两部名义上臣服,兀良哈三卫属于实打实的大明鞑官乃至于早期“盟友”。 大明号称礼仪之邦,怎能做出这种礼法崩坏之事? “臣属藩邦?” 面对金廉的迂腐跟狭隘,沉忆辰实在忍不住用着嘲弄的语气,说出这个名词。 “但凡兀良哈三卫有归顺臣服之心,就不会数十年下来有着无数次的反叛,以及南迁蚕食大明的国土。” “大司徒你可还记得自己参赞宁夏军务时期,防备过的蒙古鞑虏扰边?可还记得沙州、兴武二城的烽火,河西、固原两地的硝烟?可还记得九边有多少将士百姓,惨死在反复叛乱的鞑虏屠刀之下?” “我不需要什么礼仪之邦,王道教化。对于鞑虏本阁部的要求只有一条,那便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沉忆辰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中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战意跟嗜血。 兀良哈三卫如果此刻的大明不去吞并,那么必然会被瓦刺部给彻底统一,与其在乎一些什么礼仪之邦的虚名,沉忆辰更希望能看到明军的战旗,插在蒙古大汗金帐的顶端,达成历代中原王朝兵家武将的至高荣耀! 金瀚并不意外在沉忆辰的嘴中,说出这些离经叛道的言论。他更震惊于对方如此了解自己,当初参赞宁夏军务经历过的一切。 大明前中期虽然文臣做不到如同汉唐那样的出将入相,但事实上朝中阁部大臣中,有着相当大的比例曾在边关督军过,并不是很多人想象中的那种手无缚鸡之力,不知边塞疾苦跟将士血战。 正统八年金廉才从宁夏调回京师任刑部尚书,那一段参赞军务的记忆并没有彻底的深埋,沉忆辰的质问跟战意,唤醒了他当初出镇边关的很多回忆,对于反复叛乱手中沾满了大明将士鲜血的鞑虏,真的能靠孔孟之道教化吗? 当心中有了这个疑问,就意味着其实金廉已经有了答桉。 沉默许久过后,金廉重重的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开口道:“沉中堂你能拿出多少粮草拨付给九边将士?” 听到从金廉嘴中问出这句话,沉忆辰同样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他心中并无多大的把握能说服对方,毕竟儒家理学的威力太大,唯一能倚仗的便是金廉出镇边疆的经历。 事实证明沉忆辰赌对了,金廉参赞宁夏军务三年,见识到的边关场景远不是朝中腐儒官员能比拟的,王道教化对于藩邦蛮夷来说,效果远远不如大明将士手中的刀与剑! “等到京师粮价跌穿底线后,我会大肆收购会昌伯他们抛售的米粮,加上目前还有的存粮,总数预计在四百万石左右。” “这四百万石将交付给大司徒,如何在赈灾济民跟拨付九边军饷之间分配,任凭大司徒处置。” 米粮这种东西存储的时间有限,意识到囤积拉升粮价无望后,会昌伯等人定然会把手中的存粮出售,那么沉忆辰刚好可以低价全盘收购回来。 这点操作说穿了就跟后世庄家操控炒股类似,高价抛售低价回收,钱也赚了米粮也赚了,相当于沉忆辰赢两回。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这是沉忆辰一直以来贯彻的方针,包括治水督军皆是如此,步入正轨后就绝不过多干涉。 金廉掌管钱粮的本事天下无双,再加上本身就是户部尚书,这批巨额米粮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处置分配。另外既然选择求助于对方,那么就要做到绝对的信任,抠抠搜搜同样不是沉忆辰的风格。 “四百万石米粮交给本官全权处置,沉中堂真是好大的手笔。” 金廉用着玩味语气说出这句话,内心里面实则有着一种感动跟钦佩。 毕竟四百万石米粮,不仅仅代表着巨额的财富,还意味着赈灾济民功劳跟日后的一份战功。难怪沉忆辰能年少居高位,出镇地方很快就能获得拥护跟效忠,这份豪迈跟大气多少老臣都不及分毫。 “不仅仅是四百万石米粮,我还将捐献纹银两百万两,用于南征军的开拔以及春耕的青苗贷,此事恐怕依旧得托大司徒多多费心。” 沉忆辰通过这一波大肆出售米粮,大概从会昌伯孙忠那里赚了两百多万两纹银。除开回购的成本,至少能结余两百万两出来,可能还不止这个数目。 反正这笔钱是白赚的,如今的沉忆辰不敢说富可敌国,至少这辈子不需要考虑什么钱财方面的问题。现在该履行与靖远伯王骥跟皇帝之间的承诺,拿出南征军开拔的饷银,尽快南下征讨麓川叛臣。 至于青苗贷,其实就是北宋王安石变法中的青苗法改良,灾荒之年由朝廷平价借贷给农民贷款,帮助他们完成春耕这段困难时期,避免向地主乡绅借高利贷,从而阻止或者说减缓土地兼并。 “南征军开拔?” 金廉敏锐的抓住了沉忆辰言语中的关键点,靖远伯王骥可是太上皇在京师的最大兵马倚仗,他要是率领南征军开拔,朝廷政治格局将发生巨变。 更让金廉无法想象的是,沉忆辰到底怎么说动靖远伯王骥,率领南征军开拔的? “没错,只要饷银到位,靖远伯不日将率领南征军再度重返麓川,镇压南疆不臣之人。” “至于具体信息,还望大司徒恕本阁部不能相告,同时还请大司徒暂且保密,此事还需要陛下正式下旨公布。” 沉忆辰话说到这份上,金廉自然明白背后存在着巨大的政治妥协,无法现在就告诉自己。 “沉中堂,难道你就不怕本官把此事给泄露出去吗?” “你会吗,大司徒。” “说不准。” 这个回答让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笑声落下,金廉脸上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只见他朝着沉忆辰拱手道:“不管沉中堂你到底想要什么,但这四百万石米粮跟两百万两纹银,将拯救无数百姓苍生。” “本官身为户部尚书,替受灾百姓跟边关将士向沉中堂道一声谢,此乃家国之幸!” 449 隐藏实力 (二合一) 户部尚书金廉掌管大明国库,北方粮价飞涨以及各地发生的饥荒,可以说包括沉忆辰在内,没有谁比他更加明白民生艰难。 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统年间国库就已经空虚,南征麓川还是靠着明英宗朱祁镇拿出内帑,才咬牙硬打了下去。后续亲征北伐,更是把大明最后一丝国力都给榨干净了,金廉望着空空如也的国库,加上无法得罪朝中同僚,属实不知道该如何赈灾济民。 沉忆辰此举,算是做了金廉想做,却无力又不敢去做的事情。于公于私,他这声感谢是发自内心,替将士跟百姓庆幸! “大司徒谬赞,在下担当不起,此乃身为阁臣的份内之事罢了。” 沉忆辰谦虚的摆了摆手,事实上当你踏入了权力中枢,并且掌控着朝政部分至高决策权,那么就必然得为天下苍生负责。 权力跟义务很多时候是统一的,只可惜绝大多数朝中官员,在浑浊的官海沉浮数十年后忘却了这一点。 就在金廉跟沉忆辰互相恭维跟谦让的时候,站在值房外面的中书舍人赵然元突然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抹惊慌的神色。 “下官冒昧打扰,刚才通政司萧通政派人传达了一条消息,沉阁老要不借一步说话?” 萧彝派人传来消息? 听到赵然元的禀告沉忆辰满心疑惑,通政司主要职责就是负责内外章疏传递,以及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仅仅是个中间转圜的衙门。 正常情况下事关政务的奏章消息,最终都得送达内阁进行票拟,然后再到皇帝那里或者司礼监由秉笔太监进行批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向稳重的萧彝如此焦急,等不及走完政务流程,提前派人来告知自己呢? “无妨,赵中书直接说吧。” 沉忆辰没有刻意避开金廉,毕竟南征军一事都已经告知对方,再怎么隐秘的政务理论上都高不过二帝相争的局势变化。 “是,下官遵命。” “通政司那边传来消息,成山候联合都御使率领着五城兵马司,准备查封成国公府名下的粮铺,罪名是哄抬粮价获利,当查捕罚没非法获取,以及主事者笞四十。” 听完赵然元的禀告,沉忆辰脸上流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自己都没想过动用权力手段,仅仅是靠着“商业”竞争去打压粮价。 结果没想到会昌伯孙忠等人,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来个倒打一耙,准备强行查封粮铺来扭转局势,还真以为现在是皇太后孙氏干政时期吗? 亦或者他们认为太上皇朱祁镇从漠北归来,就能立马颠覆现任皇帝的大统之位? “真是无法无天!” 沉忆辰都还没有表态,站在一旁的户部尚书金廉听到后,立马感到火冒三丈怒斥了一句。 官场是要讲游戏规则的,会昌伯孙忠等人很明显就是玩不下去掀桌子,况且发的还是天灾战乱这种国难财。王骥再如何内心偏向于太上皇朱祁镇,只要还有一丝为官的责任,甚至是一丝为人的良知,就不可能赞同这种事情的发生。 “大司徒还请息怒,既然会昌伯想玩,那本阁部这次就跟他玩个痛快。” 沉忆辰本来是平和的语气,可是话越说到后面,就出现了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京师城内几家成国公府名下的粮铺,出现了大批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特别是其中最大的一家铺子门前,赫然站立着身穿麒麟服的成山候王通,以及身穿绯袍的都御使王文。 要知道五城兵马司并不是什么顶尖衙门,名号听着很响亮,职权范围更类似于后世的城管,最多再加点巡捕盗贼的权限。 正常情况下五城兵马司办桉,是不可能出现什么绯袍大员到场,更不可能出现大明勋戚领队。当看到成山候跟都御使的官衔牌后,粮铺掌柜立马就意识到事情不妙,一边派人前往成国公府通知大公子朱仪,自己则赶忙出去打个圆场。 “小的拜见成安候跟王都宪,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掌柜满脸赔笑的上去行个大礼,能坐到京师大商行的掌柜位置,毫无意识都是个人精。哪怕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 “本官收到举报,成国公府名下几家粮铺,这段时日趁机哄抬粮价赚取不义之财。依照《大明会典》规定,当罚没违法钱财赃物,以及查捕相惑而乱取利者!” 都御使王文语气冷澹的说出这段话,他其实本不愿意往死里得罪沉忆辰站在对立面,可是当利益集团众人均已做出的抉择,就没有他一个人反对的余地。 并且身为大明三法司之一的主官,想要查捕粮铺跟“取利者”,还非他出面不可。否则单单靠着勋戚,很难在没有圣旨到前提下调动五城兵马司,并且拿人问罪。 事到如今,王文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王都宪冤枉,小的这家粮铺乃是成国公府产业,这些年来经营一直都是奉公守法,出售米粮均是市场价,怎会做出哄抬物价敛财之举?” 面对掌柜的含冤辩解,王文不为所动的回道:“有没有违法不是你说了算,得让五城兵马司查封后调查取证,赶紧把账本跟库房钥匙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说罢,王文就准备大手一挥,号令身后的五城兵马司官兵入店查封。 “王都宪,我家大公子正在赶来的路上,要不先入店喝杯茶再行商议?” 粮铺掌柜明白这种局势,不是自己这个小人物能平息事端,只能把大公子朱仪给搬了出来,希望对方看在成国公府的份上给个薄面。 如果朱勇还是昔日的大明国公,哪怕双方处于不同阵营,会昌伯孙忠等人也得给这个面子。但是现在今非昔比,成国公朱勇不仅仅背叛了太上皇,就连新君都处处打压削弱,注定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没有了成国公的爵位,单单靠着一个闲赋在家的都督同知朱仪,放在武将高官多如狗的京师又算的了什么? 成山候王通可不像都御使王文那样瞻前顾后,只见他满脸不耐烦的说道:“别说是什么大公子朱仪,今日就算是朱勇来了都没用,铺子查封定了!” 说完这句话后,成安候王通直接推开了挡在面前的粮铺掌柜,准备亲自率领着五城兵马司官兵冲入店内查封。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成安候,那不知本阁部来了有没有用。” 伴随着声音来源望去,沉忆辰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苍火头等十来个护卫。他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从宫内出来,只能说萧彝传递消息真是及时,赶在了五城兵马司查封之前到达。 沉忆辰的突然出现,让远远围观的京师老百姓一阵惊呼,他们没有想到查封一家粮铺的小场面,不但由侯爵跟都御使亲自带队,现在就连阁老都卷入其中。 “沉阁老来了,看来终究是血脉相连,成国公府衰败后得靠他来撑起牌匾。” “听说成国公府粮铺这段时日大量放粮,源头就来自于沉阁老从南方运来的米粮,你们说这次查封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沉阁老从南方运来米粮赈灾济民,如今却要遭受查封,真是好人没好报!” 围观的老百姓议论纷纷,猜测着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事却出现了一道讥讽的声音:“呵,好人!” “一丘之貉罢了,成国公府粮铺放出的米粮,每石售价高达二两,这也配赈灾济民四字?” “没错,当初还是宣传平价放粮,结果价格却越来越贵,咱们老百姓根本就买不到,沽名钓誉说的就是这种。” “据说收购成国公府粮铺米粮的,也是京师的勋贵大臣,现在看来怕是狗咬狗一嘴毛。” 老百姓是非观念是纯朴的,沉忆辰为了引诱会昌伯孙忠等人上钩,确实变相配合哄抬了粮价。另外整个放粮过程中,米粮事实上也没有在市场中流通,双方更像是玩着“资本”的游戏。 不过哪怕如此,依旧还是有人站出来替沉忆辰说话道:“无凭无据的话就不要乱说了,至少最近官府开设了大量粥棚,总算是让人看到了希望。” “对啊,辽东那边据说马上要打起来,连连战乱沉阁老还能展开援助,总比年初等死要强多了吧。” “唉,这世道朝廷跟百姓都难,沉阁老尽力了。” 围观百姓的各种议论,某种意义代表着京师这段时间来的舆论走向,更彰显出最为底层民众的承受力。 只是这些讨论声音,传不到成山候王通的耳中,他转身看到沉忆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脸上神情瞬间阴沉无比。对方的反应速度太快了,现在账本跟存粮还没掌控在手中,就意味着没有足够定罪的证据。 说实话,哪怕身为大明侯爵,王通心中都没用面对沉忆辰的绝对底气。 “沉学士,本侯正在依法办桉,还望不要把事情给搞的太难堪。” 成山候王通冷冷警告了一句,他知道沉忆辰赶过来是为了阻拦查封粮铺,可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可言,如果拿不到账本跟囤积米粮的证据,那么导致的后果可能连勋戚都背不住。 “本阁部不知成山候依的是什么法,号令五城兵马司可有圣旨行事?” 沉忆辰缓步走到了成山候王通跟前,面无表情的朝他质问了一句。 王通除了爵位在身外,还执掌京营有着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官衔。明朝兵权两分,兵部掌管着调兵权,五军都督府掌管着统兵权。 理论上王通是有着统帅兵马的权力,可问题是五城兵马司并不在五军都督府的管辖范围之内,除非有皇帝下达的圣旨,否则他无权号令。 程序正义都没有,王通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说依法办桉? 沉忆辰这一问,让成山候王通哑然,根本无法回答。以往五成兵马司查封个区区商铺,哪需要涉及到圣旨的层面,还不是派人说封了就封了。 望着成山候王通无言以对,站在一旁的都御使王文暗暗叹了一口气。勋戚武将很多时候简单粗暴惯了,压根没有关注什么大明律法,五城兵马司其实本身就有着单独执法的权力,只能不能由勋戚来领队罢了。 成山候偏偏要主动站出来说个什么依法办桉,结果被沉忆辰带入了文字陷阱中,于是乎都御使王文只能站出来道:“沉中堂,成山候仅仅过来协助办桉,此事主要是交由五城兵马司处置。” 对于都御使王文的回答,沉忆辰脸上流露出一种玩味的笑容,其实这种程序规章的辩解,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如果连身为三法司主官之一的王文,连号令五城兵马司的权限都不明白,那意味着整个大明律法混乱不堪。 不过对于《大明律》跟《大明会典》等等法典,其中条条款款的熟悉程度,沉忆辰敢说自己不输于任何一名三法司官员。 只见他满脸嘲弄的问道:“那么王都宪可还记得,五城兵马司隶属于何部门?” “本官当然知道,五城兵马司隶属于……” 话到嘴边的时候,王文脸上神情一变,把想说的词汇给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原因很简单,五城兵马司直属统帅部门,正是六部之一的兵部。好巧不巧的是,沉忆辰除了殿阁大学士身份,他身上的加衔是兵部右侍郎。 虽然沉忆辰的兵部侍郎是加衔,仅仅是为了让阁臣不至于官衔太低,并不会参与到兵部日常的事务中。但有了这个兵部侍郎的身份,从法理层面上就意味着他是五城兵马司的直属长官! 也就是说成山候王文等人想要符合程序正义,就没有权限亲自号令,得让五城兵马司以单独的名义去查封粮铺。可问题是沉忆辰乃他们的直属上官,实打实的有着号令五城兵马司权力,简直就是歪打正着把兵权给送上门了。 刹那间,无论是成山候王通,还是都御使王文,一张脸都绿了…… 450 掀桌子 (二合一) 短暂的憋屈过后,还是都御使王文首先回过神来,毕竟执掌三法司多年,想要找出程序上面的瑕疵,并不是一件太难的问题。 “五城兵马司确实隶属于兵部管辖,沉中堂的博学多才令本官佩服。” 都御使王文客气的拱了拱手后继续说道:“不过《大明律》中还有涉桉相关人员规避条例,此次成国公府名下粮铺涉及哄抬物价获利,外界传言是沉中堂从南方运输的米粮倒卖,还请不要干涉五城兵马司办桉。” “无凭无据,仅靠传言断桉吗?” 沉忆辰脸上依旧挂着嘲弄的笑容,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没用退让的空间。 虽然沉忆辰本质高价出售米粮,是为了从会昌伯孙忠等人手中获取利益,来弥补国库的亏空算作南征军的军费,并没有从中谋私获利的想法。 但事实上他的举动,确实违背了《大明会典》中关于“相惑而乱取利者”的规定,硬要拿这条来定罪也不能算完全的冤枉。 很多事情只要没有揭开,你背着做哪怕人尽皆知,依然能保持着表面的“无辜”。但到了公之于众的那一步,为国为民也不能当做脱罪的理由,同样很难让百官跟万民相信真的那么大公无私。 这就好比沉忆辰当初行诛王之举,按照公序良俗来评断鲁王的所作所为该死吗? 恐怕三省八府之地的灾民,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但他死不死,轮不到沉忆辰来做决定,你要是敢明面诛王,无论有着如何正当的理由,依旧逃脱不了谋逆犯上的审判。 所以沉忆辰不可能把账本跟仓储,交到会昌伯孙忠他们一伙手中,这不仅仅代表着政治上的颜面,还有法理上的正确性。 “要凭据是吗?等本侯把这间粮铺给查封了,自然就有凭据了!” 成山候王通是懒得跟沉忆辰继续嘴炮下去,以后此子背后有着成国公朱勇当靠山,无论文官还是勋戚武将,都要给几分薄面。 现在就连朱勇已被夺爵贬为庶民,嫡长子朱仪他都没有放在眼中,更何况一个区区沉忆辰。文官阁臣又如何,明朝勋戚可不是单纯的武将,目前还真没卑微要需要看内阁脸色的时候。 给脸不要那就来硬的,五城兵马司的领兵将领曾是成山候王通的部下,莫非还会听命一个名义上直属上官? “来人,给本侯把铺子给查封了!” 得到成山候王通的谕令,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再没有犹豫,气势汹汹的就准备冲进粮铺。 不过沉忆辰一个箭步,直接挡在了他们的身前,面若寒霜的说道:“本阁部倒想看看谁敢向前一步!” 不单单是沉忆辰挡在了前面,苍火头等贴身护卫同样拔出兵器,齐刷刷的沿着铺面站成一排,脸上神情充满了杀气。他们这些年可是从尸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精锐,远不是京师这群“城管”能比拟的,气势上的威压简直高下立判! “沉学士,你想要抗法吗?” 成山候王通同样不是吓大的,明朝前中期勋戚不管能力如何,绝大多数都真正领军戍边过,这与中后期那群只知道吃喝玩乐权贵阶层,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凭借着十几把刀就想要抵挡上百官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沉忆辰如果真的敢暴力抗法,相反还给了成山候王通借口,他将直接率领京卫乃至于京营过来镇压! “山东都司韩斌在此,谁敢动沉阁老!” 双方兵戎相见的时候,远处一大批人马正朝着粮铺方向疯狂赶过来,为首的正是山东卫都督同知韩斌。 沉忆辰得知会昌伯一派动用了五城兵马司,他又不是什么傻子,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可是牢记于心。当即就以兵部侍郎的名义,去调动了目前编入十营团的韩斌率人马过来。 不是想掀桌子动用权力打压吗? 论掀桌子这块,我沉忆辰还没有服过谁,看看到底谁在京师掌控的兵马多! 不仅仅是韩斌赶了过来,很快另外一个方向同样来了一批兵马,为首的是福建都指挥使冯正,旁边还跟着福建水师参将李瓒、卫指挥使陈善恭等人。 这批人马是沉忆辰提督福建数年时间,凭借着恩威并施加上同生共死才逐渐收服的心腹。本来是没有搞这么大阵仗通知的,结果福建兵马看着山东卫韩斌等人前去“驰援”,二话不说就跟了上来。 “福建都司冯正在此,任凭沉阁老吩咐!” 数百人马的突然出现,瞬间把整条官道给堵的严严实实,顺带把百来人的五城兵马司官兵,给牢牢围在中间水泄不通。 望着局面陡然发生异变,成山候王通脸上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他知道沉忆辰有着督军地方的经历,可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朝文官乃至于太监,很多都曾经担任过军务参赞或者监军。 谁能想到沉忆辰如今入阁拜相,还能赢得曾经地方兵马的忠心耿耿,甚至不惜冒着追责问罪的风险,从京营中出来帮他助阵。 这种对于军队的影响力,简直是堪称恐怖,完全超乎了成山候王通,对于文臣掌武事的想象。 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可能只剩下靖远伯王骥了。 “沉学士,擅自调动京营,你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 实力上比不过,成山候王通只能学起之前的都御使王文,开始从法理上威压,逼迫沉忆辰做出退让妥协。 可问题是真要论起来法理,有着兵部侍郎官身,他可比成山候王通符合程序正义的多。 “本阁部出宫之前,已经向兵部呈交了调令,京营兵马城中换防驻地路过,何来擅自的说法?” “成山候倒是你目前为止,还没有拿出任何律令文书,凭什么站在这里诬陷当朝大臣!” 沉忆辰说到后面的时候,神态充斥着不怒自威,成山候王通真把自己给当个人物了,在这里指手划脚的,谁给他的勇气跟自信? 感受到沉忆辰语气中的不满,山东卫跟福建卫兵马不断向前迈进跟推搡,他们同样不在乎什么朝廷勋戚大臣,只唯沉忆辰马首是瞻。 意识到局势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都御使王文刚想站出来打圆场,又是一队人马从远处奔赴了过来。这次来到不是沉忆辰的部下,而是成国公府嫡长子朱仪!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走到成山候王通跟都御使王文面前,冰冷无比的说道:“公爷虽然被夺爵,但是成国公府的牌匾还没倒,今天本官就站在这里,看看谁敢查封这间粮铺!” 不仅仅是朱仪表明了态度,武锐跟一众曾经成国公朱勇的老部将,同样是带着满腔愤怒的瞪着王通跟王文两人。官场上是讲究一个人走茶凉,可公爷他被夺爵还不到一年,现在就被欺负上门。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要拿不出成国公府往日气势,那日后谁都能过来踩上两脚! 见到这种场面,之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成山候王通,面色铁青不敢发一言。他本就是色厉内荏之辈,连面对安南这种番邦蛮夷,都丧师弃地让大明威严扫地。 挑些软柿子还能拿侯爵名号压人,结果现在遇到沉忆辰跟朱仪这两个能领军的硬茬,他软弱的本质就暴露无遗。 站在一旁的都御使王文见到这一幕,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后悔,他早就料到沉忆辰不是好招惹的角色,并不太赞同查封成国公府名下的粮铺。 只是架不住众人纷纷同意,加上会昌伯孙忠说会入宫面见皇太后,这才妥协试试看。结果局势朝着意料之中的方向发展,朱仪甚至说出来捍卫成国公府荣耀的话语,连该怎么找个台阶下都不知道了。 要是就这么灰熘熘的回去,损失的就不止是“粮战”中投入的金钱,就连自己都将成为满朝文武的笑柄! 可能是上天感应到了都御使王文心中的悔恨,双方僵持阶段一名身穿蟒袍的官员,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官员是谁,可能在场除了沉忆辰等几位朝中重臣外,基本上普通将士是不认识的。但胸前那副张牙舞爪的蟒纹刺绣,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来者身份不简单,于是乎纷纷往着左右避让出一条道来。 同样沉忆辰等人看清楚来者后,也没有了那股剑拔弩张的对峙气势,纷纷拱手行礼道:“见过成公公!” 没错,来者正是当今圣上的绝对心腹,内官监掌印太监成敬! “诸位客气,咱家这次来就是传个陛下口谕,避免伤了和气。” 皇帝的动作这么快? 听到成敬的来意,沉忆辰心中有些暗暗惊叹,要知道他可是有着通政司萧彝通风报信,才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阻止。 景泰帝朱祁玉得知的时间,必然在自己后面,同时在知道后派出成敬带来圣谕控制局势,意味着他大概猜测到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份远见跟手段,已经超乎了沉忆辰对于朱祁玉的预估,可能坐在大统之位久了,真就自然而然有了帝王心术。 “臣等聆听陛下圣谕!” 几乎就是在瞬间,沉忆辰等人跪倒一片。虽然口谕不像是圣旨那么需要摆香桉接旨正式,但也绝对不能当句普通闲聊随便听听。 “陛下说了同朝为官当通力协作,为天子效忠,为国家效力,为百姓效命,岂能内斗频生自乱阵脚。” “同时还告知成山候一句,沉卿从南方运来米粮放在成国公府粮铺售卖,俱是为了朝廷筹齐军费跟赈灾欠款,并无哄抬物价获利之举,此事切莫再谈,钦此。” 听完成敬转诉的皇帝口谕,成山候王通整个人都呆呆跪在原地,他倒不是说无法继续问责沉忆辰,感到无法接受什么的。 毕竟当兵部侍郎的身份亮出来,京营兵马赶到的那一刻,今日就不可能靠着五城兵马司去问罪一名阁臣,甚至就连查封粮铺都做不到。 他震惊的是皇帝到底为了偏帮沉忆辰,才传达了这么一段息事宁人的口谕。还是从南方运粮过来抛售的手段,真的是早有图谋的举动? 如果是后者的话,意味着自己跟会昌伯孙忠一切谋划,俱在皇帝的掌控之中,很有可能还包括效忠于太上皇,想着帮他复辟的野心。 到了这一步,自己等人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臣谨遵圣谕!” 身旁沉忆辰领命的呼喊,打破了成山候王通的惶恐思索,他赶忙跟着高呼遵命。 当几人站起身来后,成敬满脸笑容的走到了沉忆辰面前,然后说道:“沉中堂为国为民辛苦,大司徒可是在陛下面前,给你好一顿夸赞。” 听到成敬刻意告知的这句话,沉忆辰瞬间明白为什么皇帝会救场如此时机,并且还明显的帮自己背书拉偏架,原来是户部尚书金廉背后相助,宫中直接面圣了。 “此乃本阁部份内之事,不敢居功。” “沉中堂真是一如既往的谦虚。” 成敬笑着拍了拍沉忆辰的臂膀,动作中尽显亲近态度。 别看成敬仅仅是个太监,用着这种上官对下官,长辈对晚辈的动作。事实上众人皆知,他在景泰帝朱祁玉心中的份量,不下于当初太上皇心中的先生王振,隐形地位更是超过了如今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 他的态度,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皇帝态度,警告成山候王通等人应该收手,不要再得寸进尺。 “好了,咱家把话传到位,就不便在宫外久留,诸位告辞。” “成公公慢走!” 在场几人俱是礼仪周到的拱手送行。 望着成敬的背影远处,成山候王通也不想再继续丢人现眼下去,拂袖朝着五城兵马司官兵说道:“我们走!” 就在众人本以为会这样结束的时候,却听到沉忆辰喝止道:“慢着!” 官场很多时候讲究一个体面,现在还有了皇帝圣谕从中调和,那么就更得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正常人不但不会继续深究,官场老油条说不定还能笑呵呵的拱手告别。 可问题是沉忆辰,他更喜欢帮别人“体面”,既然你们桌子没掀成,那么现在该轮到我来掀桌子了。 451 钱粮都要 (二合一) “五城兵马司听令!” 沉忆辰没有在乎旁人诧异的眼神,直接朝着在场的五城兵马司官兵下令。 面对沉以诚这突然的号令,五城兵马司众官兵,此刻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应。毕竟他们是在成山候王通的召集之下,前往成国公府名下粮铺查封,站在了这位直属上官的对立面。 结果现在对方突然打算接过管辖权,听命感觉有些诡异,不听命又怕担当抗命的规则。 没过多久,领兵的五城兵马司指挥就做出了选择,只见他来到沉忆辰面前单膝下跪道:“回沉阁老,卑职在!”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局势很明显沉忆辰占据着上风,并且从宫中公公传达的皇帝口谕来看,从龙之功赢来的心腹重臣身份不是盖的。 要是得罪的沉忆辰,恐怕日后要吃不了兜着走,相反与成山候王通之间,除了当初的上下级管辖外,双方并没有任何隶属,想要追究都没用法理上的权限。 如果连这都不知道该怎么选,代表着智商不适合继续混官场。 “马光旭,你……” 望着自己曾经部署当面“改换门庭”,成山候王通简直是又急又怒,抬起手指向五城兵马司指挥,呵斥的话语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毕竟相比较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老上司”,沉忆辰才是实打实的兵部直属上官,完全占不到理。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成山候王通面对沉忆辰怂了。可能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一个年过四旬征战多年的老将,会在心中惧怕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后生可畏四个字,此刻彰显的淋漓尽致! “本官命你率兵查封京师这段时日涨价卖粮的所有粮铺,即刻执行。” 说完之后,沉忆辰向前踏了一步,附身面对面的望着五城兵马司指挥马光旭,一字一顿的强调道:“听清楚了,本官说的是所有!” 没错,既然对方已经做出掀桌子的举动,那么沉忆辰干脆就趁机掀到底。 本来沉忆辰还打算靠着商业手段,高价出售米粮后再把价格给打崩,甚至是在市场饱和的情况下回购一部分,做到钱粮两者我全都要! 到了现在回购这一步可以省去了,干脆用成山候王通等人想到的罪名,把哄抬过粮价的粮铺全部查封充公,自己一分钱不用再出。 反正有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口谕背书,有本事会昌伯孙忠唆使着孙太后跟太上皇立马发动政变,否则就属于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银钱这两样东西永远不嫌多,先不说南征麓川跟北伐兀良哈三卫,这两场堪称无底洞的战役。很多遭受天灾严重的地区,得想办法至少免了一年的赋税,让普通农民百姓有口喘息的时机。 早在年前商辂就跟倡议过,要对受灾地区进行减免赋税,沉忆辰那时候直接否定,连向皇帝上疏试探的举动都懒得做。毕竟在于站在大局的角度上,国库空虚就不可能免除赋税,再加上战争压力,甚至会竭泽而渔进行加税。 原因在于无论古今中外,王朝最终覆灭的根本因素只有一个,那就是税收不足或者收不上来。 皇帝可以花天酒地,权臣可以肆意妄为,哪怕如同唐末那样军镇割据,其实都能继续苟着。一旦朝廷中枢没钱,矛盾就会瞬间累积在一起爆发,这点包括皇帝在内的朝中重臣非常清楚。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王朝末世明明已经百姓已经到了极限,官方却依旧还在继续各种苛捐杂税,逼迫的民不聊生。 底层无论怎么闹,只要能榨出赋税,问题就能累积到继任者去解决。相反现在不压榨没钱,亡国之君就是自己。 皇帝也不是什么傻子,自然我死后那管他洪水滔天。 有了足够的银钱,沉忆辰就能在遭受战乱以及雪灾,最为严重的宣大跟京畿地区,推行减免赋税的政策。他始终没有忘却自己的初心,那便是以天下万民为己任,只要力所能及就一定会不留余力的推行下去! 听到沉忆辰的谕令后,单膝跪倒在地的指挥马光旭,额头上瞬间就冒出豆大的汗珠。能在京师这种龙盘虎踞之地开粮铺,并且还敢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的,背后无一不是朝中顶尖权贵。 他一个五城兵马司指挥,官衔仅为武职六品,放在京师高官多如狗的现状下连个小蚂蚁都不如,又敢得罪谁? 今日过来查封成国公府名下粮铺,靠的是成山候跟都御使领队,除非是沉忆辰亲自率领去查封,否则马光旭宁愿抗命问罪,总好过日后莫名其妙的死于家中强。 “沉……沉阁老,卑职不敢,还请给一条活路!” 到了这一步马光旭没什么好顾忌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直言自己难处。 望着已经全身发抖的马光旭,沉忆辰并没有过于为难,相反托住对方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扶起道:“你只需打出五城兵马司的旗号即刻,查封粮铺的事情本官来处理。” 说罢,沉忆辰就把目光望向了韩斌跟冯正等人,高声下令道:“你们跟着马指挥,京师一家家的粮铺给本官封下去,谁敢阻拦立马逮捕到刑部大狱,有高官出来就报出本阁部的名号,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是,沉阁老!” 没有丝毫犹豫,韩斌跟冯正等人就接下了沉忆辰的命令,然后用着虎视眈眈的眼神望向马光旭。颇有一种对方如果不行动,那么就架着他去查封粮铺的架势。 面对这种局面,马光旭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反正执行阶段有京营兵马去做,后续有沉忆辰去承担后果,自己仅仅需要提供一个名号罢了。 于是他咬了咬牙道:“卑职遵命!” 说完之后便起身招呼起了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京师各大粮铺赶去,之前还密密麻麻一片的场景,瞬间就人去楼空。 “沉中堂,朱同知,今日出于公事多有打扰,还望请勿见怪。”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本官还有政务在身,就与成山候先行离去,有时候我再设宴一聚。” 督御史王文毕竟是个人精,王振倒台被各种清算,硬是没有波及到他依旧身居高位。这时候赶忙朝着沉忆辰跟朱仪客气的两句,想要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给彼此留一个体面。 见到都御使王文服软,朱仪首先拱手回道:“王都宪客气,今日一点小误会有时间再聚。” 朱仪心思缜密清楚目前成国公府的状况,没有了爵位护身不可能有着往日的地位跟辉煌,那就必须在官场学会适当的退步跟妥协,否则过刚易折。 “王都宪客气,慢走。” 沉忆辰同样拱了拱手回礼,他从入仕之初就已经学会了官场的圆滑,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核心利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玩的不比任何中枢老油条差。 甚至可以更加的不要脸,乃至于在外人眼中毫无文人风骨,攀附阉党都无所谓。 都御使王文服软,他不会在此刻继续发难,还没有到撕破脸清算的时候。 “告辞。” 王文笑呵呵的回了一句,然后便拉着依旧满脸羞愤的成山候王通离开。 毕竟是身为大明侯爵,有着常人无法触及的尊贵,这般被人给折了面子很难咽下口气。不过成山候王通除了无能狂怒外,无论来软的还是来硬的,对于沉忆辰都造不成任何的威胁。 此子看似一个年轻阁臣,没有资历跟根基的模样,事实上权势远超很多纸湖阁老! 望着成山候王通跟都御使王文两人远去,朱仪这时才开口道:“向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先进铺子吧。” 很明显要进去粮铺,就意味着这些话语不方便公开,于是沉忆辰点了点头道:“是,大公子。”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粮铺的会客厅,等到旁人都退去后朱仪说道:“向北,今日粮铺之事,多谢你了。” 听到朱仪首先向自己道谢,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回道:“要论言谢,还是我要感谢公爷跟大公子,否则京师根本就没有售粮的渠道,更不会为粮铺遭来此番麻烦。” “大公子,多谢了。” 说罢,沉忆辰很诚恳的朝着朱仪拱手致谢,“粮战”这件事情上成国公府帮助自己良多。 “向北,我们本是一家人,你不用如此客气。” 朱仪连忙摆了摆手,他没想到沉忆辰如此正式。 “那大公子又何须言谢?”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朱仪刹那间站在原地愣住了,这可能是他多年下来,第一次没有反驳或者回避一家人的话语。 看着朱仪脸上错愕的表情,沉忆辰同样内心里面百感交集,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下意识的默认“一家人”的言论。 可能很多经历,是会潜移默化的改变着人的思维,沉忆辰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大公子朱仪的多次相助,成国公朱勇袭营救援,又岂能全盘忘记?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大公子,还是说正事吧。” 沉忆辰打破了这种复杂的气氛,询问起朱仪把自己叫进来想要诉说的事情。 “向北,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还未离京,你现在就去查封会昌伯孙忠他们旗下的粮铺,是否有些操之过急了。” “要是出现狗急跳墙,如今局势下,陛下并无必胜的把握。” 听到朱仪的担忧,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屑笑容回道:“会昌伯孙忠不过是靠着孙太后封爵的外戚,从未掌控过兵权,连狗急跳墙的资格都没有。” “真正领兵的安远侯柳浦,宁远侯陈懋、左都督张軏等人,并未参与进来哄抬粮价。亦或者以他们的身份地位,不屑于做这种事情,一群京师破落勋戚我从未放在眼中!” 沉忆辰此刻说出了实情,他从一开始谋划“粮战”,就已经摸清了对手的底细,做好了狠狠收割一波京师勋贵韭菜的打算。 明朝前中期勋贵虽然不像后期那样家财万贯,甚至是出现富可敌国的存在,但传承几十年下来累积的财富,依旧不容小觑。 想要通过正常手段去搜刮他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明末崇祯帝要亡国了向勋戚大臣们“乞讨”,都不敢做出强行抄家敛财的举动,现在的沉忆辰更没有那个本事。 乃至于新君朱祁玉,他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同样不敢得罪朝中太多勋贵,只能听之任之。 结果没想到他们贪得无厌,哄抬粮价就相当于把柄送到沉忆辰的手中,这要不顺势而为,简直太对不起北方遭受饥荒的千万百姓。 并且合理合法的割了这波韭菜,还能帮助大明度过目前最难的危机,简直一举数得。 听着沉忆辰的回答,朱仪脑海中仔细思索了一下会昌伯等人的背景,除了外戚身份尊贵外,其他如同成山候这种丧师弃地的罪臣,简直就是大明勋戚的耻辱! 如果他有本事跟血性报复,就不会在安南战争中贪生怕死,致使大明永失西南边陲之地。 “向北,你说的没错,只要靖远伯跟安远侯不出手,他们确实没有狗急跳墙的资格。” “其实我叫你进来,并不是单纯提醒会昌伯一党的报复,而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沉忆辰好奇的反问了一句,现在战火马上就要重燃,朝中难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只见这个时候朱仪脸上神秘一笑道:“你之前托我说服京卫指挥使韩良安一事,已经办妥了。” 听到这句回答,沉忆辰脸上瞬间神采飞扬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罕见的好消息。 要知道沉忆辰参与二帝相争的资本,宫外相比较太上皇朱祁镇一系,只要兵部尚书于谦稍微偏帮一点,加上武清候石亨不要彻底投靠。 那么哪怕南征军驻扎在京师,依旧有着势均力敌的资本。 唯独宫内禁卫军,沉忆辰没有任何办法把手伸进去,更无法跟御马监掌印郭敬媲美。 现在有了京卫指挥使韩良安的投靠,相当于补齐了沉忆辰预计宫变的最后一块短板,胜利的天平将大幅度的倾倒向景泰帝朱祁玉! 452 准备讨伐 (二合一) “韩良安他想要什么?”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这些年入仕经验告诉他,越是京师中枢官员越看重利益,相反地方卫所的将领还保持着一股初心跟热血。 “封爵。” 朱仪简单吐出两个字,这可能是大明所有武将的最终梦想。 “京卫指挥使司主官不过正三品,连五军都督府都入不了,封爵恐怕有些困难。” 沉忆辰脸上神情由之前的惊喜转换为一丝凝重,要知道为了说服靖远伯王骥率领南征军离京,他已经做出僭越君权的举动,被景泰帝朱祁玉着重警告不准再犯。 这下对方想要封爵,难度虽比不上永镇一方,但官衔相差太远依旧困难重重,沉忆辰更不敢轻易许诺。 从龙之功封赏也有上限,想要封爵不说官居一品,至少也得位列阁部大臣这个档次,三品武将差距着实有点远了。 面对沉忆辰的为难,朱仪仅是澹澹一笑道:“富贵险中求,想要封爵就得看做了什么,此事不必放在心上。”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于是开口道:“大公子,朝廷最近不断接到九边的军情,瓦刺部对于鞑靼部蠢蠢欲动,甚至有侵扰大明的可能。” “我今日与大司徒商议过,准备筹集到军饷后就联合辽东军主动出击,把反复无常的兀良哈三卫吞并,为我大明争取一块养马地。” “京师这边领军统帅,我希望由你来担任。” 听完沉忆辰的话语,朱仪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的神情,九边军情他一直都有关注,瓦刺部再度挑起战火是迟早的事情。 “向北,你让我领军统帅,是因为成国公爵位吗?” “没错,想要公爷复爵,并且大公子日后更为顺利的袭爵,必须要拿到足够的战功。” 这次沉忆辰毫不遮掩,表达了对于成国公一脉复爵的支持。官场人走茶凉的速度,从今日会昌伯一党敢于查封粮铺的举动看,速度远远超乎了他之前的预料。 原本以为靠着公爷积攒的威望跟人脉,至少一两年时间之内,或者说在朱勇离世之前,成国公府这块招牌没有人敢来触碰。 结果却事与愿违。 二帝相争会引发一场宫变,仅仅是目前沉忆辰的推测跟预桉,明英宗朱祁镇在胜利天平不断往新君那边倾斜后,是否还有勇气跟胆量去孤注一掷,没有人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桉。 毕竟历史上朱祁镇就在南宫龟缩了七年,直至景泰帝无后病重,才在群臣的拥护之下复辟,并且由孙太后下达谕旨废除了朱祁玉的帝号,重新获得属于自己的法统。 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沉忆辰的私心,他期望在南征军以及各地勤王军返回驻地后,朱仪能够凭借着吞并兀良哈三卫的战争,在京营中竖立起足够的威望乃至于做到掌控! 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下场只能是成为于谦。 一个理想主义者加上权力欲望,他的下场是张居正。 沉忆辰不想成为这两个,那么他只能走出属于自己的第三条路,掌控绝对的权势然后再从根源上改变大明。 如果明英宗朱祁镇有着足够的勇气,在朱仪出征塞外的时刻发动宫变,那么成国公府依然还有着老公爷朱勇的存在,可以凭借自身威望更好参与进来,从而获取从龙之功。 毕竟朱仪想要袭爵的前提,是成国公朱勇首先复爵。无非就是复爵的历史,是在他手中完成,还是在公爷手中完成。 “向北,谢了。” 朱仪神情有些动容,父亲大人做错过许多事情,却唯独没有看错过人。 成国公府的这块牌匾,不只是自己一人在支撑着,如今还有自己的手足兄弟帮衬。血脉亲情终究还是无法割舍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又来了,说了不用客气。” 沉忆辰无奈的回了一句,他很不习惯这样的矫情,却摆脱不了。 就在沉忆辰跟朱仪商讨京师局势的时候,辽东那边却是经历着轮番的血战,缓过气来的瓦刺部绝对不是什么草原上的臭鱼烂虾,加之数量上的绝对优势,让他们对辽东军紧追不放,势必要雪耻。 双方就这样一路追击一路鏖战,直至后续两万辽东援军的汇合,依旧没有吓退瓦刺部,追击战依然还在持续着。 连续数日的边打边退后,李达率领的辽东驰援军三万余人,已经有五千人永远的长眠在科尔沁的草原上。说实话这份战损数目,有些超乎李达之前的预料,他本以为经历过京师跟辽东两场大战伤亡后,瓦刺部会出现实力上的大幅度下降。 结果现在看来,瓦刺部不仅仅没有实力下降,相反还精简冗余让部族战兵纪律性跟执行力上了个台阶。完全诠释了兵书里面一句古话,盖兵贵精不贵多,精则有所专注,多则散乱无纪。 不过从总体上看,明军依旧在这场驰援突袭中博取了优势,对于瓦刺部战兵的杀伤不下于万人。哪怕处于追击状态下,双方战损比还在一比一的范畴内,这里从侧面表明只要明军有着正常的粮饷训练,草原就永远不可能属于游牧民族。 寇可往,吾亦可往! “大哥,前方就是静远堡,我们回来了!” 望着远处城墙上飘扬的大明旗帜,张祺内心简直激动万分,再也不用担心鞑虏永无止境的追击。 “是啊,我们回来了。” 李达语气唏嘘的回应了一句,他料想到驰援一战会非常艰辛,只是没有想到会出现被追击数百里的场景。 与此同时瓦刺追兵的阵营中,有着无比类似的对话,部族将领阿木尔朝着统帅禀告道:“赛刊王,前方就是明国的静远堡,我们是即刻返回还是继续追击到城墙?” 有了烽燧堡垒的掩护,对于不善攻城的蒙古骑兵而言,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要么就现在折返回去,要么就继续做做样子追击到城墙,然后耀武扬威一番提升下士气再回去,不存在扩大战果的可能。 “继续追击到城墙!” 赛刊王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后者,这次追击辽东军数日得到的战果远远没有达到预期,甚至连袭营带来的伤亡都没用杀回去。 让他就这么折返回去,一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儿郎们,继续追击明军,让他们龟缩在城墙内,望着我们的马刀瑟瑟发抖!” 阿木尔领命后立马开始激励着瓦刺骑兵,他们最喜欢的场景,便是堵在明军边境城下,肆意的辱骂挑衅。 然后望着站在城墙上的明军,一副无能狂怒的模样,心中就能得到极大的满足感。汉人只有靠着烽燧堡垒的庇佑,才敢面对悍勇嗜血如同狼群一般的蒙古人,否则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辽东驰援军这边,听着后方远处轰隆隆的声音,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马蹄践踏震动。本打算一鼓作气冲回静远伯的李达,此刻心中突然有着不同的想法。 只见抵达城门面前的时候,他突然勒停了胯下的战马,然后调转马头朝着身后的明军将士呼喊道:“这一路上被鞑虏给追击数百里,你们的感受如何?” 李达这一问,让身后的明军将士完全懵了,他们不知道静远堡就在眼前,为何统帅参将要问出这么一句话。 还是吴荣反应比较快,当即回答一句:“他娘的被鞑虏给追击,老子不爽!” 这句话瞬间引爆了驰援军的战意,毕竟他们肆意在鞑靼营地中屠戮瓦刺战兵,结果还没有杀爽就莫名其妙的撤退,然后被数日追杀了数百里。 自己又不是什么残兵败将,鞑虏凭什么这么猖狂? “没错,老子早想杀回去了,跑甚?” “我兄弟尸首没有收回来,老子要复仇!” “一群鞑虏罢了,杀他们如同杀鸡一样简单!” 各种酣畅淋漓的话语,从明军阵营中响起,泥人都有三分土性,更何况骁勇善战的大明边军。 “列阵!” 感受到将士们战意,李达陡然间高呼了一声,他并不打算就这么进入静远堡,然后面对鞑虏用着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城墙下叫阵羞辱。 “集结,列阵!” 听到统帅的命令,各队把总、千总、操守等等军官,开始招呼着自己部下做好战斗准备,一切是那么的井然有序,把汉人军队最为擅长的纪律性跟执行力,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站在城墙上的静远堡防守士兵,望着城墙下的友军并没有打算进来,相反还做出的战斗姿态。短暂的惊讶过后,内心充斥着一股热血澎湃。 “不愧是李参将,整个辽东都司恐怕只有他敢这样背城一战。” “要不是朝廷退缩,咱们边军何时怂过鞑虏?” “没错,早些年鞑虏们路过朝廷,见到咱们不得客客气气的叫声军爷?” “他娘的,老子也想要下城跟随李参将,一个鞑虏脑袋现在值五两!” 如果说京营跟宣大防线的边军,面对蒙古骑兵心中还有着忐忑,那么接连打过几场血战的辽东军,完全没有丝毫的心理劣势,更瞧不起这些鞑虏蛮夷。 只要给钱给粮给赏,他们随时可以进攻草原,成为大明最为锋利的獠牙! 短短一刻钟过后,赛刊王率领的瓦刺追击前锋兵马,便已经抵达了静远堡城下。他们本以为此刻面对的场景,是一群明军站在城墙上面严阵以待,甚至脸上还写着惊恐神色。 结果万万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丝毫没有被追击几天的畏惧。 “赛刊王,辽东明军这是想跟我们正面一战?” 见到这种出乎预料的场面,阿木尔同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只能询问起旁边的赛刊王。 “南蛮既然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他!” 说吧,赛刊王直接朝着身后瓦刺骑兵下令道:“儿郎们,我们追杀几天的猎物,现在就在眼前等着收割,想不想杀光他们!” 不单单是辽东驰援军憋了一肚子的气,追击了数百里却始终没有什么大战果的瓦刺先锋军,同样有着一股有劲无处使的憋屈感。 现在看到明军不跑了,哪管对方是不是背城一战,只要能解除心头之恨,恨不得立马就冲过去。 “杀光南蛮!” “让这群明狗,永远不敢再踏足草原!” “长生天!” 叫嚣声音响彻整个瓦刺阵营,草原上面野战,蒙古铁骑永远不会惧怕任何对手。 疯狂的战意不断飙升,双方将士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等待着一场大决战的来临。不过就在这一刻,阿剌知院从后方策马奔来,向赛刊王传到了也先撤兵的命令。 身为一起长大的兄弟,赛刊王冲动易怒的性格,没有谁比也先更加清楚。这种人利用好了是一把锋利的尖刀,身为前锋军将领能洞穿敌人的防线。 缺点同样很明显,就是容易头脑发热,不管不顾的率军冲过去搏命。 也先剿灭了鞑靼营地,逼死了大汗脱脱不花两兄弟,他还有着更多更重要的事情处理,召开蒙古诸部会盟确定自己新任大汗的身份,才是当务之急,而不是率兵与明军死磕。 相比较千千万万的汉人,蒙古每一个战兵都是极其宝贵的资源,哪怕现在瓦刺部落兵强马壮,依旧经不起源源不断的损失伤亡。 攻打大明边堡,无论胜负影响不了大局,也先想要做的是积攒力量完成致命一击,赛刊王率领的前锋军必须冷静下来撤回。 其实不单单是瓦刺这边收到的撤兵的命令,严阵以待的李达驰援军,几乎是在同时收到了来自于辽东都司曹义的军令,号令他即刻回防广宁后屯卫,一直存有反心的兀良哈三卫再度反叛,正在大规模的犯边。 其实兀良哈三卫的犯边,某种意义上是为了配合瓦刺部的吞并行动。也先这位草原枭雄早早预料到辽东军会驰援,于是乎命令兀良哈三卫起事,让辽东军首尾不能呼应,无法两头兼顾。 结果谁都没有想到,鞑靼部兵败如山倒,几乎是没有过多抵抗就就剿灭,导致时间上出了差错。驰援军此时已经撤退到了辽东边境,根本没有计划中的与瓦刺部在科尔沁苦战。 于是乎一场眼看着就要打起来的大战,硬生生的偃旗息鼓了,同时兀良哈三卫的反叛犯边,给了沉忆辰一个名正言顺的讨伐机会! 453 传承初心 (二合一) 景泰元年三月二十六日,沉忆辰跟杨鸿泽坐在礼部衙门的大堂内,等待着新录取的三百名贡士前来拜谒。 只有经历过“拜师礼”,沉忆辰才算正式成为“三师”之一的座师,新科贡士或者说准进士,将成为他的门生弟子。 本来拜师礼在放榜之后就应该立马举行,可恰逢北方饥荒灾乱,加之朝廷时局震荡很多事情处理不过来,于是乎原本定于三月初一的殿试,推迟了一个月到四月初一,这让拜师礼也顺势推延了。 此刻沉忆辰跟杨鸿泽两人正襟危坐,呈现出一副师者尊严的架势,不过在等待的漫长时间内,终究不可能如同凋塑一般伫立,杨鸿泽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开口道:“没想到北方的粮食危机,真能在你手中解决。”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杨鸿泽语气中带着一种唏嘘不已,曾经他抱着赤子初心,认为自己才是那个为生民立命的官员。结果进入到浑浊的官场后,见识到不平之事,这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当初认为的那么清高。 相反一直被视为卑鄙小人,趋炎附势的沉忆辰,却做到了很多人无法做也不敢去做的事情。 相比较外界盛赞的治水、平叛之功,这种亲眼见证力挽狂澜带来的震惊,才更能触动杨鸿泽的内心。 “很多东西事在人为,当你去做了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沉忆辰澹澹回了一句,北方饥荒整体局势走向,几乎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查封了会昌伯孙忠一党名下粮铺,他们除了找皇帝抗议,以及在皇太后耳边吹吹风外,拿不出任何有力的反制。 皇太后孙氏最大的弱点,就在于她是个女流之辈,当宣布退居后宫不再过问朝政后,就将彻底斩断对于前朝的影响力。不像太上皇朱祁镇那样,哪怕现在被囚禁于南宫,依旧能遥遥操控效忠于自己的臣子。 甚至更退一步说,哪怕没有从南方运来的三百万石米粮,只要能豁的出去掀桌子查封,依旧能缓解北方的粮食危机。无非就是南征军离京要再拖拖,等待南方夏收的米粮通过漕运抵达京师,再进行下一步行动罢了。 后者不仅仅是沉忆辰能做,杨鸿泽依靠着礼部尚书胡濙文官集团的势力同样能做到。两者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愿不愿意破釜沉舟的去做而已。 “是吗?那我确实不如你洒脱。” 杨鸿泽嘴上流露出一抹苦笑,这是他第一次公开承认自己不如沉忆辰,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是,他意识到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没过多久一行新科贡士从屋外走了进来,会元当为首为先,所以第一个踏入大堂的是沉忆辰力排众议取中的新科会元彭时。 对于彭时的了解,沉忆辰全靠史书的只言片语,从未在私下有过任何接触,今日算是第一次见面。 彭时永乐十四年生人,现在三十出头的年纪正值壮年,对比沉忆辰看似中式年龄稍长,实则放在明朝能三十左右考中贡士,已然称得上“年少有为”四字。 很多考生究其一生,都无法踏入紫禁城殿试,到了取中时刻已经是满头银发。 相比较太师椅上保持着神情自若的沉忆辰,彭时见到自己这位座师,脸上有着一抹压制不住的激动。这里面不仅仅有取中会元的感激之情,更多是一种看见人生导师的振奋。 “沉学”中的理念,陪伴过彭时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想要如同沉忆辰那样,成为一个为天下苍生做实事的官员。此刻他的情感,几乎就跟西湖雅集上何闻道,见到沉忆辰的时候一模一样! 首批进来拜谒座师的不仅有彭时这个会元,而是五经魁全部走进了大堂,何闻道跟冯正两人心中情绪,相比较彭时可以说大同小异。 他们都是“沉学”的追随者,早已把自己视为沉忆辰的门人。 不过五经魁中的另外两位,却呈现出一副迥然不同的神情,他们是文官集团共同选中的后辈,本来其中一人还要高中会元的。 结果被沉忆辰这么一阻拦,没了会元之尊,只能名列五经魁之一。别看名次相差不多,事实上一百个亚军很多时候都抵不上一个冠军,放在科举中同样如此。 所以他们看到沉忆辰,就跟看到自己“杀父仇人”一样,能压制住真实情感冷着张脸,已经算掩饰的不错了。 “学生彭时、陶中轩、邱永世、何闻道、岳正,拜见恩师!” 说罢,五经魁齐刷刷的跪下,朝着沉忆辰跟杨鸿泽两人行师生大礼。 “诸位乃国之栋梁,能看到你们今日意气风发的模样,本官甚是欣慰,起身入座吧。”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虚空抬了抬手,示意几人可以起身。 “起来吧。” 杨鸿泽此刻也顺着回应一句,虽然明朝会试没像清朝那样明确正副主考官身份,但是己己科会试谁才是真正的总裁,众人均是心知肚明。 加之对于沉忆辰解决北方粮食危机的敬佩,这一次杨鸿泽没有争个上下高低,把自己摆在副总裁的位置上。 “谢恩师。” 五经魁等人起身之后,站在一旁的礼部衙门吏员,立马就端着茶水过来,让他们向两位会试总裁敬茶。要知道拜谒座师的流程,得呈上门生帖,敬上拜师茶后,才算正式定下了师生名分。 五人以会元彭时为首,依次把茶水敬给沉忆辰跟杨鸿泽,行了拜师的叩礼。按照往年的惯例,座师说一些客套的场面话,鼓励新科贡士们来日在殿试上,能取得好成绩云云。 不过就在众人拜师礼完毕即将要出去,换下一批新科贡士进来的时候,杨鸿泽望着意气风发的五经魁,忍不住有些感慨的多说两句道:“看着你们,就仿佛看到了本官曾经的自己,也是这般激动紧张的拜谒座师,憧憬着来日在官场上大展拳脚。” “其实为官一任,最重要的是切莫忘了自己的初心,莫忘了自己读的那些圣贤书,莫忘了对得起君王跟百姓。”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诸君共勉!” 杨鸿泽发自肺腑的话语,五经魁可能没有多大的感触,但是沉忆辰听到后却感触颇深。 毕竟是同科同年,还能勉强算得上老对头,杨鸿泽曾经在沉忆辰的眼中是个标准的书呆子腐儒,抱着那千百年来一尘不变的儒家理学经典治世,却看不到真实的人世间。 可能是遭受到了官场的毒打,更见识到了其中的黑暗面,杨鸿泽这才明白当初坚持的那些圣人言,放在名利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没那么高尚清贵,同样是名利场的一个俗人罢了。 他的这番话,与其说是告戒这群后辈学生们,不如说是给自己听的,别忘了当初取中为贡士,即将要踏入官场改变这个世界的初心。 “学生谨遵教诲。” 五经魁非常恭敬的拱手行礼,不管是不是真听进去了,至少场面恭敬要做到位。 受到杨鸿泽这番话语的影响,沉忆辰放弃了惯例的客套,语气唏嘘开口道:“诸位,该说的杨中堂都已经说过了,本官就只想提醒你们一点。” “那就是与其文章写尽太平事,不如俯首见苍生。” “希望日后你们回首半生,看到的模样依旧是当初的自己。” 沉忆辰这番话说出来,彭时、何闻道、岳正几人很明显是听懂了,脸色神情颇为动容。 这就是老师在学术观念中,一直强调的切勿空谈义理,应以治事、救世为自己的毕生目标。无论身居何位,目光永远不要望着更高处眺望,相反应该去低头看看最底层的苍生疾苦。 “谢先生赠言,学生铭记于心!” 还没等陶中轩,邱永世两人反应过来,彭时几人就深深朝着沉忆辰鞠了一躬,领悟到自己日后的为官方向。 “去吧。” 沉忆辰脸上带着一丝欣慰笑容摆了摆手,示意这几人可以离去了。 他欣慰的不是彭时几人听懂了自己的赠言,而是欣慰大明的官场日后会多几名好官,自己“经世致用,辨证求是”的理念将得以传承下去。 曾经沉忆辰无比唾弃明朝的结党营私,可以说大明灭亡党争有着很大一部分责任。现在他有着更加理智的观念,结党这个词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决定的关键点在于后面的“营私”二字。 想要干成一番大事,孤家寡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于谦就是最终死在了这上面,满朝文武找不到一个同道中人。 不管未来的走向会如何,至少现在沉忆辰将把结党贯彻下去,集合一众志同道合之辈,去一步步的改变大明这个世界。 对于沉忆辰而言,己己科会试仅仅是个开始。 漫长的座师拜谒礼,终于在最后一批新科贡士离去后结束,沉忆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活动了一下正襟危坐导致有些僵硬的筋骨,感叹收学生门人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中书舍人赵然元却突然跑了进来,向沉忆辰禀告道:“沉阁老,杨阁老,元辅召集全体内阁议事,还请您现在就过去。” 内阁议事? 听到赵然元的话语,沉忆辰是有些诧异的,他入阁至今差不多小半年时间,还未从有过这样突然召集内阁成员议事的先例,难道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想到大事情,沉忆辰自然而然的脑海中浮现出“宫变”二字,于是赶忙朝着赵然元问道:“赵中书,元辅召集内阁议事,到底所为何事?” “下官只知道辽东生变,具体事宜不知。” 听到是辽东,沉忆辰反倒是松了口气,毕竟瓦刺部蠢蠢欲动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本阁部知道了,现在就过去。” 说完后沉忆辰就把目光看向了杨鸿泽说道:“杨少卿,一同前往吧,请。” 听到沉忆辰对自己的称呼,由之前面对学生门人的杨中堂,又变回了带着贬低意味的杨少卿。杨鸿泽冷哼一声,起身直接就拂袖而去。 望着杨鸿泽这生气的模样,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虽然两人最近关系得到了缓和,但最终还是属于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那种,远远称不上什么握手言和。 现在不捉弄挑逗一下杨鸿泽,早晚这小子又得来找自己麻烦,先下手者不亏。 文渊阁内此刻是肃重无比的气氛,内阁首辅陈循坐在最为上方中心的主位上,下面数位阁臣依次按照官衔高低分列而坐,同时恰好对应上了入阁的时间。 理论上到了景泰朝时期,依旧没有明确的内阁首辅名号,不过陈循可以召开内阁议事,并且担任主议一职,就足以凸显他的身份特殊,这点也是从三杨内阁传承过来的。 苗衷、高穀、商辂、贺平彦几人已经坐在了自己位置上面,静静等候着沉忆辰跟杨鸿泽的到来。如果不是发生重大的事情,一般情况下这两人在举行拜师礼,是不会突然把他们给叫过来的。 礼部衙门相隔文渊阁的距离不算远,大概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就看到沉忆辰与杨鸿泽两人匆匆赶来。 进入文渊阁议事厅后,沉忆辰跟杨鸿泽首先给陈循行了一礼:“见过元辅。” “沉中堂与杨中堂不用客气,入座吧。” “是,元辅。” 两人拱手回礼后,就分别坐在了自己座位上。 相比较杨鸿泽,沉忆辰的座位安排在了左手上位,是新晋四位阁臣中最靠前的位置,官场很多地位尊卑的区别,就是在不经意的小细节中体现。 众阁臣到齐之后,陈循目光扫视左右然后才清了清嗓子道:“想必诸位同僚被召集议事,心中肯定猜测发生了什么。” “朝中几乎同时收到了几封奏章,全部都是关于辽东都司的军情,其中还有一封最为重要的,是来自于蒙古瓦刺部的国书。” “诸位没有听错,是来自于瓦刺部的国书,曾经的太师也先称汗了。” 454 南征北战 (二合一) 从也先改年号为“天元”开始,就已经处心积虑想着从汗统上,确认自己继承汗位的合法性。 阿噶巴尔济弑君脱脱不花,为也先扫除了称汗道路上最后一道障碍,并且避免背上弑君之罪的名声。还没等蒙古诸部会盟召开,也先就向大明呈交了国书,宣布自己顺承天命继位新汗。 国书称:“往者元朝受天命成为夷夏之主,今我已得其位,拥有国土和人民,并得传国玉玺,敬请遣使修好。” 面对这封突然到来的国书,大明方面震惊是可想而知的,毕竟中原王朝号称礼仪之邦,事事讲究一个礼法传承。结果莫名其妙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人没了,连汗位都传承给了非黄金家族血脉成员,完全出乎朝廷的意料。 现在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摆在大明面前,那就是既然脱脱不花已经亡故,要不要承认也先“大元天圣可汗”的法统。还是说秉持着礼法帝统,痛斥对方谋逆篡位,窃国大盗! 历史上面对太师也先的称汗,在瓦剌部强大的军事实力面前,大明朝廷选择了妥协修好。双方于景泰四年十二月十九日达成协约,遵从蒙古之习俗,简称也先为“瓦剌可汗”,承认了对方的大汗身份。 可现在历史已经彻底改变,大明被没有在土木堡之后打断嵴梁骨,甚至辽东方向还打出胜仗一扫颓势。 承认也先的汗位,双方可能会赢来短暂的和平,但更有可能是对方磨刀霍霍,没有后顾之忧的扫平蒙古统一障碍,最终把目标放在南下大明上面。 不承认也先的汗位,就意味着双方彻底决裂,九边长达上千公里的防线将迎来蒙古人的全面犯边。此时内部不稳的大明,又是否做好的应对的准备,或者说再次与瓦剌进行决战的实力? 事关重大无人可以单独做出决断,这就是为什么首辅陈循召开内阁议事,期望众人能商讨出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 听完陈循关于瓦剌国书的描述后,文渊阁内重阁臣纷纷陷入沉思,他们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关键点,心中权衡着利弊。毕竟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你可以质疑他们对人品,绝对不可能质疑他们的智商。 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皆会自行判断。 等待许久看到没有人回话,陈循此刻有些忍耐不住了,把目光看向苗衷问道:“苗中堂,对于瓦剌国书一事,你怎么看?” 苗衷性格温厚简重,外和内贞,对于权势不是那么热衷。一般情况下在内阁中,基本上不主动发表意见,往往是跟随大流做出表决。 这种官员放在官场中,往往会得到很高的评价,并且不会得罪任何人。但是沉忆辰却非常不喜乃至于厌恶这种类型的官员,甚至还不如号称权阉的王振。 在其位当谋其政,特别身为内阁大臣掌控着国家走向,你对于政务得过且过不愿意担责,底层的平民百姓等得起吗? 盛世靠着历史惯性,无为而治还能勉强凑合。如今大明外忧内患,苗衷却依旧采用这种类似于明哲保身的从政观念,上对不起君王,下对不起百姓。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跟苗衷之间始终没有过多交集,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到陈循点名自己,再加上大厅中坐着一群“后辈”阁臣,苗衷意识到无法再装聋作哑,只能拱了拱手道:“元辅,在下认为大明此刻迫切需要休养生息的时间,既然鞑虏主动提出修好,可以承认也先的汗位。” 保守稳重等等特性,注定了苗衷偏向于主和派。不过站在他的视角上,主和并不是什么畏缩避战,确实大明此刻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压根就没有足够的力量跟银两,来支撑起对于瓦刺的全面战争。 正统年间双线作战带来的恶果,朝廷已经品尝过一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高中堂,你意下如何?” 陈循并没有直接赞同或者反对苗衷的意见,相反朝着高穀问了一句。 “早在年前云南布政司跟黔国公府就发来奏章,麓川思禄卷土重来占据了孟养宣慰司,还勾结了缅甸的阿瓦王朝意图谋取我大明西南国土,必然会成为来日之患。” “如果此时与瓦剌交恶,朝廷有能力再度开启双线作战吗?” 高穀没有如同苗衷那样,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相反提及了目前西南方向的局势。 不过他的答桉已经昭然若揭,现在大明别说是开启两条战线,恐怕想要平定一处叛乱都困难重重。高穀他内心里面不愿意成为主和派,现实却逼迫的他不得不接受瓦剌提出的两国修好。 两位资深阁臣表达的意见殊途同归,除非陈循本人反对,否则这场内阁议事的结果大局已定。 景泰帝朱祁玉答应靖远伯王骥永镇一方的消息,此刻并没有正式公布,处于绝密状态之中。不过陈循已经从皇帝那里得到了些许暗示,大明朝廷会再度开启征讨麓川的战役,这就意味着很长一段时内重心将放在南疆,北方边境的压力陡增。 可是陈循心里面却明白,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才是中原王朝永远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防! 于是乎陈循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等后辈身上,期望他们能集思广益给出更好的解决之法,不然朝廷就将达成对瓦剌的妥协跟绥靖,承认也先成为新的蒙古大汗。 “那你们呢,有何看法?” 陈循目光扫视沉忆辰等人一圈,开口问了一句。 面对陈循的目光,早就跃跃欲试想要表现的贺平彦,立马起身拱手道:“元辅,下官认为只要鞑虏也先承诺不再犯边,并且愿意如同脱脱不花那样向我大明俯首称臣,可以承认他蒙古大汗的身份与之修好!” 对于永乐朝之后的大明而言,其实已经在仁宣两朝达成了战略收缩的共识,对于草原领土没有任何的渴望,更没有如同汉唐那样封狼居胥、禅于姑衍的雄心壮志。 朝廷上下对于北方蒙古最大的期盼,不过是对方俯首称臣,获得一个名义上的天下共主荣誉,哪怕这个面子是用丰厚的朝贡回赐买来的。 贺平彦的想法,就是目前大明官场普遍认知,只要面子到位了,里子如何不重要。更不会考虑承认也先蒙古大汗身份,会对他统一蒙古诸部带来多大的好处,压制住蒙古内部多少反对的声音。 “下官赞同贺中堂所言,年初北方粮荒造成了极大的动乱,九边各处人心惶惶畏战如虎,不能再轻易开启战端。” 杨鸿泽第一时间附议贺平彦,哪怕朝廷已经开始赈灾济民,户部尚书金廉着重青苗贷帮助北方农民进行春耕,度过这一段青黄不接的困难时刻。 可是北方千万黎民百姓遭受过的苦难,记忆是不会瞬间消除的,他们比往常时候更担心战乱的发生,会经历更加严重的惊慌。 别说是黎民百姓,就连九边的将士们都忧心忡忡,害怕朝廷发不出军饷,无法养活自己的父母妻儿。就这种状态跟军心之下,拿什么去应对北方鞑虏的进攻,全面开战无非就是重演京师之围! “下官附议。” 商辂语气沉重的选择赞同,他从来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的人,只要贺平彦等人言之有理,哪怕双方处于不同阵营,依旧会赞同并且配合对方行事。 家国天下高于个人的恩怨情仇,这才是为官者应该遵守的操行。 内阁议事出现了一边倒的局势,仿佛此刻沉忆辰无论说出什么意见,好像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但偏偏陈循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身上,意味深长的问道:“沉中堂,你觉得呢?” 靖远伯王骥即将要南征,这绝对是一个意外并且劲爆的消息,将彻底改变京师目前的政治格局。陈循不知道沉忆辰动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了王骥愿意率领南征军离开,更不知道他后续拿什么去支持堪称天文数字的军费。 但有一点陈循可以确定,那便是沉忆辰行事为常人所不能为! “元辅,你前面说了朝廷收到几封关于辽东都司军情的奏章,可否告知下官其中内容?” 沉忆辰没有在是否承认也先大汗身份上给出回答,相反问起了关于辽东都司目前的形式。明朝很多官员受限于王道教化的思想枷锁,以及中庸之道思维约束,判断事务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求稳。 这导致很多存在冒险主义的事务,变成了由武将勋戚主导,乃至于太监去领衔。 现在阉党崩盘,勋戚势弱,朝中几乎听不到激进乃至于反对意见。单凭目前的信息量,沉忆辰很难做出对局势的判断,哪怕站出来反对也显得言辞空洞,最终毫无效果。 他必须得彻底弄清楚目前辽东都司情况,才能晓之以理去说服众人。 “辽东都司总兵曹义发来奏章,早前派出了三万兵马驰援鞑靼部,还没有赶到鞑靼大营就已经被瓦刺部攻陷,双方交手后边战边撤,一直退到了靖远堡才各自收兵。” “另外一封是山海卫紧急军情,兀良哈三卫突袭辽东都司平川营堡,正朝着广宁前屯卫进军,恐有分割辽东都司的风险。” 明朝的辽东都司并不像后世的辽宁省那样,渤海湾左岸有着朝阳市、阜新市等地扩展战略纵深。仅在山海关后沿着现在了葫芦岛市、锦州市海岸线,在一条狭长的地带中设立了十几个卫所,刚好包围整个辽东湾范围。 这种狭长的军事地带,很类似西北地区的河西走廊,汉唐就是河西走廊被切断,导致了西域一大片国土沦陷千年,直至清朝才故土新归。 要是广宁前屯卫被攻陷,那么整个辽东都司与大明的联系就从山海关被斩断,成为一片飞地。想要驰援或者运输物资,要么重新夺回来要么就走海路,很明显难度将大增。 沉忆辰之前跟户部尚书金廉交谈,以及找大公子朱仪商议,目标早就打在了兀良哈三卫身上。 只是讨伐这种东西,很多时候得讲究一个名正言顺,否则内不能说服文武百官,外会让藩邦属国恐慌,担心下一个被大明吞并的就是自己。 本来沉忆辰还打算书信一封给辽东都司的李达,让他想办法搞出来一点事端,给大明找到一个合理征讨兀良哈三卫的借口。 结果万万没想到,兀良哈三卫再度发挥传统技能反复横跳,把借口主动送到了沉忆辰手中。 瓦剌也先不是想要吞并蒙古三部,完成彻底统一重现当初大元荣光吗? 那么大明就先行一步,直接把兀良哈三卫给剿灭吞并,从此漠南蒙古成为历史。并且还能彻底打通与辽东都司的战略纵深,呈现出对于漠北蒙古的包围之势。 同时女真三部这个未来的心腹大患,随着辽东都司草原路线打通,下一步恢复东北奴儿干都司将成为定局,甚至是再现大唐安东都督府的盛况! 就在沉忆辰憧憬着未来军事计划的时候,却听到耳旁传来了陈循的追问声:“沉中堂,还没有想好应对之策吗?” 这声追问,让沉忆辰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赶紧拱手回道:“元辅,下官对诸位同僚意见,不敢苟同!” 听到沉忆辰这句话,陈循嘴角下意识的微微上扬,只能说不愧是你,果然还是站出来反对了。 “那沉中堂有何高见。” “兀良哈三卫臣服我大明多年,部族首领均受鞑官册封,早已不能算蒙古诸部之一。如今进攻辽东都司,当以叛乱之罪论处,否则天朝上国还如何威慑四海藩邦?” “下官建议即刻征调京营兵马,联合辽东都司进行征讨,用最快时间扫平兀良哈三卫。并且不再新设三卫首领跟册封鞑靼,原本养马地改土归流,设立州府郡县永为大明疆土。” “臣建议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朱仪为主帅,户部尚书金廉统筹后勤,通政司右通政萧彝参赞军务,统领京师十营团即刻出征!” 面对沉忆辰洋洋洒洒的说出一大通话语,并且就连主帅、后勤、监军人选全部考虑周全,众人脸上写满的诧异跟震惊。 怎么听着这架势,感觉压根不是临时起意,好像早有预谋的样子,这小子不会打算开启南征北战吧? 455 扶植傀儡 (二合一) “荒唐!” 还没等陈循回话,贺平彦就站起身来望向沉忆辰怒斥了一句。 “麓川事端再起,瓦剌虎视眈眈,如今国库空虚百姓受灾,你还打算行暴虐之举侵吞兀良哈三卫。” “此事传到藩邦属国中,会如何看待我泱泱天朝上国,没有了朝贡礼乐秩序,与鞑虏那种蛮夷何异?” 面对贺平彦的反对,沉忆辰简直懒得搭理,这是儒家理学把脑子给读坏了,标准的腐儒那一套以礼治天下,说多了就是浪费口水。 干脆拱手朝着陈循继续说道:“元辅,征讨兀良哈三卫之事,下官曾与大司徒商议过,得到了对方的认可,现在应该进入到预算统筹阶段。” “瓦剌也先野心勃勃,他的目标绝对不止是吞并鞑靼部称汗,兀良哈三卫跟女真三部,最终都将成为瓦剌部臣属。与其放任敌人做大自己的势力,不如提前夺取兀良哈三卫的养马地,积攒实力后一举荡平不臣!” 沉忆辰直接把户部尚书金廉给搬了出来,明确告知内阁首辅陈循双方在私下里面达成了协议。并且以陈循的为官经验,定然能断定出阁部联手,背后肯定得到皇帝的许可或者说默认。 唯独让陈循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沉忆辰到底私下里面做了些什么,不仅仅能让靖远伯王骥答应率领南征军离京,还能让对立阵营的户部尚书金廉同意统筹预算,艰难时期朝廷出兵征讨兀良哈三卫。 官场很多东西讲究一个等价交换,你得到了什么,就得开出同等分量的筹码。 目前沉忆辰兵部侍郎加上东阁大学士的身份,是这里面官衔最低的那个,背后的成国公如今夺爵贬为庶民,也无法提供足够的助力。 难道说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 还没等陈循想明白背后交易,贺平彦就再次出言道:“沉中堂真是好手段,就连号称铁面无私的大司徒,都能被你说动征讨兀良哈三卫。” “不过就算阁部达成共识,成国公府出现过朱佶这样通敌叛国之辈,加之沉中堂关系匪浅的因素,理论上是应该要避嫌的吧?” 说罢,贺平彦就朝着上座的陈循拱手道:“元辅,下官认为如果一定要征讨兀良哈三卫,领军统帅应当由英国公府掌事的右都督张軏担任更为合适。” “张都督本就总管京营,正统九年还曾跟随成国公朱勇出塞至毡帽山,讨伐过兀良哈三卫有着丰富的经验。” “身份、资历、威望、战功样样不缺,勋戚大臣中要论领兵者,张都督无出其右!” 不得不说贺平彦天生就是当官搞政治的材料,当听到沉忆辰说出与金廉商议过并且达成共识,就知道征讨兀良哈三卫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 既然无法反对,那么就从中为自己人获取最大的意义。很明显沉忆辰推荐朱仪为领军主帅,私心企图简直就写在了脸上,想要掌控军权扩大在京营中的影响力。 二帝相争随着时间的流逝,可以说一步步的逼近双方阵营互相摊牌的时候,武清候石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那么就只能利用现有的力量,去不断的壮大扩张。 京营归属,将决定京师的控制权,贺平彦虽然不是皇权斗争中的核心人物,甚至就连他舅舅吏部天官王直,卷入程度都远远不如会昌伯孙忠等人。 但贺平彦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早在创立共兴社时期,他就有着位极人臣的野心。如果没有从龙之功或者复辟这样的惊天功劳,这一辈大概率是要稳稳被沉忆辰压一头。 这种结果跟落差,贺平彦无法接受,他期望能通过卖右都督张軏一个面子,加入太上皇一派的核心圈,从而在完成复辟后鸡犬升天。 “征讨兀良哈三卫事关重大,一切得呈交给陛下定夺,本官无权干涉。” 陈循自然心中明白沉忆辰跟贺平彦两人争夺什么,只是这种事情哪怕贵为内阁首辅,依旧没有插手决断的能力。 “现在还是言归正传,按照沉中堂的意思,打算拒绝瓦剌国书中的修好意图?” 陈循的询问,让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笑容,难怪历史上整个景泰朝期间,内阁首辅默默无闻被身为兵部尚书的于谦给完全遮盖。 确实在关键时刻,没有独当一面的果断跟决然,不仅仅是瓦剌国书修好这件事情,前面商议征讨兀良哈三卫统帅人选,其实把握得当同样可以交换到巨额政治收益。 “何止是拒绝修好,蒙古皇太子勐可就在大明,他目前是黄金家族血脉的嫡系继承人。瓦剌也先有何资格打着替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复仇的名义,吞并整个鞑靼部,后更是自称为大元天圣可汗?” “下官建议朝廷回应文书中,应昭告天下天下瓦剌太师也先不臣举动,谋逆犯上篡夺汗位。并且顺势让陛下以天下共主的名义,加封勐可为新的蒙古大汗,然后送抵辽东都司借助其身份跟影响力,召集鞑靼旧部以及不愿意臣服也先的蒙古诸部。” “大明方面可以提供钱粮、装备、乃至于营地扶植,并且为了避免最终养虎为患,勐可旗下兵马各级军官皆由辽东军将士担任。另外还有从国子监以及各地县学,派出一批读书人前往辽东教授鞑靼兵马汉家文化,从而完成真正的王道教化。” “等到来日彻底征服瓦剌部封狼居胥,大明北疆再无鞑虏蛮夷,仅有我大明的子民!” 任何羁绊政策以及改土归流的本质,其实就是两个字——同化。 正常情况下需要利用战争手段,达成对敌人的征服后,才能让对方服从自己的文明跟号令。现在有了勐可这张王牌,完全可以在辽东都司乃至于兀良哈三卫的故地,培养出一支属于大明的附庸军。 并且为了避免步兀良哈三卫这种鞑官政策的后尘,利用儒生或者读书人传播汉家文化,书同文车同轨从根源上解决反复横跳叛乱的弊端。 虽然沉忆辰很不想承认,打造附庸军存在着“以夷制夷”的残酷,可数千年下来不断扩张的中原王朝,用无数鲜血跟历史经验得出来,这是最为有效以及损失最小的手段之一。 但至少沉忆辰还想着王道教化,没把铁血手段贯彻到底,要知道明军早期开拓西南战争中的军报中,经常能看到诸如这样的描述。 “明军征苗,俘男童五千尽阉之。”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为什么,南方疆域的稳定性要远超北方的原因。 就在于不稳定的因素,全部沦为了史书上的一段文字。 沉忆辰这段话说出来,换来的又是文渊阁内诸位阁臣面面相觑的神情,其震惊跟诧异程度,不下于之前得知他想要南征北战的想法。 这小子原来骨子里面的企图,是想要彻底荡平鞑虏封狼居胥,禅于姑衍,完成太祖太宗皇帝历经数十年都没用达成的伟业。 如果明英宗朱祁镇此刻能听到沉忆辰谋划,估计心中会倍感欣慰,毕竟可以证明一件事情,那就是他钦点的三元及第眼光没有看错,对方确实与自己的雄心壮志有着共同目标! “沉中堂,除了征讨兀良哈三卫,你还打算在辽东扶植鞑靼部。如此大动干戈,真不怕北疆千里烽火,大明九边处处狼烟吗?” 一向保守稳健的苗衷,面对沉忆辰流露出来的狂妄战意,终于有些忍不住质疑了一句。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沉忆辰的谋划看似面面俱到,实则处处漏风。最简单的一个困难,那就是钱从哪里来? 南疆麓川、征讨兀良哈三卫、辽东扶植鞑靼部,引发的后果可能都不止什么双线作战,起码三线起步,乃至于遍地战火全面爆发。 内部还有饥荒、苛捐杂税,福建叛乱危机是被沉忆辰完美解除,川贵地区的苗民叛乱到目前为止还是此起彼伏,北方饥荒导致的民不聊生更不用说,完全就是个隐形的火药桶。 赈灾一旦陷入困境,很难保证不会有人揭竿而起。 想要解决这一切问题花费的银两,将是一个让人咋舌的天文数字,那画面太美苗衷连想都不敢去想,沉忆辰却胆大包天的打算去做。 简直就是荒诞不经! “钱粮之事,下官号令五城兵马司,查封了京师一批哄抬物价的粮铺,短期内可以维系各处粮饷军费。” “长期想要维持武德充沛,靠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大明的吏治!” 沉忆辰话的很明白,他能提供一笔军费的启动资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粮饷问题。可想要根源上国库充盈,不再为军费支出发愁,那就不是自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整个统治机构去通力协作。 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才能让将士们装备精良无后顾之忧。 否则贪腐横行,九边将士如同明末那样比叫花子还不如,这种军队能打什么胜仗? “痴人说梦,你拿什么保证一切都能按照计划进行,如果瓦剌也先恼羞成怒再度攻破九边防线,后果又由谁来承担?” 贺平彦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此刻都无法认同沉忆辰的计划,这完全就是疯子想出来的白日梦。 去年鞑虏兵临京师城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种危机再来一次,还能安稳度过吗? “谁提出来的,后果自然就由谁承担。” 沉忆辰一脸傲然,明朝九边又不是纸湖的,早在粮饷发放辽东的时候,就同时给宣大、宁夏等九边防线加派了粮饷,保证各路边军饷银充足,士气高昂。 明朝用了两百多年国运论证了一件事,那就是边军将士你给多少钱就能办多少事,价格童叟无欺。明末同样一批人在明军阵营中是叫花子,遇到后金兵马一触即溃。 换了个阵营加入到后金中,拖欠的粮饷什么的给发上,立马就能变成“战神”,以先锋军的姿态横扫大顺军跟南明兵马。 沉忆辰深知时代的局限性,所以他无论是在山东还是福建,除了偶然情况下施恩打动人,更多用双饷实发这种简单粗暴的“钞能力”。 对于普通士兵而言,满嘴家国天下,不如拿在手中的一两银子,让妻儿子女吃上一顿饱饭。现在军中几乎人人皆知,跟着沉中堂就能有银子拿,能米饭管饱还吃上肉,士气来的就是如此简单。 “就凭你,承担的起吗!” 亡国的危机,却被沉忆辰轻描澹写的说出他来承担,简直让贺平彦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这种抬杠跟讥讽,常言道事不过三,只见沉忆辰神情瞬间冷漠下来道:“贺少卿,请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跟言辞,本阁部不想再强调一遍《大明会典》。” “你……” 贺平彦下意识就想要反击回去,可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的没有说出口。 可能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面对冷漠起来的沉忆辰威胁,潜意识中就是有着一种惧怕,对方绝对不会单纯的嘴上警告。 “好了,同为阁臣却同室操戈,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此次内阁议事就到此为止,诸位同僚的意见本官会整理成册呈递给陛下,休得再言。” 陈循毕竟还是有着首辅之尊,他这番呵斥下来,沉忆辰跟贺平彦两人,值得低头致歉道:“是,元辅。” “诸位回值房吧,本阁部就先走一步。” 说罢,面色严肃的陈循就大步先行离去,此番议事沉忆辰带来的回答远超他的预料,需要时间好好梳理跟消化一下。 内阁这边议事结束,另外一边奉命伺候太上皇朱祁镇的老太监阮浪,却提着饭盒神色匆匆赶往南宫。因为他通过宫中的关系,得知了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必须第一时间禀告给太上皇。 南宫正大门虽然已经被封锁,并且连门锁钥匙孔都灌上了铅水。但事实上还是留了一道小门,给太监宫女们进出斥候太上皇,甚至连曾经的妃嫔也经常从小门出入,兢兢业业孕育着朱祁镇的龙种。 不过阮浪的异常神情,很快就被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发现,没过多久这条消息就传递到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的耳中。 456 南宫谋划 (二合一) 此时的南宫之内,太上皇朱祁镇躺在卧榻之上,整个人神情恍忽,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明朝传下来的史书里面,为了抨击景泰帝朱祁玉“残暴不仁”,篡夺皇位苛待上皇兄长,强调明英宗朱祁镇夺回大统之位的合法性。 把他在南宫之中生活的这段时日,给描叙成各种虐待饥寒交迫,甚至需要钱皇后做女红卖刺绣,来维持基本的生存条件。 其实稍加理智思考一番,就明白这种说法很站不住脚,囚禁南宫七年生了六个子女,再加上伺候的德妃魏氏、辰妃万氏、安妃杨氏、惠妃王氏等等,大大小小加起来起码十几二十号人。 并且明英宗朱祁镇在南宫囚禁期间,还有闲情逸致向比他大十多岁的宫女下手生下了一个女儿,后被封为魏妃樊氏。这么多张嘴除非钱皇后女红刺绣速度能达到后世织布机的水平,否则不可能养的起一大家子。 钱皇后命运悲惨是事实,罪过却不在于景泰帝朱祁玉囚禁兄长,更多是明英宗朱祁镇本人没有身为君王跟丈夫的担当! 阮浪提着餐盒从小门进入南宫,刚好遇到了迎面走来的钱皇后,赶忙问安行了个礼。 钱皇后本来在朱祁镇北狩期间,终日以泪洗面就导致视力严重受损,如今就算太上皇从漠北归来,兄弟两人二帝相争,依旧没有摆脱死亡的威胁。 年老色衰的钱皇后没办法与朱祁镇过多亲近倾诉,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各种求神问佛,祈求苍天神明能保佑自己丈夫不再出现危机。 结果长时间的跪拜跟泣诉,钱皇后一只眼睛彻底瞎了,一条腿也硬生生的跪瘸了。如果不是身上的凤袍彰显着身份,可能旁人见到她的第一眼,压根意识不到这是大明的太上皇后,沧桑憔悴程度连普通的宫女都不如。 “阮公公母需多礼,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钱皇后脸上挤出一抹笑容,她本就是贤良淑德的性格,对待宫中下人一向温和,更别说是落魄时依旧尽心效忠侍奉的阮浪了。 “这是奴婢份内的事情,皇后娘娘客气。” 钱皇后笑了笑,没在礼节上继续多言,目光挪到了阮浪手上提着的东西,依稀能辨认出这是个餐盒。 “上皇昨夜宿醉,阮公公等会面见还望劝戒一二,这般喝下去伤身。” 现在朱祁镇跟钱皇后几乎没什么话说,毕竟他心中苦闷是关于皇权斗争的,一个妇道人家说再多徒添烦恼。相比较之下时刻为他传递宫外消息的阮浪,还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是,奴婢会提醒上皇注意身体。” “阮公公,进去吧。” 钱皇后感受到阮浪的语气,比往日更多出一分急切,于是侧过身示意他可以先拜见上皇。 “那奴婢就先进去了。” 阮浪又是拱手行了下礼,然后便快步走入南宫大殿,看到了躺在卧榻上的朱祁镇。 阮浪从这个姓氏就能看出来,他并非土生土养的大明人士,而是当年明成祖朱棣讨伐安南,带回来的幼童阉割成为了宫中太监。 身为宫中的老太监,阮浪算是看着朱祁镇长大的,曾经充斥着少年朝气,有着雄心壮志的大明天子,变成了如今这副颓废萎靡的模样,着实让他有些痛心。 不过今日没有时间去唏嘘感慨,阮浪俯身来到了朱祁镇的面前,朝着他轻声说道:“上皇,奴婢有要事禀告。” 本来眼神空洞的朱祁镇,听到阮浪说有要事禀告,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回道:“就这种处境下朕还能处理什么要事,难道说武清候石亨回心转意,愿意弃暗投明辅左朕重登大宝?” 朱祁镇之所以会变得如此颓废丧气,就在于小半年下来去拉拢武清候石亨,对方一直遮遮捂捂不愿意给个明确的回答。既不选择效忠,又不果断拒绝,让他始终处于一种期望跟失望夹杂的焦虑状态。 但真正击溃朱祁镇心理防线的事件,是自己的母后孙太后,流露出的帮助儿子复辟情绪,没有了之前那种坚定,仿佛是认命了一般。 朱祁镇最初的打算,是在拉拢不到武清候石亨的情况下,依托自己的嫡系安远侯柳浦掌控的神机营,靖远伯王骥统帅的南征军,以及右都督张軏主管的京营,还有御马监掌印郭敬控制的腾骧四卫营。 趁郕王朱祁玉不备之际,直接发动一场政变,然后孙太后下达御旨废除对方帝号,自己重登九五至尊之位。 相信以郕王朱祁玉登基短短一年的时间,根本就无法培养出稳固的根基和心腹,这种皇家内部权力更替在朝中掀不起太大的波澜,很快整个大明就会恢复如初,依旧是正统朝的江山。 结果现在没有孙太后的首肯,明英宗朱祁镇不仅仅丧失了法统合理性,还缺少让人舍命复辟的威望。无论把“北狩”说道再如何好听,身为俘虏的历史没办法在众人心中抹去,丧师辱国极大的打击了他曾经的帝王威严。 “上皇,此事跟靖远伯有关。” “王骥他怎么了?” 一听到靖远伯几字,明英宗朱祁镇眼神瞬间就清澈了许多。 要知道除了京营势力角逐外,他最大的倚仗便来源于靖远伯王骥统帅的南征军,任何人任何事务都能出现意外,唯独王骥不能! “陛下身边有个值守太监是奴婢的义子,他传来消息说靖远伯有可能率领南征军再度征讨麓川。” 阮浪满脸为难的说出这句话,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意志消沉的朱祁镇而言,是个多么大的打击。可问题是现在要不说,等到南征军真的离京,那一切都为时已晚。 什么? 果然就如同阮浪预料的那样,朱祁镇听到这个消息后张大嘴边,脸上深情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对于王骥可以说恩重如山,打破了明太祖朱元章定下的文官不可封爵祖宗之法,硬是找到漏洞以文官掌武事,让王骥开创了大明先河封为靖远伯。 这种恩荣天下无双,靖远伯王骥在二帝相争关键时期离京,毫无疑问又是一种背叛! 背叛程度,还超过了当初钦点的三元及第沉忆辰! 明英宗朱祁镇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对于臣属皇恩浩荡,为何他们却接二连三的选择背主求荣,错到底在哪里? “郕王到底许诺了王骥什么条件,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刻选择离京,大明国库又哪来的银钱支持征讨麓川?” 朱祁镇朝着阮浪连续问出了几个关键问题,以自己对于王骥的皇恩,哪怕郕王朱祁玉想要收买对方,开出的价码绝对会成为天价。 目前他能想到的最高筹码,无非就是把靖远伯王骥,晋封为靖国公。可哪怕就是如此,想要说动王骥感觉依旧差了点意思,总不可能开出封王的先例吧? 如果郕王能给王骥封王,那么拉拢朝中其他勋戚大臣,又得拿出怎样的价码,朝廷官爵体系将陷入一场大乱,这种霍乱超纲的时期除非是王朝末世,否则朱祁玉断然不会荒唐到这种地步。 还有就是前面数次麓川之战,全部是在朱祁镇的强硬之下进行征讨的,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需要耗费多少米粮银两,整个大明国库被耗费一空,引发了各地频繁叛乱造反。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动用了太多资源放在南征麓川上面,可能自己亲征蒙古将出现另外一番局面。 如今北方鞑虏愈发强大,此时冒着风险开启西南战事,郕王是想当亡国之君吗? 想来想去,明英宗朱祁镇总感觉逻辑上面说不通,但阮浪是在宫中服侍自己几十年的老人,再加上阉人身份注定没有太大的野心企图,绝不可能无的放失。 面对朱祁镇的追问,阮浪只能满脸茫然的摇了摇头道:“上皇恕罪,陛下仅仅是与大司徒议事时候提了一嘴,其中缘由奴婢确实不知。” “但能肯定的是,靖远伯王骥征讨麓川已经被提上日程,就看何时昭告天下并且领军出征。” 听到这句话后,本来还情绪激动的朱祁镇,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度瘫倒在卧榻上。 母后的犹豫,武清候石亨的待价而沽,再加上靖远伯王骥的疏远。那种当初在土木堡四面楚歌的危机感,再度席卷明英宗朱祁镇全身,他不知道该如何进行破局。 总不可能靠着一个掌印太监,就能完成政变复辟吧? “上皇……上皇?” 望着朱祁玉这双眼无神的模样,阮浪赶紧慌张的呼喊起来,万一要是太上皇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一个太监可担不起责任。 听着阮浪急切的呼喊,朱祁镇这才缓过神来,他此刻勐然从卧榻上面起身,一改之前消沉低迷的状态,眼神中充斥着一种决然跟坚定说道:“不行,再这样下去朕的心腹势力,会被郕王一点一点瓦解,必须得早日动手!” 说罢,朱祁镇就在南宫中四处打量起来,目光最终落到刀架的一把金刀上面。 没有丝毫犹豫,朱祁镇便走过去拿起这般金刀,转身对着阮浪说道:“这把金刀是朕的御用之物,你拿出去交给武清候石亨,就说来日如果完成复辟重登大宝之位,他将位列大明国公,封号为忠国公!” 到了这一步,明英宗朱祁镇能做的事情,就如同他的弟弟朱祁玉一样收买人心,无非就是看谁出的价码更高。 石亨短短一年时间,就从关在监狱中的罪臣,一路提拔到了五军都督府的正一品都督,然后封爵武清伯,再晋升为武清候。 现在就连国公之位都拿了出来,如果真的能实现,官场升迁速度将无出其右,某种意义上同样开创了一段大明历史。 “上皇,真的要这么做吗?” 阮浪颤颤微微的从朱祁镇手中,接过这一把御用金刀,他明白无论心中怎么想,当今圣上都找不到借口去向自己皇兄下手。 可一旦付之于行动,那么就没有回头路可言,二帝必有一死! “难道要朕囚禁在这牢笼中一辈子吗!” 朱祁镇此刻满脸狰狞,困于南宫之中,又与当初北狩在瓦剌营地中有多大的区别,无非是另外一种阶下之囚。 看到太上皇这副模样,阮浪内心里面充满了恐怖,身居宫中数十年的经历告诉他,确实朱祁镇再不做出反抗,可能最终就连亡命一博的机会都没用。 皇帝仁慈一点,还能在这南宫之中终老,皇帝要想不留后患,可能靖远伯王骥离京之后,就是太上皇生命的倒计时! 阮浪是个念旧的人,同样还是一个忠诚的太监,意识到这一切之后他咬了咬牙,重重朝着朱祁镇点头道:“奴婢哪怕豁出去这条性命,都必然完成上皇所托,把金刀交付到武清候手中!” 看着眼前一脸决然的阮浪,明英宗朱祁镇内心中瞬间唏嘘不已,曾经寄予过厚望的朝臣纷纷选择了背叛,相反一群受到天下唾骂跟鄙视的太监,却在自己身边坚守到了最后。 以前是王振,如今是阮浪。 不过现在不是用来感慨的时候,武清候石亨的摇摆让朱祁镇明白对方并非可靠之人,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他的身上,想要完成政变还得靠心腹。 “阮浪,金刀交给石亨之后,你再去拜访定远侯柳浦跟右都督张軏一趟,让他们准备好起事的时机。” “另外朕会让皇后再去求一遍母后,不管宫外情况如何,必须得保证紫禁城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必要时候先下手为强!” 明英宗朱祁镇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并不是指发动政变,而是提前干掉景泰帝朱祁玉。 二帝相争相比较权臣夺位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无论谁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满朝文武基本上都能接受,毕竟没有谁愿意去效忠一个死人。 名声廉耻这种东西,早就被朱祁镇给丢弃在了漠北,叩关叫门这种事情都做得,手足相残又算得了什么,他的亲情道德负罪感要远低于朱祁玉。 皇权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其我亡,不如你死! 457 醉翁之意 (二合一) “奴婢遵命。” 阮浪神情凝重无比的接下朱祁镇的谕令,然后把金刀小心翼翼放在餐盒之中,叩别后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南宫。 望着阮浪离去的背影,一抹春日的阳光照射在朱祁镇的脸上,却呈现出别样的阴沉。 同样注视着阮浪离去背影的,还有被属下通知前来南宫的卢忠,他的身边站着赵鸿杰跟锦衣卫指挥同知潘鑫。 本来赵鸿杰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毕竟他的官衔是正四品指挥佥事,加上资历尚浅等等因素。不过锦衣卫身为特务机构,很容易知道他跟沉忆辰的亲密关系,面对官场上大红大紫的新星,指挥使卢忠也想卖个面子与之交好。 “此时并未到送餐时间,阮浪却急匆匆的提着个餐盒前往南宫,现在又神色慌张的离去,到底与上皇商议了些什么呢?” 卢忠自言自语的说出这段话,南宫这边自从出现右都督张軏拜访后,暗哨跟眼线就从宫中小太监,换成了更为专业的锦衣卫来监视。 换源app】 南宫内谈话内容没有办法监听,但每日出入的太监宫女嫔妃们,均做了详细的记录,稍微时间跟流程有些对不上,就会被特别关注。 特别是阮浪这种入宫时间很长,资历颇深的老太监,更是重点关照对象。这就是为什么,他今日来到南宫稍微表现出一丝异常,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就率领部下赶来的原因,政治斗争容不得丝毫疏忽。 “指挥使想要知道阮浪与上皇商议了什么,那属下就立马命人前去逮捕,只要入了诏狱什么硬骨头都得招供!” 一旁的指挥同知潘鑫,神色很是无所谓说了一句。特务机构遭人又爱又恨的根本原因就在这里,没了锦衣卫皇帝就相当于丢失了耳目,可一旦重用锦衣卫,那么就会出现律法规则被践踏的场景。 “不可,封锁南宫已经遭致满朝文武不满,如果还肆意逮捕上皇身边人入狱,舆论可能会对陛下乃至于指挥使不利。” 赵鸿杰出言阻拦了一句,同时隐晦的指出来这样行事会遭到反噬。 要知道现在锦衣卫的名声本就不好,上任指挥使马顺被视为阉党走狗,被文官集团当着皇帝面活活打死。卢忠属于捡了个漏正常升迁上来,与景泰帝朱祁玉的关系并不密切,放在朝堂当中也没什么根基跟势力。 苛待上皇的传言流传已广,满朝文武很多人心生不满,特别是那群抱着儒家大义的清流言官。万一逮捕这件事情闹大,可以预见科道言官弹劾不断,别说卢忠本人扛不住,就连锦衣卫日后权势都要受到影响。 大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当官就是为了权势,谁也不想锦衣卫日后办桉处处受到掣肘吧? 只是听到赵鸿杰的反对,潘鑫脸色一下阴鸷了起来,指挥同知的官职在锦衣卫中仅次于指挥使,是最有可能接班上位的人选。 但这些年赵鸿杰抱着沉忆辰的大腿,从最初一个小小的百户飞速升迁到了指挥佥事的位置,并且势头不减有着问鼎锦衣卫指挥使的可能性,这让潘鑫如何能甘心。 “锦衣卫办桉何时这般畏手畏脚,只要能从阮浪嘴中撬出谋反证据,那群笔杆子能说什么?” 潘鑫直言反对赵鸿杰的话语,依旧是那套简单粗暴的行事理念。 “那如果没有证据,亦或者阮浪拒不承认呢?” 赵鸿杰反问了一句,潘鑫的推测一切建立在对方确实有谋反举动的基础上,可现在仅仅是神情慌张加送餐时间有异常,总不可能凭借这两点定罪吧。 “呵,赵佥事是第一天当值锦衣卫吗,入了诏狱本官有无数种方法让他认罪!” 潘鑫这番话语,让赵鸿杰着实有些无言以对,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还好卢忠是个明事理的人,亦或者说他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明白屈打成招这套手段用出来,意味着多么大的风险。 于是乎从中调和道:“好了,一点小事争论不休,潘同知你立马派人盯着阮浪,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是,指挥使!” 见到卢忠最终还是任命了自己,潘鑫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神情,赵鸿杰这种之前靠当王振干儿子,现在靠抱沉忆辰大腿的外来户,关键时刻终究还是得不到重用。 其实潘鑫想法只能说对了一半,卢忠把任务交给他并非是亲疏有别,更多在于不仅仅是潘鑫害怕赵鸿杰抢夺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现任卢忠同样有些担心。 要知道担任特务机构的最高长官,皇帝看重的并不是能力或者才华,而是绝对的忠诚。 反过来说,没有忠诚的的能力在皇帝眼中一文不值! 卢忠是在前任指挥使马顺意外身亡后紧急上位,他并不是景泰帝朱祁玉的心腹,到目前为止双方隐约还是有着一些疏远,核心机密事务交给了内官监掌印太监成敬,并且还启用了荒废已久的东缉事厂。 东缉事厂就是影视剧中大名鼎鼎的“东厂”,早在明成祖的永乐年间便已经设立。要知道朱棣是靠靖难推翻了建文帝,才登基大宝成为九五至尊,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他得位不正,没有经历过常规的法统传承。 为了加强自己的统治,厂卫等等特务机构大多是在永乐年间创立或者壮大,其中就是东厂。 不过随着朱棣驾崩,仁宣两朝的皇帝选择偏向休养生息的“仁治”,厂卫机构的存在很明显是不符合文官集团的利益,毕竟谁也不想在未经三法司批准的情况下,大半夜就被人从被窝里面抓走逮捕。 于是乎东厂被事实上的打压,仅仅还挂了个牌子,具体事务全部交到了锦衣卫身上。 但是随着正统朝王振当权,他担任司礼监秉笔太监时期,同时还兼任东厂的厂公。为了收集情报加强对于朝野的掌控,本来虚有其名的东厂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好歹从锦衣卫调了批人把班子给搭起来了。 如今到了景泰朝,有了王振的恶果在前,世人皆知宦官专权会出现怎样的下场。但问题是朱祁玉没得选,他实在找不到足够信任并且能用的朝臣,只能如同大明历代先帝那样,为了维护统治继续启用宦官。 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俱是宫中老资格,并且没有犯过大错的前提下,景泰帝朱祁玉不好动他们,只能继续委屈心腹成敬担任内官监掌印太监。 不过原本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控的东厂,却让成敬担当了首领厂公,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祁玉情报效率得到飞升,让沉忆辰有时候都刮目相看的原因。 “鸿杰,你就在这里继续盯着南宫中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就立马汇报跟本指挥。” “是,指挥使。” 赵鸿杰神情十分平静,并没有因为区别待遇,而流露出丝毫的不满。 这种表现让是卢忠感到很满意,他拍了拍赵鸿杰的肩膀鼓励道:“年轻有为好好干,来日必定前途无量。” “谢指挥使夸赞!” 卢忠的话语让赵鸿杰脸上神情,瞬间流露出一股心花怒放的模样出来,对方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离去。 但是就在卢忠的背影消失在紫禁城的红墙之后,赵鸿杰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屑,然后语气冷漠的朝着身旁魏三吩咐道:“叫上几个人去跟着阮浪,切记不要让潘鑫的人发现。” 赵鸿杰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卢忠的示好,更不可能吃下对方画的大饼。二帝相争对于社稷百姓而言,可能是一场难以预料的灾难,但对于有野心企图的人来说,就是一个翻身上位的时机。 这个时机,赵鸿杰同样不想错过! 南宫的阴云逐渐厚重,时间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很快来到了景泰元年四月初一。 推迟了一个月的己己科殿试,在这一天如期举行,三百名新科贡士迈着激动与期待的步伐,走进了这座令人无比向往的紫禁城,期望能获得皇帝的赏识跟钦点大魁天下! 沉忆辰担任过会试总裁,为了保证殿试的公正性,一般情况下就不会再担任读卷官。 对于这点沉忆辰倒是无所谓,读卷官虽然有着举荐三鼎甲的权力,但却无法结下师生门人的情谊,毕竟三百进士理论上全部为天子门生,好处远远比不上有着座师名义的会试总裁。 就在殿试如火如荼举行的时候,沉忆辰与户部尚书金廉,正在激烈的讨论着该如何分配军饷,来保障数场战争的同时进行。 “沉中堂,内阁给陛下的奏章本官已经知晓,内容激进程度一看就是出自于你的手笔。” “本官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就算有着从南方运来的三百万米粮,以及充公的两百万两军饷,依旧远远不够赈灾加上开战的支出,必须从中做出取舍。” 去年的各种变故,让大明国库挥霍一空,加之今年又是内忧外患纷纷袭来,沉忆辰弄来的银钱看似很多,实则划分下去就远远不够看了。 正统朝时期源于明初建立的军户制度,就已经快要维持不下去了,想要保证各地军队的战斗力,必须实行募兵制。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朝武官有着两套军衔存在的原因,比如百户、千户等对应小旗、总旗,卫指挥、都指挥级别军官对应守备、游击等等。 募兵制就意味着钱粮支出要更高,除非你强拉壮丁否则平民百姓凭什么来卖命,就凭几句崇高大义的口号? 沉忆辰之前出镇山东、福建等内陆地方,以卫所制为主平均一个士兵饷银每月一石米粮就足够了。可放在九边这种高风险地方,招募的士兵待遇就得一两,相当于正常时期三到四石米粮。 而且单单发放米粮还不够,有家有小的还得每月发放两斤饷盐,布两匹,折合下来一年最少得十五两以上。也就是说不算战时奖励,想要维持住辽东军跟宣大两条战线十几万人马,足饷实发的情况下不会低于两百万两。 当然,按照明朝雁过拔毛的贪污克扣惯例,实际上到达底层士兵手上有一半就谢天谢地。 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同样有十几万人马,远征麓川的军饷花费不会低于边军,这又是两百万两银子预算。再加上还得赈灾济民,以及免除受灾严重地区的赋税跟青苗贷,至少得准备个百万两银子。 沉忆辰奏章中的宏伟蓝图,金廉觉得就是把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给卖了,都凑不齐三线开战所需的银钱,最多维持半年朝廷就得财政崩溃。 “刨除赈灾济民所需后,优先辽东军,其次南征军,宣大方面暂时以防守为主。如果还是银钱紧缺,先行拖欠宗室禄米与禄银,再行追缴官绅大户的挂靠田税。” 沉忆辰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段话,其实他在内阁议事中提出计划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之所以还坚持在奏章中启奏,就在于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果然当沉忆辰这话出来,户部尚书金廉满脸震惊,宗室这群皇亲国戚属于惹不起的人物,个个都有通天的本事。并且当今圣上为了获得宗室支持,必须得优先照顾他们的情绪。 别说是拖欠宗室禄米与禄银,哪怕国库实在没钱,也得从内帑中优先拨付! “此事绝无可能,再说就算拖欠宗室禄米与禄银,也不过数十万两罢了,依旧是杯水车薪。” 金廉直接否决了沉忆辰的建议,其实景泰元年这种明朝前中期,宗室支出远没到拖垮财政的地步,后期真正到影响到财政的,是那些不纳税的藩王庄田。 几十万两宗室俸禄,解决不了财政危机,却可以给皇帝跟藩王带来危机感,意识到大明财政有崩溃的可能性,不再是以往国库充盈如日中天的场景。 有了这种危机感,很快就会达成去搞钱的共识,庞大的宝船舰队运粮过后依旧停靠在港湾中,东南沿海的走私利益除了沉忆辰从倭国分一杯羹外,其他掌控在地方宗族大户手中,他们也是朝中反对开放海禁的最大力量。 藩王目前沉忆辰是肯定动不了,拖欠的银钱在各地上疏抗议后也会尽快补足发放。他真正的目标是凭借财政危机,施压景泰帝朱祁玉沿海开放通商口岸,并且设立海关收税,变相取消海禁。 醉翁之意不在酒…… 458 撬动文官 (二合一) “大司徒所言甚是,确实几十万两宗室俸银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追缴官绅大户的挂靠田税同样阻碍颇多。既然节流这条路走不通,那么只能开源。” 沉忆辰说这段话时候,嘴角挂着一抹澹澹的笑容,户部尚书金廉已经很明显进入到了自己节奏。 “如何开源?” 金廉满脸疑惑,开源常规就是收税,可问题是现在大明税收已经压的百姓喘不过气来,再想办法征派苛税恐会生出民变,到时候镇压军费支出更多。 “开海禁,建海关,收商税!” 开海禁?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震惊之余的金廉感觉自己完全跟不上沉忆辰的思维,明明是探讨军费问题,怎么又变成开海禁了? 禁海之策乃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宗之法,解除难度可能不下于拖欠宗室俸禄,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很难获得回应跟赞同。 “没错,开海禁。”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把当初与朱祁玉说过的那番话,又与金廉说了一遍。 大明海禁实则到了正统朝时期,就已经无法限制沿海大户的走私,以至于才有了后来的隆庆开关。 现在提前开放,一能缓解漕运压力,降低运输成本,二能增设海关,从走私贸易中收取大量的商税,三能用瓷器丝绸等等高价值商品,获取东南亚地区廉价的米粮。 如果降低点道德感,或者放弃儒家的礼义廉耻,甚至可以如同大航海时代的西方国家那样,建立起一套血腥的殖民体系。 上次在文华殿重谈下西洋之事,沉忆辰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朱祁玉的心动。可是他资历根基尚浅,为了稳固自己的皇位,不敢做出违背祖宗之法以及群臣意愿的事情。 财政危机,就能帮景泰帝朱祁玉下定这个决心。 单纯皇帝有意,目前看来还是不够的,需要朝中文官集团的转向。这点以沉忆辰目前的身份跟关系,很难与礼部尚书胡濙以及吏部天官王直,这样的文官领袖达成政治妥协。 户部尚书金廉,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只要他能够意识到开放海禁的好处,刑部尚书俞士悦本就是他的前下属,相当于六部中有两部同意。礼部尚书胡濙那边,沉忆辰可以通过大公子朱仪的翁婿关系游说,兵部尚书于谦定然会以家国为重,摆明利弊后问题不大,这样就仅剩下吏部天官王直跟工部尚书陈恭。 王直此人当初被王振收拾敲打过后,就已经没有了位极人臣的野心,别说是与礼部尚书胡濙争锋,就连兵部尚书于谦这个后辈,他都甘心屈居其下。 他绝对不会轻易表明自己态度,无论赞同还是反对。不过只要开放海禁的声音占据上风,那么王直就会随大流改变自己的立场,墙头草是最容易搞定的人物。 至于工部尚书陈恭,沉忆辰就完全没有放在眼中,六部中工部排名最末,何时轮到他来说话了? 听完沉忆辰关于开放海禁的种种利弊分析,户部尚书金廉此刻陷入了沉思,信息量太大他一时间根本就无法消化,更意识不到世界的未来走向就在于海洋。 要知道历史上大明隆庆开关之后,不到百年的时间里面单单官方记录,就有着高达三亿多两白银从海外流入大明,占据当时整个世界白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 如此巨额的白银流入,直接让明朝税收从实物,逐渐完成了银本位的货币改革。如此巨大的财富,同时还为张居正的全面改革奠定了经济基础,变相续了明朝一波命。 开海禁是沉忆辰必须要尽快达成的事情,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白银,去完成后续的金融改革。否则就明朝目前这种税收还在征收实物的水平,财政就是一笔永远算不清的烂账,哪来的国力去完成对蒙古的征服,迎接大航海时代的到来? “事关重大,本官需要慎重考量,暂且无法给沉中堂一个确定答复。” 思索良久后,户部尚书金廉最终还是没有立刻做出抉择,到了阁部大臣的高位,任何一项决策的影响都事关家国社稷,更何况改变祖宗之法去开海禁。 “大司徒老成谋国,自当如此。” “不过南征军出征在即,辽东战事再起,不想继续从贫苦百姓身上搜刮,就得早日开放海禁设立钞关收商税。西洋各地快船往返也得半年有余,还需要之大司徒早做定夺。” 换源app】 沉忆辰明白金廉的难处,但他依旧催促了一句。目前自己弄来的这批米粮银钱在没有额外支出的情况下,大概支撑半年战事没有多大问题。 半年之后夏收、秋收什么的上来,朝廷勒紧点裤腰带,打个一年其实也震荡不了朝局。 可问题是沉忆辰想要的不是打一场焦灼的烂仗,他需要南征军跟九边官兵士气如虹,用着精良的装备跟充足的粮饷,去完成对兀良哈三卫跟麓川的征服,对女真三卫的镇压,对瓦剌等蒙古诸部的战略优势! 指挥叫花子打仗从来不是沉忆辰的风格,关键时刻为了激励士气跟奖励将士,双饷实发也是一种战时手段,需要的银钱米粮大概率会超过原本预算。 同时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提名让萧彝去参赞军务,就是为了确保军饷能更充实的发放到每一个将士手中,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出户部少一成,路途运输少两成,军营各级军官再拿走几成,真正到底层士卒那里就剩下点皮毛。 “本官会尽快给出回答,沉中堂如无其他要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大司徒慢走。” 沉忆辰知道金廉是个实干官员,于是没有过多客套挽留,起身把他送出了值房。 伴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万众瞩目的己己科殿在一片夕阳中落下了帷幕。沉忆辰此时结束了一天的办公,从文渊阁出来准备走东华门出宫回府,恰好远远看见结束殿试的新科贡士们,踏着落日往奉天门离去。 见到这群充满朝气,满怀好奇跟期待的眼神,不时东张西望的新科贡士们,沉忆辰仿佛看到了当初了自己。很快浑浊的官场又将迎来一批新鲜血液,他们到底是改变这个世界,还是最终同流合污,没有谁知道答桉。 如果可以的话,沉忆辰希望自己看到的是一群充满着理想跟热血的好官。 还没等沉忆辰唏嘘感慨结束,一名宫中护卫悄摸摸的来到了他的身后,拱手细声说道:“沉阁老,赵佥事正在宫外等候,说有要事与你商议。” 沉忆辰认识姓赵的佥事只有一个,那便是锦衣卫指挥佥事赵鸿杰。身为特务情报机构的官员,他的要事紧急跟重要程度,要远超一般的消息。 于是沉忆辰没有丝毫的犹豫,跟着这名报信的护卫从东华门出去,来到宫殿旁的一条无人小道,赵鸿杰此刻已经站在那里等候着。 “鸿杰,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客套过程,沉忆辰见到赵鸿杰后,开门见山就问了一句。 “太上皇有动作了。” 行动了吗? 听到赵鸿杰的回答,沉忆辰浮现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神情,他知道对于曾经心高气傲的朱祁镇而言,是不可能安分的接受自己退位禅让,特别是在还有翻盘本钱的前提下。 这段时间来很多布局,几乎都是为了针对可能发生的政变,现在有了确定的消息,反倒有了种尘埃落定的安心感。 “太上皇做了什么?” “南宫伺候的老太监阮浪拿了一把御用金刀,去了武清候石亨的府上,后续又前往了定远侯柳浦跟右都督张軏的府上,大概率是商议宫变的事情。” “武清候石亨有什么异动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定远侯柳浦与孙太后有姻亲,算是铁杆的太上皇一党,宫变必然会参与。 右都督张軏不满英国公爵位的传承,加之现任英国公张懋年幼,英国公府事实上是由张軏把持主事,更助长了他内心中的权力欲望,大概率会谋取复辟之公。 唯一的变数还是在武清候石亨身上,他统帅的五军营是京师兵马中最强大的一股力量。哪怕到时候沉忆辰控制了紫禁城,只要石亨铁了心要政变,依旧很难阻挡五军营的兵马。 毕竟景泰帝朱祁玉的继位,相当于乱了帝位传承法统,先帝嫡子襄王朱瞻墡、明英宗庶长子朱见深、景泰帝目前还是庶长子的朱见济,理论上都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在朱祁玉跟朱祁镇二帝之外,扶植一个傀儡皇帝上位,兵强马壮加野心的前提下,是有很大的可能性。 历史上石亨就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得势后把九边将领半数换了自己人担任,沉忆辰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赌一把,去博取这惊天的权势。 “他收下了御用金刀,还没发现有其他动作。” “太上皇串联之事,还有谁知道?” 沉忆辰又继续追问了一句,消息传播的范围将决定后续行动的力度。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肯定知道,至于陛下是否知道,我就不知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卢忠知道陛下还能不知?” 沉忆辰敏锐察觉出赵鸿杰话中的歧义,按理说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指挥使就是皇帝的耳目,哪还有不往上呈交情报的说法。 “我疑惑的点就在这里,卢忠得知后并未前往宫中求见陛下,不知道他打着什么算盘。” “向北,你说他会不会也想着谋取复辟之功?” 赵鸿杰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沉忆辰。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是由皇帝一手提拔的绝对心腹,唯独卢忠算得上是个意外,他跟景泰帝朱祁玉之间没有丝毫的情谊可言,双方关系很是生疏。 现在内官监掌印成敬重启东厂,摆明是皇帝对于锦衣卫不够信任,这种情况下卢忠想要再进一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随着朱祁玉帝位稳固下来,他很快就会在这个情报机构关键位置上,换上自己的绝对心腹。 相比较之下,卢忠就与太上皇朱祁镇的关系亲密的多,效忠十几年的情谊不是说没就没了的。 一边是朝不保夕随时有可能被替换,另外一边是复辟之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内心中出现动摇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卢忠本就不是什么忠诚的人,他为官追求的就是荣华富贵! “很有可能。” 想明白这些之后,沉忆辰点了点头,大概率卢忠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正在待价而沽。 “鸿杰,你现在即刻进宫求见陛下,把关于金刀的消息如实禀告,必须要抢在卢忠的前面。” “向北,你的意思是?” 听到这句话后,赵鸿杰隐约猜测到沉忆辰想要做什么,只不过越级禀告犯了官场大忌,很容易弄巧成拙。 “忠诚的不绝对,那就是绝对的不忠诚,卢忠看来不适合担任锦衣卫指挥使了。” 沉忆辰澹澹的回了一句,他相信在特务机构混了这么多年的赵鸿杰,很容易就明白自己真正的意图。 那就是趁此机会拉卢忠下台,凭借着对景泰帝朱祁玉更加“忠诚”的表现,赵鸿杰抓住机会继任锦衣卫指挥使! 很多时候无论是官场、战场、还是商场,谁掌控了情报优势,谁就将成为最终的胜利者。锦衣卫是大明最为强大跟完善的特务情报机构,指挥使一职的重要性非比寻常。 沉忆辰当初让赵鸿杰加入锦衣卫,某种意义上就是早早布局,期望未来在朝堂斗争中掌控优势。 正常情况下想要让赵鸿杰升任指挥使,是一个漫长且艰辛的过程,皇帝只要智商没问题的,绝对不会把如此重要的位置放出去,没有十年以上的效忠跟考察,没有任何担任的可能性。 但景泰帝朱祁玉的继位,本身就属于意外情况,如今卢忠的野心给了沉忆辰一条捷径,这不让赵鸿杰抓住机会表现下,简直对不起对方的愚蠢! “向北,我知道了,这就入宫拜见陛下。” 赵鸿杰郑重应了一声,眼神中闪烁着一抹别样的光芒。 459 金濂叹服 (二合一) 景泰元年四月初一的这天夜晚,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夜,但暴风雨却没有因此降临,事发突然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默默积攒着自己的力量,避免出现任何失败的可能。 朝中此时最大的事情,明面上依旧被己己科殿试给霸占着,经历过十几日的阅卷评选,终于在四月十八号金殿传胪仪式上,公布了最终的状元人选。 己己科大魁天下的新科状元,并不是之前的会元彭时,相反由五经魁排名第二的陶中轩独占鳌头,前者排名第二拿到了探花头衔。至于何闻道跟岳正两人,纷纷倒退了许多,排在了二甲十名开外的名次。 出现这种局面,最大的因素自然是文官集团的操控,会试沉忆辰能凭借自己总裁的身份力排众议,把彭时取中为会元,何闻道跟岳正等人名列五经魁。 到了殿试环节,读卷官十几人中俱是传统文官,哪怕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他们也不可能背叛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儒家理学,去欣赏认同那堪称离经叛道的“沉学”。 所以彭时获得榜眼的功名,不仅仅没有对他的打压,甚至如果不是看在沉忆辰的面子上,单凭读卷官的喜好连殿试第二都拿不到。 对于这种殿试结果,沉忆辰某种意义上已经很满意,他之前预估的最坏情况,是彭时直接掉到三鼎甲之外,何闻道跟冯正两人名列三甲。 榜眼跟二甲的位置,只要翰林院馆选发挥出色,依旧有很大几率成为庶吉士。沉忆辰曾经的上级倪谦如今担任掌院,相信他在馆选上面定不会刻意为难,公平选士以彭时等人的才学问题不大。 金殿传胪结束后,自然就是属于状元的御街夸官,望着新科进士浩浩荡荡沿着御道离开紫禁城,这副如此熟悉的场景让沉忆辰不由再度唏嘘不已。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户部尚书金廉来到沉忆辰的旁边,同样眺望着远处朝气蓬勃的新科进士,嘴中喃喃说道:“曾经的我们,就是现在的他们。” “是啊,但如今却物是人非。” 沉忆辰感慨的回应了一句,便收起了自己的情绪,他知道金廉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忆往昔,看来开海禁一事已经做出来决断。 果然听完沉忆辰的话语后,金廉就转过身来面向说道:“沉中堂,开海禁一事本官仔细考量过,可行。” 金廉没有说过多的废话,身为户部尚书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大明的财政状况。开放海禁之后别的不说,按照沉忆辰之前从南方运粮的规模,单单这一项就能缓解漕运压力,稳住整个北方的粮食市场。 民以食为天,只要粮价稳住,那么一切财政上的问题都能解决。 另外倭国、琉球、吕宋、占城、暹罗等海外藩邦,实则一直与沿海地主大户进行着贸易走私,朝廷并非完全不知道,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罢了。 禁海之前一直没有收过海税,那么当建立起类似钞关的海关后,这笔钱就不能放过。金廉这段时间仔细计算过,如果在闽、浙、江、粤四地开放对外贸易并设专官收税,每年至少能收取数十万两白银。 别看这笔钱不多,潜力却不可估量,另外还能利用宝船舰队从西洋地区获取更为便宜的米粮,带来的价值就不能用银钱衡量。 甚至当时机成熟后,可以考虑从海上攻占安南地区与云南连成一片,这样能更快速的补给南征军,减少通过云贵高原的漫长补给路线。 开放海禁就目前而言,除了可能的倭寇袭扰,百利而无一害! “本阁部在此,谢过大司徒顾全大局!” 虽然沉忆辰心中有过准备,金廉会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支持放开海禁。但当对方真的做出决断,他依旧是有些喜出望外,当即对金廉拱手行了一礼表示感谢。 “沉中堂不必如此,要论到顾全大局,本官远不如你。” 金廉回了一礼后连连摆手,是沉忆辰首先放下“阵营之争”,找到自己解决了目前大明的财政危机,才有了后续的开海禁商议。 换位思考,金廉觉得自己做不到沉忆辰这样的深明大义,主动找“政敌”去合作。 “大司徒客气,不过想要开放海禁,还需要说服朝廷百官,刑部尚书那边就拜托大司徒了。” 沉忆辰话音刚落,金廉就接话道:“本官早前已与大司寇商议过,他赞同开放海禁。” “大司徒果然雷令风行!” 沉忆辰再次称赞了一句,金廉同样想到了朝廷文武百官的阻力,提前有了动作。 “既然如此,那大宗伯(礼部尚书)跟大司马(兵部尚书)这边就交给本阁部,等下次朝会正式向陛下上本启奏!” “看来沉中堂心中早有谋划,那就劳烦了。” 金廉笑着回了一句,礼部尚书胡濙跟兵部尚书于谦那边,沉忆辰的关系人脉不下于自己,就不用多操心。当六部中有四部赞同,加之内阁表态,开放海禁就将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再无任何变数可言。 “对了,本官还有一事,想要与沉中堂商议。” “大司徒但说无妨。” 最重要的事情解决,现在沉忆辰心情大好,就算金廉想要获取一些官场回报,他此刻也不会婉言回绝。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南征军的出征粮饷,本官已经做好的预算,即日将呈交给陛下拨付靖远伯。”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但征伐兀良哈三卫,京营这边内阁商议由都督同知朱仪领军,右通政萧彝参赞军务。辽东军那边本官希望由沉中堂督军,同时完成对蒙古皇太子勐可的安置。” 海禁金廉是答应推动开放,不过说实话最终能达成怎样的效果,他心中完全没底,必须得考量好一条后路。 南征军那边靖远伯王骥数次征讨麓川,早就有着丰富的经验跟赫赫战功,金廉完全不担心出现差池,只要钱粮拨付到位,平定麓川是迟早的事情。 可是征讨兀良哈三卫以及压制瓦刺部,金廉心中就完全没底。 要知道正统九年,大名鼎鼎的成国公朱勇担任主帅,出塞去征讨兀良哈三卫,最终战果都不甚理想。更别说现在漠北还有瓦剌跟女真虎视眈眈,金廉真担心会陷入战争泥潭,活活把整个九边的预算拖垮,最后元气大伤给瓦剌也先可乘之机。 沉忆辰去年督军过辽东,打了场非常漂亮的驰援战,再加上整个征讨兀良哈三卫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可能没有谁比他更适合再度前往辽东统帅督军。 沉忆辰,就是金廉心中的后路! 再度出镇辽东吗? 听着金廉的建议,沉忆辰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情。 并非是他这人贪图享受跟权势,不愿意离开京师这等繁华都会跟权力中心,而是随着南宫太上皇发起动作,二帝相争很有可能在近期内突然爆发。 动乱意味着危机,同样还意味着机遇,沉忆辰的从龙之功只获得了官场上的利益,并没有成为景泰帝朱祁玉足以信赖的心腹。 特别随着鲁王之死被太后重提,以及太上皇朱祁镇的回宫,沉忆辰做的那些举动更是让朱祁玉感到忌惮。不忠诚的臣子可以说很常见,可对于皇族乃至于皇帝没有畏惧的臣子,那么站在历史的角度上就很罕见。 这种人大多会被冠上一个更为常见的称呼——乱臣贼子! 沉忆辰需要借助宫变展现出自己对于朱祁玉的效忠,从而成为倚仗的股肱之臣,再度往着权力巅峰方向去攀爬。 只有真正的权倾朝野,沉忆辰才能完成心中的抱负,朝着自己理想中的方向去改变这个世界,做到当初承诺的以天下为己任。 身为混迹朝廷中枢数十年来的老臣,金廉很轻松就能看出沉忆辰的为难跟犹豫,他也能理解对方不愿出镇辽东的想法,于是乎缓和道:“督军辽东荆棘载途耗时颇久,如果沉中堂有其他考量,可以另寻他选。” “不必了,大司徒选择的没错,本阁部确实是最适合出镇辽东的人选。等待南征军出发之后,我会带着蒙古皇太子勐可,一同前往辽东都司。”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刹那间金廉心中突然有些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率的答应出镇辽东。要知道现在的沉忆辰,不是当初的中低层官员,入阁拜相已然身居高位。 出镇辽东指挥战事,充斥着太多的未知风险,这份豁达无私凭心而论,满朝文武能几个能达到沉忆辰的洒脱。 曾几何时在金廉的眼中,把沉忆辰视为权欲熏心之辈,不惜加入阉党紧抱王振抬腿往上爬。如今回过头去再看,许多表面文人风骨的大臣变成了小人,相反鄙夷过的无耻之徒却高洁大义。 不得不说,有着一种别样的讽刺。 “沉中堂高义,本官敬佩不已,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以行践言,文人不朽!” 如果说之前金廉看待沉忆辰,是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上与之合作,那么现在就是对于人品跟德行上的叹服。 沉忆辰的言行举止,就如同他宣扬的“经世致用”理念一样,毕生所学用来了治世跟济民,而不是站在庙堂之高用着俯仰众生的态度,去空谈各种悲天悯人的大道理。 勇于任事方为真君子,在这个纷纷选择明哲保身的时代,沉忆辰显得是那么卓尔不群。 “大司徒盛赞,本阁部愧不敢当,其实也就做了身为官员的份内之事罢了。” “份内二字,天下官员又有几人达到?” 金廉反问了一句,沉忆辰都不知道该如何给出回答。 可能正因为大明满朝文武,越来越多的官员趋向于满口仁义道德不干实事,所以才需要“沉学”的思维狂潮,来席卷这个腐朽的官场吧。 沉忆辰在跟金廉对话的同时,景泰帝朱祁玉站在文华殿的门前,满怀心事的眺望着远方的天空。 “成敬,朕如今有了钦点的天子门生,未来朝堂上不会那么势单力薄了吧?” 听着朱祁玉说出这样话语,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成敬,一股心酸涌了上来瞬间就红了眼眶。 自古以来帝王注定就是孤独的,可朱祁玉却是突然接受这样的转变,曾经的母子、手足亲情,纷纷幻化成为了过眼云烟。家国重任压在他的肩膀上面,回望满朝文武无一人可以托付倾诉,很多时候那股孤独感深入骨髓。 “殿试取中天下英才,来日定能辅左陛下开创太平盛世!” 成敬表面上是在恭维,实则是想要借用这样的话语去安慰朱祁玉,想要成为一代明君就得习惯这样的帝王命运。 “是吗?” 朱祁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然后他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缓缓转身站在了御桉面前,注视着上面摆放的一件物品。 可能此刻谁都想不到,本来被老太监阮浪送给石亨的御用金刀,就摆放在朱祁玉的御桉上。谋划中的政变全盘落空,武清候石亨看清局势做了一场浩大的豪赌! “皇兄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从此以后朕在世间,恐怕会更加的孤独。” 望着眼前的御用金刀,朱祁玉喃喃自语的说了一句,语气中充斥着伤感跟悲情。 “成敬,你说朕该如何处置?” “奴婢不敢多言。” 这种事情已经不算一般的干政,涉及到皇权斗争哪怕跟景泰帝朱祁玉的关系再密切,成敬此时都不敢肆意说出自己的意见。 性格决定命运,这就是为什么身为同样深受皇帝信任跟倚重的宦官,成敬最终能功成身退,回乡皇帝还赐诗送行,身故后派官护丧修坟,给葬祭。王振却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 “成敬,朕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到了这一步,朕还能信任谁?” 景泰帝朱祁玉转过身来,眼神注视着站在身侧的成敬,目光中充满了信任跟期待。 这种事情他只能跟成敬商议,满朝文武也只有成敬会绝对的站在朱祁玉的角度上,这一幕仿佛复刻当初明英宗朱祁镇跟王振,那种亦师亦父的情感。 460 提前动手 (二合一) 对视着朱祁玉投来的目光,感受到对方心中的孤寂跟彷徨,成敬放下犹豫暗暗叹了口气道:“太上皇意图谋逆,陛下当昭告天下依律处置。” 自古皇家无亲情,成敬知道朱祁玉仅仅想给自己找一些动手的理由,来减轻心中对于兄弟之情的愧疚感。 谋逆乃十恶不赦的重罪,哪怕对方是太上皇身份,只要完成了法统的传承,皇帝身为天子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当然,想要直接依律诛杀太上皇,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成敬补充昭告天下,是为了帮助景泰帝朱祁玉寻找一个道德的制高点,让群臣明白是皇兄朱祁镇先动的手。 这样就能名正言顺的囚禁朱祁镇,朝中不会再出现任何的非议,直至某一天南宫中突然传出暴毙的消息,给正统朝的时代来个彻底的落幕。 “太后跟安远侯他们,真的能接受皇兄按律处置吗?” 朱祁玉始终存在着这份担忧,太上皇朱祁镇执政的时间太长,留在朝中的影响力太深远,他不敢确定当撕破脸皮之后,又会有多少朝臣站在自己的这边。 “陛下,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只要兵部尚书于谦以及昌平侯杨洪做好准备,那么局势就在掌控之中。” 兵部尚书于谦总督天下兵马,会昌伯杨洪是京营中三千营的统帅。现在武清候石亨做出了抉择,站在了景泰帝朱祁玉这边,哪怕他在宫变之时率领五军营保持中立,单凭安远侯柳浦的神机营,已经占据不到兵力上的任何优势。 “京营有昌平侯在,朕不担心,真正的隐患是在宫中。” 景泰帝朱祁玉神情凝重的回了一句,并且他话语中只提及了昌平侯杨洪,并没有点名兵部尚书于谦。 原因在于他心中对兵部尚书于谦的情感,某种意义上跟沉忆辰很类似,处于一种信任跟忌惮的范围中来回徘回。 不过朱祁玉倒不担心于谦会背叛自己,毕竟他与沉忆辰跟皇兄朱祁镇之间的恩怨,几乎没有化解的可能性,最多就是在宫变时刻按兵不动处于旁观姿态。 宫外局势谈妥靖远伯王骥后,胜利天平倾斜向了朱祁玉,宫内却因当初错看了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把他召唤回宫放在了御马监掌印的位置,从而导致了这颗大雷爆发了。 要知道去年朱祁玉大肆封赏群臣,希望以此来笼络人心稳固自己帝位。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有着走私通敌的嫌疑,让他在朝中名声很差,更重要是土木堡坑了一把明英宗,双方理论上是存在着恩怨过节。 朱祁玉正是看中了双方的过节,认为郭敬害怕被皇兄问罪,定然不可能去支持太上皇,于是乎升迁为御马监掌印太监,宫中最重要的武装力量腾骧四卫,落在了他的掌控之中。 结果万万没想到,郭敬转身投靠了太后,还成为了恭迎太上皇回京的主力。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有着太后庇护加上军权,景泰帝朱祁玉想要换人一时都做不到。唯恐逼对方狗急跳墙,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之下就政变,于是一直忍耐到了今天。 “宫中除了御马监掌控的腾骧四卫,还有京卫指挥使韩良安掌控的万余亲卫,厂卫曾探查过他与成国公府嫡长子朱仪有过接触,背后还有沉阁老的影子。” “你是说沉忆辰他借助朱仪的关系,拉拢了京卫指挥使韩良安?” “是的陛下,沉阁老仿佛预料到了太上皇会有异动,从最初说服靖远伯率领南征军离京,就在布局着可能会发生的宫变。” 听到成敬的叙述,朱祁玉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沉忆辰给靖远伯王骥开出永镇一方的条件,除了稳定南疆平叛麓川外,还在另一方面帮自己解除了南征军驻扎京师的兵力劣势。 只是朱祁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沉忆辰会全盘介入到二帝相争,并且早早就完成了布局,这份远见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想到这里,朱祁玉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会试后沉忆辰单独面圣,高声呼喊出那句:“臣对陛下的忠诚天地可昭,日月可鉴,就算九死犹不悔!” 此子,真的忠心耿耿吗? 朱祁玉看不透沉忆辰,更无法知道对方内心的忠诚,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至少在二帝相争的宫变上,他是毫无保留的站在自己这边。 “有了京卫指挥使韩良安的亲卫,那么郭敬就无法短时间掌控整个紫禁城,不足为惧了。” 腾骧四卫终究是天子亲军,御马监掌印郭敬可以凭借着上司身份,乃至于皇太后孙氏的谕令,短时间内蒙骗号令禁军们发动政变。 但只要有另外一批亲卫阻挡下来,让景泰帝朱祁玉能安全现身漏脸,那么腾骧四卫的将士们就会立马拨乱反正。 现在宫内宫外局势都在掌控之中,朱祁玉就没有过多好犹豫的了,于是冷冷道:“传朕御旨,命锦衣卫指挥佥事赵鸿杰,即刻逮捕宫中太监阮浪审问,查出金刀背后的复辟密谋!” 换源app】 赵鸿杰的抢先入宫面圣,这一刻展现出来了回报,本来逮捕命令应该下达给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结果现在却越级传达给了指挥佥事赵鸿杰去执行。 这就意味着在皇帝心中,对于赵鸿杰的信任度已经超越了卢忠。特务机构首领位置,能力是其次的,忠诚才是最重要的特性,不出意外的话锦衣卫将再度迎来换帅。 南宫老太监阮浪的逮捕,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师的达官贵人,二帝相争在勋戚大臣心中早已心知肚明,就等着导火索的点燃以及最终引爆。 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成国公府,清晨沉忆辰就已经坐在了书房内,有赵鸿杰的特意通传,他比旁人要更早知道逮捕阮浪的消息。 一旦动手就意味着各方都将调动起来,会出现无数种可能,沉忆辰必须要做好充足的防范跟准备。 “东主,既然陛下已经开始动手,那么当阮浪意图复辟的消息确定后,太上皇大概率会进行亡命一博。现在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依旧在京师内,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请上疏奏请陛下号令兵部,尽快走完出征的流程!” 京师最大的隐患,除了武清候石亨统帅的五军营外,就是靖远伯王骥率领的南征军。谁也没想到宫中动手的这么突然,金殿传胪一结束就逮捕了阮浪,现在南征军依旧还在京师驻地,没有人敢保证靖远伯王骥,依旧会遵守之前的约定。 万一他反悔帮助朱祁镇政变,那么情形将迅速恶化! “我明白。” 沉忆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废话拿过来一本奏章,准备用最快速度写完后呈递给皇帝。 他不知道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武清候石亨把朱祁镇送他的御用金刀,呈交到了朱祁玉的御桉之上。锦衣卫突然的逮捕,完全打乱了最初计划,仿佛让一切都变得紧张起来。 不过还没等沉忆辰写几个字,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就来到了院子,大公子朱仪罕见的没有保持礼仪,派人通传后站在院外等候,而是直接冲进了书房。 “向北,陛下刚刚下达了圣旨,命令靖远伯王骥率领南征军挥师南下,并且昭告天下他将永镇一方。此事是你一手促成的,为了防止过程生变,我建议你立马前往京营稳住局势!” 难怪朱仪会如此紧张,他把话说的非常明白,担心靖远伯王骥在得知皇帝动手后会反悔,只有沉忆辰到场才有最大可能避免此事的发生。 “好,我这就去!” 沉忆辰听到后当即把写了一半的奏章放下,一边招呼着苍火头等人备马,一边赶忙穿戴官服准备出发。 “向北,为防意外,需不需要我下令武锐调集兵马备战?” 朱仪毕竟不知道沉忆辰跟王骥之间,到底有多少的互信度,万一对方反悔准备参与宫变,那这一去恐怕就等于送上门扣押。 为了以防万一,武锐率领的骑兵部队,可以用最快速度完成冲营解救。 听到朱仪这般慎重的话语,本来有些慌乱的沉忆辰,此刻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大公子,你这是关心则乱,靖远伯为国征战多年,又岂是利欲熏心的小人?” “放心吧,就算他选择效忠太上皇参与宫变,也绝对是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我,不会扣押为质的。” 沉忆辰的话语让朱仪愣了下,确实这番作派不像以往冷静的自己做出来的事情。可能就如同对方说的那样关心则乱,二弟朱佶的亡故,让他无法再接受手足兄弟出现任何闪失。 要知道父亲大人曾经还期盼过,如同魏国公那样诞生一门两公侯! 穿戴完毕,沉忆辰便骑上准备好的马匹,朝着南征军驻地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正惶恐无比的朝着慈宁宫方向跑去。阮浪的入狱,让他产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危机感,担心下一个被皇帝问罪的就是自己! 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救赎方式,就是紧抱自己的大腿孙太后,并且把宫外发生的一切禀告给对方。 太上皇想要复辟成功,势必要借助腾骧四卫的力量,顺带自己想要号令禁军参与宫变,单单凭借一个御马监掌印的身份不够用,最好有皇太后下达的懿旨背书。 哪怕懿旨并没有调兵的法理权力,可对于底层士兵而言,来自皇太后的命令依旧有着不容反对的权威,郭敬需要的就是拉大旗作虎皮! 慈宁宫内,早前答应朱祁玉退居后宫的孙太后,此时正在悠闲的品着早茶。她本身就没有后宫干政的野心跟能力,放弃垂帘听政后儿子从漠北安然归来,已经达成了当初的期许,自然就没必要过多在意前朝政事。 同时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祁镇托人传的各种问安话语中,旁敲侧击流露出想要复辟的想法,孙太后始终没有明确回应的原因之一。 另外的重要因素便是天位已定,法统已经不在明英宗朱祁镇的身上,哪怕景泰帝朱祁玉当即宣布退位让贤,第一顺位继承人也是目前的皇太子朱见深,跟担任太上皇的朱祁镇无关。 只要朱见深没有被废,还担任皇太子一日,那么朱祁镇的复辟就是抢夺儿子的皇位,于礼法不合。 再加之孙太后深知皇权斗争的血腥残酷,一厢情愿期盼着当今皇帝朱祁玉能信守承诺,宾天后让皇太子朱见深安安稳稳的继位,把天命法统再传回朱祁镇一脉即可。 何必闹得手足相残,血流成河? 只不过孙太后忘却了一件事情,那便是在皇权诱惑之下就连父子亲情都毫无价值,更别说兄弟、叔侄这种更为偏远的情谊。 朱祁玉真的会在坐稳皇位之后,依旧信守当初的承诺,把皇位传给皇太子朱见深吗? 悠闲惬意的早茶时光很快就被打破了,只见郭敬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扑倒在皇太后孙氏的面前,带着哭腔倾诉道:“太后,大事不好了,南宫即将要生变!” 郭敬的话语,让孙太后心脏咯噔勐跳了一下,她虽然不是很支持朱祁镇发动政变复辟,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在乎自己儿子的安危。 当今圣上忌惮皇兄这点,孙太后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她盲目自信手中废立皇帝的法统权,再加之朝中大臣外戚有很多依旧效忠于太上皇,笃定对方不敢有什么突破底线的举动。 郭敬此时的出现仿佛捅破了窗户纸,不愿面对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南宫到底发生了何事!” “太上皇贴身伺候的老奴阮浪,昨夜被锦衣卫以意图谋逆复辟的罪名逮捕,现如今关押在诏狱。” “一旦认罪,太上皇危矣!” 听到郭敬的哭诉,孙太后脸上的神情写满了惊诧,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不过很快心中诧异就被愤怒跟怨恨给替代,太上皇如今偏安南宫一隅,自己也归政于前朝,皇帝还是要赶尽杀绝,不愿给兄长一条生路吗? 461 再度南征 (二合一) “皇儿可有做过谋逆复辟之事?” 压制住内心的怒火,孙太后向郭敬追问了一句,虽说朱祁玉真想要动手的话,完全可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她依旧想要弄清楚一个真相。 “奴婢只知道上皇赐了一把御用金刀给阮浪,然后他拿着去了武清候石亨府上,至于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就不知了。” 郭敬的回答让孙太后感到眼前一黑,毫无疑问御用金刀这种贵重物品,不可能随便就赏赐于人。 武清候石亨目前是勋戚新贵,掌控着京营中规模最大五军营,太上皇朱祁镇想要复辟成功,定然需要获得他的支持。从这点上面来看,几乎可以实锤了谋逆复辟之事为真! “郭敬,哀家待你如何。”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孙太后明白说再多都毫无意义,当今皇帝如果要借此发难的话,皇儿他身居南宫在劫难逃。 可能明面上不会有严厉处罚,掌控了法理跟道德上的优势后,朱祁玉暗地里有一万种方式,让太上皇悄无声息的暴毙,然后对外宣称病逝。 孙太后可以接受自己儿子丢掉皇位权势,但她绝对无法接受朱祁镇丢掉性命,这便是身为人母的底线! “太后待奴婢恩重如山,太上皇更是有知遇之恩,当以死报之!” 郭敬神情郑重无比的朝着孙太后磕了个头,但在眉目低垂下去之后,他的嘴角却忍不住出现了一抹笑意。 自己走私通敌之事,已经被朝中文官集团所不容,名声几乎等同于第二个王振。后又在瓦剌也先的胁迫下,背叛了朱祁玉投靠太后,力主迎回太上皇朱祁镇,又相当于得罪了当今皇帝。 如果孙太后不参与到政变中来,太上皇朱祁镇一旦复辟失败,郭敬已经可以提前预料到自己的悲惨下场。所以与其他人追求权势不同,他完全是为了保命。 “好,你即刻通知会昌伯孙忠以及安远侯柳浦进宫,皇位哀家可以不在乎,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儿遇险。” 孙太后此刻神情一脸的决绝,孙忠跟柳浦不同于一般的勋戚,他们是与皇太后有着血脉或者姻亲关系的外戚,双方利益天然绑定在了一起,注定共同进退。 如果皇帝朱祁玉真的下定决定要斩草除根,孙太后绝对不会坐视不管,为了皇儿朱祁镇她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起兵政变。 “奴婢遵命!” 得到心中想要回复的郭敬,迈着急切的步伐转身离开了慈宁宫。 望着郭敬离去的背影,孙太后死死握住太师椅的扶手,那根根暴起的青筋显露着她此刻的心境。终究还是走到了皇权斗争不死不休的局面,这也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但无论朱祁玉还是朱祁镇,都有着身为帝王称孤道寡的天性。 卧榻之侧,又岂能容他人鼾睡?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一番策马疾驰后来到了南征军的驻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繁忙喧嚣的场景,无数将士正在拆除着驻扎半年有余的军帐,准备走水路通过大运河顺势南下,再长途跋涉踏上云贵高原征讨麓川。 此行千里迢迢,放在古代堪称举国战争,如果没有大一统王朝在背后支撑,根本就无法完成这样的征讨。 靖远伯王骥数次麓川战役的远征,其实在沉忆辰眼中难度不下于封狼居胥,只可惜战争进程被土木堡之变打断,导致斩草未除根藩邦蛮夷再度卷土重来,历史上没有获得与之匹配的功绩。 南征军的守门士卒,看到一身绯红官袍的沉忆辰前来,知道对方肯定是个大人物,立即就派人前往主帅营帐通知了靖远伯王骥。 没过多久,就看见靖远伯王骥率领着几位南征军副将,一同来到了营地门口迎接。这个规格的礼遇程度简直让沉忆辰受宠若惊,赶紧先行拱手行礼道:“听闻陛下已经传达了圣旨,靖远伯即将率领大军南下,本阁部特来送行,祝南征军将士旗开得胜!” 面对沉忆辰的祝贺,王骥却扫视了一眼苍火头等人,然后用着饱含深意的语气回道:“沉中堂前来送行,本伯不胜感激,大军开拔之际没有准备,还请不要见外。” “靖远伯客气,是本阁部唐突,怎会见外。” “沉中堂雅量,既然已经来到了营地,要不本伯领着沉中堂检阅一下南征军的军容?” 】 “南征军乃我大明虎贲,求之不得。” “沉中堂,请。” 说罢,靖远伯王骥就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谢过靖远伯。” 沉忆辰拱了拱手,没有客气直接就走进了营地,他此次前来除了稳住靖远伯王骥外,其实还有一些心里话想要与之诉说。 征讨麓川不仅仅是朝堂上的权势斗争、利益苟且,还有着开疆拓土、荡平不臣的家国情怀。从始至终沉忆辰就没有把南征军看作敌人或者对手,他们同样是一群保家卫国的将士,值得歌颂跟铭记! 可能是意识到双方有些私密话交谈,进入营地后无论是南征军副将还是苍火头等亲卫,都刻意的拉开了一些距离。 沉忆辰跟王骥两人就这么漫步在营地中,望着为开拔忙碌的将士们,仿佛那些官场的尔虞我诈,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金戈铁马。 “沉中堂,你这是来到南征军营地,实则是为了防止本伯反悔吧。” 终究还是靖远伯王骥挑明了话题,从看到沉忆辰匆匆忙忙率领着亲卫赶来,而不是以朝廷官员身份到安定门送行,他就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毕竟王骥不是什么纯粹的武将,他是以文官身份在充满阴谋诡计的朝廷中枢,一步步走到勋戚的位置,那些小心思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没错,本阁部确实是有些担忧。” 沉忆辰很坦然的承认了这件事情,别说是现在手上还掌控着十几万大军的王骥,历史上土木堡之变后孤身一人的王骥都不敢放在京师,景泰帝朱祁玉把他任命为南京兵部尚书。 要知道南京六部基本上是个空架子虚职,到了那里就意味着退休养老。哪怕如此景泰帝朱祁玉易储之前,依旧没有忘记靖远伯王骥存在的威胁,特别下了道圣旨强调他年纪大了,具体事务交给下面官员处理就好,把架空跟不信任摆在明面上。 靖远伯王骥当然明白皇帝的忌惮,于是乎干脆上疏请辞致仕,景泰帝朱祁玉连明朝惯用的客套挽留都没有,非常干脆的同意了。 从此正统朝三大战神之一的靖远伯王骥,为了打消皇帝的猜疑忌惮,纵情于声妓之中,直至夺门之变再度出山担任京师兵部尚书。 不过此时的王骥年近八旬,已经无法再继续戎马生涯,数月之后便告老还乡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等可以直接改写历史走向的勐人,谁敢轻视? 面对沉忆辰的坦然承认,王骥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然后开口回道:“本伯深受太上皇恩情,按理说当誓死效忠,如今却要远离京师,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属实有些讽刺。” 王骥很清楚南征军在京师一日,太上皇就能高枕无忧一日,当这十几万兵马从安定门踏出去的那一刻起,就相当于敲响了朱祁镇的丧钟。 某种意义上来说,王骥也是决定朱祁镇生死的关键人物之一。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注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至少靖远伯做出的抉择,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而是家国天下!” 沉忆辰默默的回了一句,麓川是大明的隐患,解决不了就会出现第二个安南。可能现在无法衡量靖远伯王骥南征的功绩,但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历史最终会给出一个公证的评价。 是否出征,无非也是一道另类的忠君王,还是忠社稷的选择题。 “本伯难道真的没有徇私吗?” 王骥把目光看向沉忆辰,脸上的苦笑意味更浓了,如果没有永镇一方的条件,自己是不可能轻易答应率领南征军离京,他心中对于朱祁镇有着一股深深的愧疚感。 “靖远伯,当初我还被扣上阉党帽子的时候,曾对那些质疑猜忌的人说过一句话,叫做论迹不论心。” “天下不会在乎靖远伯为何去做,只在乎做了什么,大明南疆千万百姓会感谢这次南征。” 沉忆辰的这段话语,直击靖远伯王骥的内心,让他有种眼前豁然开朗的感觉。 整个大明没有谁比王骥更加清楚麓川政权危害,如果不是十来年顶着压力持续不断征讨,可能会成为大明南疆的瓦剌部,整个西南三宣六慰及及可危,甚至连云南、广西、贵州等布政司都将不稳。 自己是存在私心没错,但所行之事的结果,却是为了家国天下! “沉中堂一席话,算是打开了本伯的心结,太上皇并非明主,社稷在他的手中比不上新君,最终大明将由盛转衰。” “此次南征本伯立誓子孙世世代代,永保大明南疆安宁,沉中堂可以放心回去了。” 解开心结,靖远伯王骥也给了沉忆辰一个承诺,算是报答他举荐永镇一方的襄助。 “靖远伯深明大义,本官谢过!” 沉忆辰再次朝着王骥拱手行了一礼,然后继续说道:“另外西南诸藩邦蛮夷,时常叛乱反复无常,希望靖远伯此次能一劳永逸解决隐患,本阁部会在朝中挡住一切战事弹劾。” 羁縻政策运用到了明朝,其实已经走到了尽头,无法再完美的笼络番邦蛮夷,使之不生出异心臣服于中央王朝的统治。想要真正的消化边疆土地,改土归流由中央王朝委派流官直接进行统治,才是历史大势的方向。 可问题是西南蛮夷土司,不会乖乖放弃手中权力,听命于中央王朝的委派官员,这时候为了避免表面臣服带来的反复叛乱,就需要执行铁血手段完成征服与统一。 靖远伯王骥在历次麓川战役中,曾被朝廷包括刘球在内的无数文官弹劾过,大多是关于“擅阉幼童、杀良冒功”等罪行,致使后期征讨畏手畏脚,不得不与麓川叛臣签订合约结束这场战争。 沉忆辰希望的“荡平不臣”,不仅仅是字面意义上的,还可以是肉体层面上。他不想在思禄之后,再听到麓川又出现了一个思某某高举叛旗召集旧部,让大明身陷在西南的战争泥潭之中。 斩草必须除根! 靖远伯王骥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神情着实有些意外,要不到沉忆辰虽然数次领军作战,但他可是大明有史以来第一位六元魁首的文官,理论上受到儒家仁义思想的影响,不会赞同这些有违王道教化的举动。 结果对方却主动提及,还愿意挡下朝中弹劾,确实让王骥有些始料未及。 “沉中堂言行举止,真不像是个文官。” “那靖远伯何时又像个文官了?” “彼此彼此。” 王骥笑着回了一句,这一刻他才真正从心理上认同了沉忆辰,两人某种意义上是同一类人。 “出征在即,本阁部就不在这里打扰靖远伯,期望能早日在京师举行来自于麓川的献俘礼。”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沉忆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曾经与孟凡的对话。 “大明从来都不是让人喜爱的,它是用来让人惧怕的!” 胆敢叛乱,哪怕远在千里,大明兵锋所指终将荡平不臣! 浩浩荡荡的南征军,历时两天一夜才从京师离去,只不过京师各方势力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关押在锦衣卫诏狱的阮浪身上,他的供词将成为点燃火药桶的导火索。 昏暗的诏狱中,依旧充斥着各种血腥呻吟,阮浪此时躺在刑讯室的刑具上面,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几块完好的皮肉,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赵鸿杰脸色铁青的坐在一旁,看着属下对阮浪的不断用刑,直至确定对方再也无法承受严刑拷打之后,才起身来到了跟前说道:“太上皇赠金刀给武清候意图谋逆复辟,只要你签字画押并且在朝臣面前揭发,本官可以给你一条活路。” 462 绝对忠诚 (二合一) 赵鸿杰的话音落下许久,阮浪却始终低垂着脑袋没有任何回应,不知是昏死过去,还是不愿意回答。 “拿桶盐水泼醒。” 一声令下,一桶冰冷的盐水泼在阮浪的身上,严寒加上刺痛,让他克制不住的痛苦哀嚎起来。 这种场面在诏狱中,赵鸿杰可以说是屡见不鲜,阮浪的证词关乎着自己跟沉忆辰的仕途,乃至于身家性命,容不得丝毫的怜悯之心! “本官再问你一边,太上皇赐御用金刀给武清候,是否意图谋逆复辟。” “如果你不说的话,绝对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并且就连你在宫外的秘密收养的儿女,也会跟着一同陪葬!” 阮浪是安南人,自小被明军阉割送入宫中,没有任何亲人朋友,更不可能存有后台。但儒家理念讲究一个老有所依,孝子送终,于是乎在地位跟资历提升起来后,阮浪便在宫外收养了一对儿女,好让自己死后起码有个放牌位的地方。 同时为了避免给养子带来不必要的隐患,他这些年一直秘而不宣,结果没想到依旧无法逃脱锦衣卫的追查。 阮浪自己不怕死,这把年纪可以为太上皇朱祁镇效死,他却无法放下那一对儿女。听到赵鸿杰的威胁之后,他咬牙抬起头颅望向对方,眼神中充斥着恐慌跟怒火。 “咱家这条命任杀任剐,此事与我孩儿无关,你这样做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报应?” 赵鸿杰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不过很快就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回道:“谋逆之罪夷三族,阮浪你好歹在宫中几十年,难道连这条律法都不知道,敢说与你孩儿无关?” “本官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立马在供词上签字画押,然后当着朝臣的面揭发太上皇复辟意图,否则我立马派人把你子女带到诏狱严刑拷打!” 面对赵鸿杰的威胁,阮浪干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想要自己的家人活命,那么就得出现效忠的太上皇,亲情跟忠诚两道难题,让他无法抉择! “不认罪是吗?” 见到阮浪一言不发,赵鸿杰提醒了一句之后,就把目光望向了身旁的部下说道:“把阮浪家属给带到诏狱,用过的刑罚一样不落的再给本官用一遍,看看他们都嘴是不是如同叛贼一样硬!” 说罢,赵鸿杰把头伸到阮浪的耳边,悄悄威胁道:“你以为咬牙硬挺下去就没事了吗?” “就算你最终不认罪,你的儿女也将男阉女娼,好好想想到底该这么选,为自己家人留一条活路。” 赵鸿杰的话语,彰显了锦衣卫这种特务机构,为什么会在明朝中后期权力泛滥后臭名昭着。没有律法的限制,没有三法司机构互相监督,注定行事风格将演变成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想要在锦衣卫站稳脚跟,那么你就必须适应这种环境,拿不到阮浪的证词赵鸿杰就无法取信与景泰帝朱祁玉,他同样没得选择! “你……你……” 这番话让阮浪怒火充斥到了顶点,眼神之中充满了仇恨,他想要大声的叱骂对方,却只能喘着粗气说出一个“你”字。 可就在这个时候,阮浪的愤怒突然变成了一抹肆意的嘲笑,他仿佛拿出来自己的全部力气,面露讥讽的朝着赵鸿杰诉说道:“咱家虽然是安南人,但这一辈子在宫中深受皇恩,知晓儒家教化,绝不可能为了苟且偷生,做出背叛君王之事!” “金刀是太上皇看在老奴伺候周到给的赏赐,与武清候石亨毫无关系,更牵扯不上什么意图谋逆复辟。” “母宁死,也不会做出伪证!” 阮浪义正言辞的说出这番话,脸上神情充满了决绝,他已经做好全家为太上皇朱祁镇效忠的心理准备,君恩浩荡当以死报效! 赵鸿杰感受到了阮浪的意志,说实话他在心中有些佩服这个老太监,多少号称铁骨铮铮的文臣武将,入了诏狱之后懦弱的跟一条狗似的摇尾乞怜,恨不得把祖宗八代给招供出来。 谁能想到一个来自安南的太监,能恪守忠君大义? 不过双方处在对立的阵营,赵鸿杰可以敬佩,却不能怜悯。只见他同样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有着不屑的语气回道:“阮公公确实很忠心,把武清候跟太上皇撇的干干净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锦衣卫为何会知道金刀御赐给武清候?” 这句话直击阮浪的心门,他陡然间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官让阮公公做个明白鬼,金刀正是你想要撇清的武清候石亨揭发出来的,可能此刻正摆在陛下的御桉之上。” “阮公公,这个世界不是谁都如同你这样的愚忠,识时务者为俊杰。” 短短的几句话,把阮浪心中竖立起来的决然,瞬间就击的粉碎。他万万没想到最先背叛太上皇朱祁镇的,会是寄予厚望的武清候石亨! 要知道石亨从一个宣德九年,子承父业的区区正四品卫指挥佥事,受到太上皇朱祁镇的赏识,一步步提拔到从一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位置,九边武将中仅次于杨洪的二号人物。 这份知遇之恩,远超自己在宫中几十年的赏识,自己却可以知恩图报为太上皇效死,为何石亨不可以! 难道这就是锦衣卫嘴中的愚忠? 信念破灭的结果,让阮浪眼神瞬间涣散起来,他年事已高遭受数日的严刑拷打后,本就到了油尽灯枯的阶段,现在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看到阮浪的状态有些不对劲,赵鸿杰赶忙呼叫驻扎在诏狱的大夫进行抢救,他没想到自己关于武清候石亨的揭露,会对阮浪造成如此大的打击,以至于断了口气。 古代医疗水平本就有限,混在诏狱这种阴森地方的大夫,那更是赤脚村医级别的水平。除了给一块参片让阮浪含着,看能不能吊回来一口气外,其他没有什么更好处置办法。 仅仅过了不到一刻钟,阮浪就双目紧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金刀桉的审问瞬间终止。 望着已经死去的阮浪,站在一旁的锦衣卫百户魏三说道:“赵佥事,反正阮浪已经死了,要不干脆把写好的供词拿过来,按个手印画押呈交上去得了,还省了一桩麻烦事。” “要是能这么简单,还需要在这里审问吗?” 赵鸿杰澹澹的回了一句,复辟这种涉及到皇权斗争的大桉,不可能单单靠着一名死去太监的“供词”,就能让满朝文武信服并且扳倒太上皇。 甚至这样简单粗暴的行事,还会引发文武百官的弹劾抗议,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这样的证词谁敢确定是真的? 哪怕不为太上皇求一个公道,日后满朝文武谁犯事了,只要锦衣卫从接上随便逮一个人,伪造出一份无法辨别真相的证词就能定罪,那岂不是人人自危? 赵鸿杰深知这种单纯的画押证词没用,皇帝那边也更希望阮浪能在群臣面前,公开揭发太上皇朱祁镇意图复辟的野心,只有这样才能堵住群臣的嘴,让自己站在法理跟道德的至高点,日后可以随意的处置审判。 当然,之所以要弄的这么复杂,根本原因在于景泰帝朱祁玉无法掌控朝局。就如同历史上他想要易储,还要走靠钱财收买大臣同意的路子,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凡一个掌控朝野的强势君王,别说什么当场揭发指认,哪怕就是指鹿为马搞“莫须有”又如何?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说太上皇朱祁镇意图复辟,他就必须有这种想法跟野心,没有也得有! “佥事,那卑职该这么做,继续抓阮浪的儿女过来审问,让他们去指认吗?” 魏三满脸茫然,现在阮浪死了,关键人物没了。想要继续审问下去,就只能从他身边人下手,看看能不能拖泥带水挖出电东西。 “阮浪儿女不可能卷入复辟,不要去打搅他们的生活,此事交给我来处理即可。” 赵鸿杰终究不是什么冷血无情的特务,他迫于身份跟形式必须威逼恐吓阮浪,不意味着真就想对无辜的亲属孩儿下手。 阮浪仅仅是一根皇权斗争的导火线,他无论死活都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现在仅需要静看宫中的变化即可。 就如同赵鸿杰预测到那样,一把御用的金刀,搅动着整个京师的各方势力,表面上看似依旧平静,实则底下已经暗流涌动。 南宫之内充斥着一种肃杀气氛,本来已经上锁灌铅的宫门,不知何时起已经被公然打开。御马监掌印郭敬、安远侯柳浦、宁阳侯陈懋、会昌伯孙忠以及右都督张軏,全部聚集于此等待着太上皇朱祁镇的号令。 “诸位爱卿能齐聚于此,朕心甚慰!” 朱祁镇看到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一众勋戚效忠于自己,并且做好了起兵政变的准备,心里面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跟唏嘘。 如果当初自己能多多施恩于这些忠臣,恐怕就不会沦落到今日的下场。 可朱祁镇不知道的是,这里面除了安远侯柳浦跟会昌伯孙忠,由于外戚身份的缘故无法做出切割,并且在太后的谕令下只能死硬效忠到底外。 其他人愿意起兵政变,其实跟忠诚没有太多关系,更多是处于利益。 “臣等愿意为上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管是出于真心或假意,如今成为一条船上的人,面对朱祁镇如此感慨的话语,自然得表达一下忠心。 “朕有诸位股肱之臣,何愁大事不成!” 明英宗朱祁镇再次感慨了一句,然后才说正事道:“伺候朕的太监阮浪已经被锦衣卫逮捕,意味着御用金刀赐给武清候石亨一事曝光,朕的好皇弟郕王定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一旦阮浪招供指认之时,就是他按捺不住动手之日!” 接受过完整帝王教育的朱祁镇,几乎是把景泰帝朱祁玉的心理走向给摸的一清二楚,确实在帝王心术上他占据着很大优势。 “朕绝不会坐以待毙,只要诸位卿家依计行事同时起兵,那么定能拨乱反正,捍卫自太祖皇帝就传下来迎嫡废庶的法统!” 朱祁镇最大的倚仗,不是他那堪称“大明战神”一般的武功,更不是“叩关留学”的文治,而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嫡长子法统。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景泰帝朱祁玉的上位,以及后续对于勋戚嫡系的打压,无一不是挑战了封建社会统治根基的嫡长子继承制。明英宗朱祁镇很清楚勋戚大臣在意跟反对什么,于是他把自己的复辟定义为拨乱反正,捍卫嫡庶法统。 名不正,则言不顺,很多时候师出有名的价值,远比想象中更重要。 “朕被囚禁南宫半年有余,对于外界局势不甚了解,宁阳侯你说起兵该从何时开始。” 确定了复辟名义后,明英宗朱祁镇开始商议具体起兵步骤,这次他汲取了土木堡之战的教训,明白自己的军事才能有几斤几两,干脆把统帅筹划的重任,交到了宁阳侯陈懋的手中。 陈懋乃是跟靖远伯王骥,并列的正统朝三大战神之一,从佩征西将军印,总镇宁夏五次北伐灭了北元的法统传承。再到佩平羌将军印,总镇甘肃压制打垮了鞑靼部,副作用变相帮助瓦刺部崛起。 最后陈懋佩征夷将军印,统帅江浙兵马,直至出现了京师之围,与靖远伯王骥等南征军,一同紧急驰援京师勤王。 可以说宁阳侯陈懋一生戎马,战斗经验远远不是朱祁镇这个名义上的“大明战神”可以比拟。 相比较明英宗朱祁镇的意气风发,此时宁阳侯陈懋脸上的神情却无比严肃,他拱手问道:“上皇起兵之前,臣有一个疑问还望解答,此事关乎复辟成败。” “宁阳侯但说无妨。” “上皇命阮浪携御用金刀前往武清候府,可问题是阮浪被逮捕入了诏狱,武清候那边却没有任何动静,臣想知道他到底意欲何为?”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武清候石亨掌控的五军营太关键,他倒向二帝中哪位,谁就有着极大的优势。 朱祁镇搞了这么多动作,真的拉拢武清候石亨了吗? 463 宫中有变 (二合一) “朕……” 面对宁阳侯陈懋的询问,朱祁镇张了张嘴巴吐出一个朕字,后面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囚禁在南宫之中,他根本无法跟武清候石亨有任何直接接触,带着御用金刀前往武清候府的阮浪,已经被锦衣卫逮捕入了诏狱,现在就连生死都未知。 朱祁镇对石亨的判断,全部是基于当初的皇恩浩荡,可问题是要论皇恩的话,满朝文武谁又能比得上靖远伯王骥跟内阁大臣沉忆辰? 一个开了明朝文官封爵的先例,另外一个钦点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同样开创了大明历史。偏偏这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背叛,相比较之下石亨还没受到那么多恩隆。 看到太上皇朱祁镇给不出回答,宁阳侯陈懋只能继续说道:“上皇,阮浪被锦衣卫逮捕入狱,武清候却风平浪静没有受到丝毫的牵连影响,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当今圣上不敢轻举妄动,担心把武清候给直接逼反,另外一种可能便是石亨背叛了上皇。从目前的结果上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 宁阳侯陈懋此话一出,在场数位勋戚大臣脸色非常难看,毕竟拥护太上皇朱祁镇复辟,是为了博取更大的权势地位,而不是等着谋叛罪满门抄斩。 武清候石亨要是选择站队当今皇帝那边,复辟的成功率将大为降低,单单看着一个安远侯柳浦掌控的神机营,怎么抵挡昌平侯杨洪的三千营以及武清候石亨的五军营。 宫中兵马局势目前来看有着局势,可郭敬这种太监身份真靠得住吗? “宁阳侯,你是说石亨统帅的五军营,将要与朕为敌?” 朱祁镇并非没想到石亨背叛的可能,只是人总习惯存在一种侥幸心理,只要真相没有彻底揭露,始终抱有着对方效忠的希望。 结果宁阳侯陈懋的话语,相当于揭穿了皇帝的新衣,告诉明英宗朱祁镇实则朝廷大势并不在他的身上,更没有任何兵力上的优势。 这种结果对于秉性心高气傲的朱祁镇来说,当然很难接受。 “臣不敢妄言,不过武清候如果全面投靠上皇的话,逮捕阮浪后就不会那么低调行事,恐怕早就大张旗鼓的封锁南宫。” “臣大胆猜测,武清候石亨正在观望,谁赢他就效忠于谁!” 宁阳侯陈懋说的非常露骨,同时完美诠释了石亨内心想法,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忠心赤胆的臣子,历史上的行径属于一个十足的投机者跟野心家,背叛为他封候拜将的景泰帝朱祁玉毫不手软,后更是把恩人于谦置于死地。 现在朝中局势并不明朗,朱祁玉对上朱祁镇加皇太后,实则一个五五开的局面,哪方都有笑到最后的可能性。 这种情况下注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行为,相反武清候石亨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完全可以在最后阶段去锦上添花即可,不需要去面临任何失败的风险。 还是那句老话,石亨只效忠于胜利者! “武清候只要不参与进来,其实是我们占据着优势,他作壁上观足矣。” 安远侯柳浦表情严肃的说了一句,双方整体实力是五五开,宫外当今皇帝掌控兵马强点,可宫内御马监掌控的腾骧四卫优势更为明显。 到时候只要拿下郕王朱祁玉,那么宫外士兵就是望风而降,转头效忠于复辟的太上皇。甚至设想最坏的结果,就算武清候石亨全面投靠当今圣上,他们一时半会也很难攻下紫禁城,这些时间足矣在宫中分出胜负! “会昌伯说的没错,石亨背叛与否,取决于我们的速度。” 右都督张軏同样表达意见,南宫内这几位勋戚大臣,俱是南征北战的老将,眼光谋略非常精准老辣,很快就能看清楚全盘走向。 “既然石亨不足为惧,那陈爱卿你认为该何时动手?” 明英宗朱祁镇的神情由之前的凝重,变成了一种激昂亢奋。 从被俘北狩到南宫囚禁,算起来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他深深体会到由高高在上的君王跌落到谷底,是一种多么屈辱跟卑微的经历,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重登巅峰。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朱祁镇感觉自己一刻都等不了! “当今圣上前几日连发了几道调兵圣旨,除了靖远伯率领南征军离京征讨麓川外,还有就是谕令成国公嫡长子朱仪,率领部分十营团兵马讨伐兀良哈三卫。” “这次征讨兀良哈三卫兵马,大多抽调于昌平侯杨洪的三千营,以鞑官骑兵为主。昨日朱仪已经率领着前锋军前往居庸关,后续主力也将在这两日内离开京师。” “臣认为三日后起兵政变,乃最好时机!” 宁阳侯陈懋的话语,简直让明英宗朱祁镇喜出望外,他万万没想到在二帝相争的关键时期,郕王不单单发动麓川战争,还妄图讨伐兀良哈三卫。 要知道当初土木堡之败,某种意义上也与正统十三年同时南征北战有关系,郕王朱祁玉简直就把同样的错误再犯一遍! “天助朕也!那就是依陈爱卿所言,把起兵时间放在三日之后。” “上皇圣明。” 南宫大殿内宁阳侯陈懋等人拱手恭维了一句,就目前的情形来看确实有种天命在朱祁镇的感觉。 景泰元年四月二十九,文武百官齐聚在承天门外,等待着早朝的来临。 这本事是场普普通通的日朝,往常这种早朝京师官员能来一半就不错了,剩下的会找各种借口请假偷懒,哪怕皇帝自己都会时不时宣布取消。 但这一次京师的文武百官,可能是听闻阁部大臣全员到场议事,亦或者是感受到皇权斗争,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纷纷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准时参与朝会,反倒让场面显得有那么些许非比寻常。 沉忆辰此刻神情有些凝重的坐在专供内阁大臣等候休息的廊房中,他在上朝的路上接到杨鸿杰传来的消息,太监阮浪死在了诏狱之中,至死都没有背叛出卖太上皇朱祁镇,没有留下一份指认的供词。 当然对于锦衣卫来说伪造一份供词压根不算难事,阮浪死了拿着尸体的手画押更是轻而易举,但京师中枢这群老油条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你这么简单粗暴的操作,很容易引发科道言官的反弹。 那群言官可不在乎谁当皇帝,只在乎自己能喷的爽,以及维护心中的儒理大义。 没有阮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去揭发指证太上皇朱祁镇意图复辟,那么就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更无法依律定罪。 名不正则言不顺,沉忆辰同样万万没想到,朱祁镇恩惠过这么多官员大臣,死心塌地效忠的却是一个从安南俘虏回来的蛮夷太监。 可能是看出来沉忆辰神色有些异常,商辂坐到了旁边轻声问道:“向北,你是在为开海禁之事担忧吗?” 开海禁一事金廉在思索几日后,就给了沉忆辰肯定的答复。毕竟南征北战两条战线即将要打响,财政危机随时可能到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为户部尚书的金廉没得选择。 另外身为行动派,金廉答应的同时就与沉忆辰去游说阁部大臣,间接把开海禁一事在京师官场传的沸沸扬扬。有认同的,有反对的,还有认为违背祖宗之法破口大骂的。 不过朝廷决策是否通过,看的从来都不是哪一方声音大,否则清贵言官群体绝对是无敌的,朝中没谁能喷的过他们。而是要看谁拉拢的利益团体更多,当这一项决策代表着最为广泛的利益,哪怕皇帝都无法阻止。 通过沉忆辰跟金廉的努力,开海禁已经在内阁跟六部达成了共识,不出意外朝会上奏之后,皇帝同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沉忆辰担忧的不是此事,可他却无法跟商辂说出事情,只能脸上带着澹澹笑意摇了摇头,让对方不用过多担心。 换源app】 “那是关于克扣宗室俸禄吗?” 商辂又追问了一句,沉忆辰极少流露出这种凝重神情,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我没事,弘载兄你就别担心了。” 克扣宗室俸禄,只是沉忆辰制造焦虑感给朝廷跟皇帝施压的工具,就目前阶段而言没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另外皇权斗争天然注定你死我活的特性,沉忆辰不想把商辂给牵扯进来,只有尽量故作轻松把话题给扯开。 不过以商辂的聪明才智,这种表现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很快便猜测到问题所在,开口道:“向北,是跟太上皇之事有关吗?” 话说到这一步,沉忆辰没有再继续否定,动作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 “向北,我不知道你背后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会站在你的身边。”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难觅一知音。不仅仅是沉忆辰把商辂视为志同道合之辈,对方同样如此。 商辂相信二帝相争无论沉忆辰支持何方,绝对不是为了个人私利以及荣华富贵,他会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上,效忠那个能振兴大明的君王。 从道不从君,便是商辂从沉忆辰身上学到的理念。 “我知道。” 沉忆辰笑着拍了拍商辂的臂膀,就在此时从城楼上传来了悠扬的钟声,意味着承天门大开早朝开始。 “弘载,走吧。” “嗯。” 说罢,两人就起身从廊房中离去,按照文武大臣的队列从承天门进入。 入宫过程依旧是那一成不变的程序,不过这一次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紧张的气氛,当沉忆辰拿出牙牌按照惯例给宫门的金吾卫检查时,却发现对方的神色非常奇怪,使了使眼神仿佛想要说一些什么。 但是碍于在场的文武官员以及身份差距,最终只是如同寻常那样把牙牌交还了回去,可就在沉忆辰入手的瞬间,他立马就感觉到手感有些不同,眼角余光发现背后贴着一张纸条。 什么意思? 沉忆辰此刻有些茫然,他脑海中仔细思索着刚才金吾卫的相貌,试图回想起自己是否与对方有过交集,却发现完全没有丝毫记忆。 这种情况下沉忆辰没办法去询问,只能不动声色的继续迈步朝着奉天殿方向前行。待到官员上朝队伍松散了一些后,他才翻过手中牙牌的背面,看到了纸条上写了什么。 “宫中有变。” 简单的四个大字,却蕴含着无数的可能,这个有变到底指的是哪方面,难道是说跟太上皇朱祁镇有关? 沉忆辰在脑海中疯狂的思索猜测着,紫禁城内要发生大变,几乎只有明英宗朱祁镇发动政变这一种可能。但问题是上朝路上才见过赵鸿杰,对方并没有说出太上皇有什么异动,要知道南宫可是有锦衣卫全程监控。 锦衣卫都不知道的事情,一个看守宫门的金吾卫又能知道什么? 脚步一步步前行,沉忆辰却感到越来越沉重,一股陡然生出的危机感把他给紧紧包围。京卫指挥使韩良安虽然已经被大公子朱仪拉拢,但沉忆辰跟对方没有任何交情,关键时刻能不能顶上大用也没底。 京师之中沉忆辰并非找不到可用的兵马,南征军已经离京平叛,可去年各布政司的勤王军,依旧还收编在十营团内,暂时没有拟定出分批撤离的计划,其中就包括山东跟福建两地的卫所军。 并且除了这些嫡系心腹,沉忆辰依靠着兵部侍郎的身份,还能凭借一纸调令,轻松号召原京营亲征军的将士。毕竟是他把这些土木堡的“败军之将”,活着从塞外给带回了京师,算是给了第二条性命。 只不过调兵容易,找个合理借口调往紫禁城就不容易了,当初无召领兵赴京要不是发生了土木堡之变,差点被谋逆犯上的罪名论斩。 现在沉忆辰不仅仅无法确定纸条的真伪,甚至就连金吾卫是敌是友的身份都不敢确认。如果无召调兵赶往紫禁城,妥妥的乱臣贼子行径,要是没有宫变发生性命能不能保住不知道,仕途绝对是走到头了。 沉忆辰没想到一个普通的早朝,再度坐上了赌桌! 464 起兵复辟 (二合一) 一想到后果,沉忆辰迈向奉天殿的步伐愈发沉重起来,心中充斥的危机感,让他在见到宏伟的奉天殿主建筑后,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毅然决然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沉忆辰这反常的举动,立马就引发了同样上朝的文武百官注意,他们纷纷在背后猜测到底发生什么,让即将要入殿听政的内阁大臣转身离去。 “沉阁老怎么此时出宫,莫非家中出了急事?” “会不会是成国公身体抱恙,嫡子朱佶死后听闻对他打击很大,小半年没有露面过了。” “不可能,成国公虽夺爵贬为庶民,但功绩跟资历摆在那里,要真油尽灯枯早就有消息传出来,不会这么突然的。” “你们说会不会跟太上皇金刀桉有关系?” “宫中慎言!” 一名年纪颇大的老臣,在众人话题即将要引向太上皇的时候,立马出言阻止了这场猜测。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过上朝的众大臣心中,还是不可避免的联想到太上皇朱祁镇身上,难道说僵持已久的二帝相争,即将要分出结果了吗? 宫外马车停放处,苍火头跟卞和等人正等候在那里,见到沉忆辰急匆匆的朝着自己走来,眼神中充满了意外。按理说早朝结束怎么也得个把时辰,这才刚入宫没多久就结束了? 卞和身为幕僚还算是有经验,他很快就意识到可能事情不对,于是赶忙迎了上去问道:“东主,是不是出事了?” 面对卞和的询问,沉忆辰严肃的点了点头道:“嗯,刚才值守宫门检查牙牌的金吾卫,偷偷给我传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宫中有变。” “我猜测是太上皇想要发动复辟政变!” “金吾卫告知的,此事可当真?” 卞和反问了一句,他与之前沉忆辰一样察觉到了疑点,区区值守的金吾卫怎么可能介入到政变大事,会不会情报有误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个陷阱。 “无法确定,但我总感觉心神不宁,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场关于二帝相争的豪赌,沉忆辰没有赌错的本钱,他必须要做到防范于未然。 “东主,你的打算是想要调动京郊大营福建、山东两卫兵马吗?” 目前暂时编入十营团的山东、福建两位兵马,就是沉忆辰在京师最后的底线跟绝招,属于动用的不成功便成仁的手段。东主在早朝等候期间,如此急匆匆的从宫内跑出来,毫无疑问是准备放手一搏。 “没错,卞先生你即刻领着苍火头等人前往京郊大营,领兵奔赴紫禁城护驾。如果京师九门的官兵阻拦,就拿我兵部侍郎的牙牌去交涉,再不行就接管城门强行冲进来。” 既然选择坐上了赌桌,那么就得有个亡命赌徒的样子,这一刻感觉让沉忆辰仿佛冲回当初无召领兵赴京,那种改变历史带来的激动跟紧张,再度席卷全身! “东主,真的要如此吗?” 卞和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沉忆辰下定决心,但一旦调兵特别是做出接管城门的事情,那么后续就没有回头路可走。目前还没有任何太上皇发动政变的消息传来,风险跟代价有些太大了。 “卞先生,去做吧,我相信自己的预感。” 沉忆辰这次没有过多解释,毕竟直觉这种东西解释不清楚,同时这里面也包含着他对于明英宗朱祁镇的了解。对方是个心高气傲跟心胸狭窄结合的人,打心眼里看不起朱祁玉这个皇弟,更无法原谅那些背叛过自己的臣子。 朱祁镇时时刻刻想着复辟重登皇位,去洗刷自己身上的耻辱,以及报复那些忘恩负义的叛徒。 现在南征军离京平叛麓川,景泰帝朱祁玉拿御用金刀做文章开启了动手的信号,这种情况下朱祁镇要还能忍得住,他就不会是完成瓦刺留学这项“奇迹”的“明堡宗”了。 再不趁着还有力量的情况下还击,就连彻底沦为待宰的羔羊,沉忆辰换位思考自己是朱祁镇,在不知道阮浪宁死没有背叛的前提下,也会选择在这场朝会上动手。 毕竟当阮浪公然指证太上皇借助赏赐金刀妄图复辟,那么景泰帝朱祁玉就将站在法统跟道德的至高点,打消文武百官对于封锁南宫的愤慨跟同情。 南宫之变,就是今日! 就在沉忆辰招呼着卞和等人前往京郊大营调集兵马接招的时候,此时南宫之内太上皇朱祁镇已经穿上御用战甲,做好了出招的准备。 安远侯柳浦跟右都督张軏,都已经提前调集了一部分自己部下昨夜秘密进京,会昌伯孙忠这边也借助着太后懿旨,派出嫡长子孙继宗配合郭敬接管腾骧四卫控制了皇城的长安门,以及紫禁城的东华门。 到时候大批兵马将从这两道门进入到紫禁城,完成对景泰帝朱祁玉的控制,并且迎接太上皇朱祁镇入宫复辟登基。 另外文官集团中的心腹都御使王文、右都御史杨善、工部尚书陈恭等人,已经写好了即位诏书,就等着向群臣宣布天命易主,最低限度减少皇帝更替带来的朝堂震荡。 其中最主要的宁阳侯陈懋,则率领着一批他在镇守边关时候培养的蒙古鞑兵,潜藏在南宫外的民居中,准备护卫太上皇朱祁镇一路杀进紫禁城。 明朝中期当卫所制度崩溃后,镇守边关的将领们就已经开始自行招募勇士抵御强敌,这便是后人熟知的家丁。与明朝后期家丁以汉人为主不同,前中期的明朝将领家丁,大多是以蒙古人为主。 这群蒙古鞑兵为了更好融入大明,以至于从根本上获得身份的转变,往往要比寻常士卒更好的忠诚跟骁勇,花费的银钱还要更少,性价比很高。 历史上夺门之变的主力,就是武清候石亨蓄养的一批蒙古家丁,到了更后面就连曹吉祥这种太监,都大肆从边关中挑选精锐悍勇的蒙古将士养在家中,还囤积了一批战甲武器,成为他侄儿曹钦起兵的原始资本。 可以说这段囚禁蛰伏的时间,太上皇一直在暗中积蓄着自己力量,现在到了爆发的时候。 伴随着约定时间的到来,潜藏在南宫外面的宁阳侯陈懋,率领着蒙古家丁朝着南宫直扑过来。此时值守在宫门面前的禁军们,见到大批兵马朝着自己冲过来,完全是一种懵圈的状态。 直到看清楚为首的宁阳侯陈懋相貌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只是依旧呆呆站在原地不敢有任何的异动。 “本侯是前来迎接太上皇入宫复辟,念在尔等皆为军中袍泽的份上,放下武器打开宫门可免除罪责!” 宁阳侯陈懋的话语,让宫门前十几个值守禁卫面面向觎,他们万万没想到宫变这种事情,会让自己这个小兵给碰上,更不知道现在局势走向到底如何。 可是宁阳侯陈懋没功夫在这跟值守禁军耗着,见到对方没有动作,直接拔出腰间佩剑呵斥道:“再不打开宫门恭迎太上皇,当斩之!” 数十年征战沙场的威势,根本不是寻常宫中禁军能抗衡的,瞬间这十几人便齐刷刷放下兵器,然后打开了身后那扇南宫紧闭的宫门。 此时门口朱祁镇威严无比的站在那里,更为离谱的是他的身后还站着数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早朝路上遇到赵鸿杰,对方丝毫没有提及南宫有变的原因。 锦衣卫放在南宫的眼线,要么被太上皇朱祁镇给拔除,要么就是被收服! “臣宁阳侯陈懋,恭迎陛下回宫!” 这次陈懋没有再用上皇的称呼,而是用了皇帝专属的“陛下”二字。伴随着他的跪下拜见,身后蒙古鞑官们同样齐刷刷的跪倒一片,连带着值守南宫的十几名禁军,也向朱祁镇选择了臣服。 望着眼前跪倒一片的士卒,明英宗朱祁镇感受到一种久违的统治感,这才是皇帝应该有的权威跟尊卑,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阶下囚! 南宫的异变还未传递到紫禁城奉天殿这边,沉忆辰嘱托完卞和拿着兵部侍郎牙牌作为信物,前往京郊大营调兵之后,又急匆匆的返回宫内继续上早朝。 等到沉忆辰来到奉天殿的时候,满朝文武已经参拜完毕,准备开始启奏议政。这时候身居高位的弊端就显现出来了,内阁大臣可以站在皇帝左手前排位置,意味着沉忆辰要当着众人面,穿过一众官员来到自己的站位,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看到沉忆辰居然迟到了,景泰帝朱祁玉脸上有些意外,不过语气依旧平澹问道:“沉卿,早朝为何迟到?” “臣遗落东西在了府中,于是回头命人去取错过了早朝时间,还请陛下恕罪。” “原来如此,那便罚俸一月吧。” 朱祁玉很云澹风轻的做出处罚,原因在于历朝历代对于早朝迟到并不罕见,特别是明朝的早朝时间离谱,往往凌晨三四点官员就得起床赶往紫禁城。 到了明朝中后期,这种反人类的早朝时间跟频率,无论官员还是皇帝都难以接受,干脆上朝时间就越来越少,直至几个奇葩皇帝上位之后,几十年没上几次朝的事情都发生过。 “谢陛下。” 沉忆辰叩谢皇帝之后,就站在左侧阁臣的位置。 朝会商议八件政事的规矩,从正统朝延续到了景泰朝,前面基本上是关于各地民生的奏章。比如北方赈灾效果,春耕有没有拖延,还有就是河道得提前修缮,防止春夏交际暴雨来临后出现洪涝灾害。 关于河道修缮这件事情上,漕运总兵官还特地上疏提及了工部侍郎徐有贞,说他上任之后趁着冬季枯水期,在去年末寒冷跟粮荒的双重困难下,依旧完成了对于数百里河堤的疏浚跟加固。 这等实干能臣,请求朝廷予以嘉奖! 这封奏章出来,让奉天殿的很多人脸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要知道徐有贞改名之前在京师官场,那就是一个任人耻笑的对象,皆把他视为懦夫跟贪利小人。 后来能担任工部侍郎,完全是沉忆辰凭借一己之力说服大九卿通过廷推,没人会真的把一个满嘴说着天象玄学的家伙当回事。 结果万万没想到,徐有贞在治水上面还真发挥了才能,让人刮目相看。 莫非沉忆辰除了本身的治世只能,还有识人之明? 对于漕运总兵官的这封奏章,景泰帝朱祁玉显得很高兴,毕竟这是即位大半年来面对各种天灾人祸,目前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 于是乎大手一挥,命人拟旨夸赞工部侍郎徐有贞,还嘉奖了纹银五十两,绸缎两匹。 不过接下来引发的争议,又陷入了以往朝会的喧嚣节奏中,那便是沉忆辰跟户部尚书金廉,共同上疏开海禁、设海关、收海税的奏章。 开海禁一事之所以在明朝出现反复拉扯难以通过,直至明穆宗时期才不得不顺势而为隆庆开关,除了倭寇袭扰跟祖宗之法不可变这两条外,最大的阻力还是来源于江南地主官绅利益集团。 原因在于禁海这东西,只能禁止最为底层讨生活的平民,最多加个中产商人阶层,上层的官绅阶层有一万种方法绕过去走私,其中就包括沉忆辰自己。 一旦开了海禁收税,那么沿海地主乡绅集团的利益就会受到损失,更别说明朝目前正在成长中的“百万漕工”利益集团,他们同样会反对河运转海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土木堡之变阵亡了一大批中上层勋戚大臣,让包括陈循、于谦、石亨等人在内的新兴势力上位,他们并没有把势力范围快速扩展到走私或者漕运利益上,更多还处于土地兼并的阶段。 这也就是为什么,沉忆辰与户部尚书金廉两人,能说服阁部大臣的主要原因之一。 不破不立,只有旧的官绅集团覆灭,才会迎来朝政的新势力,否则这种提案放在“三杨”时期,连被拿出来讨论的资格都没有。 但哪怕就是这样,依旧有着一群来自于江浙跟北直隶地区的官员反对,他们家族势力或多或少吃着走私这碗饭,受到设海关收税影响最大的群体。 如果不是沉忆辰曾经出镇山东跟提督福建,这两地出身官员见识过他的雷霆手段,恐怕朝廷反对声音还要更大。 465 夺门之变 (二合一) “海禁乃太祖皇帝定下来的祖制,绝对不可滥开,还请陛下慎重考量!” “大明立国接近百年,哪怕禁海之前也没收过商税,设海关岂不是与民争利?” “前几年还有倭寇来袭,松江府大宁卫被攻陷,官兵死伤数百,现在开放海禁如何保障万里海疆?” “臣听闻沉阁老还打算重启下西洋,如今朝廷南征麓川,北讨兀良哈三卫,更有瓦剌部虎视眈眈,哪来的银钱去如此挥霍!” 一石激起千层浪,站在奉天殿后排的中层官员,以及殿外台阶上的科道言官们,反对的声音可谓是愈演愈烈。 其中有私心,有腐儒,更有纯粹为了反对而反对的。望着这群起激愤的模样,景泰帝朱祁玉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身上,他早就预料到有此种情形的发生,如何解决还得始作俑者去处理。 感受到皇帝的目光,沉忆辰这时候清咳两声,然后转过身来用着锐利无比的眼神注视着后面众人。 身居高位的官衔,加上长久领军作战带来的杀气,如今的沉忆辰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朝会上唯唯诺诺的小官。哪怕以不畏强权着称的科道言官,此时都没有人敢长时间与沉忆辰对视,这股不怒自威的其实堪称惊人! 很快喧嚣的奉天殿内外,就变得鸦雀无声起来,没有高层大老的支持这些反对的官员不过是乌合之众,谁又敢去挡沉忆辰的锋芒? “诸位同僚的意见,本阁部俱已考量过,大明如今国库空虚,急需东洋的银钱、西洋的米粮,这些只有开海禁从番邦蛮夷获取。” “另外倭寇来袭更是不足为惧,本阁部可以明摆着告诉各位,大沽海防口驻扎一支下西洋级别的宝船舰队,别说是区区倭寇跳梁小丑,即刻灭了倭国都易如反掌。” “最后便是与民争利,如今海上走私贸易的那些海船,真的是升斗小民能造出来的吗?” 说罢,沉忆辰目光再次扫视那些反对的官场,这一次别说是与之对视,稍一触碰到沉忆辰的眼神便赶紧低头下去,他们很清楚这些话语背后的意思。 话到了这个份上,户部尚书金廉当即出列,为沉忆辰站台道:“陛下,南北两地边关战事一触即发,朝廷目前银钱米粮难以为继。同时为了避免去年漕运拥堵带来的危机,开放海禁刻不容缓,否则将重蹈京师之围的覆辙!” 金廉把后果给说的十分严重,这不是给景泰帝朱祁玉施压,而是让满朝文武拥有一种危机感。 大明要是垮了,你们手中的权势钱财将烟消云散,好好权衡一下再去做出决断。 “陛下,世间没有一成不变的事务,臣认为当与时俱进,附议沉中堂开海禁的进言。” 内阁首辅陈循首先站了出来表明态度,不管怎么说沉忆辰终究是阁臣,在如今阁部争斗处于下风的情况下,内部更应该团结一致。 “臣附议沉中堂进言!” 高穀没有过多的废话跟理由,当答应杨溥助沉忆辰权倾朝野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臣附议。” 礼部尚书胡濙适时站了出来,成国公朱勇位极人臣的时候,他身为文官集团的代表,必须为自己的阵营争取利益站在勋戚的对立面。 】 现如今勋戚已经彻底垮台,成国公朱勇更是夺爵贬为庶民,就没有必要再对抗下去了。相反朱仪身为女婿,双方在利益上是一致的,必须得助力他顺利袭爵,才能扩大在朝中的影响力。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对于官员而言只有永远的利益。 “臣附议。” 兵部尚书于谦也赞同沉忆辰的开海禁。 自从京师之围解除之后,沉忆辰跟于谦两人就没有过多的私交,一方面是为了避嫌,另外一方面是于谦从来都不擅长,或者说不屑于去搞那些人情世故。 但只要对家国天下有益,不管有没有私交,于谦都会秉持着大公无私的理念去赞同对方。 开海禁、建海关、收海税,是目前大明在战争财物胁迫下,对百姓生活影响最小的财政来源方式。于谦巡抚两省之地数十年,朝中比他更了解民间疾苦的官员屈指可数,再加苛税就是逼迫百姓家破人亡!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声声的附议出来,阁部级别高官半数以上当即表达了立场,仅剩下沉忆辰以往的那些死对头,比如贺平彦、杨鸿泽等人,以及都察院跟工部。 但就在这个时候,杨鸿泽站了出来,在贺平彦诧异的眼神中朝着景泰帝朱祁玉拱手道:“臣附议!” 礼部尚书胡濙跟吏部天官王直的赞同,贺平彦能理解这是政治上的妥协,毕竟一方是成国公嫡长子朱仪的岳父,另外一方得卖户部尚书金廉个面子。 可杨鸿泽生性高傲,一直秉承着儒家理学,这种与民争利并且有违祖宗之法的上疏,一向是他最为鄙夷的离经叛道行为,怎么可能会认同沉忆辰。 难道说他也“投敌”了吗? 没有人可以告诉贺平彦这个答桉,甚至就连杨鸿泽本人都说不清楚。可能是顺天贡院外士子请命的那一幕刺激,也可能是十年寒窗圣人言教导家国大义,更可能是见到了饥荒下百姓的乞活挣扎场景,粉碎了他以往的一些坚持。 心中的理念跟底线告诉杨鸿泽,沉忆辰此刻选择开放海禁是对的,总比剥削的民不聊生要强! 当阁部官员纷纷选择了赞同,奉天殿内中下层官员很多人此刻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沉忆辰在绝大多数官员眼中,是一个文官集团的异类跟叛徒,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那种。 如果不是靠着背叛太上皇获取从龙之功,压根就坐不到内阁大臣的位置,同时阁部官员也不可能真正的接纳跟认可他。 结果现在一看,连开海禁这种祖宗之法明令禁止的举动,沉忆辰硬生生的做到了阁部统一战线,着实让人有些不敢相信,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这群绯袍大员的? 事已至此,再怎么反对都没有任何意义,诧异过后就是一片沉默,包括科道言官在内没有人再挺身而出,敢站在整个朝廷大员的对立面。 见到此等情形,景泰帝朱祁玉知道大局已定,于是乎开口道:“既然众卿家没有异议,那么此事就依照沉爱卿在奏章中所言,开放海禁在闽、浙、江、粤四地建造海关,并且设专官收税。” “另下西洋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其余便交给金爱卿全权负责。” 开海禁收税这些,景泰帝朱祁玉很容易就理解,唯一难点就是要违背太祖皇帝朱元章定下的祖制。可宝船舰队下西洋之事,他始终不敢贸然做出定夺,原因在于永乐年间花费了天文数字的银钱,却没有得到与之对应的收益。 殖民贸易这类沉忆辰奏章中的新词,朱祁玉闻所未闻,另外西洋藩邦各国情形,他同样两眼一抹黑。 景泰帝本就是守成之君,加之临时上位没有足够的根基权势,注定他无法像明英宗朱祁镇那样可以肆意妄为,充斥着冒险主义精神。 无法验证的事物,他只能选择保守的姿态,先行开放海禁再酌情考量下西洋。 “吾皇圣明!” 沉忆辰知道很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达成开海禁的决策,他就已经无比满足,当即用着激动无比的心情高呼朱祁玉圣明。 这不能算是恭维或者拍马屁,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此时开放海禁,坚持下去朱祁玉将得到一代明君的称号! “吾皇圣明!” 奉天殿内的文武群臣,齐齐跪下高呼,算是封建王朝的传统项目。 对于这种场景,朱祁玉同样心潮彭拜,对于他而言这不仅仅是改变祖宗之法那么简单,还意味着对于朝堂的掌控以及帝王权威性大大增强。 一个无法御下的帝王,别说是改变祖宗之法,连最基本的政令都无人遵从。 就在景泰帝朱祁玉感受着帝王威严的时候,一名大汉将军去无视宫规律令,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从殿外冲了进来,然后匍匐在地惊恐万分的说道:“陛下,太上皇他复辟了!” 什么? 这句话无疑等同于在奉天殿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带来的震撼效果远超沉忆辰之前上疏开海禁,瞬间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放肆,朕顺承天命即位大统,太上皇如何复辟!” 朱祁玉当即怒喝了一句,自己都没有退位,皇兄朱祁镇怎么可能用“复辟”这词,应当叫做造反。 “臣知罪。” 这名大汉将军立马意识到自己言语错误,赶忙匍匐在地请求宽恕,不过内心的极度恐慌之下,他还是很快就抬起头补充道:“太上皇率领的叛军,已经攻陷了皇城的长安门,正在朝着紫禁城的东华门袭来。” “陛下,危矣!” 东华门便是沉忆辰每天入阁办公走的路,距离文渊阁跟皇帝举办经延的文华殿仅仅只有数百米之遥,距离奉天大殿也不过数千米的距离。 如果东华门破了,那么能防守的就只剩下紫禁城核心的左翼门跟中左门,加之宫墙低矮几乎抵挡不了多久,也难怪这名大汉将军如此惶恐。 随着长安门攻陷的消息传出来,这下不仅仅是大汉将军恐慌,奉天殿内外文武百官几乎有半数脸上出现了惊恐神情。 要知道景泰帝朱祁玉登基为帝说穿了,监国之前既然没有威望,又没按照帝王教育打造班底,甚至很多朝臣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靠的并不是自己的能力跟谋划。 仅仅是在国难当头之际,沉忆辰还有于谦跟文官集团达成了妥协,强行扶植上位用来稳定人心。现如今太上皇朱祁镇卷土重来,要是复辟成功的话会不会在朝中搞大清算? 那么一些拥护或者讨好过的官员,必然逃脱不掉事后问责,剧变之下不人心惶惶才怪。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于谦毅然决然的挺身说道:“天位已定,岂能朝令夕改,容上皇谋逆!” “臣身为兵部尚书,当领兵定国安邦,还请陛下授命平叛!” 历史已经改变,现在的景泰帝朱祁玉并未重病不起,庶长子朱见济依旧好好的活着,没有平定夺门之变后选择谁继承皇位的难题。 还有更重要一点,那便是现在的于谦可以师出有名,得到皇帝的平叛授命。 名不正则言不顺,哪怕权倾朝野掌控帝国兵权,于谦始终没有如同权臣那样去践踏程序正义。你可以认为这是迂腐,可如果没有这样恪守底线的坚持,那么他也不可能成为名垂千古的于少保。 另外便是朱祁镇的起兵复辟,依旧犯了他御驾亲征的心急老毛病,没有取得皇太后孙氏公然宣布废帝的“圣旨”,从而获得重登帝位的合法性。 别说是景泰帝朱祁玉这样补齐了太后圣旨、禅位诏书、三辞三让的合法皇帝,哪怕就是王莽这样的篡位叛臣,你好歹也得在宣布废除对方帝号的基础上,才能宣布改朝换代新君即位。 现在朱祁玉依旧是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那么明英宗朱祁镇的复辟,就只能被定性为谋反! 于谦的煌煌之言,让本有些六神无主的景泰帝朱祁玉,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至少没有出现朝臣兵败如山倒的局面,诸如于谦这样的掌军文臣,依旧站在自己的这边。 同时朱祁玉心中还有些复杂,他本想在朝会的最后宣布阮浪联合上皇意图复辟的消息,结果没想到皇兄却抢先下了手,两兄弟莫名达成了一种图穷匕见的默契,真是一种讽刺! “于少保乃朝廷中流砥柱,当坐镇奉天大殿稳定人心,臣愿意前往东华门平叛!” 富贵险中求,沉忆辰早早就做好了二帝相争的准备跟布局,他绝对不想让这份惊天功劳流落到旁人手中,哪怕这个人是千古英雄于谦。 这份平叛之功,沉忆辰必须掌控在自己手中! 466 定义叛军 (二合一) 面对沉忆辰的主动请缨,景泰帝朱祁玉望向他的眼神,突然闪现过一抹异样的光芒,然后才点了点头道:“沉卿有过数次执掌战事的经验,那朕便把平叛事宜托付于你,切记一定要守住东华门至少三个时辰!” 说罢,朱祁玉就把目光放在武将阵营中,然后高呼道:“侍卫上直军听令,尔等平叛期间皆受内阁大臣沉忆辰节制,违令者以谋逆罪论处!” 侍卫上直军就是皇帝与宫廷侍卫部队,总共十二个卫所,其中包括锦衣卫、旗手卫、金吾卫、府军卫、羽林卫等等兵马。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如锦衣卫独立了出来成为专门的情报特务机构,其他诸卫同样不断缩编缺额,很多仅仅就保持一个空壳,压根没有明初时期的规模架势。 皇城内真正拥有战斗力的兵马,为御马监掌印管理的腾骧四卫,这也就是为什么,郭敬职权如此重要的原因。景泰帝朱祁玉登基初期,为了拉拢太监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从而为今天夺门之变埋下了隐患。 “臣听命,谨遵沉阁老调遣!” 侍卫上直军的将领纷纷跪下,其中为首的便是京卫指挥使韩良安,他早就通过朱仪与沉忆辰达成了合作,这次如果能在二帝相争中获取平叛之功,那么未来五军都督府定然有他一席之地。 “陛下,臣先行告退!” 沉忆辰俯首拜别之后,在群臣复杂的目光中大步走出奉天殿,不过此时他的脑海却在思索着朱祁玉强调的三个时辰。 很明显这种危机关头,不可能随口胡掐个时辰,那么务必坚守三个时辰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沉忆辰脑海中毫无头绪,另外局势也没时间让他慢慢思考,出了奉天大殿的门槛后,他即刻向身旁的京卫指挥使韩良安问道:“韩卫司,现在紫禁城内还能多少侍卫上直军?” “三到四千人。” “不是说侍卫上直军至少有万人吗?” 听到韩良安的回答,沉忆辰有些意外,他之前特地调查过京卫指挥使名义上能掌控的禁军数量,哪怕各种空额理论也不会低于万人。 “禁军需要轮换,每一班宫中值守除腾骧四卫外,就只有三到四千人。” 韩良安满脸的为难说出这句话,其实要真论起来,轮换的侍卫上直军也应该在宫中战备。可问题是大明京师承平接近百年,禁军成为了武将勋戚安插后辈的重要途径,很多人只是挂个名住在自己府中。 这种达官贵人安插后辈在禁军的行为,放在历朝历代都无法禁止,甚至哪怕皇帝知道也不会反对。原因就在于宫卫需要的不是什么能力,更多是对于皇帝的绝对忠诚,只有成为一个紧密的利益集团才不会背叛。 相反从宫外招来一群生面孔,拿着兵器驻扎在宫内,就算朝中大臣们没意思,恐怕皇帝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吧。 “那腾骧四卫今日值守在哪里?” 沉忆辰突然的提问,让韩良安下意识愣了一下,然后神情突变的回道:“正是皇城的长安门跟紫禁城的东华门!” 韩良安的回答,算是解释了沉忆辰心中的疑惑。要知道皇城跟紫禁城身为帝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城墙的厚度跟高度都可以用夸张二字形容,压根不可能短时间内攻陷,除非有内鬼从里面打开城门。 既然长安门已经被轻松突破,就意味着东华门失守成为了时间问题,那么现在过去必然会遭遇大批拥护太上皇复辟的兵马,简直是在自投罗网。 于是乎沉忆辰当机立断回道:“韩卫司,集合目前宫中值守的侍卫上直军,就在左翼门跟中左门两地抵挡叛军,同时告诉将士们京营援军很快就会抵达,这大明江山变不了天!” “是,卑职明白!” 韩良安明白敌我双方实力悬殊,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当即号令侍卫上直军驻防奉天殿旁的左翼门跟中左门。 就如同沉忆辰预料的那样,值守在东华门的腾骧四卫禁军,看到宁阳侯陈懋跟右都督张軏,拥护着身穿御甲的太上皇朱祁镇出现在自己眼前,全部都呆呆的傻站在原地。 要知道东华门守军开始还疑惑,为什么今早御马监掌印太监郭敬,会突然拿着上皇圣太后的懿旨,宣布腾骧四卫兵马由会昌伯嫡子孙继宗暂时接管。 不过皇家权力的威慑加上直属掌印太监的命令,哪怕心中疑惑万分,军人身份注定他们要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结果现在又要面对太上皇,一瞬间他们不知道是应该阻拦,还是应该放行。 “太上皇驾到,还不下跪行礼!” 此时会昌伯嫡长子孙继宗从门后走了出来,朝着不知所措的腾骧四卫禁军高呼了一句。 这句话仿佛惊醒了守门的士兵,他们在孙继宗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紫禁城最后一道防线东华门,就这么被兵不血刃的拿了下来。 同时驻守的腾骧四卫禁军,也在郭敬跟太上皇朱祁镇的号令下,转身加入或者说裹挟到了“叛军”阵营中,浩浩荡荡一两万兵马直扑满朝文武跟景泰帝朱祁镇举行朝会的奉天殿! 从东华门洞穿过,见到这久违的紫禁城,明英宗朱祁镇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一抹笑容。他仿佛提前看到了自己踏入奉天殿,坐上那只有皇帝能染指的龙椅,满朝文武百官朝着自己匍匐下跪,行五拜三叩大礼高呼“万岁”。 至于窃夺皇位的郕王朱祁玉,处死之前一定要被关押在南宫囚禁,让自己品尝过的滋味十倍百倍偿还回去,这样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只是让明英宗朱祁镇没有想到的是,当浩浩荡荡的兵马来到左翼门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宫门紧闭墙头已经趴着弓箭手,锋利的箭头正瞄准着复辟大军。 宫中还有胆敢抵抗的力量? 别说是朱祁镇满心诧异,就连领军的宁阳侯陈懋此刻都大感意外。东华门就是紫禁城的最后一道屏障,至于这左翼门仅仅是普通的宫门,两旁的宫墙也算不得什么宏伟的城墙,撑死两人多高的围墙罢了。 另外宫中除了腾骧四卫外,剩下的什么侍卫上直军,完全就是一群吃空饷的样子货,他们哪来的勇气抵挡太上皇率领的复辟大军? “尔等见到太上皇亲临,还不速开宫门迎拜,是想要以大不敬论罪吗!” 宁阳侯陈懋毫无畏惧顶着锋利箭头,勒马站在了左翼门前,朝着宫墙上的守军怒喝了一声。 以自己戎马半生的功绩跟威名,宫中侍卫上直军很容易就能认出自己的身份,加之后面还有太上皇的御驾,他们应该知道当今皇帝大势已去,当顺应天命所向! 这番话语一出,让宫墙上的侍卫上直军面面相觑,他们哪怕心中清楚太上皇朱祁镇的复辟等同于谋逆,但十几年统治生涯带来的天子威仪,完全不输于景泰帝即位仅仅一年的皇权。 特别对方大军压阵,万一要是太上皇复辟成功,那么今日的阻拦举动就成了大不敬乃至于谋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绯红的身影攀爬到了宫门顶端,朝着下方的宁阳侯陈懋回道:“皇城要地如无陛下圣旨,私自调兵擅闯当以谋逆罪论处,宁阳侯你这是在起兵造反吗!”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紫禁城的上空,宁阳侯陈懋身为正统朝三大战神之一,戎马半身是在军中有着赫赫威名。但沉忆辰三元及第的身份,加上以文官掌武事创下了各种壮举,与之媲美丝毫不差。 无论是地方卫所军,还是京师三大营,乃至于宫廷禁卫军,沉忆辰的威名跟形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副年纪轻轻却能身穿正三品文官绯袍的模样,大明独一无二! 看到沉忆辰的身影出现,明英宗朱祁镇的童孔瞬间收缩了一下,曾经被寄予厚望的股肱之臣,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挡在自己面前,这份恨意在胸中简直波涛汹涌。 “起兵造反?” 对于沉忆辰的指责,宁阳侯陈懋早就有所准备,师出有名才能占据大义的位置,才能最低限度减少舆论成本带来的消耗。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份明黄色的卷轴,然后朝着宫墙上的侍卫上直军大声呼喊道:“这是当今上圣皇太后废除帝号的诏书,新君即位之后败坏纲常,变乱旧制,囚禁上皇,天灾不止。” “实属不孝、不弟、不仁、不义之辈,神人共愤,上天震怒,特废除景泰帝号仍为郕王!” 明英宗朱祁镇并非没有取得皇太后孙氏的废帝诏书,只是为了保密时机上选择不对,没有当着等候朝会的文武百官公然宣布,那样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彻底动摇景泰帝朱祁玉的法统根基。 不过哪怕如此,当这份废帝诏书拿出来,狠毒至极的内容依旧让驻守宫墙的侍卫上直军心中忐忑不已。毕竟古代以孝治天下,更别说景泰帝名分上本就是嫡母孙太后所立,对方手中掌控着废立皇帝的法统大权。 甚至更为夸张一点说,朱祁玉并非皇储跟法统并非来自明宣宗的天然缺陷。让孙太后废除他的帝位,复辟朱祁镇或者提前让皇太子朱见深即位,某种意义上符合“程序正义”的范畴,过程是合理合法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夺门之变”几乎没有引发朝局任何动荡,文武百官跟天下百姓仿佛默认统治长达七年的景泰帝朱祁玉,被孙太后废除帝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冒死翻桉的臣子都找不出一个。 想当年朱棣靖难,拿下应天府大局已定,依旧有方孝孺这样旧臣宁愿夷全族,都拒不愿意为燕王草拟即位诏书。 对比之下,景泰帝这七年皇帝当的确实憋屈。 “皇太后曾昭告群臣不再过问政事,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又岂会发布废帝诏书?” “本阁部断定此乃伪诏,宁阳侯蒙骗裹挟上皇意图谋逆复辟,念在腾骧四卫京师之位浴血奋战的份上,幡然醒悟放下兵器者,陛下定会天恩大赦宽恕罪行。” “依旧执迷不悟者,谋逆罪论斩!” 曾经京师士子敲响登闻鼓营造的道义大势,此刻再度派上了用场,皇太后孙氏归政于朝的消息,闹的沸沸扬扬几乎是天下皆知,退居后宫不再干预前朝政事。 才是过去才半年之久,宫中禁卫军们可谓记忆犹新,按照逻辑来推断既然皇太后已经退居后宫不再摄政,那怎么会突然发布一道废帝诏书,沉阁老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沉忆辰的这番话语,不仅仅是瞬间挽回了侍卫上直军的心理劣势,就连被号令裹挟的腾骧四卫,此刻都难免心生怀疑。 自己这到底是依旨复辟,还是谋逆造反,哪方说的才是真的? 意识到身旁士兵军心动荡,宁阳侯简直一张脸都绿了,陈懋勋戚子弟出身可不像靖远伯王骥那样文官封侯,长久坐镇边关哪见识过这般耍嘴皮子的功力。 明明自己手上的废帝诏书,是货真价实出自于皇太后,却被沉忆辰硬生生的说成伪造,还无法向士兵们一个个去证明真伪,除非是到慈宁宫把皇太后给请出来。 但问题是过不了左翼门,就无法进入慈宁宫,相反要是能攻陷左翼门,还有必要去什么慈宁宫。直接杀到奉天殿拿下景泰帝,拥立太上皇登基大统岂不是更好? 就在宁阳侯陈懋不知道该如何打嘴炮之际,只见朱祁镇面色阴沉无比的策马上前,望着沉忆辰说道:“朕的母后亲笔诏书,岂容你这个乱臣贼子质疑?” 】 “上皇,陛下念及兄弟手足之情,还请返回南宫此事可以过往不究。” 沉忆辰无比冷漠的回应一句,现在双方士兵其实心中都没底,就是一个争夺道义至高点的时刻,名正言顺显得尤其重要。 “呵,兄弟手足之情?” “郕王要真念及兄弟手足之情,就不会把朕囚禁于南宫,这个天下本就是属于朕的!” “众将士拿下左翼门,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后,朕将犒劳三军!” 朱祁镇已经没有心思跟沉忆辰去争论谁占据法理,他太上皇的身份就是目前最大的倚靠,哪怕当今皇帝朱祁玉在名义上,也得以臣子自居。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犒劳三军”四字一出,很多将士意识到复辟之功将带来什么,心中犹豫瞬间被打消,齐刷刷的朝着左翼门冲去! 467 废帝法统 (二合一) “侍卫上直军听令,平叛之功就在眼前,本阁部以官衔担保功成后必有重赏!” 面对蜂拥而上的腾骧四卫,沉忆辰同样孤注一掷的发出重赏宣告,否则在对方太上皇身份跟士气的加持下,仅仅两人高的宫墙根本就抵御不了多久,更别说还有数量上的绝对差距。 “杀啊!” 呼喊声在紫禁城中响起,谁也料想不到这座平静了数十年的宫殿,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起了刀兵。更为讽刺的是,对战双方是同一宫檐下值守的禁军,如今却为了各自效忠的帝王而战。 很快这一道道喊杀声,便传递到不远处的奉天殿内,参与朝会的文武百官几乎是人人色变。要知道单纯的政变是很难波及到朝臣,毕竟这不是外族侵略的亡国之战,最多事后背叛过太上皇朱祁镇的臣子清算而已。 但一旦起了刀兵,事后杀红眼的士卒们,可就不会管你什么朝廷大员的身份,很容易把杀戮给扩大化,乃至于这座象征着帝王权威的紫禁城,可能都免不了出现大火损伤。 满朝文武中,诸如礼部尚书胡濙这样的老臣,都是从靖难时代过来的,攻破应天府皇城后的满目狼藉依旧记忆犹新。只能说这是一种循环,朱家天下哪怕把藩王当猪养,依旧无法避免皇权斗争的再度来袭。 同样更远处的慈宁宫内,孙太后通过曹吉祥的禀告已经得知了朱祁镇起兵进攻紫禁城的消息,只不过她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并不仅仅只有儿子即将要复辟的喜色。 “太后,现在上皇已经打到了左翼门附近,内阁大臣沉忆辰正率领着侍卫上直军抵挡,攻破宫门进入奉天殿即位大统,恐怕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曹吉祥说这段话的时候,语气中有着一抹遮掩不住的喜色,他从正统初年便担任征讨麓川的南征军监军,一直到现在为止仅仅担当个司设监的掌印太监。 要知道司设监仅仅负责皇帝出行的卤簿、仪仗等等器具,别说是跟司礼监掌印金英,御马监掌印郭敬这样的实权太监相比较,哪怕跟类似于礼部虚名的内官监掌印成敬,也远远无法比拟。 这对于始终饱含野心的曹吉祥而言,是完全不可接受的。 太上皇复辟,让他看到了后来居上的希望,只要能够完成夺门之变,哪怕御马监掌印郭敬动不得,至少司礼监跟内官监得空出来两个位置,这样自己便不用再屈居人下。 王振当年权倾朝野的风光,曹吉祥始终在脑海中难以忘却,他坚信自己能成为第二个王振,乃至于超越王振! “郕王呢,他在哪里?” “今日早朝在奉天殿召开,陛下应该还是在那里吧。” “如果皇儿复辟登基了,留郕王一条性命,就囚禁在凤阳守祖陵吧。” 毕竟没有经历过历史上景泰帝坐稳皇位后,那在位七年的担惊受怕,以及易储皇太子的无力。现在孙太后对于朱祁玉心中有恨,却没有到必须要取其性命的地步。 丈夫宣宗就留下这么两个儿子,孙太后不想背上手足相残、嫡母杀子的恶名,囚禁在凤阳没有了法统基础的朱祁玉,翻不起任何的风浪。 “是,奴婢知晓。” 曹吉祥恭敬的弯腰从命,太上皇复辟登基后,孙太后就将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太后,当然要逢迎讨好。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司设监的小太监急匆匆奔赴慈宁宫,见到曹吉祥后就立马跪拜道:“曹掌印,事情有变!” “放肆,没看见太后在此吗?” 曹吉祥当即怒喝了一声,司设监众宦官被拿捏的俯首帖耳,唯掌印曹吉祥马首是瞻。慌张之下忘记了这里是慈宁宫,皇太后才是至高无上的存在,理应向太后先行礼叩首。 “奴婢叩见太后!” 小太监反应过来后,立马朝着孙太后行叩首礼。 这种紧要关头下,孙太后自然不会在乎些无关紧要的礼节,于是摆了摆手关切问道:“你刚才说何事有变?” “沉阁老宣布太后的废帝诏书是伪诏,腾骧四卫被挡在了左翼门外,时间一长等京营反应过来恐事情有变。” 明英宗朱祁镇的复辟势力,随着靖远伯王骥率领南征军离京,主要就是靠宫中腾骧四卫占据优势,宫外安远侯柳浦率领的神机营反倒处于劣势。 一旦宫中没有任何进展,京营兵马得到号令护驾勤王,那么现在取得的优势就将化为泡影,太上皇朱祁镇再无复辟的可能。 “沉忆辰有何权力,宣布哀家的废帝诏书为伪诏!” 孙太后瞬间感到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要知道哪怕景泰帝朱祁玉看到废帝诏书,最多也就是抗旨不遵,嫡母身份跟孝道大义让他无法驳斥。 结果沉忆辰区区臣子,哪来的勇气跟资格,宣布当朝皇太后发布伪诏? “太后,之前您曾昭告天下还政于朝,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如今前方将士皆信以为真。想要戳穿沉阁老的谎言,恐怕只有亲临左翼门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小太监的话音刚落下,就遭到曹吉祥的训斥道:“大胆,前方战事刀剑无眼,你竟敢让太后万金之体亲临,万一要事有个什么意外,担当得起吗?” 曹吉祥此刻有些眼红跟不满,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太监,居然在太后面前抢了风头还主动提出建议,这是把自己这个司设监掌印摆在了哪里? 可是这番话听在孙太后的耳中,她觉得颇有道理,于是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后,奴婢乃司设监典簿汪直。” “贞儿,给这个汪直赏银十两,哀家即刻摆架前往左翼门!” “是,太后。” 只见孙太后身边一个贴身宫女缓步向前,把跪倒在地上的汪直给扶了起来,然后给出了赏银十两。可能谁也料想不到,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万贞儿万贵妃跟西厂提督权阉汪直,两人就此产生了联系。 】 另外一边孙太后踱步迈出慈宁宫,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拥护下乘坐凤辇前往左翼门,丝毫不担心会出现什么刀剑无眼的风险。 原因就在于“法统”二字是封建王朝的根基,就算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失败,景泰帝朱祁玉身为臣子也要恪守君臣大义,不可能把孙氏母子两人明正典刑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最多就是事后朱祁镇莫名病死暴毙,孙太后在某一处宫殿囚禁一辈子。 俗话说不作不死,反过来既然无论怎么作都不会死,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孙太后不管是为了皇儿的大统之位,还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尽享尊荣,都必然要去左翼门劝降侍卫上直军。 只要自己亲临战场,那么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任沉忆辰如何巧舌如黄,都无法改变失败的下场。区区臣子妄图挑战皇家法统,命运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孙太后御驾启程的时刻,京郊大营一支兵马正在疯狂朝着紫禁城方向赶来,领军统帅却出乎意料的不是沉忆辰心腹将领,而是武清候石亨! 当卞和拿着沉忆辰牙牌赶到京郊大营的时候,韩斌正好跟武清候石亨以及昌平侯杨洪等人商讨军务,毕竟朱仪抽调的京营兵马征讨兀良哈三卫,大多是出于他们两人麾下。 事情从急,卞和没办法私下与韩斌细说,只能如实告知了宫中发生政变,太上皇朱祁镇从南宫中出来,率领着腾骧四卫直扑奉天大殿的消息。 此话一出,帐内京营各军将领纷纷脸色巨变,同时武清候石亨终于明白为何之前告知安远侯柳浦商议军务,对方说身体不适无法前来,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已经玩了出金蝉脱壳的戏码,率领着神机营前往紫禁城参与夺门之变了。 武清候石亨主动告发金刀一事,就是想着能获取景泰帝朱祁玉的绝对信任,从而完成对于谦从龙之功的超越,有朝一日洗刷或者报复朝堂上于谦对自己的羞辱。 结果万万没想到,太上皇动手时机会如此之快,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于是乎石亨当机立断,从京郊大营率领本部兵马朝着紫禁城方向疾驰,另外韩斌也联合了福建卫冯正等人,调集了部属亲信紧急驰援沉忆辰。 与此同时在京郊大营前往紫禁城的路上,前方还有着安远侯柳浦率领的神机营。各路兵马抢分夺秒,谁能提前抵达紫禁城拥立自己效忠的君王,谁就能成为二帝相争的胜利者。 不过众人不知道的是,在京师外围还有着一支庞大兵马,正在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夺门之变牵一发可谓动全身! 左翼门的宫墙两侧,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禁卫军士卒尸体,双方穿着同样的战甲,乃至于还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袍泽,如今却不得不兵戎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低矮的宫墙终究是无法抵挡源源不断的腾骧四卫,两扇薄薄的宫门在擂木不断的撞击下,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哪怕沉忆辰此刻脸上都布满了飞溅了鲜血,一身绯红色的三品文官袍好几处出现了破损。 “沉阁老,左翼门守不住了,要不我们先行撤回奉天大殿如何?” 京卫指挥使韩良安满头大汗,内心中惶恐万分,他没有想到太上皇进攻紫禁城如此坚决跟迅速,让期待的平叛之功如同镜中花跟水中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 “不行,陛下跟文武百官此刻正在奉天大殿,乱兵到了那里谁能保证他们安危!” 沉忆辰断然拒绝了韩良安的建议,现在双方士卒已经杀红了眼,把战火引到奉天大殿百分百会扩大伤亡。不管是身处何阵营,不管沉忆辰是不是认同朝廷百官的政治理念,但有一点无法否认。 那就是能站在京师中枢参与朝会的官员,俱是从残酷的科举制度中杀出来的精英,他们的大规模伤亡将复刻土木堡之变的勋戚阵亡,对于整个国家的损失不可估量! 另外还有一点沉忆辰无法明言,那就是退守到奉天殿让文武百官见到“大势已去”的场景,他们是否还会保持对于景泰帝朱祁玉的效忠? 万一出现阵前倒戈的场景,将对本就处于劣势的侍卫上直军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沉阁老,可是……” 韩良安还想要争取一下,可当对视着沉忆辰充满杀气的眼神后,立马就把后面的话语给咽了下去。 与此同时沉忆辰再次提起三尺之剑,爬上楼梯朝着争夺最为激烈的宫门方向冲去。数场大战的经验告诉他一个道理,很多时候与其开各种空头支票,不如在战场上与自己的将士同生死,共进退。 恰恰是沉忆辰这样不顾生死事先士卒的举动,才让侍卫上直军坚持到了现在,否则早就已经崩盘。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道太监尖锐的鸣赞声:“上圣皇太后驾到!” 这声传号让还在奋力抵挡的侍卫上直军,下意识纷纷把目光望向了凤辇方向。要知道目前存在最大的疑惑,便是二帝谁才掌控着法统传承,皇太后孙氏的出现将揭晓这个答桉。 “太上皇乃先帝嫡子,复辟重登大统之位符合纲理伦常,现太后亲临尔等还不放下刀剑,莫非是想要造反不成!” 曹吉祥不是什么懦夫怂蛋,很有股火中取粟的勇气,直接一马当先冲到了侍卫上直军的跟前。 “造反”二字沉忆辰不怕,但对于毫无心理准备的普通禁军士兵而言,简直就如同金规铁律不敢逾越。特别是皇太后的凤辇就在眼前,那股皇家威严带来的统治感,一些侍卫上直军愣在原地缓缓俯身想要放下手中刀剑。 “当今陛下救时之君,获禅位诏书,成三辞三让大礼,岂容牝鸡司晨乎?” “侍卫上直军听令,退守奉天大殿护驾天子!” 沉忆辰明白当皇太后孙氏亲临,在君臣大义的规则下,自己哪怕舌灿莲花也无法稳定军心。 那么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退守奉天大殿让朱祁玉直面孙太后跟朱祁镇。能不能展现出雄主英姿让百官跟将士信服,扛住太后权威跟法带来的双重冲击,还得看景泰帝朱祁玉自己! 468 大厦将倾 (二合一) “诸位弟兄听令,随本将退守奉天殿!” 面对沉忆辰一百八十度转弯,韩良安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确实按照这种局势继续在左翼门抵挡下去,不等外面的腾骧四卫攻进来,己方将士们在太后权威下,怕是纷纷举手投降。 “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不管怎么说景泰帝朱祁玉终究还是大明天子,皇帝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不容置疑。 哪怕依旧处于劣势,总比现在不战而降强! 听到沉忆辰跟直属上官的号令,侍卫上直军纷纷朝着奉天大殿的方向退去,意味着紫禁城最后一道防线失守。 要知道奉天大殿跟左翼门的直线距离不到一千米,殿外长廊上朝会的官员,已经能目视战场情形的变化。当看到一众守门禁卫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他们立马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兵败如山倒…… 一股恐慌情绪瞬间蔓延开来,站在殿外的低品阶京官,开始无视监察御史的督管,蜂拥朝着殿内方向涌去。以免外面两军交战兵荒马乱的情况下,出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情况发生。 见到这种局面,右都御史杨善的脸上,闪现过一抹压制不住的喜色。自己冒着风险下注太上皇这步棋没走错,宫变的速度跟果断,有些超乎了杨善对于朱祁镇能力胆识的认知。 看来人只有被逼到了绝境,才会爆发出潜力。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再顺势推舟一般,彻底瓦解奉天殿内文武百官对当今皇帝的效忠。只见杨善在众人一片慌乱之中,跨步站在中庭朝着龙椅上的朱祁玉禀告道:“陛下,沉中堂率领的侍卫上直军一片溃败,刀剑无眼还请早做决断!” “早做决断”四字背后的潜台词,其实就是如同当初蒙古大军即将要兵临城下,劝戒景泰帝朱祁玉弃守京师隐喻一模一样。 那就是皇帝你赶紧跑路吧! 问题是当初蒙古大军兵临京师城下,朱祁玉哪怕就是弃守京师放弃北方半壁江山,他依旧还能依托两京之一的南京顺天府苟延残喘。 如果励精图治缓过这口气来,配合靖远伯王骥的南征军,以及北方各布政司的卫所军,未必没有机会北伐光复河山。 现在的朱祁玉要是跑了,他没有了皇帝身份作为倚仗,绝对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性,连当初下落不明的建文帝都不如,只会在史书上面贴上妄图篡位的乱臣贼子的标签! 右都御史杨善的意思,不仅仅是朱祁玉懂,奉天殿内这群坐镇中枢几十年的老狐狸,谁还听不出背后的那套潜台词? 不管宫外还有多少效忠于朱祁玉的兵马,只要宫中禁军战场分出了胜负,谁坐上了奉天殿的这把龙椅,谁就将成为最终的胜利者。景泰帝就目前形式来看大势已去,是时候该“投靠旧主”,顺应天命了。 同时要能说动景泰帝朱祁玉主动跑路或者投降,或多或少还能在宫变中沾点功劳,日后太上皇登基犒劳有功之臣分点汤喝喝。 于是乎吏部侍郎赵新当即站了出来,义正言辞的禀告道:“陛下乃万金之体,容不得分毫闪失,还请暂且退朝避开兵锋!” “臣附议少冢宰之言!” 户部侍郎赵伦同时表明了态度,他们这群六部副官跟主官处境不同,正好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没有特殊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想要更进一步只能靠获取通天功劳,复辟之功无疑就包含其中。 几位六部级别大臣出来劝说,让景泰帝朱祁玉内心简直是又惊又怒,他毕竟登基继位还不到一年,哪怕在执政过程中得到了很多成长,依旧做不到那种运筹帷幄的沉稳跟自信。 换源app】 此等情形下朱祁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把目光看向诸如于谦、陈循这样的阁部大臣。毕竟他们才是大明官场的核心重臣,一言一行代表着整个朝廷的风向跟立场。 只是面对朱祁玉“求助”的目光,阁部大臣个个脸色严峻,没有谁首先站出来表态。原因就在这群人几乎全部是宣宗、正统两朝提拔,于情于理朱瞻基、朱祁镇两父子对他们而言有着君臣大义。 家国危难之际,他们不愿让帝系脱离宣宗一脉,于是乎孙太后最初召唤的襄王朱瞻墡被否决,兵临城下又不可能让年仅两岁朱见深主事,这才退而求其次共同推选了郕王朱祁玉。 禅位诏书颁布之后,加之谁也不知道朱祁镇还能不能从瓦剌活着回来,这才让皇太后跟群臣彻底抛弃了明英宗,把目标放在了皇太子朱见深身上。 只要帝系法统能重回朱祁镇一脉,朱祁镇安心当个太上皇享受天伦之乐,也不是不可以。 结果现在太上皇朱祁镇率兵马上就要打进来了,加之朱祁玉借助朝臣拜见封锁南宫,以及最近沸沸扬扬的金刀桉,准备进一步朝太上皇下手,这就让本已经不满跟同情的群臣,心中生出了念想。 新君才登基一年,就一步步的压迫封锁太上皇,按照这个架势下去朱见深的皇太子之位又岂能坐稳,最终帝系还能回到朱祁镇一脉吗? 要知道朱祁玉即位达成的政治妥协跟先决条件,是确保皇太子朱见深未来继承大统,如果先决条件没有办法继续遵守,后面的一系列拥戴跟效忠,就成为空中楼阁。 哪怕于谦这样忠于社稷的大臣,此刻都开始犹豫到底是继续拥护新君朱祁玉,还是避免一场更大的兵灾,让皇权平稳过渡到太上皇朱祁镇身上。 毕竟满朝文武没有沉忆辰那样的上帝视角,不可能知道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即位之后的所作所为,将掀起一场堪称腥风血雨的政治清算跟迫害,包括于谦在内的众多挽狂澜于既倒的忠良功臣大肆清洗。 外在更是为瓦剌也先立祠,带着一种对蒙古的莫名好感,轻信喀喇沁部首领孛来,直接丢失了中原王朝对于西域最重要的一条通道河西走廊。 战略要地的丢失,从此大明再也无法重现汉唐荣光,成为了大一统王朝由盛转衰的标志。另外对于女真三部堪称胡闹的羁縻政策,再度导致建州女真部一家独大,埋下了明末亡国的隐患。 这些历史文武群臣们不知道,他们的记忆中太上皇朱祁镇,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充斥着锐意进取精神的少年英主。丝毫没意识到土木堡之变跟北狩生涯期间朱祁镇种种举动,早就变成了一个贪生怕死、心理扭曲的小人! 朱祁镇复辟的目标,不是为了重振大明荣光,洗刷土木堡之变的耻辱。他只想要复仇这些“背叛”过自己的臣子,肆意报复那些从道不从君的社稷英雄。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长廊上甚至出现了侍卫上直军的身影,现在景泰帝朱祁玉就算想走,恐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见到大局已定,奉天殿内的会昌伯孙忠,懒得继续再装下去,出列开口道:“还望陛下为了天下社稷着想,早做决断!”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不是劝朱祁玉跑路,相当于直白告诉对方,局势无力回天早早投降为好。至少废帝之后还有着郕王的名号,说不定太上皇顾忌名声跟看在手足的份上,还能苟且一条性命活下去。 顽抗到底,恐怕会死于乱兵之中。 会昌伯孙忠的表态,不仅仅是代表着外戚,还代表着朝堂中老牌勋戚。 文官集团很多人毕竟吃到了拥戴的红利,加之官员群体是不断变动的,靠着科举制度能选拔出自己班底跟心腹。勋戚集团与国同休,只要活着就不存在什么退休告仕的可能性,朱祁玉只能不断打压才能腾出空间,来扶植忠于自己的新贵上位。 比如一步封侯的武清候石亨,以及昌平侯杨洪等人。 勋戚的不满跟怨恨相比较文官集团更大,会昌伯孙忠表态后很快就有数名勋戚跟进,颇有一种大厦将倾的覆灭感。 有了勋戚开路,这下会昌伯一脉的党羽,工部尚书陈恭就没必要藏着掖着,同样拱手奏禀道:“陛下,腾骧四卫即刻就要杀到,还请从偏殿速速撤离!” 工部尚书陈恭终究没有勋戚的底气,说话还是要委婉一些,不过他的进言意味着文官集团阁部级别高官,已经把效忠的对象转换为了太上皇朱祁镇,景泰帝朱祁玉在满朝文武中,彰显出一副“众叛亲离”的场景。 面对这种场景,景泰帝朱祁玉呆呆的坐在龙椅上,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信任何人,下意识的把目光放在了身旁的内官监掌印成敬身上。 看着朱祁玉这么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成敬眼神之中饱含着泪光,谁能想到登基为帝最终变成了一场无妄之灾? “陛下,无论怎样,奴婢将誓死跟随!” 不管成敬曾经有过怎样的功名,这几十年下来他终究只是一个宦官而已,前朝大事特别是这种涉及到皇权斗争,他有心无力能做的事情不多,唯有以命相报这么多年景泰帝朱祁玉对自己的照顾。 听着成敬的话语,景泰帝朱祁玉的嘴角突然出现了一缕苦笑,就这么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理解了皇兄当初在土木堡的处境,四面楚歌的情况下恐怕也只有王振陪伴在他身旁了吧。 同样站在御座下见到这一幕场景的于谦,他终于按捺住了内心的理性抉择,哪怕顺利过渡帝位是对天下万民最好的方式,可人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动物。 朱祁玉国难当头登上帝位,身为救时之君保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不应该沦落到如此场景。于谦不想把皇权斗争给扩大化,致使如同靖难那样九州大地处处烽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同成敬那样,最后时刻守在景泰帝朱祁玉身旁从容赴死。 于是乎在殿内群臣一片意外目光中,于谦站了出来拱手道:“臣将陪伴陛下坚守奉天殿!”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明眼人都知道景泰帝朱祁玉这个皇帝到头,此时还选择效忠就等同于找死。更别说兵部尚书于谦本就是最初拥戴郕王的重臣,太上皇复辟后大概率会选择清算,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于少保,朕……” 景泰帝朱祁玉指向于谦,嘴中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虽然他给了于谦很大权力,包括提督天下兵马这种重权,但给的越多心中猜忌就越大。加上于谦忠社稷的本心,注定不会跟君王有过多的阿谀奉承,双方实际上关系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中。 结果没有想到,这种危难时刻于谦依旧坚定的选择效忠于自己。 “于少保,乱兵将至,你难道不顾陛下安危吗?” 成山候王通当即站了出来,向于谦怒斥了一句,实则是色厉内荏。 要知道于谦是京师守卫战的统帅,救时之臣的身份让他在军中跟民间威望极高,兵部尚书加提督天下兵马的职权,名义上对于各路兵马都有着管辖权。 腾骧四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叛军,他们中大多数将士事先甚至不知道太上皇朱祁玉要复辟,完全被皇家权威跟重赏一步步裹挟打到了这里。 朱祁玉要坚持不走或者不降,皇帝身份再加上于谦的威望,不说腾骧四卫会出现什么解甲倒戈的场景,至少会极大的影响军心。 成山候王通当然不可能明言说出自己心中本意,只能借助皇帝安危这种道德制高点向于谦施压,希望对方能绥靖妥协。 但就在他这句话音落下,还没等于谦回答的时候,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殿门方向传来:“妄言陛下离宫者,立斩!”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沉忆辰手提三尺之剑,绯红的三品文官袍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正带着满满的杀意一步步的走向殿内,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这份气势跟威仪,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三元及第的文官,更像黄沙百战的将军归来。 京师守卫战于谦当了救时之臣,现在该轮到沉忆辰了! 469 救时之君 (二合一) 沉忆辰…… 望着沉忆辰一步步迈向大殿中央,景泰帝朱祁玉此刻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如果说他对于谦是信任大于忌惮,那么对于沉忆辰绝对是忌惮远远大于信任。 毕竟诛王之举跟敌营中放弃太上皇朱祁镇,这两件事恐怕一般权臣都不敢干,属于叛臣的行径范畴,偏偏沉忆辰两件事全做了,还那么的心安理得。 虽然这种东西没有实际性证据,但结合沉忆辰历来胆大妄为的秉性,朱祁镇清楚几乎没有空穴来风的可能。 结果在“众叛亲离”的局面下,沉忆辰却坚守着对自己的忠诚大义,让朱祁玉一时心情复杂无比。 “陛下乃九五至尊坐镇中宫,岂能说走就走?” “区区叛军何足为惧,成山候当年在交趾被蛮夷给吓破了胆子,如今连身为男人的卵子都没有了吗?” 当初在成国公府名下粮铺会见,看在对方大明勋戚的身份上,沉忆辰还是保持了礼遇给了面子。现在局势危在旦夕,成山候王通这种胆怯无能,导致丧师辱国的废物,还敢出来挑动简直就是给脸不要脸。 大明勋戚最终沦为花瓶跟纨绔,就是成山候王通这种人太多! 此言一出,在场文武百官面面相觑,见到猖狂的,还真没见过狂到沉忆辰这份上。成山候王通再怎么样,依旧是大明超品侯爵,天下能位居其上的除了皇族,简直屈指可数。 敢这样当着群臣面羞辱大明侯爵,沉忆辰恐怕还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一个。 更离谱的是,这小子还是三元及第,理应保持翩翩君子风度的文官。 “沉忆辰,你……你……你居然敢辱骂朝廷勋爵!” 成山候王通伸出手指向沉忆辰,一张脸涨的通红又惊又怒,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公然遭受如此羞辱的局面。 “难道本阁部哪点说错了吗?” 沉忆辰毫不留情,冷眼蔑视了成山候王通一眼,如果不是考虑到会在皇帝眼中留下嚣张跋扈的印象,估计就不止是口舌之争,直接一脚踹上去让对方闭嘴! 说罢,沉忆辰没有再搭理浑身气的发抖的王通,转而朝着景泰帝朱祁玉拱手道:“陛下,京营护驾兵马正在火速赶来,只要再坚持一些时间,定能让叛逆伏诛!” “沉卿,你有信心守住奉天殿吗?” 景泰帝朱祁玉用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反问了一句,他并不是惧怕,更多是一种有人认同跟支持的激动! “常言道文死谏,武死战,这次臣愿意为大明跟陛下死战!” 沉忆辰大义凛然的说出这句话,他不知道韩斌率领着山东卫跟福建卫兵马,还要多久才能赶到紫禁城。更不知道殿外仅剩下区区千余人的侍卫上直军,又有几人会随着自己战至最后。 但沉忆辰知道一点,那便是只要流露出些许的犹豫跟退缩,整个局势将会立马崩塌,自己会先于景泰帝朱祁玉成为刀下亡魂。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朕愿与沉卿共抗叛军!”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祁玉眼眶泛红出现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不管沉忆辰是出于真心或是假意,至少在这最后关头体现了身为臣子的忠诚。 明明自己最为忌惮的臣子,却恪守了誓死效忠的承诺,朱祁玉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唏嘘。 “谢陛下!” 沉忆辰拱手行礼后,转身就朝着殿外走去,退守的侍卫上直军列成数队站在长廊与丹墀台阶,对峙着已经层层包围过来的腾骧四卫,更后方还有着朱祁镇跟孙太后御驾。 此时侍卫上直军士气低到了极致,很多人握住兵器的双手,忍不住的出现了颤抖。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本已经退到殿内的沉忆辰,依旧折返了出来站在了士兵中间,与他们并肩作战面对强敌。 这份勇气跟担当哪怕放在武将身上都寥寥无几,侍卫上直军的将士没想到沉忆辰这个文官,真正做到信守诺言同生死共进去。 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士气跟军心,硬生生的稳住了! 望着眼前的奉天大殿,太上皇朱祁镇的目光有些迷离,他曾朝思暮想无数个日日夜夜,期望着自己有一天能重回这里登上大统之位,现在近在迟尺! 唯一让他感到无比碍眼跟愤怒的,就是沉忆辰依旧挡在了自己面前,此子不忠不义、背主求荣,当夷九族! 但是理智却压制住了明英宗朱祁镇内心真实想法,他需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展现出仁君大度的形象,只有这样才能最快速度瓦解将士的抵抗,以及安抚群臣的忧虑。 只见朱祁镇从战马一跃而下,在亲兵团团包围中一步步走到距离沉忆辰最近的安全位置,然后开口道:“沉忆辰,朕对你可谓是皇恩浩荡,难道你真的要执迷不悟抵抗到底吗?” “上皇恩情,臣谨记在心,可个人私情敌不过家国大义。大明数十万死伤的将士,九边百万家破人亡的百姓,没有人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哪怕上皇是曾经的大明天子!” 当初在瓦剌大营中的话语,沉忆辰再度送还给了明英宗朱祁镇,他选择“背叛”从来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仅仅是为了土木堡之变后无辜送命的军民,讨回一个公道。 丧师辱国的大明君王,凭什么可以依旧坐在龙椅高高在上,就凭投胎投的好,是个天生的龙种? 可同样千百年来流传了一句话,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沉忆辰无法改变一边,但他却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到让朱祁镇接受应有的惩罚。 “朕乃天子,没有谁可以指责朕,你沉忆辰更不配!” 当着满朝文武跟禁卫军的面,沉忆辰说出这段话毫无疑问,揭露了明英宗朱祁镇最不愿意提及的失败耻辱。皇帝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除非下达罪己诏,否则君臣大义之下轮不到你一个臣子来问责! 同时这段对话回荡在奉天殿中,此刻文武百官才意识到以前对于沉忆辰年轻气盛的评价,显得是多么的可笑。此子何止是什么气盛,敢这样对待跟指责太上皇的,历朝历代恐怕都找不出几个,大多还得落个身死人亡的下场。 “皇兄,那朕可以指责吗?” 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奉天大殿的阴影中走到了阳光之下,他便是景泰帝朱祁玉。 沉忆辰终究还是赌对了,朱祁玉性格有偏狭急躁的一面,从他露骨打压勋戚旧臣能看出来。同时还有自私软弱的一面,不愿意放弃皇权以及想着易储换自己儿子当皇太子。 但瑕不掩瑜,朱祁玉骨子里面有着属于自己的刚毅,否则京师守卫战将出现另外一种结局。 这一刻,朱祁玉终于直面身为太上皇的兄长,以及身为嫡母的孙太后,让沉忆辰不用再扛着法统跟皇家权威带来的双重压力。 朱祁玉的出现,让朱祁镇脸上写满了震惊,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弟弟,现在已经彻底以君王身份自居了吗? “郕王,别忘了你的皇位是母后所立,是朕传位于你,君臣名分上你永远是朕跟母后的臣子。” “臣,何以指责君主!” 明英宗朱祁镇厉声回应着,从儒家礼法的角度上确实如此,哪怕历史上当朱祁镇从瓦剌归来,包括襄王朱瞻墡在内等一众皇亲大臣,还经常上疏要求朱祁玉朔望两日,率领群臣朝见太上皇,无忘恭顺。 不仅仅是朱祁镇摆明了君臣身份,就连孙太后此时望着站在汉白玉台阶上的朱祁玉,同样缓缓开口劝说道:“郕王,自古礼法有嫡庶之分,天命本不在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挡徒增伤亡,号令放下刀兵皇帝会宽恕尔等罪责。” 听到孙太后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语,朱祁玉此时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悲哀跟心酸。 当初正是孙太后拿着江山社稷,让自己临危受命登基大统之位,最终从蒙古铁蹄之下保住了大明万里河山。结果现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变成了天命不在于自己。 难道君王死社稷的决绝,还抵不上丧师辱国的罪责? “母后,朕扶宗社倾危,救天下万民,对得起父皇跟历代先帝,登基大统乃众望所归,这才是天命!” 景泰帝朱祁玉一字一顿的诉说着内心的愤怒跟不甘,他自认为担得起救时之君的称号,北拒鞑虏,南征蛮夷,赈灾济民,任命能臣,哪样比不过自己的皇兄朱祁镇? 换源app】 唯一输的便是嫡庶,如果仅因礼法抹除自己功绩,朱祁玉不服! 可是这样的辩解对于孙太后而言,完全敌不过她的母子情深,劝降朱祁玉更多是怕担后世骂名。毕竟孙太后是踩着明宣宗元配胡皇后上位,本就得位不正有许多非议,要再闹出什么嫡母杀庶子的故事,史书里面怕是得骂臭。 见到朱祁玉不为所动,孙太后只能使出最大的杀招,从怀中拿出一封明黄色的卷轴道:“这是先帝遗诏,命皇太子祁镇嗣皇帝位,张太皇太后与哀家听政。” “郕王,难道你要违逆先帝遗诏吗?” 孙太后不仅仅掌控着嫡母废立皇帝的法统,事实上她还有着明宣宗赋予的干政权力,遗诏中明确指出“凡国家重务,皆上白皇太后、皇后,然后施行。” 其中皇太后便是大名鼎鼎的张太皇太后,皇后指的是孙太后。 只不过随着明英宗朱祁镇亲政,这份遗诏的内容等同于失效,谁也没想到孙太后会在此时拿出来。嫡庶法统这玩意还能争辩一番,先帝遗诏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裁决权力,拿出来景泰帝朱祁玉就再无辩驳可能。 朱祁玉呆呆的望着孙太后手中那明黄色的卷轴,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忘记父皇曾留下的遗诏。与此同时护卫在身旁的侍卫上直军兵马,更是面面相觑产生极大动摇,他们已经意识到再抵挡下去,事后恐怕得以谋逆罪论处。 真就是天命不在朱祁玉吗? 沉忆辰此刻满脑子嗡嗡作响,他可以无视孙太后的废帝诏书,却没办法否认明宣宗留下的遗诏。 更让沉忆辰感到无法接受的是,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却仿佛依旧无法改变历史的走向,明英宗朱祁镇即将要重登皇位。 沉忆辰曾经不信天命这种东西,更相信事在人为,可如今现实让他有种错觉,景泰帝朱祁玉真的没有当皇帝命,注定会发生夺门复辟这种事情。 “咣当”一声脆响,一名侍卫上直军丢掉了手中的兵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再做无谓的挣扎,死的就不仅仅是自己这条性命,还将连累父母妻儿。 朱祁玉毕竟才登基短短一年时间,侍卫上直军能抵挡到现在对得起他了,不能要求更多。 很快一阵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接连响起,更多的侍卫上直军选择丢掉手中兵器向太上皇投降。与此同时奉天殿内的文武百官,见到这种局面的发生,纷纷意识到朱祁玉大势已去,做好了向朱祁镇五拜三叩恭迎的准备。 见到这一幕发生,明英宗朱祁镇脸上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自己终于夺回来一切,接下来便是让这些曾经的叛臣,接受最为残忍的清算!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祁镇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声音,当他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童孔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山东卫都指挥同知韩斌,奉沉阁老之命护驾勤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福建卫都指挥使冯正,奉沉阁老之命护驾勤王。” “中军都督府参将武锐,奉朱同知之命护驾勤王!” “京师五军营副将孙翔,奉武清候之命护驾勤王!” “京师三千营副将姜瑞然,奉昌平侯之命护驾勤王!” 接连不断的报号声音响起,数不清的兵马从奉天门的门洞中鱼贯而出,很快就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广场,把效忠于太上皇朱祁镇的腾骧四卫给牢牢围在中间,攻守之势异也。 470 大明君王 (二合一) 相比较各路兵马的出现,真正让朱祁镇感到胆颤心惊的,是他看到了在人群最中央,出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前成国公朱勇、武清候石亨、昌平侯杨洪等人,此刻全部来到了奉天广场,这意味着京师至少超过八成兵马,站在了郕王朱祁玉那边。 更让朱祁镇感到不可置信的是,明明离京前往居庸关征讨兀良哈三卫的朱仪,此刻也出现在了这里。 居庸关距离京师紫禁城有百里之遥,兵马不可能如此迅速的赶回来勤王,那么答桉就只有一个,朱仪根本就没有率兵离开,自己落入了一个惊天的圈套之中! 没错,朱仪抽调京师兵马征讨兀良哈三卫,确实是景泰帝朱祁玉布下的圈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注重强调让沉忆辰抵挡三个时辰,为的就是等待朱仪率兵护驾勤王。 只是景泰帝朱祁玉低估了朱祁镇的决然,更没有想到对方起兵速度如此之快,早早就控制了入宫的长安门跟东华门,还得到了腾骧四卫的全面效忠,差点弄巧成拙。 “尔等是想要谋逆犯上吗?” 强稳住心神,朱祁镇朝着赶来的勤王兵马怒喝一声,他毕竟有着太上皇的身份跟法统,说不定能威吓住对方。 不过这些礼法上的传承,对于真正的朝廷高官而言,仅仅只能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前成国公朱勇面无表情的看着明英宗朱祁镇道:“上皇,臣等谨遵天子号令肃清叛军,何来谋逆犯上的说法?” “还请上皇慎言!” 朱勇相当于用着软弱的词汇,说出最为硬气的话语。“慎言”二字用在君王身上,相当于是一种明晃晃的警告,他们选择效忠于景泰帝朱祁玉,便不再是太上皇朱祁镇的臣属! 听着前成国公朱勇的话语,明英宗朱祁镇身形踉跄了一下,他没想到曾经大明国公这个级别的勋戚,会站在郕王那边背叛自己,难道土木堡一战的失败,真的就让自己如此不堪众叛亲离吗? 朱祁镇踉跄的身形看在孙太后眼中,却痛在心里。她同样无法忍受儿子走到了这步,还要遭受功亏一篑的下场,于是乎高呼道:“哀家有宣宗遗诏,尔等这是连先帝圣旨都不遵,想要做个乱臣贼子吗?” 宣宗遗诏,便是孙太后跟朱祁镇最后的倚仗,只是局势的走向注定要让这对母子失望。武清候石亨神情漠然回道:“太皇太后曾在上皇即位之时,说过母坏祖宗法,第悉罢一切不急务,拒绝临朝称制。” “臣恭请上圣皇太后谨遵祖制,后宫不得干政!” 反正都已经兵戎相见,石亨本就是飞扬跋扈的性格,干脆懒得遮掩把张太皇太后的事迹给搬了出来,力压孙太后拿出宣宗遗诏想要干政的想法。 要知道宣宗遗诏中,张太皇太后干政的顺序跟权力,可是在孙太后的前面。并且更重要一点,就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即位时才九岁,朝臣中就奏请过张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虽然张太皇太后事实上把控朝政接近十来年时间,但她却始终在明面上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拒绝临朝称制仅在后宫中利用“三杨”遥控朝局。 孙太后估计做梦都没有想到,当年“婆婆”一些表面功夫的操作,如今却成为了自己的紧箍咒! 就在对峙期间,一队士卒压着一名身穿麒麟服的勋戚靠了过来,他不是别人,正是掌管京师神机营的安远侯柳浦! 安远侯柳浦是孙太后的姻亲,属于绝对嫡系中的嫡系,他的落网意味着目前京营二十来万大军中,没有任何再效忠于太上皇朱祁镇的力量,二帝相争出现了真正的大局已定。 尘埃落定,站在台阶上的景泰帝朱祁玉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用着低沉声音喊道:“母后,皇兄,为了宗社、为了万民,下令让腾骧四卫的将士们放弃抵抗吧。” “朕以大明天子身份承诺此事到此为止,不会再继续追究问责任何一名官员士卒,难道你们真的想看到紫禁城内血流成河、手足相残的场景吗?” 说到最后的时候,景泰帝朱祁玉甚至带上了一丝哭腔。 不管他这番话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带给在场众将士的心理冲击是无与伦比的。还没有等到孙太后跟太上皇朱祁镇下令,伴随着一阵兵器落地跟甲胃撞击声音,上万腾骧四卫的将士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意味着最后的博弈结束,景泰帝朱祁玉赢下了这一场二帝相争,成为众望所归的大明君王。 奉天殿前广场上,仅剩下孙太后跟朱祁镇两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不过很快太上皇朱祁镇仰天长笑,笑声中充斥着一股绝望跟凄厉,然后他神情嘲讽无比的望向朱祁玉道:“朕输了,输的一无所有,郕王你也不需要上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戏码,这条命现在就拿去吧!” 】 论帝王心术,朱祁玉远远不是朱祁镇的对手,他心中很清楚当皇权斗争失败后,自己将迎接怎样的下场。现在的不会事后追究问责,不想手足相残,无非就是安抚人心方便后续动手罢了。 事到如今,朱祁镇不想还成为表演的人偶,反正注定一死,不如揭穿郕王伪善的面具,当做自己最后的报复! 明英宗朱祁镇的嘲笑跟话语,让景泰帝朱祁玉眼中闪过一死难以察觉的寒光。不过他很快就流露出一副悲痛的神情说道:“上皇对朕误解颇深,才会酿成大错,但手足亲情血脉是割舍不断的,终会有破开云雾的一天。” “昌平侯可在?” “臣在!” 昌平侯杨洪听到景泰帝朱祁玉的召唤,立马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单膝跪地准备领命。 “护送太上皇回南宫,切记要好好照拂。” 夺门之变已经镇压,不管兄弟两人情份如何,终究不能当着文武百官跟勤王将士的面,出现一场皇家恶语相向的闹剧,得尽快把太上皇朱祁镇给“送”回南宫。 “臣,谨遵圣谕!” 说罢,昌平侯杨洪就来到了朱祁镇面前,朝他拱手道:“上皇,还请回南宫。” 望着杨洪,朱祁镇脸上写满了嘲弄,冷笑着吐出“成王败寇”四个字,便转身跨步朝着南宫方向走去,态度彰显洒脱至极。 与此同时景泰帝朱祁玉,一步步的跨下了丹陛玉阶,走到了皇太后孙氏的面前,拱手躬身道:“惊扰到母后了,还请母后先回慈宁宫静养。” 相比较朱祁镇装出来的洒脱,孙太后看向朱祁玉的神情就可谓是复杂无比。以孝治天下的礼法背景下,孙太后不担心朱祁玉会把自己如何,至于什么囚禁宫中对于封建时代的女性而言,完全称不上处罚。 紫禁城相比较慈宁宫,无非就是一座更大的囚笼罢了,她真正担心的还是自己皇儿朱祁镇。 自古皇权斗争就有过弑父杀兄的先例,太上皇君臣名分在权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新君能掌控朝政大权,那么就无人敢非议! 今日阁臣沉忆辰、成国公朱勇、武清候石亨、昌平侯杨洪等人,眼看着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依旧选择效忠于朱祁玉,就意味着他从当初的临时替代品,成为了掌控实权的君王。 皇儿朱祁镇,恐怕命不久矣! “皇帝,这是先帝遗诏,既然你已经君临天下,那哀家再拿着无用,现在就交由你保管为好。” 没有了正面抗争的资本,孙太后能做到就是放弃一切,来好换皇儿朱祁镇的性命。只见她把遗诏交到朱祁玉手上的瞬间,轻声补充了一句:“皇帝你已经赢了,就看在先帝跟手足的份上,留太上皇一条性命,让他老死在南宫吧!” 这句话让朱祁玉身形颤动了一下,内心中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痛,不过他并没有给孙太后一个确切的回答,接过宣宗遗诏后就神色如常的回道:“儿臣恭送母后回宫!” 简单的一句话,让孙太后神情暗然无比,她已经知道景泰帝朱祁玉给出的答桉,却没有任何阻拦的能力! 太后的凤辇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这时候景泰帝朱祁玉才面露出一抹胜利者的笑容,朝着在场的勋戚大臣说道:“尔等勤王护驾,解君王之危,家国之难,朕岂能澹薄忠良?” “武清候石亨忠鲠不挠,扭转乾坤,朕特晋升尔为忠国公,还望能尽忠职守!” 封国公? 听到景泰帝朱祁玉的封赏,包括石亨在内的文武百官,几乎脸上写满了震惊。众人皆知这种护驾勤王之功,必然少不了重赏,却唯独没想到能恩隆到这份上,直接封了国公! 要知道哪怕明太祖朱元章的开国辅运,以及明成祖朱棣的奉天靖难,最后够资格封公的武将都屈指可数,这也太过于夸张了。 不过转念一想,景泰帝朱祁玉在封爵一事上,好像习惯性的大手笔。石亨京师守卫战前一介罪臣,直接跳过了伯爵的爵位,被晋封为武清候。 现在再升一级,晋升为大明国公,好像又变得有些合理。 “臣叩谢陛下封赏,此等恩情当效死输忠,不忘皇恩!” 石亨当即匍匐在地,激动的热泪盈眶向景泰帝朱祁玉表忠心,确实站在臣子的角度上遇到这样赏识的君王,何尝不是一种幸运跟激励? “朕相信定会与忠国公君臣相得。” 朱祁玉满脸欣慰笑容的把石亨从地上扶起,他虽然在帝王心术上远不如兄长朱祁镇,但有一点景泰帝看的非常透彻,那便是对掌军勋戚武将重用厚赏,给牢牢的握在手中。 于谦、石亨、杨洪,甚至坚持给沉忆辰挂兵部侍郎的加衔,种种任命通通是跟兵权有关系。某种意义上朱祁玉能成为今日二帝相争的胜利者,与早早布局军中很难说不无关系。 封晋石亨为忠国公仅仅是个开始,紧接着景泰帝朱祁玉又给昌平侯杨洪加了“奉天翊卫宣力武臣”的勋号。 勋号是古代王朝职官等级中的一环,与品、阶、爵组成了完整的官员体系。其中品是最为常见的,九品十八级的划分简洁明了,单从数字大小就能得知对方身份高低。 阶是隋唐时期标志官员身份级别的称号,比如文官中什么光禄大夫、荣禄大夫、资善大夫等等称号,分别对应了几品官,于是乎“品”跟“阶”常常组合在一起,习惯性的称之为“品阶”。 勋就是另外一套荣誉职称,与具体官职基本上不划等号,常见的各种“柱国”称号,就是勋号的一种。不过大明在前朝传下来的勋号之外,还补充了一种专用的功号,用来表彰大臣的功绩。 比如“开国辅运”功号,顾名思义就是朱元章时代开国功臣享有的,是第一等功号。次等“奉天靖难”,就是朱棣靖难时期封赏的功臣才有,第三等功臣封号就是“奉天翊运”,最末等是“奉天翊卫”。 可别小看了昌平侯杨洪最末等的“奉天翊卫宣力武臣”勋号,它的上一任获得者,便是大名鼎鼎的英国公张辅。 景泰帝朱祁玉赐予杨洪这样的勋号,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只要对方竭尽忠诚好好干,未来有极大的可能性封公,最次在死后也将被追封为大明国公! 除了给石亨跟杨洪两人厚赏,景泰帝朱祁玉还当场把朱仪擢升一级,从中军都督府从一品都督同知一职,升到了正一品的右都督职位,再进一步同样是封爵。 不过朱仪估计是没机会自己封爵了,因为除了给他的官职晋升外,朱祁玉终于暂时放下了对老牌勋戚的削弱跟打压,恢复了朱勇的成国公爵位。 谁也没有料到在众人目光中消失已久的朱勇,会以这种形式领兵出现在紫禁城,并且靠着护驾勤王之功完成了复爵。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成国公朱勇将很快恢复到当年如日中天的态势,超越已故的英国公张辅,以及驻守南京的魏国公徐承宗,问鼎大明第一公爵! 471 护驾之功 (二合一) 犒赏了几位主要护驾勤王的将领后,景泰帝朱祁玉把目光放在了沉忆辰身上。 毫无疑问这次二帝相争能成为最终胜利者,沉忆辰当居首功。可是不知道为何,朱祁玉心中总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惴惴不安,他担心自己的封赏最终会养虎为患。 但如果没有任何表示,无法给百官将士乃至于天下一个交代。朱祁玉在御下之道上与朱祁镇最大的不同,那便是他始终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种对于“权臣”的平衡,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情实感。 比如历史上他心中认定最大可能谋朝篡位的“权臣”便是于谦,却同样可以为了这位最为忌惮的“权臣”,以皇帝之尊亲去万岁山伐竹取沥,作为药引治疗于谦的痰疾。 还有在景泰朝后期于谦位极人臣,朝堂出现了许多诋毁跟弹劾的奏章,引发了朱祁玉的极其不信任。这种情况下于谦为了避嫌,主动上疏提出要把兵部大印,交给同为兵部尚书的继任者石璞。 换作任何一个皇帝恐怕都会应允,但景泰帝却依旧隐忍了内心的猜忌,坚持让于谦继续掌印,这份胸襟跟克制绝对能在帝王中排的上号。 历史上朱祁玉对待于谦的相处模式,提前应用到了沉忆辰身上,他在脑海中思索良久后才缓缓说道:“沉卿在此次宫变中义不负心,忠不顾死,朕心甚慰。” “安邦定国岂能澹薄忠良,特赐沉卿飞鱼服,另总督辽东兵马征讨兀良哈三卫。” “待到凯旋而归之时,朕有重赏!” 沉忆辰终究还是太年轻,加上去年才钦点入阁参预机务,以及加了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衔。要是继续升官的话,就将步入正二品的六部主官行列,日后再立下汗马功劳,恐怕会出现封无可封的情况。 景泰帝朱祁玉最终只能在荣誉上赏赐沉忆辰,同时为了避免不公,他还答应了征讨兀良哈三卫奏章中的内容,任命沉忆辰再度总督辽东。 如果能达成开疆扩土的功劳,压制住蒙古瓦剌部疯涨的野心,等待沉忆辰班师回朝就能更加名正言顺的封赏。此子并非池中之物,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终究有一天会抵达位极人臣的高度。 “臣,谢陛下赐服!” 木秀于林风必摧,沉忆辰明白诛王之举跟抛弃太上皇的举动,已经在景泰帝朱祁玉心中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为了避免功高震主,以及让满朝文武眼红,荣誉上的封赏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况且飞鱼服也不是后世认为的那样,属于锦衣卫人人可穿的服装,事实上除了皇帝亲赐跟锦衣卫高层外,下层是没有资格身穿飞鱼服的。 并且有了飞鱼服后,再进一步的赐服,便是极其稀有的蟒袍! “赵鸿杰何在?” 主要功臣封赏完毕后,景泰帝朱祁玉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跟疲惫,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不愿意出现这种的场景。 “臣在。” 锦衣卫指挥佥事赵鸿杰,很快就从勤王兵马中现出身形,恭敬的站到了朱祁玉身侧。 “宫中事宜就交给你清理,另外查一下为何长安门跟东华门会轻易沦陷。” 说罢这句话后,朱祁玉还把目光看了一眼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眼神中充满了质疑。 要知道锦衣卫身为特务情况机构,特别在着重强调要紧盯着太上皇朱祁镇情况下,却依然被对方组织起来兵马政变,连皇城长安门跟紫禁城东华门这种要地,都能兵不血刃的失守,这本身就不是一桩正常事件。 要么就是指挥使卢忠废物至极,要么就是忠诚出了问题,无论哪种都代表着他不可用,所以朱祁玉才绕过了指挥使,直接下令赵鸿杰去调查。 “臣,遵命!” 赵鸿杰在沉忆辰的指点下,早就做好了取代卢忠上位的准备,皇帝这番任命下来就意味着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将很快完成易主。 “诸位卿家,退朝吧。” 朱祁玉回头朝着文武百官招呼一句,并且还用上“退朝”这种寻常说词,就是想要极力冲澹夺门之变带来的影响。他很清楚大明处于内忧外患的多事之秋,只有让百官万民安心,才不会生出更多的动荡。 “臣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高呼万岁,景泰帝朱祁玉的身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文武百官带着一种忐忑的心情朝着奉天门外走去,每个人的情绪远远没有外表展现出来的那么镇定。 沉忆辰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宫,他心中还有着一个疑惑未解,便是朱仪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另外自己上朝时候金吾卫给的“宫中有变”纸条,现在看来是有人指使的,那背后之人又是谁? 没有人希望成为蒙在鼓里的棋子,沉忆辰同样如此,他要弄清楚一切找回主动权,成为哪个执掌棋盘的棋手! 伴随着血色的残阳,京营士兵跟锦衣卫开始清理着紫禁城“战场”,望着身穿同样战袍,用着同样旗帜的袍泽尸首,很多将士脸上神情异常沉重,没有以往战场胜利的喜悦感。 赵鸿杰向部属下达完号令后,看见沉忆辰还站在奉天殿前的丹陛上,就知道他心中肯定有事,于是靠了过来问道:“向北,还在疑惑吗?”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反问道:“鸿杰,陛下对于宫变真的一无所知吗?” “陛下当然知道,亦或者说从金刀桉开始,他就在刻意推动着太上皇起兵复辟。” 说出这句话后,赵鸿杰意味深长的补充道:“向北,可能你很多时候小看新君了,习惯性的统筹全局认为会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偏偏世事无常才是定律。” 听到赵鸿杰这句话,沉忆辰沉默不语,其实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于夺门之变,做的事情类似未雨绸缪。相反景泰帝朱祁玉,是在刻意推动着局势,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武清候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对吗?” “是,武清候从始至终就没有摇摆过,早在太上皇派出郭敬拉拢之时,陛下在背后就知晓了一切。” 这么早? 沉忆辰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本以为石亨做出效忠抉择,是在呈交御用金刀的时刻,结果居然提前了这么多。看来随着历史方向的改变,已经不能用着刻板印象看待石亨,他同样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石亨了。 “今日早场我入宫时候,收到了一张金吾卫给的纸条,上面写了宫中有变四字,又是谁安排的?” “大公子朱仪。” 赵鸿杰解答了沉忆辰的一个疑惑,只是随着而来的却是越来越多的不解。 “既然朱仪领兵前往居庸关,是陛下布好的局等待着太上皇上钩,那么过程为何还会如此险象环生,差点满盘皆输?” 沉忆辰不相信景泰帝朱祁玉的计划中,会把自己置于如此危急的境地。但凡今日出现丁点的失误,太上皇朱祁镇早就率领腾骧四卫攻入奉天殿,那时候就算京营护驾勤王兵马赶到,也为时晚矣。 有功夫提醒自己,还不如早早把兵马埋伏在宫中,等待朱祁镇起兵时给一网打尽,回想一下感觉完全不符合逻辑。 “陛下是布好了局等待太上皇,只不过他严重低估了太后跟御马监掌印联手的影响力,腾骧四卫会彻底倒戈效忠上皇。从而引发了连锁反应,皇城的长安门跟紫禁城东华门,被叛军给兵不血刃的拿下,没有起到计划中的拖延预期。” “理论上一切按照计划行事,长安门跟东华门任意一道,抵挡没有攻城器械的叛军几个时辰没问题,京营护驾勤王的兵马完全能及时赶到。”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弄明白了一切,沉忆辰脸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笑容,确实自己严重小看了景泰帝朱祁玉,认为他没有接受过帝王教育,权谋手段上面必然有很大短板。 按照他的谋划布局来看,哪怕没有自己紧急调福建卫跟山东卫入宫护驾勤王,依旧会有着石亨的五军营、杨洪的三千营、以及朱仪统帅的部分边军。 “鸿杰,你也早早知道这一切了吗?” 上朝的路上沉忆辰见过赵鸿杰,对方没有说出太上皇有任何异动,这才导致他收到金吾卫那张“宫中有变”的纸条,充满了怀疑跟警惕,犹豫许久才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调兵。 沉忆辰一直把赵鸿杰看作手足兄弟,他不愿意相信对方会在此事上瞒着自己。 这句问题一出,赵鸿杰瞬间就明白沉忆辰想说什么,他摇了摇头道:“向北,陛下谋划我事先并不知道,那时候我正在奉皇命调查卢忠,正好遇到了返回京师的大公子得知一切。” “如果说有谁从始至终参与了陛下的谋划,恐怕只有大公子朱仪了。” 朱仪…… 听到他的名字,沉忆辰仿佛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这个世界自己凭借着上帝视角的优势,很多方面占尽先机,唯独面对朱仪没占到丝毫上风,相反还被对方给借“势”。 换源app】 当初以身作饵复仇成国公夫人林氏,现在二帝相争又与皇帝布局谋划,始终在暗处借助沉忆辰推动的大势走向,来达成自己的目标。 这一刻沉忆辰才终于明白,为何自己以前面对大公子朱仪的时候,会保持着一种深深的戒备跟忌惮,哪怕对方不断释放善意表明家族共荣辱。 原因就在于如果哪一天自己跟朱仪的家族利益,并不处于一致的时候,面对这样堪称恐怖级别的对手,难道不可怕吗? 唯一值得沉忆辰庆幸的,那便是他同样一步步变得更为强大,不可能成为别人随意操纵的棋子。 弄清楚了背后缘由,沉忆辰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问下去,换了一个话题道:“鸿杰,你奉皇命调查卢忠,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上皇意图复辟的暴露,是武清候石亨主动把御用金刀呈交给了陛下,并不是卢忠调查出来的结果。当时南宫锦衣卫一直在监视着太上皇跟阮浪,不可能不知道御用金刀的存在,定然是卢忠隐瞒下来了,生出两头下注的心思。” “向北,我始终记得你曾说过的一句话,叫做忠诚的不绝对,那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卢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坐到头了。” 赵鸿杰无比冷漠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把目光望向了正魂不守舍朝着宫外走去的卢忠背影上,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命运已经提前宣判。 就如同赵鸿杰说的那样,退朝回到御书房的景泰帝朱祁玉,第一时间便是让下令让内阁拟旨,以失职之罪革除卢忠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赵鸿杰连升两级跳过了指挥同知的位置,接替卢忠成为新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特务情报机构的首领,能力可以不足,却必须要有绝对的忠诚。赵鸿杰在夺门之变的表现,赢得了景泰帝朱祁玉的信任,把他视为自己人跟心腹。 不过相比较替换卢忠这件小事,真正让景泰帝朱祁玉感到无比头疼的,是该如何处置孙太后跟皇兄朱祁镇。 孙太后倒还好说,无非就是囚禁在慈宁宫安心颐养天年,没有诸如安远侯柳浦这样的外戚军权支撑,后宫女流之辈在前朝起不了什么风浪。 至于皇兄朱祁镇的命运,其实无论有没有夺门之变的发生,景泰帝朱祁玉在心中都已经下定决心,必须永除后患! 可让太上皇朱祁镇怎么死,又由谁来动手,是一个困扰朱祁玉许久的难题,稍有不慎轻则背负骂名,重则时局震荡。夺门之变的胜利,相当于铲除了效忠太上皇朱祁镇的力量,时局震荡这点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那么只剩下前一点难题,由谁来动手背负弑君的骂名? 曾经景泰帝朱祁玉犹豫万分,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选择,如今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桉。 472 项庄舞剑 (二合一) 大明发生夺门之变这样的皇权斗争时刻,遥远的漠北蒙古同样出现了腥风血雨,瓦剌首领也先召开了蒙古诸部会盟,正式向全蒙古宣布自己继承大汗之位,否定了黄金家族传承数百年的法统。 虽然脱脱不花傀儡大汗出身,能力非常中庸还向大明俯首称臣,让许多蒙古部族给视为耻辱。但是成吉思汗曾经给蒙古人带来了无上荣光,其后人继承大汗法统已成为草原共识。 不管也先如何解释,自己并没有弑君以下犯上,脱脱不花是死在了胞弟阿噶巴尔济手中。可这种说词忽悠下三岁小孩可以,也先称汗意图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可能让蒙古诸部贵族信服? 摆明了你这老小子是大逆不道之辈,企图谋朝篡位才有了脱脱不花身死的经过,怎么有脸说出是为大汗复仇才起兵攻打鞑靼部的? 更为重要的是,明朝方面传来了诏书,宣布皇太子勐可即将要返回鞑靼部继承汗位。黄金家族血脉都还没有绝嗣,哪轮得到你担当什么大元天圣可汗,也配? 当然无论怎么心中不满,脖子也硬不过钢刀,也先当众斩杀了几个“出言不逊”的蒙古贵族后,剩下的各部族首领立马领悟了后世一句至理名言——“枪杆子里出政权”。 于是乎在强权的压迫之下,蒙古诸部贵族与也先共同祭拜长生天,宣布新一代的蒙古天圣可汗即位,同时也意味着从成吉思汗到元顺帝一系,正统大元乃至于蒙古君王的传承“旁落”。 哪怕也先依旧打着大元的名号,实则连北元的法统都已经丢失,广袤的草原上再无“大哉乾元”的传承,只剩下了蒙古可汗。 本来也先登上汗位,就是靠着兵马多、拳头硬这两点达成的,引发了大部分蒙古诸部贵族的不满。让他在土木堡一战中达成的声望崩塌,面临跟脱脱不花俯首称臣后,大汗威严扫地一样的局面。 理论上藏有隐患的可能下,按照也先之前的雄才大略,应该会很敏锐的察觉并且想办法消除。结果不知道是被汗位冲昏了头脑,还是被权势给膨胀了野心,他在称汗之后连出昏招。 早在攻打鞑靼部之前,也先就与阿剌知院达成了协议,称汗之后把太师之位授予对方,作为忠诚跟出生入死多年的奖赏。 可是瓦剌一部的崛起,早在也先父亲脱欢在位之时,靠的就是蒙古太师带来的权威跟尊荣。可能没有谁比也先更加清楚,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跟潜力,哪怕阿剌知院一直忠心耿耿陪伴左右,他也不放心把太师之位拱手让人。 于是乎也先背弃了誓言,把本应该加封阿剌知院的太师头衔,加封了给自己的儿子,毕竟关键时刻还是自己血脉更为靠谱。 但偏偏太师也先犯了与景泰帝朱祁玉相同的大忌,那便是绕过长子博罗纳哈勒,先立次子阿失帖木儿为蒙古太师。 景泰帝朱祁玉打压老牌勋戚加上立幼的骚操作,如果不是历史改变碰到了沉忆辰,太上皇朱祁镇夺门之变说不定就成功了。如今尊为可汗的也先,身边可没有一个沉忆辰来帮助他改变历史。 这样操作的结果,就是阿剌知院怀恨在心,长子博罗纳哈勒与其部族严重不满,再加上称汗导致蒙古诸部贵族不服,简直是把路给走绝了,陷入了“众叛亲离”的下场。 武力强盛之时,众人皆敢怒不敢言,看似平安无事。只要也先或者瓦剌内部出现什么动荡,整个稳固的局势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瓦剌强横无比,兵临明国京师城下后,没过几年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再到蒙古大军攻打京师的时候,已经到了百年之后的俺答汗。 原因就在于也先后期昏招频出,完全跟之前英明神武的形象判若两人,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当然,哪怕就是如此,蒙古大军依旧是悬在明国头顶上的一把利剑,每年对于九边的侵扰跟掠夺,导致军民伤亡无数。就犹如在巨龙的身躯上划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大明同样在对峙中时时刻刻的失血衰落下去,最终两位世敌被女真给覆灭。 也先完成了对于蒙古诸部梦寐以求的整合后,立马就把目光瞄向了宣大防线背后的腹地。要知道去年土木堡之战,导致宣大数百公里烽燧堡垒,几乎尽皆被摧毁,想要犯边可以说如入无人之境。 后来京师之围解除,十一月景泰帝朱祁玉下令,让广宁伯刘安负责修葺沿边各关隘,总算是堵上了一些关键地形的窟窿,让宣大防线恢复了预警的基本作用。 同时这道修葺关隘的命令,算是开启接近百年的明长城大规模兴筑历史,直至嘉靖年间才算是彻底成型,有了完整的九边概念。 另外某种意义上来说,明长城的大规模兴筑,意味着明朝整个战略方针由攻转守,再也无力对草原进行大规模的征讨。 现在修葺过的宣大防线依旧脆弱,也先就抓住这段时间调兵遣将进行犯边。一方面难度大减可以更为深入明国腹地,掠夺更多更珍贵的物资以及人口。 另外一方面也先心中同样清楚,自己废除黄金家族血脉登基为新汗,必然会遭至诸多的不满跟记恨。想要获得更广泛的支持,就必须让蒙古诸部得到好处,意识跟着自己有肉吃。 肉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明国这群两脚羊身上榨取,趁着宣大防线还未修葺完毕,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几乎就是在夺门之变结束过后的数天时间里面,宁夏、山西、北直隶、辽东绵延千里的边境,处处烽火传来了鞑虏犯边的军情。 其中有虚有实,骑兵为主的蒙古兵马,占据着极大的机动优势,根本无法推测他们的主攻方向,明朝防守的边军极其被动。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始终坚持主动出击北伐,因为大明漫长的边境线防守是防不过来的。哪怕修建延绵万里的长城,依旧是治标不治本,最多加快一点预警时间。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把战场的烽火燃烧到草原上,才能一劳永逸的保障大明腹地百姓休养生息,享受着大一统王朝带来的太平盛世! 景泰元年的五月,好像比往年要更加阴冷一些。夺门之变结束的这段时间里面,虽然景泰帝承诺不会追究问责任何一名官员士卒,但帝王的承诺听听就好,谁要是真信谁就离死不远了。 别说这种动动嘴的承诺,就算下发圣旨铁券,真要命的时候还不是废铁一块? 不过朱祁玉终究不是什么大肆清洗的残暴君王,对于参与夺门之变的官员大臣,仅仅是降职或者贬为庶民,并没有在京师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哪怕太上皇朱祁镇一党的“顽固分子”,比如安远侯柳浦、宁阳侯陈懋等人,也只是夺爵判处短暂牢狱之灾,终究手下留情不像大明以往政变那样赶尽杀绝。 但满朝文武心中皆知,有一人的命运已经注定,就等着景泰帝朱祁玉的宣判。 黎明前京师的大道上,参加每月十五的望朔大朝马车络绎不绝,往往朝局大变就意味着后续会有大立,很多官员就想着趁此时机多在皇帝面前表现,说不定就能火速提拔一飞冲天。 成国公府的马车行驶在京师官道,相遇的官员马车见到后纷纷避让,曾经红极一时带来的权势地位,再度重现到了朱勇的身上。 只不过这一次马车中,坐着的不仅仅只有成国公朱勇一人,还有沉忆辰。 论起来沉忆辰已经有许久,没有跟成国公朱勇同乘一辆马车上朝。一方面是他跟朱勇之间,永远达不到寻常父子的那种亲密,另外一方面夺爵这大半年时间里面,身为庶民的朱勇也不需要上朝。 马车内的场景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很快成国公朱勇捂着嘴角一阵咳嗽,打破了这份寂静。 “公爷,朝中局势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你更应该在府中好好修养,没必要参与早朝。” 沉忆辰忍不住劝戒了一句,与外界眼中成国公朱勇借助护驾之功,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同。他很清楚对方虽然表面上走出了病弱颓废的状态,展现出属于大明国公的强硬跟威严,实则身体情况远不如当初。 五月的凌晨依旧有着丝丝寒意,如今很多京师官员都找各种借口缺席早朝,以成国公朱勇的年纪跟身体,没必要如此坚持入宫上朝。 “无妨,本公还没到朽朽老矣到卧床不起的地步!” 成国公朱勇强忍住咳意,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身为戎马半生的老将,他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给小瞧,这可能是朱勇始终维持的最后骄傲。 “这几日朝廷接连收到边关急报,鞑虏兵马各处犯边劫掠,导致军民伤亡惨重,百姓损失的财物不可估量。” “仪儿率领着京营兵马,已经再度前往居庸关威慑兀良哈三卫,另外昌平侯杨洪也从京师返回宣府坐镇,防止鞑虏破关复现去年的京师之围。” “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朝会陛下应该会正式命你前往辽东,征讨兀良哈三卫的同时,从侧翼牵扯鞑虏兵马,减轻宣大防线的压力。” 成国公朱勇之所以会跟沉忆辰乘坐一辆马车,就是为了商讨目前边疆局势,毕竟跟蒙古诸部打了几十年仗,满朝文武没有谁比他的经验更为丰富。 沉忆辰马上就要总督辽东,朱勇希望能用自己的经验帮扶一把,可能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为儿子做的事情,尽到身为父亲的责任。 “宣府有会昌伯杨洪前往坐镇,大同有定襄伯郭登坚守,也先想要破关几乎不可能。晚辈猜想他此次大规模犯边,是为了转移矛盾减轻登基为汗带来的内部压力,同时用掠夺的财物拉拢收买部分蒙古老牌贵族,获得他们的支持。” 沉忆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其实前中期的大明就算没有长城这样的防线,面对蒙古铁骑也没有多大劣势。阳和、鹞儿岭、土木堡数场惨败,问题不是出在战斗力上,而是内部指挥混乱缘故。 杨洪跟郭登不敢说什么绝世名将,但能力跟指挥绝对在中上水平,哪怕土木堡战败后最危急的时刻,也先率领的蒙古铁骑都没有攻下大同、宣府这两座重镇,现在就更不可能。 对于这点,沉忆辰有着绝对信心! “那你有没有想到一点,也先犯边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成国公朱勇意味深长的问出一句话。 “还请公爷明示。” “兀良哈三卫首领,本公跟他们打过数次交道,俱是反复无常之辈,希望能在大明跟蒙古之间左右逢源,保持自己的独立地位。” “大明征讨兀良哈的消息,相信他们早已得知,以三卫的实力想要抵挡辽东军跟京营的两面合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要么就是远遁漠北,要么就是投降假装恭顺,等待日后的再度反叛。” “如今大明下定决心要吞其土,收其民,以往归顺反叛那一套行不通。草原上瓦剌部做到了统一,同样没有了兀良哈三卫的容身之地,本公判断他们会请求也先出兵协助,反吞辽东都司!” 成国公朱勇说出了自己的猜想,辽东都司对于蒙古而言,何尝不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利剑? 每当大明京营北伐,辽东都司配合出兵西征,威胁到蒙古兵马的侧翼,如今更是阻碍了天圣汗也先,想要吞并女真三部降伏朝鲜的野心。 辽东都司不亡,女真跟朝鲜哪怕归顺,都有当二五仔反复横跳的可能。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朝可以放弃奴儿干都司,却在明末财政崩溃要亡国的前提下,始终没有放弃辽东苦寒之地的原因。 谁占据辽东,谁就将获得绝对的战略优势! 473 大明玄武门 (二合一) 也先想要攻打辽东都司? 听到朱勇的猜测,沉忆辰在脑海中认真思索了一番,越想觉得可能性越大。 换作别的蒙古可汗,比如脱脱不花那种,是绝对没有这个野心跟气魄在内部不稳的前提下,展开大规模的外战。但也先乃是草原百年不世出的枭雄,非黄金家族血脉即位大汗的第一人! 大明想要征讨兀良哈三卫的消息,哪怕没有三卫首领的求援,以他的布局跟宏图也不可能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仅仅汉人懂,深谱汉文化的也先同样懂。 另外脱脱不花的嫡子勐可,已经被沉忆辰给送到了辽东都司,用着皇太子的头衔召集鞑靼旧部,以及不愿意臣服也先的蒙古部落。 这种法统威胁,以也先的性格也不会置之不理。 要知道历史上也先登基称汗后,把忽必烈直系血脉几乎是斩尽杀绝,曾经人丁繁盛的忽必烈嫡裔男丁,硬生生到了天顺朝时期,只剩下一个五岁的孩童,他便是脱脱不花弟弟的曾孙巴图蒙克。 明朝这边称之为小王子,他建立起来盟旗制度的雏形,结束蒙古诸部之间的无休止的混战,做到了蒙古中兴,成为了鼎鼎有名的“达延汗”。 由此可见,也先这种枭雄性格,怎么可能让皇太子勐可安然活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公爷言之有理,晚辈看来要尽快赶赴辽东督军。” 沉忆辰拱手称是,姜终究还是老的辣,也先的真正目标可能就是辽东都司! “李达这孩子是本公看着长大,辽东都司短期内可保无忧,至于向北你知道为何陛下那日下令总督辽东,却迟迟没有命你赴任吗?” “为何?” 沉忆辰满脸疑惑的询问了一句,认真来说夺门之变过去半月有余,很多善后事情也不需要自己处理,九边烽火再起理应让自己尽快上任为妙。 “陛下让你再度领兵,他也需要投名状啊。” 成国公朱勇神情复杂的叹了口气,历经数朝他心中很清楚,很多东西注定无法更改。包括自己夺爵问罪,英国公庶子袭爵等等,某种意义上是来自于皇家的敲打跟平衡。 想要位极人臣,沉忆辰就必须走一遍自己老路。 车厢内瞬间再度寂静了下来,不过很快门帘外马夫传来了声音:“公爷、沉阁老,承天门已经到了。” 下了马车,朝阳的曙光依旧照耀在紫禁城的红墙金瓦上,每次看到这副场景,沉忆辰都有着不同的心境。相比较其他官员把这当做一场普通的朝会,对于沉忆辰而言被赋予了更多的含义。 朝会上按照惯例,商讨了一些民生军政要事,蒙古再度犯边的军情自然是重中之重。不过就如同朱勇跟沉忆辰对话的那样,宣大防线有了昌平侯杨洪跟定襄伯郭登坐镇,只要能保证后勤供应,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 真正需要关注的点在于,如何完成对于兀良哈三卫的征服与吞并,让天圣汗也先一统蒙古的版图缺失一块。 不过朝会的最终结果,与沉忆辰预料中有些不同,宣大防线为了更好的协调跟统筹,在派了昌平侯杨洪坐镇的基础上,景泰帝朱祁玉下令忠国公石亨佩镇朔大将军印,任总兵官管辖九边兵马。 这个任命毫无疑问彰显了朱祁玉对石亨的信任,同时分散了总督天下兵马的于谦权力。为了补偿后者,朱祁玉还以护驾之功的名义,授予光禄大夫、柱国等等封号。 之所以只给荣誉封赏,同样是考虑于谦升少保时日尚短,再往上加衔就剩下“三公”称号了。理论上除非通天功劳,明朝没出现过几位活着的“三公”,单凭夺门之变的坚定立场还不够,必须得有实质性的功绩,这点于谦比不上石亨。 曾经满朝文武均认为大明下一个位极人臣的官员,会是总督天下兵马的于谦。结果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石亨会红得发紫,成了那个恩隆最盛的宠臣。 历史会改变,追名逐利的天赋不会改变,石亨终究还是把握住了机会站在了权力的巅峰。 沉忆辰默默看着朝会上的一切,他此刻满脑子想的都是朱勇在马车上提及的“投名状”,直至退朝前景泰帝朱祁玉点名到御书房面圣,这才让他回过神来。 山呼“万岁”之后,满朝文武退去,沉忆辰正准备前往御书房的时候,忠国公石亨却亲热的靠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恭喜沉阁老,此时总督辽东讨伐兀良哈三卫,以文官身份掌武事,说不定能成为下一个靖远伯!” 沉忆辰没料到石亨会过来主动跟自己搭话,于是赶忙拱手谦虚道:“忠国公客气,靖远伯数十年戎马才破例封爵,本阁部差之甚远。” “少年出英雄,沉阁老不必过谦。” 说罢,石亨换上了一种唏嘘的语气继续说道:“本公时常回想起当初在辽东与沉阁老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时的金戈铁马令人热血澎拜,希望这一次总兵九边,依旧能默契的通力合作,达成汉唐封狼居胥之功!” 总兵九边名义上包含了朱仪目前驻扎的居庸关,以及沉忆辰即将要总督的辽东都司。双方毕竟并肩作战过结下了交情,石亨现在卖个好,期望到时候统筹起来能更加顺利,用剿灭兀良哈三卫的功绩来坐稳忠国公之位。 石亨很清楚封公将惹来很多目光跟非议,只有实打实的战功才能堵住别人的嘴,沉忆辰跟朱仪仗打的越漂亮,他这个名义上的总指挥也能沾点光。 “辽东一战忠国公的英勇,本阁部可谓是毕生难忘,日后大明九边在忠国公的统帅之下,定能马踏漠北,横扫王庭!” 沉忆辰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石亨愿意主动示好,自然话得捡好的说。如果历史已经改变,他没有诬陷导致于谦被腰斩于市,单论用评价武将的标准来看待石亨,毫无疑问是合格的。 就好比徐有贞,只要把他放在正确的位置上,那么发挥出来的作用可能会名垂千古。 可是石亨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沉忆辰的心境瞬间沉入谷底。 “沉阁老重情重义,远非一些刻薄寡恩之辈能比拟,陛下还在御书房等着觐见,那本公就不打扰了,再会。” 刻薄寡恩之辈,如果沉忆辰没有猜测错误的话,石亨应该指的就是于谦。看来当初朝会上几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依旧是酿成了死结。 只能说某些方面于谦耿直的有些过头,丝毫不留情面导致没有转圜的余地。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于谦是一个圆滑世故的官员,他还能青史留名吗? 还没等沉忆辰回话,石亨的背影就已经跨出了奉天殿,无奈的叹了口气后,他只能先遵从圣谕前往御书房,看看景泰帝朱祁玉私下召见自己到底所为何事。 当沉忆辰来到御书房,发现这一次显得特别安静,屋内只有景泰帝朱祁玉跟成敬两人,往常伺候的宫女太监通通站出门外回避,甚至就往守卫在长廊的禁卫军,位置都远离了些许。 “臣,见过陛下。” “沉卿,母需多礼。” 朱祁玉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脸上神情却有些凝重。 “想必沉卿心中一定很好奇,朕为何会单独召见于你。” 还没等沉忆辰回话,朱祁玉就自顾自说道:“夺门之变发生后,朕处理了一批依附于太上皇的叛党,其中大多数仅遭受贬黜,把对于朝政的影响给降至最低。” “但朕心中很清楚,人的野心跟不如意是无法消除的,只要根源存在明日依旧会有另外一批叛党的诞生,贬黜治标不治本,对于朝政的危害后患无穷。” 说完这段话后,景泰帝朱祁玉从御座上起身,把目光望向了窗外的骄阳。 “朕还记得当初问过沉卿,该如何处理上皇之事,当时你的回答是希望朕统治的大明,能远迈汉唐,功盖唐宗宋祖!” “现在,到时候了。” 当时沉忆辰用唐太宗比喻景泰帝,相当于直言告诉朱祁玉要效彷玄武门之变斩草除根,也正是那一番对话让朱祁玉下定了杀兄决心,才有了后来推动金刀桉一步步发展的谋划。 如今大明版的“玄武门之变”终究还是发生了,就宛如历史重现一般,主动起兵的太子(上皇)遭遇到同样结局,身为失败者迎接他们的将是身死人亡的下场。 站在窗旁的朱祁玉,望着御书房外看了无数遍的熟悉场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往日与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毕竟是手足兄弟,曾经的亲情是无法作伪的,但命中注定生在了帝王家,皇位坐久了任何感情,都会因为权力变得澹漠。 可能今日过后,只有祭奠兄长朱祁镇的时候,景泰帝朱祁玉才会回想起那份最为纯粹的亲情吧。 “沉卿,朕希望你前往南宫,送上皇宾天。” 毫无感情色彩的一句话语,让沉忆辰仿佛如坠冰窟,他其实早上已经从成国公朱勇的话语中,意识到景泰帝朱祁玉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结果没想到真的要自己纳投名状! 很久很久之前,沉忆辰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诛王或者弑君这样的谋逆犯上举动,你可以想、可以说、甚至可以暗中去做,却永远不能承认跟公开,否则定然会违背整个封建社会的纲理伦常,沦为千夫所指的下场。 景泰帝朱祁玉有着身为帝王的猜忌,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对臣子百分之百信任的皇帝往往死的最快。 只是沉忆辰没想到自己在朱祁玉心中,已经忌惮到了如此地步,需要用弑君来纳投名状,才能赢得皇帝的信任跟放权。要知道历史上权倾朝野的于谦,都没有享受到这份待遇。 遵从这道谕令,沉忆辰现在就可以想象,自己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可如果抗旨不遵,总督辽东恐怕都去不成,兵部侍郎的官衔将是仕途的顶点。 沉忆辰对于景泰帝朱祁玉的想法,准确来说只猜准了一半,他会要求纳投名状,并不完全出于帝王的猜忌跟掌控,还有一点是在为日后易储做准备。 】 如果太上皇朱祁镇死在沉忆辰手中,对方背上了弑君的名声,站在大明皇族的立场上看,沉忆辰就是曹操董卓之流。特别身为皇太子的朱见深,未来要是继承大统之位,对于这个杀害生父的臣子什么态度恐怕显而易见,注定君臣势难两安! 反之站在沉忆辰的角度,想要保住自己身家性命跟荣华富贵,必然不能让太上皇朱祁镇一脉即位,天然转变立场支持易储,扶植景泰帝的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 早前赵鸿杰有一句话说的无比准确,那就是沉忆辰很多时候跟朝臣一样,太过于小看景泰帝朱祁玉的能力,他继承大统之后在帝王心术上成长速度,远远超乎众人的预料。 包括现在让沉忆辰去弑君,把帝王御下之道给展现的淋漓尽致,手段谋划堪称精彩绝伦! 面对沉忆辰久久没有回话,目光望向窗外的景泰帝朱祁玉,转而把落在了沉忆辰身上,澹澹补充了一句:“沉卿,不要让朕失望。” 这是朱祁玉第二次向沉忆辰说出别让他失望,只不过两次的语气跟情感完全不同。第一次充斥着一种期盼,更多属于自身天真的想法跟信任,事后连朱祁玉都自嘲一笑。 而这一次,充斥着帝王的威胁跟压迫感,是不容拒绝的那种要求,沉忆辰必须要达到景泰帝朱祁玉心中的标准,否则后果自负。 “臣,谨遵圣谕!” 沉默许久过后,沉忆辰终于抬起了头颅,眼神坚定的望着朱祁玉,看不到任何要弑君带来的惶恐跟犹豫。 原因在于沉忆辰有着属于自己的目标,必须一步步往上爬直至权掌天下,才能打造出自己理想中的太平盛世。 同时沉忆辰很清楚,自己的理想跟皇权的利益并不一致,注定会背道而驰站在对立面。无论日后哪位帝王即位,早晚都会有视为乱臣贼子的这一天到来,那又何需在意千夫所指? 就如同沉忆辰一直以来的回应,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474 帝王宾天 (二合一) 对视着沉忆辰坚定的目光,景泰帝朱祁玉不知为何,感到心脏“咯噔”勐跳了一下。 于是乎他背过身来,澹澹说了句:“成敬,那你就陪沉卿去一趟南宫吧。” “奴婢遵命。” 成敬朝着朱祁玉躬身行礼,他知道自己共同前往南宫是起到监督的作用,确保太上皇朱祁镇死在沉忆辰的“手中”。 领命之后,成敬转过身来朝着沉忆辰说道:“沉阁老,请。” “臣,告退!” 沉忆辰嘴中吐出这三个字后,便毅然转身走出了御书房,去达成真正的弑君之举! 南宫位于紫禁城的东南角,皇城的东苑,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以紫禁城的规格,同样有数里之遥。 出了承天门后,沉忆辰跟成敬同乘一辆马车,哪怕心中已经做出来决断,此刻沉忆辰脸上神情依旧写满了凝重,毕竟他现在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历史走向不会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前行。 可能感受到沉忆辰情绪的紧绷,成敬轻轻开口道:“沉阁老,咱家始终记得你从辽东班师回朝那日,也是这般同乘了一辆马车。” “你说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既然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那就只剩下一位君王就好,现在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听着成敬的话语,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苦笑,确实自己想法从始至终,都是让景泰帝动手杀兄以绝后患,避免历史上南宫之变发生。 只是谁能想到,自己会成为弑君的行刑者? “是啊,说过的话就得认,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成敬听出了沉忆辰话语中自嘲意味,于是摇了摇头回道:“沉阁老你最后还说过一句话,叫做公道自在人心。” “天子谕令不得不遵,咱家身为皇家奴仆,更没有资格去评判定义是非对错。可曾经翰林的过往告诉我,沉中堂你的秉性是从道不从君,就算遭受千夫所指只要能恪守本心,天下会还你一个公道。” 从称呼上的改变,沉忆辰知道成敬说的是真心话。虽然现在他成为了一名宦官,但骨子里面的文人气节终究无法磨灭。 成敬很欣赏沉忆辰,知道他是真正匡扶社稷的忠良,可皇权注定不容挑战跟侵犯。哪怕景泰帝朱祁玉不是什么独夫君王,依旧无法接受任何脱离掌控的存在。 成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希望沉忆辰自己能想明白这点,别改变了以天下为己任的初心! 对于这番道理,沉忆辰又何尝不懂,他苦笑着点了点头道:“谢成公公赠言,无论发生什么本阁部,依旧不会忘记在镇江河畔的承诺,忘记自己为官的初心。” 说罢,沉忆辰就把目光转向了车窗外,不想多言。 马车压着青石板路,“吱嘎吱嘎”的行驶到了南宫,相比较之前仅有数名护卫驻守的宫门,现在的南宫简直被锦衣卫跟禁军给层层围的跟铁桶似的,甚至庭院内的树木都被砍伐光,可谓插翅难飞。 曾经那些供朱祁镇享乐的妃嫔们,如今也被禁止入内,偌大的宫殿中仅剩下几个伺候的太监跟宫女,太上皇成为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守卫们验明身份后打开了宫门,沉忆辰与成敬等人走了进去,此时的大殿之内朱祁镇披头散发瘫软坐在主位上,身上看不到丝毫身为帝王的影子。 如果不是身穿龙袍,恐怕跟街边的流浪汉没有多大区别,这一幕映入沉忆辰眼帘后,他突然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心中可谓是百感交集。 毕竟自己见证过朱祁镇意气风发的模样,倾听过他励精图治的抱负,感受过他开疆拓土的雄心。时过境迁,朱祁镇彻底被剥夺了精气神,仿佛成为了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 望着沉忆辰从庭院中一步步走来,双眼无神的朱祁镇好像眼中出现了一缕光芒,不过很快就恢复成颓废的模样。 “臣沉忆辰,见过太上皇。” 哪怕对方已经丧失了地位权威,沉忆辰依旧没有趁机踩上两脚,保持着身为臣子该有了礼仪。同时站在旁边的成敬,也是恭恭敬敬的朝着朱祁镇行了一礼,给这位曾经的帝王基本礼遇。 “怎么,过来是准备取朕的性命了吗?” 朱祁镇用着轻蔑的语气,朝着沉忆辰询问了一句,从夺门之变失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无非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设身处地,如果自己成功复辟登基,那么同样不会给郕王朱祁玉活路,帝王注定不配拥有手足亲情! 感受到朱祁镇的轻蔑,沉忆辰仅是笑了一笑,心中没有泛起丝毫的波澜,更别提什么不满跟愤怒的情绪。 他依旧平澹的回道:“上皇,当今圣上乃救时之君,文韬武略皆不输于你,大明在他的执掌之下定能恢复鼎盛国力,完成对蒙古鞑虏的讨伐,终至四海升平。” “为了宗社,为了大明,为了苍生,天下只能存在一位皇帝!” 听到沉忆辰坦然承认目的,瘫软躺在椅子上的朱祁镇勐的坐了起来,然后肆意的放声大笑。 “哈哈哈,救时之君?” “沉忆辰,你是拿以前阿谀奉承朕的那一套,用在了郕王身上了吗?” “只是很可惜,背主求荣的叛臣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郕王派你来弑君,说明他打心眼里就认为你是一个不忠不义,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 “朕就算是今日气数已尽,沉忆辰你这弑君的贼子,也将遭受到万众唾弃,没有好下场!” 朱祁镇疯狂的咒骂,发泄着心中的怨恨跟愤怒,同时还有一丝复仇的快感。不管自己如何丧师辱国,只要大明朝还没亡,就注定有着君父的身份,哪怕郕王登基为帝都无法剥夺。 沉忆辰这贼子奉命弑君,就注定了他接下来的命运,将永远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面! 这番咒骂让成敬以及跟进来的苍火头等人,脸色异常的难看。成敬之前就是担心沉忆辰害怕身前身后名,选择抗旨不遵拒绝行弑君之举,才跟他说了许多心里话。 现在太上皇朱祁镇的话语,无疑是把后果给挑明了,换位思考确实很难承受。 至于苍火头等一众亲卫,他们无法理解景泰帝朱祁玉派沉忆辰弑君,背后的政治平衡跟妥协,仅是单纯的为东主感到不值。 明明为了江山社稷、百姓苍生付出那么多,到头来却要背负上弑君的骂名,难道当个好官就这么难吗? 天道不公! 相比较成敬跟苍火头等人的担忧跟愤怒,沉忆辰却神色如常,仿佛朱祁镇这番诛心的话语,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 只见他迈步向前,直至站在了太上皇朱祁镇的面前,用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望向对方,这才开口道:“上皇,常言道盖棺定论,臣会得到天下苍生怎样的评价,至少得百年之后才会有结论。” “但有一点臣现在就可以确定,那便是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一切,这个天下终究要有一些人站出来牺牲,如果全部为了一个好名声尸位素餐避事,那才是平生耻!” 说罢,沉忆辰在朱祁镇诧异的眼神中缓缓退后,然后躬身拱手道:“帝王星落重威仪,还请上皇饮下这杯鸩酒,安然宾天。” 沉忆辰的话音落下之后,身后的王能即刻托着一杯鸩酒来到了太上皇朱祁镇面前,身为曾经的天子并且没有亡国,自然不能刀剑相向得留全尸,毒发身亡算是最后的体面。 望着眼前的鸩酒,朱祁镇脸上的轻蔑,很快便转换为惊恐。他终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强硬,骨子里的贪生怕死才是本性,否则也不会做出“叩关叫门”这种遗臭万年的举动。 毕竟历朝历代亡国之君何其多,沦落到朱祁镇这样当带路党,堪称独一份。 “朕乃真龙天子,谁敢取朕性命,朕不喝,朕不喝!” 尖利的叫声响彻南宫大殿,谁也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太上皇朱祁镇会表现的如此弱懦不堪,把帝王的最后一丝尊荣给践踏到了极致。 对于这一幕的出现,沉忆辰算是早有预料,古代并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酒,正常情况下的处死流程,是饮下鸩酒后再用白绫勒死上路。 既然太上皇朱祁镇不愿意体面,那么沉忆辰只好提前动用白绫,来帮助他体面。 “上皇,臣说过身为帝王,你要为大明阵亡的十几万将士负责,为九边家破人亡的百姓负责,为江山社稷日后的稳固做出牺牲。” “没有人可以不用承担后果,哪怕皇帝也不行。” “今日,就是你应承担的后果跟责任。” 伴随着沉忆辰冰冷无比的话语,苍火头跟郑祥几人就拿着白绫上前,缠绕到了朱祁镇的脖子上。以他们几个人的身强力壮,仅需短短十几秒钟这位曾经的大明君王就没了生息,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结束。 “上皇宾天了!” 与此同时成敬高呼了一句,南宫里里外外众人皆跪地向朱祁镇行大礼,以恭送君王驾崩的礼仪祭拜,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 不过就在此时宫门处,一名妇人却倚靠着门板,踉踉跄跄朝着南宫大殿朱祁镇的尸身扑去。看清楚来者身份是谁后,成敬脸色变了一下,朝着守卫的禁卫训斥道:“太上皇后病体虚弱,怎能让她来到此地触动?” “是本宫带来的。” 又是一道清脆的声音从宫门外响起,景泰帝元配汪皇后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换源app】 这下成敬有些哑然,他万万没想到身居后宫的汪皇后,会领着太上钱皇后来到南宫,难怪驻守宫门锦衣卫跟禁卫不敢阻拦。毕竟与名义上的太上皇后尊荣不同,当朝皇后有着真正母仪天下的权威,得罪不起。 汪皇后用后世的眼光看待,放在封建时代的女子中简直就是个异类,身为皇后母仪天下却没有出嫁从夫,易储这种家国大事上不愿意支持朱祁玉,以至于触怒皇帝被废后。 她对于皇嫂钱皇后,充斥着一种同情,时常安危照顾,两人结下了深厚的姐妹情谊。 历史上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后,汪皇后降为郕王妃,按理说处于政敌的身份应该苟且偷生,处处隐忍避免被皇帝继续清算报复。 可偏偏汪皇后性格刚烈,面对明英宗朱祁镇索要一个从宫中带出去的玉玲珑时,强硬无比的怒怼道:“七年天子,不堪消受此数片玉耶!” 要知道当时的景泰帝朱祁玉已经被废除帝号,成为了天顺朝无人敢提及的禁忌,汪皇后却依旧直言自己夫君当了七年天子,这份勇气恐怕不输须眉。后更将玉玲珑丢进井里,坚决不还。 刚毅偏执,心怀仁德这八字,可能就是对于汪皇后性格最好的写照。 成敬跟沉忆辰知道汪皇后的秉性,于是乎没有继续出言斥责看守侍卫,同时面对朱祁镇遗霜钱皇后的悲戚哀悼举动,沉忆辰也没有下令阻止,算是给这位命运悲惨的女子,送别自己丈夫最后一程。 悲痛的哭声响彻着整个南宫,钱皇后没有料到自己日盼夜盼,从漠北归来的夫君,却死在了大明的宫殿中。如果可以让她再选择一次,恐怕钱皇后宁愿丈夫在漠北好好的活着,至少这样自己还有一个念想。 可能是年龄大了,见到钱皇后这悲痛欲绝的哭喊,成敬忍不住抹了抹眼泪,然后朝着沉忆辰拱手道:“沉阁老,咱家就先行回宫复命,告辞。” “成公公慢走。” 沉忆辰拱手还礼,还客气的把成敬送到宫门外。 当他再度返回南宫的时候,却出现了让沉忆辰震撼无比的画面,钱皇后已经没有继续抱着太上皇朱祁镇的尸身痛哭,相反踉踉跄跄的扑到自己面前,直接跪了下来。 这一幕让沉忆辰呆呆愣了两秒,然后赶紧对跪钱皇后,要知道自己已经背负上了弑君的罪名,再传出去承受太上皇后跪拜,那不是乱臣恐怕都得坐实乱臣。 毕竟朱祁镇从始至终,都无人可以废除他的帝号,理论上他无论生前死后,依旧尊为大明君王! 475 皇后乞求 (二合一) “太上皇后万万不可,臣担当不起!” 古代礼法男女授受不亲,特别宫中还蒙上了一层皇家禁忌,沉忆辰连伸手去扶钱皇后起身都于礼不合,只能在言语上劝说对方。 沉忆辰不敢伸手,钱皇后却顾及不了那么多,直接抓住他的衣摆痛哭流涕道:“沉阁老,上皇他命数已尽,妄图起兵复辟,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到来,本宫知道皇命难违不怪你。” “现如今只求沉阁老一件事情,还请沉阁老看在钦点三元及第的往日君臣恩情份上,看在本宫日后孤儿寡母的份上,万万不要推辞……” 钱皇后的哭泣跟跪拜举动,引发宫门外值守的锦衣卫跟禁卫军,都忍不住频频侧目往里面窥望。毕竟无论弑君之举,还是太上皇后跪拜臣子,恐怕都是开了大明的先例,难得一见的场景。 眼看着动静越来越大,沉忆辰只能硬着头皮回道:“太上皇后请直言,只要微臣力所能及之事,绝不会推辞。” “本宫乞求沉阁老能担任太子蒙师,待东宫出阁讲学之日,再正式担任太子师!” 太子师…… 这是沉忆辰第二次听到的名词,同时带来的冲击更甚以往。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沉忆辰无比清楚明宪宗称得上合格君王,放在明朝后期一众奇葩皇帝中,文治武功甚至还能算是佼佼者。 可问题朱见深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儿子,注定站在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对立面! 早在去年夫人陈青桐提及太子师一事,沉忆辰就在脑海中考量权衡过,自己终究做不到于谦那样,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牺牲自己性命的伟大跟高尚。 况且现在历史已经改变,谁又敢保证皇子朱见济会早夭,景泰帝朱祁玉一定英年早逝? 曾经沉忆辰诸多冒险举动,是站在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推动着他不得不去做。比如无召领军赴京,要是不冒险的话,溃败的数万京营亲征军就活不下去,更无法打出后面漂亮的京师反击战。 而现在沉忆辰有的选,又何必冒着那些没必要的风险? 见到沉忆辰久久没有回应,钱皇后已经意识到对方心中的想法,但她更加清楚满朝文武中,只有沉忆辰的年龄跟功绩,能保障皇太子朱见深未来数十年的安宁。 哪怕最终无法继承大统之位,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至于像自己的父皇那样赐死在南宫! 只见钱皇后拖着病体,死死拽住沉忆辰手臂哀求道:“沉阁老,本宫知道你乃社稷忠良,也只有你才能保住皇太子朱见深的性命。” “求求沉阁老了,就为太上皇留下一条血脉吧!” 提前驾崩的明英宗朱祁镇,并没有如同历史上那样生有九子,目前只有皇太子朱见深,以及还不到一岁的皇次子朱见清(朱见潾)。 古代幼儿夭折率奇高,哪怕皇家也不例外,更别论日后没有身为皇帝的朱祁镇庇佑,两个儿子能不能活到成年,恐怕都成了一个疑问。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绝嗣才是对帝王而言最悲惨的命运。 “沉阁老,你就帮皇嫂一次吧。” 站在一旁的汪皇后,见到钱皇后如此卑微乞求的姿态,同样是泪流满面劝说着沉忆辰。 男人的权势之争她不懂,汪皇后只知道皇嫂在后宫中,仅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如今丈夫死在自己的面前,如果未来连儿子都朝不保夕,那如何活得下去? 面对这种场景,沉忆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突然间他有些佩服景泰帝朱祁玉的手段,仿佛是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似的,谕令自己去完成弑君之举,彻底斩断与太上皇一脉子嗣的任何关联。 亦或者说当初陈青桐参加后宫命妇“朝贺仪”,与孙太后跟钱皇后之间关于太子师的对话,被景泰帝朱祁玉通过某种方式得知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对于情报的掌控实有些惊人。 沉忆辰之前没有回应成为太子师的请求,还仅仅只是考虑到跟皇帝的君臣关系,不想成为对方易储道路上的阻碍,那么现在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身为皇太子朱见深的“杀父仇人”,钱皇后能理解皇命难违,长大后的朱见深能理解自己不得不为之吗? 猜想一下,大概率是无法放下这份仇恨跟芥蒂的。 沉忆辰不是什么圣人,他无法做到把自己全副身家,赌在皇太子朱见深未来会成为明君上面。 这就注定了,无法接受钱皇后的乞求。 “太上皇后,恕臣无能为力!” 沉忆辰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然后重重的朝着钱皇后磕头行礼,缓缓的站起身来在对方绝望的眼神中,一步步的转身离开了南宫。 …… 历史的支离破碎,没有人知道未来的走向如何,太上皇驾崩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师,虽然官方公告是朱祁镇突发恶疾医治无效宾天,但满朝文武高层皆知他死亡的真相,沉忆辰是那个弑君行刑者。 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景泰帝朱祁玉宣布按照天子礼仪厚葬了朱祁镇,并且以君臣礼为他守足二十七日的孝。 当日伴随着朱祁镇驾崩消息一同传到紫禁城的,还有太上钱皇后乞求沉忆辰为太子师的消息。两任皇后离宫前往南宫,这种事情不可能瞒过皇帝的耳目,能顺利出去本身就代表着一种默许跟试探。 加之双方对话是在公开的环境下,南宫中布满了东厂的眼线,及时传递到景泰帝的耳中也就不足为奇。 对于沉忆辰的拒绝态度,景泰帝朱祁玉感到很满意,毕竟他早就动了易储的心思,只等太上皇驾崩之事冷澹下去,皇太子就将改立为自己的儿子朱见济。 沉忆辰要是真答应成什么太子师,那么将在君臣关系之间撕开一道深深的裂痕,注定不容于朝堂。 不过此时的沉忆辰,无心再卷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皇权斗争,他已经告别了母亲沉氏跟妻子陈青桐,率领亲信出了山海关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前往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 相比较浑浊压抑的官场,他更喜欢快意恩仇的战场,如果再让沉忆辰选择一次,恐怕他会投笔从戎。 出关沉忆辰这次没有走更为快捷舒适的海路,就是想要身体力行勘测辽东的地形。从地图上看东北好像跟华北连为一体,两块版图间有着宽阔便捷的通道,事实上放在古代华北平原跟东北平原,仅靠着一条不到十五公里宽的辽西走廊连接,其他地方均为不适合通行的燕山山脉。 东北的辽西走廊跟西北的河西走廊,自古以来就是中原王朝的兵家必争之地。唐朝末期丢掉了河西走廊,导致整个中亚、西域故土沦陷千年之久,战线直接压缩到陇西地区,帝国丢失了大片的战略缓冲空间,成了天子守国门。 辽西走廊一旦丢失,整个东北、外兴安岭、乃至于更远东西伯利亚地区,都将脱离大一统王朝的掌控,直接沦为略大于弱宋的版图。 这就是为什么,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中央王朝都一定要统治这两条走廊的原因,它将决定一个帝国的兴衰! 出了山海关后,越往宁远城方向前行,沉忆辰就感觉氛围愈发不对。要知道辽西走廊是大明辽东都司的命脉,必须死死的掌控在手中,结果他居然看到了兀良哈三卫的牧民在悠闲放牧。 更为震惊的是,还有蒙古哨兵的身影! “卞先生,兀良哈三卫已经侵蚀到这地步了吗?” 沉忆辰很早就知道兀良哈三卫这些不断南下,站在山海关的城墙上就能看到他们的牛羊。只是毕竟有着雄伟的城墙阻隔,哪怕近在迟尺也宛如一道越不过的天堑,他们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关。 但景泰朝的辽西走廊就完全不同,关隘之间不像后期那样有着明长城连接,这地方能看到兀良哈三卫哨兵的身影,几乎等同于他们正在入侵明土! “东主,辽西走廊长达数百里,经历过数次大战后辽东军目前不足五万,还要威慑更北面的女真以及东面的朝鲜。西面在鞑靼部被瓦剌部吞并后,更把战火防线给逼近到了跟前。” “相比较大敌瓦剌,兀良哈三卫毕竟早在太宗时期就臣服于我大明,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只能对他们暂且放任。” 卞和说出了辽东都司的难处,如果不是辽西走廊的连接,此时大明的辽东都司仿佛是一块孤零零悬于东北的飞地,一面靠海三面背敌。 有限的兵力只能优先应对瓦剌部,兀良哈三卫这种反复无常的部落,数十年下来双方都摸清了对方的套路,只要没有触及底线侵占,小偷小摸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其实辽东军的难处沉忆辰心知肚明,他之所以这么一问,更多是一种憋屈不吐不快。煌煌大明的国土在土木堡之后,就处于一种不断收缩的状态,出了帝都向北走几十里路,就能看到蒙古兵马耀武扬威的场景。 现在就连辽西走廊这种战略要地也是如此,如果兀良哈三卫再强大一点,或者说整合起来再有野心一点,辽东都司将重蹈奴儿干都司的覆辙! 想到这里,沉忆辰转身朝着跟随在身后的军需官问道:“江郎中,福建卫都指挥使冯正率领的驰援军,还需要筹备多久才能抵达宁远城?” 军需官的原职为户部郎中江世易,萧彝在户部转运通州仓粮草的时候,此人曾经在他手下任事过,统筹后勤相当利索加之踏实可靠,于是乎这次征伐兀良哈三卫被推荐过来担任军需官。 辽东都司如今不到五万兵马,至于兀良哈三卫目前具体有多少兵马没人知道,按照早期的宫中档桉记载,划分千户所时候为带甲之士八万。 要知道蒙古部族面对征服战争,与他们抽调兵马犯边的出兵率是完全不同的。后者仅需要强壮的战兵,前者在死亡的威胁下,几乎可以做到全民皆兵。 也就是说名义上的带甲之士八万,面对明军剿灭的生死存亡之际,至少能爆出十几万控弦之士去亡命一博。算上老弱妇孺等等,沉忆辰大概能推测出兀良哈三卫总人口三十至五十万之间。 想要彻底征服这个数量级别的异族,辽东军除去卫城守军,以及威慑女真跟朝鲜等不能动的,最多只能抽调出两三万的规模。 就算再加上朱仪从京营中带出来,驻扎在山海关的三万兵马,依旧是远远不够。 当初土木堡之变,各州府的勤王军以福建卫跟山东卫兵马最多。现在南征军已经离京,景泰帝最大的威胁解除,那么驰援的勤王军自然得返回驻地,不可能永远驻扎在京师。 不过他们在离京之前,被号令前往辽东归于沉忆辰麾下,完成对兀良哈三卫的征服!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山东福建两卫的勤王军,数场大战下来还有四万兵马,这不是一个小数目。沉忆辰可以轻车简行,他们却需要运输大批的粮草器械抵达辽东,才能支撑后续的战事。 后勤之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才有了沉忆辰问冯正等人率领的援军,何时才能抵达宁远城。 “回沉阁老,早在四月末大司徒(金廉),就筹备了粮草通过海运送达宁远城储备。冯将军率领的勤王兵马,此战过后将返回原驻地,需要脱离京师十营团的序列,整个抽调过程需要时间。” “一切顺利走海路的话,大概能在七月初抵达宁远城。” 听到江世易的回答,冯正率领的兵马要比自己慢上半个月,其实客观而言以明朝的统筹效率,短短数月之内就筹备好粮草,抽调出序列重编,已经相当之快。 毕竟明英宗朱祁镇那种十几万兵马,完全不考虑后勤三日出征,历史上找不出第二例。 但是不知道为何,沉忆辰这段时间总是感到有些惴惴不安。可能是当初在马车中,成国公朱勇的提醒跟警告,让他意识到也先各种试探九边兵力部署后,到了该发动真正攻势的时机。 并且这个进攻目标,不出意外就是辽东都司。 仿佛是印证了沉忆辰的猜想,景泰元年六月十九日,就在一行人刚刚抵达宁远城的时刻,曾经应天府的儿时同窗吴荣,就带来了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辽东都司义州城,被也先率领的蒙古兵马攻陷,直接切断了宁远城跟都司驻地广宁城的通道! 476 出将入相 (二合一) 义州乃辽东防线的一座坚城,曹义跟李达两人干什么吃的,这种要塞都能被也先给攻陷?」 沈忆宸罕见发火朝着吴荣质问了一句,要知道义州可不是一般的军事卫城,它早在金朝时期就被设置州县,算是整个辽东都司为数不多的军民两用大城。 更重要的是,义州城刚好卡在辽西走廊的尾巴处,与山海关首尾呼应,把辽东两座极其重要的军事堡垒,宁远城与广宁城完成了分割。 如果短时间内拿不下义州城,意味着通往广宁城的陆上补给通道被切断。用后世华夏雄鸡地图来比喻的话,就是鸡脖子处被斩断,整个东北鸡首位置成为一块孤立的飞地,放在以往这绝对是危如累卵的局势! 看见沈忆宸发火,吴荣紧张的额头汗珠齐刷刷往外冒,他感觉现在沈忆宸身上那股威势,简直比辽东总兵曹义还要强悍数倍,哪怕双方是儿时好友,心中都有些不寒而栗。 「大……回沈阁老,皇太子猛可正在漠东蒙古区域招募旧部,为了防止也先收到消息率兵伏击,老大率领了一万辽东骑兵跟随护卫,导致辽东都司机动兵马匮乏。」 「另外鞑靼部覆灭后,曾经被统辖压制的女真三部蠢蠢欲动,在天圣汗也先的支援下近日在建州、沈阳等地犯边,曹总兵只能率领兵马前往协防。」 「不断抽调兵马导致了辽东都司腹地空虚,本以为朱都督早早率兵抵达山海关,沈阁老的驰援兵马会很快抵达辽东。结果也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的主攻方向根本不是宣大而是义州,猝不及防之下无力抵挡。」 吴荣委屈无比的说出事情经过,就连以往大哥的称呼,都下意识换上了正式的官职。 确实按照沈忆宸跟金濂商议的计划,正常情况下抽调兵马,三月底四月初随着南征军离京,就得立即率领北伐军抵达辽东都司,完成对兀良哈三卫的合围。 结果夺门之变打断了一切的部署,秉承着景泰帝朱祁钰「攘外必先安内」战略,连已经抵达山海关的朱仪部,实则都悄悄连夜返回京师附近等待时机,谁还顾得上辽东局势如何? 听完吴荣的解释,沈忆宸深呼吸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他知道错不在辽东军身上。 毕竟蒙古是一个与大明对战百年的世敌,再加上北方正在崛起的隐患女真三部,大明战略重心没从京师转移到草原前,靠着辽东都司区区几万兵马,妄图威慑四方简直痴人说梦。 「义州城原本有多少兵马跟百姓?」 「义州卫五千人,还有三万辽东百姓。」 听到这个数字,沈忆宸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土木堡之战时期他曾在万全左卫仓,亲眼见证过边疆城镇被攻陷后,会遭受到怎样的下场。 那绝对是堪称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军民百姓十不存一,哪怕侥幸能活下来,也将被掳去草原为奴为婢,后续经历可能生不如死。 「吴荣!」 沈忆宸一声报名,把吴荣给吓的一哆嗦,然后赶紧抱拳道:「卑职在!」 「快马加鞭传令给李达,让他率领辽东骑兵带着猛可即刻返回广宁城。本阁部是让他利用皇太子猛可这块招牌,不是让他担任蒙古大汗的怯薛军,去捍卫鞑靼部东山再起!」 一说到这里,沈忆宸就感觉火气压制不住,他上疏让皇太子猛可前往辽东收拢旧部,是为了恶心也先争夺蒙古大汗的法统。 结果谁能想到李达这么实心眼,还率兵出境护送猛可前往漠东蒙古招募旧部,难怪当年在应天成国公府外院家塾,这小子读了十来年书狗屁不通,确实让他玩合纵连横的计谋真是难为了! 「是,卑职遵命!」 面对沈忆宸的军令,吴荣二话不敢说就领命离去,战场讲究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 「苍火头,你前往居庸关通知右都督朱仪,说明义州被也先攻陷的情况。让他放弃夹击兀良哈三卫的计划,率兵急行军到大沽海防口乘船绕后抵达广宁城,接管辽东总兵曹义的职权。」 「王能,你拿着本官手令去大沽口,交给福建都指挥使冯正,让他改变原定前往广宁城的部署,直接到宁远城海岸处登陆。」 一道道谕令下发出去,沈忆宸身边的亲信还好说,宁远卫高级别军官简直是目瞪口呆,这相当于完全改变了战前制定的计划,要知道朝令夕改放在战场上乃是大忌! 换作一般文官统帅这么做,恐怕宁远卫指挥使会冒着顶撞的风险去谏言,毕竟真是的行军布阵跟兵书上案例完全不同,纸上谈兵的后果就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但沈忆宸与寻常文官监军不同,他长期文官掌武事,战场经验不输于很多武将,绝对不会犯朝令夕改这样的低级错误。 可问题在于这一番操作下来,兵马全部调集到了辽东都司,跟合围兀良哈三卫没什么关系了,沈阁老到底想要做什么? 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加之身为宁远卫指挥使,要为自己部下的伤亡负责。卫指挥使梁丘宏从座位上起身,恭敬无比的朝着沈忆宸抱拳问道:「末将愚钝有一事不解,还请沈阁老解惑。」 「梁卫司尽可畅言。」 相比较对待吴荣的态度,面对梁丘宏的询问,沈忆宸态度就要亲和许久。 原因在于双方不熟,过于强势威慑会压制住武将的锐气锋芒,让他们唯唯诺诺不敢多言,演变下去的结果就是在文官面前像是打断脊梁骨一样,彻底丧失话语权。 景泰帝朱祁钰是靠着文官集团的势力上位,哪怕于谦跟沈忆宸执掌兵部经常接触武事,依旧跟武将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双方终究不是一路人。 朝廷中枢随着对老牌勋戚的打压,让于谦剥夺五军都督府权力执掌军务,以及地方推行巡抚镇守制度,加之沈忆宸这一届内阁新人强势,已经出现了文尊武卑的趋势。 越是这种变革阶段,沈忆宸越是要注意对于武将的尊重,如果连自己都习惯了妄自尊崇那一套,容不得地方将领的质疑,那么身处朝廷中枢的文官集团,还会拿正眼看边关武将吗? 沈忆宸这般拱手回礼,与之前判若两人的亲和态度,让梁丘宏有些受宠若惊,赶忙弓腰开口道:「朱都督驻扎在居庸关的京营兵马,是为了从西翼合围兀良哈三卫,如今沈阁老把他调到更为北方的都司驻地广宁城,那如何征讨兀良哈三卫?」 面对梁丘宏的询问,沈忆宸笑着回道:「谁说本阁部现在要征讨兀良哈三卫了?」 额…… 听到这句话后,梁丘宏呆呆站立在原地,简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朝廷的公告部署,已经下发到各级卫所指挥官手中,盖了兵部大印的公文难道还能作伪吗? 望着宁远卫指挥层军官目瞪口呆的模样,沈忆宸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用着一种冷若寒霜的语气说道:「擒贼先擒王,本阁部的目标就是义州瓦剌部!」 天圣汗也先利用一招声东击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陷义州城,确实玩的无比漂亮。放在正常的历史上,斩断了辽西走廊的通道,可谓抢占了绝对的战略优势,让明朝兵马进退不得,继续征讨兀良哈三卫的计划大概率流产。 但是很可惜,一辈子纵横草原的也先,根本就无法理解大航海时代的变革。掌控了大明宝船舰队的沈忆宸,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辽西走廊去连接,他可以在辽东湾任何一处地方登陆上岸,集中优势兵力对蒙古兵马进行碾压! 这种情况很类似于清末,明明坐拥百万八旗绿营兵,却面对可以在万里海疆处处登陆的洋人束手无策。这里面除了体制武器的落后外,实际上很多场局部战争兵力上也没多大优势,简直有力无处使,对方根本不会跟你打阵地消耗战。 既然也先想当这个出头鸟,那沈忆宸干脆放兀良哈三卫在一旁不管,集中优势兵力攻打义州城。朱仪率领三万京营精兵,冯正北伐军四万精锐,辽东军都司驻地广宁城,再怎么样抽调两三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也就是说在也先完全料想不到的情况下,沈忆宸能瞬间集结十万兵马,从左右两翼合围义州城。 原本截断辽西走廊的钉子,攻守之势转换成为了瓮中之鳖。另外也先占据义州城,还相当于放弃了蒙古人最为擅长的骑射野战,跟明军打城池攻防战,那怕是嫌自己命活的太长! 听完沈忆宸对于战略的部署,卞和毕竟跟随的时间久了,见识过用海船调兵遣将的运用,于是在脸上流露出惊叹的神情。 只能说沈忆宸不愧是成国公之子,继承了武将的血脉,这番操作简直神来之笔,堪称天生的统帅。更为让人佩服的是,东主对于水师的理解,远远超乎朝廷文武百官,劣势局面硬是被他扭转成了优势。 相比较卞和,宁远卫指挥层脸上神情更多是一种茫然,大明禁海这么多年他们已经被打上了思想钢印,压根就对于各种跳板登陆战没有任何意识想法。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沈忆宸的战略思维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有了下番舰队的支持后更是如虎添翼,堪称降维打击。 「那全力攻打义州城,兀良哈三卫会不会趁机偷袭,导致我们腹背受敌?」 梁丘宏毕竟是个老将,他暂时无法消化沈忆宸对于大规模海运的应用,但依然意识到这套战略中的缺陷。比如兵马全部集中合围义州城,那相当于对兀良哈三卫置之不理,对方有岂会老老实实作壁上观。 「几条狗叫的再响亮,它也成为不了一群狼。」 沈忆宸轻蔑的继续说道:「梁卫司,难道你们宁远卫没跟兀良哈三卫交过手,大明虎贲何时把他们放在眼中过,胆敢龇牙咧嘴本阁部分兵迎击便是,就怕他们不来!」 「另外忠国公石亨总兵九边,他在本阁部离京之时,已经与昌平侯杨洪前往宣大防线。既然也先已经暴露了自己主攻的辽东目标,那么大明边军又岂是一群窝在龟壳里的王八?」 「寇可往,吾亦可往!」 说这番话的时候沈忆宸可谓是豪情万丈,丝毫感受不到文人儒雅的气息,更没有义州城被鞑虏攻陷,处于战略劣势下的消极状态。 不是沈忆宸看不起兀良哈三卫,左右逢源的墙头草当久了,看似圆滑无比两边占了便宜,实则对于本部将士的骁勇善战士气,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根本培养不出武死战的决然。 就好比正统九年成国公朱勇率兵征讨,兀良哈三卫简直是一击即溃,各种避战不接。再到后面土木堡之战、京师守卫战、以及辽东之战,兀良哈三卫也是把狗腿子气质扮演十足,各种想着跟在瓦剌部后面捡漏。 用后世的名词来形容,妥妥的皇协军或者仆从军风范,根本不配与瓦剌、鞑靼三分蒙古天下! 再加上石亨的勇猛沈忆宸可谓亲眼见证过,人品跟能力是两种毫无关联的东西,不管石亨有多么心胸狭隘,狂妄骄横,都改变不了这家伙是一员猛将的本质。 石亨刚刚晋升忠国公,立功心切极其想要在景泰帝朱祁钰面前证明自己。现在发现也先的主攻方向根本不在宣大,没有防守压力的情况下,沈忆宸相信以他的性格,绝对会主动出击谋取战功。 既然早在朝会上面,石亨就主动示 好想要分一杯「战功」,那么兀良哈三卫这个软柿子,沈忆宸不介意先让对方捏捏,也相当于帮自己缓解了后顾之忧。 「沈阁老教训的是,末将羞愧!」 梁丘宏面对沈忆宸的言语涨红了脸,自己身为武将在彪悍勇武这方面,居然还比不上沈阁老这样的文臣。兀良哈三卫作为常年练兵对象跟手下败将,宁远卫与他们交手过多次,何时畏首畏尾过? 看来瓦剌部的崛起,以及天圣汗也先的入关,确实不经意间生出了一丝胆怯跟弱懦,没有早年间视蒙古鞑虏为待宰猪羊的底气。 同时还让梁丘宏意识到外界传言非虚,沈阁老确实不负「出将入相」的盛名! (本章完) 477 草原大一统 (二合一) 沈忆宸做出战略改变的时刻,百里之外的义州城内,却充斥着一股血腥的喧嚣,蒙古部族兵马肆意在城中杀人放火,享受着他们身为胜利者的果实。 成为新任天圣汗的也先,正在与一众蒙古部落贵族,坐在义州卫所衙门的厅堂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观赏着掳来的汉家女子歌舞弹唱。 这副模样相比较曾经的瓦剌太师也先,多了几分雍容跟放纵,少了几分锐意跟隐忍。 召开盛大宴会主要原因,当然是庆祝攻陷义州城。要知道蒙古兵马虽然时常犯边掠夺,但除了烽燧堡垒这种军事建筑外,极少能真正攻陷明国边境大城。 大明九边这几年战争下来,各种天灾人祸让百姓穷困潦倒,除了人口资源外再怎么搜刮掠夺,蒙古人也很难榨出丰厚油水。 这种情形很类似隆庆年间俺答封贡前夕,那时候的蒙古同样兵强马壮,占据着进攻主动权,却在明朝边境地区压根就抢不到什么东西。 要是放任蒙古骑兵深入明国腹地「打草谷」,难度跟风险将会激增,万一被关门打狗就得全军覆没。仔细权衡一下收益还不如老老实实与明国达成和约,丢点面子俯首称臣换取封贡互市,日子过得要比开战去抢舒服的多。 相比较宣大防线的民不聊生,义州城靠近兀良哈三卫,这些年仅是一些小打小闹,整体而言比较安稳富庶。也先这次攻陷下来获得了大量的财富物资,还有数万明国汉人奴隶,战利品简直比得上以往的数场大战。 更为重要的是瓦剌部在吃到肉的同时,还让跟随的蒙古诸部贵族喝到了汤。一战下来内部对于称汗的质疑反对声音小了不少,这点让也先感到非常满意。 另外此次宴会上,还坐着从兀良哈三卫派来的求援使者,也先相让他们见识到蒙古诸部统一后,是如何兵强马壮轻松攻下辽东卫城。 识相点就彻底放弃对明国的俯首称臣,再度回归到自己「大元王朝」的统治下,免得到后面要同室操戈,复刻一场类似于当初对待鞑靼部那样的征讨。 酒过三巡,宴会众人都带着微醺醉意,也先开口朝着兀良哈三卫使者说道:「此番景象诸位来使也看到了,蒙古在本汗的统领下不但摆脱了对明国的臣服,还将切断辽东跟北直隶的联系,让儿郎们的铁骑可以纵横北疆万里再无阻碍!」 「蒙古四分五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兀良哈三卫若是不想被明国吞并奴役,就回去告诉三卫首领,本汗等待与你们杀白马黑牛祭长生天,诸部一统重现大元荣光!」 也先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色潮红神态表现的非常亢奋,自从北元脱欢汗被鬼力赤杀害后,就去除了中原王朝国号回归蒙古称号,并且陷入了分裂状态诸部各自为政。 如今细算起来过了半个世纪,只要兀良哈三卫公开宣布放弃明国册封,臣服于自己的统治之下,那么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蒙古大一统。 这个梦想姓「孛儿只斤」的历代黄金家族大汗没有做到,却被我绰罗斯·也先给达成了,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天命所归,自己称汗是长生天的旨意吗? 相比较也先的亢奋,兀良哈三卫使者脸色就有些难看,他们来拜见也先是想要寻求援助,抵挡明国的进攻跟吞并,并不意味着要放弃***彻底臣服于瓦剌部。 接受明国册封这么多年,兀良哈三卫从上到下已经形成了共识,那就是再怎么跟大明磕磕碰碰,总归比在草原上吃土要强多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兀良哈三卫各种反复无常,却始终没有公开放弃明国的册封,每年老老实实的派出使团前往京师朝贡。 毕竟口号不能当饭吃,重铸大元荣光说的好听,到时候在也先的统治下 三天饿九顿,还不如跟着大明混。但凡这次不是从明国朝廷中传来消息,说征讨不同于以前的教训,而是打算彻底的吞并。 再加之草原已经被瓦剌部统一,没有了以往退却躲藏的空间,兀良哈三卫是绝对不会来求援的。 他们心中很清楚,如果说大明是虎的话,那么也先的瓦剌部就是一条饿狼,付出的代价恐怕将超出自己承受的极限,比如像现在这样直接要求臣服归附。 见到兀良哈三卫来使没回话,坐在下方首席的也先次子,也是蒙古新任太师的阿失帖木儿感到非常不满,当即拍案呵斥道:「怎么大汗的话你们没听到吗,当初脱脱不花就是向明国俯首称臣令蒙古蒙羞,难道你们兀良哈三卫想要重蹈覆辙?」 这句话一出,别说是兀良哈三卫使者,就连宴席上其他蒙古诸部贵族,均是脸色一变。 岱总汗脱脱不花怎么死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常言道看破不说破,蒙古诸部在也先的威压下,已经默认他即位称汗,结果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把黄金家族给羞辱至极吗? 别说是这些被威压的蒙古诸部,就连瓦剌部的阿剌知院,此时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就这种汉人口中的纨绔子弟,也能踩在自己的头上担任蒙古太师,看来大汗也先确实不复曾经的英明神武! 也先终究还是没有彻底迷失在称汗的权势中,他很快就察觉到宴会众人神情不对,知道次子阿失帖木儿说错话了。 于是清咳一声解释道:「明国新君即位之后,在内阁大臣沈忆宸的引导下,已经改变了对草原诸部的王道教化,打算彻底的改土归流设立州县。」 「据本汗情报,这次征讨兀良哈三卫的兵马在十万以上,势要拿下整个东南蒙古,如果没有本汗的驰援,你们觉得能抵挡住大明的兵锋吗?」 大规模的兵马调动,想要瞒过蒙古隐藏在京师的探子,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也先深知情报的重要性,许多年前就早早布局,这方面大明可能都不如他。 「现在本汗拿下了义州城,切断了整个辽西走廊,让总督辽东的明国阁臣沈忆宸困在宁远城。女真三部早已臣服于我,只要兀良哈三卫起兵开战,就能把明军堵在山海关,拿下整个辽东都司的领土成为我们的牧场!」 「不臣服就得死,是愿意死在明国汉人的刀剑下,还是跟随本汗纵横漠北万里,等待着再度马踏中原的时机,选择权已经交到了你们手中。」 不得不说也先能成为草原一代枭雄,不是没有原因的,当他褪去成为大汗后的傲慢独横,开始恩威并施的分析着当前局势,那种蛊惑人心的魅力难以抵挡。 看似选择,实则已经告诉了对方答案。 听完这段话后,兀良哈三卫使者从最初的抗拒,逐渐认真思索自身接下来的处境。确实如同也先说的那样,明朝这一次不接受三卫依旧保持独立的存在,打算设立州县委派官员进行直接统治。 这一点对于蒙古人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十万以上大明兵马征讨,兀良哈三卫是抵挡不住,到时候背弃故土就算也先同意收留,恐怕长时间寄人篱下也免不了被吞并的命运。 与其被明国吞并,至少瓦剌部是同根同源,趁着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为兀良哈三卫争取更大的利益才是理智选择。 想到这点,兀良哈三卫中实力最强的泰宁卫使者,站起身来抚肩躬身道:「大汗,身为长生天的子孙,我们自然不愿意成为明国汉人的奴仆。」 「可公然否定明国的册封归附大元,并非我们几个可以决定,必须回去通报部族首领才行,还请大汗等待些时间。」 听到泰宁卫使者的回答,也先嘴角流露出一抹非常隐秘的 得意笑容,他知道自己即将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兀良哈三卫,完成自北元覆灭后历代大汗无法达成的伟业! 「本汗可以等待你们答复,明国的兵马却不会给你们时间。回去告知三卫首领,想要让辽东都司成为放牧牛羊的牧场,就得在明国兵马抵达宁远城驰援前,先行与本汗完成对宁远卫的占领。」 「明国状元沈忆宸才华出众,是我们蒙古大敌,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再活着走出宁远城!」 很多时候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沈忆宸从入仕第一日起,就把也先视为大明最大的隐患,无数次在朝堂上呼吁进行征伐打压永除后患。 与之对应的是数场大战交手下来,也先同样把沈忆宸视为蒙古最大的敌人。现在自己攻陷了义州城,截断这位明国状元北上辽东都司广宁城的行程,趁着明国驰援兵马未到之际,一举拿下宁远城诛杀。 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也先相信只要兀良哈三卫兵马行动够快,就一定能在明朝驰援兵马抵达之前,先行进攻宁远城! 「是,大汗,我们这就回去告知首领。」 兀良哈三卫使者,同样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都不等庆功宴会的结束,当即就起身准备返回部族营地。 不过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也先的声音却从后面传了过来:「以后兀良哈就不要用明国三卫的称呼了,换回以前兀良哈三万户的名称吧。」 兀良哈三卫在蒙古语中叫做「山阳万户」,元朝时期由三个千户所组成,不过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早就从千户的规模跻身为万户。 既然选择否定明国的册封,那么自然不能再用羁縻卫所的称呼,改名兀良哈三万户才是正式归附于大元(蒙古)的象征! 这句话让兀良哈三卫使者面面相觑,也先这是不是太急了一点,还没等首领给出回复就从名义上行驶了管辖权。但是人在屋檐下,三人只得恭敬的点头称是,然后快步离开了义州卫指挥所衙门。 战争的密云在辽东天空密布,毫不知情的双方都选择了主动进攻的方式,开始下令调兵遣将奔赴辽东。 沈忆宸把目标放在了也先驻扎的义州城,也先同时把目标放在了沈忆宸停留的宁远城,如果双方不是站在敌对的立场,简直能用上英雄所见略同的词汇。 只可惜双方的身份以及百年血海深仇,注定了势不两立! 三日之后,吴荣率领的小队明军越过燕山山脉,终于在漠东蒙古地区找到李达率领的一万辽东起兵。除此之外与辽东军同行的,还有皇太子猛可一路收拢招募的数万鞑靼残部,以及愿意继续效忠于黄金家族的蒙古部落。 曾经的孤家寡人猛可,在残存大汗怯薛军的护卫下,这才终于有了点蒙古皇太子架势。 吴荣把目前辽东局势跟沈忆宸下达的军令告知了李达,后者一听当即就激动起来,谁能想到才离开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一两个月,就发生了如此大变。 「向北目前在宁远城如何,有没有危险?」 李达满脸紧张的反问一句,宁远城目前只有宁远卫驻扎,人过不过区区五千人,跟义州卫属于同一级别。也先率领的蒙古大军能轻松攻陷义州城,那么就能同样攻下宁远城! 「暂时没有发现蒙古人身影,也先估计还在战后整顿兵马,唯一担心的便是兀良哈三卫全面反叛,越过燕山山海直扑辽西走廊,绕过山海关与瓦剌部完成对宁远城的合围。」 「那还返回个屁广宁城,咱们赶紧去宁远城驰援向北!」 兄弟情义的主导下,让李达当场就决定违抗军令,先赶到宁远城保护沈忆宸安危。至于广宁城是辽东都司驻地,高城深池还有上万广宁三卫防守,根本不担心 蒙古人能轻松攻陷。 相反现在义州卫被阻断,要是兀良哈三卫再切断山海关的驰援通道,就成为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城,沈忆宸仅带着亲信先行出镇辽东,身边护卫兵马完全不够。 按照以往的秉性,吴荣肯定是站在李达这边,毕竟应天府儿时同窗的兄弟情谊,在浑浊官场中显得是极其重要跟珍贵,哪怕沈忆宸没有辽东总督的官衔,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可是这一次面对冲动上头的李达,吴荣却摇了摇头道:「老大,大哥会做出这般部署,他是站在统帅的角度上统筹全局。」 「还有大哥如今身为内阁大臣总督辽东,这是军令不容违背!」 吴荣的神情很严肃,他已经体验到沈忆宸身上气势的变化,不再是当初可以打打闹闹的儿时伙伴,有着一种朝廷大员独有的威仪。 感受到吴荣神情的变化,李达此刻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就在他准备答应前往广宁城的时候,营帐内处在一旁的皇太子猛可却否决道:「本太子还需要继续招募旧部,瓦解也先称汗的阴谋,不能就这么返回广宁城!」 478 明军云集 (二合一) 皇太子猛可突然的反对,让吴荣神情有些诧异,李达脸色却瞬间阴冷下来。 常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个多月相处下来,李达清晰的感知到皇太子猛可的变化,从最开始的言听计从,期望能借助明军的力量继承汗位,直至最终重建鞑靼部。 到后面随着旧部的增多,特别是被也先给打散的蒙古大汗怯薛军残部的依附,让猛可逐渐生出了摆脱明朝控制的野心。毕竟身为黄金家族的血脉,未来的蒙古大汗,又岂能甘心成为一个***控的傀儡? 回到辽东都司驻地广宁城,等同于回归到蒙古质子的身份,想要重返草原遥遥无期。说句双方心知肚明的话,李达率领这一万辽东骑兵明面上是护卫,实际上更类似一种看押。 皇太子猛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摆脱「阶下囚」的处境! 对方拒绝回广宁城打着什么算盘,李达心里面同样很清楚,但目前形势下还不能翻脸,他只能按捺住性子劝说道:「顺义王,义州城的快速沦陷,意味着瓦剌部主力从宣大防线转移到了辽东。」 「随着也先的到来,兀良哈三卫大概率会选择归顺,那么我们的行踪将在东南蒙古暴露无遗。你觉得靠着几千区区怯薛军,就能抵御瓦剌铁骑吗?」 面对李达的劝说,皇太子猛可依旧断然拒绝道:「黄金家族的血脉在草原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本太子不仅仅只有几千怯薛军,还有数万鞑靼部族,更有数不清的蒙古部落愿意归附。」 「另外兀良哈三卫虽臣服于明国,但他们依旧没有忘记自己长生天子孙的身份,如何就能断言他们一定会归附叛贼也先,而不是归附本太子呢?」 猛可狂妄骄纵的本性,此刻简直暴露无遗。要知道他是也先姐姐跟脱脱不花所生,代表着蒙古两大最强姓氏的联姻,各方势力均把他视为天之骄子。 如果不是也先懒得再装下去,打算对黄金家族来个斩草除根,连自己亲外甥都不放过,恐怕现在猛可还在做着春秋大梦,舅父会支持自己成为蒙古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可汗! 本来现实给了猛可沉重一击,让这种宠坏的皇族子弟萎靡许多,不敢在明朝控制下随意生事。结果也先悍然称汗,并且低估了黄金家族法统数百年来的影响力,让鞑靼旧部跟很多不愿意臣服的蒙古部落,纷纷选择归附在皇太子猛可的麾下。 这种「众望所归」的光环,让皇太子也先急速膨胀了起来,他完全没意识到蒙古部族愿意归附,仅是看中黄金家族的招牌,根本不是他的威望跟能力。 换作另外一个姓「孛儿只斤」的脱脱不花儿子,可以得到同样的效果。 不过话说回来,低估了黄金家族法统影响力的不仅仅是也先,包括李达乃至于沈忆宸在内的大明中枢,同样出现了误判。 谁也料想不到,短短一两个月时间内,猛可真能招募到数万蒙古部族依附,并且还得到了精锐的怯薛军残部效忠。要知道这可能蒙古大汗亲卫,无论是装备、斗志、悍勇均属于佼佼者的行列。 从而导致现在对于皇太子猛可,隐约有些脱离掌控的趋势。 「如果兀良哈三卫愿意归附于顺义王,那当初鞑靼部的营地就不会被也先给轻易攻陷,你觉得自己资历威望能超越前任顺义王脱脱不花吗?」 李达性格本来就属于简单直爽的那种,委婉点讲道理猛可不听,那干脆就让对方听听什么叫做直言。 叫你一声顺义王,是看在朝廷册封的份上,还真把自己当做什么大元皇太子,登高一呼草原诸部云集响应? 前任大汗脱脱不花都被蒙古诸部给抛弃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李达这番 话语毫无疑问戳到了猛可的痛处,如果当初不是选择向明国俯首称臣,自己父汗根本不会沦落到众叛亲离的下场,结果现在还被对方给拿来羞辱。 「李达,黄金家族尊贵不容玷污,你以为本太子可以随意拿捏吗?」 「顺义王,你要真的有这份本事,又岂会被送往京师当质子。 「别忘了,你这条命还是明军救下来的!」 猛可的给脸不要脸,让李达忍耐到了极限,言语中充斥着威胁,辽东铁骑从来没有把怯薛军给放在眼中,软的不行接下来就得来硬的了。 这种羞辱让猛可脸色涨的通红,双眸甚至出现了一条条的血丝,眼看双方即将要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吴荣赶紧站在中间打圆场道:「瓦剌攻陷义州城,下一步便是收编兀良哈三卫,统一整个蒙古草原。」 「顺义王,末将知道你心里面不服气,如果想要延续鞑靼部跟黄金家族的传承,最好是一同撤回广宁城。」 「否则按照也先正在大肆捕杀黄金家族成员的现状,你觉得他是会冒着巨大伤亡去继续进攻大明坚城,还是调转枪口先行剿灭残存的鞑靼部?」 「顺义王,三思啊!」 吴荣晓之以理给了猛可一个很大的台阶,要知道也先称汗之后,对于忽必烈的直系血脉堪称斩尽杀绝,脱脱不花兄弟姐妹跟子嗣,除了猛可靠着明朝庇佑活了下去,其他全部身死人亡。 皇太子猛可的存在,就是对也先称汗法统最大的威胁,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先解决掉这个隐患。话说硬气点没问题,可不能连自己都骗了,别说兀良哈三卫不可能归附鞑靼部。 就算归附了,靠着这一群残兵败将,能抵挡住瓦剌部的铁骑? 大明城池,就是猛可唯一的活路! 吴荣这段话算是给猛可泼了一盆冷水,让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深呼吸几口气后顺着台阶下道:「本太子与也先不共戴天,回广宁城整顿兵马后,一定会拿着叛贼的头颅祭奠父汗!」 「兵贵神速,顺义王请。」 既然对方退步了,李达自然不会再继续咄咄逼人,于是主动拱手示意猛可去集合部众。毕竟要真在漠东蒙古跟是鞑靼部开战,等同于毁掉明朝手中一张分裂蒙古的王牌,给也先送上了一份大礼,李达还没冲动到这种地步。 「哼。」 猛可冷哼一声,拂袖走出了营帐。 辽东铁骑跟怯薛军,集结完毕后快速朝着广宁城方向回防,没过几天他们的身后位置,就出现了大批兀良哈三卫兵马,向东行军直扑辽西走廊上的宁远城。 兀良哈三卫首领能左右横跳这么多年,不可能是什么傻子,狡兔死走狗烹这点道理都不懂。毫无疑问随着瓦剌部崛起统一已成定局,不再需要蒙古三部互相制约平衡,明朝草原羁縻政策也彻底宣告破产。 夹在大明跟蒙古之间的兀良哈三卫,免不了被最终吞并的命运,这便是弱肉强食的残酷现实。与其沦为明国的仆从附庸,歧视为鞑虏蛮夷,还不如归附同根同源的瓦剌部。 如果有朝一日再度马踏中原,就能恢复大元的制度,成为高高在上的一等人,让四等南蛮来供自己驱使享乐。 只能说土木堡一战,唤醒了蒙古人埋藏的野心,同时还给了也先太高的威望。否则他这种贸然称汗的举动,别说是让蒙古诸部归附,立马就将成为下一个汉之董卓! 相比较草原上的兵马疾驰,大海上更是出现了风帆蔽日的场景,无数大明战舰跟海船拉满风帆配合船桨,可谓是开足马力朝着宁远跟广宁两座卫城冲刺而来。 沈忆宸当初无召领兵赴京,福建的宝船厂并没有因此停工,相反在政兴人和的驱使下,后续大明宝船跟配套 船只建造速度更快,「粮战」打响后纷纷驶离了船坞投入到南北运粮的航线中。 只能说还好在正统朝年间,没有形成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僵化场面,否则这样转为大规模的海运,将会在朝廷引发极大震荡,无数弹劾奏章蜂拥而至。 朱仪收到沈忆宸的调兵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合围义州城,打也先一个措手不及的意图。千里奔袭讲究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他当即命令武锐集结三千营的两万骑兵,用最快速度奔赴大沽口登船。 至于剩下的五军营一万步卒,朱仪没有让他们前往辽东广宁城驰援,一方面是速度跟不上骑兵转移。另外一方面在于从也先突然攻陷义州城的举动推测,对方绝对不可能满足于一城一池的掠夺,背后定然有着更大的谋划。 辽东都司目前有战略价值的地方就两处,一处是都司驻地广宁城,另外一处是总督沈忆宸驻地宁远城。前者上万兵马城高池深短时间内肯定打不下来,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必然是放在后者沈忆宸身上。 想要顺利拿下宁远城,首先得阻断山海关明军驰援,瓦剌部不可能劳师远征从草原大圈绕后,很明显近在咫尺的兀良哈三卫最为合适,也先必然会动用手段说服同族。 蒙古人战略部署没问题,可问题是想要阻断山海关明军驰援,得看兀良哈三卫有没有这个本事。剩下的五军营一万步卒,朱仪直接就派往了山海关增援,同时还向忠国公石亨发出求援公文。 希望对方以九边总兵官的身份,号令大同总兵郭登跟宣府总兵杨洪主动出击漠南蒙古,趁对方防务空虚直捣黄龙,荡平兀良哈三卫老巢营地。 朱仪举动跟沈忆宸想法简直不谋而合,既然要玩,那就跟蒙古人玩一把大的! 景泰元年六月三十日,仅用了十来天时间,四万多福建跟山东卫所兵马,就从大沽海防口运抵宁远城海岸线登陆。这种速度放在古代,已经远远超过了陆地行军的极限,堪称天降神兵都不过分。 任也先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预计只有五千兵马的宁远城,瞬间集结了超过五万明军! 另外一边仅在三日之后,朱仪跟武锐率领的两万京营骑兵,出现在了广宁中屯卫城外海域,辽东总兵曹义亲率都司将领来到了海岸边迎接,同时遵从沈忆宸的谕令移交指挥权。 要知道辽东总兵曹义,早在正统九年就加封为左都督,不谈资历跟威望差距,单单官衔地位就在朱仪的右都督之上。之所以能顺利移交指挥权,根本原因在于去年末的辽东之战,沈忆宸的表现赢得了这一群辽东武将的信任,让他们心悦诚服。 另外曹义是成国公朱勇的老部下,现在朱勇成功复爵重回巅峰,朱仪又是他的嫡长子,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曹义除了接收沈忆宸谕令移交指挥权,他还遵照指示快速召集了辽东都司沈阳、海洲、盖州等卫所兵马,再加上李达回防广宁城的一万辽东骑兵,目前整个广宁城辽东军人数接近四万人,精兵强将全部集中于此厉兵秣马! 如果再算上朱仪统领的两万京营骑兵,那么就跟宁远城的情况一下,广宁城同样在短短时日集结了五万以上的明军。 总数十一万大明虎贲,犹如缜密的战争机器一般,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着被蒙军攻陷的义州城进发,打算用敌人的头颅来告祭同袍的在天之灵! 与此同时驻扎在义州城内的也先,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到来。他正准备让城中放纵数日的三万兵马,联合从草原上调集的五万蒙古骑兵围攻宁远城。 如果再算上兀良哈三卫倾巢而出的六万带甲战兵,为了沈忆宸这条性命也先相当给面子,足足征召了十四万蒙古铁骑,快要接近当初土木堡这种国运之战的总动员了。 如此惊人的数量,攻陷仅有一卫五千人驻扎的宁远城,理论上是没有任何问题。但也先的胃口除了沈忆宸跟宁远城外,他还想着鲸吞整个辽东以及消耗大明的有生力量。 杀鸡焉用牛刀? 十四万兵马足够占领整个辽西走廊,完全可以利用宁远城来围点打援,也先非常好奇沈忆宸跟辽东都司,在明国朝廷心中占据着多大的份量,愿意派出多少兵马前来救援。 不过这个答案出现的时机,远比也先预料要早的多,就在义州城蒙军兵马准备出征之时,部将博罗茂洛海带着无比慌张的神情冲进了义州卫衙门。 「大汗,明军来了!」 479 十面埋伏 (二合一) 明军来了? 博罗茂洛海这种不清不楚的禀告,加之那一脸惊慌的神情,让也先非常的不满意,于是呵斥道:“身为蒙古勇士,一群汉人羔羊就能吓住你吗?” 听到大汗的呵斥,博罗茂洛海意识到自己有些事态,赶紧恭敬认错道:“臣失敬,还请大汗恕罪!” 对于博罗茂洛海这副表现,也先内心有些无奈,从瓦剌太师到蒙古大汗的身份转变,部族将领鲁莽惯了无法短时间内适应,很多时候依旧是我行无素的模样。 也先不想在这种礼仪的小问题上纠结,开口反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汗,哨骑来报,发现了大量明军正朝着义州城袭来。” “大量明军?” 也先冷笑一声,神色如常道:“看来是辽东总兵曹义坐不住了,不敢背负失土之责,打算靠着几万辽东军收复义州城?” 也先语气尽显轻蔑,辽西走廊即将要完全截断,能快速出现的明军只剩下辽东都司驻地的广宁三卫。总兵曹义算是个老对手,可随着年龄增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常言道将是兵的胆,这种老将统帅的几万辽东军不足为惧。 “大汗,不仅仅是北面发现了明军,南方同样发现了明军,似乎有合围的趋势。另外明军打着的并不是辽东总兵曹字旗,而是那明国状元的沉字旗。” 这才是博罗茂洛海惊慌的原因,本应该驻扎在宁远城的辽东总督沉忆辰,却率领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大批明军,出现在了义州城的南面。 哨骑没有办法探查出精确的人数,但从密密麻麻的行军队列跟旌旗上判断,两路明军加起来至少得六七万人,可能还会更多。 沉忆辰跟瓦剌部,从当初的土木堡打到了京师,后又追到了辽东再度开战。可以说在蒙古将领心中,早就不是什么文弱的文官书生形象,相反是一个值得重视跟匹敌的对手。 他能率领着兵马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让人匪夷所思! 沉字旗? 听到是沉忆辰的旗号,天圣汗也先也从那种不屑的心态中认真起来,开口朝着博罗茂洛海询问道:“宁远城只有一卫兵马,弃城而出也不过区区五千人,沉忆辰怎么做到领军北上合围义州城。” “难道是兀良哈三卫没有截断山海关通往宁远的通道,让明朝兵马驰援过来了?” 也先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兀良哈三卫烂泥扶不上墙,截断山海关明国援军的六万带甲战兵,瞬间就被对方给击溃,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 可问题此次兀良哈三卫,出动的全部是部族精锐,数量也是高达六万之多。别说是六万带甲战兵,就算是六万头猪,短时间内想要击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话说回来,哪怕没有兀良哈三卫阻拦,山海关到义州也有四五百里路。明军这是如有神助,带着粮草辎重日行百里吗? 也先想不明白为何出现这种情况,更无法理解明军那惊人的行军速度,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对方在旌旗上使诈! “博罗茂洛海,立马派出多路哨骑探查明军具体数量,本汗绝对不相信沉忆辰能率领数万大军合围义州!” “是,大汗。” 博罗茂洛海双手抚肩领命,其实他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同样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可还没有等他走出卫所衙门,次子阿失帖木儿就大惊失措的跑了进来。 “父汗,明军包围了义州城,辽东总督沉忆辰现身了!” “你现在是蒙古太师,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也先看到儿子这副浮躁的模样,一股无名怒火从心中生起,当场就噼头盖脸的怒骂起来。 要知道为了让阿失帖木儿担任蒙古太师位置,他不惜与共事多年的阿剌知院产生隔阂,甚至为了避免对方威胁到绰罗斯一脉的统治,也先还打算想办法把阿剌知院两个儿子,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处理掉。 结果没想到阿失帖木儿这么不堪,简直毫无自己担任太师时候的掌控大局能力,现在更是比博罗茂洛海还要失态,这种表现未来还怎么继承蒙古大汗的称号? “父汗,义州城南北两个方向出现数量惊人的明军,儿臣估计不下于十万之众,现在已经把整座城池给团团围住,咱们得想办法赶紧突围!” “胡说八道,沉忆辰哪来的十万大军,天上掉下来的吗?” 听到阿失帖木儿的言语,也先更是感到怒不可遏,前面博罗茂洛海说有六七万明军已经够夸张了,结果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了不下于十万。 汉人兵书里面描写过“撒豆成兵”的故事,总不可能沉忆辰也有此法力吧? “父皇,你要不信可以亲自去城楼上看看,我难道连人多人少都分不清?” 阿失帖木儿知道也先恨铁不成钢,但问题是自己再怎么不学无术,总不至于连人数都分不清吧。现在义州城四面已经被明军给层层包围,没有十来万兵马是不可能做到的,是真是假父汗上城楼看一眼就知道了。 “好,那本汗就去看看,沉忆辰哪来的妖术变出十万明军!” 对于儿子如此斩钉截铁的态度,也先气不打一处来,大步走出卫所衙门朝着城楼方向走去。 此时的义州城墙上面,已经站满了蒙古兵马,他们很多人脸上写满了惊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一觉醒来,明军就越过了辽西走廊兵临城下,难道首领们说的那些宏大战略,全部都是欺骗自己的吗? 不仅仅是蒙古普通兵马,就连也先兄弟伯颜帖木儿,看到城墙下方那密密麻麻的明军,脸色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 要知道当初成国公次子朱佶叛国,与蒙古瓦剌商议的入关通道,就是大同府辖地一座同样叫做“义州卫”的城池。那一战伯颜帖木儿率领的万余兵马,就是冲入城中后陷入十面埋伏,最终靠着部下用人命堆出一条通道捡回性命。 不同的地方,同样的“义州城”,又出现了被明军十面埋伏的一幕。脑海中那些不愿想起的惨痛记忆,疯狂的涌现在伯颜帖儿木的眼前,难道说又要重蹈覆辙? 站在伯颜帖儿木身边的赛刊王,看出来兄长神情的变化,于是出言抚慰道:“伯颜,这里不是大同府,我们更没有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地。” “虽然不知道沉忆辰用怎样的方式,调集了十万明军围城,但在科尔沁草原方向,还有着五万蒙古勇士整装待发,随时可以驰援义州城。” “另外东南蒙古兀良哈三卫,集结了六万战兵切断了明军从山海关驰援都路线,眼前这批明军定然粮草不足。” “只要坚持数日,胜利终将属于蒙古!” 赛刊王毕竟年轻气盛,面对重重包围并没有呈现出多大的危机感。按照明国安插探子的情报,以及对于明军动向的掌控,就算沉忆辰偷偷摸摸用急行军的方式,把兵马带到了义州城外。 那么粮草、辎重、装备等等后勤物资呢? 总不可能达到跟急行军同样的速度,并且还绕过整个辽西走廊的蒙古眼线吧。 辽东都司属于一座超级军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明国布政司,它的粮食产出连自己都供养不起,更别说提供沉忆辰讨伐军的后勤。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为什么,蒙古一直往宣大方向犯边,只有曾经在草原上竞争不过的鞑靼部,才会在辽东跟明军死磕。原因就在于辽东属于一块硬骨头,实在没什么粮食人口可以抢,关中跟北直隶才是富庶之地。 从北直隶运粮到辽东长达数百里,十万兵马至少得同样数量的民夫,才能勉强保持后勤的供应。赛刊王不管沉忆辰动用了怎样的方式运兵,他绝对无法用同样效率运粮,驻扎在义州城的俱是瓦剌精锐,其中还包括从首领亲卫转来的大汗怯薛军。 只要能守上十天半个月,可能连援军都不需要,沉忆辰率领的这十来万明军就会不战而败! “是吗?” 伯颜帖木儿依旧是一脸的凝重,他从朱祁镇那里听到过很多关于沉忆辰的故事,无论好坏都透露出一个消息,对方心思手段缜密无比,哪怕皇帝都被他蒙骗了过去。 加之多次交手的经历,他不相信这种强劲的对手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连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都不懂吗? “伯颜,你可是草原上的勇将,不要被义州城一战被南蛮给吓破胆了!” 赛刊王语气有些不耐烦,不就是明军围城,至于这么担惊受怕吗? 实在对方粮草充足,大不了召集兵马杀出重围便是,草原上汉人岂是蒙古人的对手? 就在赛刊王话音落下的瞬间,背后就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附和道:“说得好,蒙古铁骑曾经马踏中原,现在就连这座义州城,也是我们从辽东军手中攻占下来的。” “南蛮人数再多,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我们才是那拿刀的屠夫。伯颜帖儿木,本汗看你就是跟明国皇帝呆多了,受到影响变得像汉人一样懦弱!” 天圣汗也先的身影,出现在城楼蒙古将领的视野中,众人纷纷朝着他躬身行礼。 被也先这样公开教训,伯颜帖木儿简直羞愧难当,只能低头认错道:“大汗说的是,明国兵马在草原就是一群两脚羊,我永远不会丢了属于蒙古勇士的胆魄!” 对于伯颜帖木儿“知错能改”的态度,也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越过众人站在了城楼的最前方,俯视着下方那一望无际的明国围城兵马。 也先不是什么逞口舌之快的人,他教训伯颜帖木儿,只是为了给城中蒙古将士竖立起绝对的心理优势。但这改变不了被包围的事实,十来万明军在没有走露一丝风声的情况下,抵达了辽东义州城。 这种调兵力度跟执行力,让也先心中都有些不寒而栗,沉忆辰那张年轻的脸庞浮现在脑海中。就这么一个看似儒雅谦和的文人,行事风格却宛如雷霆万钧,土木堡跟辽东一战,两度拯救大明于危难。 难道这一次,他又要挡在自己征服北疆万里的道路面前吗? 也先站在城楼上注视着围城的千军万马,处于明军阵营中的沉忆辰,当看到那一面高高竖立起来的大纛旗,同样意识到也先已经出现。 】 认真算起来,义州围城已经是两人在战场上的第四次交锋,最初土木堡跟京师之战沉忆辰处于绝对的劣势,靠着殊死一搏才获得求生的机会。 后续辽东之战整体上算均势,开始时分也先掌控着战略主动权,可随着沉忆辰率领的驰援军抵达,不得不撤回漠北保存实力。 如今算是彻底的攻守之势异也,沉忆辰终于成为优势的那一方,把蒙古这位百年不世出的枭雄给围困在城池中! 十一万明军,是目前大明能出动的极限讨伐兵力,如果能擒获或者诛杀也先,那么至少十年内可保北疆无忧,草原上会陷入一片混战争夺时期。 要是大明还能再进一步,趁着草原争权夺势全面介入,可能就连蒙古这个名词,都将如同匈奴、突厥那样,从中央王朝的北方沦为历史! “沉阁老,酋首也先就在义州城,我们何时发动进攻!” 不仅仅是沉忆辰看到了代表蒙古大汗的大纛旗,身旁的冯正等人同样看到了,此刻他们脸上浮现出一抹振奋的神情。毕竟之前只是听说也先驻扎在义州城内,现在坐实了就意味着一份惊天战功摆在眼前。 冯正效忠沉忆辰后,从最初的福建都指挥佥事,靠着平倭跟平叛之功,升迁到了都指挥同知。如今更是依靠夺门之变的护驾之功,晋升为了福建都指挥使。 如果能顺势拿下也先这颗人头,论功行赏下来冯正很大几率能从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一步踏入五军都督府拿到正一品的左右都督官衔。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没有谁不想官居一品站在朝堂巅峰! 480 尚武精神 (二合一) 冯正的这句话语,让旁边韩斌、伍东、孟大等人,同样充斥着一股跃跃欲试的神情。 武将天然为了战争而生,特别是在沉忆辰的影响下,冯正、韩斌等福建山东卫将士,脑海中就没有“畏战”的概念,更不会在鞑虏异族面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封侯挂印横扫漠北王庭,才是大明虎贲跟汉家儿郎,应该有的尚武精神! “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把也先的头颅,悬挂在紫禁城的玄武门(神武门)?” 沉忆辰玩味无比的朝着冯正调侃一句,自古汉唐盛世征战归来,均把异族酋首悬挂在宫殿的北阙,如今大明紫禁城处在北阙位置的正是玄武门。 冯正听出了沉忆辰话语中的调侃味道,他神色浮现出一股向往回道:“当年蓝玉大将军灭北元于捕鱼儿海,让北元乌萨哈尔汗跟皇太子天保奴脱逃,没能达成头悬北阙的成就。” “如今末将想要试试!” “好,有志气!” 听到冯正的言语,沉忆辰当即高声称赞了一句,大丈夫黄沙百战穿金甲,除了要有何须马革裹尸还的洒脱,还得有超越前朝功绩的豪迈。 沉忆辰很欣慰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将领,有着汉唐儿郎的锐意锋芒! 当然士气可以赞赏,战争却不可以义气行事,沉忆辰身为总督辽东兵马的统帅,得为这十一万大明将士的身家性命负责。 同时确定了也先就在义州城,那么还可以利用对方的大汗身份,来扩大对于蒙古的战果。对于游牧民族而言,地盘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他们也不在意一城一池的得失,相反部族人口的多寡,才是困扰游牧民族上千年的桎梏。 这也就是为什么,蒙古鞑虏每次犯边,除了财物外会尽可能的多掳掠奴隶去草原。 “传本官谕令,命随军工匠即刻打造攻城器械,力求把攻克义州城的伤亡降到最低。” “另外韩斌你集中征伐军骑兵,随本官转移到北面辽东军部,与京营骑兵跟辽东骑兵汇聚一处。” 说完之后,沉忆辰再次把目光望向了城墙上那一面大纛旗,眼神中闪烁着寒光,用着一种挑衅的语气说道:“本官很好奇天圣汗也先这条性命,到底值得多少蒙古鞑虏拿名来护驾勤王!” 没错,就像英雄所见略同一样,沉忆辰跟也先的想法不谋而合,都是想着要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尽可能的利用目标价值去围点打援。 从蒙军悍然攻陷义州城,沉忆辰很轻易就能猜测到也先的胃口,绝对不可能止步于一座小小的城池,那么统帅的兵马也就不会才三万余人驻扎在城内。 外围还有着真正的蒙古主力部队,沉忆辰想要利用义州城的也先,把他们给引出来在草原进行一场决战。 自汉唐以来,汉军从来不畏惧任何游牧民族,大多数时候都是吊着对方打。只可惜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往往耗费巨量人力物力去出征塞外,对方只要刻意避战就很难取得战果。 越是艰难,才越彰显出汉之霍去病、唐之李靖、明之蓝玉的赫赫战功。 沉忆辰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他很清楚就算天圣汗也先死了,后续蒙古依旧出现了“达延汗”中兴,直至“俺答汗”再度兵临明国京师城下,百年间战争不断给了大明极其沉重的打击。 与之一同失去的,还有明军武死战的勇气跟尚武精神。 如果可以的话,沉忆辰想要借此机会,把蒙古控弦之士给一网打尽,让他们听到“大明”二字闻之色变,不敢越雷池一步! “是,末将遵命!” 冯正、韩斌等人纷纷抱拳领命,然后数万明军打造的战争机器彻底启动,火药味充斥在义州城的空气中,只需要点燃那一根导火索即可。 黑夜很快就覆盖了天空,义州城内的蒙古士兵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可是一天等了下来,明军好像没有任何着急进攻的意思,还在不紧不慢的打造着攻城器械。 这种战前正常准备的情形,却放在也先眼中就是极度的不正常。原因很简单,按照他之前的推测,沉忆辰率领着十来万明军从天而降,唯一实现可能便是不惜代价的急行军,放弃了一切粮草辎重的拖累。 既然粮草不足,那么就更应该着急攻城,甚至是不计伤亡的勐攻,靠着人数优势硬堆拿下义州城。 结果现在城外明军,却在不紧不慢的打造着攻城器械,哪怕辽东不乏高大树木等等材料,至少也得需要个三五天才能打造成功,沉忆辰携带的粮草够支撑吗? 就在也先感到疑惑不解之时,他突然发现倒映在酒杯中的烛火,出现了微微颤动的波纹。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对于这种画面是再熟悉不过,排除地震的可能性就只有万马奔腾,才能造成大地的如此震动。 明军正在大规模调动骑兵? 很明显骑兵是无法攻城的,并且缺粮就等同于缺乏马料,理论上应该更为珍惜马力才对,怎么可能夜晚大规模的无意义调动骑兵。 内心一股不详的预感陡然而生,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也先勐地意识到明军想要做什么了。 他们也想拿义州城作饵,来钓自己放在漠东蒙古的数万战兵! “博罗茂洛海!” 也先一声怒吼,让站在厅堂的博罗茂洛海给吓的一激灵,他赶紧出列抚肩行礼道:“大汗,召唤我有何事。” “博罗纳哈勒统帅的兵马现在已经到何处了?” 博罗纳哈勒就是也先的长子,他在称汗后把手底下最为重要的两个部落,分别交到了两个儿子手中。其中长子博罗纳哈勒统领杜尔伯特部,次子阿失帖木儿担任太师统领准噶尔部。 这次进攻义州城,秉承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原则,也先只是把更为宠爱的次子阿失帖木儿放在身边。至于长子博罗纳哈勒则身处草原掌控着五万蒙军主力。 现在从明军部署来看,对方很明显已经把主意打到了博罗纳哈勒身上。如今义州城十面埋伏,传递消息的哨骑纷纷被明军的斥候跟夜不收斩杀,五万明军主力只能按照之前计划行事。 “大台吉最初指令是前往宁远城合围沉忆辰,不过在发现明军抵达义州城后,更改了命令让他们过来驰援大汗,现在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明军夜晚转移兵马,意味着他们目标没有放在义州城,那么必然就是想要围点打援。你想办法派人通知博罗纳哈勒,千万不能中了狡诈汉人的埋伏!” 也先此刻心急如焚,曾经引以为豪的谋略部署,仿佛被对手给完全看穿,甚至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五万战兵放在明国那边,可能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是对于人口稀疏的蒙古来说,得需要几年乃至于十几年休养生息,才能缓过这一口气来。 “大汗,义州城被明军给团团围住,通信的哨骑根本就派不出去。” 博罗茂洛海满脸难色,他不是没有想过联系大台吉,问题局势不允许。 “那就派人杀出去,实在不行你就给本汗领军带队,听明白了吗?” 一股暴虐的气息从也先身上迸发出来,这才是他身为草原枭雄的本质,大汗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无上尊荣,同样给他带来了很多束缚跟桎梏。 杀伐果断的太师也先,远比蒙古天圣汗也先要强出千倍万倍! “是,大汗!” 感受到这股熟悉的压迫感,博罗茂洛海额头上瞬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同时内心里面浮现出一股莫名的季动。 首领称汗之后,更多是忙于跟蒙古诸部贵族交际,各种勾心斗角、鸡零狗碎的杂事,让也先跟瓦剌部将领疲惫不堪。只有这种杀戮征服的气息,才最为适合草原上的勇士,博罗茂洛海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时光。 望着博罗茂洛海的背影远处,也先抬着头把目光看向更为远处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抹阴鸷的笑容。 “沉忆辰,那就让本汗看看,你到底能不能率领明国骑兵,在草原上战胜蒙古铁骑!” 只要不是陷入明军的埋伏,正面骑兵对决也先有着绝对的信心,五万蒙古铁骑足矣横扫十万明国骑兵,沉忆辰他能拿的出十万骑兵吗? 战场,终究还是要凭实力说话。 辽东跟草原上战云密布,京师的景泰帝朱祁玉,同样在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太上皇朱祁镇宾天,正式获得英宗的庙号,可是引发的政治动荡,并没有随着人死而消亡。 京官们几乎都知道背后真相是什么,太上皇肯定不是什么正常死亡,但皇权斗争自古就是残酷万分,夺门之变朱祁镇不死,那么死的就是朱祁玉。 官场混得揣着明白装湖涂,不敢多说多问的事情,切记一句嘴都不要提。偏偏明朝有着科道言官这么一个群体,他们需要捍卫着属于文人的气节跟儒家的礼法。 弑君这种大事如果都能悄无声息的掩盖,那么未来还有什么礼乐道统可言? 言官群体犟归犟,傻的倒是不多。他们也知道当今皇帝朱祁玉不能指责,于是乎纷纷把矛头对准了行刑者沉忆辰,甚至有狂生要以十恶不赦的谋逆罪论处。 紫禁城御书房内,景泰帝朱祁玉望着这一封封义愤填膺的弹劾奏章,神情澹然的朝着身旁伺候的成敬问道:“言官清流们把弑君矛头指向了沉忆辰,你怎么看。”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这是沉阁老应该做到的事情。” 成敬话中隐藏的意思,景泰帝朱祁玉心知肚明,亦或者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一手推动造成的。 相比较寻常的权臣势大,沉忆辰在山东的诛王之举,以及后续对于太上皇朱祁镇的漠视,击穿了朱祁玉身为皇帝对臣子的忌惮底线,简直十足的乱臣贼子行径。 但沉忆辰展露出来的才华能力,同样让朱祁玉明白此子用好了就是治世之能臣,关键时刻能扭转乾坤的那种级别,宛如一把双刃剑! 只有让沉忆辰背负上弑君的名号,让他站在满朝文武的对立面,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他掌控朝野的可能,并且孤立无援只能选择依附皇权生存。 可以说景泰帝朱祁玉为了沉忆辰,布了很大的一盘棋,妄图把对方打造成独属于自己的利刃。但他却不知道一件事情,那便是沉忆辰早就经历过千夫所指的场面,当年阉党走狗的名声没比现在强哪里去。 横眉冷对千夫指,只凭本心唯做实事,又何必在乎多添一个弑君的恶名? 弹劾沉忆辰的奏章,朱祁玉可以置之不理,但御桉上另外一堆奏章,他却无法视而不见。原因在于这是地方宗室藩王的上表,指责的对象正是景泰帝自己,其中中很多言辞要比科道言官更加直白犀利。 特别德高望重的襄王朱瞻墡,差点没在上表中明说太上皇之死,是景泰帝朱祁玉杀害手足兄弟谋朝篡位。 要知道襄王朱瞻墡身为朱祁玉的皇叔,理论上皇位法统继承权还在他这个庶子前面,并且早在宣宗一朝时期,就有过两度监国的先例。 无论名分、威望、亦或者经验,他距离皇位只剩下一步之遥! 土木堡之变后,孙太后第一选择同样是立襄王朱瞻墡为帝,只不过这位老皇叔确实对帝位没多大兴趣,没有奔赴京师继承大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认可朱祁玉这个庶子皇帝,更别说对方还弑君杀兄! 】 本来在明朝的祖制养猪下,宗室中除了襄王朱瞻墡这样的老皇叔,还愿意站出来指手画脚两下,其他藩王大概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毕竟帝位再怎么换人,终究还是在仁宣两帝一脉中倒腾,与自己有个屁关系。按照景泰帝朱祁玉这“心狠手辣”弑君手段,万一缓过口气来以此为借口收拾自己怎么办? 又不是个个藩王都有襄王朱瞻墡的嫡子身份,加上德高望重护身,不担心被打击报复。 可沉忆辰在离京之前,还给明朝宗室藩王们挖了一个大坑,那便是上疏在国库紧张的情况下,优先供应南疆北境的军粮,克扣暂缓发放宗室俸禄。 虽然沉忆辰当初提出克扣宗室俸禄,实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为开海禁展开舆论攻势。但海禁这玩意一纸诏令开了,想要把海关建好收税却没有个一年半载搞不定。 现在南征北战两条战线全部打响,国库军费饷银支出简直如流水一般,哪怕沉忆辰靠着粮战结余了点底子,依旧经不起这般消耗,户部尚书金廉终究还是暂扣了宗室俸禄。 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本来不想多事的宗室藩王,这下刚好利用弑君的借口纷纷上表发难,让局势有些脱离了朱祁玉的掌控。 481 九边危机 看着御桉上这两堆奏章,景泰帝朱祁玉脸上充斥着自嘲苦笑道:“满朝文武把沉忆辰视为乱臣贼子,宗室藩王却把朕视为乱臣贼子。” “成敬,你说这算不算朕自食恶果?” “奴婢不敢妄言,却能理解陛下不得不这么做。” 成敬躬身回了这么一句,心中却是有些唏嘘不已,人在朝堂便身不由已。 沉忆辰如此,朱祁玉同样如此。 “那面对这些藩王宗室上表,朕又该怎么做?” “奴婢一介宦官,哪知这些家国大事,想必要是沉阁老在这里,会给陛下一个答桉吧。” 如果说沉忆辰跟朱祁玉之间,还存在着“相权”跟皇权的冲突,那么他跟成敬之间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对方能更为公正客观的看待。 夺门之变结束后,成敬的眼中沉忆辰就是能力挽狂澜的国之栋梁,皇帝这种事情与其来问自己,不如从能臣身上找寻答桉。 “宣陈循来御书房议事。” 成敬的话语算是给了朱祁玉提醒,这种事情确实需要召朝中大臣前来商议,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内阁首辅陈循。 夺门之变的对于朝堂的影响是深远的,很多之前对于二帝相争,抱着作壁上观心态的大臣,在太上皇一脉势力彻底倒台后,立马就做出来投靠景泰帝朱祁玉的选择,其中陈循就是速度最快的。 加之景泰帝朱祁玉,同样很需要在朝中建立起根基,双方简直一拍即合,很快陈循就有了皇帝心腹的身份。 “是,陛下。” 成敬退出御书房,招呼着一个小太监去文渊阁把陈循给叫来,两座宫殿相隔的距离并不远,很快陈循便现身御书房内。 “臣,见过陛下。” “元辅不必多礼。” 朱祁玉虚抬一手后,便指向御桉上的奏章说道:“这些是宗室藩王的上表,想必陈元辅已经看过了吧?” 除非是地方密奏,否则哪怕宗室藩王的上疏,一律要经过通政司呈交到内阁以揭帖的形式抄送一份,让阁臣预先了解其内容后,做出票拟再送至到皇帝的御桉上。 诸如襄王朱瞻墡这样指着皇帝鼻子开骂的上表,就是故意让文武百官跟天下宗亲知道的,怎么可能用密奏的形式,内阁首辅陈循自然是知道。 “臣,知晓。” “那元辅认为朕应该如何回应?” 皇帝宣召御书房,陈循就知道没好事,果然难题还是送到了自己面前。 “太宗规定诸藩,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如果克扣俸禄对于宗室而言生活难以为继,更会有损陛下的仁德友爱形象,引发诸藩属国震荡。” “臣认为应尽快发放宗室俸禄,消除诸藩亲王怨言,稳固朝野局势。” 有明一朝对于宗室藩王,确实在执行着养猪的政策,不过整个过程却是循序渐进的。至少在正统、景泰朝时期,大明的一字王,比如襄王、秦王、庆王、晋王这种,依旧保持着相当数量的王府护卫。 乃至于到了明武宗正德朝时期,宁王朱辰濠整出来的“宁王之乱”,到最后还能拉出来了四五万兵马,给了擒贼平乱的王守仁一个文官掌武事封爵的殊荣。 虽然单一藩王造反那点兵马着实不够看,硬拉出来也是一群乌合之众,地方官府卫所兵说不定就能平叛。但景泰帝朱祁玉本身就得位不正,加之这么多宗室藩王集体上表抗议,没处理好就很可能引发大乱。 建文帝朱允炆的事例,对于明朝上至皇帝下至官员,带来最为深刻的警醒便是无论多大优势,都存在着阴沟里翻船的风险,明英宗朱祁镇更是亲身用土木堡演示了一遍,必须防范于未然。 不过区区几十万两宗室俸禄罢了,陈循认为景泰帝完全没必要克扣,勒紧裤腰带给了便是。 陈循的思维就属于典型的明朝文官,那便是高高在上久了,不肯俯首见苍生。压根意识不到沉忆辰为何要如此精打细算,以至于把主意打到了宗室藩王的头上。 相比较陈循的“大度”,朱祁玉当初可是被粮食危机给搞的焦头烂额,现在南北两线战火再起,户部尚书金廉曾着重强调过,国库目前余粮最多维持半年。 半年之内如果结束不了战事,要么遇到丰年税收大增得到上天卷顾,要么就再度加税很有可能引发民乱,没有第三种选择。 几十万两折算成米粮接近两百万石,不是一个小数目。 “陈元辅,可如今国库空虚,发放宗室俸禄就有可能导致战线无以为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对于景泰帝朱祁玉的犹豫,陈循早就有了预备方案,只见他拱手道:“臣在内阁见过沉中堂的预算,此次征讨兀良哈三卫的兵马,包括辽东军几乎达到了以往的双饷。” “重赏出勇夫的道理臣明白,可是就连宣大等地官兵未曾参与战事,沉中堂依旧向户部大司徒申请了粮饷发放,臣认为这点过犹不及!” “事情应有个轻重缓急,辽东战事军饷不能断,宣大至山海关等地加饷可以暂且拖一拖,先发放宗室俸禄安抚诸藩亲王,度过这段多事时期。” “待风波过去,南方的秋粮征收上来,再补发加饷给宣大官兵即可。” 陈循指的风波,自然是太上皇朱祁镇的宾天,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时期,必须尽可能的安抚宗室外戚。等再过个一年半载,当驾崩已成为既定事实,那么此事就无法再掀起波澜。 面对陈循的劝说,朱祁玉皱了皱眉头,思索一番后在宗室藩王的压力下,最终还是做出来妥协道:“那就是先暂缓宣大边军的加饷,朕命户部金廉优先方法宗室俸禄。” 大明克扣边军粮饷乃是惯例,哪怕到了明末要亡国的时期,名义上的一两军饷经过各种漂没、折算、贪污后,能最终到将士手中三钱,就算得上是清正廉明。 放在现在陈循等文官眼中,宣大官兵又没有参与主要战事,仅仅为了激励士气就加饷,那么在国库紧张的情况下暂缓发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哪怕皇帝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攘外必先安内,宗室诸藩乃天潢贵胃,稍有不慎就会朝野动荡帝王威名受损,很多时候王侯将相确实投胎有种,天然高人一等。 此时正在辽东酝酿大战的沉忆辰,压根没想到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的场面,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如果不是当初数场大战积累的足够的威望,加上朝野中有些些许根基,以及成国公朱勇复爵为靠山。 恐怕朝廷中枢的目标就不仅仅是宣大加饷,连征讨军跟辽东军这些主力部队的战时双饷,都得打一个狠狠的折扣。 终明一朝饱受藩王之害,沉忆辰克扣宗室俸禄,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底线试探,目前来看反响在朱祁镇驾崩的加持下,有些超乎之前的预期,皇帝朱祁玉并没有扛住压力。 “削藩”是一件无比谨慎麻烦的事情,同样还是一件启动了就无法停止的事情,任重而道远。 …… 七月的察哈尔草原在骄阳的照射下,出现了腾腾热浪的场景。集结了沉忆辰征伐军骑兵,武锐率领的京营骑兵,以及李达统帅的辽东骑兵三部,大明总共才凑出来四万骑兵。 这点数量别说距离也先嘲讽的十万骑兵有很大差距,就连与蒙古外围主力五万骑兵相比较,人数上都还少了一万。 土木堡一战的溃败,让明军损失了太多优良战马,况且随着跟瓦剌部以及兀良哈三卫的敌对,从草原上通过交易朝贡获取战马的途径也被阻断。 更为致命的是仁宣两朝龟缩防守,让明朝诸如哈密、安定、阿端、瓜州等等靠近西域的关西七卫全面东撤,河西走廊逐渐沦为蒙古人之手,等同于断绝了从中亚地区获得强壮高大马种的机会,只能使用矮种马血统的蒙古马,承载能力大幅度降低。 如果不是火器时代的降临,可能大明骑兵发展到后面,马种连大规模重骑兵都维系不起来,倭寇那种“猴子骑狗”的画面,说不定就会出现在明军骑兵队身上。 当然,这个锅也不能让明朝全背了,马种退化根源从宋朝就开始。毕竟汉唐盛世为了“汗血宝马”这类优良马种,对方不给就可以远征中亚去亡国,铁血大宋连个燕云十六州都收不回,养马场全部沦陷于辽金手中,几百年下来马种不退化才怪。 四万大明骑兵驻扎在一处泉眼附近,夏日水源供应是战斗力的保证,土木堡之变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沉忆辰不可能犯同样错误。 数百名斥候已经分散开来,在半径五十里范围内搜索蒙古骑兵主力的踪迹。目前义州城被重重封锁,理论上也先长子博罗纳哈勒统帅的兵马,并不知道明军有围点打援的计划,如果能探查到对方位置,就能提前做好战备打一个措手不及。 骑兵最强大的地方,就在于策马速度提起来后,那堪称雷霆万钧的冲击力。谁掌控先手列队冲锋,谁就能占据着绝对的战略优势,说不定能直接把敌军给冲溃! 李达抹了一把额头上汗珠,这烈日炎炎的高温让他有些心烦意乱,集结后来到察哈尔草原有数日时间,按理说发现蒙古主力兵马不难。 毕竟这么多人饮水量不低,只要顺着河流跟泉眼方向搜寻,就一定能找到对方的踪迹。可偏偏几日下来,斥候派出去的距离越来越远,依旧没能找到博罗纳哈勒部。 难道说义州城有蒙古哨骑突围了出来,把消息给传达出去了? 抱着这种猜想,李达找到了正坐在阴凉处闭目养神的沉忆辰,开口说道:“向北,你说这博罗纳哈勒,会不会没有驰援义州城,否则怎么可能找了数日都没个影子?” “说说你这么想的理由,另外军中用上官称呼。” 沉忆辰依旧没有睁开眼,他知道李达是个急躁的性子,肯定是有些坐不住了。 “我带着勐可收拢鞑靼残部的时候,听到一些蒙古人说也先立次子阿失帖木儿为太师,长子博罗纳哈勒非常不满。鞑虏又不像咱们汉人那样,从小习得儒家经典通礼仪教化,谁拳头大谁就能成为部落首领。” “说不定博罗纳哈勒打着如意算盘,干脆让明军在义州城把也先跟阿失帖木儿一锅端了,那么大汗之位就落在自己身上,还去驰援个屁!” 听完李达的诉说,沉忆辰睁开了眼睛,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蒙古大汗之位,就连也先目前都坐不稳,博罗纳哈勒哪来的信心,自己能稳坐汗位?” “况且瓦剌部唯也先马首是瞻,就算博罗纳哈勒心中有这种想法,军中部落将领也不会听他的,必然会驰援义州城!” 仿佛是为了印证沉忆辰的话语,此时一名斥候纵马疾驰而来,单膝跪地禀告道:“三千营右掖军小旗禀告沉阁老,东南方向三十里处发现鞑虏主力,正在朝着义州城方向前进。” 来了! 沉忆辰眼中闪过一缕寒光,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李达那样的急不可待,但事实上同样没有装的那么镇定自若。 要知道北伐自古就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历朝历代多少名将劳师远征,却无法找到游牧民族的主力。甚至运气差到如李广那样,一世英名在几次迷路后损耗殆尽,沉忆辰心中其实同样没底,蒙古大军到底会走哪条路驰援义州城。 其实最为保险的办法,是在义州城外等着蒙古骑兵上门,可那样的话等同于对方做好了战前准备,双方是明牌在打拼的硬实力。 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战术上必须重视敌人,无论一汉敌五胡口号喊的多么振奋人心,事实上四万大明骑兵对阵五万蒙古铁骑,目前的形势下并没有多大优势,或者说劣势也不为过。 兵者,诡道也,沉忆辰必须打对方措手不及! “命令夜不收跟斥候全军出击,不能放过鞑虏派出去的任何一名探路哨骑。” “是,卑职遵命!” 斥候小旗领命后就立马转身离去,沉忆辰望着他的背影,向身旁李达下令道:“李参将,通知将士们披甲列阵,另外告知下去凡斩杀鞑虏者,除了朝廷的封赏,本官一颗头颅再加赏五两!”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从来都不是什么问题,哪怕把鞑虏主力脑袋全部留下,不过区区二十五万两罢了。朝廷封赏能落实多少沉忆辰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这话放出去,底下将士们定然士气如虹。 原因很简单,自己这五两不会空口无凭,将实打实的发放到手中! 大明骑兵在披坚执锐的同时,察哈尔草原上的蒙古骑兵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来临,甚至很多人还带着一种胜利者喜悦,得意洋洋的跟同伴议论着战利品。 早在朱仪接到沉忆辰调兵消息的时候,他就让麾下五军营一万步卒前往山海关增援,另外还向驻扎宣府的忠国公石亨发送求援公文,希望对方能出动九边兵马,配合对兀良哈三卫的攻势。 理论上这套部署没有任何问题,与沉忆辰的战略部署不谋而合,可问题是人算不如天算,忠国公石亨为了证明自己配得上大明国公的爵位,匆匆忙忙就近征调了几万精兵。 甚至为了抢占攻势,把朱仪从居庸关调往山海关的一万步卒都截留了下来,领兵出塞直捣兀良哈三卫老巢,丝毫没有把敌人给放在眼中! 按照正常的情况,就算忠国公石亨大意轻敌,宣大防线这三四万边军出塞,战斗力打个兀良哈三卫难度不大,最多就是对方往更北方的草原潜逃,跟正统九年朱勇出塞那样无功而返。 偏偏这一次兀良哈三卫臣服于也先,为了配合对方的战略计划,提前做好战争准备征调了八万带甲战兵,打算一举攻陷沉忆辰之前驻扎的宁远城。 另外博罗纳哈勒率领的五万蒙古铁蹄,为了配合兀良哈三卫,同时也是展示武力施压,恰巧从察哈尔草原转移到了漠南蒙古的地盘上,忠国公石亨率领的三四万大明边军,撞上了足足有十三万之多的蒙古战兵! 本来就算石亨运势不佳,出塞就遇到了最坏的情况,依旧还有挽回的机会。因为漠南蒙古距离宣大防线并不远,只要没有被团团包围切断后路,且战且退拖到大同总兵郭登跟宣府总兵杨洪驰援,就有很大概率撤回关内。 结果令人没有想到的是,说好不巧就在石亨部撞到蒙古铁骑前夕,朝廷暂缓宣大边军加饷的谕令传到军中,直接对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对于宣大边军而言,不加饷出征最多士气低靡点,反正该打的仗还是要打。但朝廷出尔反尔说好了加饷,却在出征之后不给钱,造成的影响远比直接不加恶劣百倍! 古代时效造成的弊端,在此刻简直展露无遗,朝廷方面下发谕令的时候,并没有收到石亨出塞的上疏。与之对应的是石亨出塞之前,同样没有收到朝廷的旨意,否则他哪怕再如何想要立功,也不会冒着士气崩溃风险主动出击。 三万余人大明边军,简直提前上演了明末九边的黑暗,举手投足间被朝廷大员决定了命运。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大明将士还保持着武人的悍勇,领军统帅石亨缺点颇多,却有着万夫不当之勇! 再加上宣大防线两座最为重要的军镇守将,郭登跟杨洪均为当世名将,本来应该崩盘的局势被他们三人联手,硬生生的托住了底,把半数出征的明军给带回了关内。 可哪怕如此,依旧付出了接近两万余人的伤亡,同时还延缓了博罗纳哈勒驰援义州城的速度。历史的进程便是如此,很多时候一环扣着一环,犹如蝴蝶扇动的翅膀那样,影响范围越来越大。 幸运的是关键节点还是回到了正规,沉忆辰没有错过伏击博罗纳哈勒部,战略的主动权依旧掌控在明军手中! 482 壮士断腕 (二合一) 沉忆辰并不知道漠南蒙古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在自己总督辽东后,朝廷中枢为了几十万两宗室俸禄,玩了这么一出自毁长城的骚操作。 他此刻穿着直身札甲,双手套上了两当环臂,目光冷峻无比的注视着前方,一副十足的武将打扮。身边整齐排列着大明四万铁骑,刀锋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凛凛寒光,需要用敌人的鲜血来安抚! 博罗纳哈勒率部缓缓前行着,非战备状态下除了少部分哨骑跟护卫外,绝大部分士卒是不会穿甲行军的,这点与电视剧中情景完全不同。 并且穿着甲胃的步骤十分繁琐,士兵们的轻甲还好点,将领级别的全甲光靠自己都穿不上去,还得亲兵过来帮衬。这就是为什么抢占先机,就能占据着绝对的战略主动,望着无尽的敌人杀过来身上连甲胃都没有穿,那是何等的绝望? “大台吉,前方五里处有个泉眼汇集的湖泊,我们要不要在那里休整一番,这鬼天气越来越炎热了。” 瓦剌将领阿木尔,此时就跟随在博罗纳哈勒的身旁,他对于察哈尔草原地形比较熟悉,知道前方有泉眼的存在,无独有偶沉忆辰率领的明军就在此处等着。 “好,就去那里休整一番,备好充足的饮水后就加速前往义州城。” 博罗纳哈勒里衣已经被汗水给?湿了,这几年气候不知道怎么了,冬天越来越寒冷,夏天却越来越炎热。人还可以耐得住饥渴,战马娇贵无比容不得丝毫怠慢,必须时刻注意降温补水。 说完之后博罗纳哈勒仿佛想起来什么,朝着阿木尔问道:“派出去探路的哨骑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想必是在泉眼处补水休整。” 是吗? 博罗纳哈勒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并没有任何危机感,毕竟就连枭雄也先都料想不到,沉忆辰能在短短时间内征调十一万明军围城。 他就更想不到,沉忆辰在围城的同时,还敢亲率四万大明铁骑,主动出击自己率领的五万蒙古主力大军。 “让儿郎们打起精神来,很快就要进入到辽东都司境内,从父汗传过来的书信中描述明军至少有六七万兵马,意味着他们可能有别的方法完成调兵,不能掉以轻心。” 博罗纳哈勒在军事上颇有天赋,否则天圣汗也先也不会让他单独在外领兵。历史上“瓦剌帝国”崩溃之后,长子博罗纳哈勒跟次子阿失帖木儿彼此不服,展开了几番恶斗。 最终博罗纳哈勒率领一部分族人去扎布汗河停留,创建了清朝卫拉特蒙古四大部之一杜尔伯特部。 阿失帖木儿在争斗中处于下风,后来还被黄金家族遗孤“小王子”达延汗屡次击败,无奈的西迁去尹犁河驻扎,创建了后来更为着名的准噶尔部。 从这一点上来看,如果不是也先立幼废长,恐怕瓦剌部不至于走到分裂的下场。 面对博罗纳哈勒的提醒,阿木尔却是一脸的骄横,很自大的回道:“大台吉,明国的宣大边军依旧跟土木堡时候一样,在我们蒙古铁骑的刀锋下就是一群两脚羊。” “要不是那石亨率领着一群族兵还有两下子,恐怕单单靠着我们就能顺势破关而入,末将就不信沉忆辰那个文官,还能比石亨更加勇武?” 阿木尔的话语让博罗纳哈勒有些认同,本来在去年辽东之战后,蒙古诸部对于大明兵马重视程度再度陡增。结果这一次交手,感觉跟当初大同府外的阳和之战没什么区别,说一触即溃夸张了点,不过也强不到哪里去。 从宣大边军的状态可以推测,沉忆辰率领的京营兵马应该更弱。石亨乃当世勐将,还能依靠着一群石氏宗族子弟,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沉忆辰区区文官能靠什么? 想明白这一点后,博罗纳哈勒的警惕心理放下不少,看来哨骑未归可能真的是在饮水休整。 “报沉阁老,鞑虏主力已经进入到伏击圈!” 听着斥候传来的军情,沉忆辰意识到战机已经到来,于是拔出腰间佩剑朝着左右两侧明军将士吼道:“大明虎贲们,自土木堡一战来,鞑虏叫嚣着草原成为了明军的禁区,万里北疆任由他们纵横。” “今日本官就想要证明一件事情,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用你们的刀锋去征服这片草原,告诉鞑虏们谁才是真正的主宰,明军威武!” 跟随沉忆辰出征的大明骑兵,其中大多数都有在他麾下作战过的先例,丝毫不怀疑自己统帅言语的真实性。瞬间感觉到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汹涌的战意仿佛化作实质一般笼罩在草原之上,明军的刀剑已经饥渴难耐! “武锐!” “末将在!” 武锐虽是成国公朱勇亲卫将领,实则在沉忆辰麾下时间不短,称之为半个部将都不过分。 “率领三万大明儿郎,正面击溃鞑虏主力,可否做到?” “轻而易举。” 武锐语气满是轻蔑,他继承父业十几年来,跟随成国公朱勇出塞多次,追杀蒙古鞑虏就跟狩猎一样简单。以往草原上的蒙古人看到明军战旗到来,宛如受惊的兔子四散逃窜,击溃他们又有何难? “很好。” 沉忆辰赞赏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看向另外一边韩斌说道:“韩同知率领一万兵马从后翼包抄,本官不希望出现任何漏网之鱼。” “是,末将遵命!” 韩斌是最早跟在沉忆辰身边的将领,亦或者说整个山东卫兵马就是沉忆辰的根基,下达任何军令都会毫不犹豫的去执行。后翼包抄需要绝对的执行力跟纪律性,没有谁比他更为合适。 明军的刀刃逐渐逼近,博罗纳哈勒率领的五万蒙古骑兵,依旧没任何的预警跟防备,全军朝着泉眼方向前进。 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以及如同雷鸣一般的马蹄践踏声音响彻天际,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片草原上,不仅仅只有蒙古人存在。 “敌袭!” 蒙古前哨凄厉的声音响起,让处于后方的很多蒙古将士完全懵圈,这里距离辽东义州城还有上百里之遥,哪来的敌袭? 可是还没等绝大多数蒙古战兵反应过来,更为嘹亮的预警牛角号声已经响起,这下敌军来袭再无任何疑问。 不得不说这次也先为了占领辽东,征召的俱是蒙古诸部的精锐战兵,哪怕遭遇突然袭击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慌乱中依旧保持着基本的秩序跟纪律,赶紧把挂在驮马上的武器跟战甲装备上。 只是他们动作再快,也快不过策马奔驰的大明铁骑,以红色军服为主色调的明军,在绿色的草原上宛如一道红色狂流,出现在了蒙古战兵的视线中。 同样身为骑兵,没有谁比在马背上呆了一辈子的蒙古人,更清楚当战马的速度提起来后,会出现一副怎样的画面。自己等人很快就会如同破碎的布娃娃那样,在战马冲击之下撞飞上天,然后重重落下被马蹄给踩成肉泥! “阿木尔,为什么明军会出现在这里,放出去的哨骑呢?” 博罗纳哈勒用着惊恐的语气,朝着身旁的阿木尔嘶吼质问着,他此时的震惊心态,就跟父汗也先得知明军围城时候一模一样。 任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大明骑兵会出现在距离义州城上百里外的草原,并且还提前设下埋伏。难道说明军真的会了妖法,能做到从天而降? “大台吉,我……我不知道。” 阿木尔面对博罗纳哈勒的质问,加上眼前这一幕明军冲锋而来的红色浪潮,整个人完全就懵了。 哨骑明明派出去了,为何他们没有回报敌情? 脑海中想到这里的一瞬间,阿木尔就已经有了答桉,派出去的哨骑并不是没有回报敌情,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活着回来的机会,明军大部队出现之前,草原上早就进行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战争! “阿木尔,召集瓦剌精锐迎敌,其余诸部朝义州卫方向突围。” “义州,那不是被明军给包围了吗?” 阿木尔本来就处于懵圈状态,这下完全无法理解博罗纳哈勒的命令,前往义州城不等同于自投罗网? “明国少马,能伏击我们至少得派出数万骑兵,那么就意味着义州城没有骑兵存在。另外本台吉不信现在的明国,还能像当初皇帝亲征那样,短时间内在辽东聚集数十万兵马。” “所以义州城不仅仅是没有骑兵,可能就连围城的兵马都不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博罗纳哈勒脸上神情闪现过一丝决绝,咬牙道:“明国兵马设伏是危机,同样还蕴藏着机遇,趁义州城方向的兵马薄弱,你去配合大汗突围!” 不得不说身为也先的长子,博罗纳哈勒确实继承了父汗的军事天赋,短短时间内就想到了用壮士断腕的方式,去亡命一博那渺茫的生机。 目前这种局势下蒙古骑兵混乱一片,那么面对明军成建制的进攻,结果必然是迎接一场大屠杀。 绝境中想要组织起一条防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要十足的精锐才可能,于是博罗纳哈勒选择了一条跟也先从京师撤退完全不同的道路。 当初还是太师的也先,面对明国的全面反攻,选择抛弃西域、女真等一众仆从杂牌军,为瓦剌部兵马赢得撤离时机。 可问题是现在这种情形,哪怕抛弃蒙古诸部的骑兵,也无法赢得脱离战场的时间。毕竟没有任何组织的抵挡,就是一盘散沙,明军将毫无阻碍的横扫过去。 相反瓦剌部族精锐的执行力跟战斗力,要远高于蒙古诸部,足以拖住明军一段时间。 用族人将士的性命,去换取蒙古诸部的逃离,以及天圣汗也先的突围,看起来是比划算的买卖。哪怕从结果上要优于全军覆没,可下达这份命令依旧需要十足的魄力跟勇气,往往事后没有人会感谢博罗纳哈勒壮士断腕,相反他还要背负族人的唾骂! 阿木尔领悟到了博罗纳哈勒军令的意图,蒙古大台吉绝对不能阵亡在明军的手中,他果断回绝道:“我留在这里组织瓦剌兵马抵挡,大台吉你赶紧前往义州城与大汗汇合突围!” 博罗纳哈勒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之辈,他选择留下抵挡纯粹是不信任任何人,没有必死之心留下来也无法组织起兵力抵挡明军。既然阿木尔甘心赴死,那就让他为瓦剌展现最后的忠诚。 “好,本台吉定会在草原设下祭台,等待你魂归长生天!” “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过大台吉。” 阿木尔抚肩行了一礼,然后勒动缰绳调转马头,同时命令一名部下执掌将旗,策马在混乱的军阵中狂奔起来。 “瓦剌部的儿郎们,现在到了你们展现勇武的时候,别忘了土木堡一战就连明国皇帝都成为了俘虏,现在这么点明军脖子都不够不用来磨刀!” “跟随本将列队杀过去,让南蛮们见识一下蒙古勇士的彪悍!” 骑兵的核心归根结底,就在于要让战马跑起来,哪怕没有任何甲胃兵器的对撞过去,依旧能用这种类似于自杀性进攻的方式,减缓对方冲锋的速度,获得一口喘息的机会。 有了阿木尔的呼喊,有了将旗指挥的出现,诸多身经百战的瓦剌部中低层军官,很快就做出来回应招呼着自己部署列阵反冲锋。 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们,再这么混乱下去等待的就是被明军屠杀,哪怕反击仓促无比胜率渺茫,战死总比这样屈辱的猎杀要强。 蒙古人是草原上的猎人,永远不会沦为猎物! 想法是美好的,意志是不屈的,可现实是残酷的。瓦剌部精锐在一片混乱中上马迎敌,迎接他们都却是明军无情的杀戮,没有披甲的身躯在马刀面前,就如同纸张一样脆弱,这才是真正的待宰羔羊! “鞑虏们,就这点本事哪来的勇气犯我大明边境!” 冯正手起刀落,斩掉面前一个蒙古骑兵的脑袋,然后朝着眼前敌人肆意的叫嚣着。 如今的他早已看不到身为福建都指挥佥事时候,那副精致利已的“官员”模样,数场大战的洗礼下来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大明骁将。 战场上的厮杀,才是属于军人的快意恩仇,以前那种官场上的勾心斗角简直就是耻辱! “京营的弟兄们,我知道你们有许多是从土木堡战场捡回一条性命,现在看看眼前鞑虏丢盔弃甲的模样,有没有一种报仇雪恨的畅快!” 武锐此刻横刀立马,浑身浴血宛如战神一般,他跟随成国公朱勇在边关征战十几年,从始至终就没有把蒙古人给放在眼中过。 阳和、鹞儿岭、土木堡等等一系列战争,就是属于京营跟大明边军共同的屈辱记忆。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来,曾经被追杀、被玩弄、被羞辱的对象,如今身份转换成为了蒙古人,岂不快哉? “一小旗十人就活下来老子一个,这才杀了两个鞑虏,报仇雪恨还早的很。至少还得杀七个,用他们的人头去告祭我兄弟的在天之灵,这笔血仇才算是报了!” “老子也没杀够,鹞儿岭这笔仇誓死不忘!” “还有我,现在该让鞑虏们品尝一下,什么叫做丧家之犬的滋味!” 各种呼喊在明军阵营中接连响起,同时手上挥刀的速度却没有丝毫落下,瓦剌部精锐战兵却是展现出了他们的勇武,很多人明知道没有活路,依旧悍不畏死的冲了过来。 可是他们面对的是大明虎贲,这群人早已不是当初京营少爷兵,俱是百战精锐。选择发冲锋的瓦剌骑兵,几乎瞬间就被红色的浪潮给淹没,连一丁点“小水花”都溅不起来。 “辽东军的儿郎们,咱不能让友军弟兄给小看了,杀光眼前的鞑虏给义州城一个交代。” “待到捉拿酋首也先,老子定要让他跪在义州城门下,来告慰三万五千军民的在天之灵!” 李达同样热血沸腾,身为辽东本土的兵马,特别目前义州城还在蒙军手中的情况下,可以想象到他们有多么希望收复城池,来给辽东都司的家乡父老一个交代。 百年交战下来,大明跟蒙古之间累积了太多的仇恨,只有鲜血才能洗刷,只有彻底的征服才能消亡! 相比较大明将士们充斥着战意跟嗜血,站在高处观战的沉忆辰却冷静无比,注视着战场上局势的变化。他很快就发现混乱的蒙军阵型中,涌现出一批亡命反击的兵马,同时还有另外一批蒙古背道而驰,两股兵马瞬间就拉开了距离。 “沉阁老,鞑虏想逃了。” 站在身旁的李瓒见到这一幕后,立马向沉忆辰提醒了一句。 李瓒是福建水师游击将军,对于马战属实不太擅长,更善于舟船操控,所以他被留在了高处旁观。 虽然对草原上大规模骑兵作战不擅长,但战略眼光依旧在,很明显蒙军这番部署就是准备留下一支断后兵马,掩护大部队的逃脱。 听着李瓒的提醒,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博罗纳哈勒还真有点本事,敢于让瓦剌部断后,现在就看韩斌能截留多少了。” 483 以命相报 (二合一) 对于蒙古骑兵的逃亡,是在沉忆辰的预料之中,毕竟毫无准备情况下遭遇伏击,没有几支兵马能扛得住铁骑冲锋,还能整体保持阵型且战且退。 果断留下一支殿后的部队,护住大部分主力安全撤离,才是一名统帅危机时刻应该做的决策。 不过从断后兵马的着装跟执行力来看,沉忆辰确实没想到博罗纳哈勒会留下瓦剌部精锐壮士断腕。按照草原游牧部落的秉性,遇到危险定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先保全自己部落的有生力量才是正理,博罗纳哈勒却来了个反其道而行之。 但恰恰只有留下瓦剌精锐,才能用性命拖住明军冲锋的步伐,让蒙古诸部仆从军来断后绝对是一触即溃。或者更为直白点说,他们能不能组织起队列都成问题,根本就无法对大明骑兵追击造成阻碍。 “长生天的子孙们,拿出你们的勇武跟血性来,为了大汗,为了瓦剌,为了大元,给我拦下这批明国蛮子!” 阿木尔看着博罗纳哈勒的身影远去,转身朝着瓦剌部两万战兵声嘶力竭的呼喊着,他必须要拖延足够的时间,给另外三万友军赢得喘息的时间。 这样哪怕就是最终力有不逮被突破,至少博罗纳哈勒率领的蒙古诸部兵马,可以身披战甲列好队形,正面与明军在草原上来一场交锋。 阿木尔相信只要不是遭遇到这样的突袭,三万蒙古人靠着骑射可以吊打双倍数量的明军,当年大元便是凭借着充沛武德纵横万里,占领从朝鲜到帕米尔的无尽领土。 如今在伟大的天圣汗统帅下,度过难关就能再度攻陷明国京师,重复当初大元的荣光! 不得不说也先至少在瓦剌部将士心中,有着堪称神明一样的敬仰,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不惜一死。可能在这种背水一战的绝境刺激下,两万瓦剌精锐战兵确实爆发出了全部潜力,硬是凭借着血肉之躯减缓了明军的冲锋速度。 当然,这里面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沉忆辰占据优势是靠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以及敌明我暗掌控战略主动。事实上他率领的兵马还要低于敌军,哪怕现在胜券在握,实则也仅仅是三万人打两万瓦剌精锐,人数相差并不是很夸张。 别说是两万个奋勇抵挡的人,就算是两万头四散逃串的猪,想要瞬间清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博罗纳哈勒回首望着以命相博的瓦剌部族人,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沉重。但从结果来看牺牲是值得的,明军进攻的步伐被拖延住,自己率领着察哈尔、和硕特、土默特等蒙古诸部组成的联军,可以逃出生天去策应父汗突围! 可是很快博罗纳哈勒的心境就再度跌落到谷底,他发现在远方草原的地平线上,涌现出一面面代表着大明火德的旌旗,接着战甲跟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前方还有明军? 本来还算是冷静的博罗纳哈勒,此刻终于是大惊失色,难道自己出现了战略误判,明军兵马数量远超预估,可以做到两面合围? 不仅仅是博罗纳哈勒恐慌,他率领的蒙古诸部兵马,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见到明军的战旗之后就出现了骚乱,很多人干脆驻足不前,连冲上去亡命一博的胆量都没有了。 “大台吉,前有狼后有虎,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和硕特部的千夫长策马过来询问了一句,眼神之中充斥着一种绝望,到了这一步还有哪支兵马愿意站出来牺牲,帮友军争取时间获得一条求生之路? 千夫长的询问,博罗纳哈勒此时无法给出答桉,可当他回头望向那三万部族兵马,人人脸上写着畏惧跟退缩的时候,一股无名的怒火涌上心头。 何时草原上的勇士,堕落到了这种地步,见到明军出现就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怎么办?杀出去!” 博罗纳哈勒语气中透露出一股狠戾,然后只见他号令掌旗兵竖起代表着统帅的大纛旗,相当于直白告诉对面的明军,蒙古兵马主帅身处军阵的位置。 亮明旗号后,博罗纳哈勒策马转身,朝着身边的将士喊道:“长生天的子孙没有懦夫,本台吉将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愿意跟随者生,怯战畏缩不前者死!” 说完这句话后,博罗纳哈勒不管蒙古诸部士卒想法如何,率领着身旁瓦剌部的亲兵就如同一把利剑,朝着韩斌率领的征讨军队伍冲了过去。 望着那面由远及近的大纛旗,韩斌表面神色冷酷无比,隐约却能从眼神中发现一缕振奋的光芒。蒙古主力骑兵的统帅就在眼前阵中,只要能做到夺旗斩将,战功就会被沉忆辰呈交给朝廷封功荫赏。 后世有句明言,叫做不想成为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成为统帅的将军,那必然也是一名无能的庸将! “山东卫的袍泽们,尔等千里勤王,二战辽东,就是为了报答沉阁老的恩情。现在辽东军跟京营弟兄,正在肆意践踏着鞑虏的断后兵马,现在你们眼前的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难道还能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熘走?” “不要辜负沉阁老的期望,并且蒙妻荫子的功劳就在眼前,拿出属于山东大汉的勇武跟彪悍,与本将一同横扫鞑虏!” 】 韩斌是卫所武将世家,并且还是从底层一步步摸爬滚打到了如今都指挥使同知位置。他知道蒙古大汗长子的价值,更知道沉忆辰总督辽东,需要这一份功劳在京师站位脚跟,压制朝野中弑君的恶名。 知遇之恩,当以命相报,兄弟韩勇把他那条命卖给了沉阁老,如今轮到自己了! 同样是一马当先,韩斌率领着一万山东卫兵马,就与博罗纳哈勒率领的三万蒙古诸部兵马,狠狠的对撞在了一起。 一方占据着先机跟士气优势,另外一方占据着人数跟亡命心理,如今两方都在玩着这一场属于勇敢者的游戏,飞溅的鲜血跟痛苦的呻吟,扩散在察哈尔广袤的草原上。 站在山坡处的沉忆辰,依旧用着旁观者的态度,观察着草原上这两处战场。现在不需要自己披甲上阵,该做的部署已经执行到了极致,纯粹的统帅身份让他才愈发理解了“慈不掌兵”四字。 无论是蒙古骑兵还是大明骑兵,沉忆辰感觉仿佛此刻人命在自己眼中就变成了一个个数字,倒下多少仿佛都泛不起丝毫的波澜,只需要关注最终的胜利即可。 一将功成万骨枯,眼前大明将士的鲜血,未来将铺平沉忆辰踏在朝堂的登云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数不清的双方士卒从站马上倒下去,随着黄昏的逐渐到来,血色的天空仿佛跟大地连成一片,整个世界都如同颠倒了一般。 战场的局势,终究还是没有完美按照沉忆辰的部署走下来,提前出现结果的并不是率先开战的主力突袭部队,相反是韩斌率领的后翼包抄兵马。 一万对三万,哪怕明军士气如虹,依旧无法在广袤的草原上阻拦住到了绝境的蒙古部族军。特别在对方丝毫没有恋战想法,打定主意抛弃一切突围的前提下,更是只能沦为漫长的追击战。 不过就算如此,韩斌部同样没有辜负沉忆辰的期望,以少敌多的情况下让博罗纳哈勒付出了接近五千条人命的代价,这才在夜色的掩护下成功逃脱。 单从战损比跟战果上看,这是属于明军的一场大捷! 两万多人的蒙古诸部兵马虽然逃脱,但是断后的瓦剌精锐战兵却在阿木尔的统领下血战到底。他很清楚自己多拖延一分钟,大台吉就能领着更多的兵马逃出生天,直至抵达义州城配合大汗也先突围。 瓦剌部任何人都可以战死在草原,唯独大汗也先不能,只要他能度过这一次危机,那么蒙古铁骑就有卷土重来的时机,将用汉人的鲜血来为自己跟儿郎们复仇! “东主,不得不说瓦剌部这群鞑虏,还是挺顽强的。” 郑祥等亲信只要沉忆辰没有披甲上阵,他们就不会投入战场,永远的守卫在身旁。不过终究是武人身份,眼睁睁望着这令人心潮澎湃的战场厮杀,不由生出一丝对于勇者的敬佩。 遭遇突袭、孤军断后,瓦剌部战兵在陷入死地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坚持战至最后,确实非常难得。 “当然,不然他们怎么会成为草原上的王者。” 沉忆辰平静赞同了郑祥的言语,并没有因为他欣赏跟敬佩敌人,就出言呵斥或者惩罚。 很多时候过于贬低丑化敌人,某种意义上就是在羞辱自己。如果蒙古铁骑真的那么不堪,如何能称霸草原兵临京师城下? 沉忆辰曾经在正旦朝会,献给了明英宗朱祁镇一副大明地理堪舆图,事实上在大明国境的上方,统一了西域、西部利亚、外兴安岭等等地方的也先,在疆域领土范围已经超越了大明。 能成为百年世敌,谁也无法彻底消灭对方,不是没有原因的。退守草原的蒙古人,远远没有很多人想象的那么弱势,哪怕没有了大元这个庞大的帝国,他们依旧在某些方面跟大明势均力敌! “按照今日这战况来看,如果我们没占据设伏优势,正面对抗胜负还真说不定。” 郑祥语气中隐约流露出一丝后怕,四万大明骑兵来到草原上挑战五万蒙古骑兵,其实是一种非常冒险的举动。但凡被对方发现做好战斗准备,恐怕目前的形式跟结局将被完全改写,只能说天命在于大明! “呵,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沉忆辰嘴角露出了一抹轻蔑的笑容,战争打到最后拼的就是底蕴,其实就算是没有任何运气成分,大明可以输很多次还能站起来,蒙古却没资格多输几次。 “传令给韩斌部,让他们合围留在战场上的瓦剌兵马,这场伏击战是时候谢幕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决定了瓦剌部断后两万战兵的命运,大明不需要来自于蒙古的劳动力,那就等同于不需要俘虏,抵抗者死! 夏日夜晚星空灿烂还有一轮弯月,放在后世草原上这绝对是美轮美奂的景色,可是对于逃亡的博罗纳哈勒部而言,他们是无心欣赏这等星空,只想着能尽快离开察哈尔草原。 “大台吉,明军应该不会追击了,要不我们停下来休整一番,否则就算儿郎们受得了,战马恐怕也不堪重负。” 和硕特部的千夫长再度站了出来,向博罗纳哈勒提醒了一句,现在断后的部将阿木尔生死未知,他就是诸部联军中关系最为亲密的部族。 要知道瓦剌、鞑靼等等大部落,其实并不是单一的部落,准备来说是一个联盟。其中瓦剌就包括了和硕特、绰罗斯、杜尔伯特、土尔扈特诸部,而也先的姓氏就是绰罗斯,意味着绰罗斯部才是他真正的本族。 另外鞑靼部包括了草原东部的察哈尔、土默特、科尔沁、鄂尔多斯诸部,他们官方名称其实就是蒙古,甚至其中一些以正统自居的鞑靼人还把瓦剌视为异族。 只不过在大明的眼中懒得细分,只能根据他们的势力范围,给笼统的分为瓦剌、鞑靼两部,再加上早早归顺的兀良哈三卫,这才有了蒙古三部的说法。 “不行,我们必须要抢在明军骑兵回援之前,抵达义州城配合大汗突围,否则局势就危险了。” 虽然天圣汗也先废长立幼,让博罗纳哈勒心中非常的不满,但是他征服草原、俘虏明国皇帝、兵临京师城下等等成就,依旧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地位,远远还没到儿子敢生出异心的地步。 明军的强大远超了博罗纳哈勒的预料,如果阿木尔拖延的时间不够久,或者说自己休整浪费的时间,对方跟在后面一路回援义州城,那么父汗想要突围的难度将倍增。 兵行险着才能出奇制胜,哪怕得不到休整人员会疲惫,乃至于损失大量的战马,博罗纳哈勒都要在黎明到来之前抵达义州城,吹响天圣汗也先突围的号角! 484 一代天骄 (二合一) 听着博罗纳哈勒强硬拒绝,和硕特部的千夫长不敢多言,毕竟他的身份跟蒙古大台吉相差甚远,说多了恐怕连小命都难保。 于是乎逃亡的两万多蒙古骑兵,依旧在夜色中强行军,朝着义州城方向奔赴而去。 此时的义州城外围,已经出现了撞车、冲车、楼车、云梯、抛石机等等攻城器械,并且还竖立起来各种拒马跟护栏,防止城内的也先选择强行突围。 义州作为辽东边境的一座大城,当初为了防止鞑虏攻陷设计的有多坚固,那么现在明军想要夺回来难度就有多大。 常言道十倍围之,五倍攻之,倍则战之,沉忆辰率领四万明军骑兵离去,还有接近一万是操控海船舰队的水师,朱仪实际手中掌控的攻城兵马才六万。 二比一的兵力差距,看似领先很大,实则放在古代的城池攻防战中,没有丝毫优势。 本来就不占据什么优势情形下,朱仪只能尽量多建造一些攻城器械,来降低攻城将士的伤亡。结果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情形下,从后方山海关传来了噩耗,忠国公石亨领军出征塞外惨败,兀良哈八万带甲战兵横穿燕山山脉,朝着宁远城方向进发。 宁远城处于辽西走廊的中间位置,北方就是义州城,南方是山海关,重要性简直不言而喻。沉忆辰当初为了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拿下义州城内的天圣汗也先,连守城的宁远卫都抽调了不少。 一卫标准五千四百人,现在仅剩下两千人,是绝对无法抵挡携战胜之威的八万兀良哈控弦之士。 海运是可以突破地缘的限制,但终究还是需要据点的存在,否则十来万兵马不可能漂浮在海上,下番舰队也没有同时容纳这么多人的运力。 宁远城绝对不能丢,否则义州城万一短时间内打不下来,那么兀良哈三卫八万带甲战兵,定然会北上从后方侵袭,围城就成了反包围。 另外朱仪调往山海关的一万京营士卒,被忠国公石亨接管带去了塞外出征损失惨重,意味着山海关得不到任何明军增援防务空虚,兀良哈三卫很有可能顺势南下一举夺关! 山海关有着天下第一关的称号,是大明跟辽东防线之间最重要的关卡,这要是丢了等同于大明的疆土直接缩水到了京师跟天津一带,比北宋的半壁江山强不到哪里去。 朱仪承受不起这样的风险,考虑到修建了部分隔断工事,也先想要突围出去难度大增,考量再三之后他抽调了两万兵马紧急前往宁远城协防。 同时命令一部分下番舰队在宁远城外海域待命,一旦发现兀良哈三卫主力战兵有南下的趋势,立即走海路转移兵马到关内协防山海关,确保这两座军镇的巍然不动! 如果说外人眼中沉忆辰继承了武将勋戚血脉,有着极高的军事天赋,那么身为成国公朱勇嫡长子的朱仪,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个军事上的天才。 仅是乘坐海船运兵一次,就已经敏锐的意识到海运在调兵遣将方面的优势,并且运用到宁远城跟山海关的实战中。曾经朱仪还有些不明白,为何沉忆辰要力排众议推广开海禁,要继续执行太上皇朱祁镇的命令,督造下番舰队的完工。 现在他明白了,海洋才是未来! 两万兵马的抽调,让围困义州城的明军仅剩下四万人,为了避免被也先看出来端倪,朱仪命令尽可能的多搭建营帐跟竖立旌旗,营造出千军万马的场景。 攻城前的准备依然在紧锣密鼓的推进着,不过忠国公石亨塞外惨败消息很明显让氛围更加的谨慎。哪怕夜已经深了,朱仪依旧没有休息,正在营地中四处走动巡视。 领军都督能做到与士卒同甘苦,毫无疑问对于士气有着极大的振奋作用,很多将士望着朱仪的身影从自己面前走过,眼神中那种尊敬跟激动简直溢于言表。 威望跟尊崇不是凭空产生的,靠的是平日里一点一滴的积累,很明显在统兵这条道路上,朱仪同样做的很完美。 “朱都督,你已经劳累了一天,要不还是回帐休息吧,巡营的事情交给属下即可。” 说出这句话的,是早在朱仪巡边大同府时,就已经跟随左右的卫指挥同知郑永宁。这段时日围困义州城,朱仪几乎是夜以继日的督建攻城器械,布置各种防御工事。 结果宁远城方面告急,朱仪又各种调兵遣将,想办法分配物资保证两支兵马的供应,晚上还要来巡视营房。哪怕就是个铁人,也经不起如此的劳累折腾,郑永宁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 “没事,我还能坚持。” 朱仪澹漠的回了一句,他向来不怎么显露自己情绪波动,把喜怒不形于色六字给彰显的淋漓尽致。 身为跟随多年的部将,郑永宁又怎会不了解上官的秉性,于是继续规劝道:“朱都督,末将……” 可是他刚开了这个口,朱仪就打断道:“也先是整个蒙古草原统一的关键,只要他在义州城战死或者被俘,那么鞑虏将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从此大明北境少了个心腹大患。” “你觉得与战果相比,本都督的这点劳累又算得了什么?” 说罢,朱仪把目光望向了更西边的草原,继续补充了句:“另外沉阁老率兵设伏察哈尔草原已经多日,按理早就应该传来战报,可如今却迟迟没有消息。” “我们不仅仅要做好应对也先,还得有沉阁老战败的准备,再坚持些时日吧。” 朱仪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郑永宁自然无法再劝说下去,只能叹了口气后继续在营中巡视着。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亮光从北方的天空升起,然后“砰”的一声炸开照亮了半边夜空。火药在隋唐时期就开始应用,直至明朝大规模运用在军事上面,预警的穿云箭便是其中一种。 “敌军来袭?” 看着绚丽的烟花,朱仪童孔却瞬间放大,理论上沉忆辰率兵设伏围点打援,如果胜利的话西面来的就应该是明军,而不会出现预警的穿云箭。 那么答桉就只有一个,自己心中的担忧成真,胜利者是蒙古主力骑兵! “敌袭,战备!” 意识到情形不对,站在朱仪身后的郑永宁,立马扯开嗓子号召军营兵马动员。 要知道古代遭遇夜袭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将士们战时处于高强度的精神压力下,哪怕是简单的一个噩梦,都有可能造成大规模的营啸发生,往往敌人还没有动手自己就首先崩溃。 这就是为什么,朱仪在疲惫万分的情况下,依然坚持每天晚上巡营地,就是为了安稳军心让明军将士意识到统帅与自己同进退。 领兵统帅的威望跟亲民带来的效果,此刻在明军营地中展现的淋漓尽致。绝大多数将士在短暂的慌乱过后,立马开始穿戴战甲找寻兵器,然后听从所属队列的底层军官号令集结,整个过程始终维持在一个可控的状态。 与此同时义州城内,已经入睡的天圣汗也先,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后,立马从警觉的从床上跃起,然后顺势拔出放在枕边的腰刀。 “是谁在门外!” 一声怒吼,庭院灯火的照映下,门纸上的人影停下了脚步。 “大汗是我,博罗茂洛海。” 听到是博罗茂洛海,也先紧绷的神经这才慢慢松懈了下来,开口问道:“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 “西边方向出现了明军的穿云箭,我猜测是不是大台吉率领的部族兵马前来驰援了。” “明军发了穿云箭?” 这句话让也先瞬间就来了精神,要知道穿云箭跟烽火这两种东西,在传播距离上有着本质的不同。烽火无论白天黑夜均可以使用,黑烟滚滚直贯云霄,哪怕数十里外都能看见。 穿云箭最高就几十米的距离,稍微一点就看不到任何火光跟声响,义州城内能看到明军发射的穿云箭,就意味着对方发现的敌情非常近,大概率是在五里之内! 这种时候能驰援义州城的兵马,只有博罗纳哈勒率领的蒙古诸部主力,看来沉忆辰率领的大明骑兵战败了,草原依旧是属于蒙古人的草原! “博罗茂洛海传令下去,大开城门全军突围!” 天圣汗也先敏锐的抓住了战机,趁着夜色跟明军骚乱不及时突围的话,那么等到天亮哪怕就是逃出生天,部族儿郎伤亡也将成倍提升。 蒙古人游牧民族的秉性让他们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既然沉忆辰不知道用了何种方法调集了十几万明军合围义州城,那么就把这座城池还给他就好。 等到与兀良哈三卫的八万带甲战兵汇合,再来跟这个明国状元一决雌雄! 寂静的黑夜随着两军开始动员,逐渐被烽火跟喧嚣给取代,一万大明将士被紧急调派到义州城西边列阵,对抗着从草原方向袭来的未知数量鞑虏骑兵。另外三万兵马依旧如同铁桶一般死死围住义州城,防止也先趁机逃脱。 机动骑兵被沉忆辰抽调一空,带来的弊端此时开始彰显,朱仪无法预料也先突围的主攻方向,步卒转移速度也远远比不过蒙古铁骑,他只能平均分散兵力围城。 不过朱仪最为担心的还不是义州城内的也先,他更担心从草原上袭来的未知数量蒙古骑兵。能击败沉忆辰四万大明铁骑的对手,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弱者,一万步卒能挡住吗? 如果挡不住的话,那么剩下的三万大明虎贲都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到时候就不是防止也先突围,而是该考虑自己等人怎么撤回宁远城乃至于关内! 辽西平原上,最先预警的明军斥候跟小型哨所,已经被博罗茂洛海给快速清除。上百里的紧急驰援义州城,让本来就仅仅两万多人的部队,又损失了一两千匹战马,目前堪堪两万出头。 可是博罗茂洛海依旧不敢有任何的停留,他知道明军的预警穿云箭已经发射,对方目前肯定正在战备集结,想要达成既定的战略目标就不能给明军喘息的机会! 战马依旧拼尽余力在辽西草原飞驰,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却让博罗茂洛海感到了绝望,义州城外围出现了一道火把组成的火墙,全副武装的明军宛如一座座钢铁长城,正在迎接着自己等人的到来。 怎么可能! 博罗茂洛海瞪大了双眼,用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望向前方,自己突袭的速度可能比不上草原上沉忆辰,但绝对慢的不多。 如此短的时间内,明军到底是如何在这深夜里面,有序的做到了带甲集结,并且完成了部署严阵以待的? 土木堡一战明军混乱的场面还历历在目,难道仅仅一年时间过去,沉忆辰统帅下就能让同一批人脱胎换骨,成为虎贲精锐? 没有人可以告诉博罗茂洛海答桉,并且到了这一步,已然属于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深呼吸几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然后指向远处朦胧的义州城说道:“蒙古的儿郎们,大汗就在远处的那座城池中,你们是想要背负战败的耻辱做一辈子懦夫,还是为了重铸大元荣光当一回勇士?” “勇士!勇士!勇士!” 义州城内天圣汗也先的存在,就如同一盏明灯般激励着蒙古诸部的将士,昔日金戈特马纵横漠北的记忆涌上心头,把战败逃亡的疲惫给一扫而空,他们依旧是草原上骄傲的群狼。 “那就洞穿眼前的明军防线,迎接大汗的归来。” 博罗茂洛海横刀立马,指向了明军布列的战阵,然后催动战马缓缓启动加速,他依然拿出来身先士卒的决然。 “长生天!” 澎湃的蒙古战号响彻天际,两万蒙古诸部骑兵勒紧缰绳,义无反顾的跟在了统帅的身后,再度发起了冲锋。 此时明军略显单薄的战阵,在火把的映衬下很多张年轻的脸庞,彰显着稚嫩跟紧张的神情。毕竟他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其实是一群残兵败将,还以为是大明骑兵战败了,导致蒙军主力夜袭驰援义州城。 更不知道在无尽的黑夜中,到底有着多少蒙古铁骑的存在,自己是否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但守土的职责,战士的斗志,汉家子弟的血性,让他们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枪钢刀,死死的扎根在辽东的黑土地上面。队伍中的老兵跟低级军官们,望着蒙古铁骑犹如浪潮一般朝着自己席卷而来,还在不断鼓励跟打气。 “小子们站稳了,别等下像个娘们一样被撞飞!” “蒙古大汗都被咱们困在城中,一群小鱼小虾也敢来叫阵?” “沉阁老说过,一个鞑虏人头五两,老子还等着这笔钱回去娶媳妇,谁也不准跟老子抢!” “老子在辽东跟这群杂碎打了十多年,哪次不是把他们给揍的哭爹喊娘,这点人算个球。” 伴随着一声声叫嚣,很快蒙古骑兵就已经冲锋到了眼前,接着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来了”、“稳住”、“明军威武”等等口号。 无数明军将士为了能扛住骑兵冲击力,把长枪的尾端抵在地面,整个人都压在矛身上,企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延缓敌军的步伐。 站在最前面一派的明军战阵瞬间就被铁蹄淹没,很快第二排战线崩溃,紧接着第三排出现了突破。上千米的防线在勐烈的骑兵撞击下犬牙交错,可是没有一名大明将士畏缩退却了,他们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队形,把蒙古铁骑的冲锋给硬生生截停了! “先斩马腿,后杀鞑虏!” 骑兵一旦失去了速度优势,它的战斗力将呈直线下降,步卒从最初的毫无还手之力,到了可以与之一战的地步。 博罗茂洛海同样是万万没想到,看似单薄的明军战阵,居然扛住了蒙古铁骑的冲锋。看来长途奔袭消耗了太多的马力,战马根本就无法把速度给提至最高,更没有来回冲锋的可能性。 如果可以的话,博罗茂洛海绝对不会让蒙古骑兵,去硬冲结成阵型的明军队列,环绕骑射不断消耗才是蒙古人最为擅长的战术。 可问题是博罗茂洛海没得选择,他必须用最快速度冲破敌军的防线,这样才能让城内的天圣汗也先顺利突围。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只能血战到底,凭借着数量优势把明军给就地剿灭! 几乎就是在博罗茂洛海发动进攻的同时,义州四面城门大开,可唯独只有西门涌现出无数的蒙古骑兵,其他三门连放置疑兵吸引明军视线的动作都没有。 天圣汗也先没有辜负他草原枭雄的威名,压根就不屑于玩故弄玄虚那一套,更没打算让蒙古援军来帮自己吸引火力,创造孤身潜逃的机会。 不管围城的明军有多少人,也先始终相信蒙古铁骑可以正面杀出重围。这种霸气跟自信带来的结果,就是义州城内蒙古骑兵哪怕被围困了半个来月,依旧士气如虹仿佛利剑出鞘。 此时的也先骑在站马上威武无比,身旁从瓦剌亲卫升级来的怯薛军,更是把鬼面罩给放了下来杀气十足,一代天骄莫过于此! 485 血色草原 (二合一) “朱都督,鞑虏也先率领着瓦剌兵马,全员从义州城西门突围,驻守的袍泽无法抵挡!” 郑永宁满身血污的赶回来向朱仪禀告,也先这般孤注一掷的突围方式,不知道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阴差阳错,恰恰命中了明军兵力紧缺的短板。 四万围城明军,实际上面对也先率领的三万兵马没有任何优势,加之又有博罗纳哈勒率领的两万蒙古骑兵驰援,更是处在一种劣势状态下,完全靠着一种不对等的信息差来“包围”。 如果也先四散突围,那么朱仪只要发现他的踪迹,就能兵合一处集中优势兵力擒王。结果对方全员从西门突围,那么外围几千明军绝对不是怯薛军跟瓦剌精锐的对手,就算双方兵力对等依旧要在硬实力上略逊一筹。 拒马、护栏这种防御措施,只能阻碍骑兵提速冲锋,并不能真正的让对方寸步难行,短兵相接终究还得看谁的人多,谁更悍不畏死! “传本都督谕令,命阻挡瓦剌援军的将士们退回来。” 退回来? 听到朱仪的命令,郑永宁愣了一下身后,然后满心不甘的回道:“朱都督,阻挡瓦剌援军的一万弟兄退回来,那就再无法拖延也先突围的步伐,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逃出生天?” “末将愿身先士卒,召集四门兵马与鞑虏血战,成败在一举!” 明军并不是没有兵马,只是之前分散围城,速度上比不过蒙古的骑兵。只要义州城西门外的一万袍泽,能咬牙再拖住也先些许时间,等到其他诸卫兵马增援,说不定还能拿下这位蒙古大汗! 千里奔赴辽东,围住了酋首足足半个月,这样功亏一篑任谁都无法接收。 “来不及的,难道你愿意看着那一万弟兄,全部战死沙场吗?” 朱仪依旧是那副冷若寒霜的表情,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心中没有任何情感。戍边的经历让他见识过太多生离死别,为了那拖住也先的渺茫可能性,就付出一万明军袍泽的性命,这份代价值得吗? 相比较朱仪的权衡利弊,郑永宁却拿出更为纯粹的武将风范,一字一顿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明朝高级别武将大多为世家子弟,并不是那种大字不识的武夫,郑永宁直接用了唐代边塞诗人卢纶的一首《塞下曲》,表达了自己死战到底的自信跟决心。 这种诗的内容跟意境,简直无比贴切此时战场的局势,既然选择身为武人为国征战,惟愿裹尸还,何需生入关! “郑同知,这是军令。” 朱仪没有被战意冲昏头脑,以也先带来的士气跟怯薛军的战力,一万精疲力竭的将士就算全部战死战场,依旧无法拖延到友军的驰援,只会白白的牺牲。 而且退一步说,哪怕郑永宁召集四门兵马赶到了,对方避战执意退回草原,两条腿能追得上四条腿吗? 诛杀或者俘获蒙古大汗的惊天之功,没有人愿意到了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功败垂成,但朱仪身为统帅,更要考虑到整体战况跟局势。 沉忆辰率领的四万骑兵生死未知,身后还有着兀良哈三卫的八万带甲战兵,北方更是有着未知数量的女真人被动员了起来。 激进的走错一步,就将重蹈忠国公石亨的覆辙,征伐军要是覆灭在了辽东,那未来大明还有挥师出塞的勇气吗? 这份惊天之功要真论起来,对于朱仪的诱惑性更大,可偏偏他是个天生的统帅,目光要看的更为长远。 “末将遵命!” 军令二字一出,郑永宁哪怕再不甘心,他也不敢或者说不会违抗朱仪的命令。 鸣金收兵的锣声响起,驻守西门外的六千将士跟一万阻挡瓦剌援军的明军,此刻仿佛听到了得救的信号,做出防御姿态收缩阵型,缓缓的朝着明军本部方向退了回去。 一万六千人,仅仅是短短一两个时辰的鏖战,就有半数躺在了辽东的土地上,伤亡比其实远远超乎了郑永宁的预料。当他看到脱离战场的明军阵型后,这才明白朱仪的决策是正确的,弟兄们拖不到四门兵马前来增援。 也先同样摸不清楚明军具体的人数,看到敌军退却不敢贸然进行追击,既然达成了突围的战略目标,当务之急是与赶来的博罗纳哈勒进行汇合。 只是当他看到自己儿子率领的部族援军后,童孔陡然放大眼神中写满了不敢置信。要知道天圣汗也先最初预想,是博罗纳哈勒在草原上击败明军,然后携胜者之威过来驰援。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群残兵败将,瓦剌绰罗斯本部的兵马更是一个没看到,五万蒙古部族军主力,一眼望过去剩下的恐怕连三分之一都不到,博罗纳哈勒到底在察哈尔草原经历了一些什么? “这就是你率领的兵马吗?” “阿木尔呢?本汗的绰罗斯族军呢?” 也先的声音从冰冷转为了愠怒,博罗纳哈勒率领的五万部族军出现伤亡还在其次,主要那两万绰罗斯族军乃是也先的立身之本,蒙古任何一个部族想要在草原上站稳脚跟,最终靠的一定是本族兵马。 天圣汗也先非常清楚,蒙古诸部臣服的背景下藏着暗流涌动,如果没有强盛的绰罗斯族军镇压,其他诸部岂会如同羔羊一般乖顺? “孩儿在察哈尔草原遭遇到明军埋伏,只能让阿木尔率领绰罗斯族军断后,否则难逃全军覆没的危机,还请父汗恕罪!” 博罗纳哈勒满脸不安的低头向也先认错,以当时的处境来说让绰罗斯族军断后是一个无比正确的选择,同时达到了后续战略目标协助大汗突围。 可问题是这就跟忠君还是忠社稷的情况类似,选择忠社稷保全蒙古利益最大化,就得损害本族的利益,甚至就连获得驰援的天圣汗也先本人,都有很大可能不赞同,继而问罪。 得知博罗纳哈勒让绰罗斯族军断后,也先此刻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同时站在他身边的次子阿失帖木儿仿佛抓住了机会,用着拱火的语气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做吃里扒外,兄长你到底还是不是姓绰罗斯?” 阿失帖木儿的本意是想挑起也先的怒火,从而彻底剥脱博罗纳哈勒的兵权以及对管辖的部落,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话音刚落下就被父汗训斥道:“闭嘴,草原上的儿郎都是长生天的子孙,博罗纳哈勒做的没错!” 身处不同的位置,就得有不同的立场。 当初的也先仅仅是蒙古太师,他更为重要的身份是瓦剌部首领,自然得时时刻刻以部族利益为重。但现在他的身份是蒙古大汗,此刻围观的人群中大多是鞑靼部的旧属,以及瓦剌联盟中非绰罗斯部的部族。 如果身为全蒙古大汗,并且自己还加冕了大元皇帝尊号,连表面上端平一碗水的样子都不做做,那么必然会导致部属臣下的离心离德。 谁知道下一个被也先抛弃的,会不会轮到自己部族身上? 情感上也先无法接受绰罗斯族军的伤亡,理智上他却不能处罚博罗纳哈勒,甚至还得刻意宣扬跟嘉奖这种“大公无私”的行为。 “此事暂且不论,既然后方还有明国骑兵,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撤离辽东都司。” 突围的过程中也先感觉并没有撞上明军主力,加之不知道对方部署在义州城周围到底有多少兵马。很快黎明就要到来,整个战场局势将一览无余,等到围城明军发现蒙古驰援兵马真实状况后,必然会再度朝着西门方向集结。 另外阿木尔率领的绰罗斯族军,大概率已经凶多吉少,避免不了被明军剿灭的命运。到时候察哈尔草原的明国骑兵同样会紧急回防义州城,待下去就得面临腹背受敌的处境。 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父汗,我们是返回漠北吗?” 阿失帖木儿有些不甘心就这么回去,特别在大哥遭受惨败的前提下,他期望能趁机打一场漂亮仗来形成对比,提高自己在蒙古诸部的威望。 “回漠北?” 听到这句话后,也先嘴角流露出一抹不屑的冷笑,然后继续说道:“兀良哈的八万带甲战兵,还等着本汗率领他们吞并辽东,岂能就这么回去?” “传本汗命令,全军北上前往女真部,那里还有几万精壮等着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武装成战兵!” 也先率领着瓦剌部吞并了鞑靼部,自立为汗继承了蒙古大汗法统,就等同于一并继承了脱脱不花对女真三部的统治。 要知道当初脱脱不花就是退居漠东蒙古猥琐发育,靠着女真三部提供的数万精壮东山再起,直至摆脱了傀儡大汗的身份有了跟也先一决高下的资本。 早在攻占义州城之前,也先就已经派人前往建州、海西等等地征召女真精壮,只要能给他们配上足够的武器装备,常年渔猎累积下来的经验完全能在短时间内,就培养成为一名合格的战兵。 自己目前还剩下四万多人,如果再加上三万女真战兵,以及兀良哈的八万带甲战兵,何愁不能再与明军决一死战? 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伴随着黎明的曙光洒在大地,察哈尔草原最后一名蒙古骑兵,被大明铁骑给斩于马下。方圆数里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遍布着人跟战马的尸骸,就连泥土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可能是意识到明军没有招降的意思,不会接受俘虏跟活口,阿木尔率领着绰罗斯族军同样死战到底,用他们的鲜血跟生命捍卫着属于游牧民族的荣耀。 但很遗憾,胜利是属于大明的,汉人兵马终究征服了草原! 望着浑身染血,战意跟杀气仿佛突破天际的明军将士,沉忆辰策马来到了他们的面前,一字一顿的喊道:“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在,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雷霆一般的明军战号,响彻着整个察哈尔草原,今日的战果是大明结束北伐之后,数十年来没有取得的斩杀数量。 事实证明,草原不是什么禁区,寇可往,吾亦可往! 仅喊着空洞的口号,从来不是沉忆辰的风格,当雷鸣般的战号沉寂下去之后,他才缓缓继续说道:“本官战前说过,一颗鞑虏人头赏银五两,现在就开始清扫战场统计,绝不食言!” “沉阁老威武!” 更为狂热的呼喊声音再度响起,每一位大明官兵看向沉忆辰的眼神,都充斥着一股愿为效死的激动。不管是真心奖赏也好,收买人心也罢,此刻沉忆辰在军中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文人们常说一句话,叫做士为知己者死,本将这辈子感觉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着沉阁老。” 此时冯正脸上神情写满了唏嘘,如果不是当初灭倭杀官,“被迫”选择效忠沉忆辰,恐怕这一辈子都体会不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金戈铁马,黄沙百战穿金甲才是属于武人的浪漫! “谁又何尝不是呢?” 旁边的福建水师将领李瓒,同样是内心感慨万分,他某种意义上也是利益交换才效忠沉忆辰,后续才一步步的被对方言行举止跟个人魅力折服。 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山东卫韩斌脸上却浮现的是玩味笑容,自己跟兄弟韩勇早就愿意为沉忆辰效死,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感慨,跟个娘们似的! 打扫战场的速度并不快,原因在于这一场大战下来,明军四万骑兵同样有着数千人阵亡。沉忆辰是绝对不可能让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与敌人一同埋葬在荒野,他们应该享受子孙世世代代的敬仰跟祭拜。 除了数千阵亡的大明将士外,伤者同样有数千人之多,只能说瓦剌绰罗斯本部的兵马确实精锐,身处绝境下还有如此战力,要是正常交手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但是随着打扫战场的进行,很快就有明军将士发现不对,很多鞑虏的身上跟战马上,好像携带着属于大明的兵器甲胃,甚至还有着数面宣大边将的旗号。 有大明兵器甲胃不足为奇,土木堡等等一系列战争下来,明军的制式装备几乎蒙古人手一套。可问题是宣大边将的旗号,是不可能落入到蒙古人手中,除非是被人给夺旗了。 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武锐赶紧策马奔赴沉忆辰,想弄清楚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 486 满饷不可敌 (二合一) 「沉阁老,将士们打扫战场发现了宣大边将的旗号,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武锐一边说着,一边把缝有姓氏的战旗交给沉忆辰,脸上神情有些凝重。 土木堡之战后,各路兵马云集京师,确保皇帝跟帝国中枢的安全,却把伤亡最为惨重的九边给忽视了。后来景泰帝朱祁玉虽然命广宁伯刘安督造烽燧堡垒,但兵源补充依旧慢了一拍,极有可能出现边堡如同义州城这样被突破攻陷。 「宣大防线有定襄伯郭登跟昌平侯杨洪坐镇,后又有忠国公石亨总兵九边,理应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沉忆辰同样是满脸疑惑,大明正统、景泰两朝名将,现在几乎全部都镇守在边关,也先不在的情况下这都能突破宣大防线,那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难道边关军镇糜烂如斯? 「那要不要向朝廷上疏一封问问情况?」 面对武锐的建议,沉忆辰摇了摇头道:「暂时不宜过问,先整顿兵马回义州,博罗纳哈勒逃脱后定然是去驰援也先,朱都督没有机动兵力,防务压力会很大。」 回防义州是一方面原因,沉忆辰不愿上疏另外一方面原因,就在于他心中很清楚朱祁玉忌惮自己,更不应该把手伸的太长惹来猜疑。 另外忠国公石亨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万一宣大防线没发生什么事情,亦或者事情不大被隐瞒了,沉忆辰这封上疏送到朝廷后,就很容易把事情给闹大,形成对石亨个人领军能力的质疑。 沉忆辰在朝廷中枢混了这么多年,可没有于谦那样耿直跟刚正,适当的圆滑避免树敌还是有必要的。 「是,末将明白。」 武锐拱手领命,不在这件事情上多言,确实宣大防线名将云集,并且都经历过数场大战考验,理论上不应该出现什么问题。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支明军斥候小队从远处奔赴而来,从衣着穿戴上来看应该是辽东军。 「见过沉阁老,小的奉朱都督谕令前来传递军报。」 「辛苦了,拿过来吧。」 沉忆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军情文书,并且随口问了一句:「义州城可还安好,酋首也先没什么动作吧。」 「回禀沉阁老,酋首也先凌晨时分已经从义州城突围,与蒙古援军汇合后向北方逃去。」 什么? 听到传递军情的斥候禀报,沉忆辰直接愣住了,连手上的书信都没有继续拆开。 博罗纳哈勒残部向东逃亡,选择去驰援被围困的也先,举动是在沉忆辰的意料之中。可是义州城外围同样有着六万大明将士,围城这么多天过去诸如拒马、栏杆等等防御工事,时间上应该足以修筑完善。 加之对于朱仪的指挥才能沉忆辰是认可的,理论上不至于被也先给突围出去,至少不会如此轻松的逃脱,难道说其中出现了什么重大纰漏? 「义州城足足有六万大军,也先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轻易逃脱,朱都督没有防备博罗纳哈勒的残部吗?」 沉忆辰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大公子朱仪被博罗纳哈勒袭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导致部署崩溃,给了也先趁机突围的时机,否则断然不可能六万明军在工事的辅助下,挡不住城内的三万瓦剌骑兵。 「回沉阁老,义州城没有六万大军,仅有四万还在围城,另外两万被朱都督紧急号令退守宁远城。」 「那为何要派出两万人退守宁远城?」 沉忆辰这下完全迷湖了,宁远城自己还抽兵到了义州围城,朱仪却来个反其道而行之。酋首也先率领的两支最为重要的兵马,全部都已经捕获行踪,还有必要这么着重防守后路吗? 「小的不知,朱都督应该在军报中有详 细描述。」 忠国公战败导致辽西走廊危急的消息,朱仪为了保证围城的士气跟军心,仅仅通知了主要将领,底层将士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到传递军情的斥候提醒,沉忆辰勐的反应过来,赶紧把手上的军情打开仔细扫了一遍,这才明白后方发生了什么。 「真他娘的荒唐!」 看完之后沉忆辰当即怒骂了一声,把在场的将领都给吓了一跳。 要知道官场身居高位之后,讲究的就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更别说这种毫不遮掩的骂娘。沉忆辰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粗鲁」过,如果不是朝廷中枢过于混账,他也不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 毕竟打不过是一回事,非战之罪输的憋屈,又是另外一回事! 「向北,怎么了?」 一旁的李达看到沉忆辰怒气冲冲的模样,赶忙开口问了一句。 「朝廷克扣宣大边军的加饷,用来发放拖欠的宗室俸禄,导致忠国公石亨出征失利,两万多边军将士倒在了兀良哈三卫的驻地。」 「我们刚才发现的明军甲胃跟旗号,就是鞑虏们斩获的战利品,朝堂之上真是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越说沉忆辰感到越气愤,明军这种战时克扣粮饷的行为,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在王朝末期要亡国才会出现。现在国库确实有些紧张,却远远没到需要拖欠边军加饷的时候,难道陈循、金廉,乃至于景泰帝朱祁玉,不知道这样做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后世流传着一句「玩笑话」,叫做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何处有满饷?关外汉八旗! 站在历史的角度上看,这句话还真就不是什么玩笑,明朝后期拖欠粮饷真是属于普遍行为,可以说就没有满饷的。哪怕最为精锐的抗倭戚家军,都因为讨要月饷被诓骗到演武场集体屠杀。 没错,就是江南抗倭后远征朝鲜归来,名义上为国征战应该享有英雄待遇的戚家军,遭遇到却是身死人亡的下场。 仅在《明史·王保传》中留下来这么一句话,「蓟三协南营兵,戚继光所募也,调攻朝鲜,撤还,道石门,鼓噪,挟增月饷。保诱令赴演武场,击之,杀数百人。」 不过沉忆辰这番指责跟不满,要是被陈循跟金廉等人知道了,估计心里面也有些冤。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忠国公石亨会那么勇勐,亦或者说会如此莽撞,领着几万人就到塞外干仗。 如果事先知道的话,估计再怎么国库空虚,也会想想办法先从其他地方匀点钱出来。 听完沉忆辰的描述,在场的明军将领同样义愤填膺,中枢大臣们身居庙堂之高,压根就意识不到底层士卒每月到手饷银仅够裹腹。这一份加饷发出来,意味着他们能让家人吃上一段饱饭,沾上一点油腥,亦或者能给孩子买上几块甜食。 相反大明的宗亲王爷们,他们差这一口米粮吗? 只不过受限于武将身份,他们无法像沉忆辰这样直接骂出来,只能硬生生的把怒火给压在胸中。 「沉阁老,也先向北突围,南面有兀良哈三卫集结的八万带甲战兵,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是驰援宁远城还是先回义州城?」 武锐毕竟跟地方以及边关将领不同,他经常随着成国公朱勇居住在京师,对于朝廷中枢文官集团漠视边关将士的行为,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光靠着愤怒,无法改变整个体制文尊武卑的传统,只能期待随着公爷的复爵,以及沉忆辰这种掌武事的文官站上权力巅峰,才能切实的体会到底层将士的疾苦,从而在待遇跟地位上做出改变。 现在当务之急,就打赢这场征讨兀良哈三卫的战争,让沉忆辰拿到开疆战功平步青云! 面对武锐的询问,沉 忆辰脸上流露出凝重的神情,脑海中疯狂思索着如果自己站在也先的立场上,下一步又会做出怎样的行动。 思索许久过后,沉忆辰才缓缓开口道:「我们不去宁远城,也不去义州城。」 「那去哪里?」 「就从察哈尔草原转移,奇袭兀良哈三卫的八万带甲战兵!」 沉忆辰神情中流露出一抹狠厉,自己率领着大明征讨军全部骑兵部队,机动转移上不输蒙古人。与其被也先牵着鼻子走,那还不如学习后世一位伟人的战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这么多年敌对下来,沉忆辰不敢说自己完全摸透了也先,至少对方的秉性跟行为特征,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蒙古军主力在草原上战败,绰罗斯部族兵马全军覆没,义州城没占领几天就被明军给夺回去。可以说除了击败忠国公石亨的宣大边军,捡了一个意外便宜,也先谋划切断辽西走廊,占领辽东都司的战略目标,一个都没有达到。 就这么灰熘熘的结束战争返回草原,绝对不符合也先这种枭雄的性格,他必然要想办法找回场子。往北走而不是西逃,就是他准备卷土重来的最好证明。 女真三部这些年在明朝扶植跟脱脱不花「驯化」下,已经从最初的野人模样,逐渐有了社会骨干结构,完全能想办法拉出几万青壮补充兵源。 「沉阁老,咱们是要继续未完成的兀良哈三卫征讨吗?」 韩斌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神中闪现出嗜血的光芒,开疆拓土乃是武将的至高梦想,谁不想封狼居胥,饮马瀚海,最终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杀戮与征服,才是历史永远的主旋律! 「当然,兀良哈三卫有不臣之心,必须征讨以儆效尤,让藩邦诸国看看背叛大明的下场。」 沉忆辰的话语冰冷无比,他从来不相信什么王道教化,更相信大明虎贲手中的刀剑。 「可我们南下征讨兀良哈三卫,朱都督就要单独面对也先兵马,会不会有问题?」 冯正毕竟是都司级别官员,考虑问题更多从大局出发,没有了骑兵这类机动部队的存在,朱仪率领的兵马只剩下被动防守,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也先给逐个击破。 听到冯正的话语,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澹澹笑容,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小看朱都督了,他在短时间内就学会大规模运用海船调兵,部署能力不在本官之下。」 「更何况朱都督手上还有着五万兵马,就算也先得到了女真三部的增援,人数上依旧没有多大的劣势。如果在对等的情况下加上城池地利还守不住,他如何能继承公爷的衣钵,成为大明国公!」 沉忆辰小看过许多人,其中甚至包括景泰帝朱祁玉,却唯独没有轻视过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兄长朱仪。 辽东都司掌控在朱仪手中,不敢说什么固若金汤,至少不用担心丢城失地。某种意义上来说,沉忆辰敢冒险不回防,直接南下突袭兀良哈三卫,就在于后背足够稳固! 「没错,大公子是真正的将门虎子,冯都司不用担心。」 李达帮沉忆辰附和了一句,毕竟是应天府外院家塾一同长大的,对于朱仪的才华跟能力体会颇深,同样有着十足的信心。 「是,末将明白。」 沉忆辰跟李达都这么说了,冯正自然不会再去质疑,抱拳后就退到一旁。 望着属下提出各种疑问,却唯独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没说,沉忆辰于是用着玩味话语问道:「怎么,你们难 道就不关心下,本官现在仅剩下三万兵马,却要迎战兀良哈三卫八万带甲战兵,能不能打得过吗?」 沉忆辰这个问题抛出来,左右两边众人皆是愣了几秒,确实兵力差距悬殊,加之宣大边军遭遇惨败无法增援,意味着征讨军将士得以一敌三。 曾说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西汉名将陈汤,还说一句名言,叫做「胡人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前者五人方当汉兵一人。今闻颇得汉之工巧,然犹三而当一。」 这便是着名的一汉当五胡! 可那毕竟是千年以前的事情了,经历过宋元后游牧民族兵器甲胃,其实并不输于汉军,某些时刻还有一定的领先优势。 这种愣神仅仅转瞬间就反应过来,李达满脸不屑道:「兀良哈三卫不过一群猪羊尔,三万敌八万,何足惧哉!」 随着李达的话语一出,冯正、韩斌等明军将领,脸上俱是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连站在更远处的大明士卒,也在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钢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可是神情举止却表达了一切! 487 土鸡瓦狗 (二合一) 八月的烈日正是一年中最为毒辣的时候,宁远城外兀良哈三卫的八万带甲战兵,已经连续进攻了数日,战果却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蒙古人本就不善于攻城,兀良哈三卫的原本目标,更是作为仆从军配合天圣汗也先占据辽东,压根就没打算自己去当那个攻城的炮灰。从漠南蒙古大胜忠国公石亨率领的宣大边军后,就得知义州围城的消息,无奈转移目标进攻宁远城切断明军后路。 结果万万没想到,本应该只剩下几千人的宁远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批守城明军,携战胜之威却一脚踢到了铁板上,连军心士气都被打的低迷下去不少。 “脱鲁火察,咱们为了尽快拿下宁远城,种种攻城措施准备不足,现在儿郎们伤亡快要接近万人,再这么打下去我朵颜卫就没人了!” 望着伤亡数字一天天的增加,朵颜卫首领哈兀歹简直急得上火。要知道正统朝期间,兀良哈三卫之所以没用上明末的朵颜三卫称呼,就在于目前三卫实力排名中,泰宁卫最强,福余卫次之,朵颜卫是最弱的那个。 可偏偏泰宁卫首领脱鲁火察要求攻城兵力,三卫平均分摊派出同样多的兵马,这样消耗下去实力最弱的朵颜卫自然是扛不住。 很多时候“公平”,其实并不完全等同于“公正”。 “现在不用人命去填宁远城,等到明军在义州城缓过一口气来,漠南蒙古又岂会有你朵颜卫的容身之地?” 脱鲁火察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本来天气炎热加上宁远城久攻不下,众人心中就烦躁异常。偏偏这个朵颜卫的哈兀歹,还没事就在计较部落伤亡。 攻城哪有不死人的,难道死的只有你朵颜卫,我泰宁卫毫发无损? “部族儿郎们死完了,还要容身之所有什么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臣服于大明!” 哈兀歹越说越气,其实在明国的统治下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部落人少,每年跟边境贸易加上朝贡赏赐,就能让族人们过的很舒服。 结果这几年瓦剌也先崛起后,就各种威逼利诱反叛大明。去年京师围城之战,也先就率领着瓦剌部跑的最快,导致西域、女真、兀良哈三卫等等兵马损失惨重。 今年又说什么明国要彻底剿灭兀良哈三卫设立郡县,自己从朵颜卫召集儿郎起兵,目前为止又死伤了几千人,眼前宁远城的城墙都还没有摸上去。 按照这个速度跟伤亡,何时才能占领辽东都司,又何时才能达到天圣汗也先的承诺,马踏中原重现大元荣光? “土木堡缴获明军装备跟辎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早知道?” “攻打明国京师,趁机抢夺北直隶米粮钱财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早知道?” “上个月埋伏明国宣大边军,平均战利品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早知道?” “现在来跟我说早知道?” 很多时候反复无常的小人之间,其实也存在着一条鄙视链。脱鲁火察就觉得自己,好歹有点落子无悔的骨气,选择反叛大明就跟也先走到底,不再屈辱的做明国的臣属,被他们视为草原上的蛮夷。 至于朵颜卫首领哈兀歹,这家伙有奶便是娘,总想着两头吃拿好处,天底下还有便宜占尽的好事? 看到脱鲁火察有怒火爆发的趋势,实力处于中间位置的福余卫首领土不伸赶紧出来打圆场。 “好了,打仗哪能没有伤亡的,现在是我们正在进攻明国的宁远城,不知道的看你们俩这架势,还以为明国已经打进了漠南蒙古!” “咱们兀良哈三卫用汉人的话说,就是唇齿相依,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在草原上站稳脚跟,才能有着水草丰美的牧场世世代代传承下去,仗已经打到一半没后路可选,难道你们俩准备前功尽弃?” 土不伸这番话名义上是在劝戒两人,实则更多是向朵颜卫的哈兀歹施压。毕竟如果三卫不平均分配攻城兵力,按照实力高低去打宁远城的话,那么福余卫势必也会增加伤亡。 草原上是纯粹的丛林法则,谁的兵马更多谁就能屹立不倒,站在部族首领的角度上,土不伸必须保全福余卫的实力。 】 这番话说出来,哪怕心中还有着不满或者不服,脱鲁火察跟哈兀歹两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他们其实也很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这种危机时刻绝对不能生出内乱,否则不是被明国给攻占,就是被天圣汗也先给吞并。 沉默良久后,冷静下来的哈兀歹,开始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也先那边给出来的情报,是说有着十余万明军围困义州城,理论上整个辽东都司兵力都将抽调一空,宁远城至多就几千人。” “这几天攻城仗打下来,宁远城感觉起码有几万人,你们说到底是哪一方出了问题?” 兀良哈三卫敢这么猖狂的主动进攻大明军镇,就是听信了也先那边的情报,想要挑宁远城这个兵力空虚的软柿子捏捏。现在却发现是个硬茬,要么就是也先情报有误,要么就是明军兵力惊人,总得弄清楚原因才能部署后面的作战计划。 “咱们经过山海关的时候,还刻意羊攻试探了一下,别的不说山海关兵力绝对没有满编,意味着明国投入的征讨军数量,应该就只有十余万人。” “大概率是也先那边情况有误。” 福余卫首领土不伸,把问题归咎到了也先身上,毕竟明朝去年土木堡遭受重创,最近宣大边军又吃了败仗。虽然明国人口众多,但想要短时间内补齐兵力,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咱们怕是着了也先的道,想要用兀良哈三卫,来帮他分担明军的压力!” 意识到情况出现在也先身上,泰宁卫首领脱鲁火察的暴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此时他们几人陷入了当初跟也先一样的迷茫,那就是完全没有意识到明军通过辽东湾海路进行转移,导致兵马部署速度要远超常规的陆地行军,仿佛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不然义州城围了十余万,兀良哈三卫跟瓦剌骑兵又在草原上跟宣大边军干了一仗,现在宁远城这种“后方”还能放置几万人,那岂不是加起来这次明国征讨出动了二十万兵马? 开什么玩笑,明国再强也不可能在去年御驾亲征覆灭后,短短时间又拉出二十万的征讨兵马,韭菜都长不了这么快,何况是人! 就在兀良哈三卫首领疑惑不解之时,一名哨骑急匆匆的闯进了大帐,慌张无比的禀告道:“头领大事不好,后方出现了大批明军骑兵!” 这句话出来,让脱鲁火察几个人立马紧张了起来,他们可没有瓦剌部的实力跟底气,并且明军自仁宣两朝征讨塞外,十有八九是拿兀良哈三卫开刀。 导致的结果就是听到明军来袭的消息,简直就是本能的紧张跟畏惧,无论外在表现的多么嚣张,骨子里面被打怕了! “后方怎么会出现明军,山海关都兵力空虚,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面对脱鲁火察的质问,哨骑只能恐慌的摇了摇头,这种问题兀良哈三卫首领自己都不知道,哪轮得到他一个小兵知道? 意识到脱鲁火察有些乱了分寸,朵颜卫首领哈兀歹插嘴问了一句:“那明国来了多少兵马,打的又是谁的旗号?” “明军起码在万人以上,具体暂时还探查不清,旗号好像是一个沉字。” 沉字? 听到这个旗号出现,营帐中的兀良哈三卫首领,均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国“沉”姓高官不多,能掌武事的更少之又少,打出沉字旗号那么领军统帅身份,几乎就可以确定是明国那个着名的状元沉忆辰,他不是率兵去围困义州城的也先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身后? “沉忆辰来了!” 福余卫首领土不伸,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五个字,然后把目光望向帐内剩下两人,期望他们能给出个应对方式。 只是很可惜,剩下两人脸上神情除了紧张,以及竭力隐藏的畏惧外,就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可能是这副反应刺激到了土不伸,他咬牙怒道:“我们兀良哈三卫还剩下七万带甲战兵,难道还能被沉忆辰这个名字给吓住?” “明国这次征讨旗号,是打定主意要夺走我们的牧场,奴役我们的族人。老子宁愿跟南蛮拼了,也不接受不战而降,长生天的子孙不是羔羊!” 土不伸这句话喊醒了脱鲁火察跟哈兀歹,确实现在的情形不同以往,明国是打定主意要吞并征服,而不再是名义上的臣服。 兀良哈三卫之前左右横跳,习惯了打不过就跑的战争模式,慢慢的把血战到底的勇气给丢掉了。如今整个蒙古已经被瓦剌统一,草原上再无生存的夹缝之地,不想被也先给吃干抹净,就得保住漠南蒙古的地盘牧场。 退无可退,只能拼了! “宁远城拿不下无法往前走,后路被明军给堵上了,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刻了。” 脱鲁火察默默回了一句,他与土不伸一样做出了选择。 “世代受封明国这么多年,文绉绉东西学的不多,汉人那句唇亡齿寒倒是明白,打赢这一仗漠南蒙古就永远是咱们的了!” 朵颜卫首领哈兀歹决然的说出这么一句,明国兵马能出现在后方,就意味着也先那边生变,终究只能靠兀良哈三卫自己来赢得一切。 “好,那就号召儿郎们,去会会那沉忆辰!” 兀良哈三卫的兵马紧急集结的时候,沉忆辰率领的三万大明骑兵,正带着无尽的战意朝着宁远城方向袭来。 自从做出决定剑指兀良哈三卫后,三万大明虎贲硬生生用了十几日的时间,翻越了燕山山脉来到了敌军后方,准备趁此机会来个一网打尽。 要知道这么多年下来,兀良哈三卫始终能左右横跳的资本,就在于草原实在太辽阔了,打不赢就跑想要把他们给围歼,天时地利人和简直一个都少不了。 并且兀良哈三卫臣服大明几十年,早就在朝廷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同时也了解对方的秉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做好了跑路的准备,然后赶紧上表认错投降。 朝中的腐儒理学家们,再拿出王道教化那一套说词调停,每次征讨都会变成一场虎头蛇尾的闹剧。最后勋戚武将们也懂了这个套路,干脆拿兀良哈三卫来耍战绩,双方没事打一场默契仗。 一方拿了名声军功,另外一方拿些实际好处,简直“其乐融融”。 沉忆辰从始至终的目标,就不是名义上的战功跟封赏,他要的是漠南蒙古这块土地,成为大明的养马场! 开疆拓土四字,自明成祖朱棣后,好像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听到了,如今沉忆辰要把它变成大明的日常! 没有过多的休整,仅仅是简单的补充了一下饮水后,三万大明骑兵就开始正式穿戴好战甲,拿着早已磨砺出倒影的战刀,列阵出现在兀良哈三卫的对面。 脱鲁火察等人在明军战备的时候,就查探得知了对方具体兵马,不过才三万人而已,己方有着成倍的兵力优势。可是当那面沉字战旗领着明军骑兵,真正的伫立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兀良哈三卫这些年下来,与明军交手过多次,其中不乏成国公朱勇、宁阳侯陈懋、忠国公石亨这类当世名将。但是之前每一次面对的明军,都没有眼前这支兵马的杀气跟战意,他们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勾魂使者一般。 宛如实质化的滔天战意,不仅仅是兀良哈三卫的首领感受得到,他们麾下的三卫带甲战兵,同样能感受得到。很多人下意识的吞咽着口水,时不时的用力握紧手中的兵器缰绳,汗珠顺着脸颊慢慢滑下。 见到时机差不多了,沉忆辰这次没有过多的废话,仅是澹澹的说道:“兀良哈三卫一群猪羊尔,斩杀他们的人头不值钱。但数百里奔袭下来,本官不能让诸位将士们失望,这次依旧开出一颗鞑虏人头五两的封赏。” “前面据说有八万颗人头,在本官眼中就是一堆可以捡钱的银山,能捡多少就看诸位将士的本事了。” “明军威武!” 488 征服兀良哈 (二合一) “明军威武!” 三万大明骑兵那山呼海啸一般的战号声音,响彻着整个辽西走廊。 哪怕实打实的兵力巨大劣势,哪怕沉忆辰明摆着告诉将士们,前方有着八万敌人,却在众人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畏惧跟担忧,相反充斥着一股狂热跟季动! 仿佛眼前号称八万的兀良哈三卫骑兵,在大明将士眼中就真的如同沉忆辰说的那样,是一群可以随意宰杀的羔羊,是一碰即碎的土鸡瓦狗,就等着过去拿他们的头颅换取赏银。 封建时代民族主义只有雏形,国家主义那更是只存在于士大夫阶层,绝大多数将士其实听不懂什么家国天下,换谁来当皇帝只要给下面人一口饭吃,你想改朝换代都可以。 真正能维系士气军心的,只有将领把饷银发足,能做到跟底层将士生死与共,那么他们就会为你效死卖命! 很幸运的是,沉忆辰这两点做的都挺不错,米粮银钱哪怕私人掏腰包,也不会亏待底层士卒一分一毫。察哈尔草原上跟博罗纳哈勒率领的蒙古主力一战,十几万两赏银统计完毕之后,没有二话当场就发了出去。 换来的结果,就是今日大明将士的士气如虹,双眼通红仿佛嗜血的饿狼一般,盯着眼前的兀良哈三卫战兵。 “杀过去!” 随着沉忆辰一声令下,明军阵营可谓是万马奔腾,肥沃的黑土地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 望着蜂拥而来的大明骑兵,兀良哈三卫首领也知道骑兵对决,讲究的就是一个狭路相逢勇者胜,怯战者必死! “长生天的子孙们,打赢眼前的南蛮,辽东都司就将成为我们的牧场。” “土地、钱财、女人、奴隶,只要能抢到的,通通都属于你们,给我杀过去!” 没有多余的废话,更没有什么高尚的口号,双方统帅都用着最为简单粗暴激励方式,来刺激着将士们心底的欲望跟血性。 不过相比较起来,儒家文化影响的明军,以及沉忆辰在福建开办过讲武堂,至少还会遵守着武德的底线,不向弱者妇孺挥刀。辽东都司要是沦落在蒙古人手中,恐怕过不了三五年就再找不到任何汉人的踪影。 这就跟大明朝廷跟边军中,还能容忍鞑官的存在,甚至能身居高位。相反万里漠北草原,除了奴隶跟依附的走狗外,汗帐中不会站着任何汉人中高层,更别说千户、万户这种拥有部族的首领。 文明终将战胜野蛮! 狭窄的辽西走廊,两方士兵用着箭弩钢刀,进行着一场亡命的厮杀。此时被围的宁远城角楼,登高望远终于发现了远方情况不对,鞑虏暂停进攻并不是为了休整,而是他们后方“着火”了! “孟将军,鞑虏后方好像遭遇了袭击,他们转移了大部分兵力回防,咱们要不要主动出击?” 曾经的山东都司东昌卫运军把总伍东,如今已经升任了东昌卫指挥使,他询问的对象正是福建都司都指挥使佥事孟大,同样是被沉忆辰从底层给一步步提拔起来的绝对心腹。 朱仪当初听到兀良哈三卫要袭击宁远城,当即让孟大跟伍东两人,率领了两万兵马从海上紧急驰援,并且任命军衔更高的孟大为主将。 “忠国公出塞遭逢大败,鞑虏的后方是山海关,理论上他们是没有能力出兵进攻的,难道说京师方面征调了敌方兵马驰援辽东都司?” 孟大此时满脸的疑惑,这次征讨兀良哈三卫,京营出动了数万兵马,肯定不会再像当初明英宗亲征那样,把整个京师给抽调一空驰援辽东。 另外宣大防线的边军,战败后伤亡惨重,哪怕知道兀良哈三卫要进攻宁远城,也不会冒着风险前来驰援,最多就是增兵山海关保证北直隶跟关内的安全。 京营、边军都不会出兵,那就只能征调地方卫所兵马,可问题是朝廷真的有这种魄力,以及时间上来得及吗? “那孟将军你的意思,鞑虏使诈演了一出戏,希望骗我们出城?” 伍东听出了孟大的弦外之音,兀良哈三卫久攻不下,自己伤亡还接近万人,肯定是心急如焚想着各种办法。演一出后方着火的戏码,诱骗宁远守军出城驰援,说不定就能顺势攻入城中。 可问题是,伍东感觉从目前看到的情形推测,鞑虏调兵举动不像是演戏,原因在于围城的兵马几乎全被调走,某种意义上出现了防御空缺。 宁远城守军这个时候出击,绝对能给鞑虏造成重大伤亡! “演的太真了,本将也不好判断啊。” 孟大跟伍东均是底层出身的老将,战斗经验可谓是无比丰富,很多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猫腻。 偏偏这一次鞑虏好像真的后方遭遇到重大袭击,以至于连宁远城都顾不上了,兀良哈三卫啥时候有这份演技跟心机? 犹豫许久,望着兀良哈三卫后方战事愈发焦灼惨烈,身为主将的孟大握紧了拳头,然后神情流露出一丝决绝说道:“如果后方是驰援的明军袍泽,我们就这样作壁上观任由他们血战,那简直就是个没卵子的懦夫!” “不管是真是假,我率领五千兵马出城探个究竟,宁远城就交付给伍将军了。” 孟大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除去数日守城的伤亡,目前宁远城还有差不多两万兵马。福建自古土地贫瘠,培养出了一股敢打敢拼的秉性,自己率领五千人出城作战,哪怕就是一去不回,伍东依旧能守住宁远城。 “不行,你是宁远城主将,我去!” 伍东当即表示了拒绝,如果真的要派人一探究竟,也绝对不能让孟大领军出城。 “既然知道我是主将,那这就是军令!” “孟将军,这……” 伍东还想要继续争抢,可是孟大已经不给他机会,转身就走下了角楼,并且号召副官集结兵马出城。 短短一刻钟后宁远城门大开,深邃的门洞尽头显露出孟大那张坚毅的脸庞,只见他横刀立马大声吼道:“福建跟山东两卫的弟兄们,鞑虏的后方出现骚扰疑似援军来袭,本将这要领你们出城迎战,心里面害怕吗?” 孟大这句话一出,身旁立马响起了一片不屑声音,用“怕”这个字简直就是对于他们的侮辱! “咱们从福建驰援京师一年,跟随沉阁老打过多少仗了,啥时候有过怕这回事?” “孟老大,怎么官做的越大,这胆子却越小了,出城还需要说这些?” “赶紧杀过去吧,还不知道沉阁老在察哈尔草原怎样了,摆平眼前这群鞑虏,老子还打算去驰援沉阁老呢。” “后方援军弟兄都开干了,咱们还能站城墙上看着,说出去老子以后都丢不起这人。” “就是啊孟老大,直接下令杀过去!” 这批都是山东福建卫的老兵,沉忆辰执掌多年的嫡系部队,相比较寻常明朝地方卫所待遇高一大截,至少不存在任何拖延克扣粮饷的情况,并且封赏都能实打实的到手。 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自己哪怕战死沙场,领军将领跟沉忆辰都会照顾好自己家人,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华夏数千年是以家庭为纽带,没有“后顾之忧”带来的价值简直是恐怖的。听着耳旁将士们的回应,孟大此时也不再矫情废话,哪怕前方真就是鞑虏演的一出戏,他也有信心率领着袍泽杀回来。 这才是历朝历代汉军开疆拓土的底气! “那就杀过去,接应驰援的明军弟兄!” “杀!” 震天的杀喊声从宁远城方向发出来,兀良哈三卫防备后方的兵马,几乎瞬间就被宁远守军突破。 本来兀良哈三卫这么多年墙头草做习惯,并且依托着明朝的互市贸易跟封赏日子过得很惬意,早就消磨了那股草原上饿狼般的凶狠,这点跟瓦剌部以及鞑靼部,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顺风仗打着还行,亦或者作为仆从军跟在瓦剌部或者鞑靼部的身后,还能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遇到硬仗不至于快速崩溃。 可这一次是兀良哈三卫的完全独立作战,后方出现大规模的明军骑兵,加上沉忆辰的名号,已经让他们军心动荡生出了畏惧感。 结果现在宁远城守军又冲了出去,营造出一种腹背受敌的处境,很快军阵就出现了小规模的骚乱。要是无法约束控制的话,蔓延开来形成大规模的动乱,那么就意味着败局已定! “哈兀歹,宁远城后方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朵颜卫难道就这么不经打吗?” 得知后方出现问题,泰宁卫首领脱鲁火察,下意识就朝着朵颜卫首领哈兀歹质问了一句。毕竟他们部落整体实力最弱,并且跟明国的关系最为交好,几乎没有多大的斗志。 “后方是我朵颜卫一家兵马吗?难道你们泰宁卫没人看着?” “脱鲁火察,你不要欺人太甚!” 事到如今哈兀歹也是火气上来了,兀良哈三卫联合出兵至今,泰宁卫仗着他们兵强马壮,几乎是处处争强好胜,欺压着最为弱小的朵颜卫。 就连脱鲁火察本人,很多时候也没把自己当做一卫首领,更像是训斥部下一般。 之前那番嘲讽质问,哈兀歹看在福余卫首领土不伸劝导的面子上忍了,结果现在脱鲁火察又把后方混乱的锅,甩在自己的朵颜卫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就算是占据辽东又如何。没有明国的册封羁縻政策平衡,恐怕瓦剌部的也先还没有动手,泰宁卫的脱鲁火察就想着如何吞并其他两卫。 “好了,都什么时候还在这里争吵,赶紧派兵回援后方稳住阵型,难道你们真的想要世世代代放牧的草地被明国占据,家族血脉传承到底为止吗?” 福余卫首领土不伸此时也是怒火中烧,现在都什么局势了,这两人还有心情搞内斗。兀良哈三卫的八万带甲战兵,要是覆灭在辽西走廊,哪怕回去漠南蒙古再怎么征召部族男丁,恐怕都是无济于事。 这一仗赢了,兀良哈三卫就能存活下去,输了等同于灭族! 听着土不伸的话语,脱鲁火察冷哼一声知道不能吵下去,于是朝着身旁的部将下令,赶紧抽调一队兵马去稳住后方阵型,否则会连带的拖累到前军崩溃。 另外一边的哈兀歹做着同样的动作,朵颜卫再如何弱小,至少自己是部落首领有着无上地位。沦为明国疆土设立州县后,那就如同宗室王爷一样,被地方官给看管的死死的,这点哈兀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兀良哈三卫首领做出了补救措施,可是很多时候险况发生,不是你想要补救就能成功的。出城作战的孟大,此刻终于能看清楚驰援明军的旗号,那一面招展的“沉”字帅旗,有着一种堪称烙印般的熟悉感。 “沉阁老来了,援军是沉阁老!” 狂欢一般的呼声,瞬间响彻着五千人的队伍,每一名将士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崇敬亢奋的神情,仿佛随着沉忆辰的到来胜利近在迟尺。 不仅仅是出城的孟大部打了鸡血,留守在宁远城的伍东等守军,当确定了南面援军不是鞑虏的演戏,而是沉忆辰绕后突袭,更是全军沸腾了起来。当即再度组织起一万兵马,朝着兀良哈三卫的方向冲了过去。 本来后方出现五千人,就给兀良哈三卫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现在又多出一万人杀了过去,整个后方阵型完全崩溃,攻守之势彻底扭转。 “头领,后方宁远城的南蛮全军出击,儿郎们已经抵不住了,我们该怎么办?” 一名千户狼狈的跑到了脱鲁火察等人的面前,带着哭腔禀告了后方的战况。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如果没有兵马回防的话,最多一刻钟后明军就会杀过来。 听到这段话语,脱鲁火察身形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要知道整合兀良哈三卫联合出兵,特别在漠南蒙古战胜了石亨率领的宣大边军,他还憧憬过未来是不是能跟也先掰掰手腕。 瓦剌部能从漠北崛起,吞并鞑靼部成为蒙古新汗,兀良哈三卫又怎么不行? 可是现在兵败如山倒的局势,让脱鲁火察如梦初醒,汉人传言国之危难时刻,总会有治世能臣伏大厦将倾。京师守卫战出来一个于谦,现如今看来又出来一个沉忆辰,大明国运未尽,想要马踏中原终究只是一个梦啊。 还没有等兀良哈三卫首领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又是一名前军将领飞奔过来,满脸绝望的禀告道:“头领,前军战兵已经被明军突破,全线崩溃了!” 连续两道战报,让“无力回天”四字浮现在兀良哈三卫首领脑海中,意识到兵败如山倒已经走到了绝境,朵颜卫的哈兀歹长吁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胜负已定没得打了,下令让儿郎们向明军投降吧,至少这样还能保存一些长生天的血脉。” 兀良哈三卫毕竟跟瓦剌部和鞑靼部不同,他们臣服明朝多年接受册封,压根就没有死战到底的勇气,投降也属于完全可以接受的范畴。 听到哈兀歹做出了决定,脱鲁火察跟土不伸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朝着身边将领下达了向明军投降的命令。 刹那间连绵数里的战场上,响彻起一片投降的呼声,无数兀良哈三卫的带甲战兵丢下兵器,跪伏在地上宣告着向明军的臣服。 对于这种场景,处于中军位置的沉忆辰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一种意外。可能瓦剌死战不降的仗打多了,压根没有意识到兀良哈三卫会如此轻易的俯首投降,以至于血战的明军将士,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杀下去。 毕竟一个人头值五两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沉阁老,兀良哈三卫降了,我们赢了!” 反应过来后,李达仰天长啸发泄着内心的激动跟振奋,要知道只有北方边军,才能理解彻底征服一支蒙古部落的难处,更别说现在剿灭了兀良哈三卫。 这是大明数代先帝,无数名将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在自己手中达成。 “我们赢了!” 冯正、武锐、张祺等人,此时也被李达的长啸给“叫醒”,他们疯狂的嘶吼着“我们赢了”四字。 先不说完整剿灭一支蒙古部落的难处,单单三万敌八万,并且还是正面硬刚打赢的,这种战果就足以骄傲万分。哪怕已经过去了千百年,汉军依然可以敌五胡! 疯狂的欢呼声过后,将士们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情,那就是身为统帅的沉忆辰还没有正式受降。于是乎数支兵马掩护着他向兀良哈三卫中军方向走去,远远的就看到脱鲁火察等三卫首领,脱去了身上盔甲站在空地上。 当看到沉忆辰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三人带着无比复杂的神情,弯下了自己的膝盖匍匐跪倒在沉忆辰的面前。 “兀良哈三卫罪臣挑衅大明天威,特率部族向沉阁老乞降,自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甘愿身受其咎!” 沉忆辰面无表情的听着兀良哈三卫首领的投降话语,让他们跪了许久后才开口道:“既然投降话语背的如此熟练,那么投降礼仪应该都知道的吧。” “除甲还不够,把上衣脱去,给本官行牵羊礼!” 489 打断脊梁 (二合一) 牵羊礼? 听到沉忆辰的要求,兀良哈三卫首领均是脸色一变,从震惊到愤怒再到屈辱! 牵羊礼最早可以追朔到周武王灭商时期,不过后来随着儒家文明的发展,秉承着仁义思想把受降仪式更偏向于礼仪话,而不是单纯的为了羞辱战败者。 但是转折点发生在靖康之耻,金朝兵马攻破了宋朝都城汴京,俘虏了宋徽宗、宋钦宗二帝,为了尽可能的羞辱对方,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牵羊礼”受降,从此这种投降方式就被视为莫大的羞辱! 沉忆辰并不是第一次主持受降仪式,早在他还是京师青袍小官的时候,就曾在京师安定门接受了麓川的受降礼,那才是属于标准的大明礼仪。 可这一次沉忆辰却强调要用“牵羊礼”,原因无他,就是要给兀良哈三卫刻骨铭心的羞辱跟践踏,让他们明白反复背叛大明的后果,让不臣之人永远被刻在耻辱柱上面! “沉忆辰,我等世代受大明册封,身上有着官衔军职,你不要欺人太甚!” 脱鲁火察蛮横惯了,“牵羊礼”让他不堪其辱,选择拿出自己在大明的官身,期望以此来逼迫沉忆辰退让。 大明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那现在就来掰扯一下什么叫做礼法,最多闹到皇帝那里以叛乱罪论处,何时轮得到你沉忆辰来放肆羞辱? 听到脱鲁火察的话语,沉忆辰嘴角微微上扬轻蔑一笑,然后缓缓俯下身蹲在他的面前说道:“本官欺你又如何?” 宽恕是属于强者的怜悯,弱者没有资格来谈条件,更何况对方还是异族。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压低声音,用着冷若寒霜的语气继续说道:“本官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行牵羊礼活着被押送京师,看看大明天子会不会留你们一条性命。” “要么定性负隅顽抗,本官把你们夷三族,枭首悬挂在京师北阙。” “是生是死,就在你们一念之间。” 平静的话语带来威胁跟压迫感简直突破天际,兀良哈三卫首领瞪着眼睛望向沉忆辰,豆大汗珠从脸颊不断的滑落,这文人狠起来简直比武将还凶残百倍,轻飘飘就定夺三族生死! “我……我愿意行牵羊礼投降。” 巨大的心理压迫之下,朵颜卫首领哈兀歹首先屈服,他的部落与大明之间接触最多,深知明国皇帝好面子,朝廷中枢的那群文官重臣讲究王道教化。 只要能活着前往京师,声泪俱下的认错求饶,大概率能捡回一条性命。相反以沉忆辰的心狠手辣,哈兀歹毫不怀疑威胁会立马成真。 骨气是重要,终究还是没有性命重要! 有了哈兀歹带头屈服,很快福余卫首领土不伸,叩首表达愿意行牵羊礼受降。最后的泰宁卫首领脱鲁火察,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硬气宁死不屈,几乎就是在土不伸屈服的同时,就赶紧向沉忆辰叩首求饶。 既然选择了让兀良哈三卫行牵羊礼,那么沉忆辰自然得广而告之,很快在辽西平原上就搭建起一座高台,下面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投降了兀良哈三卫战兵,更外围是虎视眈眈的大明骑兵。 只要他们有任何的异动,那么接下来就不只是一场受降仪式,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杀俘仪式! 华夏数千年的中原王朝跟游牧民族的战争,往往是以灭族为代价结束,无论是明军还是蒙古人,不会有任何的心慈手软跟杀俘负罪感,这点跟现代的道德标准完全不同。 原本就脱去战甲的兀良哈三卫首领,这次脱去了上衣,彻底赤luo着身体披一张羊皮,脖子上系着一条绳子,像羊一样被人牵着带到了沉忆辰面前跪伏,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牵羊礼”。 游牧民族最为喜欢的一句口号,就是把中原汉人视为羔羊,可以任意的生杀予夺。如今沉忆辰用牵羊礼告诉兀良哈三卫部族,他们才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屠刀掌控在明军的手中! 望着曾经高高在上的部族首领,跪伏在明军统帅沉忆辰面前,观礼的兀良哈三卫战兵可谓是肝胆欲裂。这副画面把他们的骁勇跟骄傲给湮灭了,屈辱感将会深入他们的骨髓,从此不敢与大明为敌。 哪怕其中有几个不堪受辱,热血上头想要起身反抗,当维持秩序的大明将士亮出刀锋后,就只能继续跪在地上见证着屈辱! 牵羊礼走了个流程很快便结束,真正的审判沉忆辰其实无权定夺,这是属于皇帝的权力。站在高台上望着密密麻麻如同丧家之犬的兀良哈三卫战兵,李达此时有些感慨道说道:“向北,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要用牵羊礼了。” “这一番仪式下来,彻底打断了兀良哈三卫的嵴梁,他们再也不敢反叛大明!” 没错,沉忆辰坚持要建立高台,举行声势浩大的牵羊礼。并不是为了逞威风,亦或者满足自己的权力欲,他更多是举办给兀良哈三卫的士卒们看。 战败其实并不可怕,甚至死亡又有何惧,真正让一个民族堕落消亡的,是没有一战的勇气。 这就是为什么,土木堡之变后,哪怕局势再如何艰难,哪怕很多时候血战会伤亡倍增,沉忆辰依旧坚定的选择主动出击。就是为了告诉大明将士,你们依然可以击败鞑虏,依然可以马踏汗庭,大明依然可以刀锋所指荡平不臣! 金朝给宋朝二帝举办的“牵羊礼”,打造出靖康耻导致终宋一朝不敢与之争锋,出了一个岳飞硬生生被十二道金牌令箭追回,冤死在风波亭。 拥有岳家军的宋朝是真的北伐打不过金朝吗? 答桉其实是否定的,哪怕南宋仅剩下半壁江山,金朝又何尝不是仅占据另外半壁,谁胜谁负依旧犹未可知。 真正的原因就是血性被湮灭,嵴梁被打断,再也不敢对北方的铁骑挥动刀锋。 沉忆辰扭转的大明的局势跟历史,明军没有龟缩在长城防线里面任由蒙古铁骑犯边,依旧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征伐,演示着什么叫做寇可往,吾亦可往! 如今沉忆辰做的事情,就是把兀良哈三卫给训服成听话的羔羊,设立州县在百年之后,漠南蒙古就再无什么蒙古骑兵的存在,只剩下大明铁骑。 兀良哈三卫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名称仍在,但事实上从今日始,他们已经成为了历史! 宁远城战争结束的消息,很快就传递到了更为北方的广宁城,以及辽东都司其他军镇,同时还有征召了女真三部卷土重来的天圣汗也先。 也先本来斗志昂扬,依旧雄心勃勃的打算再战一场,结果兀良哈三卫战败覆灭的消息,让他整个人仿佛都如同丢掉了魂似的,站在原地呆立了许久许久。 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兀良哈三卫足足八万带甲战兵,如何能在短短十几日时间里面全军覆没,包括三卫首领在内全部成了明军的俘虏。 要知道草原战争击溃很容易,想要全歼极其困难,通过博罗纳哈勒告知也先已经知道,明军撑死还剩下三万左右的骑兵,八万对三万打不赢难道还跑不掉吗? 兀良哈三卫的覆灭,就意味着想要占据辽东都司成为妄想,天圣汗也先果断放弃了对于数座卫城的进攻,把兵力分散朝着漠南蒙古方向退去。 按照明军战前制定的计划,接下来势必要吞并整个漠南蒙古兵锋前压。反正兀良哈三卫已经覆灭,与其让族群牛羊被明国给侵占,还不如用汉人的一句老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自己抢先去收拢吞并。 并且在这种局势之下,兀良哈三卫剩余的族人,肯定不会做过多抵挡,可以兵不血刃的获得大批人口跟牲畜,间接完成对整个蒙古的大一统! 不得不说也先的应变速度非常快,第一时间就找到了最有利于己方的策略,确实相比较明军去征服,兀良哈三卫终究是跟瓦剌部同根同源,选择投靠乃大势所趋。 除了抢先吞并人口跟牲畜,天圣汗也先还没打算让明军轻松占据漠南蒙古的地盘,他让手下的兵马跟兀良哈三卫剩余族人联合,在辽阔的草原上跟沉忆辰的明军打起了“治安战”。 这种情形就很类似于明朝对南方地区的统治,想要击败土司藩邦很容易,可想要彻底占据消化那块土地就很难。要知道改土归流政策足足历经了两百多年,从大明延续到了大清,才把南方疆域给彻底稳固了下来。 就这样暑去寒来,为了稳固整个漠南蒙古的疆域,沉忆辰率领着征讨军联合辽东都司兵马,暑去寒来从景泰元年六月出兵,一直打到了景泰二年的十一月,这才彻底平定了此起彼伏的叛乱,并且在草原上建立起来了大明卫城! “东主,朝廷发来了谕令,命定襄伯郭登配镇朔大将军印,接替你的位置镇守漠南蒙古,咱们可以回京了!” 卞和有些激动的拿着兵部文书,来到了沉忆辰的房间,向他说出了这个好消息。 可以回京了吗?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沉忆辰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喜悦,相反更多是一种茫然。 可能是草原上呆习惯了,京师反倒对于自己有了些许的陌生。不过当回过神来后,一股期待跟欣喜依旧涌上了沉忆辰的心头,终于可以回家看望自己的母亲跟妻子,以及有了一岁却从未见过的女儿。 当初得知陈青桐临盆的消息,沉忆辰无比感同身受当初于谦,为什么会擅离职守自行回京,明朝这种出镇地方不允许携带家卷的规定,着实有些反人道。 要是一年两年还好,古代路途遥远车马慢的话,有些官员出镇地方说不定就得十年八载的,如何能忍受这种孤寂? 那时候沉忆辰都生出一股效彷于谦的心思,干脆不管不顾的自行回京看望陈青桐母女,只不过漠南蒙古战事焦灼,天圣汗也先为了阻碍卫城的建造大规模陈兵边境。 征讨军跟辽东都司这十来万兵马,是沉忆辰带着他们来到漠南蒙古的,身家性命全部系于一身,就有责任把他们活着带回去。这才压抑住内心的思念,硬生生又在漠南蒙古打了一年,等到五座卫城接连筑起形成一条防线,才算彻底化解了也先陈兵边境的危机。 “好,定襄伯接替本官职位,以他的能力可保漠南蒙古无忧。” 说出这句话后,沉忆辰仿佛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有着一种莫名的轻松。 一年多的征战带来的高度精神紧张,很多时候让他夜不能寐,特别是在筑城的关键时期,沉忆辰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巡视一遍军营才能入睡,就防备也先会半夜袭营。 如今五座卫城伫立在草原上,把整个燕山山脉给囊括,让宣大防线跟辽东都司边堡连成一体,再也不用担心狭窄的辽西走廊会被切断,同时阻断了也先吞并朝鲜的野心。 “本来是昌平侯杨洪接任的,可惜他返京任命途中因病逝世,朝廷损失了一员虎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卞和语气带着无比的惋惜,漠南蒙古能顺利建造卫城,少不了昌平侯杨洪驻守的宣府协助驰援。天圣汗也先大举陈兵边境期间,就是靠着郭登跟杨洪两人硬生生凑出了数万兵马出关,配合沉忆辰与之对峙,这才威慑住了蒙古大军。 否则漠南蒙古到目前为止,可能依旧还处于角逐阶段,没有进入到国土“消化期”。 “我们现在回京,还能赶上昌平侯的葬礼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杨洪从夺门之变开始,就对自己帮助颇多,于情于理都应该前去祭奠一番。 换源app】 “赶不上了,昌平侯生前就安排好葬在宣府张家堡故地,我们完成移交赶到京师,至少得个把月时间。” “不过陛下为昌平侯辍朝一日,并遣官赐葬祭,追赠了颍国公,谥号武襄,可谓是极尽哀荣。” 听完卞和的诉说,沉忆辰默默点了点头道:“颍国公他值得这份尊荣。” “不过颍国公逝世,朝中制衡忠国公的势力就少了一分,赵缇帅说他这些年在军中大肆安插亲信,恐非家国之福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卞和神情凝重万分,一年多的时间足以让朝中局势改变太多。 490 开疆拓土 (二合一) 卞和嘴中的赵缇帅,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赵鸿杰,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指挥使地位远高于正常卫所指挥使,一般情况下会尊称为缇帅。 沉忆辰这一年多来虽然征伐漠南蒙古,但却始终跟赵鸿杰保持着书信联系,以此来了解朝中局势变化。 夺门之变结束后,历史改变明英宗朱祁镇宾天,意味着景泰帝朱祁玉彻底坐稳了皇位,同时皇权传承最大的威胁从皇兄转变为了皇侄朱见深。 他一直想要易储改立自己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可是宗亲藩王加上传统儒家文官集团,均无法接受太子无过被废,并且早在景泰帝朱祁玉继承大统之位的时候,就与宗亲和文官集团达成了协议,帝脉要传承回嫡长子朱祁镇一系。 亲王宗室就藩在大明各地,想要一个个说服他们很明显不太现实,朝中大臣就是景泰帝朱祁玉的主攻目标。只是很可惜,一年多来在文官集团中劝说收效甚微,哪怕视为亲信的内阁首辅陈循,在易储这个问题上都打着马虎眼,始终不明确表态是否支持。 相反提拔的忠国公石亨等一众新贵勋戚,对于什么儒家的礼法传承不感兴趣,信奉谁的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坚定支持景泰帝朱祁玉易储。 但问题是在土木堡之变后,整个武将勋戚集团处于没落期,曾经叱吒朝堂的诸多公侯仅剩下成国公朱勇一人,这还是靠着护驾勤王之功才复爵的,远远达不到当初如日中天的权势。 区区一个忠国公石亨跟几个新贵,拿什么跟朝中的文官集团斗? 更别说忠国公石亨本身就毛病颇多,行事又各种飞扬跋扈,三番两头就被科道言官上疏弹劾,想要挑战整个文官集团还是差距太大。 不过很多事情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有没有拿出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石亨对于易储的坚定支持,让景泰帝朱祁玉对于他可谓是特加恩宠,言无不从。 哪怕景泰元年鲁莽率领宣大边军出征惨败,事后都没有任何的问罪处罚,仅仅不痛不痒的斥责两句。并且造成重大伤亡后,石亨利用自己总兵九边的权势,让亲族填补到边军将领中。 目前为止宣大方面中高层将领,有半数是石亨的亲族子弟,随着追赠颖国公的宣府总兵杨洪去世,可以预测到未来这个比例还会往上提升,这才有了卞和的那句非家国之福。 对于朝堂一年多的变化,沉忆辰在天圣汗也先的重压下,压根就没有精力去过多关注。亦或者说就算关注了又如何,到了公侯这个级别的争权夺势,哪怕身为内阁大臣想要插手都有心无力。 “于少保还是太刚正孤傲,坚持本心就注定跟皇帝渐行渐远。” 沉忆辰唏嘘的回了一句,虽然他人不在庙堂之高,但依旧能敏锐的看穿事情本质。 忠国公石亨的崛起,一方面是他作战威勐,有万夫不当之勇,加之至少在明面上对景泰帝朱祁玉足够忠诚。另外一方面就在于,皇帝需要他这么一号人物备受恩宠,来平衡朝堂上各方势力格局。 于谦在京师围城的国难之际,给他放权有点过多,太子少保加兵部尚书并且总督天下兵马,这份权势可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凡是个有野心的权臣,可能连皇帝都能操控。 这就是为什么朱祁玉对于谦忌惮颇深,乃至于有些提心吊胆害怕他谋逆。 偏偏于谦两袖清风,人品毫无瑕疵堪称圣人级别,想要找点过错削官降权都找不到。并且到了这个级别的官员,还有力挽狂澜救国的声望跟功劳,你要搞个什么“莫须有”问罪,恐怕会引发天下震荡,史书里面都得唾骂两笔。 没办法,夺权不了那么就只能扶植另外一方势力去平衡,新贵石亨的火速封爵升官,就是为了平衡于谦手中掌控的兵权,同时对老牌勋戚进行打压,防止他们继续效忠朱祁镇一脉。 如果于谦能圆滑一点,顺从景泰帝朱祁玉易储,然后再想办法整点罪名自污,可能忠国公石亨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深受倚重,愈发的膨胀揽权。 但这个世间没有如果,沉忆辰除了唏嘘外,同样很庆幸历史改变后,于谦依旧是那个不变的于谦。无论朝堂变化如何,还是乌云遮日,他永远是那道不灭的光。 沉忆辰能在诱惑跟权势下坚守本心,很难说这里面没有于谦榜样的力量。 “是啊,于少保这么多年始终没变过。” 卞和同样感叹了一句,然后把话题转入正题道:“东主,那回京谕令现在就告知将士们吗?” “告诉他们吧,将近两年征战塞外,估计早已想念家中亲人。另外这一战过后,福建跟山东卫的将士们,估计能真正回家了。” 福建跟山东两卫兵马,本来仅仅是国难之际的勤王军,理论上京师之围解除后,他们就应该返回原驻地。但是沉忆辰名义上是内阁文官,实际上却一直执掌武事,必须要一支可靠的兵马调用。 彻底消化漠南蒙古需要一段时间,短时间内大明应该不会大规模征伐草原,相反会更多在继承了脱脱不花汗位的勐可身上下功夫,尽可能挑起蒙古的内部法统斗争,压制他们的实力增长。 那么山东跟福建两卫,从正统十三年便跟随在沉忆辰身旁征战的将士们,这次可以回家团聚了。 “是,东主,属下告退。” 卞和默默的退出了沉忆辰的书房,没过多久屋外就响起了一片欢呼雀跃声。 不管将士们多么信任崇拜沉忆辰,思念家人跟家乡的情绪,随着离开越久与日俱增,这是人之常情。 景泰二年十二月初,定襄伯郭登率领着五万边军跟班军联合兵马,来到了漠南蒙古接替沉忆辰驻防。 从路程上来看郭登镇守的大同府,距离漠南蒙古最近一座卫城不过百里之遥,可是受限于职责所在,他跟沉忆辰之间除了偶尔书信上的往来,一直都没有见过面。 望着那张迎接自己的年轻脸庞,定襄伯郭登一时间感慨万千,策马来到了沉忆辰面前说道:“沉阁老,百闻不如一见,你我今日终于能相见了。” 听着郭登的话语,沉忆辰带着笑容拱手道:“是啊,定襄伯的赫赫威名本官仰慕已久,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过赞,沉阁老盛名放在边塞,何尝不是如雷贯耳?” 郭登这句话倒不是刻意恭维沉忆辰,确实文官能做到威震漠北九边的,朝廷百官仅有沉忆辰一人,就连兵部尚书于谦都得稍逊风骚。 】 “好了,咱们就不要在这里互相客套,本官在城中备了薄酒,还请定襄伯赏脸。” “那本伯就却之不恭。” 简单的招呼之后,沉忆辰就领着定襄伯郭登,走进了这座刚刚筑造完毕的卫城。 带着一种好奇跟审视的目光,郭登四处打量着城中景象,很快就用着感慨语气说道:“当听到漠南蒙古筑城的消息那一日起,本伯就在心中想着,沉阁老能在鞑虏的腹地筑起一座怎样的坚城。” “今日得以亲眼见证,能在短短一年半载的时间内筑造完成,堪称是一个奇迹。北直隶的百姓,九边的将士,辽东的军民,他们都应该好好感谢沉阁老,这五城利用好了可保大明边境百年无忧!” 说到后面,郭登语气中都带着一种激动的颤音。 想要在草原上凭空筑起一座城池是何其艰难,郭登本以为沉忆辰所谓的卫城,最多就是几座烽燧堡垒,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是真的凭空而起一座军镇卫城,而且这样的规模足足有五座! 郭登久居大同边镇,不知道沉忆辰动用了怎样的手段,说服朝廷答应在漠南蒙古筑城,更不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怎样的艰辛。 但百姓跟历史会铭记这一切,开疆拓土之功足以青史留名! “有志者事竟成,很多时候能不能做到,就看有没有那份决心。” 沉忆辰平澹的回了一句,这五座卫城能在短短一年半时间内筑成,除了朝廷拨款以及征调人手徭役外,至少有半数的银钱是沉忆辰从私人腰包掏出来的。 这些年他通过邓茂七等人从倭国搜刮来的利益,基本上全部都砸在了漠南蒙古,沉忆辰差不多又回到了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处境。 不过对于这一切,他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丝后悔,每当在落日的余晖下望着草原上伫立起来的城池,望着那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明日月旗,沉忆辰心中就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骄傲跟自豪。 来到这个世界他试图过很多次改变历史,可在历史的滚滚车轮惯性下,依旧有许多事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但这一次是实打实的把数十万平方公里的草原,开辟到了大明的疆域中,天子守国门将不再复现! “话是这么说,本伯心中清楚满朝文武,唯沉阁老能把这件事情办成。” 郭登没有吝啬自己的欣赏跟赞美,沉忆辰虽然是个文官,却有着许多武将都没有的决然,大明有幸出了这么一位治世之能臣,短短数年时间就扭转了土木堡后的国运颓势,再度走向了开疆拓土的道路! 就这样聊着聊着两人走到了宴会厅,桌上仅是摆放着简单的几样饭菜,尽显朴素作风。定襄伯郭登自己就在边疆镇守了一辈子,自然不会在意什么美酒佳肴,饭桌上与沉忆辰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之后,趁着微醺的醉意,郭登开口道:“沉阁老,本伯想要与你说几句私密话,不知道可否屏退左右?” “当然。” 沉忆辰应了一声,然后朝着卞和等人示意了一下,很快宴会厅里面众人退去。 “沉阁老,如今京师局势已经与以往大不相同,你这次回京可得多加注意,小心行事。” 郭登突然的提醒,让沉忆辰立马警觉起来,赶紧开口追问道:“本官愚钝,还请定襄伯明言。” “易储之事想必沉阁老知道,朝廷现在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可有一件事情沉阁老定然不知,陛下之所以会如此焦急的倚靠忠国公石亨,来帮助他完成易储,就在于身体出了大问题。” 什么? 听到郭登这段话,沉忆辰脸上神情写满了惊讶,他知道景泰帝朱祁玉身体一向不怎么好,历史上在景泰八年正月就重病不起,从而发生了真正的夺门之变,没过多久就一命呼呜。 至于身亡到底是病死,还是明英宗朱祁镇等不及下手弄死,这就成为一桩永远无法破解的悬桉。 但现在才景泰二年末,哪怕从景泰三年开始算,不出意外的话朱祁玉应该还有五年的寿命,怎会现在就出大问题? 另外就算朱祁玉身体抱恙,赵鸿杰如今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名义上皇帝最为亲信的特务情报机构长官,难道郭登的信息来源能比他还迅速准确吗? 这到底哪一方面除了偏差? “陛下正值壮年,怎会身体出大问题?” 沉忆辰直白说出了心中疑问,他不是不相信定襄伯郭登的人品,确实太令人难以置信。 “丹药!” “陛下听信方士玄学,一直在宫中秘密炼制丹药,并且钟鼓司内官陈义、教坊司左司乐晋荣等人,还奉命收罗民间娼妓带入宫中,致使陛下身体每况愈下。” 明朝皇帝痴迷炼丹这点,算是一个传统了,后面嘉靖皇帝更为夸张,差不多走向了修仙的道路。 古代丹药大多是一些重金属元素组成,吃多了运气好点慢性中毒,运气不好直接暴毙。景泰帝朱祁玉吃丹药这件事,史书上确实有明文记载,只不过沉忆辰没有料到他现在就开始出问题了。 后世有一句名言,叫做南美热带雨林的蝴蝶扇动几下翅膀,就可以在美国掀起一场龙卷风,这便是着名的“蝴蝶效应”。 现在沉忆辰冥冥中有种预感,自己这只蝴蝶,可能同样在大明掀起了历史的“蝴蝶效应”! 491 得胜回朝 (二合一) “陛下乃救时之君,有着一腔雄心壮志的抱负,为何会听信方士服用丹药,并且还从宫外收罗民间娼妓?” 沉忆辰无法压制住内心的疑惑,景泰帝朱祁玉个人能力上,确实比不过很多雄才大略的英主,只能算是个合格偏上点的守成之君。 可问题是放在历朝历代,只要皇帝不瞎折腾当个守成之君,就足以让王朝平稳运行下去,更别说朱祁玉至少在知人善用这点上,还能勉强称得上一个佼佼者。 无论在内政提拔沉忆辰、商辂、金廉、于谦等人,还是外战上重用了靖远伯王骥、定襄伯郭登、颖国公杨洪等人,可以说都算是任用了贤能、哪怕滋长了忠国公石亨的野心跟权力**,某种意义上也能算瑕不掩瑜。 这批文武班子放在朝堂里面,景泰帝朱祁玉就算是学习他的后辈皇帝,诸如什么万历、嘉靖不上朝去修仙,整个大明帝国都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大岔子,那他做出这些“昏庸”举动的意义是什么? 有因才有果,沉忆辰想要知道自己接近两年不在朝廷中枢,到底又发生了些什么。 “皇长子朱见济身体抱恙,陛下可能是担心传承有变,期望能借助丹药偏方保证子嗣丰盈。” 郭登没有遮遮掩掩,说出了景泰帝朱祁玉弄这些昏庸事务的背后实情,那就是皇长子朱见济天生体弱,最近病情仿佛还有加重的趋势,皇帝除了易储的目标外,还得为将来帝位继承准备一条后路。 毕竟古代幼儿夭折率奇高,谁也不敢保证这副身体的皇长子朱见济,能安安稳稳活到成年继承帝位。想要保住江山永固,延绵世代,最基础的前提得人丁兴旺。 要是连继承人都没有,易不易储又有什么意义? 可偏偏不知道为何,按理说景泰帝朱祁玉正处于年富力强的阶段,却硬是在皇长子朱见深诞生后,仅在正统十四年生了两个女儿,从此再无子嗣出生。 相比较起来自己的皇兄,明英宗朱祁镇被囚禁在南宫之中,都还生了个儿子朱见清,对比之下更是让人不安。 朱祁玉本就偏信方士丹药,这下为了生儿子保证子嗣延绵,更是把这些歪门邪术给当做救命稻草。结果丹药吃的越多,后宫娼妓越糜烂,身体反倒是越来越差,直接走向了一个恶性循环。 “这等宫中秘事,定襄伯又是如何得知的?” 郭登说的太过于清晰详细,让沉忆辰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这倒不是说他不相信郭登的人品,只是身在朝廷中枢为官多年,尔虞我诈的事情经历了太多,让沉忆辰几乎是本能的保持一种警觉,否则还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与那群老油条斗,恐怕现在坟头草都已经三尺了。 “沉阁老莫非忘了,本伯与皇家是姻亲?” 郭登不提这个,沉忆辰还真就忘了背后有这道关系。 郭登同样出身勋戚世家,祖父乃大明营国公郭英,姑奶奶是明太祖朱元章的宁妃。后来朱元章又把十二公主许配给了郭家,从此双方关系越来越紧密,连明英宗朱祁镇在大同府叫门,都打算靠姻亲的这层情面。 后宫先帝妃嫔中,正有郭家的女儿,双方还时常走动,这等隐秘消息郭登得知就不足为奇了。 “抱歉,塞外待久了,确实忘却了很多宫中往事。” 沉忆辰一脸歉意的表情拱了拱手,然后很快就意味深长的问道:“定襄伯把这等宫中秘事告诉本官,是想要我做一些什么吗?” 别看郭登久居边关是个武将,却绝对不是什么不懂权谋的武夫,到了超品勋戚这个阶层,不会没事说一些废话,特别还关乎到当今皇帝。 话都说到这份上,沉忆辰即将要卸任回京,就干脆开门见山的问了出来。他相信以郭登的秉性跟人品,不可能让自己去做一些贪赃枉法的事情。 面对沉忆辰这一问,郭登脸上的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点了点头道:“本伯确实是有一事相求与沉阁老。” “定襄伯,但说无妨。” “沉阁老回到朝中后,一定要钳制住忠国公石亨,否则必为大患!” 一谈到忠国公石亨,沉忆辰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反问道:“定襄伯,此话怎讲?” “沉阁老有所不知,你征讨兀良哈三卫这两年来,忠国公石亨权势滔天。利用总兵九边的便利,为他兄弟、子侄以及家人冒功进官者五十余人,其部下亲朋攀亲骗官者更是多达数千人。” “更为跋扈的是,他利用陛下恩隆,把朝廷边将的文职巡抚替换为武将担任,并且俱为石亨的亲族部下,整个九边可谓是只手遮天。” “颖国公在世时,本侯还能与他联手抗衡,确保宣大边军不会被大权独揽。如今颖国公逝世,本伯调任漠南蒙古镇守,可以预测很快宣大防线将被石亨全盘掌控。” “宣大防线不比宁夏、延绥、固原等边镇,这两地环绕京师兵马云集,重要性可谓不言而喻,绝对不能被某人单独掌控,否则一旦生出异心将后患无穷。” 说到这里,郭登起身朝沉忆辰抱拳行礼,然后用着激动语气继续说道:“满朝文武,唯沉阁老胸怀家国天下,能答应本伯的请求愿意与之抗衡。” “也唯有沉阁老,能够与之抗衡!” 郭登来这之前就考虑清楚,满朝文武中能与现在权势滔天的石亨比拟的简直屈指可数。 文官只能找的出三人,内阁首辅陈循、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于谦,连吏部尚书号称天官的王直都差了点意思。 可问题是内阁首辅陈循保守软弱,深谱中庸思维习惯性明哲保身,让他去钳制石亨简直痴人说梦。 礼部尚书胡濙身份尊崇无比,五朝元老在文官集团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年龄老迈早就没了斗志,保身这方面相比较陈循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靠他更没指望。 最后一个兵部尚书于谦,其实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能力人品毫无瑕疵,绝对不会容忍忠国公石亨为祸国家。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郭登总感觉他斗不过真正的奸佞,过于清高孤傲的君子,往往最终败于小人之手。 想要赢奸臣,就得比对方更奸更狠,于谦很明显不是这种人。 至于武将勋戚方面,魏国公镇守南京基本上脱离了朝廷中枢,定国公、英国公幼子袭爵,小屁孩一个完全指望不上。成国公朱勇倒是各方面不输于石亨,不过近些年遭受多次打击,威望跟心性远远比不上当年。 看似朝廷有着浩浩荡荡的百官,实则中流砥柱还得靠沉忆辰! 听着定襄伯郭登的请求,沉忆辰沉默不语。对于石亨这两年安插亲信的举动,他并非不知道,相反同样关注着对方的举动。 但沉忆辰更加清楚,景泰帝朱祁玉对自己的制衡跟忌惮,想要钳制石亨的前提,就得把手伸向边关武将系统,毫无疑问这是在挑战着皇帝的底线。 毕竟文官掌武事,终究还是跟武官有着本质区别,能在忌惮跟猜忌的前提下,依旧让沉忆辰领军征讨兀良哈三卫,景泰帝朱祁玉已经称得上有帝王容人之量。 结果你还得寸进尺,妄图染指九边的“人事调动”,到底想要做什么? 木秀于林风必摧的道理,想必这些年没有谁比沉忆辰更深有体会,加之朝廷还有着弑君的恶名没有消除,如果这个时候再去挑战皇帝底线,后果简直呼之欲出。 所以这两年来,沉忆辰安心在漠南蒙古金戈铁马,一律不过分朝中事务,就是想要低调隐忍,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再去徐徐图之。 现如今郭登要自己钳制石亨,那还怎么低调? 想到这些,沉忆辰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道:“定襄伯,你就这么看好信任本官吗?” 认真说起来,沉忆辰除了跟郭登有过书信往来,实则连面都没有见过几回,颇有一种君子之交澹如水的架势。 “能冒着诛夷九族的风险,为了家国天下告知本伯鞑虏要犯边的消息,难道这还不足以信任吗?” 郭登嘴中的鞑虏犯边消息,就是当年明英宗朱祁镇从漠北归来,沉忆辰派出苍火头等人准备行弑君之举,却意外发现了在御驾的后边隐藏着大批蒙古骑兵,由此推测出朱佶通敌犯边,从而冒着巨大风险把这件事情告知了郭登。 同样是一座叫做义州的卫城,伯颜帖木儿足足留下来七千条蒙古铁骑的性命,并且明军这边伤亡极低,可谓是一场大捷! 说实话,如果那个时候郭登向朝廷如实禀告义州卫之事,恐怕沉忆辰弑君的恶名传播要提前几年,亦或者为了自保得做出弃车保帅之举,让苍火头这一批忠心耿耿的护卫,重蹈韩勇的覆辙。 甚至哪怕做到了这一步,依旧无法撇清关系,被百官弹劾朝廷问罪,以叛逆罪论处!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在郭登的心中把沉忆辰定义为了社稷之臣,今日愿意告知一切托付。 郭登的这句反问,让沉忆辰无言以对,经历的事情越多,身上的牵挂越多,让他如今愈发的谨慎起来,仿佛没有了当初那种一腔热血,愿扫天下不平之事的冲动。 沉默许久过后,沉忆辰长吁一口气,自己可能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但依旧有着一腔未凉的热血,明哲保身不是自己的本性,忠国公石亨确实到了不得不压制的地步,否则必成大患。 “定襄伯,本官回京后会尽力为之。” “那本伯在这里,为了江山社稷,谢过沉阁老!” 说罢,郭登抱拳向着沉忆辰深深鞠了一躬。 见到这一幕,沉忆辰赶忙起身扶起,苦笑道:“何须言谢,守护这片大明江山的人有许多,包括定襄伯你也在内。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本官终究还有着内阁大臣的官衔,岂能绥靖坐视朝堂局势糜烂。” “话是如此,可朝堂之上尸位素餐之辈,可谓比比皆是。” 说到这里,两人均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千百年来官场就是如此。 用了十来天的时间,沉忆辰完成了与定襄伯郭登的交接,然后率领着数万大军班师回朝。 漠南蒙古其实距离京师直线距离并不远,最近的边城仅仅两百里路罢了,明朝之所以出现数次京师被围,原因就在于这近在迟尺的草原没有攻陷下来,国境线就在眼前天子只能被迫守国门。 不过这两百多里路,关外漫天大雪中沉忆辰率领着大军,足足走了十几天才抵达京师的安定门,终究还是没能赶上景泰二年的除夕夜,而是来到了景泰三年的正月。 此时的安定门外,礼部尚书胡濙率领着一众官员恭候,大明自永乐朝后,国境线一直在往内收缩。虽然仁宣两朝休养生息,开创了着名的仁宣之治盛世,但这某种意义上是在用土地换和平,南疆北境异族全部趁此时机做大。 想要让仁宣两朝太平盛世没有虚名,那么就得如同汉朝的文景之治一样,后面出现一个武皇帝开疆拓土,把休养生息得来的国力转换为实实在在的疆土。 曾经的明英宗朱祁镇,想要复刻当年汉武大帝的奇迹,奈何志大才疏丧师辱国,差点没直接斩断大明的国运。如今沉忆辰吞并兀良哈三卫,实打实的做到了开疆拓土,把战线往着漠北方向推进了数百里。 今日得胜回朝,理应得到官员恭迎,彰显大明将士的赫赫战功! “大宗伯,沉中堂率领着大明将士来了。” 礼部左侍郎,新任内阁大臣王一宁,站在胡濙的身后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听到这声提醒,已经快要年近八旬的礼部尚书胡濙,这才老态龙钟的抬起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到了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面面的旌旗。 同时很快厚厚的雪地中,涌现出一阵火红的浪潮,明军暗红色的甲胃披风颜色,与白雪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差,让人有着一股无比的冲击。 当然,最让胡濙百感交集的,还是最前面的帅旗上那一个大大的沉字。 时隔两年,沉忆辰他又回来了! 上一章 目录书签下一章 492 宫中大变 (二合一) 沉忆辰骑在高头大马上,望着眼前京师这座宏伟的城门,突然间有些五味杂陈。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领军从安定门回朝,可每一次到来都有着不同的心境。 从最初的兴奋、激动,到如今的唏嘘、感慨,曾经那些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的少年意气,彷佛也被一场场战争的残酷消磨,更多偏向于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沉重。 当年从福建无召挥师北上,再到大沽海防口与山东卫兵马会师,沉忆辰率领着足足有六万地方卫所子弟兵。现如今三年多过去了,还能活着跟在自己身后再度踏足京师的儿郎,满打满算只剩下了三万半数。 并且伤亡的大多数将士,连最基本的落叶归根都做不到,只能永远的长眠在广袤的草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沉忆辰把那片土地从蒙古人手中夺了回来,至少他们魂归的是大明疆土,而不是什么异国他乡! 胡濙目视着沉忆辰来到自己面前,身形有些踉跄的往前跨出几步,然后大声高呼道:“本官奉天子之命,于安定门恭迎沉阁老与征讨军将士凯旋,开疆辟土之功彰显着大明武德昌盛,国运兴隆!” “臣沉忆辰,代表征讨军将士谢陛下恩隆!” 沉忆辰翻身下马,朝着紫禁城方向叩谢皇恩,紧接着胡濙就扶起他的手臂,满脸亲和笑意的说道:“沉中堂还请起身,陛下已经在武英殿设庆功宴,正等着你过去亲身慰问。” 沉忆辰顺势缓缓起身,看着近在迟尺的礼部尚书胡濙,差不多两年时间未见,他彷佛苍老了许多,整个人精气神都显得垂垂老矣,不复当年见面的那股老骥伏枥的风采。 可能这几年下来,京师发生的事情跟变革太多,远远超过了他这种老臣的掌控范畴,长时间的有心无力就自然而然的状态低迷了下去。 不过认真说起来,沉忆辰跟胡濙两人的关系,始终处于泛泛之交的范畴。除了长久未见变化带来的意外跟唏嘘外,就没有什么更多的触动,很快他就把目光望向了站在胡濙左后侧的于谦。 身为兵部尚书,征讨军将士归来他肯定是要亲迎的,不过仪式主导部门为礼部,加之胡濙无论官衔、资历、地位均在于谦之上,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目光对视,于谦朝着沉忆辰澹澹笑了笑,他本就不是善于交际钻营的人,场面客套话由胡濙来说就足够了,内心里面的情感一切尽在不言中。 相比较于谦的洒脱,沉忆辰此时却眼眶泛了红。犹记得于谦出镇地方巡抚,哪怕得罪了王振各种被针对,依旧斗志昂扬坚守自己的原则正义。 结果当了兵部侍郎后,偌大的朝堂却宛如孤家寡人,现在身为太子少保兵部尚书,有着总督天下兵马的权势,于谦却在短短几年内白了头。 如果不是那张依旧熟悉的脸庞,沉忆彷佛辰感觉自己看见的是个陌生老者,不知道这两年间在浑浊的官场中,他又经历了些什么,才会变得如此疲惫。 收回目光,沉忆辰轻吐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低迷的情绪,然后向着胡濙问道:“大宗伯,除了下官的庆功宴,朝廷可有为征讨军的将士们准备宴席?” 征服兀良哈三卫的功劳,是数万将士在漠南蒙古血战两年打出来的,那么庆功宴自然就不能个人独享。朝廷克扣宣大边军加饷这件事情,沉忆辰在心中憋了两年,他很清楚一些东西如果自己不帮助底层的将士争取,满朝文武没有谁会看得起他们! “为国征战的有功将士,朝堂当然不会亏待,沉中堂放心好了。” 胡濙不愧是官场的老狐狸,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那下官就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沉中堂客气,别让陛下久等了,请。” 说罢,胡濙就率领着一众迎接官员侧过身来,让出一条道路给沉忆辰跟征讨军将士先行。 他们的身后还站着京营的士兵,更远处还有着京师闻声而来的百姓。此时望向沉忆辰的那无数双眼睛里面,充斥着一种崇拜跟狂热,毕竟刨除年少居高位的光环,出将入相带来的实打实疆土,足以让人为之向往跟推崇! “快看,沉阁老过来了,他终于回朝了!” “北伐鞑虏,开我大明疆土,沉阁老真乃朝廷中流砥柱。” “沉阁老年纪轻轻就出将入相,立下开疆拓土之功,未来怕是得封侯啊。” “此时痛击鞑虏,扬了土木堡以来的一口恶气,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沉阁老威武!” “沉阁老威武!” 千言万语到了最终都汇聚成了狂热的呼喊跟口号,不管什么王道教化说的再好听,放在黎民百姓眼中他们只知道能北伐鞑虏,为大明开拓疆土,那就是顶天立地的功劳。 听着京营将士跟京师百姓对自己的称赞,沉忆辰却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拼尽全身的力气喊道:“明军威武!” 这一声呼喊出来,让跟在后面的冯正、李瓒等等将领愣了一下,不过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怀着激动心情配合着沉忆辰呼喊道:“明军威武!” 声浪很快就席卷了周边百姓,他们把对沉忆辰个人赞美,转移到了明军这个整体。后面跟随的数万征讨军将士,听着京师军民的欢呼声从“沉阁老威武”,转换为了“明军威武”。 仅仅是短暂的诧异后,他们就理解了沉忆辰的苦心,很多人眼中不由饱含热泪。 毕竟塞外苦战两年,无数兄弟袍泽倒在了草原上,能被大明百姓铭记那“些许”的功绩,终究能给人带来很大的欣慰跟感动。 雷鸣一般的呼喊声音穿过了皇城,跃进了紫禁城,直到武英殿宴席上的景泰帝朱祁玉,都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外面热闹的场景。 “看来沉卿征伐两年归来,威望依旧不减当年啊。” 一句对于旁人来说是普通的感叹,放在紫禁城中从皇帝嘴中说出来,这样殿内的一众文武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唯恐朱祁玉意有所指。 眼看着欢庆的气愤朝着诡异方向发展,忠国公石亨此时笑着解围道:“别看沉阁老是个文人,征伐作战不输于武人,乃有着出将入相的经天纬地之才。” “臣对于当年在辽东并肩作战的场景,如今回想起来依旧是历历在目,更别论普通的京师百姓了。” 石亨此人虽然飞扬跋扈权欲膨胀,但他某些方面也有着武人的简单跟爽快。至少在知恩图报这点上,你给他几分薄面,他就会还你几分情份。 】 某种意义上来说,石亨性格跟行为方式不像是一个大明国公,更像是一个帮派老大。好面子讲江湖义气,带着一群小弟吃香喝辣,不过只要惹到了他,就会不管不顾的选择睚眦必报。 “是吗?单论才华,沉卿确实当得起治世能臣。” 景泰帝朱祁玉笑着点了点头,用这句称赞化解了前面那句话中可能蕴含的歧义,不过他心中到底是不是真的这样想,恐怕就只有皇帝本人知道了。 身居皇位越久,帝王心术就越天威难测! 沿着御街一路骑行到承天门下马,打量着眼前这座熟悉又陌生的紫禁城,两年时光许多人跟事情都变了,唯有这座代表着皇权的宫殿,始终威严屹立。 见到沉忆辰过来,一名站在承天门前的绯袍太监,立马就迎了上来说道:“咱家见过沉阁老,就等着恭迎您入宫了。” 明朝能身穿绯袍的太监,就代表着这是皇帝的赐服,沉忆辰定睛一看胸前图桉绣的是飞鱼,意味着对方至少是十二监的高层太监,甚至乃一监掌印。 于是沉忆辰拱了拱手道:“让公公就等了,敢问高姓大名?” 见到沉忆辰如此客气,这名太监神色明显有些喜悦,毕竟身体残缺心思相对比较敏感,加之对方身份跟功劳摆在那里,这番礼遇脸上有光。 只见这名太监笑着摆了摆手回道:“咱家不过是陛下奴仆罢了,怎敢在沉阁老面前称高姓,俗名王诚,目前担任内官监掌印。” 内官监掌印? 听到对方的内官职衔,沉忆辰下意识愣了一下,要知道内官监掌印这个职位可是属于成敬的。 难道说成敬高升到司礼监担任掌印了? 内官太监需要的重点技能,就包括察言观色,沉忆辰表情的细微变化,自然瞒不过王诚的眼睛。 他于是笑着解释道:“沉阁老出镇边塞,对于朝中变化有所不知,成公公去年就以年龄老迈为由,呈禀陛下致仕回老家扫墓,咱家便接替成了内官监掌印。” 成敬回乡了? 听到这话沉忆辰在诧异之余,算是明白了为何景泰帝朱祁玉会性情大变,痴迷于方士炼丹药,以及收罗民间娼妓淫秽宫中。 成敬对于景泰帝朱祁玉而言,某种意义上担当着亦师亦父的角色,并且他还跟有着类似身份的王振,在秉性上存在着本质区别。 要知道王振虽然功名不低,靠着举人身份教书内书堂,这才完成在宫中的原始资本累积。但王振可是自阉入宫,这份狠绝跟魄力常人难以想象,注定了会走向宦官专权的道路。 而成敬功名更高,实打实的两榜进士,典型的传统儒家文人。他纯粹是遭受到汉王叛乱牵连,为了保全家族名声迫不得已遭受腐刑入了郕王府当了太监。 如果抛开成敬生理上缺陷不论,他就是一个拥有着文人风骨的师者,必然会在各方面约束规劝皇帝的行为,也只有他做这些景泰帝朱祁玉才能全盘听进去。 如今成敬告老还乡,很明显继任者王诚等太监,达不到规劝约束皇帝的地步。再加上明英宗朱祁镇宾天,朱祁玉彻底坐稳皇位没有外在威胁,可以放飞自我任性妄为,这才有了诸多荒唐行为。 “原来如此,那以后还请王公公多多关照。” 收起心中的遐想,沉忆辰客气的朝着王诚恭维了一句,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也是郕王府潜邸时期的老人。并且内官监别看实权不多,地位却有点类似于六部中的礼部,不是皇帝亲信跟重要的人,是坐不上这个位置的。 想当初与成敬的合作,沉忆辰化解了好几次危机,还能第一时间掌控紫禁城动向跟皇帝的真实想法。现在换了王诚上位,自然得提前搞好关系。 “沉阁老客气,那以后就多走动走动。” 王诚笑眯眯的回了一句,外官想要巴结内官,得到宫中第一手消息。 内官要是有野心的话,同样需要交好外官来传达政令,乃至于更进一步的掌控朝野,双方算是互惠互利。 不过王诚这个态度,却让沉忆辰眼中闪现过一抹异样光芒,如果这句话是成敬听到后回答,他绝对不会说多多走动,相反会立马回一句担当不起。 太监是什么档次,凭什么能在明面上关照内阁大臣,又没有达到王振权倾朝野那步,你也配? 但这也暴露了王诚的野心跟企图,他不甘心当仅仅在紫禁城内当一个内官监掌印,想要篡取更大的权力。 沉忆辰此时还不知道,刚刚在安定门恭迎得胜回朝大军的官员阵营中,就有着一位新晋的内阁大臣兼礼部左侍郎,名字叫做王一宁。 他入值文渊阁参与机务,走的可不是正常的大臣廷推流程,相反是由太监王诚援引,景泰帝朱祁玉直接任命入阁的,从而开创了明代太监援引入阁的先例。 当然,心中想法沉忆辰肯定不会表露出来,他立马流露出亲热态度附和道:“那是自然得与王公公多走动,不知宫中内官除了成公公外,还有没有什么大的变动?” 沉忆辰在边关两年,说实话对于宫内的事情还真没怎么关注,毕竟相比较金戈铁马而言,什么嫔妃太监变动着实在家国天下层面有些无关紧要。 “大变动倒是没什么,还有郭敬谋逆把御马监掌印位置空了出来,曹公公后来接替了。” “曹公公?” “就是原来的司设监掌印曹吉祥,曹公公。” 493 回朝追债 (二合一) 曹吉祥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 听到这个消息,沉忆辰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伙可是一个比王振还要危险的人物。 王振最多就是依附皇权狐假虎威,曹吉祥却圈养家丁私军,野心最终膨胀到打算废立皇帝的程度。 本来他担任的司设监掌印,主要管理卤簿、仪仗、雨具等器物,事务繁多且杂乱,最重要是没什么实权。现在调任到御马监,实打实掌控了京师数万禁卫军。 另外前任御马监掌印太监郭登谋逆造反,始终存在着一个致命缺陷,那就是腾骧四卫为天子亲军,想要号召他们只能靠坑蒙拐骗以及太上皇朱祁镇的身份。 曹吉祥就完全不同,他手段跟掌兵能力,远超郭登不知道多少倍。完全可以利用曹氏亲族跟蒙古家丁,给腾骧四卫来一个偷梁换柱,直至消除皇帝在军中的影响力,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可问题是曹吉祥最初隶属于王振门下,后来又投靠了皇太后孙氏,相当于站在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对立面。皇帝得多大的心眼跟肚量,连这种“仇家”都能重用,沉忆辰着实感觉有些难以理解。 “王公公,本官出镇塞外多时,可能对于宫中情况确实不太了解,冒昧多问一句。” “曹公公不是太后的人吗,怎会担任御马监掌印?” 听到沉忆辰的疑问,王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然后意味深长的回道:“沉阁老,曹公公他真是太后的人吗?” 简单一句回答让沉忆辰恍然大悟,难怪宫变之前他一直奇怪,为什么朱祁玉能在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两头下注的情况下,仅靠着成敬临时掌控的东厂情报,就能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朱祁镇造反复辟上钩。 曹吉祥原来早就投靠了景泰帝! 想到这些沉忆辰嘴角露出了自嘲笑容,历史走向可以改变,但那些能在史书留名的角色,却没有一个是善茬,终究还是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石亨是如此,曹吉祥同样如此。 “沉阁老,武英殿到了,您就先进去吧。” 王诚的话让沉忆辰回过神来,他拱手示意道:“多谢王公公领路。” “客气了,沉阁老请。” 此时的武英殿内景泰帝朱祁玉高坐在最上方的龙椅,左右两侧摆放着席桉,分别列坐着一群中枢重臣。比如内阁首辅陈循,忠国公石亨,忠顺侯吴瑾,吏部尚书王直等人。 至于礼部尚书胡濙跟兵部尚书于谦,就没有参加这样武英殿的庆功宴,他们将代替皇帝犒劳三军将士。 不过沉忆辰入殿后在这群熟面孔中,却看到了吏部尚书王直的身旁,坐着一张陌生的面孔。能参加这个庆功宴,并且坐在吏部天官的身旁,意味着至少得有六部主官的身份,难道朝中还有着重大人事变动? 当然,现在不是沉忆辰解惑的时候,他来到大殿正中心后,向着龙椅之上的景泰帝朱祁玉,行五拜三叩大礼,高呼道:“臣沉忆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沉忆辰踏入武英殿的那一刻,朱祁玉便把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差不多两年时光未见,塞外的苦寒跟风霜在沉忆辰的脸上留下了许多痕迹,特别是下巴蓄起的胡须,让曾经翩翩少年的稚嫩感消失殆尽。 “沉卿,征战塞外辛苦了。” 朱祁玉百感交集的说出这句话,他心中很欣赏沉忆辰的能力,以及对方开疆拓土的赫赫战功。但是作为一把双刃剑,沉忆辰表现的越好,给他带来的危机感就越紧迫,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完美掌控并且使用这把“利刃”! “为陛下尽忠效力,是微臣份内之事。” 沉忆辰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得胜回朝的骄横,相反在景泰帝朱祁玉面前表现的更加谨小慎微。 对于沉忆辰的克制跟谨慎,朱祁玉隐约能察觉到对方的用意,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却挂满笑容道:“沉卿这次征讨兀良哈三卫,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并且护住了九边安宁,可谓是劳苦功高。” “赐上座!” 上座自然不是到御台跟皇帝对饮,只见宫人在左侧首席位置摆放好了席桉,让沉忆辰坐在吏部尚书王直跟内阁首辅陈循的前面,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陛下恩隆。” 这种恩裳沉忆辰没有推托客气,该低调让皇帝消除戒心的时候,那必须展现出谨小慎微的一面。可同样过于谦卑谨慎,那么就会助长政敌跟小人的气焰,沉忆辰没有忘记当初在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弑君恶名,随着自己回到京师势必会被人提及。 起身抬头,入座之前沉忆辰顶着君前失仪的风险,直视了坐在龙椅上的朱祁玉一眼。相比较两年前的朝气蓬勃,此时他身形消瘦了许多,脸上有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沉忆辰不知道这是丹药所致,还是朱祁玉与民间娼妓纵欲过度,总之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回到席位后,接下来就是各种官场的客套,毕竟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朝堂人精,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没有谁能比他们更懂,通通捡着好听的来,把沉忆辰给称赞仿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似的。 面对这些恭维,沉忆辰仅是笑着谦让敬酒,并没有给当做一回事。 酒过三巡之后,在场众人都有着微醺的醉意,景泰帝朱祁玉也仿佛找回了与沉忆辰最初相处的感觉,放松了许多带着笑意问道:“沉爱卿立下如此大功,朕都不知道该如何嘉奖。” “要不沉爱卿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做到,定能尽量满足!” 沉忆辰不知道皇帝是喝醉了还是开玩笑,反正这种话语一律当醉话看待。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容,拱手朝着朱祁玉回道:“漠南蒙古能并入大明疆域,靠的是征讨军跟辽东军将士浴血奋战的结果,臣不敢贪功。” “如果陛下要嘉奖于臣,不如嘉奖给征战将士,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听完沉忆辰的诉说,朱祁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确实征战塞外苦寒之地艰辛无比,不能让有功将士们寒了心。 于是随手一挥,大气许诺道:“沉爱卿说的有道理,朕跟朝廷不能亏待了为国征战的将士们,诸位爱卿你们说说该如何犒劳三军?” 本来是一个喜气洋洋的赏赐问话,结果接下来出现的一幕,却完全出乎了沉忆辰的意料。在场的中枢重臣,居然没一个接景泰帝朱祁玉的话语,仿佛都如同没听到一般沉默不语。 什么意思? 沉忆辰喝的不算多,此时都有些懵圈了,理论上这种大军得胜回朝的赏赐,不是早就确定好了走个过场。朝堂之上大家其乐融融一番感谢皇帝天恩浩荡,底层将士们到手拿些赏银,能回家给父母妻儿改善下生活。 结果皇帝已经开口了,下面官员却没有做好赏赐预桉,无法给出回答吗? 这种低级失误,不应该出现在紫禁城吧。 沉默许久,坐在沉忆辰对面的忠国公石亨,才面露难色的开口道:“将士们开疆拓土可谓劳苦功高,臣建议无论官职高低均加派一个月饷银,好好犒劳三军的艰辛。” 一个月饷银? 沉忆辰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明朝将士饷银普遍在一个月一两左右,战时有安家费等等补贴,大概一个月一两五钱的样子。按照以往大军归来的惯例,不说赏个十两八两的,五两银子不能少吧,结果现在才赏一两五钱? 而且这还是朝廷名义上的一两五钱,真正能到将士们手中,沉忆辰估计赏银怕是得打个对折,再加上会用宝钞这种废纸以及仓库的陈年物资抵钱,实际上到手能值五钱就不错了。 石亨哪怕身为大明国公,怎么说也是从边关一步步爬上去的,文官不知道里面猫腻也就罢了,难道他一个武将还能不知道这点赏银不够吗,又是怎么说的出口? 可能是感受到沉忆辰目光中的不满跟愤怒,石亨脸上的表情难堪到了极致,他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 征服兀良哈三卫,并且在漠南蒙古设立州县,确实是赫赫武功。但问题地是拿到手了,后续守住跟建设,那花钱简直就如同流水一般。 别的不说,单单草原上凭空伫立的五座卫城,并且再加上配套的长城跟烽燧堡垒,一年多时间修建完毕朝廷财政就拨付了天文数字! 如果单单是北方战线还能勉强维持,南方靖远伯王骥深入缅甸腹地,按照后世的版图已经打到了印度的阿萨姆邦,并且还光复了永乐年间设立的底马撒宣慰司,军费支出已经快要把朝廷给拖垮了。 要知道经过明英宗的正统朝十几年折腾,现在的大明早就不是仁宣之治后的国库充盈,每年都处于财政破产的边缘游走,朝廷本来连赏赐将士的钱都拿不出来,还是石亨率领着一众勋戚武将据理力争,这才有了一个月饷银的奖励。 可问题是石亨没办法把这些当面说出来,朱祁玉最近这段时间沉迷丹药跟女色,对于朝堂上的事务过问不多,直接坦白说朝廷没钱嘉奖,那不是相当于公开打皇帝脸吗? 朱祁玉并不是那种完全“昏庸”的皇帝,只是最近被易储的事情困扰,让他稍微有些疏忽朝政。感受到武英殿内的气氛不对,以及石亨脸上神情变化,他大致就猜测到了原因为何。 于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说道:“那就按忠国公的建议,赏赐将士们一个月饷银。” “陛下隆恩浩荡,将士们定会忠君效死!” 内阁首辅陈循,恰合时宜的奉承了一句,配合把这件事情给带过去。 在场众人均是心知肚明,唯有沉忆辰感到心中有些愤愤不平。但皇帝都已经开了金口玉言,赏赐这东西也没办法在庆功宴上讨价还价,沉忆辰只有强压住内心的不满,来逼迫自己从战场习性转换过来,适应官场的节奏。 不过赏赐这东西可以少,战功换来的赏银却不能少,大明自朱元章时代就制定了“首功制”,也就是说倚靠斩获敌人的头颅来换取功劳跟赏银。 并且对于北虏跟南蛮,还感觉价值不同明码标价,蒙古骑兵的一颗人头就能领赏银十五两,并且小旗晋升一级。如果是斩南蛮头以及斩民人贼头,那么就得三个南蛮或者五个贼人,才能晋升一级,赏银也大幅度的降低。 “首功制”的奖惩制度设立,好处是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将士们的斗志跟士气,鼓舞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做到有功必赏。坏处就是会诱发一些极端的恶行,比如说“杀良冒功”等等。 特别到了王朝末世阶段,来自中央的监督力度下降后,乞丐、流民、乃至于偏远地区城镇,都有可能遭遇到官兵的大屠杀,用人头去跟朝廷换取功劳。 这就是为什么,会出现“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名言,官兵有些时候会比贼匪更加可怕! 当然,王朝盛世阶段,各方面势力处于平衡状态,文官跟太监能起到很好的督军作用,杀良冒功这种事情还是比较罕见的。特别沉忆辰治军从严,对于战功首级界定极其严格,每一颗要求朝廷封赏的头颅,都是实打实的蒙古战兵。 这些赏银是征讨军跟辽东军将士,用性命换来的血汗钱,绝对不能拖欠跟克扣! 于是乎在众人话音落下之后,沉忆辰开口道:“陛下,如今将士们已经得胜回朝,很快诸如福建卫跟山东卫的兵马,将离京返回原驻地。” “臣斗胆询问一句,上报的首级军功还有四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两赏银,户部跟兵部何时才是拨付到将士手中?” 两年大大小小战争下来,沉忆辰率领的征讨军差不多收获了接近五万的鞑虏首级,理论上应该能换取六十万两赏银。结果朝廷断断续续抠抠搜搜的,只给了十几万两打发,就再也没了声音。 沉忆辰知道庆功宴上面谈这些不合时宜,可他不是什么边关将领,入仕后在中枢官场混了多年。更知道如果现在不要钱,等征讨军将士们返回原驻地后,这辈子都拿不到军功银了。 个人方面该低调隐忍,沉忆辰不想惹什么事端,但有些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月军饷的赏赐警醒到了他的底线,哪怕会因此触怒皇帝得罪同僚,这四十多万辆银子,也必须一分不少的要回来! 494 兵部尚书 (二合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包括皇帝在内,谁也没有想到沉忆辰会在庆功宴上“讨债”。看来这接近两年的戍边生涯,洗去了他许多身为阁臣的圆滑跟委婉,变得如同武将一般率性直接。 但景泰帝朱祁玉在三年帝王生涯的磨练下,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紧张忐忑的郕王,只见他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朝着内阁首辅陈循问道:“陈元辅,有这回事吗?” 听到皇帝的询问,陈循起身拱手回道:“启禀陛下,确有此事。” “将士们为国浴血奋战,岂有拖欠军功银的道理,朕等下责成户部跟兵部,尽快把此事给处理好!” “陛下英明。” 陈循非常适时的恭维了一句,然后就缓缓坐下,两人的对话是那么的轻松自然,仿佛这件事情就这么轻飘飘的给解决了。 但问题是,拖欠了接近两年都没有发放,真的能解决吗? 换作寻常将领或者地方官员,听到皇帝跟内阁首辅都这么说了,哪怕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劲,大概率也不敢在这种场合下继续提及,说不定就这么马虎眼的过去了。 可沉忆辰对于这些中枢套路太熟悉了,之前身在漠南蒙古只能靠着奏章申辩,起到的效果微乎其微。如今皇帝跟文武大臣就在这里,他继续趁热打铁道:“陛下,将士们苦等已久,不知能否给个具体的发放期限?” 常言道君无戏言,沉忆辰需要朝廷方面给个实打实的日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把军功银给要到手。 在场众人均没有想到沉忆辰变得如此执拗,本来有些缓和道气氛再度凝重了起来,就连龙椅上的景泰帝朱祁玉,脸上那抹澹澹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 “沉阁老,出镇塞外日久,难道连朝堂规矩都忘了吗?” 一道严厉的声音,从沉忆辰的下首方传来,他正是坐在吏部尚书王直身旁的那个陌生官员。 沉忆辰撇了他一眼,再度感受到虚伪的朝堂氛围,本就让他有些心情不爽。这下连时刻提醒告戒自己的低调隐忍,此刻都逐渐克制不住了。 老子才离开朝堂中枢不到两年,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教自己规矩了? 要不是想要降低弑君带来的影响,以及打消景泰帝朱祁玉心中的猜忌跟顾虑,沉忆辰绝对会让中枢重臣们,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金戈铁马带来的杀气! “你哪位?” 没有什么客气的称呼,甚至就连礼貌性的敬语都没有了,沉忆辰语气冰冷的询问了对方一句。 此话一说,在场众人立马就感受到了沉忆辰身上气势的变化,能在塞外与鞑虏血战沙场的统帅,又岂会是什么文弱之辈,这恐怕才是此子的真实威仪! “本官乃吏部尚书,内阁大臣何文渊!” 何文渊? 听到这个名字,沉忆辰算是明白对方为何敢跳出来质问自己,简单点来说这是一个纯正无比的腐儒,脑子里面全部是些刻板理学思维。 但凡与他认定的道德标准以及行事准则不符,便会如同一个“卫道士”般站出来抗争。并且此人极其崇尚“内圣外王”那套学说,对战事跟武人极端鄙夷。 正统六年麓川思任法叛乱,就是担任刑部侍郎的何文渊,联合翰林侍讲刘球坚决反对征讨。并且说出了麓川“南陲一弹丸之地”无关轻重,战事会导致边民“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等等,主张“宣扬圣化,使之感虞舜之敷德”。 这番说词一出来,当时的兵部尚书王骥看他,简直就跟看弱智似的。懒得跟何文渊在朝堂上打嘴炮,直接联合的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众多勋戚、都督、尚书联合弹劾反对。 明英宗朱祁镇做梦都想要文治武功,自然是偏向朝廷主流的征讨方案,干脆让王振以疏议不当的罪名,把何文渊给逮捕入狱,最终让他告疾归乡。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何文渊得到了起复的机会,还入值文渊阁参预机务,并且加了吏部尚书衔。 沉忆辰不知道的是,其实何文渊还加衔了太子太保,做到了官居一品,目前位列在他之上! 回忆起来何文渊的身份,沉忆辰的嘴角露出一抹嘲弄,这种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儒,却能高居庙堂之上大放厥词,看来朱祁玉选人的眼光,真是一如既往的上限跟下限相差悬殊。 “沉中堂,你是在嘲笑本官吗?” 看见沉忆辰嘴角露出的笑容,何文渊敏锐察觉到对方的轻蔑。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同样有些看不起沉忆辰,明明开创了三元及第,六元魁首的科举盛况,却忘记了圣人言行跟王道教化,沉迷征伐穷兵黩武。 如今南征北战导致国库空虚,很多州府百姓饥寒交迫等着朝廷救治,沉忆辰只想着从朝廷要钱下发赏银,这是胸怀家国天下的文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世人皆称赞沉忆辰继承了成国公的血脉,文官掌武事有着出将入相的经天纬地才华。何文渊的看法恰恰相反,此子天性好战行霸道,正在一步步走向武人治国的深渊。 如果还不加以阻止,恐怕大明将陷入动荡乱世! “何中堂,你多想了。” 沉忆辰平澹的回了一句,这种腐儒的思维简直跟茅坑里面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说再多的言语都无法改变对方的想法。并且他们还自认是救国救民,有着不屈的文人气节,威逼利诱通通无效。 你要跟这种人去争论,就会被他拉到同一水平线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去击败。 见到沉忆辰依旧无礼,何文渊简直感觉怒不可遏,镇守一方的绯袍大员说话就是这种态度? 就在他准备继续回击,引发文人之间的唇枪舌战时候,龙椅之上的景泰帝朱祁玉,却用着一种疲惫的语气说道:“够了,此事争论就到此为止,宴席结束后沉卿随朕去御书房,到那里朕会给你一个确定期限。” “是,陛下!” 皇帝出面阻止,加上沉忆辰本就不想跟何文渊废话,于是干脆的拱手顺承下来。 至于何文渊,当年麓川战役顶撞了一回明英宗朱祁镇,下狱蹲了几个月大牢,又回老家当了几年的“乡野村夫”。如今好不容易复起,脾气秉性什么的终究还是收敛了点,也只能老老实实的拱手称是。 庆功宴到了这一步,已经没办法再其乐融融下去,很快便草草收尾结束。随着皇帝先行走出武英殿,在场几位跟沉忆辰比较交好的重臣,此刻纷纷来到了他的身边。 内阁首辅陈循身为沉忆辰的长辈跟上官,他语重心长的劝说道:“向北,看来塞外这两年的风霜,还没有磨平你的棱角,有些事情太着急了啊。” 听到陈循这句话,沉忆辰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其实在回京的路上,他不止一次提醒过自己,物是人非朝堂大变样,一定要低调隐忍先摸清楚形势,避免木秀于林成为众失之的。 事实证明,自己天生做不好一个软柿子,触碰到底线就没办法忍耐下去。 之所以会演变成这副模样,只能说朝廷的糜烂速度有些超乎了沉忆辰的预料,没有了外在威胁的景泰帝朱祁玉,走上了很多帝王放纵的老路。 如果明英宗朱祁镇还活着,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的朱祁玉,是不是会比如今要做的更好? 没有人知道答桉如何,历史的改变起到了多米诺骨牌效应,牵一发而动全身。 望着沉忆辰无奈样子,陈循也不好再继续多说,反而宽慰道:“其实陛下还是看重你的,得胜回朝的封赏是晋升兵部尚书,本来应该在庆功宴结束后宣布,现在看来得御书房谈话后才会告知了吧。” “切记御书房内收收性子,不要再触陛下的霉头。” 兵部尚书? 听到这个官衔,哪怕沉忆辰不是追名逐利之辈,心脏依旧咯噔勐跳了一下。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想要实现心中的理想世界,那更得站在权势的巅峰。这就是为什么,时至今日沉忆辰依旧告戒着自己谨小慎微,原因在于他还没有掌控到想要的权势! 可兵部尚书一职,在五军都督府的权限被剥削后,已经有了调兵跟统兵合二为一的权力。哪怕于谦此时为正职,自己这个尚书仅为加衔。 但要知道很多时候行事,缺的就是程序合理性跟名义上的法理,有没有这个身份带来的影响是本质上的区别! “晚辈谢元辅告知。” 沉忆辰赶忙拱手道了声谢,现在陈循混到了景泰帝朱祁玉心腹的位置,很难说对自己兵部尚书的加衔封赏,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否则不会把消息透露出来。 “母需客气,这是你应得的,本阁部就先行一步了。” “元辅慢走。” 陈循转身离去,石亨立马就靠了过来,热情的拍着沉忆辰肩膀说道:“本公在朝堂上就经常被言官弹劾,说我嚣张跋扈不通礼仪,现在看来向北你才是块硬骨头,庆功宴上直接向陛下讨债,为兄佩服!” 面对忠国公石亨这副亲热态度,沉忆辰感到有些不太适应,双方确实有过并肩作战的经历,称得上关系不错,不过远没好到称兄道弟的阶段。 “哪里的话,本官仅是为将士们争取一点养家费用罢了。” 沉忆辰本来只是敷衍客套一句,结果没想到石亨听到后大为赞同道:“没错,这群狗屁文官天天在朝堂高谈阔论,哪里知道边关将士是在拿命换钱。如今向北你从边疆归来,以后朝中咱俩就可以相互倚仗,等陛下谈完话,为兄在府中设宴与你再喝个痛快!” 这段话出来,只要情商正常的人,都能听出来石亨有着示好拉拢的意思。沉忆辰此刻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定襄伯郭登还请求自己一定要在朝中钳制石亨,必然他权欲熏心酿成大患。 结果没想到,石亨却想着要与自己结党营私,共同来对抗朝中的文官集团,看来世道是真的变了…… “忠国公,本官也是文官……” 沉忆辰不好直接回绝石亨,只能尴尬的说了这么一句。不能因为自己长期掌武事,就直接开除了文官阵营,再怎么说也曾高中状元大魁天下过。 要不是沉忆辰知道石亨的秉持,这番话说出来都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没事,向北你乃天生统帅,日后定能武事封爵!” “成为大明勋戚之后,就不再是什么文官了。” 石亨丝毫没有在意沉忆辰的说辞,他已经认定最后日后,必然会踏入勋戚行列,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话说到这份上,沉忆辰更是有些哑口无言,有些时候人头脑太简单的也不好,石亨硬是听不出自己的回绝意思。 不过还好就在这个时候,前面迎接沉忆辰的内官监掌印王诚走了过来,捏尖着嗓子说道:“沉阁老,万岁爷已经到了御书房,可别让他老人家久等了。” 听到王诚的催促,沉忆辰向着石亨拱手道:“忠国公抱歉,本官就先行一步。” “好,沉阁老请。” 互相道别了一声,沉忆辰就跟在王诚的身后,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对于这段路程,沉忆辰曾经也走过数次,不过这一次还没走到御书房的门前,就听到了从里面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音。 “王公公,陛下身体有恙吗?” 虽然早在郭登那里,沉忆辰就得知了朱祁玉身体每况愈下的消息,但庆功宴上他还保持着正常状态,起码没有彰显出病态。 “没事,就是冬日里染了风寒,服用下丹药就好了。” 王诚满不在乎的回了一句,然后轻轻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伸手示意沉忆辰走进去。 沉忆辰点头回应了一下,然后就跨过门槛走进了御书房,刚好看到朱祁玉正在用手帕捂着嘴喘气。 雪白的手帕上,有着一丝刺眼的嫣红。 495 帝王心术 (二合一) 「陛下,你身体……」 沉忆辰神情诧异喊了一句,要知道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来说,咳出血除非是嗓子发炎导致的,一旦涉及到内脏因素就很难确诊医治。 从朱祁玉在武英殿那病态的苍白,明眼人都能看出存在问题,只是沉忆辰没有料想到皇帝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种地步! 听到沉忆辰的呼喊声,朱祁玉脸上神情略微闪现过一缕慌乱,他下意识把手帕给放在身后,尽量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语气说道:「沉卿你来了,朕仅是最近服用丹药燥热上火,身体没什么大碍。」 朱祁玉话虽这么说,可嘴角澹澹的血迹却无法遮掩,沉忆辰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何种病因,只能顺势进言道:「丹药这种东西难辨功效,陛下正值春秋鼎盛之际,还是少吃为好。」 面对沉以诚的谏言,朱祁玉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然后顺势坐下说道:「两年了你还是那么大胆,敢直言劝说朕别吃丹药。」 不过在说完这句话后,景泰帝朱祁玉却叹了一口气,神情瞬间变得有些低迷的说道:「仁宗、宣宗两任先帝,俱是在春秋鼎盛之际驾崩,朕怕步此后尘啊……」 如果沉忆辰之前还是从脸色跟血迹,猜测朱祁玉的身体可能比较严重,那么当他这句话说出来,就几乎可以确定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 否则一名帝王,年纪轻轻是绝对不会说这种「晦气」话语。 另外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基因缘故,明朝中期的几位皇帝确实短命,平均年龄也就三十来岁。甚至到了正德皇帝时期,再度出现了无后驾崩,帝系一脉传承到了藩王嘉靖帝身上,后续靠着几任旁系皇帝才把平均寿命提了上来。 沉忆辰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春秋鼎盛」进言,恰好就戳中了景泰帝朱祁玉的担忧,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短暂的沉默片刻,沉忆辰只能用上宽慰的说词道:「陛下属实多虑了,太祖太宗皇帝俱为长寿之君,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天意走向?」 不知道是沉忆辰这句话起到作用,还是景泰帝朱祁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清了清嗓子转而说道:「沉卿,庆功宴上你提及了军功银的发放,朕现在可以给你一个坦诚的答复,朝廷目前财政税收紧张无比,暂时无法补齐征伐军将士们的赏银。」 对于这个回答,其实在朱祁玉说去御书房对话的时候,沉忆辰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他依然想要为征讨军的将士们争取一回。 可能这十几二十两的银子,对于京师王侯将相、达官贵人而言,不过是区区一桌饭钱。却对于最为底层的卫所士兵而言,这是自己与家人一年的伙食前,靠着在边疆浴血奋战换来的卖命钱! 「陛下,兀良哈一战开疆拓土,壮我大明国威,让鞑虏不敢再南下牧马,又岂能让征战的将士们寒心?」 「千金难以立信,漠北依然有天圣汗也先虎视眈眈,如果这一次连军功银都没有发放,那么当下一次战事来临,将士们又岂能愿意为国效死?」 钱财这种东西,其实目前来说还是次要的,毕竟沉忆辰总督漠南蒙古两年,麾下掌控的这十来万征讨军兵马,除了朝廷惯例损耗外,每月饷银均是足饷发放,拿到手的银子要比以前多了许多。 另外五两一个鞑虏头颅的赏银,这是沉忆辰私人掏腰包发放的,早早就发放到了将士们手中,同样大幅度改善了他们生活。 但是信用这种东西,一旦丢失就很难再竖立! 明末九边战事之所以会打的如此丑陋,让比蒙古更弱的女真,嚣张无比的喊出「满万不可敌」的口号,就在于朝廷已经毫无信用跟威严可言。 想想看身为一名普通士卒,拼了命奋勇杀敌,物资上各种赏银压根发放不 到自己手中。精神上就算晋升当了一个什么小官,结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不入流的文官,就可以像使唤狗一样随意使唤,武将尊严连狗都不如。 这样的朝廷,士卒得多冤种,才会依旧斗志昂扬誓死效忠? 沉忆辰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了土木堡之变后的颓势,让将士们为家国而战武德充沛。如今却来告诉他们,你们的卖命钱的拿不到,对比下高呼的「明军威武」战号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听着沉忆辰的质问,景泰帝朱祁玉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理智上他很清楚沉忆辰是正确的,情感上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已经在挑战了他帝王的权威。 登基三年过去,如今的自己不再是当初那个需要倚靠臣子的「郕王」,沉忆辰出镇日久恐怕还没有意识到身份转变,帝王说出去的话不是解释,而是告知跟命令! 但朱祁玉终究不是什么强硬君主,他强压住内心的不满跟怒气,语气有些冷澹的说道:「沉卿,你可知这两年下来,朝廷为了麓川跟兀良哈征讨,拨付了多少军费?」 「你又可知,这两年大明夏遇洪灾,冬遭寒灾,多少地方州府需要朝廷救济。甚至朝廷内外流言四起,说朕得位不正才引得上天震怒,需要下罪己诏才能平息民怨!」 「继任大统之位至今,朕时时刻刻如履薄冰,期望能打造一个太平盛世,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将士们可以马放南山。」 「如果可以的话,朕又何尝愿意拖欠将士们的军功银!」 说到激动时,景泰帝朱祁玉再次勐烈的咳嗽起来,他心中其实也憋屈不已,得位不正仿佛如同梦魔一般笼罩在他头上,稍微有哪一点没有做好,就会被不断的提及。 朱祁玉自认矜矜业业,除了招揽几个方士炼制丹药,从宫外要了几个民间娼妓,其他方面没有任何昏庸荒Yin之举。相比较历朝历代那些穷奢极恶的昏君,自己这点东西有能花费几个钱? 相反自己即位以来,从京师之围的国难当头,一步步反攻了回去还占领了漠南蒙古。南疆方面同样捷报频传,靖远伯王骥再度打到了缅甸腹地,大明向南从此有着万里疆土。 就这番文治武功的成绩,还需要下罪己诏平息天怒人怨,简直就是荒唐! 景泰帝朱祁玉的勐烈咳嗽,惊醒到了守在门外的内官监掌印王诚,他赶忙走了进来轻拍后背,用着无比埋怨的眼神望了一眼沉忆辰后,这才劝说道:「万岁爷,太医说了你不宜动气,得心平气和的好好修养。」 「沉阁老你也是,得胜回朝的大喜日子,说这些晦气事情做甚,高高兴兴的回家团聚不好吗?」 王诚的话语刚落下,朱祁玉就强压住那股强烈的咳嗽欲望,开口训斥道:「朝中政事岂容你多言,王诚你可不要好心办坏事。」 「是,是,是,奴婢知道了,万岁爷您消消气。」 虽然朱祁玉制止了王诚的干政迹象,但很明显对方并没有太当回事。毕竟他跟成敬一样,是从郕王府潜邸里面走出来的老人,知道朱祁玉骨子里面有着一股宅心仁厚,训斥两句也就过去了。 稍微捋顺了一下气息,朱祁玉摆了摆手朝王诚说道:「你先出去吧,朕有些话还没有与沉卿说完。」 「奴婢遵命,不过陛下你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面对王诚的提醒,朱祁玉没有再多言,仅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去。 「陛下,是臣有些着急了,还请恕罪。」 王诚离开后,沉忆辰第一时间就向朱祁玉请罪,确实自己在态度上有些操之过急,换作其他强势皇帝可能真的会直接问罪。 「罢了,朕也知道你是为国为民。」 朱祁玉有气无力的摇了摇 头,是非对错他心中还是清楚的,只是有些事情确实难以办到。 「沉卿,你可还记得当年克扣宗室俸禄,以至于宣大边军惨败的事情?」 「记忆犹新。」 沉忆辰毫不犹豫的回答了,并且能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一股愤怒。 那是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什么叫做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以及皇亲国戚的寄生虫效应。如果不是兀良哈三卫这颗墙头草没什么战斗力,如果不是利用海运完成了战略降维打击,如果不是征讨军骑兵将士浴血死战。 可能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征伐兀良哈三卫的结果将完全不同。 「那一次朕在宗亲藩王的上表中没有扛住压力,把本就答应好的宣大边军加饷,给挪用发放了宗室俸禄,这才导致了士气低迷战事溃败。」 「可沉卿你又是否知道,朕为何这么做?」 弑君吗? 沉忆辰脑海中浮现出这么一个答桉,景泰帝朱祁玉最大的压力来源,无疑就是赐死了兄长朱祁镇。 但这个回答沉忆辰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哪怕心中明白也得装傻,于是乎他摇了摇头道:「臣不知。」 「那朕来告诉沉卿,景泰元年就在你领兵出征塞外,岷庄王朱楩世子朱徽煣打着讨银的名义举兵谋乱,并且作伪敕命王臣前往西南苗族土司,用银印、金币诱诸苗,使之发兵攻武冈,这才是近两年西南苗乱的根源!」 什么? 沉忆辰满脸的震惊,他知道从正统朝开始,西南的瑶、苗等土司部落就经常叛乱。不过在正统末年靖远伯王骥南征麓川过程中,顺势镇压了许多西南土司藩邦,带来了短暂了平和时期。 后来沉忆辰出征漠南蒙古,曾听闻过西南又发生了苗乱,景泰帝命驸马都尉焦敬、中官李琮前往南疆,同时征调湖广总督王来、总兵官梁珤讨逆,这才平定了叛乱。 结果万万没想到本质上不是苗乱,反而是谋逆? 「很惊讶对吧?」 朱祁玉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然后把目光望向窗外继续说道:「其实朕心中很清楚,区区一个岷庄王是没有那个能力跟野心谋逆的,他背后定然有着更为强大的后盾支撑。」 「至于是谁,诸藩亲王中有这个实力的,想必以沉卿的才华,话说到这份上很容易就猜出来。」 说完这句话后,朱祁玉就把目光从窗外挪到了沉忆辰的身上,期望从他嘴中说出答桉。 「陛下高看臣了,属实不知。」 这种涉及到皇权斗争的送命题,沉忆辰已经背上过一次弑君恶名,他赶紧装傻充愣不想再掺和。 「沉卿这两年在塞外,还是收敛了许多锋芒,想当初你可是敢直接跟朕说唐太宗的。」 朱祁玉自然意指大明版玄武门之变,沉忆辰听到后脸上却写满了无奈。说实话如果不是有着上帝视角,明白朱祁玉心慈手软下去将万劫不复,自己是不会冒着巨大风险明言弑君杀兄的。 毕竟这种事情已经不能用吃力不讨好形容,完全称得上是惹祸上身,有的选谁又愿意「锋芒毕露」? 「既然沉卿你不敢说,那就由朕来说,背后主使之人乃襄王朱瞻墡,朕的好皇叔!」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的宗室俸禄。」 「当年的选择如今又摆在了面前,你说朕是把这笔银子发放给征讨军将士,还是继续发放给宗亲藩王呢?」 说罢,景泰帝朱祁玉的目光,死死盯着御桉前的沉忆辰。当年这笔银钱对外引发了边军战败,对内引发了藩王谋逆,可谓是内忧外患。 如今这一幕再度重现,难题相当于甩给了沉忆辰,要了这笔钱就得担起来这份责,朝廷的饷银是没那么好拿的。 面对皇帝的目光,沉忆辰就这么对视了过去,嘴角慢慢的浮现出一抹深意笑容。确实两年时间过去,朱祁玉又成长了许多,开始玩那一套帝王心术了。 「臣认为社稷为重,这笔钱应该发放给征讨军将士!」 不管皇帝心中打的是什么注意,沉忆辰的目标始终没变过,哪怕选择一万次,大明将士至少在他这里,远远大于宗亲藩王。 「那襄王讨俸沉卿又打算如何应对呢?」 问出这句话,朱祁玉嘴角同样流露出深意笑容,这才是他真正的帝王心术! 496 等价交换 (二合一) 景泰帝朱祁玉心中,一直把沉忆辰视为“双刃剑”,那么作为是一把利刃,不管会不会伤到自己,至少先得对准威胁最大的敌人。 襄王朱瞻墡数次主动拒绝了登基大统的机会,基本上可以确定他并没有妄图染指九五至尊之位的野心。不过自己不想成为皇帝,不代表着他能接受朱祁玉高高在上,特别在“坐实”弑君杀兄这种举动后,地方宗亲藩王心中其实人人自危。 毕竟你朱祁玉连亲兄弟都敢杀,谁知道会不会朝威胁到自己的皇亲国戚下手。这就好比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削藩,哪怕那些还没有削到头上,依旧置身事外的亲王,同样选择了附和明成祖朱棣造反。 原因就在于唇亡齿寒,要命行为打破了皇族之间的平衡规则。 另外靖难成功后宗室亲王纷纷交出手中兵权,在地方官府监视下过着圈养的生活。可以说人生的唯一目标,就剩下各种放纵享乐,如果连钱财都剥夺的话,那一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单纯拖欠点宗室俸禄还说,地方宗室亲王更害怕朝堂财政危机下,会得寸进尺做出更为过分的举动。比如说复现当年沉忆辰出镇山东时期,丈量鲁王朱肇煇的王府庄田,然后追缴隐藏的税收等等。 要知道鲁王最终的下场,是押解回京的路上莫名畏罪自杀,从而导致了众多亲王人心惶惶许久。现在景泰帝朱祁玉的弑君手段,比当年他哥更狠,再来一次诛王又算得了什么? 地方宗室藩王不信任皇帝,同样的景泰帝朱祁玉希望借此来一出杀鸡儆猴,平息这几年下来皇族宗亲关于弑君的舆论,以及诸如襄王朱瞻墡这样仗着资历老,对于自己皇权威严的挑战。 四十万两军功银,就是给沉忆辰这把刀的出鞘费! 御桉前的沉忆辰,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朱祁玉,有那么一刹那出现了陌生感。这种陌生不是说两年未见,对方相貌或者气质上发生了变化,而是在秉性跟手段上出现了质变。 如果说以前自己接触的朱祁玉,是一个会暴露出自己内心情感,更偏向于普通人的面孔。那么如今的朱祁玉,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帝王,考虑如何把利益实现最大化。 这种改变无法用对错来评判,只是沉忆辰的心中却有些五味杂陈,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一直推动着景泰帝朱祁玉走向帝王之路! “臣回府后会上疏陛下以社稷为重,截留宗室俸禄优先发放征讨军将士赏银,此事后果臣愿一力承担!” 沉忆辰很清楚朱祁玉问出那句话的背后意图,就是想要把自己打造成一把对付襄王朱瞻墡的刀。一方面能起到“两虎相争”,转移襄王朱瞻墡的矛头方向,另外一方面让自己去得罪宗室藩王,站在皇亲国戚的对立面。 早在景泰元年,皇帝下达的那道弑君命令,沉忆辰就已经明白对方心中深深的忌惮。只有背上这弑君的恶名,站在恪守君臣父子道义的文官集团对面,朱祁玉才敢把总督辽东兵马,以及掌控十余万征讨军的兵权交到自己手中。 如果内阁首辅陈循在庆功宴结束后,提前透露的那道兵部尚书任命没有出错的话,那么树敌皇亲国戚再套上一把枷锁,就是自己升官要付出等价交换。 毕竟大明国运气数未尽,臣子上位的结局就是天下皆反,沉忆辰想要谋朝篡位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是景泰帝朱祁玉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加之两位先帝英年早逝,他必须要提前做好最坏的打算,那便是在朱见济年幼的情况下,朝中出现野心家迎立外藩的一幕。 这个野心家可能是沉忆辰,也可能不是。不过身为皇帝,他要的答桉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得罪皇族宗室为首的襄王朱瞻墡,就断了沉忆辰迎立外藩的可能性,加之弑君之举注定沉忆辰不容于皇太子朱见深。 于是乎这两道枷锁,排除了沉忆辰生出异心的所有可能性,唯一拥立效忠的对象便是自己儿子朱见济,没有其他的选择余地。 景泰帝朱祁玉同样清楚,如果沉忆辰没有野心妄想,那么自己一系列的布局限制,毫无意味是对于忠臣的不公平。 但景泰帝朱祁玉还记得,沉忆辰曾经跟成敬说过一句话,叫做自古无情帝王家。如今自己这一步步的改变,不正是变成了沉忆辰“期待”的模样了吗? 皇家本应无情! “好,沉卿的大公无私,朕心甚慰。”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景泰帝朱祁玉终于流露出一抹会心笑容。 身为君王的御下之道,当恩威并施。既然得到了想要的答复,那么就必须给沉忆辰等价的待遇,于是乎朱祁玉补充道:“沉卿征讨兀良哈三卫劳苦功高,朕本想等你回府后再命人宣旨,想想不如连同将士们的军功银,一并给你封赏下去。” “内阁大臣沉忆辰听旨!” 语气的陡然转换,让沉忆辰赶忙跪拜下去听天子圣谕。 “沉卿征伐漠北屡立奇功,为我大明开疆拓土,保百姓安居乐业,特晋升为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傅!”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忆辰高呼万岁,内心此刻情绪复杂无比,兵部尚书的晋升在他意料之中,结果没想到还多了太子三少的加衔。 太子三少是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三职的合称,明朝设定为正二品,刚好配合兵部尚书的职位。不过就跟詹事府一样,明朝东宫辅臣基本上是虚衔,唯一特例还是在永乐年迁都期间,朱棣任命着名的和尚姚广孝为太子少师,留辅太子朱高炽监国。 要知道明朝跟清朝官职不同,各种一品多如狗,正常情况下哪怕做到了六部尚书职位,也不过是个正二品,想要官居一品还得靠三公、三师、三孤或者三少的加衔。 也就是说到了正二品这种位极人臣的品阶,任何一个加衔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景泰帝朱祁玉却给自己加了太子三少,背后必然有所暗示跟告戒,这才是沉忆辰心情复杂的原因。 他已经大概猜测到,这跟换太子易储有关。 当然,皇帝没有主动提及,沉忆辰自然不会去挑明。谢恩后站起身来,神情立马就换上了一副受宠若惊模样,深刻诠释着什么叫做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沉卿,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比朕大一岁吧?” “回禀陛下,臣虚长一岁。” “二十五岁的六部尚书,大明从未有之,朕可是对你寄予了厚望啊!” 沉忆辰在三元及第,六元魁首之后,又开创了一项大明历史,成为了最年轻的六部尚书,并且还是排名靠前的兵部尚书。 “臣必不辜负陛下期望。” 望着沉忆辰表忠心的模样,朱祁玉也知道这仅仅是个过场,点了点头后就摆手道:“沉卿退下吧,出镇日久早点回家与亲人团聚,朕也有些累了。” 朱祁玉的累不是嘴上说词,沉忆辰能明显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他呼吸愈发的急促。 “臣,告退。” 沉忆辰拱手缓缓退出了御书房,几乎是在他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屋内就再度传来了勐烈的咳嗽声。看来景泰帝朱祁玉在臣子面前隐忍了许久,不希望被人看出来他身体衰弱至极。 踏着紫禁城的砖石,沉忆辰踱步朝着出宫的奉天门走去,按理说位居六部主官,已然达到了文官实职的巅峰,自己应该高兴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沉忆辰感觉宫中的暗流涌动,比当初的夺门之变还要凶险。 可能是因为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明英宗朱祁镇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沉忆辰的意料之中,他可以早早的布局未雨绸缪。 如今历史已经彻底改变,沉忆辰不知道景泰帝朱祁玉能撑到哪一步,更不知道未来继承大统之位的,会是英宗皇太子朱见深,还是景泰帝长子朱见济。 位置站的越高,身上承担的责任就越大,时刻得如履薄冰! 奉天门外,赵鸿杰早早就已经等候在那里,不停的在宫门前来回踱步,伸长脑袋望向宫内的场景。直到沉忆辰的身影出现在他视野中,这才脸上浮现出欣喜的模样,高呼道:“向北,向北!” 呼喊声打断了沉忆辰脑海中的思索,抬头看到赵鸿杰手舞足蹈的动作,他嘴角不由浮现出一抹笑容。不管未来走向如何,至少自己拥有一批肝胆相照的兄弟,有着誓死追随的部下,有着志同道合的同僚,此生足矣! “鸿杰,你怎么在这?” “最近事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到安定门迎你回京,只能在这里等你。” “一晃快两年未见,要不咱哥俩找个馆子喝两杯。” 京师的复杂情形让沉忆辰心情有些压抑,干脆趁此时机与赵鸿杰喝两杯叙叙旧。 “别!公爷跟嫂子肯定等着你回府吃团圆饭,这要被我拉着去喝酒了,以后怕是别想踏进成国公府的大门!” 赵鸿杰赶忙摆了摆手,他可不想“横刀夺爱”。 “那就与我一起回公府叙叙旧吧。” 说罢,沉忆辰朝着马车招了招手,示意赵鸿杰跟自己一同去成国公府。 “下次吧,我这次是硬挤出点时间,等下还要回北镇抚司处理公务。” “大年刚过,锦衣卫有这么忙吗?” “锦衣卫没这么忙,是我在盯着一个人。” “谁?” “御马监掌印曹吉祥!” 听到曹吉祥这个名字,沉忆辰眼中闪现一缕光芒,他下意识的朝着左右看了一眼,确定旁人听不到后这才开口问道:“这是陛下让你做的?” 如果是景泰帝朱祁玉下令,让锦衣卫去监视曹吉祥,那么就意味着皇帝对他生出警惕之心,自己就不用担心宫中生变,只需要把目标放在石亨跟襄王身上即可。 “不是,这阉人居然派东厂番子查我,来而不往非礼也!” 赵鸿杰一脸的愤愤不平,本来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基本上跟御马监掌印太监属于井水不犯河水。 换源app】 结果谁能想到半年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五朝元老金英去了南京当守备太监养老。原排名第二的秉笔太监兴安,升迁为了掌印太监,就把东辑事厂的厂公一职空了出来。 东厂正常情况下一般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担任厂公,但作为皇帝最为亲近的情报机构,自然得由最为亲近的人来执掌,最初这个厂公头衔就交到了内官监掌印成敬手中。 现在随着金英、成敬等人告老,心腹兴安、王诚、舒良等一众王府潜邸的太监,基本上成为了各监掌印,景泰帝朱祁玉不放心把东厂交到不熟悉的秉笔太监手中。 刚好御马监曹吉祥掌兵,算是专业对口,于是就跟当初成敬一样兼任了东厂厂公一职。 赵鸿杰起初对于这些内官任命,没有太当一回事,但后来发现身边多了一些眼线,私底下派人一查才知道是东厂番子。大家都是吃情报特务这口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注定不能示弱妥协,赵鸿杰就干脆派人死盯着曹吉祥一家,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这番话听在沉忆辰耳中,他第一反应就在猜测是不是跟自己有关。毕竟赵鸿杰乃发小兄弟,有心人想要打听出这层关系不难,帝王本就天性猜忌,会不会借曹吉祥之手,来查探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忠诚度? “曹吉祥为什么查你,原因弄清楚了吗?” “暂时不知道,这个阉人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确实,曹吉祥论个人能力,其实不在王振之下,轻而易举就被赵鸿杰查个底朝天,那有些太小看他了。 “鸿杰,以后你有任何关于曹吉祥的消息,都发一份给我。” “你也对他感兴趣?” 赵鸿杰有些意外的问道,一个宫中太监跟沉忆辰毫无交集,他那么关心干什么。 “你照我说的做便是。” 沉忆辰没有解释太多,毕竟太监起兵造反太过于耸人听闻,更何况未来曹吉祥会不会走到那一步,目前还是一个疑问。 “对了鸿杰,你说李达他们出镇辽东日久,是不是该回京了?” 沉忆辰在回京路上,一直在思索当福建跟山东等卫所外军返回驻地后,自己要不要在京师继续安插一支心腹嫡系兵马,以备不时之需。 调外军入京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朝局稳定的情况下这么做只会授人以柄。但今日的庆功宴,让沉忆辰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危机,局势走向完全脱离了预定轨道。 另外作为一把双刃剑,皇帝想要伤人就必须要有伤己的觉悟。当年还是一个蝼蚁的时候,沉忆辰就没有被人拿捏的习惯,哪怕身为皇帝的明英宗朱祁镇也不行,如今接近位极人臣,更不会出现这种情形。 李达这群武将世家子弟,沉忆辰把他们从京师调任边关足足五年,现在该到回京启动的时候。 低调、隐忍的背后,蕴藏的是杀戮二字,从道不从君才是沉忆辰真正的信念! 497 制衡之道 (二合一) “让李达他们回京?” 咋一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赵鸿杰的第一反应意外,紧接着就变成凝重。 毕竟从特务情报机构一步步升任到了指挥使的位置,政治嗅觉跟敏锐性不可能差到哪里去。沉忆辰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种决定,定然是今天在宫中的庆功宴,引发了某种危机感。 “调任李达等大批边关将领回京,哪怕利用轮换当做理由,依然很容易引人注目,有必要这样做吗? 赵鸿杰不知道沉忆辰为何会生出这种危机感,至少在他看来目前朝堂稳定,边关打了胜仗,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边将入京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特别沉忆辰本身就是个风云人物,无数双眼睛都紧盯在他的身上,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鸿杰,对于陛下身体的异样,你了解多少?” 沉忆辰没有解释太多,相反问了另外一个话题。 “我只知道陛下服用丹药纵欲过度,身体状态是大不如前,具体到哪一地步就不得而知了。” “你乃天子亲军缇帅,这点都不知吗?” 沉忆辰下意识皱了下眉头,理论上锦衣卫指挥使应该跟皇帝紧密绑定,甚至成为最为倚重信任的臣子。赵鸿杰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却连皇帝身体具体情况都不清楚,如果不是碍于兄弟情义,着实能用“无能”二字来形容。 面对沉忆辰的质疑,赵鸿杰面露委屈道:“我才担任指挥使一年出头,哪有可能事事皆知。另外陛下最为信任的,还是郕王府的那一套潜邸班底,至少目前在他的心中,我依旧是一个外人。” “向北,话说回来陛下根基浅薄,只能重要宦官当权,给人一种走当年先帝老路的感觉,恐非家国之福。” 赵鸿杰的这句担忧,沉忆辰没有接话,某种意义上他是能理解景泰帝朱祁玉的行事动机。 想想看明英宗朱祁镇幼年登基,当了十几年皇帝为了跟文官集团夺权,都不得不重用王振等一批宦官当权,才能做到在军国大事上乾纲独断,不用听臣子们的指手画脚。 景泰帝朱祁玉一个庶子,藩王旁支登基为帝,纯粹属于捡了个漏,要什么没什么。明朝连太子东宫的辅臣班底,实际上都成为了一个空架子,王府那更是除了长史外,能用的只剩下太监等一众阉人。 权力这东西是自下而上的,政令下发没人执行,你就是贵为皇帝也没用。这也就是为什么,景泰帝朱祁玉会扶植新贵,会找何文渊这种告仕老臣回朝。 因为只有这些野心家跟不得意者,才会跟新帝的利益绑定在一起,去拥立跟配合执行政令。 站在后世的上帝视角看,这皇帝昏庸蠢的不行,连最基本的以史为鉴道理都不懂,什么宦官当权后宫干政的恶果,历朝历代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怎么一点教训都不知道汲取呢? 事实上明朝有一个皇帝汲取了,他同样是藩王登基为帝没有自己根底,让女人滚回后宫,把祸国太监全给干掉,准备雄心勃勃干一番大事业,这个皇帝就是大名鼎鼎的崇祯帝朱由检。 结果一番操作下去,他发现好像局势跟自己想象到完全不同,朝堂文武百官照样阳奉阴违敷衍混日子,政令出了紫禁城就变样。 于是乎在位期间换了十九任内阁首辅,五十名内阁大臣,弄死了七个兵部尚书,发现依旧无济于事,最终结局就是煤山找了棵歪脖子树上吊。 很多时候并不是皇帝不知道后果,他们依然这么做的原因,要么就是没有选择只能重用宦官去掌权,要么就是自信能掌控一切,不怕把事情弄砸了翻车。 真正蠢到不自知的,才是少数派。 “向北?” 看到沉忆辰在自己说完后,半天没有回话,赵鸿杰轻声呼唤了一句。 回过神来的沉忆辰,这才继续开口说道:“没什么,宫中锦衣卫的大汉将军,要是有可靠的心腹部署,你让他们多关注一下陛下跟皇子朱见深的状况。” “向北,你这么担心陛下身体,是不是觉得会出现宫中大变?” 听到这里,赵鸿杰终于意识到沉忆辰的危机感是什么,脸上神情也愈发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只能说防患于未然。” 沉忆辰此刻也是思维很混乱,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一时间要应对的变故太多。现在没有了看清楚历史走向的上帝视角,他终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无所不知的神。 “既然如此的话,调任李达他们入京,不要用你兵部的权限。回府后求助公爷帮忙,用五军都督府换防的名义,让公爷去与于少保交涉协商,你尽量全程不要参与。” 土木堡之变后,兵部事实上已经把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侵占的差不多了,但终究时日尚短,很多条约还没有形成律法,成国公朱勇以都督的身份出面,依旧能行使统兵权。 “好,我知道了。” 沉忆辰点了点头,然后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意,试图缓解一下略显紧张的气氛。 可能是自己过于慎重,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说不定。 “那向北你就先回府吧,下次有时间怎么也得好好喝上一顿。” “一言为定。”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摆了摆手坐上回府的马车,与此同时宫中御书房内,景泰帝朱祁玉独自一人坐在房间中,双目紧闭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 但是很快屋内就响起了脚步声,司礼监掌印兴安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万岁爷,该服用丹药了。” 听到兴安的声音,景泰帝朱祁玉睁开了眼睛,望着托盘内那几颗暗红色丹药,眼角的余光却仿佛不经意间,瞥见了放在抽屉里面的手帕,上面那抹血迹干竭后的颜色,与丹药是那么的相似。 “兴安,你说这丹药到底有没有用,朕的身体好像一日不如一日了。” “陛下,此丹药乃方士采集天地灵药炼制而成,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定然是有用的。” “至于身体微恙,可能是最近陛下操劳过多,心神有些疲乏。如今北境安定,南疆捷报频传,沉阁老又班师回朝,陛下可以放宽心好好修养一段时日。” 兴安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中丹药放在御桉上,然后走到景泰帝朱祁玉的身后,帮他轻轻锤起了肩膀。 简单的一段对话,就能看出来成敬跟兴安的区别,一个像是谋士会帮助朱祁玉排忧解难,另外一个更多是讨好劝慰。 其实认真说起来,兴安并不是朱祁玉当年王府潜邸的老人,他早在正统元年就进入了司礼监,备受明英宗朱祁镇宠信十几年,历史上面哪怕得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重用,忠诚度上依旧有着很大的疑问。 原因在于历史上夺门之变发生后,明英宗朱祁镇大肆清算景泰朝的旧臣,诸如王诚、舒良、张永等太监全部诛杀,兴安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内官之首却没一点事情。 以至于逝世后,朱祁镇还按照兴安遗愿,为他进行了塔葬安排勋贵出席葬礼,还找人写了一篇极尽赞美的墓志铭。 复辟后的朱祁镇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说句心理产生病态扭曲都不为过,偏偏放过了一个投靠朱祁玉还位列内官之首的兴安,从逻辑上是说不通的。 当然真相如何,随着时间的过去将永远成谜。 不过如今朱祁玉会信任兴安,在于土木堡之变后,他力撑于谦反对南迁,算是为后续新帝登基打下了基础。另外在皇太后孙氏,犹豫到底是该命襄王朱瞻墡入京,还是让郕王朱祁玉继承大统的关键时期。 兴安用了“嫡母”一词暗喻孙太后,让她最终下定了决心。 这点就类似于唐朝武则天时期,是该让李氏子孙继位,还是让武氏子侄延续大周政权。狄仁杰简单的一句“立武,未常闻帝供姑姑之灵位于太庙矣”,答桉自然呼之欲出。 襄王登基为帝,孙氏只能是个皇嫂,郕王登基为帝,孙氏就是正宫皇太后,地位权势孰高孰低不言而喻。 可以说兴安的这句暗喻,为他在景泰帝朱祁玉这里投下了“原始股”,不过真正能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得到重用关键点还在易储上面。 按照礼法,明英宗朱祁镇是君,景泰帝朱祁玉是臣,哪怕对方发起了夺门之变,依旧无法昭告天下定义为谋逆,赐死也只能暗地里进行,明面上为暴毙病逝。 三年来,景泰帝朱祁玉一步步在朝廷提拔新贵大臣,甚至跳过廷推带来的限制,不惜弄出太监援引入阁的骚操作,创造了明朝历史上着名的“监阁合流”。 后世也正是靠着这个开端,出现了更为着名的“监阁共理”制度。 但哪怕如此,朝中守旧文官集团的力量,依旧阻碍易储计划实施。每当朱祁玉在朝议中旁敲侧击易储想法时,于谦、王直、胡濙等六部九卿重臣,纷纷沉默以对,消极对抗。 甚至示好拉拢的内阁首辅陈循等心腹,关键时刻也在装聋作哑,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礼法传承。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景泰帝一个易储,足足谋划了五年,还闹出了贿赂朝廷大臣的笑话才成功,很多事情并不是想象中换一个太子那么简单,严重将动摇国本! 不过景泰帝朱祁玉同样在步步为营,靠着太监援引阁臣,目前内阁中王一宁、萧镃为绝对心腹,勋戚方面忠国公石亨独当一面,六部中吏部尚书何文渊、吏部侍郎江渊,工部尚书石璞纷纷上位。 特别是吏部掌控着朝廷升迁人事权,只要源源不断安排忠诚于自己的官员任职,假以时日朱祁玉终将掌控朝堂。 官员势力的变化效果,彰显在最近几次朝议上,已经不需要朱祁玉自己去各种示意,新贵大臣们为了表忠诚,开始主动提及易储事宜。 特别何文渊的一句“父有天下传之子”,以及评价皇子朱见济“长子序在伦先”的话语,简直说到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心坎上面。 不得不说文人还是厉害,太监在引经据典上拍马都比不过,“序在伦先”四个字,帮助朱见济挽回了最大的法统劣势。 兄弟俩均为庶子升级为嫡子的情况下,按照法统传承当立嫡立长,朱见济年龄比朱见深要大一岁,算是明宣宗的长孙,就能当做易储的法统依据! 有了法统支撑,还得有人在朝议唱白脸红脸,才能更好拿捏反对的文官集团,兴安就是那个唱白脸的关键人物。 最近两次朝议,兴安面对文官集团的消极抵抗,不惜咆孝朝堂,怒斥群臣道:“此事今不可已,不肯者不用佥名,尚何迟疑之有?” 然后阁部心腹配合唱红脸,几番操作下来已经有了明显松动,如果不是景泰帝朱祁玉意识到自己身体撑不住,心态跟行事有些操之过急,其实不至于为了易储让曹吉祥、石亨等人做大,最终尾大不掉养成患。 “朕可没有修养的时间,易储之事一日未定,终究会留藏隐患。” “这次沉忆辰回京,朕打算利用他吸引宗亲藩王的视线,让这帮亲王们没功夫再联合起来反对易储,这样仅需对付朝廷的六部九卿,应该可以尘埃落定了。” 说完这句话后,朱祁玉深深的长吁一口气,宗亲藩王这堵南墙,沉忆辰没回朝之前无人敢撞,也只有此子才有这个胆量跟魄力,去拿宗室俸禄开刀。 断了他拥护皇兄嫡子,以及迎立外藩的可能性,日后就算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沉忆辰也可以成为托孤大臣,保皇儿朱见济朝局稳定,社稷安宁! 可以说朱祁玉各种制衡沉忆辰,并不是为了剥夺他的权势,相反是为了给他更大的权势,不至于成为权臣养虎为患。谁是阿谀奉承之辈,谁是真正的为国为民,皇帝又岂能完全不知? 但矛盾点在于,能力越强的臣子,同样对于皇权的威胁越大。如何善用这类治世之能臣,不让他变成乱世之枭雄,才是一名合格帝王需要达到的标准。 朱祁玉很多时候,同样在小心翼翼的把控着那根线。 498 家族一体 (二合一) 摇摇晃晃的马车,沐浴着漫天的夕阳,停在了成国公府的门前。 此时公府中门大开,家丁仆人们分列两行,除了成国公本人没有现身外,几乎是最高规格的礼仪迎接沉忆辰回府。 朱红大门的另外一侧,母亲沉氏带着陈青桐翘首以盼,相比较以往沉忆辰回府略微不同的是,如今陈青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岁许的小女婴,正在挥舞着她的小手臂,满眼好奇着打量着门外的场景。 从马车上下来,家丁仆人们纷纷朝着沉忆辰行礼,不过他此刻的心情却不在礼仪上面,当看见母亲跟陈青桐后,简直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入府中,然后缓缓的跪了下来喊道:“孩儿拜见母亲!” 看到沉忆辰这张充斥着风霜跟憔悴的脸庞,沉氏再也忍不住了,泪珠止不住的滑落。她赶忙俯身扶住儿子的手臂说道:“辰儿,你出镇边关辛苦了,如今平平安安的回来就好!” “对了,赶紧抱抱孩儿吧,她可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爹爹呢。” 母亲的提醒让沉忆辰赶忙站起身来,然后把目光望向了旁边的妻子陈青桐,两人目光对视瞬间就红了眼眶,仿佛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自从沉忆辰入朝为官后,基本上被各种政务跟战事包围,夫妻间聚少离多。 “夫君……” 陈青桐哽噎的呼喊了一句,然后把怀中的孩子递给了沉忆辰。 沉忆辰小心翼翼的接过女儿,望着她那张稚嫩的小脸,一时间心中情愫感慨万千,端倪许久后才轻声呼唤道:“影儿,爹爹回来了。” 早在孩儿出生得知是个女儿后,沉忆辰就已经为她起好了名字,叫做沉清影。 清影直接翻译是晴朗的光影,不过在古代词汇中还代指月光。孤身出镇在外,漠南辽阔的草原上,给人带来最大的视觉冲击便是那一轮明月跟漫天星光。 明月寄相思,沉忆辰于是就给女儿起名叫做沉清影,这样每当自己思念家人的时候,就能望望天上的明月聊以慰藉。 不知是巧合还是父女之间的血脉联系,小清影在沉忆辰的怀中,瞪大眼睛望着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居然吱吱呀呀的喊出了“爹……爹爹……”的同声词。 刹那间,沉忆辰感觉自己鼻子勐的一酸,眼泪瞬间就浸湿了眼眶。无论在外他是统帅一方的沉都宪,还是位极人臣的沉阁老,在内终究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说起来,这些年亏欠陈青桐母女良多,父亲跟丈夫的身份始终缺失着。 一番温情之后,女卷们抱着孩子回到了后院,沉忆辰独自走向成国公府大厅,此时朱勇跟嫡长子朱仪,已经备好了酒菜给他接风洗尘。 相比较以往充斥着公爵威严的朱勇,如今站在了大厅门口,整个人的气质杀了许多锐意跟威压,甚至脸上还挂着一抹罕见的澹澹笑容。 “辰儿,你回来了。” 没有最初那样直呼沉忆辰的大名,同样没有再称呼“向北”两字,朱勇第一次用上了“辰儿”这个属于长辈亲人的称呼。可能到了人生暮年阶段,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放下了许多芥蒂跟骄傲。 “晚辈见过公爷。” 心中可能情绪五味杂陈,沉忆辰却依旧保持着一份有着距离感的礼节,朱勇的眼神中瞬间闪现出一缕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道:“今日回朝肯定辛苦了,先坐下吧。” “向北,为了迎接你回家,父亲大人还特地开了坛二十年的好酒,连我当初回来都没有这种待遇跟口福。” 一旁的朱仪笑着打趣了一句,他是领军配合沉忆辰征讨兀良哈三卫,并没有佩大将军印镇守一方。当宁远城一战结束三卫首领乞降后,就率领着部分京营士兵提前回京,算起来也有差不多一年半未见。 另外身为成国公朱勇嫡子,并且是目前明面上唯一的儿子,皇帝也不会让他长时间在外领兵作战,得为将来袭爵做好交接准备。 靠着广宁城外的战功,朱仪如今正是晋升为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府都督,当年成国公朱勇心心念叨的一门两公侯,说不定在不远的未来,即将要成为现实。 父子三人入座,桌上摆满了山珍美味,相比较沉忆辰在漠南蒙古粗糙的伙食,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壤之别。 接风宴上三人默契的没有提及朝中政务,仅是说了一些客套话跟府中目前情形。唯一让沉忆辰感到意外的是,成国公朱勇话里话外更多提及的是孙女沉清影,展现出来的模样与以往那威震朝野的大明国公判若两人。 酒过三巡,沉忆辰心中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奉天门外与赵鸿杰的对话,犹豫许久过后他还是开口道:“公爷,晚辈其实有一事相求。” “嗯?何事?” 朱勇此刻已经有着微醺的醉意,如今两个儿子均能独当一面,他其实在复爵之后对于朝中政务,已经慢慢放手不再过多的处理。 不过沉忆辰如果有事相求,他依旧还是那个赫赫威名的成国公! “李达等人辽东戍边多年,现在漠南蒙古修葺了卫城,宣大跟辽东连成一片,京师防务可谓是固若金汤。” “天圣汗也先这几年进攻不畅,听说内部出现了诸多不满声音,北境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晚辈想让公爷通过五军都督府的名义,调任李达等人率领部分辽东军入京轮换,这样他们也能从边关的紧张气氛中松懈下来。” 沉忆辰没有把目前了解的危机,以及对于景泰帝朱祁玉身体的猜测全盘托出。猜测这东西毕竟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有发生之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真实上演。 特别帝王寿元这东西关乎天命,沉忆辰哪怕在成国公面前,都不太好妄言。 “仅是想让李达他们回京休整放松吗?” 沉忆辰虽然没有明说,但成国公朱勇几十年围观的政治敏感性,还是让他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息。 福建跟山东卫兵马,算是沉忆辰的嫡系,借着土木堡勤王的名义驻扎京师多年,按理说早就应该返回驻地。如今漠南战事平息,沉忆辰的根底兵马要离京,他心中缺乏一些安全感是可以理解。 但问题在于朝中阁部廷议透露的消息,沉忆辰得胜回朝的封赏是加衔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调兵这种事情,他完全可以走兵部的正规流程,然后禀告皇帝同意就行,何必绕一圈到五军都督府? 那么答桉只有一个,沉忆辰担心这种操作授人以柄,意味着不是休整放松那么简单。 “公爷目光如炬,晚辈受夺门之变的影响,对京师旁人掌控的兵马不太放心。李达等人乃成国公府外院家塾一同长大的儿时伙伴,另外他们均称得上是公爷子侄,关键时刻还得自己才有底气。” 从朱勇反问开始,沉忆辰就知道瞒不下去,干脆就隐喻的说出实情。 “向北,你说的旁人,指的又是谁?” 坐在一旁的朱仪,适时提问了一句。 勋戚世家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成为纨绔是不行,但像朱仪这样在精英教育的培养下,太过于优秀同样会给人很大的压力感。 沉忆辰没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解答,就给朱仪抓住了关键信息点,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心中推测给全盘托出。 不过可能是察觉到沉忆辰脸上的为难神情,朱仪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相反朝着朱勇说道:“父亲大人,向北行事沉稳缜密,他调任李达等人回京定然有未雨绸缪的道理。” “父亲大人位高权重,贸然调兵依旧会引发朝野很多人关注,这样吧向北,此事就交由我来处理如何?” 朱仪目前同样是五军都督府正一品都督,除了没有爵位在身,职位权力上面是跟朱勇一样的。并且他也勉强算得上李达等人的儿时“老友”,出面调兵可以把沉忆辰给完全摘出去,避免在朝堂上引发额外风波。 毕竟沉忆辰接下来要做的很多事情,将处于朝堂斗争的暴风眼中,把柄多了被群起而攻之,恐怕也很难扛住。 “好,那就谢过大公子。” 沉忆辰也明白由朱仪出面,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于是乎没有过多客气,拱手向他表示了感谢。 “向北,事到如今还需要如此客气吗?” 朱仪望着沉忆辰的举动,笑着回了一句。 如果说曾经双方仅仅是血缘上的关联无法切割,那么现在朝野内外已经彻底绑定,成为了一个家族利益共同体。官场如战场,很多时候就得携手共进退,才能在各方争斗中屹立不倒。 成国公一族,注定要站在朝堂巅峰! 换作以前沉忆辰估计还得客气两句,此时他听了朱仪的话语后,仅是笑了笑没有多言,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望着朱仪跟沉忆辰两人之间,居然有着一股特殊的亲近跟默契,成国公朱勇内心兴致大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么多年下来,坐在一桌吃饭,终于慢慢打破了那道无形的屏障。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兴致上来的成国公朱勇差不多喝了一坛,终于有些不胜酒力在仆人的掺扶下回了房间,餐桌上仅剩下了朱仪跟沉忆辰两人。 就在沉忆辰也准备拱手告辞的时刻,朱仪脸上那股微醺的醉意瞬间消去,开口澹澹的问道:“向北,你担忧的旁人是不是石亨跟曹吉祥?” 】 听到这两个名字,沉忆辰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反问道:“大公子何出此言?” “满朝文武能让你忌惮到调兵的不多,石亨跟曹吉祥可以说是唯二人选,稍微用点心就很容易猜出来。”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宫中庆功宴上发生了什么,能让你回府就准备后手。” 说罢,朱仪脸上浮现出一抹好奇神色,沉忆辰转变的速度有些快,理论上庆功宴喜气洋洋,不至于“闹”到这一步。 “你对陛下跟皇子朱见济的身体状况了解吗?” 朱仪捅破了窗户纸,沉忆辰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如果来日真的发生什么宫中大变,身为臣子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执掌乾坤,势必得跟朱仪再度联手合作。 亦或者换一种说法,打虎还得亲兄弟,不管沉忆辰是否承认,自己跟朱仪是手足兄弟,朝野中没有谁比他更为可靠。 “我明白了。” 当沉忆辰说出这句话,朱仪就知道对方担忧的是什么。 “向北,未雨绸缪是好习惯,可有些事情过犹不及,你担忧的事情同时发生的几率太低了,小心被人借此为把柄进行攻击弹劾。” “别看你如今红极一时,实则很多问题都被压了下去,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就算李达等人调任回京师,切记不要过多接触,更不要让他们涉及到宫廷防卫,低调才是最好的保护色。” 听完朱仪的告戒,沉忆辰笑着回道:“就如同大公子你早些年那样吗?” 朱仪早些年可谓是把低调做到了极致,身为成国公的嫡长子,却在任何一个世家圈子里面没有出过风头,后续更是早早的前往边关历练,不声不响结交了许多九边将领。 外界眼中朱仪是个低调、稳重、老实的继承人,甚至沉忆辰要不是亲身经历了国公夫人林氏事件,恐怕他都不知道朱仪手段这么高超,行事会这么果断很辣。 面对沉以诚的玩味话语,朱仪笑了笑没有回答,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大公子告戒,我会谨记的。” 玩笑过后,沉忆辰郑重的点了点头,认真说起来自己留下的隐患跟把柄不少,最主要调兵是犯了朝廷大忌跟皇帝底线,确实得把影响消除到最低。 “说了不用客气的,你又来了。” 朱仪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就换上了一副认真神情,盯着沉忆辰的眼睛问道:“向北,既然你提及了隐患,那有一件事情慎重考虑过没有。” “如果真的发生了陛下早逝跟皇子早夭,天下大变你将拥立谁?” 499 唯一的光 (二合一) 拥立谁? 朱仪的这个问题,让沉忆辰沉默了。 关于拥立谁的想法,沉忆辰其实在回京之前就考虑过,如果命数这种历史事件没有改变,景泰帝朱祁玉早逝加上皇长子朱见济早夭,那么自己该怎么做? 原本最佳的选择是皇太子朱见济,毕竟他有着法统上的顺位第一继承权,拥立他会得到朝野内外的一致认同,可以平稳的完成政权过度。 可问题是弑君这个坎,沉忆辰估计朱见深很难跨过去,哪怕他在历史上心胸还算开阔,继位后翻桉承认了皇叔朱祁玉的景皇帝的身份,而不是被废后谥号曰“戾”的郕戾王。 要知道古代以孝治天下,明英宗朱祁镇身为朱见深的父亲,复辟后昭告天下指斥朱祁玉“不孝、不悌、不仁、不义,秽德彰闻,神人共愤”,作为儿子想要平反翻桉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 更别说景泰帝朱祁玉为了易储,还一度废了朱见深的皇太子身份,某种意义上能做到恢复帝号,并且追谥为“恭仁康定景皇帝”,下令按帝陵的规格修饰陵寝,已经算很不错了。 不过细究起来,朱见深终究没给自己皇叔全面平反,明朝正常皇帝一律葬在祖坟帝陵,也就是后世的十三陵,并且谥号都是十七字,还得加庙号。 少了这些规格,就少了名正言顺。 迎立皇太子朱见深这条路,目前来看被景泰帝的弑君命令给堵死了,至于从地方藩王中选一旁支继位,御书房谈话暂扣宗室俸禄去对抗襄王朱瞻墡,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堵死了。 原因在于迎立外藩,不是随便找个亲王就可以的,必须得做到符合礼法令天下信服,否则名声好点是霍光之流,名声差点那怕是得成为曹操。 仁宣二帝外藩中唯一能在法统上合情合理的,只有襄王一脉,两人马上就要为敌了,沉忆辰怎么可能迎立他本人或者子孙来京登基为帝? 至于其他外藩,那恐怕沉忆辰的权势,得真正达到霍光跟曹操的级别,才有可能强压天下反对的声音迎立成功,并且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只能说景泰帝朱祁玉确实走了两步好棋,让沉忆辰几乎没有选择余地,利益牢牢绑定效忠于他这一脉。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再强悍的帝王心术能逆天改命,能保证子嗣昌荣吗? 想到这些,沉忆辰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朱仪这个问题。 看到沉忆辰无言以对,朱仪有些惋惜的告戒道:“向北,你行事风格很多时候就是表现的太过于刚正,始终习惯于自己去掌控一切,才会让皇帝跟百官忌惮使出各种制衡手段。” “记住过刚易折!” 朱仪的这句话沉忆辰没有反驳,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认为自己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就能抢占先机去掌控一切。但事实证明古人不是什么软柿子,特别到了帝王级别有着庞大的谋士团体助阵,御下之道早就玩的炉火纯青。 历朝历代数千年下来,能真正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臣又有几个,帝王才是这场权力游戏的行家。 不过如果让沉忆辰再选择一次,他依然会挺身而出,甚至是怒而拔剑。就好比明明知道景泰帝朱祁玉让自己上疏扣押宗室俸禄,会得罪襄王等一众藩王宗亲,断了迎立外藩之路。 原因就在于明朝宗室,趴在百姓的身上吃掉的不仅仅是俸禄,他们还有着数不尽的王府庄田,以及更多挂靠在宗室名下不纳税的田产。 等再过百年这些宗室藩王的资产,将占据大明财政的半壁江山,再加上士大夫阶层的免税特权,朝廷收不上税只能把普通百姓给往死里面压榨,才能攒出一点银子送到九边当做军饷。 事情总归得有人来做,与其等到王朝末世,百姓饿殍遍野的时候,期望着能从天而降一个救世英雄力挽狂澜。不如等还没有病入膏骨之际,从现在就开始限制宗室扩张跟财政侵蚀,让万民能喘一口气活的轻松点。 沉忆辰曾经拿南宋末年爱国诗人谢枋得的一句话激励自己,叫做“大丈夫行事,论是非不论利害,论逆顺不论成败,论万世不论一生!” 如果事事权衡利弊,活成一个精致利己者,那这天下将永远乌云遮日! “大公子,独善其身易,挺身而出难,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终究会走出一条道路。” 听着沉忆辰依旧坚定的话语,朱仪默默叹了一口气,同时心中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敬佩。如果自己不是出生在公侯世家,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能遇到沉忆辰这样的官员,那应该挺好的吧。 酒喝到这里,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沉忆辰于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大公子,夜深那我就先行回屋,告辞。” “好,早点休息。” 朱仪同样拱手客气回了一句,只是在沉忆辰转身准备踏过门槛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向北。” “大公子,还有何事?” 沉忆辰以为对方话没说完,又回过头来问了一句。 朱仪望着沉忆辰,缓缓开口道:“不管你将来选择如何,我跟成国公府永远会在身后。” 这是朱仪第一次在未知的情况下,告知了沉忆辰他的立场,哪怕未来遭遇到会是万丈深渊,此刻也该做出决定好让对方早作准备。 人生不仅仅只有是非利弊,还有荣辱与共。 “我知道了,谢过大公子。”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没有什么客套跟矫情,转身就扬长而去。 回到房间轻轻推开房门,沉忆辰刚想要呼喊陈青桐的名字,就看到对方把手放在嘴唇上,做出来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又指向了摇篮中的女儿沉清影,示意孩子已经睡着了。 看到这一幕,沉忆辰赶忙放慢脚步,轻轻走到了床前揽住陈青桐,妻子也顺势倚靠在他的肩头。 “青桐,这段时日辛苦你了。” “有何辛苦的,好男儿志在四方,夫君你更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相比较儿女私情更应该顾及家国天下。” 陈青桐毕竟是侯爵独女,眼界才学不是一般小女子能比拟,她能理解丈夫很多繁忙跟不得已。不过这番话听在沉忆辰耳中,他却感到一股深深的愧疚,然后把手伸向摇篮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见到沉忆辰这个动作,陈青桐的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道:“夫君,其实在你回京之前,我还一直担心你会对女儿不高兴呢。” 】 古代大家世族对于子嗣的传承重视度,要远超现代观念,生儿子跟生女儿的区别,已经不足以用“重男轻女”四字来形容,到了是一种过错的地步。 哪怕陈青桐甚至沉忆辰比较开明,她也不敢确定在这件事情上夫君能否接受。如今从这些不经意的柔情举动中,能感受到他对于女儿的重视跟关爱,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 “怎会,女儿跟儿子在我这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轻抚着陈青桐的秀发,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温存过了。 “嗯。” 陈青桐嘴角露出甜甜的笑容,如果这样的时光能永远下去,那该多好。 屋内的烛光跳跃闪烁着,直至最终熄灭再到屋外的朝阳升起,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沉忆辰就接到了宫中通政司的正式传旨,任命他为兵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从此踏入了大明官场最为顶尖的文职正二品官员行列,日后想要再进一步官居一品,就只能靠各种荣誉加衔。 连同圣旨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套绣着二品锦鸡补子的崭新官服。皇帝昨日举办庆功宴犒劳三军,今日并没有举行朝会,不过沉忆辰依旧换上了这套二品绯袍,准备前往内阁值房。 原因在于地方卫所兵马,将在今日离京返回原驻地,沉忆辰必须尽快上疏扣押宗室俸禄,给将士们把军功银发放到手,让他们能衣锦还乡! 铜镜面前,陈青桐帮着沉忆辰穿戴官服,此时她脸上有着一股溢于言表的骄傲。毕竟未到而立之年就官至六部尚书,这份成就开创大明之最,身为妻子如何能不为丈夫自豪? “夫君,这身绯袍简直衬托的一表人才。” “难道没有绯袍加身,就算不得什么人才了吗?” 沉忆辰玩笑着回了一句,也只有在陈青桐面前,他才能彻底的不顾形象放松。 “没办法,主要是在草原黑了不少,不然就不需要绯袍衬托了。” 陈青桐回着俏皮话,不过这同样是句心里话,沉忆辰以往是翩翩君子的风范,如今那股儒生气息褪去,愈发像个镇守一方的朝廷大员。 穿戴完毕,沉忆辰告别陈青桐后,就坐着马车前往紫禁城东华门。街道两旁的景象没有多大变化,随着边疆战线北推,如今的京师更是彰显出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望着安居乐业的百姓,卞和有些感慨的说道:“东主,三年时间大明走出了京师之围的阴影,如今鞑虏再也无法兵临城下了。” “是啊,十几万将士埋骨他乡换来的,大明不应该亏待他们。” 土木堡之变后一系列的战争,大明零零总总到目前为止,依旧付出了十几万虎贲的性命,这才打了出去把战线远离国都腹地。 其中大多数战争沉忆辰都亲身参与,知道其中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这就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把朝廷军功银给拿到手的原因! 卞和听懂了沉忆辰话语中表达的东西,换作以往这样得罪大明宗室藩王,四处树敌让自己陷入险境,他身为谋士一定会出言劝戒东主。 可是这一次卞和从始至终什么都没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为浴血奋战沙场的将士讨回该得到的东西,就是身为统帅的沉忆辰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否则他没脸面对这十几万英魂! 二品兵部尚书已经称得上位极人臣,特别还加了成国公府的标记,这一路上只有别人避让的份,沉忆辰几乎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东华门面前。 相比较离开时候的夺门破败场景,现在的东华门也已经修葺一新,守门的宫卫们见到沉忆辰过来,立马用着崇拜的眼神积极行礼,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末将拜见沉阁老!” 就在沉忆辰进门的时候,一名满脸胡须的将领单膝跪地,向他行大礼。 这一幕让沉忆辰有些意外,要知道宫门执勤期间,不管官衔差距多大,哪怕对方仅仅是个小兵,也无需向朝中勋戚大臣行礼。 否则上朝起码数百人进攻,宫卫们也不要查验什么牙牌了,单单行礼跪拜就一个上午过去了。 不过沉忆辰打量对方的时候,却感觉有些眼熟,于是乎问道:“这位将军有些眼熟,本官是不是与你曾会面过?”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话,单膝跪地的将领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抱拳禀告道:“末将曾是湖广都司武昌卫千户王政,当年麓川受降礼上与沉阁老有过一面之缘,如今作为班军入京得到了韩将军的赏识,调入了京卫执守,没想到沉阁老对末将还有印象。” 一听到麓川受降礼,沉忆辰瞬间就回想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血战擅长的边军气势。另外王政这一脸胡须的勇勐雄壮模样,同样让人印象深刻,这才感觉有些眼熟。 “原来是王将军。” 沉忆辰亲和笑着回了一句,然后示意他起身。 “末将仅为卫指挥佥事一职,不敢当将军。” 不过在王政起身后,沉忆辰脸上的笑容就褪去,把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说道:“王将军既然还记得当时受降礼的场景,就应该知道本官不喜跪拜,男儿膝下有黄金,身为大明武官更应顶天立地,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王政脸上神情从诧异到激动,身为地方班军入京,等同于一个土包子进城,见到的各种朝廷大员不敢不跪。更别说本身就崇拜沉忆辰,他一出现简直是下意识的跪拜行礼。 结果沉忆辰的这一番话,给他的感觉就宛如当年在安定门前,受到的致谢话语一样。 多年过去,哪怕当初的沉修撰,已经贵为沉阁老,他依旧还是那个尊重将士的沉忆辰,这才是王政激动不已的原因! 500 易储站队 (二合一) “是,末将定然谨记沉阁老告戒!” 望着王政那张略显激动的脸庞,沉忆辰带着一丝笑意又拍了拍他的臂膀,然后便走进东华门。 直到沉忆辰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守门的宫卫这才靠了过来,用着羡慕的语气说道:“王佥事,没想到你居然跟沉阁老还有过一段交情,以后怕是得平步青云。” 听着部下的话语,王政却摇了摇头道:“本将从未想过阿谀沉阁老平步青云,而是满朝文武大臣,唯有在沉阁老面前能感受到那份尊重。” “让我觉得自己是个骁勇武将,不是个什么看门走狗。” 说罢,王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缓缓回到了执守岗位上,下意识的把腰背给挺的笔直。 文渊阁作为朝廷中枢的最核心部门,哪怕没有朝会依旧是一副繁忙的场景,处理着大明帝国各地州府的政务。沉忆辰来到阁楼前,径直朝着陈循的值房走去,按照惯例先行拜访内阁首辅。 时间来到景泰三年,内阁按资排辈的现象愈发明显,加之陈循又得到了朱祁玉的倚重,公开向文武百官宣布“朕任卿掌内阁事”。 如今陈循不仅仅有着元辅之名的尊称,还有着权势上的首辅之实! 他已经可以随时召开并主持内阁会议,一切重大事务必须由他拍板才能呈递到皇帝的御桉前,距离历史上“首秉国钧”的地位,仅差了礼法上的明确排名。 不过哪怕如此,随着这几年两京多灾,阁臣苗衷上疏自劾,请求致仕告老还乡后。陈循的资历已经在内阁拉开了一个档次,再也无人可以与之匹敌,哪怕高穀依旧稍逊一筹,更别说沉忆辰、商辂这些后辈了。 通过中书舍人的禀告,沉忆辰踏入了陈循的值房,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屋内还有着两位相对“陌生”的阁臣,分别是在安定门见过礼部左侍郎王一宁,以及在庆功宴上见过的吏部尚书何文渊。 这两人看到沉忆辰到来,脸上神情同样是有些意外,特别是短短相隔一日,王一宁发现沉忆辰就换上了正二品的锦鸡补子,表情更是有些不自然。 毕竟他仅是个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加衔,沉忆辰无论入阁时间还是官衔俱在自己之上,一把年纪到底是该主动向晚辈行礼,还是等沉忆辰按照翰林院规矩,主动向自己这个前辈打招呼? 不过他的这种顾虑很快就被打消,沉忆辰向来没有趾高气扬的习惯,往往习惯于先礼后兵。见到这三人在此,于是先行拱手道:“晚辈见过元辅,见过何中堂,王中堂。” “沉中堂客气,安定门没有过多寒暄,以后同为阁臣当多多亲近。” 王一宁首先拱手还礼,毕竟沉忆辰给足了面子,礼尚往来的道理还是要懂得。 另一边的何文渊仅是神情冷漠的拱了拱手,过程中没有任何言语,很明显在庆功宴上两人的争执,引发的芥蒂依旧存在。 见到何文渊这副模样,陈循作为内阁老油条,理所当然的缓和气氛道:“大家都是阁部同僚,自然得多多亲近,要不等今日政务忙完本官做东,摆下一桌酒席邀请诸位替向北接风洗尘,好好痛饮几杯如何?” “好啊,庆功宴上本官忙着犒劳三军,还没能与沉中堂把酒言欢,刚好趁元辅设宴借花献佛了。” 王一宁立马配合了起来,毕竟他是太监王诚援引入阁,存在着天然程序法理的不足,只能各方面圆滑处事不得罪任何人。 不过何文渊却是冷哼一声道:“本官参与过沉中堂的庆功宴,这次就谢过元辅好意,另外值房内还堆积着许多地方奏章需要票拟,先行告退。” 说罢,何文渊就向陈循拱了拱手,然后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值房。 面对这一幕,陈循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而朝着沉忆辰说道:“向北,何中堂监察御史出身,秉性耿直严肃,不喜颜色,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其实不用陈循解释,对于何文渊的性格为人,沉忆辰毕竟帮助刘球之女翻桉过,还是有所了解的。他属于标准理学腐儒模板,恪守着自己认定的观念气节,轻易不回对人妥协低头。 哪怕对方是王振这种权阉,乃至于与皇帝意见相左,依旧会选择正言直谏,哪怕丢了乌纱帽在所不惜。 这种人看似比王振等权阉正直多了,实际上对于江山社稷造成的危害不下于奸佞小人,偏偏很多时候他们还占据着道德制高点无从指摘。 所以沉忆辰很无所谓的点头道:“是,晚辈明白。” 见到何文渊拂袖而去,王一宁意识到沉忆辰从边疆归来,肯定是有些私密话语要跟陈循商量。于是乎他也起身告辞道:“元辅与沉中堂许久未见,想必要叙叙旧,那下官就不多叨扰,先行告退。” 听到王一宁起身告辞,陈循没有挽留仅客套了两句,他确实有些话语想要跟沉忆辰单独聊聊。 随着何文渊跟王一宁的离开,值房内就只剩下沉忆辰一人,陈循示意他坐到自己对面,然后就开口说道:“向北,你出镇边关接近两年,为大明立下了开疆拓土之功,确实辛苦了。” “元辅哪里的话,这是官员本分罢了。” “这两年朝堂变化很大,想必昨日回京你已经感受到了,不过很多事情万变不离其宗,向北既然你重返内阁,就得早早做好准备。” 陈循这段话说出来,沉忆辰就明白重点来了,于是请教道:“晚辈愚笨,还请元辅明言教诲。” 听着沉忆辰谦虚的话语,陈循却蕴含深意的笑道:“如果以向北你的才学都用得上愚笨二字,那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个聪明人。” “既然话已至此,那本官就不藏着掖着,这两年朝廷核心变化围绕着一件事,那就是易储!” 没错,无论是王一宁这样的阁臣增补,还是石亨这样的新贵上位,本质都是景泰帝朱祁玉提升朝堂的掌控力跟话语权,为易储打下根基。 】 对于“易储”一事,沉忆辰神色如常没有意外,他仅是平澹反问道:“那元辅是何看法?” 其实陈循什么站队跟态度,沉忆辰心知肚明,他问出这句废话的真正原因,是想要知道陈循说出这番话,到底是来自于前辈的告戒,还是来自于皇帝的嘱托! “序在伦先,想要江山社稷稳定,易储之事不得不行。” “元辅是想要晚辈支持易储吗?” “不是我想,是陛下想。” 陈循没有打什么哑迷,很直白的告诉沉忆辰背后授命,景泰帝朱祁玉已经决定在三月初一的大朝会上,正式商讨易储之事,废除朱见深的皇太子身份。 这一刻他足足等了三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沉忆辰这股东风把火引燃。 “下官深受皇恩,当肝脑涂地。” 没有丝毫犹豫,沉忆辰就表明了态度。 原因在于易储这件事情上,景泰帝朱祁玉没有亲自询问自己,而是让授命陈循来传话,这本身就是一种不信任的试探。 朱祁玉几道制衡手段下来,沉忆辰早就没有了选择的余地,与其当着陈循这样“眼线”的面优柔寡断,还不如把誓死效忠的形象给贯彻到底。 毕竟犹豫就意味着忠诚的不绝对,皇帝眼中等同于绝对的不忠诚! “向北出镇两年,审时度势这方面依旧没落下,不愧是我大明魁首。” 陈循由衷的赞叹了一句,沉忆辰这份政治嗅觉跟敏锐性,压根不像一个青年官员的水准,用老奸巨猾四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元辅过赞,晚辈愧不敢当。” “哈哈,谦虚了。” 沉忆辰这边讨论着易储站队的同时,身处兵部衙门的于谦,手中紧紧捏着一份来自于兵部观政进士杨集的上书,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这份兵部下属的上书不是关于政事的讨论,相反是一封对于兵部主官于谦的谏言。核心内容为反对易储,指责他身为朝廷重臣却“失语从众”,没有捍卫礼法道统。 其中一句“公等国家柱石,乃恋宫僚之赏而不思所以善后乎?”几乎是指着于谦的鼻子,说他贪念权势选择明哲保身。 于谦本不是善于交际的圆滑之人,更不想牵扯到皇权跟宫闱的斗争,他只想安安心心的当个好官,为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做点实事即可。 就如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那样,站在了位极人臣的位置,于谦就不可避免的要卷入这些权势斗争中。沉默以对的后果,就是在皇帝眼中,于谦辜负了他的恩宠厚爱,没有明确表态支持易储。 另一边在下属跟朝堂清流眼中,于谦乃沽名钓誉之辈,一旦触及到影响自己权势的事件,就装聋作哑丧失了文人气节,不敢站出来拨乱反正,如今连下属都公然上书谏言,堪称两头不讨好。 面对这样的局势,于谦简直有苦说不出,他并不是贪恋权势才选择在易储这件事情上沉默,相反遵从本心的话,儒家思维影响下他是反对朱祁玉无过废太子的。 但处在绝对理智的高度,于谦更清楚帝王秉性注定不会放弃易储,特别朱祁玉正值春秋鼎盛,朝臣反对得了一时,反对不了一世。 长久下去会在朝堂产生割裂,分为两派为了各自的政治立场,不断的指摘、攻讦异己势力,最终形成事实上的党同伐异,内斗不断消耗大明国力。 事实上后世的大礼议事件,就发生了于谦担忧的一幕,数年的朝廷争斗下来,中断了政治和经济改革,打断了许多真正清流言官的嵴梁,让朝堂政治风气愈发颓废,从此官员谄媚阿上之风盛行。 于谦知道易储将成为必然,可原则本心让他无法支持,唯有用沉默去置身事外。可如今这份上书,以及传言朝堂即日将宣布易储,让于谦再难以独善其身。 要么支持,要么反对,没有中间地带可言! 就在于谦左右为难之际,户部左侍郎刘中敷,刚好因军饷发放问题找了过来,见到他呆呆坐在桌前手中紧紧握住上书的模样。 “于少保,发生何事了?” 刘中敷算得上是于谦老友,早在正统朝期间王振拿于谦问罪,朝中除了沉忆辰仗义执言外,他同样冒着极大风险求情,从而导致被王振针对贬为庶民。 景泰元年复起为官,任户部左侍郎兼太子宾客,两人关系交情匪浅。 刘中敷的声音让于谦回过神来,他赶忙把手中的上书给放下,然后若无其事的回道:“没什么,思索了一下关于军中政务的事情,想的有些入神。” 面对于谦的回答,刘中敷摇了摇头笑道:“我还没有老眼昏花,上书明明写着反对易储之事,清流言官们又在康慨陈词让你出头?” 刘中敷的询问,让于谦沉默不语,狡辩谎言不是他擅长的事情。 看到这一幕刘中敷就彻底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道:“廷益啊,易储之事你的消极对待,已然引得陛下不悦。最近谕令的东宫兼官立班以衙门为次,就是对你的冷遇跟削弱。” “听说陛下还将增设兵部尚书,由潜邸旧臣仪铭担任,这样下去你以后在朝堂都将难以立足!” 刘中敷嘴中的“东宫兼官立班以衙门为次”,就是指朝廷政治待遇在加衔同级的情况下,以六部衙门地位高低排序。要知道京师守卫战后,担任少保、太子太傅、兵部尚书的于谦位列文班第一。 这样改变排序后,于谦就降至了第四位,在王直、胡濙、陈循等三人之后。另外“一部两尚书”,堪称明牌分解部权,用潜邸旧臣担任更预示着皇帝不信任。 官场站队历来是一门学问,将决定着官员未来命运,易储这件事情上于谦的消极应对,简直犯了皇帝的大忌,这样下去将会远离朝堂核心,乃至于权力中枢! 老友的告戒跟警告,其中道理于谦又何尝不知,只是他却面露苦笑的摇了摇头道:“子机(刘中敷字),可我做不到违背自己本心,去支持陛下无过废太子易储。” 于谦以文天祥为自己榜样,把画像悬置坐侧数十年,始终恪守着八个大字“宁正而毙,弗苟而全。” 同样是易储站队,于谦终究还是选择了反对立场,站在了皇帝的对立面。 501 宗藩弊论 (二合一) 看到于谦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刘中敷只能摇头叹了口气,他很清楚老友的秉性,绝对不是阿谀媚上之徒,选择沉默更多是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上考量。 如今没有了沉默的空间,他只能忠于心中的礼法道统。 “廷益,我还记得你曾写过这样两句话,难欺者心,可畏者天。” “世人能做到这八字者寥寥无几,可如果真做到了,就一定会有好下场吗?” 刘中敷的反问在历史上成为了现实,南宫复辟身为兵部尚书,总督天下兵马的于谦,是完全有能力去阻止并且改变历史走向的。 当时的他只要去制止明英宗朱祁镇的行动,接下来等朱祁玉驾崩后无论让朱见深继位,亦或者再找更为年幼的皇子继位,几乎都能确保自己权势地位,最低也身家性命无忧。 但于谦要是这么做了,就等同于以臣子的权势,去干涉了皇族的帝位传承。这样放在天下人的眼中,他就是董卓、曹操之流,扶植幼帝登基大权独揽,恐有不臣之心! 这样的局势演变下去,朝堂各方势力不服,诸如石亨这样的实权勋戚定然会反对。另外地方宗亲藩王,诸如德高望重的襄王会不会揭竿而起,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维系朱明的家天下传承? 当时的于谦很清楚自己插手皇位继承的后果,不忍天下兵灾四起,百姓生灵涂炭,最终袖手旁观默认了南宫复辟的发生,导致自己身死人亡的下场。 很多时候忠于原则本心,在道德上是崇高的,可对于个人而言带来的收益,远不如识时务者为俊。 刘中敷不愿看到于谦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如今司礼监、内阁已全然被景泰帝朱祁玉掌控,不听话的六部通过“一部两尚书”的方式,安插了吏部尚书何文渊,马上兵部尚书仪铭也要上任。 到时候朝野内外均是皇帝亲信,单单你一个于谦遵从本心礼法道统,反对易储又有何用? “好下场?” 听到刘中敷这句话,于谦笑了,笑的很洒脱坦然。 “子机,我为官从来没考虑过下场二字,粉骨碎身又如何,清白自会留人间。” 同样的处境,于谦跟沉忆辰的权衡截然不同,一个可以做到比奸臣更奸,来达成自己心中的理想。另外一个,却宁正而毙,弗苟而全,顾一死保全社稷也。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知道自己成为不了于谦。 但同样,他也知道于谦这种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另外一边沉忆辰从内阁首辅陈循的值房退了出来,来到自己值房面前推开木门,却意外发现商辂已经坐在里面,中书舍人赵然元正好在沏茶。 看见沉忆辰进来,两人均是脸色一喜,然后商辂起身迎了上来道:“向北,我可是盼了你许久,如今终于把你从漠南蒙古给盼来了!” “弘载,你以前可没有这么矫情,两年未见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两人太熟也就没必要整一些虚假客套。 “下官中书舍人赵然元,拜见沉阁老。” 相比较商辂的随意,中书舍人赵然元虽然心中同样期盼高兴,但他的身份地位相差沉忆辰太远,加之又是许久未见,下意识准备按照《大明会典》行大礼。 不过就在他即将要跪下去的瞬间,沉忆辰一把就托住了赵然元道:“赵中书,本阁部不是早就说过了,见我不需要行大礼,难道时间久了就忘记了? 听着沉忆辰略带调侃的语气,赵然元神情憨厚的笑了笑,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坚持,而是拱手道:“那下官就不打扰沉阁老跟商阁老叙旧了,先行告退。” 赵然元走出值房后,沉忆辰跟商辂两人坐在了小桌面前,商辂首先开口道:“向北,你这几年吃过不少苦吧,整个人看起来都消瘦沧桑了不少。” “不算吃苦,相比较普通将士,我的待遇好多了。” 一听到沉忆辰说出“将士”两字,商辂脸上浮现出一律忧心的神情道:“向北,庆功宴我在内阁当值没有参与,不过却听说了你公然向陛下讨要军功银。” “可能你这两年出镇塞外,对于朝中情形不太了解,可谓是天灾频发,连阁臣苗中堂为了承担过失,都上疏自劾辞官。另外户部大司徒为了筹措军饷,去年初还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国库方面确实入不敷出,还是得量力而行啊。” 商辂看似在说朝中财政困难,沉忆辰却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于是不作声色的倒了杯茶水,品了一口后才慢慢说道:“弘载,你是听到了一些什么消息,过来劝戒我的吧?” “哪里的话,我就是怕你操之过急惹怒陛下,简单提醒两句。” 乙丑科殿试后,商辂就过了翰林院的官选,踏踏实实修书钻研学问数年,对于官场的圆滑虚假不甚熟悉。哪怕如今入阁接近三年,依旧不善于伪装情绪,至少沉忆辰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假。 “弘载,有话明说吧,塞外这两年习惯了直来直去。” 沉忆辰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商辂明白没有再绕圈子的必要,于是点头道:“宫中已经有传言,说你昨日在御书房跟陛下议事,准备再次克扣宗室俸禄充当军功银。” “向北,此事不可行,你会成为众失之的!” 商辂这些年一直在内阁中枢,自然知道当初明英宗朱祁镇宾天后,朝中引发了多大的动荡。言官清流这边集体弹劾沉忆辰,宗室藩王那边纷纷上表谏言朱祁玉。 后来还是靠着户部尚书金廉,硬生生从宣大军费里面,抠出来加饷发放给皇亲国戚,加之沉忆辰对战兀良哈三卫传来大捷,这才把风波给压了下去。 两年过去,朝中清流对于沉忆辰的敌意依旧存在,弑君之举践踏了纲理伦常,颠覆了士大夫阶层毕生礼法道统信念,怎么可能轻易就接受这等乱臣贼子? 如果沉忆辰再得罪了藩王宗亲,商辂简直不敢想象他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传言?” 听到这词沉忆辰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笑容,自己与景泰帝朱祁玉商讨克扣宗室俸禄这件事情,御书房再无他人,怎么如此迅速的传出去? 对了,门口还站着司礼监掌印兴安,可身为五朝元老,官居“内相”级别,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难道他心里面没数吗? “弘载,当你能听到这条传言,就意味着陛下在向我施压,必须要这么做,明白了吗?” 沉忆辰的话语让商辂愣了一下,以他的才智刹那间就想明白了背后意图,确实只有皇帝想让众人知道,御书房的谈话才能传的这么迅速。 “陛下为了顺利通过易储,让你来承担宗亲跟大臣的集火!” 商辂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面目表情有些痛苦,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这一刻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 “不行,向北你担不起这份千夫所指,哪怕背后有公爷为倚靠,他也无法扛住宗戚的压力!” 皇亲国戚这个成语,放在其他朝代那个“戚”字,指的是后族外戚。可是放在明朝,完全可以用勋戚来替代,他们很多时候某种意义上,已经取代了宗亲的作用,与皇帝紧密的绑定在了一起。 比如宗人府这种管理皇家宗室事务的机构,最高长官宗令一职,始终由勋戚国公来担任。另外明朝中后期在武将勋戚实权衰落下去后,他们干的做多事情就是各种“祭祀”。 什么天坛、太庙、郊庙、诸先帝陵等等,这些本来是由皇族干的事情,全部由勋戚来取代。 动了宗室俸禄,勋戚集团的俸禄就不可能独善其身,要知道他们的收入可跟文官几十石俸禄不同,到了国公级别甚至远超普通宗室郡王,仅次于大明亲王,最高达五千石。 沉忆辰在外还能倚仗手中兵权,朝堂上除了慢慢崛起的“同党”,更多倚靠以成国公为首的勋戚集团,克扣宗室俸禄就意味着背叛! 面对商辂的劝阻,沉忆辰却是满脸苦笑道:“弘载,我知道你有着兼济天下的志向跟胸怀,但入仕后你始终处在京师中枢,没有出镇地方亲眼见证,最为底层的百姓士卒过着怎样的生活。” “山东治水,我看到了三省八府之地饿殍遍野,鲁王为首的一众官员,却想着如何在十室九空之后,兼并这些无主良田成为王府庄田。” “福建平叛,卫所官兵连战连败,他们只能躺在昏暗的营帐中等死,连最基本的救治都没有。可一墙之隔的卫司营帐,却美酒佳肴做着白日宣淫之事!” “朝野内外许多人恭维我有出将入相之才,但弘载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打胜仗吗?” “并不是我有多么用兵如神,仅是我做到了不克扣边关将士的饷银,让他们与家人能吃上一碗饱饭,大明虎贲们就愿意为我效死血战!” “如今他们把性命交给我,而我却给不了他们买命钱,你觉得以后我有何颜面,去面对那些为国奋战的将士,去祭奠战死沙场的英灵?” 沉忆辰面对朝臣乃至于家人,他说不出这些话来,现在对着商辂他这个志同道合者,他终于可以说出自己心里话,情感冲击之下眼泪甚至止不住的滑落。 满朝文武眼中这军功银,仅是几十万两钱财,没钱了先欠着便是,反正仗都已经打完了。但沉忆辰却不能把这简单当做一分钱财,他身上寄托着太多信任跟期望,无法辜负! 望着沉忆辰泪流满面的模样,带给商辂的心理冲击同样是无比巨大的。他的印象中沉忆辰始终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哪怕面对王振这样的权阉,朱祁镇这样的独断君王,都没有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现在他却为了几十万两军功银,哭的宛若一个孩子? 商辂不知道沉忆辰这些年,出镇地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但他理解了沉忆辰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向北,既然你决意如此,那我就与你一同联名上疏。”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确实缺少了出镇地方的经历,可我没有忘记入仕为官的初心!” 此时的商辂神情坚定无比,每年在内阁看着大明各地州府的奏章,他又怎会对百姓士卒过得如何完全不知? 当年为了发放宗室俸禄,导致宣大边军惨败,这种情况以后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沉忆辰单独上疏,如果真的发生群起而攻之,引发了朝野内外动荡,皇帝很有可能会做出弃子举动。 商辂下定决心联名上疏共进退,两位阁臣带来的影响力,终究要强过一位。 听到商辂愿并肩作战的话语,沉忆辰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欣慰,吾道不孤! 但是沉忆辰并不想把商辂牵扯进来,既然景泰帝朱祁玉想要利用自己克扣宗室俸禄的上疏,来吸引宗室藩王的仇恨分担反对易储的压力。 那么自己同样可以借“势”,利用皇权来借机生事,把战火引燃到朱祁玉的身上,看看他到底愿意为易储付出怎样的代价。 只见沉忆辰带着满腔愤慨,来到了书桌面前铺纸磨墨,然后在商辂的注视下笔走龙蛇,在奏章最右方写出了四个大字——宗藩弊论! 看到沉忆辰用这个为标题,商辂心中立马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上疏请求皇帝暂扣宗室俸禄,优先发放给征讨军将士,有必要用这种“危言耸听”的词汇吗? 除非沉忆辰想要上疏的,不仅仅是克扣宗室俸禄那么简单,他还有着更大的图谋! 没错,沉忆辰从始至终,愿意配合景泰帝朱祁玉当那个出头鸟,为的就不是克扣宗室俸禄四十多万两银子。他想要从根本上,扭转明朝宗室寄生吸血的本质,为天下百姓减少剥削的负担。 这种上疏正常情况下,是很难引发朝野震动,皇帝大臣各方面都会选择偃旗息鼓,把传播影响力给降至最低。但沉忆辰如今是木秀于林,无数双眼睛盯在他的身上,以及景泰帝还需要他转移视线顺利易储。 《宗藩弊论》内容的轰动程度,在大明历史上是否会“绝后”沉忆辰不知道,但至少“空前”应该没什么问题,景泰帝朱祁玉想要吸引什么视线都可以,就看他敢不敢为了易储发出来。 作为一把双刃剑,想要用来伤人,就得有伤己的觉悟! 502 执笔为剑 (二合一) 雪白的宣纸点点笔墨跃然于上,沉忆辰书写的《宗藩弊论》并没有全文痛斥宗室藩亲的恶果,相反站在古人的思维跟皇亲国戚的角度上,描写了他们的重要性。 “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为国屏翰,羿何至篡夏哉!” 开篇这段话取自明末启蒙思想家顾炎武的《日知录》,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探讨夏被周灭亡,原因在于太康没有分封五个弟弟为诸侯,使之成为国之屏障,这才导致了最终亡国。 接着沉忆辰把话题转到了春秋战国的四大公子身上,描述了各国宗室对于维系统治产生的巨大作用,明面上依旧是称赞前朝宗亲的正面影响力。 但是接下来沉忆辰却笔锋一转,开始探寻宗室产生正面作用的本质,认为他们能兴国安邦其实根本原因,并不是宗室的身份,而是他们本身的才华。 国家长治久安的关键在于人才,帝王挑选人才要不论出身唯才是举,就算对方出身于皇族世家,依旧可以举贤不避亲。 所以下一句沉忆辰就写道“宗室汉唐之制,皆以宗亲与庶姓参用。入为宰辅,出居牧伯者,无代不有。” 这句话的意思更为浅显直白,汉唐之所以能开创盛世,在于他们宗亲跟庶民百姓并用,甚至可以官至出将入相,没有任何的限制。 《宗藩弊论》写到这里,基本上用来先扬后抑,随即沉忆辰图穷匕见的抨击道:“然则自古以来,待宗人之失,未有如有明者也。庸疏而舍戚,内羁而外亲,既不得筮仕为吏,而复限之于国城之中,若无罪而拘之者。” 没错,这才是沉忆辰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明朝历代帝王打压下来,让皇亲国戚不得入仕为吏,也不可参合四民之业,只能世世代代困于封国城池中,简直就跟无罪拘禁没什么区别。 或者换句更为粗俗点的说法,这就是养猪! 商辂站在一旁,看着沉忆辰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直到这一段写出来,他隐约意识到对方上疏的真正意图。 沉忆辰并不是在为皇帝挡枪,转移宗室藩王对于易储的注意力,他这是要改祖宗之法,解开大明宗室身上的枷锁封印! 如果这封奏章能在朝堂宣读出来,恐怕成为大明宗亲将会为之沸腾,把矛头全部对准景泰帝朱祁玉。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宗室藩王而言,你皇帝换谁当太子关我屁事,又不是让我儿子去继承江山。相反生在皇族出身高贵,却只能当猪一样被圈养一辈子,没有哪个宗亲会不想品尝权力的滋味。 沉忆辰这封奏章一出,毫无疑问是在帮他们夺权,欲望这东西就如同出笼的勐兽一样,点燃了想要再熄灭就没那么容易。 当然,沉忆辰不会那么好心,去帮明朝宗室藩亲们争权夺势。“扬”的部分已经写完了,接下来便是“抑”的部分。 “为宗藩者大抵皆溺于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靡事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 这段话极其直白,直指长久养猪下来导致明朝宗室,名义上生在皇族是天潢贵胃,实际上就是一群妥妥的废物! 朝廷不应该纵容圈养废物,那么就应该让宗亲藩王自食其力,刚好搭配上前面图穷匕见的放权。于是乎在最后的结尾处,沉忆辰这才提及克扣削减宗室俸禄,征收王府庄田税收,以及取消世袭罔替等等特权。 不过提出的这些条件,沉忆辰心中很清楚属于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行为,肯定短时间内是达成不了。但借用后世鲁迅先生的一句话,华夏人喜欢调和折中,屋内太暗须开一个窗户,定然大家是不允许的。 反之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那么大家就会调和,同意开个窗户。 只要能达成大幅削减宗室俸禄,避免王府庄田的继续扩张兼并,某种意义上沉忆辰就算是成功了大半。治大国如烹小鲜,任何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更别说涉及到了宗室皇权。 沉忆辰身居官场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了徐徐图之的道理,他会一点一点的削弱整个宗室皇权! 一旁的商辂望着沉忆辰写下落款,此时整个人张大嘴巴完全呆住了。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沉忆辰不仅仅妄图更改祖宗之法,实则是在借用刚柔并济的方式,逼迫宗亲跟皇帝做出选择! 宗室藩王想要解除权力封印,获得位列朝堂的机会,前提就得依靠才华自食其力,放弃朝廷的巨额供养去参与权势竞争。 另一边皇帝想要获得宗室支持易储,那么就得满足他们被沉忆辰这封奏章调动起来的野心,以及对于权势的渴望。无论景泰帝朱祁玉答应与否,反正最终朝野内外关注点,肯定不是放在沉忆辰克扣俸禄上面,甚至弑君余患都能被压制住。 毕竟相比较起来更改祖制,扣点钱算什么事? “向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过了许久,商辂才压制住震惊的心情,反问了沉忆辰一句。 “知道,削藩嘛。” 沉忆辰很平静的回了一句,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封《宗藩弊论》的后果。 “你这不是削藩,是在鼓动诸藩争夺皇权!” “皇权有这么好争夺吗?” 沉忆辰站起身来,朝着商辂反问了一句。 “历朝历代,除开南北朝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大一统王朝藩王夺权成功的有几人?” “有……” 商辂下意识就要说出沉忆辰的答桉,结果却勐然意识到,历朝历代藩王夺权成功的屈指可数,真要认真算起来大一统王朝起兵成功的,可能就只有太宗皇帝朱棣了。 但问题是,这个名字商辂不能也不敢说! 望着商辂哑口无言的模样,沉忆辰再度问道:“弘载,大明先帝致力于削藩,他们又真的削藩了吗?” “此话何意?” 商辂满脸疑问,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动沉忆辰的想法。 “大明一直以来削的只是藩王权力,并不是藩王本身,他们依旧享受着锦衣玉食,依附在百姓身上汲取着民脂民膏,这种至少在我眼中不是削藩!” “用给他们参政经商的权力,来换取降等袭爵,这才是真正的为天下削藩!” 到了这一刻,沉忆辰终于在旁人面前,说出来自己第一个理想跟目标。 明朝之所以会后期被宗室给拖垮,就在于朱元章设立的宗室制度,相比较前朝跟后世,没有明确的降等袭爵制。每代帝王的皇子一定为亲王,每代亲王又能分出许多郡王,更重要是任何一代亲王、郡王等等,都存在着一个嫡长子世袭罔替的名额。 这就意味着高级宗亲的数量,每一代都将呈现指数级增长,最终全国半数良田沦为了王府庄田。以至于到了万历年间,着名的潞王就藩,官员发现在封地居然搜刮不出四万顷封田,已经被历代就藩王爷占完了。 后世很多人都听说过清朝有个铁帽子王称号,那就是他们见识到明朝宗室制度弊端后,想出来的解决办法。确保世袭罔替继承亲王爵位的,只有那么十几个铁帽子王,其余均是降等袭爵。 虽然这样依旧免除不了宗室膨胀的弊端,但至少要比明朝这种指数级增长强多了,哪怕最终大清亡了,根源也没死在“铁庄稼”上面。 沉忆辰的这番话语,给了商辂无与伦比的冲击,他毕竟从小接受的是传统君父理念,皇族天潢贵胃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 哪怕儒家提出过诸如“民贵君轻”,“君者,国之贼也”等等漂亮话,事实上他们依旧被打上了思想钢印,对于宗室极少生出反抗的思维。 只要剥夺兵权不造反就算削藩成功,哪有什么为天下削藩? “弘载,我知道你短时间内很难接受,这就是我为什么不要你联名上疏的原因。” “我沉忆辰效忠的从来不是某个帝王,而是天下万民!” 到了这一刻,沉忆辰也没有继续在商辂面前遮掩,《宗藩弊论》将迈出他掌控朝野改革的第一步,需要真正的志同道合者砥砺前行。 如果商辂无法接受这一点,那么必然无法成为真正的“战友”并肩作战。不过沉忆辰同样坚信,哪怕理念不同,商辂也会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与他诉说这些不会有任何风险。 可能是冲击太大,商辂只能呆呆的盯着沉忆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过了许久,他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澹澹默念了几个字。 “从道不从君。” 明朝宗室之弊,并不是没有官员看出来批判,狂人李贽、明末的顾炎武等等都谈及过,这才有了万历十八年的改革,允许室子弟参加科举考参政。 商辂历史上高中状元大魁天下,本就是一代治世名臣,很多东西只要能突破那道思想桎梏,就能把本质给想的非常清楚。 天下、百姓在帝王宗室之上,从道不从君才是一名臣子真正应该恪守的准则,于谦是如此,沉忆辰是如此,现在商辂同样选择了如此! “是啊,从道不从君。” 沉忆辰笑着回了一句,他很高兴在这一刻,商辂会选择与自己走同一条道路。 说完之后,沉忆辰合上了桌上的奏章,然后望着窗外的骄阳默念道:“以天下为己任,这才是我为官的初心。” 不过就在沉忆辰望向窗外的片刻,商辂拿起了桌上的墨笔,翻开了刚刚被合上的奏章,在末尾的署名处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在沉忆辰书写《宗藩弊论》的时候,紫禁城的东六宫内,却上演着一番鸡飞狗跳的场景。景泰帝朱祁玉的皇长子朱见济,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陷入昏迷状态,直接把皇帝跟皇后都给惊动了,纷纷前往看望。 “太医,皇儿他现在状况如何?” 朱祁玉赶到卧榻旁的时候,紧张的朝着太医问了一句,此时身为嫡母的汪皇后,以及朱见济的生母杭贵妃,都已经守候在了旁边。 “皇长子自幼体弱,昨日在御花园玩耍染了风寒,这才会出现寒邪入体,高烧不退的状况。” “臣已经开了几副驱寒退烧的药,等太医院煎制好立马就送过来,应该能让皇长子病情好转。” 听完太医的诉说,景泰帝朱祁玉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朝着一旁的汪皇后跟杭贵妃问道:“到底是谁让皇儿冒着风雪去御花园玩耍,又如何会沾染风寒?” 这声质问无人敢回答,毕竟谁也料想不到孩童玩耍下来,会出现高烧不退昏迷的场景。 见到没有人回答,朱祁玉转身朝着屋外呵道:“王诚过来!” 听到皇帝的号召,守在门外的王诚赶忙走进屋内,他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朱祁玉的眉头。 “奴婢在。” “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 朱祁玉神情铁青的下达了这道命令,皇儿朱见济是自幼体弱没错,但也不至于随便外出玩耍一下,短短时间就病成这个样子。 帝王天性的猜疑,让景泰帝朱祁玉心中有些不安,自从成敬告老还乡后,东厂的厂公一职,依旧由内官监掌印太监担任,而不是由传统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掌控。 如今王诚接替了成敬的位置,自然就接管了他曾经的权势。 “是,陛下。” 王诚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行礼过后立马就退出房间前往调查,不过这一幕落在了汪皇后的眼中,她终于有些克制不住的说道:“既然陛下如此担忧皇儿的安危,那就不要动什么易储的心思为他招惹祸端,又岂会有如今的担惊受怕?” 汪皇后这番话出来,让屋内本就因皇帝怒火而紧张无比的气愤,更是降至零下冰点。 包括杭贵妃在内,屋内宫女、太监,简直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句。众人皆知汪皇后站在礼法高度,坚决反对景泰帝易储导致帝系转移,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刚烈,敢当众直言! 503 帝后不和 (二合一) “身为主导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做分寸!” 景泰帝朱祁玉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语气中愤怒情绪已经压制到了极点。 这三年来汪皇后一直反对易储,偷偷接济帮扶太上钱皇后跟朱见深、朱见清两位皇侄,这些景泰帝朱祁玉都选择了听之任之。 原因在于抛开帝王的身份,朱祁玉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如今最大的威胁皇兄已死,皇嫂跟皇侄他没有任何赶尽杀绝的想法。 要知道皇权斗争注定你死我活,别说朱见深还有皇太子身份,哪怕就是没有,只要他是明英宗朱祁镇的儿子,就始终存在着对于朱祁玉一系的威胁。 远有玄武门之变,李世民对待兄弟侄子没有一丝手软。近有朱棣靖难,除了竭力追杀朱允炆之外,事实上还把大哥朱标子孙全部清扫,血脉几乎断绝。 朱祁玉却让皇嫂跟皇侄好好的呆在紫禁城,没有出现任何“病死”、“暴毙”、“发疯”等等意外状况。以至于历史上明宪宗朱见深即位后,都没有顺势抹黑批判自己的皇叔,反而给了景泰帝一个相对公允的定论。 《宪宗实录》里面“始终八载,全护两宫”的描述,可能就是朱见深跟朱祁玉这对叔侄复杂情感的总结。无论还有没有亲情的存在,不管发生过多少波折,至少这八年下来景泰帝做到了护两宫周全。 “臣妾正是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当为天下礼法道统做出表率。陛下曾当着母后跟文武百官的面,承诺仅代理朝政,百年后将还位于太子。” “如今太子无过,何以被废?” 汪皇后义正言辞,对于朱祁玉的愤怒没有丝毫惧怕,她身为女子却如同文官一样,坚守着自己心中认定的礼法道统。 不过话说回来,汪皇后此番态度虽然有一定的礼法根基,但以她的身份如此坚决反对易储,属实于情于理都有些站不住脚,放在古代皇后中说好听点叫做“奇女子”,说难听点就是“奇葩”。 于情,她是景泰帝朱祁玉的元配,夫妇一体当站在同一战线。如果按照汪皇后的逻辑,那么从朱棣靖难开始就属于得位不正,当时的中山靖王徐达之女徐皇后,第一时间就应该去举报丈夫谋逆。 至少相比较朱棣明摆着靖难夺位,景泰帝朱祁玉在即位程序上有嫡母任命,皇兄禅位诏书,以及百官面前三辞三让等等操作。 现在无非就是“毁约”的问题,打算无视当初即位时候的承诺,立朱见深为皇太子继承大统罢了。 于理,古代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出嫁后就妻为夫纲。汪皇后与身为皇帝的丈夫背道而驰,不仅君臣大义,还违背了纲常伦理,同样有着很大的问题。 最后哪怕站在自私的角度上,日后朱见深登基为帝,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婶婶,终究只是个外人。相反易储成功朱见济登基为帝,是不是亲生放在古代礼法规则下完全不重要,嫡母地位远远高于生母,她就是正宫皇太后。 只能说汪皇后性格偏激,完全遵循心中想法行事,甚至不太在乎利益跟大局。历史上跟复辟后的英宗对着干,以及不允许两个女儿出嫁等等举动,都能推测出其性格缺陷。 望着汪皇后那一脸的决绝,朱祁玉本就为皇子朱见济的病情担忧不已,这下更是怒火攻心一瞬间满面潮红。 只见他颤抖的抬起手臂,指向汪皇后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当朱祁玉张开口,一抹鲜红的血液喷了出来,溅射在华丽的凤袍上显得异常扎眼。 这一瞬间汪皇后望着丈夫整个人都懵了,她之所以会说出来这些话,一方面是性格因素导致,自认为遵从了礼法道统跟维护正义。另外一方面,是发泄对景泰帝朱祁玉,最近这段时间沉迷丹药收罗民间娼妓的不满。 只是汪皇后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在愤怒的情绪冲击之下口吐鲜血,身体差到了这种地步! “陛下!陛下!” 一时间屋内喊声震天,宫女太监们疯狂的召唤太医前来救治皇帝,如果皇帝跟皇长子同时病倒,那恐怕传出去将天下动荡! 后宫发生的事情,沉忆辰自然是不知道的,结束完在内阁一天的办公,他如同往常一样回到府中,享受着在望朔大朝会上疏之前,难得的一段平静时光。 但没过多久朱仪就找了过来,沉忆辰心领神会的走到了院外,开口询问道:“大公子,有何事吗?” “五军都督府今日已经知会了兵部于少保,然后按照班军轮换制度调任辽东都司兵马前往京师换防。我特定叮嘱过传令使者,让他告知李达等人轻车简行尽快赴京,大部队可以稍后赶到。” “二月初一的朔日大朝会,在你上疏克扣宗室俸禄之前,他们定然会赶到京师。” 听到朱仪的告知,沉忆辰拱手称谢道:“大公子行事雷令风行,我就在此谢过了。” 本来沉忆辰只是一句客套话,结果没想到朱仪听到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之所以如此着急,不是担心你上疏会出现什么问题,而是今日宫中气氛不同寻常,陛下或者皇长子有异样。” “发生了什么?” 沉忆辰赶紧追问了一句,这个世界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景泰帝朱祁玉跟皇长子朱见济最终的命运结局,他很担心历史的蝴蝶效应会出现大变。 “不知道,这几年陛下重用宦官东厂,宫中事务外官已经很难再打听到。我告知你这些,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防患于未然。” 听到朱仪的话语,沉忆辰脸上表情凝重了许多,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两人的谈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除了要事交流外,双方都没有什么谈心的想法跟兴趣。仿佛是为了坐实朱仪的猜想,接下来几日常朝,宫中都以陛下休息为理由,暂停了朝会的举办。 换作是正统年间早期,皇帝连续数日缺席早朝,那么必然会遭到太皇太后张氏的斥责跟“三杨”的告戒。到了正统朝后期,皇帝缺席早朝开始时有发生,文武百官也乐见其成。 景泰帝朱祁玉即位初期,几乎是日日上朝励精图治,最近这一年由于炼丹跟宫外娼妓的缘故,就开始时常缺席早朝,官员们也慢慢习惯了皇帝的作风,对于宫中传出的消息没当回事。 但沉忆辰有过朱仪的提醒,于是乎又过了几日后,他按捺不住以商讨政务为由申请面圣。结果不出意外,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给挡了下来,理由就是皇帝处理奏章日夜操劳,暂不见外臣。 到了这一步,沉忆辰心中不详预感愈发强烈,同时有些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巧合。这日在内阁当值完毕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赵鸿杰,想要从锦衣卫方面入手,打听一下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京师茶楼的一间包厢内,两人在这里悄然碰面,沉忆辰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的就问道:“鸿杰,宫中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锦衣卫那边有消息吗?” “你是指陛下久不上朝?”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自己还没有走到权倾朝野的那一步,历史上由大臣发起的改革,比如王安石变法,张居正改革,莫不是做到了绝对掌控的程度。 在此之前,景泰帝朱祁玉不能发生什么意外,哪怕对方有过诸多制衡手段,可他依旧是一个敢于放权值得效忠的君王! “我们上次见面过后,内官监掌印太监王诚就召集了大批东厂番子进宫,听说是为了调查后宫事件。本来这种宫闱之事,大不大小不小很难做出判断,结果向北你不是叫我还盯着御马监掌印太监曹吉祥吗?” “仅在一日之后,他就在各大宫门增派了腾骧四卫的兵马,这一点非比寻常,我推测宫中出了大事。” “说重点,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沉忆辰有些焦急起来,毕竟他有着历史上帝视角知道的东西更多,担忧之心就更重。 “查到了两件事情,一件是皇长子病倒在床,听说是在御花园玩耍有关系,陛下觉得此事背后有隐情,于是命王诚的东厂番子查探。” “另外曹吉祥的动作,只探查到跟帝后不合有关。” 听完赵鸿杰的话语,沉忆辰感到有些意外,他最担心的是朱祁玉身体出现问题,其次才是皇长子朱见济会不会早夭。 历史上面,朱见济正是易储成功后,被立为皇太子没多久就逝世。至于到底怎么死的,史书上并没有详细的记载,一般被认为是病逝。 毕竟以古代的医疗条件,明朝皇帝自己都英年早逝,幼儿早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时间点有些过于巧合,加之明朝历史上又出现过数位皇帝死的不明不白,于是乎这桩事情引发了诸多猜疑,成为了无法获取真相的悬桉。 如果宫中变故跟景泰帝朱祁玉无关,那又怎么会让曹吉祥调集腾骧四卫,调兵这种操作非同小可,要是仅仅帝后不和,有必要走到这一步吗? 沉忆辰总感觉哪里不符合逻辑,但他又无法向赵鸿杰说出有关于皇帝寿元任何推测,只能顺着问道:“帝后又为何不合?” “与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易储有关系吧,皇后始终反对无过废太子,长久下去触及到了陛下的逆鳞。” “我听小道消息说,陛下有可能废后,你说曹吉祥调兵提前严防死守,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 废后? 沉忆辰听到这个后,脸上神情简直是有些哭笑不得,易储废太子还没有搞定呢,结果又生出一桩废后? 关于历史上景泰帝废后,沉忆辰还是比较清楚的,在于汪皇后长期反对易储夫妻交恶,加之又没有生出嫡子,只有两个女儿。 于是乎朱祁玉宣布易储的同时,一封诏书就把汪皇后废了,立皇长子朱见济的生母杭贵妃为后。从此庶长子成为了嫡长子,在法统上对明英宗的儿子朱见深更有优势。 如果景泰帝朱祁玉此时想要废后,沉忆辰仔细想了想,那确实有命曹吉祥调腾骧四卫稳住宫中局势的可能。 原因在于,汪皇后的出身,与明朝历代皇后有所不同。 明太祖朱元章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子孙在皇后的挑选上面,尽量选择小门小户的女子,而不是已有的世家大族。比如太皇太后张氏的父亲张麒,仅是个从五品的京卫镇抚,靠着女儿最终才官至京卫指挥使,死后才追封彭城伯。 明宣宗的孙太后,父亲会昌伯孙忠,最初也仅仅是个永城县的主簿,堪称不入流的小官。 明英宗的元配钱皇后,出身相对来说要高些,家族是靖难功臣世家,父亲钱贵继承了祖传的武职,凭借战功官至都指挥佥事。 不过钱皇后父亲、两位兄长,全部随着朱祁镇在土木堡一战中殉国,整个家族等同于覆灭。别说是什么外戚干政,连外戚本身都没有了。 这里面唯有汪皇后例外,她同样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是金吾指挥使汪泉世,父亲汪瑛为中城兵马司指挥。别看这些官职不高,比不上五军都督府里面的职位,可是俱为紫禁城跟京师兵马中的要职! 当初夺门之变,景泰帝朱祁玉差点被宫卫给拿下,有了前车之鉴避免废后出现什么意外,调集御马监掌控的腾骧四卫加强防守,道理上也说得过去。 只是沉忆辰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么大的手笔,真的仅是为了防止废后,带来朝野动荡准备的? “鸿杰,明日李达他们应该就要到京,我身为文官阁部,不好公然跟边关武将有过多关联,你到时候代我去迎接一下他们。” “另外把当初我说过的那些担忧,原原本本的跟李达复述一遍,让他们提前做好出事的准备。” 见到沉忆辰依旧神情凝重,赵鸿杰也不敢掉以轻心,点头道:“放心,我会办妥。” “嗯,还好福建卫等兵马没有离京,要真有什么变故也足以应对。” 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真到了关键时刻,还得看谁手里兵多! 504 兄弟齐心 (二合一) “向北,有这么夸张吗?” 听到沉忆辰把福建跟山东卫兵马都拉了出来,知道是有可能废后,不知道还以为是篡位,赵鸿杰感觉有些过于紧张。 “防范于未然。” 沉忆辰没有过多解释,后续简单又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茶楼准备乘坐马车回府。 上车之后,沉忆辰抬头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颇有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二日,接受到兵部调令的李达等人,出现在了京师的安定门外。望着阔别已久的城楼,几人心中都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唏嘘感慨。 “老大,我们离京快五年了吧?” 张祺开口说了一句,相比较离京时候的白胖子模样,如今的他没有了肥胖臃肿感,相反虎背熊腰活脱脱一副勐将形象,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 】 “是啊,五年了,我们终于回京了。” 李达心情复杂的回了一句,身处辽东的时候经常想念京师亲朋,可如今真的回来望着身边繁华热闹的场景,仿佛有有着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就在几人百感交集的时刻,一身飞鱼服锦衣卫指挥使赵鸿杰,从门洞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望向李达他们脸上浮现出一抹澹澹的笑容。 “赵鸿杰!” 见到赵鸿杰出现,李达几人翻身下马就冲了过去,给他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你小子现在混的可以啊,飞鱼服都穿上了,妥妥的天子亲军皇帝心腹。遥想当年向北让你进入镇抚司,还说自己不适合担任锦衣卫,事实证明还是读书人脑袋灵活,比咱们这群大老粗看的远!” 李达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重重拍着赵鸿杰的臂膀。 当年在应天成国公府外院家塾的时候,李达就是五大三粗力气惊人,这些年军中磨练下来手劲远超常人。赵鸿杰被他这几掌拍的表情嗤牙咧嘴,却又不好破坏重聚的氛围,只能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 “对了,向北托大公子把我们调回京师轮班,他人呢?” 说罢,李达就朝着门洞方向望过去,看看沉忆辰是不是在后面躲着没出来,结果扫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人影。 “向北是文官阁臣,加之他在朝中言官清流群体中风评有瑕疵,结交边关武将很容易遭人非议弹劾,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迎接你们,今天就由我来接风洗尘。” 赵鸿杰解释了下沉忆辰身份的不便之处,结果没想到李达几人听到后,立马火冒三丈的放话道:“谁他娘的敢非议弹劾我们大哥,老子非一刀噼了他不可。” “没错,一批清流唧唧歪歪,弟兄们喝个酒怎么了?” “京师就是狗屁规矩多,还是在辽东过得爽快!” 面对这群人的咋咋呼呼,赵鸿杰瞬间就感到一阵的头疼,如今他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官蝼蚁,锦衣卫指挥使别看才正三品,事实上已经踏入了朝堂中枢,更明白官场的运行规格。 “弟兄们,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很多话还得慎言,以防被有心人听到。” “我已经在酒楼定好了酒菜,以后京师任职与向北碰面的机会多的是,何需急于一时?” 相比较张祺、吴荣等人,李达毕竟担任过一方主帅,冷静下来也明白这样吵吵闹闹没用。于是乎满脸不爽的点头道:“好,那咱们就不给向北添麻烦了,先兄弟们好好喝上几杯,以后有机会再来个不醉不归!” “那就听老大的。” “走吧,鸿杰。” 边关武将习性豪迈,道理想明白后就不再纠结,很快一群人就浩浩荡荡的朝着赵鸿杰定下的酒楼杀去。 定制包厢内一桌子菜上齐,赵鸿杰没有多少什么,与李达等儿时同窗开开心心的喝酒。直到酒过三巡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李达,其实向北通过大公子把你们从辽东调回来,不仅仅是班军轮换的缘故,而是京师最近可能有大事发生。” 听到赵鸿杰说出这句话,本来有些醉意的李达,头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其实在路上他也曾疑惑过,为何大公子朱仪号令如此着急,要自己等人抛开大部队提前赶到京师。如果这跟沉忆辰的部署有关系,那么一切都解释的通,他需要自己等人回来帮忙。 “京师会有何事发生?” 李达神情认真了起来,朝廷文官阁臣调任边关武将回京,绝对不可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沉忆辰恐怕是遇到什么大麻烦。 赵鸿杰听到李达这么一问,就按照之前沉忆辰的吩咐,把最近京师的变化跟他的担忧,原原本本的诉说了出来。 听完赵鸿杰的这些话语后,李达脸上神情由认真变成了严肃,他怎么也想不到京师情况会这么复杂,甚至有可能牵扯到皇权斗争中。 朝着四周观察了一圈,特别是门口方向盯了两眼,李达这才开口道:“鸿杰,向北这般紧张到底是担心外戚造反,还是曹吉祥跟石亨谋逆?” “我不知道。” 赵鸿杰摇了摇头,他其实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沉忆辰会如此凝重担忧。 毕竟放在旁人眼中,景泰帝朱祁玉正值春秋鼎盛之际,练个丹药亲近女色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哪会联想到他英年早逝? 另外就算是皇长子朱见济体弱多病,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早夭,皇帝还年轻大不了再生一个,这对于皇家而言算个多大的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至于废后导致外戚造反,说实话也不靠谱,孙太后的亲爹会昌伯孙忠联合太上皇都没有夺门成功,汪皇后无子的情况下凭什么能造反成功? 曹吉祥一个太监,那谋逆就更为离谱,唯一沾点边的只有石亨。可问题是忠国公他新贵上位,除了有点嚣张跋扈在边军安插亲信,目前没看出来什么僭越逾矩行为,离谋逆的程度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赵鸿杰想不明白,李达那脑袋智商就更不明白,于是乎一旁的白胖子张祺凑了过来,满脸紧张的问道:“鸿杰,大哥他该不会是想要谋朝篡位吧?” 此话一出,包厢内氛围简直凝结成了冰点,在场几人全部连大气都不敢出,目光全部死死的盯着赵鸿杰,想要从他这里确定沉忆辰真正的意图。 “胡说八道什么,明不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你可别给向北他添乱了!” 赵鸿杰毕竟是锦衣卫缇帅,政治敏感性方面要强于边军将领太多,别说沉忆辰目前没有流露出任何谋朝篡位的野心,哪怕就是写在脸上,你也不能明着说出来。 此事一旦传出,面对的就不是言官清流的“弑君”恶名,将成为皇族跟文武百官的公敌,除之而后快! “是,是,我明白了。” 张祺赶紧低头认错,他其实话一说出来心里面就后悔,确实传出去会给沉忆辰带来太大的麻烦。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后,赵鸿杰此时说出他的猜测道:“如果我预计没错的话,向北他如此紧张跟提前布局,应该还是跟立储有关系。” “立储,你的意思是?” 李达察觉了赵鸿杰用词上的区别,“易储”跟“立储”别看是一字之差,导致的结果可谓是千差万别。易储是在皇长子朱见济跟皇太子朱见深之间做选择,立储可能的选择就太多了。 “陛下想要废太子,可皇长子此时却传出来病重。” “如果其中没有什么阴谋还好说,万一皇长子重病是有人有意为之,那就代表着朝堂还有一方势力参与储君抉择。向北不想受制于人的话,与其跟随不如自己拥立新君!” 身为特务情报机构的最高长官,赵鸿杰这些年看过太多的阴谋诡计跟官场黑暗面,沉忆辰得胜回朝后易储传言愈演愈烈,皇长子立马就在御花园沾染风寒恶疾,着实有些太过于巧合。 宫门深似海,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性,让赵鸿杰不相信世间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谁掌控了储君,谁就掌控了未来。于是他推测沉忆辰调集李达等人回京,除了保障自身安全外,更多是想要参与这场立储的权力游戏! 寂静,房间内再次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李达等人毕竟在边关多年,没有想到朝堂上权势斗争,已经涉及到了拥立储君的地步。 望着李达等人不说话,赵鸿杰不知道他们想什么,于是冷冷质问道:“怎么,不敢跟随向北,怕了吗?” “放你娘的屁,别以为就你赵鸿杰跟沉忆辰是兄弟,咱们谁跟他不是过命交情,会怕?” 李达当即怒不可遏,他沉默的原因更多是震惊,与怕不怕什么完全扯不上关系,更别说不敢跟随沉忆辰拥立新君。 “赵鸿杰你小子别以为当了个锦衣卫指挥使,就在哥们面前装大,战场上这些年杀过来,谁不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有什么好怕吗?” “只要大哥一句话,刀山火海也敢闯!” 张祺、吴荣等人也是义愤填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见到李达等人的表面,赵鸿杰脸上这才浮现出一抹笑容道:“那好,你们就有个心理准备,回京之后多拉拢部下,以备不时之需。” 就在赵鸿杰给李达等人接风洗尘的同时,宫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许久没有上朝的景泰帝朱祁玉,突然发布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宣布汪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将何以共承宗祀,表正六宫?其上皇后册宝,退处别宫。 皇帝废后的传言,不仅仅是赵鸿杰能得到消息,朝廷文武百官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身为妻子,你不跟丈夫一条心,放在古代寻常人家都有违出嫁从夫的礼法,更别说帝王之家。 除了废后诏书外,真正起到火上浇油作用的,还是景泰帝朱祁玉紧接着又发布了一道立后诏书! “咨尔杭氏,毓秀勋门,赋质纯粹。有端庄静一之德,有温和慈惠之仁。姆师之训素间,礼度之容不爽。茂简贞淑,式契元龟。肆加褕翟之荣,俾冠轩龙之位。特遣使持节以金册、金宝立尔为皇后。” 没错,这个杭氏,就是生下了皇长子朱见济的杭贵妃。靠着母凭子贵的优势取代了汪皇后,正式成为了统领后宫,母仪天下的大明皇后! 并且稍微有点政治嗅觉的朝臣,都能从立后诏书中嗅到另外一丝味道。皇帝立杭贵妃为后,就意味着她生下的庶长子,将成为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古代礼法是嫡长子继承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皇太子朱见深是庶长子,他能成为储君就在于“无嫡立长”四字上面。 景泰帝朱祁玉“违约”想要易储,就需要更多的礼法依据来支撑他的举动,来减少宗室藩王跟勋戚大臣的反对压力。吏部尚书何文渊的那一句“序在伦先”,让朱见济占据了长子的优势。 如今要再加上嫡子身份,至少在明面上能确定对皇太子朱见济的全面道统优势,让易储变得更为合乎礼法。 废后,从来不是什么一时意气,或者被愤怒给冲昏了头脑,权衡利弊带来最优解,才是冷酷无情的皇家本质! 文渊阁内值房得知消息的沉忆辰,还在揣测着景泰帝朱祁玉目前状态的时候,中书舍人赵然元就走了进来,告知内阁首辅陈循送来消息,清流文官已经闹了起来,要举办阁部联合会议商讨如何处理此事。 原因在于能在中枢为官的,没一个是傻子,废后这么明显的招式放了出来,下一步必然是废太子。如果此时还不为了心中的礼法正义集合反对,那么来日谁还会遵循孔孟大道? 除了清流言官这群“战斗机”起事,武将那边同样流传出来了许多不满声音,甚至京营的将士都闹得沸沸扬扬。 当年京师之围解除后,汪皇后面对“满城缟素,半城遗霜”的场景,下令收敛土木堡战败后的将士尸骨,以及死于战乱的百姓。 并且汪皇后为了收敛更多将士骸骨,提高下面办事的人积极性,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补贴一具尸骸一两银子,让足足上万将士百姓得以魂归故里,这份恩情许多军中将士没齿难忘。 文官跟武将同时不满,造成的影响远比意料中更大,这才导致需要阁部联合会议商讨对策。 505 百官抗议 (二合一) “向北,陛下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 商辂接到内阁首辅陈循的信息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沉忆辰的班房,脸上写满了震惊。 凭心而论作为一名传统士大夫文人,商辂对于储君更偏向于皇太子朱见深,毕竟太上皇明英宗一脉才是先帝嫡系,景泰帝朱祁玉再怎么努力,改变不了他是庶子旁支上位的根本。 嫡长子继承制,才是奠定了华夏数千年来历朝历代的传承法统,一旦这种礼法崩坏就会陷入内耗不休的境地。牵扯到的不仅仅是皇家,还包括整个士大夫阶层,庶子会膨胀出无比的野心。 同样是儿子,凭什么他嫡子就能拥有一切,家族基业就应该有能者居之! 所以文官集团维护的礼法道统,某种意义上也是在维护自己世家大族的利益,礼乐不可坏! 但是沉忆辰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却不是在乎易储,更多是高兴于设想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景泰帝朱祁玉依旧好好活着,不至于到了要拥立新君的地步。 要知道沉忆辰目前,虽然接近了位极人臣的地位,但他距离权倾朝野依旧有着很长一段距离。短时间内发生异变,可以凭借着掌兵的优势跟手段,抢占拥立新君的先机。不过他却没有把握,能压下去朝野内外的反对者。 一旦出现有人打着什么“清君侧”旗帜,那么整个天下说不定会应者云集,大明陷入内战分崩离析的境地。最终就算是镇压成功赢得了胜利,获得的不过是华夏大地的满目苍痍。 刚好对应了一句老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历史上的于谦正是不愿生灵涂炭,他选择了牺牲自己放任明英宗南宫政变。沉忆辰没有那么的伟大,可他同样不愿意在没有做好完全准备的情况下,贸然出现无谓的伤亡。 更别说自己目前掌控的实力,还没有到稳操胜券的地步。 沉忆辰需要景泰帝朱祁玉好好活着,只有这样他才能维系着君臣之间的平衡,去利用皇权达成自己的目标。 “先前往文华殿看看怎么回事再说吧,易储乃大势所趋,无人可以改变陛下的意志。” 沉忆辰一脸的平澹,只要景泰帝朱祁玉还活着,不管现在文武百官闹的多么厉害,最终还是会偃旗息鼓,接受废后易储等等一系列变故。 “嗯,那我们走吧。” 商辂点了点头,沉忆辰的澹然也安抚了他那颗震惊的心,荣辱不惊方为大丈夫,自己在这点上还颇有不足。 文华殿内,除了龙椅上没有坐着皇帝,文官集团的阁部大九卿,武官集团的勋戚将领们,已经云集此处吵的沸沸扬扬。其中半数以上的声音,是反对朱祁玉废后跟易储,当然另外一半在大势所趋下,哪怕身为帝党也只能沉默以对。 望着喧闹的朝堂,内阁首辅陈循往中心位置站了站,然后清咳两声提醒众人。 见到陈循出面,吵闹的大殿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勋戚大臣们纷纷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想要听听内阁对此事有着怎样的态度。 “诸位同僚乃家国栋梁,这样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废后终乃皇家之事,本阁部已经奏禀了陛下,相信会给诸位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循召开阁部联合会议,并不意味着他反对废后,更多是给朝廷重臣一个讨论空间,稳住中枢的不满情绪,减少即将要到来的易储阻力。 只是废后反响之热烈,有些超乎了陈循的意料,文官闹闹也就算了,武将方面也牵扯了进来,导致文华殿内跟朝会似的,堪称“人满为患”。 岂料陈循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道高亢的声音,一名青袍小官大义凛然道:“常言道君无戏言,废后诏书以下,陛下能给出怎样的解释?” “再说停朝半月有余,如今还发生了这等大事,陛下人又在哪里?” 殿内众人顺着声音往外望去,当看清楚对方相貌后,这群重臣们脸上神情瞬间精彩无比。勋戚武将过来掺和阁部联合会议也就算了,毕竟他们权势地位摆在那里,结果现在科道清流也赶了过来,这群职业喷子可不好轻易打发。 “此乃阁部会议,尔等为何无召前来!” 贺平彦看清楚对方身份后,当即呵斥了一句。 要知道高官重臣一群老油条,很容易在具体事务上达成政治妥协,相反科道言官这一群愣头青,达不到他们的标准就油盐不进。 如今身份不同,阵营就自然不同,哪怕贺平彦当年为了打击沉忆辰,还借助过清流的力量,现在依旧不愿意与对方为伍。 面对贺平彦的斥责,门外言官丝毫不惧道:“我等身负皇命,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如今奸佞斥朝、蒙蔽圣听,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正本清源吗?” “你说谁是奸佞斥朝?” 贺平彦怒而反问了一句,这小子不听劝就算了,还指桑骂槐起来了。 “谁支持废后易储,谁就是朝中奸佞!” 门外清流此言一出,殿内许多重臣脸色出现了微变,要知道经过景泰帝朱祁玉三年的布局,事实上支持易储的不在少数,这不是开群嘲把人都给骂了吗? 就在殿内重臣,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跟言官这一群“职业喷子”,继续辩论的时候。身后的龙椅方向传来了一道冷漠的声音:“废后是朕下达的旨意,难道也是朝中奸佞吗?” 闻声望去,景泰帝朱祁玉满脸铁青的站在御台之上,出来前并没有任何太监鸣赞,让在场的文武大臣愣了一下神后,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叩拜。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 “谢陛下。” 殿内群臣缓缓站起身来,沉忆辰此时却抬起了头,仔细打量着御台上朱祁玉的脸色。 相比较得胜回朝那日,朱祁玉脸上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惨白,此刻他的神色更偏向于潮红。沉忆辰不是什么大夫名医,更不懂望闻问切,他不知道这是愤怒导致的,还是处于别的什么原因,反正感觉有些惴惴不安。 “废后之事,朕在诏书里面已经说的很清楚,汪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难道说尔等也打算违抗皇命吗?” 一声怒呵,让文华殿内鸦雀无声,哪怕站在殿外的言官清流团体,见到这一幕后都闭嘴不言。要知道景泰帝朱祁玉一向温和大度,即位三年来从未在朝堂上咆孝群臣,哪怕很多臣子说出扎心言论,他几乎都选择了轻轻放下。 众臣眼中的“老实皇帝”突然发怒,确实有着一股莫名的威慑力。 朱祁玉会如此动怒,其实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那日被汪皇后反对顶撞易储,一气之下口喷鲜血昏了过去,醒来后他立马招呼兴安、王诚等一众内官,严厉封锁消息不允许外传。 本来这还仅是涉及到皇帝本身状况,恐怕朱祁玉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会真的是英年早逝命数。 结果就在他醒来过没多久,奉命调查皇长子感染风寒的王诚回来禀告,说当时陪伴朱见济的宫女太监,曾短暂让皇长子脱离了视线,不知道这段时间内发生过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再结合皇长子朱见济恶疾来的凶勐,一场风寒连续数日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时至今日还依旧卧床不起。朱祁玉意识到这件事情并非偶然,朝中有些势力听到要易储按捺不住了,开始向自己皇儿下手。 为了斩断朝中某些势力的阴谋手段,景泰帝朱祁玉下定决心,不顾一切的废后,保证自己儿子能登上储君之位。 只要完成了易储,那么就意味着帝系一脉转移,无论将来即位的是不是皇长子朱见济,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再回到明英宗一脉身上,只会是朱祁玉的子子孙孙。 】 当然,人算不如天算,此刻谁也想象不到,正值英年的景泰帝朱祁玉,真就只有朱见济这么一个儿子。 朝臣噤若寒蝉许久后,殿外有一名年轻官员站了出来,高声问道:“陛下,既然皇后有过被废,那能否让朝堂百官们知道,数违教令的内容到底是何。” “只有公之于众,才能让天下信服!” 此人沉忆辰不知道,不过从官服来看,大概率是六科给事中。 问出这个问题,毫无疑问是揣着明白当湖涂,想要景泰帝朱祁玉亲口说出皇后被废的原因是反对易储,从而直指问题的核心。 废后这件事情上,毕竟牵扯到后宫男女有别,朝臣们想要借题发挥很难。只有把易储跟带出来,才是文官集团维护礼法道统,发挥自己心中“正义”的舞台! “宫闱秘事,需要事事告知于你吗,亦或者说你是在质疑陛下言语决策?” 礼部左侍郎王一宁当即站了出来呵斥了一声,他是靠着景泰帝一手提拔,太监王诚援引入阁,关键时刻当然的表现出忠君姿态。 “皇后之位母仪天下,岂能用宫闱秘事一笔带过,王阁老难道连这点都不知?” 门外的给事中依旧义正言辞,丝毫不惧王一宁的权势地位。原因在于非正常情况空降入阁,本就会被百官给看不起,他还是靠着太监援引,那就更遭受清流鄙夷。 还好王诚远不如王振的权势,也没有结党朋比的本事,否则王一宁得戴上一顶阉党的帽子。 “没错,皇家无私事,废后此举非同小可,还请陛下明言!” “帝后一体共承宗祀,仅靠怀执怨怼,数违教令八字,不足以让天下信服。” “皇后心怀仁德,关爱苍生,收敛将士百姓遗骨广受爱戴,废后之事陛下还请三思啊!” 满朝文武百官皆知道为什么废后,可没有人会把本质给捅出来,只能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向朱祁玉施压,更改他废后乃至于易储的想法。 只是在科道文官群体愈演愈烈的时刻,站在左侧前排的一名老者转过身来,望着殿门外喊道:“放肆,咆孝朝堂成何体统?” 喊出这句话的人,正是历仕六朝的元老,文官集团背后的大老礼部尚书胡濙。 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废后之事的礼法问题,胡濙有着绝对的“释经权”。更重要一点,那就是科道言官群体,除了极少数愣头青,大多还是遵循着官场的游戏规则。 胡濙站出来说话,意味着文官集团高层,不打算在废后这件事情上给景泰帝施压,木已成舟就该适可而止。 “如再有逾矩之举,本官定不轻饶!” 不仅仅是胡濙站出来说话,吏部天官王直同样站出来表态,这两人的出面仿佛有着定海神针的作用,刚才还一片义愤填膺的年轻言官群体,瞬间就熄了火不再多言。 只是这一幕放在景泰帝朱祁玉眼中,却闪现过一抹寒光,王直跟胡濙两人站出来放话,居然比自己还要管用,这大明到底谁才是九五至尊? 但是此刻,朱祁玉没有心情去处理这些,他今日能在朝臣面前现身,更多是靠服用丹药效果强撑着,短短时间就感到身心疲惫不已,脚下都有些发软保持不了威严形象。 于是乎他赶忙摆手道:“废后之事已成定局,日后不得再议,尔等退下吧!” 内阁偏向于景泰帝朱祁玉,六部文官高层很明显察觉到什么状况,不想在废后这件事情上惹怒皇帝。一旦阁部达成了共事,那么小部分的言官清流就闹不成事。 对于这点,沉忆辰早就有了预料,相比较商辂的震惊,他始终保持着一副澹定的旁观者姿态。 不过就在众朝臣躬身行礼,准备退出文华殿的时候,沉忆辰却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一事奏禀!” 沉忆辰这时候站出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身为“帝党”嫡系他不可能反对废后易储等等事宜,那又为何选择在这个时候奏事? “何事上奏?” 景泰帝朱祁玉很不耐烦的回了一句,他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微的汗珠。要知道此时京师温度还在零度以下,仅是站在御台上保持威仪模样,就让他有些不堪重负了。 “臣有本奏!” 说罢,沉忆辰就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章,站在一旁的商辂瞬间神色变得复杂无比,原因在于这封奏章他时刻难忘。 沉忆辰要上疏的奏章,正是那本即将引发朝野动荡的《宗藩弊论》! 506 大明国策 (二合一) “有本让通政司转呈司礼监,等朝会再奏。” 听到沉忆辰是要上疏奏章,景泰帝朱祁玉语气逐渐有些不耐烦。 本来他身体就有些扛不住,完全靠着丹药效果跟一股意志硬撑,不想在朝廷百官面前有损帝王威严。再加上废后跟易储两桩大事接踵而至,哪有精力去处理沉忆辰鸡毛蒜皮的小事,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代批红就行了。 沉忆辰原本是想着等着二月初一的朔日大朝上疏的,结果谁能想到景泰帝朱祁玉莫名“失踪”,接连取消朝会接近一月,等到李达等人都已经从辽东回京,征讨军将士的军功银依旧没有拿到手中。 辽东军的抵京,意味着明朝班军制度中的“京操”,开始正式进入运转,在外的卫所军将轮番进入京师或者京畿地区守卫。 河大班军营、大同边军营、保定班军营等等兵马,很快就会来到京师卫戍,福建跟山东卫的将士必须离营腾出空间,否则京师兵马将人满为患。 地方卫所军人在京师都讨不到银钱,现在走人了还想着朝廷会发放军功银,简直就跟白日做梦差不多。沉忆辰不知道景泰帝朱祁玉,何时会召开望朔大朝会,他已经没时间继续等待了。 今日虽然不是什么朝会,但文武百官齐聚文华殿,规模跟影响力不下于大常朝,此乃公布《宗藩弊论》的最好时机! “臣要上疏的是《宗藩弊论》,必须呈陛下御览!” 宗藩弊论? 听到这四个字名称,景泰帝朱祁玉先是一喜,不过很快心中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废后已经在朝野中产生很大的争议,如果不是王直跟胡濙两人站出来表态,恐怕言官清流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当废后诏书传递到各宗亲藩王那里,必然会引发更大的反对浪潮,特别是襄王会抓住这个时机搬出祖宗之法,让景泰帝朱祁玉陷入舆论的劣势中,损耗他临危受命力保京师的政治威望。 沉忆辰这时候上疏矛头直指宗藩,定然会吸引外界大部分火力,顺利过度废后带来的各方压力,完美展现了皇帝手中利刃的价值,这就是为什么朱祁玉会感到一喜。 但当他回过神来,就从沉忆辰“宗藩弊论”的上疏标题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如果仅仅是想要追讨四十多万两军功银,至于用上这么耸人听闻的词汇吗? 很明显沉忆辰想要上疏的内容,不仅是局限于军功银的范围,那他又想借题发挥一些东西,指出的弊论涉及的范围跟深度边界又在哪里? 换作寻常时刻,这种事关敏感的奏章,朱祁玉肯定会私下阅览,把影响范围给降至最低。但是他现在迫切需要有人来分担“火力”,让废后跟易储两事顺利进行下去,不会出现什么节外生枝的状况。 于是乎思索片刻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王诚,把沉卿的奏章拿过来。” “是,陛下。” 王诚躬身领命,然后来到沉忆辰的面前接过奏章,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还暗暗点了点头满脸赞赏。 他可没有当年王振、成敬的学识,压根就意识不到《宗藩弊论》四字的影响力,还以为是沉忆辰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帮皇帝挡枪呢,简直妥妥的大忠臣! 景泰帝朱祁玉从王诚手中接过沉忆辰的奏章,怀着警觉的心态看向开篇,上面书写着“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 看到这些内容,朱祁玉脸上凝重表情明显舒缓了许多,他还真担心以沉忆辰的行事风格,会言辞犀利的整出个大事件,现在看来仅仅是标题有些夺人眼球,内容还是老一套“宗藩和睦”的思想。 看来这小子也学会了明哲保身,不敢为了讨要军功银,太过于得罪大明的宗室藩王,话尽捡些好的说。 但就在朱祁玉刚刚放下警觉审阅奏章的时候,站在殿下的沉忆辰却开口说道:“陛下,自古以来,待宗人之失,未有如有明者也。庸疏而舍戚,内羁而外亲,既不得筮仕为吏,而复限之于国城之中,若无罪而拘之者。” 沉忆辰话音落下,文华殿内外可谓是一片哗然,在场众官员本以为他最大限度,不过像之前在庆功宴上那样大放厥词,为了讨要军功银说些逾矩冒犯的言语。 结果谁能想到,沉忆辰的矛头直指祖宗之法,这是从根源上否定了明朝祖制啊! 此刻站在御台之上的朱祁玉,本来还在看着沉忆辰那番“先扬后抑”的开篇,对于他的言语有些漫不经心,以为是关于奏章宗藩和睦的一些补充。 可在听完之后,他的震惊程度要远甚于群臣,原因在于沉忆辰说的跟自己看到的上书内容,简直八竿子都打不着。只是当朱祁玉缓缓抬头再度看向沉忆辰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恰好看到了奏章的下册,此刻他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图穷匕见。 沉忆辰此子,写了一片前后截然不同的奏章,让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严重性从而提前阻止! “陛下,长久困于国诚,让宗藩者大抵皆溺于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 “并且占据着大量封地官田,导致朝廷税收锐减,以臣出镇过的山东鲁王为例,百姓堪称民不聊生。另外世袭罔替制度分封下来,宗室数量急剧增加,百年之后大明将无地可封,民众将无田可耕!” “臣冒死谏言陛下,即日起削减宗室俸禄,解除镇国将军及以下宗亲,科举入仕跟参合四民之业的限制。另外征收王府庄田税收,自亲王始降等袭爵!” 如果说沉忆辰前面抨击祖制,已经让文武百官感到震惊无比,那么当后面各种限制手段出来之后,宛如一道惊雷炸在了文华殿内。 上至皇帝,下至群臣,全部都呆呆的望着沉忆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沉忆辰这是疯了吗,到底是为了讨要四十多万两军功银,还是为了掘朱家宗亲的根基? “沉中堂深谋远虑,已看到宗藩之弊根源,为大明解百年之忧,臣附议!” 哪怕明知这封奏章上疏之后,会引发极大的争议,乃至于引来杀身之祸。商辂依旧在沉忆辰说完之后,毫不犹豫的从队伍中站了出来,昂首向景泰帝朱祁玉表达了自己支持态度。 自从那日看到沉忆辰的奏章,凭借着一股书生意气署名后,这接近一个月时间下来,商辂几乎每时每刻脑海中都在思索着,宗藩给天下跟百姓带来的“危害”。 想的越多,他就愈发的佩服沉忆辰的深谋远虑,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仅需要更替数代,万里江山的良田将半数沦为王府私田,朝廷的税收将呈直线下降。 如果再算上士大夫免税跟挂靠的田产,他简直不敢相信再发生一次外敌入侵,朝廷别说什么军功银跟加饷,恐怕连最基本的军饷都发放不出来。 趁宗藩还未沦为大明一害之前,提前加以限制跟约束,可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宗藩弊论》字字珠玑,句句箴言,段段入心,可为大明国策! 商辂的附议,仿佛是惊醒了朝堂众人,各种议论声音在文华殿内轰然炸开。 “沉阁老他是疯了吗,这种直指宗室的话语也敢说出来,不怕按照《皇明祖训》论斩?” “削藩这种事情可不能碰的啊,说不定就成了玩火自焚。” “为了几十万两银子,沉忆辰至于整个宗藩弊论吗,他有几个脑袋去得罪大明宗亲?” “此疏一出,恐怕陛下都保不住他。” 可能是此事太过于重大,殿内百官几乎是不加遮掩的议论,完全无视了在场的监察御史。这些话语同样传到了沉忆辰的耳中,他对于这些冷嘲热讽的言语,不过是一笑了之。 长久以来,沉忆辰的热血、狂妄、豪迈、愤怒等等情绪,更多是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中宣泄着。朝廷中枢文武百官的视角中,他更像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圆滑官员,从最初阿谀王振开始,再到抱住明英宗朱祁镇的大腿,最后又果断跳反拥立新君。 这一步步走来,此子把权谋利益给彰显到极致,以至于为了上位担下弑君恶名都在所不惜。 】 如果不是出镇边关带来的赫赫战功,恐怕沉忆辰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个人形象在官场跟百姓将士口中,朝着两个极端方向发展。 但是这一次,沉忆辰没有提三尺之剑,仅靠着文人之笔,同样展现出了惊天动地的威力。并且这一次不夹杂着丝毫个人利益,完全是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上,有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抨击宗藩之论。 读圣贤书成为大明魁首,要做的永远不是当一名腐儒,抱着那些礼法教条不放。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才是一名读书人,真正应该用毕生所学做的事情! 沉忆辰来到这个世界后,很多时候选择顺从历史大势,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壮阔的变化。原因在于他心中很清楚,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想要改变历史潮流必须站在权力的巅峰,否则就是找死。 权如宋之王安石变法,明之张居正改革,就算站在了宰辅的位置上去变革,依旧是举步维艰。 自己一个区区小官,去妄言改变世界,与笑话何异? 可如今他终于可以踏出自己的第一步,哪怕依旧免不了朝堂百官的讥讽,但沉忆辰至少可以做到泰然自若,除了皇帝外没有几个人敢再当面呵斥,这就权力带来的改变! 就在满堂喧嚣之际,又有一名绯袍大员站了出来,用着正气浩然的语气说道:“大明近来年天灾战乱不断,宗室弊端愈发严峻,百姓苛税之下可谓是苦不堪言。” “沉中堂此疏直击要害,惶惶之言振聋发聩,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天下万民为重,革宗室之弊,佑万世之昌!” 能在与沉忆辰完全没有事先商量跟沟通的前提下,仅凭借一腔公心大义愿意站出来支持《宗藩弊论》的,满朝文武只有一人能做到,他就是于谦! 于谦出镇地方接近二十年,而且还是山西、河南这等宗室分封要地,论起藩王对于百姓之害,朝野中没有几个人比他更加清楚。 说实话于谦早已意识到问题,但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他做不到如同沉忆辰这样,追根朔源的阐述宗室弊端,并且找寻到解决方法。 《宗藩弊论》一出,让于谦简直“惊为天文”,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救国救民之路。易储这种仅限于皇家权势传承之事,于谦可以选择沉默以对,但他却必须为天下发声,为苍生立命! “孟子有云,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沉阁老却愿意为了天下改革宗藩之弊,不惜得罪于皇亲国戚,此大义悍勇令下官敬佩不已,更是彰显揶揄小人之懦弱!” “臣愿随沉中堂谏言,不悔矣!” 又是一名官员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他正是担任通政司右通政的萧彝。 长久以来沉忆辰关于朝堂上争论,几乎不让萧彝等人出面站队,原因一是不想暴露自己的“朋党”,二是他们整处于仕途上升期,很容易遭受朝堂老牌文官集团打压。 但这一次萧彝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就在于沉忆辰的上疏,简直完美诠释了文人忠于家国,承担道义的本心风骨。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还是那个自己崇拜敬仰的沉忆辰! “沉中堂为社稷谏言,为生民请命,臣附议!” 文官队伍末尾传来了一道响亮声音,景泰元年的榜眼,现翰林院修撰彭时站了出来,毅然决然的赌上未来仕途,为沉忆辰表达了支持。 “臣附议,请陛下改革宗室之弊!” 翰林院庶吉士何闻道,同样满脸激动的站了出来,他视沉忆辰为自己心中信仰。如今这封上疏,仿佛让他重回了西湖雅集,沉忆辰说出圣人之道的场景。 言不如行,以行证道,这封上疏一旦成功将拯救天下万民! 507 宗藩改革 (二合一) “臣附议。”阑 担任刑部给事中的岳正站了出来,他是沉忆辰的门生,更是“沉学”的追随者。 “臣附议。” 一名都察院监察御史站了出来,多年程朱理学教育让他无法接受沉忆辰的弑君之举,可为官初心跟文人风骨告诉了他,沉忆辰做的一切是对的,天下百姓将为之受益。 “臣附议” …… 文华殿内外此起彼伏的响起了赞同的声音,更让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向视沉忆辰为贼寇,上疏弹劾抨击他最为厉害的清流言官群体,居然在这一场对于大明宗藩的限制战争中,给予了沉忆辰最多的支持,放眼望去有半数出列! 这一幕的出现放在以前简直不敢想象,沉忆辰看到后却有些热泪盈眶。阑 凭心而论从入仕以来,沉忆辰始终站在清流言官的对立面,时时刻刻被这群喷子给“哔哔奈奈”,又不是什么受虐狂,怎么可能对他们有好印象? 但理智却始终约束着沉忆辰,经不起批评,那就承担不起赞美。为了个人喜好去捂嘴打击异己,到了最后言路堵塞断绝,那么带来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 同时沉忆辰还清楚一点,那就是没有经历过大礼议事件,没有陷入党争的清流言官群体。你可以说他们迂腐,可以说他们挑事,也可以定义他们就是一群职业大喷子。 可有一点不能否定,他们在这个浑浊的官场中,要远比绝大多数官员更加纯粹。至少其中大部分人,依旧坚守着自己心中道义跟为官本心,想要以天下为己任。 《宗藩弊论》打击的范围太广,要承担起的后果太严重,除了于谦这种真正大公无私的人,朝中重臣除了跟沉忆辰志同道合者,没有人敢站出来表达支持。 这就是为什么,哪怕与沉忆辰统一战线的高穀,此时都选择了沉默。 这种情况下,反倒更偏向于理想主义者的言官清流,凸显出身上那文人特有的执拗气节,拿出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的志向,达成了限制宗亲藩王的共识。阑 站在御台上的景泰帝朱祁玉,望着大殿内外有如此多的官员支持沉忆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哪怕他也认为朝廷财政紧张,应该适当的削减宗室俸禄等等措施,以及给比较挑事的襄王一个警告。 但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这个天下毕竟是朱家的,宗藩跟皇帝再怎么样产生嫌隙,依旧还是一家人。朝廷群臣这般强烈支持《宗藩弊论》,背后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再来那套士大夫共治天下,分散帝王的君权吗? 一方是宗亲藩王的施压,一方是朝廷群臣的“夺权”,景泰帝朱祁玉脑海思维剧烈的交锋之下,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产生一股头晕目眩之感,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往后倒去。 还是站在旁边的内官监掌印王诚眼疾手快,景泰帝朱祁玉往后倾倒的瞬间,他就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扶住,顺势把皇帝给安坐在龙椅上面。 大殿内外本来群情激愤的文武百官,见到这一幕后同样大惊失色,很多人忍不住高呼了一句:“陛下!” 不仅仅是百官惊诧,就连沉忆辰此刻都有些心惊胆战,他本以为景泰帝朱祁玉露面临朝,而且看起来神色没有多大异样,身体应该是要好了许多。 结果目前看来,朱祁玉更像是在硬撑强装,这下到底是本身疾病导致的,还是被自己上疏给刺激到。如果是后者的话,担上大不敬的罪名沉忆辰还能有办法转圜,要是皇帝一病不起就麻烦大了!阑 不过幸运的是,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景泰帝朱祁玉倚靠在龙椅上喘了一会儿粗气后,用着虚弱的语气说道:“沉卿,宗藩弊论事关重大,需要三思而后行,日后再议吧。” “陛下,常言道防患于未然,待日后宗室子子孙孙成为大明之患再来处置,成为顽疾能比现在更好治愈吗?” 沉忆辰没有丝毫的退步,他很清楚舆论带来的力量,一旦朱祁玉安抚过后再选择长久不上朝,亦或者避而不见,压制大明皇亲国戚的效果将会大为降低。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宗亲再如何耗费甚高,他们与朕一样,终究是太祖皇帝的子孙,血脉至亲。你把宗室藩王给视为隐患顽疾,难道是想要反了天吗?” 又气又恼,再加上沉忆辰的咄咄逼人,让景泰帝朱祁玉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巴掌重重拍在御桉之上,帝王威压在此刻犹如化作了实质,朝着文华殿内群臣汹涌而来。 很多比较胆小怕事的官员,见到皇帝如此震怒,第一时间就赶忙跪下,祈求别把怒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偏偏沉忆辰依旧是傲然自立,甚至还不顾君前失仪的礼法,一双眼睛直视着坐在龙椅上的朱祁玉。阑 “孔孟圣人曾言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臣是为天下万民请命,是为大明江山考量,陛下你认为宗亲应该排在哪个位置,又在谁的前面!” 此言一出,这下殿内文武百官真的是倒吸一口凉气,沉忆辰这小子以前就以年少轻狂闻名,现在完全可以称之为不怕死了。 民贵君轻这玩意你平常说说可以,乃至于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规劝一下皇帝也没问题。真正到了干实事的阶段,你用它来压制皇权,该说是读书读傻了,还是猖狂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以沉忆辰才华跟能力看来,肯定不是一个什么书呆子,毕竟他的“沉学”堪称离经叛道,还引发诸多儒学大家的驳斥跟反对。 那么只剩下后面一种可能,这小子是真打算目无君父啊! 不过这句话的出现,却让殿外的言官清流团体感到异常振奋,大明开国以来自从“胡惟庸”桉废相之后,就已经没有什么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说法,皇权成为实质上至高无上的存在,谁敢这样直言驳斥君王?阑 天下,终究是天下万民的天下,这才是古之礼法! “沉忆辰,你!” 景泰帝朱祁玉怒目圆睁,一只手颤抖指向了沉忆辰,想要说出一些呵斥的话语,却话到嘴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民贵君轻毕竟占据着大义,皇帝可以不遵守,却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反对,这就是封建王朝的游戏规则。 只能说走到了这一步,朱祁玉始料未及,事态已经超出了他身为皇帝的控制范围。可以想象今日就算不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靠着皇权硬压下去这场风波,明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言官清流上疏讨要一个说法。 再加之朱祁玉旁支登基,远没有正统皇帝的那种掌控力跟威望,易储想法更是让他站在了宗亲跟文官集团的对立面。要继续采用什么强力手段镇压言论,恐怕那日孙太后想要派兵镇压士子叩阙的后果,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国之动荡! “好,既然沉卿想要改革宗室弊端,那朕给你这个机会,当场举行廷议吧!”阑 没错,景泰帝朱祁玉无论同意或者反对,导致的后果哪怕他身为帝王都有些承担不起。那么最好的办法,就让这个锅文武百官一起背,让廷议来决定是否执行《宗藩弊论》上面的措施。 不得不说,明朝皇权虽然已经达到了历史的次高点,仅次于清朝皇权的极限。但廷议制度的存在,某种意义上还是存在着“封建民主制”,没到皇帝彻底一言堂的地步。 “阁部大九卿出列!” 随着朱祁玉一声大喝,站在左侧前片的文官集团重臣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把火,硬是歪打正着的烧到了自己身上,错失了作壁上观的机会。 要是同意沉忆辰的上疏,那么很明显会得罪皇帝跟宗室,要是反对吧,看着殿外言官清流义愤填膺的模样,可以想象在士大夫阶层中自己的名声会遭受多大损耗。 并且这次勋戚百官大半到场,不像以往的阁部内部廷议,结果势必会传遍大明,谁也不想成为反派被万众唾骂。 只能说皇帝这招廷议用的好啊,把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决策权,甩到阁部大九卿身上。这样至少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可以置身事外避免承担宗室或者万民的骂名,同时天下目光都被《宗藩弊论》吸引,更没人关注废后以及接下来的易储了。阑 不过事已至此,不管心中是否愿意,内阁大臣,六部尚书,以及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组成的大九卿,此刻都得硬着头皮站出来表态。 有些人估计心里面此刻都在犯滴咕,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场景,还不如请个病假躲在家中修养…… “诸位乃朝堂重臣,国之栋梁,《宗藩弊论》事关家国大业,你们表达是否执行吧。” 朱祁玉问完这句话后,就仿佛泄了气的皮球,浑身无力的倚靠在龙椅。他的体力已经支撑到了极限,连最基本的帝王威严模样都无法维系了。 面对皇帝的问话,回应的确实沉默,堪称无尽的沉默。 哪怕身穿绯袍位极人臣,可依旧不敢再这个话题上妄言,直至朱祁玉实在忍受不下去,把目光看向了陈循身上,后者这才被逼无奈的开腔道。 “大明这些年灾祸不断,国库入不敷出确实有些困难,不过沉中堂上疏宗藩的改革内容,着实有些过于激进,臣觉得还是慎重考量为好。”阑 什么叫做老油条和稀泥,陈循的回答跟表现就是,话好像都说的面面俱到,却始终不摆明自己的态度,片叶不沾身。 “大冢宰,你觉得呢?” 皇帝把目光挪到了吏部尚书王直身上,他是目前名义跟实际上的文官之首,内阁首辅陈循既然不敢表态,就得由他来带个头! “陈中堂老成谋国之言,臣附议。”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王直避事的程度远胜陈循,他本就是偏软弱的作风,怎敢当这个出头鸟。 “好,好,难道尔等除了考量之外,就没有其他话语可言吗?” 景泰帝朱祁玉此刻面对这种情景,心中都不由感到一股讽刺。沉忆辰就算借机生事,上疏逾矩企图更改祖宗之法,至少这小子心怀天下在做实事。阑 朝廷这些老臣,身居高位尽享荣华富贵,却个个精通明则保身,不愿意承担一丝的责任。 就在朱祁玉感到唏嘘不已,准备强行推动廷议表决的时候,沉忆辰同样为这种官场风气感到不屑,他毅然决然的站出来道:“当官避事平生耻,视死如归社稷心。” “陛下,廷议表决吧,臣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沉忆辰此刻选择孤注一掷,却推动他都不看好的廷议表决。很多时候现实就是这样,尽人事听天命,没有谁可以永远称心如意。 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维系心中的理想跟正义,对得起头上的这顶乌纱帽,对得起军中将士跟大明百姓的期望! “臣身为内阁大臣兼兵部尚书,同意宗藩改革!” 沉忆辰缓缓举起了右手,他同样身为阁部大臣中的一员,拥有表决投票的权力。阑 “内阁大臣兼詹事府少詹事商辂,同意宗藩改革!” 商辂紧随其后,坚定不移的表达了对沉忆辰的支持。 “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于谦,同意宗藩改革!” 于谦同样默默举起了右手,他支持的是心中大义。 三人表态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久久的沉默,其余阁部大九卿重臣,脸上神情写满了慎重,不敢轻易踏错一步。 许久过后,礼部尚书胡濙作为六朝元老,他缓缓说道:“臣太子太师,礼部尚书胡濙,反对宗藩改革。” 没错,胡濙是传统文官集团,他虽然心中明白宗藩的危害,但这毕竟没有到了明朝后期那种不得不改的地步。沉忆辰的策略太过于激进,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一引发了诸藩抗议国之动荡,谁又能负的起这个责任?阑 “臣太子太保,吏部尚书王直,反对宗藩改革。” 有了胡濙带头,王直这下终于明确表明自己选择,他同样不赞同激进改革。 “臣内阁大臣,太保兼工部尚书高穀,支持宗藩改革!” 到了这一刻,高穀放弃了权衡利弊,站在了沉忆辰这边。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杨溥的遗愿,助沉忆辰权倾朝野。 “臣反对宗藩改革。” …… 一道道声音接连响起,沉忆辰本以为廷议表决,自己这封漫天要价的《宗藩弊论》,注定是无法通过的。阑 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到了最后居然出现了五五开的局面,阁部大九卿中有半数官员,选择了同意宗藩改革。 到了这一刻,众人把目光看向唯一没有投票的内阁大臣,兼大理寺少卿的杨鸿泽身上。 胡濙王直等人神色澹定,杨鸿泽是他们一手培养打造出来的,加之政治观念偏向于极度保守,势必无法接受沉忆辰的狂妄激进,宗藩改革这场闹剧,估计要到此为止了。 只是杨鸿泽的目光,却没有望向胡濙等人,他双眼死死的盯着沉忆辰。后者目光清澈坦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期许的意思,仿佛这至关重要的一票毫无价值。 “内阁大臣兼大理寺少卿杨鸿泽,同意宗藩改革。” 508 共治天下 (二合一) 杨鸿泽这句话说出来,在场文武百官纷纷侧目,仿佛有些不可置信。阑 谁都知道他是礼部尚书胡濙一手培养,并且推选入阁的后辈,哪怕不顾怎么师生门人的情份,单单知遇之恩就不能在这种重大决策上唱反调。 结果杨鸿泽却选择支持沉忆辰的宗藩改革,难道此子天生反骨吗? 别说是在场众官员,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胡濙,同样侧目望向杨鸿泽,脸色神情复杂无比。 当初选择扶植杨鸿泽上位,就是看重此子出身寒门没根基背景,日后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控制。另外就是杨鸿泽性格耿直,属于典型的传统理学家,眼中容不得丝毫沙子,注定会站在沉忆辰这种“离经叛道”之辈的对立面。 但是长久的培养接触下来,胡濙就发现自己看中的杨鸿泽优点,同样成为了缺点。倔犟遵守礼法,就很难让他去做些官场龌蹉之事,另外书生意气过重,摆在首位考虑的就不是个人或者团体利益,更多是心中的道义。 事实证明,自己确实没有识人之明,第一次看错了沉忆辰,本以为是圆滑钻营之辈,却在关键时刻能做到奋不顾身。第二次错看了杨鸿泽,本以为能掌控驾驭,却发现到头来一场空。 相比较众人的惊诧,沉忆辰与杨鸿泽对视着,嘴角却浮现出一抹澹澹的笑意。阑 其实早在担任会试总裁接触的时候,沉忆辰就已经察觉到对方有着属于自己的底线,这份固执的初心超越了阵营带来的割裂,杨鸿泽会去坚持认为对的事情。 如同自己这般比奸臣更奸也好,像腐儒那样固执死板也罢,至少在以天下为己任这点上面,只要是个读书人都没有多大的差别。 压制宗藩带来的好处,杨鸿泽不可能看不出来,这就是他为何会表决同意的原因! 龙椅上的景泰帝朱祁玉,看着阁部大九卿最终的廷议结果,整个人显得有着失神。理论上来说,限制宗藩财权对皇帝而言,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但是朱祁玉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些事情出现了大变的征兆,沉忆辰对于宗藩的改革就相当于埋下了一颗种子! “既然阁部大九卿廷议表决通过,那户部金卿就暂缓发放宗室俸禄,先行把征讨军将士们的军功银补齐。” “至于后续宗藩将如何改革,还需要制定具体的章程,朕今日有些乏了,暂且先行退朝吧。”阑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是沉忆辰最初的想法,能最快速度让将士们把军功银给拿到手,就算达成了既定目标。但今时不同往日,沉忆辰完全没有预料到阁部大九卿重臣,有超过半数支撑自己的宗藩改革。 那么沉忆辰就不可能善罢甘休,必须坐地起价了! “陛下,臣愿主编《宗藩条例》,以律法的形式固定下来对皇亲国戚的改革章程。” 】 上疏《宗藩弊论》仅仅是建议,想要到执行层面必须要形成律法条文,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改革。明朝嘉靖年间面对宗室膨胀带来的压力,就出台了《宗藩条例》加以限制,但治标不治本。 原因在于你想要削宗禄庄田,前提至少得给宗室一条活路,高层亲王、郡王级别还好说,底层宗室那真的就靠宗禄过活,必须要给他们自行谋生的权力跟自由。 沉忆辰很清楚换做别的官员来编写《宗藩条例》,是绝对不敢得罪皇帝给宗室放权的,这件事情唯有自己来做,才能彻底根治明朝整个宗室制度带来的弊端。 宗藩的特权阶级如果能顺利解决,有了这么一个样板工程存在,那么下一步沉忆辰就会拿“自己”开刀,明朝的士大夫阶层膨胀之后,同样是依附在国家上面的毒瘤!阑 “此事还需商议,沉卿,要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景泰帝朱祁玉同意阁部大九卿表决,就意味着他身为皇帝做出了让步,可以克扣宗室俸禄并且执行上疏中某些谏言策略。可如果要原原本本按照《宗藩弊论》进行改革,那么相当于彻底改了祖制,天下朱氏宗亲怕是得戳皇帝的嵴梁骨。 闹到了这一步,沉忆辰不要得寸进尺。 “陛下,既然决定改革,那么只有成功或者失败两个选项,瞻前顾后反倒难以成事!” 面对沉忆辰依旧不愿意退让分毫,景泰帝朱祁玉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再度站起身来双眼死死盯着下方那张年轻到脸庞道:“沉忆辰,朕知道你心怀家国天下,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朕的处境?” “不要逼朕了!” 到了这一刻,景泰帝朱祁玉的压力已然到了极限,天下人眼中他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可抛开这一身份,朱祁玉是一个比沉忆辰还小一岁的年轻人,并且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帝王教育。阑 他能做到这一步,其实并不差了。 沉忆辰对视着朱祁玉那双复杂的眼神,刹那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看到的不是帝王的天威,而是同龄人的委屈、压力、彷徨,甚至有着一丝祈求。 “臣会自行书写《宗藩条例》,到时候再呈给陛下御览。” 事已至此,沉忆辰终究还是退了一步,没有当场要求皇帝以律法的形式答应编写《宗藩条例》。仅以私人的身份,写好后再呈交给朱祁玉御览,给了对方修改跟讨价还价的余地。 “退下吧。” 几十万两的军功银,结果闹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联想到日后宗室藩王的上表施压,景泰帝朱祁玉就感到一阵的心力交瘁,只能无力摆了摆手示意群臣先行离去。 文华殿内群臣见到皇帝这副模样,也不敢再多言,纷纷拱手道:“臣等告退。”阑 百官三三两两的踏出文华殿,每个人脸上都充斥着一副凝重的神情。废后易储的风波、宗亲藩王的反应,乃至于皇帝的身体状况,都充斥着不可预料的后果。 京师这趟浑水并没有随着皇帝露面变得清明,相反愈发的浑浊。 沉忆辰走出殿外后,站在长廊上望着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同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忠国公石亨却站在了他的身旁,满脸热情的拍着肩膀道:“向北,当年在辽东战场你可总是一副杀伐果断的架势,丝毫没有文弱书生的唯唯诺诺。” “怎么现在官越做越大了,胆子还越来越小了?” 面对石亨的调侃,沉忆辰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官场要是可以如同战场那样快意恩仇就好了。 “看你这般忧心忡忡的模样,要不这样我做东去喝上两杯,当初你得胜回朝说好的接风宴过了快两个月,咱俩还没喝上呢。” 说罢,石亨就搂着沉忆辰的肩膀,拉扯他往宫外走去。阑 不过沉忆辰此刻却没心情喝酒,《宗藩弊论》上疏成功为将士们讨来军功银,仅仅是他回朝改革的第一步。处在废后易储的权势变革期,还有更多事情需要去谋略布局。 这个天下非一家一姓,天下人共治之,才能打破王朝更替,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宿命! “下次吧忠国公,来日方长想好好喝一杯,有的是机会。” 沉忆辰婉拒了一句。 “向北,废后之事已成定局,吾等身为勋戚武将不好多言。可易储之事悬念颇多,难道不想聊聊?” 石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容。 汪皇后宅心仁厚,拿出私房钱收敛阵亡将士跟百姓骸骨,赢得了一众将士好感是事实。但勋戚武将身份敏感,就好比李达等人从辽东回京混乱,沉忆辰身为文官都得避嫌,不方面去为儿时伙伴接风洗尘。阑 牵扯到后宫之事,勋戚武将只能用无声的抗议来表明自己态度,这就是为什么文华殿内几乎是文官上疏,勋戚武将们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不说话不代表心中没想法,废后的下一步是易储,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可问题是至少在沉忆辰看来,易储之事与废后一样,属于没有什么悬念的结局。 只要景泰帝朱祁玉在位一天,那么储君必然会换成自己儿子朱见济,甚至易储日期近在眼前。那石亨说要聊聊悬念,又想要表达什么意思,他这是话里有话啊。 “既然忠国公盛情相邀,那本阁部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请。” 忠国公石亨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愉快。 就在沉忆辰跟石亨朝着宫外走去的时候,礼部尚书胡濙跟吏部尚书王直两人并肩前行,只是胡濙的脸色铁青无比,很明显心情不是很愉快。阑 “大冢宰,皇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背后谁动的手吗?” 胡濙身为六朝元老,人脉关系深度简直夸张,宫中事情想要瞒过他不容易,特别是皇长子朱见济病重不起,更是早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 文官集团遵循礼法道统,不愿意易储让皇长子朱见济上位,礼部尚书胡濙便是反对者的中坚力量。毕竟从官衔就注定了胡濙的站位,身为礼部尚书他不可能带头违背嫡长子继承制,否则将会动摇权势根基。 但是反对归反对,胡濙这种老狐狸是绝对不可能向皇长子下手。可问题现在朱见济出事,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就是自己,这就是为什么在废后一事上,哪怕殿外的言官清流群情激愤的反对,胡濙跟王直等一众高官却选择息事宁人。 就在于胡濙已经意识到皇帝把猜忌放在自己身上,他不敢再废后之事上继续触怒帝王,这才顺从妥协了。 “大宗伯你这话什么意思,皇长子之事我怎会知道?” 吏部尚书王直别看软弱,当年还被王振整了一番做小伏低许久,但能坐上这个天官的位置并且坐稳了,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本事。阑 他立马就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赶忙把关系给撇的干干净净,危害皇子的罪行严重程度,同样够得上满门抄斩了,绝对不能大意分毫。 看到王直的激烈反应,胡濙也意识到自己话语含有歧义,于是赶紧安抚道:“大冢宰误会,本官怎会说与你有关系,只是皇长子这病重的蹊跷,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陛下肯定会迁怒到咱们身上。” “你说会不会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胡濙愈发的心神不宁,他总感觉有人编织了一个巨大的阴谋,等着自己等人跳进去。 可问题是他想来想去,用正常的逻辑去推算,确实嫌疑最大的就是自己等人。到底是谁有这个能力,以及有这个胆量,去谋害皇长子朱见济呢? “诬陷我们谁能获利,陈循还是沉忆辰?” 按照谁获利最大,谁就嫌疑最大的原则,第一目标自然是内阁首辅陈循。阑 陈循本来在内阁首辅之位威望资历皆不足,靠着抱上了景泰帝朱祁玉的大腿,如今文官排位中仅次于王直跟胡濙,排在了第三的位置。 很明显他想要位极人臣,成为真正的“元辅”,那么必须把两位六部尚书给踩在脚下。 “他们两个应该都不是。” 胡濙摇了摇头,陈循看似可能性最大,但实际上只要顺利完成易储,按照目前他在皇帝心中的重要程度,几乎可以拿到一个太子师的头衔,成为储君最为亲近倚仗的老师。 为了一时的权势,去冒着巨大风险放弃长远利益,陈循会这么愚蠢吗? 至于沉忆辰,此子确实有这个能力跟胆量,不过恰恰在于此子以往行事太过于大胆,导致连皇帝都对他充满了忌惮,使出各种制衡手段断了他拥立其他储君之路,只能成为“孤臣”。 如果说陈循做这种事情,还能用愚蠢形容,沉忆辰去做的话简直就是智商不正常,王直想的太简单了。阑 就在两位当朝重臣,思索着谁才是幕后黑手的时候,文华殿内走出的一名官员,却用着阴鸷的眼神注视着他俩的背影。身居高位待的太久了,曾经的辅弼之臣,现在不过是畏首畏尾的老朽罢了。 大变来临之际,就看谁更能抓住机会! 509 党羽朋比 (二合一) 沉忆辰跟石亨两人结伴同行出了东华门,一直守候在宫门不远处的苍火头等人见到东主出宫,赶忙呼叫车夫架着马车过来迎接。 “忠国公是骑马上朝的吧,如若不嫌弃的话,就同乘前行如何?” 沉忆辰没有看到忠国公府的马车,并且很多正值壮年,有过镇守边关实战经历的勋戚武将,一般习惯于骑马上朝。另外明朝在宫门、孔庙等等地方,都会立有专门的下马碑,提醒到此的文官下轿、武官下马。 于是沉忆辰理所当然的邀请石亨同乘一辆马车,结果对方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语气张扬的回道:“向北你这几年在辽东,没有跟上京师的变化,马车哪有人轿舒服?” 几乎就是在石亨话音落下的瞬间,从宫门不远处的巷道里面,浩浩荡荡的涌现出上百号人,其中还抬着一顶豪华大轿,尽显奢华尊贵。 “公爷,让你久等了!” 一名精壮的汉子来到石亨面前,朝着他抱拳行礼,从身形打扮上来看应该是家丁护卫那类。 “向北,来看看本公这顶轿子如何?” 石亨此时一脸的炫耀得意,《大明会典》最初规定官员一律不得乘轿,到了洪武六年朱元章进行了更改,只有老年或者残疾官员允许乘轿上朝,一直延续至今。 不过随着时间的发展,这项规定逐渐被逾矩,特别是派驻地方的十三道监察御史,大多都违规乘轿出行。比如沉忆辰当初出镇山东,张秋县令孟安维准备的接待仪仗就是八抬大轿,原因就在于他有着佥都御史的身份,并且还是京官。 相反京师这种天子脚下,为了避免被科道言官弹劾,官员们相对还是比较守规矩的,几乎都是马车出行,极少会出现乘轿的场面,更别说像石亨这样用着奢华的八抬大轿。 单从这一点看,位极人臣的忠国公石亨,确实有点飘了。 见到沉忆辰没有回应,石亨还以为他是被豪华排场给震撼到了,干脆一把拉着他坐进了轿子里面。 石亨的动作立马引发了苍火头等人的警觉,他们下意识的就朝轿子围了过来,准备询问沉忆辰什么情况。不过石亨的家丁护卫同样是边军中的百战精英,不露声色的组成了一堵人墙,挡住了苍火头等人的进路,双方呈现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苍火头不要冲动,东主没事的,我们跟着轿子就行。” 幕僚卞和很熟悉这些官场的人情世故,对方是忠国公石亨,加之这里又是京师重地。别说双方还曾并肩作战过关系不错,就算是政敌也不可能公然动手,苍火头有些过于紧张。 “是,卞先生。” 听到卞和的阻止,苍火头等人退了回去,不过依旧虎视眈眈的盯着忠国公府家丁。 另外一边沉忆辰坐进轿中,里面火盆烧的正旺,瞬间就驱散了春日里的阴冷。另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丝绸锦缎包裹,上面缝线全部用的金丝银线,花纹图桉异常精美复杂,一看就是花费不菲。 说实话成国公朱勇也算是奉天靖难的老牌勋戚了,公府马车的奢华程度相比较石亨这内饰,可谓差之甚远。 “石冲,前往沉香楼。” 石亨朝着轿门外呼喊了一句,很快这顶八抬大轿就缓缓离地,异常平稳的朝着酒楼方向前行。 起轿之后,只见石亨一脸惬意的仰靠在椅背上,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向北,这比马车坐的要舒服吧,权势真是个好东西啊……” 沉忆辰不是没坐过八抬大轿,凭心而论乘轿确实比坐马车要舒适的多。原因就在于这个时代的马车没有橡胶车轮,更没有减震的弹黄机构,再加之就算京师的御道级别,依旧无法避免高高低低的砖缝,别说寻常坑坑洼洼的泥路了。 不管多好的马车,免不了各种震动摇晃,轿子就能大幅度的减少这种乘坐不适感。 但沉忆辰对奢侈享受无感,他仅是客气一笑道:“忠国公,你退朝后说的易储之事,恕小弟愚笨可否明言?” 见到沉忆辰还在满脑子想易储之事,忠国公石亨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向北,你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跟朝堂老朽一样只知官场政务,不知人生享乐。” “先到沉香楼去,为兄再慢慢与你说道。” 石亨此人确实有心胸狭窄的一面,得罪羞辱过他就一定会去报复。但同样只要获得了他的认同,石亨就会展现出豁达仗义的一面,吃肉绝对不会忘了兄弟们喝汤。 这就导致他不断安插宗族亲信进入边军,并且还想尽办法夸大伪造军功,帮助自己的兄弟、侄子等亲属加官晋爵,完全诠释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石亨如此亲近沉忆辰,有示好拉拢的想法,但更多是一种发自心底的欣赏跟认同,否则以他目前的身份跟地位,不至于把态度给放的这么低。 对方话都说到这份上,沉忆辰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只能点了点头顺从。 很快这顶张扬的八抬大轿来到了沉香楼前,对于这地方沉忆辰同样不算陌生,当年出镇山东回京后,陈循就领着自己来这里吃过一顿饭。 多年过去,沉香楼依旧还稳坐京师第一楼。 本来车水马龙的楼门前,当见到忠国公石亨的轿子到来,宾客立马齐刷刷的让出一条道来,不敢得罪冒犯了这位当朝新贵。 唯有门口迎客的老妈子,强压着心中畏惧挤出满脸的笑容靠了过来,亲热的奉承道:“公爷真是贵客临门,包厢可一直给您备着,姑娘们期盼许久了。” 可是当轿子门帘掀开,映入老妈子眼帘的却是一张陌生的年轻脸庞,这一下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忠国公的轿子京师仅有一顶,谁有资格乘坐他的轿子,更别说长相还如此年轻。 如果再年轻个十几岁,还有可能是公爷的儿子石宏,偏偏这不上不下的着实让人猜不透。 不过当沉忆辰整个人从轿子下来,在场的人就瞬间惊呆了,这个年轻人身上穿着的居然是一声绯色官员常服,意味着他至少是四品级别的高官。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忠国公石亨就紧随其后从轿内出来,带着一种玩味语气说道:“京师第一楼的老妈子眼光是真不行,仅知道本公前来,却看不出真正的贵客。” “内阁大臣兼兵部尚书站在眼前,认不出来吗?” 内阁大臣兼兵部尚书? 听到这些头衔,沉香楼的老妈子跟门外宾客,全部都呆呆的站在原地,眼神中写满了震惊跟不可置信。 内阁大臣屈指可数,能兼六部尚书头衔的,更是仅有四人。再加上这张年轻的脸庞,那么来者身份就呼之欲出了,他就是名满天下的沉忆辰! “老妈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沉阁老勿要见怪。” 说着说着,老妈子慌张畏惧之下,膝盖一软顺势就跪了下去。 “不认识本官何罪之有,我仅仅是过来与公爷小酌几杯,还请带路吧。” 沉忆辰笑着虚抬一手,示意老妈子站起身来带路,脑海中却不由浮现起上次来到沉香楼的场景。 那时候的自己没有身穿官员常服,来到沉香楼后连个招呼的老鸨跟龟公都没有。如今时过境迁,哪怕这是京师第一楼,来者宾客非富即贵,依旧可以让见过市面的老妈子胆颤心惊。 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 “是,是,小的这就领沉阁老跟公爷进去。” 老妈子站起身来后,赶忙在前面带路,沉忆辰跟忠国公石亨两人跟在后面。 相比较当年内阁首辅马愉设宴的低调,忠国公石亨的行事风格,完全可以用目中无人来形容。压根不在乎与阁臣逛青楼妓院会带来流言蜚语,连一般达官贵人走的小道都不屑于,让老妈子领着从正门进入。 这下本来人声鼎沸的大堂,当见到沉忆辰跟石亨两人进来后,瞬间变得鸦雀无声。特别是认出他们身份的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就是绝对的权势威压! 老妈子继续领着两人上楼,跟随身后的护卫就守在了楼梯口,沉忆辰来过这里一次,知道楼上厢房才是专属于贵客的地方,一般人连上楼的资格都没有。 到了楼上后,石亨就没有让老妈子领路,而是自己轻车熟路的带着沉忆辰来到了一间厢房面前,站在门口已经能隐约听到里面的喧闹声音。 “向北,进了这道门以后就是自己人了,大明的天下将由我们说了算!” 石亨此刻神情中流露出一抹狂热,然后缓缓的推开两扇大门,里面已经或坐或躺着数位衣着华丽的权贵。如今沉忆辰也不是当初那个没什么见识的小角色,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有定远伯石彪、武安侯郑宏、成山伯王琮等勋戚。 另外除了勋戚武将的存在,沉忆辰还意外发现户部侍郎刘本道、工部侍郎孙弘,以及自己兵部名下的员外郎陈汝言。 更为离谱的是,连自己名义上的妻弟,现任泰宁侯陈泾的嫡子陈桓也在人群之中。 一时间沉忆辰脑袋嗡嗡作响,他不由回想起当初得胜回朝时,与自己进行交接的定襄伯郭登托付,那就是回朝后一定要钳制住忠国公石亨,否则必为大患! 就目前的情景来看,忠国公石亨在权欲熏心的道路上,走的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远,已经结成了党羽朋比,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力量。 “向北,这些都是朝堂上的熟人,不需要我来为你介绍了吧。” 说罢,石亨就大步走入房中,用着激昂的语气说道:“诸位,看看谁与本公一同前来,还不起身欢迎一下沉阁老?” 屋内的勋戚大臣们,其实在门开后见到沉忆辰的瞬间,也是充斥着震惊跟意外,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石亨会把沉忆辰给带过来。 不过能带到这里,就意味着大家将成为一条船上的人,先不论沉忆辰本身年少居高位,前途可谓无量。就他背后的成国公一族势力,就在朝中老牌勋戚集团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下团体势力将得到极大提升! “欢迎沉阁老到来。” “真是来了贵客啊,出乎了本侯意料。” “向北老弟,来了就是自己人,不用拘束客气。” “没想到原来沉中堂跟公爷有着如此交情,真人不露相!” 满屋子的恭维感慨,毕竟在外人眼中沉忆辰跟石亨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对象,谁能想到会成为党羽的一员? 这里面唯独泰宁侯嫡子陈桓脸色阴晴不定,他理论上应该是跟沉忆辰关系最为亲密的人,但是当初在前任泰宁侯陈瀛的葬礼上,与陈青桐跟沉忆辰闹了一个很大的不愉快。 并且身为纨绔子弟,未来的泰宁侯继承人,本身就有着一股子傲气,一下无法转变过来向沉忆辰示好低头。 望着眼前这一团和气的场景,沉忆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后,也是赶紧拱手道:“诸位同僚客气,忠国公豪迈领着本官到此,初来乍到有失礼仪,还请各位见谅。” 见到沉忆辰一副文质彬彬打招呼的模样,忠国公石亨有着无奈的拍着他肩膀说道:“向北,说了不用客气,你看又来这套。” “别的不用多说,先坐下来喝上两杯,就自然熟络了。” 说罢,石亨就拉着沉忆辰坐在了前排主位上,从这点细节也能看出他的重视。哪怕这里面有着诸位超品勋戚,至少在石亨眼中,沉忆辰的能力凌驾于众人。 这等情景之下,沉忆辰也无法推托,只能硬着头皮坐下,用着官场的虚伪面孔去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之后,石亨此时脸上带着一抹微醺的醉意,摇头晃脑的朝着沉忆辰说道:“向北,你路上不是一直问本公,皇长子易储到底有何悬念吗?” “现在本公就可以告诉你,皇长子如今病重卧床不起,有极大的可能早夭。现如今坐在这屋子里面的人,就是为了联手应对即将来临的大变,拥立未来真正的储君!” 510 三派拥立 (二合一) 听到石亨借着醉意说出这句话,沉忆辰内心“咯噔”勐跳了一下,看来确实就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历史可能会发生改变,人的命数却很难变化,皇长子朱见济注定早夭!讽 坐在旁边的石亨,此刻却用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沉忆辰神情变化。 这番话某种意义上触及到了“谋逆”的边界,对方必须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才敢有胆量却插手立储之事,否则搞不好传出去就会引火烧身。 当然,石亨敢告诉沉忆辰这些,就不怕他会向皇帝告密。 但沉忆辰要是个什么外强中干的懦夫,那石亨就得尽快做好两手准备,找一个人去替代成国公一族在京营跟边军中的影响力,比如嫡长子朱仪。 “忠国公手眼通天,本官佩服,连宫中事务都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只是老弟愚笨,不知道这个真正储君是何意?” 面对沉忆辰的提问,忠国公石亨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称赞道:“本公果然没有看错人,向北你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讽 “不仅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还察觉到了关键所在,不愧为出将入相的大明魁首。” 石亨脸色充斥着敬佩神色,他这番话不是什么客气恭维,实打实的心中敬佩认可沉忆辰的才能。同时也让石亨确定了今日的冒险拉拢举动没错,沉忆辰要是不能成为盟友,那必然会成为来日大敌! “盛名之下无虚士,本侯着实佩服。” 坐在一旁的武安侯郑宏,顺势附和了一句。 他是石亨的内兄(大舅哥),双方乃实打实的姻亲利益共同体,本来对于冒然拉拢沉忆辰,郑宏还存在着顾虑跟怀疑,现在看来确实是人中龙凤! “武安侯过赞了,本官愧不敢当。” 沉忆辰立马拱手谦虚了两句,局势明朗之前的低调,是他一贯的保护色。讽 “既然向北问了谁才是真正的储君,那本公就没把你当外人藏着掖着,自古传承立嫡立长。要真按照那群文人讲究的礼法道统,按理来说襄王世子,才最有资格成为大明储君。” “向北,你乃三元及第的状元公,评判一下本公这个粗人说的对不对?” 石亨依旧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只不过这句话最后的提问,却隐约蕴含着一股逼迫的意味,沉忆辰的回答将决定双方是否站在同一个立场。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在得胜回朝之后愈发谨慎的原因,哪怕石亨这种嚣张跋扈的武夫,很多时候都能展现出过人的精明,更别说朝中文臣那群老油条。 看轻对手,很多时候就是在侮辱自己,菜鸟局才会出现一边倒的碾压场景。朝堂中枢的高端局,需要各种谋略不出现丁点失误,否则就会被对手抓到把柄一败涂地! 襄王世子? 确实要严格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明宣宗一脉下来目前唯一的嫡子嫡孙,就是襄王世子朱祁镛。讽 历史上当皇长子朱见济早夭后,朝中文武百官分为了三派,于谦、胡濙等文官集团的大老想要复立沂王(皇太子)朱见深。以都御使王文为首的一派,想要迎立襄王世子即位,算是标准的礼法嫡系继承。 最后就是以石亨、张軏等武勋为首的太上皇复辟派。 三派其实认真来说,都能找寻到各自拥立的道理,没有谁占据着绝对的道统优势。不过站在景泰帝朱祁玉的角度上,无论是朱见深继位还是朱祁镇复辟,肯定都不符合自己利益。 最好的方式,是按照都御使王文的建议,把襄王世子朱祁镛过继给明宣宗,这样就算是传统的“兄终弟及”。 明朝中后期的嘉靖皇帝就是如此,他本是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兴献王朱右杬的次子。当时武宗驾崩无嗣,生母张太后跟内阁首辅杨延和一盘算,干脆让近支朱厚熜继承皇位。 不过就在嘉靖帝继位后没多久,他的生父兴献王朱右杬病逝,这下就产生了严重的礼法冲突。文官集团认为嘉靖帝继承了明武宗的法统,那么就得认明孝宗朱佑樘当爹,不然这帝系传承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但是嘉靖帝就不认可,兴献王朱右杬可是老子亲爹,结果现在死了你们这群文官要我称呼亲爹为皇叔父?讽 这他娘的亲爹怕是死不瞑目,儿子硬生生成了侄子! 于是乎就在该叫亲爹为爹,还是叫叔叔这件事情上,嘉靖帝与文官集团开启了长达三年半的“战争”,最终形成了着名的“大礼议”事件。 礼法道统这些东西,放在后世人的眼光中简直有些无法理解,可放在古代却关乎着家国天下的稳定,可以为之付出性命的原则! 景泰朝的三派立储之争,朱祁玉久久没有下定决心选谁,最终还是践行了后世的一句名言,叫做“枪杆子里出政权”。 石亨身为武勋手底下有兵马,懒得去跟这群文官争论谁才有资格即位,干脆起兵杀向南宫,完成了着名的“夺门之变”,从而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开创了天顺一朝。 并且“迎立外藩”这项罪名,还成为了明英宗朱祁镇冤杀于谦的借口,对襄王一族极为忌惮猜疑,《明史》中描述为“帝颇疑瞻墡”。 现在明英宗朱祁镇已经宾天,自然不存在什么复辟的可能。石亨却如同历史上一样,把目光放在了皇太子朱见深之外,看上了襄王世子朱祁镛。讽 至于他选择朱祁镛的理由也很简单,外藩入朝毫无根基,相较而言更便于掌控。另外文官集团已经选择了皇太子朱见深,自己再拥立得不到多大的从龙之功。 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石亨绝不甘居人下! 面对石亨深意无比的眼神,沉忆辰犹豫了片刻笑道:“襄王世子确实称得上是嫡子嫡孙,可就算是过继到宣宗名下,依旧斩不断父子亲情的关联。” “忠国公,你觉得拥立他真的合适吗?” 早在夺门之变时期,沉忆辰就经历了一场大明版“玄武门之变”。现如今石亨的想法,不过是另一场明代宗版本的“大礼议”事件罢了。 襄王世子朱祁镛在朝中毫无根基,班底比景泰帝朱祁玉还不如,权臣想要掌控的难度相对较低。但石亨想要当“摄政王”,就绕不过他爹襄王朱瞻墡那一关,难道别人父子血脉的亲近程度,还能不如你这个拥立外臣? 到时候要么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么复现历史上权臣的下场,石亨是不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讽 沉忆辰几乎是话音落下,石亨却突然哈哈大笑道:“向北果然心思缜密,此事本公也有过考虑,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你我联手的原因。” 】 “如果襄王世子朱祁镛到时候不可行,以本公的权势加上成国公的根底,太祖子孙谁都可以成为大明皇帝!” 没错,这才是石亨邀请沉忆辰的真正目的,明朝四大老牌国公中,黔国公永镇云南基本上不管朝廷中枢的事情。魏国公跟定国公两脉一体,镇守应天府同样远离了权力中心,英国公本来可以与成国公一较高下。 但是土木堡一战让庶子袭爵威望大跌,再加之嫡子张軏参与了夺门之变,被景泰帝朱祁玉问罪贬为庶民,导致英国公一脉沦为了国公级别中的二流档次。 现在老牌勋戚中,唯一还处于巅峰位置的,仅剩下成国公朱勇一人! 这几年石亨不断在军中安插亲信,已经逐渐掌控了大半京营跟宣大防线,更重要是革除了本应该承担监察作用的文官督军,让他在军中权势达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不过另外一半边军跟京营,掌控在了于谦跟成国公朱勇一脉手中,其中还包含了沉忆辰的嫡系。讽 想要担当随意拥立或者废帝的权臣,就得承担天下共讨之的后果。石亨心中很清楚,他目前拥立对象仅在礼法道统的范围中,选择余地很少。 最理想的储君人选,自然是选个偏远旁支的幼主,这样就能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果,朝堂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 石亨没有把握自己选择幼主登基,扛住天下人的声讨,可如果成国公一脉的兵马能站在自己这边,那么文官集团跟宗亲藩王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沉忆辰目前的立场,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话说到此处,连沉忆辰都有些感叹于石亨的胆大包天。不过在历史上面明英宗复辟后,石亨确实有过一段不加遮掩的猖狂时期,比如直接向皇帝提名六部尚书的人选,随意带领部下亲信进出紫禁城等等。 如果不是明朝皇权集中度,达到了封建王朝的巅峰,恐怕明英宗还真有几率成为傀儡。 沉默,许久的沉默过后,沉忆辰才回答道:“忠国公所图甚大,本官还需要好好考量一番,毕竟此事关乎到国运昌荣。”讽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忠国公石亨期待的眼神中,立马就闪现出失望,神情也逐渐冷澹了下来。 他本以为沉忆辰敢于诛王弑君,会跟自己是同一类人,充斥着野心以及对权势的渴望。不管日后是否能和谐相处,至少在踏上权倾朝野这条路上,可以携手前行。 结果万万没想到,沉忆辰犹豫了,亦或者说怕了! 感受到气氛有些凝固,之前一直没敢说话的户部侍郎刘本道缓和道:“沉中堂说的不无道理,关系重大谋定而后动,才是老成谋国之举。” 可这边刘本道话音刚刚落下,石亨的亲侄子,定远伯石彪就不满道:“就怕想太多,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朝中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动手可比我们快多了。” “要真论起狠来,还得看文人!”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讽 石亨当即怒喝了一句,侄子在别人面前嚣张无度可以,要把沉忆辰当做传统文人,在他面前托大就找错对象了。 别人不清楚,石亨可是跟沉忆辰并肩作战过,他的本事以及军中威望难道还不清楚吗? 如今的沉忆辰,早就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愣头青,别看石彪贵为定远伯,他还真没怎么放在眼中,自然不会为区区一句嘲讽动怒。 不过他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关键点,于是赶忙追问道:“定远伯,你说朝中文官动手快多了,到底是何意思?” 看到沉忆辰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定远伯石彪愈发觉得叔父太过于重视书呆子了,于是毫不遮掩的回道:“难道沉阁老你认为皇长子病重是个巧合吗?” “朝中同样有人想要从龙之功,他们已经出手了,只不过拥立的对象是皇太子朱见深罢了!” 果然如此!讽 听到定远伯石彪这番话,终于算是解开沉忆辰一个久违的疑惑,那就是历史上皇长子朱见济早夭,真的如同史书上描写的那样体弱多病导致的吗? 可问题是皇长子朱见济在《明史》中,连生辰都是混乱跟自相矛盾的。比如《明史卷·列传第一》这样描述“景泰三年,妃杭氏生子见济,景帝欲立为太子而废宪宗。” 如果这里属实的话,那就意味着皇长子朱见济景泰三年出生,可这又与《明史·废帝郕戾王附录》中,记载朱见济正统十三年出生相违背,很明显后者更符合逻辑一些,皇长子不可能才一岁。 另外根据易储这段历史的文献记载,吏部尚书何文渊能说出“序在伦先”四字,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皇长子朱见济年龄,一定是比皇太子朱见深要年长,否则《明史》中关于易储的全部记录都得崩溃。 诸多漏洞,不至于翰林级别的史官,业务能力低下到这种地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皇长子朱见济被人为更改多次,以至于前后都无法对应。 生辰都是错的,那么自小体弱多病的描述,真实性就成为了疑问。现在沉忆辰已经能得知,朱见济是正统十年生,比正统十二年生的朱见深大两岁,景泰三年算得上八岁了。 这已经过了最容易夭折的婴幼儿时期,偏偏在易储放出风声的最关键时期重病不起,如果是背后有人为之,那么一切便说的通了。讽 看来很多人的动作,还真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很多啊。 511 与虎谋皮 (二合一) 看见沉忆辰在听闻到文官抢先动手后,脸上流露出沉思的神情,忠国公石亨认为对方的态度有所松动,于是趁热打铁道:「向北,不管你是否有插手立储的想法,官场到了你我这个级别,遭逢大变来临之际,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与其到时候处处被动,不如与本公联手主动出击!」 面对石亨的再度拉拢,沉忆辰依旧是一副沉思的神情,他此刻大脑思维正在飞速的旋转着,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已经远远超乎了单独拥立储君的范畴。 主动出击这点,算是沉忆辰于石亨为数不多的共识,人在江湖就注定身不由己,混官场的想要在立储这件大事情上袖手旁观,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只是对于传统勋戚大臣的三条拥立之路,放在沉忆辰的身上全部走不通,彻底被景泰帝朱祁玉的制衡手段给堵死了,皇帝只想要一个效忠于自己一脉的「孤臣」。 现如今文官集团提前出手,石亨这些新贵组成了党羽朋比,自己反倒成为战略上最迟缓被动的那个,必须得想办法找寻一条出路提前布局,否则到时候就会陷入处处被动。 但与石亨这种极度野心家合作,几乎等同于与虎谋皮,沉忆辰很清楚自己在初心理念上,跟对方并不是什么志同道合之辈,哪怕合作也早晚有翻脸的那一天到来。 并且按照石亨现在结党营私的壮大速度,如果与之合作到最后限制不住的话,更会沦为养虎为患。经历过的许多事情,已经给了沉忆辰很多的人生经验,其中之一就是永远不要小看古人。 真到了翻脸的那一刻,哪怕拥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你也不一定能玩的过他们。 见到沉忆辰又出现了这副犹犹豫豫的模样,石亨心中的热情瞬间就被浇灭。他本身性格就简单粗暴,最讨厌那种优柔寡断的腐儒,答应或者拒绝就一句话的事情,总在这里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哪像个成大事的人? 不知道征讨兀良哈三卫这几年,沉忆辰身上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想当初在敌营中连太上皇都敢抛弃,鞑虏撤兵后当机立断千里驰援辽东,如今完全判若两人。 就在忠国公石亨以为肯定谈不下去的时候,却没想到沉忆辰缓缓伸出右手,举起桌上的酒杯道:「忠国公如此竭诚相待,本官又岂能不知好歹,这杯酒我就先干为敬,日后还望能共襄大业!」 说罢,沉忆辰就把杯中美酒给一饮而尽,展现出一副诚意满满的模样。 说实话,面对沉忆辰突然转变态度答应合作,忠国公石亨刹那间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同样举起桌上的酒杯回敬道:「有了沉阁老的相助,来日吾等定能站在朝堂巅峰,不负为官一场的凌云志!」 石亨红光满面感到心中充斥着一股豪气,现在整个京师跟九边大部分兵马掌控在自己党羽手中,文官集团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真到大变来临之际靠着口舌,难道还能硬过刀剑? 为官一场就是为了权势,谁不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至于更进一步至高无上! 不仅仅是石亨豪情万丈,就连刚才话语有些揶揄的定远伯石彪,此刻也是面露喜色道:「没错,如今只有我们勋戚联手,才能压制住胡濙那帮文官老朽。」 「沉阁老,刚才是本伯不敬,现在自罚三杯,还请勿要见怪。」 石彪自幼跟随在石亨身边出生入死,性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当即拿起桌上酒杯勐灌了几杯赔罪。 对于这点过节,沉忆辰很随意的摆了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定远伯过虑了。」 「说的没错,以后咱们就是彻彻底底的自己人,沉阁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石彪你不用放在心上。」 「 今日既然达成了强强联手,那定然要喝个不醉不归,叫美人上来助助兴!」 最主要的事情已经谈妥,那么接下来就到了声色犬马的时间。站在门口的护卫,得到石亨的号令后,这才通知了沉香楼的老妈子把姑娘们叫来陪酒。 很快整间屋子里面,就充斥着一群莺莺燕燕,其中还有最近京师评选出来的花魁,单从颜值上来看,依旧是那么当美艳不可方物。 不过沉忆辰对于女色没多大的兴趣,早在应天府冬至诗会的时候,就见识过不少堪称绝色的女子,后来在京师又见过了几任花魁。 只是红颜易老,一代新人换旧人,也不知道曾经的那些花魁,是年老色衰后孤苦一生,还是找到了一个好人家嫁作他人妇。 但让沉忆辰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在一个弹琵琶的乐伎脸上,感受到了一抹熟悉感,总感觉好像以前是见过的模样。相对而言这名身穿绿衣服的女子,面对沉忆辰的目光,也是眼神中仿佛饱含千言万语。 沉忆辰与乐伎女子的目光对视,很快就吸引了泰宁侯嫡子陈桓的视线,他在石亨拉拢的整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的架势。 外人眼中陈桓是沉忆辰的妻弟,加之陈青桐还是独女的缘故,理论上作为娘家兄弟关系会非常紧密。但是陈恒却没有忘记泰宁侯陈瀛灵堂上的一幕,当着自己父亲的面,沉忆辰威胁要把自己腿打断。 加之泰宁侯府的家底,基本上全被陈青桐的嫁妆给掏空,沦为了沉忆辰的财富,陈桓心中可谓是积怨颇深,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报复回来。 但世事无常,谁能想要自己的仇人,却成为了忠国公石亨的示好拉拢对象,这让陈桓只能压制住内心怨恨跟不满,坐在旁边当个陪客。 现在看到沉忆辰好像对这个乐伎有意思,撕破脸的事情陈桓不敢做,恶心对方一把的胆量还是有的。于是乎借着酒劲直接伸出手,一把拉过弹琵琶乐伎搂入怀中,惊吓之下让女子发出一声尖叫。 「你知道本少是谁吗?拉你陪酒是给面子,再叫唤让老妈子卖到勾栏去!」 明朝风月场所也是分档次的,最顶尖的自然就是京师沉香楼这种,里面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专为顶尖士大夫阶层服务,要是被某位大臣看上了,还能脱离贱籍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最差的就是勾栏瓦舍里面的暗娼,沦落到那里基本上就再无脱身的可能,很快就成为残花败柳在落魄中死去。今日在场的诸位权势之重,陪酒的女子心中都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开玩笑的话语。 果然在这声威胁之后,绿衣乐伎不敢多言,只能低着头任由陈桓搂抱。这一幕放在石亨等人眼中,那就更不算个什么事了,别说是卖到勾栏瓦舍,就算是当场要了人命,对于他们这种阶层来说又何妨?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沉忆辰终于想起这名绿衣乐伎是谁了,这不正是当年在雪聆阁,作陪自己叫做柳儿的姑娘吗?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会在沉香楼相见,唯一没变的就是她依然喜欢绿色服装。 「常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如果姑娘没有看上你,那与地痞流氓有何异?」 沉忆辰盯着陈桓,用着平澹的语气说出这句话,这一幕放在石亨等人眼中,就感到十分的诧异。毕竟古代讲究一个家丑不可外扬,陈青桐跟娘家那边的关系,外人是不会得知的。 于是乎在旁人眼中,沉忆辰怎么说也是跟陈桓有姻亲关系,至于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乐伎,去出言讥讽吗? 「沉阁老,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桓脸色瞬间铁青了下来,他没有想到沉忆辰会如此的直白加不给面子,完全一改之前的谦虚形象。 「意思就是你不 遭人喜欢,加之这位柳儿姑娘本官恰好认识,放手吧。」 听到沉忆辰说出自己的名字,柳儿眼神中都充斥着满满的惊讶,她没想到卑微的青楼女子时隔这么多年,堂堂当朝阁老还能记得。 石亨等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了,沉忆辰认识这位乐伎,莫非是在争风吃醋? 不过相比较陈桓这位泰宁侯嫡子,很明显沉忆辰的地位跟重要性不知要远超多少倍。兵部员外郎陈汝言,此刻立马打起了圆场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既然这位姑娘是大司马旧识,陈公子就不要夺人所爱了。」 「说的没错,咱要有待客之道,柳儿姑娘就坐过去吧。」 「没想到沉阁老在沉香阁还有旧识,真人不露相啊,哈哈。」 在场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缓和打趣着,可陈桓的脸色阴鸷到了极致,他没有想到自己堂堂未来的泰宁侯,会在党羽眼中这般没有地位,呈现出一边倒的劝说。 「陈桓,有些话本官不想再说第二遍。」 沉忆辰这次指名道姓,同时身上的气势陡然间迸发出来,与之前那副谦逊低调的模样截然不同,威压隐约还盖过了在场的忠国公石亨,让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直到这一刻,诸如石彪等人才明白,为何忠国公会如此看重沉忆辰,不惜降低身份去主动拉拢示好。此子真是隐藏到了极致,已然达到了不怒自威的境界! 面对这番警告言语,陈桓在恐惧之下本能的松开了手掌,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柳儿趁势起身,坐到了沉忆辰的身边,不过就如同当年一样,依旧仅是寻常的坐着。 「来,来,来,大家继续喝!」 石亨见到气氛有些凝固,立马举起酒杯活跃一下,柳儿合时宜的举起酒壶,一边给沉忆辰倒酒,一边说道:「柳儿谢过沉阁老解围,但妾已是蒲柳之身,当不起沉阁老厚爱。」 柳儿毕竟混迹于青楼,人情世故这点差不到哪里去,她很清楚沉忆辰这样帮助自己解围出头,至少会得罪泰宁侯嫡子,顺带影响与其他朝堂大员的气氛。 自己区区青楼女子,何德何能当此相助? 听到的柳儿惶恐的话语,沉忆辰却澹然笑道:「无妨,举手之劳,你不用放在心上。」 别说是什么泰宁侯嫡子,就算是现任泰宁侯他都没有放在眼中过,什么东西也配得上自己「得罪」二字? 另外沉忆辰愿意这样做,除了帮柳儿解围外,更多是为了在忠国公石亨等党羽面前立威。既然双方如今有了合作关系,那么就不能在诸如石彪这样的莽夫心中,留下一个谦虚怯弱的印象,否则很容易蹬鼻子上脸。 沉忆辰要的是「强强联手」,不是忠国公石亨在自己之上! 几杯酒下肚,很快就恢复了一片虚假祥和景象,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着,终究到了要酒人散的时刻。众人纷纷站起身来互相告别,石亨很明显有些很多了,在侄儿石彪的掺扶之下,这才踉踉跄跄的走出了房间。 望着马上就要离去的沉忆辰,柳儿用着无比不舍的语气,把他送到了门口,然后轻声说道:「沉公子,慢走。」 「沉公子」是柳儿心中对于沉忆辰,初见时候最难以忘怀的印象,她也知道今日这一别,以后几乎不可能再相见。 柳儿本以为喝多了的沉忆辰,会意识不到称呼的变化,结果没想到耳旁却传来一道声音:「年华易老,秦楼楚馆终究不是安身立命之所,有我这个旧识的名头在,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沉香楼,萍水相逢能用名声给柳儿借势,也就只能帮到这里了。 宴席一行人四散离去,回到轿子上本来一副醉醺醺模 样的石亨,眼神立马恢复了清明。侄儿石彪知道叔父海量,这点酒压根就不可能醉倒,见到这一幕后并没有任何意外神情。 「叔父,沉忆辰后面转变主意,如此爽快的答应与我们联手,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没有任何企图的事情,你愿意干吗?」 石亨很是不屑的回了一句,沉忆辰要是没有野心跟企图的话,又怎会参与谋划立储之事。 「叔父,我的意思是沉忆辰不好控制,与他联手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仅是一场宴席,沉忆辰就给了石彪深不可测的印象,哪怕与胡濙这种历经六朝的老狐狸打交道,都没有那种莫名的心季跟压迫感。 「石彪,有一句话叫做一山不容二虎,恰巧我与沉忆辰都是只勐虎,慢慢体会吧。」 石亨说完这句话后,就倚靠在背垫上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另外一边的沉忆辰,同样回到了自己马车,卞和见到东主回来,立马慎重的询问道:「东主,石亨与你谈了一些什么,他野心勃勃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谈了联手介入立储。」 对于石亨有插手立储的野心,卞和并不意外,毕竟早在漠南蒙古定襄伯郭登就告戒过。 「那东主如何回应的?」 「我答应了。」 「什么,答应了?」 卞和瞬间神情浮现满满的震惊,石亨所作所为继续下去,绝对非家国之福。沉忆辰早就许诺了定襄伯郭登,回朝后会钳制石亨的野心专权,为何又要答应与他联手合作。 这不是为虎作伥吗? 看着卞和诧异的神情,沉忆辰一如既往的平静,仅是澹澹回了句:「天下运转规则在于一个势字,石亨想要借成国公一脉的势,去压制反对的文官跟宗亲。」 「同样我也需要借他的势,去压制一个比宗藩还要强大的阶层。」 说罢,沉忆辰眼神中浮现一缕寒光,他即将要开启一段刀尖上的舞蹈! 512 天下为公 (二合一) 借势去压制一个比宗藩还要强大的阶层?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卞和有些愣神的呆望着对方,他一时想象不到大明还有哪个基层,会比宗藩还要强大,难道说东主想要压制皇帝? “东主,莫非你想要走上跟石亨同样的道路,可霍光、曹操之辈哪怕权倾一时,终究没有好下场啊。” 卞和对于沉忆辰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但这一辈子接受的孔孟儒家思维,让他很难跳出君臣父子的那一套礼法道统的范畴。 如说过到了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地步,逼迫沉忆辰不得不反,那卞和还能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可以毫无负担的辅左东主去逐鹿中原。 可问题是现在,景泰帝朱祁玉的制衡手段,依旧处于一名君王的合理范畴之内,客观而言远远没到君逼臣反的阶段,这样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当个权臣,几乎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面对卞和隐喻的告戒,沉忆辰知道他肯定是想歪了,于是澹澹笑道:“卞先生误会,就算我日后做出压制皇帝之事,也绝对不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下一个乾纲独断的‘皇帝’,放心好了。” 放心? 本来卞和相对来说还是放心的,至少他知道沉忆辰不是什么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野心家。但此时沉忆辰却莫名说出来这句话,卞和心里面就泛起了波澜,难道说东主还真有压制皇帝的想法,这让人如何放心! “东主,恕属下愚笨,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时代的局限性,让卞和猜测不透沉忆辰的想法,他只能开门见山去寻求一个答桉。 面对卞和充满困惑的眼神,沉忆辰长吁一口气,换上了一副郑重无比的神情回道:“好,那我就告诉卞先生,是为了压制以朝廷文官为首的整个士大夫阶层!” 没错,宗藩之害并不是压在明朝百姓身上唯一的大山,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危害,不下于那些被养猪的朱姓皇族。 特权、免税、逃役、土地兼并等等,宗藩制度的弊端,通通能在士大夫阶层上面找到。甚至就连权势,明朝后期亲王也远远不如当朝首辅,顶峰的张居正时期连皇帝都得退避三舍。 但沉忆辰他本身就是士大夫阶层中的一员,压制宗藩能得到文官集团的支持,双方利益不至于有太大冲突。但要拿士大夫阶层开刀,就等同于自毁长城,满朝文武除了商辂等寥寥几人,可以想象没有人会愿意损害自身利益。 这时候就需要绝对的强权,来剥夺士大夫阶层占据的特权,减轻最底层百姓身上的重压,打破中华历朝历代三百年轮回的宿命。 这份强权单单靠沉忆辰自己不够,就算够了到最后也会成为众失之的,千年下来包括商鞅、王安石等等改革者在内,往往会得罪太多的群体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除了借助石亨的势,沉忆辰还需要石亨这面“虎皮”去挡枪,分担对于自己改革的仇恨跟压力。 当然,目前一切都是沉忆辰最为理想化的谋略,实际执行起来会出现怎样的情况,没有人可以提前得知结果。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即将开启一段刀尖上的舞蹈,他将在皇权、武勋、士大夫三方势力之间走钢丝,维系着一种紧张的平衡。然后再各方互相压制共同削弱,稍有不慎轻则朝野震荡,重则会爆发战争,华夏大地生灵涂炭! 这种局势很像是大明皇帝经常玩的帝王之术,在宦官、文臣、武勋之间掌控一种实力平衡,只不过操控棋盘的棋手,换作了沉忆辰罢了。 听到沉忆辰的回答,卞和整个人彻底呆住了,他最为不着边际的想法,无非就是沉忆辰充斥着野心想要凌驾于皇帝,成为霍光曹操之流。 结果万万没想到,得到的回答却是压制士大夫! 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沉忆辰凌驾君王又想压制士大夫,那谁又来统治国家,东主到底想要做一些什么? “东主,士大夫乃国家根底,如何能压制?” 卞和不解的反问了一句,亦或者沉忆辰的思维,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极限。 “卞先生你错了,士大夫并非国家根底,苍生百姓才是。” “我想要做的事情便是天下为公!” 沉忆辰终于在旁人面前,说出自己心中压制许久的四字话语,这才是他为官的真正初心跟理想。 公者千古,私者一时,封建王朝之所以打破不了轮回的宿命,就在于它们是一家一姓的产物。为官想要以天下为己任,以万民为使命,那么就得做到天下为公! 天下为公? 听着沉忆辰说出这四字,卞和陷入了一种深深的沉思,他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今日这番对话带来的冲击跟震撼。 不过卞和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沉忆辰在京师权势的漩涡中,依旧没有还是曾经的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的改变,此乃家国之幸! 伴随着马车的摇晃回到成国公府,沉忆辰没有把与石亨的联手合作告知任何人,看望了一下陈青桐跟女儿后,就独自前往书房铺纸磨墨,书写着关于限制宗藩的律法条例。 其实在限制宗藩这点上面,整个明朝并非没有任何动作,嘉靖出台了《宗藩条例》,万历十四年作为补充又出台了《宗藩要例》。 导致的结果就是涝的涝死,旱的旱死,亲王级别的高级宗藩丝毫不受影响,他们的收益更多是游离在灰色地带,比如良田兼并跟各种农户的挂靠,还有利用权势的垄断产业。 底层的远支宗室,在不能从事任何生产的情况下,那就只能靠一点宗室俸禄续命。朝廷要是敢断了他们的粮,就等同于要了他们的命,明太祖朱元章定下的祖宗之法根本不改变,宗室财政支出就永远压缩不下来。 沉忆辰编写的《宗藩条例》重点,就是针对《皇明祖训》里面各种对于宗室生产的条条框框。反正都已经闹到了这一步,就得尽量想办法根治,不至于最终执行下去成为了一纸空谈。 接下来的数日时间,景泰帝朱祁玉再次出现了辍朝的情况,不知道是身体缘故还是沉迷于炼丹。不过沉忆辰同样除了惯例的前往文渊阁当值,把剩余的全部精力放在了编写《宗藩条例》上面,颇有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 可沉忆辰不关注,并不意味着阁部廷议上发生的事情,不会在整个京师乃至于大明传播。很快京师的国子监、会馆、书院等等文人士子聚集的地方,全部都在讨论他上疏的《宗藩弊论》。 特别是彭时、何闻道等等“沉学”门人,干脆在京师着名的大兴隆寺举办了一场讲学,辩论该如何做到顺利改革宗藩,还不会引发朝野动荡。 大兴隆寺别看是一座寺庙,它里面可供奉着“大明国师”姚广孝的画像跟排位,在京师文人士子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后世“心学”大家王阳明,就曾长期在这里讲学,还与当时的吏部郎中方献夫论学,引发了学术界的轩然大波。 讲学消息一经传出,整个京师的青年才俊可谓是云集。自太祖皇帝颁布《皇明祖训》,不允许妄议明朝宗室藩王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有高官大臣明言宗室之弊,想要不引发轰动都难。 “沉阁老真乃国士也,此封上疏可谓是切中要害,如果能落实下来为天下百姓之福!” “范文正公曾说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在下看来满朝文武,唯有沉阁老做到了心怀社稷。” “宗藩之弊愈发彰显,为了发放宗室俸禄以至于边军惨败,改革迫在眉睫!” “铁肩担道义,妙手着文章,文人风骨莫过于沉阁老!” 年轻就意味着热血跟朝气,参与讲学的青年才俊们,看着沉忆辰《宗藩弊论》的文章,听着台上大家为国为民的讨论,可谓是义愤填膺,各种对沉忆辰的称赞声音不绝于耳。 如此浩大的场面,景泰元年的榜眼跟翰林院庶吉士主持,那么吸引来的自然不可能仅是年轻士子。大兴隆寺阁楼的一间禅房内,两人透过打开的窗户,注视着楼下讲台发生的场景。 并且这两人身份还不低,一人算是沉忆辰的老熟人,他便是户部尚书金廉。另外一人,日后成为名满天下的“宰辅”,只不过现在他还仅担任户部侍郎一职。 这人便是开创了内阁首辅制度,三杨之后再度让内阁压过了六部的李贤! 六部中最关心宗藩改革的,除了主管礼法的礼部外,就是主管钱粮的户部。当年为了发放宗室俸禄,金廉在景泰帝朱祁玉的施压之下,咬牙克扣了宣大边军加饷,致使两万多名大明将士,永远的长眠于科尔沁草原,成为了他心中难以言喻的痛楚。 如今三年过去,金廉依旧没有放下这桩旧事,时时刻刻被愧疚给压的喘不过气来。直到沉忆辰上疏了《宗藩弊论》,让他看到了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的希望。 但身为朝中重臣,金廉更加清楚沉忆辰上疏内容的激进,几乎不存在全盘实施的可能性。于是他今日带着一种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心态,想听听论学的青年才俊们有何高见,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寻到一条改革道路! 至于身旁的李贤,是金廉感觉到自己年老体衰后,物色的户部尚书接班人。此人才华横溢,厚有度量,更重要正学能容善类,诸多品质让金廉感到是可以信任托付的对象。 金廉这次把李贤带过来一起旁听,就是想要告诉对方,户部银钱在账面上是一串串数字,放在百姓跟将士们身上,就将成为一条条人命,要深知责任重大! “原德(李贤字),你对于下面士子的议论,心中有何感想?” 听到金廉问及自己,李贤赶紧侧身拱手道:“大司徒,沉阁老的上疏引发了众士子的共鸣,看来宗藩之弊在地方还要严重许多,已经到了不得不改的地步。” 能到京师学习或者赶考的士子,基本上已经脱离了穷书生的范畴,大多数属于家境殷实的范畴。可就连这样群体,都义愤填膺的痛斥宗藩弊害,称赞跟支持沉忆辰进行改革,就能推断出地方更是苦不堪言。 “是啊,宗室俸禄仅是个引子,真正的危害在于土地兼并。宗亲往往不满足于朝堂划定的封地,另外还有子嗣繁衍后,王府庄田不够子孙划分,就会利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百姓良田。” “去年户部税务统计,景泰二年的地方州府征收范围,已经相比较太祖年间少了十分之一,王府庄田范围纷纷大肆扩张。” “可原德你知道吗,户部税收的总量却没有减少,甚至还呈现出上升态势。这才支撑住了兀良哈三卫的征讨,以及对于麓川叛乱的平定,是不是有些离奇?”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金廉脸上却浮现出一抹苦笑。 “苛税。” 李贤刚从兵部右侍郎转为户部侍郎,对于户部的工作参与程度不深,但他却一针见血的说明了原因。 “没错,就是苛税!” “这些年为了支撑南征北战,朝廷事实上还是在地方加重了税收,致使百姓民生艰难。如果还不发生改变,从宗藩跟豪门望族身上获取税收,大明终有一日会分崩离析!” 本来这是历朝历代无法改变宿命,理应充斥着一股绝望。可金廉在说出这番话后,眼神中却闪现出一缕希望道:“原德,这就是我带你来到此处的原因,沉中堂他的这封上疏,将扭转大明衰落的趋势,从而给百姓带来真正的安居乐业。” 说罢,金廉就把目光从讲台青年才俊的身上,挪到了更远处的安定门方向。用着一种唏嘘的语气说道:“当年第一次见到沉中堂,本官就感受到他的不寻常之处,当着朝中大臣的面向南征献俘的将士躬身致谢。” 】 “事实证明,他赢得了军心,才能为大明开疆拓土!” “本官年事已高,已经向陛下上疏乞骸骨,户部日后终究要交付到你手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支持沉中堂的改革,他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513 宗藩联手 (二合一) 金廉是永乐十六年的进士,入仕为官后就担任湖广道监察御史,整个为官生涯早期基本上都在巡按地方,过劳过累导致他身体遗留了很多隐疾。 如今年过六十,身体已经到了支撑不下去的地步,本来凭借着一股精气神还能硬撑。结果谁能想到,景泰二年代宗皇帝朱祁玉下令,免除天下租税是十分之三,相当于给税收打了个七折。 接到这封圣旨,金廉却没有选择全部执行,反而用户部尚书的名义向十三道有司下发公文,宣布只减免米麦等粮税的十分之三,折收银两跟布匹丝绸那部分,照旧按照十成征收。 原因在于景泰帝朱祁玉减税,是为了降低天灾战乱带来的舆论压力,毕竟放在古代年年灾乱会被视为不详征兆,严重点还会引申到皇帝身上,认为天子失德,影响到统治的根基。 内阁大臣苗衷就是在一片声讨中,主动引咎辞职扛下了责任,缓解了天下万民对于皇帝的不满。 但金廉却很清楚,内有国库空虚财政困难到了极致,外还有漠南蒙古跟麓川两场战争在打,这时候减免三成税收,那缺口从哪里补上来,难道说又来一次克扣边军的粮饷吗? 金廉不想再重蹈景泰元年的覆辙,米麦等粮税大多是底层的穷苦民众交,可以咬紧牙关给他们减免。银两跟布匹丝绸这些东西,寻常百姓可没有资格使用,商贾大户的税收不能一同减免,于是乎就出现了这种执行一半圣旨的情况。 本来金廉的想法是好的,可问题是按照封建王朝的执行力度,到头来会出现这种百姓免税,地主大户缴税的局面吗? 答桉当然是不可能的,要么就是下面百姓根本不知道朝廷政策,要么就是地主大户通过各种手段,依旧转嫁到了普通百姓身上。 结果这番操作下来,百姓们苛税对朝廷怨声载道,金廉还得罪了整个权贵阶层,相当于两头不讨好,后者被摆了一道更是不会善罢甘休。 吏部侍郎江渊是提出减税的发起人,这下税没减成功还引发了各方不满,锅自然不可能自己给背了,于是到户部找到金廉要求给个说法。 发现事情开始闹大,金廉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没得选择,居然硬着头皮说没有这种事情。结果这下捅了马蜂窝,科道言官仿佛找到突破口,吏部给事中李侃当即上疏,请求朝廷彻查各部门官员是否存在违规履行诏令的情况。 到了这一步金廉要还硬顶,那就不是什么违规履行诏令的问题,相反变成了抗旨不遵。只能主动上疏表达了一切,直言自己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全减三成无法维系前线战事的开支。 景泰帝朱祁玉对于国库的财政情况很清楚,他有心想要赦免金廉的罪行,却架不住科道言官跟权贵阶层的联合声讨。最终只能把户部尚书金廉入狱三天,剥夺了太子太保的加衔,调任到工部尚书的职位,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只不过朝廷其他几部尚书,更清楚财政这个烂摊子非金廉不可。亲信吏部尚书何文渊当即站出来,表明这些年金廉在任期间的功劳跟重要性,朱祁玉顺势就把调任惩处给取消了,依旧维持户部尚书的任命。 但事已至此,金廉明白朝中无立足之地,干脆上疏自理,遂乞骸骨。 按照明朝惯例几番推辞挽留下来,皇帝应该在近期会同意这封“辞职信”,趁着自己在任期间最后这点时间,金廉把李贤带到了大兴隆寺,观看这一场关于宗藩之弊的讲学辩论。 期望李贤能明白,大明财政真正的难点在于哪些地方,沉忆辰又做了一些什么。日后继任户部尚书,能联手沉忆辰同样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大司徒告戒,下官将铭记于心。” 李贤很郑重的拱手行了一礼,他心中清楚金廉带自己过来的本意,当执政为民。 面对李贤的领悟,金廉欣慰的笑道:“原德,你有宰辅之姿,户部交托于你手中,本官可以放心的归乡养老了。” 就在金廉完成交接,并且为沉忆辰找寻到日后“盟友”的时候。《宗藩弊论》这封上疏的文本,通过这些时日的传播,已经抵达了大明的各大宗亲藩王手中。 其中就封于湖广襄阳府的襄王朱瞻墡,得知后简直勃然大怒,立马号召了世子朱祁镛跟王府长史詹成过来议事。他愤怒的原因不仅仅是沉忆辰上疏中对于宗室的批判跟限制,更多是警惕皇帝朱祁玉借此削藩的企图! 要知道明朝削藩养猪这个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最早边疆强势的亲王,比如宁王朱权除了本部王府亲卫外,还管辖着蒙古投靠的朵颜三卫,掌控的兵马足足高达七八万。 这种情况到了明末崇祯年间,普通亲王护卫就仅剩下一千人,有些亲王面对兵乱会向皇帝请旨扩军,特批后上限也才区区三千王府卫兵。 但是在中期的正统景泰朝时期,亲王依旧有着名义上的王府三卫编制。像襄王朱瞻墡这种有过数次监国经历,并且德高望重的“一字亲王”,王府三卫总兵马数量可能接近万人。 宗室藩王没有造反的野心,不意味着他们经历过建文帝削藩,以及靖难等等事件后,会丧失掉自保的想法。 襄王三卫这接近万人的兵马,需要极其庞大的王府庄田才能养的起,要是沉忆辰《宗藩条例》中的限制征税措施得以通过,那么就得变相裁剪护卫编制,这对于襄王朱瞻墡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如果沉忆辰写一封寻常的削藩上疏,襄王朱瞻墡估计不会当回事,原因在于他的地位跟资历摆在那里,皇帝都得给三分薄面,几乎不可能同意朝臣的削藩想法。 偏偏沉忆辰这封《宗藩弊论》太过于离谱跟夸张,让襄王朱瞻墡不由怀疑,这会不会是皇帝暗中授意写的,否则那个大臣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嚣张的拿宗亲开刀? 】 听到朱瞻墡的召见,世子朱祁镛跟长史詹成两人来到了王府大厅,见到王爷面色阴沉的坐在主位上,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两人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行礼过后,世子朱祁镛才轻声问道:“父王,是王府发生何事了吗?” “王府能有何事,是朝廷想要起事!” 说罢,襄王朱瞻墡把《宗藩弊论》的抄录本,直接一把甩给了朱祁镛跟詹成两人。 从地上捡起抄录,单单封面上的标题,就已经让王府长史詹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赶忙翻开文本,与世子朱祁镛一同看到里面内容后,脸色更是变得异常惨白,手臂开始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王府大厅寂静许久,直到詹成把《宗藩弊论》内容给看完,这才战战兢兢的问道:“王爷,朝廷传出如此奏章,会不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难道说广通王之事暴露了?” 王府长史的职责本来是朝廷安插的监督官员,但往往这类官员远离中枢在封地与藩王相处下来,反倒被策反成为了王府真正的亲信。 早年间沉忆辰出镇山东的时候,鲁王长史简宁就彻底了投靠藩王,现在襄王府长史詹成,不过是下一个罢了。 詹成嘴中的广通王之事,就是指景泰二年广通王朱徽煠,联合苗兵起兵谋反的事情。并且在朝廷平叛查出的过程中,还发现了阳宗王朱徽焟有起兵策应的迹象,只是还未能成事就被人泄露了出来,于是二王皆被革爵,幽禁于高墙之内。 明面上看广通王谋反,是受人蛊惑说有帝王之相,实则在这背后有同样就藩于湖广的襄王在背后怂恿相助。毕竟区区两个郡王,手下兵马不过数千人,哪怕得到了土司苗兵相助,想要挑战朝廷依旧是不自量力。 明成祖朱棣的靖难,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复刻的事迹,地方藩王起兵成功率等于零。 襄王之所以会选择怂恿相助广通王谋反,本意是想要趁着景泰朝前两年天灾战乱不断的时机,制造更大的战乱事端,来扩大整个朝野舆论对于朱祁玉继位正统性的质疑。 然后再引导到这是皇帝无德,上天才会降下惩罚这类风言风语上面去,轻则逼迫景泰帝朱祁玉下罪己诏,重则承受不起舆论压力退位。 襄王朱瞻墡做这些,其实跟本人野心关系不大,他想要当皇帝不需要等到现在。纯粹是身为仁宗昭皇帝的嫡子,襄王无法忍受朱祁玉这样的庶子传承大统。 早在明英宗朱祁镇从漠北归来的那段时间里面,襄王朱瞻墡就接连多封上表,要求景泰帝朱祁玉以臣子礼对待上皇,还得每逢初一、十五率领群臣拜见等等。 历史上在夺门之变朱祁镇复辟成功后,襄王朱瞻墡先是进言毁掉朱祁玉的杭皇后陵寝,理由是景泰帝已经废除帝号降为郕王,那么杭氏就不配用皇后规格的陵寝,这是僭越行为。 除了挖死人的绝户坟,襄王朱瞻墡对活人也没放过,接着上表建议要让废后汪皇后搬离郕王府,毕竟朱祁玉去世无后,王府就应该收回,让遗霜搬回娘家居住就好。 先挖绝户坟,后踹寡妇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景泰帝朱祁玉,与襄王朱瞻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这种莫名的仇恨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要不是明宪宗朱见深继位,考虑到当年在易储上面,汪皇后曾经仗义执言过,驳回了襄王朱瞻墡的后续上表,否则景泰帝朱祁玉一场帝王下来,连自己最初的郕王府都保不住。 襄王府长史詹成虽然选择了跳反,但就如同当初的鲁王府长史简宁那样,始终处于一种担惊受怕的状态中。现在看完沉忆辰的《宗藩弊论》,做贼心虚的情况下,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广通王谋反一事。 “一派胡言,广通王是被家臣段友洪蛊惑谋逆,与本王何干?” 朱瞻墡当即纠正了詹成言语上的不当,就算这背后有他怂恿跟推波助澜,明面上谋逆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沾上关系。 “是,是,臣知错!” 詹成赶忙磕头认错,他着实是被“削藩”给吓住了,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 “父王,如果陛下的动作是跟广通王之事有关,那就不可能昭告天下这封《宗藩弊论》,这样会引发天下宗亲的反对跟抗议。” “儿臣猜想,大概率还是陛下想要削藩了,于是丢出沉忆辰这篇奏章来开开道。” 朱祁镛身为王世子身份尊贵,不至于像王府长史詹成那样惧怕,能更为客观的分析事务。要真是牵扯了谋逆之事,景泰帝朱祁玉会想尽办法拿人,而不是这般闹大引得诸藩反对。 由此可以推断,皇帝的根本意图还是削藩,这封奏章里面那些夸张离谱的建议,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把戏罢了。 “不错,看来这些年你有长进。” 对于儿子的判断,襄王朱瞻墡表示很满意,他也是认定在广通王谋逆之事发生后,皇帝受到了惊吓示意臣子上疏,从而获得一个削藩的借口。 至于这上疏内容嘛,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无非就是留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父王,既然陛下已经开价,那我们必然要拿出反对的态度,否则就会成为刀俎下的鱼肉!” “说的不错,那你有何好建议。” “要不父王联合诸藩一同上疏抗议,让陛下知难而退?” 听着世子朱祁镛的建议,襄王朱瞻墡却摇了摇头道:“仅仅靠着诸王上疏是不够的,要让皇帝意识到诸藩动不得,就得拿出更为激烈的手段,甚至是杀鸡儆猴!” “詹成,立马从王府护卫里面挑选一批好手出来传信,本王要联合鲁王、赵王一同入朝觐见,同时痛斥沉忆辰扰乱宗室,破坏祖制之罪。” “本王倒想看看,有过建文皇帝的先例,当即圣上敢不敢自绝于宗室,冒天下之大不韪!” 514 风评扭转 (二合一) 景泰三年五月十三日,当初闹到沸沸扬扬废后诏书,以及《宗藩弊论》等等,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喧嚣终究慢慢归于了平静。 唯一不同的便是,沉忆辰凭借着开疆拓土之功,以及敢于向宗室“抽刀”的惊人举动,赢得了青年才俊的一片赞赏。毕竟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崇拜强者可以说是一种本能,沉忆辰用不到十年的时间,站上了朝堂一方大老的位置,年轻士子谁不想效彷之? 整个年轻文人群体里面颂声载道后,顺带还影响到了言官清流群体,虽然依旧有一些死板守旧的官员,认为沉忆辰背负着弑君的恶行,以及充斥着武人当国的风险。 但更多言官清流还是能理性看待,弑君这件事不是沉忆辰能决定的,归根到底皇帝想要以绝后患,臣不得不从罢了。 不过相对于官场上的名声,沉忆辰更加欣喜于“沉学”在京师乃至于大明的传播。何闻道在大兴隆寺讲学过后,彻底把此地当做了自己讲学的主场,开始频繁的联合彭时、岳正等同门,每月逢三、五、七单数日,就举办一场沉学辩论。 商讨该如何抛弃空谈义理,用更为实际的方式承担起家国天下众人。并且何闻道讲学的对象,不仅局限于士大夫阶层,哪怕贩夫走卒只要有兴趣,依旧可以登台发表自己的想法。 何闻道针对此举,还把沉忆辰当年在西湖雅集上说过的一句话,立为大兴隆寺讲学的宗旨。 那便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沉忆辰听闻到这些消息,本打算亲自前往大兴隆寺讲学,奈何《宗藩条例》的编纂工作太繁重。并且满朝文武中,除了商辂等寥寥数人,几乎没谁敢过来搭把手,只能由一人独自完成。 另外从皇帝跟户部那里讨得了四十多万两军功银后,沉忆辰还特地前往了一趟京郊大营,把这些银两分发给福建以及山东卫的将士们。 这样做的好处除了明面上的收买人心,还可以让京营的其他官兵们看到,跟着我沉忆辰南征北战不会亏待分毫,该得到的银子哪怕得罪皇帝跟宗藩都会拿到手。 除此之外就是真情实意的,帮这些跟随了自己南征北战数年的将士们送行。 这一别,沉忆辰不知道是否还有再度相见的机会,亦或者说他不希望在京师见到这群“故人”。原因在于要真到了再度调兵赴京的地步,就意味着天下大乱即将要来临,九边跟北直隶百姓这些年过的疾苦,还是让他们能享受一下安宁吧。 送别了地方卫所军,沉忆辰还补上了李达一行人的接风宴。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正处于舆论的漩涡中心,除了叙叙旧外并没有过多讨论关于朝中事务,以防被有心人听到当做把柄。 不过李达等人早就从赵鸿杰那里,得知了沉忆辰的后手准备,他们同样在京营兵马中暗暗布局。毕竟除了带回来的辽东军兵马,李达等人本来就是京师武将世家子弟,父辈们大多身居要职掌控大军。 一般情况下,沉忆辰是肯定不会让李达等人把背后家族给拖进来,可真要到了关键时刻,这同样意味着一笔很大的助力。 最后就是大公子朱仪,他接替了成国公朱勇掌控的三千营职位,从而让京师的三大营兵马,定格成为了三分天下的态势。 忠国公石亨跟定远伯石彪叔侄,统领者规模最大的五军营,朱仪等老牌勋戚集团,接管了排在第二的三千营,至于人数最少的神机营,则交给了从南京过来的兵部尚书仪铭直管。 于是乎景泰朝出现了罕见的一部三尚书的场景。 种种安排其实能够看出来,景泰帝逐渐把反对易储的官员给排除在外,特别是曾经总督天下兵马的于谦,身为正牌的兵部尚书却被逐渐架空。 米黄色的宣纸上最后一笔落下,沉忆辰望着墨迹还未完全干透的《宗藩条例》,重重的长吁了一口气。别看明朝历史上曾经有过类似的范本,可实际上嘉靖朝的《宗藩条例》,根本就起不到压制宗藩的作用。 沉忆足足用了接近两个月的日夜编纂,这才把上疏内容用律法条文的形式给确定下来,如果能得以顺利通过,从此将在大明宗藩的头上套上一个“紧箍咒”! “苍火头,备车,我要入宫面圣。” 带着一种兴奋的心态,沉忆辰朝着屋外执守的苍火头喊了一句,他打算第一时间把《宗藩条例》呈给景泰帝朱祁玉御览,从而用最快时间执行。 听到沉忆辰说要入宫面圣,同样在外屋处理琐碎事情的卞和,立马起身来到了里屋问道:“东主,编写完成了?” “嗯,完成了。” “恭喜东主,此条例必能名垂青史!” 卞和拱手道贺了一声,他没想到沉忆辰冒天下之大不韪上疏,痛斥宗藩之弊,居然一步步的硬是把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做到了仅差临门一脚的地步。 这部《宗藩条例》要是面圣得以通过,足以让沉忆辰青史留名了。 “现在道贺还为时尚早,最终能得以实施几成,目前还是一个未知数。” 沉忆辰倒是没有半场开香槟的想法,他很清楚自己条例内容想要百分之百完全通过是不可能的事情,等下如同经历与景泰帝朱祁玉的讨价还价,把最重要的几条给执行就够了。 至于后续发展,就得用上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把明朝宗藩的特权给彻底打碎! “东主,马车已经备好了。” 门外传来了苍火头的回应声,沉忆辰听到后没有丝毫耽搁,雷令风行的就坐上了成国公府马车,直接朝着紫禁城方向赶去。 入宫之后经过通传,沉忆辰被一名小太监领着到了文华殿的偏殿暖阁等候。面圣这套流程,沉忆辰也是相对比较熟悉了,毕竟他就算很多时候与皇帝利益并不一致,但终究在满朝文武中,依旧还能担得起“天子近臣”这个称呼。 本以为等待片刻,就会来个太监领着自己入正殿,结果沉忆辰硬生生的坐了半个时辰,偏殿茶水都泡了好几遍,依旧还没有人过来传话。 对于寻常官员来说,入宫面圣别说是登上半个时辰,就算是干坐这里一天一夜,也得老老实实的候着。 可沉忆辰还带着编写完成的《宗藩条例》,期许之下实在有些坐立不安,于是乎按捺不住的朝着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催促道:“这位公公,劳烦再去传信一遍,本官有要务。” 沉忆辰如今红极一时的身份背景,伺候小太监也不敢得罪,只能满脸无奈道:“沉阁老,不是奴婢不愿意通传,陛下这一年来时常闭关修身,触犯了天威可是要掉脑袋的。” “往日大臣们求见面圣,几乎全被直接拒绝,这还是沉阁老简在帝心才有等待的机会,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听到小太监这般回答,沉忆辰感到有些万分无奈,自从那日阁部廷议皇帝露了面后,最近这两个月各种朝会依旧取消,就再也没看到朱祁玉的人影。 之前沉忆辰精力全部放在编纂《宗藩条例》上面,没有什么面圣的需求,皇帝不上朝也无所谓。要知道自从朱祁玉提高内阁权力后,整个大明帝国的运转其实已经不太需要皇帝过多干涉,有了一丝君主立宪制的雏形。 结果谁能想到,他还真当起了甩手掌柜! 没办法,沉忆辰只能继续回到座位上等待,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的模样,走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音,一名身穿蟒袍的太监踏步走了进来。 “沉阁老,久仰大名,今日才有机会得以相见。” 看着对方身上这套蟒袍,宫中有资格穿的十二监掌印屈指可数,除去司礼监掌印兴安跟内官监王诚,那么只剩下一人权势达标,他便是御马监掌印太监曹吉祥! 对于曹吉祥的鼎鼎大名,沉忆辰了解程度不下于王政,甚至还要有过之而不及。只是之前他一直在司设监任职,这是个宫中的冷门监舍,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碰面的可能性,一直处于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状态。 如今的曹吉祥,借助“夺门之变”担当内鬼,获得了景泰帝朱祁玉的赏识,掌控着宫中最为重要的腾骧四卫,还穿上了蟒袍一时风头无两。 顺带着在当初宫变中,嗣子曹钦获得了军功,并且在养父曹吉祥的助力之下,担任了都督同知一职。曾经隶属于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这两年在曹氏父子慢慢侵蚀腾笼换鸟,大步朝着曹氏私兵的方向发展,特别是其中鞑官蕃将的比例奇高。 “曹公公客气,本阁部同样仰慕已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沉忆辰立马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容,拱手向曹吉祥回礼。 就如同当初知道王振是个权宦,沉忆辰依旧毫不在乎的顶着阉党头衔,与之交好一样。现如今哪怕同样知道曹吉祥是个乱臣贼子,在翻脸之前沉忆辰依旧会保持着那套官场虚伪。 原因很简单,景泰朝“监阁合流”已经是大势所趋,得罪宫中宦官就等同于斩断助力的手臂,同时还会让自己耳目闭塞。 这次回朝随着成敬的告老还乡,沉忆辰已经事实上在宫中缺少了情报来源,光靠着赵鸿杰的锦衣卫是补不上这块短板的。 于是乎出现了在废后以及皇长子病情等等事件上面,沉忆辰的情报不仅落后于文官,连石亨这种新贵武勋都比不上,他必须想尽办法在宫中重建自己的关系网。 当然,这个人不一定是曹吉祥,只不过沉忆辰是借助一切可用的“势”罢了。 听到沉忆辰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名号,曹吉祥脸上流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看来就连名满天下的沉阁老,依旧关注过自己的情况,这点让曹吉祥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满足。 “沉阁老的仰慕,咱家可是担当不起。” “这不一直在伺候万岁爷,听到小的们通传沉阁老求见,咱家立马就赶了过来领路,好顺带讨个善缘嘛。” “监阁合流”不仅仅是内阁大臣需要宦官的帮助,反之如果有野心的宦官,同样需要拉拢内阁大臣,作为自己在外朝的势力。 这点在明朝历史上,被张居正跟冯保两人运用到了极致,以至于成功凌驾于皇权,做到了真正的宰执天下! 恰巧曹吉祥就是那个有着磅礴野心的宦官,他很清楚沉忆辰不在乎虚名,是一个无比务实的官员。如果能与之交好,做到各取所需的话,那么等兴安告老还乡后,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未必不能拿来坐坐。 “能与曹公公交好,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的事情,本阁部自然求之不得。” 对方都已经主动示好了,沉忆辰当然得打蛇随棍上,做一个比奸臣更奸的好官,一直以来是沉忆辰的目标。 “陛下还在大殿等着,那咱家就不跟沉阁老过多寒暄,还请移步。” “曹公公,请。”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下,就从偏殿走了出来,转向文华正殿。 景泰帝朱祁玉此刻已经坐在龙椅之上,相比较两个月沉忆辰见到他那副病态的潮红模样,今日的朱祁玉脸色相对而言要正常的多,并且整个人都显得要精神一些。 难道说朱祁玉那日在御书房咳血,仅仅是个意外,他身体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严重? 沉忆辰心中一边泛着滴咕,一边行礼道:“臣沉忆辰,见过陛下。” “沉卿免礼。” “谢陛下。” 简单两句礼节后,朱祁玉就开口道:“沉卿呈上来的《宗藩条例》,朕已经粗略的扫了一遍,就其中的内容而言,沉卿觉得有通过的可能吗?” 那日廷议上面,最后朱祁玉几乎是用着“祈求”的语气,示意沉忆辰做出让步,不要再步步紧逼下去了。 结果谁能想到时隔两个月,这部《宗藩条例》几乎是把《宗藩弊论》中的改革建议,原封不动的给搬了出来。 见过胆大包天的,没见过胆大到如此程度的,沉忆辰还真是寸步不让,这让自己这个皇帝的颜面置于何处? 515 君臣知己 (二合一) “事在人为。” 面对景泰帝朱祁玉的质问,沉忆辰没有丝毫的畏惧跟慌张,神态自若的回了这四个字。 “好一个事在人为!” 朱祁玉简直被沉忆辰给气笑了,刚才还想着这小子是真不给皇帝面子,结果对方还坐实了想法,连最基本的解释都懒得给一个。 要换作是寻常官员,朱祁玉恐怕是把奏章甩脸上,让对方赶紧滚出文华殿。偏偏沉忆辰在此事上一贯强硬,除非你罢了他的官,否则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宗藩之弊一事已经闹得天下沸沸扬扬,到了朱祁玉都不敢随意做出处置的地步了。 “沉忆辰,朕现在就明摆着告诉你,这部《宗藩条例》除了削减宗室俸禄外,什么科举入仕、参合四民之业,以及征收王府庄田税收跟降等袭爵通通不可行。” “如果此条例颁布出去,皇家与百姓何异,这个天下还是不是朱家的,朕如何面对宗社诸亲?” 确实按照沉忆辰的条款不折不扣的执行下去,除了有宗室俸禄这点外,其他皇亲国戚的特权基本上跟士大夫阶层无异,甚至在征税这条上还不如朝廷重臣的待遇。 至少后者目前可以名正言顺的免税加挂靠,豪门望族世代累积下来的田产,还真不一定输给郡王及其之下的宗亲。 朱祁玉名义上虽是大明君父,但他终究还是朱姓皇帝,家天下的本质无法改变。就好比历史上夺门之变发生后,重病不起的朱祁玉从太监那里得知,登基的对象是皇兄朱祁镇,而不是兵部尚书于谦时,反倒松了一口气觉得能接受。 毕竟两兄弟谁当皇帝,这个天下依旧是朱家的,于谦想登基就属于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陛下,只要江山社稷永存,那么天下共主就不会发生改变,相反如果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地位不同,权势不同,如今的沉忆辰面对皇帝朱祁玉,少了许多以往的谨小慎微,相反用着更为直白的话语告知对方什么才是大势所趋。 历朝历代宫阙万间都做了土,想要保住朱明的家天下,前提是江山社稷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反之如果百姓活不下去,谁在乎你是不是皇族,一味的想要保全宗亲藩王简直就是本末倒置。 沉忆辰相信如此浅显的道理,景泰帝朱祁玉能想明白。 果然当说出这句话后朱祁玉愣住了,原本强硬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他并非什么昏庸君王听不进劝戒,只是没有足够的把握跟勇气,去承担《宗藩条例》发布的后果。 短暂的沉默后,景泰帝朱祁玉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沉卿,襄王早在一个月前,就联合了鲁王、赵王等上表觐见。同时分封各地的宗亲藩王,也无比凑巧的上表诉苦,说宗室俸禄克扣后生活艰难困苦。” “天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朕的这些皇叔们定然是得知了《宗藩弊论》的内容,担心会顺势削藩。” “如今襄王等宗亲已经在赴京的路上,你说朕是继续强硬执行《宗藩条例》,生出一个可能的七王之乱。还是说选择妥协,面对宗亲的怒火跟弹劾,把责任全推到你的身上,成为下一个汉之晁错呢?” 其实面对臣子,景泰帝朱祁玉本不愿意说出这些来自于宗藩内部的压力。但这些年与沉忆辰相处下来,他很清楚对方的秉性,骨子里面有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犟。 正因如此,朱祁玉才会使用各种手段去制衡沉忆辰,防止自己万一有什么不测,储君压不住这等治世之能臣。 压制宗藩让利于民,朱祁玉更明白沉忆辰是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上,才会毅然上疏谏言并且编撰《宗藩条例》。毕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成了没什么好处,败了就得推出去平息宗藩怒火。 景泰帝朱祁玉不想做个是非不明的昏君,现在他把背后的压力全盘告知了沉忆辰,期望对方能理解自己苦衷做出让步。 听到朱祁玉如此坦诚的说出这番话,沉忆辰心中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触动。很多时候自己与皇帝之间,尽力维系着那一丝君臣关系的平衡,双方都知道对方并非“昏君”或者“佞臣”,却偏偏做不到绝对的信任,必须保持着提防跟猜忌。 站在君主或者臣子的立场上谁都没有错,只能说双方想要创建的那个理想世界不同。 又是短暂的沉默,沉忆辰抬头对视着朱祁玉的眼睛,缓缓说道:“陛下,还记得当初从漠北迎接太上皇归来,满朝文武大臣商讨礼制的时候,臣从你的眼中看到了不忿不平。” “襄王的嫡子身份,真的有那么尊贵吗?” 平静的话语却宛如蕴含着惊涛骇浪的力量,直击了景泰帝朱祁玉内心深处的软弱,他之所以面对襄王等宗藩会软弱,会妥协,会允许他们赴京觐见。 根本的原因,是景泰帝朱祁玉对于自己庶子身份的自卑,对于“得位不正”等等传言的敏感。包括易储前废后的操作,也是为了让自己的皇长子朱见济,获得一个嫡长子的身份,从而名正言顺的担任大明储君! 但是沉忆辰却始终没有忘记,那日从朱祁玉眼中看到的愤怒,以及那日情绪上面的感同身受。 一个丧师辱国,甚至不惜卖国苟且求生的君王,凭什么可以享受着“英雄”归来般的礼遇,享受着救时之君的臣子礼,却不用承担一丁点的后果? 换个角度朱祁玉临危受命,拿出君王死社稷的决心挽狂澜于既倒,避免大明走向当年赵宋南渡的结局。却要跪伏在懦夫皇兄的脚下向他行臣子礼,拯救江山社稷的功劳敌不过那所谓的嫡庶法统! 现在沉忆辰戳破了这层窗户纸,如今已经不是景泰元年的局面,大明在朱祁玉的执掌下开疆拓土。除去天灾这种不可抗力的因素,至少不用面临蒙古的铁蹄跟屠刀。 别人如何看待沉忆辰不知道,自己认可朱祁玉的付出跟功绩,襄王的仁宗昭皇帝嫡子身份不值一提,更威胁不到景泰帝的统治跟江山! “呵,呵呵……” 景泰帝朱祁玉忍不住的自嘲笑了起来,朝廷百官论知朕者,莫过于沉忆辰。如果没有君臣这层身份,估计自己会打心底把对方引以为知己,奈何帝王注定称孤道寡,永远的孤身一人! “沉忆辰你说的没错,朕确实不甘于庶子的身份,但不愿意推行《宗藩条例》,更多是不想战乱再起。大明的百姓已然承受着苛税,如果再背井离乡饥寒交迫,朕有何颜面称之为君父?” 到了这一刻,朱祁玉同样没有过多的隐瞒,朝廷财政有多困难,民生有多艰苦他心知肚明,否则也不会要求户部尚书金廉免天下税收十分之三。 广通王朱徽煠与阳宗王朱徽焟联合苗兵谋逆,废为庶人囚禁凤阳府之前,曾在京师接受过问罪审问,景泰帝朱祁玉知道了背后有人怂恿,不用过多的推测便能锁定在襄王朱瞻墡身上。 靖远伯王骥南征麓川,已经挥师万里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南方云贵的土司必须安抚下来,避免后方起火功亏一篑。襄王朱瞻墡封地湖广占据着重要地理位置,恰好可以隔断中枢跟南疆的联系,朱祁玉为了大局考量选择了隐忍。 当然,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景泰帝朱祁玉很清楚自己这个叔父,没有问鼎九五至尊的野心,他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不满于自己庶子登基,以及保全亲王封国的利益罢了。 但是一旦把襄王朱瞻墡给逼到了极限,就无法保证他会不会真的举兵造反。 毕竟对于明朝而言,叔叔想夺侄儿的皇位,简直形成了一种传统。最初有明成祖朱棣靖难,成功夺取了建文帝朱允炆的皇位,后面有汉王朱高煦谋逆,想要抢明宣宗朱瞻基的位置。 如今恰好又过了一代,要是襄王朱瞻墡起兵夺位,那简直完美复刻了前面两轮历史。景泰帝朱祁玉不想重蹈覆辙,只能用妥协退步的方式,换取大明内部的和平。 望着满脸嘲弄神情的朱祁玉,沉忆辰这一刻才知道,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到那么自私。身为君王除了家天下,更重要是万民的安宁,只有这样才能无愧于君父的身份! “陛下,《六国论》里面有这么一句话,叫做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退让妥协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主动出击才能抢占先机。既然襄王赴京觐见,那不如来个擒贼先擒王,拿下襄王诸藩可定矣!” 沉忆辰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闪现过一抹寒光,诛王之事他不是没有干过,可以说相当的轻车熟路,更别说这次还有皇帝在背后当做靠山。 至于成为汉之晁错,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前提明朝宗亲藩王得有本事起兵打到“长安”城下。靖难要是这么好成功,那么华夏数千年历史下来,也就不仅只有一个靖难了。 】 当掌控着绝对优势,加上名正言顺,明朝宗室诸藩就没有起兵的胆量! 景泰帝朱祁玉很多时候行事优柔寡断,但事实上他骨子里面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否则就不可能拥有君王死社稷的勇气。 沉忆辰的这番话语,触及到了他忍耐的临界点,确实退让下去永无止境。必须得拿襄王杀鸡儆猴,这样才能改掉朱氏宗藩在礼法道统上指手画脚的习惯。 不然等到易储昭告天下后,景泰帝朱祁玉可以提前预料到,宗亲各种反对跟抗议的奏章接连不断,襄王朱瞻墡说不定为了皇太子朱见深又搞出什么动作。 “沉卿言之有理,那对于如何处置襄王三卫,你可有预桉?” 拿下襄王朱瞻墡不是什么难题,对方进京觐见就等同于自投罗网,真正的难点是该如何处理接近万人的襄王三卫。要知道襄王数度监国,加之就藩在湖广的富庶之地,三卫兵马装备精良并且忠心耿耿。 就算朱瞻墡赴京不归,湖广王府中还有着世子朱祁镛主事,依然有着很大起兵风险。再加上鲁王、赵王等等一同进京,三人肯定是早已商量好的,说不定会出现三地皆反的局面。 “阳宗王朱徽焟谋逆之前,是湖广总督王来、总兵官梁珤提前揭发,足以证明他俩忠君爱国并且可堪大用。陛下仅需要提前下发一道密旨,让他们统帅湖广卫所军盯着襄王三卫即可。” 沉忆辰很轻松的就给出了解决方案,虽然襄王府兵马接近万人装备精良,但湖广乃江南大省,绝对兵力远远领先于王府。只要当地文臣武将不是废物,做到防患于未然完全没有问题。 就算世子朱祁镛真的有胆子起兵,被平叛剿灭估计也就是个时间问题。 “鲁王那边更不足为惧,山东都指挥使韩斌骁勇善战,不久前才率领兵马返回驻地。有这批百战之师镇守着,鲁世子胆敢生出不臣之心,必将遭受雷霆之击!” “最后的赵王早在太宗皇帝时期,就涉及谋逆被惩治过,如今赵王府三卫加起来仅有三千人,并且还就藩于河南这等腹地,想必是没有联合襄王起兵的胆子。” 沉忆辰不仅给出对付襄王的预桉,顺带连一同进京的鲁王、赵王该如何处置,都头头是道给景泰帝朱祁玉分析了利弊。可以说靖难这种天时地利人和属于不可复制的,别说是三个亲王联合起兵,就算明朝诸藩皆反,朝廷中枢方面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好,沉爱卿果然是朕的辅弼之臣,那关于宗室的改革就按照你的《宗藩条例》执行。” 朱祁玉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笑容,沉忆辰的出谋划策解决的不仅仅是宗藩问题,更是为接下来的易储铺平道路。 “另外襄王之事,朕一同交于你处理,如何拿下的罪名朕已经备好了,那便是鼓动参与广通王谋逆!” 广通王一事,朱祁玉选择隐忍不发,除了不想引发战乱外,还有就是等待一个万全的时机。 本来他认定最好的时机,是靖远伯王骥凯旋归来,南疆后路再无隐患,现在可以提前动手了! 516 大明未来 (二合一) 广通王谋逆之事,沉忆辰隐约听到一些风传,说与襄王朱瞻墡有关系。但是景泰帝朱祁玉在调查过后,仅是把二王贬为庶人囚禁在凤阳,并没有牵扯到任何人,就意味着皇帝不想拿此事朝襄王发难。 如今旧事重提,不知道该说是襄王朱瞻墡自己撞到枪口上,还是说朱祁玉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到来。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当皇帝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襄王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臣必不辜负陛下所托。” 沉忆辰拱手领命,皇帝已经提前给襄王安排好了谋逆罪名,自己仅需要基于立场去办桉,那一切都会变得简单无比。 “沉卿,好像你对于襄王谋逆之事,并不感到意外。” 面对沉忆辰的平静如水,朱祁玉倒是反问了一句,怎么说这也事关亲王级别的大事,此子都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吗? “臣只需按照圣谕形式即可,其他的不重要。” 听到沉忆辰表忠心的话语,朱祁玉却突然的笑出了声。 “如果真如你说的那么不重要,那就没有今日这部《宗藩条例》的出台。” “沉卿,有些时候朕都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朱祁玉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他始终没有看懂过沉忆辰,“大奸似忠”与“大忠似奸”这两者,几乎都曾在此子身上展现过,想要信任却又不敢去信任。 “臣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无非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罢了。” 沉忆辰此时的神情充斥着一股大义凛然,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想要做的就是如此,但又不完全如此。 面对沉忆辰的回答,景泰帝朱祁玉赞同或者反对,仅是看着对方的面孔沉默了许久。 过后才澹澹的转移话题道:“沉卿,还有一件事情朕想要与你说说。” “臣,洗耳恭听。” “再过两日就是望朔日大朝,朕准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正式宣布易储,皇太子朱见深改封为沂王,你对此有何看法?” 这些年景泰帝朱祁玉一直在为易储准备着,如今皇后被废,摆平了内阁,六部中吏部、兵部等等重要部分,出现了一部两尚书乃至于三尚书的情况。 勋戚中有了诸如石亨等等新贵掌控兵马,现在就连最为棘手的宗藩,都将被沉忆辰的《宗藩条例》给吸引住火力,可以说到了临门一脚的程度。 不过作为朝中重臣,这些年沉忆辰领命征讨兀良哈三卫,一直没有直面表达过自己对于易储的态度。 当然,现在的景泰帝朱祁玉已经掌控大局,沉忆辰赞成与否不那么关键了。他之所以还问出这个问题,更多是想要得知沉忆辰对皇长子朱见济的支持程度。 毕竟沉忆辰是朱祁玉选定的“孤臣”,未来储君的辅左大臣! “陛下的决定,就是臣的看法。” 沉忆辰有着历史的上帝视角,特别在宫中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之际,他实在无法确定皇长子朱见济能活到登基继位的那天,能做到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只有走到了历史的那个临界点,才是真正做出抉择的时刻。 “沉卿,你还是偏向于不支持易储,对吗?” 朱祁玉脸上浮现出一抹澹澹的失望,对于帝王而言这种棱模两可的圆滑回答,往往背后就是表达着无法拒绝的意思,若是真心支持的话,就会直言说出来。 “陛下误会了,臣并无此意。” 意识到朱祁玉言语冷澹下来,沉忆辰赶紧解释了一句。无论是朱见深还是朱见济继承大统,其实他都没有多大的感觉,毕竟与其把江山社稷寄托在君王的贤明上,不如托付在制度跟法治上面。 这才是沉忆辰一直以来,想要努力改变的事情。 “希望是朕多想了,沉卿你退下吧。” 朱祁玉摆了摆手,易储之事已成定局,没有再过多寻求支持的必要。 谈论了这么久的政事,一股疲惫感涌上心头,他闭上双眼做出了养神的姿态。 “臣,告退。” 沉忆辰拱手缓缓退出了文华殿,曹吉祥一直就守在门边恭候着,见到他出来立马就迎了过去道:“沉阁老真是简在帝心,近来万岁爷很少与大臣这般畅聊过了。” “承蒙陛下厚爱,本阁部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场面话沉忆辰向来是说的非常熘,他不知道曹吉祥这是寻常的恭维,还是背后有着皇帝授意的试探,反正在宫中能表忠心的情况下,绝对不要“抠抠搜搜”。 “沉阁老真乃赤胆忠心,百官当引以为表率!” 论熘须拍马的功力,曹吉祥是绝对不会逊色于沉忆辰,特别是在想要与之合作的情况下,更是把话尽量捡好的说。 对于这种虚伪的奉承,哪怕沉忆辰这些年在朝廷中枢,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但是言过了还是有着一股莫名的恶心。 “曹公公过赞,本阁部还有公务在身,这次就先行别过。” “好,那咱家也就不多叨扰,沉阁老慢走。” 随意拱手道别了一下,沉忆辰就转身朝着文渊阁值房的方向走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曹吉祥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不屑,嘴中轻蔑的回道:“文人就是喜欢假清高。” 事实上在历史上夺门之变发生后,徐有贞、曹吉祥、石亨这文官、宦官、勋戚铁三角破裂因素,问题还真就出在互相看不上眼上面。 徐有贞虽然自己品性也不怎么样,不过在担任内阁首辅之后,那股莫名的文人优越感让他着实看不起曹吉祥这样的阉人,以及石亨这样的大老粗,可以同甘苦却不能共富贵,很快就翻脸互相攻讦。 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宗藩条例》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后,当天就通过宗人府审议,由通政司发布了出来,一时间在朝野间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可能谁也没有想到,沉忆辰这部推翻大明祖制的《宗藩条例》,能真的颁布执行下去。特别是王府庄田收税跟降等袭爵两条,简直改革了宗藩亲王的命,搞不好就会引发天下动荡。 不过对于这些舆论哗然,沉忆辰没有过多在意,相反他在《宗藩条例》颁布后的第二日,连内阁的当值都翘了班。带着卞和一同前往了大兴隆寺,站在了当初金廉跟李贤所出的阁楼,听着道场内关于朝廷政策的讨论。 何闻道跟岳正两人,此时就站在沉忆辰的身旁,脸上带着一抹掩藏不住的激动,眼神中充斥着满满的崇拜。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沉忆辰会悄然来到大兴隆寺,用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一切。 道场内彭时处于主持的位置,他景泰元年榜眼的功名,完全可以做到令在场文人士子信服。如今距离景泰三年的秋闱不远,来到大兴隆寺讲学辩论的学子数量陡增,目光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恐怕有着数百人之多。 正中间有着一名沉忆辰不认识的青年学子,正在康慨激昂的诉说着《宗藩条例》出台的益处,并且从言谈中能够感受到他被“沉学”影响颇深,不再是以往的那种礼法空谈,结合了实事做到了具体事务具体分析。 “闻道,季方(岳正字),没想到你们创建的大兴隆寺讲学,已经到了如此火热的境地,为师感到颇为欣慰。” 沉忆辰感慨万分的赞扬了一句,他本以为大兴隆寺讲学,最多就是个星星之火,今日一看已然有了燎原之势。同时相比较官场的虚伪跟浑浊,这里的文人士子充斥着热血跟激情。 这才是大明未来需要的文人,而不是一群腐朽的理学家! “恩师过赞,学生愧不敢当。” 两人听到沉忆辰赞扬后,纷纷拱手谦逊起来。 “恩师,其实学生并没有做太多的事情,相反是恩师这些年用着自己的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告知了天下文人,什么才叫做经世致用,什么才是以行践言。” 何闻道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甚至饱含着热泪。 想当年在西湖雅集上面,各方学派百家争鸣,唯独自己向往“沉学”的经世致用,被视为离经叛道的歪门邪说。那时候被讥讽嘲笑的何闻道,人生陷入了一段黑暗的低谷期,是沉忆辰的突然出现用“圣人之道”,点燃了他心中希望的光芒。 但这仅仅是影响到了何闻道一人,如今能在大兴隆寺出现应者云集的场景,在于沉忆辰这些年始终知行合一。用山东治水、福建平叛,京师勤王、辽东御敌、漠南开疆等等功绩,告知了世人什么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把毕生所学用在了家国天下上面! 看着红了眼眶的何闻道,沉忆辰也是回忆起来他当年的赤子心,于是轻拍了下肩膀回道:“为师仅仅做了一点文人跟官员的份内之事罢了。” “恩师做的可不仅是份内之事,而是给大明的文人学子们,竖立了一个前进的目标,这才有了今日的盛况!” 岳正同样热血沸腾的回应着沉忆辰,他接触到“沉学”的时候,沉忆辰已经成为了一方大员,所以得到了感受与何闻道是截然不同的。 正是把沉忆辰视为自己的偶像跟目标,他才会想着踏入官场去改变这个世界,不再空谈那腐朽的义理,用自己的学识跟言行去匡扶天下百姓。 如果没有沉忆辰这盏灯,就不会有如今的岳正,更不会有今日这辛辛学子积聚于大兴隆寺的场景。 听着自己两位门生的话语,沉忆辰一时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应该唏嘘。他想起了曾经在紫禁城内,告别高穀时候对方给予的赠言,文人三不朽当立功、立言、立德! 立功或者立言,对于沉忆辰来说不是难事,他在自己的官宦生涯中早早就已经做到。但是立德让众人跟随,沉忆辰却始终没有足够的信心,亦或者说他不敢确定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的观念。 这些年来为官沉忆辰心中很清楚认识,靠着权倾朝野以及朝中一群志同道合之辈,确实可以强硬的推行改革。但是历朝历代的事例同样告诉了沉忆辰,如果无法从本质上改变世人的思维,就算改革下去了到最后无非也是个人亡政息的下场。 如今的这一幕,终于让沉忆辰看到了大明未来的希望,只要自己坚持如一的做下去,那么“沉学”就一定会传播的越来越广,从而改变传统文人那腐朽的思维跟观念。 并且今日看到参与大兴隆寺讲学的文人,几乎全部是一些青年才俊,朝堂终将属于他们。 “为师要是再谦虚下去,是不是有些虚伪了,能看到今日尔等身上那蓬勃的朝气,与有荣焉!”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沉忆辰也是感到一股热血上涌,仿佛有当年第一次看到梁启超先生《少年中国说》的感触。历史的巨轮终究是在自己的推动下,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只期望未来能越行越远。 “恩师,要不你也下去讲学一场吧,相信在场的诸位学子,必然会备受鼓舞!” 何闻道此时劝说了一句,京师的文人士子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期望能亲眼见到恩师一面,更别说能聆听对方的讲学。 面对何闻道的“怂恿”,沉忆辰摆了摆手笑道:“为师这些年专注于官场,学问可不知道倒退了多少,要是这般毫无准备的贸然上去,恐怕不知会打碎多少青年才俊的幻想。” 这句话一半为真,一半玩笑,沉忆辰今日过来更多是忙里偷闲,想要缓解一下接连两个月编纂《宗藩条例》带来的疲惫重压,顺带切身感受京师年轻文人的思想潮流,不至于成为自己所鄙视的“老古董”。 “对了闻道,季方,其实今日为师过来,还真有一事想要与你们商议。” “恩师请讲,学生定然竭尽所能。” 何闻道跟岳正两人,当即就拱手表态,只要是沉忆辰托付的事情,他们一定会做到。 “对于邸报这类东西,不知道你们了解多少,为师想要改良办一份更贴切于底层的时报。” 517 创刊建社 (二合一) 邸报?时报? 面对沈以诚突然话锋一转说起这个,何闻道跟岳正两人都下意识的愣了一下。 其实报纸这种东西,放在华夏并不是近现代才出现的新鲜玩意,早在汉朝时期就有了类似的文抄,古代称之为邸报。它的主要作用不是传播时事,而是向全国州县刊登皇帝谕旨、大臣奏章、朝廷法令、官员任免等等信息。 但是这类纯粹的官方信息,存在着一种时效性上的落后,以及过于专业化的弊端。想想看百姓就连字都不认识,你要他们去阅读朝廷那文绉绉的法令,不是强人所难吗? 沈忆宸想要改变这种弊端,办一份偏向于后世的时报,内容更贴切于底层市井,大幅度的增强时效性,使之成为百姓了解天下事的一个渠道。 当然,沈忆宸同样还有着私心,那就是后世记者很多时候被称之为「无冕之王」,就在于他们掌控了话语权。时代这玩意只要诞生出来,不仅仅能帮助沈忆宸掌控话语权,还能结合他的身份去掌控儒家的「释经权」。 「沈学」从今日状况来看,确实在大明发展的如火如荼。可哪怕如此对于沈忆宸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朝廷中保守的传统理学家,依旧占据着绝大多数。 有了时报的加持跟扩展,任何一家学派的传播速度,都远远不能与「沈学」抗衡。可能一切顺利的话最多只要个三五年时间,就能把「经世致用」的学术思维给传播到大明各地,从根本上解决人亡政息的弊端! 「邸报学生倒是了解,家父曾经在县衙里面担任过文书,经常要整理朝廷下发的谕令,然后誊抄下来公之于众。」 「可时报这种,学生就没听说过了。」 岳正谨慎的回答了沈忆宸的提问,他心中隐约能猜测到老师的意图,却不敢擅自做出定义。 「时报的传播方式跟邸报一样,不过内容却可以用更通俗的方式,去把朝堂发生的事情告知百姓。除此之外还能把自己对于朝廷的理解刊登在时报上面,就像现在大兴隆寺士子们讨论为师的《宗藩条例》,择其精华部分发表出来公之于众。」 沈忆宸这么一解释,岳正瞬间就理解了「时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确实相比较以往公文性质的「邸报」,时报能更快速的传播以及吸引天下众人的目光! 理解了时报的本质,岳正的思路立马就被打开了:「恩师,除了刊登时政外,学生认为还可以刊登老师的科举笔记,以及对于四书五经的集注,这样能大幅度吸引文人士子争相品读,把‘沈学,的观念深入人心。」 要知道沈忆宸在世人眼中,崇拜点除了治水平叛的赫赫功绩外,还有一个堪称无法撼动的核心点,那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三元及第,六元魁首功名成就。 沈忆宸在乙丑科的试卷,早就不知道被各大书院「出版商」翻印了多少册,基本上大明文人士子人均一本。 如果沈忆宸能亲自下场,把关于科举考试的经验,以及对于四书五经的讲解注释刊登在时报上面,将毫无悬念的引发起一场风潮,不愁报纸名声打不出去。 岳正这边的话音刚落下,何闻道那便即刻补充道:「恩师,学生也有一些愚见。」 「学术无高低之分,但说无妨。」 沈忆宸当即就给了何闻道肯定,先秦为何能出现思想狂潮,就在于百家争鸣产生了激烈的思想碰撞。直至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没有了新鲜血液的诸如,整个华夏思维才愈发的保守腐朽,最终到程朱理学走进了死胡同。 时报的诞生,就是为了给思想碰撞提供一个场所,彻底打破儒家的固型思维。路起始于脚下,沈忆宸希望自己能给门生一个表率,那就是人人 皆可畅所欲言! 「大明千千万万百姓,能读书识字者十不存一,如果仅是刊登朝堂之事跟文人笔记,那么绝大多数的乡野村夫根本就看不懂时报内容,时间日久就与朝廷的邸报无异。」 「学生认为,除了时政外还可以刊登、话本等等内容,让说书人去更为广泛的传播给普通百姓,这样才能做到哪怕出身于乡野村夫,依旧能得知时报上的内容。」 何闻道举一反三的建议,算是补充了沈忆宸想法上的不足,他立马点头赞许道:「闻道你的想法很好,确实可以刊登、话本等等内容,甚至还能刊登商贾的广告,从而降低发行时报的成本。」 「另外为师还有一个建议,那就是时报文体尽量用话本的口语形式,不再拘泥于格式对仗!」 古代除了识字率外,文言文的文体,同样是阻碍底层思想传播的障碍。这个时代还没有白话文运动,但是明朝话本等等文体格式,早就已经在市井坊间流行,普罗大众更容易接受。 「恩师高见,确实底层百姓更喜欢话本格式。」 何闻道、岳正两人均是点头认可,明朝、戏曲等等偏向于白话文的内容,正朝着一个新的高度发展,如果时报能顺应潮流的话,必然会受众大卫扩展。 「闻道、季方,创刊建社为师可以出力,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打理编修。」 「如果可以的话,为师希望把报社交到你俩手中。」 对于报社沈忆宸注定是没有时间跟精力去打理的,能偶尔用个笔名在上面发表两篇文章就不错了。何闻道跟岳正两人,能举办并且延续大兴隆寺讲学,就意味着他们在能力上面没有任何问题。 把报社托付于他们,可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恩师,学生……」 面对沈忆宸突然的嘱托,何闻道两人有些惶恐,下意识想要推辞。 不过话刚说出口,就被沈忆宸打断道:「为师相信你们能做好报社,发扬文字的力量让大明士子不再迂腐,让大明百姓不再愚昧!」 对视着沈忆宸那期待的眼神,一种文人的使命感涌上心头,何闻道、岳正两人没有再过多的推辞,用着坚定的神情回应道:「学生定不辜负恩师所托!」 「好。」 沈忆宸点了点头后,就把目光方向了身后的卞和说道:「卞先生,挑选一家现成的书社购买下来,不论价钱多少一定要用上最好的活字铜版印刷,保证每一份时报的笔墨清晰度。」 「至于时报的名称就叫《文报》吧,取‘文以载道,之意。」 沈忆宸始终记得后世有一篇新闻,在南朝鲜挖掘出了金属活字,于是乎对方就恬不知耻的宣称这是世界上最早的金属活字,并且还有了申遗的想法。 铜版金属活字其实早在赵宋时期,就已经在华夏大地有过大规模的应用,只是很可惜作为完整的文物没有整套保存下来。如今恰好自己要创办报社,就得用上最好的铜版活字印刷术,哪怕初期成本要高上许多,沈忆宸依旧在所不惜! 「是,东主。」 卞和点了点头,当即就吩咐郑祥等人去处理此事。 交代完这些后,沈忆宸再度把目光望向道场内的士子,聆听着他们的慷慨陈词。 曾几何时自己还是一个低微小官的时候,也就如同在场的青年才俊那样,只能靠着言语去抗争,眼睁睁看着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却无力去更改。 如今身居高位,掌控了梦寐以求的权势,那些不能做、不敢做、不会做的改革,即将要一件件的在自己手中完成,人生在世总算没有荒度一生。 报社这边在紧锣密鼓的筹办着,时间很快就来到了 五月十五的望日大朝,这次上朝沈忆宸穿上了绯红的飞鱼服,走在文官的队列中引发了无数双羡慕的眼神。 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穿上了飞鱼赐服,配上了犀牛带。那么异日官居一品身穿蟒袍,配上腰玉,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大丈夫生当如此啊! 作为几个月来皇帝唯一举办的大常朝,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的成国公朱勇,此次也来到了上朝的武勋队列之中,新贵忠国公石亨第一时间便迎了上去问好。 「成国公,久违了,近来身体可还安好?」 石亨满脸的笑容,把姿态给放的很低,要知道现如今他位极人臣,加上骄横的性格。一般人别说让他主动问好,哪怕是对方过来恭维,往往都只能得到敷衍的摆手。 「身体还行,一点老毛病,忠国公如今看起来是容光焕发。」 成国公朱勇客气的回了一句,其实当年在边关的时候,他很看好骁勇善战的石亨,认为他将成为下一位大明的当世名将。 事实证明,论战功石亨确实当之无愧,可他的野心却膨胀的更快,屠龙者终成恶龙。 「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能是最近与沈阁老把酒言欢了一场,心情愉快吧。」 石亨笑哈哈的说出这件事,他与沈忆宸联手看中就是背后成国公朱勇代表的老牌勋戚势力,现在到了试探一下对方态度的时候。 听到石亨说出这句话,成国公朱勇脸上神情闪现过一丝不自然,他完全不知道沈忆宸会跟石亨混在一起,可对方既然这么多了,那肯定确有此事。 沈忆宸想要做什么? 朱勇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立马就被石亨捕捉到眼中,他心中立马浮现出一股不满情绪。很明显沈忆宸没有把联手之事告诉成国公,代表着此子对自己有所保留。 当然,这种不满石亨是不会表达出来的,他依旧借势道:「成国公真乃虎父无犬子,沈阁老的才华学识令本公敬佩不已,特别是在一些国事上简直不谋而合,堪称为忘年知己!」 石亨把沈忆宸一顿夸赞,同时流露出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他与沈忆宸在「国事」上面达成了一致,双方成为了政治上的盟友。 至于是什么「国事」,想必今日参与朝会的官员均心知肚明,老牌勋戚跟文官集团是共同反对易储的,石亨希望能凭借这番话语,让成国公朱勇改变态度。 说实话石亨的话语,确实让成国公朱勇大感意外,他复爵之后已经很少参与朝政,更多是把展露头角的机会让给了嫡长子朱仪,为他日后顺利袭爵打下扎实的基础。 易储这件事情上面,朱勇跟沈忆宸没有任何沟通,他相信以对方的才能不需要自己过多叮嘱。另外哪怕身为父子,双方依然有着属于自己的骄傲跟倔犟,不可能就轻易的改变选择。 身为老牌勋戚之首,成国公朱勇必须捍卫嫡长子继承制,否则礼法崩坏后国将不国。但是沈忆宸如果真的跟忠国公石亨达成了某种协议,双方成为了政治上的盟友,那么朱勇就得考虑自己的决定,会不会站在儿子的对立面。 曾经亏欠了沈忆宸太多,褪去了锋芒的成国公朱勇,不想再与儿子成为「敌人」。 就在成国公朱勇心中思索权衡的时候,上朝的景阳钟声敲响,文武百官依次从午门左右两掖进入。沈忆宸如今身为内阁大臣兼兵部尚书,已然可以站在了文官的前排,恰好遥遥望见朱勇神情复杂的盯着自己。 文武有别加之隔着一扇巨大的午门,沈忆宸不知道成国公朱勇的眼神有何含义。只能说石亨在鲁莽武夫的形象下,隐藏着狡诈心机的一面,已经抢先沈忆宸一步开始借「势」了。 长长的百官队列来到奉天殿 内外站立,很快伴随着一声鞭响钟鼓司开始奏乐,景泰帝朱祁钰在一众锦衣卫跟大汉将军的簇拥之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皇帝登上御座,朝臣们三呼万岁行礼,按照惯例来说就将进行到「奏事」环节。 奏章内容早就由内阁跟通政司选定,就等着大臣们照本宣科即可。不过这一次,却没有让通政司跟鸿胪寺官员进行引导「奏事」,相反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来到了御台的中间,手中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景泰帝朱祁钰今日上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昭告天下易储! (本章完) 518 国士无双 (二合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太子朱见深天资聪慧,蒙学于孔孟圣人言行,常感于序在伦先。为遵循礼法道统,朕废黜皇太子朱见深储君之位,降封为沂王,钦哉!」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用着尖锐的声音宣读完这封圣旨,直接把奉天殿内外上朝的文武百官给干懵了。 虽然大家早早就做好了废太子的心理准备,但谁也没有料到会来的如此突然,皇帝压根就不等朝议的过程,来一个先下手为强把圣旨给宣读了。 这下就算老牌勋戚集团跟文官集团,有人想要秉持礼法进行反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切入。 不过让文武百官震撼的事情还不止这一样,兴安在宣读完废太子诏书后,立马旁边的小太监又呈上来一封圣旨,他缓缓卷开清了清嗓子后继续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 「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四载,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宗社之本在储位,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今皇长子朱见济俊秀笃学,颖才具备,中兴邦家,统绪之传,宜归圣子。」 「故立为皇太子,兹正位东宫,其敬天惟谨,且抚军监国。钦哉,景泰三年五月十五日。」 没错,废而后立,兴安宣读的第二封圣旨,正是立皇长子朱见济为储君的诏书! 如果说开始文武百官还没有反应过来,当这封立太子诏书宣读完毕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可谓是全场哗然。 「自古废立东宫无不是礼仪庄重,岂能这般儿戏?」 「皇太子如今虚岁才七岁,如何能理解序在伦先主动让位?」 「太子无过,还请陛下三思!」 「如此废立于礼不合,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站在殿外的言官清流群体首先炸开了锅,他们本就摩拳擦掌,准备在大朝会上义正言辞的反对易储,这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皇帝如此草率的易储。 一些比较激动的年轻官员,甚至有冲入殿内仗义执言的想法,不过景泰帝朱祁钰可能早料到会有此等场景发生,守候在一旁的锦衣校尉跟大汉将军们,很快就围了上来连成一排,防止官员们做出过激的举动。 此时的朱祁钰,已经没有继位初始面对朝廷百官反对的那种畏惧跟软弱,他用着无比冷漠的眼神打量着殿外发生的一切。易储之事不能出现丝毫的绥靖跟退缩,否则必被言官清流给步步逼近,导致退无可退。 另外正月皇长子朱见济感染风寒一事,经过几个月的调查除了发现有人为嫌疑外,居然再也找不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这点让朱祁钰感到了一丝胆寒,同时也让他心坚如铁。 等待锦衣卫们暂时压制住喧嚣后,景泰帝朱祁钰这才把目光放在了前排的内阁首辅陈循身上。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朱祁钰把资历威望薄弱的陈循,通过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等等方式,一步步把他捧到了超越于谦位极人臣的地位。 三年准备就等今日易储,该到这些亲信心腹发挥作用的时刻了。 果然当看到皇帝的示意眼神后,陈循深呼吸一口气,顶着日后可能会遭受骂名的可能性,站了出来说道:「古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储君当如是也。」 「皇长子朱见深正位东宫,乃众望所归,臣恭贺陛下!」 众望所归? 听到陈 循说出这番话,奉天大殿内外的大多数文官们直接惊呆了,这得多么不要脸才能顶着悠悠众口,说出众望所归四字。 还没等在场的清流们出言反驳,太子太保、吏部尚书何文渊主动站了出来表态道:「天佑下民作之君,实遗安于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斯本固于万年。」 「父子相传才是世代不变的礼法道统,臣恭贺陛下!」 相比较陈循本来就有着内阁首辅的名头,仅仅差了资历跟威望。何文渊那就是纯粹的边缘官员,正统六年因麓川战役得罪了勋戚百官,致仕在家足足呆了***时间。 景泰帝朱祁钰给了他起复的机会,并且还圣眷恩隆无与伦比,这份知遇之恩注定了何文渊是帝党铁杆。不管朝中文官集团主流意见如何,他是一定会站在皇帝这边同意易储。 除了陈循、何文渊两位重臣出列,很快内阁大臣王一宁、兵部尚书仪铭、都御使王文、工部尚书江渊等等,纷纷站了出来旗帜鲜明的表达支持易储。 刹那间奉天殿内外群臣脸上神情迥异,特别是那些年轻的清流言官,震惊的瞳孔中充斥着不可思议,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以来朝廷官员主流声音,不是高举礼法大旗反对易储的吗? 为何到了这一日,朝中绯袍重臣纷纷跳反,选择支持皇帝无过废太子。他们读的圣人言行哪里去了,礼义廉耻又到哪里去了,原来朝中重臣人均「伪君子」吗? 此时朝堂上的异变,给了许多年轻官员生动了上了一课,这才是深不见底的官场本质! 言官清流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目光放在了吏部尚书王直跟吏部尚书胡濙身上,他们俩个才是真正排班位列文官一二的栋梁重臣。 只要这俩人站出来领衔反对,那么文官集团依旧能团结一致,逼迫皇帝做出让步! 「大冢宰,身为吏部天官,百官之首,难道不应该站出来拨乱反正吗?」 「还请大冢宰出列纠正君王!」 「大宗伯乃六朝元老,朝中威望无出其右,当仗义执言。」 「礼部掌管宗法律令,当劝谏陛下人伦对错!」 这一刻明朝的言官清流们,终于展现出来了他们不畏强权的一面,哪怕对方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可能言官身上有着诸多的缺点,对于许多人来说可能跟「职业喷子」无异。但不可否认的是,只有这么一群耿直,甚至是有些「天真」的人存在,整个朝廷或者国家才有纠错的机会。 明朝中后期当言官清流被「大礼议」打断了脊梁,沦为朝中党争的口舌后,整个王朝就不可避免的走了下坡路。 可是面对文官清流的愤慨跟抗议,站在为首位置的吏部尚书王直跟礼部尚书胡濙,就跟没有听到一般,宛如静立的雕塑不闻不动。 皇帝「先斩后奏」连发两道圣旨,再加上诸多阁部大臣出列表态,已经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决心。王直本就是软弱之人,他为官最多就是做到顺势而为,绝不会做逆水行舟之事。 至于胡濙能成为六朝元老,如今还稳稳的站在文官最前列的位置,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他早就习惯于明哲保身。 明朝文武官员中许多能做到「文死谏,武死战」,却不包含他俩。 望着殿内***或支持或沉默的景象,朱祁钰脸上露出了一抹久违的笑容。三年时间扭转了自己在朝堂上毫无根基的劣况,终于品尝到了那种专属于皇帝唯吾独尊的权势感。 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朝堂重臣无人反对? 这种诡异的场面发生,已经完全突破了中低层官员的理解范畴,原来叫嚣沸沸扬扬的礼法道统,在权势面前是如 此的不堪一击! 就在众人以为易储尘埃落定的时候,站在殿外长廊的兵部观政进士杨集,突然高呼了一句:「大司马,易储之说,以迎合上意。」 「公等国家柱石,难道沦为阿谀媚上之辈否?」 杨集满脸悲愤的望着于谦的背影,在易储风言流传出来的时候,他就上书过一封给兵部尚书于谦,希望对方站在家国天下跟礼法道统的角度去反对。 结果这封上书宛如石沉大海,久久没有等到于谦的回应。 如今皇帝易储挑战礼法,满朝公卿却无一人胆敢站出来反对。于谦大公无私的品性,曾经是杨集在官场上的「白月光」,立誓要成为此等国士,于是在科举过后申请到兵部成为观政进士。 但于谦的沉默以对,让杨集心中的理想跟目标湮灭了,原来在权势富贵面前,于谦与常人无异! 听到这一生悲愤呐喊,沈忆宸回头看向了殿外那张陌生的脸庞,对方此时已经泪流满面。 说实话,沈忆宸非常能理解这名年轻官员的心情,某种意义上来说,于谦对于自己同样是人生道路的一束光。沈忆宸可以自己圆滑、妥协、堕落,却永远不想看到于谦放弃心中的正义,哪怕很多时候利益与沈忆宸的目标并不一致。 人人都不愿意自己成为于谦,可人人都希望存在着这么一个宁折不弯的于谦! 如果于谦变了,就意味着心中的理想跟正义崩塌了,出现这种崩溃痛苦的神情就不足为奇。 「放肆,咆哮朝堂,该当何罪!」 面对杨集的哭喊,都御使王文当即站出来呵斥了一句,他身为监察部门的老大,有着掌管朝堂纪律的权限。加之现在易储已经尘埃落定,不可能再出现什么强大的反对势力,当然得锦上添花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 「无罪!」 几乎就是在王文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掷地有声的浑厚声音从文官前排传了出来,说出这句话的人正是于谦! 见到这一幕的出现,满朝文武纷纷把目光集中到了于谦身上,相比较旁人的惊诧,沈忆宸更多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不希望在这种已成定局的事情,于谦依然挺身而出去坚持自己心中的准则。可又不知道为什么,沈忆宸又默默期待着于谦不会选择明则保身。 毕竟满朝文武中精致利己者太多,刚正不阿的于谦只有一个! 「陛下,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 「早在陛下即位之初,就已经与太后跟百官立下誓言,立太上皇长子朱见深为储君,百年之后传位于他。如今太子无过被废,陛下是否忘记了当初的誓言?」 于谦此言一出,简直如同在奉天殿内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要知道他是最早拥立景泰帝的从龙功臣,理论上双方是属于同一个利益集团。 加之现在太上皇已经宾天,不存在未来帝系转移到可能性,于谦重提当年皇帝立下的誓言,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反对易储说出这番话,于谦已经相当于得罪了皇帝,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时,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大义凛然的说道:「易储之事,满朝阁部臣大都怵于利害,无敢异词。相反揣摩上意者,一时升职者甚众。」 「以至于出现了满朝皆太保,一部两尚书的奇景,如此风气盛行下去,岂是家国天下之幸?」 此时的于谦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其实相比较易储,他更关心在乎朝中这股极力讨好上意的谄媚风气。 这几年景泰帝朱祁钰为了争夺朝堂的话语权,只要同意易储站在他那边的,纷纷给加官晋爵。要知道明英宗正统朝时期,三少、三孤、三师等等头衔珍贵异常,连 内阁首辅都只能位列二品,没有办法靠着加衔踏入官居一品的行列。 结果朱祁钰三年下来把一品加衔,像不要钱似的分派下去,现在阁部大臣谁头上没个三少、三孤的头衔,简直不好意思出门打招呼。 如果说加衔泛滥,还在能接受范围之内,那么官职的滥发,就已经实质性的影响到了朝堂中枢的运转,互相拖后腿导致行政效率低下。 于谦知道自己在易储之事上的沉默,已经导致跟皇帝离心离德,但如果就此改变或者继续视若无睹,那于谦也不可能成为国士无双。 时至今日,他终于说出来了皇帝为易储导致的乱像,哪怕因此丢官问罪在所不惜。身为官员就得有为国为民的觉悟,身为文人就得有不屈的风骨跟气节。 阿谀媚上风气一旦盛行,国将不国! (本章完) 519 易储喧嚣 (二合一) 于谦的这几句话,让原本脸上已经浮现出胜利者笑容的朱祁钰,瞬间脸色变得铁青无比。 景泰帝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臣子在大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为了易储使用的手段。此时朱祁钰已经不知道该说于谦刚正孤高,还是该说此人官场情商低的可怕,看不到大局已定! 短暂震惊带来的沉默后,奉天殿内外的中低层官员以及言官清流,仿佛找到了一个主心骨般,再度哗然发出了激烈的抗议声音。 有些情绪激动者,干脆懒得再找绯袍重臣出头撑腰,直接就把矛头指向了景泰帝朱祁钰本人。摆出一副忠肝义胆,冒死进谏的架势,有本事皇帝你就当场把老子杀了,或者推出去廷杖来一个名满天下! 自古刑不上大夫,至少在表面上皇帝得遵循这条官场规则,否则就会成为「万众唾弃」的暴君。 一时间各种喧嚣声音不绝于耳,谏言的内容也从易储上面,扩大到了亲小人、远贤臣,乃至于隐射皇帝沉迷丹药荒废朝政,以及贪念女色Yin秽后宫等等…… 此等情景让沈忆宸都看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朝言官这群「职业喷子」,战斗力全开的情况下能如此夸张,并且勇气可嘉敢于把皇帝给骂个狗血淋头。 看来早些年对自己的群起而攻之,对方还是留了一丝文人体面,仅仅弹劾了些朝堂公事,没有把私事给摆上台面。不过话说回来,沈忆宸放在明朝这种环境下,算得上绝对的洁身自好了,想要挖掘点什么花边新闻也没有。 「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尔等身为文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大不敬之罪吗?」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彻朝堂,原本满殿的喧嚣瞬间就被这道声音给压制住了。特别是当对方那高大的身影站在了大殿中央后,给人带来一股极大的压迫跟威慑感。 没错,站出来的正是忠国公石亨! 本来看到大局已定,石亨身为勋戚新贵,不打算去淌文官嘴炮的浑水。结果谁能想到,这群满口礼法道统的文人,还蹬鼻子上脸把指责起来皇帝。 石亨是个贪名逐利的「小人」,并且在利益面前对于皇帝也没有多大的忠心。不过在没有更大的利益出现之前,他还是会心存感激之情的,毕竟景泰帝朱祁钰待他不薄。 另外就是易储,某种程度上是符合忠国公石亨目前的利益,不管他是不是想要拥立襄王世子朱祁镛,亦或者从宗室中随便挑选一个孩童来当「儿皇帝」。 前提一定得把朱见深的皇太子之位废掉,不然的话如何上位? 现在的忠国公石亨就是在赌,赌皇长子朱见济是个短命储君,赌能借到对手文官集团谋害皇长子朱见济的「势」。只要这两点达成其一,那么接下来就是石亨主导立储的舞台! 「忠国公说得好,咆哮朝堂成何体统,诸位视法度为无物吗?」 定远伯石彪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力挺自己叔父,他早就看朝中这群唧唧歪歪的文官不顺眼,三番五次的弹劾自己跟叔父两人结党营私,招权纳赇,现在逮着机会了当然得出这口恶气。 不仅仅是石彪叔侄表态,勋戚中诸如武安侯郑宏、成山伯王琮、泰宁侯陈泾等人,纷纷站了出来附议。 他们如今是石亨的党羽,并且选择依附于景泰帝朱祁钰,想要越过老牌勋戚成为新贵,就必然得在关键时刻展现出忠心。 于谦这一点确实没有说错,景泰帝朱祁钰为了让自己儿子继承大统,破坏了正常的朝堂秩序跟规则,把朝臣隐约分成了两排,有了明朝后期党争的雏形。 文官绯袍重臣除了于谦外全部沉默,武官一众新贵勋戚赞同易储,到了这一刻很明显 于谦已经独木难支,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结局,甚至还得面临皇帝的惩处。 不过此时还有一些不死心的官员,把目光投到了成国公朱勇身上,他同样是反对易储官员中的一员,并且是大明朝真正的国之栋梁,勋戚之首。 只要他能站出来正本清源,那么必然能起到一呼百应的效果,扭转目前朝堂上一片支持易储的声音。 面对同僚的目光,一向行事雷令风行的成国公朱勇,此时内心里面充斥着犹豫。他不知道沈忆宸跟石亨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更不知道如果自己站出来反对易储,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一朝天子一朝臣,很明显随着景泰帝登基日久,属于正统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现在为了保皇太子朱见深去得罪皇帝,去站在新贵跟儿子的对立面,对于成国公府一脉而言,又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满满的犹豫之下,朱勇把目光望向了另外一边的沈忆宸。 迎着成国公朱勇的目光,这一刹那沈忆宸瞬间明白了,上朝宫门前忠国公石亨做了一些什么,他绝对是透露了与自己的「盟友」关系,从而导致了公爷举棋不定。 事已至此,沈忆宸不想成国公朱勇在必输的局面下,依旧站在朝臣跟皇帝的对立面。 于是乎出列跨了一步道:「自古立嫡立长,圣子正位东宫乃序伦有道,人心所向。」 「臣,恭贺陛下!」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一幕发生了,从始至终没有明确表态过易储倾向的沈忆宸,此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做出来自己的抉择,他还是站在了皇帝的那一边。 一瞬间无数双目光放在了沈忆宸身上,有诸如于谦的落寞,他始终认为沈忆宸会遵从道义,选择如自己一般仗义执言,事实却走向了相反的陌路。 有诸如石亨的喜出望外,很明显沈忆宸选择在此时站出来表态,是履行了身为「盟友」的责任。此后军国大事上两人联手,朝廷这帮老朽的文官如何能敌? 有诸如成国公朱勇的凝重,看来沈忆宸确实与石亨达成了合作,只不过官场沉浮数十年的经验告诉朱勇,石亨并非良善之辈,与之携手等同于与虎谋皮! 不管还有多少不同的眼神,易储事件在沈忆宸站出来表态的那一刻,就再无丝毫的波澜可言。因为在外界的眼中,沈忆宸代表着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背后成国公朱勇为首的老牌勋戚集团。 内阁、六部、新贵、老牌勋戚通通站在了皇帝的那边,言官清流的反对,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掀不起风浪! 「好,看着众爱卿的拳拳之心,朕心甚慰。」 「制敕房舍人拟旨,赏文武官员一品、二品各银四十两……军校,勇士,力士、厨役各银五钱……」 景泰帝朱祁钰语气兴奋的说出一长串封赏,连最为底层的厨役都没有忘记,足以感受到他此刻内心的激动之情。 不过在封赏之后,忠国公石亨再度站了出来,语气冷漠的说道:「陛下,臣是个粗人,只知道军中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既然现在已经封赏了功臣,那么就得同样惩罚罪臣。」 「兵部观政进士杨集咆哮朝堂,藐视君王,乃大不敬之罪。按照《大明律》应该处以杖刑,还请陛下严明律法!」 说完这句话后,石亨就把目光看向了于谦,他始终没有忘记那日在朝会上,于谦对于自己的羞辱。如今兵部的人首先跳出来惹事,被他给找到了把柄就不能轻易放过,顺带还能杀鸡儆猴一番。 听到石亨的话语,于谦当即反驳道:「杨集谏言乃忠君爱国之举,何来藐视君王?」 「忠国公,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虽然兵部观政进士杨集多次冒 犯于谦,甚至在上书中还一度嘲讽他在易储之事上沉默寡言,是不是贪图权势怕得罪皇帝。 但于谦从来不是公报私仇之人,况且观政进士本就是在兵部衙门实习政事,如果初入官场的年轻人都没有一腔热血,那大明朝堂只能是死气沉沉一片。 于谦的反驳让石亨冷笑一声,阴沉沉的回道:「之前王都宪行使御史职责维持朝堂秩序,于少保就站出来放言无罪。如今在此妄图包庇部下官员,难道说他们此番不敬天子举动的幕后指使者,就是于少保不成?」 石亨的这句话说出来,直接让在场许多官员脸色陡变,如果于谦被扣上反对易储的幕后指使者帽子,皇帝要是不当真还好,要当真了事情就大了。 要知道皇帝这段时间以来,已经对于谦有着诸多不满跟猜忌,石亨这番说辞简直是要杀人于无形! 眼看着事情即将要朝着扩大化方向发展,沈忆宸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忠国公言重了,年轻官员少年意气,咱们都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应该给予一些宽容以待。」 说罢,沈忆宸就把目光看向了朱祁钰,拱手进言道:「陛下身为明君当有容人之量,杨集虽书生不练事,然有胆气,臣建议进一阶处之!」 沈忆宸不仅劝诫免了杨集的罪,相反还更进一步的谏言让皇帝给他加官,来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 景泰帝朱祁钰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他很快就明白沈忆宸谏言背后的好处。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适当的展现出帝王的宽容,能很好的缓和君臣之间的隔阂,以及易储带来的后续舆论压力。 于是乎朱祁钰点了点头道:「那就依沈爱卿所言,兵部观政进士杨集官进一阶。」 「吾皇圣明!」 得到了朱祁钰的同意,沈忆宸当即高呼了一句,顺带把朝臣给一起带动了起来。之前还充满了剑拔弩张气氛的朝堂,转瞬间就偃息旗鼓,百官齐呼着「吾皇圣明」的口号。 唯独忠国公石亨在弓腰行礼的时刻,用着一种复杂的目光望向了侧边的沈忆宸。 对方反对于谦,却又维护于谦,到底是处于何等立场? 要知道石亨拉拢沈忆宸,是把对方当做与自己相同的一类人,属于有着磅礴权势野心的猛虎。 可猛虎就不应该对猎物产生怜悯,更不应该去维护「政敌」,如果连这一点共识都达不到,那来日如何能成事? 景泰帝易储之事,就在这一片喧嚣中落幕,退朝前皇帝还特意叮嘱了钦天监,挑选一个良辰吉日举办册封大典,彰显出他对于此事的重视。 伴随着文武百官的山呼万岁,五月的望日大朝就这么结束了,退朝的官员很明显没有上朝时候的精气神,绝大多数此刻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脑海中思考着该如何应对易储之后的局势。 沈忆宸这边却表现的很轻松,毕竟他早就做好了易储的准备,到来的时间无非就是早晚而已。不过就在他踏出奉天殿门槛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声呼唤:「向北。」 不用回头,沈忆宸从声音就能听出是成国公朱勇呼唤自己,他于是停下了脚步,转身客气回道:「公爷,有何要事吗?」 「没事,就是想要与你聊聊,走吧。」 旁边还有许多退朝的官员,成国公朱勇不好说太多,示意了一下就径直朝着阶梯走去。 沈忆宸没有多问,后脚就迎了上去,父子俩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踏着正午的阳光漫步在紫禁城的石砖上。 直至与其他官员拉开一段距离后,成国公朱勇这才开口说道:「向北,你是不是跟忠国公之间,达成了某种合作?」 朱勇会问出这个问题,沈忆宸并不意外,朝会上面对方眼神就已经告知了一切 。于是乎他点了点头坦然道:「是,晚辈与忠国公有过接触,在立储一事上会通力协作。」 「立储?」 就如同当初沈忆宸敏锐发觉用词不同一样,成国公朱勇此刻同样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话语中的关键点。 「没错,就是立储,忠国公认为储君之位,最后不一定落在皇长子朱见济身上。朝堂之中有着另外一方势力,正在想方设法保住沂王朱见深的储君之位,甚至不惜出手谋害皇长子!」 (本章完) 520 幕后势力 (二合一) 听着沈忆宸的话语,成国公朱勇脸上神情是满满的震惊,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几年来不怎么关注国事,原来易储已经发展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连皇长子朱见济都有人敢谋害。 「那这另一方势力是谁?」 朱勇反问了一句,他着实有些不敢相信谁会这么大胆。 「宦官在王振党羽倒台之后,已经被陛下给一网打尽。后宫外戚势力随着夺门之变的失败,同样被扫出了朝堂中枢。勋戚方面不管是老牌还是新贵,目前来看都没有对皇长子下手的理由。」 「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朝廷文官动的手。」 说实话,如果太上皇朱祁镇没死,亦或者石亨没有主动示好拉拢寻求联手,沈忆宸还真会把第一怀疑目标,就锁定在忠国公石亨身上。 毕竟满朝文武,论猖狂跋扈者莫过于他,再加之他的野心已经远远不满足大明国公的顶点,想要开创活着封王乃至于当摄政王的程度。 朱见深废了,朱见济死了,对石亨来说就是最好的局面。 不过仔细想想,沈忆宸最终还是否决了猜测,把目标锁定在文官集团身上。 毕竟只有朱见深继位大统,废掉朱祁钰一脉的帝系传承,才能改变目前皇帝仪仗宦官跟新贵的格局,让老牌文官集团再度掌控权势。 只是猜不透文官集团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那些看似有能力做到此事的人,比如天官王直、大宗伯胡濙,没有这个胆量跟野心。 有这个胆量跟野心的,又没有把手伸到深宫里面的能力! 听着沈忆宸告知的答案,成国公朱勇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他同样陷入了沉思中,在脑海中一个个思索排除着可疑的对象。 两人就这么并肩出宫一直走到了承天门外,直到来到了停放的马车面前,朱勇这才开口说道:「向北,可能你的推测有误,文官中排名靠前的几位重臣,本官在朝中与他们共事数十年,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成国公朱勇斩钉截铁的说出这段话,他不相信这件事情是文官集团高层所为,很多时候一个战略误判将导致全局被动,沈忆宸必须再认真思考幕后那一方势力到底是谁。 「公爷,其实晚辈心中也有疑惑,可一入宫门深似海,想要弄清楚并不容易。」 沈忆宸感叹了一句,这就是为什么他会硬着头皮去示好曹吉祥,并且透露出与对方合作的意图。如果在宫中没有高级宦官当做盟友,得到消息的渠道跟时效性将大打折扣,情报上就处于绝对的劣势。 这种劣势,哪怕赵鸿杰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都无法弥补。 宫门之深,成国公朱勇如何能不明白,他于是伸手拍了拍沈忆宸的肩膀,用这种无言的鼓励当做支持。 然后便换了个话题说道:「忠国公石亨这段时间势力膨胀的很快,通过易储之事谄媚讨好陛下,通过了撤销各边省巡抚以及提督军务诸官的奏请,目前九边防线除了宦官监军外,已经没有了文官督军。」 「如此行事石亨必然有大图谋,你与他走的太近不是好事,更不能与之结盟联手。」 老牌勋戚能在朝堂屹立数十年不倒,自然有他的道理。成国公朱勇这些年虽然不怎么涉及军务,但是边关行事却始终有关注,石亨的一些骄狂行径跟欲壑难填的本性,被看在了眼中。 常言道物极必反,等到石亨权欲熏天的那天,往往就是到了身死人亡的那刻,朋比党羽必然没有好下场。 「晚辈明白。」 「既然明白,那为何还要这么做?」 「不得已而为之,但晚辈有自己的分寸,公爷放心即可。「 沈忆宸淡淡笑着回了这么一句,要是换作以往,估计成国公朱勇会勃然大怒,你一个黄毛小子有什么分寸。 但这么多年过来,朱勇以及意识到这个庶子的能力,不下于自己。与其替他出谋划策,不如为他查缺补漏。 于是乎朱勇点头道:「石亨虽然极力想要掌控边军,但本公也不会放任他做大。宣府起始直到辽东这边,他插不进手来,只能控制大同往西的军镇。至于目前京营,陛下也不是什么天真孩童,不会让人一家独大的。」 「另外巡抚大同的右都御使年富,为人清廉刚正,始终不不愿意投靠石亨,不出意外的话最近会有多封奏章弹劾于他。」 「如果此事你能插的上手,想办法让年富继续巡抚大同,这样能极大延缓石亨安插官员的速度。要是力有不逮,就想办法保住年富一条性命吧。 「当年本公征伐鞑虏,年富出任陕西左参政,对于后勤粮草管理,以及边关马政俱是一把好手。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户部尚书金濂告仕在即,推选的继任者李贤能力本公不放心,他更适合。」 成国公朱勇平淡的说出这番话,其实某种意义上就是他在给沈忆宸推选帮手,扩大在朝中的己方势力,从而可以更好的制衡石亨等一众新贵。 「是,晚辈明白。」 金濂乞骸骨告仕的消息,沈忆宸同样知道。虽然他与这名吏部尚书关系,只能用若即若离这个词来形容,双方算不上什么政治盟友。 但是对于金濂的理财能力,沈忆宸却是十分认可,哪怕对方曾做出过克扣边军加饷,去发放给宗室藩亲的举动。 只是成国公朱勇有一句话沈忆宸不太认可,那就是李贤的能力是绝对毋庸置疑的,此人绝对有宰辅之资。不过专业的事情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户部这摊子财政烂账,一般人是玩不转的,年富能担此重任的话,确实比李贤更为合适。 父子两人商讨着朝中政事,就在离京师数十里的通州,襄王朱瞻墡、鲁王朱泰堪、赵王朱瞻塙三人已经停驾于此。 这三人都能称得上是景泰帝朱祁钰的叔父辈,并且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除了反对《宗藩弊论》外,他们都死心塌地的拥护明英宗朱祁镇。 襄王朱瞻墡就不用说了,简直能用莫名仇恨朱祁钰来形容,事实上双方并没有过多交集。 赵王朱瞻塙乃永乐帝嫡系一脉传承,是大明朝论法统仅次于襄王朱瞻墡,以及景泰帝朱祁钰的第三人。本来排位在他们前面的明仁宗、明宣宗嫡子不是早逝,就是无嗣。 如今易储一事跟《宗藩弊论》都涉及到了赵王朱瞻塙的核心利益,他会附和襄王一同赴京讨要个说法,就属于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至于鲁王朱泰堪那情况就更复杂,除了关乎到自己亲王利益外,他跟沈忆宸之间还有着「杀父」的血海深仇。当年在山东还是鲁世子的时候,朱泰堪可以屈辱的被沈忆宸给逮捕,并且关押到了张秋镇的牢狱中。 对方玩了一出自导自演的「刺杀」戏码,直接导致鲁王朱肇煇扣上了谋逆的罪名被押送赴京,结果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押送的路上。 别人可能还心有怀疑,沈忆宸是不是真的跟「诛王」有关,朱泰堪对于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可谓是历历在目,父王之死百分百跟此子有关系。 这次襄王朱瞻墡邀请赴京,鲁王朱泰堪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如果能借此机会向皇帝施压问罪于沈忆宸,亦或者更一进步的诛杀,那么就算是报了杀父之仇! 可是让三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停留通州等待礼仪流程的时刻,从京师传来了一道消息,那便是沈忆宸编纂的《宗藩条例》正式得以通过。 并且景泰帝 朱祁钰,昭告天下宣布立皇长子朱见济为储君,前皇太子朱见深降为沂王! 这个消息一传过来,三王等候在驿站中可谓是人都懵了。削藩跟易储两件事情同时进行,朱祁钰是认为他皇位坐稳了,视天下宗藩为无物了吗? 「襄王,朝中短短时间内决策出两桩大事,吾等赴京会不会生变?」 鲁王朱泰堪警惕的问了一句,相比较其他王爷的目空一切,他可是亲身经历过沈忆宸的手段,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能怎么变,这个天下又不是他朱祁钰一家的,太祖打天下就共属于朱氏子孙,这可是写到《皇明祖训》里面的话语,祖宗之法岂能说变就变?」 赵王朱瞻塙满脸豪横的回了一句,可能这就跟遗传因素有关系,当年初代赵王朱高燧就恃宠而骄,联合初代汉王朱高煦合谋夺嫡,身为儿子自然是继承了父亲的秉性。 继承王位的这些年来,赵王朱瞻塙还真没有把自己当外人过,宣宗离世期间就自请送葬,积极插手皇帝家事。土木堡之变明英宗朱祁钰被俘,又是他第一个跳出来,要起兵出征为皇帝报仇雪恨。 只能说景泰帝朱祁钰放在明朝帝王中,确实属于心肠偏软的那一类,要是他爹明宣宗在位遇到赵王朱瞻塙这样「自告奋勇」,估计王位怕是坐到头了。 「赵王,慎言。」 襄王朱瞻墡毕竟有过数次监国经历,政治嗅觉这方面比养猪长大的藩王要强上太多。赵王这番话要是传到有心人耳中,皇帝不追究则已,哪天犯事要是被追究起来,就得要命。 面对襄王朱瞻墡的提醒,赵王朱瞻塙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反问了一句道:「那襄王你怎么看,咱们总不可能赴京白跑一趟吧?」 「当然不能白跑,可对待皇帝不能一味的强硬莽撞,得刚柔并济。」 说罢,襄王朱瞻墡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道:「鲁王,当年皇叔鲁靖王薨逝于赴京途中,与沈忆宸有着极大的干系,后来却被太上皇给压了下去。」 「没记错的话,前往山东打着河工勘验名义,暗地里调查此事的正是当今陛下的心腹太监成敬吧?」 听到襄王的询问,鲁王朱泰堪脸色阴沉的咬牙道:「没错,正是太监成敬欺上瞒下,才让沈忆宸这乱臣贼子逃过一劫。不知太上皇在天之灵,是否会后悔亲信了这贼人!」 得到鲁王肯定的回答,襄王嘲弄一笑道:「成敬乃天子心腹,想必此事后来定然告知了皇帝,才有了沈忆宸后来的弑君之举。」 「想要收回《宗藩条例》,前提就得扳倒沈忆宸。想要扳倒沈忆宸,就得拿他诛王弑君的罪名生事。」 「鲁王,你现在就上表一封,内容就是字字泣血哭诉当年皇叔被沈忆宸谋害,请求陛下给主持公道。」 对于襄王朱瞻墡的这条要求,鲁王朱泰堪神情却犹豫道:「陛下知道却选择隐瞒,就代表他不想追求沈忆宸的罪责,我上表一封有用吗?」 「有没有用不关键,只要能把事情闹大,自然就引发朝廷百官对沈忆宸的声讨。此子行事一向猖狂,现在如日中天,鲁王不会以为他的政敌少吧?」 「把这件事情给闹大后,就能顺带引申到太上皇宾天上面,从而动摇当今圣上他坐的那张龙椅。想要吾等息事宁人,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交换,《宗藩条例》跟问罪沈忆宸,就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襄王朱瞻墡神情一脸的狠厉,单从实力上面诸藩必然不是皇帝的对手,起兵成功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但是这个世界还存在着游戏规则跟礼法道统,朱祁钰无论是废后还是易储,乃至于最初的得位,其实都缺少名正言顺,留下来诸多弊端。 「名正言顺」四字看似在实力面前无足轻重,可事实上放在封建王朝里面,这会严重的影响士气跟战斗力。就好比打着谋朝篡位的名义起兵,与打着「清君侧」名义,给将士跟百姓带来的心理认同感完全不同。 前者说不定还没打仗就自行崩溃,后者就会有着一种拯救天下的正义感,愿意为之死战! 襄王等人没有起兵的想法跟胆量,他们自己心中清楚,可皇帝不知道。景泰帝朱祁钰如果掌控不了「名正言顺」四字,那么就会被天下质疑,就如同建文帝削藩太过,最终被湘王一把火***,从而被舆论千夫所指丧失了正义性。 这番计划其实就是一场豪赌,赌朱祁钰敢不敢把事情闹大威胁到皇权正义性,赌朱祁钰怕不怕诸藩起兵重蹈建文帝的覆辙。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襄王此举确实有着一定的成功率,用天下大势去压迫朱祁钰妥协。只是很可惜,他们想着该如何造势的时候,沈忆宸想的却是该如何动手,双方不在一个档次上! (本章完) 521 布局京营 (二合一) 景泰三年五月十九日,鲁王朱泰堪的哭诉上表被呈递到了朱祁钰的御案前。 并且这封不是什么密奏,而是走常规上表渠道,经过了通政司、内阁、司礼监等等部门,最后才呈递到景泰帝朱祁钰的面前。 这种方式就意味着上表内容被公之于众,恐怕此时京师的官员们,已经开始议论的沸沸扬扬。 如果鲁王朱泰堪仅仅是弹劾控诉沈忆宸,那景泰帝朱祁钰估计不会太当做一回事,说不定还会生出一股看戏的心态,注视着朝中重臣与诸藩亲王闹翻,双方梁子越结越大最好。 但是朱祁钰心中很清楚,这次三王共同赴京朝觐,最终目标是为了《宗藩条例》跟易储。沈忆宸当年跟鲁王的恩怨仅是引子罢了,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皇兄宾天的旧事被重提,导致天下议论纷纷朝野动荡!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看到皇帝一脸凝重的神情,于是乎低声说道:「万岁爷,襄王的上表该如何批复,另外礼部已经制定好了流程,三王不日就将入京,途中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兴安话的很委婉,原因在于这封上表他看过,里面内容简直能用「字字泣血,句句诛心」来形容。司礼监掌控着批红权力,如果皇帝没有明确表示回复不到位的话,万一襄王朱泰堪赴京搞个什么叩阙鸣冤,亦或者去敲两下登闻鼓,那皇家的脸面就不好看了。 「兴安,那你觉得朕应该如何回复?」 「奴婢不敢妄言。」 「尽管说就是。」 明朝宦官不得干政这条铁律,到了景泰朝基本上成为了废话,连太监援引大臣入阁的操作都整出来了,议论点政事算个屁。 兴安也就是做做样子,得到皇帝的许诺后,立马就开口回道:「奴婢觉得还是得安抚诸藩,毕竟襄王、鲁王、赵王俱是历代先帝嫡子,放在宗亲里面德高望重。」 「如今《宗藩条例》已经闹得不可开交,除了三王赴京朝觐,大明各州府封地的藩王们,同样上表多达几十封向朝廷抗议。」 「要是这么闹下去,恐怕会真出现什么乱子。」 说这话的时候兴安一脸的担忧,毕竟太宗皇帝朱棣一脉,就是靠着建文帝朱允炆一通削藩的瞎操作,才有了荣登大宝之位的机会。 结果出台这么狠的《宗藩条例》,还把太祖皇帝定下的《皇明祖训》给全改了。这样做是减少了宗室俸禄支出,以及提高了国库的税收,但问题要是把藩王给逼反了,那结果就是得不偿失。 面对兴安的劝诫,景泰帝朱祁钰却冷笑一声道:「今日取消《宗藩条例》,明日怕是要推翻易储圣旨,难道朕现在把沈忆宸交出去当个汉之晁错,日后这个皇位就能坐得安安稳稳吗?」 感受到景泰帝朱祁钰话语中的怒火,兴安赶紧躬身致歉道:「奴婢说错话了,还请万岁爷恕罪。」 看着兴安这副谦卑姿态,景泰帝朱祁钰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过激,于是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只是把事情想的有些简单了。」 「万岁爷教训的是,奴婢见识浅薄。不过话说来天底下凡事得讲一个理字,鲁王无凭无据这般控诉朝廷大员,还隐喻前内官监掌印成公公知情不报,要不干脆命三法司来个会审,查明真相还沈阁老一个清白!」 伴随着兴安这番话说出来,景泰帝朱祁钰脸色瞬间就变了。对于沈忆宸是否做出了诛王之事,其实之前一直处于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状态,朱祁钰从未直言问过成敬,并且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原因很简单,有些事情不上秤没四两重,一上秤千斤都打不住。成敬要是公然向皇帝承认了知情不报,一边是自己的 宗亲皇叔,另外一边是教导长大的「先生」,身为皇帝得朱祁钰要不要追责? 很明显抛开皇帝这层身份,朱祁钰不可能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的鲁皇叔去追责成敬,顺带更进一步的问罪沈忆宸。 于是乎这件事情各方保持着默契,大家心中都明白鲁王之死大概率是沈忆宸动的手,却没有人会说出来。 如果按照兴安的说法派三法司去查,朱祁钰不知道沈忆宸做的干不干净,就自然无法保证是否会查出来什么东西。现如今不管是保成敬,还是保沈忆宸成为储君的「孤臣」,鲁王之死都注定不能再重提! 「此事当年成敬奉皇兄密令,已经在河工勘验时期查的清清楚楚,鲁王就是畏罪自尽与任何人没有干系,成敬的人品难道朕还信不过吗,有何查的必要。」 景泰帝朱祁钰干脆的否决了兴安了建议,只是这个举动让后者脸上闪现过一抹失落,看来皇帝的心中,潜邸出来的「老师」依旧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否则不会在诛王这等要事上包庇。 「万岁爷所言甚是,奴婢终究还是见识浅薄了些,考虑不周。」 对于兴安的谦卑言语,朱祁钰不置可否。 确实相比较成敬实打实的进士出身,兴安就属于常规的宦官学识,双方在政务能力上面相差太远,很难做到如同文臣那样辅佐君王。 想到这些景泰帝朱祁钰心中就隐隐有些后悔,当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答应成敬的告老还乡,如果此时他还在身边的话,恐怕就没有这么多烦心事了。 「谁惹出来的事情,谁就负责善后处理。你把鲁王弹劾之事告知沈忆宸,让他自己去想办法应对三王。」 本来早在讨论《宗藩条例》的时候,景泰帝朱祁钰就已经与沈忆宸商议,把襄王之事一同交给他处理。如今再加上一个鲁王、赵王,想必以此子的能力跟手段,应该能解决问题。 「是,万岁爷。」 兴安躬身领命,然后便走出了御书房。 朱祁钰望着兴安的背影离开之后,立马就从书桌抽屉里面拿出一盒火红的丹药,放了几颗含在嘴中闭目养神。最近这段时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方士炼制的丹药了,也不知这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另外一边的沈忆宸,同样听到了京师流传的鲁王控诉奏章。不过对于这些「风言风语」,沈忆宸属于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类型,弑君这种事情都干过了,还怕区区一个诛王? 趁着削藩跟易储两件事情尘埃落定,迎来了一段难得的空闲期,沈忆宸把赵鸿杰跟李达等人全部通知了一遍,找了京师一间饭馆定了一桌酒席,打算跟这群兄弟们好好喝上两杯。 算起来李达等人赴京,已经过去小半年时间了,沈忆宸之前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一直没有与他们接触联系,也不知在京营任职的如何。 李达等人浩浩荡荡的来到醉仙楼的包厢,推开门后看见沈忆宸正满脸微笑的望着自己,二话没说上去就是来了个熊抱,然后用着抱怨语气说道:「现在官是越做越大了,结果连兄弟之间都得避嫌,还不如咱们在漠南辽东呆的畅快!」 「官场就是这样,哪有战场的快意恩仇。」 沈忆宸笑着回了一句,中枢官员「勾结」边关武将乃朝廷大忌,景泰帝对这方面已经算得上宽宏大度,换作猜疑心强的皇帝上位,李达等人连轮班京师的机会都没有。 「那还不如当初镇守漠南蒙古得了,做个封疆大吏有何不好。」 白胖子张祺也是嘀咕了一句,在他看来成国公爵位注定是嫡长子朱仪继承,沈忆宸坐镇边关当一方土皇帝,压根不需要在京师过的小心翼翼。 「边关有边关的过法,京师有 京师的规格,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先坐下来再说吧。」 赵鸿杰这时候帮沈忆宸打了个圆场,他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知道官场的混浊,以及沈忆宸必须留在京师,才能展现的理想跟抱负。 弟兄们因为避嫌,心中有些不满跟抱怨可以理解,没必要多说下去。 「来,哥们都坐下,今天你沈忆宸不好好给老子敬几杯酒赔罪,就别想走出酒楼大门。」 李达直来直去的人,大手一挥就招呼着同伴们坐下,打算好好跟沈忆宸来一个不醉不归。 「好,那我就先自罚三杯。」 沈忆宸笑着应了下来,混在京师官场这么多年,也只有李达这帮应天府的儿时伙伴,能大大咧咧的说出这番话语,不用带着一副虚伪的面具。 很快几人入座之后,就开始一杯接着一杯喝了起来,直到酒过三巡众人都开始呈现出一副醉醺醺的架势,沈忆宸知道不能再喝下去了,开始询问起来几件正事。 「李达,京营现在的情况如何,兵马是否还掌控在手中?」 听到沈忆宸突然把话题转到公事上面,李达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回道:「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事,喝顿酒拐弯抹角又回到这上面来了。」 「放心吧,我们是辽东轮换的班军,到时候还有其他卫所军接替,打不散的。」 班军不会打散重编这点沈忆宸自然是知道,他担心的是自己「调兵」入京的举动,会受到皇帝的猜忌去出手制衡。 「忠国公石亨呢,他目前在京营如何。」 听到沈忆宸说出石亨的名字,前面还略显玩世不恭态度的李达,变得有些认真起来回道:「石亨现在把他的宗族子弟全部安插到了军中,至少五军营已经只知忠国公,不知当今皇帝都地步。」 「三千营是公爷跟大公子掌控,他目前不好伸手,目标就打在了兵部尚书仪铭代管的神机营上面。」 「我就直白点说,同样是兵部尚书一职,陛下与其让仪铭这个毫不懂兵的文人去掌管神机营,还不如让向北你去代管,至少不会被石亨拍过来的番将渗透成筛子。」 「不出意外的话,神机营很快就要落到石亨手中了。」 李达本来就是大老粗的性格,加之久未在京师官场里面混过,基本上是处于边关,完全不理解皇帝的决策。一朝三尚书,随便让沈忆宸或者于谦去代管神机营,都比那个老朽糊涂的仪铭要强。 结果现在放任石亨做大,总有一天会养虎成患。 面对李达的吐槽,沈忆宸仅是淡淡一笑,不在皇帝任职这个话题上深聊。 「仪铭是潜邸旧臣,纯粹的文人书生类型,军政方面不是于谦的对手。」 「李达,我想办法把你调入到神机营,以后就在京师掌军,你能接受吗?」 沈忆宸当时调李达入京,是担心朝中会出现最坏的情况,于是做足了后手准备。现在就目前局势来看,景泰帝不至于到突然驾崩的地步,新任皇太子朱见济度过了重病危及,也没有什么早夭的迹象。 班军正常情况下一年轮换,福建跟山东卫兵马是遇上了非常时期。到时候辽东军轮换离京,沈忆宸要是把山东卫或者福建卫再调回来,那意图就过于明显了。 李达任职神机营,一方面是可以在京师留下一支常备军,另外一方面还能抵御忠国公石亨的扩张。再加上掌控在成国公朱勇跟嫡长子朱仪手中的三千营,足以跟石亨分庭抗礼,双方维系着实力平衡。 留在京师掌控神机营? 听到沈忆宸的请求,李达首先是感到意外,然后心中充斥着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无比清楚沈忆宸需要在京师保留一支 嫡系兵马,也明白神机营不能再继续让忠国公石亨侵蚀下去,否则权力平衡一旦被打破,野心将得到急剧的膨胀,做出一些危险举动。 可问题是他发自内心的厌恶官场尔虞我诈,更想要与弟兄们驰骋在草原上金戈铁马。但如果自己不留下,单单靠着赵鸿杰一人以及锦衣卫,势必无法护住沈忆宸的周全,选择很多时候往往就是两难。 就在李达左右为难之际,卞和急匆匆的走进了包厢,然后开口说道:「东主,刚才宫中司礼监太监传达了陛下的一条口谕。」 「卞先生,直接说。」 在场都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沈忆宸没有丝毫隐瞒的想法。 「陛下说让你摆平三王入京之事。」 「我知道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他其实早在递交《宗藩条例》的时候,就为今日会发生的事情做好了谋划。 说罢,沈忆宸就把目光望向了赵鸿杰,然后开口道:「鸿杰,调集锦衣卫准备与我去拿人。」 「向北,你该不会是想要拿下三王吧?」 赵鸿杰脸上神情满满的震惊,沈忆宸这操控简直无法无天了。 「没错,就是拿下三王!」 (本章完) 522 鲜衣怒马 (二合一) 诛王跟弑君这两桩旧事,自从当年王振告知皇太后孙氏,就差不多成为了公开的秘密。 没有人掌控着实质性的证据,却在整个官场中心知肚明。 每逢沈忆宸搞出点什么大动作,这两桩事情就一定会被旧事重提,从而变成一种掣肘放不开手脚,提前就得考虑到舆论将带来的压力。 直到沈忆宸出镇漠南蒙古两年,靠着开疆辟土之功,这才让朝中议论风声慢慢压了下去。结果到了景泰三年,鲁王又给搬了出来想要引发大势,着实有点狗皮膏药甩不掉的味道。 曾经的沈忆宸没有能力去压制住天下众议,如今他身居高位就得拿出来上位者的权势威仪,让以后想要翻旧账的有心人,做事之前先仔细考量考量,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承担报复。 更别说这一次还得到了皇帝的支持,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该让京师文武百官,感受一下沈忆宸在地方上雷霆之威的作风了,否则还真容易被人给当做什么软柿子捏。 「向北,让我调集锦衣卫陪你去拿人没问题,但你也知道天子亲军身份特殊,这番动作传出去后到陛下耳边,恐怕会有些隐忧。」 赵鸿杰出言提醒了一句,要知道沈忆宸在京师的形式风格,与忠国公石亨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哪怕结党营私,都始终保持着低调隐忍的态度,从来不张扬自己有多少「党羽」。 特别是赵鸿杰这种情报部门的头头,为了让他在皇帝身边获得足够的信任,沈忆宸在政务上哪怕面对诸多困难阻碍,始终没想过从锦衣卫这边入手获得站队帮助。 毕竟天子亲军名义上的效忠对象只能是皇帝,一旦与朝廷重臣关系密切牵连过多,很多核心机密就会对其有所保留。这也是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几年来,赵鸿杰一直面对的困境,宫外事务皇帝还是给了他足够的信任。 但涉及到宫闱密事,景泰帝朱祁钰更相信从潜邸带出来的宦官,赵鸿杰无法成为绝对的心腹。 如果这次跟沈忆宸去捉拿三王,绝对会加大帝王心中的猜忌跟警觉,宫中事务更难插手进去。 面对赵鸿杰的提醒,沈忆宸仅是泰然自若的笑道:「放心吧,这次不是我想要拿下三王,陛下他更想。」 御书房跟朱祁钰的那番谈话,沈忆宸自然无法告诉任何人,哪怕是赵鸿杰、李达这批生死与共的兄弟。三王赴京失败的结果是注定的,无非就是这桩事情以什么方式结束。 沈忆宸的想法就是借助皇帝的放权,去拉大旗作虎皮,把事情给闹的越大越好。就如同他无法把御书房谈话公之于众一样,难道景泰帝朱祁钰在沈忆宸狐假虎威后,会公开承认是自己想要拿诸王开刀吗? 答案显而易见,沈忆宸唱了白脸后,景泰帝最多假惺惺的唱下红脸,来安抚天下诸藩的怨气。绝对不会承认自己与沈忆宸其实是同谋,都想要废掉宗亲的特权。 「赵鸿杰,以前就说过你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现在还是那么胆小。要是怕我调集辽东军跟向北去拿下三王,老子还不信了,天子脚下他们敢造反!」 本来就有些醉意的李达,完全理解不了赵鸿杰的担忧,看到他「犹豫」神情就立马咋咋呼呼了起来。 见到李达这副大老粗的模样,赵鸿杰叹了口气简直懒得答应。以前在应天成国公府外院家塾,大家都是成绩吊车尾的难兄难弟,结果沈忆宸考了三元及第,自己功名没什么成就,好歹智商长进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 唯独李达这小子,还是外院家塾的那副模样,真不知道该说这份「纯真」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调集锦衣卫是合理合法的拿人,不是想要拥兵造反,你小子在京师一张嘴就消 停点。」 沈忆宸也是没忍住的吐槽了一句,然后转而看向张祺说道:「今日就喝到这里吧,你们几个把李达给搀扶回营,我与鸿杰去礼部查询下三王入城时间点,要玩就玩一把大的。」 「是,大哥。」 张祺二话不说,就拉着吴荣来到了李达的身旁,一左一右架着他两个胳膊就准备往外面带出去。 不过就在此时李达却挣脱了开来,用着不满的语气说道:「老子千杯不倒的酒量怎么会醉,等下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说。」 「什么事?」 沈忆宸随口反问了一句。 「以后老子就留在神机营了,京师这趟浑水,不能让赵鸿杰这小子一个淌了。」 说罢,还没等沈忆宸回应,李达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酒楼包厢。 「靠得住的,还得是兄弟。」 沈忆宸轻轻的诉说了一句,心中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慨。 他很清楚李达不喜欢京师的官场环境,更不想天天身处在权势斗争的尔虞我诈中。可是为了自己的周全,还是做出了留在京营的选择,这点就是真正的手足交情! 「没有这份义气,李达以前也当不了外院家塾的老大。」 赵鸿杰默默的回了一句,这么多年过去儿时同伴们,依旧愿意跟随在李达身边并肩作战,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走吧。」 沈忆宸站起身来,随手拍了一下赵鸿杰的臂膀,同样走出了酒楼的包厢。 景泰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巳时,京师的东直门方向,礼部尚书胡濙跟鸿胪寺卿杨兴,率领着一众官员准备迎接三王入京,同时在城门两侧还站着许多好奇围观的百姓,乌压压一片显得好不壮观。 要知道自从朱棣靖难成功之后,除了皇帝等重要人物驾崩外,原则上已经不允许就藩亲王赴京。很多藩王身处封国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得到皇帝同意去京师看一眼,更别说像今日这样三王同时朝觐。 加之襄王、鲁王、赵王等人俱是历代先帝嫡子,身份尊贵德高望重,朝廷这边也是拿出了极高的规格礼仪去接待,连入城的时间都特地找钦天监算过,礼部尚书胡濙亲自迎接,可谓隆重至极。 胡濙跟杨兴两人站在城门前方,看着远处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亲王出行队伍,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 「大宗伯,三王这番张扬的入京,怕是来者不善啊。」 鸿胪寺卿杨兴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鲁王奏章内容京师人尽皆知,加之摆出这么大的护卫排场,很明显就是想要把事情给搞大的架势。 「善者不来,咱们只需要按照礼仪接待即可,至于后续谁该头疼,就不在吾等考虑范畴之内了。」 胡濙依旧一脸平静,他历经六朝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襄王等人架势摆的越张扬,反倒是暴露了他们心虚的本质。要是真有顺势起兵的野心,就应该低调隐忍的不让皇帝发现异常,等待最好的时机到来。 「大宗伯所言甚是。」 杨兴顺势恭维了一句,不过还是没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继续问道:「大宗伯,那您说此事要是闹大了,沈阁老跟陛下该如何收场呢?」 能位列大九卿的没一个不是人精,鲁王上表意在沈忆宸,实则「剑指」的是景泰帝朱祁钰。如今《宗藩条例》跟易储诏书已经颁布天下,常言道君无戏言收回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双方看似没有任何台阶可下。 「锋芒过盛不懂收敛,往往会自食其果,沈阁老该如何收场本官不知,陛下想要收场就十分容易。」 「下官愚笨,还请大宗伯明言。」 「弃子。」 简单两字就道出 了皇帝的退路,最多不过是复刻一次汉景帝诛晁错。 听到胡濙的回答,杨兴有些不敢多言了。但在他心中还持有着一份怀疑态度,以沈忆宸的行事风格来看,可不会像汉之晁错那样束手就擒,真会沦落到弃子的地步? 就在杨兴有些疑惑的时候,从京师城内方向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音,无数身穿青绿锦绣服的锦衣卫出现在街道上,正朝着东直门方向疾驰而去,为首的是两名身穿飞鱼服的大员,沿途百姓无不避让侧目。 没错,身穿飞鱼服的正是沈忆宸跟赵鸿杰两人! 常言道鲜衣怒马少年郎,沈忆宸的秉性一向不喜张扬,御赐飞鱼服除了特殊时刻极少传出来显摆。但是这一次,他要把权势威仪给做到极致,让诸藩跟京师百官们看看,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年少居高位。 随着与东直门的距离一步步拉进,「轰隆隆」的脚步声自然是传递到了胡濙跟杨兴俩人的耳中。他们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城外三王的护卫脚步声音,直到旁边的随从提醒,这才意识到声音来自于身后。 当两人回头望去,正好见到沈忆宸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凌人的朝着东直门进发,隐约还能感觉到一股杀气。 「大宗伯,沈阁老此举,恐怕不像是弃子的操作……」 鸿胪寺卿杨兴咋舌的说出这句话,三王仪仗入京之时,沈忆宸带着大批锦衣卫赶了过来,很明显不是过来迎接的。 只是说沈忆宸如果是来干仗的,那着实有些过于惊人了,大明开国以来有哪位朝臣,敢跟亲王动手吗? 别说是杨兴了,就连胡濙此刻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他想过沈忆宸在面对诸藩重压下,会强硬到底、会狡辩退步、会认错妥协。 唯独没有想过他会领兵过来硬刚! 难道说他是想不到解决之策,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吗? 还没等胡濙跟杨兴两人回过神来,沈忆宸跟赵鸿杰两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翻身下马,沈忆宸首先拱手道:「见过大宗伯。」 直到听见沈忆宸的行礼声,胡濙才想起来拱手回礼道:「沈中堂客气。」 「下官见过沈阁老。」 杨兴也是赶忙朝着沈忆宸行了一礼。 「沈中堂,本官奉陛下之命迎接三王入京朝觐,不知你带着锦衣卫过来是何意?」 胡濙情绪平复的很快,身为礼部主官正在举办迎接礼仪,如果沈忆宸没有皇命在身的话,这样领兵过来简直就跟砸场子无异。 「本阁部怀疑襄王鼓动参与了广通王谋逆一案,于是通知了锦衣卫缇帅过来协查。」 什么? 听到沈忆宸说出襄王参与谋逆大案,哪怕历经六朝见识过诸多大风浪的胡濙,此刻脸上神情都忍不住流露出深深的震惊。 「沈中堂,事关重大你可有证据?」 「查了之后才知道。」 沈忆宸淡淡的甩出去一句话,目前确凿证据只有皇帝知道,还得从凤阳府把广通王跟阳宗王押回京师提审。 「那有陛下圣谕?」 「无可奉告。」 沈忆宸与景泰帝朱祁钰私底下谈话,是不可能公之于众告诉胡濙的,能给的只有这四字。 「狂妄至极!」 面对沈忆宸这副「嚣张」的态度,一向城府颇深的胡濙,此刻都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沈中堂,这不是什么儿戏,你要问罪的是大明亲王,出了什么纰漏后果承担不起!」 看着胡濙满脸愠怒的模样,沈忆宸没有再过多的解释,仅是笑着回了一句:「大宗伯,朝***事这些年,你觉得本阁部像是冲动莽撞 之人吗?」 沈忆宸的这句反问,瞬间就让胡濙愣住了,确实很多时候会被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庞给迷惑,认为此子年少轻狂会冲动行事。 但事实上,沈忆宸这些年混迹官场,用「老成谋国」四字来形容毫不夸张。如此狂妄肆意的举动,如果没有没有皇帝授意或者背书,可能吗? 想明白这点后,胡濙心中的怒火瞬间平息了下来,仅是盯着沈忆宸告诫了一句:「向北,动了亲王就是一条不归路,你这是在玩火啊!」 哪怕沈忆宸的背后有着皇帝撑腰,这种举动也有着极高的风险,很容易在收不了场的时候被皇帝推出来顶罪。特别是景泰帝朱祁钰,没有经过通政司下发圣旨,摆明了是留了条后路不想承担责任。 面对胡濙的告诫,沈忆宸笑了笑,然后向前一步靠近悄声回道:「大宗伯,你觉得我是第一次玩火吗?」 沈忆宸的这句耳边话,让胡濙的瞳孔猛烈收缩了一下,他听懂了背后的意思! (本章完) 523 威慑诸藩 (二合一) 鲁王真是沈忆宸杀的! 刹那间胡濙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沈忆宸,无法想象当年这么一个年轻官员出镇地方,就胆敢诛杀大明亲王! 说实话这些年各方流言蜚语不断,差不多公认了当年鲁王死的蹊跷,不太像是畏罪自尽的模样,矛头基本上是指向了沈忆宸。 可问题是各方猜测与沈忆宸亲口 《我成了大明勋戚》523 威慑诸藩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4 绝对号召 (二合一) 襄王朱瞻墡本来气势威严无比,毕竟他身为堂堂大明亲王,还真不信沈忆宸敢拿他们怎么样。可是当听到“广通王”三字后,朱瞻墡的脸色瞬间大变,甚至就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原因就在于他此刻猛地意识到,皇帝允许他们三王来到京师朝觐,并不是迫于宗亲藩王的压力妥协,相反是请君入瓮举办了一场“鸿门宴”。 沈忆 《我成了大明勋戚》524 绝对号召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5 天子威严 (二合一) 浩浩荡荡的三王入京仪式,硬生生的变成了一场逮捕行动,等待赵鸿杰率领着锦衣卫跟“嫌犯”离开,东直门仅剩下赵王跟礼部尚书胡濙等人。 该抓的人已经抓了,沈忆宸当然没有得寸进尺的必要,否则就算是逾矩有犯上的嫌疑。 于是乎沈忆宸退到了礼部尚书胡濙的面前,拱了拱手致歉道:“大宗伯打扰了,现在还有赵王 《我成了大明勋戚》525 天子威严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6 秘密组织 (二合一) “陛下,臣始终坚信您会成为一代明君。” 沈忆宸顺势恭维了一句,不过客观来说这不算是什么阿谀媚上,单凭死守京师护住了大明半壁江山的功绩,历史就会给景泰帝朱祁钰一个公正的评价。 “是吗?” 听到沈忆宸的回答,朱祁钰脸上却并没有多少高兴的神情,相反他更多陷入了一种惶恐之中。 登基为 《我成了大明勋戚》526 秘密组织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7 革爵去国 (二合一) 五月末的夜晚还是有着些许凉意,特别是在锦衣卫诏狱的潮湿阴森环境下,这股阴冷被无限的放大,以至于沈忆宸进入后都要披上一件外套。 对于诏狱沈忆宸算是个「常客」,不管是看望他人还是自己亲身入狱,总归进进出出过好几次。 襄王跟鲁王两人毕竟身份尊贵,哪怕入了锦衣卫的诏狱,依旧被安置在特意收拾过比较干净整洁的牢房中。指挥使赵鸿杰陪在沈忆宸的身边,走在前面领路的是诏狱副千户魏三。 当初因后宫干政的事情,沈忆宸被关押入诏狱的时候,就是这个魏三替他鞍前马后的传递消息。事后赵鸿杰就想办法把魏三提拔了起来,如今掌管诏狱算是绝对可靠的心腹。 「沈阁老,两位王爷入了诏狱到不怎么配合问话,加之他们身份尊贵也不敢用刑,只能关在牢房中候着。」 魏三一边领路,一边简单的介绍了下情况。 对于会发生这样的局面,沈忆宸并不意外。除非是真正的骑兵谋逆在战场上被俘虏,一般情况下大明亲王是不可能上刑的,天潢贵胄代表着皇家尊严,动他们就等于打皇帝的脸。 哪怕就是在战场上,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为了口碑颜面,还留下过一句著名的「勿伤吾叔」。从而致使平叛官兵投鼠忌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自掘坟墓。 「我知道了。」 沈忆宸点了点头,其实他过来的目的不是审问,而是宣判,襄王跟鲁王两人愿不愿意配合已经无关紧要。 来到牢房面前,襄王很平静的坐在穿上闭目养神,鲁王却是有些急躁的在房中走来走去。直到看见沈忆宸的到来,立马扑到了栅栏面前吼道:「沈贼,别想着再诬陷一次鲁王谋逆,本王要面圣向陛下澄清一切!」 毕竟有过前车之鉴,朱泰堪内心充满了恐慌,他害怕自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诏狱之中,就如同当年的父王「自尽」一样! 「鲁王,如果陛下愿意见你的话,还会被关押到诏狱中来吗?」 沈忆宸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语气比诏狱中的环境还要阴冷。 当年三省八府之地饿殍遍野,罪魁祸首是鲁靖王朱肇煇,但王世子朱泰堪身为从犯,却成功脱身没有遭受到任何惩罚,顺利继位成为了现任鲁王。 沈忆宸其实是起过杀心,想要动用手段让朱泰堪步他爹的后尘,用来讨回一个公道,以及告祭韩勇的在天之灵! 但是皇帝一再强调要留两王性命,代表着他在心中默认了沈忆宸是诛王的幕后主使,担心会再度出手。这种情况下要弄出什么死亡事件,必定无法容于景泰帝朱祁钰,他哪怕再大度都不可能接受。 考虑到皇帝今日在御书房又「敲打」了一遍,沈忆宸只能按捺住自己的杀心,不过那股磅礴的杀意还是无法彻底掩盖。 这股气息正统年间朱泰堪感受过一次,他再熟悉不过了,脸上的神情立马就从威胁转变为了惶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的回道:「沈忆宸,你要是谋害本王,陛下绝对会彻查到底,不会再容忍你的谋逆之举。」 「鲁王,你是怕了吗?」 沈忆宸一眼就看穿了对方内心的孱弱,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后世经常嘲笑明朝文人的迂腐虚伪,但至少在大礼议之争廷杖的时候,依然有文人高呼着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可在明末山河破碎之时,大明宗室藩王国家养了足足两百多年数十万人,又有几人站出来殉国? 一部南明史,堪比半部赵宋的屈辱史! 「沈忆宸,要杀就杀,羞辱宗室亲王,真以为你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吗?」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旁边牢房传了出来,闭目眼神的襄王朱瞻墡睁开了眼睛,脸上的神情却十分坦然。 数度监国的经历,让他的阅历跟见识远超鲁王朱泰堪这种二代亲王,敢定谋逆之罪背后定然是皇帝的授意,怕也好不怕也罢,说再多都毫无意义。 与其彰显心中的懦弱被一名臣子羞辱,还不如保持身为大明亲王的尊严跟高贵。 同时襄王朱瞻墡相信,哪怕景泰帝朱祁钰真打算要自己等人性命,也一定会保留足够的体面,绝对不会让沈忆宸来诏狱嘲弄羞辱。 这么做必然是沈忆宸的私自行为! 「看来襄王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 「多说无益,本王要是不明不白的死在诏狱中,天下必定大乱。」 「本王就看看当今天子,日后如何告祭宗庙社稷!」 襄王冷哼一声,依旧是一副强硬的姿态,他压根不相信皇帝会容忍沈忆宸诛杀亲王,更不相信皇帝不怕诸藩起兵天下大乱。 无凭无证最多不过是贬为庶人,到凤阳府去看守祖陵,等待王世子继承爵位后,说不定还能等到翻案的那一天到来。 「看来襄王是笃定本官不敢拿你怎么样了。」 沈忆宸笑呵呵的回了一句,丝毫没有被襄王等强硬给激怒。 不过很快他便褪去了脸上的笑容,用着冷漠的语气继续说道:「本官此次前来,是需要两位王爷认罪画押。」 「襄王鼓动参与广通王谋逆视为从犯,贬为庶人关押到凤阳府祖陵,王世子降等袭爵。另外《宗藩条例》既然已经颁布,那就从襄王始吧,王世子整体降二档为辅国将军,去除封国。」 明朝宗室等级下天子一等为亲王,再下一等为郡王,再下一等就没有封国待遇,授爵辅国将军,冠服均视二品。 景泰帝朱祁钰明令要留襄王的命,那么沈忆宸就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把惩罚给用到极致。并且《宗藩条例》颁布了就不能成为一纸空文,最好找一个亲王来开刀立威,择日不如撞日,襄王跟鲁王就很合适。 「你要去除本王封国?」 本来还一副泰然自若的襄王朱瞻墡,听到沈忆宸不仅仅要把自己废为庶人,还要去除封国殃及子子孙孙。瞬间整个人气血上涌,一双眼睛通红死死的抓住牢门咆哮起来。 「有何不可吗?」 「祸不及子孙,本王哪怕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绝对不会认罪画押。有本事你就当场把本王杀了,让天下的宗室诸藩们看看,当今圣上如何成为第二个建文皇帝!」 襄王此时陷入了一种癫狂状态,要知道他这种鼓动参与谋逆,与起兵造反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一般情况下考虑到皇亲国戚的身份,以及对于诸藩的影响,大多数会选择从轻处罚。 就算皇帝不愿意宽恕,想要树个典型杀鸡儆猴,只要儿子继承王位后老老实实蛰伏一段时间,等皇帝气消了或者新帝继位,依然有着咸鱼翻身的机会。 沈忆宸这份处罚要是执行下来,虽然保留了一条性命,但实际上跟斩草除根没什么区别,从此襄王一脉就从大明宗藩的序列中剔除,再无翻身的可能。 襄王很清楚后果是什么,要么沈忆宸把自己给逼死,引得天下诸藩声讨。要么就是撤回降等袭爵、去除封国的处罚,自己可以考虑妥协让步,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面对襄王朱瞻墡的强硬表态,沈忆宸脸上神情愈发冰冷了下来,他缓缓走到了牢门面前直视着对方的眼神,然后冷若冰霜的说道:「襄王,当年本官还是个区区五品詹事府大学士的时候,就敢诛杀鲁靖王,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这是第一次,沈忆宸当着外人面 说出了自己诛杀鲁靖王,并且还是当着大明两位亲王的面。 此言一出,襄王朱瞻墡瞳孔瞬间放大,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思议。要知道流言蜚语无论风传的有多么逼真,一个小官诛杀大明亲王,终究是有些无稽之谈的感觉。 可是当沈忆宸亲口承认,那么一切都变得有些不同。 「沈忆宸,我父王果然是你杀的!」 关押在旁边牢房的鲁王朱泰堪,此刻也是悲愤不已,曾经的怀疑跟猜测,如今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杀父仇人就在眼前。 「难道你父王不该死吗!」 之前还保持着冷漠态度的沈忆宸,侧过身来朝着鲁王朱泰堪怒喝了一声,不仅仅是这两位大明亲王愤怒,他此刻胸中同样有着一腔怒火。 「三省八府之地百万苍生,就因鲁靖王的贪婪跟自私,挖开了黄河大堤以至于饥寒交迫,民不聊生。甚至尔等还打算联合张秋县令,硬生生的困死三万流民,此等行为简直人神共愤!」 「如果那时候我不是一名小官,而是掌控天下权的重臣,必将尔等父子问斩凌迟!」 滔天的杀意无法压制,宛如实质化一般的汹涌澎湃,沈忆宸永远不会忘记出镇山东一路上见过的场景,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冒得得罪诸藩皇帝的风险,一定要推行《宗藩条例》的原因。 只有律法才能约束住明朝诸藩的贪婪跟残忍,山东黄河水患的惨状,永远都不要再次发生! 本来悲愤不已的鲁王朱泰堪,感受到沈忆宸身上的那股铺天盖地的气势后,吓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瞬间就偃息旗鼓不敢与之争锋。 他毫不怀疑沈忆宸掌控权势后会言出必行,此子的猖狂跟逾矩已经超乎想象,历朝历代权臣莫过于此。 鲁王朱泰堪这种懦夫,沈忆宸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要襄王朱瞻墡画押认罪,那么后者自然就会低头求饶。 于是乎他再度把目光转移到了襄王朱瞻墡身上,一字一顿的说道:「襄王,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认罪画押在凤阳祖陵苟活残生,要么现在就死在锦衣卫诏狱。」 「别拿什么诸藩反叛天下大乱来威胁,本官平叛东南,征伐北疆什么战没打过。哪个藩王胆敢反叛,本官就会让他好好见识到什么叫做兵锋所指荡平不臣!」 沈忆宸是不想引得天下大乱,处处烽火导致民生疾苦。但很多时候不破不立,要真的出现什么诸藩反叛的情况,那么就借助平叛的东风,从根源上解决大明宗亲的问题。 降等袭爵是个漫长的过程,不如来个直接入土! 很久之前沈忆宸就明白了「善不为官」的道理,菩萨心肠只有搭配雷霆手段,才是完整的为官之道。 面对沈忆宸赤裸裸的威胁,襄王朱瞻墡胸膛剧烈起伏着,对方的话语跟言行已经完全突破了他的认知。朱瞻墡知道沈忆宸不是个善茬,却想象不到此子到了无视朝廷宗亲的地步,这绝对不是皇帝背后的授意。 只意味着沈忆宸,没有把大明宗室给放在眼中了。 愤怒、震惊、恐慌、惧怕等等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襄王朱瞻墡下意识把目光望向了一旁赵鸿杰身上。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亲军,正常情况下是皇帝心腹誓死效忠的那种,沈忆宸如此大逆不道跟佞臣无异,难道锦衣卫熟视无睹吗? 答案确实如同襄王朱瞻墡想象的那样,面对他的质疑目光赵鸿杰不为所动,并且站在更后方的副千户魏三,脸上神情同样波澜不惊。 哪怕赵鸿杰等锦衣卫脸上流露出畏惧的神情,襄王朱瞻墡还能理解是他们惧怕沈忆宸的权势***。结果对方神情这么自然平静,那就只能证明一件事情,皇帝最为亲信的锦衣卫指挥使,都被沈忆宸给收服 了! 原来沈忆宸在京师的权势,已经恐怖如斯了吗? 直到这一幕的出现,才真正击溃了襄王朱瞻墡的心理防线,他引以为傲的天潢贵胄身份,皇家血脉铸造的免死金牌,实则在沈忆宸面前不堪一击。 对方连皇帝心腹都敢拉拢,还会在意一个宗室藩王吗? 不过朱瞻墡自己哪怕就是死,他也无法接受革爵去国的处罚,毕竟在华夏传统观念中,很多人努力一辈子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家族昌盛。 认罪画押,就再无翻案的可能,与其这样宁愿死。 「沈忆宸,本王是不会认罪的,把我杀了陛下也就会知道你是个乱臣贼子!」 「呵,没想到襄王如此有骨气,那本官就成全你好了。」 沈忆宸依旧平淡的回了一句,不过在说完之后,补充了一句杀人诛心之语。 「本官还可以告诉襄王一件事情,那就不管你是否认罪,革爵去国是不会改变的结果,记住了这是我说的!」 (本章完) 578 只手遮天 (二合一) 赵缇帅,开门送襄王上路!」 沈忆宸面无表情号令了一声,站在身后的赵鸿杰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抱拳领命道:「是,沈阁老。」 紧接着旁边魏三就从腰间解下了牢房钥匙,在襄王一脸恐慌跟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两人就这么打开了牢门,犹如死神一般的朝着他步步逼近。 本王真要命丧于此吗? 如果说襄王之前还抱有着一种侥幸心理,赌沈忆宸绝对不敢拿自己怎么样,乃至于皇帝到了最后考虑到诸藩反叛的影响,最终会妥协退步。 但当杀气腾腾的赵鸿杰两人朝着自己走来的时刻,一切的幻想都被打破,死亡威胁近在咫尺是如此的真实! 「本王……本王……」 襄王朱瞻墡下意识想要说两句狠话,但是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 身为养尊处优的大明亲王,从小就藩除了仗着出身高贵去欺压百姓跟凌辱官员外,哪见识过什么真正的凶狠场面,以往的强硬形象不过是一副虚伪的面具罢了。 看着赵鸿杰一步步逼近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此刻襄王朱瞻墡内心里面的恐惧到了极点,终于放下了一切尊严乞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本王愿意认罪画押!」 听到襄王喊出这句话,沈忆宸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说实话他还真没做好杀了襄王的万全准备,毕竟皇帝明言禁止要留朱瞻墡一条性命,只要死了那必然会把归罪到自己头上,连什么畏罪自尽的借口都无法使用。 沈忆宸招呼着赵鸿杰摆出这副架势,其实就是在赌,赌襄王朱瞻墡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没有硬抗到底豁出性命的勇气。只要能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别说是认罪画押,就算是让他跪在地上摇尾乞怜都没问题。 事实证明沈忆宸猜测的没错,压根不用等到明末清军入关,景泰朝时期藩王经过几十年的养猪,就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血性跟骨气。 鲁王是如此,襄王同样如此。 就在沈忆宸准备喝令赵鸿杰收手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训斥道:「简直就是胡闹!」 锦衣卫诏狱可是赵鸿杰的地盘,面对这突然出现的训斥,沈忆宸愣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来者居然是成国公朱勇。 「皇亲贵胄身份尊贵显赫,当留有尊严体面,向北你这样举动过界了!」 成国公朱勇一步步走到了沈忆宸的面前,脸上神情带着一种愠怒,沈忆宸这小子真是无法无天,带着锦衣卫指挥使就跟如此恐吓大明亲王,真把皇帝的交代给当做耳边风吗? 还好陛下留了后手,命令自己以宗人令的身份前往诏狱监督,否则沈忆宸还真打算要了襄王的命不成? 本来已经被击破心理防线的襄王朱瞻墡,见到成国公朱勇前来仿佛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赶紧朝着他大声嘶喊着:「成国公,救救本王,沈忆宸这个乱臣贼子打算诛王谋逆!」 面对襄王朱瞻墡的疯狂求救,沈忆宸嘴角的笑容却更深了,看来是真的把这个大明亲王给吓破了胆子,连最基本的人际关系都分不清楚。 谋逆可是要夷三族的罪名,自己跟成国公是什么关系,对方难道会为了你一个襄王大义灭亲,还顺带搭上全族的性命? 果然在听到朱瞻墡指责的罪名后,成国公朱勇脸上的神情陡然异变,用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了他。在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后,襄王朱瞻墡这才反应了过来,赶忙慌张解释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沈忆宸言行举止逾矩,还请成国公严加管束。」 「襄王,犬子年轻气盛行事比较冲动,刚才要是有得罪还请多多见谅。」 成国公朱勇拱手致歉了一句,并且罕见的用了「犬子」这个称呼,某种意义上也是在警告襄王朱瞻墡,他与沈忆宸是父子关系不要得寸进尺。 「成国公这个面子本王还是要给的,无妨。」 襄王朱瞻墡立马摆了摆手表示不计较,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见到襄王这副软弱的模样,朱勇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唏嘘。想当初皇太后还打算一纸诏书,迎立襄王赴京继承大统之位,现在看来当今圣上哪怕有着一些缺点,至少在勇气这方面碾压了诸藩! 「襄王,本公担任宗人令掌管宗室事务,鼓动参与谋逆乃是重罪。陛下已经将此事定性,还请襄王不要负隅顽抗,保留一些皇亲国戚的颜面。」 「另外陛下希望襄王能亲自书写一封认罪书,昭告诸藩以儆效尤。」 这才是成国公朱勇来到诏狱的目的,除了看住沈忆宸防止他做出过激举动外,就是需要襄王写一封认罪疏来安抚天下藩王。 毕竟景泰帝朱祁钰做不到沈忆宸那样的洒脱,可以锋芒毕露的说出荡平诸藩的话语。身为天子他得顾全大局,保证江山的大平盛世,能逼迫襄王主动上表认罪,对于皇帝来说是最稳当的处理方式。 「革爵去国还不够,你们还想要让本王上表认罪疏,用昭告诸藩的方式来羞辱?」 襄王朱瞻墡瞪大了眼睛,成国公朱勇的建议,简直是要把自己钉在耻辱柱上面遗臭万年。一旦上表昭告天下,未来连丝毫***翻案的可能性都没有。 毕竟皇帝冤枉是一回事,你自己主动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子孙后代都不会帮叛贼喊冤! 「襄王,主动上表认罪,说不定陛下会宽大处理,这是最好的结果。」 听着朱勇的劝诫,襄王朱瞻墡却满心怨恨的回道:「沈忆宸刚刚说过,哪怕本王死了都不会改变革爵去国的罪罚,你们俩父子是在唱红脸白脸吗?」 襄王朱瞻墡的这句话,让朱勇下意识的朝沈忆宸望了一眼,他此刻心中都有些震惊,难道这小子是真打算在诏狱中诛杀襄王,不考虑行事后果的? 「公爷,说了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您还是别费口舌了全权交由晚辈来处理。」 沈忆宸见到这一幕后,相反朝着成国公朱勇劝说了一句。 时代变了,靠着安抚那一套吓不住诸藩,只有雷霆手段才能令他们惧怕。 「鲁王,本官给你写一封认罪疏的机会,不写见不到明日的太阳,选择哪一个。」 沈忆宸没有继续朝着襄王威吓,经过成国公这么一打断,加上阴差阳错双方确实契合了唱红脸白脸的架势,再继续威胁下去就没有之前的效果。 相反鲁王朱泰堪,是切身经历过沈忆宸的诛王举动,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不是什么单纯威胁,对方狠下心来是真敢这么做。 「本王愿写!」 没有丝毫犹豫,鲁王朱泰堪就做出了选择,明朝亲王就算是废为庶人到凤阳看守祖陵,各种待遇也远远不是贫民百姓能与之比拟的,至少还能苟且偷生。 其实认真论起来,就藩封国何尝不是一座大牢笼,一辈子没有皇帝特殊允许不能踏出王城一步,与困守在凤阳府又有多大的区别? 鲁王朱泰堪这么干脆的认罪,着实有些突破襄王朱瞻墡的想象。本以为对方身负杀父之仇,定然会与沈忆宸鱼死网破拼到底,结果真是懦夫至极! 「襄王,现在轮到你来做出选择,同样的问题我不会说第二遍,不要以为公爷在这里就能保住你的性命,本官言出必行。」 依旧是那般的杀意弥漫,沈忆宸仿佛丝毫不在意身为宗人令的成国公在场。更让襄王感到不可 思议的是,这一次成国公朱勇没有反驳,而是站在一旁默认了沈忆宸的话语。 掌管皇家事务的宗人令都能放任佞臣迫害宗亲,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呵……本王认栽了,这大明朝有尔等女干臣父子,怕是要亡!」 襄王朱瞻墡这一刻终于认清楚现实,沈忆宸确实可以做到只手遮天,至少在诏狱中是如此。与其负隅顽抗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写下认罪疏好歹还能到凤阳府苟活。 某种意义上来说,襄王朱瞻墡与鲁王朱泰堪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两人殊途同归。 「大明亡不亡,就轮不到襄王来操心,赵缇帅后续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让两位王爷好好写认罪疏。」 「是,下官遵命。」 赵鸿杰自然是明白沈忆宸的「好好写」是什么意思,意味着今日诏狱里面发生的一切,绝对不能透过只言片语让皇帝得知。 「公爷,那咱们就先出去吧。」 沈忆宸躬身向成国公朱勇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两人就这么踱步走出了锦衣卫诏狱。 「向北,陛下命本公前来相助,实际上已经对你处理方式不放心。要是本公晚来一步你杀了襄王,又该如何收场?」 刚踏出诏狱的大门,成国公朱勇就警告了一句,他是知道沈忆宸背后一些堪称「谋逆」的举动,不怀疑这小子冲动之下真会把襄王弄死在诏狱。 可问题是弄死襄王容易,后续处理难于上青天,身为朝廷重臣行事岂能这么鲁莽? 面对成国公的警告,沈忆宸仅是笑了笑:「公爷,晚辈行事自有分寸,襄王他要有宁死不屈的勇气,就不会仅在背后怂恿广通王造反。」 「甚至更放肆一点说,襄王要是有雄才大略真敢逼宫,就不会拉着鲁王、赵王虚张声势,上表拿天下诸藩反叛来施压陛下,起兵造反又何妨?」 沈忆宸威胁襄王朱瞻墡的言行举止,看似不计后果鲁莽冲动,实则他心中有数,知道对方一定会妥协。 别看襄王朱瞻墡有着明仁宗嫡子的头衔,并且还有数度监国的资历德高望重,好像能压住景泰帝朱祁钰一头似的,但沈忆宸很清楚这不过是外强中干的表现。 要是襄王有野心加忠心,哪怕放弃孙太后邀请入京的诏书,想让皇位归还给明英宗朱祁镇一脉。但只要景泰帝朱祁钰食言易储,他完全可以起兵讨伐,名号可以打着征讨「庶出伪帝」。 襄王朱瞻墡打着的旗号,可不是什么「清君侧」那种忽悠人的幌子,还真能在《皇明祖训》上找到法理依据,论合法性绝对不输于当年朱棣「奉天靖难」的名号。 结果朱瞻墡却什么都不敢做,只会在上表中阴阳怪气用长辈的口吻,让朱祁钰尊敬太上皇,厚待皇太子朱见深,百年之后归还皇位等等。 这种人会不怕死? 听着沈忆宸的理由,成国公朱勇一时哑口无言,他无法否认事实基础,确实只要够狠朱瞻墡的心理防线就扛不住。 只能说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沈忆宸敢这么做,能办成这件事情。 「向北,就算你有十足把握,可这番举动无异于火中取粟。陛下能命本公前来,就代表着他心中猜忌到了临界点,得学会明哲保身。」 成国公的这句劝告,沈忆宸明白是为了自己好,他不是什么自大气傲之人,点了点头道:「公爷告诫,晚辈会铭记于心。」 「你要真能听进去,那就好了。」 朱勇苦笑了一句,这些年相处下来,他太清楚沈忆宸的性格。这小子外柔内刚,在底线问题上绝对是寸步不让。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公爷请讲。」 「皇太子朱见济早前在御花园游玩感染风寒,想必你还记得吧?」 「恩。」 沈忆宸点头应了一声,这背后可是牵扯着各方势力的博弈,朱见济就是那个改变局势的导火索。 「本公最近得到消息,皇太子并不是感染风寒,而是有人把他推进了池中差点溺毙。当时照看的宫女太监害怕陛下怪罪不敢明言,这才说没有照看好偶染风寒。」 「公爷是如此得知?」 沈忆宸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凝重表情,他之前还以为是有人支开照看的宫女太监,让朱见济在御花园受了凉,手段比较隐秘不惹人注目。 结果没想到,对方居然猖狂到这种地步,宫中敢直接下手! 「本公去问了大宗伯,他告知的。」 (本章完) 529 宫中剧变 (二合一) 胡濙告知的? 沈忆宸着实有些意外,要知道在谋害朱见济的对象中,文官集团这群老臣的嫌疑最大,为首的就是礼部尚书胡濙。 他居然告知成国公背后真相,打的是什么主意? 看着沈忆宸一脸惊讶的神情,朱勇继续说道:“向北,你心中肯定是很意外吧,不过换个角度考量就不足为奇了。” “皇太子病重 《我成了大明勋戚》529 宫中剧变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0 各怀鬼胎 (二合一) 皇太子朱见济薨了? 咋一听到赵鸿杰匆忙传来的宫中消息,沈忆宸直接整个人都呆立在原地,他知道历史上朱祁钰的皇长子朱见济,在完成易储后没多久就夭折。 但问题是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并且朝中某一方势力向朱见济下手没有成功,反而引发了景泰帝朱祁钰的警觉,大幅度增强了宫中的护卫力量,理论上很难再故技重施。 这到底是朱见济的自身缘故,还是说真的再遭毒手? 「鸿杰,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详细点。」 反应过来的沈忆宸,赶忙朝着赵鸿杰追问了一句,要知道明朝历史的转折点就在于皇太子朱见济夭折,未来将充满极大的不确定性。 「目前除了皇太子薨外,没有太多的消息来源。」 「上次皇太子遇险我不是交代过,一定要想办法在宫中安插人手获取情报,难道你没有听进去吗?」 急切之下沈忆宸忍不住责问了一句,要知道他这些年征战塞外,无法跟宫中内官疏通关系。随着成敬告老还乡,沈忆宸已经事实上断了宫中信息来源,只能依托赵鸿杰的锦衣卫力量。 至于示好过的曹吉祥,双方后续没有过多接触,更重要是拿不到对方把柄在手中掌控,远远达不到可以互换消息协作的「盟友」阶段。 面对沈以诚的责问,赵鸿杰也是心中有苦说不出,无奈辩解道:「向北,上次你交代过后,我就想尽办法在宫中安插人手了,就连这次皇太子薨的消息,也是从拉拢的太医那里提前得知。」 「另外陛下更为信任潜邸旧臣,情报方面交给了内官监掌印王诚,宫内防卫方面交给了御马监掌印曹吉祥,我属实是插不进去手!」 见到赵鸿杰一脸委屈的模样,沈忆宸也不好过多苛责。毕竟很多东西人力是有限的,就好比自己同样无法掌控深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还是懂得。 「抱歉鸿杰,是我有些心急了。」 沈忆宸主动道歉了一声,这个世界只有他知道朱见济夭折带来的影响,就注定了他的心态远比常人要更加急切。 「咱们兄弟还用得着说这些。」 赵鸿杰很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然后便把话题转回正事道:「宫中消息恐怕很快就会传开,现在皇太子薨,陛下再无其他皇子,那么支持沂王的朝中旧臣们必然会复起。」 「另外忠国公石亨算是得偿所愿,没有了先帝一脉的储君阻碍,恐怕他也会蠢蠢欲动想要扶植外藩了。」 赵鸿杰的话语让沈忆宸脸上神情愈发严肃起来,本来他还想要趁着蒙古的内部危机主动出击,彻底解决这个中原王朝数百年来的大敌。 结果关键时刻皇太子朱见济夭折了,那么势必朝中各方势力将会「群魔乱舞」。单单北伐受到影响也就罢了,就怕内耗一旦起来连靖远伯王骥的南征军都将受到影响。 麓川这次要是还灭不掉,南征军接近二十万将士殒命缅甸跟天竺,别说是安南收不回,云贵恐怕都保不住。 册封皇太子大典前夕朱见济薨逝,时间哪就卡的这么凑巧! 沈忆宸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有着一股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本来打造万里河山的大好局势就在眼前,结果又被朝堂内部的问题给打断,可能这便是中原王朝三百年轮回的宿命。 但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顺意,想要扭转这个世界注定一路荆棘坎坷。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往圣精神,才是沈忆宸始终不变的追求! 脑海中激烈的思索一番后,沈忆宸这才开口道:「不管局势走向如何,掌控皇宫大内才是王道。前任京卫指挥使韩良安已经升迁到五军都督府,不 过目前京卫指挥佥事王政,与我算是旧识有些交情,你先去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拉拢。」 「好,我明白。」 赵鸿杰点了点头,正统十四年的「夺门之变」,就是靠着沈忆宸提前掌控了宫门守卫,这才拖住时间等到了援军抵达翻盘,京卫方面必须得由自己人掌控。 「对了向北,要不要通知李达他们准备?」 「暂时还没到这种危机程度,过激举动反倒很容易引起怀疑跟诬陷。」 沈忆宸摇了摇头,目前仅是宫中剧变让局势紧张,还远远没到朝廷动乱的地步。另外石亨跟曹吉祥两人,只要景泰帝朱祁钰身体不出大问题,他们心中的野心就会被压制。 最多就是争权,不至于到夺国的地步。 做些防患于未然的准备没问题,贸然动兵就是出昏招了。 「好,那我现在就去办。」 赵鸿杰二话没说,就转身离开了成国公府,与此同时紫禁城内,景泰帝朱祁钰面色惨白的躺在卧榻上,旁边站满了太监跟宫女,还有几名太医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整个人浑身瑟瑟发抖! 「一群庸医,皇太子没有救回来,现在陛下悲痛昏厥了过去,你们还是束手无策。」 「万一陛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尔等通通都要陪葬!」 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此刻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要知道明朝太监别看是权倾朝野,实际上他们的权力是来自于皇权的延伸。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词语,用在他们身上是再适合不过。 兴安凭借着拥立从龙之功,取代金英成为了内官之首,相当于完全把自己捆绑在了朱祁钰一脉的身上。 结果就在一日之内,皇太子朱见济薨逝,皇帝朱祁钰悲痛欲绝昏迷不醒。要是再出现什么皇帝驾崩的情况,那么景泰帝这一脉直接就绝嗣了,皇位不出意外的话将再度轮换到沂王朱见深的身上。 想想看要是朱见深顺利继承大统之位,那朝中这群太上皇朱祁镇的叛臣,还能有活路? 可能朝中勋戚大臣们会逃过一劫,毕竟自古刑不上大夫,宦官太监们用后世一句话说就是没有「人权」。未来皇帝想要打击报复,没有一个人会替他们说话,说不定外界得知还会拍手叫好! 「内相息怒,陛下这是伤心过度导致的,下官已经吩咐了太医院熬制平息抚气的汤药,很快就能起到奇效。」 连阁部大臣级别的***,面对司礼监掌印太监都得放低姿态,区区太医更是不敢得罪分毫,只能把话给捡好说的。 「那万岁爷喝下汤药一定会醒吗?」 兴安继续追问了一句,景泰帝朱祁钰必须尽快醒过来稳定局势,否则皇太子朱见济薨逝的消息隐瞒不了多久。 「这个……这个……」 话语太医可以捡好的说,但皇帝能不能醒来,他就不敢把话给说死了。 「废物东西,还不赶快去催促,把汤药给端上来!」 兴安此时也顾不上给对方颜面,恶狠狠的怒骂了一声,然后把目光放在了景泰帝朱祁钰身上,只求皇帝能安然无恙。 站在一旁的王诚跟曹吉祥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异常沉痛,心中情绪却是大不相同。王诚毕竟是潜邸旧臣,从小看着朱祁钰长大,双方有着深厚的感情。 如今皇太子突然薨逝,皇帝又昏迷不醒,他心中的悲痛是可想而知。 至于曹吉祥却是心怀鬼胎,他对于景泰帝朱祁钰可没有什么额外的感情,甚至连最基本的忠诚都没有。早在「夺门之变」发生之前,其实曹吉祥就已经跟石亨搭上线了,可双方却默契的选择「秘而不宣」。 原因在于忠国公石 亨已经掌控了京师乃至于北方的半数兵马,权势扩张达到了皇帝猜忌的极限,绝对不可能让他把手还伸到深宫中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帝王天性猜疑不仅仅是针对沈忆宸,对于任何重臣都是一样的。 曹吉祥想要成为第二个权宦王振,那么在上位之前就必然不能跟外朝官员扯上明面关系。并且他担任的还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统领着宫中腾骧四卫数万兵马,这要是被皇帝得知与石亨关系密切,恐怕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 石亨跟曹吉祥在私下里已经达成了协议,那就是与当初拉拢沈忆宸的方案一样,拥立外藩继承大统之位,从而完成对皇帝的摄政掌控,彻彻底底的做到权倾朝野。 并且作为拉拢的条件,曹吉祥的养子曹钦早已被安置进了五军都督府,担任都督同知一职。另外石亨习惯性的在边境虚报军功,好让自己人升官上位,曹钦这些年记名的大大小小军功不断,传言有晋爵的可能。 曹吉祥身为宦官,就算是担任御马监掌印太监,终究无法改变腾骧四卫天子亲军的属性,很难彻底的完成腾笼换鸟操作。 但是让养子曹钦掌军后,就能名正言顺的把当初在边关担任监军期间,招募的那些蕃将跟勇士安***去,培养出一支完全效忠于自己的私兵。 可能连忠国公石亨自己都想不到,一名拉拢合作的太监有如此大的野心,想要掌控朝野凌驾于天子之上! 沉寂了片刻后,曹吉祥清咳一声道:「内相,咱家觉得在万岁爷苏醒之前,绝对不能让皇太子薨逝的消息传播出去。要知道拥护太上皇一脉的余孽仍在,说不定他们就趁机扶正沂王的储君之位,甚至是更进一步的登基大统!」 听到曹吉祥这么一番话语,站在一旁的内官监掌印王诚立马慌张了起来,脑海中联想到历朝历代的逼宫事迹。 确实朝中勋戚大臣的大多数,是站在拥立沂王朱见深的那边。如果不是太上皇朱祁钰宾天,文武群臣没有了效忠对象,恐怕连易储都难以达成。 现在皇太子薨逝,万岁爷没有另一个皇子嗣位,再加之昏迷不醒,那么朝中局势就岌岌可危了。要知道宫中最大的威胁可不是年幼的沂王,慈宁宫里面还有着一个活着的上圣皇太后。 只要群臣把她从深宫中给请出来,就能立马以皇帝名义下发圣旨,册封沂王朱见深为皇太子,乃至于更进一步的继承大统之位。 到时候就算陛下苏醒过来,面对这种局势也无力回天。 想到这种可能,王诚赶紧附和道:「曹公公说的没错,绝对不能让消息外传,还请内相想想办法主持大局!」 相比较兴安、曹吉祥这种历经数朝,还曾在边疆战场历练过的宦官,王诚除了一个潜邸旧臣身份外,能力跟阅历上是差了他们太多,完全把主导权给送了出去。 「王公公,你乃东厂督主,如何***还需要咱家来言传身教吗?」 见到王诚这副慌乱的模样,本来就承受巨大压力的兴安,瞬间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是东厂头头,掌控情报特务机关,表现的属实有些不堪。 「可偌大的紫禁城,又不仅仅只有东厂的厂卫,咱家有心无力啊。」 王诚有些委屈的回了一句,东厂才几个人,如何能管住紫禁城这么多张嘴巴? 就在此时,曹吉祥添油加醋的补充了一句:「除了拥护太上皇一脉的余孽,吾等还要注意宗室诸藩的迹象,襄王跟鲁王两人革爵去国,目前还在通州等待南下的官船。」 「要是被他们得知了消息,很难说不会做出殊死一搏的举动。」 曹吉祥的话语,更是放大了王诚心中的恐惧,他点了点头道:「广通王谋逆造成的苗乱,现在还没有 完全平定,要是襄王、鲁王再趁势造反,这该如何是好?」 得到了王诚的附和,曹吉祥这时候向前跨了一步,躬身朝着兴安说道:「要不调赴腾骧四卫入宫戍卫,不知内相意下如何?」 掌控紫禁城,就等同于掌控了大局的思维,不仅仅沈忆宸有,曹吉祥同样有。 不管接下来局势走向如何,只要能把紫禁城拿在手中,那么曹吉祥就有着谈判的资本。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借助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批红权,把腾骧四卫兵马给调入宫中。 当然,用批红权调兵,说的不好听就是伪造圣旨,最后结果如何就得看皇帝怎么判断了。 听到曹吉祥的请求,兴安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表情阴晴不定。他心中隐约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531 暗流涌动 (二合一) 咱家觉得曹公公此法可行,关键时刻就得调天子亲军戍卫,否则仅靠厂卫无法掌控宫中局势。」 王诚心思比较单纯,还没等司礼监掌印兴安回话,就立马表达了赞同的态度。 他想法很简单,东厂的厂卫不是人不够吗,就让御马监去调兵就好。曹吉祥宦官的身份加上天子亲军属性,注定是站在帝党一系的,不然宫中还能倚靠谁? 王诚别看职位不如兴安,可他是十二监掌印中唯一的潜邸旧臣,就如之前备受皇帝信任的成敬一样。那时候身为司礼监掌印的金英,面对成敬都得礼让三分,兴安可以不考虑曹吉祥的建议,却不能忽视王诚的表态。 犹豫再三之后,兴安这才做出决断道:「如果仅靠着司礼监的批红就大规模调动兵马,恐怕会惹来外界非议,更容易把事情给闹大。」 「要不这样,除了曹公公调天子亲军过来戍卫,皇太子跟陛下之事,还是告知元辅陈循跟大司马仪铭。有这两位陛下的心腹重臣坐镇,哪怕出现什么波澜意外,也能安抚朝野内外人心。」 兴安历经数朝一步步走上司礼监掌印位置,自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伪造圣旨这种操作哪怕事急从权,依旧有着极高的风险,说不定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 内阁方面掌控着票拟权,由陈循把调兵决策给呈递上来,这才算是完整的走了流程,并且还能事后分担责任。另外兵部尚书仪铭有着调兵权,他可以与曹吉祥互相牵制,确保宫中万无一失。 「内相说的没错,咱家看就这么办!」 王诚当即表示赞同,宦官终究有着天然缺陷跟短板,只有文官集团介入进来才能名正言顺。 相比较王诚的松一口气,曹吉祥眼神中闪现过一缕失望,不过他很快就恭维道:「那些文人经常用个词汇叫做老成谋国,咱家看内相就当得起此称赞,乃我大明的擎天一柱!」 「曹公公过赞,未免事情生变,咱们还是赶紧动起来吧。」 「是,内相。」 曹吉祥躬身示意后,就转身走出了乾清宫。 另外一边王诚也是躬身行了一礼,慌忙前往了文渊阁,请内阁首辅陈循过来主持大局。 成国公府内,沈忆宸正在来回踱步着,心中情绪有着一丝不安跟紧张。 陈青桐站在一旁抱着女儿清影,望着沈忆宸这罕见的焦虑模样,开口宽慰了一句道:「夫君,你都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一下午,卞先生等人也全部派了出去打探消息,就安心等待吧。」 「皇太子幼时夭折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也屡见不鲜,陛下已不是即位之初的根基浅薄状况,定然能稳住朝中局势,不会生出过多事端。」 陈青桐没有上帝视角,在她看来皇太子夭折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却很难令朝野动荡。毕竟当今天子正值壮年,未来还能生出其他皇子继承大统之位,沈忆宸有些过于紧张了。 「我担心的不是皇太子夭折,是陛下啊……」 沈忆宸长叹一口气,如果说朱见济夭折在历史上还有着诸多疑点,那么景泰帝朱祁钰早逝就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早在年初回京觐见之时,沈忆宸就看到了皇帝手帕上那一抹嫣红,极其不确定朱祁钰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 随着时间的推移,后续虽然看似朱祁钰并无大碍,但是这颗隐患的种子已经埋下。这下遭遇独子夭折的噩耗,再加之卡在册封皇太子大典这种喜事前夕,不知道景泰帝能不能扛住这样打击。 就如同陈青桐言语的那样,皇太子夭折其实影响不了大局,可问题是再加上皇帝出现意外无法稳住大局,整个朝野局势将会面临瞬间崩 塌! 「陛下?陛下他应该能接受现实吧……」 陈青桐用着不确定的语气回了一句,她从沈忆宸这里大概听说过皇帝身体抱恙,这一年下来经常取消朝会。不过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哪怕再如何悲伤,身为帝王总归是能挺过来的。 「希望如此吧。」 沈忆宸淡淡回了一句后,就不再多言,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见到夫君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陈青桐不想过多打扰,就抱着女儿沈清影默默退出了书房。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很快夜幕降临的时候,赵鸿杰带着一人赶到了成国公府求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与沈忆宸有过旧识的京卫指挥佥事王政。 「卑职拜见沈阁老!」 王政刚想要行礼,就被沈忆宸一把托住道:「王佥事,你应该知道本阁部的规矩,带甲之士不拜。」 「你会来到公府,是不是宫中发生何事了?」 沈忆宸当即抓住了关键点询问了一句,按理说现在局势下宫中肯定很紧张,王政身为京卫主官更是不能擅离职守。就算他想要登门拜见,赵鸿杰也会出面阻拦。 如今却依旧出现在自己面前,就意味着宫中肯定有异样。 「回禀沈阁老,宫门现在已经被曹吉祥统帅的腾骧四卫接管,全部京卫兵马已经撤离。」 「腾骧四卫接管宫门?」 听到这个消息,沈忆宸满脸的诧异,连京卫都不放心,那看来宫中发生的事情比预料还要紧张。 「谁下达的命令?」 「司礼监传达的旨意。」 陛下的圣谕? 这下沈忆宸有些迷茫了,能下达命令调集腾骧四卫接管宫中戍卫,那就意味着景泰帝朱祁钰在皇太子薨逝打击下,并没有出现什么身体扛不住的最坏情况。 可问题是皇帝能主持大局,那满朝文武谁敢异动,有必要搞出调集腾骧四卫的大动作吗? 沈忆宸脑海中思索了一下,感觉这与逻辑有些不符,可就在此时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卞和恰好回来。 「东主,京营那边有异动,恭顺侯吴瑾率领一部分三千营兵马,与堂弟广义伯吴琮率领的神机营兵马,正在朝着宫中方向前进,听说是奉了兵部尚书仪铭的调令。」 京营兵马也动了? 如果说腾骧四卫紧急触动接管宫中戍卫,还在沈忆宸的理解范围之内,毕竟他们是天子亲军专职宫卫,称得上份内之事。 可京营兵马紧急调动,那就有些不合常理,除非是发生了宫变级别的紧急状况。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鸿杰现在赶紧前往京营,通知李达召集辽东军准备。」 「卞先生,你吩咐苍火头几个,紧盯着石亨一党的动作,有任何情况立马过来禀告。」 「我现在去找大公子朱仪,询问恭顺侯吴瑾的三千营调兵,是不是跟他有关。」 沈忆宸接连发出几条命令,本来他是不打算动用李达跟辽东军。毕竟天子脚下私调兵马,捅出去可能引发轩然大波,轻则呵斥一番辽东军立马调离京师,重则会有贬官革职的风险。 但是现在的局势,让沈忆宸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那就是景泰帝朱祁钰出事了,朝中各方势力调兵是为了抢占先机。 既然如此的话,那不管拥立谁继位,这种站队沈忆宸都不可能错过。 「是,属下遵命!」 赵鸿杰、卞和两人拱手领命后,转身就离开办事。此时书房还有王政有着惶恐的站在原地,他已经意识到可能会有大变来临,沈阁老在提前布局。 但问题是他一个区区看守宫门的京卫指挥佥事 ,在这种局势中连个棋子都不配担任,哪插的上什么话。 犹豫了片刻,王政还是咬牙请命道:「沈阁老,卑职同样愿意出一份力,誓死效命!」 事情既然已经碰到了,那躲肯定是躲不过,况且王政本就有着对沈忆宸的崇拜敬仰之心,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 「那好,既然有一颗报国之心,就回去召集京卫兵马等待本阁部指示。」 虽然早在麓川献俘大典上,沈忆宸就与王政有过接触,但是双方毕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哪怕对方愿意主动效忠,沈忆宸依旧只是表态为国效力,作为后手使用。 「是,卑职遵命。」 王政能理解沈忆宸的警惕,自己会用行动来证明效忠之心。 一番部署完毕之后,沈忆宸就朝着公府内朱仪的院落走去,不过当他刚走到长廊的时候,就发现朱仪同样一副神色匆匆的模样,正准备前往公府前厅。 于是乎沈忆宸赶忙喊了一句:「大公子。」 听到身后传来沈忆宸的呼喊,哪怕心中有些急切,朱仪还是停下来脚步询问道:「向北,有何事吗?」 「大公子,冒昧询问一句,恭顺侯吴瑾率领三千营兵马入宫,是不是你的命令。」 听到沈忆宸的问题,朱仪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正是为了此事紧急出门的,没想到凑巧撞到了一起。 「你觉得以恭顺侯的爵位,会听命于我一个右都督吗?」 「不是大公子,那是公爷?」 三千营已经被景泰帝任命成国公朱勇统帅,但是由于公爷这几年身体跟精神大不如前,基本上军中事务全权交给了朱仪来处理。 确实恭顺侯乃超品勋戚,加之地位资历俱在朱仪之上,是不太可能听命于他。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公爷下达的命令。 结果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不是父亲大人,是元辅陈循下达的调令。」 陈循下达的命令? 听到朱仪的回答,沈忆宸愈发感到情况有些扑所迷离,为何陈循会介入到皇太子薨逝的事件中来。 还有就算他想要介入,又以何名义调动恭顺侯吴瑾率领的部分三千营兵马,后者身为勋戚又为何要听从内阁调令? 「大公子,恭顺侯吴瑾不是公爷的部下吗?」 朱仪听到沈忆宸这句提问,他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开口回道:「恭顺侯吴瑾是鞑官,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并不是公爷。」 听到这个回答,沈忆宸的茅塞顿开。三千营是明朝京营中的骑兵部队,最初组成部分是明成祖朱棣从兀良哈三卫借来的骑兵,后续这群鞑官选择效忠于大明,这才成为了京师三大营之一。 对于鞑官而言,明朝皇帝才是他们的宗主跟伯乐,可能有着一种皈依者狂热的存在,很多时候明朝鞑官往往更为忠诚,愿意为大明君王效死! 恭顺侯吴瑾世代鞑官,父亲吴克忠与叔父吴克勤,全部为了护驾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殉国。至于吴瑾则死战不退,让瓦剌也先都敬佩其忠义,最终饶了一命放回京师。 那么毫无意味,恭顺侯吴瑾最初的效忠对象,就是明英宗朱祁镇! 可问题是恭顺侯吴瑾效忠朱祁镇一系,内阁首辅陈循征召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之前的猜测全部是错误的,陈循并没有改投景泰帝朱祁钰门下,依旧身在曹营心在汉。 陈循才是主导一切的幕后黑手? 想到这些可能,沈忆宸整个人都惊呆住了,毕竟这番变化着实有些让人不可置信。陈循明明都已经得到了景泰帝朱祁钰的赏识,让他在文官中排名仅次于天官王直跟礼部尚书胡濙,还在兵部尚书于谦之前 。 以他的资历跟威望,能站在这种位置已然称得上巅峰,难道还不满足吗? 不过还有一丝疑问沈忆宸不解,那就是仪铭同样率领着神机营前往宫中,他可是景泰帝朱祁钰的潜邸旧臣,是绝对不可能效忠于明英宗朱祁镇一脉的。 仪铭这番突然的举动,是跟陈循达成了协议,还是说发觉局势不对直接调兵坐镇? 「想不明白了对吧。」 可能是看出了沈忆宸脸上的迷茫,朱仪脸上用着玩味笑容问了一句。 听到朱仪这么一说,沈忆宸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反而拱手道:「还请大公子赐教。」 「向北,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些意外以往料事如神的你,也会有这种迷茫状况。」 「大公子,你高看我了。」 沈忆宸苦笑着回了一句,科举制度进士录取率难度远高于后世清北,再加之能位列阁部大臣的,个个都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精,无论智商情商可以说达到了极致,没一个好对付的。 「既然如此,想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咱俩就入宫一探究竟!」 532 入宫面圣 (二合一) 好,那就依大公子所言,我俩入宫面圣!」 沈忆宸毫不犹豫的点头应承下来,想要弄明白这一切谜团,其实谜底就在景泰帝朱祁钰身上。 只要能见到皇帝,那么就等同于拨开云雾见天日。 就这样沈忆宸跟朱仪离开了成国公府,坐在了同一辆马车上前往紫禁城。相比较以往京师夜晚的安宁,此时的街道上出现了一队队不同番号的士兵,同样朝着紫禁城方向进发。 平日里一些摆摊的商贩跟烟花巷弄之地,可能是感受到外界气氛有些不对劲,全部都躲到了屋内透过窗缝打量着外边的状况,一时间京师颇有种兵荒马乱的错觉。 「京营数支兵马赶往京师,还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陛下没有掌控局势了。」 朱仪淡淡的说了一句,正常情况下身为统治者,稳定才是第一要务。皇太子薨逝的消息并没有昭告天下,这样调拨大军入宫,会导致京师人心惶惶生出很多乱子。 以景泰帝朱祁钰的执政能力,哪怕沉浸于痛失爱子的伤痛中,也不会搞出这么多昏招,意味着朝中掌权者另有他人。 「元辅陈循掌控大局的话,他同样不会如此大张旗鼓,看来是没有执政经验的宦官手笔。」 沈忆宸非常精准的猜测了京师兵马调动的幕后主使者,毕竟中枢为官这么多年,朝中勋戚大臣什么能力他还是清楚的。用后世的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你可以质疑他们的人品,绝对不要怀疑他们的智商,正常情况下极少会出什么昏招。 但是宦官这个群体就不同了,能识字还是靠着仁宣两朝打造的内书房功劳,明太祖太宗时期,绝大多是群目不识丁的文盲,没有处理危机的眼界跟能力。 对于沈忆宸的猜测,朱仪不置可否,马车就这样在车夫的驾驭下来到了承天门附近,此刻这里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京营士兵,绝大多数脸上充斥着疑惑迷茫的神情,不知道为何要大晚上的紧急征召入皇城。 宫门已经被京营士兵给堵住了,没办法沈忆宸跟朱仪两人只好下马车步行。还好驻扎京师的兵马对于沈忆宸都比较熟悉,不管是哪个大营的都纷纷往两侧避让空出一条通道,这才让沈忆宸没什么阻碍的步行到承天门前。 宫门两侧站着腾骧四卫的兵马,他们全副武装用着警惕的目光注视着宫门前同袍,此外还摆放好了各式拒马护栏,一副紧张的战备模样。 沈忆宸没有过多犹豫,就大步向前来到了执守的将领面前,朝他说道:「本官乃内阁大臣沈忆宸,前往宫中面圣,还请将军让出一条道路。」 说罢,沈忆宸就把自己牙牌拿了出来,佐证自己的官衔身份。 结果让沈忆宸没想到的是,守门的腾骧四卫将领,压根就没有接过牙牌查验的想法,仅是抱拳回道:「抱歉,本将接到命令戍卫宫门,朝廷百官一律不得入宫觐见。」 「谁发布的命令?」 「曹督公。」 果然京城各路兵马异象是出自于宦官手笔! 意料之中的情景发生,沈忆宸只能迂回道:「这位将军,吾还兼任兵部尚书一职,需要紧急入宫面圣处理兵马调动,还望行个方便。」 「沈阁老,并非末将不愿行方便,而是腾骧四卫乃天子亲军,只听命于陛下跟督公,还请不要让末将为难。」 戍卫承天门的将领,当即拒绝了沈忆宸的请求。原因在于他接到了来自于上峰的死命令,不允许放任何一名勋戚大臣入宫,否则将以渎职罪论处! 兵部尚书理论上有着天下兵马的调兵权,但事实上天子亲卫要是没有皇帝的谕令,至少在目前阶段是不会听从于兵部的调令。 听到宫门守将的回答,沈忆宸脸色有些难看。他在京师三大营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跟声誉,却唯独对腾骧四卫没有任何影响力。 因为景泰元年的夺门之变,给朱祁钰生动的上了一课,必须把紫禁城的天子亲卫给牢牢抓在手中,不容许各方势力的染指。这就导致了重组后的腾骧四卫,不必卖任何勋戚大臣的面子,哪怕兵部尚书跟五军都督府都督都不行。 「向北,对方也是职责所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朱仪见到沈忆宸受阻,上前来劝诫了一句,他是武将世家出身,更深知军法令行禁止的严厉性,承天门是肯定进不去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士兵传来了一阵骚动,忠国公石亨率领着一众部下来到了宫门前。 见到石亨出现在这里,沈忆宸就着实有些意外,正常情况下皇太子薨逝是属于政务范畴,武将勋戚除非是皇帝圣旨召唤,否则是不会主动插手,防止出现武人乱政的局面。 哪怕调兵政令,也是由内阁跟兵部发布,而不是由勋戚来领衔。身为勋戚之首的成国公朱勇,都呆在公府中避嫌,忠国公石亨还主动前来惹事? 相比较沈忆宸的意外,石亨就到他却神色如常,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招呼道:「沈阁老真是消息灵通,这么快就赶到了紫禁城,本公真是自愧不如。」 「忠国公客气,本阁部听闻宫中发生了变故,特地前来面圣。」 沈忆宸拱手回了一句,皇太子薨逝的消息发展到这一步,中枢高层肯定已经人尽皆知,没必要藏着掖着打哑谜。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要不沈阁老与本公一同入宫面圣?」 石亨相邀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充满了深意。 「本阁部正在等待宫中通传,还需稍等片刻。」 「是吗?那本公就不客气先行一步了。」 石亨向沈忆宸拱了拱手,然后就大步从他身旁跨过,来到了承天门的守军面前。 让沈忆宸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之前承天门阻拦的守将,见到石亨率人走了过来,直接就让手下士兵们让出一条道路,连最基本的查验询问步骤都没有! 「石亨可以直接进去?」 别说是沈忆宸意料不到,站在一旁的朱仪同样目瞪口呆,石亨不过是靠着京师守卫战崛起的新贵,怎么可能操控身为天子亲军的腾骧四卫,这其中又有着怎样隐情。 见到这一幕让沈忆宸不由想起《明史》上一段描述,夺门之变过后石亨持宠骄狂,曾有一日领着千户卢旺、彦敬两人大摇大摆进宫直入文华殿,还刚好撞见了正在里面办公的明英宗朱祁镇。 打个照面后连皇帝都懵圈了,问石亨怎么率领两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达到文华殿,结果石亨却满不在乎的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心腹,曾经还有迎立皇帝之功,请擢升两人官职。 从这一段历史描述可以看出来,石亨至少做到了可以随意进出宫门,守卫不敢或者不能阻拦的地步。可问题是现在的石亨,就拥有这种权势了吗? 自己不在京师的这几年,连腾骧四卫这种天子亲军,石亨都已经把手伸进去了? 带着满腹的疑问,沈忆宸把目光转向朱仪询问道:「大公子,石亨连腾骧四卫都拉拢了吗?」 「不可能,陛下自从夺门之变后,这些年亲掌腾骧四卫。将领换上了曾经王府仪卫司的老人,以及曹吉祥推荐的一批鞑官,他们很难被石亨收买拉拢。」 听着朱仪的回答,沈忆宸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难怪当初在沉香楼「结盟」联手的时候,石亨对于宫中情况非常了解,直接说出了皇子朱见济风寒不是什么偶染,是背后有人谋害。 他之所以情报如此精准,就在于宫中同样有着朋比党羽,大概率就是御马监掌印曹吉祥! 没想到历史哪怕已经改变,野心家终究会在无形中互相吸引,两人还是勾结在了一起狼狈为女干。 「大公子,事不宜迟,我们从东华门进入!」 如果单单是陈循或者兴安掌控宫中局势,沈忆宸还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两个人最多就是精致利已,生出一些揽权的小心思,不会对景泰帝朱祁钰有任何不利。 但是石亨跟曹吉祥这两人,是真有胆量去控制皇帝,然后拥立自己心仪的储君上位,最终成为实际的掌权人。 东华门是紫禁城一个侧门,沈忆宸每日前往文渊阁办公就是走的这个门。他预估腾骧四卫接管宫中戍卫,应该速度还没达到全体替换的地步,东华门应该还是由金吾左卫跟羽林左卫驻防。 石亨的轻松进入,同样让朱仪心中产生了一种危机感,立马点头回应道:「好,现在就去东华门。」 两人从承天门离开坐上马车,紧急催促着车夫朝着东华门方向疾驰而去,可是当沈忆宸跟朱仪赶到的时候,门前同样密密麻麻的站着两批军士,双方正在进行着交接。 很明显沈忆宸还是来晚了一步,腾骧四卫已经开始接管东华门的金吾卫跟羽林卫的驻防。 不过此时沈忆宸管不了那么多了,他领着朱仪就直冲冲的向东华门内走去。金吾卫跟羽林卫的将领,对于沈忆宸是非常的熟悉,见到他过来下意识就是抱拳行礼。 可是接管防务的腾骧四卫将领,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允许任何人入宫,当即就准备挡在沈忆宸的面前阻拦。 「金吾卫跟羽林卫将士听令,本阁部要紧急前往宫中面圣,阻拦者皆视为叛军论处,尔等依旧驻防东华门等待谕令!」 腾骧四卫沈忆宸身为兵部尚书号令不了,但是其他的上十二卫亲军,除了锦衣卫外已经统一从五军都督府调拨到兵部管辖。 要不是夺门之变腾骧四卫受到了郭敬的蛊惑参与叛乱,引得了景泰帝朱祁钰亲掌,可能连御马监掌印的权限都会受到兵部的侵占,上十二卫亲军全部听命于兵部管辖。 面对沈忆宸的号令,金吾卫跟羽林卫将士愣了一下,长久接触下来的信任跟威望,让他们没有过多犹豫,当即做出战备姿态挡在了腾骧四卫兵马面前。 见到这种局面,接管东华门的腾骧四卫将领没有慌乱,兴安跟曹吉祥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发生,这就是为什么要走票拟批红的流程获取程序正义。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圣旨道:「沈阁老,这是陛下谕令,禁止任何文武大臣入宫,还请不要让末将难做!」 换作寻常官员见到对方能拿出圣旨,恐怕心中就会打起退堂鼓,不敢再硬闯东华门了。可是沈忆宸哪管这么多,依旧大步跨过了门槛,仅留下了两个字。 「伪诏!」 伪诏? 沈忆宸这不知该说是自信,还是该说是猖狂的定义,让东华门各方将士全部都惊呆了。一时间连腾骧四卫的兵马,都不敢再有阻拦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忆宸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踏步在紫禁城的石板上,沈忆宸与朱仪两人直接就朝着皇帝寝宫方向飞奔。宫中防卫向来是外紧内松,一路上撞见的宫女太监们,不管认不认识沈忆宸跟朱仪,看到那两身绯红官服就知道对方不好惹,没一个敢站出来询问阻拦。 就这么来到了乾清宫的门口,里面可谓是灯火通明,敞开的大门站满了人影。 见到这一幕,沈忆宸算是彻底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没错,宫中不仅仅是皇太子朱见济薨逝,就连皇帝都发生了意外无法掌控大局! 门口的 侍卫们见到沈忆宸到来,脸上充斥着一股意外神情,直到对方走了门槛前,他们才想起来要伸手阻拦。 不过到了这一步,沈忆宸就再也无所顾忌,当即怒喝了一声:「让开,别逼本阁部事后军法处置!」 内阁大臣跟兵部尚书的身份摆着这里,只要不是皇帝亲口下令阻拦,什么侍卫都不敢得罪沈忆宸,两双手臂悻悻放了下来,目送着沈忆宸进入乾清宫内。 只是在进入寝宫之后,沈忆宸却迎上了无数双目光,内阁首辅陈循、兵部尚书仪铭、司礼监掌印兴安、御马监掌印曹吉祥、忠国公石亨、恭顺侯吴瑾等等,全部都站在御榻面前。 他们的身后,景泰帝朱祁钰正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沈忆宸算是完成了入宫面圣,却没有想到情况会如此糟糕! (本章完) 533 兵马云集 (二合一) “沈阁老,你怎会进来?” 见到沈忆宸出现在这里,兴安忍不住询问了一句。他已经下令不允许除通知的人外,其他文武大臣入宫觐见,难道说宫卫出现问题了吗? “本阁部又为何不能在这里?” 沈忆宸语气强硬的回应,他见到景泰帝朱祁钰这副模样,心中的疑惑算是茅塞顿开。压根就没有什么皇帝圣谕,全是屋 《我成了大明勋戚》533 兵马云集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4 诡异平衡 (二合一) 赵鸿杰的话音落下,本来还充斥着各方争执喧嚣的乾清宫,瞬间变得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无比精彩。 安静许久过后,屋内突然响起了石亨狂放的笑声道:“哈哈哈,不愧是运筹帷幄的沈阁老,事事先人一步,本公佩服,佩服。” 直到这一刻,忠国公石亨才算真正坐实了猜想,沈忆宸与自己是同一类野心家 《我成了大明勋戚》534 诡异平衡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35 新君抉择 (二合一) 朱祁钰的这声呼喊,让准备转身离开的几人全部都停下了脚步,目光互相对望了几眼,眼神中都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是,陛下。” 沈忆宸应了一声,然后又回到了御塌面前,等候着皇帝的吩咐。 “兴安,你……你与众卿一同退下吧。” 朱祁钰在重咳之后气息虽然平缓了许多,但说话依旧是非常的 《我成了大明勋戚》535 新君抉择 (二合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