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惊鸿宴》 第一章 少年 守天洲,京城。 朝曦穿过金銮大殿窗上雕花,照在分列数排站定的大臣身上,青色朝服映上了一层暖光,每个人都安静地站着,偶尔泛起的灰尘像闪落的金沙,使得殿内愈加堂皇。 今日听完兵部的奏折,应该可以早早地退朝,难得的天下太平。 可大殿中正襟危坐的皇帝并不是没有忧虑。 “吉州多国旧部起兵已被镇压,残余均向海中而去,应是早有准备,恐他日再次起兵,需早作打算。据报景洲、临渊二洲多有绿林盗乱,秋收在即,需派兵清理……” 大殿下正在朗声汇报的兵部尚书李庆看到龙椅上的皇帝似乎有些走神,便停了下来,大殿瞬间安静,一众文臣武将都注视着皇帝,等着他们的皇帝思考完毕。 北五洲统一早已是定局,亡国旧部翻不起什么风浪。至于那流民盗乱,只要没有习武之人参与也是小事…… “有两件事……”龙椅上的皇帝突然开口:“一是捉刀人的研究可有进展?二是刘老昨日告诉朕,说出现了一个新人,但李老那边还并不十分确定……” “启禀陛下。”一位身着白色长袍的书生向左一步,从容行礼说道:“先生已有一个月未出藏书楼,还未知进展,其他几位师叔也要等着先生。” 信国皇帝信弘年俯视着这位白袍书生,心想捉刀人这套书生装扮和青色朝服并不搭配,需提提建议改一下。随口“嗯”了一声算作知晓。 “陛下,寻守二位可还说了其他什么吗?”站在前排的礼部尚书顾文生躬身行礼问到。 看着皇帝缓缓摇头,接着说道:“臣以为陛下无需在意,若是……恕臣直言,若是危及陛下,寻守二老必然提醒陛下。不如顺其自然,待李老寻到人确认之后再做打算。” 信弘年抬头看了看大殿门外,接着注视着顾文生。不紧不慢说到:“嗯……顺其自然……” “继续,李尚书。” …… 信国,建国短短七十年,便创下一统五洲之地的壮举,使长年分裂成数十个小国的守天洲、吉洲、平洲、景洲、临渊洲臣服于一个皇帝。 其余千机、天剑、长风、六合四洲由于彼此隔着一片海相互独立,不然开国皇帝信麟怎么也要试一试一统九洲。 不过想来也只是个玩笑。天下太平也不全是他皇家说的算,或者说信国的建立,不过是那些掌握高阶武学的江湖之人想要一个安宁的国家罢了。 就如那在朝中的捉刀人,皇帝陛下看不惯的还是得忍着的。 还有所说的“寻守”二老,其实是算作一个门派,虽然服务于朝廷,并且同脉只有守龙与寻龙两人,皇帝是没有指挥的权利和胆量的。 “寻守”一脉掌握着找寻龙脉、守护龙脉的法门,简单来说就是找到合适的人在合适的地方建国立都,并且守护他们。 “寻守”告诉信国皇帝出现一个新人,信国皇帝就得忧虑一下自己的皇位。但只要没有直截了当地让他让位走人,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寻守”一脉规矩重,就算明确发现一位合适的人,也得要几十年之后才会重新建国立都,扶新人上位。 九洲之地很早之前就出现了武学一道,掌握武学的人身体强度异于常人,并且拥有一些他们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的力量。 在武学盛行之前,掌握武学的江湖之人,都有想过一统天下,但渐渐发现如果沉溺于世俗之事,武学很难再进一步,远不如出世修行来得快。于是逐渐形成了现在朝堂与江湖的平衡关系。 …… 平洲与临渊洲交界处的一个村庄内,林月看着眼前的老头,不明所以。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正与他相对坐定,见其循循善诱,微笑着说道: “可想做官?可想学武?可想行游九洲?可想……长生?” 有些杂乱的堂屋此时陷入安静。 简陋的木桌上摆放着两个茶碗,林月呆呆地看着这位不请自来,一口喝掉茶水的老者。其童颜鹤发,慈眉善目,真如老神仙下凡。 “少年……叫甚来着?” “林月……” 老者恍然大悟般,连声唠叨老糊涂了。接着继续微笑说道:“我姓李,称我李老即可。” “李老……说的是什么意思?可要教我?”林月反应过来,微笑打趣说到。显然不相信这老者所说。虽然你是看着像位老神仙,如此作态怎么也叫人相信不起来。 “嗯……我不教人的……一般只教一个。”李老忽然严肃起来若有所思,接着又挂上微笑说道:“也不是不可以……” 林月心中已把这李老划为老神棍一类,不想再与其多话,自己今日刚操办完父亲丧事,身心俱疲。想着赶紧把他打发走,自己得好好睡上一觉。 “那还是算了吧,我没有天赋的,快二十了还未入境。”林月微笑着说到。 李老像是忽然打定了要教林月的主意,急忙说道:“你是还没有接触正经的武学哇,只是炼了些强身健体的玩意儿,不算的,而且天赋一事,也是很玄的,说不清楚的。”说完还不住挑眉。 越发像个神棍,林月维持着微笑,起身准备送客了。一边走到门口,一边是说道:“还是不要误了您的传承,寒舍刚办完丧事,不宜招待,还请李老择日再来。”林月想着不日我就远游去了,看你来哪儿找我。 看他有起身送客的意思,李老长长叹了口气,仿佛更加老了几岁一般,迟缓地起身,费力地抬起腿跃过长椅,终于是走出屋子。林月把其送至简陋院门处,看着李老走一步叹一口气,做戏颇多,心里发笑。 在他关上院门准备进屋时,又见李老在墙外探出脑袋,大声说道:“少年!随时到京城找我哇!”他当作没听到,加快脚步进屋,反手把门迅速关上了。 他倚着门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老者或许真有些门道,竟可以看出自己炼过体,但武学传承岂非儿戏?哪有这么送上门来的好事。 林月,弱冠之龄,五官清秀,得益于自幼父亲教授的炼体之法,身材长得匀称,算得上一位翩翩少年郎。 此时凝望这屋中,凌乱、平静,又升起几分凄凉。 终是只剩自己一人了。 父亲只说不管如何都要学武,不曾说明缘由,想来应是有什么瞒着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呢? …… 从林月家中离开的李老,不知何时已站定在村庄后的山崖上,身旁还站着一位中年男子,都在远眺山下风景。 “李老快人一步,可有收获?”中年男子一身宽大的青黑衣裳,双手藏袖,微笑着慢慢说到,似询问。 李老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双手负背,面色从容,眼神深邃,一身白衣随风飘动,真是仙风道骨,飘飘然如仙也。 “你和家也要参合此事?” “奉命行事罢了,如今他父母皆故,可不止你我在关注这里。” “嗯……传言是真,那股道意……我感受得不太真切,想来是境界不够。” 中年男子若有所思,沉吟许久。 “若是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或许……有人会用强。” “哼”李老轻轻冷笑一声,说道:“你走或留,聪明人都不敢轻举妄动。各家也都知晓此子应是顺其自然。南四洲所怕北五洲起这‘人和’之势,格局还是小了些,此事……关系九洲。” 李老刘老作为九洲的寻守,近百年才在九洲走动,不知为何于七十年前助信国使北五洲一统,想是也和其他几家话事人有过约定,不然不会如此简单。此时李老如此细心解释,也是想提醒身边这位和家大佬,眼界放长些。 和家手握六合、吉州、佛家占据神机洲,逍遥明面上游荡九洲,但也在暗中掌控着长风洲,如若真让读书人聚北五洲“人和”之势,其余各家都得担心自家的前途几何。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不再说话,继续眺望着景色。 初秋的黄昏还有些许漫长,也有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却是少了几分夏日的聒噪,青山正在悄然换色,远望山色已有泛黄之意。 李老也是看景。他之所以会传讯告诉皇帝信弘年,有“新人”,是他分明感受到林月身上有龙脉异动,今日近距离接触之后,发现那只是身怀道意的假象,而身怀道意之人绝不会对世俗皇位感兴趣。 信国皇帝可放下心来,稳稳当当继续坐这皇位了,李老心中想到。 李老二人终是各自离开了此地,各处隐匿在此的人也是渐渐消失于暮色之中。各有打算,隐而复发。 最后一道残阳铺在山谷,村郭清宁,雾烟微微。 第二章 小先生 林月认为摆在人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更高的境界,与其它。 这是还未满二十岁的林月在远游之初所想。 他的父亲是习武之人,可惜路走错了,成就有限。至少这是他所了解到的。在不久前去世,因旧疾复发。而他的母亲,则是在更早之前就走了。 他的武学启蒙于自己的父亲,又始终给他灌输非学不可的想法,自幼便严厉督促他炼体,生活中少见笑容,使其逐渐也形成了冷漠态度,总有一股子狠劲隐藏在随和的外表下。 对于武学境界的追求也一并烙印在心中。 但其父亲在武学上对他又有所保留,仅仅是教他一些炼体的基础,每次他想学炼气,都被严厉制止,他想不清楚为什么。 他也思考过父亲的武学之路,认为其主要的限制在于师承和眼界,他不想自己也限制于此。 伤心?是有一些,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根据风俗操办完父亲丧事,在熟睡一晚后,决定出门远游,拜师学艺。 …… 这个季节的清晨总是笼罩着雾气,行游森林中,晨曦缭雾,烁露草谦,燕舞莺啼树丛间。 真如仙境也。 林月已行有数日,此时在小径上经过几处蜿蜒后,看见一棵巨大的树木静静矗立在森林之中,巨大的树冠使得周围百丈再没其它树木,只有连片的小草。 一条小溪从这棵巨树后面的山崖流湍而下,在树根处冲刷出一个深潭,流水绕着隆起的树根缓缓流向森林。 只见一块石碑立于树下,上书“山神木”。 放下行李的林月站定在树下,此时的雾已经蒸腾而起,激起的水花和雾气又笼罩在巨树周围,也把他笼罩。林月不自觉闭上了眼睛,清流激湍,百鸟鸣叫,全部都合着雾气、森林、巨树成为一个整体。 宁静,这是林月的感受。 他沉浸在这种宁静中,没有注意到四周的水雾缓缓绕着他旋转,最后竟是汇入他的身体。 他只是沉浸在这种宁静中,朦胧中又似置身于一片虚白,看不真切。 不觉日渐西沉。 “嘎……” 一声鸟叫惊醒了他,抬头看着这只大鸟盘旋在巨树上空,最后落入其中隐没了身影。 “你似乎进入了悟道状态?”一道清脆又冷漠的女声吓了林月一跳,转头看去,一位妙龄女子正站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晃眼间只觉仙子下凡,她面容冷艳,脂如月色,一袭青色衣裙和垂腰青丝一起随风摆动,画中人,临世仙,飘然出尘。 “有何收获?”女子柳眉微皱,不紧不慢地开口又说道:“冒昧了,你可以不说。” “悟道?”林月回过神来,有些疑惑:“不甚明白,我只是感觉到宁静。”说完自顾自翻起行李,他实在是太饿了。 女子看着眼前的男子,一身灰白衣裳未经风霜,弱冠之龄,身材匀称,五官清秀,好一位翩翩少年。只是眼神透着冷漠。 她从林月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一种漠然。 林月从布袋里拿出两个大饼,随意问道:“姑娘,你要吃么?”。女子略微楞了一下,一个轻跳便跃到他身边。接过大饼,学着他盘坐在地上小口啃了起来。 “在下林月”,林月大口啃着手中的大饼。 “顾青姈”,女子随口回到,接着小口啃起大饼。 “可学武?” “还未入境。” “你刚才的状态,应是传说中悟道,倒也未必,毕竟我也未曾经历过。” “敢问姑娘境界?” “入境已十年。” 林月心中诧异,如此年轻便已入境十年。想着可以请教一番了。他一手撑地转向顾青姈,真诚地问到:“如何才算入境?” “没有师承?”顾青姈有些疑惑,没有师承,习武是件危险的事。 “是的,皆是父亲教我,他也不曾入境。” “我做你师父,如何?”顾青姈面色依旧冷清,只是眼眸闪烁着光亮。她忽然有了收徒的想法。 “……” 怎么是个人就要收我为徒…… 顾青姈,当今信国礼部尚书顾文生长女,师从捉刀人文右先生,自幼饱读诗书,奈何性子清冷,不喜外物。 在十八岁时离家出走了,扬言终身不嫁,远游九洲欲求化境,气得顾长生与其断绝了关系。 她看出林月的犹豫,拜师本是大事。 “就如此决定了,不必行拜师之礼。此后称呼我小先生吧,不耽误你师承。” 顾青姈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坚持,可能是见他能入悟道之境起了爱才之心,可能是见他眼神中的漠然有相惜之感,可能是那传说中的道意在冥冥中的注定。想到此,不禁释然,兴之所起,顺其自然吧。 不管如何,她的心里有了以往不一样的感觉,那冷漠世事的心泛起了涟漪。 他不明所以,不必行拜师礼的师承?不对,这笑起来如此漂亮的姑娘为何就要收我为徒?小先生又是什么意思?兴许是这冷艳的美貌与气质惊住了他,却是忘了拒绝。 “入境,起心动念则气随身动。”顾青姈真把林月当作弟子,耐心讲解到。 “能懂吗?”顾青姈看着林月摇头,想着得把自己所知的武学从头讲起。 “武学,其实到如今并不完善,别看百家齐放,各自探路而已。”不知不觉顾青姈与林月已是相对而坐。林月很乐意有人帮自己讲解武学,关于武学他的父亲也所知甚少,仅仅是带了他入门而已,他连从属哪家,是何根基,一概不知。 “武学的基础是各家对于这个世界的探索,所整理而出的理论,再运用到各种兵器或是拳脚当中。如和家,认为天地万物应和而共生,如读书人,核心一个礼字,认为有灵智之物便应施以教化。 “如今的武学境界,以入境为界,入境了便是踏入武学,未入境便只是会些拳脚功夫而已,依旧是普通人。何谓入境?便是能以念御气,御气入兵。 “其中读书人的文字之力较为特殊。” 说罢,顾青姈二指并剑放于胸前,沉气闭眼,随即手指快速在空中划出一个“静”字,再口念一声“静!”。 只见四周短暂地陷入冷寂,声音凭空消失,随即又是鸟叫虫鸣、流水潺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瞪大眼睛,一脸惊讶。 “师从捉刀人,捉刀人亦是读书人一脉。”顾青姈说道:“所以现在你也是读书人了。” 讲到此,她有些想笑。随即又自顾自继续说道: “入境之后御境,御境之后是实境,实境之后是虚境,再之后是传说中化境,至于后面是否还有境界,并无定论。 “你现在还未入境,最好能受完整师承……随我西去守天洲京城,传你各家入门书籍,此去行程两个月。” “对了,原有安排?” “并无安排。” 百家武学的入门功法流传颇多,一是武学发展中都有互相借鉴之举,入门炼气之法虽有差别,但大同小异;二是各家也有意流传出些并不完善的入门法子,来筛选有天赋的人。其术法核心才是关键,非亲传接触不到。 他心中已有盘算,不管此女子是何目的,自己能接触完整的武学之法就是幸事。 说来父亲是带自己入门,但仅仅是知晓武学的存在,以及强身炼体而已。至于自己的行程,本来就是遍访名川大山,拜师学艺,反正如今自己是九洲为家了。 想到此处便没了诸多顾忌,他接着道出自己的疑惑:“气……为何物?” 顾青姈看着眼前的林月,那冷漠中又带着疑惑的眼神,仿佛林月所有的言行举止都在一个清冷的底色里,然后再是未加修饰地添着颜色,直截了当地呈现出来。 和自己一样,又不一样。 “气,理念而已,各家并无定论,皆是通过自家理论来解释此物,但无确切立意,有可意会不可言传之感。现在你可以先理解为灵气。 “当今各家武学相当于建立在所理解的‘气’这一物之上,当然,亦有其它最基础之物,如神、道意、灵气等。 “如此……气……只可自会其意……” 他听完甚是诧异,与一个素未相识的人讲解,完全可以选取一家之言,直截了当。 “多谢青姈姑娘!”林月站起身行礼,郑重其事。 顾青姈见林月如此动作,知晓其明了自己的有意引导。还不算愚笨,她心中想到。 “称我小先生!” 初秋残存暑气,还有青虫在低鸣,明月高悬,星空璀璨,微风拂动。 巨树依旧静立在大山半腰,森林之中。一群萤火虫闪烁在溪水边,草丛间。 此间又像似被巨大地宁静包容着,所有动静皆在这种宁静中,和谐、自然。 林月在面对自然奇景时,放下了心中冷漠,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发觉。 两人久久地盘坐在树下,谁都没有再说话。 第三章 青竹林 一片竹海翻起青色的海浪,无数落叶随风飘散,似轻罗曼舞,目及之处,青色,满山遍野。 林月二人弃官道,取道空桑长龙下的青竹林,行有数日。正是日上三竿,二人停至一条涓涓细流边,稍作歇息。 对于习武之人,身体不至于被几日赶路累垮,但二人依旧是走走停停,不落路上美景。 这似乎也是这整个江湖的习性,这源于在武学的修行中,取诸自然,和取诸自身是在同等地位。 但这不表示这江湖无争,洞天福地、天材地宝、理论相悖,还有少数人的极端追求,或是欲望,都可能使这江湖出现颇多血雨腥风。 就如这青竹林,有着传说中的某些约定,不可破坏此地,不可为一家所用,可还是有人想要独占此处,大兴土木于竹林边缘,得寸进尺。 …… 林月、顾青姈二人各自坐定,相互无话,这几日都是如此,除了林月的一些修行疑惑,二人并无其他对话。都是清冷的性子,顾青姈那日收徒已是反常之举。 “这竹林中似乎与别处有异?” 他感受许久,终于说出自己的疑惑。 顾青姈对于修行相关的问题,算得上是知无不言,也亏得她所学所知庞杂。 “这就是灵气……灵气,是为自然之气…… “此地灵气充盈,一是此地有竹庆、奇经、成崎三山汇集之势,二是青竹颇聚灵气。此地也算福地了,中心处常有人结庐修行。” 听后他默默点头,关于灵气的概念他这位“小先生”此前已为他讲解过,与“气”一般并无确切立意,而且两者更像是一个东西。 她也说过是想他接触完整的师承之后,自己从中领会,想让他走得更远,而不是死记硬背,早早地定了修行高低。 这就像是告诉了他有些什么路,但不会指着某一条路让他闷头走下去,走得多远就看你的天赋和时运,而是先看你能走哪条路,如何才能让你走得稳当。 顾青姈其实颇为小心,生怕自己的“教导”有失偏颇误了他,考虑他适合哪家路子,适合哪种引导方式,甚至适合什么兵器……所以处处小心,亏她年纪轻轻却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颇为从容、游刃有余。 她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此间经验不足很是正常。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此番种种作为,倒是为林月此后的修行高度作了不小的贡献。 “往西再行半日,有我此前在此地的一处修行之所,倒是可去留宿一晚,稍作休整。” 林月并无异议,也不好奇她在此还结庐修行过。 …… 日渐西斜,暖黄色的阳光透过漫天竹叶,和着风摇晃,影影绰绰。竹林间一条小径铺满枯叶,差不多隐匿了的路径。 顾青姈、林月二人一前一后像是漫步,不似赶路,不徐不疾。 他尝试着在行路中控制呼吸与身体,吸收所谓的灵气,这是顾青姈所教:“一静一动皆可修炼”。 也曾问过是否有此方面的法决,但顾青姈只是点头,并不准备当时就传他。 曲径通幽,林月隐约看见前方有青墙黑瓦的一处不小的建筑,想是顾青姈所说的修行之所到了。 行至院门前,有一年轻青衣男子微笑着站立等候,见顾青姈二人站定,那青衣男子以读书人的礼仪躬身行礼道: “小姐”。 林月只觉此青衣男子如浑然天成,像要融入这青竹林中一般。 “竹风”,顾青姈看着眼前青衣男子微微一笑,轻声回到。随及转向林月介绍: “竹风,一棵青竹。” 他有些惊讶,但动作不慢,行礼道: “竹……公子,在下林月。” “林月,我的开山大弟子” 顾青姈笑意不减,又对着青衣男子说到。 竹风本已再次躬身准备行礼,话到口中听到此言,不由抬头疑惑地看着顾青姈,显然有些不可置信。心想这青姈小姐莫非转性了,收起了弟子。 林月面露苦笑,但也并未作出解释。 “见过林公子,不必见外,直呼姓名即可。” 竹风眼见顾青姈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赶紧还礼说到。 他领着二人进了院门,在中间正屋坐定泡起了茶。顾青姈坐在主位,与林月解释到此处: “此处是我幼时修行,家父为我所建,屋外有一些障眼法,轻易察觉不到此处。竹风是我在幼时……算是误打误撞点化的一棵青竹,其实是天时地利,他的造化罢了。” 林月默默点头,说道:“原来如此”。 “小姐过谦了,寻常草木化形得到虚境,虽说我只是灵气铸形,在御境得以‘化形’,也是托小姐之福。”竹风说到。 其实林月并不在意其中原委,只是有些好奇这草木精怪一类如何得以修行和化形。但仅仅是好奇,也并未问出口。 “小姐此番可要常驻?”竹风询问到。 “只停留一晚,此去京城给林月取些书籍法决。” “何不传书让依依小姐送来此处,一来可以免去行程,二来可直接在此修行,不必另寻修行之地。”竹风作此提议。 顾青姈柳眉微皱,转头向林月望去,只见林月点头并无异议,思索片刻便回道:“亦可”。 听顾青姈说罢,竹风从袖间取出一片细长竹叶交于她。只见顾青姈接过竹叶,夹于二指置于胸前,口中念道: “依依,取各家武学入门书籍、法决送来青竹林。” 随后只听一声“去”字,竹叶便顷刻间射出屋外,消失不见了。 林月全程看在眼中,暗自惊讶,这五花八门的法门还真是让人惊奇。这些就是我出门远游的目的。 就如此时自己手中泛青的“茶”,几片青色竹叶在碗中静静躺着,升起的水汽带着竹子的清香,让人不禁陶醉。只是喝竹叶这竹风是何感想,这是取自外面那些寻常青竹还是他自己身上的? 如果是他自己的,那算是头发,还是洗漱搓下来的泥?林月暗自想到。幸好这清新的竹香不至于让他想起来恶心,他有些走神了。 “敢问林公子境界?”竹风忽然对他问到。 “还未入境。”一旁的顾青姈先回答到。 “此前只是接触了些强身炼体的基本功,未有哪家师承。如今我带着他先接触各家武学,让他选定,再谈入境。” 竹风若有所思,自家小姐向来清冷,冷漠世事,不知为何要收这不知根脚,也不知天赋的林月做弟子,还不是直接传授读书人的法子。 “既然如此,也可了解我们草木一族的修行法门。” 顾青姈看了看竹风,轻轻点头。 不觉夜幕,竹风起身点燃烛火。忽然一道青光从屋外闪来,是那片细如柳剑的竹叶已经飞回,停至顾青姈身前,只见她两指再次夹住竹叶,里面便传出声音:“近日便到!”听得出来那头的女子很是兴奋。 “安心住下吧,饮食我自有办法。” 顾青姈一边把竹叶还予竹风,一边对林月说到。说罢,从身上袋中取出七八样用纸包好的食物,吩咐竹风去厨房热一热。 他早就见识过她这个叫做乾坤袋的法器,巴掌大小,暗藏乾坤。 …… 清风拂栏,月上竹梢。顾青姈独自立于后院中央,静静听着竹叶随风摇晃。脂如月色,青丝散落衣裙微摆,亭亭玉立惊鸿人间。 此时林月躺在床上已是睡着了,对于未入境的他连日赶路,虽说不至于累垮,但能在床上好好睡一觉,也是极为舒服的。 一阵急风起,漫天青叶舞月色,竹海翻起浪潮,似要卷入竹海外的平原,不久又归于平静,清冷的月光依旧洒满人间。 第四章 草木一族 “恭喜小姐得入御境。”竹风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后。 “嗯……一年前的事了。”顾青姈随口答道。 “这林月,可知其底细?”竹风对顾青姈这开山弟子不置可否,到底还是在意其用意如何。 顾青姈沉吟半刻,似在组织言语。 “未做调查,但也不用。” 顾青姈脸色平静,依旧静静听风。 “我观其言行,与小姐颇有相似之处。” 竹风打趣说到,一边走到她身边一同站定,知其明白自己所说之意,这相似之处,是那冷漠世事的心态。 顾青姈不禁莞尔,慢慢说到: “像也不像,他更像是未经世事而对修行外的事物漠不关心,也如一颗只顾生长的树苗,只要是能提供的养分,他都不拒绝,修行不够,境界未到,也就化不了形,还是棵树而已。” 他无奈一笑,知道这话也是在打趣自己,但并不在意。 “本想以我修行法门示他,一是乘机观其天赋,二是观其心性,小姐应是知我用意。” “嗯,教徒一事我并无经验,就先让他接触百家武学,所以草木一类的修行法门也可以让他接触接触。 “他曾短暂地进入悟道之境,这可能是我想收他为徒的原因,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并不会只限于读书人这一道,也就未做师承相关之举。” “原来如此……小姐也过谦了,您不是教过问我吗?很好的。” 竹风有些惊讶,能入悟道之境,天赋应是不差。 “你不一样。” “此子……可信?” “可信。” …… 次日清晨,林月三人早早地起床,吃过早饭之后便开始对林月讲解草木一族的修行法门。 在前院一凉亭,三人坐定,顾青姈不紧不慢轻声缓缓说道: “世间有草木精怪、虫鱼鸟兽之类,是少数天生地长的普通事物,得天时地利,开了少许灵智,顺应自然修炼而成。修行难于人类,又易于人。 “难是修行进阶所需时间长,少则千年,多则万年,易是只需固守本体,遵照本心,顺应自然便可修炼。 “按道理他们是可以以此达到很高的境界,但天地中会有桎梏,每有桎梏都称之为应劫,或是天降雷火,或是被人发现本体,欲行不轨,或是其它,此间有种种因果,很是玄妙。人亦有应劫之说,此中差别今后再讲。 “草木精怪在实境之后便会应劫。通常他们需到虚境方可化形为人,修行人类法门,以此更好地应劫,但也有些特殊例子,比如竹风。” 林月听得认真,默默点头。心想若是如此,这草木一族的修行之法应是不适合我。 “竹风的特殊之处,在于他在御境时便可以灵气铸形,修行读书人的文字之力也是天赋异常,还有能在未化形前便能以一个念头释放文字之力。 “所以我以此推断,草木一类能在未化形前能修炼人类的法门,那人类亦可修炼草木一类的法门。在那时也被我误打误撞试出了方法。” 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顾青姈这误打误撞怕不是天资聪慧。林月心中想到,暗自称奇。 “其实也颇为简单,首先是能得到完整的草木一族的本命功法,然后以草木一类的灵气替换自己的灵气,入定后便可模拟其修炼。 “你现在未炼气,并无灵气在身,按道理是更加容易的,但需先领悟基本的修行之法才能吸收灵气…… “这样罢,这几日,你熟记竹风的《青竹灵诀》,待到各家入门书籍法决一到,再由你选一家入门。” 此方法说起来简单,林月也是在以后才知其不简单,单是让某个草木精怪贡献完整的本命功法就很是困难。 林月并无异议,他现在能感受到顾青姈的好意与真诚相待,也知道在外不可轻易相信他人,但她的此番种种作为,不由让林月少了许多戒备之心,甚至心中多了些温暖,那是在父母身上也没有过的体会。 他不知道的是,那年幼时父母对他的付出或者养育,在他此时认为是应该的,而对于陌生人的真诚与给予,更能打动人心,尽管他是冷漠的。 “多谢青姈姑娘!多谢竹公子!” 林月起身学着竹风昨日读书人行礼的样子,对二人分别行礼。 “叫我小先生!” 顾青姈似十分在意这个称呼,再次纠正到。 说罢,便让竹风传其法决,自己起身离开了。 剩下两人,一人无奈,一人惊奇,然后相视一笑。 竹风也不多话,嘱咐几句便要直接开始念出法决。 “你且听好,不便书写出来,也望你不要外传。” “竹公子放心,我已暗自立誓。”林月重重点头说到。 竹风有些惊讶,随即微微一笑开始念道青竹灵诀。 “无心,无念,顺自然之法……” 修行是孤独的,或是百年枯坐,或是行游九洲洞天福地,或水穷处、或云起时,万般念头只自己一人知晓。 那似万年不变的清风拂过长青的竹海,落下的竹叶不停徘徊,终是要入地沉睡,化作尘土。 日月变换几番,林月终于是等来了那各家的入门书籍、法决。 …… 次日清晨,听得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呢?” 只见竹风领着一位女子走入正屋,白色衣裳,银簪画笄,身材小巧,五官精致,正一脸欢喜地朝顾青姈快步走去。 瞥见还有林月一外人在场,赶忙收住脚步,双手相扣放于胸前,双膝微屈低头道: “小姐!” 顾青姈、林月二人其实正在正屋品茶等着她,顾青姈见状微笑着对那女子轻声说道: “不是外人,依依,坐下吧。” 正是前几日顾青姈传书让其取各家书籍的顾依依,其姓名是由顾家所赐,她自记事起就跟在顾青姈身边做贴身丫环,顾青姈幼时在此地修行时也是她照顾其起居饮食,也跟着修炼到入境,后因顾青姈离家而去,便一直留在府中。 顾依依听到此言语微微一愣,小眼睛直转,随即走到顾青姈身边坐下,一边小心打量着林月,一边快速说道: “老爷请李世子用轻舟送我,本是提前两日到的,因搜寻书籍功法、还有些物资,耽搁了两日,小姐见谅。还有老爷近日身体欠佳,问小姐……是否回去小住几日……”说到最后说得越发小声。 “无妨,这位是我的开山弟子,林月。” 顾青姈直接忽略他父亲欲要骗她回去的话,向顾依依介绍着林月,随即又介绍起顾依依: “顾依依,情同姐妹。” 看来我这开山弟子的身份是跑不了了,林月无奈想到。起身对顾依依行礼道: “见过依依姑娘。” 顾依依赶忙起身回礼。 四人坐定之后,顾依依拿出腰间乾坤袋放在桌上,向顾青姈快速讲道: “各家武学入门引导书籍,基础功法、法决共计一百余本,和家、读书人典籍五十余册,史、传、志怪、坊间杂籍两百余本,除去府中所藏,都是老爷向捉刀人藏书楼所要,核心功法基本没有,怕误了小姐安排,所以只有这么多了……还有半年食物,蔬果肉食,酒……” 说罢,便把书籍尽数拿出,放于桌上,地上。所说食物一类留在乾坤袋内,收回了腰间。 林月暗自惊讶,不愧是大户人家,村里的书全凑一块也没有几本,在这儿硬是摆了间书房出来,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书。 还有这顾依依办事也是想得周全…… 这些书籍有旧有新,甚至还有几捆竹简,顾青姈翻看一圈,挑出十来本交予林月。 “武学基础中基础,以及武学发展的一些历史,先整体了解一遍。” 随即又吩咐竹风与顾依依和自己一起把余下的书籍分类放在正房书架。 林月本想帮忙,顾青姈示意他先读书,他便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第五章 百家武学 挑灯夜读不成寝,寒水一溪霜月高。林月如考功名,做了回“寒门学子”,把书翻遍。 至那日之后,林月基本都在那间被改为书房的正屋,除去吃饭睡觉外。顾青姈几人也是多在书房。 竹风、顾依依两人可能自幼受顾青姈影响,耳濡目染,对于读书一事也是坐得住,虽说不及她饱读诗书,但也不差多少。她是对多数内容了如指掌,也乐得翻翻那些坊间杂籍。 三人顺便充当林月的教书“先生”,为其解惑讲解,甚至是识字、书写。这四人把此地变成大户人家的私塾一般,时有读书声,或虚心求教,或细心解惑。 每次回忆到这段岁月,林月脸上都不禁浮起笑容,对于此般书院、私塾似的场景也不禁怀恋,为其创办名动九洲的书院埋下了种子。 他翻了几遍各家对于武学的记载,最长也就几千年时间。最初的武学还是以炼体为主,各家所用方法殊途同归,皆是以力为主,相异之处在于招式变换,或所用兵器不同。 那时九洲开始尚武,朝堂逐渐形同虚设,比的是谁的拳头更硬,荣华富贵就在那血雨腥风之中。 也有些求长生,或是探索究竟,或是精进武学的,这少部分人通过常年闭世修行,以及结合草木精怪一类的修行方法,摸索出了一些灵气的门道。 期间发现以此类方式修行,不仅提升身体强度,还可以此施放术法,竟还有延年益寿之效,后经数百年才逐步形成了以修行灵气为主的武学。 从一开始的简单吸收灵气充盈身体,发展到借用天地之力。 传统的武学很快就只作为强健身体的基础修炼,通过几个大家的摸索所定出的几个境界也很快被世人接受,皆以化境求得长生为目标。 但此路上的天地桎梏逐步显现,先是入境之时讲究天赋、时运、师承,往后御境、实境、虚境,欲要突破每一个境界都是难上加难,再者以修行灵气的武学至今已逾三千年,那化境始终是个传说,修至化境是否能得长生更是不知。 各家均有传言,自家的开山祖师已到化境,可是真假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各家开山祖师级别的人物,多是不见踪迹,如今的各家的掌教,皆是后传,多是在虚境这一境界。 九洲武学,以和家、佛家、读书人、逍遥几家流传较广,对武学贡献也最大,但真传弟子也是不多,世间多有自称为某家弟子的,多为自诩,不见得是真传。 百家各自立教以来,皆有立教根本和自家理论,据此正心诚意以求长生之法,也逐渐起到约束自家真传的作用。世间习武之人络绎不绝,效仿各家言行欲求真传或认同,意外地让江湖少了许多争斗。 长生与荣华富贵,云泥之别。 当有一个更高的东西,或说境界让人可以追求时,眼前的荣华富贵、世俗争斗,儿女情长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这武学当真可以让人活得更长和更加接近真理,也就造就今天的江湖出世更多,入世更少。 如若哪一天真有人成就化境,或者更高的境界,那现在江湖的打打杀杀利益纠葛就会变得更少,或许还是会有其它不同的争斗,但相信只要想前往更高的境界,就得有更高的觉悟。 …… “识字忧患始”,对于林月来说,短时间内接触众多武学、各家理论、知识其实会颇为混乱,好在顾青姈尽职尽责为其一一梳理。 期间他也逐步开始内观自身心性,这是在以往少有的,以往他没有“自己是什么?”、“我该何往?”这类的问题,如大多数人一样,知其为人,不知其何为人,在祖祖辈辈生活的轨迹下一样地生活下去,直至死亡。 未经世事,冷漠,聪慧、少疑,这是顾青姈对林月所作的中肯分析,他表示准确且接受这些说法。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这水墨画卷般内心,平添几分颜色,整个人才仿佛生动起来。 最大的收获还是在武学一道,通过顾青姈的梳理与林月自己的思考,对各家基本概况有了了解。 和家,是九洲立教最早的几家之一,以一个“和”字立教,“万物相成,冲气以为和。”其认为万物相反亦相成,彼此之间相互联系,相互转化,才达到九洲天地万物的和而共生。而推动其联系、转化的,便是“气”,天地万物皆含气,而人、草木精怪一类修行时所吸收的便是灵气。 这已成九洲共识。 以此为基础的武学,便是善用万物转化之性,生出万千术法。其如何运用便是其核心功法了,顾青姈属读书人一脉,其他各家只略懂一二,还并未向他仔细讲解。 佛家,以“空”字立教,讲究“缘起性空”和“因果”,认为天地万物是因缘和合所生起的假有,本性为空。以此产生的武学也称“佛学”,在于寻求个“究竟”,其术法玄妙,非真传不得而知。值得一提的是,九洲多有寺院供奉佛像,并不是真正武学中的佛家,但也算是佛家在世俗中的据点。佛家,不立像,不供佛。 读书人,以“礼”立教,此“礼”非指礼仪,而是指天地万物间的规则与道理。其认为天地间无灵智之物,自有天地教化,而有灵智之物,便要以学证道,才能到达更高境界。 其武学以礼、教、学、上、通为基础,又逐步发现并运用文字之力,逐渐成为九洲主流。其中捉刀人,为旧时各个皇朝的记录官,后因纸张的发明,演变成皇朝大学士的名人堂,这个不太文艺的名字在江湖从属关系属读书人一派系,但自成一脉。 逍遥,以“逍遥”二字立教,其武学基础是借用天地之力,认为万物皆是借得天地养育,方才成就,“天覆地载,恩高德厚,自应敬奉。”而人在其中,敬天地为重,性应逍遥。在武学运用中,善用自然元素,如风、如雨、如日月……甚是玄妙。 其余如法家、阴阳、铸剑房、百灵、寻守等,虽不及上述几家流传广泛,其核心理论、术法亦是各有玄妙。 各家理论有相近相似之处,是多年来相互吸收融合的结果,如和家的“灵气”、“炼气”等,阴阳家的“阴”和“阳”的理论和方法就被各家所通用。 各家也都默认有一个高于万物的“东西”,称它为“道意”、“天地”或者“神”,但其究竟是何,均无定论。在承认有这么一个东西之后,所持理论有了一个“根”,所做修行才有结果。 在各家核心理论下又出现许多分支,汇集起来颇为庞杂,当真是百家齐放。 九洲武学到现今的发展,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各家以自身立教根本,在各自探寻其中原理。 各家在追求长生时,也在追求战力,无争的江湖并不存在。 境界其实不完全等同于战力,在武学发展中,由于灵气的运用,逐渐产生“本命物”一说,所谓本命物,简单来说是修行者的另一个身体,多数修行者选择某一样兵器作为本命物,以提升战力。 对于林月来说,习武像是某一天突然觉醒的认知中,规定好给自己的任务。他不知道自己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但自己断了来处,能有个归途总归是极好的。 第六章 读书人 林月曾请教顾青姈: “如若武学,在其理解天地运作,探究天地究竟,‘学’之一字岂非很是重要?” 得到顾青姈肯定的回答: “此是各家共识,其中读书人多有教化之心,多设书院教人识字读书,是很特殊的一家。但‘学’一字并不只在书本上,天地时运,万物因果、人情世故、世间风景、甚至江湖恩怨亦是。” …… 寒气催身,青竹换白装,又是一年年关至。九洲有过年之习,终年耕种,冬藏之后,寒岁难过。 顾依依早早地起床催着林月、竹风洒扫庭院,又拗着顾青姈写得两个“福”字帖在大门,自己则在厨房张罗着饭菜。小院多了些吵闹,烟火平添几分生气。 正屋平常摆满书籍的桌子此时摆满饭菜,略过许多习俗,在暮色中燃起烛火吃着年夜饭。席间顾依依与竹风两人推杯换盏,也是看呆了林月。 这二人怕也是嗜酒,憋了许久了吧…… 虽说习武之人入境后,酒气可以用灵气随即发散,但多有寻醉之意,任其醉人…… 顾青姈与林月未饮酒,忽略掉正在行酒令的二人,她问起林月武学选择一事。 “对于各家武学可有选择了?”顾青姈问到。 “这段时间了解了各家理论,知晓了这因果一说,思虑再三,你我相遇或是有迹可循,如此便顺了这‘因’……” “所以……”顾青姈眼神微闪,盯着林月。 只见他起身站定,左手叠放在右手之前,置于胸前,弯下腰来,正声称道: “小先生。” 顾青姈豁然起身,笔直站定,神色稍显慌乱,罕见有些手足无措,双手在腹前短暂交叠,最后又负于后背,冷静下来,受了林月这一礼。 见他依旧躬身,伸出右手虚抬一下,硬生生板着脸说道: “好……” 他这才起身,脸上有些笑意。 她坐下后始终面带微笑,盯着酒坛,示意林月倒酒。 林月看罢,无奈地摇摇头,倒了一碗酒双手呈与顾青姈。只见顾青姈双手接过酒碗,一口喝掉了。 在林月起身时,竹风、顾依依两人便安静下来,看着二人这番动作,都是惊讶的,手中端着的酒还碰在一起,却似石化一般。 席间四人又是一番推杯换盏,林月也是喝上了。 只是寂静夜,屋外雪如碎云。 …… 林月的考虑是这入门一事终是要做的,自己已是弱冠之龄,还未得入境,再去耽误时间寻师问道,不如有这现成的“师傅”来得妥当。 如今自己得先入了这武学之门,此番在顾青姈这儿也不算师承,叫声小先生罢,值得的。 这段时间对于各家武学的理论缺陷,林月也是有所思考。 与顾青姈三人讨论过几次,了解到这几千年来,不知多少天赋异常之人也在不断尝试弥补、改进,才发展到如今的样子,有些问题却始终没有人得以突破。 顾青姈虽然对竹风等人外,待人接物颇为冷淡,但其行游九洲多年,自身又聪慧异常,其实是精于人情世故,与人心的。心中明白林月的打算与顾忌。 她虽然现在还未发现林月的异常之处,她现在的境界不足以看到其有道意在身,只觉此番相遇或是有些注定之意。不管如何,在接触的这段时间以来,林月这人并不坏,甚至可能天赋异禀,虽然能轻易发现其随和外表下,藏着冷漠,但也有着一股子狠劲,比如他很在意武学理论的理解,就愿意如考取功名一般寒灯苦读。 有此番因果,就算作是个不错的经历罢。 正如顾依依所说,见顾青姈像今日这样高兴,还是十岁时顾青姈入境的时候。也怪不得她跟竹风二人惊讶,顾青姈的清冷性子在二人面前表现不显,那是对二人亲近。 顾青姈自幼跟随捉刀人首席文右先生修行,天赋过人,聪慧如她,早早地对世俗之事失去兴趣,在她入境之后,其实她心中始终有种迷茫: 人在这世间到底是何去处?若是追求长生,古今不见长生之人,或是求个心安,心又安于何处?这种迷茫促使她离家远游,欲于清风明月、人间山河之间得到答案。 到如今,还是迷茫。 这人太过聪明也是不好,总要寻个答案、意义。 如今和林月这师徒之实,可能真是道意在冥冥中注定,不然怎么解释顾青姈的停留,或者在意。 …… 酒过三巡,大雪已住,林月不胜酒力,坐在书房门前石阶吹风醒酒,不顾积雪湿身。 顾青姈见林月离座,出门站在石阶一旁陪着他。 他似被清酒软化了心绪,听着竹风、顾依依二人划拳行令,少见地笑意不止。 顾青姈也并未散去酒力,似乎想在这微醉微醺间多待一会儿,容许自己在醉酒里,暂时抛开杂乱的迷茫。 烛灯烤雪,冬风摇落枝丫瑞叶,其实天寒地冻,年关里,难免思亲情切。 朦胧眼中,幼时桌前,双亲聚在欢颜里。 任林月再如何铁石心肠,此时双眼也有滚烫。 好在屋内酒声酣畅,又有“小先生”陪在一旁,不至于彻底落入孤寂。 “只是寒风吹冻了眼。” 他酒醉言辞含糊,回复顾青姈眼神。 她见林月冻得直哆嗦,施放灵气为其驱寒,竟也忘了使用文字之力。 他身体逐渐回暖,酒力加快散发。只是顾青姈忽然断了灵气,几个闪身消失在院墙之外。 “竹风!”林月回过神来向屋内大喊到,为其指了指顾青姈离去的方向。 竹风随即闪身跟了上去,但不久又与顾青姈一起返还。 “有人在外监视,想来是我施放灵气时想近些观察,被我发现了,不过那人速度极快,我与竹风远都没能追上,应是专精身法一道的习武之人。” 顾青姈解释到,接着又说道: “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行游九洲,多次碰见此种情况,也许是探取情报、了解行踪,一般不会危及性命,但也需小心些。” 其余几人点点头,进屋去了。 难得几十年的太平,北五洲的年关比起以往好过许多,各地城镇中烟火越发灿烂。 倒是这习武之人的江湖,依旧是在为那几处洞天福地、天材地宝、私人恩怨各自盘算。如今又多了林月这个变数,其入境也牵动着各家高层的心,不知喜忧。 第七章 初一 大年初一,东方未明,晨雾弥漫于林间,青竹白雪,一片朦胧。 顾青姈很早就在院中等候,孤身静立良久,也在内观自己心境,其实迷茫断了她的修行进展…… 待到天色发亮,林月方才起床被叫到书房。书房摆在中央的桌椅已被撤在一旁,铺上一左一右两个蒲团。 林月已有炼体基础,而且在顾青姈看来,他的基础打得并不差,也就没有督促林月继续炼体,直接开始炼气。 “小先生。”林月先是称呼顾青姈一声。 “嗯……今日初一,传你读书人炼气运气之法,也取个好兆头。”她面朝林月席地而坐,面带微笑,轻声说到。 林月回以微笑,轻轻点头。 “读书人的炼气之法,在于一个‘养’字,讲究自身生发在先,取天地之气在后,再养存于身。 “读书人把气分为两类:正气、阴气,我们所修炼运用的是正气,阴气一类是否可以运用还未可知,传说有至阴之物便是以炼化阴气修行,但记载极少,暂且不表。 “这些你应已知晓,我传你《正气决》,你且听好。” 她口念法决予林月时,两人周围似乎闪烁着点点微光,若有若无,境界高些的人才知道这是那“传道”的异相。二人此时并未发觉。 读书人的炼气原理,在于养存自身正气,再以此引导天地灵气。其实林月在书中早已了解,之所以如今才开始修炼,是尊重顾青姈对他的尊重——她尊重林月对于各家的选择。 但说林月坐定,摒除杂念正心诚意,默念口诀,一股股细微的力量从全身迸发,似一丝丝游离的白光,又似体内生出了繁星,身体各处灵气逐渐充盈。林月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温暖的水中,不仅是身体,还有自己的意识,都似被温暖的水流包裹。 他沉浸在这种感觉中,就如当初在山神木下沉浸在那种宁静中一样。 这一坐就是一天一夜,次日清晨才见林月从入定中醒来,他饿得不行。修行武学之人,在入境后即可实现短暂的辟谷,短则十天半月,长则数月,欲要完全辟谷,需至虚境。 林月只觉身上衣服潮湿,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是生发或者吸收灵气后,身体发汗,排出体内的杂质。”顾青姈一直在书房陪着林月,见林月醒来,解释到。 “但似你这般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也是少见。”顾青姈打趣到。 有人首次炼气只入定几个时辰,也有人入定长至数天,虽是有着灵气充盈快慢之说,但也并不能直接说明其天赋。炼气在于排出体内沉淀的杂质,再通过有意控制体内灵气改造身体各处,当能细致地控制每一丝灵气时,便是入境了。 林月微微一笑,他脸色泛白,脱水虚弱得很。首次炼气都颇为粗糙,熟练后可使灵气补养身体,随着境界提升,可支撑修行者入定数月甚至数年。 顾青姈先给他倒了杯清水,又叫来顾依依准备食物,不一会便摆满了桌子。林月狼吞虎咽。 在以往炼体、炼气也是划成两个大境界的,在此阶段虽然身体强于没有习武的人,也有些延年益寿的效果,因其和入境之后的修行者相比,完全没有什么战力可言,各家也就逐渐舍弃了这两个境界,把入境作为门槛,跨过这个门槛,才算同道中人。 九洲虽是习武之人有占据主导的意思,但相比普罗大众,人数极少。炼体、炼气两个境界在世俗间却是还有保留。近年有习武之人欲把修行入境后的武学,改称为“修仙”,与世俗区别开,但多家反对,也就作罢。 林月这还不算是正式踏入武学之道,其间不易,不知多少人就卡在这个门槛上,终其一生不得窥见武学玄妙,抑郁而终。 欲得入境,但看造化。 …… 初一,今至不惑之年,本是初二生人,其父欲讨个好兆头,取名初一。逍遥一脉,境界已至实境,为寻其本命物云游九洲多年,也算是在江湖中闯下些许名号。 其人懒散,不修边幅,又浪荡不羁,坊间有许多关于他的浪荡传闻,在逍遥一脉里也算奇葩。 此时坐于长风洲一山腰凉亭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摇晃酒壶。只见他一身白衣略有些宽大,长发束于头顶,只是多是散乱在脸庞,五官尚且端正,掩盖于茂密的胡须之下,若是好好打理一番也算是风度翩翩。 其对面坐着一白衣少年,面容还带些青涩,故作严肃,开口说道: “初一师叔,师父让我找您。” “你师傅如何交代??”初一始终面带微笑,喝了一口酒,方才问到。 “只说遇见他之后,自行判断,在这之前可以先见一见您。” “展心,你可知你名字何意?”初一答非所问,慢慢悠悠问到。 “是要我展眉解心。” “嗯……所以别这么严肃,老是苦着脸做什么?” “师叔!”展心很是无奈,早就听闻这初一师叔不太正经。 “呵呵……年轻人,开心些。”初一与展心开了个玩笑,接着才说到正题。 “此去可以先与他接触,该怎么做你自行决断,不必考虑其他。展眉解心,顺心而为,心安即可。” 少年若有所思。 初一听到他师兄要这展心先来找他,便一下明白其间用意,让展心接触林月,是做给其他人看的,让各家知道逍遥一脉已有动作,至于立场如何,自己去猜。是去刺杀还是去交好,高层也还在考虑。 交好可能会引得读书人以外各家敌视,杀了又怕引来道意反噬…… 此番展心师傅让其来找初一,是想初一能点拨展心,尽量不要种下什么恶因,坏了颗好苗子。又不能直接点破,那就成了作戏,效果不显。 只是这初一所得知的,关于林月的传言:“亡国长女有一子,其踪随宁,林中现月,双亲亡故,九洲人和。”到底是真是假也犹未可知…… 他猜测此段传言是有心人为之,真正的预言可能并不是此句,只有各家掌教一类人物才知晓了。 到底轮不到我来操心,初一心中想到。 至于展心所得知的,只是让他远游历练,期间寻见林月即可,之后若没有收到其他命令,他便可自行决定其安排。 此处与平洲隔海相望,几里外建有一座港口城市北宁城,新年张灯结彩,甚是繁华。海面宽阔,寒风凛冽,来往大型跨海船只极少,多是长风洲界内通商的小型货船、客船。长风洲是逍遥暗中掌控,自然也是一派清宁。 初一起身欲行,对展心说道:“买酒去了。” 说罢便向北宁城方向走去,优哉游哉,亦是戾矣。 又听得一句辞别: “记得与我带些好酒!” 朝暮不停,日月变换,点点青绿又把积雪戳破,桃树佳人重画醉人红妆。 自东南平洲海岸而来的风,到这青竹林还略带寒意,连绵春雨化作朦胧山雾,地上笋尖已悄悄钻出,整个竹林又是一番生长。 林月的修行不断,渐入佳境。体内灵气已然可以随心周游,离细致入微地控制已是不远。 第八章 入境 顾青姈的修行小院向南不过一里,有处断崖,不知何时被林月寻见,砍倒几棵青竹留出空地以供站立眺望。 这日傍晚,春雨未歇,林月孤身立于崖前,任雨水淋湿,看夜色逐渐吞没竹林,听细雨滴落。 夜幕掩盖许多白昼往事,这一天得失,有心人自会计较。失之愁苦,得之意满。他对灵气的掌控算是迅速,看景时也就心生欢喜。 见顾青姈一手撑伞一手提灯,缓缓走来,林月接过竹伞,二人一同站定,都没有说话,直至夜幕围着暖灯不愿散去。 “最喜这天地明暗交汇之时。”他轻声说到,似自言自语。 顾青姈并未接话,这风景可能在她看来只是清冷。 久久地沉默之后,方才说道:“回吧。” 二人归去,一人撑伞,一人提灯,同行于竹间小道。 “体内灵气引导已不成问题,但说掌控,尚有距离,下一步该如何。”林月说到自己修行进展,询问顾青姈。 “进展不慢……你可知在斗法时,为何有人灵气多于他人,比其多使几个术法?”顾青姈反问到。 “请小先生赐教。”他微笑说到。 “运用灵气,施放术法时,或借用天地间的灵气,或调用自身储存的灵气,能借用多少、储存的多寡,或灵气改造身体的程度,就在这细微的功夫上。 “若把这青竹林比作身体,风比作灵气,这每片竹叶各自运作不乱,各在其位各行其是,是吹动的风和每根青竹共同作用的结果。你把这风和青竹想做一个整体,念头也融入其间,便可细致入微。” 林月若有所思。行至半路,雨住。他思量着顾青姈的话,灵光一闪,决定就在这竹林间感受一晚。 寻得一平整地面盘腿坐下,不顾地面潮湿。他想到的是竹风的《青竹灵诀》,草木一类天生地长,自当更加顺应自然,融于天地。决定试他一试。 当即释放自身灵气,默念《青竹灵诀》,念头发空,只觉自己是这林中一棵青竹,与此间种种融合,自在呼吸。 顾青姈顾忌林月被打扰,叫来竹风,一同在不远处坐定,此时见林月如没了气机一般,探查不到,肉眼却能看见他还在,也是暗自称奇。 其四周灵气疯狂涌入身体,又慢慢离开体内,如此反复。顾青姈也看不懂了。 这一坐便是十日,期间顾青姈几次犹豫是否要打断,每次观察林月的状态似乎都没有异样,索性任其发展。 此时见他醒来,顾青姈、竹风二人闪身过来查看起林月的情况,林月看起来并无首次炼气时的疲惫与虚弱,甚至面色红润,精神十足。林月随即对二人真诚行礼道: “多谢小先生、竹公子护法。” 竹风躬身回礼。顾青姈直接开口问道:“可有不适?” 他这番修行过程,顾青姈是没有见过的。 “并无不适。”林月摇头说到。 随即捡起一颗碎石,屈指一弹,石子瞬间嵌入不远处一棵粗壮的青竹里。 “入境了?”顾青姈知晓寻常炼体之人的力劲便可轻易击穿这青竹,而林月此次出手,明显感觉灵气流转,并且石头亦有附着。 他露出笑容,高兴地点了点头。再次躬身对顾青姈行礼道:“多谢小先生传道。” 顾青姈嘴角微翘,右手虚抬。 “小先生此前的那番话点醒了我,把灵气看作自身的一部分,灵气的控制便如鱼得水,也多亏了这《青竹灵诀》,让我在入定中舍了自身念头,又凭空多出一种‘意识’,在这种意识下任由身体自由吸收灵气,又将其释放,循环往复,便对这灵气的控制更加随心。说来也是玄妙。” 顾青姈与竹风,面面相觑,想不到这林月这么短时间内就摸索出了草木一类的修行方法,还对其改进适合自身,看来天赋可以说是很妖孽了…… “你体内灵气像是隐匿了起来?感受不出,轻易探查不到。”顾青姈问出自己的疑惑。 “我猜应是《青竹灵诀》的关系,和我炼气吸收灵气后相似。”竹风说出自己的猜测。 顾青姈缓缓点头。她自己其实也是借此来隐匿自己的修为,林月再稍加修行练习,对此可以做得更好。 入境者万中无一,虽有天赋异禀之人,“朝闻道,夕即入境。”林月这番入境不算快。但得以入境便是幸事,造化不浅。 三人回到院子,顾青姈吩咐顾依依办桌好菜,说要庆祝。 四人有说有笑,推杯换盏至深夜。 …… 久雨初晴愁云碎,人间春忙。桃李花意,尽染青山飞鸟往。 这日黄昏时,晚霞绚烂,清风微暖。顾青姈一袭白色衣裙立于林月“开垦”出的那崖前,静赏日落。 她心中又被那种迷茫占据,此间半年来教得林月入境,可是……那又如何?自己是高兴的、欣慰的……那又如何?她心中想到。 “小先生似有心事?”林月不知何时来到一旁站定,询问到。 她微微摇头,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晚霞极美,许多年来的每次晚霞也是极美的。” 林月只觉她在欣赏这晚霞,没有接话。 “只是这对这些云彩来说,只不过是寻常一日的反复,没有意义。” 她又说到,似轻轻叹息。 林月似乎听出其中意思,突然明白了他这位小先生平日里的清冷,或许缘由此番心态。林月不曾有过这些问题,他从小就活在对当下、未来的事件之中,小到吃饭时,下一筷子该夹哪个菜,或者炼体时下一刻是何动作。心思全然在围绕自我的“下一步”,这让他入定其实并不容易,不过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如何开导她。只有将自己的感受说出: “这云彩只是自然而然而已,并不需要意义。我喜欢天地明暗交汇时,晴雨、冬夏,每日景色都不一样。而这在于我。而我又不在意其中意义。” 顾青姈微微一笑,没有接着说话。她这多年来的迷茫,不是几句话就可以驱散了的,也不愿过多与别人提起。 久久地沉默,夕阳余晖只剩最后一丝挂在竹梢。 顾青姈打破沉默,问到林月之后安排: “入境之后,可有安排?” “我想积累些入境后的斗法、战斗经验,之后想远游。” “嗯……是该有些自保能力,可与我和竹风多作对战,我再教你些文字之力的运用。 “之后……可往平洲北部找铸剑房,求件称手武器。不过铸剑房有个规矩,需自己准备材料,并且分出一半材料作为费用。我还余有一些精铁,到时候你随身带去,若途中寻得更好的材料,再作调换。 “你可先东行至平洲应西城,置办些物资,再沿空桑长龙山脉,也可走平水水路。此番路程漫长,当真是远游了。” 她显然去过这铸剑房,如此熟悉路程。 “小先生费心了。”林月微笑称谢。 读书人善用剑,顾青姈也是教了林月一些剑招,由已是御境的竹风作为林月的陪练。 九洲武学的用兵招式,基础还是在传统武学,之后再融入灵气的运用,加以改进。所以在有人想改称为“修仙”时,多家掌教不允,这也是原因之一。武学的根其实没变。 入境时使用兵器,多是手持为主,待到御境之后才可凭灵气随心御器伤人,招式相较于传统武学,精简许多,关键还是在自身能操控灵气的多寡、熟练程度。当然,还有所持的兵器。 九洲少有神兵利器,一是极品材料难得,二是铸造工艺有限,但这也不妨碍铸剑房一脉在九洲的特殊地位,各家都对其奉为上宾。相较于九洲其他人,铸剑房一脉是有着顶尖的锻造手艺的一群人。 这些信息林月在书中和顾青姈的讲解下已是知晓,所以顾青姈对他之后行程的建议,林月很是认同,隐隐期待。 只是自己兵器的选择还没有头绪,远游途中时间很多,慢慢打算吧。林月如此想到。 第九章 首战 时值初夏,林月把几个剑招熟练,准备东行。 顾青姈把顾依依那日送书所用的乾坤袋赠与林月,还有几百册书籍、数十斤精铁、以及一些食物等等都装在其中。 此时几人于院前告别,此番别后,不知何时再能相遇。 “竹风在此常驻,随时回来。”竹风首先开口说到。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竹风、顾依依两人对林月算是认可,更多的还是对顾青姈这“开山弟子”身份的认同。 林月笑着点头。 “路上小心些。”顾青姈只说到。 “诸位,就此别过!保重!”林月最后躬身行礼,又对顾青姈说道:“小先生,方便时帮我寻一山头。” 竹风、顾依依回礼。 顾青姈只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多问。看着林月身影,像极了当年离家时的自己,少年意气。 她也会动身去往临渊洲,顾依依本想同去,奈何顾青姈如往常一样,只想一人。顾依依只得之后回京城府中,不过还是要拗着顾青姈多住几日再走。 …… 如今在这青竹林中久久地行走,林月感觉亲切。 入境,让其心中多有畅快之意,不禁加快脚步,最后大步流星,十分快意。 他东行与来时在青竹林的路程重合,入境之后比起以前赶路轻松许多,花费时间也就更少些。 行游三日,林月便出了青竹林,再翻过几座山,就完全进入平洲境内。 此时看着眼前平缓的山谷,不像竹林中仅有竹色,树木青翠,各色野花遍地,一条小溪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在山谷下放缓,流入一座小镇中。他决定在草丛野花间躺一会儿。 清风缓缓,溪水潺潺,时至黄昏,林月才悠悠醒来,继续赶路。 山下小镇灯火稀疏,林林总总几十来户人家,林月问询得知镇上只有一家客栈,随即寻得客栈,站于门前。 一块老旧牌匾挂在门上,上书:“成竹客栈”。客栈掌柜见有外乡人来此,出门热情招呼。 “少侠可要住店?吃饭喝酒一应俱全。”掌柜的四五十岁,面有土色,略有些拘搂,笑容满面对林月说到。小镇来些外乡客不容易。 林月微微一笑,一边走进门去,一边说道:“住一晚,先多备些吃食儿,饿了一天了。” 站至柜前,又问道:“多少钱?” 掌柜的动作也不慢,麻溜儿的出现在柜后回道:“住店十枚铜钱,少侠先给二十枚,看少侠吃喝多少,多退少补。” 他点了点头,乾坤袋内顾青姈也留有些钱财,够林月几年世俗的花销。 装模做样在胸前衣内摸索,在乾坤袋内数好铜钱,才伸手放于柜上,期间掌柜的眼珠直转,表情微微变幻几番,看见柜子上的铜钱,才又挂上笑容迅速收了起来,引着林月坐定,吩咐厨房去了。 林月发现店内林林散散已是坐了两三人,并没有在意,不一会儿功夫,陆续上了饭菜。 并不算可口,但充饥而已。吃饭间,忽然听得外面喊叫:“捉贼!捉贼!”。林月起身站至门前,见一黑衣人蒙面而逃,身后还有几道火光闪烁。 只见他几个跨步拦住黑衣人,一把将其抓住。待到举着火把的两三人走近,分出两人把黑衣人架住,这才放手。 其中一人说道:“谢过少侠,可愿移步府中,再行答谢?” “举手之劳而已。”林月并不准备收取什么谢礼,当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对这世俗之家的东西,林月想着自己可能也看不上眼。 入境后林月心态变了许多。 “那就再次谢过少侠。”那人再次说到,随后三人领着黑衣人回了。 掌柜的倚着大门,见林月回来,随口说道:“想是那镇上刘家遭贼了,少侠也是好身手啊。” 林月只点了点头,并不在意,寻常小事而已,坐下继续吃饭。他也没有在意店内的其他几人的安之若素,都吃着自己的饭菜。 …… 次日清晨,林月醒来欲行。客栈或是少有人住店,被褥还算干净,舒服睡了一晚。吃过早饭,掌柜的拨着算盘,还要找回林月几枚铜钱,林月微微一笑拒绝了。 朝曦弥漫,烟火初生,巷间时有鸡鸣狗吠,有人已经走向田间。林月继续向东。 他舍了官道,沿着山路行进。 又至黄昏,几番蜿蜒行至一平缓处,稀疏树木间见不远处有一男子,青黑衣裳,头顶斗笠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相貌,一手持剑,正低头迎面走来。 两人插肩而过时,林月瞥见男子相貌,似乎有些印象,但是总想不起来在何时见过,也不去在意了。 突然间,林月只觉心中升起一股恐惧,似面对着什么异常可怖的存在,本能地想要逃脱。 脚下正欲发力,听得一声龙吟破空,一截细长又冷冽的剑尖出现在自己胸前,瞬间又消失不见。 林月这才看见衣襟破了一道口子,缓缓有血液流出,一种撕裂的疼痛从后背传至胸口,胸腔像被撕裂一般,疼痛侵占了全部思维,快要失去知觉,对死亡的恐惧又从心底蔓延至全身,让他再次感受到通向死亡的疼痛。 他本能地想要喊叫,却发现喉咙涌出大量血液,从嘴里不住流出,只能发出呜呜的嘶吼。 林月用双手捂住胸口,艰难地转过身,见那男子双手环抱,正冷冷地盯着他。林月瞪大眼睛,面容扭曲,大口大口地伴随着血液喘着粗气。 恐惧与疼痛始终没有消退,他只有后退着,想要离这死亡远一点,血液染红了衣裳和手臂,也染红了他一路后退的足迹,终于,他倒下了,背后土地与花草一片鲜红。 只见那男子从腰间乾坤袋里拿出一幅画有林月肖像的画卷,随即点燃,自言自语说道一声:“事了”。 等待画卷完全烧毁,才不紧不慢离开。林中也跟着有其他几个黑影一并消失。 “这就要死了吗……”林月心里想着,他已经感受不到痛处。 余晖染红的云彩逐渐失去颜色,直至剩下空寂的黑暗…… 林月似置身在一个黑暗的玄妙空间内,一处白色光亮逐渐扩散,直至全部被一种虚白包裹,如那日在山神木下的虚白,随即又是陷入空寂的黑暗。 …… 夜幕很快把山林覆盖,那一路鲜红血液也已凝固,血腥味引来些小动物,许多飞虫围着林月上下盘旋。却被林月四周逐渐旋转起来的气流惊走,原来是林月身体自主吸收灵气所致,吸收速度极快。 是的,他没有完全失去生机,此前他想要躲闪的动作虽是迟了许多,却也错开了心脏,只是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他入境时误打误撞地运用自主吸收灵气的法子,此时起了作用,在他完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甚至效果更显。 就这样持续了一整晚,伤口流出的血液结痂,所吸收的灵气慢慢恢复着他的剑伤。所幸他之前隐匿修为,让刺杀他的人故意与他擦肩而过时,也没有发现,误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就只是寻常地刺出一剑。 直至阳光洒下,林月这才醒来,虚弱至极,妄想起身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他只有半阖双眼,看着树叶晃动在云彩之下。 伤口传来的隐痛,那人的一声“事了”也在耳边回荡,他再次想起昨日的死亡恐惧,猛然间睁大眼睛,咳嗽起来,牵扯到伤口又是一阵疼痛。 他忽然想起刺杀他的人,在那小镇的客栈见过,当时完全没有在意,谁能想到一个陌生人,会无缘无故地杀掉自己。 无论如何,这一剑,必百倍奉还! 第十章 小白狼 林月被染成血人,干涸的血渍让他感觉似被牢牢钉在地上。 他极力平复自己,想要入定继续吸收灵气恢复伤势,可闭上眼睛便浮现出那人冷漠又可怖的眼神,与被刺中的痛。 几番尝试,他只得看云分心。 虚弱让他很快又再次睡去,身体才再次自主吸收起灵气。 至次日,身体才恢复些力气,强忍着剧痛撑起身体靠坐在最近的树下,取出乾坤袋内清水喝了几口,又慢慢清洗脸上、手上血迹,凝固的血迹却很难洗净。 他盘坐着尝试入定,却如何都摆脱不了那种恐惧,只得思考其他。 想到自己身体自主吸收灵气一事,可否在自己清醒时也可做到,思来想去,他觉得是在那种“意识”上,似入境那日入定时,弃了自身念头,却还有一种意识。 按此想法实验一番,发现只要一分心探查起身体情况,效果便无。林月作罢,只得把身心都放在其他东西上,身体这才吸收起灵气。 想动身继续东行,想来还要静养几日。他只能在原地半躺着,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夹杂着顾忌还会有人来刺杀他的恐惧,以及以往在野外从未有过的,想要个归属的感觉。 孤独,总是在无助时尤为明显。 他没有发觉的是,一匹白色的巨狼在远处林中观察他许久了,想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 …… 林月正望着白云发呆时,听见有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抬头看去,只见一匹通体雪白,身长接近一丈的巨狼正缓缓走来。顿时心生慌乱。 那白狼见林月发现了它,便前脚撑地,一屁股就地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月。 按下心中慌张思绪,林月默默握拳,集中注意,等待白狼靠近后奋力一击——他也只有这一击的力气。 白狼只是坐在那儿,迟迟不见靠近,半刻之后转身走掉了,消失在树林间。林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全身放松下来,胸口又是一阵隐痛。 不一会儿,林月又见那头白狼折返,口叼着一只野兔,还在滴血,缓缓向林月走来。 他再次绷紧全身,紧握右拳。 却见白狼在离他一丈左右的距离时停下,把口中野兔放于地上,后退几步坐下盯着林月。林月想到这莫非是给我送食?我也起不了身啊。又不敢放松警惕。 白狼想不通林月为何始终没有动作,歪着头在野兔和林月只见来回打量,似发现其中原因,又走上来把野兔叼着朝林月靠近了些,自己又退回了原地。 林月始终没有放松拳头,见白狼如此动作,试探性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吃。白狼又是歪着头似思考了一番,再次转身消失于林间。 等到白狼再次返还时,口中衔了一颗野果,走近些后朝林月甩头抛了过去。林月见状伸手捡起滚到自己身边的野果,啃了起来。 白狼见林月开始吃着野果,往返几趟又叼来十数颗果子,堆在林月身边。林月也算是明白了白狼的意图,暂且视作好意。颇有些无奈。 之后那白狼就守在林月不远处,期间还赶跑了寻着血腥味来的所有野兽。白狼在此守候了几日,饿了就去猎些野兽,顺便为林月找来野果。林月又恢复了几分,只是走动还是颇为困难。 夏日云雨多变,此日夜幕将临时,下起了大雨。 只得无奈任雨淋湿,冲刷一下血迹也好。 白狼没有离开的意思,竟慢慢走来林月身边,林月视线不敢离开白狼,白狼似明白林月的顾忌或是害怕,靠近后低下头颅好像是在告诉林月,它并无伤害他的意思。 林月有些惊讶,还是伸手摸了摸白狼头顶毛发,心中少了些防备。 雨越下越大,白狼蜷缩在林月身旁,林月这才发现这白狼身体隐隐有灵气游转,应是得了些造化,开启了一些灵智有了修行。 这一人一狼就这样在树下雨中度过一夜,好在次日阳光灿烂,不一会儿便晒干了衣裳。 林月试着与白狼沟通,得到一些简单的回应,他估计这白狼的理解能力可能有人类两三岁左右的样子。 发现这白狼学起东西来也很快,便经常与它讲话,教授一些人类常识。白狼照样每天都去找寻些野果回来,林月也没拒绝,挑自己能吃的吃。 又过两日,林月已可以起身走动,只是走得慢,还把自己练剑时所用的青竹用作拐杖,时间长了还是得坐下休息。这匹白狼也没有离开他的意思,一路跟随。 …… 他始终没有想通那人为何要杀他,自己与他并无冲突,更也无仇怨,杀他,到底是何目的…… 他怪自己全然没有防备,总以为这江湖不管如何,总不会该是见面就打打杀杀。这次他便学乖了,今后不管所遇何人,总归要带点心眼。所幸之前是遇见顾青姈几人,要是她们有什么不轨之心,自己不知得死多少遍。 他恨那刺杀他的人,此般痛苦全拜他所赐。仇恨之心暗藏心底。经过此事他也对自己的兵器有了决定,剑,终有一日,我也要用一剑让他尝尝此番滋味。 …… 一人一狼在山林中又行有数日,这白狼期间知晓了肉还有烤熟了吃这么一说,就开始大量捕猎,每次都让林月烤好吃到撑。 他还特地用木头做了个可拆卸的烤肉架,放在乾坤袋中随身携带。 今日傍晚,寻得一块平整的草地,随即捡来石头围作火圈,又找了些干柴升起了火,白狼也是聪慧,帮忙拖了几截枯木后,便去寻找猎物去了。不一会儿就叼着几只野兔回来。 林月熟练地拨去毛皮,架起了烤架。白狼就偎在火边等待,知晓烤肉前,它还是怕火的一匹狼。 夏日炎热,待到夜幕时山林中方才消了些暑气,时有凉风袭来,绿叶簌簌,虫鸣此起彼伏。这些高大的树木已有许多年月,树根盘亘曲折在山石间,眼前的篝火驱散黑暗,使他安心。 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白狼,林月忽然有个想法,想教它竹风的灵气铸形之法,看它能否领会,便对它说道: “你吃完后,让我看看你的境界如何。” 白狼看了看他,人性化地点了点头。几口咀嚼完,便走到他身旁。 其实林月并不知道如何判断他人境界,只得让白狼学着自己丢块石头,好让他观察是否有灵气运用的痕迹。做示范时特意告诉它灵气的流转,也不知道它能否知道什么是灵气。 白狼用一只前爪轻轻抛出一块碎石,出“手”前林月分明看见一丝丝气流缠绕在石块周围,看来这白狼境界将至御境,灵气已有外放的苗头。 他心中一喜,可能有些机会。便对白狼说道: “你想不想变成人类摸样?这样你就可以不必就在这山林之中,可以跟着我去人类的城镇,吃更多更好吃的烤肉了。” 林月没有发觉,他此时像极了那日在他家中,循循善诱的李老。 白狼听后使劲点头,看得他更是高兴。 “我教你方法,但能不能修成就看你自己了。” 他心中盘算着这草木一类的方式,直接套用过来恐怕行不通,自己得先了解了解兽类修行的相关知识才行。 “你先等等,我翻翻书。”他说到。 白狼两眼放光。 第十一章 化形 “虫鱼鸟兽一类化形有两种,一是转化本体成人形,需至虚境,二是幻化成人形,需至御境。”林月读着手中《九州武学》,他的印象中只有这本书有着相关介绍,翻来翻去只有这寥寥几句,也没介绍方法。 竹风真是算个异类,他的方法是用灵气铸造形体,与幻化有些相同之处。看来还是得自己摸索啊。 转头看了看白狼期待的眼神,忽生一计。这修行灵气改造身体,和灵气铸造形体两者结合,岂不是可以试试? 想到此便对白狼,说道:“你应有本命功法,就是你修炼吸收灵气的那种方法,你在吸收灵气时按照……” 说到此处,他又翻出一本名叫《北五洲武学奇女子集》的坊间杂籍,指着画着的一个少女接着说道:“按照这个摸样,试着把身体表面模拟她的样子。你试试。” 说完便把此书此页用两块石头压在地上,好让白狼能够一直看清。为何要幻化成女子?因为白狼是雌的…… 只见白狼趴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画像,暗自运功。灵气在其身上流转,几番下来,却未见效果。 白狼有些气馁,趴在地上呜呜两声。 “不急,慢慢来,我们在此处多停留几日。 “你试着把灵气附着在身体上,而不是在身体外面。” 他在一旁鼓励到。至深夜,期间还不断纠正方法让白狼尝试,未得看见效果便睡去,他的身体还需静养。 …… 白雾林间,嘤嘤鸟鸣,天色微亮,林月被一阵鸟叫声叫醒,看着燃尽的篝火发了会儿呆。 正欲起身时,听见有与以往不一样的呼吸声,循声望去,见有一十来岁的女孩正躺在一旁呼呼大睡,面貌、衣着跟昨夜画上女子相似,粉雕玉琢,分外可爱,只有一头白发与其相异。 猛然间林月连手带脚后退得有一丈远。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冷静一想,难道是白狼成功了? “嘿!小白狼。”林月试探着叫了一声。 “白狼!” 那女孩悠悠醒来,伸了伸懒腰,大打哈欠:“啊……” 女孩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这声音有点不对啊,又用手挠了挠头,这感觉也有点不对啊。 伸手一看,自己也是吓了一跳。随后看着还在一脸惊讶的他,歪着头似在问什么情况。 他看女孩此番作态,应是白狼没错了。平复了心情说道: “你这是成功化形了,嗯……化形也不对,幻化也不对,铸形也不对……反正就是成功了。” 他颇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 女孩伸出双手左看右看,他走近扶她起身,适应一下双脚走路,不一会儿便走得有模有样。 女孩很是高兴,在林间蹦蹦跳跳。 他也很是高兴,叫住女孩,说道:“嗯……既然有了人形就得取个姓名了。” “姓……名?”女孩似有些不明白。 “姓名……就是你,之前你是白狼,那是狼的姓名,现在你是人,要有人的姓名。”不知道自己这么解释对不对,她能不能听懂。 他找来昨日那本《北五洲武学奇女子集》,翻到那页绘画,想着就以这姑娘的姓做个姓吧。 林安奕……好巧不巧,也姓林。 “既然这样,你就叫林小白吧。”他颇为满意这个名字,对女孩微笑着逐字说道:“姓,名:林,小,白。” “我的,姓名:林月。”他指了指自己。 “林……小……白,林……月。”女孩口齿不清,学着说到。 之后林月又花了几日教女孩说话,期间弄明白了为何她照着摸样化形,年纪却是小许多,原来与其心性有关。也发现了林小白的化形不能长时间维持,且只能化作一个模样,林月便督促她熟练其方法,顺便教了他隐匿修为的法子。 就这样十数日之后,两人重新上路,继续东行。 两人穿行于林间,隐约有对话声: “烤肉还有更好吃的?” “是的。” “有多好吃?” “比我做的还要好吃……” …… 二人行至成崎山主峰脚下,只见:香柏刺天,鸟伏兽穷,丛间生幽韵;山雾如云,石林峰隐,成崎藏险峻。 再往东几十里便到应西城了,林月决定去看看这空桑支脉成崎山的主峰,传闻中成崎观便在此山中,如此奇山,也自当临顶。 只是他身体欠佳,只得走走停停,要花费些时间。 林小白在往日就欲化回本体驼着林月赶路,林月拒绝:“远游嘛,不急的。”心里则想的是白狼没能化形还好,有了个人形再让他骑着,他心里多少有点接受不了。 他不知道的是,鱼虫鸟兽一类得以修行的虽说极少,但也是有被当作坐骑的。 行有半日,天色将晚,二人在上山小路边寻得一平整地面,准备在此过夜。又是篝火、烤肉。 他让林小白尽力多保持人形,教与她人类习俗,如遇见人类便称自己是林月“妹妹”,要叫自己为“哥哥”,不要露馅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教她自己的修行方法,教她剑招。 “林小白什么时候能像林月一样,睡觉都自己吸收灵气啊?”林小白吃完烤肉后,和林月围坐在火边,双手撑着小脑袋,用稚嫩的声音问着林月。 “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小白的本命功法其实也有自主吸收灵气的效果,只是相较于自己来说极慢。 “你自己其实已经会了啊,你睡觉时也在自己吸收灵气。” “可是林小白想像林月一样,吸收灵气时呼呼地像刮风一样。” “呵呵……那要等我学会教人的时候了,我现在只有自己会。” “哦……” “那林月学会教人了,要第一个教林小白哦。” “好的。” 林小白没有明白自己在舍弃自身念头时,出现的那个“意志”到底是什么,是如何出现的,更别提教别人了。 “今天开始教林小白认字。”林月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出“林小白”三个字。 “好。” “林小白,你的名字。” “哦……” 关于林小白,林月问到过年龄,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活了多久,只记得在许久之前吃了一棵大树的果子,这之前的事情就都不记得。 二人歇息一晚,次日正午方至山顶,见有一略有破旧的柏木小院。有一中年男子站立于门外,还有一只灰白老猿盘腿而坐,似等着林月他们一样。 第十二章 成崎观 林月自从挨了一剑之后,便小心许多,慢慢走近时,也在细心观察。 只见那男子灰白衣袍,长发束冠,面目和蔼,蓄有胡须,正微笑着看着林月二人。那老猿却是一脸凶相,见二人走近,也是站起身来。 林小白见到那头老猿后本能的戒备着,嘴里还发出低声嘶吼,他赶忙捏了捏牵着她的手。 “两位有礼了。在下何于行。”那中年男子,不等林月站定,便双手虎口相扣行礼说到。 那老猿竟也是口吐人言行礼。 “白猿见过两位。”眼睛却是瞟向林小白。 他赶紧回礼道:“在下林月,舍妹林小白,见过两位仙长。” “呵呵,读书人,可愿上山,让我和家尽地主之谊?观主已等候多时。”这何于行也是明眼人,见是林月回话,也只与林月交谈,只是眼睛不时望向林小白。 “上山?” 林月面色疑惑,也暗自惊讶,他所说的这个观主可是那成崎观观主?其知道我要来?还有这已经是山顶了,何来上山一说? “些许障眼法,柴门后方才是‘成崎观’”何于行指着背后大门说到。 按住心中惊讶,林月应了邀请。 “那就叨扰了。” “两位随我来。”何于行转身带路。 推门而进后,只见一条蜿蜒的石头阶梯顺山而上,有一少年正候于一旁。林月啧啧称奇。 那少年也是一身灰白衣袍,十四五岁,长得清秀,只比他矮了一头。 见何于行引着林月二人进来,先对着何于行行礼称道:“师兄。”又对林月二人行礼道:“两位随我来。” 林月回礼,跟着上山去了。 待林月二人走后,何于行走出门外与白猿一同站定。 “这么近的距离,可探查出那白狼境界?我并未看出有幻化的痕迹。” “有着隐匿修为的法子,我看不透,我虽感受到些幻化的痕迹,但绝对不是幻化成形,又不敢太过逾越,若真是虚境,虽也不怕,但小心些没错。”白猿摇了摇头说到。 白猿在山中看见过白狼捕猎,表现出来的实力只是入境左右,但也吃不准,怕其藏拙。 “看来只有等师傅了。” 原来邀请林月二人做客,是误以为林小白是头虚境大妖,所以何于行开口先摆明这是和家一脉,若真是头大妖,欲行不轨,先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和家,虽然自家成崎观也不怕这一只大妖,但也是有顾忌其后势力的意思,如果她有的话。若是有意交好,也是承和家的情。 …… 林月二人由少年带路,经过一番山中蜿蜒,半个时辰之后,方才见有建筑。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写有“成崎观”的木制门坊,进入之后是一方宽敞院子,有一座低矮正殿,左右各有一座偏殿,皆是十分简陋。 他仰望着正殿后云雾间的高耸楼台,想到这便是传闻中的成崎观楼观台了。 随后林月、林小白在一间稍显破旧的宽敞木屋坐定,面前长桌上有那少年刚端来的热茶,长桌一头主位坐着位灰白长袍的老者。 其松形鹤骨,仙风道气,束冠花白发,眼眉藏神机。想来就是成崎观观主了。 成崎山成崎观,和家三观首之一,观主关清,境界已至虚境,善观星象,和家真清一脉的创建者。虽在九洲少有事迹,但谁也不会轻视能成为和家三观首观主的人。 其常年清修,已在九洲消失匿迹多年,没想到今日却是主动邀请林月二人见面。 成崎观是和家三观首中较为“没落”的,观主关清只有三个弟子,何于行、白猿和那引林月上山的少年。九洲和家八十一观,成崎观能成为三观首之一,隐隐还是三观“观首”,可想关清造诣。 “不必拘束,这儿没甚规矩。”那老者缓缓说到,声音和蔼又抑扬顿挫。 “叨扰……老观主了。”林月第一次见到虚境境界,还是传闻中的成崎观观主,虽说关清给人以清静和贵的感觉,但一想到其虚境境界,心中难免紧张。 关清也是感到意外,本来是想见见这“虚境大妖”的,不料见到了他。 他是少数知道林月传言的人,也是少数不在意这个传言的人,只是顾忌那冥冥中的道意,他在虚境停留多年,已是在化境门前久矣。 “你这伤势如何?”关清稍作探查,便知晓他有伤在身,只是未察觉到灵气残留。 “普通剑伤罢了,谢过老观主关心。” “嗯,送与你几颗伤药,可加快伤势恢复。”关清随手一挥,一只白瓷瓶出现在林月面前,他赶紧伸手接过。 “谢过老观主。” 关清又望向林小白,有些疑惑地说道:“这位小友,如何得以在入境化形?”隐匿的修为在他有意探查之下轻易就被识破。 “误打误撞结合了幻化、灵气铸形和灵气改造的法子,不知根本原理是何。”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哦?思路清奇,真是人才辈出啊。”关清称赞到,但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 “烦问老观主,可知此前刺杀我的是谁?”林月小心问到。他心想这老观主是位虚境大能,又相当于在其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应该会知道些什么。 关清只摇了摇头。林月有些失望。 “往后此类事情可能不会少,你且小心应对。”关清想了想还是做了提醒。 他心中一紧,欲问出缘由:“老观主,这是为何?” 关清又是摇头。他只得作罢。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天地间的因果,境界越高,顾忌越多。 关清此番只是想与可能是虚境的林小白接触,不料见到了林月,也就顺手种了个小小的善因,看其能得到什么结果。但也止于此。 茶至微凉,林月起身辞别。临走前关清吩咐那少年取来一套衣袍交予林月,他这才想起自己这身衣裳,血迹斑斑,上门做客很不像话。 换了衣袍,又由那少年引至门前,林月观他小小年纪,始终从容不迫,淡然若虚,便问了一嘴姓名。 答曰:“石云。” 他暗自记下。 拜别门前二位,下山去了。何于行、白猿得关清传音,说这白狼虽不是虚境,把它当作虚境亦可。不知其何意。 林月拜别时,门前二位也是颇为恭敬地还礼辞别。 …… 林月对关清的提醒很是在意,又没有问得缘由,只得提醒自己今后应更加小心,细致观察,不能轻视每一个人,思来想去难免有些心慌意乱。 所幸有林小白一路陪伴聊天,使林月没有陷入这番情绪当中。 又有两日,两人此番数十日的风餐露宿,终于是得见城镇。远远看去,此城规模不小,想来是顾青姈所说的应西城了。 …… 顾青姈一路往西,翻过奇经山脉与北五洲最高峰扶仙山,再往北,便到临渊洲澄和书院。 她一路御剑而行,遇到些名川奇景才停下,以往她都不似这般赶路,只是林月托她寻找山头,她便放在了心上,待拜访完澄和书院,便要回到京城让其父亲运作一番。 此日午后,她立于一崖前看景。 此地名曰“千仞水”,有一近百丈的瀑布而得名,虽名千仞实属夸张,但世人亲临观赏后都觉不虚此行,不虚此名。 紧靠此瀑布的山腰还有一巨石,刀劈斧砍一般,生于山脚,名曰:“百仞石”,其上又平整便于观赏这千仞水,从古至今就逐渐以山石树木修建起一个市集,就以“百仞石”命名。现今已扩建到山林当中,已有百来家商户在此地常驻。 她所站立的崖前已被建造成为一个观景台,修有护栏。现在正值夏末,是观赏瀑布的好时节。 只见顾青姈一袭白色衣袍立于崖前,身旁虽有十数人共同观景,一眼看去,顾青姈分外惹眼,如鹤立鸡群,遗世独立,不与他人同。 有胆大的上前搭话,顾青姈都没有理会,只是看景,搭话的人也不作纠缠。在九洲,胆大又妄为的人会很快受到教训,不说武学中人,只有些拳脚功夫的炼体之士也很是难缠。明眼人又看出顾青姈这白色衣袍是读书人一脉的样式,自然也不会轻易招惹。 朱羲烁水,匹练飞空,水雾现长虹;鸟叫猿鸣,击水落谭,夺声至苍穹。 当真是一奇景。 第十三章 澄和书院 顾青姈看得出神,只是心中无所想。 忽听得一男子声音:“敢问是顾青姈师姐吗?” 她循声看去,只见一翩翩美少年正躬身问礼。见其也是读书人一脉的白色衣袍,也就回礼道: “正是。” “早已听闻师姐,幸得今日遇见。师弟吉州守正书院,苏无忧。”少年笑容灿烂,自我介绍到。 “师弟。”她微微一笑说到,对此名字有些印象,应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此番见少年样貌: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约莫十七八岁,“清澈见底”,天真无邪。探其境界已是御境,真是天赋异禀。 苏无忧被这一笑迷住了,真女仙也。赶紧又是问道: “师姐此番可是去往澄和书院?”苏无忧始终是笑容,眉弯如月。 她点头称是,苏无忧更是喜上眉梢。 “无忧亦是,师姐可愿同往?” 顾青姈没有拒绝。 她对苏无忧并不反感,一是同为读书人弟子,二是这苏无忧真是人如其名,也看着天真得紧。 她与其约好明日清晨出发,澄和书院虽离此地只余百里路程,今日御剑而至也是傍晚,不合拜访之仪。 这苏无忧如何识得顾青姈相貌,见顾青姈走后,他拿出最新印发的《北五洲武学奇女子集》便晓得了答案:顾青姈赫然在上。此时苏无忧又自言自语念道: “自幼性子清冷,不喜外物……也还好吧……” 他把关于顾青姈的介绍又是细细研读一番,才又收回。俨然把此书都当作攻略了…… “明日御剑赶路时,不能慢了师姐行程……” 次日一早,二人相约而行,不到一个时辰御剑停于一城门外,城门面朝正南方,有数丈石匾,上书“澄和”二字。两人步行入城。 澄和书院,读书人九洲十八座书院之一,书院建立已逾百年,相较于九洲其他书院,历史短暂,不过因其院长许墨君在文字之力上的造诣,九洲求学的读书人也是络绎不绝。 临渊洲天寒少雨,澄和书院取澄和“清朗和暖”之意,书于门匾之上,让书院周围百里地界天朗气清,可见许墨君功力,其境界只实境而已。 也因这澄和书院文字之力的作用,临渊洲最大的城镇亦取名澄和,在书院建立之后环绕书院而建。城外平原多被设为农田,其间也是村舍聚集。 顾青姈、苏无忧二人进入城中,见街市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从正门一条宽阔的石板街通往远处山丘,想来那就是这澄和城的中心,此行的目的地澄和书院了。 “听闻许院长嗜书如命,特别是古书、孤本一类,师姐可要拜会院长?”苏无忧紧跟顾青姈行于街道,搭话询问。这拜会之意,是单独拜见并有求于人。 “师弟可有准备?”顾青姈反问。 “备有一本《书字论集》,武学方才盛行时期的。”苏无忧也无保留。 她颇为惊讶,此书是传世孤本,已有失传之说,不知这苏无忧如何得手。 澄和书院院长许墨君嗜书如命,世人皆知,又因其不能长时间离开书院断了文字之力效用,最喜人携带书籍拜会。 此番苏无忧是奔着许墨君正式弟子来的,虽然许墨君没有这番规矩,有块敲门砖在手也是极好的。 “师姐可有准备?”苏无忧又问。 顾青姈点头无话。苏无忧识趣没有追问。 她此番拜访澄和书院目的有三,一是逛逛书院藏书楼,二是向许墨君讨教文字之力,三是向许墨君请教修行之所选址、建造、准备事项等等,这是为林月寻得山头之后,做的下一步打算,也算是自作主张。 要说敲门砖,她其实也有,或许还并不比苏无忧的差,那就是竹风未化形时便可使用文字之力的一些研究。本来只前两件事不用拿出竹风的事迹的,她的先生文右的亲笔书信,她交予许墨君即可,只是这第三件事,确实是得有所表示才可。 两人也不耽搁,赶往书院。至书院山前门外,两人分别递交书信,在大门前等待,顺便欣赏那大门牌匾上“澄和书院”四字,四字以正楷书写,笔底春风,力透“石”背,当真是绝妙。 不一会儿看门人与一少年行至门前,分别见礼后,由这少年引着二人拜会许墨君。 山间建筑错落有致,时有读书声传来。来往人群与建筑从山下到山顶逐渐减少,到了山顶却只见一座正殿,两座偏殿。 书院分山下、山上,山下设于普通人读书识字,山上才是设于武学之人的书院核心。 那少年引着二人至书院正殿的礼殿,见一男子已在此等候,正一手负背,微笑着看着两人。经少年介绍得知此人便是许墨君。 只见此人一身黑袍,面目清新,气质俊逸,谦谦君子也。 顾青姈、苏无忧两人先行礼拜墙上祖师爷画像,再对着许墨君站定躬身行礼,自报家门。 “学生守天城捉刀人顾青姈,见过许院长。” “学生吉州守正书院苏无忧,见过许院长。” “两位的先生、书院在信中可都是赞赏有加,见着也是气质不凡啊。”许墨君微笑说到。温文尔雅。 “院长谬赞了。”二人皆是答到。如沐春风。 “两位先且住下,休整一番。”许墨君又吩咐那少年,说道:“子春,你带师姐、师兄去往住处。” 此番只是拜会见礼,其余诸事需各自单独拜见。 顾青姈知晓了住处,就往藏书楼去了,在藏书楼待了两三天方才再次拜会许墨君,有心错开苏无忧。 此次是在一茶室见面,顾青姈行礼坐定,待许墨君斟茶完毕,也不作客套,直截了当说道: “学生想先请教院长一事。” 许墨君知晓顾青姈是为文字之力而来,点点头,让其继续。 “吾幼时误打误撞,助一青竹以御境铸形,在其未得铸形前便可使用文字之力,经年探究得了些收获,却始终不得其原理,烦请院长解惑。”说完呈递一小册子与许墨君。 “哦?”许墨君有些意外,本以为她会先请教文字之力,没想到却是这事儿。接过册子后开始仔细翻看,眉头微皱。 她品茶静候。先把这敲门砖献出来,林月之事应是可矣。 茶烟缭绕,静室生香,顾青姈借许墨君细读之隙,环望茶室,才发现宽敞的茶室只挂有一幅字画,上书“如归”二字,想来此间茶室是专门待客用的。陈列极少,但也静雅。那“如归”二字也颇为玄妙,顾青姈未能察觉文字之力的流转,却也有“宾至如归”之感。 “其中原理吾亦不能一时堪破,需研究些时日。”许墨君读完顾青姈的小册子,方才说到。 “烦劳院长了,这小册子院长先行保管。学生还有一事请教。”顾青姈知晓竹风这事儿算是个创举,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得出结论的。 “你且说来。” “吾欲寻一地作为修行之所,烦请院长指点选址,准备等事宜。” 选择修行的地方,其实除去几处洞天福地,只要符合自己心意即可,此番请教许墨君,肯定就不止于此。 许墨君知晓此间用意,饶有兴趣地说道:“呵呵,可打算建立书院?你先生在信中并未提及此事。” 顾青姈摇了摇头,回道:“是为学生一好友准备,现在还不知是不是建立书院,学生只是做个准备。” 许墨君点点头,略微思索一番后说道:“待我梳理一番,再行给你。” 接着却又说道:“可愿留在澄和书院?你与苏无忧两人在文字之力上皆有天赋。那日你在藏书楼翻阅书籍时,不自觉就有文字之力流转。” 她很是诧异,她自己并未发觉此事。思索一番后却还是拒绝道:“学生欲先行游九洲,提升些境界……” “不急的。”许墨君点点头,知她所说只是托词。 澄和书院因许墨君的爱书之心,藏书楼藏书颇为丰富,顾青姈此行自不愿浪费机会,基本上就待在藏书楼,至于文字之力的请教也放在后面了。 第十四章 应西城 应西城外,林月还在考虑自己该如何打扮一番,换个模样,不让人轻易认出。自己也没甚易容之法,最后只得解下些头发,稍作遮挡,待日落进得城内再多买几身衣裳和斗笠。 应西城没有天黑闭城的规定,林月、林小白天黑入城时,下起雨来,街道颇为冷清,好在大多饭店、茶楼、客栈都还开门迎客。 他是想给自己和林小白先购置几件衣裳一类,发现夜晚并无此类商铺开门,只得先找个能吃饭的客栈,毕竟林小白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待会儿如果在有其他人在场的地方吃饭,你要像我一样慢慢吃。”林月再次交代林小白。 “知道的。” 故意寻得一家看上去没什么生意的客栈,二人进门后看见只有三四人在一楼吃饭喝酒。林月暗中打量几人,发现那三人坐在一起喝酒的只是些普通人,有一个单独喝闷酒的也只入境而已,也没有在意自己,便放下心来。 掌柜的热情招呼,林月只问可否送些饭菜到房中,得知可以时,问得价钱,直接多给了一倍,让掌柜的剩余的多做些肉食,送到房中来。一番交代便让掌柜的先带他去客房。 入得房中,他环望一周,没甚异样。 打开窗户,看外面漆黑一片,知道了为何这家客栈生意不好的原因了,对街的商铺临着应西河,河对岸也是灯火阑珊,夜景比这面对着乌黑的山林自是更好。 饭菜陆续送来,掌柜的硬是吩咐店内伙计,多加了张桌子方才摆下。林小白在送来饭菜期间吃相相当文秀,待得林月反锁了门,丢了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了,就差直接化回本体。 不一会儿工夫,叫来掌柜的收拾,在店小二收拾碗筷期间,掌柜的与他搭话,问道: “仙长可要打包些饭菜?不收钱。” “为何不收钱?”林月心中疑惑。 只见掌柜的走到窗前,指着外面颇有些神秘地说道:“成崎山。” 他心思急转,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这身衣服是那成崎山成崎观的,认错人了。 “还有这番规矩?”他试探着问到。 “成崎山有位仙长救过我性命,奈何俗世钱财仙长看不上眼,最后对我说,往后只要看见这成崎山的灰白法袍,可以顺手赠些物资,行个方便。多年来只有那位仙长来过一两回,可能都把这件事忘了,可救命之恩,在下得记一辈子。”掌柜的慢慢解释到。 “原来如此,那就麻烦掌柜的,我明日一早就走。”林月脸不红心不跳,厚着脸皮接受了。 “好的,明早我先送来仙长客房。这些铜钱,仙长也先收回。方才在一楼不方便,所以先收了仙长铜钱。”掌柜的说完拿出林月刚才给的铜钱,放于桌上。 “那就再次谢过掌柜的。”林月想着演戏演全套。 “小事儿,小事儿。在下先告辞。”掌柜的说完便欲离开。 “掌柜的可愿告知姓名?”他想了想问到。 “在下吴庆。劳烦仙长费心。”掌柜的回到。 他只笑着点了点头。 …… 次日清晨,掌柜的吴庆打包了饭菜送于客房,一番客套后离开了客栈,离开前他还是悄悄放了百枚铜钱在柜台。 应西城大小商铺陆续开门迎客,街道两侧各色小摊也是在晨曦下摆开,烟尘微缭,吆喝声穿插在来往人群之间,热闹起来。 人群间佩刀携剑的人不在少数,世人也都习以为常。世俗里也还是有着另一个江湖。 带着林小白置办了几套衣物、盛水用具、肉食蔬果等等,还逛了间书店买了些新书、图志等。 时值正午,一人戴起一个斗笠欲要出城。要不是林小白在各个小吃摊面前走不动道,林月早想出城去了。带着林小白吃喝一圈后,索性又去买了些香料。 接下来的行程自应西城东门而去,沿空桑山脉主脉向东北而行,拜访镇山书院,再往东行。 正到东门,林月瞧见一家挂卖兵器的铺子走了进去,进店时瞥见有人远远盯着他并朝他走来。 他小心戒备,不时看向店外。店主是个精壮汉子,看着憨厚老实,店后还有叮叮当当打铁声传来。 询问店主可有剑卖,店主取来长短剑各一柄,说道:“本店兵器多是定做,剑类只剩这两柄了。”店主解释到。 他点头示意理解,要了长剑,问得价钱。 店主收了二两银子,还说开张生意少收一两。林月付钱时有些肉疼,二两银子可以买好多肉食了。看了看林小白,小姑娘也睁着大眼睛看了看他。这精壮汉子不似看起来这般老实。 出得店外,一青年男子拦住林月问礼:“少侠。”。 “你是?”他虽有疑惑,心中是有戒备,但还是回礼问到。 “在下刘然,少侠可记得那日在成竹镇拦住的那黑衣人?正是在下。”那男子笑着自问我介绍到。不知意图。 “可要报复?”林月冷冷反问,眼眸闪过一丝厉色。 “少侠不要误会,我乃习武之人,已是入境,普通人想抓住我除非是我想让他们抓住。你若不信,我可施展一番。”刘然看在眼里却并不在意,细心解释到。 二人都隐匿着灵气,刘然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最多也就是个炼体之士。 他探查其境界真是入境,听到刘然这么说,便知其把他们当作普通人了,微微一笑说到相信他。 刘然有些诧异,接着又说道:“昨日在那客栈就见着少侠熟悉,今日又是碰见,想来是缘分,所以想邀少侠吃顿酒。” 他本想拒绝,可林小白听到“吃”字时,大眼睛又是盯着他闪烁…… 想着若真是如此,交个朋友也好,一路都像这般小心,远游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与经历,多带些心眼便是。 那刘然带着林月两人寻得一间靠河的饭店,于河边廊下坐定。 “此河为平水支流应西河,穿城而过,在这河边吃酒也是惬意,到了夜间更是一景。”刘然看着林月望着河面,便解释说到。 阳光铺在河面像洒了一地的碎银,来往船只悠然而行,两岸建筑高低相宜,人群影绰,有吆喝声、说书声、歌唱声,得意乐时,人间和喜。时有清风拂来,赏时浅酌,当真惬意。 “还未知少侠姓名?”刘然很是放松,一边看景,一边问到。 “林月,舍妹林小白。”他回到。 刘然点头,面色并无变化。他看在眼里,稍作放松。 店小二来往几番端来酒菜,林小白自顾自吃着,林月、刘然一番客套,终是谈到那日成竹镇的事情。 刘然愁容苦笑:“唉,家中催着成婚,我只想继续修行,我入境之事也并未告诉父母。” 他接着话茬问道:“为何不告诉你父母呢?” “我乃家中独子,习武修行一事父母并不十分同意,只想我接替父亲经营家中茶叶生意。” “原来如此。”林月知晓世俗中虽是尚武,可若不是天赋极佳,练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可以,对家中儿女继续修行一事却并不支持。 刘然继续缓缓说道: “那日我家正差人于次日正式提亲,我就寻了身夜行衣,假扮盗贼,想着偷些钱财让父母处理这事儿,把提亲之事延后。刚出家门不久遇见了你,怕我拳脚没轻重伤了你,假意被你擒住,换了个方向跑了。” 刘然喝了口酒,似在回想。 “说来那女子与我也算青梅竹马,也订有娃娃亲,此番事情想是伤了她的心了。” 说罢又是灌了口酒。 见他此番作态,想来对那女子留有旧情,林月笑着说道: “我觉得刘兄不必如此纠结,虽听说修行需远离俗事,但世事无常,若是此事令刘兄如此忧愁,不若顺了父母心意,再顺了自己心意。不瞒刘兄,我兄妹此行也是想寻师问道,不管结果如何,一路上也不至于孤单,对舍妹也有照顾。” 他说了个善意的谎言。 刘然听后似恍然大悟一般,眼睛发亮,有了打算。 “林兄一语点醒梦中人,真奇人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看出这刘然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中防备少了许多。见林小白还在专心吃着饭菜,便也继续浅酌。 两岸灯火逐渐点亮暮色,画舫掌灯,同星河一道。游人更胜白昼,有人借酒诉离愁,听河心唱世人爱恨;有人遇他乡知己,觥筹交错宴席间;最是常鳞凡介心,只是作寻常。 第十五章 首次配合 林月当晚借口住宿休息,辞别刘然后,带着林小白连夜出城去了。 山行野宿,星夜兼程。 森林中树木高大,留给地上的阳光只能长些苔藓、灌木,林小白终于得以放开手脚,在夜下山石间跳跃自如。林月也似有些错觉,在山林中他更觉安全。 客栈掌柜的吴庆和刘然这两件事引得他思考。自被刺杀,以及成崎观老观主的提醒以来,自己处处小心,甚至是过分小心。小心些没错,可与人打交道喜怒都在脸上,人情世故的功夫算是极差了。 不过自己的目的只是更高的境界而已,这些都可以放一放。 行至深夜,森林已经完全遮挡住了应西城的灯火。 寻得一平整地面,升起篝火,他接着教林小白识字。 …… 次日继续赶路,沿山路蜿蜒而上,难得的一个宽敞平整坡顶。树木凭空消失般,只有白茅过膝,中间一条小径继续向着更高的山林。 草似柳剑,风过时簌簌作响,白穗离茎,染得空明泛雪,这寻常一处也是风景。 林月、林小白二人着一黑一白长袍,一人提剑,一人张望,行径其间,如置身雪原,只是和暖不是凛寒。 风动时,似一地白灵惊起,如雪、如诗。 二人不禁促足,林小白伸出小手接住一团,鼓着嘴吧呼呼又吹走。 此处向两侧眺望,一方是平洲平原延至天际,一方是临渊洲依旧重峦叠嶂。最开阔处,林月见有一个白衣男子正负手眺望山景,他已习惯小心戒备。 听得有人走进,那白衣男子笑脸相迎,躬身行礼问道:“少侠可是林月?” 他颇为诧异,不知此人是谁,竟认得自己,还是点头称是。 只见此人不知何时已握剑在手,顷刻间便向他刺来,他此次反应不慢,侧身躲过,右手迅速抽出长剑,运转灵气一剑刺去。同时对着林小白喊道:“小白,先躲开些!” 他是想练剑。林小白听完照做,闪身远离了几丈。 此人面露惊讶,身手却是不慢,堪堪躲过了林月这一击,右脚发力,又是反身提剑一记横扫。 他后退不及,只得竖剑格挡,两剑相碰,林月手中长剑已是有些变形,毕竟只是把寻常兵器,幸好有灵气附着其上,不至于一下断掉。 白衣男子抽回长剑,弯曲手臂蓄力又是一刺,林月在挡住横扫时便已后跳数丈,准备施展一记剑招。 只见他身体沉气微屈,双手握紧剑柄置于右腰,全身灵气迅速运转,尽可能多地附着于长剑之上。 待到白衣男子近身,林月不躲不避,双手奋力刺出,正中其腹,自己却也被刺中肩部,以伤换伤。 他大喊道:“小白!杀他!” 被刺中的疼痛,又唤起那日胸口剑伤的记忆,随着这声喊叫减淡几分。 他通过短短几招,便知自己在用剑、战斗经验这一事上,远不如这白衣男子,拖下去怕夜长梦多只会伤得更重。瞬间思量便有了决断,以伤换伤拖住此人,再由林小白将其击杀。 林小白听到林月喊话迅速化回本体,一跃而来。 那白衣男子瞥见向自己扑来的白狼,已是胆战心惊,大惊失色:“虚境大妖!”,硬是愣在原地。 白狼也是不放过这个机会,张口就咬向白衣男子颈部,顿时血花四溅,白衣男子瞪大眼睛,随即便断了气。 他这才放松身心,手中长剑没了灵气附着,剑身竟是碎了一地。 白狼见他左肩有血液冒出,死死咬住白衣男子咬牙切齿,不肯放下,继续发力撕咬,嘴里还发出阵阵低吼。 他见状赶紧喝道:“小白,吐出来!” 白狼这才松开嘴巴将其放下,靠近林月为其舔舐伤口。 “问题不大。”他扯着脸笑着说到。 可是那日剑伤的记忆又扑面而来,引得胸口一阵隐痛,新刺的剑伤也越发疼痛,脸上逐渐换了颜色。 他大口呼吸,强行镇定,忽然想到成崎观老观主给的伤药,此前有所防备,现在也管不了了,想来老观主以虚境修为,想害自己也不需有此下作之举。 从乾坤袋中拿出白瓷瓶,倒出一粒吞入腹中,盘腿坐好运转灵气以加快药效。此番动作也是让林月集中剑伤的心思分了些心。 林小白保持白狼本体,护在身边,以防还有他人突袭。 …… 夜幕降临,林月伤口竟已愈合,胸口的伤势也是一并治愈,再无隐疾。左肩虽还有微痛,但已无大碍,可以行动自如了,此药药效真是立竿见影。 想起倒在一旁的白衣男子,应该携带有物资,自是搜刮一番。 远离了白衣男子尸体后,两人在林中架起篝火,盘点那白衣男子乾坤袋中的物资。 那柄长剑林月自是喜欢,比起自己的那柄寻常兵器,通体精铁锻造,银色剑身隐隐冒着寒光,剑刃锋利。 除去一些衣物、吃食,就只有林月的一卷画像,以及一纸书信。 拿出书信展开,上书: “林月,炼体十余年,应已行至应西城附近,杀之。”落款只有一方形红章:“影机处”。 他并不知晓这“影机处”所属哪家,只得收好他日问询其他人了。 把乾坤袋内所有衣物尽数烧毁,检验一番食物后,把这乾坤袋赠与林小白,并教了她用法。她甚是高兴。 …… “林月。” 凭空出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林月心中寒意顿生,瞬间拔剑而起,一手护住林小白于身后。林小白也是屈身戒备,眼中冒起寒光。 只见一白袍中年男子不知何时负手站在篝火一侧,面朝篝火,并未看向林月二人,其面色冷峻,眼里跃动着火光。 篝火此时似没有了温度,闪动的火光只剩颜色。这是林月的感受。 “不必紧张,吾叫郑言一。”那人冷冷说到。 “镇山书院院长郑言一?何以证明?”他虽有惊讶,但未敢放松警惕。 “哼!”只听那男子一声轻哼,周围几块巨石应声炸裂成粉末,惊起一群飞鸟,树木、篝火、林月二人却未伤分毫。 “吾之名号,少有人敢冒充。”郑言一言词冷漠又斩钉截铁。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站在原地似座雕像。 他目瞪口呆,之前就曾了解过这镇山书院院长郑言一,性情孤傲,眼不着沙,傲骨嶙嶙,重要的是其修为已是虚境,剑法绝然。 已是信了大半。收好长剑,小心拜礼,说道:“学生林月,见过郑院长。” 郑言一这才面向林月,受了这一礼。 “嗯……那人可被你杀了?”郑言一依旧冷漠。 “是的,烦问院长可知这影机处?”他也是想开了,不管是不是郑言一,凭他刚才那番术法,要杀自己甚是容易。 “长风洲一国密部罢了,那人是这影机处的人?” “是的,院长请过目。”说完拿出那一纸信件呈递上前。 郑言一接过看罢便还与林月,再次问道:“入境多久了?” “已愈三月。”他恭敬回到。 “她是如何得以化形?”郑言一是指林小白。 林月只得把对成崎观老观主说的话又说一遍。 “嗯,此番吾来说与你两件事。”郑言一终于说到正题。 “其一:专心练剑。 “其二:拜入吾门下,你可在前往镇山书院途中考虑,到了书院再作决定。” 郑言一说完便已消失不见。 只剩两人呆在原地,森林寂静,篝火噼啪作响,烧得越发旺盛。 他只觉此番做梦一般,很是不真切。 心中却是兴奋,如若那人真是郑言一,自己这寻访师承的愿望,就得以实现了。传闻中郑言一人如其名,是位一言九鼎之人,自然不会开这番玩笑。 又是送上门来的师承,真假到了镇山书院就见分晓。 “那人好厉害。”林小白此时打破沉默,怯生生说到。 “是啊,那就是虚境。”林月也是感慨,还是第一次见虚境出手,虽然只是略作施展。 “差点直接化回本体了。”她还有些后怕,此前郑言一的突然出现,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不禁戒备,眼露凶光。 “呵呵,小白厉害的,忍住了。”林月笑着摸了摸林小白的脑袋说到。 森林中许久才再次传来虫鸣,二人互相拍落身上灰尘。 林小白也感受到林月的心情,跟着高兴。 他按住郑言一所说拜师之事不想,复盘着今日发生的战斗,是该好好练剑了,林月心中下了决定。 “我们也能像那个人一样厉害吗?” “会的。” 第十六章 摘星 一间由石头砌成的高大房屋内,堆满了竹简、书籍,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结跏跌坐其中,似没有呼吸一般。 此时竟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如含星空,悠远深邃,片刻又逐渐恢复如寻常人一般眼眸。 “竟然找上门来了……”老者抬头望天自言自语,似看破厚重的石板,直至苍穹。 “这会是老夫机缘么……” 老者收回目光,起身走出门外,脸上挂上淡淡笑容,又是自言自语: “只是老夫这资质愚笨……罢了,是或不是,就当出去看看这世间罢。又是两千余年了……” …… 林月自郑言一现身那晚,便开始每日清晨练剑,并且拉着林小白一起。她也是十分愿意,似乎对“厉害”颇为向往。 先放下已经熟练的剑招,只练最基础的刺、劈、撩、点、截等等。 森林幽静,天色灰朦,林中树木笔直生长,到处盘根错节。林月脚下已经没了山路,只得涉野而行。 远远看得一处分外光亮,林月二人朝前行至。 只见一处宽阔的平地如凭空出现一般,天朗气清,在崎岖山林中平整得很不真实。 他回头望向来处森林,依旧郁郁成荫,两相映衬更显幽暗。翻出一本九洲图志,又拿出一本地方图志,皆是无此处记载。 他按下心中疑虑,还是牵着林小白步入其中。 其间绿意盎然,阳光和暖,时有清风徐来。中心处有几座建筑,有石屋、有木屋,有一老农正悠然锄地。 两人走近之后,那老农这才直起身子,双手搭在锄头,锄头又斜靠在肩膀,和蔼微笑打量林月二人。林月心中生不起一丝紧张,全然放下防备。林小白亦是,还伸着小脑袋到处张望。 他只觉这老者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老人家,晚辈林月、舍妹林小白有礼了。”他恭敬问礼。林小白也学着他躬身行礼。 “老夫名为摘星,两位小友有礼了。”老者笑着也是回礼。 “摘星……”他重复这个名字,没有印象。 接着又是问道:“老人家,此地是何地方?” “老夫的修行之地而已,两位小友去屋里坐,让老夫尽地主之谊。”摘星扛起锄头,邀请林月二人进屋。 在老者身上他完全没有探查到任何灵气的痕迹,竟然也是修行之人?心中略有惊讶。 他想着也可能是老人家避世安享晚年,也称修行罢了。 三人进得一间木屋内,陈列极少,简朴至极,只有一矮木桌放于正中央,四周分别放有蒲团。林月、林小白席地而坐,摘星出得门外端来茶壶、茶碗,不知何时还脱了头巾换了身衣裳。 看着眼前须发尽白、一身白袍的摘星,要不是相貌没变,林月差点以为是另外一人。 他发现茶壶、茶碗,样式异于现今所用,茶碗近乎竖直,碗口只比碗底略大,那茶壶看着像倒放的大号茶碗,只是多了根藤蔓编制的提手,并无盖子。 老者见他注视着茶壶、茶碗,便自嘲说道:“都是些和老夫一样的老物件了,两位小友见谅。” 林月笑称独具美感。 摘星也是席地而坐,斟茶完毕,伸手示意二人喝茶。 “老夫只有些寻常茶叶,两位小友将就喝着。” “老人家客气了。”林月客气回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老夫在此地清修许久了,九洲如今可有人修得化境?”摘星见林月放下了茶碗,缓缓问到。 他心中诧异,还真是习武之人?恭敬回道: “还未有化境,几家传闻自己的开山祖师已是化境,但都销声匿迹多年,未知真假。九洲现今最高只有虚境。” “最高才虚境?结境一个都没有吗?”摘心显得十分惊讶,问出林月一个不知道的境界。 “结境?结境是何境界?九洲武学现今的划分为入境、御境、实境、虚境、化境,纵观各家记载,我也没有发现有结境一说。”他也是疑惑。 摘心有些不敢相信,皱起白眉,似在回想,自言自语:“竟少了结境……这是为何?” “前辈现在是何境界?”他见摘星愁眉不展,想了想还是问到。 摘星这才回过神:“老夫现在便是结境。”接着又缓缓说道: “虚境之后是结境,结境之后才是化境。若如小友所说,九洲现今不知为何会没了结境这一境界。” “晚辈也才入境而已,所知不多,可等晚辈问询些虚境前辈,再来告知前辈。只是这何为结境?前辈可否告知?”他不知这摘星所说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岂不是比那虚境的成崎观老观主、郑言一更为恐怖! “嗯……炼气化实是为实境,炼形返虚是为虚境,炼神为实是为结境。”摘星说罢,伸出右手手掌向上,掌中赫然出现一位袖珍的黑袍老者,面貌与摘星一模一样,正负手看着林月,竟也开口说话: “这便是结境,无需灵气,以神分形,且可自由行动。” 他并未察觉有灵气流转的痕迹。 林小白看到袖珍小人,觉着可爱,便趴在桌上用手戳了戳,发现其身体真真实实。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运用。结境最重要的是以神念解物。”摘星接着袖珍摘星的话继续说到,期间他已收回手掌,袖珍摘星闪身到了林小白手掌之上。 只见木桌上突然出现一颗小石头,慢慢从里面裂开,碎了一桌,随即又消失不见。袖珍摘星也不知何时已是消失。 看着眼前这一番操作,林月甚是惊奇,虽然他还是对结境没有什么概念,现在也还不能理解其中厉害之处,也不耽误他对摘星的惊讶。 “当真是神奇,晚辈在九洲为何没有听过前辈名号?”他也算是翻遍九洲武学历史,“摘星”一名从未见过。 “老夫年轻时便避世清修,到现在已经许多年了,期间只偶尔现身九洲,也没有事迹流传下来,自然没有什么名号。”摘星细心解释到。 “原来如此。不知前辈所属哪家?”他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哪家?”摘星颇有些自得:“老夫不属于任何一家。你与老夫说说九洲武学现今各家的情况。” “嗯……”他只好把自己所知的各家基本概况娓娓道来: “现今以和家、读书人、逍遥、佛家……” 这里似乎不存在黑夜,林月三人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依旧晴朗。 他终于把自己所知,尽数说完。 摘星此时依旧是一副和蔼笑容,说道: “可想……立教?”其貌循循善诱。 林月对此番场景有些熟悉…… “立教?晚辈境界低微,又无甚创举……是有建立书院的想法,不过只是想教教读书认字……”他也在思考其可能性,不过立教一说真如天方夜谭。 在离开青竹林时,他托顾青姈寻个山头,其实是想建个寻常书院、私塾一类,最多找寻几个好苗子,结伴修行,也作为自己的修行之所。 如在青竹林中一般,几人亦师亦友。 “哦?那就先建个书院,从读书识字教起。你看老夫这地界如何?”摘星打定主意出山,要与林月结个善缘,自然想顺水推舟。 “嗯……晚辈已托好友找寻山头。” “好,原来小友早有准备。老夫多年清修,此番本就欲往九洲行游,又听小友所说九洲武学少了结境,小友也有建立书院之心,老夫可尽绵薄之力,小友不要顾忌。”摘星耐心解释。 林月一听他说完,甚是惊讶,还有这等好事?还有若是真有这结境,这就不是什么绵薄之力了…… “小友欲何时开始准备?”摘星又问到。 “晚辈先要去往镇山书院,之后寻铸剑房请其铸剑,不知所需时间。”他道出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嗯,不急。”摘星说话间手中出现一块玉石,接着说道: “小友开始准备时,可捏碎玉石,老夫便会知晓。” 他接过玉石,收入乾坤袋中。 “那到时就劳烦前辈出山了。” “嗯,只是小友先请为老夫的存在保密,老夫怕断了结境一事,其中另有原因。” 他点头答应下来。 …… 似经久不息的清风,恒亘吹拂着着此方地界。林月再次回到森林,恍若隔世。原地也再没找到入口,林中阴郁如常。 第十七章 镇山书院 自摘星修行之地出来后,林月心绪极乱。先是这结境境界一事,若是当今九洲武学真是缺了一境,那所有习武之人算是走了条断头路,修得化境难如登天,这么多年来难道无人发觉? 据摘星所说,如今武学路子大致无错,甚至还比以往有了进展,只是少了一境之事,他霎时间也不能理清其中缘由。 再是自己建立书院一事,本来还只是有个想法,不想之后就要为此开始准备了,他甚至都怀疑摘星有读心术之类能力,不然也太过巧合。 他行程不断,于路途中慢慢理清思路。 先是拜访镇山书院,拜入郑言一门下,还不知需在书院修行多久;期间就可请铸剑房铸剑,之后便要联系顾青姈询问山头之事,若是已安排妥当,自是开始准备正式修建,若是还未寻见,就得再想办法,或需求助郑言一。 …… 他依旧每日清晨练剑一个时辰,随即赶往镇山书院,日落便息,烤肉、教林小白识字,睡觉自主吸收灵气…… 路上再未有其他耽搁,一个月之后,终于到镇山书院山门前。 镇山书院历史久远,但各家记载、坊间传闻皆是只寥寥数笔带过,只说其为镇守空桑长龙临渊洲、平洲地界群山而建,几代书院院长及其真传战力卓绝。 书院并无看门人之类,林月二人拾级而上,于山腰处一宽阔空地后见得礼殿。其后山中,隐隐有一座高塔。 礼殿未有雕梁画栋,只十来丈高,宽且长,分三道大门,整体给人厚重之感,也算古色古香。 一路上未见有人来往,建筑也少得可怜,若不是山门刻有“镇山书院”几字,林月都怀疑此处到底是不是镇山书院。 左右未见他人,只好牵着林小白走进中间大门,见一男子正襟危坐于几幅画像之下,正是那晚的郑言一。似正等着二人。 二人见礼,郑言一依旧是副冷峻模样。 “嗯”了一声点头问道:“入吾门下之事,你可想好?” “学生已想好,愿入院长门下。”林月恭敬回到。 “好。”郑言一说罢站在一旁,接着又说道: “吾之规矩极少,但也得先礼拜祖师爷,你且正心诚意九拜即可。” 他听完照做,原地整理一番,留得林小白在原地,自己上前以读书人礼节躬身九拜。 郑言一见他礼毕,遂又做回原位继续说道: “再予吾三拜。” 他站定长长地呼息一口,似下定决心。随即向郑言一三拜,最后一拜时正声称道: “先生。” “好。”郑言一罕见有些笑意,起身边走边说道: “你随吾到传道殿,小白狼留下。” 他只得让林小白等着自己,问得郑言一可让她在山中转转,便又让林小白先去山中捕猎。 郑言一带她走出门外,进入右边大门。 殿内十分宽敞,数十张矮桌整齐排放,中央墙上挂有几幅画像,画像下也有一张矮桌。 郑言一于画像前行礼,盘腿坐下,林月照做。 待他坐定,郑言一问道: “你可知吾为何收你入门下?” 他确实不知,只得摇头。 郑言一娓娓道来: “你有股道意在身,各家均视你为特殊,有人交好、有人刺杀。但皆不想过多沾染因果,或是想直接了结这番因果。 “其他几位掌教及问道书院也不支持此事,但吾不在意,偏要试试这因果到底如何。” 其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听着有股睥睨之气。他暗道不愧是传闻中的郑言一,敢为他人之不敢为。 也甚是不解,冥冥中皆有道意,这身怀道意有何特殊?随即便把疑惑问出: “先生,这道意在身有何特殊之处吗?” “道意,算是各家皆在追寻之物,但你身上还有其它东西,虚境亦不能看得真切。所以多数人选择让你顺其自然。” 他点了点头,这就解释了自己为何遭遇刺杀。 其实在入境的他还不能知晓其中玄妙。 郑言一见林月对此已无疑问,便开始讲到镇山书院。 “镇山书院建院已有两千年,是为震慑临渊洲、平洲群山的虚境大妖而建,所以不像其他书院需统筹辖下普通书院。 “历任院长皆是战力卓绝之人,且皆以剑术问鼎九洲,在吾门下比其他书院要更多厮杀历练,你有六位师兄师姐,除去已经战死两位,其余常年皆在群山之中,此段时间有一位在书院。 “此番你刚入门下,可在书院,或山脉边缘,或继续行游,练剑术基础,再谈剑术。山中有藏书楼,你可去翻看自己所需,其中有一位虚境前辈在,你当恭敬对待。” 听得自家先生讲解,他频频点头,对镇山书院以及先生的风格算是有了解:放养居多…… “你且在山中寻处空余的建筑先住下,今后,镇山书院便是你的家,你的靠山,搞不定的事儿可求助你师兄师姐,还有我。” 郑言一此句说得直白,面色竟给他有些许慈祥之感…… 或许是错觉……他也是愣了一下。 如此有分量之人,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当即是心中一暖,不禁笑意浮现,起身再次郑重行礼告退。 …… 刚出得门外,一女子正笑盈盈等着他。此女一身白袍,白袍下又穿有白色衣裙,白袍绣有“镇山书院”四个小字,九洲女子少见的短发,看着年纪不大,古灵精怪。 “林月,我是你师姐武瑶。”女子说到。 “见过武瑶师姐。”他躬身问礼,想来就是先生所说的在书院的那一位了。 “不必客气,镇山书院没有这么多规矩的,我带你先找个住处。先生也是,扔下你就不管了。”武瑶说罢挽起林月手臂就走。 他十分不习惯如此亲昵的动作,想要挣脱,奈何武瑶的手似黏在上面一样…… 只得慌忙说道: “师弟还有一小妹随行,我先叫她过来。” 接着便大喊道:“小白!小白!” “噗……”一旁武瑶没憋住笑了出来。他以为是在嘲笑自己的此番丑态,尴尬摸头。 “一般简单通讯使用此种玉石,留有对方灵气在内,捏碎便知。”武瑶拿出一小块玉石出来,接着又说道: “寻常石头也可以,只是存留时间短,若想传递更多内容,可用专用的飞剑传书。今后我慢慢教你。” 说罢见一只白狼叼着一只已经洗干净的野山猪跑来,靠近后扔下野山猪,化成一个小姑娘,正是林小白。 他把野山猪收入乾坤袋,一番介绍。 武瑶还以为是只虚境大妖,得知林小白只有入境,便问其如何得以化形。 “说来话长。”他回到。 “那边走边说吧。”武瑶似乎很喜欢林小白,笑盈盈地牵着她在前走着。 林小白也是一番挣脱不掉,眼巴巴看向林月求助。他摊手无奈一笑,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又把林小白的情况说明一遍,武瑶也是惊奇万分,镇山书院与草木精怪、虫鱼鸟兽接触颇多,也是不知道还有此种化形方式。 …… 山间秋日多颜色,黄来绿往,虫歇鸟肥,行入其间,踏遍秋意。 不多时,林月三人停至一石院门前,他选定此处,几人走进院内。 他进出环望一周,觉得此处便已合适。院子不大不小,有一正房,东西厢房,以及一个后院。够用了。 屋内只有些简单家具,多已腐坏,几人一番扫洒,至夜幕降临。 第十八章 师兄师姐 林月、林小白二人在空荡荡的正屋将就一晚,第二天一早,武瑶送来许多家具。 把正屋当成书房,一边放书桌,一边放茶桌;东厢铺得两间卧房,厨房用具一类还需另外采购。 他站在正屋中央,左右打量,觉得满意。 一番摆放,也算是个家了。 在离家一年来他变了许多,如顾青姈所说的淡漠、少疑,自青竹林与顾青姈几人相处,和被挨了一剑后,心思便越发多了起来,遇人先有戒备之心,假定对方存有恶意。 也能感受到有人对他好,甚至如今入了镇山书院门下,一种他在受伤时需要的安全和归属,也在这一方院子中得到。那位于随宁村的老屋,承载了回忆,却让他很难再靠近。 这一方小院,算是自家了,武瑶是客人,要招待一番。 “小白,去寻些柴火回来。” 林小白知道这是要烤肉了,分外欢喜,往树林捡柴去了。 他烤肉已经十分熟练,只是味道都在香料里,不过林小白依旧吃得很香。 看着手里的一大块烤肉,武瑶围在院子里的篝火旁,仿佛是回到山林里的那些日子。只是火光映在脸上颇为温暖,在书院又可放下全部戒备,不与孤身一人在山野相同。 听着林月纠正林小白吃相,她觉得这位新师弟应该也是位有趣的人。她决定先给他讲讲其他几位师兄师姐。 “大师兄也喜欢像这般坐着吃肉,只是好久没遇见他了。” “师兄师姐们都不怎么回书院吗?” “是的,除去大师兄还需兼顾书院对外事宜,都是常年在山中结庐修行,与妖练剑。我都与先生说了多次了,每年书院都聚那么一次多好。先生只说等人齐了就说,可哪里等得齐嘛。” 她一边啃着烤肉,一边抱怨: “我看先生就是喜欢清静,不想我们吵闹到他。” “其他几位还好,就你要吵闹些。” 郑言一不知何时出现院中,想来武瑶的话他是听了个全。 “先生。”林月起身躬身行礼。 她却没有顾忌之意,跑到郑言一身前问他要不要吃口烤肉。 “……” 可以这样的吗?林月对他先生生人勿近般的印象又有了改观。 “吾已向长风洲云丰国皇帝下了战书,实境以下任意出三人,林月,一年后去拜一拜那云丰国国门。” 他听得头大不已,自己这刚得入境,先生就逼得这么急,不过还是故作沉稳,问道: “可是那影机处的所属国?” “是,你只需专心练剑,镇山书院不在意什么脸面,只是那云丰国已经刺杀过你一次,想必依旧是想杀掉你,况且还是你自己下的战书。” 原来他是以林月的名义下的战书…… 郑言一说罢,又是消失不见。 林月心中顿生危机,先生这是刚收我入门,就要致我于死地啊,虽然知其有督促之意,可是这也太着急了些吧。 武瑶虽然对一国莫名其妙的下战书有些疑惑,但想来先生应是有其用意,只是这刚进门的师弟不知能否应对。 “师弟如今是何境界?” “入境未得一年。” “……” 郑言一在昨日林月行完拜师礼后便在考虑,这云丰国影机处的那一次刺杀,必然是要还回去。 在两次短暂的接触当中,他就察觉林月对自己被刺杀一事,似乎已形成心病,而且还不自知。 他不知道林月之前还有被刺杀险些致死的经历,不然会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此番郑言一对云丰国下的战书,其实更多地在于督促林月练剑,不管是他身怀道意这件事,让少数人心怀不轨,还是这九州习武之人本来就少不了厮杀,都得有自保之力。 林月,专心练剑吧,这九洲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安宁。 他在房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拿出三块玉石在手中一并捏碎,若有若无的几丝气流瞬间消失不见。 …… 秋日长空高且清,山中日月有别情。林月自知剑术尚且未能入门,自家先生也教了基础,及其中要义,自当每日加倍练剑。 郑言一对他的要求,是每日出剑至耗尽气力,双手皆是。 镇山书院一脉剑法讲究直截了当,与人讲道理,一剑便是。他也喜欢少些弯弯绕绕,在一处下狠劲,甚得他心。 …… 近些年对书院院长及几位真传来说,相对安宁,这是在林月两个师兄陨落时,郑言一斩杀两头大妖之后得来的。 他听武瑶说及过此事,战死的两位师兄叶成、叶行本是亲兄弟。在一百年前,一头虚境大妖坏了规矩,直接向当时还在实境初期的两兄弟出手。两位联手竟也伤到那头大妖,只是未能撑到郑言一赶到。 虚境与实境相差巨大,况且那还是头大妖。 那头大妖虽然受伤,见着杀气腾腾的郑言一也是不惧,毕竟在这群山深处,自己还有其他大妖驰援。他解释说两兄弟杀光了他的亲传,此番击杀就算扯平了。 郑言一二话不说,直接出剑。 讲道理?坏了虚境对虚境的规矩就没道理可讲。郑言一只一剑,就将其斩杀掉。 不管是人还是草木精怪、虫鱼鸟兽之类的妖,修炼至虚境,个个都很惜命,很少出现双方不死不休的战局,而且若不是相差太大,虚境之间很难彻底击杀一方。 郑言一出剑证明了他有杀掉虚境的能力,也刺激到空桑长龙里其他大妖,一时间兔死狐悲。 在他返回书院时,有七头大妖联袂而来,挡住去路,讨要说法。 郑言一哪里会给他们说法,和刚到虚境不久的大弟子陆子敬,以及还在实境的二弟子林安奕,一起对抗七头大妖。他先发制人,一剑秒杀掉其中一头,剩下的大妖一时间不敢藏拙,拼命出手对付。 只是那些大妖越打越怕,对方三人缠斗己方六位,隐隐还占据上风。又不敢拖得太久,不说也有其他家镇守群山大妖,会驰援出手,但说等到其他书院的虚境赶到,可能谁都走不了了。 最终只能作罢,灰溜溜逃了,郑言一期间也受了伤,未再深究。 自那以后,那些大妖不得不继续遵守规矩:虚境对虚境,虚境之下随意。 值得一说的林月的大师兄陆子敬,他境界已是虚境,常年在群山里找寻大妖练剑,此事之后那些大妖又不敢下死手,也是不胜其烦。 那次战斗外界所知甚少,只知先后镇山书院院长斩杀了两头大妖,而且都只用乐意剑。一时间引得许多习武之人欲拜其门下,郑言一都是拒绝,一番威慑,才得清静。唯独在那时主动收了武瑶,可见武瑶也有其过人之处。 林月听后也是渍渍称奇,对郑言一的强大有了一番认识,自认是找了个强大靠山。 也拿定主意不能懈怠,不说以后行游九洲怕堕了镇山书院名声,就是为了一年后的问剑,为保性命怎么也得练剑。 …… 书院有从入境至虚境每个境界的剑决、练剑方法,现在他是入境境界,只需熟练以手持剑的基础招式,到了御境方才是以气御剑。 凭林月年纪、学识、经历,很多事情想不通透,能得良师引路,是幸事。 在书院暂且丢了许多心绪,只专心练剑。 第十九章 书生 山中习静观朝槿,月下松斋折露葵。镇山书院大弟子陆子敬的修行,有清闲悠然之意。 他于书院的住处颇具诗情画意,木屋茅顶,筑有篱笆墙院,屋外有流水,水边有凉亭,亭下茶香缭绕。他在空桑长龙群山中的修行之所亦是此番风景。 自家先生捏碎传讯玉石,他便从群山归来,先至问道书院为林月登记造册,问道书院有责怪郑言一擅自收林月入门的意思,他自是谦虚受教,替自家先生受下此番问责。 他熟知自家先生常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举,从来是支持。收林月入门这件事,亦是支持。 读书人当有教化之心,面对道意,亦是如此。 各家皆说让林月顺其自然,人在其中难道不是自然?揣测道意,或趋之、或避之,故意为之都不自然,又何来自然一说。 …… 林间秋意正浓,流水潺潺叶归处,清风拂面残阳时,陆子敬在凉亭下品茗思量,白色衣袍净如雪,书生意气眉宇间,举手投足尽显风雅。 谁会想到如此文雅书生,却是常年在群山中与大妖厮杀的人。 其是读书人,又是剑修。 陆子敬此次回书院,正是郑言一所为,还有其余两名弟子也一并叫回,为的是林月之事,陪着练剑,一年后陪他问剑云丰国。林月不知此事,心中紧迫,每日只拼命练剑。 大师兄陆子敬对于其他几位师弟师妹,更像是书院长辈一般,他熟知每位师弟师妹的修炼进度,所遇难题,甚至是性格、脾气,每次与某位相遇,总是为其答疑解惑,所需修行资源也提前准备,事无巨细。 对林月也不例外,近段时间在书院时,总是暗中观察其练剑。陆子敬甚至已经在盘算为林月铸剑一事,准备走一趟东边风焰山铸剑房。在此之前还得问问林月要求。 …… 白藏时漫山黄遍,镇山书院所在山中,朝临渊洲一侧有许多断崖,或大或小,或高或低,嵌入秋色树林间,也是一番风景。 林月逐渐习惯在山崖边练剑,找寻了一处断崖,近日皆在此处练剑。 在练剑过程中他发现,自己身体自觉吸收灵气一事,对于出剑好处明显。他不用顾及施放灵气时,所需灵气不够,出剑时也不用分心去借用天地灵气,心思只在出剑一事上。 自家先生所要求地每日耗尽气力为止,在他这儿不存在耗尽一说,他只得耗尽白昼。 在他练剑时,林小白喜欢在一旁等着,每日也跟着练上一段时间,然后看着他练剑,饿了就跑去捕猎让其烤肉,他也趁机休息。 今日如常,阳光还未翻过书院山头,此处略有清冷,林月、林小白一大一小的身影,已在崖前摆开架势。 陆子敬也想在今日把给林月铸剑一事商定,遂来到此处。 落地无声,正站在林月剑前。他所料不及,已是刺出剑去,难以停住。 只见陆子敬用右手二指夹住剑尖,林月不能移动分毫。他正迟疑时,陆子敬方才松开,面带笑意向林月问礼,说道: “吾名陆子敬,初次见面,林月师弟。” 他听武瑶说过,大师兄甚是文雅,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让人如沐春风。此番见面,只觉名副其实,本是秋时,却有春意。 “大师兄。”他也回礼。 “你这炼气方法真是得天独厚,真让人羡慕啊。”陆子敬显然也看出他吸收灵气的异常之处。 “误打误撞学会的。”他客气回到。 “你我同门,不用拘谨,就连先生他老人家也是冷面热心,对我们没甚规矩的。”陆子敬一边说到,一边走到林小白旁边,摸了摸她的头。 小白也没有抗拒之意。 “我在铸剑房有一位朋友,多年未见,今日准备去拜访一番,你可有铸剑安排?我可顺道帮你带回。” 陆子敬说得委婉。 “正好想铸剑一柄,已备好精铁,劳烦大师兄带去。”他也当真自己大师兄是顺便而为,也不客气。 “甚好,你且把精铁交给我,我稍后便出发。可有什么要求?” “长剑即可,最好更为宽些,若有盈余,一并锻造一柄短剑给小白,师兄可根据精铁数量安排。” 说罢,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故清姈所给精铁,交与陆子敬。 “好,师弟专心练剑,且等我回来。”陆子敬也不啰嗦,收下精铁,欲行之际,又说道: “师弟出剑时,可学着将灵气凝在剑身一处,会更佳。” 说完闪身消失不见了。 他用二指接下林月一剑,是故意为之,就是想看看林月这剑练得如何。 短暂的接触,便知林月灵气使用粗狂简陋,虽说比起寻常入境来说,灵气磅礴,但以镇山书院的标准,灵气充盈还不够。在入境时便要向御境靠近。 他用剑只会释放灵气附着于剑身,自家大师兄所说凝在一处,对于入境来说实属困难。把灵气汇集在剑刃或是剑尖,需要隔空操控灵气,这是御境才能实现的。但又想到他绝不会空口乱说,应当思考一下,在入境时如何实现把灵气凝在一处。 干脆盘腿坐了下来,右手握剑反复释放灵气。林小白在一旁歪着头似在思考,随即兴奋一笑,跑到他身边手足舞蹈地说道: “这个小白知道,就是……就是……”林小白忽然结巴,想不出该如何表达,脸上带着焦急。 “哦!就像这块石头。”林小白捡起一小块石头,接着说道:“这块石头就是剑,把灵气释放出来包着石头,只要石头越小,灵气就越集中哦!” 他看着林小白的一番演示,恍然大悟。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头。 “小白真聪明!” “嘿嘿……”林小白知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蹲在一旁也高兴地笑出声来。 他也知道林小白不是把剑变小一些的意思,而是可以先用小一点的东西代替剑,练习灵气释放汇集在一点。 他觉得方法可行,捡来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便试验起来。 但不是想的那样简单,入境时,灵气只能释放在身体接触到的物件上,他几番尝试,只得用越来越小的石头尽力压缩灵气,凭入境欲要隔空操控难上加难。 …… 他身上有一股难得的拼劲,做一件事愿意花费全部心思,如在青竹林读书,此番练剑一般。现在练习灵气操控也一样,他能枯坐几天一直专研。 枯坐几日,就压缩灵气一事,林月竟可以直接使手中石头炸裂开。但光是压缩灵气远远不够,难点是压缩在长剑的剑刃、剑尖,只能通过手握的剑柄传递至剑身,再于剑刃、剑尖汇集。 他只得改变思路,用长剑直接练习。 首先是释放灵气附着剑身,再引导灵气尽力汇集在一处,但是他又想到,自己的灵气只要吸收得足够快,把整个附着在剑身的灵气,都提升至汇集在一处的灵气那么多,岂不是更好。 这样一来,又回到自己一开始的那种方式,他决定相信此种方法更适合自己。接下来就是练习使灵气尽量压缩在剑身。 …… 断崖边,林月枯坐的身影发着微光,那是大量灵气汇集所致。 迎来送往许多云彩,现只练剑一事挂心头。 九洲武学几千年来,就是如林月这般一路摸索,进展虽慢,但一路来也在前行。 第二十章 林安奕 林安奕,虽是女子身,但算是镇山书院最像郑言一的弟子。其人冷若冰霜,总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冷酷气质,出剑极狠。 此前被郑言一传讯叫回,今日方到书院,此时正与自家先生在书院最高的一处断崖,一同站定。 她面色苍白,看起来身体极为虚弱,应是受伤了。 郑言一知晓自己的几位学生都习惯与精怪厮杀,遇见境界比自己低的,会压制自己的境界,与对手在同一境界交手,就算受伤也不会凭借境界碾压,而是必须在同一境界将对方击杀。所以受伤也是常事。 “此次学生深入群山北方,途中遇五头实境精怪,不知为何,它们比平常更加暴虐,不畏死,学生斩杀其三,也受伤严重,遂退了回来。” 林安奕峨眉微蹙,似有疑惑。 寻常精怪境界越高,就越聪明,也更惜命,在实境虽也只有相当于人类十几岁的智商,但很少会以命相搏。 “学生觉得事有蹊跷,养好伤后继续北上,越接近深渊断桥,此种现象越发多了,又遇见两头接近虚境的兽妖,拼死与我战斗,虽将其斩杀,最后也是受伤。” 郑言一闻言脸色凝重,显然其中有她不知道的内幕。 “你可知深渊断桥对面是何?” “学生只知深渊断桥设有禁制。” “深渊断桥的禁制是前人所设……”他眺望着山色,似在思考要不要将此事说出。 “罢了……此事确有蹊跷,深渊断桥对面阻隔着的是精怪一类,其中有许多的大妖,虚境以下更是数不胜数。深渊断桥其实原来也是陆地,与对面大陆相连,由大能硬生生斩断最窄处而形成的。 “你所遇见的精怪,应是从对面偷渡而来,可如何突破禁制,又是为何十分暴虐,此事需要调查,为师得亲自走一趟。” 她听后也不意外,空桑长龙群山里的妖,相比九洲人类数量确实少了许多。多年前她就有猜测,此地或许只是精怪一类一个小的栖息地,今日知晓了深渊断桥对面有许多大妖,看来所猜无错了。 “正好练剑。”她嘴角微翘。 郑言一也是微微一笑:“待为师亲自走一遭,看看情况如何,再做打算。在这之前你可陪你新来的师弟练剑,应有惊喜。” “先生收了新弟子?”她有些诧异,自家先生极少收人入门,看来又是一位有过人之处的师弟了。 郑言一点点头,并不打算说出林月身怀道意之事。 “林月方才入境,此番召你们回来,也是为了陪他练剑,还有一年后,问剑云丰国一事。” 这是镇山书院传统,新弟子入门,师兄师姐们需轮番指导。 “去吧,他应有新进展。”他其实时常关注着林月。 “学生告退。”林安奕说完便闪身下山,找林月去了。 至于问剑一事,她并不好奇,在她看来很正常。 …… 云雾愈发浓稠,翻滚在群山半腰。郑言一负手看云,表情凝重。 深渊断桥精怪突破禁制,兹事体大,需立即动身调查。看来应是多事之秋了。 林月练剑的断崖多了许多碎石,是他练剑时试剑所致,仗着自己灵气充盈,附着压缩大量灵气在剑身,已能轻易劈开石头。 今日当他如往常一样苦练剑术基础时,看见一位白袍女子落于身前,吓了一跳。 他看着这位凛若冰霜的女子,知道应是自己的二师姐,只是看这容颜有几分熟悉,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林安奕看着他一脸疑惑的表情,以为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便自我介绍道: “林安奕,你的师姐。” 他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后,恍然大悟,在林安奕与林小白之间来回打量。 我说怎么这么熟悉,那日听武瑶师姐说起林安奕这个名字时,就觉得有些印象,今日得见其人,原来就是林小白当初化形时,参照的模样。想到此事,他不禁想笑,暗叹真是缘分,又不得不把笑憋住,对自己师姐问礼。 “师姐。”他又看了看林小白,在想是否应该介绍一下。 “舍妹林小白。”他还是介绍到,笑意挂在脸上,始终是未能憋住。 她刚才就见这小姑娘有些熟悉,看着林月此番作态,这才仔细打量林小白,这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啊…… “她本体是匹白狼。”他想了想准备说出缘由,别让自家师姐以为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虚境?”林安奕很是惊讶,她实境境界只是能察觉林小白并非人类,但并不能看穿其本体。 他摇了摇头:“入境而已,师弟偶然间试出了让她化形的方法。” 说罢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书,继续解释道: “当初随手翻了一页,让其照着化形。” 她接过看了眼书名:《北五洲武学奇女子集》,随即还给了林月,只是看他的眼神变了许多。随身携带此种书籍,在她心里已是给林月定性为一个浪荡之人了。 场面一时间有些微妙,林小白仰头望着这位看着其画像化形的大姐姐,十分高兴,竟主动叫着姐姐。林安奕看着小姑娘也是感觉亲切,和蔼地叫了声小白。只有林月看着如姐妹的两人,有些尴尬。 “我来看你剑练得如何,我压制境界在入境,你尽管出剑。”林安奕对他说道,不冷不热。 “那就劳烦师姐了。”他感觉师姐是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她把林小白牵着走到一边,又闪身至几丈远,面对着林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柄长剑。 只见她瞬间拔出长剑,左手握住剑鞘负于后背,右手翻腕平伸长剑直指林月。束身长袍无风自摆,面色冷艳,气质变得更加凛冽。 他不敢托大,沉气屈身,双手握住长剑斜置身前,尽力释放灵气附着于剑身,如临大敌。 见他准备完毕,林安奕轻点地面直刺而来,比起那日影机处刺杀林月之人,快了许多。 他也是朝自己左前方躲去,闪过对方刺来的长剑,左脚蹬地,以右脚为圆心,转身横扫。 林安奕有意试其力劲,竖挑长剑,挡住林月横扫。 她微微一惊,威力不小!随即顺势朝他一记斜砍,其后退不及,幸好也斜拉剑身,格挡住这一砍,只是十分吃力,剑身退抵至自己右肩,方才截停。 卸了力气,林安奕还是怕真伤了他,抽剑回来又是直刺。 侧身闪过后,他又接连后退。只见他左手握回剑柄,奋力压缩灵气,准备全力一击。只是林安奕不给他时间,闪身过来以长剑横扫。 他先是竖起剑身挡住,借助对方横扫力劲斜劈下去,完全放下自身防备。她脚尖轻点,轻松躲过。 林月却没有收住力道,直接劈在了地上,只听“嘭”的一声,激起许多泥土碎石。 她变快身形,趁机几番横着剑身贴在他身上,最后闪身几丈远,收了长剑,一番动作行云流水。 他被震得双手还在发麻,散了灵气之后,迟迟未收回长剑。 只听剑身清脆一响,长剑竟碎成了几段。 近段时间他一直用石头试剑,此次长剑被压缩了大量灵气,又是全力击到地面,终于是经受不住,断掉了。 “看来你需要一柄重剑。”林安奕看着他碎掉的长剑说到。 他望着手中的剑柄,觉得可惜。 “不错的。已有自己风格,以伤换伤的剑法,虽然凶险,但也有效。”林安奕称赞到。 一边走到林小白身边,牵起她的小手,又接着说道: “你可去藏书楼寻一身法,也做基础练习。” 又对林小白说:“跟姐姐一起去逛逛。” 林小白看了看林月,他微笑点头,示意由她自己决定。林小白决定跟着这个大姐姐。 “劳烦师姐了。”他又对林安奕行礼。 看着她们转身离去,听见林小白问话,他无奈一笑。 “姐姐会做烤肉吗?” “会的。” “……” 第二十一章 深渊断桥 云丰国,国师府,宽敞的屋内字画装裱精致,轻纱半掩窗上雕花,各色家具雍容典雅。屋中央摆放着宽阔茶台,门外一池秋水被风吹起层层涟漪。一灰袍中年男子坐在主位,正闭目养神。 其对面一黄袍男子正襟危坐,显得有些拘谨。看着手中茶杯中的茶色透亮,本是自己平常难得喝上的“灵茶”,此时却无心品尝。左手挽袖,放下茶杯,还是开口说道: “国师,林月问剑一事,朕……我该如何应对?” 被称为国师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口吐长气,慢悠悠喝了口茶,方才回道: “那林月也才入境,陛下何须如此顾忌。” “他既然敢问剑一国,应是有所依仗。” “陛下此前擅作主张,刺杀林月,可曾想过这番结果?” 国师言辞中有居高临下之感,那黄袍男子也是理所当然般,接受了这种态度。 “是我听信影机处谗言,也是后悔不已。” “哼。”国师冷哼一声,说道:“影机处自是陛下禁卫,不必对我说出此种话来。” “这……”黄袍男子面色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黄袍男子正是云丰国皇帝云星,正值壮年。而国师是逍遥家指派而来,名为何记,名义上是辅助国事,实际是逍遥家驻扎的监管。 皇帝云星心中积怨已久,不甘只做一个傀儡,多年前就开始暗自组建影机处,但面对这位国师时依旧得恭敬有加,毕竟其背后的逍遥家不是什么善茬。 逍遥家也清楚这云丰国皇帝的所做所为,只是那影机处境界最高的只有御境而已,没什么威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何记也才御境境界,此生进阶实境无望,才被师门派来世俗。逍遥家本来崇尚逍遥,被限制在这一国境内,何记只得在凡俗物质上满足自己,托皇帝建造了堪称奢华的国师府,在云丰国过得跟个太上皇一般。 长风洲其他几国也是差不多的景象。逍遥家也是放任不管。 何记端起茶杯嗅着茶香,一脸享受。看着有些尴尬的云星,似乎也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的感觉。 “陛下可知那送来战书之人是谁?” “国师请指教。”云星双手行礼,一脸恭敬。 “我也是请教师门才得知,陛下不要外传。” 何记颇为得意,习武之人高层的事情,世俗皇帝所知甚少,他自然得显摆一番。他平常极少有机会联系师门,此番林月问剑事大,第一时间就主动禀告了自家师傅。 “那位是镇山书院院长,郑言一!” “啊!”皇帝云星很是惊讶,不知为何会惊动这位大能,他也是听过郑言一一些传言的人。 何记很是满意云星的反应,得意一笑,继续说道: “陛下也不用担心,师门早有安排。”何记说起自家师门时颇为自豪。 “战书上所说实境以下,任选三人,一人由师门派出人来,陛下影机处出一人,还余一人,陛下可昭告全国挑选一位,大意是北五洲信国有一人问剑云丰国,嚣张跋扈,岂能容忍。此间如何遣词造句,陛下应是知晓。” 何记说完继续品茶,胜券在握一般。想来云星也能明白最后一位为何这番选拔挑选,一国皇帝如若不懂这造势一说,那还真是失败。 云星暗自思量,明白了其中意思,随即脸上浮出笑容,恭维说道: “国师真是运筹帷幄,既然有国师师门相助,那我可以放心了。” 何记嗯了一声,算是受了这番恭维。 “国师,那我先行告退了。”云星说完便退出屋外,转身便变了脸色,伸直腰身,一副上位者的气势。 何记见云星走后,只是微笑摇头,继续品茶。 一片森林忽断了去处,一眼看不到头的断崖过分齐整,对面虚无又缥缈,只有深不见底的深渊发出无声低语。 郑言一负手立于崖前,剑眉微皱,身后躺着数具精怪尸体,血迹已是凝固。 他往空桑长龙群山一路临空北上,沿途观察,直至深渊断桥。 每一次身临此处,郑言一都会感叹,那硬生生斩断陆地的伟力。不过此次无心感慨,他斩杀掉的精怪如林安奕所说,暴虐、不畏死,这很不正常。 在来时,郑言一问询过一位向来平和的草木一类虚境,也是没有发现有精怪转化的现象,那么很大可能就是从深渊断桥对面而来。 可是深渊断桥的禁制并无被破坏的痕迹,这些精怪如何得以突破禁制?郑言一想不通,准备在此蹲守一段时间。正欲盘腿坐下之际,察觉周围有灵气波动,循迹看去,见得一位黑袍老者于几丈远显出身形。 那老者拄着拐杖,身形佝偻,满脸褶皱,在外人看来只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可郑言一知晓他是位实力不弱的虚境大妖。 “郑院长可探查出原因?”老者声音沙哑,语速缓慢,看着郑言一率先问到。 郑言一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老朽也已观察多日,确实是从对面而来,只是为何这般狂暴,失去理智一般,还未可知。” “其中可有虚境?”郑言一问到。 “没有。”老者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此番现象出现的时间尚短,到现在多是些御境,也有少数实境。” “你们可能跨过禁制?”郑言一所指群山精怪。 老者摇头反问:“你们呢?” “亦是不能,禁制完好无损。” 郑言一心里清楚在这禁制设置之后,多有大妖想打破禁制或是穿过禁制,只是深渊断桥的禁制很是玄妙,在虚境亦是不能堪破半分,让人不禁想到设置禁制的人,或是化境。 老者所言暴虐的精怪是从对面而来,他觉得应是不假,不过也不排除他们有什么秘密转化的试验。至少掌握的情报比自己更多,当然也不可能透露给自己。 但试探一番还是要做的。 “猿老可知其有其他习性?”郑言一对老者问到。他知老者本体是只古猿,都称他为猿老。 “所知不多。”老者字斟句酌,决定告诉郑言一自己所知,也想早日知道其中缘由。 便继续说道:“数量多时,其中若没有实力超群的,会同类相残。若是有,其他的则会听命于他。” 郑言一点点头,这在他与其战斗时有所发觉,行为更像是寻常野兽本能一般,甚至还多了嗜血。 不管如何,他都得在此地蹲守几天,得到更多情报后,再去向掌教和问道书院汇报。 若是过来的都是虚境以下的,或是极少数虚境,就让自家学生在此练剑。 第二十二章 身法 只说林月练剑一事,比起那些打小就开始的来说,实属太晚,好在术法一类更多讲求悟性。 自家先生也感叹其悟性极佳,到底是身怀道意之人,短时间内就摸清楚适合自己的路数。对于他人建议亦是从善如流,孺子可教。 今日他就按照林安奕的建议,去书院藏书楼找寻一部身法。说来在书院多日,还不曾来过藏书楼,身为读书人,让人汗颜。 九洲读书人书院的藏书楼,多是高塔一类建筑,镇山书院也不例外。 藏书楼比远处看见的更为宏伟,站在楼前的林月,感觉藏书楼比起礼殿更为壮观。跨过古色古香的大门,他看见的并不是只是满屋书架、堆满书籍的景象。 一楼中央摆放着一张宽阔得过分的书桌,一位老人正伏案研读。林月这才想起自家先生所说,藏书楼有一位虚境前辈。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林小白也在旁边拿着书本,见他来了,脸上带着傻笑,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他也盯着林小白,似在询问她为何在这里。 “不要分心。”老者慢悠悠说到。 怪不得今日捕猎迟迟未归,原来是在这里。林月很是疑惑,小白何时跟这位扯上关系了。 虽有疑惑,他还是先转身轻声关上大门,向老者恭敬问礼。 “学生林月,见过前辈。”他并不知道此位虚境在书院是何角色,只好称其为前辈。 老者只抬起头看了林月一眼,随口说道:“自便。” 再次行礼后,又看向林小白,想了想,还是等回家之后再问吧。 望向藏书楼的藏书标识,得知身法一类在三楼,他便径直上楼去了。 镇山书院藏书最多的是剑法、剑诀一类,就连炼体时期的剑法也有收藏。其次是身法、读书人典籍一类。 藏书楼每层楼摆放格局类似,书架皆是环绕塔楼,摆成圆圈。林月从入口处逐一翻看,时间过得很快。 最后选定一本名为《纵横身》的身法,根据书中介绍,此身法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步法,只讲究一个快字。很符合林月口味。 当即离开了藏书楼,去到自己经常练剑的断崖,开始练习。 身法其实算作武学其他招式的衍生品,多是结合了相应的招式,以便招式施展。如御剑一类的身法,就多是便于躲闪对方直接攻击自己的身体,和更加容易御剑攻击。 林月所选,就是适合入境以手持剑的身法。其原理也颇为简单,只需在身体发力时释放灵气,达到加快速度的效果即可。 薄薄的一本书,他把书很快完整翻看一遍,里面更多记载的是一些发力要点,和注意事项。若需掌握,还是得多加训练。 现在他释放灵气,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尽力汇集、压缩后再作施放,这是枯坐多日的研究所致。 运用在身法上,便是在脚下发力时,压缩更多灵气在脚尖,想来应是比书中描述的更快。 只见他摆好架势,汇集灵气在脚尖,暗自发力,一步蹬出,直接撞在树上了。 “啊……”他猝不及防,发出一阵惨叫。 被撞的大树也是缓缓倒下,竟是被他直接撞断了。坐在地上揉了一会儿脑门,他才回过神来。 速度果真更快,看来难点在于控制力道,他想到。 他只好找了处旷阔的空地,如压缩灵气在剑身一般,尽力压缩在脚尖。 林月每次发力,脚下地面都有凹陷,还伴随着声响。他都有些看不清周围景象,有种眩晕之感。只好练习几次又停下休息,眩晕消失后又继续练习。 此番场景,引来了自家先生和两位师姐围观,三人在远处看着林月,低沉的爆破声之后便是他身形的残影。看得他们也是啧啧称奇。 “看来先生又收了个好苗子。”武瑶笑盈盈说到。 郑言一也是面带笑意,点了点头。他把深渊断桥的事情汇报给了其他几位掌教,刚从问道书院返还。没想到就几日不见,林月又有新的进展,也很是欣慰。 “速度接近御境,这还是第一次接触这身法。”林安奕也是颇为惊讶,继续说道: “比起我入境时,快了不少。” 林月倒是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几人,只是拼命练习。他身体自发吸收灵气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对于他来说不存在灵气枯竭一说,只要身体支撑得住,他可以一直施展下去。 半日过后,那种眼睛跟不上而产生的眩晕感,逐渐消失。他甚至可以连番施放,速度也越来越快。 “已经能赶上寻常御境了,这才半日,真是不简单。”林安奕说到。 郑言一走后,剩下林安奕、武瑶两人继续围观。 “师弟这灵气用法,真是让人羡慕。”武瑶看着林月不断地施展身法也是感叹。 “假以时日,到了实境,你我可能赶不上这速度。”林安奕说到。 “是啊。”武瑶感叹,继续说道: “看来我们也得加把劲,以后别被师弟笑话。” 林安奕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夜幕悄然降临,临近冬日,夜晚已有些凉意。林月几乎少有歇息,此时见林小白蹦蹦跳跳朝自己走来,才准备回家。 “告诉你个事情。”林小白还未走近,就开口说道: “高楼里的那位老人家也是虚境大妖哦!” 林月满是不信,书院里怎么会有大妖。 “他自己说的,还说要收我为徒呢!”林小白见他不信,继续说道: “他说他很久之前就在书院了,都送走两任任院长了。” “嗯……”他思考着真假,问道: “小白是怎么认识那位前辈的?” “今早捕猎的时候,他去叫我的,说我天赋极好,要收我为徒。我问他是什么境界,他说虚境,我就跟着去了,先让我多看些精怪一类的书,我就在那儿看书了。” 林小白如倒豆子一般,说清了事情始末。看来现在的她,对于人类语言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哦,那小白就先跟着前辈学,反正在书院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他想着一头虚境大妖在书院,自家先生应是知晓,只是其中缘由,自己不清楚。小白的事情,先生也没阻止,应该也不会对她不利,索性就应了这师承。 “我看他也不像坏人,小白也想变厉害。”林小白点着头说到。 他笑着回道:“可以的,小白饿了没。” “饿了,我也去抓了几只野山猪了哦。” “好,我们回家烤肉。” “好的!” 此时月明高悬,星夜灿烂,薄云似轻纱,凉风竟也温柔,轻抚枝叶簌簌作响。院中篝火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今日收获。 第二十三章 试剑 镇山书院最高的断崖处,郑言一和藏书楼老者一同站定。 对于老者要收林小白为徒一事,郑言一也已知晓。关于老者的身份,镇山书院只有他一人清楚,其余的弟子只知老者是头大妖,为书院看守藏书楼。 “鹿老多年未曾有收徒之举,此番为何要收这小白狼?”郑言一也是疑惑。 老者本体是一头白鹿,是他先生的先生的坐骑,在镇山书院的时间比他还长。 “顺了这番因果罢了,可能是受林月的影响,她应有些造化。”鹿老慢慢悠悠,看向郑言一笑着继续说道: “院长不也收了这林月,老朽也算帮衬一二。” 他不清楚关于林月的传言,但身怀道意这件事,他还是能看得出来。 郑言一点了点头,既然鹿老愿意收徒,也是极好的。 “那深渊断桥之事,问道书院是想如何应对?” “依据现在的数量,镇山书院至深渊断桥先行坐镇看守,若是应对不暇,则可联系其他书院,或是其他几家。” “原因呢?可有结果?” “我在蹲守期间,捉了一只,发现其体内比九洲生物多了些东西。”郑言一继续缓缓说道: “和林月身上多的东西相似。” 鹿老猛然瞪大眼睛,很是惊讶:“这……” 没想到郑言一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就是这种东西占据了其理智,我试着将这种东西清除,但未果,只能短暂地压制,在压制期间,那只精怪便恢复了些理智,但时间极短。” “那林月岂非很是危险?” 郑言一摇头回道: “不能确定,目前为止,似乎没什么影响。所以此次想让他们去深渊断桥练剑,也顺便观察林月是否会有变化。” 鹿老点头,没再说话。 …… 镇山书院难得聚齐,本次也是,还余林月一位师兄没到。 陆子敬刚从铸剑房返还,郑言一就把大家都召集在传道殿内。 自家先生,和三位师兄师姐首次聚得这么齐,林月感觉也是难得。 他看先生今天多有笑意,更是难得。 “思剑传书与为师,说还在天剑洲,此次不能赶回。”郑言一开口说到。 弟子们只点头并未说话,只有武瑶噘着嘴,不是很高兴。 “瑶儿所提议一年聚一次之事,为师也传书说了。”郑言一知晓武瑶所为何事。 武瑶这次才挂上笑容,笑盈盈看了看其余几位,其他人也是回以笑容。 “第一件事,是你们多了位师弟林月,应是都已认识,一年后几位也要陪着他问剑云丰国,至于原因,则是之前云丰国刺杀林月未遂。 “第二件事,是准备一番后去往深渊断桥附近,练剑为主。各自相隔几里,也好驰援。如遇变异精怪数量过多,难以应对,便传讯为师。” 郑言一说完此次安排,每人分发了几枚传讯玉石,等着学生们提问。 “先生,需要林月师弟再多留些时间吗?”陆子敬问到,他想着林月入境修为,在书院多学点东西再去。 “不用,与精怪厮杀,进阶更快。”郑言一又问林月:“林月,可有异议?” “学生并无异议。”他正声回到。 “好,那三日后由子敬领队出发。” …… 此行虽然危险,但他也同意自家先生所说,以战养战,除了积累战斗经验,进阶也能更快。何况有师兄师姐同行,也危险不到哪儿去。 从传道殿出来,陆子敬找到林月,交与他两柄剑。一长一短,较短的一柄不用说,是给小白的,他收好后开始端详长剑。 剑身长约三尺,约有三指宽,比一般长剑宽些,通体黝黑,只剑刃泛出白光,在手中略显沉淀。显然不是自己给的精铁所造,想来是大师兄用了更好的材料。他再次谢过大师兄。 真如量身订做一般,他很是喜欢。 “可想试剑?我也看看师弟近日收获。”陆子敬问到。 他点了点头。 礼殿前的宽阔平地,两人相对站定,郑言一三人站在一旁观看。 “请师兄赐教。”他手握长剑,行礼说道。 “师弟尽管出剑。”陆子敬回礼。 只见林月斜拖长剑,双脚用力,瞬间到了陆子敬身前劈了下去。 陆子敬诧异着闪过这一击,看来自家师弟又有进步。 微微一笑,拔出长剑迅速刺去。 越打越是惊讶,自己压制境界在入境,速度竟然还慢了一拍。把境界提升至入境巅峰,这才跟上了他。 经过多日训练,他已能轻松控制自己身法。 此时看似与大师兄打个平手,其实他知道自己是用了全力,但大师兄依然游刃有余。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停手,期间林月身“中”几剑,但陆子敬也是称赞有加,短时间内有如此提升,属实不易。 边上林安奕、武瑶两人咂舌不已,这才几天?能与大师兄战成这般,当真是天赋了得。 “师弟真是进步神速。”陆子敬感叹到。 “师兄过奖了,此剑用着很是顺手。”他越发喜欢手中长剑。 “你能喜欢就好。”陆子敬对这师弟也越发满意。 “诸位师弟师妹,各自准备去吧,三日后我们出发。” …… 回到小院不久,林月就见武瑶领着一个年轻男子来找自己。 “师弟,这位指名道姓要见你呢。”武瑶说到。 “不知这位道友有何要事?”林月行了一礼,问到。 “逍遥,展心。”年轻男子自我介绍到。 他尽量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好让自己看着更加友善些。 只是林月看着别扭,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笑得这般羞涩…… 一旁的武瑶看着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林月道友,你一年后问剑云丰国,师门安排,我便是其中一人。” “哦?逍遥家要直接插手此事?”林月正色问到。 “师门也是无奈,云丰国皇帝求着师门出手。我正好途经此地,就来先与道友打声招呼,不要坏了和气。”展心说完又是一笑。 “……” 你能不能不要笑,本来严肃的一件事,你这么一笑,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林月看着展心的笑容,一脸愁容。 展心看他如此作态,以为自己没有说得清楚,继续解释道: “道友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注意分寸的。”展心又是一笑。 “哈哈……”武瑶终于笑出了声,又连忙憋了回去。 林月、武瑶两人都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年轻人根本不善于打交道,青涩得很。 “那就谢过道友提醒,近日要出门历练,不能留道友住几日了。”他也不打算为难他,下了逐客令。 “好,我们一年后见。”展心行礼告辞。 见其走远,他问到展心境界如何,武瑶告诉他,其在御境。 年纪轻轻就是御境?看来是位天资异常的人啊,不能小看。 小插曲过后,林月打算去趟附近城镇买些物资以作准备,向师姐问得路程,随即便出发了。 第二十四章 道友海量 黄昏时分,林月方到最近一座小镇,采购了些食物、衣物等,连夜赶回了书院。 等待出发时候,平日也少不了练剑,其每日练剑的时间比起其他人入定修炼花费相差无几,也算得勤奋。 三日后,大师兄陆子敬领着几位师弟师妹,驾轻舟直接飞往深渊断桥。林月本以为需一路走去,没想到自己能提前感受御空飞行,首次乘坐,不免新奇。 一叶扁舟临空急行,林月学着两位师姐,盘腿坐下,提醒林小白别伸出头去。看着大师兄陆子敬站立于船头,似乎操控得很是轻松。 远山逐渐后退,流云也在眼前划过,此去乘坐轻舟也得几日。 他耳边尽是呼啸风声,林小白试着与他交谈,可说话的声音完全听不见,只得指着自己耳朵,示意听不见。他看了眼平时话多的武瑶,此时也是闭目养神。再望向小白,两人只得大眼瞪小眼。 单调的天空催得他困意连连,不知不觉已是睡着了,斜靠在船身,还在流着口水。周围灵气朝他身体钻去,比之前快了不少。身体自主吸收灵气的动静,被其他几人发觉,都是惊讶地看着他。 “睡个觉,抵得过我数日修行……”武瑶不禁心中想到。 连日的赶路,甚是无聊,所幸都是修行中人,都耐得住寂寞。只是林月不似师兄师姐,摒绝六识,安然修炼。因为林小白的缘故,他每天还得弄些吃食儿。 耳边风声终于停歇,伸头看去,轻舟停在一断崖前,应是那深渊断桥到了。 …… 深渊断桥的信息,他已在书院中就已得知,此刻看着眼前齐整的断崖,不禁感叹真是逆天伟力。 由大师兄安排每个人的位置,两位师姐分别左右各行数里,他往后退几里,在大师兄后面,显然是考虑他才入境修为,有意照顾。 他也无异议,带着林小白穿行在林中,选定一处有水的地方,准备安顿下来。 此次在深渊断桥蹲守练剑,不知要待上多长时间,在书院也忘了传讯联系顾青姈,告诉她寻找山头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既然需要常驻,他准备搭建一个临时住所。虽不懂房屋建造,但搭个棚屋遮风蔽雨还是绰绰有余。小白也竭尽帮忙,不到半天,一个高大的木制帐篷就搭好了。 又找来些宽阔树叶、石头,稍作修饰,临时营地算是完工了。 他俩走到哪里都少不了烤肉,此地也不例外。虽然小白花费很长时间,跑了很远的路,才捕到一两头猎物。 想来是深渊断桥对面的精怪,对此地的寻常动物也有影响,被杀的杀,跑的跑。 在小白去捕猎期间,林月准备了许多柴火,周围树木基本都被他砍倒,所备柴火可以用堆积如山来形容了。 “道友真是好兴致!”一道男子声音传来。 循声看去,只见一白袍中年男子站在不远处。林月心下戒备,不过脸上却带着笑意,问礼道: “见过道友,小生镇山书院弟子。” 中年男子也不意外,回礼说道: “在下月来,与你家大师兄也算认识。” “月姓?”他有些疑惑。 中年男子微笑解释道:“本体是……狼。” “原来如此。” 他恍然大悟,在这林中碰见精怪比碰见人容易得多。 两人说话间,一匹白狼飞驰而来,是小白回来了。 化成人形后,拿出乾坤袋中猎物,交予林月。 这月来在看到林小白化形时,很是震惊,匆忙行礼道: “晚辈月来,见过前辈。” 他心思急转,对着小白轻轻点头。只听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之前林月就与她商量过,要是遇见陌生人,误以为她是虚境时,便将计就计。 “月来道友可愿留下来吃碗酒?” 林月也是仗着自家大师兄就在不远处,有恃无恐。 “啊……”月来还在思考这虚境大妖,和镇山书院弟子是何关系,听见林月这么一说,还没反应过来。随即又瞥见林小白没有什么反应。 赶紧回道: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他也想多了解一下林小白,回去也好禀告自家师门。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群山中喝酒吃肉。几次试探性地问话林小白,她都只是一心吃着烤肉,便不敢再作逾越之举,只好与林月搭话。 “还未知道友姓名?” “林月。” “此番可是为深渊断桥对面精怪而来?” 他点了点头,反问道:“道友也是?” “奉家师之命,在此地留守。” “酒具简陋,来,道友,吃碗酒。”他拿着一只寻常土碗,递给月来。 “也是多年未喝过酒了。”虽有迟疑,月来还是接了过来,继续说道: “来!道友。” 说完便一口喝完了,随即又往林月旁边挪了挪,拿起酒坛把自己的酒满上。 “来!林道友。”又是一口闷,继续把酒倒满。 “来!林兄弟!” “……” 看着这月来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林月端着酒碗的手,不禁有些僵硬。 “道友,您慢点。”林月心疼自己的酒,这样的喝法,有多少都禁受不住啊,喝完了又无从补给。 “来!兄弟!” “……” 月来眼里似乎只有酒了,没有听见他的话。 只是这碗里的酒刚一喝完,便一头倒了下去。 又是位嗜酒如命的人……不,是嗜酒如命的妖。还舍不得散发酒力,怕不是已经垂涎这杯中物许久了。 林月无奈摇头,小口浅酌,就着烤肉。小白依旧啃着烤肉,没有说话,谨防月来偷听。 …… 森林里格外寂静,虫眠鸟歇,就连寻常野兽周围也无一只,好在今夜晴朗,虽无星空璀璨,但薄云如纱,添得月色极美。 等到月来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似乎颇为尴尬,悄悄地溜走了。 今日没有变异精怪来袭,也没有耽误林月练剑,还是舍了剑招,就练着剑术基础。 待到夜幕降临,又见月来一脸笑嘻嘻地走来。把他看得一愣,好家伙,又来。 “道友,海量啊。”月来一脸钦佩,又说道: “昨日状态不佳,今日再与道友较量。” “道友,我这酒可禁不起你这么喝啊。” “今日在下带了酒来,平日家师管得严,不让喝酒,在此地得遇道友,定要喝个痛快。” 说得掷地有声,不容林月拒绝。 “道友师父还管喝酒一事?” “嘿嘿,惭愧,惭愧。” 不出意外,月来又是几碗下肚,便一头倒地不起。 林月决定叫他“来四碗”。 他有些无奈,好端端地来这凶险之地练剑,怎么就遇见这么一位。 听着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嘟囔的中年男子,与林小白相望无言。 “来……” “道友……海量……” “……” 第二十五章 初次接触 群山峰峦叠嶂,树木葱郁,只是异常寂静,连些飞鸟都不愿飞至更深处。 空桑长龙群山之中本不会如此宁静,尤其是北上深入,越接近深渊断桥处,就会有越多的精怪。平常也有大妖在此研究深渊断桥的禁制,以求破解之法。 但因为其对面出现的变异精怪,寻常野兽早已四散,修为低些的精怪也不敢过分靠近,只留些御境以上的在此地蹲守。 穿过深渊断桥禁制过来的变异精怪,在时间上,没有什么规律可言。林月在这儿已有十数天,也没有碰见一只。 他只有继续练着基础剑术,还有晚间打发走“来四碗”。 幸好被拒绝几次后,“来四碗”便没有再来。林月很是怀疑他的动机,据他自己所说其境界是实境,但来找自己喝酒的种种作态,让人不禁想到他有故意接近之意。 其师门大概率是有虚境的,那应该是知晓自己身怀道意,故意接近,难道又是要刺杀自己的?虽说大师兄也在不远处,但身在群山深处,这可是大妖的地盘。 转眼一想,先生肯定比自己更加清楚深渊断桥的情况,还让自己来这儿练剑,也说不会有太大危险,应该是有所考虑。自己小心些即可,不必多想了。 …… 今日他如往常一样整日练剑至日落,吃完烤肉后便睡觉歇息了。 至深夜,却被小白叫醒。 “有打斗的声音。”林小白小声说到。 两人迅速冲出营地,严阵以待。一阵阵低沉的嘶吼声由远及近,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瞬间向林月两人扑来。 借着月光还能看清些轮廓,冒着寒光的眼睛在夜里分外明亮,寻常人看见不禁胆寒。 两头精怪是同一种类,其形如大虎,乌黑斑纹,一副凶相。 他一边躲闪,一边探查起两只虎妖境界,只看得出较小一只是入境,另一只比小白本体还大了不少的,就探查不出了,应该是御境,不到实境,不然自家大师兄也不会放它过来。 “小白,你对付入境那只。”他冲着林小白喊到。 “好!”林小白回以稚嫩的声音,在有危险时,她其实分外果断。 那只入境虎妖,似乎对他更有兴趣,频频向他扑来,又被小白挡住。 看着林小白只有牵制躲闪的份,林月在脑中快速分析着局势。 心中做好盘算,准备先击杀掉入境这只。 “小白,引它过来!” 得知的消息,是它们应该完全丧失了理智,不用担心虎妖们能听懂。 凭借地面树桩,他躲过御境虎妖数次攻击。在小白引着入境虎妖向他扑来时,迅速抽出长剑,释放灵气附着在剑身,施展身法,一击刺在其腹部。 入境虎妖果然如得知的一般不畏死,任凭林月剑刃在身体里撕扯,当即就是朝他一口咬来。 他险些着道,所幸身法运用熟练,躲闪开来。期间小白也是折返回来,趁机一剑刺进入境虎妖后颈。 “嗷……”入境虎妖一阵嘶吼,但丝毫没有影响它的动作,瞬间又向林小白扑去。 趁其分心,林月双手举起长剑,高高跃起,一剑斩落入境虎妖头颅。但林小白此前躲闪不及,胸前被虎爪撕裂,流淌着鲜红血液。 还没等林月查看她的伤势,那头御境的虎妖,就已出现在他身旁。它巨大的力劲把他携带着撞击出几丈远,碰到一块巨石方才停下,两只虎爪还死死地抓住他的身体。 虎妖正欲张嘴咬下之际,一匹白狼把它冲撞开,原来是小白化回了本体。林月忍着疼痛闪开,与虎妖拉开一段距离,白狼也随他一起跳开几丈远。 趁虎妖倒地时,一人一狼,都喘着粗气。白狼胸前伤口滴血不止,染红了雪白毛发,但也没有精力在意伤势,双眼死死盯住虎妖。 一番打斗只发生在几个瞬间,林月都是屏住一股力劲不敢松懈,此时才得喘息。 只是那虎妖不一会儿便爬了起来,找准林月位置,又是扑了过来。 他只得忽略身体疼痛,双手握紧长剑,全身灵气疯狂流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刹那间一人一虎相遇之际,各自攻击,都是伤到了对方。林月顾不得被虎爪撕开的伤口,再次闪身来躲避虎妖攻击。 虎妖没有使用灵气御物攻击,全凭野兽本能,扑杀、撕咬。即便是这样林月还是有些吃不消,毕竟虎妖已是御境。他只得在树桩之间来回躲闪,找到机会再以伤换伤。 身上血液似要流干一般,再这样下去,先倒下去的肯定是自己,他心中想到。 一旁的林小白也只能乘其不备时,偶尔进行骚扰,但都只能造成些皮外伤,自己反而多次撕裂伤口,加重了伤势。 在躲开虎妖一击后,林月准备快速了结这场战斗,他使出全身气力,疯狂运转灵气,汇集在剑身上的灵气发出光亮,比平常多出了数倍。一路继续躲闪,一边又奋力压缩灵气,汇聚的灵气早就到了极限。 终于他不再躲闪,直接面对虎妖,集中精神,双眼死死盯着虎妖,双手握紧长剑,屈身蓄力。 “啊!” 只听他一声大喊,顷刻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虎妖身前。 “噗……”虎妖颈下被长剑刺开。 他又是一声大喊: “死吧!” 长剑顺着虎妖腹部撕裂开来,喷出一大滩血液,他全身尽数染红,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虎妖的。 “嗷!” 白狼也是使出最后的力气,扑过来一口咬在虎妖脖子上,脑袋使劲晃动,闭合的嘴巴死死撕扯虎妖皮肉,一边发出阵阵嘶吼。 “小白,让开!” 他双手举剑砍向虎妖后背,“咔!”,其骨头应声碎裂,御境虎妖终于不再挣扎,死透了…… 一股淡淡的红光从虎妖身体里缓缓钻出,想要再次钻进林月的身体,可是像受到什么拉扯一般,逐渐在空中散开,最终消失不见。 一人一狼也是用尽力气,双双倒下,谁都没有注意到这红光。 他想起小白没有自己这般的愈合速度,便以剑称地,艰难地起身走向白狼。 “小白,把药吃了。” “呜……” 白狼倒在地上应了一声,勉强吞下伤药,他自己也是吞了一颗,就靠在了白狼身边。 所幸一番战斗没有弄丢乾坤袋,成崎观老观主给的伤药也还有余。 此次战斗只能用惨烈来形容,稍有不慎,便是丢了性命的下场。 “对付御境还是太过勉强,还好有小白相助。”他在心中想到,一会儿就睡着了。 山林中没了声响,重归于幽静。 …… 若是在其他人看来,越境界杀人,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别说两个入境,就是十个,想杀一个御境,都是难上加难。御境就算杀不了全部的入境,他还能跑。 林月的大师兄其实一直关注着他们的战斗,但都没有出手的意思。一个人的战斗经验,就是在一次次刀尖上舔血积累而来的。 陆子敬故意放过一头御境虎妖,也是想看看他的极限在哪儿。 这刚结束战斗,就躺下睡着,看来是用尽全力了。陆子敬在自己的茅屋下脸带笑意,点了点头。 看来自己这师弟,是有几分出彩的地方。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临场应变能力也是极强。 林月也有睡着的理由:自己的师兄师姐,应该不会让自己在睡梦中死掉…… 第二十六章 天降女子 林月的眼前一片虚白,空旷、死寂、虚无。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脸疑惑,自言自语。 抬头张望一圈,只有无尽的白。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发现还是与虎妖交战而被撕破的那身衣裳。 置身其中分不清左右,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但又十分清醒。对这地方隐约有些记忆。 既然不能控制自己醒过来,走走看能不能走到尽头吧。他心中想到。 这里横竖都只是一片白,不用在意方向,他走得十分轻松,感觉是飘在空中一般。 但是单调的白色,似无穷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他的身体感觉不到疲惫,可在清醒的状态下,什么都没有,更让他绝望。 不远处忽然闪烁起一团红光,分外耀眼。“那是什么东西?不管了,终于有点不一样的,看看去。”他大喜过望,迅速朝它走去。 那团红光却在瞬间扩大无数倍,一下就把它包裹住。 “这是……”他睁大眼睛看着红光里的景象,一脸不可思议。 他眼前出现一片上下颠倒的世界,山川丛林,平原谷地,都倒悬在天空之上,在红光的映衬下看着十分诡异。 “这个梦越发奇怪了……这也太过真实了。”他心想到。 “那是……鸟?” 他正准备仔细观望时,身体似被什么击中一般,瞬间倒退,红光也迅速缩小消失不见了。 “呼!”他在林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扭头看了看四周,还是在昨日躺下的地方。 “还真是梦。”他自言自语,摸了摸刚才似被击中的腹部,竟隐隐还有些疼痛。 “嗯?奇怪了……” 莫非还真有这么个地方?不然怎会如此真实,又受到了攻击……他百思不得其解。 带着疑惑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自己昨日的伤势也无大碍,再次感叹到成崎观老观主的伤药,药效惊人。 这时白狼也悠悠醒来,伸了个懒腰,也是发现身体除了还有些疼痛外,伤口都已经恢复了。立马化成人形,十分高兴。 “好了唉!”在原地伸伸手脚,一脸笑意对他说道: “我去捕猎啦!好饿。”说完蹦蹦跳跳消失在林中。 “别走太远!”林月冲着她消失的方向大喊到。 …… 昨日交战时,离开营地有段距离,林月准备回去点燃篝火,等着小白回来。 动身之际,他听到一处灌木丛中似有轻微响动,循声看去,有个白色人影隐约躺在其间。小心走上前去,拨开树丛,看见一个全身不着一缕的年轻女子,躺在那儿呼呼大睡。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老脸一红,以手遮眼,赶紧退了几步背过身去。 怎会有个女子在此?他一边思考着一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长袍,掌握好力道,往那女子所在的地方一丢,又转过身去。 “喂!姑娘,你醒醒!”他连喊了几声,这才听见女子似已醒来。 “这位姑娘,快把衣服穿上。” “嗯?”一道轻声疑问传来,他赶紧又问道: “穿上了吗?” “嗯?”还是一样的疑问。 他不得已转过身去,看见那女子只是拿着他给的长袍左右打量,似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般。 看着其一脸疑惑,林月也是不明所以,莫非是脑子坏掉了?失了心智? “像这样。”他只好脱去自己昨日已经面目全非的长袍,又拿出一件给自己换上,看这姑娘能不能懂。 女子见他动作,也是起身有样学样。“唉?”林月赶紧转过身去,这姑娘咋不知道避人啊。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转头看去,女子终于是穿好长袍,站在原地。 刚才没有在意女子长相,现在他只觉得是天仙下凡,其二八芳龄,身如白雪,不惹一丝凡尘,似乎不属于这方世界一般。 “小生林月,可知姑娘姓名?”他正式问礼说到。 可这女子就站在原地也不回话,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月。 莫非真是失了心智?林月想到。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在女子眼前一番晃动,又围着她走了一圈。发现她都只是看着自己。 “林月。”他只好指了指自己说到。 “林……月……”女子也是伸出手指了指他,说话很是吃力。 还好能分得清你我,林月想到。随即又手指女子。 看着眼前女子摇头,他很是苦恼,看来真是失了心智,这可怎么办?探查她又只是个普通人,未曾习武,不能丢下不管吧。 “自己能走吗?”林月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几步。 只是女子刚踏出一步,便摔倒在地,他只好上前把她扶起,搀扶着向营地走去。 期间他发现女子,似逐渐想起或者说是学会了走路,动作越来越熟练,到了营地时已经能自己行走了。 这次林小白比往常花了更长的时间,黄昏时分才见她返还。到了营地看见多了位大姐姐,坐在篝火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一边把猎物递给林月,一边疑惑问道: “这个姐姐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我们昏迷的那个地方捡来……嗯……看到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遇见小白时,她也似这女子一般,有些智力,但不多,需要比划着才能听懂,他决定让小白试着教这女子说话。 “她似乎不会说话,其实……像什么也不会,小白你教教她。”他狡黠一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小白。 “好的。”林小白还颇为高兴,一下子窜到那女子身边,做起了自我介绍: “姐姐有礼了,我叫林小白,本体是白狼哦,他叫林月……” …… 林月自顾自烤着肉,听着小白滔滔不绝地与女子说话,自己却在思考女子来历。 在那似现实的“梦中”,最后被攻击那一下,难道是这女子所为?他想到此,不禁又打量起女子。 见她一脸认真,仔细听着小白讲话,时不时还跟着说了几句,比起一开始熟练得多。他转过头来继续盯着烤肉。 可是她并未习武,而且除了有个人形外,感觉都不像是个人。 难道是那个世界还有其他人?她是否来自那个世界?就算不是,这女子多少与那个世界有关。一连串的疑问却始终想不到答案,自己又没有开启去那里的方法,眼前只能作罢。 现在又该如何安置这女子呢?让她独自走出群山根本不可能,一个未曾学武的普通人,在这群山之中很难生存。看来只能先留在这儿,等自己问剑云丰国时再将其送出了。 等他思量完毕,烤肉也是好了,分与小白,又交代小白教那女子吃东西。 “林月,我帮她取了名字了呢。”林小白过来拿烤肉时,兴奋地对他说道: “叫如雪,好听吧。” “呵呵。好听,好听。”他本来想叫她“小雪”的,不料被小白抢先一步。 听到他的肯定,小白高高兴兴地拿着烤肉,教刚获得新名字的如雪如何吃东西去了。 为什么都不约而同取了个带“雪”的名字呢?因为不管是谁,看见这女子的第一印象便是“洁白如雪”。 看着如雪对吃东西这事儿,似乎并不用怎么教就学会了,林月再次好奇她的来历,从开始的穿衣、走路,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看来是失忆一类的多。 今夜他决定把木制营地留给小白和那女子,自己就睡在篝火旁。若是让自家林师姐发现自己与一普通女子睡在同一屋檐下,肯定又会对自己产生什么误会。 读书人洁身自好,难道在自己身上就体现得那么不明显么? 第二十七章 群山深处有学堂 经过上一次与变异精怪的战斗,林月不敢熟睡,留一分心思注意四周动静,躺在篝火旁假寐。他的身体依旧自主吸收着灵气,所以也不会因为睡眠缺乏而感到不适。 巍峨青崖间,夜尽天明时,朝曦朦胧,虽有凉意,但看起来今日会是个好天气。他面对太阳活动筋骨,冬日的晴朗让他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今日做个书桌,好让小白有个学写字的地方。他心想到。 到林中挑了一棵粗壮大树,拿出长剑一剑斩断,一路拖到营地。入境后他的力气增长不少,两人合抱的大树也可轻易搬动。 他也不懂家具制造,只得削平木材两侧,能稳当地摆放在地上即可。椅子就更简单了,几个树桩砍到合适高度就算搞定。 乾坤袋中还有之前采购的食物,小白不去捕猎时,便直接食用。叫起小白和如雪,告诉她们,今日开始在林中也可读书写字了。 林小白其实不是很情愿,不过是林月安排的,她也就接受了,现在还有人陪着一起,变得稍微有趣起来。 接下来的十数日,深渊断桥对面都没有变异精怪来袭,每日教小白和如雪二人读书认字,期间还盖了一间书房,自己平常也睡在里面。 如雪聪慧异常,教过的内容基本一学就会,识字方面很快便赶上小白。这让林月产生了教她学武的念头。 等到常识一类学完,便教她学武,他如此打算到。 …… 今日午后,“来四碗”又晃荡来到营地,从他称呼林月为“兄弟”时,林月便知道他已是喝了两碗。 他甚是头大,正欲逐客之际,“来四碗”看见林小白二人伏案读书,说什么都要加入。 “林兄弟,在下活了许多年头,其实还不识字呢,当兄弟的,一定要教哥哥啊!”月来一脸诚恳,对他说到。 说完也不等林月同意,自己先凑到书桌旁坐下,满脸写着认真两字。 他又不忍拒绝,便应下了,只是要求下次不能喝酒。月来听得使劲点头。 只是今日过后,“来四碗”一连几日都没有再来,林月松了口气,看来是喝了两碗杯中物,临时起兴罢了。 不料月来再次返回,还带了一男一女,说这是他的师弟和朋友,本体是马和鹿,人形是幻化而来,都才御境,也不识字,想跟着来读书识字。 “我怀疑你是故意回去叫他们来的……你有何居心?”林月有些无语,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己身为读书人,应当有教化之心。“来四碗”虽然有些不靠谱的样子,也算有些缘分,只要自己不泄露读书人核心的东西,就教读书识字应无大碍,也就答应了。 于是几人在林中平整出一块空地,砍来数木多做了几张书桌,摆放齐整,俨然像一处露天学堂。 林月化身教书先生,逐字逐句教他们念起书来。 让他没有想到的,接下来几日,又逐渐多了数人,是月来和他师弟、朋友的朋友……加上林小白、如雪二人,一共十来人了,其中还有不会幻化的,还不能口吐人言,不知道来作甚…… 他一开始既然答应了月来,之后的人也不好拒绝,也就一并教了。 看着眼前一个个正襟危坐的样子,他有些想笑,这都干了些什么事情,在空桑长龙群山深处开办起学堂,从古至今可能就自己一人。 其中小白最是高兴,从她开始认字以来,都是一个人读书识字,现在多了这么多人一起,真有人类书院的样子。于是她带头称林月为“林先生”,其他人也不抗拒,跟着称“林先生”了。 在这群山深处,书桌整齐摆放,十来人坐姿端正,其中还有一两只不会幻化的高大兽类,时有读书声,也算一番奇景。 …… 一日引得三位师兄师姐前来,看到这番景象也是啧啧称奇。 大师兄陆子敬同一中年男子在不远处站定,那中年男子忍俊不禁,开口问道: “林月这番开办学堂似的,你不反对?” 陆子敬面带笑意,反问道: “你不怕他把你弟子以读书人的法子教化了?” “哈哈,怕甚,谅他也不会把读书人的法决传开。”中年男子爽朗一笑,继续说道:“这番场景,当真是前所未有啊,还是你镇山书院的弟子,不知道郑院长知道了,会作何反应。” “恐怕先生他老人家也是不会想到如此,不过是林师弟所为,先生也不会反对吧。” 中年男子点点头,他身为虚境,自然能看出林月身上的道意。 “既然有这般缘分,说不定以后会产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结果。” 陆子敬笑着点头,忽然眼中一亮,盯着中年男子试问道: “可要打一场?已经许久没与你交手了。” 中年男子听完头大不已,一脸抗拒,匆忙说道:“别,我还有事,告辞。” 迅速说完后,一刻也不停留,闪身消失不见了。陆子敬无奈摇头,“看来只有遇见其他虚境,才有交手机会了。”他心中想到,略有遗憾。 …… 望着林月手拿书卷,一字一字大声朗读。他在原地停留一会儿,便也返回自己茅庐继续修行去了。 倒是武瑶感到十分有趣,也要来当一回教书先生,只是她对从头开始教人认字没甚耐心,来过一回便不来了。 为了给自己练剑留出时间,林月为学堂制定了时间,每日午后方才开始教书。这些精怪为了每日来往方便,在附近也是寻了居所。 就这样持续一个月左右,最基础的字林月已经教完,剩下的涉及读书人典籍一类,就不便再教下去。为他们各自分发了一本坊间杂籍,自己回去读,遇上不会的,做好标记,每过五日再来,帮他们解惑。 期间如雪学得最快,只要是听过、学过的字句,念读、书写都已熟练,后来甚至都可以教其他人。 除去读书写字,她也对所有事物都保持着好奇心,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会对没见过的东西投入关注,而她好像什么都没有见过。所以除了拉着林小白、林月两人问东问西,大部分时间都是拿着某样东西,反复地看。 林月基本消除了对她的戒心,刚接触时,对于她的种种作为,他觉得有可能会是她故意为之,只是看她是个普通人才收留她。但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她真的如一张白纸一般,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果不是失忆导致,那么其身份来历就越发神秘了。 所以在她学会了说话,能正常交流,而且知晓了一些常识后,他决定教她习武。 第二十八章 开山大弟子 落雪无声无息,一夜间轻轻地铺满山峰、铺满草地,掉光叶子的枝丫,也都覆了一层银装,雪白,漫山遍野。 今日一早,林月叫来如雪。她因为寒冷而多穿了几件他的衣服,也还是在打着哆嗦。他只好先升起篝火。 本来是想先问问如雪,对于学武可有意愿的,但看这天寒地冻的景象,不学都不行了。 篝火烤雪,佳人温柔模样,把他也看得入迷。他低头添起柴火,心思转向学武一事。 她是一个普通人,暂且不说来历的话,自己从头开始教起,算是得了自己的师承,那要不要先请示自家先生呢?林月想到此,准备先去问问大师兄陆子敬。 也不迟疑,当即就出发往陆子敬所在的方向赶去。也就十余里的路程,不一会儿便到了。 …… 深渊断桥的迷雾,在雪中浓郁更甚平常,他发现大师兄的修行居所甚是简陋,仅仅容得下一个人,这不符合大师兄的性子,以及对修行之所的要求…… “大师兄,师弟有事请教。”他在屋外问礼。 陆子敬面带笑意,走出屋来,回礼说道:“师弟请说。” “我欲教如雪学武,可要征求先生同意?”他之前就请教过陆子敬,关于如雪来历的问题,想知道虚境可否有不一样的发现。 “如若要入镇山书院,便要先生同意。”陆子敬若有所思,继续说道:“但师弟可先行教其入门,这不需经过先生。” “其实师弟有建立书院的打算。”他思考过自己建立书院一事,自己所知甚少,之前在镇山书院因为练剑忘记问自家先生,今日有了收如雪为徒的心思,大师兄对书院相关事宜也颇为熟悉,便趁机问了出来。 “哦?”陆子敬有些惊讶,疑惑问道:“师弟为何有这般想法?” “在入镇山书院之前就有的想法。” “嗯……”陆子敬沉吟半刻,缓缓说道:“建立书院可不简单,首先得五位掌教批复建院请示,再由问道书院鉴定此人有无资格,若是进展顺利,问道书院再收集其他书院意见,过半同意方可开始选址、建造等事宜。” “原来如此。”听完甚是忧虑,此间原来还有这么多流程。他苦着脸继续问道: “那以我的资历,岂不是完全不可能了?” “呵呵,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毕竟师弟身怀道意。而且我们的先生,也是掌教之一。” “啊!先生也是掌教之一?怎么未曾听先生说过。”他有些不敢相信,之前也没听过先生和师兄师姐提起,自家先生原来还有着这样一层身份,真是了不得。 “是的。”陆子敬笑着说道:“我想先生倒是会支持师弟,可能还会为师弟游说其他几位掌教。” 陆子敬看着他一脸愁容,若有所思,在思考此事的可能性,过了一会儿,似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对他郑重说道: “几位掌教倒是在多年前就让我单独建立书院,只是我那时不想离开镇山书院,也就拒绝了。若是师弟到时候不能得到掌教们的同意,我便再去申请,以我之名,行师弟书院之实。” 他听完自家师兄如此说到,十分诧异,心中又生出温暖。郑重其事地行礼。 “师弟在此先行谢过师兄!” “师弟不用如此,同为镇山书院门下,自当互相扶持。”陆子敬也是躬身回礼,脸上挂回微笑继续说道: “不过师弟也需努力修行,争取早日突破实境,也多几分可能。” “自当如此!” “师弟有建立书院的想法,那这如雪便算是你的开山大弟子,此女特殊,师弟可曾想好。” 开山大弟子对于任何一脉都比较重视,因为这代表着有了一个完整的师门,也表明了以后收取弟子的原则与方向。 “通过此段时间朝夕相处,如雪似张白纸一般,天赋却是极佳,此番相遇,也是缘分。而且……她的出现,或许与我有关……” 迟疑半刻,还是决定把自己梦中所遇之事说出,便把自己那日梦中所见,缓缓说与陆子敬。 “还有此种事情?”陆子敬颇为惊讶,但是对他所说也是完全没有听说过。 “之前有两次也曾进入过那虚白场景,但我不能控制,完全没有头绪。” “嗯,或许是你身怀道意有关,只有等师弟自己慢慢发掘真相了。” “嗯……只能如此了。”他一边点头一边又问道:“为何师兄的茅屋建得如此简陋?” “临时居所,正好炼心。” “哦……” 陆子敬又对他说了些拜师之礼的事宜,他了解完毕,告辞回了营地。 见如雪和林小白正相偎于火边,不由泛起笑容,走到两人身边,学着自家先生负手于背,盯着如雪故作严肃,说道: “如雪,可愿拜入我门下?” “噗……”如雪看着他这番作态,与林小白相视一笑,随即站起身来,也是故作正经,直勾勾盯着他,回答道:“愿意的。” 他如释重负,难免还是有些紧张,害怕她会拒绝,自己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收徒。尴尬地挠了挠头,恢复往日随和笑意。 如雪不禁莞尔一笑,眉弯如月,双瞳剪水,似冬日暖阳,与雪相溶。他回以无邪笑容。 双双坐下,他娓娓说道:“小白知道我有建立书院的想法,我也本是读书人弟子,若收你为徒,你便是在读书人一脉,是我的开山大弟子,若有可能,以后也要照顾其他师弟师妹,你可要想好。” “如雪愿意的,与林月和小白相处,很开心的。你愿意教我,我就愿意学,不在意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的。至于照顾其他师弟师妹,也不在话下。” 虽然心里早已料到她会如此说,但他还是十分高兴,笑得灿烂。 “那今日便行这拜师之礼,之后你要一直称我为‘先生’了。”说完又给如雪讲了如何行礼,随即来到露天学堂。 林月端坐在之前为他准备的讲桌后面,这时又紧张起来,左顾右盼,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他此时感受到,当初第一次称顾青姈为“小先生”时,她的心情了。 只见如雪在他面前笔直站定,双手交叠放于胸前,躬身三拜,口称“先生”。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天地间雪白洁净,身穿白袍的林月正襟危坐,还是从头到尾受了这拜师礼。 “好……起身吧。”他不禁笑了起来:“呵呵……我林月也有弟子了……” “嘿嘿”,林小白也在一旁傻笑,跟着他高兴:“是啊,是啊,如雪是不是应该称我为师叔?” “……” 见如雪浑身哆嗦,他赶忙说到:“先到火边吧。” 等到她身体回暖,开始教她入门法诀《正气决》。 只见林月口念法决时,周围又出现当初顾青姈传他法决时的传道异象。若有若无的星星光点,闪烁在他和如雪周围,三人都没有发觉。 身为虚境的陆子敬却是被吸引而来,但只是站在不远处观望,他察觉到此番异象,竟是传闻中的“传道”,心中啧啧称奇。 他索性就在此处守护着,免得其他虚境来访打扰。 第二十九章 一日御境 顾青姈曾对林月说过他的悟性极佳,但他今日发现,比起如雪,真似云泥之别。 自己传完《正气决》,如雪便全部记住,并能吸收灵气了,而且不下于自己身体自主吸收灵气的速度。 他和林小白在一旁羡慕不已,看着周围灵气快速流转,汇入如雪身体,篝火也似被风吹一般向如雪靠拢,他小声感叹道:“天赋这种东西,真是羡慕不来。” 小白使劲点头表示认可。 细小的汗珠出现在如雪的额头,他知晓这是身体在排出杂质,只是他发现,她排出的汗液极少。或是首次吸收,效果不显,或是她本身就没有多少杂质。他心中想到。 首次吸收灵气的时间不定,他决定就在原地为其护法,正如当初顾青姈为他护法一样。林小白则是跑去狩猎去了。 今日午后初晴,阳光在雪地闪烁,只是还不能完全晒化积雪,却也十分耀眼,时有水滴落在雪上,穿透出一个个细小的洞。 他不能做到入定后,还分出心思注意如雪。他只好看着篝火发呆,反正身体每时每刻都在自主吸收着灵气,入不入定其实影响不大。 跃动的篝火其实催人睡意,他的眼睛经过几次开合,终于还是睡着了。 他再次来到那方虚白的世界,这次他在自己身上一顿乱摸。他惊讶发现竟然还有触觉! “喂!有人吗?”他一边走着一边大喊。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就是无人回应。 此地是否能吸收灵气呢?他忽然想到。立马盘腿而坐,准备吸收灵气。 很快发现此地根本就没有灵气,他只得起身像上次一样,认准一个方向快速跑去。这次还没有发现上次那团红光,就被如雪发出的动静吵醒。 他睁开双眼,才知夜幕已然降临,而如雪也完成了她的首次修炼。 “感觉如何?”林月关切问到。 “还行。”只见她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手心中出现几朵灵气化成的雪花,如下雪一般自然飘落,触及手掌便消散不见。 她愉快地对着他说道:“原来这就是灵气。” “这……这……”他半天说不出话,如果没错的话,这是御境才可以做到的御气成形?但是这怎么可能,这才首次炼气而已! 他睁大眼睛,手指着如雪掌心,像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你再施展一遍!”林月激动说到。 “这样么?”如雪见他如此激动,一脸疑惑。她的手中又出现几朵“雪花”,这次“雪”下个不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一下站起身来,还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 他已经探查过如雪的境界,发现自己根本不能看透,这是境界高于自己的原因。 “如雪,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我大师兄来看看。”他说完,一溜烟就向陆子敬的方向跑去。 剩下如雪在原地不明所以。 …… 她发现自己没有再感到寒冷,当然,“寒冷”对她来说只是一种感觉,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经历、人事物,对她来说都是十分新奇的感觉,她接受所有的感觉。 那日在林中醒来,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绿色的树叶,以及没有树叶的树枝,那时她光着身子,便感受到寒冷,只是在林月和小白教过她之后,她才知道那种感受便是寒冷。 之后慢慢学到更多的词汇,以及描述自身感觉的语言,她对这个世界才有了初步认识。现在的她还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自己的感受,她还是更喜欢用自己的身体直接去感觉,用眼睛看,用鼻子闻,用耳朵听,用手触摸,然后接受。 林月收她为徒这件事,就如她自己所说,他愿意教,她就愿意学。对她来说,带来的结果是又多了一种方式去感受这个世界。 她有种对于生命的积极倾向,只是她还不能发觉自己的这种倾向而已。 就像现在她伸出双手,一心一意感受篝火带来的温度,她喜欢的是温度留存在手中的感觉,不是温暖的感受。她的这种喜欢,便是对于自身和这个世界的积极倾向,和直面一切的直观感受。 而这带来的便是她修行的悟性和速度,远超其他人,连身怀道意的林月也不如她。 …… 林月同三位师兄师姐忽然出现在如雪身旁,大师兄陆子敬直接探查她的境界,发现真的是在御境。 “真是御境!”陆子敬惊讶说到。 林安奕、武瑶两人也是各自探查一番,一时间惊在原地。 “这……”连平时颇为沉静的林安奕,此时也是一脸震惊。武瑶更是话都说出来。 怪不了几人如此惊讶,因为这在武学史上绝无仅有。越阶杀人虽然困难,少部分战力卓绝之人,亦可以做到。但是修行越阶的事儿,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而且还是在短短一天之内! “如雪,你把灵气化成这长剑模样试试。”林月依旧激动说到,一边拿出自己的长剑,还想让她再施展一番。 如雪起身左手挽袖伸出右手,手中逐渐出现略有透明的剑柄,然后是剑格、剑身,最后一柄长剑完整呈现。 “看来师弟收了为天赋绝佳的弟子。”陆子敬还在惊讶中,感叹说到。 “要告知先生吗?”武瑶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迟疑一会儿说道:“些许能看出缘由。” “等师弟问剑云丰国时,再告知先生吧。”陆子敬说到。 “哈哈哈……”林月忽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说道:“不曾想我林月还会有缘收到如此弟子!哈哈!”看得出来他十分高兴。 “可喜可贺。”大师兄陆子敬终于变回以往谦谦君子模样,微笑说到。 另外两人也是各自道贺一番,自家师弟能有如此天赋的弟子,是值得高兴的。 站在一旁的如雪听着几人谈话,有些疑惑,对林月问道: “很厉害吗?” “很厉害,古往今来第一人!”他一脸自豪回答到,比他自己入境时还要高兴。 她不理解这古往今来第一人有多厉害,但看着他这般高兴,想来自己也应该高兴,于是就嘿嘿笑道:“厉害的。” “遇见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问我们。”陆子敬对如雪说到。林安奕、武瑶也是点了点头。 一一辞别后,林月的三位师兄师姐各自返还。 他还在一旁笑意不止,如看到什么宝贝似的,目不转睛盯着如雪。若是寻常女子,看到他此种作态,定要双手护胸,大喊一声:“变态”。 不过如雪不是寻常之人,看着自家先生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也是回以傻笑。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傻笑着,连林小白狩猎归来也没有发觉。 “你们在笑什么呢?”小白一脸疑惑,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哈哈,如雪她突破到御境啦!正好,小白,今天我要拿出浑身解数,做些好吃的。”他说完拿出一堆香料,等着小白拿出今天的狩猎成果。 “真的吗?就御境啦?”小白也是不敢相信,走到如雪身边,牵起她的手高兴问到。 “嗯嗯!”如雪不住点头。原来有人替自己高兴,自己也是高兴的。 “小白,今天捉到些什么?”林月催着小白。 “今天走得比较远,有好几只猎物呢!” 他在火边愉快地忙着烤肉,做着食物,听着小白和如雪叽叽喳喳地聊着,他感觉与在青竹林入境时,跟顾青姈几人一起喝酒一般高兴。 他今日想喝酒。 雪夜依旧寂静,只是多了一处篝火和喧闹。 第三十章 去留 带着愉悦的心情,林月一早便等着如雪醒来,今日要传授她自己的用剑方法,以及基础剑招。因为他还没有御境的剑诀,而且也决定就算自己突破了御境,也依旧以手持剑。 如雪现在还没有佩剑,就先御气成剑,也当作灵气操控的训练罢。他如此想到。 “明日月来等人将返回学堂哦。”林小白起床后便提醒到。 他才想起每五日这露天学堂的学子们,会来找自己解惑一事,这样的话,需先教如雪自己隐匿修为的法子。 如今因为深渊断桥的事情,镇山书院与诸多精怪之间暂停了往日厮杀,除去平常就对人类报以和平相处理念的外,现在自己的师兄师姐见到精怪还会聊上几句,获取一些不知道的情报。 但这不意味着镇山书院完全信任这些精怪,相反,因为此事,大师兄陆子敬还发现几头虚境大妖,对于打破深渊断桥禁制分外上心。 所以如雪一日御境的事儿,也最好别让精怪发现,就像林月不会教他们小白的化形方法一样,必须有所保留。 叫来如雪,传她自己隐匿修为的方法,不出意外,她一学就会,虚境境界以下的人探查,只会觉得她依旧是个普通人。 其实林月结合《青竹灵诀》而隐匿修为的法子,他依然没有弄清楚原理,一是因为入境以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没有经历去探究,再者便是他根本无从下手,欲知晓其中原理,必先弄清楚灵气与身体之间的关系——这算得上是九洲武学的基础与难题了。 如雪学会隐匿修为,还未至中午,林月便继续教她用剑。 “这应该算是我们这一脉的特色了,把灵气汇集压缩。”他一边笑着对如雪说到,一边拿出自己的长剑做起展示。 “你已是御境,其实有御剑相关的法决,只是我身上并未携带,就以我自己的用剑方式先教你。” 如雪听后点头问道:“为什么要用剑呢?” 她的意思是为什么要学这伤人的技巧,而不是为什么选择剑这种武器。而她仅仅是好奇。 林月知晓她的意思,沉默下来,脸色颇有些沉重,缓缓解释道: “你与我相遇,又入我门下,而我有些特殊,会有人想置我于死地,你和小白也会受到牵连,有许多麻烦。所以……”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此前收徒之举,可能太过唐突,自己身怀道意,注定会有大麻烦,牵扯到如雪和小白,似乎对她们并不公平。 如雪和林小白都是一脸认真,在一旁等着他说完。 想到此处,他脸上恢复笑意,想要以轻松的姿态,说出较为伤感的话。 “所以你们现在可以选择离开,我会请大师兄护送你们安全离开。我不想因为我的特殊,为你们招来杀身之祸。之前带着小白,或是收如雪为徒,都是我私心作祟。现在想来,对你们来说太过危险。小白知道的。” 说完他站在原地,等待两人的回答。 “我不想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在树林里游荡了哦。”林小白率先发话,意思很明显了。 “先生,我还有许多想知道的,还需先生教呢。”如雪笑盈盈回答到,也是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林月松了一口气,不禁笑了起来。他其实分外在意两人,像在意顾青姈几人一样。若是诀别,真是有些困难。 他还没有发现,自己和刚开始出门远游时的自己,已经变化了许多,那时的他,对于他人的态度十分冷漠,但到了现在,他越来越在意与自己相遇,陪伴的人了。 两女见他有了笑意,也是相视一笑。只是他又忽然严肃说道: “为什么要练剑呢,一是和我相关的厮杀不会少,二是我总有一种感觉,不久后会有大事发生。我们都要有自保之力。” 他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自己的这种感觉,自己身怀道意,如若出现什么预感,不敢随便说与人听。 “先生如此说,我便如此做。”如雪听完凝重地说到。虽然她可能不明白其中意思。 接下来便开始教她练剑。期间他发现如雪操控灵气比起自己来,还要熟练几分,再次感叹其天赋。 直至夜幕来临,三人又围坐篝火旁。浓云稍散,月色朦胧,林月已经养成午夜过后再睡的习惯,谨防变异精怪来袭。 果不其然,今夜便来了变异精怪。他让小白护着如雪,毕竟她没有战斗经验。 他严阵以待,来的又是一头入境一头御境,这次他找准对手,主动出击,还是先快速击杀掉入境怪蝎,再解决御境虎妖。 只见他快速穿行在林间,经过上次一役,他知道这些变异精怪对他更感兴趣,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可以利用这点。 他一边躲着御境虎妖,一边找寻机会与入境怪蝎交手。 这只怪蝎优势显然不在速度,于是他主动向他靠近,期间长剑已是握在手中,一人一蝎在靠近的瞬间,他奋力斩向其头部,却被怪蝎躲过,长剑斩在其背部,只留下浅浅的伤口。 原来其防御极强,如此在意头部,应该是其弱点了。他闪身躲过怪蝎尾针,和扑来的虎妖,心中想到。 又是几番闪躲虎妖攻击,一边尽力释放灵气在剑身,全力运转身法,向怪蝎攻去。 只见他右手持剑横在左肩一旁,身体前倾,一击斩掉怪蝎尾巴,趁其疼痛之际,换作双手持剑,一剑斩落了怪蝎头颅。 “呼……”他也长呼一口气,再次屏住一口气,施展身法,躲开虎妖。 他的速度现在几乎与御境的虎妖齐平,对付起来不像上次那样吃了,但要想伤到对方,还是得以伤换伤。 “何不用文字之力?”他脑中出现大师兄陆子敬的声音,原来是其传音。 自己的文字之力还在入门阶段,不知道是否能起到效果。瞬间拿定主意,不管了,试一试! “缓!”他再次躲过虎妖攻击时,快速用手指在空中以灵气写出一字,然后大声念出。 只见虎妖略作迟疑,又是跟来。“看来有用!”他兴奋想到。 接连施展几次,刺中了虎妖几剑。 “真是不错的辅助技能!”他心中感叹。接下来连番施展文字之力,配合长剑攻击,硬生生把御境虎妖给活活耗死了。 “呼……呼……”他以剑拄地,大口喘着粗气。多一个技能消耗灵气,还是他这般连续施放,让他也有些吃不消。 “林月变厉害了呢!”小白走到他身边高兴说到。其实她和如雪在他杀掉入境怪蝎之后,便就靠过来了,她本想帮忙,但看着林月不似之前那般吃力,也就作罢。 “呵呵……灵气还是有些跟不上。”他一边喘着大气,一边说到,最后索性坐在了地上。 如雪见他身上伤口流出的血液,染红了长袍,便走上前去,用手指沾了一些仔细查看。疑惑问道: “这是什么?” “血。”林月答到。 如雪依旧疑惑,看向他再次问道:“血是什么?”。 “身体的一部分,身体受伤,撕裂开就会有血。” “哦。”她似懂非懂,眼睛转向倒在地上的虎妖。又是问道:“它是怎么了?” “死了哦。”林小白抢先回答到。 只见如雪伸出右手,触碰虎妖背部。她感受到其温度在逐渐变低,也没有呼吸、心跳等等,原来这就是死亡。 “死了之后呢?”她依旧触摸着虎妖尸体,似在自言自语。 “我也不知道。”林月说到。他还真的不知道死了之后会怎样,死了就是死了? 他没有注意到如雪眼中带有怜悯,见她不再发问,便坐在地上慢慢调整呼吸。 如雪再没有感受到虎妖身体传来的温度,如地上积雪一般冰冷。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心中,会有些许惋惜之感。 第三十一章 文字之力 镇山书院不管是先生还是弟子,都善用剑,而且都喜欢用剑,但不能因此说他们不擅长文字之力,当然,未有澄和书院院长许墨君那般造诣,身为读书人,文字之力算是必修。 经昨晚一役,林月对于战斗时有文字之力的加持很是满意,所以他决定好好学习一下他一直忽略的文字之力。 帮助完群山深处的学堂里的学子们,他便找到大师兄陆子敬,请教文字之力。 陆子敬见他请教时,颇为欣慰,使得林月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自己又斩杀掉了一头御境精怪? “师弟真是天赋异禀,悟性极佳。”陆子敬还未等他站定问礼,便称赞到。 “师兄,何出此言?要说天赋、悟性,还得是我大弟子。”林月狡黠一笑,吹捧自家徒弟显然比吹捧自己,更加令他高兴。 陆子敬一笑置之,继续说道:“文字之力在读书人一脉,也是在御境之后方能运用熟练,看师弟昨晚施展,显然已经掌握了精髓。” “师兄说笑了,昨晚因事态紧急,我也是只能作一些简单运用,师兄应是看得出来,我的文字之力还未得入门。”他谦虚说到,自觉文字之力比起其他读书人,应是差上许多。 “非也。”陆子敬却不这么认为:“能够施展便是入门,而施展的前提,是能外放灵气,操控其成文字之形,这是大多数人在御境才可做到的。师弟不必妄自菲薄。” “其实今日,我便是想请教师兄文字之力一事。当初是一好友传授,我学得匆忙,想来她也是觉得御境之后才可运用,所以只教授了一些皮毛。” 陆子敬听后点了点头,知晓了他并未完整地学过,思量一番说道: “施展文字之力,必须是读书人一脉的‘正气’,现在师弟还不能知道它与灵气的区别,突破御境之后,师弟自可体会。” 陆子敬略作停顿,等待林月消化自己所说,随即继续说道:“在施展时,以正气凝聚成字,是在与天地沟通,或者说是与道意沟通。而所展现的效果大小,取决于施展之人的正气储量、质量,和对于所施展文字的理解。” 他再次停顿,问了句:“能听懂吗?”,见他点头方才继续讲道:“之所以说能够施展便是入门,就是因为师弟修行的是《正气决》,也能使灵气在空中短暂汇聚,然后能理解自己所写之字。这便是入了门。” “原来如此……”林月听得认真,这才算是理解了文字之力的施放原理。自己压缩灵气的法子,看来是灵气脱离身体短暂汇聚的原因。他如此想到。 “对于师弟来说,只要境界逐步提升,正气储量不成问题,要下功夫的地方是正气质量,与对于文字的理解。要想达到言出法随的效果,重点就在于文字的理解。” “受教了。”他恭敬行礼,又问道:“文字之力的原理到底是何?我的意思是,以正气写字如何就能沟通天地了?” “呵呵,此中原理,可能就是几位掌教也说不清楚。”陆子敬无奈说道:“如其他各家对于武学一样,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过除去先生,另外几位掌教和澄和书院许院长,对此研究要深些,有机会师弟可去请教一番。” 林月点了点头,再次行礼告辞。 回到营地,吩咐如雪自己练剑,他开始练习文字之力。至于林小白,她镇山书院藏书楼的师父,似乎已经为她准备了直至虚境的修行法决,这段时间以来,都有勤加修炼。 他回忆着大师兄所说,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体的灵气质量,与对于文字的理解。 “灵气……或者说正气,如何辨别质量好坏呢?”他如此思考着。 “嗯……不知道啊!下次再去问问大师兄。至于文字的理解,并非一朝一夕,现在自己的重点,其实在于更好地提升战力。” 他思量一番,觉得自己还是适合在练习中提升。 于是起身手指并剑,沉心屏气,催发灵气,在眼前一边快速写了一个“静”字,口中一边念出声来。 一旁的篝火忽然没了声音,只是跃动着。 “嗯……有些效果……研究一下在战斗中会用到的。”他自言自语道。 现在自己的优势可能是在身法和用剑上,文字之力对于身法有无效果呢?想到此处,他再次施展文字之力,只是此次写了一个“疾”字。 “呼……”一阵微风拂过,然后就没有其他动静了。就这样?可以说是没有效果。 “真傻!”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说道:“这是作用在自己身上的啊……动起来试一试。” 说完瞬间消失在原地,身影在树桩之间来回几次闪动之后,停了下来。 “没有作用啊……显然是需要把文字之力施放在自己双腿上……”他皱着眉头,思考着该如何施展,才可以作用到自己身上。 只见他弯下腰来,对着自己的双脚写了个“疾”字,口中同时念出。只是感觉到有微风吹过,并无实际效果。 “等等!”他迅速起身,快速说道:“大师兄说写出文字是在沟通天地,或者道意,我就身怀道意,可否直接沟通身体中的道意?虽然我都不知道它身体在什么地方。” 说完又是闪身消失在原地,这次他选择一个方向直接奔去,不一会儿便不见身影。 过了半刻又见他返还,脸色兴奋,看来是成了。 “哈哈!”他站定后放声大笑,首次觉得身怀道意这件事,终于展现出了的用处。 笑声把林小白和如雪两人吸引来,小白赶紧问他发生了什么。 他便把自己研究文字之力的成果说了出来,两女虽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见他如此高兴,也陪着他高兴。 林月说完还特地展示了一番,返回后问道是不是提升了一大截。只是小白看不出来,只有如雪能看出是比昨日快了不少。 她笑着问自家先生,自己可不可以学。他尴尬一笑,说此种方法暂时只能在自己身上起作用,不过可以教她们使用文字之力。但是要等他继续练习,熟练一番之后。 于是他再次消失在远处树林之中,继续练习去了。 第三十二章 临渊扶月 守天洲京城,捉刀房,顾青姈自临渊洲澄和书院刚刚返回,此时正要去向自家先生拜礼。 亭台楼榭高低错落,原木红漆似刚做完翻修,园中自有山石成趣,郎朗读书声从东西两边传来。 廊下石砖扫洒干净,顾青姈一路穿过普通书院,对眼前场景分外熟悉,幼时便在这捉刀房与顾府之间来往,转眼她已亭亭玉立。 从十八岁她离家起,已有两三年未曾回来过了。 捉刀人的这捉刀房前半部分是寻常书院,后半部分才是习武之人的书院。比起前者,后者的布局、装饰简单得多,除去礼殿、传道殿、以及捉刀人的住宿房间,有一排四层的宏伟建筑占地最广,便是那藏书楼。 她的先生文右,是这捉刀人首席,相当于其他书院的院长,此时也在这藏书楼中。 对着来往同院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一路见礼,顾青姈终于行至藏书楼门前。若是平常,本不会如此麻烦,最多就是笑着点头致意,奈何她多年未回,谁见着她都要问礼寒暄一番。 轻车熟路来到第四层中央,那是她先生常待的地方,她也在这儿度过许多时间。 一排排书架整齐放满书籍、竹简,中间摆放着一张宽大书桌,也是堆满了书籍画卷。一位看起来八九十岁身穿白袍的老者,正坐在书桌旁看书。 顾青姈躬身问礼:“学生见过先生。” “姈儿,待先生读完此页。”老者抬眼望了望她,目光又回到书上。 她也是见怪不怪,走到一旁书架翻出一本,看了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要等些时辰了。 不过这次自家先生还真的就读完一页,便叫了自己。 “姈儿,还舍得来看望自家先生啊?”文右一脸和蔼说道:“其实也正欲传书与你,叫你回来呢。” “哦?所谓何事?”顾青姈转过身来,看着文右好奇问到。手中书籍并未放回书架。 “你与这林月是何关系?叫你回来也是因为他。”文右却是反问到。 “他是我好友。”顾青姈脸色疑惑,问道:“先生,到底是什么事情?” “哦?你的好友?姈儿愿意结交朋友了?”文右笑着打趣,继续说道:“林月问剑云丰国一事,你应该听到了些传闻吧,毕竟那云丰国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是听到有这么一回事,其实学生也正想向先生打听打听呢。” “前段时间,问道书院召集各个书院院长,便是为了他入了镇山书院一事。” 顾青姈有些惊讶,心想林月有了师承这么大一件事,也不传书告诉自己。 不禁向自家先生靠近了些,问道:“所以,林月问剑云丰国,算是镇山书院问剑?还有,为何他入了镇山书院,要如此重视呢?” “是也不是,那日在问道书院,郑掌教的大弟子道出了来龙去脉,是那云丰国刺杀林月在先。以那位掌教的脾气,既然入了他门下,怎么也要礼尚往来一番。”文右在说起郑言一时也是佩服有加。 “至于为何要召集各个书院院长……林月他身怀道意这件事你可知道?还有关于他的传言?” “身怀道意?关于他的传言?”她摇了摇头,疑惑问到。 “嗯……”文右皱着眉头,还是说道:“罢了,他身怀道意只要是虚境都可以看得出来,而传言一事,只有各家掌教才清楚,所谓的‘林中见月,九洲人和。’只是有人杜撰而已。” 顾青姈也是眉头微皱,思考着其中关系,随即缓缓说道:“所以说,林月颇为特殊,会引得各家关注,更有甚者,可能想置之于死地?那远在长风洲的云丰国,难道是逍遥家指使?” “呵呵,姈儿依旧聪慧。”文右笑得很是欣慰,说道:“关于林月,根据几位掌教所说,几个大家都是采取任其自然的态度,所以逍遥家指使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排除其中有人会自作主张。”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算是大概知晓了其中缘由。 “这次要你回来呢,也是因为林月问剑一事。”文右再次说道:“他欲问剑云丰国实境以下任意三人,那云丰国在国内大肆挑选御境,又到处宣扬读书人欲问剑云丰国,闹得九洲皆知。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他云丰国在造势,但问道书院还是想做些准备,如若林月问剑失利,就由问道书院直接问剑,而且还是虚境以下。” 顾青姈听得认真,一边不住点头。 “叫你回来呢,就是想让你参与问剑。不过想来郑掌教也不会让林月问剑失败,问道书院此番准备也是未雨绸缪罢了。” “学生虽已御境,但战力在读书人一脉也不算顶尖,比起镇山书院那几位更是差得远,为何会让学生参与呢?” “呵呵……自然是为师帮你争取的,并且澄和书院许院长也对姈儿文字之力的潜力,称赞有加,反正不大可能真的会出手,便想让姈儿露个脸。”文右神秘一笑,说道:“为师听许院长说你想寻个山头,或要建立书院?” “是为林月所寻罢了。”顾青姈这才想通了原委。 文右听后缓缓点头说道:“为师想来也是,姈儿肯定是为了他人,当时为师就惊讶是何人入得了姈儿法眼,原来是这林月,呵呵……” 她知其是在打趣自己,一笑置之,俯上前去小声问道:“那先生觉得林月建立书院一事,有几分可能?” “想要书院批准建制名额,选址应在临渊洲。”文右一脸神秘,也是俯身说道:“若是为了林月,姈儿可知临渊洲北方有座山叫‘扶月山’?‘临渊扶月,浩气苍穹。’为师觉得颇为合适。” “临渊洲么?”顾青姈若有所思。自家先生虽然只有实境修为,可论学识、和对九洲典籍的熟悉程度,在读书人一脉也排在前列。他说在临渊洲合适,那自己就该认真考虑一下临渊洲了。 “临渊扶月,浩气苍穹。”她再次自言自语,又对文右小声打趣说道:“先生所图甚大啊!” “可别乱说!是见姈儿如此上心,为师这可是为姈儿。” 两人相视一笑,忽然一道声音传来。 “师姐!”一位亦是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看着顾青姈喊到。 “原来是秦易师弟。”她回以微笑。 “听外面几位师兄师姐都在说师姐回来了,想来也应该是在先生这儿了。”秦易一边说着,一边向文右行礼道:“先生,陛下那边还在催问先生研究的进展,这都一年多了,先生你就随便给个结论,好让学生应付过去吧。” “哼!”文右冷哼一声说道:“一点耐心没有,恐怕是你不想每日去上朝吧?” “嘿嘿。”秦易赶紧陪笑回道:“先生法眼如炬,每日在那金銮大殿实在无聊,什么时候才能换个人去啊。” “嗯……”文右略作沉吟,说道:“明日你就如此与他说:人和之势,在于林月,任其独守一方即可。为师也与那寻守刘老说一说此事。” “好的,先生。” “陛下还有这番心思?”顾青姈插嘴问到。 “哼哼!”文右冷笑一声说道:“为师与寻守二位早已知晓,就随他吧,人和之势,几位掌教都未曾想过。”。 “真是……”秦易欲说些什么,不料被文右喝道:“插什么嘴,没见着为师与你师姐说话么?” 秦易一脸委屈,只得闭上嘴乖乖站着,小声嘀咕着:“从小就偏心师姐,现在还是……” 看得顾青姈不禁莞尔一笑,还是与以往一样的场景,还有些怀念。 “姈儿,你变了许多。”她听到自家先生说到。 “是么?” 她嫣然一笑,如青莲盛开。 第三十三章 又是年关 九洲关于林月的事情,似乎都在等着他问剑云丰国,是成是败有了结果之后,再作打算,现在各家都暂作蛰伏。 而他自己,已经习惯在这天寒地冻的群山深处,练剑、斩杀变异精怪、做教书先生,以及教导自己的大弟子和小白。 他对自己的开山弟子如雪,越看越是喜欢,不管是之前的一日御境,还是之后轻松学会文字之力,和对于读书人典籍的学习,都是一日千里,没有任何阻碍一般。 但是他也发现如雪对于武学的追求,并不是那么强烈,她更愿意花时间在读书上,不仅是典籍一类,志怪传说、坊间杂籍,也是乐在其中。 他也不强求,也愿意为其解惑答疑,如当初顾青姈对他一样,知无不言。 …… 下了几日鹅毛大雪,在今年年关前终于是停了。 变异精怪来的时间依旧没有规律可言,只发现其出现都是在午夜,特别是在月满之时。 也曾在下着大雪的一晚,与其战斗,齐膝的积雪给交战带来了一点小麻烦,不过现在林月的《纵横身》身法,加上越发熟练的文字之力,使得御境精怪很难跟上他,所以解决起来比起刚来时,简单许多。 只是迟迟不能突破到御境,大师兄陆子敬传给如雪的御剑飞行,让他羡慕不已,不知何时自己也能如幼时看得传说一般,御剑飞行,上天入地。 期间林小白的境界却是在稳步增长,御境指日可待,这离不开她的师父传她的法决,以及林安奕时常的指导。 林月为突破御境,做了许多研究。他已经弄清楚灵气化形的要点,是对于灵气的精准操控。按道理来讲,自己是可以做到的,就如施展文字之力一般,可以使其短暂汇聚成文字。 但是他陷入了一个死角,就是他喜欢探其究竟,比如这灵气对于身体的改造,到底是如何进行的。再比如这灵气通过《正气决》,怎么就转化成了正气,施展出来如何就能沟通天地了。 这种探寻究竟的做法,其实在各家都有人在进行,只是古往今来进展都十分缓慢,以至于耽误了修行,使得很多人停留在某一个境界,待其寿命完结,抑郁而终。 他的大师兄其实对他的这种想法和做法,是赞同的,不过为了问剑云丰国一事,突破到御境,方才有胜算。 所以在今日,陆子敬决定先引导他,朝着御境的方向修行,便主动找上了他。 …… 空桑长龙群山深处现在如雪国一般,一切事物都被雪白覆盖,树木枝丫都变成一条条垂下的冰柱,积雪都快如人一般高了。 林月三人的营地,像是掏出的一个坑洞一般,围绕篝火一圈都被积雪包围着。 今日又是年关,他清晨便起床准备酒菜,准备晚些时候邀请师兄师姐,一起吃顿年夜饭。 如雪和小白相偎在火边看着书,互相解答着对方的问题,遇到都不懂的,再问林月。如果林月也不懂的,他会大方承认自己也还不懂,等他请教大师兄。 在他思考自己的菜谱之际,陆子敬忽然到访。两人笑着相互问礼,篝火旁的两人也是笑着致意。 “师兄,今日就在师弟这儿吃顿年夜饭吧。” “好的。”陆子敬温和一笑说道:“待我传音与两位师妹。” 只见他嘴唇微动,不一会儿便对林月说道:“好了,两位师妹已经知晓。” “这传音是怎么一回事?”他好奇问道:“是否要到虚境才可施展?” 陆子敬点头回道:“是的,通常要在虚境才可,不过也有些特殊法宝,不受境界限制,亦可有传音的效果,但数量极少。” 他点点头,让大师兄在篝火旁坐下,又问道他此行来访的目的。 “师弟境界,进展如何?” “其实已知其原理。”林月无奈一笑,说道:“只是迟迟不能突破。” “可知原因?” 他摇了摇头。 “在几个境界中,入境突破御境相较之下最为容易。‘隔空御气,御气成形。’关键在于心思。” “心思?”他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陆子敬对他娓娓讲道:“心思的意思,就是操控灵气时,心思能在灵气上,不管是身体内的,还是施放出来的,都能留有一份心思在其中。” 他皱着眉头,似懂非懂。 “如何能够做到呢?就如入境时,你的心思化作体内的灵气,灵气如自己身体一般。” 听到此处,他回忆起在青竹林入境那天,顾青姈所说的比喻: “把青竹林比作身体,风比作灵气,这每片竹叶各自运作不乱,各在其位各行其是,是吹动的风和每根青竹共同作用的结果。你把这风和青竹想做一个整体,念头也融入其间,便可细致入微。” 这细致入微,可能就是大师兄所言的“心思”。 “所以,师弟在炼气修行时,不能分心。”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炼气方法,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是他的身体自主在吸收,而期间他分出心思做其他事时,自主吸收灵气的速度才更快,比如他在睡觉时。 想到此不禁一脸忧愁,对陆子敬说道:“可是我的炼气方法……” 不等他说完,陆子敬便打断说道:“师兄知道的,师弟身体是自主吸收灵气,所以,接下来需要师弟自己入定主动吸收灵气。” “原来如此。”他这才了解了大师兄的意图,点头说道:“受教了,大师兄。” “酒菜可需师兄帮忙?”陆子敬见他已然明了,便笑着问到。 “不必。”他爽快说道:“师兄只管等着吃饭,好好尝尝师弟厨艺。” 说完便开始准备,把乾坤袋中剩余的食材挑选一番,放于一旁书桌之上,继续思考着今日菜谱。 大师兄陆子敬则坐到如雪和林小白一旁,分别为她们讲解起手中典籍。 …… 午后不久,他的两位师姐相继到了,为防午夜变异精怪来袭,所以这年夜饭就提前了一些。 他看着自己的“全烤宴”颇为自得,再摆上酒坛、酒碗,就可以开吃了。 席间几人言语不断,推杯换盏,期间林小白更是和武瑶学起了划拳行令,好不热闹。 年关无非就是和自己在意,也在意自己的人,一起结束这多有是非的一年。 雪积青崖间,却有言笑晏晏,渐看春意将近,回首又是一年。 第三十四章 大火 大师兄陆子敬让林月入定时主动吸收灵气,他便如此修炼了十数日,吸收灵气的速度实在是比不上自主吸收的快。 让他回到刚入境时,那般在意灵气在体内的运转,对于灵气的操控虽略有提升,但离御境还是差得太远。 这些天他倒是有另外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炼气方法的原因,经过一年多的自主吸收灵气,身体的改造颇大。他还特地和林小白做了比较,就算精怪一类身体强度普遍高于人类,他现在也比她的身体更加强韧。 今日是正月十五,虽浓云惨淡,不见玉蟾,但林月有预感今日午夜会有变异精怪来袭,所以他在火边等待至深夜,果然等来了变异精怪。 这次他让林小白、如雪两人跟自己一起主动出击,不过隔段距离,以作策应。积雪仍未消,夜幕又十分黑暗,好在多次在夜间交战,他也有了经验。 只见林月避开积雪,踩在树木、树枝上赶路。营地的篝火照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所幸习武之人比普通人有更好的夜视能力,至少能看清树木轮廓。 不一会儿,他听见有三只不同变异精怪的嘶吼,其中一只发出“呜呜”声,不知是什么精怪。他立马回头向两女喊道:“你们牵制住一头御境!” 他猜测若有三只精怪,那至少会有两只御境。 转眼间已有一只狼妖扑来,他轻易躲过,闪到另一棵树枝上,迅速抽出长剑,运转灵气,随即默念一声“疾”字,主动向那狼妖头部一剑刺去,顿时鲜血四溅。 狼妖吃痛吼叫,却也丧失了战斗力,待他收回长剑,那狼妖随即倒在积雪之中。 林月这才发现,这只狼妖竟是御境,就这样被自己一剑斩杀了? 他不敢在原地停留,他知道另外两只也在向他袭来。在他闪开之际,只听“碰”的一声,一只如大蜥蜴模样的御境精怪,刚好扑在他刚才所留之地,身形踉跄,似被什么击中了。 原来声音并不是它的攻击发出的,而是如雪在不远处御气使出的攻击。 这是她在不久前自己学会的,操控灵气在自己体外炸开,虽然威力有限,但是她好像很中意这种攻击方式,可能是她不想把其他生命伤得过重。 丢下这只蜥蜴精怪,让如雪二人牵制,林月闪身消失在原地,寻找起剩下的一只变异精怪。 在林中前进一段距离,他看见一棵粗壮树木正在朝他奔来。 “嗯?会跑的树?”他正纳闷之际,那棵树出现在他眼前,不等他仔细辨认其不同之处,一树枝丫已向他扫来,还伴随着一阵“呜呜”声。 这肯定是那剩下一只了,原来刚才听见的“呜呜”声,是它发出的,也不知道是哪个部位在发出声音。林月心中想到。 这只精怪瞧上去像一棵人形树木,要不是它在移动,又主动攻击他,林月还真发现不了。 他轻松躲过数次扫来树枝,围着这只数木精怪打转。他还是首次遇见草木一类的变异精怪,而且境界似乎是御境巅峰。其行动较为缓慢,但林月也吃不准它有无甚奇怪技能。 不管了,试着攻击才能知道。他如此想到,立即向其树干刺了一剑,竟然轻易刺破。 “呜!”这树木精怪似在吃痛愤怒吼叫。 不待林月拔出长剑,只见这树木精怪瞬间下沉一截,地上积雪中立马出现无数根茎向他袭来,速度之快,等到他欲闪身逃脱时,已有树根缠绕在身上了。 心知不妙,他赶紧一边以手当笔,快速写下一个“缓”字,一边拔出刺在树干的长剑。趁其略微停顿之际,几下砍断缠在身上的树根,心中也沟通体内道意,默念一声“疾”字,右脚借力树干,瞬间冲出包围。 “呼……”他换了口气,心下庆幸,险些着了你的道儿! 该如何对付呢?他一边心中盘算,一边躲避伸来的树根。他不敢拖延太久,害怕如雪二人不能对付那只蜥蜴精怪。 看着它的树根似能无限延长一般,铺天盖地绕满了周围树林。林月决定怪力乱神,站定后认准其树干位置,一头冲去,沿路不断斩断曲亘盘扎的树根。 只是被斩断了树根还是向他袭来,他也不管,直接冲到树干处,用尽全身力气与灵气,奋力一记斜砍,生生把其拦腰斩断。 这次没有了“呜呜”声,想来声音是它的树干发出的。 他松了一口气,但转头见那些树根还在朝他伸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怎么如此难对付……” 不过他忽然心生一计,这草木一类应该怕火才是,虽然自己的文字之力引发的火苗,平常只够点燃篝火,现在也不得不试一试了。不然这斩不完的树根,要把自己活活耗死。 只见他闭上眼睛,刺进身体的树根使他有些愤怒,忽略掉疼痛,集中心思催发全身灵气疯狂运转,左手二指并剑放于胸前,伸出右手倒握长剑,大手一挥在面前写下一个“火”字,随即大喊道:“火!”。 当即火势爆起,他的身上也冒起火焰,点燃了四周树木,和那精怪的树根,周围积雪也在快速融化。 以他为中心,火势朝四周蔓延,火光冲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灼烧之感,不过眼前能把这精怪解决掉就可以了。 好在如今是冬天,积雪阻挡了大火烧毁更多的树木,延伸至不远处后,边缘就逐渐熄灭了。但看着已是不小一片火海了。 “呼……”见树木精怪的树根依旧燃烧着,他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不料身体一软,差点一头倒在地上。身体传来几处疼痛,是被树根穿透的地方,一截截被烧断后还挂在身上。 身上的火焰也逐渐消失了。刚才一下抽光了体内灵气,身体吸收灵气再快,也要恢复一会儿。 他吞了颗伤药,一边拔出残存在体内的树根,一边等着这些树根逐渐烧焦,不再动了之后,才放心离去。 等他赶到如雪、林小白所在之地时,见小白和蜥蜴精怪都有受伤,而如雪却是未伤分毫。他赶紧运转身法,一剑向其斩去。 蜥蜴精怪躲闪不及,被斩到背部,虽在吃痛嘶吼,也立马反咬过来。只是它的动作在林月看来,有些缓慢,被他轻松躲过。 举起长剑直接斩向蜥蜴头颅,其应声掉落。他长长地换了一口气,也随之掉落积雪到中,两女赶忙闪身过来,一起扶他回了营地。 他在昏迷前看到一团红光,从精怪体内钻出,又消散在空中。不过还未来得及思考,眼前便黑了,失去了意识。 回了营地,林小白安慰着如雪,说他没事儿的,静养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如初了。要不是她察觉到林月的身体还在吸收灵气,不然也以为他就这么死掉了。 上次见他这般疯狂地吸收灵气,还是在第一次遇见林月的时候。那时她在林月昏迷过去不久,就被血腥味吸引,当时见他身体也是这般动静,才在其周围守了几天。等林月醒来,又才发生了他所知晓的那一幕幕。 两女只有等候林月醒来。而他又发现自己,出现在了那一方尽是虚白的世界。 “我确定我是昏迷过去了的……”他自言自语道: “难道都要我每次失去意识,或者睡着之后,才能来到这儿?” 【作者题外话】:祝愿新年,万事如意。 第三十五章 初见端倪 “应该就是如此了。”林月继续思考着:“但是这个进入方式太不稳定了。难道要自己每次想来时,先敲晕自己?而且敲晕了也不一定能到这儿……” 他对这方世界也算轻车熟路了,随便找准一个方向,一个劲地跑去。 这次也是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有多远,也都没有再见到上次那种红光。 “唉……”他瘫坐下来叹了一口长气。也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地上”一说,反正就是随便做了下去,下方也是一片白色,只是没有往下掉去而已。 “要疯了!”他大喊到,一脸憔悴。他心中渐生绝望,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快瞎掉了,这无穷无尽的白色,使他心力交瘁。 “我想要出去了……”他绝望说道:“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啊!鬼地方,不知道怎么来,也不知道怎么出去……真要……” 不等他说完,他就被一片红光包围,瞬时瞪大眼睛,正要感叹之际,却又被一股怪力击退。 在整个身体后退时,他只瞥见红光中有一片山林,很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哪儿。 “呼呼……”他醒来大口大口呼吸,环望四周,发现自己是在营地,此时已是白天了。 林小白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查看,高兴说道:“你醒啦!身体还疼不?饿了没有?现在要不要吃东西?” 听到小白倒豆子一般一连串的问题,看着她会心一笑,说道:“小白做的吗?还真有点饿呢。” “是的哦,我给你拿过来。”说完欢快地跑了出去,又马上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块烤肉。如雪也跟着进来了,关心问道:“伤势如何了?” 他微笑摇头说已无大碍,然后看向小白手中烤肉,看起来应该还不错。 其实林月教过她烤肉,买的香料也分给了她一些,虽然一直都是他自己在做,不想小白今日也正式上手了。 “嗯!挺好吃!”他啃了一口,惊奇发现这比自己做的好吃多了。 “是啊是啊!我觉得比你做得好吃哦。”小白也不谦虚,直言以后她要掌厨了。 “呵呵……”如雪在一旁被她惹得掩嘴发笑。林月也是笑着点头,虽然心中有点受挫,自己厨艺难道不行?那吃年夜饭时,几位师兄师姐不是都喝得挺高兴么。 小插曲过后,他躺着回忆起在那虚白世界,最后的红光里看到的景象。自己明明有些熟悉,却就是想不起来那片山林是在何处见过。 他转头望向营地外,篝火还在燃烧,一层层积雪堆积,再远处才有一点绿意,那是林中的常青树。不是这儿,他心中想到。看来只有再碰见之后才能记起了。 收回心思,思考起自己昨日自己施展的文字之力。竟然也有那番威力,但为什么自己身上也会着火呢? 在林中蔓延的火势,是沟通这天地的结果。昨日在拔出穿透身体的树根时,也见其被烧焦了,难道是体内道意也有回应?那为何自己的身体没被烧伤呢? 等等!他猛然睁大眼睛,坐起身来。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如果在体外释放文字之力,是在沟通我在的此方天地,在自己体内是沟通那股所谓的道意,那么我的身体是否也算一方天地呢? 还真有可能!就如自己施展加快速度的文字之力,就是作用在自己身上的。 需要更多类似的法决试验一番,可自己也没有类似的法决了。找大师兄去! 他想到此处,立即翻身起床赶往陆子敬所住之处。出营地前对如雪、林小白喊道:“我去去就来。” 若有疑问,找大师兄,若有所需,找大师兄。 不一会儿他便找到大师兄陆子敬,陆子敬疑惑问道:“师弟如此匆忙,所谓何事。” 他便准备把自己的猜想迅速说了一遍,正说到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时,陆子敬忽然打断说道: “师弟等等,你说什么?你可以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 “是的。”他被打断也不恼,继续说道:“文字之力加上我的身法,才让我有了超过御境的速度。” “师弟,你现在就施展一番。”陆子敬似不相信。 林月听罢,只得先照做,于不远处来回几次,皆施展得有文字之力。 “刚才体内……那是师兄的?”他好奇问到。刚才分明发现自己体内,还有一种其他人在的感觉。 “那是师兄的一道意识。”陆子敬点头承认,脸色严肃说道:“刚才在你体内确实发现文字之力的痕迹。你是怎么做到的?” “师兄不是说我身怀道意吗,我就如寻常施展一样,在体内沟通那股道意,便能施展了。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道意在哪儿。” 陆子敬听后若有所思,一手负背,来回走着思考,一手又在空中写着什么。 过了半刻,才见他站定,眉头紧锁。林月还是第一次见自家大师兄这番表情,小心问道:“师兄,这种方式可有什么问题?” 陆子敬只是盯着他,迟迟没有说话,忽然,陆子敬放声大笑:“哈哈!” “师兄!”他一脸疑惑,不知这大师兄搞什么名堂。 “哈哈!”陆子敬似回过神来,对着他大笑说道:“师弟啊,你建立书院一事,看来又多了几分可能啊!” “师兄何出此言?” “算是开创之举啊!”陆子敬收敛笑容,感叹说道:“师弟这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算是读书人一脉第一人了。刚才师兄也试验了一番,虽然可以达到相同效果,但依旧是从体外作用到体内。不似师弟那般,直接从体内生发而来。” “原来如此。师兄你听我说完我的猜测。”林月按住心中兴奋,把自己的猜测完整说了出来。 只见陆子敬又是一番思考,沉吟半刻方才说道:“嗯……如此理解也没有错……关键是那股道意,是否可以当作完整的天地来看。” “所以师弟想让师兄传一类似的法决,继续试验一番。” “其实读书人一脉除去镇山书院,大多都不善战斗,多是用剑和文字之力。类似的法决和文字之力也相差不大,试验不出效果的。 “师兄也是才疏学浅,其他家的法决所知较少,师弟有机会再行学习吧,如和家、逍遥家的法决。先放一放,等到问剑云丰国之后最佳。” 陆子敬略带歉意,随即又敛容说道:“师弟,此事最好不要外传,免得再引来杀身之祸,这件事比起身怀道意更加不可思议。” “那先生呢?”林月很是诧异,原来这事儿会有如此大的影响。 “先生自是可以。”陆子敬笑着说到,恢复往日温和模样。 林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最后告辞回营地去了。 见他走后,陆子敬也在原地思量许久,自己这师弟,入镇山书院方才半年,却屡屡有惊人之举。 不管是用剑早早有了自己的风格,还是炼气的方式,以及对于身法和文字之力的领悟,到现在便能轻松斩杀御境精怪,再有了今日这番文字之力的运用,都远超那些所谓的天赋异禀之人,虽然很大一部分是他身怀道意所至,但换做其他人未必有此番作为。 就比如在这空桑长龙群山深处,开办起学堂一事,任谁来见着了,都得惊叹一句:空前绝后。 他虽然在林月面前多有赞许,但他知道这还是自己克制的结果,他不想让林月在这些赞扬中迷失了自我,对修行有所松懈。 在入境时便能轻松斩杀御境精怪这一件事,就足以惊动九洲了。 而对于今日之事,之所以没有传林月其他法决,让其作试验,也是考虑到让他自己先不发现此事,意外传出消息。如若真像林月猜测的那样,这九洲武学可能就要变天了。 他望向深渊断桥茫茫烟尘,露出笑容。 这九洲,定会换一番颜色了。 第三十六章 逍遥术法 空桑长龙山脉起于九洲西北,顺西南方向分隔临渊洲和平洲,直至北五洲最西方的景洲,连绵几万里,所占据的地界,比起地域广阔的天剑洲也不遑多让。九洲精怪有半数以上是在这群山之中。 深渊断桥便位于空桑长龙山脉起始之地,紧靠北渊大海,西接临渊洲。广阔群山在这儿忽然收紧,似一个葫芦口一般。这里冬长夏短,多有极寒天气,人迹罕见。 不过对于已有修为的精怪来说,天寒地冻没什么影响,在这群山之间修行,除去本身天生地长在此地,还有许多天材地宝在其中,又少人踏足此地,这空桑长龙山脉算是群妖之国了。 为何各家对此地少有涉足,是因其中虚境大妖数量颇多,反而需要严防他们涉足人类领地,比如镇山书院这样的存在,其他如和家、佛家、逍遥等都有在群山边缘设有据点。 不过因为近千年来,群山之中的大妖似乎并没有走出山林的打算,又有像郑言一一类的狠人,斩杀过数头大妖,才逐渐有各家弟子在这里试炼。 此段时间镇山书院如此靠近深渊断桥,而没有遇见其他家的人,是因为与他们有过约定,由镇山书院看守此地,先行了解此次变异精怪事件,至林月问剑云丰国时,再由其他家各自轮流值守一年。 九洲三月天,人间春临,白雪化沙。可林月所在群山还有层层积雪,未见新绿。 似乎他已经习惯了漫天白色,饮食起居和修炼都是不受影响。 今日武瑶一早到访,他热情邀请同吃早饭,她便与三人围坐在篝火旁。 “小白,你这烤肉比起林月做的,好吃许多啊。”武瑶对其烤肉技艺称赞不已,林月在一旁陪笑称是,心中略有不服。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如雪也这么觉得。”林小白也不谦虚,得意说到。 “是么?如雪,你也这么觉得吗?”林月瞪着眼睛问到如雪。 她啃向烤肉的动作稍作停顿,一时语塞。 武瑶见林月此番作态,笑盈盈对着如雪说道:“如雪不要怕,师叔在这儿为你做主。”说完还轻蔑看向林月。 “是的,先生,学生也是这么认为的。”如雪憋着笑,一本正经说到。 看着自家师姐笑里藏刀的眼神,林月只好尴尬一笑,连忙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听他说完其他三人都露出了满意笑容。 似想要化解此番尴尬,他向武瑶问道:“师姐,今日来访是有何指教吗?” “嗯。”武瑶也不继续逗他,敛容回答道:“距离问剑云丰国,还有三四月时间了,大师兄差我与师弟陪练,提前熟悉逍遥家术法。” “逍遥家的术法?”他一脸疑惑问道:“师姐对此也有修炼?” 她笑着点了点头,回道:“略懂一二。” “那就劳烦师姐了,吃完早饭就开始吧。” 武瑶先行施法清理了一地积雪,露出一片空地,以供两人交手。 见林月站定,便先与他说明逍遥一脉术法原理。 “逍遥一脉认为万物皆是借得天地养育,方才成就,‘天覆地载,恩高德厚,自应敬奉。’而人在其中,敬天地为重,性应逍遥。在武学运用中,便是善用自然元素,如风、如雨、如日月……甚是玄妙。” 她略作停顿,让他能理解透彻,随即又娓娓说道:“逍遥一脉对于灵气的运用,其实与我们读书人的文字之力有些相似,都是以灵气沟通天地,相异之处,是文字之力要以正气施法,可‘无中生有’。而逍遥术法在于一个‘借’字,既然是‘借’,便要在此间先有。” 说到此处,只见她左手二指并剑置于胸前,伸出右掌正对着不远处,口念一声:“来!”,一边翻转右掌向上。 一团透明水球便在其掌上翻滚,不远处的雪堆也是少了许多。 她再次翻转手腕,一掌推出,那水团瞬间在那雪堆中炸开,激起一番雪落。 林月睁大眼睛看得出神,很是惊奇。 “这只是些基础运用。”武瑶收身站定,继续说道: “逍遥一脉把借用的天地之力,分解总结成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其来源是和家的五行之说,不过由其深入探究,结合灵气,便能与天地借力。 “逍遥一脉弟子,一般会选择一种基础元素作为主要修行方向,如以金为主的,在与之交战中,便要小心他的兵器,他会以战场中存在的金元素,加强其兵器,甚至是其身体。” “也就是说逍遥一脉的弟子,会侧重一种元素,只要能避其锋芒,便可将其击败?”他听到此处,插嘴问到。 “不一定。”武瑶却是摇了摇头,说道:“也有天赋异禀之人会同时修行多种元素,但是这也不能说明其战力如何,逍遥现任掌教余仲,便是只修行一种金元素,其战力在逍遥一脉算是顶尖。” “原来如此。”林月若有所思。 武瑶却面露无奈说道:“这也是逍遥一脉难以对付的地方,首先是不清楚对方修行侧重是何元素,再者就算是知晓了,也还要谨防其他衍生的术法。例如一人侧重金元素,但还会借用风力加快身法速度,或是还有其他辅助战斗的元素。” 他也是皱了皱眉头,思考着如果交手起来,如何才能取胜。 “不过师弟也不用过分担心。”武瑶见他一脸愁容,安慰说道:“战斗一事,有一力降十会。只要师弟的剑够快、够狠,任其万千术法,也是一剑破之。” 其面容显露骄傲之色,负手站立,无风处,白袍自摆,英迈出群。一改平日气质。 林月看得出神,自家师姐,当真无愧镇山书院之名。 说起来自己还未与师姐交过手,其性格活泼随和,相处下来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她只是位寻常女子的错觉。她不似大师兄陆子敬一般儒雅随和,却有力挑群妖的自信;也不似师姐林安奕与剑合一般的凛冽。 看来自己轻视她了,今日她这一言一行,剑修气质尽显。自家先生选她做弟子,不是没有原因。 想到此不禁心生豪气,自家师兄师姐皆是如此这般卓绝之士,自己如何也不能辱没了镇山书院之名。 “师姐不必担忧,师弟必不负先生、师兄师姐期望。”他面露自信,微笑说到。 武瑶见其踌躇满志,也是回以微笑。镇山书院弟子自该有这番态度,自己这师弟看来也有成为剑修的潜力。 “好!”她十分满意林月能有此番心境,说道:“师姐相信你。” “师姐请赐教!”他左手负背,右手斜握长剑,正色说到。 第三十七章 武瑶 两人在空地相对站定。 “师弟,你且小心。”武瑶见林月摆好架势,也是拔出长剑,随即正色说道:“我压制境界在入境,不过,我会出全力。” 说罢瞬间便消失在原地,出现在林月身前。 他猛然瞪大眼睛,其速度还在自己之上! 只得匆忙格挡,堪堪挡下,骤然闪身想要远离她,不过武瑶紧随其后,始终在他还没落地时,便已再次出剑。 不愧是自家师姐,镇山书院没有弱者。想来前两次与大师兄和林安奕师姐交手,他们保留了许多实力。 师姐每次出剑,都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几番狼狈招架,他才渐渐熟悉了这种节奏,尝试反击。 他不再闪避,笔直站定后一边抬手先挽了个剑花,挡住几次攻击,左手二指并剑置于胸前,口中默念一声“疾”字。 只见此间平地风起,他也消失在原地,主动出现在武瑶眼前,一记横扫。 她面露惊讶,师弟身法速度,竟然快了几分。以至于躲闪不及,只得竖剑格挡。 力劲不小!武瑶嘴角微翘,既然是让其熟悉逍遥家术法,看来自己要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了。 她轻点脚尖,骤然升空,手握长剑直指青天,随之口中念道:“来!” 林月明显感受到四周有什么东西在朝她汇集。抬头看去,只见武瑶如女武神下凡一般,身形在半空停滞,脸色肃穆,剑指苍穹,手中的长剑似乎变得更加厚重。 他还有一种阳光都从浓云中显现出来的错觉,照耀在武瑶身上,使其熠熠生辉。 留在营地的如雪、林小白二人,此时也看见此番景象,皆是惊奇不已。 难道自家师姐这是修行得有逍遥一脉的金元素?不待他思考完毕,武瑶变动身形,朝他斩来。 其在空中并无借力之处,是如何改变方向,朝自己飞来的?眼见她长剑近身,立马双手握剑横在头顶,疯狂催发灵气附着其上,誓要挡下这一击。 在两柄长剑相碰之际,林月只觉一股巨力从头顶手中长剑传来,逼得他弯曲了双腿,脚下土地都陷下去几分,才把此剑挡住。 武瑶也不停顿,落下身来,再次变换身形,几番朝他斩去。动作比起刚才更加大开大合。 他站在原地全力招架,发现附着在剑身的灵气,只要和自家师姐的长剑相交,就要消散许多。力劲之大,使自己双手都在发麻。 不得不更加疯狂地施放灵气,补足被击中而消散的。 其出剑似乎能无休无止,速度又极快,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心中想到。 他再次在体内调动文字之力,使出身法,欲与其拉开距离。只是每次她都能赶上,并且出剑。 师姐这身法恐怕也是有逍遥一脉术法的加持,境界压制在入境就有这般速度。 既然如此,自己再以切磋的心态与之交手,迟早得落败。一味地躲避不是办法,要主动攻击。 只见他与其短兵相接时,调用大量灵气,空出左手快速写出一个“缓”字,大声喊出,随之心中也在默念。 他分明感觉四周所有事物变得缓慢,虽然只有那么短短几瞬。 只见武瑶也出现了短暂停顿,他趁机一剑刺出,出剑极快,直指对方咽喉。武瑶瞳孔瞬间放大,不过依旧是冷峻模样。 就在长剑将要刺破武瑶皮肤时,他猛然停住,不能真的伤到自家师姐。 武瑶也收住剑招,不再攻击。 她未曾料到林月的文字之力有这般威力,是有些轻敌了。 两人维持这一动作,直到林月收回长剑。 她翘起嘴角,笑盈盈地说道:“师弟,好快的剑。” 只见林月却是躬身行礼,恭敬说道:“多谢师姐手下留情,师姐一身术法,运用娴熟,让师弟叹为观止啊。” 他知道自家师姐在自己施放文字之力时,有意减少出剑威力,好让自己能成功施展。 “师弟不必妄自菲薄,不是师姐自负,刚才那番交手,若是寻常御境,也得死上几次。” “敢问师姐刚才施展的可是金元素一类术法?”他问到。 “是的,我的长剑借用了周围山石之力,若不是师弟剑身附着的灵气浓厚,可能会经受不住。我还借用风力以加快速度。” 他点了点头,果然是如此,自己这师姐,逍遥一脉的术法也能有这般造诣,越看越不简单啊。 武瑶又恢复往日活泼模样,一下挽起林月手臂,拖着他往营地走去。 一边笑盈盈说道:“师弟再勤加修行,到时候小心些,此次问剑应该问题不大了。”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如剑仙下凡,分外凛冽,此时又变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只得一脸无奈,被拽着朝前走去。 “师弟稍作休整,午后我压制境界在御境,再来交手。”武瑶却又说到。 “御境啊……”他不知道自己能在御境境界下的师姐剑下,撑得过几招…… …… 大师兄陆子敬曾和他讨论过,关于云丰国对于他此次问剑会派出的对手。 首先那逍遥一脉的展心主动与林月说过,他是其中之一,其境界是在御境前期。这可能是逍遥家对林月的示好,表明刺杀他这一事,无关逍遥一脉。不过因为是在自家掌控下的一国,做出的此事,不管是不是他逍遥家指使,怎么也逃脱不了关系。 所以想以此种方式,间接地做出解释。通过林月对展心的印象,他在问剑时,这展心很大可能不会下死手。 再者就是云丰国大肆宣扬,挑选的这一位,必然也是御境,很有可能还是御境巅峰。陆子敬认为此人可能是个棋子,会首先应战,用来探查林月战力如何,需小心应对。 最需要重视的恐怕是剩下的一位,现在不能知晓其人是谁,也不知晓其境界。但可以推测出必然是颇具战力的人,很有可能是留在最后一场,以保证林月问剑失败。林月需要格外小心,此人会下死手。 陆子敬却也说过,到时候林月只管放开手脚,他会在场,就算问剑失败,也不会让林月真的被杀。还有如武瑶今日所说的,只要林月出剑够快、够狠,任其使出什么花样,也可一剑破之。所以也不要掉以轻心,需专心练剑。 大师兄不愿离开镇山书院,自己独立门户,可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对于镇山书院上下都有的一种身为读书人,又是剑修身份的认同。林月当时如此想到。 经过这短短半年多的相处,林月也从先生到师兄师姐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这种自信又不自负的风貌。也许在某天自己真正看见他们全力出剑时,还会有别样的感受。 专心练剑吧,不管是为了报那刺杀之仇,还是以镇山书院之名,亮相九洲。 第三十八章 奇招 林月、武瑶两人又在上午交战之处相对站定,看着自家师姐笑盈盈的面容甚是可爱,他却不敢掉以轻心,上午那番交手的景象记忆犹新呢。 武瑶首先发话,为他讲解御境施法的区别。 “一般御境时,多会选择以气御剑,在远处发动攻击。”她一边说着,一边以二指隔空操控长剑来回穿梭,称心如意。 他认真听其讲解,望着飞剑随之转头。她的长剑通体雪白,不知是何材料锻造而成,剑身细长,剑柄也比一般长剑长了许多。此时在空中时快时慢,或直来直去,或环绕转圈。 “除去御剑攻击,其身体也可短暂停滞于半空。一般而言,用剑之人会追求出剑威力,则会继续以手持剑,如我们镇山书院一般。”武瑶娓娓说道: “也有人选择以气御剑,威力相较之下也不会小多少,只是要集中全部心思在剑上。不过九洲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人能一边操控飞剑,一边还施放其他术法,而且威力还不会小。 “所以师弟在与人交战时,必不可轻敌,天知道对方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术法。” 这句话他深有体会,自己所知所见太少,其实每次与人交战都有新的发现,和自家师兄师姐交手也是一样,总会发现超出他现有认知的东西。 在他被刺杀差点死掉了那次开始,就变得十分小心,所以轻敌一说,对他而言如今还不存在。 “如果对手操控飞剑时,是要主动攻击其身体?”他主动问到。 “是的。”武瑶点头说道:“但前提是你能避开其飞剑攻击,以及能触碰到对方身体。” 这是自然,任谁也不会傻乎乎的,就等着对手轻易攻击到自己。 “所以,与御境交战时,要么等着对方灵气耗尽,要么就是出其不意,快速解决战斗。” 说到此处,武瑶瘪了瘪嘴,继续说道:“当然,如果是师弟,就没有灵气耗尽这一说。真让人羡慕。” 林月笑了笑,没有搭话。师姐这羡慕的话不知说了多少次了。 他想着自己若是在问剑之前,还没有突破到御境,那么在问剑时,就需以快制胜。 “师弟还在入境,待会儿你能碰到我,便算是你胜了。”她自信说到。 “来吧。” 他听罢,抽出长剑,摆好架势。 “师姐请赐教。” 说完就消失在原地,再次现身时已是在武瑶身前,一剑刺出。现学现用,出其不意,以快制胜。 还好她压制境界在御境,不像上午留在入境时,虽然能看清林月身形,但是身体跟不上心思,闪躲不及。这次她就在原地侧身,便躲过林月出剑。 他继续出剑攻击,不留间隙。 只见武瑶一边闪避,一边操控飞剑向他袭来,一下便把他缠住,分不开身主动出击了。她自己也升至半空,以备林月突破袭来。 他感觉师姐的飞剑和上次交手时一样,力劲极大,速度上甚至还快了几分。肯定也是施加了逍遥一脉的术法在其上。 这样被纠缠住,想近她身恐怕是不可能,得出奇招!他一边全力招架飞剑,一边想到。 几个瞬息他便思量完毕,只见他双手同时往下一挥,大量灵气从身体中涌出,立马扰乱了武瑶飞剑的运行轨迹,竟直直往地上掉落而去。她似乎失去了对自己长剑的操控能力,尝试着与其再次产生联系。 就在林月释放灵气时,他就屏着一口气,调用保留在体内仅剩的一点灵气,沟通体内道意,默念一声“疾”字,瞬间向武瑶袭去。 与其插肩而过,他自然坠落,落地后以剑拄地喘着粗气。 原来武瑶在他袭来时,还在尝试操控飞剑,御境短暂滞空的效果也已失效,正朝地面落去时,林月便出现在身前了。只是没有出剑,只以手轻触其肩膀,点到为止。 武瑶稍微愣了一下,方才说话。 “师弟真是奇招不断啊,能在入境时短时间内爆发出如此多的灵气,也是只有师弟才能做到了。”她对其称赞不已,还真没有想到,他会以此种方式来解决飞剑缠身的困境。 “侥幸侥幸。”他转过身来,喘着大气谦虚说到。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灵气。 武瑶收回自己的长剑,走到他身边一把将其扶起,一起向营地走去。 她又感慨说道:“师弟的临场应变能力也是不错,看来我们镇山书院又有机会出现一个战力卓绝的剑修了。” “师姐谬赞了。”他谦虚回到,只是也有得意之色。 他在一次次的交战中,其实都在试图突破自己的极限,经常用尽体内灵气,以求一击必杀,就算以伤换伤也不在意。 在这深渊断桥几个月以来,每次交战都打着十二分精神,面对每一头精怪。而大师兄陆子敬也似能猜准其当时的战力,给他放过来相应的变异精怪。 就在这一次次“剑尖舔血”的交战中,不知不觉训练出冷静的心境,也一次次突破着自身极限。 “不碍事,师姐,休息片刻便可恢复了。”他笑着对武瑶说到。 “也是,你这变态的灵气吸收速度,一刻便如别人几日了。”她一脸笑意开着玩笑,但依旧没有放开挽着他的手。 “呵呵……”他干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大师兄陆子敬,也在自己的修行地关注着他们此次交手,完整地“看”完其战斗过程后,也是颇为满意,看来自家师弟问剑一事,胜算已经很大了,不管那迎战的几人有何玄妙的术法。 …… 回到营地,如雪、林小白两人见林月是被扶着回来的,不由投来关切目光。 “受伤了么?”林小白赶紧跑近左看右看,关心问到。 “没有呢,只是灵气耗光了而已。”他露出温和笑容,回答到。 林小白没发现他有什么伤口,又听到他说没有受伤,便“哦”了一声,转身回到火边继续读书了。 我没有受伤,你很不满意么?林月心中想到,盯着其背影,瘪了瘪嘴。 自己大弟子在一旁掩嘴偷笑。自家师姐更是笑出声来。 什么时候自己成了众人的笑话对象了? 武瑶停留不久便离开了,剩下三人在营地又如往常。读书、教书。 …… 在群山深处的林月,日子是过得清静,除开时不时要与变异精怪殊死搏斗外,大部分时间都还颇为惬意。不过九洲却因为他要问剑云丰国一事,经过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变成了人尽皆知,又分外关注的事情了。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加入了镇山书院,大多数人对这忽然出现的读书人,都不了解。问剑在九洲很是常见,他们不知道为何这位年轻人问剑云丰国一事,会闹得如此之大。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有人已经开始向长风洲赶去,要看看这位读书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也算是为悠悠修行岁月,添一分乐趣。九洲习武之人,多了件可以关注的事情。 天色将晚,寒风袭来,在群山之间呼啸,等到夜幕完全覆盖下来,只剩寂静。 第三十九章 虚境久矣 成崎山,成崎观,观主关清在那日接待林月的那间简陋木屋内,于长桌主位坐定,其对面盘腿而坐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其面容刚毅,虎目灼灼,身形挺拔,只是披头散发,亦不怒自威。 关清的小弟子石云斟茶事毕,便主动退出房间,未做停留。 老观主依旧云淡风清模样,脸带笑意,给人清静和贵之感,似乎不管多大的事情,多么了不起的人物,在其面前都不会动摇他心境分毫一般。 其右手虚抬示意对方喝茶,中年男子难得面有笑容,端起茶杯嗅着茶香,慢悠悠喝了一口,方才说道: “已是好久没有喝到老观主的茶了。”其嗓音中气十足,这般客气寒暄说出话来也是浑厚异常。 “余掌教事务繁忙,不似我这成崎观一般清静。”关清和蔼回到。 这中年男子便是那逍遥一脉现任掌教:余仲。 “晚辈倒是想如老观主一般清静修行,只是身在其位,不得已。”余仲放下茶杯,略作感慨。 随即又恭敬说道:“今日叨扰老观主只为一事。” “哦?余掌教请说。”关清其实大概猜到他是为林月之事而来。 “是为镇山书院林月问剑云丰国一事。”余仲直言不讳,道出此行目的。 老观主缓缓点了点头:“余掌教想知道些什么?” “不知老观主对其是何态度?” “呵呵……林月在去往镇山书院之前,也曾造访过成崎观一回。”他没有直接回答余仲问题。 余仲听到此话点了点头,知晓了老观主的意思。这成崎观对虚境以下没有不请自来一说,就算是虚境,也得乖乖先作通报,见或不见半点由不得别人。 “他此次问剑,晚辈想让他赢。” “这全凭余掌教意思,而且此话,余掌教应该说与镇山书院的那位听。”关清听到此话,对他的真正目的已是明了,也不打算再说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截了当又说道: “余掌教不必在意我成崎观的态度,只是和家其他的两位,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正襟危坐的余仲听罢,面露喜色:“晚辈只需知晓老观主意思即可。” 他思量一番,继续说道:“至于镇山书院的那位,此前已差门下一弟子主动找过林月,郑掌教是知道的,他虽孤傲异常,却也是聪明人,应该知晓晚辈的意思。” “余掌教想得周到,可问为何有这般打算?”关清是问他,为何要如此对待林月问剑一事。 余仲脸上表情变幻几番,略显挣扎,似在回忆什么不堪往事,终于长叹一口,说道: “吾辈在虚境久矣!” 要是其他人在其面前,他必不会有此番作态,喜怒不形于色算是基本修行,只是他面对的,是九洲资历老得不能再老的成崎观老观主,那些表面功夫没有意义。 老观主关清听他长叹,也是敛容感慨:“是啊,在虚境久矣。” 两人同时沉默,皆是抬头出神,似在无声质问着天地。 不是所有人都在乎这九洲版图该如何规划,还是有人更想去看看武学巅峰到底是何风景。 九洲始终没有人能到达化境,武学一道,难道真的就止步于此了?几千年来多少天赋卓绝之士,闭世苦修,也曾无数次发出过疑问,只是回答他们的只有静候在终点的死亡。 所以,如今出现了林月这么一个身怀道意,又有些含糊不清的预言,伴随其出生的特殊之人,这些苦求突破的人决定赌上一把,赌这林月为九洲武学带来开创之举。 不管是他本身作为,还是他的出现带来的变故,就赌他能为武学带来积极一面的影响。 半刻之后,两人终于收回目光,彼此相视一笑。 老观主首先发话,赞扬道:“逍遥家能有余掌教这般有眼界之人,是幸事。” “老观主谬赞了。”余仲谦虚回到。 他收敛笑意,若有所思:“敢问老观主,楼观台上可有发现?” 只见关清缓缓摇头回答道:“关于此子,无法得知。”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事情不可能做到万全。 余仲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杯,依旧慢慢品茶。 愁望归路,归路更无绪。 年岁须臾却催人。魂归处,魂不归。 …… 云丰国皇帝云星今日在御书房,笔走龙蛇,兴会淋漓。一身黑色便服使他看起来分外干练。 他正停笔负手欣赏之际,忽然一灰袍男子进得房中。 他抬眼望去,是少有主动来访的国师,略有诧异,赶紧绕过书桌,陪上一副笑脸说道: “国师亲临,难得难得。”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邀请何记上座。 “看茶!”他又对着门外喊了一声。立马就有一人出现在门外躬身行礼,听到吩咐便要转身泡茶去。 不过国师何记却伸手打断,不冷不热说道:“不必了,陛下。” 那人也听见国师所言,便等在门外,看自家陛下是何意思。 云星对门外那人挥了挥手,那人又才退去。 “不知国师今日亲临,所谓何事?”他恭敬问到,心中也在猜测何记此番来访目的。 何记先是把御书房打量了一圈,方才回道:“今日叨扰陛下,是想问问陛下迎战之人可曾选定。” “呵呵……不叨扰,不叨扰,还望国师多来坐坐。”云星脸上的笑容似刻在上面的一样,显得有些假了。 “迎战之人,朕……我已选定,除去国师师门那一位,在国内挑选了一位御境巅峰修士,影机处也已拟定一位御境。” “嗯……”何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又是问道:“陛下可知其跟脚?” 他指的是昭告挑选的那一位。 “其是长风洲一散修,其余就不得而知了,他要以一座京城近郊山头为条件。” 云星如实回答,但有无保留就不好说了。他眼珠左右转动一番,反问道:“敢问国师师门派出的那位,是何境界?” 何记瞥了他一眼,他又是陪笑连连。 “御境,是掌教门下弟子。” “掌教弟子!”他惊讶说到,很是意外。 “所以陛下不必担忧,也不必有所隐藏。”何记今日不想与他耍这些心机,只是了解到出战人选即可。不等他回话,随即便说道:“既然陛下已拟定人选,我也告知了陛下师门出战之人,就告辞了。” 说完也不停留,起身离开了。 “国师……”云星还想说些客套话,留他多坐一会儿,不过见他已出得门外,又对着其背影恭敬说道:“恭送国师。” 他颇为诧异,在御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思考。 今日的国师不像以往那般咄咄逼人,真是怪事! 还有逍遥家为何这般看重这次问剑?竟然出动掌教的弟子,难道是怕林月问剑赢了,失了他逍遥家的面子?此间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目的,罢了,那逍遥家的上层也不是自己能接触的,也难以揣摩其用意。 不过他一想到此番林月问剑过后,云丰国或许有机会脱离逍遥家的掌控,他也不必再做这傀儡一般的皇帝了,不禁笑容满面,心中畅快。 按住心中期待,快步走到书桌之后,重新展开空白纸张,准备把这畅快之意,挥洒在笔墨之上。 第四十章 院长吵架 守天洲北方,问道书院。顾青姈因其先生文右,为她争取的问剑云丰国预备名额,需来一趟问道书院。 她虽在离家远游时,就来过此地,但是再次到访还是让她感叹。问道书院不愧于读书人一脉的核心,只从占满山头的建筑就可见一斑。 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于云雾之间,池馆水榭与天生山石相映成趣,森林瀑布自然奇景一应俱全,时有呦呦鹿鸣其间,成群白鹭游转于上。 朗朗读书声从山下传到山上,来往人群并不十分吵闹,皆是彬彬有礼的读书人,相遇时,多有礼让之举,对拾级而上的顾青姈也都是微笑致意。 按照规矩,她先得至礼殿礼拜祖师爷画像。 问道书院的礼殿是九洲书院中规格最高的,而且也是唯一一个礼殿和藏书楼设于一处建筑之中的书院,其高有数十丈,除去一楼宽敞的礼殿,其余十数层皆是藏书。 藏书楼或是藏书的地方高于礼殿,这是九洲读书人的习惯,来源是祖师爷对于自家的解读:“读书人,能高过自己的,是他人以及所著之书。” 书籍承载着九洲的历史,是整个九洲的传承。 “礼”之一字,不仅是九洲读书人武学立教根本“规则、规矩”之意,还有着读书人尊重苍生的含义。大儒言出法随,纸上苍生就不止于纸上。 此时顾青姈,已在由七座建筑围成的宽阔广场仰望着宏伟礼殿,静候传唤。 如果说问道书院是九洲书院的核心,那么这六座偏殿以及其拱卫的礼殿和藏书楼,便是问道书院的核心。 “青姈师妹。”一位白袍男子走近问礼,其声略有粗狂。 她循声看去,其人身形高大,浓眉大眼,蓄有胡须,是问道书院的弟子,上次她来访时也是由他接待。 “王起师兄。”她躬身回礼。 “景洲金霞书院的严玉师弟应是快到了,我们等着他一起吧。” 顾青姈微笑点头。 “我听说师妹与林月有些关系?”王起有心与她寒暄几句,主动问到。 “他是我好友。”她回到,言简意赅。 “得入郑掌教门下,真是让人羡慕,到时候定要看看他有何过人之处。”王起感慨到。 顾青姈也不恼,经过上次与他接触,知他是个直爽之人。不然也不会知晓了林月是自己好友,还如此这般说话。 “哦?师兄也想入镇山书院?”她问到。 “唉。”王起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入了剑道殿,便一直想拜入郑掌教门下,只是未入他老人家法眼,或是我天赋有限罢了。” “师兄不必妄自菲薄,此次我们作为后手问剑云丰国,由师兄带队,可见师兄实力,以及问道书院对师兄的重视。” 她罕见安慰一番,可能是想到之后去往云丰国一路,还要与他共处一些时日,不想过于冷漠。也有可能是想到林月以后要建立书院,她能多结些善缘,到时候也能多帮上一些忙。 王起无奈笑了一声,说道:“志不在此啊……” “到时我托林月帮师兄问问郑掌教此间缘由。”她主动帮忙,看来誓要结下这个善缘了。 “那就劳烦师妹了。”王起脸色转喜,行礼说到。 “举手之劳,师兄不必客气。” 两人言毕,见一年轻男子走近问礼。 “见过师兄,见过师姐,师弟名为严玉。” “就等你了,师弟。”王起爽朗说到。顾青姈能帮他问得郑言一不愿收他的缘由,也让他颇为高兴。 顾青姈也是笑着回礼。 三人一齐朝礼殿走去,接见他们的是问道书院院长程思。其白面儒冠,一身文雅。 礼拜完祖师爷画像,又向程思问礼。 “此行目的,三位应是知晓,以镇山书院那位的脾气,你们很大可能不会出手。但既然是未雨绸缪,诸位也得有些准备。”程思随和说到。 “是。”三人同时答道。 “我这脾气怎么了?”殿中忽然走进一位身穿白袍的冷峻男子,直勾勾盯着程思问到。 来人正是读书人掌教之一,镇山书院院长郑言一。 顾青姈与严玉二人并未见过他,但敢这般与问道书院院长说话的,应该就是他口中的那位了。 三位读书人弟子赶紧行礼说道:“见过掌教。” 王起尤其激动,不过强行镇定下来,自家院长也在呢。 郑言一只是摆了摆手,目光没有离开过程思。 “你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程思一反文雅模样,也是瞪着眼回到。 “我只知道你这问道书院院长,见了掌教也不行礼,连声师兄也不喊了。”郑言一冷言冷语,反过来指责他。 “掌教有你这么当的么,每次一有事务,都是差子敬来。” 两人针锋相对,看得一旁三人惊奇不已,彼此瞧了瞧眼神,便知谁也没见过这一番景象。这两位书院院长,其中还有一位是读书人掌教,怎么此时如寻常人骂街一般。 “镇山书院责任重大,出了事情你来担责?” “你镇山书院三位虚境,还有三位实境巅峰,各自也都可当作寻常虚境,你离开个几天会出什么事情?” 两人也不顾忌还有其他弟子在场,谁也不服谁。 只是郑言一听到自家书院,实境能比作虚境的话,脸上竟露出一丝笑意。 “不与你这迂腐书生一般见识,还有弟子在呢。”郑言一话虽难听,也是在给对方台阶下了。 “哼!”程思冷哼一声,也不再与他争论,反而问道:“所谓何事?” “我替几位弟子各自领一枚传讯飞剑。”郑言一说出此行目的。 “领传讯飞剑你自去奇技殿,来找我干甚。”程思话说得硬气,不过也是为了不驳他面子。 其他书院向问道书院领取法宝一类,都是需要经过问道书院院长同意,尽管郑言一身兼掌教一职,只要他以书院的名义,就要守这规矩。 “哼!”郑言一冷哼一声,正欲离去。 站在一旁的顾青姈却是向他问道:“掌教,林月近来可好?” 郑言一停在原地向她看去,反问道:“你是?” “学生顾青姈。” “你就是顾青姈?”他脸上露出笑容,主动向其走去。 “是的” “我听子敬说过你与林月关系。”他来回打量着顾青姈,说道:“林月能入读书人一脉,便是受你影响,子敬对你赞赏有加,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掌教过奖了。”顾青姈谦虚回到,她没想到这郑掌教竟如此夸赞自己,真的是传闻中那般孤傲之人么? 问道书院院长程思在一旁瘪嘴小声嘀咕:“怎么就果不其然了,爱屋及乌,舐犊……” 郑言一当作没听见。倒是王起、严玉两人不禁对视一眼,都恨不得先逃出殿去。今日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不知会不会被这两位灭口。 心中默默起誓,今日若能活着出去,定会对此间之事守口如瓶! “林月如今在深渊断桥练剑,有子敬一起,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郑言一这才回答到她的问题。 “谢掌教告知。”顾青姈再次行礼。她本想问得林月下落,如在镇山书院,自己便去找他。 郑言一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礼殿。剩下的两位弟子也是行礼送行。 “好了,诸位也先去趟奇技殿,再各自准备去吧。”程思又恢复平常文雅,对三人说到。 “是。”三人行礼告退。 第四十一章 夏至 九洲夏至,空桑长龙群山深处的积雪终于化净,林中树木抓紧这难得的温暖时候,拼命生长,此时森林也变得葱郁。 深渊断桥对面的变异精怪,依旧时不时袭来,但至今也都还没出现过超过实境境界的。 不过林月的战斗却越来越惨烈,大师兄陆子敬放过来的精怪越来越多,有一次竟有六只御境巅峰,恶战一场,他昏迷了数日。 他的营地经过一轮冬雪,已显陈旧,那露天学堂的桌椅也已泛青,每五日来一次的“解惑”,仍旧进行着,他的存书都快被“学生”们看完了。在前一次便告知他们,往后不必再来,惹得一阵叹息。 一轮金乌还未行至中央,阳光和暖,时有微风。一只雪白色巨狼躺在营地前,懒洋洋晒着太阳,今日林月和他的大弟子如雪也学着林小白,靠在她身上晒太阳。 他在此段时间内,始终没能突破到御境,就连林小白期间都顺利到了御境,还学会御剑飞行跟他一番显摆。他羡慕得很,但也清楚自己的灵气操控是要更细致些,不能一直是以往那般粗犷。 自大师兄吩咐他入定后主动吸收灵气以来,他每日的日程就变成了清晨开始练剑,午后读书、教书,入夜后静坐修炼至深夜。如没有变异精怪来袭,便睡至第二日。 身体在他睡觉时自主吸收灵气的速度极快,他不想浪费掉这偶然得来的炼气方法。 除了身体强度在日益增高,灵气操控也有了长足进步,只是御境能在何时突破,他心里还是没底,似乎始终有一层什么东西阻隔着自己。他也就放弃苦求,顺其自然,此间或有其他机缘也说不定。 …… 从深渊断桥一直往南,空桑长龙群山边缘的镇山书院,还似以往那般冷清。 林月的先生,镇山书院院长郑言一,今日没有入定修行,而是在藏书楼顶层,以飞剑传书。藏书楼的鹿老也在一旁。 “一年之期如此快就到了,在这藏书楼中,似才过了几日。”鹿老略作感慨,看着他送出传讯飞剑。 “呵呵。”郑言一笑着说道:“山中无日月,书中岁月长。鹿老倒是能得清静。” 鹿老也是爽朗笑道:“老朽已垂垂老矣,还不能享几年清静么?老朽下一次百年大劫也快到了,还在想着如何应劫呢。” “我看鹿老老当益壮,还有些年月。”他瞥了一眼鹿老,继续笑着说道:“至于应劫,我不相信鹿老没有准备。我听先生讲过,同样的话,你跟他也说过。” “哈哈。”鹿老继续大笑道:“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院长这是传书让子敬他们返回么?”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郑言一置之一笑,回答道:“也传讯给和家封峋观,让其接手深渊断桥。” 封峋观如镇山书院一样,是和家为看守群山精怪而设,也在空桑长龙群山边缘,在镇山书院东北方向千里左右。 “嗯……”鹿老点了点头,再次说道:“不知这林月的剑练得如何。” “回来便知。”他其实也不知道林月的进展如何,随即又说道:“之前逍遥家的弟子主动找过林月,说他是其中一个应战之人。我探查其境界是御境初期,逍遥家这一举动,可能是示好罢。” “若是如此,林月被刺杀之事或与逍遥家无关。”鹿老听罢若有所思回到。 郑言一却不作此番思量,凌厉说道:“不管是不是,问剑时,我也会到场,亲自问问这余仲是何心思。” “若是问剑失利,院长准备如何?” “问道书院备有后手,不过,太过小打小闹。”他转身朝藏书楼外看去,眺望长风洲方向。 忽然周围气场变得冷冽,只听他缓缓说道: “若是失利,我会向余仲问剑。” 鹿老听他如此说,嘴角微翘,也转身朝他眺望的方向看去。 两人站定再无话。 …… 镇山书院继续向南,平洲广袤的田野稻禾青青,偶有山丘起伏其间,也是草木繁荣,郁郁葱葱。大小城镇一派兴茂,来往人群络绎不绝。真是:世俗多热闹,人间繁华景。 时有修士御剑飞行于半空,拖着灵气微微光亮的长尾,朝南边赶去。 再向南,则是略有炎热的诸怀海,海岸上各个港口,比起平常多了许多跨海大船,甚至能够飞行的大型轻舟每日也多了几艘。 碧海蓝天,白云成团,有巨船于海面乘风破浪,亦有轻舟穿行云间。 南下直至长风洲各大港口,来往商船川流不息,人如潮涌。林月问剑一事,让长风洲热闹起来,不仅是看热闹的习武之人,就是普通人也趁此机会,或是行商坐贾,或是拉着自家孩童寻求武学机缘。 …… 云丰国地处长风洲西部,其西面紧靠大海,南接天剑洲,与其隔有一条山脉。 皇帝云星在云丰国中央的京城皇宫里,此时正俯瞰着金銮大殿外宽阔广场。 这里将作为林月问剑的战场。 这是国师定的,何记告诉他把战场设在皇宫内,一是展现云丰国气度,不惧他直捣黄龙,或是交战带来的毁坏;二是可以挡下普通人观战,把此事当成是街边杂耍,至于那些习武之人,挡也挡不住,不去管也罢。 他对此事并无异议,还提议在广场周围设些座椅,好让那些修士观战时看得舒服。 两人都不知道余仲对于林月问剑的预想,国师何记接到的师门吩咐,是让其尽力配合即可。而皇帝云星,则还打着接住问剑而后依靠他背后之人,脱离逍遥家的算盘。 他当然有人在背后撑腰,不然也不会生出这般想法。只是不知道其背后是谁,他瞒着国师,也瞒住了自己——其实他也不清楚对方确切身份。 是否逃得虎口,又入狼窝,也不管了,他云家世代在逍遥家的掌控下久矣。 国师何记此时正在广场边吩咐工匠,做些改修,好让问剑战场更加符合武学之人的战斗习惯。其实也就是为了增加些东西,让他逍遥家的弟子能多有些借力之物。 他无意间瞥见云星在石阶顶端俯瞰,在阳光照射下,一眼看不清其面部表情。他也懒得使出术法一探究竟,知晓其有秘密瞒着自己,但你一普通人,再怎么作妖也是徒然,也就不去在意其变化的气质如何了。 而云星看到国师正朝自己方向看来,如往常一般挂上笑容。不过他负手站立,俯瞰着国师,生出别样豪气。 不禁微眯双眼,看着何记背影出神。 夏至时,正是九洲生机盎然时候,天地清朗,任其间生灵肆意生长争斗。 第四十二章 离去 大师兄陆子敬传音告知林月,不日将返还书院,让其稍作准备,等到和家弟子来接手后便出发。 其实也无需做什么准备,他在此地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除了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如雪。 于是一切照旧。直到几日后头顶飞过一艘轻舟,是那和家的人来了。 “小白、如雪,我们准备准备,出发吧。”他对两女说到。 两女也没有什么要准备的,林小白只在收好篝火旁的烤肉后,便说道:“我准备好啦。” 他呵呵一笑,正准备动身去大师兄那儿会合时,一黑袍男子却叫住了他。 其长发束冠,面有胡须,年纪比起他大不了多少,却看起来老气横秋。一身衣袍宽大,和之前成崎观送给他的那件有些相似,他猜应该是那和家弟子吧。 “你就是林月?”那男子也不行礼,直接开口询问。 “正是。”他依旧作了一礼:“敢问阁下是?” “封峋观,李青松。”男子见他行礼,也不得不补上一礼,只是动作很是随意。 李青松又问道:“你现在是何境界?”言语生硬,甚至有些冷漠。 “入境而已。”他如实回答。 “与我打一场,我倒要看看闹得九洲人尽皆知的林月,到底有几分能耐。” 他不明所以,这人为何这般咄咄逼人?转过身不再回话,准备叫上林小白和如雪,赶往大师兄那儿。 “就这点胆量?”李青松脸带讥讽说到。 他忽然转过身来,狡黠一笑说道:“打一场也可以,不过我们要打个赌。” “赌什么?” “如果我赢了,你帮我看守这个营地,直到我下次再来时,你才能离开,如果我输了,这营地就让与你。如何?” “你当我傻么?”李青松皱着眉头,冷冷说到。 “打或不打,你自己决定吧。”他面带微笑,说得随意。 “打!” “好,那边有处空地。” 两人在他平常练剑的地方相对站定,李青松又是说道:“我自压制境界在入境,也不会伤了你,耽误你问剑,我们点到为止。” 他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从乾坤袋中拿出长剑,右手握剑斜置于地,等着对方摆好架势。 李青松并未拿出任何武器,只是左手结印置于胸前。 “来吧!” 对方言毕,只见林月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是剑指李青松喉咙。 对方甚至还没有施放出第一个术法来! 李青松一脸不可思议,眼睛瞪得老大,准备施法的双手依然停顿在身前,迟迟没有放下。 林月满意一笑,将长剑归鞘。 在行至空地前他就思量好了,他从未与和家的人交手过,并不清楚其术法如何,时间拖久了,对他无利,能快速解决最好。 所以在拿出长剑之前,他就在心中做好施展文字之力的准备,只要对方摆好架势,便可迅速贴身出剑。 “哈哈……”他一边朝林小白两人走去,一边背身对其挥了挥手,笑着说道:“营地就拜托你了。” 留下李青松久久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远处林月三人背影分外刺眼,还有稚嫩女声传来: “哈哈,那个人好傻哦。” 让他差点一口气没有缓上来,脸色难看,连忙以手捶胸。 其实他只是好奇,这林月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九洲为之变得如此热闹。 自己反正也要在此地留守一年,有个现成的营地也好…… 至于刚才的交手,他实境修为,自然是看清了林月动作,他只是惊讶他的速度对于入境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寻常御境都没有刚才那般的出手速度。 看来这林月不简单。 他理顺了呼吸,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今天这事儿做得跟个孩童一般幼稚。 “营地还不错。只是为何有这么多桌椅?”他到了营地后环望一圈,心中有些疑惑。不过也未作纠结,闪身消失在原地。 …… 林月到了大师兄所在的地方后,看见除去自家师兄师姐,和家封峋观众人也在。 陆子敬见他到了便向对方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林月师弟。” “这位是封峋观王离兄。”他也向林月分别介绍对方几人。 “果然人中龙凤啊。”封峋观领头的男子笑着客套一番。 “王兄谬赞了。”林月也是分别与对方几人见礼。礼毕之后,他看见一人忽然落地,来人正是刚才的李青松。 “李师弟,你去那儿了,快过来。”王离向李青松喊到。 他尴尬一笑没有说话,他师兄却向他介绍说道:“这位便是林月。” 刚刚才交过手的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相互问礼。 “见过林兄弟。” “见过李兄。” 只是林小白和如雪在一旁憋笑,两人相视一眼,又从对方脸上看出更多笑意,都怕自己憋不住了,默契转头假装欣赏起四周风景。 剩余众人虽不明所以,但也没有出声询问。 倒是武瑶满脸疑问,盯着两女看来看去,似在询问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也想知道。只是两人都假装看风景,入了戏,没有能看到她的疑惑眼神。 陆子敬忽略掉一脸天真的两人,为封峋观众人分享这一年来的经验。 “变异精怪都失了理智,这点诸位应是知晓的,其出现没有规律可言,一般是在午夜,月圆时可能性最大。每次三五成群,或单独一只,并无定数,全凭本能厮杀,少有使用术法的精怪。但战力依旧不可小觑。” 封峋观众人听得认真,不住点头。 他略作停顿,继续说道: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过虚境的变异精怪,还是要小心些。此次贵观是王兄带队,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哈哈。”王离爽朗笑了一声,谦虚回道:“陆兄过奖了。” 镇山书院与封峋观因为同一使命而设立,一直以来关系都比较好,彼此同辈之间都以兄弟相称。历史上也多有彼此一起对抗大妖的经历,遇见重大事故,也会相互驰援。 “我们也不做耽搁了,诸位保重,就此告辞。”陆子敬带头行礼,以作辞别。林月几人也是跟着行礼。 “诸位一路顺风,也祝林月小兄弟问剑成功。”王离回礼。对方剩下几人也是纷纷回礼送别。 见对方如此说到,林月只得再次行礼谢过。 言罢,陆子敬拿出轻舟,镇山书院一行就此离开深渊断桥,回书院去了。 封峋观众人目送其离去后,王离正准备分配几人管辖区域,李青松却抢先说道: “我在林中发现了一出完好的营地,此片区域就交给我吧。” “也好。”王离点点头,没有异议。分配完剩下的几人之后,便各自散去。 …… 此时暑意正盛,越往南,就越发炎热,群山森林也越来越茂盛。 林月在轻舟之上,回望自己停留一年的地方,收回目光时,未有留念,只是冀望南方。 第四十三章 钥匙 又是几日云中穿行,林月和他的师兄师姐,以及林小白、自己的大弟子如雪,终于在今日午后到了书院。 自然要先与自家先生见礼,而郑言一也在传道殿中等着他们。 这次他把林小白,以及如雪都带入殿中。见着自家先生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坐在主位似尊石像。 几人礼毕,郑言一挂上笑意先是把几人打量一番,最后目光停在如雪身上。 他赶紧介绍道:“先生,这是学生的开山弟子如雪。” “开山弟子?”郑言一略有疑惑。 一旁的陆子敬插话回道:“先生,师弟他有建立书院的打算。” “哦?建立书院,甚好。”郑言一收回看向陆子敬的目光,又望向林月问道:“为何有这般想法?” “在学生刚入境时,就有的打算。”他如此回到。 其实使他坚定了建立书院的想法,是在遇见摘星之后,一开始只是想建立一座寻常的书院,也作为自己以及好友的修行之所。 但是摘星所说的九洲缺少结境一事,让他有了探究武学高处的打算,这也与自己对提高境界的目标相同。 他答应摘星保守其存在的秘密,也就没有说出来。 郑言一点了点头,正欲说话。不料武瑶先激动说道:“先生,先生!如雪她只修行一日,便就到了御境!” 她想说此事许久了,想要看看先生作何反应,此时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在镇山书院,也只有武瑶会打断自家先生说话,也是不会受到大师兄的教训。 郑言一也不恼怒,只是对她说的这番话心存怀疑。一日修得御境,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月见自家先生疑惑看着自己,知其是在询问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事实就是如此,学生也不知其中缘由。”他笑着回话,有些自得。像是在说:看吧,这一日御境之人是我林月的大弟子。 “此事可有其他人知晓?”郑言一短暂震惊过后,却是严肃问到。武瑶有些失望,还想看看先生惊掉下巴的模样呢。 “未曾有其他人知晓。”陆子敬回答道:“此前已与师弟嘱咐过了。另有深渊断桥其他发现,学生一并整理好后,再交与先生。” 郑言一听到此话,甚至都不用去看陆子敬的眼神,就知其有不便在此说出的话,当然不只是关于深渊断桥的发现。 “嗯。”郑言一把此事暂时翻篇,又吩咐众人:“问剑的确切时间定在立秋,半月之后就由子敬带队去往云丰国。” “是,先生。”几人齐声领命回到。 “最后一事。”郑言一见众人礼毕,一边拿出几枚袖珍飞剑,一边说道:“这是传讯用的飞剑,各自来领取一枚。” 几位弟子依次上前领取,最后他手里还剩余一枚。 “小白狼。”他看着林小白说道:“你也有份,你入了鹿老门下,也是镇山书院的一员了。” “是吗?”林小白高兴的跑近,满脸笑容的领到自己的传讯飞剑后,行礼说道:“谢谢院长。”又退了回去牵起如雪的手。 只是她忽然想到,几人中只有如雪没有,不禁看了其一眼,对方以微笑回应。 “下次子敬再帮林月弟子领取一枚吧。”郑言一也看在眼里,对着陆子敬说到。 “是,先生。” …… 此间事毕,众人告退,出了传道殿。林小白也先去拜见自己的师父,叫林月两人先行回去。 林月便带着如雪慢悠悠地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镇山书院还似如常,没有其他人走动来往,倒是暑气增得虫鸣鸟叫,添了几分热闹。 他和如雪并肩走在林间石阶,为她介绍到镇山书院的景物。 如雪见他比起在深渊断桥时,多了一份在那儿没有过的安心,是那种全然放下防备,又打心底透出的轻松。 显然他对回到此地,有别样的心情。她忽然明白了“师门”、“先生”这些词语的含义。 此前都是从书中,或是他的传授中,又或是从几人的交谈中,了解到这些词语和其代表的意思。但是现在看着自家先生,对他自己的先生和师门有如此反应,才有了她最擅长的直观感受。 原来,“师门”是一个可以放下全部防备的地方,“先生”代表着一个自己可以完全相信的人。 她想到此处,又抬头看向正在指着一片林子说着什么的林月,不禁笑了出来,笑得嫣然。 “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也笑着问到。 “没有,只是觉得这儿还真不错。” “是的。” 此时一阵难得的凉风袭来,两人不再说话,双双站定,都在听风。 如雪对于镇山书院一带的天气,算是首次感受,她对新奇的东西分外热心,就如此时的林下听风。 她清晰地听见风拂过片片树叶,又拂过自己,未做停留,一路摇晃着树叶远去,惹得树林间、石阶上、光影斑驳。阳光偶尔也偷偷露在她的脸上,不禁便闭上了双眼,嘴角微翘。 清风歇处,虫鸟闹林,佳人是芳龄。云过时,又寂静,尽醉人。 林月也在影绰中失了神,这般场景使他想起了在青竹林的日子。也是静看山景,聆听风声。只是陪在一旁的人,是顾青姈。 就在此时,他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这方虚白世界。 “又来了……”他自言自语说道:“一点道理不讲,我是站着的啊。” “先生,是你在说话吗?” 一道女声传来,听着还是如雪的声音,他甚是惊奇,急忙循声看去,见如雪竟在自己背后。 “你怎么也在这儿?”他又惊又喜,一把抓住如雪肩膀问到。 只见如雪一脸茫然地环顾着四周,最后又看着他疑惑问道:“先生,这是哪儿。” “嗯……”他听到其问题,也是镇定下来,说道:“这儿便是之前我说过的‘虚白世界’。” “这里就是虚白世界?”如雪又是对着一片白色一阵打量。 “是的……”他正欲说明此间他知晓的一些情况,眼前突然一变,发现又回到了刚才站定的林间。 是被一道声音“吵醒”了。 “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林小白不知何时出现,对着两人上下打量,又说道:“我回家也没看见你们,竟然在这儿站着发呆,是在做什么呢?” “嗯……”他眨了眨眼,适应了林中光影,方才说道:“我与如雪,刚刚似乎一起进入了虚白世界。” 说完看向如雪,确定刚才一幕是否发生。只见她使劲点头,她境界比他高,感受得更加真切。 “哇!你说过好几次了,我也想去看看。”林小白却是感叹到。 他无奈一笑,说道:“我还不知道如雪是如何进去的呢。” “会不会就是如雪的原因?我来时看你们都闭着眼睛。” “极有可能!”他也是忽然想到此处,兴奋说道:“上次也是在如雪身边,发呆的工夫,就进入了虚白世界。” 说完又皱起眉头,“但是如雪还未出现时,又怎么解释呢?” “何不再试一试?”如雪却是说到。 “好!”他也赞同。 “我们同时入定。” 说罢,两人就地坐下,开始入定。 只是过了许久,阳光都已西斜,还是没能再次入得虚白世界。 进入的方法与如雪一定有关,只是不知到底该如何,才能触发。林月心中想到。 她就似一把钥匙,只是自己找不着锁…… “回去罢,今日已晚,回家再做一番试验。”他对两人说到。 第四十四章 先生剑意 林月刚到住处,脑中又响起自家先生的传音:“林月,你来传道殿一趟。” 他先吩咐林小白带着如雪熟悉一下这个家,独自朝传道殿赶去。 大师兄陆子敬也在,见他进得殿中,对其笑着先是说道:“此前有些话,不便当着如雪的面。” 正疑惑时,陆子敬又是对自家先生娓娓讲道: “师弟说过他在失去意识时,会进入一方虚白世界,其间除去白色,便没有其他事物。只有偶尔会另外出现一方红光包裹着的世界,有山川河流,其天地倒悬。不知先生对此是否了解?” “你所说和悟道状态有些相似。” “悟道?”他和大师兄都是疑惑问到。 郑言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为师曾有过悟道经历,悟道时,会感觉身处一方无尽无穷的空间,在此空间内,可清楚内观本心,只是未曾有红光包裹的世界。” 可内观自己本心?还没有试过呢,他心想到每次自己都是在那跑来跑去。 “这红色世界,可是在固定的地方出现?”郑言一问到。 他摇了摇头,“有一次是学生在其间跑了许久,才看到,有一次却是瞬间出现,把我也包裹其中。” “你可以在那方世界跑动?”郑言一略有惊讶。 “是的,其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并且感知的时间流速极快。” “这和悟道状态就有区别了,悟道时,自身不能移动。” 师徒三人都沉默下来,各自思索。 悟道?对了,青姈在遇见我时,就说过我可能进入悟道状态,那时我便对虚白世界有所印象。难道真有些关系? “先生,悟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打破沉默问到。 “嗯……”郑言一沉吟半刻,似在组织言语。 “悟道,简单来说,是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一种非我非彼的状态,在此状态下,能感受到自身,但又可从旁人视角看穿自己。所以才说,可清楚明了地内观本心。” 听先生言罢,他回忆着在虚白世界的感受。 “如此说来,学生也有一种被‘自己’从很远的地方,看到过自己的感觉。像是在山顶看见山下有人远足,只不过被看到的人是自己。” 他尽力说明自己的这种感受,虽然说出来后,自己都听着莫名其妙,但他相信自家先生和大师兄能够听懂。 “在刚进入悟道时,便是这种感觉。”郑言一也似在回忆着自己悟道时的感受。 “感觉自己是从极远处看到自己,然后心思欲走近看清,便一下子由远及近,看见了自己。还有就是,在其间自己只能操控这似游离的自己,并且只能围绕被看见的自己。” 陆子敬在一旁仔细听着他们讲诉,虽然他没有进入过悟道状态,显然也能理解他所说的这种感受。于是思索一番,说道: “若是如此,师弟所进入的虚白世界,和悟道时所进入的空间是一个地方,至少是有关联。” 两人听后也是点头认可。只是那团红光作何解释?林月心中还是有疑问。 “至于林月所说的红色世界,便不得而知了,为师找时间去趟问道书院,看看其他几位掌教是否有所了解。” “林月弟子和这虚白世界有关?”郑言一问到。 “是的,学生第一次接触那红色世界时,有什么东西把我推了出来,等醒来时,便发现了如雪。” 林月又把今日经历也一并说了出来:“并且今日如雪也是进入了虚白世界。” 两人都很是惊讶,郑言一首先镇定下来,“若真是如此,那如雪极有可能是从这红色世界中来。只是和这虚白世界的关系,还待为师了解一番后,看有无收获。” 他随即脸上露出笑意,罕见地打趣说道:“林月你不简单啊,这悟道状态你是隔三差五就要进入一次,让九洲所有修士汗颜啊。” “承蒙先生教导。”林月谦虚回话,拍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屁。 “先生,师弟身上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呢。”陆子敬也是笑意连连说到。 “哦?还有什么?” 陆子敬直接道出:“师弟可直接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据师弟所说,其体内或是可以看作一方小天地。” 林月听大师兄说完,忽然感觉到自己脑中出现了一道别人的意识,正疑惑时,自家先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林月,你随意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 他听完照做,在心中默念一声“静”字,短短一瞬,只觉自己身心都在处在一种极为安静的环境下,没有了任何杂乱的心思。 短暂沉浸后,文字之力的效果散去,郑言一也收回意识。 只是他见自家先生分外严肃,表情凝重。 “此事可有他人知晓?”郑言一郑重其事问到。 “到现在,只有大师兄知晓。大师兄也嘱咐过我不要与外人说起。”他回答到。 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先生和大师兄都是如此这般看重。他正思量间,又听郑言一哈哈笑了起来,十分惊讶自家先生还有肆意大笑的时候。 “看来收你入门,果然没错。你建立书院一事为师会尽力游说其他几位掌教。至于其他书院的支持,则需你自己展现实力,毕竟每位书院的院长,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 她点点头,看自家先生便知,其他书院院长想必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先行谢过先生。” 郑言一微笑点头,又问道:“剑练得如何了?” “已可以独自对付三四头御境变异精怪。”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练得好?对于自家先生这样的剑修来说,自己这点水平怎么能说好呢。只能说出自己在深渊断桥的对战状况,想来也能说明如今的练剑情况了。 “以师弟身法配上文字之力,此次问剑应无太大问题,至于他的剑,已有剑意雏形,不过还需在基础下些功夫。”大师兄显然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练剑进展。 “嗯。”郑言一相信陆子敬的判断:“你可先去藏书楼寻一剑诀,不过得在问剑云丰国之后,才可开始修炼。” “是,先生”他先应了下来,随即又问道:“先生,何为剑意?” “剑意,便是出剑时,剑中承载自己的意志。” 听郑言一说完,他猛然间似堕入了无底深渊,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与不安瞬间把他吞噬。 他生不起一丝反抗的想法,觉得今生就在此种恐怖中了结了,自己也似断了生机一般,连同周围,只有死寂。 “呼呼……”他忽然又从这种感觉中醒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发现自己还是在这传道殿中,先生和大师兄也在一并看向自己。 他心有余悸。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听自家先生回道: “那,便是极致剑意。” 第四十五章 心病 回到住处的林月一直都在思考,或者说还陷在自家先生的恐怖剑意里。以致于心不在焉,一直盘坐在篝火边发呆。 林小白劝止住欲要询问的如雪,她知道他这种状态,如以往探究灵气应用,或是接触新的东西一般,皆是枯坐,或眉头紧锁,或笑意不止。 虽说今日这种怅然若失和以往有很大差别,不过从小白的经验来看,他枯坐之后,定会有所收获。 …… 深邃苍穹星夜灿烂,一溪萤火起伏闪烁,晚风过境时,一地流淌,林间树叶簌簌作响,篝火也烧得越发旺盛。 林月回忆着那如坠深渊的感受,在他看来完全是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完全屏蔽了自己一切感知,真如死去一般。 这便是剑意么? 如果以现在的境界遇见如此强大的敌人,自己只能任人宰杀,而想杀自己的人应该还不少。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以及对于死亡的恐惧。 这唤起他首次遭遇刺杀时,身心俱裂的痛苦记忆,此时胸口竟传来剧痛,连带呼吸也急促起来。 记忆混杂着恐惧、疼痛、还有一番番闪过脑中的死寂的黑暗。 眼前火焰也似乱了分寸,没有规律地激烈摇摆着。 剧烈的疼痛使他不禁弯下了身子,他使劲咬紧牙关,嘴里发出“嘶嘶”声,脸色变得十分狰狞。 他一手用力按压疼痛之处,一手又重重地拍打自己脑袋,整个身子都歪倒在了地上。 时间像是停在了这一刻,斜卧在地上的他,忽然不再有任何动作。 其生机竟在逐渐减弱,在快要完全断绝时,他只觉有什么力量,把自己直直拉向地下,身心的痛苦也在这一刻消失,意识瞬间变得清醒,但又分明感受到意识在朝身体离去,被拉扯着向下。 求生意志瞬间被激发,“我不想死啊!”他的意识似在无声呐喊:“我要活下去!” 他的意识在与那股力量对抗着,其体内忽然生出一团亮光,帮助他稳定住了心神,那拉下他向地下的力量也消失不见,这才慢慢开始恢复了生机。 如在噩梦中惊醒,他起身时,不得不急促地喘着粗气。持续半刻,缓过劲来,方才似错觉一场。 如此真实的错觉。 他死里逃生,依旧心有余悸。 抬起头望向星空,还是那般璀璨,蛙虫也还在聒噪,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发现小白和如雪两人,竟都没有回房去,显然是一直在旁边安静地陪着他。此时两人皆已睡熟,他刚才极力克制,但也发出了一些动静,所幸没有吵醒两人。 倚靠着一截树干相偎的两人呼吸均匀,脸庞皆被火光映红,小白时不时还呓语几声。 “没有香料了……” 篝火的光亮始终包裹着他们,竭力驱散黑暗包围。 看着这番景象,他不由嘴角上翘,把刚才发生的一番事情抛诸脑后。 又想起远在万里之外的顾青姈,自己说的寻找山头之事,她肯定分外上心,下次见面时,对她说出自己要建立书院,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还有所处的镇山书院,自己能在这全然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想东想西,就是最好的庇护了。 不知不觉两年间,在这九洲江湖中,自己也有可以挂念的人和事了。 恐惧而已,我有面对它的理由,亦有战胜它的理由。 …… 站在镇山书院最高一处断崖的郑言一,此时也是松了一口气。“挺过来就好……”他自言自语到。 原来今日释放剑意是他故意为之,至于原因,还是和一年前他给云丰国下战书一样:林月被刺杀一事的心病始终还在。 此前本想以深渊断桥的历练,来消除他这心病,今日之剑意便是测验,也是历练。显然,心病难除,加上今日自己的剑意,还差点直接断送了性命。 所幸最后恢复了过来,这心病应该是除掉了。 他凝望山景轮廓,不知又开始思量着什么了。 …… 至次日醒来,林月发现自己罕见地睡到了正午,其他两人也不见踪影,只剩自己在一堆余烬旁。 起身环望四周,发现自己的院子已被打扫过一遍,想来是小白她们所为。 “你现在才醒么?”正思量间,听见小白问话。 循声看去,小白才从院门进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给你说件事……”小白走进后神秘兮兮地小声讲到。 “嗯?”他配合着弯下腰身。 “我听我师傅说,他老人家是院长先生的先生的坐骑,而院长先生的先生称呼他为师叔,然后呢,我现在成了师父的徒弟,所以……”林小白讲到此处嘿嘿一笑。 “所以,院长他要叫我师叔!”不等林月作出反应,她又自顾自笑道: “哈哈!以后不用怕他啦!哈哈……” 她一副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模样,笑声越发大声。 那日在成崎山中,郑言一的突然出现,以及后面的一番修为施展,林小白着实有些害怕,毕竟那也是第一次看见虚境近距离出手。对于院长的印象也就一直停留在那时的冷峻模样上,使她每次与郑言一见面,都小心翼翼。 今日得知院长按辈分也得称呼自己一声“师叔”后,不由心生畅快。 虽然此后见着郑言一不会真的让其叫她师叔,不过在她心里,可就有了大方站在其面前的理由。 林月十分惊讶地看着她这番作态,随即小声提醒道:“虚境可是能知晓周围发生了什么哦,还是这么近的距离……” 她听后笑声戛然而止,急忙缩了缩头,眼睛朝周围乱瞄,尴尬陪笑,似郑言一真的在探查此地一般。 “院长,我说着玩的,您老人家别介意,别介意……”说得越发小声,笑容也逐渐消失,最后躲在林月身后偷瞄四周。 笑容转向了林月脸上。 笑了一会儿,他也不再逗她,四下都没见着如雪,便问道:“如雪去哪儿了?” “她去山顶看风景去了。” 小白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他讲道:“林姐姐叫你午后去你练剑的地方,说要再陪练一次剑。” “好的,我这就去。” 她所称呼的“林姐姐”自然是林安奕。自家林师姐对镇山书院其他人虽说友善,但也保持着一些距离感,更不用说对镇山书院以外的人了,那是连话都不愿多说半句。 唯独对林小白分外亲近,在深渊断桥期间也是经常指导小白修炼。或许是长得像的原因,他如此想到。 也不做耽搁,他朝自己之前练剑的断崖赶去了。 第四十六章 出剑的理由 林安奕站立在林月经常练剑的断崖前,眺望山景。此前被他练剑时砍断的树木,已有新芽,断崖上的碎石也有了绿意。 此时日上三竿,在山中林间虽有清风,但也还能感受到些暑气,不过对于习武之人,这点炎热算不上什么。 她一袭白衣被山风随意吹拂,一头青丝也是有些散乱。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事情并不多,她的剑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 其实她最初练剑的理由很简单,便是为父母报仇。十来岁时她目睹双亲死在别人剑下,在对方欲斩草除根之际,被路过的郑言一救走。 自此在镇山书院接受郑言一的教导,陆子敬也对她照顾有加,只是她眼里只有仇恨,立志要手刃仇家,就只是拼命练剑。五六年之后,突破到御境就立马找上门去。 其实对方只是个炼体之人,当初和她父母的仇怨,是因为一本正统的炼气法决而已。 当然不是她的对手,她一剑就将其斩杀。 大仇得报,自然快意,但她回到书院后,就提出要出门远游。 远游期间,她并没有寻访其他书院或是武学大家,只是在世俗中停留许久,等到再次返回书院时,原本话就不多的她,变得越发清冷,不知期间发生了些什么。 郑言一发现她的眼里虽然没有了仇恨,但多了一种冷漠,一心只在剑上。也是在这个时候才正式收她为徒,对其天赋和对剑的痴迷表示了认可。 她进步神速,对剑术的领悟远超常人。 “虚境之时,剑道断裂。”郑言一却曾对她说过这句话。 她到实境时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自己没有出剑的理由了,等到虚境可能练剑的理由都没有了。身为镇山书院弟子,有镇守群山的使命,但这都不是她出剑的理由,只算是执行任务而已。 没有出剑的理由,便在剑修一道上,失去了问鼎的资格。她也一直都未承认自己是名剑修,虽说其战力甚至可以越阶战斗。 自己的本命物都还未曾修得,怎么能算是剑修? 在她凭借对剑的执着,轻松突破到实境后,也就只敢继续在用剑一道上使力,到如今许多年过去了,依旧还是实境。 实境后,她对剑的在意,就变成了在意自己出剑的理由了。所以她成了镇山书院这一辈弟子中,在群山花费时间最长的人,时常深入,时常受伤。她想在一次次出剑中,找到出剑的理由。 可惜并未如愿。 她越发沉浸在自己的冷漠中,甚至在冷漠中暗藏对自己的愤怒。 此时她望着巍峨青崖,心思也在自己身上。近些年自己在虚境门槛徘徊,她顾虑着虚境之后,剑道真的就此断绝。便一直压制着境界,不愿突破。 今日先生差他陪林月练剑,虽然说的是检验昨日之事后,林月的心境,但她知道是先生让自己多与林月接触,或许有破局之机缘。 …… 林月赶到断崖后,看见自家师姐已在此等候,他也走上前去,一同看景。 发现林安奕在自己站定后,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到来,在她眼中看得出来有些诧异。似在思考为何自己会没有感知到有人接近。 她全身上下都透着冷艳,正午时在这断崖前竟有凄清之感。在顾青姈身上他也曾发现过同样的情形,只不过这林师姐更甚。 “师姐有心事?”他开口问到。 她并未回话,只是摇头。 这过分聪明的人为何都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总是心事重重,他心中不禁感慨。 “感谢师姐陪练。”他没有追问的意思,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说完主动后退十数丈,先行拿出长剑摆开架势。 只见林安奕也是转身平举长剑,“今日我以实境初期与你交手,你可能会受伤。” 他瞪大眼睛感到十分诧异,但不等他问话,身上已然传来几处疼痛,林安奕的剑已经几番刺中自己。 匆忙挥剑招架,一边四处闪身躲避。 只是自己师姐好似黏在了身上一般,如何也摆脱不了,自己甚至都看不清其身影。他只得释放出大量灵气,扰乱她出剑,终于得了片刻喘息。 幸好师姐控制了力道,只是浅浅刺进身体就收住长剑,不然自己早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按住心中慌忙,镇静下来,思考起应对之策。 看不清她的身形,更看不清其出剑,那便不去看吧,他心中想到。 深谙以伤换伤的打法,此时也打算如此做了。 只见他在原地站定,催发全身灵气向外爆发而出,心中也默念一声“力”字,与一声“疾”字,连续施展出文字之力。 顷刻间先是左挑长剑,随即反手横扫半圈。 林安奕被他爆发而出的灵气,短暂扰乱了身形,她立即催发自身灵气以作对抗,瞬间便脱离失控状态,甚是轻松。只是林月长剑已然扫来,她只得顺着其出剑轨迹,绕着林月稍作后退,躲在其此剑盲区。 她也没有趁机再次出剑攻击,闪身拉开距离后收剑站定。 见她没有继续出剑的意思,他也是收起架势,眼带疑问看向自家师姐。 “不错,今日就这样吧。” “呃……”他错愕问道:“到此结束了?” “先生是想看你面对实境时,会作何反应。”她没有说出检验心境的目的。 说罢转身欲行,走出几步后,却略作迟疑,向他问道:“师弟是为了什么修行武学?” 为何师姐会有此一问?虽有疑惑,但他还是呵呵笑道:“起初是为了长生,被刺了一剑差点死掉了之后,便是为了活下去了。” 和九洲大多数人差不多的理由。 “也想探寻武学尽头,到底是哪番风景。”他继续说到。 小部分天赋异禀之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如今又多了一个理由,为我在意的人,和在意我的人出剑。” 她一直面无表情,显然也没抱太大的希望,能在他这儿找到自己的理由。 听林月说完轻轻点头,便闪身离去了。 以其现在的状态,其实任何人都帮不了她。她似完全封闭了自己,没有对谁敞开的意思,甚至变得越来越麻木。 她的武学、剑道,只能在寻到出剑的理由后,得到自己的肯定,方才有进一步的可能,以及问鼎的资格。 试问此生究竟,天地亦不能作答。 第四十七章 得师如此 烦虫不知三秋近,还与山风闹相应。夏意盛极之后,此时暑气正消。 镇山书院这几日比起平常却是热闹了许多,每日上午,由大师兄陆子敬教授、讲解读书人典籍,藏书楼的鹿老也时不时出席讲授;午后再由院长郑言一对各位弟子的修行逐一解惑,这传道殿终于得了多日应有的用处。 至日落时,武瑶便会拉着大师兄二师姐去往林月住处,围坐于篝火边,等待林小白施展厨艺。几番推杯换盏,时常至深夜方才各自散去。 镇山书院众弟子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对于其他书院来说,此种生活却算是常态,虽然多了些规矩,但也不会和林月他们平常一样,在群山中整日都带着戒备。 …… 今日传道殿内,却不再讲授读书人典籍与修行之事,而由他们的先生郑言一吩咐众人问剑安排。 明日众人就将离开书院,先至长风洲赴壑书院歇脚,待立秋前一日再赶去云丰国。而问剑之后,可自行安排。 陆子敬对长风洲也颇为熟悉,此行由他带队他自会安排妥当,但郑言一还是自己先作了吩咐,不是他不相信自己的大弟子,而是避免其他弟子生出不快之心。 虽然几位弟子经过多年的相处,并不会因为由谁来安排行程一事,而心生芥蒂。但现在多了林月,也知他不在意这些事情,郑言一却不会因为是小事而考验人性,只要涉及书院众弟子,再小的事,他也得一碗水端平。 自家先生的待人处事方式,也是让陆子敬不愿自立门户的原因之一。 郑言一对外人看似冷漠无情,但陆子敬却知他有包容苍生之心,对待群山的精怪也不会无故乱杀。只是众生皆苦,他就算穷尽精力,也不能兼顾所有人,所以他选择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挥作用。 从其担任书院院长,到身兼读书人掌教以来,这镇山书院始终发挥着作用——未见大妖于人族领地兴风作浪。甚至可以说是书院几任院长当中,做得最好的。 更不用说他对待自家弟子,分外上心,也始终如一。其深谙人性复杂,到底是活了几百岁的人,其少有插手弟子们武学之外的事情,却能奇迹般使书院分外和睦。 从陆子敬自己到现在的林月,七位学生未曾因为什么事情撕破过脸面,而且相互之间的感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都是因为他。 陆子敬跟着郑言一的时间最长,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并且还把自家先生作为自己的榜样与目标。这谦谦君子的举止、心境、以及武学成就,他也都归功于先生。 就算在未来他能坐上掌教之位,或许他也不会离开镇山书院。 教化授人,传道不苟,解惑亦解人,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 林月几人在传道殿细听先生安排完行程,接下来要说到问剑时应注意的事宜。 他越发觉得世人对于自家先生的评价有误,其一身气质虽有孤高之感,面容看着也分外冷峻,但经多次接触之后,才明白大师兄所说的面冷心热无错。 正如此时他看着先生又是微微笑意。 郑言一不紧不慢说道: “林月,问剑时不必担心危及性命,你大师兄在一旁,断然不会让你出事。不过你也不要心生懈怠,慢了出剑速度。” 他分明记得告知自己要问剑云丰国那天,先生说的是“镇山书院不在乎什么脸面”,完全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不过知晓了先生脾气,他便对此不在意了,任你说得如何冷酷,我只认你是舐犊心切,微笑面对你冷漠言语。 郑言一却忽然变得严肃:“若是你输了,却未尽全力,你就不必再返回镇山书院了。” “是,先生。”他微笑回到。 “问剑时,需注意一些礼节。”郑言一恢复微笑,接着说道:“问剑前,需等对手准备好;问剑时,下不下死手由自己决定;问剑后若是赢了,尽量不要侮辱对手,若是输了,也不可堕了自身气节。” “是,先生。”他恭敬回到。 “子敬、安奕、瑶儿。”郑言一分别点名,继续说道:“你三人且见机行事,就不用为师多说了吧。” 三人齐声回道:“是,先生。” “院长,我们呢?”林小白在林月和如雪之间一直安静的坐着,看着几人院长都有安排,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对自己与如雪的吩咐,伸着小脑袋大声询问。 是的,在她知晓了郑言一从辈分上,算起来比她还小了一辈之后,她说话的中气足了。 郑言一确实没有想到有她和如雪什么事情,既然问到了,也是看着她思量了一番:“小白狼和如雪,你二人可跟随子敬他们,以作应急。” “是,院长。”二人领命。 林小白这才满意,眼带笑意看了眼林月,似在说自己也有任务了。 他正准备对她回以微笑时,又听到自家先生吩咐:“林月,问剑事毕,你突破御境之后,可去问道书院一趟。” 先生未讲缘由,虽有疑惑,但还是先应了下来。 “各自准备去吧,明日一早出发。”郑言一最后说到。 …… 此前林月已从大师兄那儿得知,先生施放剑意的目的,是想去除他的心病。当时他如梦初醒,原来自己还有这般问题,还在想不是应该是那些聪明过头的人,才容易得个什么心病吗?比如青姈、比如林师姐…… 大师兄又告诉他,若是修心不够,武学极大可能停滞不前。 难道自己始终无法突破到御境,是修心的问题?这让他产生了对自己心性、心境的思考,是有些忽略了,接下来准备有意开始这方面的修行。 若是要他此时再面对当初刺杀他的人,他也不会掉以轻心,只会小心应对,争取出剑无错。因为他从自己的战斗方式中得知:许多时候,一个不经意间的出神,或许对手就会出其不意,使出什么怪招,且一招毙命。 对于此次问剑,他也做好了这番准备,能快则快,避免夜长梦多。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想法,就是他心性的成长。从遇见顾青姈开始,再到小白、如雪、自家先生,自家师兄师姐,对他的陪伴、传道、提携,不止作用在其武学之上,还有他的生活、心性。 人生几载?得师如此,得同门如此,得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作者题外话】:致本书读者,你我共勉。 第四十八章 赴壑书院 次日一早,众弟子与自家先生辞行,乘轻舟往长风洲赶去。 在轻舟上若是境界低了,彼此之间说话都有些问题,只能入定以待到达目的地。 飞行逾半月,终于是在立秋前一日到了长风洲赴壑书院。途中林月的大师兄陆子敬落地休息得有一日,此番连续操控对他来说也有些吃力。 轻舟于一处不大的空地落下,一行人从轻舟下来,发现这赴壑书院完全是修建在茂盛的树丛之中,若是不注意连山门可能都寻它不见,整个书院完全隐匿在连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之中。 山门前已有一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等候,林月见其中等身材,不似读书人模样,更像是世俗草莽,一身侠气。 陆子敬携众人上前拜会。 “石院长,劳烦您亲自迎接。”陆子敬笑着带头躬身行礼。 众人跟着问礼一番。 “见过石院长。” 此人便是赴壑书院院长,石厚钦。 “哈哈。”石厚钦爽朗一笑,也是回礼,朗声说道:“子敬、诸位,不必多礼。” 他一边说话,一边竟然走到陆子敬一旁,与其勾肩搭背起来。 林月在一旁暗自称奇,自家大师兄人脉甚广啊,看着还与这石院长私交不错。 “你可是好久没来了,走,进屋一叙。” “院长,先至礼殿,不要坏了规矩。”陆子敬也不抗拒这番动作,笑着说到。 武瑶也是笑盈盈开着玩笑:“石院长,小心我去问道书院告你的状,说您基本规矩都不要了。” “对对对,先至礼殿拜会祖师爷。”石厚钦依旧满脸笑意,放下挽在陆子敬肩上的右手,伸手又邀请众人进山门。 “诸位,请。” 一行先至礼殿拜见完祖师爷画像,又被石厚钦引至一茶室,众人坐定后,石厚钦先是亲自斟茶,才又看着林月问道: “这位便是林月?” “学生林月,见过石院长。”他起身行礼,在我介绍到。 石厚钦满脸笑意,随意挥了挥手:“坐下说话,不必如此多礼节,难道子敬没与你说过?镇山书院与赴壑书院关系可是极好的。” “这寻常规矩还是不要少了。”陆子敬插话说到。 “是是是,子敬说得对,谁叫你境界比我高。” “院长还是这般通透啊。” 两人一番打趣,陆子敬也是把林小白和如雪介绍了一番。 林月一直在一旁暗自观察几人,自家两位师姐对这场景见怪不怪,大师兄与院长石厚钦更是如好友一般,看来赴壑书院真如其所说的,关系极好。 重要的是听这石院长之言,他或是实境,也能担任院长一职?之后要向大师兄问问情况。他心中想到。 不料陆子敬此时便向他开始介绍道: “赴壑书院与镇山书院一样,负责的有特殊任务,不用管理其它寻常书院。赴壑书院的任务是收集天剑洲妖兽材料。” “原来如此。” “问剑之后,若是想去天剑洲历练,可以在此常驻,你几位师兄师姐也都在赴壑书院待过一段时间呢,子敬还会时不时来教授剑道。”石厚钦插话说到。 “那就先行谢过石院长。” 石厚钦予众人斟茶一圈,自己品尝了一口,才又问道:“此番问剑可有把握?” “问题应该是不大。”自家大师兄帮他回答了。 “那就好。” 石厚钦才实境修为,林月隐匿着境界,他没看出其还是入境,似也不太在意问剑一事,或许是知道以郑言一的性格,必不会让自家弟子受什么委屈。 “石院长,近年收成可好?”陆子敬问到妖兽材料的情况。 “一如往常。”石厚钦说完却皱着眉头,继续说道:“不过从去年开始,妖兽蜇伏者变多,还未探查出缘由。” 陆子敬若有所思:“或许与空桑长龙变异精怪的出现有关。” “变异精怪?” “是的,院长应是知晓深渊断桥的大概情况。不过只是可能,具体原因得院长调查了,若是有什么发现,到时候也告知我一声。” “嗯,我会关注此事的。” …… 寒暄过后,林月等人被安排在书院后山一处小院中,他有意了解书院相关事宜,遂邀请大师兄在赴壑书院中散步。 长风洲的秋天似乎来得更晚一些,森林中不见落叶秋意,依旧葱郁。 两人不徐不疾,一边行于蜿蜒石板路上欣赏风景,一边闲谈。 “师兄,书院院长可以不是虚境?”他首先开口。 “是的,十八座书院当中,实境境界的院长不止一位。”陆子敬也是知无不言,把自己关于书院所知娓娓道来: “但皆是在某一领域有资格问鼎之人,先生就不必多说,比如这赴壑书院书院石院长,便是精于炼器一道。虽说这境界没有要求,但历史上也还没有出现实境以下的人担任过院长。” 说罢笑着瞧了他一眼,见其眉头微皱,知他是在担忧自己的境界,是否可以建立书院。 “师弟不必担忧,先生此前吩咐你到了御境之后,去问道书院一趟,想来就是为了师弟建立书院一事。” 他听到此言轻轻点头,之前自己就有猜测,此时也不是太过惊讶。 “如若我突破到御境,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这一项,分量是否不够?”他若有所思,又似在自言自语: “若是探究清楚体内是否有小世界,建立书院应该是不成问题,但先生如此郑重地对待此事,想来对其他掌教也不能说出这事儿来。” 陆子敬继续与他漫步同行,耐心听他自言自语,也不打断。 “身法结合文字之力的运用?精怪御境化形之法?还有自主吸收灵气的法子?若是梳理一番,形成法决一类,倒是又多了几分可能性” 他把自己有别于其他人的地方,通通想了一遍,发现虽说是有些开创之举,但都不够精…… “师弟,你可知立言一说?”陆子敬此时却打断问到。 “立言?”他面露疑惑:“可是著书立传?” “著书立传是后半部分,还有前半部分。”陆子敬始终心平气和,继续解释道:“这前半部分便是确立言辞论说,并付诸实践。” 他点了点头问道:“立言可是建立书院的条件?” “不是。” 他见自家师兄摇头,正疑惑时,又听其说了一句: “是成为掌教的条件。” “……” 第四十九章 问剑之人 陆子敬笑意更甚,望着他满脸的疑问,继续说道:“先生与我,对于师弟的期待,可不只是书院院长,而是成为读书人掌教。” “我?掌教?”他自己都不相信,猛然停下脚步问道:“师兄没开玩笑?” 他想起摘星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更不可思议:“立教”。 “我想说的是,书院一事师弟不必担忧,自有我和先生替你铺平道路。”陆子敬也随之站在原地,只是抬头望着蔚蓝天空,似有失神:“师弟,你注定不凡,要想想立言一事。” 说罢忽然转头看着他,面色笃定,眼有精光。 他眉头紧锁,面露不快:“为何要这般对我,难道是我身怀道意?” 此时的他,有一种回到幼时父亲严厉教导,强迫他炼体又不炼气的时候。自家先生和大师兄就如此规划好自己的将来?虽都是为自己着想,但这似强迫一般,心中难免生出了不快。 不料陆子敬却不在意,迈开脚步继续漫步于林间。 他想了想,也还是跟了上去,听大师兄自顾自说道:“先生起初收你入门,或是因为你身怀道意。而我呢,和你接触之后,发现你愿意在自己在意的事上,下狠劲,又思维清奇,总能快速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路子。 “在深渊断桥时,你为那些精怪一类开设学堂,我又看出来你与他人最大的不同之处……” 说到此处陆子敬又停下脚步,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道:“你没有分别心,更有教化之心。 “这就是为何。” 林间清风徐来,惹得枝叶摇晃,也把二人衣袍拂动。他也停在原地,仔细回味着大师兄所说。 先生在入门那天就讲过,收他入门确实是因为他身怀道意,自家先生想试试这番因果。大师兄之言,没有分别心是何意思?教化之心是从自己愿意教别人而来? 又想到大师兄说的,愿为自己建立书院铺平道路。自己这般脸色,实为不妥。 他在思考间,脸色变换了几番,心中顿生歉意,又颇为感动。正欲行礼致歉,望见陆子敬已是向前走去。 只听大师兄边走边朗声说道: “师弟,读书人立于世间,心有苍生,解礼施教,也就不枉此生。” 其头也没回,依旧悠然漫步。 他愣在原地,对其背影深深行了一礼。 …… 次日一早,云丰国京城皇宫里分外忙碌,侍卫宫女皆是脚步匆匆,在金銮大殿前所设的问剑战场来回穿梭。皇帝云星取消了近几日的早朝,又抽调来许多大臣家丁以作服侍,就是为了今日。 他也早早地坐在广场边石阶前,自然是不敢把自己的座位设在石阶顶端。华盖之下,他面带微笑,对投来目光的人回复足够的善意。这是结识习武之人难得的机会。 在广场边设置的座位,早已是坐满了人,甚至宫墙上也站了许多人,陆陆续续还有人临空降落,或御剑,或踏空而来。热闹非凡。 其间时有谦让座位的举动,毕竟修为低的在面对比自己境界高的人,自是得恭敬些。也有不怕那修为比自己高的,想来是自家师门底蕴给的自信。 相互熟识的,在一起寒暄闲聊。在以往就不对付的,彼此碰见了便是一番言语讥讽。 问道书院准备的后手,也就是顾青姈几人,此时也正从轻舟上下来。一行三人皆是身穿问道书院的白色衣袍,此次代表的是读书人一脉,着装是问道书院准备的。 三人气质不俗,其中顾青姈虽是清冷,却有别样雅致,惹来许多目光。作为带队的问道书院弟子王起,带着两位师弟师妹随意寻了个位置站定,彼此小声交谈起来。 “这位仙子。”三人忽见一人走近行礼搭话。 是位年轻男子,脸带笑意,正盯着顾青姈:“在下这儿有个座位,可愿赏脸?” “不用。”她瞧了其一眼,不冷不热回到。 周围有人窃笑。 那人眉头一皱,瞬间又恢复如常:“仙子不愿赏脸,那在下告退了。”说完稍作等待,却没能等来顾青姈的再次回话,才又退回到身后座位,坐下后眼睛微眯时不时还瞥向她。 晨曦渐暖,薄雾散去,广场上人群嘈杂,多是在议论林月,和此次问剑。 时间几近正午,林月等人还未到来,议论声更甚。 “这林月初出茅庐,真是好大的架子!” “是啊,不知其境界如何,要是今天输了,丢的可是镇山书院的脸。” “倒是想看看他有几分能耐……” 刚才搭话顾青姈的那人朗声说道:“这林月是镇山书院弟子,自然不会是寻常之辈。”说完看向顾青姈那边反应。 “陈公子见识独到!”其旁边一人陪笑说到。 只是顾青姈充耳不闻。 “这人好不殷勤。”问道书院王起看着她打趣,又笑问道:“不知林月师弟战力如何?” 她摇了摇头:“已有些时日没见,我也不知,想来郑掌教对他应有栽培,不会差的。” “也是。”王起点头认可。 金霞书院严玉眉头微皱插话道:“虽说只定了时间的问剑一般都是在正午,这林月架子也端得太大了一点。” “不碍事,主动发起的问剑,再嚣张些也无碍,不然问剑干嘛。”王起一脸随意回到。 “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在顾青姈印象中,林月不是个嚣张跋扈之人。 时间已到正午,还不见林月到来,在场的人多有不满,甚至有人起哄:“这林月怕不是怯场,不敢来了?”惹来一番哄笑。 人声越发嘈杂,忽见一艘轻舟从天而降,其上刻有“镇山书院”四字。 “来了!” 人群中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投来目光。 林月几人下了轻舟,站在广场中央,皆是环望四周。 “还真是热闹。”陆子敬随口说到。 几人都身着镇山书院衣袍,却各有各个的气质,大师兄陆子敬还是文雅如常,正微笑着暗中查探有无其他虚境在场;二师姐依旧冷艳,站在原地安然自若;六师姐武瑶看起来很是喜欢热闹,正笑盈盈地四处张望; 如雪人如其名,白衣如雪,其人如雪,满脸好奇尽显生动,越加倾国倾城。林小白却是有些怕生,拉着林月的手小心观望。 经过一年多灵气的改造,林月身体壮实了几分,也稳重了许多,只是其弱冠之龄,看起来仍然有些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也风度翩翩。 “牵着个小孩的便是林月?”王起疑惑问到顾青姈。 她点头称是。 “孩子都有了?” “……” 按住心中疑惑,王起上前几步,朗声喊道:“子敬师兄,这边。” 林月留在中央,其余几人向着顾青姈所在之处走去,一番问礼。周围众人不管认不认识,也是纷纷行礼。这可是镇山书院陆子敬,虚境! “半路耽搁,晚了些,诸位见谅。”他站在原地望了望四周,大声说到。 其实他难免有些紧张,只是在之前大师兄就与他说过,“既然是问剑,就要拿出剑修一般的气质。” 看着人群都在各自交头接耳,他微微一笑,随即走向一侧,拿出乾坤袋中长剑握在手中。再次朗声说道: “请云丰国出剑。” “问剑之人,镇山书院,林月。” 第五十章 第一位 场下人群瞬间安静,又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镇山书院!” “他竟然代表镇山书院?” “我说过了,他入了镇山书院,你们还不信。” 也有些人依旧冷眼旁观,似乎只要得知个结果便可。多是独自坐在宫墙上,角落里。 林月没有在意看客的喧闹,他微笑着盯着华盖之下的皇帝云星,想好好瞧瞧这位发号施令,要刺杀自己的人。也等着第一位应战之人。 场边众人声音逐渐变小后,一位中年男子缓缓走上台去,他身穿束身黑袍,手脚都戴有绑带,手中提着一把短剑,一看就是精于近战的练家子。其面相看着倒像是个老实人。 中年男子面对林月站定,抱拳行礼:“一介散修,常田,御境。” 说完拔出手中短剑,又道了句:“请赐教!” 林月看着对方架势,也再次自报家门:“镇山书院,林月,入境。” “嚯!” 周围人群一片哗声: “才入境?这还有得打?” “是真是假?哪位境界高的前辈给看看,其真实境界。”林月隐藏修为的法子,虚境之下都难以看得真切,有人如此提议,许多目光便向陆子敬投去,明面上在场的就他一个虚境。 陆子敬微微一笑,从容说道:“确是入境。” 没有人因为他与林月同为镇山书院弟子,而对他说的话产生质疑——风雅书生,镇山子敬;其人君子,襟怀坦白。他在九洲风评甚高,甚至高过先生郑言一,皆说他才作为读书人该有的都有,多年前习武之人之间就有传他最有可能继任掌教之位。 为此,他一笑置之。他志不在此。 “呃……”此刻场上的常田也是语塞,收剑杵地,多说了一句:“我已在御境巅峰二十余年,你且小心了。” “多谢提醒,请赐教。”林月等着对方再次摆开架势。 常田横端起自己的短剑,屈膝下沉。这是等着林月先出招。 猛然间,他睁大眼睛,他正欲挑开对方长剑,却发现对方的剑尖,已经抵在自己咽喉处。 林月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一手负背,一手执剑,看着云淡风轻。 常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都没有看清其身法痕迹,像是瞬移一般就到了自己眼前。 “哈哈!”他爽朗一笑,直起腰身认输:“果然,镇山书院没有寻常之人,在下认输。” 林月收剑回礼:“承让。” 烈日当空,一黑一白各自转身,一人下场,一人等待再次出剑,风下白袍微摆。两人举止当是九洲标准——问剑时,输家不落气节,赢家自也坦荡。 台下有些安静,每一个人都不傻,亲眼看着台上两人在顷刻间就分了胜负,便知这初出茅庐的读书人,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们多数人都是带着目的来的,方才那些质疑、阴阳怪气的声音,可能并非自己所愿,或是师门任务,或是个人恩怨。现在林月展现了能越阶战斗的实力,再作嘲讽,就太过明显与愚蠢了。习武而能入境之人,不会是傻子,保全自身的处世方法一个比一个精。 其实应战的常田也是带着任务的,其背后之人给的任务,只要应战即可。他就不必为此拼命,认输得爽快,反正许诺给他的东西不会少,其目的是什么也不用去在意。 “这林月的身法有些异样。”方才搭讪顾青姈未果的陈姓男子,趁安静之机说出了自己见解:“在入境就有此般速度的身法,很是罕见,他或是有其它辅助之法。”他微阖双眼,怡然自得的模样,让一旁随行之人又是一句赞叹:“陈公子好眼力!” “这人好生讨厌,有必要么?”开口的却是金霞书院的严玉,看得出来,他见不得这种目的过于明显的表现。 作为问道书院此次带队的王起,显然经验要老道些:“严师弟,不必在意,这是他人之事,有其目的也未可知。不过说来他还是有些眼力的。” 武瑶也在一旁插了句:“严师弟,你别管他。你看青姈师妹都没说什么呢。”说完又转头和小白继续向顾青姈打听,林月之前的事了。 “只是觉得过于张扬了些。”严玉回到。 “哪种人都有的,严师弟,恕师兄直言,你该远游一番。”王起快人快语,说出自己建议。严玉没有答话。 陆子敬都看在眼里:“那位能够修到御境巅峰,也就不算愚笨。严师弟可猜猜他的目的,就当作在此地远游嘛。” “好的,陆师兄。”严玉回答得很是恭敬,随即思量起来。 他一句话解了两师兄心中即将生出的芥蒂,先给陈姓男子这件小事定了性,又承认了王起的建议无错,使严玉分心猜测其目的,又可作为一位虚境师兄的指点。 “不愧是郑掌教门下,出剑不慢!”王起倒是没有在意这些,他大大方方评价起林月。 “林师弟颇为勤奋好学。”陆子敬回了句。 “呵呵。”王起笑了一声,十分相信陆子敬说的话:“那林师弟自该有这战力。” 他一直没有向陆子敬直接询问,郑言一为何不收他,他在面对镇山书院弟子时,其实有些露怯。 在场的读书人一脉,其乐融融,其他看客也多是有些惊讶,在场的恐怕只有云丰国皇帝云星,脸色稍显难看。 他正襟危坐,像是对过于耀眼的阳光不适应,即使有遮挡之物,也眯着双眼。他心中有几分慌乱,花了大价钱昭告长风洲,而找来的人,输得如此轻松,让他脸面有些挂不住。 他不知道的是,在习武之人看来,凭实力取胜,这并无可笑之处。 云星深谙皇权之事,不管朝与野,普通人的认知看法都会影响到他的“天下”,所谓民心。毕竟做主的并不是他,逍遥家只要这云丰国安定,无所谓是谁坐在这个位置。他围绕林月的种种作为,就是为了改变此番局面。 下一位是掌教之徒,想来不会让自己失望。 …… 皇宫内城的宏伟城门上,城楼之下,有两人皆是负手俯看着问剑战场,虽中间还隔有一道宫墙,但也会影响到两位掌教的视线。 林月首战告捷,而且出剑不慢,让郑言一有了些笑意。 “郑院长依旧眼光独到,这林月已有剑意雏形。”逍遥家掌教余仲也是脸带微笑,他其实颇为尊重这位读书人当世战力最高之人,更愿意称呼他“院长”,认可镇山书院长久以来的所作所为。 郑言一身上的白色长袍,其实和他气质不搭,似刀削的冷峻脸庞,被白色减了几分锐气。他没有答话,而是反问道:“余掌教觉得林月与你弟子,谁的胜算更大?” “林月。”余仲不假思索回答到。 第五十一章 展心 郑言一也不意外,从展心之前到访镇山书院,他便大概知晓了逍遥家对于林月此次问剑的立场。 “余掌教,可否告知是何目的?” “我想看看身怀道意之人,到底能有何开创之举。”余仲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所以想暗中扶持?” “嗯,不过不会插手太多。” 他的这一系列的行为,算是和读书人一脉表明了亲近之意,至少是加入了要保下林月的一方。 郑言一不禁瞥了他一眼:“逍遥家的那几位前辈也是这个意思?” 他却摇了摇头:“只是我一人。” “哦?”郑言一这次转过头过来,面有疑惑地问道:“为了突破虚境?” 他嘴角微翘点头承认。 郑言一再次面向战场方向。 关于林月,郑言一比他了解的更多,林月身上除了道意,还有和深渊断桥变异精怪体内,能使其失去理智的东西,余仲能看出来那股道意的异样,但未必知道那是什么。 林月从深渊断桥回来后,郑言一第一时间就探查了他的身体,只是并未发现,直到他说出体内能直接使用文字之力时,郑言一才有所感悟,或是机缘也说不定。 此时知晓了余仲对于林月的期待和自己相似,不由又高看了这位逍遥家的掌教一眼。他也怀疑余仲的真正目的不止于此,不过说要为了突破虚境一事,极大可能是真的。 郑言一决定也拿出一点诚意:“余掌教觉得要他死的人,是谁?” “和家可能性最大,逍遥一脉可能也有一两位有此等想法,剩下青灵一脉也有可能。”余仲应该早就分析过局势,此时说得也不含糊。 “嗯。”郑言一表示认可,补充了一句:“成崎观不在其中,和家阴阳与合道两支都有嫌疑。至于青灵一脉,还未可知。” “哦?”余仲装作疑惑:“成崎观为何不在其中?” 郑言一并不知道余仲拜访过成崎观,坦诚说道:“入镇山书院前,老观主与林月见过面,还送了些伤药与他。” “嗯……”余仲点了点头,忽然转移了话题:“我这弟子展心,以后我想他和林月多接触。” “是有特殊之处?” “一是为表诚意,让郑院长相信我对林月的态度是真;二是我这弟子有些潜力,有一颗赤诚之心。若是我此生化境无望,也有个传承之人,与林月接触,或会多些机缘,走得更远。” 他要先得到这位的首肯,才能放心。 郑言一颇为意外,看来余仲决心不小,此番长远打算,虽有孤注一掷之意,却是让人敬佩。 “好。” …… 林月等候片刻,一位看起来比他还年轻些的白衣少年,从天而降,站定在他的对面。正是那天笑起来有些扭捏的展心。 还是先对林月微微一笑,再是行礼:“逍遥,展心,御境。” “呃……”林月差点儿没有憋住,他恨不能接受这个笑容,不得不强行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他眼神不敢落在展心脸上,轻咳一声,急忙回礼:“请赐教……” 只见展心拿出一把柳细长刀,跨出半步,弯腰屈膝,以左手置于腰间,右手虚握刀柄。 展心像变了一个似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林月,其中凌厉,让他也愣了一下。 展心没有趁机向他攻过来,他回过神后,很快进入战斗状态。 顷刻间,两人都动了,一人提剑直刺,一人抽刀斜砍。兵器相碰,发出清脆响声。 比武瑶师姐的剑稍微轻些,他心中想到。交手一招后,近距离瞥见其长刀发暗,也感受到其力量大小,他猜测展心的修行,是在金元素一道。观其身法速度或也有借助风力。 记起自家师姐的嘱咐,他决定速战速决。你借用周围元素,那就先断了你的元素来源路径。 他主动近身后,又转为守势,实是在暗中压缩这灵气。展心见有机可乘,大开大合几番挥砍斜劈。 当展心准备加大力劲时,猛然间像断了与周围环境的联系,长刀上金元素一下子散去,速度也降了几分。幸好他是以手持刀,不然其兵器也要失去控制。 他像与武瑶交手那日一般,故伎重演,瞬间爆出大量灵气,扰乱自身周围灵气,也短时间内切断了展心借用元素之力的路径。 展心猝不及防,短暂惊讶后,准备释放体内灵气加快速度,踏地而起,只是对方长剑已经指在了他的胸口。 林月收剑,主动行礼道:“承让。” 展心又裂开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挠了挠脑袋之后,回礼说道:“真是厉害,我还高出一个境界呢。” 他对展心的笑容越发承受不住,急忙说了句:“谬赞了,出其不意而已。”说完转身欲走。 不料展心却没有下台去的意思,又对他说道:“问剑之后,我可以去镇山书院找你吗?我觉得和你一起,会提升得更快。” “呃……”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不可以吧,腿长在别人身上,要去也拦不住,到时候见了面还可能十分尴尬;说可以吧,怎么感觉如此不适…… 他们的对话虽然说得小声,场边的陆子敬却是听了个全,不禁嘴角含笑,传音与林月,快速说道:“你可先应下,或是其师门的意思。之后你也不会马上回镇山书院,他找不见你,也就算了。” 一旁的武瑶在见到展心之后,就忍不住笑意,此时看展心还没有下台去,便集中注意力,也听到了对话。 “哈哈……”她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又急忙捂住嘴巴,笑弯了腰,身体都在发抖。惹得周围众人侧目,小白、如雪纷纷询问。 “等等,再让我笑一会儿。” “……” 台上的林月听得大师兄传音,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又收到展心笑容。 他赶紧转身向一侧走去,待展心下台后,才又转过身,等待最后一位应战之人。 …… 展心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只觉得与林月多待一段时间,会有利于自己修行。他也说不清为何有这种感觉,像是直觉一般。他记得自己师父与自己说得最多的话:“逍遥,顺心而为也。”。他觉得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心意,也就顺心而为了。 顺心而为,还挺让人高兴的,他想到。 第五十二章 拳师 云丰国皇帝云星心中越发慌乱,逍遥家掌教弟子就这么输了?他虽不了解习武之人的战斗,但掌控长风洲多年,在九洲数一数二的逍遥家,其掌教弟子如此不堪?还是这林月的确出众?他想不通此中关键。 剩下的一位是刚加入影机处的,说是御境巅峰,但他没有抱有太多希望。现在他已经在考虑此次问剑若是让林月赢了,该如何自处。 林月在台上静静伫立等待,调整好自己心境,他知道真正难缠的对手就在这最后一位了。习武之人的猜测与世俗皇帝相反。 此时的大师兄陆子敬依然是淡淡笑意,私下却是在与林月传音:“师弟,这最后一位定要小心对付,到现在都还不知其跟脚如何,若能速战速决最好,但也要有持久战的准备。” 他刚听大师兄说完,就见一位黑衣年轻男子闪身上台。其人长发束冠,身姿俊秀挺拔,身材、年纪看起来与他相仿,只是身体更强壮一些。此时脸色肃穆,给人分外阳刚之感。 “总觉得这人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在心中也在疑惑,最后一位应战之人的气质有些熟悉。不管如何,他越发郑重,事出反常,必要原因。 场下的皇帝云星,见此人也像是个不凡之辈,为何会加入云丰国一小小秘部?于是望向自己身边之人,似在询问此人来历。那人与他同排而坐,是他影机处明面上的负责人,此时不明所以,也是摇头:“影机处的仙长没有具体说明,只说了人选是御境,这之前就禀告了陛下。” “云丰国,宁十一,御境。”黑袍男子抱拳行礼,声音铿锵有力。从其行礼姿势,看不出是哪家弟子。 “请赐教。”林月回礼,握紧手中长剑。 那宁十一也不见拿出武器,只是就地跨步屈膝,双手握拳,一手置于右腰,一手伸在胸前,摆开了拳架。 “这架势,是个拳师?”台下有人见多识广,小声惊叹了一句。 陆子敬等人也是有些惊讶,这拳师在九洲可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罕见,屈指可数,皆有名有信,在九洲少走走动,出手次数极少,到如今见过拳师出手的,恐怕只有一手之数。 若真是拳师,怎会被云丰国请来了? 武瑶此时疑惑地问了句:“可是那执一门下弟子?”她涉足过许多家的武学,对这拳师宗门有些了解,但也没有真正接触过。 “应该不是,执一现今就师徒两人而已,但都是实境以上修为,除非,是新入门的。”陆子敬了解稍多,但也仅此而已。他若有所思,又继续分析道:“也不可能是新入门的,不然也不会自报家门为云丰国,拳师,极认师门。” 九洲习武之人有个共识:剑修、拳师、和家御境以上修为的人、虚境巅峰大妖,比起同境界的战力,要高出一个大境界。只是剑修条件极难达到,拳师又过于稀少,如今大妖也少有露面,所以现在的九洲,有和家一家独大的意思。从其遍布九洲的七十二观就不难看出。 所幸九洲武学,战力大小虽然影响最大,但也还有理论探究一类。他和家也不敢垄断所有习武之人的修行法决,那样的话,九洲武学要有进步,就更难了。 林月也很纳闷,习武之人对于武器那是宁可有不可无的,毕竟一寸长一寸强。这人竟然舍弃不用,还有这拳师是什么路数?属于哪家? 对方见他迟迟没有摆开架势,也不心急,就那么沉气屈膝地等着。 疑惑归疑惑,问剑还是要继续的。他收回心思,一边端起长剑,一边开始压缩体内灵气。 正在此时,他见对方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瞬间就到了自己身旁,以拳架姿势双拳推出。他急忙爆发全身灵气,竖剑格挡。 其拳头并未打中自己,和自己的长剑,像是在对着空气出拳,却是像有千斤之力,倾覆而来。 他被击飞,往一侧倒去几丈远,才堪堪稳住身形。交手仅是一拳,已是受伤。 “嗯……”他只觉体内血气翻滚,一边极力闪躲,一边咬牙沉气,嘴角竟有鲜红血液流出。 对方也不给喘息之机,又是近身出拳。 “扰乱周围灵气,竟然对他没有影响!”他十分惊讶:“他不用灵气的吗?” 台下陆子敬见宁十一出招,便知其还不是拳师,但也不远了,接着又感叹了一句:“未来剑修对上未来拳师,有得打了……” “林月能行么?留血了唉!”小白脸上焦急,望向陆子敬问到。 他点了点头:“若是能撑到其换气,那就能行。” “那这人什么时候换气?他打架时都不呼吸的吗?” “这就要看他修行如何了,每个人的换气时间,长短不一。” 皇帝云星看得不住挑眉,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竟有这般武力。他却越想越不对劲,自己秘密组建的影机处,进了新人,就算不过问。自己本该也要拿到具体的信息。这般隐藏是为了什么目的?是影机处那几位习武之人还是看不上自己给的东西么…… 俗世皇帝越发头疼。 台上的林月心中苦不堪言,这人不讲道理啊,凭空出拳,又每一拳都击中了自己。短短几招,伤势却越来越重了。 “这样不行!”他闪躲时使用文字之力,稍微减缓其速度。又趁机出剑,只是其身法速度比他还快了几分,每次都被躲过。 他暗下决心,看来只能又一次以伤换伤了! 正当站定后准备全力出剑时,却发现宁十一的速度慢了下来。 “一口气用完了。”台下陆子敬看出了端倪。要说为什么他没传音告知林月,拳师的特点、趁换气时间出剑之类的信息,那是因为他不想过多干预林月出剑,特别是在战斗途中。一是因为要保持心思集中,二是要在战斗时,培养自己的判断力。 幸好,这两点林月做得都还不错。 林月自然没有放过这难得的机会,不管什么原因,你速度慢了,就是我全力出剑的时机。 只见他用尽全身储藏的灵气,一边还在疯狂吸收,也不使出什么剑招,只是直刺。 宁十一若是实境修为,或是掌握拳意成了真正的拳师,灵气储备就会更多,身体一口气的时间便足以让他撑到战斗结束,换气时也不会花费过多时间,换气也更加流畅。 他在换气时,速度明显下降,他的选择是继续向对方出拳,以迷惑对方。只是林月身法与他屏气时相差不大,他如此明显地减慢速度,林月自然能够看得出来。本来就有以伤换伤的打算,也不怕他有诈。 两人各自向对方奔去,林月比对方快了许多,一黑一白残影流光相撞,发出巨大声响。 时间像是作了短暂的停顿,定格住两人。林月直指长剑,刺入对方胸口,宁十一直拳击在空中。 猛然间,双方都向后倒去。 “他竟然换好了气,不简单。”陆子敬看得出宁十一此拳的灵气流转,也是击中了自家师弟。 第五十三章 问剑事了 台上情形,让小白和如雪看得心急,不知林月是何情况。 “大师伯,要不认输吧。”如雪看向陆子敬焦急提议。她只在意自家先生的性命,不在乎输赢。 陆子敬却只是摇头。 “死了也不认输?”如雪不等陆子敬说话,又问到,问得直白。在深渊断桥时,林月有受过更重的伤,但她知道那是逼不得已,而这问剑,认输便是,何必要遭罪。 她也不明白一场问剑,有时也有可能是身不由己。 “不。”陆子敬露出微笑,再次摇头说道:“师弟他还能出剑,没事儿的。” 周围人也在交头接耳,猜测议论。 在一侧宫墙之上,有两位和家服饰的男子,一起并排坐着,坐姿都很随意。其中一人,是林月也见过的成崎观弟子,何于行。 另外一人年纪要小很多,此时也是问道:“师叔,这是两败俱伤?” “看着吧!两人都不简单。”何于行双手藏袖,抬头示意。 他话刚说完,台上两人皆是缓缓起身。 宁十一捂着剑伤,深吸一口气,其伤口竟不再有血流出。不过面色还是苍白。 反观林月却是以剑拄地,咳血不止。也没有服用伤药的打算,准备全凭疯狂吸收灵气自愈。 “继续?”宁十一问了他一句。 他口中带有血水,还是回以“继续”两个字。 “好。”宁十一就地又是摆开拳架。 到目前为止,林月有很多受伤的经验,有好几次都比现在伤得重,不过都不像今天,整个人都被震得松散了的感觉。这拳,既伤血肉,也伤体内脏器。 他强行再次屈身,准备出剑,却见对方突然倒地,久久没有再站起来。 “怎么回事?”他有着和台下看客同样的疑惑,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宁十一眼睛瞪得老大,胸口血流不止。 刚才不是已经没有流血了吗?林月拿出伤药,蹲下身去准备喂他,强行掰开嘴巴,塞了进去,一边喊着:“把药吞了!” 见其胸口还是流血不止,只得忍着心痛再拿出一粒伤药,捏碎后撒在伤口之上。这次见效极快,伤口血已止住。 宁十一似这才回过神来,不禁皱眉。他挣扎着想要起身,林月面有担忧之色,伸手欲扶。 “不用。”宁十一缓缓站了起来,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冷漠了些,又补了一句:“并无大碍。” “还要继续?”林月见他如此动作,不禁问到。 宁十一皱着眉头,一番思想挣扎,最终还是抱拳认输:“我认输。你,很不错。”说完转身慢慢走下了场。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多有疑惑之色。有境界高些,又知晓拳师特点的,此时便为周围的人解惑。 原来是宁十一求急,换第一口气时,可能并未做足准备,便被林月刺透了胸口;之后以自家拳师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止住了血,或是他修行还未到家,或是林月出剑带着些许剑意,最终还是未能撑到下一轮的战斗,便泄了气。 这最后一场已经结束,林月问剑成功。 …… 城楼里的两位掌教对他的都很满意。 “林月,心肠不坏。”余仲一边微微点头,一边说到。 郑言一此时也收回目光,“嗯”了一声表示认可。 “子敬说他没有分别之心。”他又说道:“更有教化之心。”。 “哦?”余仲还是看向林月的方向:“那他有读书人掌教之姿。” “后悔了?” “不会,不管他能成为哪家的掌教,我的决心不会变。” “嗯。”郑言一算是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他稍微试探一番,说出林月的读书人都少有的教化之心,若是这余仲知晓了将来林月可能成为读书人掌教,便有了杀心,那他现在就要向其问剑了。 “刚才那一剑,是剑意?”余仲却问到林月最后一剑,他对剑修之事不甚了解。 郑言一只是点点头,没有做出解释。 “刚才那是剑意?”林安奕也有同样的疑问,她向大师兄小声问到。 “是也不是”陆子敬其实也有疑惑:“剑意有一些,但是不纯粹,我也不知道混杂了些什么。” 林安奕点点头,和她看到的差不多。她对用剑一道,天赋确实非比寻常。 …… 在场读书人一脉纷纷围到林月身边,有询问伤势的,有问刚才那一剑的,没见过面的还在问礼,一时间闹哄哄的。 但他在人群中,一眼先看到了顾青姈。 挚友见面,其实一笑足矣。 他却先是行了一礼,口中称道:“小先生。”然后由衷笑了起来。 她嫣然一笑,似有风吹来,如青莲花开。 众人也是看呆了,知道顾青姈性子的,惊讶她也有这一面;剩下的,便是疑惑林月口中的“小先生”是何意。 “林月还有位先生么?”林小白率先开口问到,一脸疑惑。 他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哦……”小白自然不满意他的答案,转头又问顾青姈:“顾姐姐有林月这弟子?” 在问剑时,她和武瑶已经与顾青姈混熟了,现在一口一个“顾姐姐”。 顾青姈也是笑着摇头,不作解释。 “哼!”小白有些气愤。 “……” “师弟,现在伤势感觉如何。”陆子敬是想换个地方,不可能一直待在这儿,虽然那皇帝云星不敢说些什么,但那脸色确实是不好看。 “没有大碍。”林月摇了摇头。 “那我们找个歇脚的地方吧,总得休养几日。” 众人都没有异议,最终决定直接去往赴壑书院,也算自家地盘,安心一些。 …… 林月问剑云丰国一事,告一段落,汇集九洲的各式看客,也逐渐散去。有的赶到最近的飞剑传书商家,把问剑结果送回师门,有的与好友在这京城逗留,笑谈叙旧。有的依旧独行,继续远游。 相信过不了多久,九洲各家都会知道林月已经入了镇山书院门下,得郑言一庇护,不知接下来他们会作何反应。 再说到林月自己,他其实还没有定好接下来的行程,等到伤养好了,再做打算罢。 最后的输家云丰国皇帝云星,看着陆续离去的人群,久久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在战斗中有些毁坏的广场边,呆坐着,虽有侍卫、群臣陪伴,但他还是感到孤独又失落。 第五十四章 相逢 立秋之后,长风洲暑气不减,待到黄昏时,风才有了几分凉意。 镇山书院及顾青姈几人在赴壑书院住下,林月的伤势愈合很快,已能行动自如。 他邀顾青姈在书院林中散步,如在青竹林时一般,只是青竹换成了葱郁大树。残阳和风一起从西边奔赴而来,与两人相对各自穿行在树丛间。 密林丛生,把两人包围,选定一略微开阔处后,站定看景。 顾青姈在问剑时,就开始一直细心观察他的言行举止。她发现林月的整个气质不像以前含蓄,甚至是封闭,可能是修为战力的提升,让其多了可以外露的东西。 “你真是变了许多。”她首先开口打趣到。冷艳的脸庞含笑,与斜阳一起,熠熠生辉。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与旧友相遇的欣喜,再次见到“小先生”让他有了体会。似相识百年的那种熟悉与安心,是想要分享离别后经历的毫无保留。 “是吗?”他转头望了她一眼,又继续看向日落,也是回以玩笑:“是个穷苦少年见过了些世面的变化吗?” “是的。”顾青姈许久没有这么放松了:“你现在的战力,已经超过我了,还要继续称‘小先生’吗?” “哪有这种说法,一日为师,终身为……”他想了想,换了个字:“终身为师。” 她不禁莞尔一笑:“只是怕郑掌教说我乱了辈分。” “先生他老人家不在意这些的。” “在问道书院碰见过他,对你很满意。”她想起了郑言一那天的态度转变。 “先生对所有弟子都很满意。” 她又问道:“你也收了开山大弟子,可是确定要建立书院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对了,如雪她真是天赋异常,修行一日便就御境。”脸上得意之色尽显。 “一日御境?”她很是惊讶,又说道:“此事可不要外传。” 顾青姈发现了他变化的原因——他多了在意与牵挂,心中不再是只被自己占据。 “我已经为你找寻好山头,以及整理好了建立书院的诸多事宜。” 他先是惊讶:“小先生料事如神,提前就准备好了。”随即心中一暖。 “我还有一事,需要小先生的帮忙。” “好。” “小先生都不问要帮什么忙,就答应了?” “不用。”她看着西边只剩下烧红的云彩,第一次觉得黄昏很美就够了,不管是否有意义。 “后面如何安排?”她问到。 “嗯……”他若有所思:“先要突破到御境,然后先生让我去趟问道书院,应该是建立书院的事情,之后可能就要游说其他书院了。” “游说书院……”顾青姈分析道:“镇山、捉刀坊不是问题,这赴壑书院听说与镇山书院关系极好,应该可以轻易争取,若是建立在临渊洲,问道书院也会支持,剩下的就交予我去游说。” 她很自然地就当成了自己的事。 他只是“嗯”了一声,又问道:“山头在临渊洲?” “我先生选的,在临渊洲北方,叫‘扶月山’。” “名字很好。”他笑了一声:“还有一个事儿。” “你说。” “若是书院建成,想请小先生管理,院长职位也由小先生代理。”他知道此番请求不合她性子,又补充了一句:“我知小先生不喜事务耽搁,可以不答应的。” 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担任院长。 “不。”她回答得很快:“院长之位还是由你自己担任,其他事宜我可以。” “谢过小先生。”他大喜过望,行了一礼。 “你先只管精进修为,最好整理好立院根本,并且及时告知我,我游说其他书院时也有理由。”她都没有问林月是否有这立院根本。只管先想办法去做,成不成以后再说。 “好。”他挂上微笑,又说道:“其实我有两个保障,这书院定能建立。” “哦?” “一是大师兄有建立书院的名额,若是以我之名不能申请下来,他会帮我。二是我有一位老前辈相助。”他准备说出对自家师门也没有透露的摘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毫无保留。 “老前辈说他是结境修为,在虚境之后。” “虚境之后!”顾青姈十分惊讶:“不应该是化境吗?可能证实?” “应该没错。” “这……”就算清冷如她,一时间也乱了:“这……” “兹事体大,还请小先生保密。” “嗯……”她还是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九洲几千年武学历史,从来就没有这结境之说,虚境之后是化境,这是习武之人最简单的常识,也难怪她不能轻易相信。 如果是真的,那九洲武学就差了一个境界,这就是这么多年没有化境的原因?几千年来无人发觉?如果是假的,他口中的这位老前辈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位前辈,又为何帮你呢?”是真是假先放在一旁,这算计之事在九洲可不少见。 “理由是如今少结境,老前辈不想断了武学路径。” 林月倒是看得开,算不算计无伤大雅,若是真有结境一说,无需算计,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不如当它是份机缘;若是假的,又有阴谋之类的打算,想来自家先生也可以好好出剑一回了。 他忘了自己身怀道意一事。 “还是多留点心眼。”顾青姈提醒到。 “嗯,会的。” “对了,也帮我一个忙。”她忽然想起一事:“问问郑掌教,为何不收问道书院的王起师兄入门。” “好。”他也不问原因,直接答应了。 这次重逢,两人关系似乎更上一层了,都能坦然接受对方帮助。 天边云彩已经暗淡了下去,半月初升,虫鸣渐起,飞鸟归林,白昼尽了。 两人并肩返回,一路上闲谈,多是关于各自在离别期间的经历,皆无保留。 顾青姈没有发现自身修为有了松动的痕迹,这是因为她摆脱了困扰自己的迷茫。帮助林月筹备书院,她有许多自愿去做的事情了,为了他,心思中多了具体的事务,暂时抛弃了自己杂乱又根深蒂结的迷茫。 果然,比起空想,要投身在具体的事上,才能有所突破,才有更多可能。而不只是困在自己的臆想中,或是描绘着期待,或是沉醉失落,最终都只是在一处兜转,原地踏步而已。 第五十五章 御境 次日一早,林月被叫到所住院落的茶室中,他发现同行的除了王起与严玉外,其他人都在。也没有泡茶,只是围着低矮的茶桌坐了一圈。见他来了,纷纷投来目光。 茶室陈列简单,除了茶桌,只有木墙上挂有一两幅字画,显得宽敞明亮。 他一脸疑惑,不禁放慢走近的脚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白、如雪也在其中,给他让了个位置,叫他来坐好。 入座后,大师兄陆子敬对他说道:“师弟,你突破御境一事,今日,我们与你共同梳理一番。” 他恍然大悟,原来是为此事,还以为发生了什么。 “你看,这里就你一个还是入境哦。”小白一双大眼睛盯着他,说出了一个伤心的事实。有一两人在掩嘴偷笑。 “呃……”他一想还真对,自己的弟子境界都是御境。 你们不会是故意的,都来笑话我一番吧。他在心中暗想。 “师弟,你先说说你的情况,在座的天赋都不差。”陆子敬说着看向如雪,众人也是纷纷侧目,如雪回以微笑。他收回目光继续说道:“也都不算外人,群策群力,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思路。” 一旁的顾青姈听他说完,也是不禁看了他一眼。她虽与林月交好,但能得镇山书院大弟子的认可,有些受宠若惊。 林月若有所思,在脑中整理一番后,缓缓道出:“我入境已逾两年时间,入境前,时常入定吸收灵气以外,入境后便仗着自主吸收灵气的法子,很少再入定。大师兄此前也说过,这可能就是结症所在。” 在大师兄提及此事之后,他就经常入定,有些效果,却始终不能得以突破。 “大师兄所说关键在于心思,不能分心,我入定较难,但在入定时心思也是集中的,我在想若是经年累月,也可达到御境。” 武瑶听后插了一句:“或是大师兄急了些,入境到御境,长则数十年。” 陆子敬却是摇头:“我观师弟身体强度、灵气储备,早已超过入境可以承受的,以及自我提醒以来,灵气质量也已达到御境标准。”他说完思量片刻,又问向林月:“师弟,你说说尝试隔空操控灵气时的感受。” 他其实还有两个原因没有说出口,那就是自家师弟身怀道意,按道理不应该困在入境两年时间;还有便是林月建立书院,能快则快。他有一种不知从何而起的预感,建立书院一事,或是林月必经之路,并且非做不可。 “嗯……”林月皱眉回想一番,一边伸出右手释放着灵气。只见他手掌似有气流翻滚,但始终没有脱离他的掌心。 “每次尝试隔空操控,总要有一丝灵气作为连接。” “会不会是与天地间的沟通不够?”顾青姈说出一种可能:“入境时虽可一边战斗,一边吸收灵气,但速度极慢,所以大多数人都是使用自身储备的灵气,或是以术法借用天地灵气,催动术法的依旧是已有的灵气。” “师弟可没有这限制,他这灵气吸收速度堪称恐怖。”武瑶打趣说到,言语中有些羡慕,不曾掩饰。 此时大师兄嘴角微翘:“可能这就是问题所在。” “嗯?”众人都是疑惑。 “师弟因身体自主吸收速度出奇地快,所以早先放弃了入定,对于体内灵气的掌握、了解较弱。”陆子敬说得不紧不慢:“后因战斗频繁,也就习惯了灵气的‘大开大合’,凭借着吸收速度,也根本没有去管沟通天地的事儿。” 林月猛然睁大眼睛,忽然灵光一闪:“生于天地,身在天地之间,天地也可以作为连接!” 万物生灵,生于天地间,本就是天地中的一员,与天地联系,其实每时每刻都在发生。道理浅显易懂,可运用到武学之上,便容易困在武学之中,不能明悟。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各自也陷入思考。 “我本想说,师弟需如入定时沟通天地。”大师兄首先从思考中反应过来:“但听师弟这么一说,确实是其原理,我等学武多年,只管着灵气运用,没有在意原理之事。说来惭愧。” “师兄言过其实了,探究原理的人其实大有人在,只不过因种种原因未得结果罢了。师兄年轻时不是也经历过。”武瑶笑盈盈的,说得直白。 林月却是有些纳闷:“这不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吗?” “确实简单,身在山中,不知云深而已。”陆子敬依旧带着笑意,对着他提议:“师弟此时便可试验一番。” “现在?”他想了想,决定试一试。 只见他再次伸出右手,二指并剑,在空中似在写着什么一般。其手指尖有微微光亮,隔十数寸远竟慢慢形成一团气流。 “成了!”他心中惊讶:“这么简单?” “突破了吗?突破了吗?”小白在他旁边扯着他的手,连声问到。 “成了!”其余众人也是震惊,这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刚知晓了原理,随后就能成了?当真是闻道便已入道。 除了如雪,她对这些没甚概念,只觉得自家先生能突破也是理所应当。她脸上含笑,没有说话。 他继续操控着的气团,越变越大,忽然,他的身体像是打开了阀门,开始吸收起周围灵气。 陆子敬首先发现了不对,林月竟然也在吸收在座几人体内的灵气,他急忙喊道:“师弟,你先停下。” “嗯?”林月不明所以:“我这是突破了在吸收灵气吗?” “是的。”陆子敬脸色不变,只是提醒道:“师弟,吸收灵气时,莫要从周围人身上吸收,这是九洲大忌。” 除了如雪没有受到影响外,其他人也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 他一直以来都没有在意这件事情,皆是任由身体自主吸收。在入境时,其吸收速度不能影响到周围的人,但他刚才突破到了御境,效果确实很明显了。 “好的,我会注意的。”他尴尬地笑了笑。 “恭喜师弟,得入御境。”陆子敬换了换题,首先祝贺。 “恭喜恭喜。”其他人也是祝贺到。 他笑着谦虚回应。 第五十六章 大剑修 林月十分高兴,又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如雪见状赶忙起身退在一旁,她虽还不能完全了解所有的九洲礼节,但还是知道没有先生对弟子行礼的规矩。 她看着自家先生真诚道谢,不禁莞尔一笑。她在书中可是见过不少尔虞我诈,幸好先遇见的是他,能让自己先见识到何为诚心实意。她在心中庆幸。 见他入座后,她自己才有坐下。 “师弟刚才如何得以快速掌握,这隔空操控的能力。”陆子敬把疑惑问出。 “和施展文字之力时一样,沟通道意。”他这话说出来有两个意思,除了陆子敬外,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他体内或有小天地的可能,他刚才的那番施展,与在沟通体内道意一般无二。所以才说的“沟通道意”,而不是“沟通天地”。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意思,在九洲,天地、道意、神佛之类,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指同一个东西。 陆子敬点了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师弟的情况,还有一种修行路径。”一直未作发言的林安奕此时却开口说到。 “哦?”他好奇地看向自家师姐问道:“那种修行路径?” 林安奕脸色一如往常,清冷更甚顾青姈。她先反问:“可曾听说过,大剑修,王倾澜?” 说出这个名字时,她的脸色却有波动。 陆子敬和武瑶听她提及“大剑修”,也是恍然大悟,知道她所说的“路径”是指什么了。 “大剑修?王倾澜?”他却是没有听说过:“与他有关?” “嗯。”林安奕点了点头,娓娓道出一段历史:“传闻大剑修王倾澜是与各家祖师在同一时期的人物,距今已是几千年了,未有细致考证,但确有此人。那时人族与精怪、凶兽之间多有争斗,王倾澜因常年对抗精怪、凶兽,出剑无数次,剑术逐渐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同时期的剑修,无人可与其比肩。”她稍作停顿,又继续说道: “他因此也忽略了修为境界的提升,到死都还是御境。但其战力问鼎九洲,少有人能敌。传闻他曾独自剑挑十数头虚境大妖,且斩杀过半,生生吓退了其余的大妖。” 此时陆子敬也接过话,接着讲道:“也有传闻,空桑长龙的深渊断桥,便是由他斩断的。但也是无从考证,至今已成谜团,未知真假。” 林月听到此处,不禁倒吸凉气,不说斩断深渊断桥的伟力,只说独自面对十数头虚境大妖,恐怕现今也无人能及。他赶忙问道:“那他后来呢?” “后来?因寿元耗尽,死了。”林安奕语气带有遗憾。若是他是虚境,不知其战力会高到何种程度,也可以多活些年岁,能活到如今也说不一定。 “寿元耗尽?”他对这位大剑修的结局,感到惋惜。 “自他以后,战力逆天的剑修便多了一个称谓,大剑修。历史上被承认的大剑修只有十来人。”她心中便是此般憧憬。 “那先生是不是大剑修?”他想到的是自家先生,到底是何等存在。 “是。”回答他的是陆子敬,言语中不无自豪:“成为了大剑修之后,才担任的掌教一职。到如今,成为大剑修已有数百年了。” “嘶……”他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先生不简单,没想到如此的不简单,自己始终还是低估了自家先生啊。成为大剑修都以数百年,那现在的剑术到底是何境界,不敢想象。 “我想说的是,大剑修王倾澜的路子,或许你也可以。”林安奕说回正题:“九洲此种路径还有拳师一道,皆是以剑术、拳术为重,境界其次。我观师弟情况,战斗时灵气限制极小,便可全心出剑,大剑修或有师弟一席之地。只不过会有生命短暂的顾虑。” 她的想法一直都是较为偏激的,为了练剑,可以舍弃其他。她的目标始终都是成为大剑修,只不过是自己的心境出了问题,没了出剑的理由。她其实潜力巨大。 “嗯……”林月此时却是为难,沉默不语。他的目标一直都是化境长生,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是快活随心的长生。 “这就要看师弟选择了,若是没有自愿沉浸此道,也成不了大剑修。”陆子敬微微一笑,又补充了一句:“师弟年纪尚小,现在不必过多纠结,以你的情况,或是会找到有别如今任何一种的修行路径。” 大师兄说的话他知晓有其他意思,自己身怀道意、甚至是体内小天地,此种情况未有先例。或许还是要自己探寻道路。前人有剑挑群妖,有开拓武学,我亦可有开创之举。想到此处,他不禁心生豪气。 前路虽不可测,我亦一往无前。 …… 他嘴角含笑,再次开口称谢。在座的每个人,都对自己帮助颇多,又坦诚相待,多说几句感谢没什么紧要。 众人都是坦然接受,这在九洲也是常见。 林月有一种在青竹灵与顾青灵几人,一起探讨武学的感觉。他喜欢这种感觉,也是他建立书院的初衷与期望。 九洲武学在几千年的发展中,对于武学理论的相互探讨从未停止过,离不开各家顶尖之人的探寻,也离不开其他人的各种尝试。 这种坐而论道的事情常有发生,各家每过一百年还会有一次大型的武学交流集会,被称为“论道会”,是九洲习武之人难得的盛会。由读书人一脉承办,并且负责记录、抄录分发。下一次的论道会也快来临了。 …… 林月今日突破了入境,得入御境,接下来的行程便是前往问道书院。这之前他还需要整理自身武学优势,但大师兄陆子敬却告诉他,可到了问道书院再作整理,因为可以先在书院看看其他人的修行,做了比较后,或有更好的思路。 如果此番在问道书院进展顺利,他将会在书院停留一段时间,学习书院组成、建制、管理等事宜。等都得到问道书院的承认后,方才能开始修建。 朝曦入牖,和暖明亮,零露泣泣,天地生机。 他很是期待。 第五十七章 各自的安排 大师兄陆子敬今日的目的,除了帮助林月理清修行难题,还有便是了解各位师弟师妹,接下来的打算。 林月问剑事了,离接手深渊断桥还有几年时间,和家封峋观过后,还有佛家、逍遥等。几年时间虽然对修行之人来说,不过白驹过隙。但陆子敬有心知晓自家师弟师妹的安排,他也好作相应打算。 众人在茶室其乐融融,接着闲聊。 “师弟,你是何打算?直接赶往问道书院吗?”他先问到林月。 “本来打算一路远游至问道书院,在期间突破入境,未曾想今日便入了御境,就直接去问道书院吧。”林月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先生之前已有嘱咐,那就去罢。 说完他转头看向林小白和自己的大弟子,笑着问道:“小白、如雪,你们有何打算,是跟着我一起吗?” “当然!”小白抢先回答。 如雪也是笑盈盈地说了句:“自是跟着先生,也能帮衬一二。” “好。” “两位师妹呢,之后如何打算?”陆子敬又问到林安奕和武瑶。 武瑶想了想,说出自己的安排:“我去天剑洲寻思剑师兄,多了个师弟他都不回来,我得去看看他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嗯,思剑喜欢报喜不报忧,是该去看看。”陆子敬也是认可,说完转头向林安奕:“师妹呢?” “我跟瑶儿一起去天剑洲,如思剑遇到了麻烦,也多个战力,我也好久没和凶兽过招了。”她也是临时起意。 “嗯。”陆子敬又提醒道:“如遇意外,记得传讯。” 两人点头应下。 顾青姈在一旁听着,本来这些都是镇山书院自家的事情,她其实不便继续留在这儿的。正在她如此想到时,却听到陆子敬的询问:“顾师妹呢?” 她很是意外,这是真不把我当外人了吗? 林月也是看了自家大师兄一眼,眼神中有感激。 “我接下来会帮着林月游说各家书院。”她还是轻声道出自己的安排。 “哦?”陆子敬并不知晓他们昨日商定的事情,他若有所思:“是可以开始做准备了,那这赴壑书院就交予我,还有长风洲、六合州、千机洲几家书院,也由我来游说。” 他本想在林月到了问道书院,通过了建院申请之后,再作这番准备的。 “但师弟之后还是要再走一趟,我们只是算作提前打点好关系,各位院长到底是要亲眼见过你,才会做出决定。” “师弟明白。” …… 长风洲云丰国,京城御书房内,皇帝云星站在书桌后提笔准备书写,只是迟迟没有动笔。 书桌之前有一位身穿褐色衣裳的中年男子,正环抱双手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见他犹犹豫豫,便说道:“陛下,君无戏言。” 云星搁下笔负手抬头,在一旁书架找寻着什么东西,也不去看那男子:“山头之事自然不会反悔,相反,朕还会多给你些地界。” “哦?”中年男子表情却是不变,试探道:“陛下是有合作的意思?” “是。”云星终于抽出一卷书画,在书桌上展开,是云丰国地图。 昨晚国师就来问询过他,那拳师是怎么一回事,他只得说他也不知其跟脚,是那影机处临时找来的人。并且他还表示影机处已不受他掌控,言语中多有求助之意。 “你需在逍遥家询问时,说那最后一位应战之人也是你找来的即可。不管你用那山头做些什么,都要为云丰国培养习武之人,人选由云丰国选定送去,但是得由你的名义,时间是五百年。之后山头依旧归你。”云星弯腰用手指在地图上不断移动,最终指在一处敲了敲,抬头望了那男子一眼,继续说道: “这便是条件,若是答应,除了许诺的山头外,还可向外延伸十里。” “人数呢?不可能陛下送多少人,我就教多少人吧。”那男子似对他的提议心动了,直接开始问询这条件细则。 “每百年送去一次,每次云丰国送去十人,你挑选天赋最好的三人留下即可。”云星直起身子,面有笑意地看着他。 “嗯……”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又是问道:“境界呢?不作要求?” “尽力即可。” “好!我答应了。”那男子也未作过多思量,就开口应了下来,显然那处山头以及其周围的地界,对他的诱惑极大。 云丰国为对付林月,而昭告天下选拔习武之人,最后与云星接触的是他,第一位对战林月的常田,便是他找来的。他对常田许诺了其他的东西,他想要的,是云丰国的那处山头。 “若是逍遥家不答应,又该如何?”他问到关键的一点,任你一个世俗皇帝说得天花乱坠,这云丰国始终是逍遥家在做主。他虽然知道云星既然敢许诺,恐怕也有些手段在手,但是他还是要问一问,心里的有个底。 “山头之事,此前已与逍遥家说清楚了,至于多的那些地界……让你说那最后一位应战之人,也是你找来的,便是原因。” 他想了想,理由说得过去,便“嗯。”了一声,算作认可。随即说道:“那拳师,是我找来的。”不知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 见云星并未做出反应,又是带着深意的笑容问道:“陛下就不怕我反悔?” “这长风洲可都是逍遥家的,你应该怕朕反悔才是。” “或许以后,不再只是逍遥家了。” 他言语中的深意云星并没有去在意:“那是以后的事了。” 之后云星找来人当即拟定了圣旨,又派人送与国师。明日再上朝时宣读一番,就算划出了地界了。 中年男子见事情搞定后,点了点头,笑着对云星感叹了一句:“陛下深谋远虑,我也是佩服。” 云星扯着嘴角笑了笑,并未接话。 “既然此间事已了,我就告辞了。”男子这次行了一礼,转身便行。正当他走到门口,后边传来云星声音: “我那影机处的几人,也是你的人吧。” 他停顿了一下,并未答话,只是笑了笑,出门去了。 云星依然负手站在书桌之后,眼睛望着御书房的房门方向,思量许久。 第五十八章 程思 林月三人随问道书院王起,金霞书院严玉一起前往守天洲问道书院,轻舟又是一番长途跋涉,行有月余,今日一早到了问道书院山门。 九洲读书人一脉拜访问道书院,往往怀着一颗朝圣之心,不说其是读书人学问根源,但说那几位掌教可是常住在书院。书院多次纠正,读书人敬重强者、前人无错,但也不可过分,不然学问、修行何以进步。 林月在得知自家先生是大剑修之后,其实对问道书院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在山门前,他望着云雾缭绕着的各式建筑,也不禁暗叹:“不愧是问道书院。” 自是由书院弟子王起领着其余几人入了山门,林月就看花了眼。刚进山门便看见一大片建筑,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其间有书声朗朗。天下读书人可能都在这儿了,他心中想到。 九洲普通读书人也多在问道书院进修,各国朝堂对于有问道书院经历的学子,也会高看一眼,甚至在一些关键职位上,有此经历成了基础条件。所以这里俨然变成了所有读书人的圣地。 一路拾级而上,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相比起来,镇山书院更像是世俗的大户人家。本以为镇山书院的藏书楼已算宏伟,但行至山顶,看见问道书院的礼殿和藏书楼后,就只剩惊叹。 林小白与如雪一路上也是不断啧啧称奇。林小白还时不时向如雪说镇山书院如何如何。 王起一直都在为林月几人讲解,各处建筑的用处,到了礼殿前,他便去作通报了。 几人在原地等候,林月与严玉搭话。自是因为顾青姈告诉过他,此后要多结些善缘,对建立书院,或是书院建立之后都有帮助。 “严师兄,可要在问道书院久住?” 严玉看起来是个惜字如金之人,可能是年纪还小,少与人打过交道。 林月之所以称他为师兄,是因为他入读书一脉比林月早。这也是几位掌教定下的规矩,所以经常会见到境界高的,称境界比自己的为师兄师姐,师伯师叔。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读书人一脉讲道理,不以战力高低为主要。除了郑言一,谁叫他是当世读书人战力最高。 “不打算久住,准备远游。”严玉可能只是不善交际,对于林月问话,还是如实相告。几日思考,他接受了王起的建议,是该远游长些见识,多些经历。 “师兄可曾远游过?”他又问到。找了个话题就沿着聊下去。 “不曾。”严玉摇摇头说道:“此次算出金霞书院最远的一次。” 他眼睛转了转:“可要师弟说些注意事项?” “愿闻其详。” 他开始侃侃而谈:“首先呢,要多备些物资,衣物、食物之类,当然,还有香料。”他说到这儿,不由看了小白一眼。她不住点头。 “然后呢,若是有仇家,需要换了自己常有的装扮,朝人烟稀少的地方去,会少些麻烦。”他完全按照自己的经历,给出了“中肯”的建议。 “我没有仇家。”严玉插话回到。 “那就好,那就好。”他为严玉感到高兴:“没有仇家,远游时也须多带些心眼,尽量藏拙,不可意气用事。途中若能交到好友,自是幸事,但千万要注意辨别,不可轻易交心。最好带上传讯法器,如遇危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救。” 他似长辈耳提面命,把自己仅有的一次远游心得尽数说出。 “多谢师弟。” “顺口之事。” 两人刚说完,王起就已返回,带着几人进了礼殿。接待他们的竟然是问道书院院长,程思。 林月对于这位读书人核心书院院长的观感,是符合他的想象的:其白面儒冠,一身文雅,谦谦君子也。 按照规矩先礼拜祖师爷画像,再拜见院长程思。 礼毕之后,程思一脸和蔼,吩咐王起安排几人住处,独留下林月在礼殿。 他知是留下自己单独问话,便在原地恭敬站立等候。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师侄,随我出门走走。” “嗯?”他疑惑地看了眼程思。见其还是笑容。 不是问话吗? 两人出得礼殿,往书院一处山林走去,林月落后半步,双手叠在腹前,恭敬跟着。 问道书院是依附一座高山而建,山门在半山腰,礼殿藏书楼等在宽阔山顶。此时二人漫步在石阶,周围云雾如流。 程思首先开口说道:“我也出自镇山书院,是你家先生的师弟。” 他听后不无震惊,随即脑子急转,称了一声:“师叔。” “好,好。”程思看起来十分高兴:“还有剑道殿的李齐师兄也是。” “剑道殿?”他不了解问道书院的组成,对这个词很陌生。 “剑道殿负责教授剑术,李齐师兄,也就是你的师叔,是剑道殿殿主。”程思一边领着他不徐不疾的走着,一边继续说道:“读书人一脉,有六个分支,分别是集贤、文字、侍读,剑道,医瑜、奇技,在礼殿两边的那六座偏殿,便是其授课的地方。这些之后你会逐一学习,今天就不多讲了。” “嗯……”他听出这话的其他意思,遂问道:“几位掌教通过了师侄的建院申请?” “是的。”程思给了肯定的答复,又摇了摇头说道:“你家先生,可是把剑摆在其他几位掌教面前,作的游说……” “呃……”他知道自家先生生猛,没想到这么生猛,对自家人也不客气啊。他能想象当时是怎样一种场景。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先生他老人家是这脾气……” “哼哼。”程思似只要提到郑言一的脾气,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当然知道,他一贯如此。” 程思随即看了眼林月,脸色变换,似在回忆。 “不过还真是想念在镇山书院的日子。”他放了脚步,追忆起当年:“那时候那些大妖比现在活跃许多,他带着我们师弟师妹几人,在群山中到处找大妖交手,打不过就跑,打得过也不滥杀。惹得许多大妖不胜其烦,多次下杀手,我们几次也都受伤颇重。不过,后面他又带着我们还了回去。” 林月不由看了看程思,这师叔恐怕也不是个寻常之辈,毕竟出自镇山书院,又能担任问道书院院长,想来“文武”双全。 “几百年匆匆而过,现在是你们在群山之中了。”他笑着看了眼林月。 林月趁热打铁,现在多熟络熟络准没错:“那师叔之后为何会担任问道书院院长一职呢?” “我本想留在镇山书院,李齐师兄也是。可是当时几位掌教极力劝说先生,说我和李齐师兄十分适合问道书院,先生、你家先生也被其理由打动,直接把我们逐出了镇山书院,说什么也要让我们来问道书院就职。” “什么样的理由,不惜将两位师叔逐出门呢?” 第五十九章 考验 两人继续行进,树林渐深,多有秋意,有雾气蒸腾,如云涌。 程思轻轻叹了一口气,将缘由讲出: “我们一开始也不知晓,后来担任了院长一职后,几位掌教才告知我原因:说我有大儒之姿,可在问道书院成就大儒;而李齐师兄呢,适合教授剑术一道。” “实不相瞒,师侄方才第一眼看见师叔时,就有读书人就该如此的感觉。”林月略微弯腰,脸色真诚,恭维了一番。 “呵呵,你倒是会说话。” 林月脸色不变,又问道:“师叔,何为大儒?” “对于读书人学问完全掌握,且有君子之行,便是大儒。” “那师叔现在成就大儒了吗?” 程思略作停顿,笑了出来,回答到:“没有。” 他也不知真假,听到回答,赶紧把到口的恭维言语收了回去,转移话题:“那几位掌教呢?” “除去你家先生,皆是。”程思又看着他补了一句:“你家先生是大剑修。” 他已经知道了自家先生是大剑修,不过如何才能成为大剑修,他却不知。 “如何才是大剑修。” “剑术成就剑道,便是大剑修。”程思脸色不无向往。 两人走到一处凉亭之下站定,阳光时而从密布的云雾之间照射而来,光晕流转,白雾出彩。两人皆是看着此番景色。 “师侄你建立书院一事,几位掌教虽已同意,但有个条件。”他忽然转过身来对着林月继续说道:“百年时间,需至虚境。” “虚境……”林月点了点头。 “接下来是问道书院六殿殿主,以及我对你的评估考验,定在一个月之后,当然,你也可以自己定个时间。” “就一个月之后吧,师叔。”林月想早些把此事办妥。这师叔今天与自己说了些场面下的话,是在提醒自己可以开后门?他试探地问了一句:“师叔,这评估具体是哪些方面?师侄也好提前准备好。” 程思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回答道:“师侄的情况,你家先生已经和我说清楚了,你只需逐一梳理,当日好展示出来即可。除去侍读殿,问题应该不大。” “侍读殿?”他把疑惑问出:“侍读殿是负责什么的?” 程思又转身看景:“侍读殿负责九洲历史的记载、读书人典籍的解读、读书人法决一类的整理。要想得到侍读殿的认可,学问够深才行,或是自身专精一道,要有突破、开创。不过就算侍读殿不同意,也不耽误师侄通过评估,投票制的。” 他对着林月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 这侍读殿恐怕是不能争取了,既然师叔都说了没有影响,那就不管了罢。林月在心中暗想:自己接下来要沉下心来,将能拿得出手的细致梳理一番了。说来自己都还没有仔细梳理过,一直都是在忙着眼前的事情,有种被推着走的感觉。 “师侄啊。”程思又喊了他一声。 “师叔?” “业精于勤;行成于思;书院建立之后,自当朝乾夕惕,广授教化,不要堕了读书人之名。” “好。”他行了一礼。 程思笑意不减,继续看山雾升腾,初阳晨晖。 “你去寻师兄吧,他在后山。” 他应了一声告退。 这是师叔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称自家先生为师兄吧。 …… 林月得知先生也在书院,在书院中兜兜转转,问询了许多人,才找见后山,原来是问道书院后的另一座山头。于后山中又是行了半个时辰,方才至山顶,却没见到郑言一身影。 后山有些陡峭,难得有块平地,山顶又树木丛生,看不了多远。 他心生一计,借用文字之力扩大声音,喊了句:“先生!” 顿时山中飞鸟乍起,还有回声传来。他缩了缩脖子,赶紧转身准备下山。却被身后一道声音喊住:“林月。” 转过身去,是位中年男子,身姿挺拔,一副老实人模样,穿着问道书院服饰。 “这位……前辈。”他不认识这人,看不穿其修为境界,叫声前辈应该无错。话说她怎会知道自己姓名? “我这就下山去!”他也不纠结,准备溜了。 那男子面无表情,不对他刚才那番举动问责,而是问道:“你不是御境吗,不会御剑飞行?” 他只得站定答话:“问道书院不是禁止飞行吗?” “规矩是人订的,这后山少有人在,不知变通飞上来啊?” “呃……”他一时语塞,只得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学生刚入御境,还没学这御剑飞行。” “你向我全力出剑,满意了,我就不追究你刚才,在这后山清静之地喧哗之事。”中年男子在原地站立不动,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真的要如此,不如让学生下山去吧。” “必须出剑。” “好吧。”他有些摸不着这位的想法,只好答应,又提醒道:“前辈且小心些。” 只见他说完后,拿出长剑沉气屈身,竭尽体内所藏灵气,顷刻间刺了出去。 一时间其长剑似承载千斤之力,却遇坚固之墙。 这中年男子只用二指便夹住他刺来的长剑,一脸轻松说道:“可以了。” “多谢前辈。”他收剑入鞘行了一礼,转身欲行。忽然又见一身影落地,他定睛一看,是自家先生。赶紧又是行礼。 “先生,正找你呢。” “这是你李齐师叔。”郑言一双手负背,脸带笑意介绍到,随即又看向李齐说道:“可满意。” 他先是问礼。此人就是程思所说的,同样出自镇山书院的另外一位师叔。 “见过师叔。” “不错。”李齐此时也是笑了笑,对他点了点头:“我这剑道殿算是过了。” “多谢师叔。”原来刚才那是考验,幸好自己有出全力。 “已有剑意雏形,在你这个年纪可不简单,可还需在意志上花点心思;你这灵气运用也是‘大开大合’,要不是你灵气吸收得够快,还真支撑不了你几招。”李齐点评起他刚才的出剑。 怪不得说这位师叔适合教授剑术一道呢,只此一剑,就看出了端倪。他先做感谢:“多谢师叔指点。” 又是问道:“这意志作何解释?” 第六十章 林下解惑 李齐看了一眼郑言一,见他点头后也不隐藏,直接说道:“自身的意志融入剑中,就是剑意,自身意志,便是自己的所思所想,凝聚成一种不被任何东西击倒的支撑、精气神。” 他停顿下来问了句:“能懂吗?” 林月点了点头。 他继续讲道:“如何将自身意志,在出剑时融入剑中,这就要靠不断地出剑,才能有所领悟。也有两个‘捷径’:一是如子敬一般,将剑炼作本命物;二是如你先生一般,凝聚一颗剑心。不过说是捷径,其实都难如登天。” “呃……”全是些新东西啊,林月有很多疑惑:“这本命物、剑心都是什么意思?” “呵呵……”李齐笑了笑,为他逐一讲解:“本命物,可以算作自己的一部分,不单单是身体上的一部分,还有精气神,把一件东西炼作本命物后,可随时收藏于身,使用时也称心如意。 “而要凝聚剑心,则更加困难的,需要出剑无数次,然后在出剑中,将剑术领悟成剑道,把这剑道化作道义般的存在,然后作为自身剑道的源泉。就如你的情况,只要你能将体内的道意化作身体的一部分,那么你也有了一颗实实在在的道心。” “道心?”他又是疑问:“道心不是修行的决心、平常心一类的东西吗?” “非也,此道心非彼道心。”李齐又说道:“此事对于你来说为时尚早,时机到了,师兄他自会教授你的。” “好,谢过师叔。”他再次行礼致谢。今天在这问道书院不知行了多少礼了,除去几位长辈,问路时,见一个就得行礼一番。 他今天算是对剑术一道的修行路径有了了解。这就是师承的作用,师门长辈的几句讲解、提携,胜过自己埋头苦修数年,甚至是数百年。 也是此次看似平常的林下闲聊,为他在以后的剑术一道,做了启发与埋下了伏笔。 许多平常时刻,是积累,是起因。 …… “你之前在书院选择的剑诀是哪一部。”郑言一忽然又问到。 “叫做《剑一决》。”他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袋中一本薄薄的书籍。 其书封是少见的黑色,书名也是黑色,晃眼一看,发现不了还写有“剑一决”三个字。书本摸起来如布料一般,也不知以何种材料制作而成。 郑言一两人看他拿出的剑诀,不禁相视而笑。李齐笑意不减对他说道:“这本剑诀是师兄与我梳理的,竟然被你选中了。” “这么巧!”他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看中的剑诀,竟然是自家师门的长辈所著。这也看得出来自己面前的两位,在剑术一道上,皆是造诣不凡。自家先生是凝聚剑心的存在,那这李齐师叔恐怕也不简单。 “先生、师叔,学生修行此剑诀是否合适?”剑诀的两位创造者都在这儿,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郑言一想都没想便答道:“合适。” “《剑一决》是师兄刚至虚境时,偶然领悟的一种出剑方法,剑招极少。”李齐娓娓讲到剑诀的由来:“师兄在与一虚境巅峰大妖对战时,先后出剑五次,便把其重伤,失去了战斗能力。后来我与师兄就这五剑,略作改进,又融入剑意的运用,编撰了此部剑诀。” “所以说,这剑诀要有了剑意之后才能修行?” “不。”郑言一却是回道:“前两个剑招,不需要剑意也可发挥其威力,只有最后三剑,必须要有剑意,才能发挥其威力。” “原来如此。”他想了想又问道:“按照剑诀所写修行下去即可?” “嗯。”也是郑言一为其解惑:“剑诀内容十分简单,其中有大量是为师和你师叔的一些感悟。你可作为参考,但不能尽数相信。” 李齐接过话,继续讲道:“师兄的意思是,剑术一道,每个人各有不同,你需找到真正自己的剑诀。若是别人,也不会做此番要求,但镇山书院一脉,必须如此。” “学生明白了。”他这才知晓了镇山书院,为何战力在读书人一脉高出许多,原本以为只是书院自身传承,和时常与精怪厮杀的结果,现在又多了一个原因,便是先生对每个人都有极高的要求,自己对自己也是。 “此番在问道书院,剑诀的修炼先放一放,你先梳理自身已有修行。”郑言一对他作出吩咐。 他也知轻重缓急,并无异议。 一想到一个月的后评估考验,他还是想先多了解些,便问道自家先生:“先生,可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把该说的说完,不该说的只字不提。”郑言一言简意赅。 “好的,先生。”不该说的便是如雪一日御境之事,以及自己或身怀小天地。 一旁的李齐也是知趣,不会对这两师徒之间的哑谜,有所不满。毕竟谁都有秘密,自家师兄也不是什么小人,不说出来的事情,肯定事关重大。 …… 林月回到书院中,又是一番打听询问,才把小白、如雪的住处找到。安排给他们的是个小小的院子,靠山一排都是同样大小的建筑,想来是专门提供给房客的住宿区。 他们习惯性地在院中燃起了篝火,柴火是小白趁林月不在时,提前去林中备好的,遗憾的是并没有捕捉到本地的特色动物——小白去捉山中的鹿时,被书院的人制止了。 只好继续用乾坤袋中剩余的野山猪了。 此时还是中午,三人围坐在火边,自顾自烤着肉,已经是好多日没有进食了,对于几人来说虽无大碍,但都不习惯。 结果引来许多人来围观,指指点点。 “呃……”林月忽然想到这是问道书院啊:“我们会不会太引人瞩目了……” “问道书院有不让烤肉的规定吗?”小白缩了缩脖子,睁着大眼睛问到。 谁家书院规定这个啊…… 三人还是没有能承受住越来越多人的目光,“匆忙”烤好肉后,熄了篝火,回到房中才吃了起来。 第六十一章 思剑 地界广阔的天剑洲,因大陆中央有一座形似长剑的山峰,而得此名。自古以来,凶兽横行,少有人烟。除去和家,在靠近长风洲的北部有一座和观外,其他各家均无常驻据点。 凶兽不似精怪一般能生出灵智,其最高战力可比虚境,却只有兽类本能,但其身体各处皆可被他族所用,所以也有人甘愿赴险,只为在九洲其余地方难得的凶兽材料。 武瑶、林安奕于一处山顶站定,眼下是一方辽阔无垠的丛林世界。明晃晃的太阳下,参天巨树争相直刺向天,时有凶兽吼叫,惊起各色飞鸟。又有飞行类的凶兽在空中盘旋,对着乍起的鸟儿一番追逐,羽毛洒落似碎雪。 两人虽都在天剑洲游历过,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她们飞剑穿书与思剑,说他在此地与一只高阶凶兽缠斗。 “这天剑洲南剑林果然名不虚传。”武瑶看着眼前没有尽头般的森林,不禁感叹。 林安奕依旧是冷艳,脸色没甚变化,却也在遥望。听她感慨,回应道:“进入后小心些,堪比虚境的高阶凶兽可不少。” “当然。”武瑶自然是认同。 两人辨别方位,继续朝南御剑赶去。 …… 一处杂草丛生的山洞口,一位衣衫有些破烂的男子,正盘坐着擦拭长剑。其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年纪,满脸胡须遮住了其棱角分明的脸。他半阖着双眼,在这正午似要睡着一般。 “嘎!”远处忽然传来凶兽叫声,他迅速提剑一步冲至树冠,朝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有两个身影正与一只斗大飞禽交手。 他赶忙御剑而去,离那两人还有几百丈距离时,正欲出剑之际,却见那飞行凶兽已朝地面坠去。 他趁机仔细定睛一看,瞬间喜上眉梢,一边挥手,一边大喊了一声:“师姐!师妹!” 此人正是林月的五师兄思剑,刚刚斩杀凶兽的两人便是赶来的武瑶、林安奕。 两女听见喊声,循声望去,正是她们要找之人。只是其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差点没认出来。 思剑瞬息之间,便到了她们跟前,竟做出意外之举。 只见他踏空而行,突然哭丧着脸朝林安奕扑去,一边哭喊着:“师姐啊,我可想死你们了。” 林安奕竟然也是没有拒绝,脸上还有笑意,任他抱了一会儿后,才将他推开。他又转了个身一把抱住了武瑶。 “师妹啊,师兄心里苦啊……” “好了,好了。”武瑶也将其推开后说道:“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先到林子去,不然又要惹来凶兽。”林安奕说完闪身落到了地面。 剩下两人前后落地,武瑶惊喜到:“师兄到了实境啦?” “刚刚突破,不足为奇,不足为奇……”他谦虚连声说到。他知到其他人,突破到实境用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足足花了一百多年。当然,这是和镇山书院的那几位做比较。若是放在九洲,也是正常,能突破就算是天赋不差了。 他又变换脸色,看着两人开始倒起苦水:“足足十年了啊,尽是些不能交流的凶兽,连个活人都没有见着过……” 两女脸上的笑意也不掩饰,就静静看着他说着说着似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这番模样和他的行为举止实在是不符。 “先生肯定知道这南剑林少有人来,故意让我待在这儿的……好不容易先生传书说多了位师弟,让我回去,可那时正被一只堪比虚境巅峰的高阶凶兽给盯上了……” “先生是故意的,就是要磨一磨师兄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又是十年了,师兄还是这个样子,回去免不了先生责罚。”武瑶笑盈盈打趣,继续说道:“这不是有意外收获么,到了实境。” 听到先生责罚,他不禁缩了缩脑袋。 “什么啊,这还是被那头凶兽追着跑,差点丢了性命换来的。现在还盯着我呢,不让我跑掉,这都一年多了……” 林安奕微微皱眉,问道:“那凶兽呢?刚才却没见现身。” “不知其踪影,反正不会距离太远,可能是见多了两人,它就算是凶兽,凭其本能也要观察一段时间。” “师弟御境时便可与虚境勉强交手,这到了实境,没将其斩杀?”林安奕疑惑问道:“还跑不掉?” “我也纳闷呢,算来这是南剑林边缘,不会出现太过强大的凶兽,可偏偏就来了这么一头,其天赋能力实在变态,而且……”他若有所思说出一个猜测: “而且,我有种它生出了些灵智的感觉……” “不可能吧……”武瑶开口否定道:“就没有过凶兽生出灵智的先例,不会是师兄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而找的理由吧?我们又不会笑话你,没必要吧?” “怎么会,我是那样的人么?”他矢口否认,义正辞严。 “是。” “……” 思剑自小是在镇山书院长大,实际年龄与武瑶相仿,只比她早了十来年入书院门下。 他在自家先生、师兄师姐的照顾下长大,是把他们看作亲人一般的。武瑶入门时也就十来岁,两人是一起玩着到了现在的年纪。 本来其天赋极佳,却因玩心太重,御境都花了二三十年时间,之后,便越加荒废了修行,经常以去群山练剑为由,到处远游。到现在才因祸得福突破到了实境。 在其御境时,战力已然不俗,郑言一有心将他往大剑修王倾澜的修行方式上引导,除去在群山练剑,让他待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这天剑洲。 只是百年来,每次回去后修为战力都有长进,其性格却始终没变。 “师姐,我们回书院吧,那头凶兽可能还要观察些时间,我们趁机溜吧。”他可是把书院当作家的,在外十年了,想家了。 “不急。”林安奕她们本来是来看看,他有没有遇见麻烦,她自己也有心找凶兽练剑。 “我想会一会那头凶兽。” “好吧。”他耸拉着脖子,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那新入门的师弟怎么样?” “有剑修之资。”林安奕回答到。 第六十二章 高阶凶兽 思剑知道自家师姐心气极高,难得夸人,既然对其能有此番评价,看来也是极其不寻常了。 “那确实不错,得回去多熟络熟络,免得生分。” “他可比师兄勤奋多了,两年多时间就到了御境,现在已经在为建立书院而准备了呢。”武瑶又是打趣。 “建立书院,他要离开镇山书院?”他早已习惯武瑶的玩笑,在意的是新入门的师弟,却要离开书院。 “先生和大师兄都支持的,而且通过一年多的相处,我觉得他即便是离开了书院,也不会与我们变得生分。” “那可不一定,人心难测,我得回去自己接触接触。” …… 三人商定由思剑去引那凶兽,林安奕、武瑶在原地等候埋伏。 思剑御剑朝北方飞去,佯装要逃出南剑林。他一路上东看西望,都不见凶兽踪影,正欲返回之际,忽然听得一声吼叫。 一头长达十数丈的凶兽顷刻间,便扑到了他身前。 其长相怪异,身体宽厚,似虎,却生有犄角,长爪。 他身体已被抓伤,赶紧闪身落地,借助这些参天巨树躲闪,朝林安奕两人方向奔去。他不断闪身,身后时有树木、山石被那头高阶凶兽撞断,发出巨大声响,碎石横飞。 森林中其他隐匿的凶兽四散,飞鸟惊起,一时间混乱异常。思剑曲折躲闪有半刻时间,到了一平整处。 林安奕、武瑶两人突然从两边各自现身,直接出剑。 那凶兽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两剑。它迅速与三人都拉开一段距离,也不在意自身伤口,低着头在三人间来回注视。 其眼若灯笼,红得发亮。 三人都不停歇,从三个方向提剑而来。 只见它闪身躲避,之后便没有了身影。 “师姐师妹小心,这是它的天赋能力!隐匿身形,探知不到!”思剑见状大喊提醒,自己立马贴在一棵树后。 人族对凶兽所知甚少,特别是高阶凶兽,只知其都有一项天赋能力,而且各不相同,对付起来十分麻烦,因此丧生的人不在少数。这南剑林也是因为地处天剑洲南部,地域广阔,越往南,高阶凶兽就越多,所以少有人涉足。 因凶兽的兽皮、骨头、爪子、眼睛等,都是制作法器的上好材料,也就有不少人愿意冒险。但多是在靠近长风洲以及临海的边缘活动。只有一些为了提升战力的人,才会更加深入。 比如思剑,他是因为自家先生,指定在这南剑林历练,不得已待了十年,这才有了修为的突破。能在南剑林待上十年,也算是不俗。 三人都是实境修为,感知异常敏锐,可是怎么也没有发现那头凶兽的踪迹。 林安奕手提长剑,站在几棵大树中间,故意想引其攻击。她脸色还是平静,没有因为现在的状况而有所慌乱。 只见她忽然转向,上挑长剑,并用左手以掌抵住剑身。 刹那过后,发出一声清脆声响,那是凶兽爪子与剑身相碰的声音。她被一道巨力冲撞,穿透几棵大树后,方才被身后树干挡住。 凶兽这才现了身形,随即张开血盆大口,嘶吼着想将她一口咬住。 她也不再托大,一边调动大量灵气,一边将长剑推出。 剑身似多了一道若有若无轮廓,不断扩大,生生将凶兽逼退。武瑶以气御剑,长剑已然将凶兽后背刺透,思剑以手持剑紧随其后。 凶兽吃痛转头查看,林安奕趁机倒下长剑,瞬间直刺而去。 长剑还未近身,那凶兽胸前毛皮竟然开始撕裂,有鲜红血液滴落。 它也不慢,选择直接再次闪身隐匿了身形。 这些都发生在几个瞬间。实境及以上修为的交手,若是有杀心,其实很难进入持久战,往往是在交手的前几招,便定了胜负。 林安奕刚才那一剑留有剑意,这次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凶兽的方向。 “跟我来。”她对着两人说了一声,便朝一个方向追去。二人也跟了上去。 只是在她的感知中,凶兽离她们越来越远,任她以最快的身法追去,距离也不见缩短。 她猛然停住,决定不再去追了。 待剩余二人赶到,她冷静地开口说道:“速度太快,我们追不上了。” “怎么会?我与它交手多次,速度也没见多快啊。”思剑很是疑惑。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她看着他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它应有些灵智,与你单独交手时,故意放慢了速度。” “嗯……”思剑若有所思,他想起刚才引它上钩时,其速度的确不快,至少是没追上自己,可是师姐师妹出手后,自己就明显跟不上了。 武瑶相信自家师姐判断,顺着这个结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若是如此,它的目的呢?与师兄多次交手的目的。” “这就暂时不得而知了。”林安奕摇了摇头。她看了四周,又说道:“此事非比寻常,我传书给先生,说明情况。我们继续留在这儿,多做些探查。” 武瑶倒是没有异议,点头“嗯。”了一声。 只是思剑却有些不情愿,被林安奕看了一眼后,也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不情愿。 “听师姐的……” 他对年长的几人,平时很是亲近,但在紧要事情上,也不敢作出忤逆之举。 森林中又恢复宁静,四散而逃的其他凶兽,稍微一段时间不会返回。偏斜的阳光洒落,留有一地斑驳。若是谁突然降临在此地,会被此番静宜景象迷惑住,认为是处风景独好的修行之地。 林安奕飞剑传书之后,三人回到思剑之前所待的山洞,暂且作为据点,一边等待先生回信,一边各自练剑。 在师姐、师妹的督促下,思剑也不得不勤奋起来。 他是在年轻时有人管着,以及多年厮杀,才有了如今的战力表现,如果继续以他的性子修行下去,他想突破到虚境,极难,剑术一道也很难再有进展。 他现在不在意这些,或许需要有什么大的变故,才会收心,或是,就此沉沦。 第六十三章 一幅画 叶落有声,是人驻足的感叹,是汗水滴落土地的回应;此时秋意遍地,山上山下,金黄处,收获时。 林月在见过自家先生和师叔之后,向问道书院王起求了些纸笔,在住处房中开始梳理自身修行。 本想在不大的院子中摆上书桌的——他习惯在露天处,可免不了路过之人的指指点点,多了喧闹,不得不在最大的正屋,铺开纸笔。 他决定把自己学武以来,能记起的经历、感想,以及他人的提点,一一书写一遍。 这是在回顾,他自青竹林开始,到现在修行的点点滴滴。 清晨时分,东方既白,他来到书桌前,准备磨墨动笔。如雪也起了个大早,陪在一旁,接过墨条细心研磨。 她一手挽着长袖,一手手腕轻轻绕圈。青丝垂落,白衣如雪。 窗外晨曦在白纸上铺开,缓慢移动,他面带浅笑静静看着,这“白袖”添香,师徒同道。他忽然觉得远游和驻地修行,同样有景色。 一到声音打破静宜:“林月,如雪,你们饿不饿?我饿了。” 是睡眼惺忪的林小白,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进得屋来,询问早饭。 她和林月一样,少有入定吸收灵气,全靠睡觉时自主吸收,所以每日必须进食,她也喜欢吃人类的食物。 在遇见他之前,小白已经活了不短的时间,经年累月之下,也轻松突破到了御境。之后修行,到虚静之前,精怪一类其实可以完全靠着寿命绵长,慢慢突破。若是想入虚静,或是提高战力,还是得修行自身功法、人类法决。 “可别在院里生火了,去山腰或是山下,有饭店小摊。”他今日只想清静些,好让自己理清思路。 “嘿,我差点给忘了,人类的小摊可好吃了。”小白突然精神振奋,冲过来一把拉着如雪:“走,走,我们去山下逛逛,可好玩了,可好吃了。” 如雪看了眼自家先生,见他点头,便放下墨条跟着小白走了。 “把钱带上。”他朝她们喊了一声,小白跑过来笑嘻嘻接过铜钱,又跑掉了,一刻也不想耽搁。 他看着两人离去,笑意不止,忽然又喊道:“给我也带些回来!” “好!” …… 问道书院半山腰有个不小的市集,九洲普通读书人,常年来往不绝,就是在这市集中解决吃喝问题。价格便宜,书院对大小商家有作补偿。 山上的读书人、来访的其他修行者也时有光临,也作寻常人之举,大部分人对此已经习惯,不会有习武之人就高人一等的想法。可也有些“非比寻常”之辈,自认有别于世俗,面对普通人时趾高气昂。 他们往往境界较低,有此番心气,想往高处走,也难。 越往山下,喧闹越多。 如雪、小白到了半山腰的普通书院后,问得方向便朝一测走去。早课还有一段时间,宽阔石板路上来往着读书人,还未吃早饭的走得匆忙,去往课堂的闲庭信步。 如雪还是第一次来俗世市集,看着鳞次栉比的建筑、各色行人、热火朝天的摊贩,不禁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买卖食物的吗?” “也有其他的,但我也没注意过,吃的最紧要了。”小白不断张望着,看花了眼。眼前一家蒸笼里冒着热气,她一下靠近:“先来二十个包子!要肉馅的。” “好嘞!”老板看了眼小白,却疑惑问道:“二十个吃得完么?” “吃得完!” “如雪,来,这个好吃。”她咬过一口后,递给如雪一个。 两人慢悠悠吃着包子,继续逛着,如雪见有卖字画的,便停了下来。 摆卖字画的老板是个书生的老者模样,半阖着双眼,悠闲地躺在椅子上。摊前少有人停留,此时他见如雪走近,赶忙起身笑脸相迎。 “小姑娘,看得上哪一幅?都是老夫亲笔,不说造诣不凡,也算是独具一格,别有风味。挂在房中,赏心悦目,到别处转卖,也可卖得高价。” 他此番叫卖说得十分流畅,也引来几人上前围观,只是扫了一眼字画之后,或微笑、或摇头,都离开了。 如雪刚入读书人一脉,对于书法画作一类还没有接触,并不在行。只是她有自己的认知、感受方式,看着木板上随意摆放的字画,她觉得都还不错。 在摊子一角,她看见一个瘦长墨点,一时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老人家,把那一副给我看看。”她指着被压到大部分的画卷说到。 “这个?”老书生高高提起画作,歪着头又说道:“这幅不是老夫所画,可要换一副?” 此画有三尺来长,却只有一个墨点,几笔山石,那墨点似人在仰望空白处那淡淡的云雾。 小白这时寻见了她,手里又多了几包吃食儿。见她盯着画一动不动,遂问道:“这画多少钱?” “嗯……”老者眼睛直转,说出了价格:“二两银子。” 小白听完牵起如雪的手,也不理他,准备走了。好家伙,以前买一柄长剑,都才二两银子,这画不能吃不能用的,买来做什么?二两银子可是要买不少吃的。 老者见状,赶紧自己压价:“一两,一两!” 一边瞥了一眼如雪,见她也是不动声色。 “如雪,我们走!” “八百铜钱!不能再少了。” 如雪还在欣赏着,她在其中看到的,是那人在问询天地,带着疑惑、好奇,不卑不亢,直面苍穹。那些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云雾,像是在流动,变化,以此回答着那人的疑问。 她没有听到小白与老书生的对话,回过神时,直接说了句:“就要这幅了。” 此时小白已经把价格压到了一百枚铜钱,她还是嫌太贵了。老书生最终忍痛割爱,以五十枚成交了。 看着两女离去后,又惬意躺下,他喃喃自语:“先生这画,终于是卖了出去,不知会有何种结果。”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还是满意:“至少这几日的酒钱,倒是有了。不过这小姑娘太能砍价了,不然这一个月的也够了……” 第六十四章 如雪的问题 早课时间,市集上人少了许多读书人。还在闲逛的,多是访客。 小白已经把手上的铜钱花光了,准备原路返回。行至街道口,两人却被拦住。 拦路的有四五人,以一位年轻人为首,其人俊美,气质不俗,像是位大家公子。此时这男子面向如雪拱手行礼:“见过两位,在下离凡,敢问姑娘芳名?” “如雪。”她倒也不慌不忙,以读书人礼节回礼。 “有什么事吗?”林小白瞪着眼睛,直接问到。 离凡微微一笑,本欲再次开口时,却瞧见两女衣袍上“镇山书院”四个小字。他不禁眉头一皱,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只是摇了摇头。 “嘿!”小白见他也不说话,又朝他问了句:“到底什么事啊?” 此时又走近一位穿着问道书院服饰的青年男子,对着众人行了一礼之后,面带疑惑说道:“问道书院,兰成中,几位可有遇见什么麻烦?” 离凡这次反应不慢,赶紧回礼说道:“在下离凡,本想向两位姑娘问路。” “问路啊。”小白似才得知其目的,恍然大悟,指着自己身后:“吃的在那边。” “谢过这位小姑娘,在下就告辞了。”离凡笑了笑,说完便领着随行几人离开了。 问道书院的兰成中见几人走远,才皱着眉头对如雪说道:“那人目的不纯,我见两位还未入境,怕上了他的当,冒昧出现,见谅。” 只是他说完便看见了其衣袍上的小字,有些惊喜,随即又尴尬地笑着说道:“原来两位来自镇山书院,可是和那林月一起来的?唐突了,没有坏了你们什么事儿吧?” 如雪、小白两人都是学着林月的炼气方法,隐匿着修为,这兰成中才入境,自然看不出端倪。 看着眼前这位还算文雅的男子,如雪没有回话,倒是小白笑嘻嘻地问了句:“该叫你师兄,还是师弟?” “我入问道书院有五年了。” 小白“哦”了一声后,行礼喊道:“见过师兄。” “见过师妹。” 如雪这才回过神来,也是见礼。 “两位师妹,我就先告辞了。”兰成中知道了是误会一场,便未作停留。 如雪却对其背影留下片刻目光。 她在兰成中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家先生一样的那种真诚,而且其中更加清澈,似没有什么烦心事一般。 怎会有此种人?她在心中自问。 “如雪,赶快走,回去还得给林月吃的呢。”小白转身催促着她。如雪忽然有了一丝明悟:眼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小白,不也与其有相似之处。她在乎的可能只是吃喝睡,以及身边几人。 但这是小白,是一只白狼,就算入了读书人一脉,也还是只有人类十来岁的灵智。她遇见林月之前,都是独自在山林中求生,接触的东西,都是围绕着活下去这一个问题。 人呢?自从出生,就开始接受着各式各样的主观臆断、片面的知识,经年累月,形成以自我为中心的主观认知,这些认知里充斥着欲望、部分真相。这些表现出来,就是形成了一个复杂的人。 她从被林月发现开始,也观察过不少的人,可他们眼中或多或少都有冲突、有挣扎。不似刚才遇见的兰成中,他是平静的,内心毫无挣扎。虽然也表现出,和其他人一样的行为举止,但在她眼里,却毫无遮挡。 刚才的那一似明悟,又蒙上了一层疑惑。 她独特的认知、感受方式——直观经验,而不加入自身感觉,在这里却受到了阻碍。她决定回去向自家先生请教。 …… 两人回到住处,小白将已经所剩不多的食物给了林月。他把书桌重新用空白纸张铺上,下面几张歪歪斜斜写满了字。 捧着用油纸包着的食物,他发现如雪却一直盯着自己。 “如雪,怎么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先生。” “嗯?”他把食物放下,一边说道:“去搬个椅子过来,坐着说。” 小白自告奋勇搬了两把椅子,自己也坐好准备听他们谈话。 “方才在市集中,我和小白遇见了一位男子,那人似没有欲望一般,我想不清楚缘由。”她直截了当地说出刚才的疑惑。 小白插话问道:“是那兰成中么?” “是的。” 林月知道自家弟子,看待事物的方式有些不一样,每次他都是试着讲出自己全部的看法,此时也不例外:“没有欲望?怎么解释呢?是没有那些世俗欲望吗?” 如雪摇了摇头,低着眉思考一番后说道:“不只是世俗欲望,甚至是作为人的所有欲望,都似没有。” “像具傀儡一样?”他也被勾起了兴趣。 “嗯,不过他确实是个人,怎么说呢……如一潭清水。其所做作为都不是在意什么,而像是有其他什么让他做一样。” 如雪一番话,越解释越乱。 “嗯……”他尝试着理解,大致知晓她想表达的意思,沉吟半刻,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索性直说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叫兰成中吗?我以后注意些,看能否有所发现。” “好的,先生。” 师徒之间没有因为先生解不了学生之惑,就觉得不好意思,或是不配做自己先生。日月高悬,尚有不及之处,何况是人。 如雪暂且将这个问题放下,让小白把自己买的画拿出来后,站起身来打开画卷,让自家先生欣赏。 “这画我觉得十分玄妙,像活的一般。”她继续解释道:“这人似有思想活动,这云如在漂泊。” 他以手撑着下巴,仔细看了一遍后作出评价:“嗯……我只觉得独具美感……” 她们都知道“独具美感”一词,是他常用来形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的。两人相视一笑。 “或许是你眼光独到,才能看出其中门道也说不定。”他补充了一句,又问向小白:“小白,你能看出什么吗?” 小白看了又看,还是摇头。 “不就是一滩墨水么……” “收好吧,或许是机缘,或许只是寻常一物,都强求不来,就先当做收藏吧。”林月还是作出了自己的结论,反正福祸都不能强求。 第六十五章 何为正气 花了一上午时间写的过往经历,林月总觉得是在记流水账,自己把心思放了一部分在写字上,想要把难看至极的字,写得好一点。 而且小白和如雪时有打扰,对于梳理自身修行,实在是没有什么效果。 于是他吩咐两女,这一月的时间都不要打扰自己,吃喝也不用送来,自己乾坤袋中还有剩余。 他要闭关。 这两三年来他习惯了山林野火,在地上盘坐比起在椅子上,更能集中注意力。就算不入定,枯坐数日,也不觉得枯燥乏味。 紧锁房门后,他席地而坐,把纸笔直接铺开在地。 这次没有直接动笔,而是准备先把自己的经历一段段回忆思考后,只记下紧要的感悟和关键点。 远游初始,山神木下的悟道似乎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自遇见顾清姈以后,他才接触到炼气,有了实质上的修行进展。在那期间得以入境。 “我在首次炼气时,排汗甚多,应该是效果极佳,自此以后,身体的改造也循序渐进,没出现过什么问题。” 他两手撑着脸颊,盯着眼下的空白纸张,在脑中先书写一遍。 “第一个值得注意,或者说是有别于常人的地方,应该是在入境那天,自己误打误撞领悟的炼气法子。” 入境之前他以读书人一脉《正气诀》炼气,入境当天,是以《青竹灵决》作为引导,将灵气反复吸收入身体,又慢慢排出体内。 两种法决的结合,让他在入定时,摒弃自身念头,又凭空产生了另外一种“意识”。正是这个意识,才使他的身体能自主吸收灵气。还附带了隐匿修为的效果。 “此间原理是什么呢?”他低下眉头,眯着眼睛仔细思考: “《正气诀》只是一入门法决,并且我现在还没有搞清楚‘正气’与灵气的细微差别……《青竹灵决》是竹风的本命功法,草木一类的本命功法,入门时皆能直接沟通天地,本就能自主吸收灵气,只是速度极慢……看来关键是在‘正气’……” 读书人一脉的“正气”,能真正理解其根本的人,恐怕只有一手之数。大多数都是直接运用,并没有去探究其原理。 大师兄陆子敬曾说过,要等他境界高些之后,才能理解其中差异。但理解是一回事,知晓原理又是一回事。 他在第一个问题就被难住。 其性格中的那股狠劲又被激发了。他一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窗外光影在地上刻画,山中各种声音似被时间拉长,逐渐寂静。白昼之后,换作月色照顾秋意,又是白昼,反复几日。 不知不觉他枯坐了四五日,脑中只不断重复着一个问题:“正气是什么?” “正气的本质是灵气,是多了些什么才使其变成了正气?” 读书人以礼立教,“礼”,是天地规则,是读书人的教化之心。 “教化之心……”他开始喃喃自语:“读书人一脉的教化,是建立在自己对天地规则的理解之上,再将这天地、道意的‘礼’教授与人,与有灵智之物……” 猛然挺直腰身,他脸色十分振奋,大笑一声,朗声说道: “此间核心,在于读书人的‘我’,是我在理解天地!是我在教授规则!” 他又双手握拳置于双膝。 “正气,便是因为有了‘我’添加在灵气之上的理解、意念!这个‘我’不是平常思考认知的我,是身体、念头、所有认知加在一起的,本能的我!” 他仰身大笑起来,不注意一下子往后倒去,索性摊开双手,更加肆意大笑。 “哈哈哈!” “正气!我有天地至理,广授教化!这就是正气!” 他沉浸在获得明悟的畅意之中,这是冥思苦想后的收获,似久雨大晴,似艰苦攀登,登顶时刻。 “哈哈哈……”他畅快地笑着。 他没有发现的是,此时从碧空中有一束淡淡光辉洒落,把他笼罩。 屋外两女被他的笑声吸引,站在院中大眼瞪小眼,没有冒然打扰。她们没有察觉到那束光,只是觉得他应该收获不小,才会有如此大的笑声。 此时却有两人前后凭空出现,把她们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之后,纷纷行礼。 “见过两位院长。” 来人是郑言一与程思。 两人都是“嗯”了一声,目光全在屋中的林月身上,脸上都有震惊之色。两女只好继续安静看着。 “这……是另外一种悟道?”郑言一主动传音与程思询问,对于这些牵扯到学问的东西,他不如程思。 “哈哈。”程思先是笑了一声,“不止!这是探究到了天地至理,他在某一方面有开创,算是道意给了奖励。” 郑言一听后也是笑了起来,他也有过类似经历,那是在他虚境中期凝聚剑心时,似有道意降临,让其境界直接到了虚境巅峰。 “不知他发现了什么?”程思传音与他,又自顾自感慨:“不管是什么,读书人一脉,又有后继之人了!” “走吧,不要打扰他,你传音给其他人,让他们好好待着,别来打扰。”郑言一说的是书院虚境境界的人。 “好。” 郑言一又小声吩咐如雪和小白:“你们不要进去打扰他,也别让其他人靠近。” “是,院长。”两女行礼领命,就在院子中盘腿坐下,俨然一副护法的模样。 两位院长不再停留,各自凭空消失在原地。 房中的林月没有察觉到外边的情况,也没有注意到自己修为的提升。他继续盘坐着,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此时也不管自己的字难不难看了,放开手劲,把刚才所得一一记下。 在弄清楚何为正气之后,《正气诀》结合草木一类本命功法,可以让身体自主吸收灵气,则有了解释: 正气加强了本就可以自主吸收灵气的《青竹灵决》,而加强的原因,是在于自身正气里有此番意念。 书写完成之后,又有一个问题蹦了出来:“这个‘我’有没有可能修行呢?有意加强这个‘我’,或许可以有更多的运用……” 第六十六章 笔耕不辍 他继续沿着思路思考,却发现怎么都不能用语言,确切地表示这个‘我’。以至于在脑中都不能对其形成深层次的思考——如何能对不能言说的事物,进行探讨呢? “看来需要如悟道一般,对它进行意会、感悟了。” 林月决定此时不在这问题上多作纠结,因为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有所收获,而且一时间也参悟不透。 他提笔写下“本能的我”几字,然后又将其圈了起来,以作后来探究。 独特的炼气方式之后,便是精怪一类在御境化形的方法。 他想起了与小白在山林中的那晚,还是保持着白狼本体的小白,已能听懂人言,运气也熟练,这算是基本前提。 他又是双手撑起脑袋,低头思量。 说来她化形很是简单,只是以本命功法,将灵气附着在身体之上。 那之后也有问过小白,自己睡着后,她都做了哪些尝试。 据她所说,就只是以功法吸收灵气,然后集中精力,一心把自己想成人形,就成了…… “问过大师兄了,此种方式算是幻化,但小白又明显不是幻化……”他换作单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慢慢拍打着自己膝盖。 “其中肯定有其他东西……之前没能探究清楚,恐怕此时也轻易不会有所进展,先放一放吧,反正对此次考验影响不大……就理解了正气这一项,或许就没有多大问题了。” 他想到此处,面色不禁浮现笑意。 “不行,不行,继续!”他正色摇头,“机会难得,不能停在一处。” 精怪化形之法的梳理,因为毫无头绪,就只能暂且搁置了。 之后是身法和文字之力的结合。 “大师兄说过施展文字之力,必须是读书人一脉的正气……”他想起自己请教大师兄陆子敬时,其所说的话:“以正气凝聚成字,是在与天地沟通……现在自己已然明白了正气的原理,那文字之力似乎也有了解释……” 他的文字之力其实还在入门阶段,需要继续学习深究,才会触及到其原理,对文字之力的运用才会有所建树。但他知晓了施展文字之力的根本原理,是在于“正气”,便就触类旁通,理解了其原理。 文字之力的施展,是自身意志沟通天地的结果,那下功夫的地方,又回到了这个“我”之上。 “这可作为之后的探究方向……”他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几笔记下。 此时的重点是在身法和文字之力的结合。 “如今使用的文字之力,都是在体外施展,如影响天气、周围环境……而在体内的运用,是没有的。 “大师兄也说了,这是我的开创之举……这两者的结合,关键在于我是于体内施展的文字之力,此种方式对别人也不适用,不合读书人教化教授之性……” 读书人一脉的学问、功法,大多数都遵循着“普遍性”这一原则,旨在能让多数人学会。 但对于行走在众人之前,摸索探寻之人,也会给予极大的支持,毕竟正是这些人,才使九洲武学能更进一步。 “这一项也可作为个人探究的方向,文字之力能结合身法,那就可以结合更多加强身体的法决。”他如此想到,一边动笔记下: “文字之力在身体的进一步运用。” 要列举探究步骤,才好作出展示。 于是他行笔不停,继续书写:“其一:文字之力在体内施展是何原理;其二:施展时体内灵气的运转方法;其三:有无可能普及。” 此时已是黄昏,余晖橘黄,须臾将尽,又有风闯进屋中,翻起地上纸张与读书人衣角,似在催促,白昼将尽,可作歇息。 他俯身一手按住方絮,一手执笔。有笔耕不辍、焚膏继晷之意。 将乾坤袋的蜡烛拿出,点燃烛火之后,他继续盘坐思考。 接下来是体内小天地与自己的剑术。但前者暂时不能透露,自己也还没有确认无误;后者呢,是有剑意雏形,可是与自家先生相比,完全不够分量,在考验一事上,只是锦上添花。 “看来能拿出来展示的,就只有正气原理与文字之力的探究了……”他自言自语,摸不清楚这两项在读书人一脉到底有没有分量,以此建立书院够不够格。 “既然先生和程师叔都说了问题不大,那应该是够的。剩下还有二十来日,不管能否摆在台面上,都可继续梳理。” 他把记载关键点的纸张收起,重新铺开崭新的一张,开始奋笔疾书,也不在意字形如何,只管依据心中所想,先做笔记。 此番场景在读书人一脉,并不少见,除去普通人考取功名,需要熟读典籍,并理解透测,常有抄录、行文之举外。山上的读书人也需读书万卷,再有行路万里。 …… 到目前为止,林月的修行顺风顺水,一是因为其身怀道意,难有阻碍;二是师门照顾,多有提携;三是其性格符合武学修行,算是占了天时、人和。 期间又多有厮杀,战力表现也是不俗,以此继续修行,会是一位出众的读书人。 如若其经历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也会有不小成就,毕竟在还算是风平浪静的九洲,循序渐进,又有道意、师门相助,想不做出些成就也难。 但这还只是在武学中入了门,之后修行,才是艰难。习武之人,十之八九止步于御境,御境之后,才是考验心性、师门、个人抉择的时候。 林月所遇,还不曾有复杂的人情世故、未遇寻常人的心性考验、参与九洲修行资源的分配,甚至其个人情感,都还是如少年一般青涩,未有经历。 若是这天地又有了大的变故,那时的个人抉择,才是决定前途的关键。在那时,若果只是出众,也只能泯然于众人,甚至是身死道消。 读书人的几位掌教,包括他的先生,都知道这些,之所以同意他建立书院,是选择相信他能有大的成就。 他亲自游说其他书院时,才是真正的考验,若是期间不能得到其他院长的认可,或是自身没有再进一步,也许就会收回其建立书院的资格。 林月之事,未有定局。 第六十七章 东和观 此时天色已晚,问道书院半山腰市的集灯火不息,人流不绝,结束一日课程,学子们也是放松一番。 一家客栈内,客人不少,略有喧闹。那日与如雪搭话的离凡,与随行的几人也围坐在一楼的桌前。 “公子,这几日也不见林月出现,那日碰见的两位女子,也没有再来,可要去山上找一找?”其中一位中年男子一边挑着饭菜,一边小声问话。 离凡看着外边街道上的行人,有些失神。这时他瞥了一眼问话之人,收回目光在桌上,只是并未动筷。 “随缘吧……”他略作感叹,似在想其他事情。 “若是搭不上线,东和观那边问起,该如何回复?”中年男子也是望了一眼自家公子后说到。发现其他几人也不吃饭,便又小声提醒道:“吃东西,注意一下其他人的议论即可。” 剩余三人这才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东和观……”离凡若有所思,皱起了眉头,“离叔,你说那东和观,到底是何目的?” 离凡所称的离叔,原名李达,因尚未入境时就被家族收养,一直忠心耿耿,遂赐姓为离,也帮助他修行到了御境,现在以离家门客身份跟在离凡身边。 听见离凡问话,思量一番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平洲的轻舟商船,虽然是我们离家站在台面上,但有一半是和家的,东和观又是和家在平洲的话事人,是其钱财来源,与这林月接触,是想与读书人一脉交好?” “若是想与读书人交好,那为何不与问道书院直接商议?偏偏只与林月接触。” 离凡对这个猜测不以为然,眉头皱得更紧了。 “或是看中林月潜力,先示之以利,想将其拉入和家?也不是没有先例。” “嗯……”他思考着这种可能性,“这或许是一方面的原因。” 正在此时邻桌有人故意提高音量,说着林月之事。 “这林月问剑云丰国成功后,如今到了问道书院,你们猜所为何事?” 那人也是读书人装扮,不过不是问道书院服饰。这话是说与同桌几人听的,却音量不小,有显摆之意。 “所为何事?”同桌之人顺着他的话问到。 “哼哼。”他故意笑了一声,卖起了关子,眼睛朝四周望了望。客栈内大多数人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朝他投来目光。 “快说啊,别卖关子。” “是为建立书院!读书人十八座书院之后,又将有新的书院了!” “建立书院?真的假的?”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显然都不太相信。 新建书院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多少年了,都还是十八座。 “别不信,我是从问道书院弟子口中得知的,在山上书院知道的人不少,若是不信,可自去打探一番。” “王兄与山上的问道书院弟子也有交集?” “那是自然。” 同桌几人听后纷纷敬酒,说着些帮忙引荐之类的话。那人得到了想要的效果,面带笑意,对他人恭维应对自如。 离凡几人也收回注意力,他与离达相视一眼后,再次小声说道:“这消息不知和家是否知道,自林月问剑以来,算来也才月余时间,应是不知才对。” “难道是早有猜测?那其目的……可能就是林月所建书院的地方,要与其通商。”离达又作出猜测,随即又否认道: “若是书院设立在已有来往的地方呢?那不是没了必要,白忙一场。” “行商嘛,自然有赌的成分。”他认可离达的这个猜测,说完又低下眉头暗自思量起来。 “对我离家并无损害,相反还有益处。” “我在想如何与林月接触。”他抬起头看着离达说到。 “那日不是恰好碰见了与他随行之人?公子为何不多作交涉呢?”离达又问到。 “初次接触,不宜多说,再者……”他说着说着忽然失了神。 他想起了那日初次看见如雪的情景,她似天外来客,没有一丝凡俗气息。他一下就被吸引了。 “再者什么?”离达追问到。 他敛容说道:“我不想把那女子和林月之事混杂起来,变得复杂。” 离达愣了一下,随即扯起嘴角,狡黠一笑:“公子可是看上人家了?” “咳咳……”他假装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吃菜吃菜,明日多去打听打听林月之事。” “呵呵……”几人都是心照不宣,笑着不再说话,专心吃菜。 …… 平洲西南宜苏城,市井繁华处,有一密林围合的山丘,是和家八十一观的东和观所在之地。 观内不似其他修行之地清静,这里来往之人不少,或是抱着账本,或是与人商讨,皆是行色匆匆。 观内最高处,观主陈东升正在账房与弟子核对账目。 “师父,上月账务没有发现大问题,只是少了一两银子,未能查到去处。”一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指着一本账本说到。 陈东升额头上的皱纹似树根曲扎盘亘,此时听到自家弟子汇报,皱纹不由刻得更深了。 “严查!”他深知账务问题最怕有小数额的纰漏,不禁加重了语气:“一定要仔细查!若不能找到去处,你这个月的零花钱就没了。” “别啊师父,不就一两银子么……”少年还在辩解。 “一两银子?”他不禁蹙眉瞪眼,“若是十万两,百万两倒是好查清来去之处,这一两银子,却不好查,谁知道是不是被人偷拿了,又或是运输时丢了,一次不查清,长此以往也是不小数目……” 他看着眼前的弟子,突然叹了一口气,摸着胡须语重心长地说道:“思品啊,为师还等着你接手呢,你可要好好学啊。” “呃……”思品面露为难之色,“几位师兄不都比我更合适嘛……” “合不合适由为师来……” “师父,徐进秋师叔来了,在客房等着呢。” 陈东升被门外弟子的声音打断,“来了!”他回应一声后,又对思品嘱咐:“那一两银子仔细去查,不查清楚不要睡觉。” “好的……师父……” 思品的脸都要拧成麻花了,也不得不把账本重头翻起。 第六十八章 传话 东和观一间没有房门的宽敞房间内,椅子靠墙摆了半圈,墙上没有悬挂和家祖师爷画像,而是空着,可能是怕扰了祖师爷清静。 一位身着宽大青黑衣裳的中年男子,双手藏袖,面色带有笑意,慢慢在房中踱步,不时向四周打量。 是那林月远游前,与寻守一脉的李老在山崖闲谈的和家弟子。 “徐师兄,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东升还未进门,便告罪说道:“事物繁忙,师兄恕罪。” 徐近秋停住脚步,循声看去,首先笑着行礼。 “陈观主,你我之间不用说这些客套话。” 陈东升大方一笑,站定回礼说道:“徐师兄教训的是,师兄可是许久没来了。” 他面部表情控制十分得当,作出什么行为举止,脸上就配合什么样的表情,就这一点上,颇有商人天赋。 “知道陈观主时间紧,也不多作耽搁,说完就走。”徐近秋脸上始终是淡淡笑意。 “哪里的话,徐师兄来了就多住几日。”他脸上带着喜色,走近些后放低声音:“我请师兄吃酒去。宜苏城,宜春酒。” 徐近秋瞥了他一眼,未做表态,“先说正事儿。” “对对对,先说正事儿。”他一边走到墙边椅子旁,一边邀请其落座,“师兄上座。” 徐近秋点了点头,在其旁边坐了下来,依旧双手藏袖,坐姿随意,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掌教差我传话,林月有极大可能会建立书院,到时候他路过东和观的时候,要陈观主尽量与之交好,最好能达成合作。” 和家有两位掌教,徐近秋所说的是合道一脉,平洲世俗钱财事宜是由其管辖。本来和家三支有三观首,共有三位掌教,但真清一脉的创建者,成崎观观主关清不喜烦琐事物,多年前就推了掌教之位。这么多年也未敢有人坐这位子。 “嗯。”他点了点头,一边把身体朝徐近秋方向靠了靠,又问道:“他何时路过?” “一年之内吧,具体时间说不准。” “之前传书与我,我就做了安排,让平洲离家想办法先与其接触,今日师兄这么一说,离家那边成与不成,关系也不大了。” 他之前收到的传书,只是让他先和林月接触,他便交代给了离家,毕竟他们才是在明面上的。今日却带来了确切消息,看来与其合作之事要提前做准备了。 他已经在心中开始盘算,如何与其交好,如何能达成合作,合作之后又如何与其分成…… “师兄今日为何亲自过来,而不直接传书呢?”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位,别看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和家也没什么具体职务,却是个战力极高的存在。 “许久没见老观主了,想去见见,顺道就过来了。”徐近秋说得漫不经心,却也在用余光观察他。 他露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唉,我也好久没去拜访老观主了,奈何事务繁忙,不然也和师兄一起去。” “陈观主自然以观内事物为重,老观主他老人家也好清静,巴不得我等少去打扰他。” “也是也是。”他连连点头,又问到正题:“师兄,可知那林月书院将会建在哪洲?” “掌教说了几个可能的地方,分别是天剑洲、景州、临渊洲。” “嗯……”他摸着山羊胡须若有所思,“掌教的推测应是不会错,这三洲除去景州,都是可以开发出新的商路。” 他的眼睛微咪,闪动不止。 徐近秋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了句:“这就是陈观主的强项了。” “哪里哪里,师兄只是不屑于这些俗尘凡事,不然怎么也比我强多了。”这些话他说得都十分顺口又自然。只是,在说这句话时,眼中竟闪过一丝失落之色。 “术业自有专攻,师弟不必妄自菲薄,也不要觉得钱财一道堕了修行之名,和家几千年来,在各种路上探索,不是只有清修才是正路。” 徐近秋知道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在意自身修行,与和家职务安排的冲突,今日罕见的在他眼里看见了些真情实意,也不禁暗自感慨,说了些真诚的话。 “说不一定在这钱财一道上,师弟会有开创之举。” 听到这些言语,他不由看向眼前这位很少称呼自己为师弟的人,其眼中不似恭维,让他不禁一愣。 他随即微微一笑,“借师兄吉言。”这次他言简意赅。 短暂沉默之后,他又恢复了平常脸色,笑着起身说道:“走,师兄,我们喝酒去。” “陈观主不是忙吗,不耽误吧。”徐近秋还是笑呵呵地靠在椅子上。 “不关事,不关事,忙里得偷闲,师兄等我,我去安排一番。” 他也不管徐近秋答不答应,自顾自向账房走去。 徐近秋摇了摇头,起身在观内闲逛起来,碰见有认识他的行礼,便笑着点头回礼,不认识的,他也不在意,毫无架子。 陈东升安排妥当之后找到他,两人联袂朝城中繁华处走去,一路上闲谈不断。 宜苏城是平洲重要的港口,来往商船颇多,行商坐贾之人不断聚集,越来越多的人在此定居,宜苏城已是经过多次扩建,成为了平洲最大的城镇。城外多有良田土地,大小村落也在不断扩大。 城中街道宽阔,商铺林立,摊贩众多,游人如织,好不热闹。 吵闹了些,不过是烟火气。 陈东升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他口中的那家最正宗的宜春酒,结果生意太好,没有座位了。 卖酒的店铺不大不小,店里店外只有十来张桌子,都是围满了人。 陈东升在店前面露为难之色,徐近秋却提议,在门口找个角落,蹲着喝也没事。 于是两人各要了一坛,就蹲在房檐之下,似忘了各自都是和家有头有脸的人物。 秋日天朗气清,午后阳光和暖,行人也都多是慢慢悠悠,或是东望西看,找寻合意的商铺,或是三五成群,嬉笑闲谈。 两人不曾发散酒劲,任由醉在难得的悠闲之中。 陈东升一反常态,多有微笑,少有言语。 第六十九章 青灵 平洲东部,孤云山,帚桃花谢,满山秋叶也是红色。 徐近秋辞别陈东升后,没有如他所说的去往成崎观,拜访老观主关清,而是东行至一处种满桃花的山丘。 他在山门前等待通报,百无聊奈地扯着一树桃花树叶,一片一片地将其摘落。 “再让你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孤云山的桃花都要被你糟蹋完。” 身后传来一道清脆女声,语气中带有些许气愤。他转过身去,退了一步行礼:“见过余掌教。” 其实以他的修为,有人靠近他是必定能发觉的,只是在这山门前,放出意念探查,实为不敬。 那女子看起来十分年轻,秀眉凤目,玉颊樱唇,是个美貌端庄的佳人,却有不小的年纪,习武之人御境之后,自可以驻颜。 女子盯着躬身行礼的徐近秋,眼眉低垂,只是回礼,并未说话。 见其礼毕便双手叠在腹前,又恢复端庄模样。 徐近秋直起腰身后,少了以往的随性,喜欢藏在袖中的双手,此时也是垂在腰间,“今日,有一事向余掌教商议。” “不进山门坐一坐?”女子没有接话,而是反问。 “还是不要坏了青灵一脉的规矩。”他露出微微笑意:“还是就在山门前说完,我便离开。” 似乎他已调整好心态,身形不似刚见到她时那么拘束。 这女子原来是青灵一脉的现任掌教:余画。青灵一脉只收女弟子,其祖师爷不知为何又定了个规矩:不准男子进入山门。 “我就知道,所以我直接来了。”余画扯了扯嘴角,回以笑容。 “所为何事?” “林月之事。”他也不说些弯弯绕绕的话,直接说道:“林月将会建立书院,到时其书院所在的一洲,必定阳势不小。” 余画皱了皱眉,脸色不喜:“和家这是要借我之手,杀了他?” 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带个消息。” “林月之事我早有关注……”她忽然止住话头,向他问道:“可知其书院选址?” “临渊洲、平洲。” 他脸色肃穆,说起慌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临渊洲、平洲……”余画自言自语,分析起这两个地方的可能性:“临渊洲天寒少雨,读书人一脉只有一座澄和书院,是有可能再设一座在北方,也可驰援深渊断桥……” 徐近秋听着她的分析,也不言语,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至于平洲……已有四座书院。虽可受其师门镇山书院的照顾,度过书院前期人员不足的问题,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余画说完后,再次盯着他,想要得到他的解释。 他只是摇头:“我就是个传话的,这些大局势,我参悟不透。” “哼!”她冷哼一声,脸色十分不满。 “徐仙长说这些话有意思吗?给我青灵一脉这么明显的下套,你当我看不出来?” “我只知道阴阳一脉或许会在宜苏城动手,余掌教若是怕惹祸上身,不如引他去往宜苏城。其余的……余掌教知我性子,不想管这些‘大势’的。” 余画冷静下来,要不是顾及眼前之人,她早已甩袖离去。 “林月入了镇山书院之后,我就没有再想动他的意思,那位可不好惹。青灵小门小派,我怕他一剑毁了我这孤云山。” “全凭余掌教自己做主,消息我已带到,便告辞了。”他说完行了礼,转身准备离去。 余画看着其背影,眼中闪动,微皱眉头,还是没能忍住开口: “师兄……非要这样?不能把话说清楚?” 徐近秋闻言愣了一下,微微叹息之后,说道:“师妹,全凭你自己做主。” 说完便消失在原地。 清风袭过,又有秋色桃叶凋落,终于坠地,结束一年春夏。 余画的青色长裙也在风中摆动,她在原地久久伫立。 旧人旧事似风过,不如坐看秋意,等冬雪封山,等尘埃落定。 但她不想坐以待毙,既然入了青灵,当为自家前途考量,也不愧对掌教之位。 叹息之后,眼中只剩坚定。 她闪身入了山门。 …… 青灵一脉源自和家阴阳一支,传闻其祖师爷是因为情所伤,便自立门户,以和家阴阳的“阴”为立教根本,加以多年的探究改进,也能修行至实境境界,但也止步于此。 前后两任掌教都在此道探索,欲求突破,但进展缓慢,不知原因。 余画入了山门后,在祖师堂主位端庄坐定,眼前恭敬站着一位年轻女子。 青灵的祖师堂建得十分阔气,只是光线有些暗,给人严肃沉闷的感觉。 “临儿,为师有任务交与你。”她脸色和蔼,轻声说到。 “师父您说。” 余临儿被余画从小收养,也就跟着她姓了,也是她的关门弟子,刚入实境不久。其修为想要更进一步,就得看自家理论的突破了。 “杀一个人。”余画直接说道:“叫林月,最好是在守天洲与其接触,然后引他至宜苏城,也许就不需要你出手了。” “是,师父。”余临儿也不问原因,直接应下。 余画微微一笑,还是决定将原因告诉她,毕竟自己这关门弟子,天赋最高,最有可能继任掌教之位。这之前,要学会自己分析局势。 “九洲自古以来阳大于阴,临儿应该也听闻过关于他的传言,他若是起势,必将加重这一现象,但这也不是杀他的原因……” 余临儿依旧恭敬地站立,仔细听自家师父说明缘由。 “真正的原因呢,是为师得知,其有可能在平洲建立书院,而平洲还可以建书院的地方,就只剩东部了。如果和孤云山挨得太近,又是位身怀道意的读书人,我青灵一脉的修行,就难以再进一步。” 余画说完后,想了想又说道:“若是你能打探清楚,其书院的选址不在平洲,便也不用动手了。” “弟子明白了,师父。” “去吧,准备准备就出发,或许远游一趟也会有些机遇,若是遇见麻烦,也要及时传讯与为师。”余画微笑着作出最后的嘱咐。 “弟子告退。”余临儿这才有了些笑意,对自家师父眨了眨眼睛之后,便恭敬有加地退了出去。 祖师爷有规矩,祖师堂议事,不能嬉笑打闹。 余临儿回到自己的住处,简单收拾行礼,就朝守天洲方向赶去了。 第七十章 王起 林月要建立书院之事,已在山上的问道书院传遍,议论纷纷,对于林月相对接触较多的王起,近段时间成了众弟子拜访的对象。 本来不喜这些闲言碎语的王起,因为林月是出自镇山书院,也乐得帮他传些好名声,毕竟还指望他问问郑掌教关于自己的事儿呢。 说得最多的便是林月问剑之事,对于其几次出剑,他点评得很是中肯,只是夹带了些私货,多说了些好话。他是剑道殿弟子,平常风评也不错,众弟子自然也是相信他所说的话。 今日一大早,还有些薄雾。 他在住处门口就被堵住,几位年轻师弟对其问礼后,直奔主题。 “师兄,您说这林月建立书院一事有几分把握啊?”一男子首先开口问到,这位应是集贤殿弟子,关心的是新的书院职位。 “师兄,林月已有剑修之资?”又一男子问到,这位同是剑道殿的师弟。 “师兄,林月几岁啊?”一女子声音问到。 怎么还有师妹在询问,你这是哪门子的问题? 王起一个直爽之人,此时也不禁扶额,一时语塞。 “各位师弟。”他提高音量,把几人到口准备再问的各类问题打断:“哦,还有师妹,林月之事,我只知其问剑时的表现。其余事情师兄我实属不知啊……” 他突然停顿,脸色严肃地伸出一只手,示意众人安静。几人果然沉默下来,等他再次发话。 过了片刻,他说道:“几位师弟师妹,院长有要事安排,耽误不得,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闪身消失在原地,朝林月住所方向赶去。 留下几人大眼瞪小眼,不得不各自散去。 王起不一会儿便到了林月所住之处,首先看到的是如雪、小白,两人在院中皆是半躺在椅子上,似才睡醒。 “林师弟还在闭关?”他一边询问,一边走进院门。 两人起身行礼,小白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作了回答:“是呢。” “考验之期已到,得让林师弟随我去礼殿。” “好呢,我去叫他。”小白强打起精神,几步跑到林月门前,大喊道:“林月,去礼殿啦!” “来了。”他屋内应了一声,随即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他脸带笑意,精神十足,走近后,先是对王起行了一礼:“劳烦王师兄了。” “呵呵,没有没有。”王起一脸不在意地说道:“我们先去礼殿,院长和几位殿主应该快入座了。” “好的。”他又望向如雪和小白说道:“近日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还要睡会儿”小白今日的哈欠像是没完没了。 “祝先生考验顺利。”如雪倒是说了句好话,行礼送别。 林月微微一笑,转身伸手请王起先走,只是瞥见到他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这才想起了什么,告罪一声后说道: “师兄,我们边走边说,清姈托我问先生之事,其实到了书院第一天就问了,只是之后又没碰见师兄,只有等闭关之后再告诉师兄了。” “哈哈,师弟费心了。” 两人一起朝门外走去,准备先步行把此事说完。 “我问了先生,先生不收师兄入门的原因,只有一个。” “哦?是何原因?” “先生说,师兄你的天赋不只在剑术,还有剑阵一道。” “剑阵一道?”王起低眉思考,随即又问道:“掌教可有细说?” “说了。”他如实转告:“先生说剑阵一道,或是山门守山大阵,或是杀敌大阵。师兄的天赋在于剑阵核心,也就是说,如果师兄作为剑阵核心,指挥各个阵眼,将会发挥极大的用处。所以收你入镇山书院,只会埋没师兄这方面的天赋,留在问道书院正好。” “可是……读书人一脉剑阵一道并不完善……”王起听见此言,不由怀疑这是不是搪塞之言。 “先生的意思……”他狡黠一笑,随即铿锵说道:“剑阵一道,或会由师兄开创!” “呃……”王起忽地睁大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都是先生原话,先生对于师兄……可是有不小的期待。” 王起不禁愣在原地,心中翻起波浪,自己入剑道殿已有百年,每日都在为入镇山书院努力练剑,不料郑掌教却不愿收自己,怎么也没想到,掌教对自己还有这般期许!这是将自己摆在了同等位置在看待! 林月脸上挂着微笑,也停下来等着。 他在听自家先生评价王起时,同样是吃惊不小。他所了解的剑术一道,剑阵只是有了个雏形。现今各座书院的守山大阵,多是以文字之力为基础,守山足矣,但杀敌,威力便有些不足了。 如若读书人一脉,真有能人在剑阵一道有所开创,不管是守山大阵,还是对敌阵法,都将会把读书人的总体战力提升一截。 这将会是不亚于文字之力的开创之举! 晨曦穿透云雾,暖光如利剑,直直刺向心有波涛,正在愣神的王起。 忽然之间,一股灵气旋风平地而起,围绕着他越转越快。把一旁的林月都吓了一跳。 “这是……” 林月见识有限,修为也低于王起,看不懂发生了何事,但他知道这应是有所收获了。 灵气旋风维持半刻,王起才回过神来,他直接朝林月行了一个大礼。 “师弟解惑之恩情,愿尽全力相报。” 林月慌忙回礼,问到是何情况。 王起爽朗一笑,说道:“幸得师弟解我多年疑惑,方才境界直接到了实境巅峰,若是再全心投入剑阵一道,有所进展,我相信虚境也是唾手可得!” 对于眼前这位,让林月最先想到的,是自己小时候看的坊间杂集里,那些仗剑天涯的江湖之人,他总能在王起身上,感觉到一股世俗江湖的侠气,可能正是这种性格,可以让他在剑阵一道上,有所开创。 也不多作矫情之举,他真心实意道贺:“恭喜师兄。” “哈哈。”王起又是大笑一声说道:“师弟建立书院一事,我愿尽绵薄之力。” “那就先谢过师兄,我可是不客气的。”他同样是笑着回话。 “正该如此!” “走吧,院长和几位殿主应是等不及了。” “好。” 第七十一章 林月传道 王起将林月带到礼殿之前,便让他自己进去了,这次考验,只有院长和几位殿主,并不允许旁观。 再次谢过王起之后,林月推门而入。 礼殿并未做特殊布置,问道书院院长程思在主位坐定,其他六位殿主分别坐在其左右两边。 林月进门后,作势欲行礼,却被院长程思伸手制止。 “我等皆先礼拜祖师爷。” 程思说完,与其他几人共同起身,对墙上祖师爷画像三拜,林月自然是跟着礼拜。 礼毕之后,程思等人入座,在林月对他问礼之后,为其一一介绍其他几人。 “这位是集贤殿殿主:吴思齐。集贤殿负责书院大小事务管理。” 这位是一老书生模样,中等身材,精气神十足,其白发束冠,身着问道书院白色长袍,只是多镶了一圈黑边,其他几位的服饰亦是如此,应该是为区分身份。 “见过吴殿主。” 其微笑点了点头。 “这位是文字殿殿主:许墨心。文字殿负责文字之力的探究、教授。” 这位与澄和书院院长许墨君是同胞兄弟,长相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年纪稍微大些。许墨君是位俊逸君子,而许墨心多了些正气凛然。 “见过许殿主。” “嗯。”许墨心同样是点头。 “侍读殿殿主:葛悠然。侍读殿主管读书人典籍解读,九洲历史记录,编撰古今学问。” 程思伸手向自己右边说到。 葛悠然看着年纪不小,其身材消瘦,面色肃穆,眼神深邃,不禁让人肃然起敬。 “见过葛殿主。” 葛悠然对其上下打量,也是点头。 “剑道殿殿主:李齐,负责剑术一道的传授。”程思随即看向自己左边。 “见过李殿主。”他本来想叫师叔的,不过转眼一想,得避嫌,尽管在座的几位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倒是李齐没有在意这些,笑着叫了声“师侄”。 “这位是医瑜殿殿主:白师师,医瑜殿负责医药、医术一类,养病治伤,传授医术。” 医瑜殿殿主是位女子,看起来十分年轻,脸颊微圆,不仅美艳,还给人和蔼可亲之感。 “见过白殿主。” 白师师嗯了一声,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最后一位是奇技殿殿主:万晨金,奇技殿主管法宝、法器一类。” “见过万殿主。” 万晨金比其他几人都壮实不少,应该是常年与金石、凶兽材料打交道,看起来就力劲不小。此时也中气十足的“嗯”了一声。 介绍完毕,程思又宣讲起今日考验事宜。 其面色严肃,朗声说道:“林月,书院院长,当有教化之心,此点郑掌教已为在座几位证明,无需再作长期观察。接下来,你需逐一说明自身修行,以及探寻方向,再由我和几位殿主提问。可听明白?” “是,院长。”林月再次行了一礼,准备开始。 “院长、各位殿主,学生学武以来,以读书人一脉法决入境,至今两年有余,境界已至御境。虽知担任院长一职学问、修为、资历皆尽尚浅,但学生有广授教化之意愿,且自入境以来,或大或小多有创举,相信将来也不会堕了读书人之名。” 他的先生之前就与他讲过,不要怕张扬,既然要成为一院之长,就得不怕事,敢表现。所以今天他的言语,与平常差别很大,不过也是实话实说。 “首先学生入境时,便领悟了一门炼气法决,可使身体自主吸收灵气,而且速度不慢。相信各位已经察觉,学生就不作展示,稍后说明其原理。” 坐着的几人,境界都在虚境,他一进门就发现了这一现象。此时都默默点头,等着他说完,不作打断。 “其次,学生在深渊断桥对付变异精怪时,领悟了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的方法。” 他一说完,文字殿的许墨心便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学生这便展示一番,请各位分出意识在学生体内。”他望了眼许墨心,知道要用实际行动证明,才有说服力。 只见他走到一侧转身过,等发现体内多了几道意识之后,开始调转灵气,一边微曲双膝,在心中默念了一声“疾”字,瞬间消失在原地,出现在礼殿另一侧。 见他真在体内施展了文字之力,许墨心坐不住了,一下站起身来。又被程思出言示意坐下,又才带着震惊坐回原位。其他几人都是惊讶之色,虽有意识在他体内,但还是纷纷投去目光。 林月再次施展,回到中央处站定,也让他们再看了一次。 等到几人意识收回,又才说道:“其间原理,学生还未探究清楚,或是因为学生身怀道意,又或是正气的作用,此项将作为学生的一个探究方向。” 原理其实是身怀小天地,但他没有说出来,自己也还真的没有探究清楚。 “最后是学生理解了何为‘正气’,对其原理也有所发现。” 此话一出,几人都不淡定了,正气乃读书人一脉武学根本,对于正气的解读、探究,从未停止过,但都止步于其表象,若是这位年轻弟子,真对正气原理有了发现,这将会是个了不得的开创之举。 坐着的几人精神振奋,皆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现今对正气的解释,是读书人胸怀天地,对朗朗乾坤的追随。而这个解释颇为粗糙,未能触及原理。”林月提高音量,将自己近段时间最大的收获大声道出: “何为正气?”他站直身体,将左手负于后背,继续朗声说道: “正气,是读书人所有认知、意志,对于自身、天地的理解,融入灵气之后,得到天地认可的一种意识表现。” 他已是双手负背,再次一字一句说道: “正气!乃读书人正知正念、正心正意之根本!” 问道书院院长、六殿殿主听到此言,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的声音映出回声,似有无数人重复说着这句话。 其身体发出微微光亮,光亮又逐渐扩大,把坐着的几人都包围住。 林月也沉浸在这种传道与人的感觉中,只见他头颅微抬,似在凝望虚空,对话虚空。 忽然礼殿又出现了五道身影,这才把几人惊醒,程思等人在看清楚来人之后,正准备行礼。 却被其中一位老者阻止。 “不必行礼。”那老者看向林月:“向他行礼。” 坐着的几人纷纷起身,所有人脸色肃穆,各自笔直站定。 本就庄严的礼殿,此时所有木石都像厚重了几分,在传道异像微光的照映下,竟也瑰丽绚烂。 只见他们缓缓抬起双手,交叠于眉前,同时躬身,向林月行礼。 达者为师,礼拜为敬。 第七十二章 考验通过 林月回过神来,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的举动似乎花了他不少精力和力气。 猛然瞥见众人都在向自己行礼,而且还多了几人,其中还有自家先生。 “这是作甚?”他急忙躬身还礼,绕了一圈后,朝向郑言一:“这可受不起啊,先生。” 郑言一露出欣慰笑容,对他说道:“自应如此。” 他从来没有见自家先生这么笑过。 “悠然,记下没有?”其中一位插话问到葛悠然。 其先是应了一声,赶忙拿出乾坤袋中的纸笔,现场开始书写。 “你们继续。”郑言一又朝程思等人说到。说完,读书人的几位掌教,便一起消失在礼殿。 林月又疑惑地看向程思:“院长,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程思与李齐先是彼此相视一眼,大笑一声。 “师侄,你对正气的解释,让我等受益匪浅,也触发了传道异象。在读书人一脉,达者为师,我等自然要礼拜一番。”程思对其解释到。 “呃……”他还是有疑惑:“传道异象?还有和先生一起的那几位是其他掌教吧,为何出现在礼殿?” “传道异象,是传道之人与受道之人之间,传道时的异象,出现异象,说明双方对所传知识、法决,都融会贯通了。” 程思继续耐心解释道:“几位掌教,自然也与我等一样。读书人一脉,以学问为先。” 说完后程思又分别看了眼几位殿主,朗声说道:“诸位,我看林月凭此一项,即可通过今日考验,几位意下如何?” “附议。” “同意。” 几人都是欣喜模样,同意了程思的提议。如此年轻便有此番悟性,而且今日解释的还是自家武学施法根本,这样都不能自立门户,做书院院长,那未免太欺负人了。 “院长,此番言论可要昭告天下读书人?”葛悠然主管编撰,此时发话问到。 “先不急,要等到林月书院建立之后。不过可以先传书与各书院院长,同时也嘱咐他们先不要声张。”程思又望向林月:“师侄可有异议?” 程思所想,是林月还需远游各洲,争得其他书院院长支持。这期间,不宜太过张扬,不然会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这可比他身怀道意来得真切。 当然还有一点,是他与几位掌教都知道,林月现在心性未定,经历太少,之后的远游,会发生什么也未可知。这段之后经历也当做考验,还会尽量让他一个人远游,程思已经和六位殿主通了气,想办法留下如雪和小白。 “并无异议。”他不知晓程思是何打算,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发现,虽然也算开创之举,但是也没有达到昭告天下读书人的地步吧。 “既然这样,林月申请建立书院一事,问道书院通过考验。”程思这句话说得很官方。 “附议。”几位殿主又是共同出声表示同意。 林月想着这可能是个标准流程,他随即行了一礼:“谢过院长,谢过几位殿主。” “师侄,接下来,你需到各洲书院,拜访书院院长,取得他们的支持。师叔建议你单独前往,不过也由你自己决定。” 程思说完他接下来的流程后,几位殿主也纷纷开口。 “师侄,远游期间可别忘了练剑。”首先说话的是师叔李齐。 “好的,师叔。” “师侄。”这次是集贤殿的吴思齐,他也叫了声师侄,却被程思、李齐质疑:“你叫什么师侄。” 吴思齐义正辞严辩解道:“同为读书人一脉,我比他高一个辈分,叫声师侄怎么了?” “在理!”除去两位,其他几人表示赞同。 “听说你已收了名开山大弟子,可差她来集贤殿,先学着。” “好的师叔,我回去问问她的意思。”林月也乐得多几个师叔,不为其他,主要是叫着顺口。 “师侄,文字之力的探究可别丢了,有时间多与师叔探讨。”许墨心笑着嘱咐了一句。 “是,师叔。” 侍读殿殿主葛悠然,脸上难得也挂着笑意:“师侄,听说与你随行的还有一位,你可差她来侍读殿,帮你抄录些书籍,建立书院后,所需藏书可不少。” “好的师叔,我也回去问问她的意思。”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几人都为他着想,他乐呵着呢。 剩下医瑜殿和奇技殿两位殿主,都叫他出发前分别去一趟,领取些伤药、法器之类的。 他一一谢过之后,退出了礼殿。本想把自己所说的几项,逐一仔细解释一遍的,既然已经通过了,便也省了些口舌。 此时日近中午,没想到王起依然在殿外不远处等候,见他出来后,赶忙上前问询其结果如何。 他如实告知,王起也是真诚道贺,随即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王起离去的背影,他觉得此人可深交,其重情重义,真诚直爽,难得。还有其未来成就,不出意外的话,应是不小,与其深交,不亏。 此时的他,看待事情已有为书院考虑的倾向,只是他自己还没发觉。 …… 阳光和暖,伫听秋声,有鸟语,有鹿鸣,更多是人言。正春风得意,他只觉得万物可爱。 他正沉浸在阳光下,忽然围过来一群人对其问礼。 把他吓得不轻,也不得不作着手礼绕了一圈。 “林月师弟,考验结果如何?” “师弟,可要结伴远游?” “师弟……” 一群人中有男有女,闹哄哄吵个不停,他尴尬地笑着,不知该如何脱身。 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速速散去,不可喧闹!” 他循声看去,是那集贤殿的吴思齐,赶紧作礼:“谢谢师叔解围。” “呵呵,他们平常生活枯燥乏味,难得有个同辈之人成为话题,有些乱了礼节。看来我要抓几个典型了。” “理解理解。”他笑了笑,觉得是这个理。 “去吧,最好别在路上逗留,不然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师叔告辞。” 辞别出了礼殿广场之后,他施展身法,半刻之后回到了住处。 先大吃一顿,好好睡一觉,再作行程安排。他如此想到。 第七十三章 远游安排 林月回到住处后,没顾上吃东西,直接倒头大睡,至次日中午方才醒来。 其身体因为能自主吸收灵气,其实并无疲惫之感,只是为时一个月的闭关,让他的精神甚是疲乏。 此时秋意已深,院中沉淀了许多枯叶。几人都习惯山林中的自然之事,都没有洒扫之意。 小白见他出了房门,便叫他来吃东西,她可是特意买了许多食物。 两人坐定,却不见如雪。 “如雪呢?”他先是问到。 小白手里拿着一根光骨头,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回话:“她去集贤殿了,说是去学习书院管理事宜,她说中午会回来的。” “那我等她。” 说完便听见外边有脚步声传来,是如雪回来了。 “先生,小白。”她打了声招呼,随即坐下,见林月还未动筷,微微一笑又递了双筷子给他。 “早晨时分,先生的先生叫我去集贤殿,让我先熟悉书院的一些管理常识。” “辛苦了。”他想起昨日两位殿主的提议,此时便询问两人意见:“如雪、小白,我准备尽早开始游说各位书院院长,有两件事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好唉,又要去远游了吗?”小白却是欢呼一声,她可是在问道书院憋坏了。 如雪好奇回应道:“先生您说。” “建立书院呢,需要大量藏书,也需要熟悉书院种种事宜,所以,我想在我远游期间,请你们帮忙做这两件事。当然,全凭你们自己的意思,不强求。” “你的意思是,你要一个人去?不带我们?”小白放下手中还没啃完的肉骨头,一脸不高兴地质问他。 如雪不禁莞尔一笑,又对着自家先生回道:“愿为先生解忧。” “如雪!”小白却是嗔怒地盯着她:“远游唉!在这问道书院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可以跟着先生一起去嘛,留我一个人在这儿。”她一边吃着菜,不在意地说到。 “呃……”小白眼神不停在林月和她身上来回,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最后眼睛泪花闪动,气鼓鼓地快要哭出来。 小白入境后才灵智初开,随着修为的增长,认识世界的方式逐渐改变,不过她在山林中,还是多以本能生存。遇见林月之后,才慢慢有了人类习性,到如今,她已经习惯有人同吃同住。说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的性子。 “你和我在这儿,还可以增长些见识,能多帮些忙。等以后先生的书院建立之后,有的是时间,远游也好,一起吃肉也好。” 如雪见状,对其循循善诱。 “嗯……”小白还有些犹豫。 “你想啊,书院建成之后,你是不是也要收弟子?收弟子是不是要自己见识多些,不然你的弟子该如何看你?”如雪继续说到。 她说的理由,东一处西一处,若是对其他人可能不管用,但对于小白,其灵智还在人类十来岁左右的样子,却是十分管用。 “好……吧……”小白勉强答应了,又对着林月提了个要求:“以后书院得允许烧火!” “当然。”林月答应得爽快,这都不算要求。 看着自家的大弟子能为自己分忧,他很高兴。他一直在旁边没有插嘴,就是想要让她们自己决定。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我们去帮你准备些食物啥的。”小白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拿起骨头继续开啃。 “就在近两日吧,早些出发早些完事儿。”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小白问道:“你买食物的钱财哪儿来的?我记得上次的,你早就花光了。” “嘿嘿。”小白却是偷笑一声:“我找郑院长借的,不过他也没有,他也是向别人借来给我的。” “呃……”他一时语塞。敢找郑言一借钱,恐怕你是第一人! 如雪在一旁笑意不止。 午饭过后,林月开始规划此次远游行程,毕竟要走遍九洲,除去天剑洲没有设立书院外,也还剩余八个大洲,路途甚远。 他铺开地图,三人围成一圈,不一会儿就有了大致线路。 “先走守天洲,除去问道书院,还有四座;然后南下至吉洲的三座书院,之后东行到平洲,其三座书院一字排开,正好;长风洲的赴壑书院应该不用去了,就直接跨海至六合洲、千机洲,绕一圈后北上至景州,最后就剩临渊洲澄和书院了。” “好远啊!”小白不禁感叹:“你得花多长时间啊?” “我会尽快。”他也觉得此行恐怕不花个一两年时间,难以返回。 “我去问问先生,看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建议。” …… 林月在问道书院后山寻见郑言一,却从自家先生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你只需在北五洲之内远游即可。”郑言一负手站定在后山最高处看景,身后林月恭敬聆听。 “先生,这是为何?” “子敬已让长风洲赴壑书院院长,传书给你程师叔了,当做举荐信;六和洲、千机洲三位书院院长正好到了问道书院,为师已帮你约好了,你只需去见一面即可。” “先生费心了。”林月自然是希望越快越好,他总有一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自己。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他有过怀疑,与自己体内的那股道意有关,只是未能证实。 “先生,学生想将选址定在临渊洲北方。”他趁机将自己后一步的计划讲出。 “哦?可有依据?” “临渊洲北方有座山叫做扶月山,学生觉得寓意极好,清姈的先生也作了建议。” “文右……”郑言一若有所思,随即说道:“文右的学问不比你程师叔差,既然他有此建议,应该是无错了。” 郑言一在学问方面,都是很大方地承认不如其他学问高人,他只在自己擅长的剑术一道上,给林月一些硬性的建议与规定。 “远游期间,你可开始修行《剑一决》,切记,不能求快。”他转过身来对着林月嘱咐到。 “是,先生。” “至于御剑飞行,你的大弟子便可教你。” “嗯……” 他说完后转身看向青色长空,此时深秋,浓云在极远处已有汇集之势。 “此去应当小心,遇见不能化解的麻烦,捏碎玉石,不要传书。”他似在轻叹。 传讯玉石可瞬间让人察觉,并能定位传讯之人的位置,比飞剑传书少了传讯内容,两者算是各有长处。 “记住了,先生。” 第七十四章 初见 林月于次日一早,带着如雪、小白分别去往集贤殿和侍读殿,由两位殿主安排好两女后,便去往礼殿拜见六和洲、千机洲三位书院院长。 途中却被王起拦住,告诉他临时改到了文字殿,澄和书院院长许墨君刚刚赶到,也要见他。 来到文字殿,分别见礼后,许墨君迫不及待地让他在体内施展文字之力,他只得照做。许墨君告诉他,一定要在文字一道上继续探究,以后多去澄和书院与其探讨。 几位院长都表示支持,看来之前自家先生或是师叔已为他做了铺垫。 事后,他又来到医瑜殿和奇技殿,领取伤药、传讯玉石等以作准备。 又待了几日,买了食物、衣物等,以及向如雪学了御剑飞行,飞剑传书与顾清姈说明自身行程,与修行进展。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分别与熟识之人辞别。出了问道书院山门,再次远游。 南下两百余里,是守天洲京城,捉刀房便是第一站。 白藏时,连绵尽黄,踏秋气,藏不住春风得意。 林月以指御剑出鞘,闪身站立其上,南下去也。 长空破风,多有畅快之意,其笑意不止,尽是对前路的期待。 …… 今日夜幕落下时,他才赶到京城。信国现在算是泱泱大国,其京城没有夜黑闭城一说。 还在几里外便见灯火映红了天,待至北门进城,虽是夜时,繁华不减。 宽阔街道铺着青石板,两侧建筑高低错落,皆是古色古香,挂满了大红灯笼。行人摩肩接踵,不被夜色影响,十分热闹。人最多处,还是外城龙中河边,游船如织,灯火繁华。 天色已晚,不合拜访礼仪,林月准备先闲逛一番,歇息一晚后明日再去捉刀房。 京城守天城建得方方正正,大街小巷皆能连接贯通。其外城面积最大,是寻常居民,以及大小商家,往里,是信国官府机构,和京城官员的府邸,最里层,便是皇宫了。 林月藏在角落换了身黑色寻常衣袍,往河边灯火阑珊处走去。越是靠近,行人越多。 龙中河不如应西河宽阔,但河边长廊,可要宽敞许多,此时也是挤满了人。他只得在上游寻了个不起眼的摆卖茶水的小摊。 天气微凉,茶水摊生意较为惨淡,几张桌椅也还是坐了两三人。 他在靠近河边的桌旁面向下游坐定,随便要了碗茶水,看河面游船,听人间喧闹。 如今他心中所想,只有游说各座书院,以及在途中练剑。之后的路途他想步行,御剑飞行虽然快上不少,却没有时间练剑。 正在他赏景时,一位女子携剑在前桌落座,紧跟着来了几位男子围在女子桌前,看其服饰,应都是家境富裕之辈。 林月对几人习惯性地探查了一番,发现都是普通人。 其中一位男子生得还算俊俏,此时开口问到女子:“姑娘,真不愿赏脸同游?” “别逼我动武。”女子是背着林月的,她把手摸向放在桌上的长剑,言语冷漠。 小摊老板是个老人家,见状赶忙走近,陪笑劝道:“这位女侠,几位公子,老朽这小本生意,可经不起几位折腾啊。” 那搭话的男子从衣袍内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了老人,示意别作打扰。 男年子又对女子说道:“姑娘,只是邀你登船同游,并无非分之想。” “不愿去,几位走吧。”女子见他对老板的态度还算恭敬,也多说了句。 “今日难得有烟火,姑娘不想去看看?在船上可比在岸边好看些。”其中另外一位也插话说到。 “不感兴趣,再不离去,我可不客气了。” 几人彼此相视一眼,还是不愿离去。 “几位,人家姑娘不愿意,就别过多纠缠了。”林月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大声为女子解围。 此时女子却不易察觉地朝几人点了一下头,几人便转身离去了。他也没作细想,还以为是那几位脸皮薄。 女子起身朝他抱拳说道:“谢过公子解围。”只是姿态有些像现学的。 “随口之事,不必在意。”他也是学着抱拳行了一礼。 “请你喝完茶可好,算作报答,江湖之人,恩怨分明。”女子又说到。 他被这句“江湖之人,恩怨分明”,些许打动了。这才仔细看了看女子样貌,其“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果然也有几分江湖气。 他没有拒绝,伸手示意其坐下。 “老人家,来壶茶,有什么吃食儿,也一并上些,都算在我头上。”她坐下后又对老板喊了一句。 “好嘞!” “在下临儿,敢问公子姓名。”她还是学着江湖人的口气问着他。 女子是那青灵一脉的余临儿,隐匿了修为,刚才那番演戏,其实拙劣得很,林月却是未能察觉。 “林月。”他告知了真名,心中想的是这有几分闯荡江湖的真性情。 “姑娘是首次闯荡江湖?”他不知道这句话问得对不对,“闯荡江湖”几字不知世俗的江湖人,会不会时常挂在嘴上。 所幸余临儿也是现学现用,觉得他所问无错。 “称我临儿就好,确实是首次闯荡江湖。”她也说了句真话。 此时老板提来一壶热茶,端了盘熟食,笑着说道:“刚才那位公子哥出手阔绰,这算是老朽请两位的,稍等,还有几样小菜。” “那就谢过老人家了。”余临儿也不客气,笑着称谢。 “吃菜吃菜。”她递了双筷子给他,接着说道:“听说今日是陛下诞辰,有烟火祝寿。” “哦?”他觉得自己来得够巧:“那可得好好欣赏一番了。” 说罢,下游半空中一团烟花轰隆乍现,将本就被灯火映红的夜幕,再次点燃。紧接着,越来越多形态各异的烟火,在夜色中绽放。合着满城灯火与人群称赞之声,极尽繁华。 两人视线没被遮挡,皆是抬头看去,脸上都是光彩闪动。 林月还是第一次见得此番场景,不由露出笑意。余光瞥见余临儿,她单手撑着脸颊,望着绽放烟火目不转睛,也是惊讶笑容。 烟火映衬下,其眼眸有光彩闪烁,又似流水映星辰。 此间是初见。 第七十五章 捉刀房 一场烟火之后,两人各自离去。余临儿随即又跟踪林月,在其落脚的客栈附近住了下来。 余临儿的打算很简单,既然自家师父说了杀他的原因,是他有可能在孤云山附近建立书院,那自己就先弄明白其书院选址。若真是在平洲,便将他引至宜苏城,免得自己动手;若不是,此次故意接近,也算与他结个善缘。 她虽常年在师门修行,少有在外走动,却也不蠢。先不说林月特殊与否,就算要杀一个普通人,也要知晓其中利害关系,或是该不该杀。 而且在一路上多有听闻林月问剑事迹,其镇山书院的背景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要亲手杀他,余临儿就得有身死的觉悟。 她在知道了林月出自镇山书院之后,就对自家师父的目的,有了更深的看法。要么其在平洲建立书院一事,真会影响到青灵一脉的修行根本,自己则是个用来拖延、或是阻止的牺牲品。 要么是自家师父有让自己历练之意,趁此机会长些见识。 不管如何,却都要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 她在客栈内调息入定,等候天明。 …… 次日一早,林月一路问询找到捉刀房,在作通报时,却被一弟子直接带到礼殿,说是首席已安排过了。 在礼殿礼拜完祖师爷画像之后,他独自在殿内候着,不一会儿便见一白袍老者进来,其童颜鹤发,精神焕发,书生气不重,倒像位老顽童。 来人正是捉刀房首席,顾清姈的先生文右。 他见到林月之后,先是对其左右打量,时而倾身挽袖,时而挺直腰身,似在研究什么古代画卷一般。 林月不确定老者是不是顾清姈的先生,也先躬身行礼,并未开口说话。 “老夫便是姈儿的先生。”此时文右朝主位走去,接着说道:“来,坐。” “见过首席。” 他先是问礼了一声之后,才就近寻了张椅子坐下。 “坐那么远干嘛?这儿来。”文右瞪了他一眼,朝他招手。 走近再次落座之后,开口道明了来由。 “老夫知道,捉刀房离问道书院也不远,消息来得比你快。”文右此时才笑了笑,一边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了他。 “举荐信已为你写好了,先收下,记住,你不能打开,其他书院的亦是。” 他本欲起身行礼道谢,却被文右按住了,示意他继续坐着,他便口头说了声感谢之言。 “姈儿可是说你是她好友,能让给她怎么说的,到如今也就三两个,还包括了自家丫鬟和那棵竹子。”文右一副你懂的模样,继续说道:“老夫这做先生的,自然也要帮衬些。” “清姈带我入了武学,也是经她才入了读书人一脉。之后也对我帮助良多,都不知该如何报答了。” 文右狡黠一笑:“那以后就别辜负了她,她性子清冷,难得有个被她称之为好友的。” “那是自然,实不相瞒,我已与她商量过了,书院建成之后,请她帮忙管理大小事宜。” “哦?”文右表现得很是惊讶:“她答应了?” “是的。” “哈哈,好!”文右先是大笑一声,随即又说道:“趁此机会,老夫给你讲讲书院的事儿。” “愿闻其详。” 文右也不作腹稿,开口娓娓道来:“读书人一脉设立的每座书院,都有其目的。比如说捉刀房,最初为世俗皇朝机构,武学刚开始盛行之时,问道书院就着手接过了朝堂大学士的培养事宜。 “百来年后,逐渐就形成了现在的格局,继续让大学士进修,也自己收取武学弟子。其目的呢,一开始是稳住天下文脉,多培养些济世为民的官员。后又多了山上书院的职责,比如收取弟子、管理普通书院等。” “原来如此。”林月听得仔细,不住点头,又将自己的疑惑问出:“这‘天下文脉’,作何解释?” “天下文脉,是读书人的对于九洲的传承,也是读书人的武学脉络。你不是解释了正气吗?你可以理解为正气和法决之间的关系。” 他若有所思:“意思是对于普通人,是文章典籍、兼济之心的传承;对于习武之人,便是武学的传承与基础?” “嗯。”文右点了点头,没有隐藏对他的赞赏之意,随即也作出纠正:“基础一词不够恰当,应是精气神的联系与支柱。” “受教了!” 文右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其他各洲的第一座书院,也是由此目的而建立的。这些书院虽没有出众的战力,但却是读书人一脉的学问保障。算起来,捉刀房是问道书院之后的第一座书院,所以才沿用了捉刀房的名称,后面的便都称之为书院了。 “而像澄和、赴壑、镇山这些书院,你应该也了解,是有特殊用处。” “学生略有了解。” “对了。”文右看向他问道:“书院选址可有堪定?” 他脸上挂上微笑:“我觉得清姈的建议很好,就选在临渊洲扶月山了。” “哈哈,善哉!” 文右自然是知道他的意思,顾清姈的建议,不就是自己的建议么。 “老夫与你讲一讲如此选址的目的。” “您老费心了。” “首先,临渊洲虽天寒少雨,却也地大物博。可效仿澄和书院使用文字之力,改善此种情况,其广袤土地,你亦可照拂一方;其二,扶月山地处九洲北方,有‘地之始,阳之极’之意,可镇九洲,可观乾坤!其三是与你姓名相合,也可对深渊断桥以作驰援。” “嗯……”林月却有疑惑:“这么好的位置,为何各家都没有将其占据呢?” “哼哼!”文右神秘一笑,还是解释说道:“正因为位置太好,一般人镇守不住,你身怀道意,自是应该尝试一番。” “呃……您的意思是,也不确定学生能不能镇得住?”林月眉毛一挑,感觉自己被眼前这位下套了啊。 这其中关系复杂,文右不敢全盘托出,但确实有赌的成分。 “哈哈……”文右讪笑一声:“年轻人,试一试嘛,所谓富贵险中求。” “您老说这话合适么……” 第七十六章 同游 林月离开捉刀房前,他问了文右要不要去面见信国皇帝,文右只说等一等,让他远游回来之后再说。 他听从了文右的建议,就此辞别。 可就在他刚出了捉刀房的大门时,却被自己第一次远游前,登门拜访的李老叫住了。 其身穿黑色衣袍,还是一副老神仙模样,此时正微笑地等在大门一旁,看着他走近。 “李老?”他行了一礼。已是两年多时间,这李老又换了身衣服,他还真不敢确定。 李老看上去很是高兴,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说道:“林月少年!来找我了啊?” “只是路过,只是路过。”他连忙否认。 “不要不好意思嘛,我可是在京城等了你好长时间了。” 要说不要脸,自己与这李老是云泥之别啊。 “李老还真在京城等我?” “老夫可会骗你?”李老瞪着眼睛,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随即又换了脸色,凑近一些后小声问道:“书院选址可曾确定?” “李老也知道此事?”他忽然觉得李老可能真是位习武之人。 “自然是知道。” 李老直起腰身负手于背,又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他瞥了一眼林月,神神秘秘地说了句:“不仅是知道,而且老夫还可以帮你省掉建造的钱财。” 现在的林月,不会只从外表来判断一个人了。这短短两年时间,他可是见过不少其貌不扬,却来历不凡的人,比如第一次见到摘星时,其还是一副农夫打扮,还有自家师叔李齐,也是看着像位普通人,不认识的,谁会相信他是问道书院剑道殿的殿主?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假的?李老可别开玩笑。” “不开玩笑。”李老保持着世外高人的姿态,言简意赅。 “条件呢?” 他不相信跟自己只见过一面,又毫无关系的人会平白无故地帮自己。 “呵呵……”李老的老神仙气势瞬间消失,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将其强行勾着往前走去。“自然是需要你先透露透露书院选址。” 竟然不能挣脱掉!他心中十分惊讶,这李老真是习武之人,境界还不低。 “你觉得如何?”李老低着头追问到。 他比李老高了半个头,也只能弯着背低着头。两人像世俗好友一般。 “然后呢?只需要告诉你选址即可?” “嗯……选址只是第一步,之后还有些细枝末节……” “恐怕这些‘细枝末节’才是大头吧?” “呵呵……孺子可教。现在你只需要告诉老夫选址,老夫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这些细枝末节呢,绝对也是对你有益的。” 怎么如何都叫人相信不起来呢?林月在心中问着自己。 “临渊洲怎么样?” “临渊洲好哇!” 李老猛然间松开了手,他朝前跨了两步才稳住身形,转过头一脸疑惑盯住李老。 “呵呵,没控制住没控制住……”李老讪笑着,又朝他挥了挥手说道:“林月少年,你可以走了,老夫这就去准备。” “呃……”他一时语塞,假装整理了一番衣裳,试探地回道:“我真走了。” 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真走了。” “去吧去吧。”李老微笑着又是挥了挥手。 “有问题……” 林月走远后,李老身边多了文右。 两人都是看着林月离开的方向,似乎还能看见他一样。 “如何?”文右开口问到。 “可以试一试。”李老若有所思,忽然转过头看着他:“刚才我是不是太过浮夸了?” “嗯,一向如此。” “咳咳……”李老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那座扶月山你可去实地勘察过?” “不曾,等你去呢。” “好吧。”李老又感叹道:“真是期待啊,若真让他给镇住了,这九洲就真的要变换一番颜色了。” “嗯,你尽早去扶月山看看。” 文右说完便消失在原地,留下李老一人,他不禁碎了一句:“跟我装什么正经……” …… 林月往城南走去,还在思考着刚才李老的那番话,到底是真是假,又到底是何目的。 想来想去也还是摸不着头脑,只得先放一放,想来李老在捉刀房门前出现,而清姈的先生文右也没有阻止,应该是不会对自己有所算计的。若真是算计,也得要自己付出些什么来吧,自己也只是告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而已。 快到黄昏时,林月才到了城门口,买了匹马出城后,又被同样是骑着马追上来的余临儿叫住。 “林公子。”她在马背上抱拳问礼。 “临儿姑娘,不知所谓何事?”他学着她还礼。 “林公子可是要去闯荡?可否带上我一起,我一个女子身,独自在外也怕遇见麻烦。” 余临儿的借口还是有些牵强,不过她展现出来的,确实又像是一位大家闺秀,学了些拳脚功夫之后,离家出走要闯荡江湖的模样。 她自己心中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呃……”林月见她这番模样,也知道女子独自在外会有危险?他硬着头皮委婉拒绝:“我和临儿姑娘的行程应是不同吧,而且路途遥远,我与临儿姑娘孤男寡女的,不合适。不如就此别过?”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走到哪里都是闯荡江湖。”余临儿一手提剑,一手牵着缰绳,此时不耐烦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能不能不要婆婆妈妈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江湖之人,自当仗义相助,不能见死不救。” 这话是你这么说的吗?你这用的场景也不相符啊。 “走吧走吧!你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余临儿催促一声,用长剑一把拍在他所骑的马背上,马儿嘶叫一声后,便冲了出去。 林月还没反应过来,转头瞪了她一眼之后,才握紧了缰绳专心骑马。 她在后面大笑一声,花枝乱颤,也拍马赶了上去。 夕阳西斜,有西风快马,有仗剑之人。 两人一前一后,在官道上留下一路烟尘,惹得路上的人咒骂不止。 第七十七章 徐近秋的建议 林月、余临儿两人只赶了一两个时辰的路,便减缓了速度,毕竟马儿经不起长时间的奔袭。而且按照江湖人的作息,此时夜幕降临,应找个地方歇息了。 两人在官道上牵着马慢悠悠地走着,林月还在想该如何把她打发走。 等她睡着了悄悄御剑而去?嗯!是个好办法!他的嘴角不禁翘起,不过马上又恢复,怕她发觉。 “你在笑什么?” 余临儿还是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这么黑的天,你能看见我在笑?”他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心中已有所怀疑。 “嗯……”她眼中有些慌乱,知道自己漏了馅,脑中急转,随即想到了理由:“我自幼开始炼体,眼力远超常人。” 见余临儿迟疑,他便知晓了她也是修行之人。故意接近,还隐藏修为,定是有其目的。他心中开始戒备起来,摸不透对方境界,看来无论如何也要顺利脱身。 “那临儿姑娘真是天赋异禀,只是在下却没有这番眼力,天色已晚,不能继续赶路了。” 他在心中想到,可能余临儿也察觉到自己伪装露馅了,只是都未说破,不如将计就计,假装趁其熟睡后,御剑脱身,再看其反应如何。 “好,就寻个地方歇息。”她暗道一声老狐狸,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回答到。 “不如就在官道旁的树林中,寻个平整的地儿,明日也好赶路。” “好。” 于是两人就在离官道不远处,升起了篝火。都没有拿出吃的东西,毕竟只要使用乾坤袋,就彻底暴露了。 两人各自盘坐,百无聊奈地盯着火焰。 余临儿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或许已经发现了不对,如此互相隐瞒下去,是一定不能从他口中得知,其书院选址的。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武力相逼,只是那样得出的回答,不一定是真的。她在九洲的经历甚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她陷入了困境,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林月没有分析她接近的原因,只想快点脱身。 “一路舟车劳顿,甚是疲乏,在下就先睡了。” 说完便直接倒地,闭眼歇息。他如果得知余临儿的目的,只是想打探书院选址,不知会作何感想。 “哼!”她轻哼一声,闭上眼睛继续烦恼。 至夜半时分,林月睁眼醒来,瞥了一眼余临儿,见其真像是睡着了,他心中感叹一句:“心还真大……”随即轻手轻脚走开一段距离后,御剑离去。 月黑风高,村落灯火皆已歇息,只有京城映出的光亮,在身后极远处依旧繁华。 林月一路御剑南下,想尽可能与余临儿拉开些距离。 飞过一处密林时,他心中危机顿生,正欲加快御剑速度,就见前方林中穿出一点寒芒,速度之快,眨眼间便到了他的身前! “不好!” 他瞪大眼睛,心中慌乱至极。 只是片刻之后,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被击中。忽而听见林中有树木炸裂,几声呻吟传来。 他停在半空,不由朝下看去,也放出灵力探查,然而再也没了动静。 收回目光时却瞥见自己身前,不知何时临空站了一个人。他急忙调动体内灵气,将脚下飞剑握回手中。 “不必惊慌。”那人一边开口说到,一边将他调动的灵气平息了下去。其双手藏在袖中,未见他有何动作。 竟然能让自己失去对体内灵气的控制!他惊恐万分,不禁愣在原地。 没了灵气支撑的他却没有掉落下去,是眼前这位施法托住了他。 “我叫徐近秋,来自和家,没有恶意。” 来人竟是和家的徐近秋,还是平常一般的随意站姿,脸上还有淡淡笑容。 林月强行镇定下来,对其以读书人礼节施了一礼。对方一看就是习武之人,明示自己是读书人一脉,也好让对方有所顾忌。不过他是不了解徐近秋,若是了解,便知道对方就算在这守天洲杀了他,也可以轻易逃掉。 “敢问前辈所为何事?” 他猜测这徐近秋是虚境,已分出一部分注意力在乾坤袋中,准备随时捏碎自家先生给的传讯玉石。 徐近秋将头偏向刚才树木倒下的地方,“刚才有人要杀你,我已经为你摆平了。” “多谢前辈。不知是何人要杀我?” “想杀你的不少,我也不知道刚才是哪家的。”徐近秋随意说到。 他将长剑归鞘,假装放松下来:“前辈为何要救我。” 徐近秋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你身份特殊,不应该明目张胆地御剑飞行。” 他忽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自己因为近段时间过分顺利,又觉得在守天洲境内,就放低了警惕,实属不该。 “多谢前辈提醒。” “老观主对你期望颇高,我只是来看看你。” 徐近秋去过孤云山之后,便去拜访了成崎观,想来在关清那里得到了些不一样的启示。 他虽是和家的人,也在为和家办事,甚至之前还在引导青灵一脉的余画,来刺杀林月。不过这些都是和家掌教的意思,如他所说,他只是一个传话的。 这些不代表他自己的意思,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从他今日的举动来看,或许他的想法与和家掌教的不同。 林月听他提到老观主关清,疑惑问道:“老观主对晚辈有何期望呢?” “呵呵……”徐近秋笑了一声,还是说了出来:“他老人家期望着你,能突破到化境。” “老观主真是看得起晚辈,经过刚才一事,晚辈都在担忧能不能活过而立之年了。”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他现在又回到了第一次遭遇刺杀后的心态,那时,他处处小心。 “我给你支个主意,或许可以让你安心建立书院。”徐近秋笑呵呵说到。 他已经知道我要建立书院一事,看来不用过分提防了,至少此时他是没有恶意的。林月心中盘算着徐近秋到底是敌是友。 “哦?前辈请讲。”他行了一礼,虚心讨教模样。 “尽管放出消息,说你要建立书院。” 他没能想明白其中要点,疑惑地说道:“相信这个消息不久之后,自会传遍吧?” “自然是由问道书院传出消息。” 第七十八章 前路难 秋风易起,落叶难聚,身下树林的常青树漱漱作响,也被吹落不少树叶。两人衣袍却未受影响,直直垂落。 林月思量着徐近秋这个主意的可能性,要问道书院放出消息不难,关键在于这么做,能否达到保证自己性命的目的?事后传书给先生,问问他老人家的意见。 他还是先试探性地问徐近秋:“前辈,这么做就能保住晚辈性命?” “读书人的书院都是造福一方的存在,若是由问道书院传出消息,有不少人会给予支持,对你有非分之想的人,也会受些牵制。我相信不少人会在书院建立之时,问剑的时候,再来名正言顺地杀你。” 徐近秋耐心解释到。 九洲有个规矩,哪家若是要设立新的师门,其他各家会来问剑,交好的当来祝贺,走个形式;有仇的,便名正言顺地解决双方恩怨;中立的,就当做其实力的检验,看以后到底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或是来往。 “原来如此,不过……”他还是有疑惑:“这也挡不住铁了心要杀我的人吧。” “这是自然,毕竟有些人可是不管这些的。不过至少会减少一半的麻烦。”徐近秋想了想,感慨似地说道:“你身怀道意,杀你其实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所以呢?” 徐近秋瞥了他一眼,才又回道:“所以不顾一切要杀你的人,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触及了他们的武学根本。” “所以晚辈只需防备这些人?” “这些人你也难防。”徐近秋微微一笑,在他问话前再次开口:“问道书院放出消息后,你低调一些即可,许多人可是受不起你家先生的一剑。” “受教了。”他再次行礼称谢。 “年轻人,武学之路异常坎坷,特别是你的,争取无错吧。” 林月还想问话,抬头时对方却不见了踪影,他也往下掉去。 “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他暗骂一声,还是及时稳住了身形,继续御剑赶路。 不多时,他又返还,逐一查看起刚才树木倒下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怎么会没有尸体?哪儿去了?” 难道刚才徐近秋只是把他们打伤了?他站在一处断开的树干旁,心中有了疑虑。若只是打伤了,刚才那些人就有可能再次刺杀自己…… 正想到此处,一声破空声传来,这次他轻易侧身便躲过了。 与刚才的一击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拔出长剑之后,他施展身法,在林中穿行躲避不断刺来的飞剑,一边找起刺杀之人的位置。 “找到你了!” 躲得还挺远……御境修为,竟然有如此厉害的控剑之术。 林月也不迟疑,压缩全身灵气,以手持剑,在出剑的一瞬间把全部灵气爆发而出。 大量灵气扰乱了那人的飞剑,一时间他满脸焦急,最终躲避不及,被一剑刺中后倒地不起。 其口中、伤口上不断冒出鲜红血液,一脸不甘心的表情。一番挣扎,还是回天乏术。 “何必呢?” 林月叹了一口气:“修行不易,可惜了你这一身控剑之术……” 在接近这人时,他就看到其脸色苍白,明显是有伤在身。 照例搜刮一番之后,并未发现什么辨别身份的东西。 他先是快速飞剑传书一封与自家先生,问问徐近秋这个人,以及他所提的意见,到底如何。 之后没有再选择御剑飞行,而是全力施展身法离开了此地。 …… 刚才刺杀自己,第一次出手的人,修为至少是实境?虽说被徐近秋所救,既然没有直接身死,之后就还会再来。而且天知道是不是徐近秋演的一出戏……那徐近秋的这次谈话,到底又是何目的? 一连串的疑问,在林月心头盘旋。 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自己加入镇山书院之后,虽然在深渊断桥经常受伤,可有大师兄一起,并无性命之忧。到问剑云丰国,再到问道书院,一路顺遂,自己也算声名鹊起,觉得不会再有人随随便便地就要杀自己。 以至于一路上未有过多警惕之心,刚才的那次刺杀,如果自己小心一些的话,或许就能发现有人跟踪自己,提前做好准备,而不是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以今日的事情看来,自己错得离谱,刺杀自己的人不仅有,而且还会随着自己境界的提升,刺杀之人的境界也会越来越高。 那余临儿或许也是来刺杀自己的,其境界恐怕也不低,故意接近,隐藏修为,怎么想也想不出其他的目的了…… 九洲武学派别复杂,自己接触过的,只是冰山一角。想要杀自己的人绝不在少数。 所幸加入镇山书院之后,顾及的人变多了些,要么放弃了刺杀自己的想法,要么还在暗中运作。但是自己的处境,都是在明处等着别人,算计也好,直接出手刺杀也罢,自己都只有招架的份。 还有一些出现在自己面前示好的人,也不一定是真的想帮自己。 就比如徐近秋,他肯定知道刚才埋伏的人,只要没有伤及根本,就有很大的可能再次返回刺杀自己。 现在想起先生所说之话:“遇见不能化解的麻烦,捏碎玉石,不要传书。”他那叹息般的语气;捉刀房文右的有所隐瞒;大师兄所说的注定不凡……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颗被许多人摆弄的棋子,自己还只能在这棋盘上蹦跶……父母皆已亡故,只剩武学还算自己的依靠与归处,只是这归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崎岖等着自己。 徐近秋至少有一句说的是真话:“武学之路异常坎坷,特别是你的。” …… 九洲行,前路难,尤是浮萍,来处去路皆茫然;游不定岁,怎堪少年,戚戚形影风雨前。 …… 林月一路南下,赶往守天洲最南方的一座书院。他趁着夜色一路狂奔,发泄着心中情绪。 他接下来的远游,肯定会格外小心,但是其心性也受到了影响,要走些弯路了。 毕竟修行年月尚短,“快”不一定就是好的。 第七十九章 一处江湖事(一) 这次的刺杀,以及徐近秋的接近,让林月积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一下子到了爆发的边缘。自他习武开始,就在许多人的关注中、算计下,一步步看似顺遂地走到现在。 他自然能感受得到,这种自己的所做所为,全部有人操控的感觉。只不过他一直压制着,尽量去朝好的一方面想,保持自己有一个好的心境。 可要来的,始终挡不住。 自家先生传书回复,说了徐近秋其人心机极深,要格外小心,但其建议,问道书院此前就有考虑,可行,让他只管低调远游。这个回复,可有可无。 他整夜狂奔,却始终没能逃离烦闷异常的情绪。 至清晨,他行至一座小镇外,不打算进去逛逛,而是选择绕开小镇,继续赶路。他此时步行,脚步不觉沉重,像个世俗江湖人那样提着长剑,脸色肃穆。其心思分在四周,注意着他能察觉到的一切动静。 小镇外的田地早已收割完,留下成堆的稻草还在土地里,长在小径边的树木也都掉光了树叶,只有前方的一片竹林是青绿。 他在靠近竹林边缘,就听见这片不小的竹林中,有打斗的声音。只瞥了一眼,是几个壮汉,围攻着一男一女。隔的距离尚有百来丈,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他假装没有看见,一步步重重踩在沉积的竹叶上,继续赶自己的路。 这或许又是哪家派出来演的戏罢。他在心中已经把此事定了性,嘴角不自觉扯了扯。竹林中传来的叫喊声却越来越大,似乎是那被围攻的人,彻底落了下风。因为其中有女子的哭喊。 没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但说什么可能也改变不了那两人的处境。 他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朝那边看去,但也没有打算走近。 要是在一天前,他绝对会先冲过去救人。 被围攻的男子已经受了重伤,挥刀的频率越来越慢,尽管是这样,他还是护住身后的女子。围攻的几人,穿着同一种服饰,用的兵器却各有不同。他们显然都不是修行之人,其中武力最高可能炼过气。 受伤的男子似乎察觉到林月的存在,朝林月的方向看了过来。却也不是,他只是在打量四周的环境,似乎是在思考逃脱的可能性。 几人决定不再拖延,群起而攻之。 那男子一把拉起身后女子的手,拼尽力气朝一个方向奔去。速度不快,片刻就被追上,那几人皆是把手中兵器刺出,目标是那男子。却被女子用身体尽数挡住。男子发现后,发疯了一般,一手抱住女子,一手胡乱挥砍。 女子终于还是咽了气。 林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他皱着眉头,决定出手。 只见他瞬间消失在原地,几个呼吸便到了那男子身前。背对着他,冷冷说道:“需要我杀了他们吗?” 那几人都是被吓了一跳,定在了原地,他们都没有看清林月是如何出现的。 那男子也从刚才发疯般的动作中,停了下来,听到他的话,不禁愣住了。 “我们只是……” “需要我杀了他们吗?”他重复了一遍,打断了围攻者其中一人的话。 他已经确认那女子没了气息。真死了人,或许不是演戏。 “杀……”男子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刚才的那番动作已经耗光了他的力气,此时又被涌上来的伤痛侵袭。 不过林月听到了“杀”字。 围攻的几人见势不妙,在林月落地时便往后退着,此时更是迅速四散而去。可哪里逃得过御境的追杀。 不多时,林中先后响起几声惨叫。随后林月又出现在那男子身前,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男子,男子还是没能接受女子已经身死的事实。 “她已经死了。”林月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一些。 男子并未答话,只是看着怀中女子。 林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粒伤药,丢给了他,说了句:“上好的伤药,可保你性命。”之后便转身走开了。 此处的竹林不似青竹林那般高大密集,绿色的竹叶间夹杂着许多枯叶,风过时,叶落纷飞。 林月已走到竹林边缘,见到此番场景,不禁驻足,闭眼听风,稍稍舒缓心中烦闷。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在他久久站立在原地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他转过身去,见那男子抱着女子尸体,正低头跪在地上,许久都没有起来。 他的心又狠狠揪了一下,眼中尽是不忍之色。赶忙走近将他扶起,“不必行此大礼……” “还烦请恩人……”男子准备跪着把话说完的,但他发现林月轻易就将他扶了起来。“烦请恩人帮在下一起埋葬小妹,在下实在没有力气了……” 说完男子已经倒下,和他口中的小妹一起。 林月没能反应过来,任其倒地。看着眼前此番场景,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 等那男子醒来,已是黄昏,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处山坡。一旁堆着一堆黄土,还有自己的妹妹。刚才搭救自己的人,在不远处喝着闷酒。 林月察觉他醒来之后,走近说道:“我想,你应该想亲手让她入土,所以先挖了处当做坟墓。” “谢过……”男子以手撑地,起身准备抱拳行礼,却被他打断:“先送她入土吧。” “好!” 男子的伤势已有好转,已能活动,亲手将其妹妹埋入坟墓中。只是他每动一下都咬着牙,显然伤药对他的作用,不似林月一样有奇效。 林月也有帮忙,期间他得知其兄妹姓名,男子叫齐林晖,妹妹叫齐洛洛 他拿出提前备好的酒水,递了一坛给男子之后,自己先在没有刻字的石碑前,倒酒落地,又才痛饮一口。 齐林晖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打开封坛,提着坛口慢慢倒酒,呢喃自语:“洛洛你慢些喝,哥哥陪你。” 又有风自西来,吹斜酒水,与影子。 两人并肩站立在墓前,皆是举坛痛饮,一个是哀,一个为丧。 第八十章 一处江湖事(二) 齐林晖在墓前守了一夜,林月陪他到了天明。次日,两人离去,一起到了附近小镇中,齐林晖要请林月吃饭。 进得小镇,就近找了家小客栈坐定,也没有心思去管好吃与否。两人开始闲聊,问询各自的情况。齐林晖虽还沉浸在丧妹的悲痛中,也暂且停下怪自己无用的自责。 林月也有些自责,若是自己早些出手,就可保下齐林晖妹妹的性命。这件事又和自己的事混杂在了一起,更多了烦闷。 二人语调都很平静,掩盖着各自的心事。 “两位客官吃好喝好!”店小二端来饭菜招呼了一声。 “离少侠,吃菜。”齐林晖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伸手让林月动筷。他年纪其实不小,棱角分明的脸上此时因为悲伤而柔和了几分。 林月告诉齐林晖自己的姓名是叫“离月”,他决定出门在外时,也都用这个名字了。他还说了自己是位炼气士,父母双亡,如今在浪迹天涯。 在这顿饭期间,林月知晓了齐林晖的身世。兄妹两原本是京城世家子弟,前段时间齐家官商路上,互相不对付的几家突然发难,将齐家连根拔起,又赶尽杀绝。就剩下两兄妹逃到此地,也被追上,之后,便是林月所看到那一幕了。 齐林晖还是京城的守军偏将,却也没能保住自家。 说来是个很世俗的世家之争,若是放在纸面上,也就会出现在坊间杂集里,被人当做消遣,半个时辰不到就读完。可面对活生生的人,一个家族的兴衰,就牵扯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 林月忽然意识到这山上山下,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山上所付出的性命更多而已。若放在修行之人的身上,这便是一桩整个师门的灭门惨案,整个九洲,或许都会为此出现许多变故,然后牵扯到更多普通的人性命。 这在九洲是发生过的,那是在武学盛行初期,此后各家才对弟子多加约束,不是伤及根本的事情,就不要大动干戈,至少不能牵扯到师门;也是从那个时候,山上的习武之人才对世俗有了规定,入境以上不能无故滥杀普通人。 但这只算作各家都承认,但不一定遵守的口头承诺。山上的习武之人在明面上,确实和气了许多,但暗地里依旧是不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直到各家完全掌控了话语权,通过与普通人合作来解决钱财等问题;以及各家武学理论的进步,对自身与九洲关系了解得更多之后,才有了现在的局面——习武之人为普通人提供庇护,普通人为习武之人输送后继之人。 山上山下本就同为人类,不该有所区别。 …… 饭后,二人一同出发,朝南方走去。因为两人都算是在被追杀,在一个地方停留得越久,就越危险。 林月想陪他多走些路程,以保他顺利离开守天洲。其实他是心怀愧疚,虽说只有自己知道。 齐林晖的伤势,只允许他走一段歇一段路。林月也不急,依然小心戒备着赶路,这让他想起了自己遭遇第一次刺杀时,小白陪着自己走过的那一段路。 是啊,有好几位陪自己共同度过了一些人生行程。现在,自己似乎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他问起齐林晖今后的打算,自己护着走完守天洲之后,想何去何从。不料齐林晖直接单膝跪地,“愿效犬马之劳。”他眼神坚定,是一位将军的宣誓。他在昨晚就想好了自己的去路。 林月一动不动地看着向自己行跪拜之礼的男人,惊讶之外有些手足无措,像如雪在行拜师礼那日一样。“齐兄……你先起身。” 他将其强行扶了起来,对其说了些真心话:“我比齐兄的仇人更多,而且多是修行之人,或许此时就有人在盯着我们,齐兄跟着我或许活不过一个月,甚至活不过今晚。我不想因为我,葬送了齐兄性命……若是齐兄真想报答所谓的救命之恩,那就先好好活下去,以后可能会找齐兄帮忙。”说找他帮忙只是推托之词,自己的事一个普通人很难帮上忙。 齐林晖听后,一直沉默不语。他所想,是林月所谓的仇人,真是修行之人的话,恐怕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凭自己一腔报恩之心,或许还会拖他的后腿。最无力的事便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如自己的妹妹……他还在思考着,又听见林月言语:“齐兄,不是我瞧不上你的武力,而是我也处在动荡之中,少一人,则少一处牵绊。” “那恩人说件以后我能帮上的事,在下无论如何也朝这件上使劲。在下正好没了牵挂,也有事可做,不然,在下难以心安,难以过活。”齐林晖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听林月讲得真诚,他不禁多说了些内心想法。 “报仇呢?齐兄难道不想报仇?” “没机会的,那几个世家本就比我齐家底蕴更深,在朝中关系想要搬倒难如登天。昨日追杀我们兄妹的那些人,只是其家丁,各自府中高手如云,据说还有入境之人。”齐林晖早就知道对手的情报,也只能带着妹妹逃脱。他又回想着那几家的拿得出手的战力与关系,越发绝望。 林月在心中盘算,“不如这样……”他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齐兄若想在以后帮上忙,可想办法再次进入朝堂,或是提升自己的江湖地位。至于该如何选择,就看齐兄的意思了。” 再次进入朝堂、提升江湖地位,对于一介武夫都不简单。不过齐林晖需要的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这样才能支撑他活下去。为什么林月没有传他炼气之法,是因为京城世家的子弟,如果有这方面的天赋,那么早就踏上了修行之路,他已是而立之年,断然只能止步于炼气。但是可以传他些不需要灵气的法决。 齐林晖没有想过从林月那里,索要什么东西,救了自己一条命还不够?至于林月所给的两条路,他心中已有打算:他都想试一试。 这么多年形成的性格,不允许他有恩不报。 第八十一章 一处江湖事(三) 二人走走停停,多是走的乡间小路,或是穿行在荒野之中。林月在想那天刺杀自己,又被徐近秋打伤的那些人,为何还没有找上门来。自己有意对所行路径做过探查,皆是没有发现有人跟踪的痕迹。也是怪事。 他南下的目标是守天洲西南部的知新书院,之后,便往西北而行,拜访此洲剩余的两座书院。现在他准备把齐林晖顺道送至吉洲,或是景州边界,再作返还。 夜幕已晚,两人停在一处山坡林间歇息。林月还是声称自己只是炼过气,但没有隐瞒自己有乾坤袋的事。他没有解释为何炼气之人可以使用乾坤袋,齐林晖也没有过问。只是见他凭空“变出”了食物、酒水时,不禁啧啧称奇。 两人兴致都不是很高,皆是看看火焰,又看看夜空,吃喝时偶尔闲谈一两句,也被篝火燃烧的声音盖过。林中显得寂静。 清朗云霄满星辰,萧疏林寂无鸟声。白藏枯叶作星火,更阑人静月下宁。 山林野火的温度似把林月拉回第一次远游,以及在深渊断桥的日子,他稍有心安,但压在心头的巨石始终还在。他在想那时的自己也是危机四伏,却不似现在这般忧惧,是那时知道得少?是有大师兄在而有恃无恐? 高了一个境界、知道得多了,却越恐惧,越感身似浮萍,身不由己。 “离公子有心事?”齐林晖一直都没有过问他的身世来历、经历遭遇。但看着这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年轻人,心事重重,似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也不忍问出了口。 他扯了扯嘴角,开了句玩笑:“仇家太多,寝食难安。”他知道想杀自己的人不少,却不知道自己的仇家到底有哪些。之前问剑的云丰国,是他唯一知道的一家。 “离公子不像是会被仇家吓到的人。” “哦?”他忽然好奇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若有机会他要问问亲近的几人。“齐兄何出此言?” 齐林晖难得自然地笑了笑,他喝了一口酒之后,重重说道:“离公子书生气重,有爱人之心,却也有干云豪气藏在其间。” 他在林月帮着自己埋葬自己妹妹时,就已认可了其性情,除去救命之恩,这也是他当晚决定效忠于他的另一个原因。他在林月身上看到的,是一位被当头一棒过后的意气书生,其满是忧虑的外表下,是一颗仁心,以及暂时受挫的登高抱负。 林月听完后灌了一口酒,“豪气干云跟我扯不上关系,我只是想活得久一点。”书生气重,这一点他是承认的,毕竟自己是个读书人。但说豪气,欲求长生也算豪气? “在下有话直说,离公子或许自己都未发觉,公子所谓的想活的久,不只有偷生,亦有抱负,况且公子也不是苟且之人。在下不知公子遭遇,但最差也就到你我现在的境地了。我虽悲痛万分,但也向前看去。”齐林晖说着也痛饮了一口,“离公子何不朝前看?” 其实现在林月的此番遭遇,已成心结,轻易不可解。他听得齐林晖言语,虽知是其肺腑之言,却因未知始末全貌,解不了忧。 但林月还是在齐林晖身上,看到了作为一个人的不屈与坚韧。 齐林晖如果看得更深一点的话,就会知道林月现在的状态,是没有确立立身根本,是没有精神支柱的表现。以至于只要受挫,便易成心结。 “齐兄,喝酒!”他敬齐林晖作为一个人的坚韧。 而齐林晖则以为他已看开,双手举坛,爽朗回到:“敬离公子!”两人狂饮一口,皆有醉意。 “叫我离月,要是齐兄看得起,叫声兄弟。” 其作态不是作伪,齐林晖看向他,缓缓露出笑容,“好!敬离兄弟。” “敬齐兄!” 林间多了几分热闹,是有风起,是人有情。 …… 几日赶路,齐林晖伤势逐渐恢复,已能行动自如,脚程快了不少。 林月几日来受他性情影响——他虽沉默少语,却有拳拳盛意——淡化了些忧虑,心境开朗不少。林月决定传他自己都还没有修行的《剑一决》,其中的第一剑。 今日清晨,林月不急赶路,而是在一平整处,叫住齐林晖说要传他剑术。“可在下用的是刀啊?”他却说有此一剑,可抵你二十年刀法。 “若是如此,在下这刀就先当剑用了。”齐林晖十分相信自己的这位恩人,其要传法,自是喜出望外。 《剑一决》有五剑,第一剑不需要灵气,全以人力出剑,是后面几剑的基础。他也准备从今日开始修行此决。 第一剑的内容他早就烂熟于心,共有两式,抽剑斜砍与直刺。出剑要诀是一个“集”字,集中心神,集中力道,简而言之是集心、集力。 林月的剑术对于这第一剑,其实早就够了的,也很符合他平时出剑的习惯,只需要在这“集”字在下些工夫即可。而这“集”字,在于练习与理解,他也是达到要求的。今日着重是教齐林晖。 “《剑一决》对你来说只有一剑,练成可一招破敌。要点在于集中心神于剑上,拔剑而出时要快,直刺时,要在一个点上。我先为你演示一番。” 说完后他面朝不远处一棵大树原地站定,并没有调转体内灵气,而是直接以腿部力量向树木奔袭而去。 几个眨眼间,他就到了树前,这时才猛地将剑拔出,顺势斜挥。树干应声而断,但还没完,在树干还未开始倒地时,他以最小弧度将右臂绕了半圈,直刺而出,又瞬间抽回。 等到他将长剑归鞘,返回到齐林晖身边时,才见树木倒下,并成了两段。 齐林晖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他根本没有看清林月的动作,只是见他去了又回,那棵树就碎成了两截。林月也回过神来,虽然自己没有动用身法,但这速度对于齐林晖来说,还是快了。他又在原地展示了几次。 “这一剑简单,你可看明白了?” 齐林晖握了握手中长刀,皱眉说道:“看是看明白了,但要有离兄弟这番威力,却是极难。” “呵呵,这就需要齐兄平日勤加练习了。而且练剑时,需要练两点,一是出剑速度与力道,二是出剑时的心神,得尽力集中,不能分出半点心思在其他事物上。” 齐林晖盯着自己手里的长刀,若有所思。 第八十二章 一处江湖事(四) 半路转行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十分不易,不管是普通人的刀剑、拳脚,还是入境后的修行者,虽有基础,但关键在于理念与习惯。 普通人半路换了路数,意味着发力方式、招式变换等等都要重头开始。而入境后的人,则是武学理念的改变,这相当不易,或许还会断送了前途。 不过对于齐林晖来说,自己恩人的话,自当听从,他依然像在军中一样,秉承着军令如山。况且自己这番境地,重新开始或许是机缘。他此时在思考的,是自己该如何重新来过。 林月以为他在为难,“齐兄,也不强求,全看你自己的意思。” “兄弟哪里的话,如此剑术,求之不得,我只是在想该从何处着手。”他正色说到,不愿林月误解自己心意。齐林晖影响了林月,林月也影响了他。他已将丧亲之痛深藏,表现出平常的实心实意,豪爽性情。 “这一剑没有复杂的变式,齐兄只管照我说的,每日练习即可。” “好!” …… 之后的路程,林月又回到自己熟悉的远游习惯,清晨练剑,夜晚读书。齐林晖也跟着如此。 他们近段时间,只走了不长的距离,加起来比不上林月几夜的奔袭。他倒是没有着急,可是齐林晖的仇家却又派人赶了上来。 今日黄昏时已出京城下辖的范围,离知新书院只余五六百里。两郡分界线是一条低矮却绵长的山脉。此时两人背对京城方向,站在一处山丘上。 眼见之处是平原,其间有村落炊烟风下飘散,有稻田收成后剩余枯黄,有池塘波光粼粼是橘色,有密林还是金黄。 林月是故意在这儿等着的,一是等这黄昏风景,二是等齐林晖的仇家赶来动手。 背后来人只有两位,见其速度,应是在炼气中也算好手。那两人身穿褐色服饰,在山下就舍了马匹,此时一路轻点草尖奔来。 他仔细探查了四周,确定再无其他人后,对齐林晖说道:“正好试试齐兄近日成果,我拖住一位,另一位齐兄只管出手。” “好!”齐林晖能判断得出,自己并非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其在军中多年擅长的是马战。不过他并无惧色,不是因为有林月在,而是从军十数年,在阵前从来不惧。 只管出剑!他相信林月说的话。 在离对方还有百来丈时,他虚握左腰长刀,沉气曲身,双眼死死盯住其中一人。 五十丈时,其腿脚已在蓄力。 十丈时,他紧握刀把,瞬间冲出。 一个呼吸,他便到了冲在前面那一人的身前,抽刀斜扬,竟是直接砍伤了那人。再收刀直刺,却被那人挡下。一招过后,他以平常刀法与其周旋,只要一拉开身位,又是《剑一决》的第一剑。 剩下的一人在齐林晖冲出时,就被林月缠住,根本脱不开身。几招过后,他见对手格外轻松模样,已是暗自叫了好多声“糟糕”。林月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缠着他,不让其打扰齐林晖出手。这人也准备留给齐林晖。 只是齐林晖久战不下,恐怕难以持续与两人交战。林月只好刺伤与自己交手的人,让其失去了战斗能力,然后站在不远处观看。 还在各自出招的两人,身上都挂了彩,齐林晖的速度明显跟不上对方,想拉开身位越来越难。其身上已出现致命伤。 他尽力背对着斜照的夕阳,让视线不受影响。不断移动的脚步,逐渐大开大合地挥砍,地上的影子不断闪动。只是炼体与炼气之间差距明显,就算是对手先被他砍了一刀。他放弃了拉开距离的想法,就站在原地与对方短兵相接。 一瞬间他停止了动作,时间仿佛也停滞了片刻,是他被一剑刺中了右胸,他顺着对方抽回长剑的力量朝前倒去。 那人转身就逃——还有一个林月。 齐林晖的脑中,在此刻不断闪现着自己的过往:幼时娘亲叫着吃饭,第一次抱住小自己很多的妹妹,参军前父亲的目送……最后,最后是惨叫与逃亡,是妹妹的尸体……那总是黏着自己活泼的妹妹,竟然如此冰凉……不甘心,我不甘心,为什么会有如此结局。 他忽然大叫了一声,赶过来的林月与逃跑的那人都是愣了愣。 只见他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拖着长刀朝那人奔去,靠近时一刀挥下,其背部血花喷溅。之后,两人双双倒下。 林月再次匆忙跑近,拿出药粉先是洒在他各处伤口,又拿出老观主给伤药,兑在水中灌了下去。 来刺杀的这人已经断了气,林月起身走到另外一人身前,冷冷说道:“告诉你家主子们,若是再敢派人来,我会让他们在京城除名,听好,我的名字叫林月。”那人听到他的名字,不禁瞪大了眼睛,“你竟是林……” “走吧。”他没有理会,那人知道这是放过他了,磕了个头之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将齐林晖抱至山下背风处,拿出几件长袍盖着,升起篝火,守至夜幕,才见其气息平稳下来。他一直坐在火边,只是盯着篝火。他在想,是什么让齐林晖在重伤的情况下,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这触动到了他,自己第一次被重伤时,却只有对死亡的恐惧,那时已是入境而不是普通人。 转头看了看昏迷的齐林晖,他忽然意识到躺着的这位,是其家族最后的独苗。放在山上,就是整个师门只剩一个人了。他不敢想象若是镇山书院,或者将来自己的书院也只剩一人,会是怎样的场景。若是剩下的那一人是他自己……他明白了齐林晖最后一击的力量来源。 那是悲伤与愤怒,是对自身遭遇的不满,是作为一个人失去了重要之人的悲愤。 他突然有了一股强烈的欲望,想变强的欲望!不只为长生,还有对亲近之人的庇护与不辜负。 万籁俱静时,心火尽燃。 此时却猛然出现一人!他顿生慌乱,急忙拔出长剑戒备。定睛一眼,来人竟是余临儿。 “快走!有人要杀你。” 第八十三章 两位实境 余临儿还是之前那一身侠女装扮,她语气严肃,不像是在撒谎。见林月依旧戒备,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有两人,皆是实境。” “你一直在跟踪我?”他冷冷问到,他戒备的不只是余临儿所说的那两人,还有她。 “是。”她承认得很坦然,又问了一句:“不走?加上我都不一定能对付。” 林月略显诧异,“什么意思?你要帮我?” 她却没有答话,心中也还在纠结,自己的战力也不是什么顶尖的存在,对付两个实境,实在有些困难,为了他冒险值不值得? “到底走不走?” 他笑了笑,也没有回话。一边收剑归鞘,一边走到躺着的齐林晖旁边,拿出一些药粉以及食物,塞在其身边又扯了扯衣袍盖住。做完这一番动作之后,才回了句:“不走,带着受伤的人走不快。” 余临儿第一时间就探查过躺着的那人,只是个普通人,“你准备带着他一起?” “不然呢?”他又把篝火浇灭,朝山坡方向走去,想的是待会交手的时候,尽量不暴露齐林晖,若是自己出了意外回不来,留下的物资也可让他伤势恢复。 余临儿跟着他,低着眉头,还在纠结。“你不走?没必要牵扯进来吧。”林月朝她望了一眼,转过身后继续说道:“哦,你不也是来杀我的?” 余临儿还是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忽然加快了脚步,“要想走远点,就快些走。” 她决定和林月一起,对付刺杀之人。望着走到自己前面去的余临儿,他不禁愣了一下,也加快了脚步,不过,还是没有彻底相信她。 两人在月下山坡并肩站定,清辉留下的影子一动不动,等着人来。 荒草无人剪,迎风也自在。林月决定直面这些算计,拼死一搏,像齐林晖一般。先不用捏碎玉石向自家先生求救,绝境或许才是自己的解忧良方。 实境与御境的差距,比起御境与入境的更大。实境杀人,或许在百丈外,或许在眼前都看不见其动作。对于实境他还没有什么概念,只知道其能炼气化实。 “来了。”等候半刻,余临儿察觉到有人靠近。 突然,一道破空声传来,似龙吟。在月光下一道寒芒穿过,直指林月。和之前袭击的那一剑很像。 余临儿为其挥剑挡下,却又有一剑袭来。此时,林月动了,他朝这一剑飞来的方向,闪身赶去。身后飞剑跟着袭来。 他看见夜幕下有一道似人的身影,在百丈之外一动不动,与其身旁的巨石一样。他已经把身法运转到了极致,才堪堪与身后飞剑保持着距离。 一个呼吸之后,他已到了那一动不动的身影前,确实是人,但他没有拔剑,而是直接闪身越过了那人。 再次现身时,已在几丈外,只见他突然转向,同时使用了文字之力,比起刚才快了一倍。眨眼之间就出现在巨石之后,拔剑上扬,随即直刺,一气呵成。 因是背着月光,并不能看清巨石后面有些什么,也来不及作出探查,但他赌那人的真身就在石后! “啊!” 他赌对了!长剑刺透了那人的身体,正发出一阵痛苦的喊叫。 不过他身后一直紧跟的飞剑,也正中其背,他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没有管那刺在身上的长剑,而是将双手搭在剑柄,用力向下划去。 只听见肌肉骨骼撕裂的声音,伴随着那人的惨叫。他又将长剑一顿搅和,直到惨叫声戛然而止,才收回了长剑。 林月一开始刺中那人之后,没有抽剑,是怕那人闪身躲避,自己不一定能跟上实境的速度。 也幸好这人或是刚入实境,炼气化形的功夫不到家,没让其分身操控飞剑,同样也没料到他会一眼识破假身,不然不会让林月一招得手。 身后刺着的一剑,让他伤势也不小。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灵气把插着的长剑推出体内。又是这种深入骨髓的撕扯疼痛。 赶紧吞了一颗伤药之后,又洒了些药粉,却听见巨石一侧,传来一道女子的惨叫。 循声望去,是余临儿也被刺了一剑,她还在望着林月。原来是她听见有人叫喊,以为是林月,在赶来查看时被另一人刺中了肩膀。 只见他一瞬间爆发出大量灵气,让刺中余临儿的飞剑暂时失去了控制,又忍着疼痛闪身没收了长剑。 “还能出手吗?”他问了句,“能。”余临儿快速答到。 她率先朝一个方向踏空而去,林月在地上施展着身法紧随其后。 又是一剑飞来,余临儿奋力将其磕飞,飞剑又缠了上来,几番过后,她终于找到了那人的踪影。 那人见她飞近,直接以手持剑,也飞了过来。 林月此时已经在压缩着体内灵气,等到那人和余临儿在半空短兵相接时,他蓄力一跳,在两人交手的地方,将灵气爆发而出。他在之前已经将体内灵气耗光过一次,此时只能把那人的施法,稍微打断了瞬间。 不过也够了,余临儿抓住机会,接连刺了那人数剑,使其丧失了战斗能力。 而林月在降落到地上时,却也昏了过去。是刚才被刺中的一剑,有那人出剑时的灵气残留,刺中时从其伤口处蔓延开来,破坏了体内脏器。 他忍着伤势爆发了两次灵气,终于是失去了意识。其体内伤药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发挥作用。 …… 这次的昏迷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他在半夜就醒来了,发现自己是与齐林晖躺在一起的。稍微抬头看去,在篝火对面看见了余临儿。她正看着火焰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又躺了下去,睁着眼睛,长长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他不禁笑了出来。劫后余生让他很是庆幸。 将注意力放在夜空,残月高悬,有些稀疏的星辰在闪烁,那接近月亮的薄云缓缓流动,时而遮挡住月光洒落;只有身边篝火燃烧的声音,这夜里,又是寂静。 第八十四章 余临儿 余临儿发现林月已经醒来后,先是感叹:“你这昏迷后吸收灵气的速度,不得了!”她还没有见过这般吸收灵气如鼓风的人。 “独家法门。”他支起身子,盘腿而坐。坐在对面的余临儿再次赞叹:“这伤势也无大碍了?” 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呢?可有伤药?”余临儿只“嗯”了一声。 林月对余临儿的态度有了改变,虽还是怀疑其目的不纯,但今日之事,自认是欠了她一个人情。这是他如今的判断方式,不管对方是何目的,你救了我,我就欠你一命。所以,他对徐近秋也是一样的看法。 这些天齐林晖对他的影响颇大。 “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 “你想不想,还了这个人情?”余临儿狡黠一笑,露出一颗虎牙,在火焰映衬下,添了几分古灵精怪。他疑惑地望向她,又低下眉头思量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怎么还?” “简单,你告诉我书院的选址。”她恢复自己侠女口气说到。 “这和你接近我的目的有关?”书院选址本来就是要公之于众的,告诉她也无妨,“不管是不是,我都可以告诉你。” “是。”她还是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书院选址在临渊洲,若是不信的话,不久之后,问道书院也会公布。” 余临儿听后却是嫣然一笑,似夜生辉。忽然又站起身来,以青灵一脉的礼节施了一礼,“青灵,余临儿。” 林月望着她不禁失了神,这演的是哪一出? 见其动作,似和家的问礼手势,又有不同。青灵?只有女弟子的那个师门,也想杀我?不过看这余临儿的架势,应该放弃了这个想法。 随即他也起身重新自报家门:“镇山书院,林月。” 她笑意不止,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枚袖珍飞剑,背过身去准备传书,又回眸一笑说道:“不用杀你了。”此番她的任务已经完成,知晓了书院不会建在平洲,便不用杀他,也不用引他到宜苏城了。 还真是来杀我的,“若是书院不在临渊洲,敢问是否还会杀我?”他面色如常,语气却有些生硬。 “不一定。”她刚把飞剑送出,转过身来又说了句:“选在平洲才会。” “平洲?可否告知原因?”平洲的书院加上镇山书院已有四座,为何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正思量间,余临儿未作隐瞒,直接说了出来:“如果建在平洲,那只能建在平洲东部,与我青灵的武学根本相冲。” 她把原因都解释了一遍,青灵一脉以“阴”立教,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林月对这方面了解甚少,他知道九洲有阴阳一说,和家也有阴阳一脉。 “阴阳”两字尚好理解,如白昼为阳,那夜晚便为阴,只是这“阴”字立教,难道不会过于偏激? “和家阴阳有‘互为生灭’之说,单以‘阴’立教,是取‘阴极生阳’。”余临儿在得知不用杀他之后,似乎没了隐藏一般,什么都往外说。 “但青灵立教以来,皆是止步在‘阴’的原理探究之上,阴极生阳,要想实现轻而易举,但关键在这‘阴’的发现上,九洲,似乎根本没有‘阴气’。” 她略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和家以灵气作为‘阳气’,但这‘阴气’却始终没能发现,青灵一脉所谓的以阴立教,其实也是以和家的法决为基础,而且用的还是灵气。不过多年来,我有一个猜测,这灵气或许就分了阴阳。” 余临儿的战力在同境界其实不算出众,但说其修炼天赋,可能是九洲最顶尖的存在。九洲历史上在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修至实境的,恐怕只有一手之数。 “等等!”林月忽然打断了她,只见他快速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书籍,翻开封面后,不禁睁大了眼睛。“你……你……”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目光不断在余临儿和书本上来回。最后停在慢慢走近的余临儿身上。还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她走近后歪着头把其手中的书籍扬了扬,一字一句念出了封面:“北五洲……武学奇女子……集。”她不禁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之后,又坐了下来。“唉,空有修炼速度,要想再进一步,极难。”她叹了口气说到。 林月初见她时就有些熟悉的感觉,只是那时未曾多想,此时在听她说着青灵一脉的武学理论时,才反应过来,她可是此本书中所说的,九洲天赋第一人! 大师兄曾预测过他进入实境的时间,至少也是在三十岁之后,这还是身怀道意的结果。可余临儿呢,跟自己相同的年纪,就已经是实境了。 “这……”他不禁退了两步,看余临儿的眼神都变了,似在看什么惊世巨作一般。“你……真是余临儿?这书上的那个……余临儿?” 应是没错,这画像虽不及真人,但也画出了她几分绝世而独立的英气。 见他这番反应,她莞尔一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修行速度快,不代表走得远,长生化境才是习武之人的目标。” “可是……你可是天赋第一人!”他将手中书籍收好,快速走近后也是坐在了地上,“可想入读书人一脉,来我书院?”他脸上表情,像极了李老。开玩笑,能被评为天赋第一人的,不拉入伙岂不可惜? “噗!”她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随即干咳两声,正色说道:“岂可随意改换师门!” “嗯……”他沉吟半刻,似乎没有这个可能。如今改换师门的,万人中恐怕只有一个,还会受世人唾弃。这算是九洲各家的一个共识,师门弟子,代表着整个师门的气运,虽说气运一事,也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存在,但这种被人明抢的事儿,各家都不愿发生在自己身上。 “要不这样?”他又想到了另一种,和余临儿拉得上关系的方式,“你做我书院的客卿,如何?” 第八十五章 谈话 余临儿凝神看火,若有所思,真在考虑他的邀请,“我这九洲天赋第一人的评价,名不副实。和家就有几位比我天赋更好的,佛家还有悟者成佛的,年纪也不大。” “嗯……有机会碰见也拉来做客卿……”他听到此言,不禁念叨出声。 “你只管说同不同意。” 她转头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等书院建立过后,再说。” “好。”林月所想,是将来探究武学根本,若有如此天赋的人共同探讨,相信会有不错的效果。 两人沉默下来,皆是盯着篝火各自发呆。余临儿忽然打破沉默:“方才我帮你问了些话出来,那来杀你的两人,之前就出手过一次。却被人打伤阻止了,打伤他们的人,让其出了守天洲再出手,可他们却等不及了。” “为何会等不及呢?”他自然知道是何人打伤了他们。 他忽然笑了起来,任你山顶上的人如何算计,这执行的,始终是活生生的人,总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就会跟着算计走。 “没说。”她见其自顾自发笑,又问了句:“你笑什么?” “我在笑这两人背后算计之人,知道他们未按计划行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在算计中呢?”她一下子就作了反驳,林月听后愣了一下,他确实没有往更深处想,“我还没死,这结果并不是他们想要的。” “或许他们想要的结果,并不是你身死。”依然是猜测一口说出。 余临儿的修行天赋顶尖,就在于她对武学的理解,其聪慧异常,对武学理论学得快,抓得住要点,并且看得透彻。其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一样。“也许只是想试探,对身怀道意之人图谋不轨,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他诧异地凝视着余临儿,她眼睛里倒映的火光,使她看起来越发灵动,他没有在意这些,而是陷入了思考。 她说的这种可能性自己从未想过,只在得知自己身怀道意后,自家先生和大师兄都说想杀我的人不少,就自然地接受了。至于为何身怀道意就要被特殊对待,却没有去深究。看来还有人帮我在试验这个问题……他想到此处,露出惨淡笑容。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作这些算计的人,大多是九洲山顶的那一部分人,他们的心思,不好猜。”她看出了林月的失落与无奈,“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看的?” “愿闻其详。” “身怀道意之人,算是受到九洲眷顾,武学修行,应该是一路顺遂,对九洲也有积极的影响。对于这样的人不交好,却想要杀之而后快,我觉得很荒谬。”余临儿一边用余光注意着他的反应,一边继续娓娓说道: “就算是危及武学根本,也应该趁此机会,改善自家的武学理论,而不是想着除掉威胁。如此作为,如此心胸,其武学难以再进一步。况且,这到底对自家武学有何影响,都尚未有定论。” “这不就是青灵一脉杀我的原因?” “是的。”她坦然说道:“我不同意师门的做法,但我还是要以师命为先。”说完后,又转过头盯着林月道了句:“这个是我的问题。” “那余姑娘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我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做。” 他不禁露出赞叹之色,对眼前这位的看法,越加改善。初见时以为是个富家小姐,执拗地出门闯荡,有几分侠气,与幼稚;在得知其也是习武之人,还是九洲天赋顶尖的存在时,只是觉得她不简单;这一番话下来,才知其人十分通透,又异常坦诚。 “那又如何解释,我几次差点身死呢?”他想继续从余临儿口中,得知一些不一样的看法。“我可是真死过一次。” 她眼中略有惊讶,随即微微一笑说道:“不是还活着吗?刺杀是真刺杀,就当做考验吧。” 余临儿清楚地知道,林月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一是面对处处被针对的境地,让他感觉身不由己;二是其心性未定,容易受到外部事物的影响。说好听点是从善如流,不好听点就是人云亦云。不过她也能理解,同样的年纪,自己也有其他的问题。想要找到立身根本,还需要多些经历。 她不准备现在就把这些问题告诉他,就算要交好,也要循序渐进,交浅言深会有反作用。 “你是读书人一脉,又有个好师门,相信帮你的人也不少。”她还是想先做些正向的引导,“读书人除去几位大儒,也都是有造福一方的想法。还有你家先生以及几位师兄师姐,在九洲习武之人的眼里,是读书人的战力排面。” 余临儿露出敬佩之情,又是说道:“郑掌教镇守群山大妖多年,未曾出过什么乱子,而且其人也不滥杀,原则极强。有一言一剑,可守九洲千年的美誉。”说完后转变成花痴脸色,“还有风雅书生陆子敬、冷艳剑修林安奕、剑术奇葩思剑、武学全才武瑶!” 评价可真是不低!大师兄倒是位风雅书生,武瑶师姐也确实会的不少,只是林师姐好像并未承认自己是剑修,还有这剑术奇葩是什么个意思……自家师门的这些“称号”,自己是一个都不知道,还要从一个外人口中得知…… 他也越来越惊讶,眼前这位知道得不少!只是这如数家珍的模样,像是搞错了对象。“余姑娘真是博闻广识……” 余临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只是在师门无聊,就好打听这些,看过不少杂集,也向来过师门的人,问询得多。时常在师门和师姐们一起讨论呢。” “爱好独特……” 林月忽然又觉得,这位“九洲天赋第一人”也还是有着少女心性。已经能想象得到,她在修行间隙与同门八卦的场景了……他不禁微微一笑。 一番谈话让他对余临儿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转变,也让他对自身处境多了些认识,其心境稍微平稳了些。 第八十六章 失败的复盘 次日,余临儿辞别,回了师门,林月依旧守着齐林晖。两次的致命伤,本来让他的身体难以恢复如初的,但伤药效果不错,其伤势恢复得稳定,只是还未醒来。 林月趁机梳理近段时间的心境变化,他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性过于浮躁,似流云,随风飘拂。 先是通过问道书院的考验,以及之前正气理论的收获,自然是春风得意,自觉前路是坦途,存有热烈期待。也就放下了警惕,在遇刺时慌乱异常,如果不是徐近秋出手,可能已是命丧黄泉。 以此带来的影响,便是心中的落差,从志得意满,到自觉危机四伏,步步都被算计,生出无力之感。 自己躇踌满志,却遭受打击,如若随时皆是这样,要想武学登顶,得有多么坚韧的品性才行…… 戒骄戒躁本是读书人的基础要求,自己就是典型的反面教材,“恃宠而骄”,遇事急躁,事后失落……今后这要当做基本功修行。 他不知道的是,现今九洲如此心性的人,其实不少,常年修行带来的,是表面的平静,如遇生死之事,也会恐惧、贪生怕死。 虽是白天,他也把篝火点燃,围坐着思考。一缕青烟,升腾之后就被吹散。 之后便是遇见齐林晖兄妹,因自己冷眼旁观,没能救下齐洛洛,心中十分愧疚。再到齐林晖无惧追杀,从他的作为上又燃起了斗志,甚至是变强的欲望。 这是活生生的普通人,在这个由习武之人主掌的九洲,所受的经历和苦难。自己心怀愧疚,是不忍一条性命白白丢掉。至于想变强,是怕自己以及亲近的那些人,也沦落到如此地步。 最后是余临儿,她的搭救和她的一番谈话。让自己对自身处境有了新的看法。 此间经历总结下来,却是有许多矛盾之处。比如会对齐林晖的妹妹,心怀愧疚,那追杀他的那些人呢?难道就不是人命吗?自己凭什么就认定齐林晖兄妹是受害者?如此先入为主,就因为他们在被围攻?这说不过去…… 尽管认定了他们是受害者,追杀他的人,或许只是受人雇佣,站的立场不一样而已,其幕后的主子才是始作俑者。自己为何会觉得他们就该死呢?杀人偿命? 说来这与自己除掉来刺杀自己的人时一样,觉得理所应该。大师兄所说的我没有分别之心,到底是何意思? 看来我怜惜的是自己,或者自认是正义的一方。如果说哪天先生对自己说,某人的出现影响了镇山书院的气运,或是其他,要自己杀了他。自己还是正义的一方吗? 正义只取决于自己所站的立场罢了。 是因为自己站得不够高,不是下棋的人,才会面临这些问题?或许不是,如若自己也到了虚境,面对某人影响到了自己的书院,自己会舍弃利益,放过他吗? 如果是读书人一脉的那几位大儒,又会怎么做呢?会坚持心中的“礼”吗? 他一番复盘,收效不佳,还多了些疑问。他就像十来岁刚入学的幼童,经历也少,读书也少。这些问题,其实在读书人的典籍中写得明白。 不过像他这样,一边经历,一边反思,其实更能明悟。需要良师益友指引而已。 不知不觉他已在火边枯坐到了黄昏,听到身后齐林晖的咳嗽,才回过神来。他欣喜地转身喂了些水,齐林晖扯着苍白的嘴皮笑了笑。 “离兄弟又救了我一命。”其声音虚弱,说完又咳嗽起来。他把盖着的衣袍掀开,又洒了些药粉,“安心养伤吧,需要吃喝就吱一声,别跟我客气。” “好……” 一夜无话,至第二天上午,齐林晖已可以坐起身来吃东西了。他赞叹林月用的伤药,效果极佳。林月开玩笑说这可是仙药,他还真信了,连声说道用在自己身上实属浪费。 没想到他有这反应,林月先是承认自己是在开玩笑,又正色说道就算是仙药,用在你身上也是理所当然。惹得齐林晖又是感动了一番。 时值午后,林月难得再次烤上了肉。“我这烤肉可是想吃都没地儿吃去,你有福了。”他一边撒着香料,一边对齐林晖说到。看他这般大开大合的香料运用,齐林晖也是露出了赞赏之色。 “香味十足!”齐林晖给出了中肯的评价。确实只有香料的味道……“还是齐兄识货!” 饭饱之后,他跟齐林晖聊起了之后的打算。“齐兄不用担心还会有人追杀了,我已让那人给你仇家带了话,他们应该会顾及一个炼气士,日日惦记。”他还是之前的那套说辞,也算是个善意的谎言。 齐林晖听后大方地笑了笑,“离兄弟费心了,我可安心练剑了。” “之后想往哪儿去?现在这九洲可都算是你家了。”齐林晖听后先是低下眉眼,似在回忆亲人,又似在考虑去处,随即爽朗回道:“我可去景州,我有一军中前辈在景州,有些家产,可暂作投靠。” “如此甚好。”他还真怕齐林晖没了去处,难保体面。“哦,对了!”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柄长剑,递了过去。 “这是修行者所用的长剑,你昏迷的时候也有人来杀我,这是战利品。” 齐林晖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正色说道:“如此宝剑,离兄弟用岂不是更好!” “拿着,还有一柄的。”齐林晖这才接了过来,对其抱拳称谢:“多谢兄弟赐剑。” “小事儿,这些兵器反正还会送上门来。”他扯着嘴开了个玩笑。齐林晖知道他的意思,是追杀他的人还有不少。只是在这件事情上,自己不能帮上忙,“以后用得着的地方,离兄弟千万要寻到我。” “这是自然。”他狡黠一笑,拿出一坛酒水,“可能喝点?” “这是自然!”齐林晖爽朗一笑,伸手准备接过酒坛,林月却是又收了回来,“有伤在身,今日用碗喝。” “好!听兄弟的。” 还不见朱羲泛红,两人脸颊却已是酒劲。 第八十七章 一柄剑 又经几日养伤,齐林晖已能走动。 他心中早有猜测林月是位修行者,只是恩人不愿说,自己便不过问。这几日他已思量好了,尽早去那景州,怎么也要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声。林月若需帮助,到时也好寻到自己,也可尽自己绵薄之力。 齐林晖打点行李完毕,其中有林月给的伤药、食物之类。遂在今日与林月告别。 还是在篝火旁,夜已尽,天气依旧阴沉,浓云似墨,清晨时萧萧瑟瑟。 他背上行李与长剑,手握自己的长刀,单膝跪地,以谢两次救命之恩。其目光灼灼,皆是真情实意。或许他也知道,今日一别,难以再见。 “离兄弟,就此告辞!” “齐兄保重!”林月抱拳回礼。这是他学得最像的一次。 齐林晖往西去,林月向南行。 他没有给齐林晖留下传讯玉石,这会让其过分在意自己给的那两条路,不若断了念想,也好重新生活。他不知道的是,齐林晖早已打定主意,报恩之事非做不可,尽管将来难再见。 有些愁绪,不如练剑。 林月拔剑,一边以身法赶路,一边挥剑斩向前路。不断消耗灵气,又不断吸收补充,他甚至腾飞在半空中出剑,借树尖,借山石,借心中多日压抑。 穿耳风过,眼下百草流转,此番练剑竟有畅快之意。 何不趁机领悟《剑一决》第二剑? 第二剑要点,在于“直”字,出剑直取心中快意,此刻正是直抒胸臆之时。灵气要求磅礴,正合林月习惯。 只见他曲臂收剑置于右后腰,脚下借一巨石,蓄力之后,一飞向苍穹。 一道流光冲到云霄,又向下坠去,如此反复,一路至力竭。 以双脚赶路的齐林晖,没有走得太远,他提刀前行,脚步稳重。余光在瞥见那南下流光时,不禁驻足,握了握手中长刀之后,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去。 …… 天黑时,林月到了一座南离的小城,此时已关了城门,却也难不倒他,直接跳向了城墙。 城中灯火尚未歇息,只是街道行人甚少。正在他观察时,身后有一道男子声音传来。 “城门已闭,请少侠明日再进城吧。” 此人接近时,他本就发现了,只是位炼过气的普通人。他转身抱拳行礼,客气说道:“既然这样,我明日再来。” 这人年纪已是中年,穿着束身黑衣,此时正懒散地靠在一侧城墙。“唉,也不用。”他见林月如此知趣,笑着说道:“只要你能打得过我,也可以进去的。” “你是官家的人?”林月没有接话,而是反问到。 男子“嗯”了一声,点头承认:“算是,不过我只管习武之人。” 他知道其所说的习武之人,是指入境以下。此人都未能入境,修行者他也管不了。“我还是明日再来吧。”说完便欲离开。 “唉!”男子又叫住他,一边挥手,一边说道:“进去吧进去吧,在这守天洲也没甚强盗,我看你也不像。” “那就谢过了。”他再此抱拳行礼,又随便问了一句:“敢问阁下姓名?” “李安喜。”那人依旧靠在墙上,伸手回礼。 他微微一笑,自报姓名:“在下离月,告辞了。”之后便一步跳进城中。 他进得城中,找了间还开着门的客栈住下。让掌柜的明早多备些食物、食材,他要打包带走。此番他进城是想买些食物,之前乾坤袋中剩余的,都给了齐林晖。 一夜无事,次日一大早,他便起床在客栈大堂等候饭菜。此时一白衣中年男子进得屋内,瞥见他后,欣喜说道:“嘿!正找你呢。” 此人一脸胡须,动作随意,看上去甚至有些懒散。他并不认识此人,此时也看不穿其境界,便疑惑问道:“敢问阁下是?” “逍遥,初一。”男子随意行了一礼,笑呵呵地在他旁边找了长凳坐下。一边自己给自己倒了碗茶水,一边说道:“找你找得好生辛苦,在这小城却就碰见了。” 林月在听到“逍遥”二字时,心中已有戒备,莫不是逍遥家也要杀我?“敢问阁下认得我?” “林月,自然认得,之前与你交手的展心,是我师侄。”初一一口就将他姓名道出。随即反问道:“可有点菜?” “前辈所谓何事?”他还是不敢放下警惕,虽然问剑云丰国时,逍遥家让展心出战以示好,但也不能保证,那之后逍遥家就没了敌意。 初一听他问话,不禁挑眉说道:“那先说正事。”只见他从袖中乾坤袋里抽出一柄长剑,摆在两人面前的桌上。“这是掌教让我带给你的一柄剑。” 林月瞧了一眼桌上长剑,没有伸手,而是更加疑惑地问道:“逍遥家余掌教?为何要送我兵器?” “掌教只说他跟你家先生打过招呼,让你尽管收下。”初一说完,便朝客栈厨房方向喊了一句:“掌柜的,上些酒菜。” 他依旧在犹豫,也不知其说的是真是假,怕其中又有什么算计。初一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你先收着,到时可问你家先生。” “好,那先谢过前辈。”他伸手拿过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半截。只听似有潜龙低吟,缭绕不绝。他忍不住拔剑出鞘,仔细打量起来。 其剑身雪白,刻有银色暗纹,三指宽,三尺长,看着轻便,上手也有三十来斤;再转眼至剑柄、剑格,却十分简单,只是寻常样式,但握在手中,又正好称手。 “好剑!”他不禁赞叹一句。握在手中继续欣赏。 “呵呵。”初一笑了一声说道:“这可是掌教费了许多精力,才寻来的海底雪晶打造而成。” “海底雪晶?”林月开口问到,目光依旧停留在长剑之上。 “海底雪晶是难得的铸剑材料,由海中凶兽尸骸,在特殊环境下经年累月形成的。十分珍贵。”初一为其慢慢解答道:“比起寻常精铁,硬度更高,却也不易折,可当做本命物。” “竟如此珍贵!”他不禁再次感叹:“真是好剑!” 第八十八章 初一送剑 他对这柄剑是越看越喜欢,“不管如何,替我谢过余掌教!” 初一笑着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端来饭菜的店小二,“再上些好酒。”一边又朝林月撅了撅嘴巴,说了句:“都算在他账上。” 店小二也是个有眼力的人,见林月并未做出反应,脸上还有欢喜之意,便爽快答道:“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欣喜过后林月冷静下来,心中细想着逍遥家的余仲,到底是何目的。与自家先生打过招呼,一问先生便知,这话应该不假。这初一是展心师叔,或许也是余仲心腹,这算示好?如此说来,以这柄剑的价值,这余仲是想与我交好。 以这些大佬的心思,他不敢轻易下定结论,待问过自家先生之后再说,此剑先放着罢。 两人互相扯皮,闲聊着吃了顿酒。眼前这位看起来也像个性情中人,喝酒狂饮,任其醉人。闲谈中竟把自己寻找本命物多年一事,说了出来。 林月本来一开始都还发散着酒力,逐渐被其性情影响,也是喝开了。趁着酒劲问出,其为何会寻找多年未果。 “这九洲就没有我……值得……让我安心的东西。”初一已是半醉半醒的状态,单手撑着脑袋,说话断断续续。“哦?逍遥家的武学呢?”林月身子也有些摇晃。 “呵呵……”初一像是听到什么荒谬之事,笑着停不下来。“可笑?余掌教要是知道……你有此番作态,定要将你逐出师门。” 初一的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撑着的脑袋也直桌上掉去,“九洲武学……”他忽然止住笑容,费力直起身子,以二指指向上空,摇摇晃晃说道:“九洲武学不见长生,何以……安心?” 林月也笑了起来,笑容却又随即垮掉,“是啊,长生……”他忽然向前探着身子,对初一问道:“长生之后呢?就可以安心?” 初一听后愣了一下,伸手又把脑袋撑住,靠在桌上,“我不知道……”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长生,又有何用呢?” “噗!”他说完竟喷出一口血来,之后,直直向后倒去,把身前饭桌也是打翻在地。 林月一时间惊住了,短暂愣神之后,赶忙驱散酒力,查看起初一到底是何情况。 客栈掌柜的和店小二等人也都围了上来,“客官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掌柜的焦急问到,不知道急的是人有没有事,还是急得怕讹上自家客栈。 “散开!”林月一把将初一抱起,对着掌柜的说道:“打碎的我照赔,去收拾间客房!” “都是收拾好的,我跟客官开门!”掌柜的急急忙忙跑上二楼,帮助扶着房门,等他进去之后,又说了句:“我去打些热水来。” 将初一平躺在床上,见其昏迷不醒,气机微弱,只吊着一口气。他把老观主给的伤药化在水中,强行灌进其嘴里,又用灵气先驱散了酒力,顺便探查其体内状况。 身体未有任何损伤,这就是所谓的心病?这触及到了他的认知盲区,只能干等着了。 之后他看了眼装着伤药的瓷瓶,摇晃了几下,发现只剩那么三两粒了…… 不一会儿,掌柜的领着小二打来热水,主动帮初一擦拭起来,林月也把被喷了一身的血擦了个遍。 “这位客官可有性命之危啊?我怎么看他都没有呼吸了……”掌柜的在擦着初一身上血迹时,双手都有些颤抖。店小二更是站在林月身后,只敢伸着头偷看。 “死不了,他习过武,这是旧伤复发。”他坐在一旁桌前,随便编了个理由,给掌柜的吃了颗定心丸。“那就好,那就好……” “劳烦掌柜的自己收拾大堂,我可能还要住个几天。”说完拿出一锭银子,向掌柜的递去,“你看够不够。” “够了够了,这几日的饭菜,小店都送与两位客官。”掌柜的接过银锭,又问道:“客官可想好好清洗一番?我多去备些热水。” “那劳烦掌柜的。”他觉得这掌柜的,是个会做生意的人,心肠还不坏。 他自己清洗过后,换了套衣裳,坐在椅子上纳着闷。怎么近段时间都是照顾人啊……目光又投向躺着的初一,见其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这该不会是喝酒喝出来的吧?不应该……看他这样子是个嗜酒之人,平常绝对没有少喝。是自己那句“长生之后”?听他说找寻本命物已有三百余年,一直卡在实境境界,看来心病不小。 “又是位聪明过头的人,寻什么心安……”他不禁吐槽了一句。 …… 在客栈待了几日,期间他已置办好物资,却还未见初一醒来。今日他准备去跟掌柜的打声招呼,先留着客房,自己先去一趟那两百里外的知新书院。正欲出门之际,却收到一封飞剑传书。 他注入灵气一看,是自家先生的:“林月,因论道会临时提前举行,你不用再巡游书院,等到明年立春即可。郑言一。” “嗯……论道会?”他看完之后沉吟片刻,“也好,回问道书院练剑抄书去吧。” 又是几日等待之后,初一在早晨醒来,微眯双眼仔细回想一阵后,才记起那日酒中之事。他探查自己身体,并无损伤,境界却是掉到了御境。 “呵……”他长舒了一口气,随即无奈一笑。 林月这几日跟客栈掌柜的店小二等人,都已混熟了,时常在后厨跟着厨子学做菜,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其厨艺竟也进步了几分。 此时吃过由他做的早饭之后,到房间例行查看初一情况。打开门后,见初一已经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了。 “哟!醒啦?”他又调侃了一句:“早知道你会有这般反应,就不和你喝酒了。” 初一微微一笑,先是称谢:“谢过几日照料,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还是小事儿,你这是心病突发?”他好奇问到。初一只是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行吧,这是准备走了?” “走了,骨头都躺散了。”初一笑着行了一礼:“告辞!他日再来找你喝酒。” 林月回礼:“告辞!” 第八十九章 捡个弟子 得自家先生传书,林月返还问道书院,等论道会时,一并拜访其余书院院长,也省去他一年半载的时间。 已进初冬,风过时有些许严寒之意,草木以枯黄蛰伏,青烟却还寥寥升起。 其一路御剑而行,不多日便离京城只余几十里地。正当他降低御剑高度,向下望去时,见有一群黑衣人在一林中围困住一辆马车。车夫已然遭了毒手,躺在了地上,一位妇人护着个四五岁的孩童,也命丧当场。只剩孩子在哭喊着母亲。 其中一个黑衣人正欲出手,斩草除根之际,林月闪身落了下来。 “几位,孩子都不放过吗?”他摸了摸小孩子的头,对准备动手的那人,冷冷地说到。 这群黑衣人蒙着面,谁也没有看清他是从哪儿来的,一时间都不敢有所动作。“这位少侠,奉命行事,还望少侠理解。”其中走出一人对他抱拳行礼,应该是领头的。 “不如这样?这孩子的母亲已然身死,你们只管回去复命,说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略作思量之后,说出了一个提议。随即又笑着说道:“不然几位也可以试试,能不能从我手中夺过这孩子。” 几个黑衣人皆是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集中在领头之人的身上。那领头的也是皱着眉头,拿不定主意。 见他们犹豫不决,林月伸出一手,把掌心向上,运转灵气凝聚成一柄短剑,“这样呢?能拿定主意了吗?”这群黑衣人都是普通人,见他有如此术法,慌忙抱拳行礼,分外恭敬,“见过仙长。” “仙长只管带走,我们这就回去复命。”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知打不过,放低身段保命要紧。 黑衣人离开之后,林月蹲下为小孩擦拭脸上血迹,一边安慰说道:“你母亲只是睡着了……” 那男孩还有眼泪流淌,却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是死了,我知道的,母亲经常和我说,不小心就会死。” “呃……”他一时语塞,一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小孩,再者,哪有母亲对自家孩子,灌输这样的道理……他叹了口气,“那我们把你母亲埋了罢。” “埋了是什么?”这孩子连“死”都懂,却不懂什么是埋了?他也纳闷,不过还是耐心解释道:“埋了就是,埋在地里,让你母亲死了之后能安安静静的。” “好吧……” 他挖了两个坑,把这孩子的母亲以及车夫,分别下葬,立了两块无名石碑。又拿出酒坛在两块石碑前,倒了些酒,随即让男孩跪下磕头。 男孩倒是也听话,对着其母亲和车夫的石碑都磕了头。他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做得有模有样,不禁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男孩起身后,他蹲下问到。“柳岁安。” “你还有其他亲人吗?你的父亲呢?”柳岁安听后有些失落,“没有了,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母亲说我要藏着,才能长大。” 他越发纳闷,这孩子到底是何来历,“你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吗?” “京城的一间小屋子中。”他大概猜到了,或许是个私生子。“你愿意跟着我走吗?” 柳岁安看向其母亲的墓碑,忽然哭了出来,很是伤心。不过他又在极力克制,用袖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哽咽答道:“愿意。” 看着他这番模样,林月于心不忍,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牵着柳岁安朝问道书院方向走去。“以后你就叫我先生,先生的名字叫林月。” “先生是什么意思?” “就是教你东西的人。” “哦。” 他并不知道收取弟子要谨慎,要经过精挑细选,但他建立书院的初衷,就有这么一个:不只为武学,还为教化。 …… 带着柳岁安走得不快,光是走到京城外都花了两日。他不准备进城,选择绕过京城直接去问道书院。正当其绕行数里之后,却被李老拦住。 “李老。”他行了一礼,也叫柳岁安学着他的动作问礼,“叫前辈。” 柳岁安有样学样,称呼了一声“前辈”。 “好,好。”李老和蔼一笑,在袖中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了柳岁安,“戴在身上可以睡得更香。” “快谢谢前辈的见面礼。”他让柳岁安伸手接过,又看向李老,笑着说道:“李老,您看我还有一名弟子……” “见面再说。”李老恢复正经脸色,继续说道:“说正事,论道会安排在明年立春,老夫猜你此番折返,也是为了此事吧。你最好去一趟扶月山,心中大致有个修建规划,我也好准备。” 他听到此事,也正经起来,“李老费心了。只是您之前所说的‘细枝末节’,到底是哪些?” “书院建成之后再说,绝对与你有益,老夫还会骗你不成?你家先生我可惹不起……”李老没好气说到。 “呃……既然如此,李老您多多费心。” 正事说完,李老看了眼柳岁安,对着林月小声说道:“你可知他来历?” “请李老解惑。”李老转身把头朝京城方向偏了偏,“住最里面的。” 他听后点了点头,又皱眉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李老沉吟片刻,捋了捋自己的白须,“也是怪事,本来他还有些龙气在身,跟着你之后,便没了……或许是要踏上武学之路,便没了世俗念想吧。老夫想来,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的。” “何为龙气?”他好奇问到。 “你可以理解为读书人一脉的正气、文脉,其中差别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这是老夫独家法门,你不用在意这些。” “好吧,李老您多多费心书院建设之事。”他再次提醒李老。 他想的是这李老顾忌自家先生,却又铁了心要帮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坏心思的。 “知道了,知道了。”李老听他又在提醒自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老夫发现你小子喜欢登鼻子上脸!”之前答应得十分不爽快,现在又连番催促起来了。 “李老教导得好。” “去去去,老夫走了。” “李老慢走。” 第九十章 返回问道书院 是日夜晚,林月两人在一背风处升起篝火,在吃过烤肉,安顿好柳岁安之后,他开始规划新收弟子的修行路径。 先是炼体,炼气也同时进行,若有天赋,自然最好;若不能入境,便只传他剑术吧。他没有投入过高的期望,当然,先要尽人事,再是听天由命。 自己都还没能登堂入室,就要正儿八经地教授学生了,不知能不能做好受业解惑之事。他望着火焰出神,又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行程。虽说论道会的提前,让自己不用巡游书院,但受李老提醒,接下来又要去扶月山一趟。 到了扶月山,他准备先“召唤”摘星老前辈,帮着看看到底合不合适,如实合适,就做个大致的修建计划;若是不合适,便让摘星选个地方。 如今他对摘星的境界存疑较少,自在其洞天秘境遇见之后,他没有忘记查阅古籍,以及对师门长辈旁敲侧击,问了结境一事。古籍上记载的、现存的一些九洲武学顶尖之人,大多有过猜测,虚境之后应该还有一个境界,只是始终没人能探其究竟。 摘星老前辈或许是九洲最早一批武学登高之人,为何其他人不见踪影,独留他还在九洲,可能与其洞天秘境有关。具体事宜,下次一并问清楚,也好打消全部的顾忌。 书院选址真正确定之后,则要向问道书院正式报备,由问道书院提供师门礼殿的相关物资。之后也要向信国朝堂讨要一份山头分配的圣旨,虽说只是走个过场,但流程还是要尊重一下。 这些都准备完毕之后,便要去请汇集九洲能工巧匠的山师府,由其指派门下弟子去到扶月山修建。这报酬也还没开始准备……而材料由李老提供,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若是一切顺利,书院修建完成后,选个吉日正式设立礼殿、山门,以及山门大阵,书院就算建立完成了。选定时间,摆一顿简单的宴席,等着九洲各家问剑即可。 这些都是顾清姈,从澄和书院院长许墨君那儿得来的详尽信息,其中还有诸多细节在各个步骤中。 想到此处,他倍感需要操心的事情极多,幸好也有人相助。 问道书院的程师叔对其礼殿事宜打了包票;大师兄传书说先生和他,会帮忙抄录镇山书院剑诀;小先生顾清姈,在近日也传书说了,她已在问道书院接替开山大弟子如雪,在集贤殿学习书院总体事宜;据说小白抄书都抄烦闷了,时常溜到山腰大快朵颐,先生回了镇山书院以后,她又向程师叔借下不少钱财…… 想到有这么多人在背后支持自己,自家先生身为读书人掌教,也为自己劳心尽力,不禁感动。那些畏首畏尾的心绪暂时抛却罢,先把书院建立之后,再来和山顶的这些人过过招。 穷阴时,万物尽伏,冬风藏处,却有潜龙。 “先生不睡吗?”他被一旁的稚嫩声音拉回了神。“要睡的。”他轻声回答,给柳岁安盖紧衣袍作的被子之后,也就地睡了。 …… 次日一早,林月为了激发柳岁安习武的兴趣,带着他御剑赶路。果然是小孩心性,先是怕高畏畏缩缩,后面有人护着,感觉自己不会掉下去,就兴奋了一路。到了问道书院山门前,也还想御剑而上。 他被林月牵着,一步一步费力地走着石阶,“先生,为什么不飞上去呢?”自幼在其母亲的特殊教导下,柳岁安虽才四五岁,其性格却能看出坚韧,甚至过分隐忍。 林月看在眼里,对其有赞赏,也有忧虑。对于这般年纪,能不哭不闹跟着行走多日,已是难得;但其极力克制着情绪也不是一件好事。只能在今后循序渐进,加以引导了。 “这里是问道书院,不能飞,有这个规矩。”他解释到。“先生,什么是规矩呢?”柳岁安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到。 他停下来等柳岁安歇一会儿,“规矩是所有人都这么做或者不做,就像你吃饭时先在嘴巴里嚼一下,再吞下去,其他人也是这么做的。”他不知他讲得对不对。 “哦。” “走吧,山上还有人等着我们呢。” 先生学生走走停停,花了两三个时辰才上了山。期间一些问道书院弟子认出了林月,竟是奔走相告,惹得书院山上山下十分热闹。还是院长程思出面才解了围。 先去礼殿礼拜了祖师爷画像,才返回之前的住处,他还在纳闷,刚才那番动静为何没有惊动如雪几人,就见几人一同回来了,其中还有问道书院的王起。 各自分别问礼一番,林月向众人介绍新收入门的弟子,又让柳岁安挨个认识了一遍。 小白最是高兴,终于有比她还小的人了。她走近一把牵住柳岁安,笑嘻嘻地说道:“走,姐姐带你做好吃的去。”已被拉着走进厨房的柳岁安,看了眼自家先生,见其笑着点头,也就没有跑出来。 在镇山书院,小白的辈分比郑言一还要高一辈,放在其他书院或者其他宗门,都会对其恭敬有加。但镇山书院是个特例,她在得知自己辈分高时,也不敢在郑言一装什么“前辈”,最多只敢向其借钱。 对林月,她习惯直呼其名,对如雪亦是,都不想承认自己小。今天终于有个能对其自称姐姐的人了,她自然十分高兴。 厨房已升起炊烟,剩下几人则在正屋聊事。林月先是对几人称谢,然后又讲到自己之后的安排。他在言语之间,没有露出近段时间的种种心境变化,而是像往常一样平心静气。 顾清姈则说了最近在问道书院,几人的收获。她自己在集贤殿基本都学了一遍,需要在实际书院运作中才知效果如何;如雪抄了几日书,便被叫去医瑜殿了,近日都跟着殿主学习。 小白嘛,书也抄得不少,只是已经颇为厌烦了。 王起也顺便告知林月,他已开始学习剑阵一道,而且一本正经地说,将来他要在林月书院布下一道惊天剑阵,作为守山大阵。林月自然满口说着期待那一天。 第九十一章 书院名字 林小白的饭菜在日落前被端上饭桌,几人自觉地把主位让给林月,王起开玩笑说未来书院院长,要习惯坐在主位。 一顿饭的闲聊话题,离不开他的书院,他将后面的流程一一说了一遍之后,众人都是出谋划策。顾清姈问了他一个问题:“书院名字可曾想好?”几人都把目光转向他。 他把筷子放下,含着笑讲了一大段话:“小先生的先生文右首席,告诉我扶月山地处九洲北方,有‘地之始,阳之极’之意,可镇九洲,可观乾坤,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地方。但他又说扶月山寻常人守不住,因我身怀道意,才让我试一试。” 顾清姈之前问自家先生时,已经知道了这些情况,她觉得没什么不妥,可以一试,“所以书院名字是?”她知道他肯定早就想过。 “我体内身怀道意,按和家阴阳一说,九洲道意以阳为主;而我名中有一个‘月’字,月属阴,是阴阳平衡。” 这些理论除了如雪和小白,其他两人都是知晓的。他们都听得认真,不住点头。 “扶月山地处九洲阳之极,又有阳极生阴一说,只是需要一个‘阴眼’,所以书院将成为这个阴眼。”他略作停顿之后,说出书院名称:“书院的名字,我打算叫‘临月书院’。” 他在捉刀房时,文右和他提过书院名称的事,本以为是问道书院指定并题名,了解到的却是由第一任院长自己取名,而且不光是名称,还有山门的对联。至于原因,是首任院长要对书院“定义定性”。 文右为他解释“定义定性”,是为书院方向,以及期望。又跟他讲了许多地势与名称的关系,对他取名有很大的帮助。之后与余临儿的一番谈话,让他对九洲阴阳之势有了更深的了解。加之近段时间的暗中思量,得出了“临月书院”的名字。 顾清姈低眉思考片刻,觉得并无不妥之处,随即说道:“临月也有孕育而出之意,以读书人一脉的眼光看来,字面意思也讨巧,不仅与你姓名相近,亦可‘临月摘星辰’。” 其他人听后纷纷点头,都认可这个名字。 “临月摘星……”他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禁愣了一下之后又微微一笑,看来无论如何也要将摘星老前辈,拉入读书人一脉了。 王起这时也问了一句:“山门对联呢?” “问道书院的山门对联是:‘承天下正气,载九洲苍生。’”他还是像说出书院名称前那样,先讲缘由:“这是问道书院的立意,而我对书院的初衷,是修行,是长生,入了镇山书院之后的种种经历,让我对书院又多了一些期望,那就是教化。” 他脸上又微微笑意,却也有正气凛然之感,一字一句说道:“探究九洲武学巅峰,教化后人道成有途!” 看着几人都在口中默念着,他又说了句:“虽然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我想以此为方向和目标。” 王起却是一脸肃穆说道:“林师弟有凌云之志,不乏教化之心,正是读书人所需,不必妄自菲薄,师兄也当以你为榜样。” “这确实是一个身怀道意之人,该有的志向。”顾清姈也笑着表示了肯定。 “谢过两位激励之言。” 林小白在一旁瞪着大眼睛,也问出了一个问题:“林月,书院的人呢,你的弟子才两个,好少哦。”她喜欢热闹些。 “关于书院人员我有个打算,我想设个客卿之位,邀请九洲各家弟子,不用太多,一家有一个就好。”他随即将遇见余临儿,这个九洲天赋第一人的事儿说了一番。 “这个好!”小白先表示了认可。 “客卿……”接话的是顾清姈,她现在是临月书院这方面的主事人,“你是想各家武学都作涉及?倒也是可以,我之后想一想具体事宜。” “小先生费心了。”他继续说道:“至于弟子,需要慢慢收取,你们也要物色自己的弟子。” 说完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顾清姈这般,是不是算脱离了捉刀房?随即便把疑惑问出:“小先生,以后你是捉刀人一脉,还是临月书院一脉?” “自然是临月书院。” 两人相视一笑。 一旁的王起脸上有纠结之色,似经过一阵巨大的心理斗争之后,他开口问道:“不知师弟可愿留个客卿之位给我?” “当然!正想邀请师兄!”林月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哈哈!那就谢过师弟了。”王起爽朗一笑称谢,他没想到林月能答应得如此爽快。 “唉!那我在书院算什么?做什么?”小白想来想去,自己又不是林月的弟子,也不像顾清姈一样管理书院事务,难道要像自家师父在镇山书院那样,守着藏书楼?她可不想被困在一座塔里! “小白可以当个巡山大王。”回答她的是顾清姈,显然有开玩笑的意思。顾清姈随即对众人解释:“在集贤殿我请教过吴殿主,小白是一个精怪该如何安置,他说了,可以作为镇山灵兽。” 她转头又对林小白问道:“小白愿不愿意?” “巡山大王倒是听着好玩,可这镇山灵兽要做些什么啊?”小白听到“镇山”两字,就觉得要被困在某个地方…… “你只管吃好睡好就行。”顾清姈笑着回复她。“好唉!”小白很是高兴,接着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到时候我要多养些猎物,多得满山跑的那种,随手就可以抓住吃掉……” 众人大笑,只有和她坐在一排的柳岁安,止住默默吃饭的动作,小声问道:“我可以一起吗?” 林小白兴奋看向他,拍了拍他的头,“当然,你还可以选自己喜欢吃的养。” “我觉得刚才在山上,看见的那些长着角的,就很好。” “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小弟弟你很有前途!”小白又在心中生出了一个计划,要找院长程思商量商量。 众人听后有些汗颜,那可是问道书院养的吉兽啊。 第九十二章 顾清姈的修行 饭后林月邀顾清姈散步,他想尽量避开书院其他弟子,免得被围住之后惹来麻烦,遂朝问道书院后山走去。 虽然已经入冬,天有浓稠云雾,但问道书院却让人感觉舒适,想来也是有文字之力的效用在。 书院后山看着与寻常山岭无异,都是掉光叶子的树木与常青树夹杂在其间。两人不徐不疾,漫步踏山。 “小先生修为精进不少。” 她的境界一直卡在御境初期,林月在理解正气那天,引发的异象,使他修为已经高过了顾清姈。今日他看出其修为境界有了增长。 顾清姈莞尔一笑,“还是托你的福,我在忙着临月书院事情时,不再过多关注自身,境界竟有所松动,近段时间还增长不少。” “小先生本就天赋不差,应当如此。”他笑着说出自己的见解:“在青竹林时,我就发现小先生被困于迷茫,虽然不知道因何而迷茫,但是现在知晓了,那迷茫或会形成心结,小先生可以注意些。” 她诧异地看了林月一眼,“你这两年见识增长也不少。”随即又说回自己:“如御境几年来,我都在找寻着意义,或许是因为知道九洲武学难以长生,就断了登高的念想。” “嗯……”他略作沉吟,“那又是如何摆脱了这番想法的。”她摇了摇头,“要说摆脱,是未能彻底摆脱的,只是不再去过多关注了。” 她又看向他,笑着说道:“说回来还是托你的福,我在你身上看到一种,什么都要试一试,并且要试出一个结果的少年意气。我决定也在具体的事上试一试。” “呵呵,小先生‘称赞’得恰当,我是受了心性幼稚的影响,容易做出尝试,也容易畏首畏尾。”他坦诚说出自己的缺点,以回应她的坦诚。 顾清姈此时却看向满山冬景,“你看这冬时,花草树木,虫鸟鱼兽皆尽蛰伏。”他也看向为度过严冬而失去了活力的山景,“所以呢?” “四季有时,有其规律。你我皆是年纪轻轻,有着诸多问题,实属自然,所以才要修行。”她的冷艳气质不知不觉间与严寒山色有了对比,那是向上的精气神。 林月越发惊讶,自己的这位小先生何时变得如此不同了?“小先生妙人妙语,受益匪浅。我见小先生有鸿鹄志,应以你为榜样。” “你也不差。”她听出其中调侃,也回了一句:“你这与人打交道的能力,增长了不少,恭维有加,又话中有话。” 他略微躬身说了句:“小先生谬赞了。” 两人穿行在上山小径,皆是白色衣袍,在萧瑟山林中登高,看着却悠然随意。 “扶月山需要我一起去吗?”顾清姈说回正事。林月若有所思,随即小声说道:“我准备请那位结境的老前辈出山,他修为高,让他带着我去,也可让帮忙看看那扶月山,到底合不合适。” “也好,若是那位老前辈真是虚境以上,或许能看到的更多。”顾清姈还是对“结境”这一境界存疑,她转眼一想又说道:“真有这个境界的话,不如请他做客论道会。” “嗯……需要问问老前辈的意思,不过我认为他暂时不想抛头露面,说是怕有蹊跷。”他看了一眼顾清姈,“我想从他身上得知武学到底能走多远。” 她只是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之后的修行,需要你做引导了。” “哦?”林月自然是高兴,顾清姈可是始终没有提过自己的修行安排,“如何引导?小先生想往哪座山走?” “这是最近才得出的决定,我一直困在‘意义’中,不如就用修行来求这意义。”她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所以今后的修行方向,就是读书人一脉武学理论的探究,这与志向相符。我觉得你会走在我前面,所以才说需要你的引导。” 他说出了顾清姈不自知的话:“小先生过谦了,以小先生对读书人典籍的熟悉程度,在武学理论上,会比我走得更快。我只不过是像个门外汉一样,能误打误撞想出些不一样的东西而已。” “你真是进步不小!”顾清姈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小先生教导有方。” 顾清姈微微一笑,“我对读书人典籍,多是浅尝辄止,以后还需深究。” “那不知临月书院副院长一职,会不会影响到小先生的修行?”他说了句意料之外的话。 “副院长?”顾清姈知晓书院职位,有院长,或者称山长,下面有六殿、各殿执事,却没有听说过“副院长”职位。不过她能从字面意思上,了解这个职位的意义,所以惊讶的不只有这个新名词,还有自己出任副院长。 “我自己起的名字,意思呢,就是除我之外,你说了算。”他笑嘻嘻解释道:“你先别忙拒绝,我有理由的。” “说说你的理由。” “一是小先生本应任集贤一职,但又考虑到小先生熟读读书人典籍,也可任侍读一职;二是书院的大小事宜,你皆会接触,不如就升升职,做个副院长吧。” “也好。”顾清姈认可了他所说的理由,“或许有职位压身,对于武学理论的探究,会有所帮助。” “那就先谢过小先生。”林月对其行了一礼。 “也谢过院长信任。”她也回礼说到。 …… 顾清姈已经很少去想自身的迷茫了,由此形成的心结,或许会彻底消解,但也可能只是暂时潜伏。她现在有了攀高的精气神,对于自己的修行有积极的意义,对于林月的帮助也会更大。不过若是在以后的探究中,继续忽略她存在已久的问题,可能会“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这些不能确定之事,但不管如何,身边有个全心帮助又志同道合的人,是极好的。两人会因此走得更稳,更远。 此是冬时,正好作酝酿之举。无论是书院的筹备,还是自身的修行。等到明年立春,才是崭露头角之时。 第九十三章 阵眼 摘星的洞天秘境中,他一身老农装扮,正扛着锄头向田地里走去,忽然感知到自己封存的灵气被释放了出来,他微微一笑,“这小子还不慢。” 不慌不忙返回几栋木屋石屋,换了身衣服之后,一眨眼就消失在原地。 …… 林月与书院熟识的几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往临渊洲方向御剑而去,在距离问道书院两三百里时,他落在一处山丘,拿出摘星此前给的传讯玉石,毫不犹豫地将其捏碎。 他有意计算着摘星赶来的时间,对其修为也可作个验证。 此地还可以感受到问道书院文字之力的效用,不甚严寒,再远些的地方,山尖已有积雪。他垂手伫立,遥望北方。 “林小友。” 摘星不知何时出现在其身后,喊了他一声。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灵气波动,真是凭空出现一般。 这半个时辰都不到,就从平洲飞过来了?他掩饰住心中惊讶,转过身去行了一礼:“前辈。” “御境了,真是神速。”摘星看着眼前男子,比起上一次多了几分沉稳,和蔼笑着问道:“书院之事已有着落了?” “正是,只需敲定选址,就可准备建造事宜。”他如实答复,接着继续说道:“初定选址在临渊洲北方的扶月山,想请前辈帮忙看看。” 摘星还在心中暗自感慨,不愧是身怀道意之人,能在御境就可新立师门,放在他那个年代,也是极少的。但在听到林月说书院选址在扶月山时,不禁诧异,“林小友,你可知这扶月山是何地方?” 听他发问,林月便把自己所了解的说了出来,随后问道:“前辈,可有不妥之处?” “你所知大致无错。”摘星脸上还是笑意,“这扶月山还是一处阵眼。” “阵眼?”他心思急转,思考着这是何意。 摘星也不藏拙,说出了一个远古秘闻:“扶月山、深渊桥,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深渊断桥,以及落仙坡,三处阵眼地方构成一个大阵,在北渊大海中困着一头大妖。” 这句话有太多的疑问之处,林月听得满头雾水,“落仙坡是个什么地方?深渊断桥也是阵眼?北渊大海还困着大妖?”他一股脑把问题全部问了出来。 摘星呵呵一笑,抚了抚嘴下白须,为其解释道:“深渊断桥以前称之为深渊桥,连接着更北方的一片大陆,这小友应该知晓吧。” “嗯,晚辈知道在深渊断桥设置禁制,是为阻隔对面的精怪。”他一边点头一边说到,继续听着摘星解释。 “那片大陆是一处众妖之地,古时称之为妖国,落仙坡便位于妖国临海一侧,其主人就是在北渊大海中困着的那头大妖。” “为何只困住它?是因为对九洲威胁太大?”如此秘闻,应当好好打听打听,关键是还牵扯着扶月山。 摘星继续缓缓道来:“不只是对九洲,对妖国亦是。那头大妖的修为是古今最高,却因走火入魔,被人族和精怪合力镇压了。我算算……”他沉吟片刻,似在回忆,“那时出手的结境就有三十几位。” “前辈也参与了?那番场景绝对是惊动天地吧。”林月听后啧啧称奇,已经在想象当时是怎样一副场景了,三十几位结境对付一头,能被称为古今修为最高的大妖,想想就是一场旷世大战。 摘星也在回想着,面有感慨之色,随即回道:“老夫当时还在虚静,只能在极远处看着。不过其动静当真是惊天动地,那深渊桥就是在那一场战斗中,被那头大妖击沉的,连绵数百里的山脊,说沉就沉。” “原来如此!”林月露出震惊之色,这深渊断桥形成之谜算是解开了,竟是被一头大妖斩断的!而且深渊断桥竟然横跨数百里! 林月在惊讶中回过神来,又说回正题:“那晚辈在扶月山设立书院,是不是会破坏阵法?” “破坏倒不至于,其实在扶月山新立师门,只要能接受北渊大海中,偶尔袭来的凶兽即可。” “那些玄妙的说法呢?所谓的能不能守得住‘地之始,阳之极’。”他还是在意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万一酿成大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摘星却是笑了笑说道:“有这个说法,不一定就需要顾忌。你身怀道意,不用如此畏首畏尾。” 怎么都说因为我身怀道意?林月有些无语,“前辈,晚辈身怀道意,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身怀道意,在老夫的理解中,算是受天地眷顾之人。告诉小友一个秘密……”摘星微笑着看向他,“老夫在自己体内也发现了一丝道意,只不过没有小友的那么明显。” “前辈也有?”林月大受震惊,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其他人也身怀道意。 摘星负手看向北方,笑意不减,回忆着自己的修行岁月,“老夫也是在结境之后才发现的,现在想来,老夫这一生的修行虽有波折,但总体还是十分顺遂。所以,小友只管放开手脚,至少老夫走在小友前面,对此有些经验。” 此时他心中有惊讶,有欣喜,原来我不是一个人! 自从在自家先生口中,得知自己被杀的原因时,就一种独自前行的感觉。 在去往知新书院途中遭遇刺杀,以及遇见徐近秋时,低落的心境,也有一部分就来源于此——他总觉得处处受到针对,就因为自己身怀道意。 但是此时,他在一位老前辈口中得知了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只觉心中豁然明朗。 他对着摘星深深行了一礼,然后说道:“谢过前辈解惑!晚辈想请前辈镇守书院藏书楼。” 读书人一脉的藏书楼一般是由院长亲自负责,或是由书院德高望重的长辈,问道书院更是直接由四位掌教坐镇。林月一直都在思考着人选,其首先想到便是摘星,不过此前未敢肯定摘星修为,也就未作定论。 此时就以摘星所说这些上古历史,也足以胜任,就看他答不答应了。 第九十四章 扶月山 摘星却是未作犹豫,直接答应了他:“自然可以。老夫与小友第一次见面时,就准备把老夫那修行之所,赠予小友,如今小友选择在扶月山,自然是更好。至于你说的藏书楼,老夫还可以把自己的藏书,尽数给出。” 他此次出山,就是为了与林月结下善缘,能与其产生更多的交集,是极好的。 躬身行礼的林月维持着动作,再次称谢:“谢过前辈!” 摘星从容受了他的礼,接住这份善缘。 “林小友,走吧,老夫带你去扶月山看看。”摘星等他直起腰身之后,挥手释放灵气将他包裹,随即便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林月一阵眼花缭乱之后,视线之内全变成一片白色,顿时觉得头晕目眩,胃里竟然也在翻腾。他正皱眉露出痛苦之色时,听到摘星传音:“小友,最好闭上眼睛,你现在还不能适应此般速度。” 他听话照做,果然好了一些,恶心的感觉逐渐消失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又听到摘星嗓音:“小友,我们到了。” 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还停在半空,天气晴朗,眼下是一片雪原,目及之处,有一座从四周逐渐隆起的高山。其高约七八百丈,是周围唯一的一座山峰。 想来这就是扶月山了。 摘星带着他向扶月山慢慢飞去,靠近后又准备绕着飞一圈,他看到了更多的细节,心下感叹不止。 雾凇玉雕琢,冰崖垂千丈,临水一峰接苍穹,一片雪国奇景! 在两人绕至扶月山临海一侧时,却发现有一头数十丈长的凶兽,正仰着肚皮躺在山腰一处晒着太阳。 其身似鱼,头似鳄,生有四脚。发现有人接近,便迅速翻起身来,大吼一声,其声似虎啸,震地山摇。 林月还是头一次见到凶兽,还是这么大一只的,不禁胆寒。 却见摘星面色从容,缓缓推出右掌,口中轻声念道:“退去。” 那凶兽愣在原地,随即其腹部突然爆开,现出一个几丈大的血窟窿,疼得它不断嘶吼,慌忙朝海中逃去。摘星没有再出手的意思,继续带着他绕着扶月山临空飞行。 他全程看在眼中,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战力!这玄妙术法!这……我又找到了一个强大的靠山啊! 两人飞完一圈后,落在面朝南方的山脚,摘星问他此地如何。他很是恭敬,说了声:“极好!”不知道说的山头,还是人。 摘星呵呵一笑,又说道:“老夫建议把山门设在此处,重要建筑建在山腰五百丈的地方。” “此处是扶月山最低处,山门设立在此,倒是合适,”林月疑惑问到:“山腰五百丈,有什么说法吗?” “‘五’乃是中和之数,有调和之意。” “原来如此。” “小友需要建设哪些建筑,告诉老夫,老夫可为你出些建议。” 林月行礼称谢,“晚辈书院名为‘临月’,除去藏书楼、礼殿、传道殿,在稍低处还需几栋宽敞些的建筑,在面朝北渊大海一面,建百来栋居住之所;再低处,要设立普通人的书院。” 摘星听其说完之后,用灵气将他包裹,朝山上飞去,分别为他指出地点,他一一记下。 事后,摘星选择留守在扶月山,送回林月便又返还。 林月回了问道书院,在自己的住处坐定之后,忽然觉得今天特别的不真实,一趟临渊洲扶月山之行,竟然在一天之内就搞定了。而且今日所得知的消息太多,他需要好好理一理。 摘星的修为已经得到了验证,自己无疑多了一个强大的靠山,可能还是九洲最硬的靠山。他既然都说了扶月山不错,那书院选址算是彻底定了下来。只是那里天寒地冻了,需要请澄和书院院长许墨君题字,改善书院环境。 其次建筑规划事宜也有了着落,还需找一找能请动山师府的报酬;最主要的是,摘星竟然与自己一样身怀道意,他能修至结境,这就代表了自己也能!而且自己体内的道意甚多,或许还可以走的更远。 想到此处,他不禁笑了出来,正好被回来的顾清姈四人撞见。 “你在傻笑什么?”林小白“童言无忌”直接问了出来,“还有,你不是去临渊洲扶月山了吗?怎么还坐在这儿傻笑?” 林月干咳了两声,敛容说道:“临渊洲扶月山,我已经去看了,书院选在那儿,极好!” 几人都是投来疑惑的目光,小白更是走近后踮着脚,捏了捏他的脸颊,“你是在做梦吗?” “嘿。”他伸手将小白的手按住,笑着对她说道:“确实已经去了,摘星老前辈你记得吧?” “那个小人儿?”小白只对袖珍摘星印象深刻。 “是的。”他又看向顾清姈,“已经确认了前辈的修为,至少不会低于虚境。我看见他出手了,看着云淡风轻的一招,就将一头数十丈的凶兽击伤。” 他接着说道:“你们坐着,我讲些秘闻。” 几人听话照做,皆是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他又将摘星说的那些九洲历史,一一讲出。如雪、小白倒是觉得没什么,柳岁安也不懂这些,但顾清姈却是和他之前得知时,一样的大受震撼。 “这些都是九洲不曾记载的,若是将其公之于众,九洲历史都要重新写过!”顾清姈满脸惊讶说到。 “我觉得暂且先保密吧,得看前辈的意思。”他见过摘出手,认为对其应有更多的尊重。顾清姈点了点头,也认可这个决定。 “那接下来,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抄书了。”小白想到的是她在侍读殿的枯燥时日。林月点了点头,“是该好好读读典籍了。” 在出发去临渊洲之前,林月又把柳岁安基本的读书认字,交给了小白,当然这次有如雪和顾清姈帮着,她自认得心应手。 他将柳岁安拉了过来,笑着说道:“明天开始,跟着先生读书识字,起早练剑。” “好的。”柳岁安乖巧点头回到。 至于如雪,他觉得放养就好,学什么会什么,修为还高过先生,先生也很羞愧。 第九十五章 雨雪霏霏 次日天光未亮,林月已将熟睡的柳岁安叫醒,去往后山,传他炼体、炼气之法。 炼体只是打个基础,随着境界的提升,效果会逐渐减小,不如灵气改造身体来得快。对于一些有天赋的人,会直接从炼气开始。 之所以要柳岁安先炼体,是因为他的武学天赋稀松平常,炼体可以让其有些自保的战力,不至于卡在入境,就断了武学之路。 读书人一脉并无成系统的炼体之法,林月传他的,是自己自幼开始练起的那一套。其实颇为简单,和拳师的拳架相似,皆是基础步法和姿势,重点在于经年累月的坚持。 柳岁安的性子适合在炼体上,一条道走到黑,只是九洲除去拳师,便没有了能让炼体走得更远的路子。林月所想,炼体只是作个保障,之后还是要想方设法助他入境。 冬日初阳,在问道书院却也和暖,亦有云雾蒸腾而起,霞光之后,天境明朗。 先生与学生都在山中,先生练剑,学生炼体。 林月的剑术算是循序渐进,不经历殊死战斗,难以有大的提升。平常练剑,只为在真正面对敌人时,出剑无错。也为了保持自身出剑习惯,不忘剑术基础。 如今他的剑术方向,是自家先生的《剑一决》。他对这部剑诀的认可,不只是来自郑言一的剑术高度,还有剑诀里对于剑术的定义与理解。 《剑一决》认为出剑不能把手中的长剑,当做一件寻常兵器或者工具,要从心底认可手中长剑,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是承载自身意志的一部分。由此为基础而有了对剑术的定义:剑术是自身意志的直接表现,练剑也修心。 林月理解的,是如同自己的行为举止一般,出剑犹如举手投足的习惯。 《剑一决》的前两剑其实不难,到第三剑才会感受到郑言一的出剑精髓,也逐渐展现了剑诀的剑术定义。第三剑要点在于一个“同”字,长剑同身,出剑如身动。第三剑占据的篇幅最大,就完整地梳理、讲解了这个“同”字,以及对前两剑的总结,和后两剑的引出。 “同”为何意?剑诀有曰:同则不异,不异则如身,如身则随心而动;未有剑意前,欲同极难,练剑要旨,在于潜移默化,有承上启下之意;集、直、同、凝、一,循序可渐进,剑一时,可得剑道。 林月在山中从第一剑开始,重新理解一遍。 “第一剑,山流汇溪,集剑,聚浑身之力,汇心神一剑。是剑术基础之基础。” 只见他,拔剑无别意,长剑光影间。剑招一出,面前山石飞溅,树木倾倒。 “第二剑,飞流直下,直剑,直抒胸臆,是意气又如何。” 他踏石而上,直击苍穹,有流光冲天而起,有云雾四散开来。 “第三剑,雨雪霏霏,同剑,身与剑同,气与剑和。” 又见他临空倒立,灵气爆发而出,化形为剑,身如白雪,一剑雪落。 他与周围灵气长剑泛着雪光,手中长剑也变幻了外形,化身成雪。以他为圆心五六丈范围,像是下起了大雪,速度极快,眨眼间便已落地。 身下本就掉光叶子的树木,树枝、树干又被自上而下洞穿;常青树枝叶纷飞。出剑完成后的林月这才想起,自家弟子还在下面! 所幸其剑意未大成,范围小,柳岁安有也不知何时,被剑道殿殿主李齐护住,未见其受伤。 “你这练剑,弟子都要了啊。”李齐在他出完第一剑时就到了。 林月走近后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尴尬地说道:“未曾想会在此时练成,出剑时又聚精会神,一时疏忽了。”说完,他又蹲下问着柳岁安:“岁安,吓着没?”柳岁安只是摇了摇头。 “《剑一决》第三剑,你已入门。”李齐笑着说道:“进度不慢,出剑也是。” “师叔谬赞了。”他还是谦虚一番。 “只是以你的灵气储量,不应该只有如此小的范围和威力,应该是剑意未成的原因。”李齐长年教授剑术,一眼便看出问题所在。“今后可先练第四剑,会对自身剑意有帮助。第四剑想大成极难,你要耐心些。” “谢师叔解惑。”他再次行了一礼,忽然想起逍遥家掌教余仲,送的那一柄剑,正好可以让自家师叔给看看。遂从乾坤袋中取出长剑,递给李齐,“师叔给看看,这柄剑可有什么问题。” 李齐接过长剑之后,拔出一看,出鞘有龙吟,剑身似白雪。一声赞叹:“好剑!”他眼中有惊奇,“此剑材料极好,看这锻造工艺,应是出自铸剑房掌教之手。”他又赞叹一句:“真是好剑!” “逍遥家掌教赠送的,我怕有什么算计在里面。” “剑没问题,尽管用。”李齐将长剑归鞘,交还与他,又笑着说道:“有了这柄剑,如虎添翼啊,你可得好好练剑,不要负了它。” “谨遵师叔教诲。” “哦,还有。”李齐说道:“敢在问道书院后山砍树,你就等着挨你程师叔的骂吧,他可是对这后山喜欢得很。”说完他便愣了一下,说了一句“他来了”便消失在原地…… “呃……”林月还在想着程师叔为何喜欢这后山,就被一道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当真是声震如雷。 “谁!谁在这儿破坏后山!”声音由远及近,瞬间程思已出现在他的身前。 “师叔。”他赶紧行礼,又让柳岁安照做。 “师侄?”程思忍着怒火,分别瞥了眼还弯着身子的林月与柳岁安,他没想到会是这师徒两。“为何在这后山练剑?” “师侄想着在住处那儿也施展不开,所以带着弟子来了后山。”林月微微躬身,一脸无辜地说到。 “嗯……”程思尽量在脸上露出笑意,只是愤怒隐藏不住,让他的脸都变了形。他长呼了一口气,“以后别在后山练剑,至少不要毁坏山石树木。” “好的师叔,我会注意的。”林月脸色严肃回到,随即又疑惑地问了一句:“师叔为何对后山珍惜有加?是有什么不得了的阵法,还是另有隐情?” 第九十六章 柳岁安 程思眉毛一挑,干咳一声把衣袖一挥,负手看向山景,“书院密事,不要乱打听!”说完便踏空而去,留下一个伟岸背影。 林月看得发懵,这莫非真有什么隐情,肯定跟师叔陈年旧事有关,找个机会打听打听……他转头看着四周满地狼藉,觉得在这后山练剑,是有些破坏风景。今后在问道书院练剑时,还是不要轻易使用灵气了。 一旁的柳岁安一直都是沉默地看着自家先生,和其两位师叔谈话,此时却主动向先生问道:“先生,我可以练剑吗?” 林月低头望着他,见其是少有闪动的眼神,便笑着问了句:“想学吗?” “想。”柳岁安用稚嫩声音快速回答到。 “好!”他爽快答应后,将手中自己用的这把剑递向自家弟子,“我可以先把剑给你,你什么时候能拿得动,能挥剑了,我就开始教你。” 柳岁安欢喜地伸手接过,一下子被长剑的重量压弯了腰,他双手将其紧紧横抱住,倔强地直起身子,一脸天真笑容,向林月说道:“先生,我很快会挥得动的。” 他笑了笑,伸手将其怀中的长剑竖在地上,“这样抱着省力一些。” “谢谢先生。”长剑比柳岁安还要高些,像是在稳着一根很重的竹竿。 “先放在一边吧,继续刚才的动作。” “好的,先生。”柳岁安费力地走到一块石头前,腾出一只手将石头擦了擦,才把长剑小心地放了上去,走之前还不忘,吹了吹灰尘。 …… 柳岁安母亲只是一名宫女,被偶然宠信之后,未曾升作妃嫔,只能借着装病在皇宫中藏着生下他。其实难免会被人发现,所幸在宫里也有好心之人,帮着隐瞒。 在他五岁时,却意外被一位已有身孕的妃子发现,不惜求助后家,以保自己腹中孩子,能有更好的继承顺位。柳岁安母子靠人帮忙出了宫,之后就发生了林月所见到的那一幕。 柳岁安在皇宫最偏僻的一间小柴屋中长大,白天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那间屋子,只有晚上可以出门在四周稍微转转。他记得母亲和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要藏好,才能长大,才能活。母亲还说自己的名字,是平安地长大的意思。 母亲被追上来的杀手杀死之后,他一直以为是自己没能藏好,他那天的哭声中有失去母亲的伤心,也有自责。 他来到这个世上已有五年时间。短短的记忆中,最多的是独自在昏暗的柴房中,看着小小的窗户等着母亲塞进食物;最开心的是夜晚母亲到来的短暂时刻。这样的五年,他在母亲的教导下,形成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隐忍。 自从遇见了这个让自己叫先生的人,他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广阔,不只是一间小屋,或是一辆马车。原来在白天也能出门,原来吃的东西有这么多种类,原来人还可以在天上飞…… 但他还是克制着自己,他害怕这个先生也会因为自己,死了。虽然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会让先生死。所以他尽量做先生叫自己做的,自己想的,也要问过之后才能作。他觉得自己这样就是先生所说的“规矩”。 之后到了这座不能飞上山的书院,遇见先生的朋友,像帮助自己和母亲的那些人一样的朋友。他感觉到他们虽然很陌生,但却因为先生,对自己很好,吃得很多、住得也不是小房间了,还教自己读书认字。这已经很好了,和母亲一样好。他想,自己可以平安地长大了。 在今天看见先生所说的练剑之后,他也想学了,也想自在地在天上飞来飞去。先生竟然答应了,只要自己能挥得动剑…… “岁安,跑到山顶,然后再回来,我们就去读书。”他听到先生的话,笑着回了一句“好的,先生。”然后就往山顶跑去。 在山里跑很费力气,而且容易摔跤,但他很开心,喘不上气了也还是笑着。 “跑不动了,就歇一会儿再跑。”身后的先生又说话了。他转过身回答道:“好的,先生。” 于是他就歇着,等自己呼吸顺畅了又开始跑,跑不动了,又歇一会儿。 日上三竿,他才从山顶回来,气喘吁吁,“先生,我回来了。” “好,我们回去读书。” 他跑到放着长剑的石头旁,费了些力气,才将其抱在了怀里。“我帮你拿着吧,回去之后你再抱着。” “好的,先生。” 回到住处之后,他学着先生在书房席地而坐,怀中的长剑不愿放下。先生读一句,他就跟着读一句,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林月也没有叫醒他,而是拿出一件长袍盖在了他身上,自己朝集贤殿走去。 等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听到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在外面谈话,便一下子起来,抱着长剑走了出去。 “小白姐姐,师姐、师伯,看,先生给我的。”他和几人已经混熟了,迫不及待地向她们分享喜悦。 众人都笑了笑,林小白走近也拿出自己的那柄短剑,“我也有,哈哈。”说完就拉着他去厨房了。 如雪维持着笑意,向林月问道:“先生,我的呢?” “呃……”他一时语塞。如雪一日突破到御境那天,大师兄就赠予了一柄剑给她,他也就没有考虑这件事了。想起来还真是失职。 “有的。”他说完,便把余仲送的那柄长剑递给了她。 如雪接过长剑,拔剑欣赏,她和顾清姈都是惊叹到:“好剑!”她瞄了一眼林月,见他笑容满面,又把长剑归鞘递了回去,“这柄剑,先生用着吧,我觉得宽了些,以后再说吧。” 她虽然不懂剑,但也能看出这柄剑十分不俗。 “我觉得很合适啊,你看这剑身雪白,和你很配。”他回到。 “宽了些。” “雪白,合适。” “要窄一点的。” 顾清姈在一旁看着师徒俩各自谦让,不禁莞尔一笑。 最终还是林月把剑收了回来,说着以后一定重新打造一柄窄一点的话。 第九十七章 书生事(一) 镇山书院,陆子敬向藏书楼二楼走去,先生郑言一也在二楼,他走近后躬身行礼,正欲说话,却听郑言一说道:“去吧。” “谢过先生。” 出了藏书楼,他闪身来到书院山门前,有一位提剑女子,似正等着他。 这女子身着白色衣裙,是逍遥一脉的服饰。其花信年华,却气质温婉,细长眉眼间又有藏不住的神采,亭亭玉立,是位佳人。 陆子敬落地,两人见礼,那女子笑着开口:“子敬,好久不见。” “是有数十年未见了。”陆子敬依旧是文雅气质,笑着伸手,请她入山门,“姝卿,先上山。” 这女子是逍遥家掌教余仲的大弟子,司徒姝卿,与陆子敬是旧识。以她身份,不敢乱闯镇山书院山门,陆子敬也需得到自家先生的同意后,才敢让她入山。 两人拾级而上,似冬日漫步。 “剑术又有所得,找你切磋。”司徒姝卿眉眼含笑,望向陆子敬。 他作苦笑状,“你家小师弟也在镇山书院,你先去看看?”司徒姝卿惊讶回道:“我那一根经的小师弟也在?那我先去看看,他在何处?” “镇山书院弟子的居住之所。” “好,我先去看看他。”说完便消失在原地。她知道镇山书院,只要能让自己进入山门,便无需守太多规矩,不去藏书楼、礼殿等重要的地方即可。 她在向书院一侧探查,很快就发现了正在树下入定的展心,便落在了他的身前,叫了他一声“小师弟。” 展心从入定中醒来,看见是自家大师姐,起身高兴问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你来这儿干嘛?”她先是反问到。 “我在这儿等林月。” “林月?陆子敬的师弟,要开书院那个?”司徒姝卿有些耳闻,“你等他做什么?” “上次他还去了长风洲,师姐那时在闭关。我觉得与他多接触,对我修行有益。”展心如实说出。 司徒姝卿看了眼四周,“陆子敬没给你安排个住处?” “安排了的,我只是习惯在树下入定。”展心挠了挠脑袋,笑着回到。 “师姐呢?来镇山书院做什么?” “我来找陆子敬。”她眼睛一转,脸带笑意接着说道:“看来我们与镇山书院还真有缘。只是他不开窍……”最后一句说得十分小声。 “什么?”展心疑惑问道:“什么不开窍?” “小孩子不要乱打听,你在这儿等着吧,师姐我先去找陆子敬。”说完她又愣了一下,随即提醒道:“问道书院放出了消息,论道会要提前,这之前,林月可能会一直待在问道书院的。” “没事儿,我等着他。”展心回以天真笑容。 …… 司徒姝卿在镇山书院后山断崖,寻见了正在等她的陆子敬,两人并肩站在山崖前看景。 今日愁云满天,镇山书院还未下雪,但比起秋时,多了许多寒意。 她首先开口:“你这师弟,除了身怀道意,可有什么过人之处?”陆子敬瞥了她一眼,“不关心自家师弟,倒是关心起我的师弟来了。” 只见她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方小桌,又陆续掏出了两个蒲团、茶具、小火炉。自己坐下之后,才回道:“闲聊嘛,随便找个话题开口。”她说得坦诚。 陆子敬知她性情,也是笑着坐下,等她煮茶,“我那师弟,化境有望。” “哦?”她挽袖摆弄着茶具的手,停了下来,“就因他身怀道意?”问完之后才又继续冲洗着茶杯茶壶。 “不只是身怀道意,其心思在武学上十分通透,若能稳扎稳打可轻松进入虚境,至于化境嘛,是我的期望。”陆子敬对她似乎没有保留,“但是困难之处不在于武学境界,而在其心境上,就看他能否在虚境前,找到自己的立身根本。” “你能对我说出这些,评价极高啊。”司徒姝卿清洗完茶具之后,又从乾坤袋中拿出柴火,置于火炉,二指一点,火焰升起。 对于她随身携带柴火,陆子敬见怪不怪,伸手将火炉之上的茶壶扶正,一边问道:“我听先生说,你师父对他也有扶持之意。你可知怎么个扶持法?” “送了一柄剑,之后会助力开通长风洲与其书院的轻舟客船。”她也没有隐瞒之意,直接说了出来。 “唉!”说到此处,她又问道:“问道书院放出的消息说,他这书院选址在扶月山,能守得住?” 陆子敬摇了摇头,“可以一试。” 见茶壶已升起水汽,陆子敬扶袖斟茶。 “哦,对了。”司徒姝卿又拿出一本朴素书籍,递给了他,“偶然寻见的,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他放下茶壶,伸手接过,念着书名:“《登高浅谈》……并未署名……”随即就翻起书来,扉页上先是一段文字: “吾辈登高,求山顶风景,今已数千年,其中有尸骸遍野,有苦修苦想,终是困在半山腰。吾经多年求索,今垂垂老矣,身死前,欲浅谈登高路径,以供世人参考。” 陆子敬继续翻页,表情越发惊奇,他忽然看向司徒姝卿,有些激动地问道:“这本书你在哪儿寻见的?” “书市新书,卖得挺好。”她反问道:“怎么了?” 陆子敬单手捧着书籍,另一支手轻轻将其按住,“这文笔文风,加之内容,我想是那位先生的。” “先生?”她随即反应过来,“读书人一脉的那位先生?” “对!”陆子敬满脸崇敬,朗声说道:“求索无厌,当世最高,鸿儒尚先生!” 她先是惊讶,又若有所思,“三百年未见其新著作,今又现世,难道……” “论道会提前,恐怕就是尚先生……大限将至……”陆子敬语气中有说不尽的惋惜,“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唉……”他叹息一声,继续翻看,偶尔品茶。 司徒姝卿倒是没有他这般惋惜,单手撑着脑袋,看他翻书。 崖前缭茶香,卿卿佳人,重看眉眼笑;只是冬来时,凛风下,雾烟生还散。 第九十八章 书生事(二) 陆子敬与司徒姝卿,同是平洲人,在世俗时比邻而居,算是青梅竹马。两人武学天赋、机缘都不浅,陆子敬被郑言一选中,入了镇山书院,司徒姝卿则是入了逍遥一脉。 在崖前,陆子敬把书粗看一遍之后,合上书本小心收好,意犹未尽,“见解不凡,还需深读。” 司徒姝卿莞尔一笑,为其斟茶,她的心思没有在那位尚先生的书上,“你的路子呢?” 他略作愣神,知道她要旧事重提,“一直都是跟随先生。” “我师父说,想让我竞争一番掌教之位。”他没有问她,她似乎说了一句毫不相关的话。 “你如何想的?” “一直都是想跟着你。”她直勾勾地注视着他,想要从他眼中得到答案。 陆子敬只是笑了笑。她知道他的答案。 年少时,陆子敬的志向一直是考取功名,为世人谋福;到了镇山书院之后,眼界更为开阔,目标也变成了和自家先生一样,为苍生。 …… 许多年前,平洲一小镇,学堂课后,陆子敬归家路上被司徒姝卿拦住,两人都还稚嫩年少,是青葱年华。 她一身淡红衣裙,已是佳人模样。陆子敬书生装扮,对其行礼。 “我要去长风洲了,明日就走。”她脸上的表情很倔强,没有表现出离别的伤感,“陪我去走一走?” “好。” 天气阴沉,将欲大雨,两人漫步至镇外河边柳堤,在一凉亭下站定看景。一路上他们都未开口说话,他听说了,她被仙家看中,要去修长生学术法。 “要下雨了。”司徒姝卿看向皱起波澜的河面。 “嗯,要回去吗?”他问到。 她忽然转身盯着他,皱眉问道:“不准备把话说清楚吗?” “说什么呢?”陆子敬也转身面向她,脸色平静,“亲事本就不作数,我又听说七情六欲对你修行无益,不如好好寻你的长生大道,我继续苦读,也不悔此生。” 她睁大眼睛就盯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我不想去的……”她终于卸下了倔强,看起来极为失落。陆子敬眼中尽是不忍,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句:“我知道。” 大雨落下,似乎全都滴在两人心上。 “你也知道的,我只有考取功名这一条路……” 她没有接话,只是咬着嘴唇,眼睛红透……眼泪没能守住,因为她看见那位来接她的仙长了。 “看来……今天就要走了。” 陆子敬并未开口,在这种事情面前,一个普通人说的话没有任何作用。 他朝她躬身行礼,没有抬起头看她离去。她任凭眼泪滑落,双手叠在腰前,还了一礼。 两人插肩而过,他留在亭下,她走在雨中。 一处分别,两种离愁。 …… 镇山书院的山崖上露出一点阳光,不久又被浓云遮掩。 两人都在回忆着往事,本来都已是山上之人,奈何分别在两家。在九洲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之前,各家绝不会放下自身武学理念,容许弟子间通婚。这是立场问题。 司徒姝卿在逍遥一脉修行至御境时,借远游返乡寻他,陆子敬那时已入了镇山书院。她在其家人口中得知此事时,心中分外欢喜,一刻不停地朝镇山书院赶去。 两人久别重逢,她却发现陆子敬眼中只有书院,与他对苍生的怜悯之心。他说,既然能得武学路径,自当为世人抵挡群山大妖。那时他也是御境。 未敢在镇山书院作过多纠缠,她惆然若失。回了师门之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也练剑。既然你要剑守群山,我陪你。 只是她的天赋不在剑术一道上,只得时常闭长关,苦心专研。每当有些长进之后,就来找陆子敬切磋,每次又都被他挑出许多毛病,她又返回师门继续闭关。诸多的不理智,只能用一爱意来解释。 不过她今日理解错了陆子敬的笑容。 “林师弟若在扶月山站稳了脚跟,阳极之地,加之道意在身,九洲将会换一番天地。”他忽然开口,又提到林月的事。 “我可是听说,对身怀道意之人作出的万般猜测,都可能背道而驰。”她像平常闲谈那样回复着陆子敬。 “也是,不过林师弟曾对我说过,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管是深渊断桥,还是其他什么,九洲未来可能不太安宁。”他是笑着说的这句话。 单手撑在桌上的司徒姝卿,先是愣了一下,忽地直起身子,“你是说……”陆子敬打断了她,“不可说。” 她忽然开心地笑了出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片刻之后便镇静下来,对他问道:“这位林师弟,现在缺什么吗?我替我师父也帮帮忙。” 陆子敬笑意不减,回答道:“师弟建立书院,还差付给山师府的酬劳。” “这事儿我来搞定,你有什么建议吗?”她满口应了下来。 “我猜测,山师府或许也想承下这个人情,所以酬劳也不必太好。其实我也已经有了构想的,扶月山南方,给个小山头或许就够了。” “难的是山师府愿不愿意要?” “嗯,但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管去说扶月山会有轻舟商船,说不定还会新建城池。” “我就跑个腿?值当的。”她笑盈盈起身告辞,“桌子你先收着。” “如果说能多些藏书,也不错。”陆子敬又提醒了一句。 “好。” 说完她闪身便来到展心身旁,“小师弟,师姐我走了。”还不等展心回话,她就消失不见了。 陆子敬其实也没有放下她,他寄希望于林月,能给九洲带来大的变故,或是化境、或是新的武学路径、或是其他,到那时各家之间会放下隔阂。 只是如司徒姝卿所说,关于林月的推测,大多会背道而驰。就连和家想在东和观牵个线,也被提前举办的论道会,失了算计。陆子敬的这般期待,或许会落空。 他自然知道这些,就是有个盼头,困守着虚境,终究是断了武学登高路径。 风无凭栏意,萧瑟处,愁云将欲雪;雨时旧事,怎堪无情,谁说书生是无情。 第九十九章 徐近秋的打算 六和洲北部,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岳,山形俊秀,草木葱郁,花丛水涧间,虫鱼鸟兽悠悠然。于山顶有一座宏伟塔楼,从楼顶观去,阳光和暖,能一览山下,风轻云淡,可望连绵丘陵嵌碧空。 一身黑袍的徐近秋落在塔顶之后,双手笼袖,边走边朝四周打量风景。塔楼顶层只有八根柱子分置四角,视野极为开阔。 中央处有一黑袍老者盘腿坐定,其对面是一少年,两人相对而坐,目光都在眼下棋局之上。 徐近秋似看厌了风景,又朝坐着的两人走近,歪着头瞥了一眼,见是在下棋,又转头走向一根柱子旁,靠在上面看风景去了。 风细细,人悠然,流云也悠然,楼顶只剩偶尔落子的声音。 三两个时辰过后,棋局以少年落败结束,他起身对着徐近秋行礼,“师叔。” 徐近秋只是背着身挥了挥手。 “师兄,论道会提前了,林月不朝平洲去了。”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团云,回头喊了一声:“小树,来看这云,像不像头牛。” 那少年走过来附和了一句:“像”,随即坐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那云。 “果然不好作出猜测。”盘腿坐着老者开口说话,其声音像一位寻常老人,只是没有一分暮气,“今后就不安排刺杀了吧。” 老者便是和家合道一脉的掌教,三观首之一六合观观主,张至诚。其人看上去就是一位世俗老者,没什么特殊之处。林月若是当面看见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所遭受的刺杀,大部分来源于这位和蔼的老人。 “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一边安排杀他,一边又想和他做个生意。”徐近秋虽然是疑惑的语气,但好像并不关心答案,他又指着另一团云,对着少年说道:“看那个,像蛇。” “像。”少年应和了一句。 张至诚收好了黑棋,只用白棋下在棋盘上,他一边顾着棋子落在何处,一边缓缓说道:“谁说就只能选一边的,九洲又不只分黑白色。” 徐近秋此时也挨着少年坐了下来,“接下来呢?要如何对他?” “等着书院问剑,让小树去。” “还是杀他?”徐近秋听到此话有些诧异,这小树姓赵,是张至诚关门弟子,可是实境巅峰的修为。 “这么大岁数了还是不愿动动脑子。”张至诚语气平静,“又不是让周定去,小树去就一定是杀他?”说完又对赵小树叮嘱道:“小树,到时候正常发挥,打死了就回来,打不死就留在他的书院待个几年。” “好,师父。” “呃……”徐近秋不禁咕哝了一句:“神神叨叨的……麻烦。”他索性不去想了,单手撑着脑袋,陪赵小树看云,“不管了,没我的事儿就好。” “还有你的事儿。”张至诚打破了他的清闲梦,“问剑之前,你封了小树修为,带他去世俗转转。” “行吧……” 徐近秋不是真想不明白,是不愿去想。张至诚让赵小树去问剑,还是想试一试林月的武学路径,是否容易夭折。若是死在了赵小树的术法之下,便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和几千年来无数天才人物一样,终究会归于尘土;若是赢了赵小树,便让赵小树留下,寻个机缘。 其实徐近秋早就断了登山的念想,为和家跑跑腿也不至于无聊。在去过成崎观之后,老观主显然对他说了些什么,让他又升起了一丝期望,所以才有了和林月的那次谈话。但他不想在张至诚面前表现出来,这会让他失去如今在和家的特殊身份。 除去成崎观老观主不想理会这些,对谁都和气,和家另外两支也都对他没什么防备,他不想失了这个可以接触和家所有安排的身份。虽然他现在没想好下一步该如何。 他也知道张至诚让自己带赵小树是去修心,也趁此机会,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怎么走。 “现在就走。”他站起身来,对赵小树说道:“小树,走,师叔带你去喝酒。” “好,师叔。” 两人闪身到了六合观山门前,徐近秋伸手一点,先封了赵小树修为,又看向南方笑着说道:“师叔在前面城中等你,你走路去。” 赵小树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便朝前方走去。徐近秋真就消失在原地,再现身时已到百里外的城门口,悠闲地往城中走去。 闲逛一会儿,觉得无趣,径直走向城南一家常去的客栈。城中街道上熙熙攘攘,十分热闹,但他此时对热闹没有兴趣,想着的是客栈酒水。 到了客栈寻了个角落,对店小二喊了一句:“照旧。”不一会儿小二端来一大盘牛肉和一坛酒水,“客官您慢用。” 徐近秋倒出酒来,先皱着眉豪饮一碗,之后才慢慢悠悠吃着下酒菜。他思考起下一步自己往哪儿走。 向林月示好,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只能在暗中操作,或是借助和家两位掌教交代的事儿,夹带些私货。他现在想不明白和家的这两位,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态度。虽说能让自己跑腿,但并未透露全部的目的。 自己又不能把全部的筹码压在林月身上,和家的两位掌教,一直都在为突破虚境,探寻化境作出布局和铺垫。其各自到底是以何种方式来求这长生化境,不得而知。至少要保住自己在和家的位置,若是真让他们成功了,自己也好跟着沾光。 所以林月的事儿,只能做得润物细无声,能和他结下善缘即可。上一次在刺杀中救了他一命,但那刺杀之人本来就是和家安排的,不知道算不算善缘。为求无错,还得实实在在地帮他一回。该如何做呢?他的书院、修为、剑术,选一样细细考虑吧。 他桌上的牛肉不知不觉,已经被吃了个干净,遂又叫了一声:“再来两斤牛肉。” “好勒!” …… 六合观塔楼顶的张至诚还在下着白棋。忽然吹来一阵疾风,让棋盘上的棋子都挪动了位置,他愣了一下,捡起所有棋子,重新执棋开始。 第一百章 赵小树 次日一大早,天色灰蒙,徐近秋掐着时间,在城北城门口等待赵小树。他时常感慨,自己这师侄像是为修行而生的,入和家十数年,一路毫无阻碍就修到了实境巅峰。 其年纪不到弱冠,比起青灵一脉的余临儿有过之而不及。只是声名不显,在和家都只有寥寥几人知道他的存在。徐近秋觉得他,若是继续以此般速度修行下去,而立之年或许就会突破到虚境,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徐近秋也喜欢他那种性格,看上去木讷,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多问,从不多说。又能把其师父教他的,全部接下。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赵小树是不是一具傀儡,但从他自己探查的结果来看,赵小树又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过片刻,他就远远瞧见了赵小树比起同龄人矮得多的身影,其走路姿势中规中矩,步行速度不快不慢。等走近后,看其还是面无表情,没有对一夜的赶路,露出疲惫之色。脚下布鞋被露水打湿透,有几处已经破掉,一双鞋快要散架了。 徐近秋不禁挑眉,不得不说,十数年能有实境修为,该他的。总能在他身上看到,一条道走到黑的一根筋性子。说好听些,或是说得高深些,他这叫虚一而静,心境明朗,故能睹始知终,又心无旁怠,而能从一而终也。 “师叔。”赵小树走到他跟前行礼,语气直愣愣的没有什么感情。 他倒是已经习惯了,扯着嘴笑了笑说道:“小树,我们进城去。”徐近秋双手笼袖,说完便自顾自走在前面。赵小树紧随其后。 这座宁和城,在和家三观首之一六合观的照拂下,一直以来都是清宁又繁华,城里城外所有人都享受着太平。宁和城的世俗官府可能是九洲最清闲的,最多处理一番普通人的日常纠纷,因为人人都知晓百里外有仙长的和观,根本没人敢在这儿闹事。 不管是本地居民还是远客游商,一到了这六合观方圆千里的地界,都像是换了个人,脾气不好的知道收敛,行商的只取微薄利润。在这地界之内,会感受到世间盛世,清平繁盛该是如此,可只要出了地界之外,就感觉很不真实,如世外桃源如海市蜃楼。 徐近秋自然知晓这是六合观布下的阵法,本意是保风调雨顺,却因几千来不断的阳势沉淀,演变成了这番模样。张至诚曾经试过改变阵法,可是发现除非完全关闭,或者毁了大阵,不然也只是扬汤止沸。大阵是万万不能关闭的,就只能如此了。 他也没想多待,只是想让赵小树吃顿酒,修心还得向南走,出了这方圆千里的范围才行。领着赵小树朝昨日那家客栈走去,他一开始还东看看西瞧瞧,一会儿就厌了,千百年来都是这些热闹,看多了容易厌烦。 赵小树则是跟着他,他停下赵小树就停下,他走赵小树就走。 到了客栈之后,客人已来了几位,他领着赵小树又在昨日那个角落坐定。店小二不等他喊出照旧的话,就端着牛肉酒水上了桌,“新来的客官,小店规矩,送一份。两位请慢用。” 徐近秋帮赵小树倒了碗酒,又给自己倒上,端起碗后对他说道:“像这样,小口喝掉。”说完自己小嘬了一口。 “好的,师叔。”赵小树听话照做,把酒碗送到嘴边,小饮一口。到嘴入喉,不禁皱了皱眉头。徐近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这般作态,坏笑道:“如何,好不好喝?” “不好喝。”赵小树端着酒碗不放,恢复平日表情回答到。 “不好喝就对了。”徐近秋又拿起筷子,夹了片牛肉放在嘴中,“要先吃下酒菜。” “好的,师叔。” 两人对饮,酒过三巡,徐近秋没有发散酒劲,而赵小树则是被封了修为,两人都是醉倒在桌上。 一顿酒醒后,徐近秋带着赵小树,飞出了六合观方圆千里地界。此处风景与里面没有多大差异,同样是阳光和暖,只多了些冬日清冷。 落地之后,赵小树先是愣神,再是做了几个深呼吸,看其样子,是第一次出六合观地界。徐近秋瞧在眼里,笑着问道:“如何,是不是不一样?” 赵小树打了个哈欠,似乎很疲惫,可能是并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迟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徐近秋始终关注着他的举止,过了片刻,在其眼中看到了往日没有的灵动与光彩,虽然只有那么一丝。 徐近秋却是不禁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一脸惊恐。徐近秋对赵小树有两个猜测,其一,是他被张至诚控制了心神,用作了身外身;其二,他本就是具傀儡,是张至诚分出的意念在控制。这两种可能,其目的都是为了让小树替张至诚,承下机缘或是恶果,以赵小树作为合道的一部分。 去宁和城吃的那顿酒,是想试一试其没有了修为,被酒劲醉倒后,会不会露出破绽,可惜他并未看出不妥之处。随后便直接带着赵小树,出了六合观能观测的地界,这才发现了端倪。 赵小树的表现明显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失去控制之后的模样。或许还不是自己两种猜测的其中一种,但不管怎样,赵小树是其合道的工具无疑。 张至诚敢让他带着赵小树出来,便是想让徐近秋自己发现这个事。让他惊恐的是,张至诚可能看出了他的“异心”,想用这种方法,提醒他六合观也在突破虚境上,有了成果,不要顾此失彼,三心二意。 这是顾及同门情分?徐近秋不这么认为,情分一词对于九洲山顶最高的几人,没什么分量,这只是说明自己还有用处而已。 “师叔,不一样。”赵小树此时才回了他的话,是平常面无表情的模样。徐近秋强行镇静下来,但他分明看见赵小树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稳定心神,扯了扯脸皮勉强笑道:“小树,走,往南方走。” “好的,师叔。”赵小树径直朝前走去,徐近秋慢了半步,跟在后面。 第一百零一章 风雪夜无归(一) 临渊洲东部,信阳城北上百里,起伏雪原尽是白色,有两人身穿黑袍,在一处雪丘相对站定,地上有几具歪歪斜斜躺着的尸体、几滩鲜红的血迹分外惹眼。 两人都已负伤,相隔几丈彼此戒备着。其中一年纪看起来稍大些的,想再作劝说,拖延些时间,也好等援兵赶来。 “叶无归,信阳国复国在即,到时候加官进爵,你想如何就如何,为何要在今日叛逃?”这人相貌端端正正,身材魁梧,有将军之风范。 其对面那人不过弱冠之龄,长相普通,此时一边弯腰喘着粗气,一边笑着回答道:“昨日集会之后,我突然想明白了,复不复国都没什么用,还不是成王败寇那一套。而且你真以为那些山上的人,能让你坏了这太平盛世?” 他以剑拄地,干脆蹲下了身,也想趁机多歇息一会儿,望向对面的人继续说道:“叶将军,我劝你不如放弃这个念头,安心在那信阳城当个暗地里的土皇帝,不要枉送了性命。” 被称为叶将军的男子,听了他的话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山上的人,会关心这信阳城?这不毛之地,对他们没什么用处的。” “关不关心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叶将军既然已经是这信阳城的城主了,天高皇帝远,南方的皇帝也不想管这儿,你不就跟个皇帝一样么。”叶无归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开了句玩笑:“这不毛之地,现在不都是姓‘信’么?” 叶将军大声喝道:“放肆!”又提起长枪指着他,“家国之事,岂可戏言!脚踏之地,自古就是信阳国的国土,不复国号,愧对先祖!” “那叶将军猜猜,为何南方那位皇帝,明知你是信阳国旧部后裔,还让你当这城主?” “自然是我才能做得稳这城主之位,能压得住城内外的人。”叶将军收回长枪,重重杵地。 “这只是其一。”叶无归脸上的血迹已经凝固,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把整张脸都牵动了,“最重要的是他不怕你造反,说不定还等着你汇集全部的亡国旧部,趁机一网打尽。” 叶将军稍微愣神,“我不怕他一网打尽,此生不能复国,我死不瞑目。”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我猜叶将军早就知道结果,却没有告诉他们吧。他们若不是期待着复国的那一天,怎会甘愿跟着将军……” 这句话让叶将军沉默下来,低着眉头心中一番挣扎。叶无归趁机发难,几步靠近出剑,叶将军躲闪不及,被刺中右肩。 叶无归收剑归鞘,叹了一口气,“叶将军三思,我走了,放心,我不会去告发你的。” “你……”叶将军捂着肩头,对他怒目而视,“妄我一番栽培,还赐了叶家的姓给你……” “姓?不要也罢。今后我‘夜’,夜晚的夜。” 叶无归在远处寻回被惊走的马儿,快马加鞭朝更北方逃去。叶将军在原地等了半个时辰,才等来了援兵,他朝北方深深地看了一眼,没再下令去追叶无归。 …… 夜无归其实并无逃亡的去处,只想着往北方去,追兵难以跟上。天寒地冻里人困马乏,走得越发慢了,加之有伤在身,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选择折向东边,他记得那儿有个小山村。不过天色渐晚,越加寒冷,又起了风雪,马儿也不肯走了。他只得在原地挖出一个雪洞,钻了进去,裹紧衣服。能不能熬过今夜,就看天意吧。 反正没有什么可挂念的,死了就死了吧。 夜幕完全降临时,风雪愈盛,寒风当哭,他终于昏睡了过去。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面前还有火焰,正置身于一山石洞穴之中,旁边还有个人。他坐起身来,仔细打量身边之人。 这人衣着单薄,而且剃光了头发,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生得清秀,整个人神怡心静,像是不会被任何事物打扰自己的清静。 “谢过救命之恩,在下夜无归,夜晚的夜,敢问阁下是?”他坐着对其抱拳行礼。 “一个出家人,名字的话,叫有名。”那人盯着他,没有流露出什么其他的情绪。 夜无归狐疑说道:“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奇怪吗?师父说未成佛前,我得有个名字,所以我自己取了这个名字。”有名盘腿坐着,不时添些柴火。 “阁下不是信阳城寺里的和尚……”夜无归忽然反应过来,“山上的人?” “这不在山下吗。”有名这才笑了笑。 “在信阳城中我倒是没有去过寺里,不过听他们说,和尚们都法力无边,寺里的佛像还显过灵。”夜无归没有因为他是山上的人而拘谨,还笑着开了句玩笑。 “佛家不立像的。” “哦?他好奇问道:“这么说来,那些都不是真的和尚?” “是。”有名却是否认,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山上的和尚不立像。” “原来如此。”他这是第一次遇见炼气士之上的人,又问了好多问题,有名都一一为其解答。 他向有名讨要了些吃的充饥,饱腹之后,他又笑嘻嘻地问道:“阁下往哪儿走,能带上我不,我觉得我一个人走不远。” “行游九洲,还差这临渊洲了,你要是愿意,就跟着。” “好嘞,只是这信阳城阁下还去不去?我在那儿不受待见。” “那就不去了,绕着走。”有名也将就着他。 “阁下真是个好人。”他笑着恭维了一句。有名也笑了笑,“你叫我有名吧,取了名字就叫一叫。” “那是不是显得不尊重啊?”他握着一根熄灭的木棍,把其他的半截木头往火堆里推了推。 “你尊重我?” “当然!”他说得斩钉截铁,手中的动作却是没停。 “那不就行了。” 夜无归听得云里雾里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又不想冷了场,只得称赞一句:“有名和尚好智慧!” 有名看着他微笑说道:“你也不差。” 两人在山洞中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直到夜无归又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风雪夜无归(二) 次日夜无归醒来,发现有名和尚并不在洞中,遂出了山洞,瞧见他在一山坡站定观雪。其一身灰色僧袍,也融入雪景之中。 走近后,有名和尚对他说道:“今日阳光甚好,却晒不化积雪。”夜无归伸了个懒腰,蹲下捧雪洗脸,又抓了几把在嘴里,起身后才笑着回道:“还不够暖和,所以晒不化。” “施主好智慧。”有名和尚笑着赞叹一句,随后收回目光,舍了眼下雪景继续远游,“走了。” 雪野空阔,白色扫尽了地面上一切多余的东西,只余下似淡墨点的两人。 他要去一趟大名鼎鼎的扶月山,所以朝着西北方向行进。夜无归几步赶上,问道:“不用飞的?” 有名和尚停下转身,指了指身后的脚印。夜无归也跟着看去。有名说道:“用飞的,就没留不下脚印了。”说完又迈开了脚步,压在雪上嘎吱作响,留下一串脚印。 夜无归似懂非懂,眉毛一挑,不作过多纠结,再次赶了上去,“有名,跟我讲讲你们山上的事儿呗。”他踩着前面的脚印,要走得轻松一些。 “山上的事,和山下差不了多少。”有名和尚在前面自顾自低头走着,但夜无归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追问道:“听说山上的人都清心寡欲,怎么会和山下一样呢?” “山上的人,也是人,怎么会清心寡欲呢?”有名和尚语气始终平静,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你不是就清心寡欲的。”他要踩着有名的脚印,但因为两人步伐长短不一,所以他走着别扭,看着也别扭,时不时要用长剑当作拐杖,才能稳住身形。 “我也不是清心寡欲,我要行游九洲,这就是欲望,我要修成佛,这也是欲望。” 这句话夜无归听懂了,他在后面低头盯着脚印,点了点头,抬起头又问道:“那有没有谁是没有欲望的?” 有名和尚回答得很快:“佛没有。” “那现在有佛吗?”他紧接着问到。“我不知道。” “那佛是什么?” 有名和尚忽然停住,转过了身,看着他反问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夜无归差点撞了上去,他站定在原地,笑了笑,“两样都听。” “假话是,大智、大悲、大能、圆满之人。” “真话呢?” “我不知道,我不叫有名的时候,或许就知道了。”有名和尚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夜无归哈哈一笑,赞叹一句:“有名和尚有意思!” 身后一串脚印已经看不到来的地方了。一眼望去四周仍然只有白色,在阳光下闪出点点亮光。夜无归渐渐落下,跟不上前面的有名了。 已经完全把长剑用作拐杖的他,单手捂着腹部,弯腰喘着粗气,抬头望了一眼在雪坡顶的有名,大喊道:“有名!走不动了!” 有名和尚随即停住脚步,又倒了回来,垂头看向他,“那就不走了。”夜无归听后咧开嘴笑了出来,在原地手脚并用,清理了一小处空地,一屁股坐下,“还有吃的吗?” “有。” 有名和尚也坐了下来,从乾坤袋中拿出已经熟了的大饼,递给他之后,笑着问道:“你还想听山上的事吗?” 他一边啃着大饼一边点头,“说说。” “如今山上有位年轻人,叫林月,是个读书人。”有名和尚开始讲起林月,“他在山上的修为,也算低的,但是他要在这临渊洲北方开书院,我也要往那儿走,去看看。” “书院?像信阳城里的一样?”夜无归插话问到,嘴里还包着没有来得及嚼的大饼。 “差不多,山上人的书院多了武学修行。”有名继续说道:“他一出生时,就被各家关注着,只是顾忌其父亲,没有过于接近。在他父亲死后,他出门远游时才作出了种种动作,有要杀他的,有要靠他寻机缘的。不过一路来都还算顺利,明年其书院可能就能建成了。” “他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嗯,他的身体很特殊,有人觉得他会破坏九洲现有的平衡,有人又认为,他会为九洲习武之人,找到一条长生的路。” 几口啃完大饼的夜无归,抓了把塞进嘴里之后,才又问道:“你呢,你怎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有名和尚随即看向他,“我觉得你可以去他的书院,你现在没了来处,也没了去处,说不定也能成为山上的人。” “我?”夜无归疑惑问道:“他能收吗?” “试一试。”有名笑着说到。 “听你的。”夜无归并不在意,他觉得有名和尚说得对,自己没有了来处,也没有了去处,之后去哪儿都无所谓。 “唉,那这山上的人去处是在哪儿?”他好奇问到。 有名和尚愣了一下,先是夸奖了他一句:“施主真是好智慧。”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山上山下都没人知道,也总觉得我们都是飘着的,没有根,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夜无归若有所思,瞥了眼有名,狡黠一笑,也学着他说了句神神秘秘的话:“地上是根,天上是去处。” 有名和尚当真就思量起他这句话,口中还重复了一遍,“地上是根……天上是去处……”只是沉吟半天也没想透这句话。 “施主这句话如何解释?”他问到夜无归。夜无归却犯了难,尴尬笑道:“我随口一说的,别往心里去。” “施主此句,有些禅理。” “还能有禅理?”夜无归笑得合不拢嘴,不禁赞叹:“有名和尚好智慧!” 有名并没有接话,而是继续低头思量。碧空有浓云汇集,又有大雪来。 风无归处,雪去有时,欲问有常,但看晴雪无别意。 问自心,皆无常,归处是无归。 …… 有名和尚在碰见夜无归时,临时起意,准备把他送到扶月山,也和林月结个善缘。 他知道夜无归并无多少武学天赋,经过一天的接触之后,他发现其心境不错,难得的通透,或许在扶月山还真能求得机缘。 不过如他所说,他也不知道能不能结下善果。 第一百零三章 尚先生 临近论道会,问道书院山上山下都在忙碌着,不过对林月没什么影响,他照常练剑读书,教弟子。 他向程思打听过,论道会虽然百年才举办一次,但已经逐渐失了初衷,各家都是藏着掖着,不会把真东西公之于众。到最近千年来,有变成大型老友见面会的趋势…… 不过今年有所不同的是,一位老读书人要出席,而且是最后一次,所以可以留些期待。 作为东道主的问道书院,无论如何都要布置一番,不能慢了待客之道。程思其实颇为头疼,这论道会没有发挥实际的作用,但又不得不认真对待。准备得过于潦草,会被各家指责,说是你问道书院也坚守不住初心,又怠慢客人;好好准备吧,各家除了白吃白住,最多念叨一句比去年好一点,听着就气人。 每次论道会的花费可不小,安排像样的招待,还得对各家一视同仁。虽然都是些世俗之物,但也架不住人多。 今日正午,程思找到集贤殿殿主吴思齐,继续商讨论道会事宜。两人在集贤殿顶楼相对坐定,难得放松一下。 集贤殿的顶楼面积不小,却摆满了许多高大书架,存放着读书人一脉各座书院的文献资料。两人在吴思齐常待的角落,先偷闲喝杯茶。 吴思齐为程思斟茶完毕,又随手从身边拿出一本书籍,递给了他,“尚先生新著,可有看完?” 程思接过之后,没有翻看,而是直接放在了低矮的茶桌之上,“早看过了,准备论道会之后再向其请教。” 说道此处,他却叹了一口气,“尚先生寿元将近,对读书人一脉来说,打击重大啊。”他又瞥了眼吴思齐,“我记得你就是受他点拨,才入的问道书院。” “嗯,一晃几百年了。”吴思齐感慨说道:“我为其寻了许多延年益寿的天材地宝,丹药功法,可惜也只能到这儿了。” “尚先生御境修为,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程思脸色惋惜。 “事已至此,谁都有油尽灯枯的时候。”吴思齐先宽慰了一句,看他忧虑之色尽显,又问道:“可是担心的论道会?”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我担心的是尚先生的文道传承。”他又朝藏书楼方向看了一眼,前倾着身子对吴思齐小声说道:“那几位掌教,我觉得谁都接不下这个传承。” 吴思齐盯着他扯了扯嘴角,开了个玩笑:“你身为院长,说这话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实话实说而已,你觉得有人能接住?”程思说这话时倒是放开了声音。 吴思齐收住玩笑脸色,“你呢?” “我俩说的又不算,让那几位操心去吧。”程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吴思齐也没有追问,倒是说了句:“有弟子来了。”随后就听见一道声音传来:“殿主,林月想见你。” 两人相视一眼,程思点了点头,吴思齐才回道:“让他上来。” 不一会儿便听见林月的声音,“师叔,你在哪儿呢?” “这儿,往最里走。” 林月寻了过来,笑着对两人问礼,“两位师叔。”吴思齐也是笑着示意让他坐下,为其倒了杯茶。 “今日找师叔,是想问问书院职位。”他向吴思齐说到。 吴思齐便为他仔细讲解,“其他书院的职位与问道书院其实相同,除开院长,也分六殿,只是一般书院凑不齐人员,或者探究方向不一,也就因地制宜了。” “原来如此。”他又问道:“可否增设副院长一职?”他是想为顾清姈争取个名正言顺的位置。 “副院长?”吴思齐看向了程思,“你程师叔正好在,你问他。” 程思笑了笑,缓缓回道:“副院长一职和集贤殿殿主差不多的,是否要增设,你可自行决定。” “谢过两位师叔解惑。” 他行礼称谢之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瞥见茶桌上的《登高浅谈》,又向程思问道:“师叔,那日你与我讲的这位尚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显然他也是看过了。 程思也不藏拙,“今日难得偷闲,就与你讲一讲。”他先是喝了口茶,随即开口娓娓道来:“尚先生,原名尚九思,是当世读书人一脉,学问最高之人。有求索无厌,当世最高,鸿儒尚先生的美誉。” “比几位掌教还高?”俗话说文无第一,能有当世最高这个评价,他很是惊讶。 “高得多。”程思笑着继续说道:“这么说吧,因为尚先生的解读、注解、探求,才让读书人一脉的武学境界,在千年来,整体有了提升,虚境才多了起来。也是因为尚先生,对九洲历史的整体梳理,让读书人一脉在九洲处于中立的位置。其他各家因此对其也尊称一声先生。” “那尚先生岂不是读书人里,境界最高的?” “非也。”程思摇头说道:“其境界只有御境。” “为何会这样?”他疑惑的是,对于武学的探究,不应该是自身有了效果,才可以继续往深处去的吗? “尚先生武学天赋并不高,能修至御境是外力作用的结果,但这并没有影响其对武学原理的探寻与思考。具体是何原因,没人知道。” 程思又喝了一口茶,继续讲道:“尚先生是读书人一脉的文道传承,一生著书无数,无论是在读书人一脉,还是九洲其他各家,在学问上贡献斐然,当得起‘当世最高’。” “那为何这位尚先生,没有出任读书人掌教呢?”当世最高却不任掌教,有些说不过去。 “这是因为尚先生不愿被事务缠身,只想独守一室,苦读沉思。” “原来如此……”林月又问道:“那为何平常不曾听人提起他?” 程思听到此问,不禁笑了出来,为其解释说道:“这是尚先生的功力:善处人之下。尚先生虽只有御境修为,但其对于武学的理解,远超常人,被尊为鸿儒,自然也能言出法随。” “呃……”他没能听懂是什么意思,疑惑问道:“所以呢?” 第一百零四章 茶香 程思笑意不减,脸上又多了几分向往之色,“尚先生曾经对世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于低处,载世人登高。’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世人轻易不会想起他,只有接触了与其相关的人、事、物,才会记起他。” 林月听到此言,大受震撼,言出法随能做到如此地步?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忘记他,这是何等的功力!在心中不禁联想到,以此般功力打斗的场面,不自觉说出了口,“此般功力,其战力可想而知……” 程思与吴思齐相视而笑,随即打断了他的想象,“其战力并不高,读书人一脉的言出法随,是沟通天地,需得天地认可。若是用来杀敌,却也不会有这般威力。” 他点了点头,若有所悟,“意思是说,要对天地生灵皆有利的,才能做到如此?” “没错。” “原来如此,受教了。” 他还是被程思所说的这位尚先生惊讶到,能当得起“当时最高”,言出法随又能让天地共鸣,想来也是位一心证道、求道的读书人。趁论道会,一定要见一见。 思量完毕,他开始想着书院的事情。 他给自己把茶满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双手放在腹前,就安静地坐着。 程思盯着他喝茶时,一脸享受的模样,以及安然自若地坐着不愿离去,就知道他还有事。挑眉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快说,不要扰了我们的清静。” 他嘿嘿一笑,回道:“随便想问问师叔,临月书院礼殿的布置有没有开始准备,还没有开始的话,师叔告诉我,我好再做打算。”程思之前可是在郑言一面前,跟他打了包票,其书院礼殿,全盘由他来准备。林月这话说得恭敬,实际是在提醒程思。 一旁的吴思齐微笑不语,自顾自闻着茶香,不想被牵扯进去。 程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瞪着他说道:“我发现你和你家那位先生,在不要脸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师叔谬赞了,我怎么能和先生相比。”他一副谦虚模样,看得程思有些来气。“师叔知道准备,不要变着法地来打探。” 林月自和李老后两次的接触之后,他发现这种不要脸的方式,对这些长辈有奇效。他对书院的事情很是上心,之前已经厚着脸皮去奇技殿和医瑜殿,为书院多讨要了些物资。 他这不要脸一半学自李老,另一半来自有自家先生撑腰。 “那就劳烦师叔了。” 他说完又笑着看向吴思齐。吴思齐瞥见其作态,暗道一声不好,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装作没看见。 “吴师叔,不知什么样的酬劳,才能请动山师府?” “这个你得和山师府亲自沟通,我帮不了你的。”吴思齐松了一口气,这他真帮不了。 “原来如此……”林月点了点头,又对他说道:“吴师叔,你也知道扶月山天寒地冻的,没什么人……” “你想怎样?”吴思齐没有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但心里总觉得他有事儿,麻烦事儿。 此时换作程思在一旁,品茗不语,脸上甚至还有淡淡笑意。 “不知临月书院的世俗花费,该从哪些渠道获取,师侄少不更事,人脉不广,将来怕是难以维持书院的正常运转了。”他唉声叹气地说到。 “打住,这件事问道书院会考虑,你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吴思齐还以为他为了其他什么事,这才又松了一口气。 林月脸色转喜,连忙称谢。 但他还是没有离座,也学着两位师叔,闻了闻茶香,又仔细品尝一口。这茶还真是不错,齿颊留香,有芝兰之气,舌尖微甜,一股茶香慢慢从鼻端沁到咽喉,四肢百骸是说不出的轻松快慰。 见其作态,吴思齐心生警觉,“你还有事儿?” “没有没有……”他赶忙否认,只是又说了一句:“这茶闻着挺香……” “去去去,赶紧走,这茶叶金贵,我也没了。”吴思齐下了逐客令。 “师叔可否告知师侄,这茶的名字,在哪里得来的?” “顺仙山,有本事自己弄去,别惦记我的。” “顺仙山……”林月重复一遍这个地名,笑着又是称谢一番,告辞离开了。 林月还没走远,吴思齐就看向程思,没好气地说到:“这小子跟谁学的?刚来的时候不这样啊……” “不知道,镇山书院没一个省油的灯。”程思也在纳闷。“你这连自己都骂,也是少见。”吴思齐听到此话调侃到。 程思干咳一声,敛容回道:“你我身为问道书院长辈,不要坏了风气,注意自身言行举止。” 吴思齐不准备接话,这时候想起是问道书院长辈了? “你这茶还有没有?” “……” …… 顾清姈与林月经常探讨着建立书院所需的物资,她时常把自己在集贤殿新了解的信息,说与林月。林月则是在得知后,厚着脸皮先向问道书院要一遍。没有的,就再说。 如雪也是尽力在替自家先生分忧,每日结束了医瑜殿的学习之后,又会继续去侍读殿抄书。 小白虽然厌烦抄书,不过也没有撂下不干。有了柳岁安跟着一起之后,她稍微坐得住了些。 而林月除了练剑和教柳岁安炼体,大部分时间也是在抄书,趁此机会好好读一遍读书人典籍。 几人经过一两个月的时间,也只不过把典籍一类抄写了小部分,要想全部抄完,还要些时日。所幸不是所有书都需要抄写,就算是自家典籍、法决一类,问道书院也有不少拓本。其他书则可以在坊间买到。买书,则是顾清姈在负责,一是她世俗家里是几人中最富裕的,二是她也喜欢藏书,买书自然也有些门道。早在林月来问道书院之前,她就安排顾依依开始着手了。 还有自家先生和大师兄也在镇山书院抄着剑诀。他也没有忘记摘星承诺他的藏书。 这样看来,临月书院的藏书楼应该是可以装满了。 第一百零五章 先生的莫名其妙 论道会还有一两日时间,林月放下练剑和读书,甚至放下了教弟子。 白袍读书人独自来到问道书院后山,走到最高处,看看景。 突发奇想,他这两日想一个人待着,至于原因,是他发现近段时间的读书,没有用上心。 读书人典籍除去历史传记,他都粗略翻看了一遍,是抱着尽信书的态度读的。只是没有用心,书中道理、武学推论,他相信并能记下,但总觉得这些道理、武学理论都是飘着的,没有根。 此时正是寒意最甚的时候,问道书院的文字之力阵法,没有阻止雪花落下,讲究一个在合理范围的顺其自然。 书院后山积了点雪,林月不顾湿了衣袍,直接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从枝叶垫着一层雪的树木间的缝隙看出去,只能看见灰蒙蒙的天。 他想一个人待着,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他那九洲有大变故的预感,越加强烈,使他心浮气躁。 不用灵气抵御,让寒气袭近,想以此来保持冷静。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遇见什么问题了吗?” 一道熟悉的冷峻声音在背后响起,他转身一看,果然是自家先生。 郑言一穿着镇山书院的白袍,挺拔站立着,脸色平淡。 “先生。” 他就站在石头上笑着行了一礼,才又走到郑言一身边,随手捡了根枯树枝,蹲在雪地上划了两条线。 “先生,学生有个困惑……”他一边用树枝在两条线之间杵着,一边仰起头说道:“这若是九洲……” 他指了指靠近自己的那条线,又指着另外一条,“这是人,或者九洲的生灵。”说完又划了一条直线将两条相连。 “生灵生于九洲,看似有东西紧密地将两者联系起来,比如吃喝、比如灵气……但学生总觉得生灵是飘着的。” 郑言一低眉瞥了一眼他所画的三条线,又盯着他问道:“为何有这种感觉?” “最近看了一遍读书人对于九洲天地的理解,以及由此发展的武学,能自圆其说,但太过片面。”他不断在代表九洲的那条线上画着,“比如书中说,‘人生天地间,当正知正念,以求苍生太平。’没有讲天地来由,也没有讲苍生的来由,就直接说了该如何做,我觉得不真实。” “本来就不真实。” 郑言一出语惊人,把他吓了一跳,瞪着眼睛仰头问道:“先生,为何这么说?” “你知道为师是如何修得剑心的吗?”郑言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自己的长剑现出,单手压着剑首,拄在地上。 林月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先生的剑,一位大剑修的剑。 其长剑没有剑鞘,看着古朴些,便没了什么其他出彩的地方。 他盯着长剑摇了摇头,回道:“不知……” 郑言一缓缓说道:“为师的剑心,就是在建立在九洲不真实的基础上。” “呃……您继续,先生。” “为师在成为剑修之后,终日在追求剑术极致,可为师发现,只要手中的剑,以及出剑的对象还是实际的存在,剑术便会有瑕疵。 “于是为师封了修为,去空桑长龙群山中,和许多精怪一起生活了数十年。期间有被大妖重伤的经历,几乎身死,也见惯了精怪之间的搏杀。为师逐渐理解了作为生灵的困苦,那就是这副皮囊,始终要面对死亡。” 林月啧啧称奇。猛人,您不做大剑修谁做! 不过这和九洲真不真实有什么关系? 郑言一维持着动作不变,继续说道:“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理解,为师便往虚处看,看久了,就九洲不过亦是海上浮萍,何况九洲生灵。” “海上浮萍?”林月站起身来,疑惑问到。 “不过寻常一物。”郑言一看了他一眼,“寻常,就是为师对九洲的理解,把万物作寻常,天地亦是不真。为师自那以后,心境崩溃,又从头开始。” 没想到自家先生还是有这番遭遇! “为师摒弃念头,花了百年时间修回虚境,却突然发现,九洲真不真实,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见活生生的人,还在为‘生’在受苦。于是我重新执剑,为的不是杀掉某个人或者精怪,为的是能在某一天斩断苦难。” 林月忽然觉得眼前之人的高度,不是自己轻易能达到的,只说这为除烦恼而挥剑,自己就理解不了了。 郑言一的讲述显然还没有结束,“我立此宏愿,便凝聚出剑心,但这颗剑心出不了剑。又只能继续探究剑术,后来终于在剑术一道上,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才成了大剑修。” “呃……”他试着理解,沉吟了片刻,结果还是未能参透,“先生,您能说明白些不?” “为师的意思,是通过此番经历,修为本应该突破虚境,却始终又在虚境。”郑言一收回自己的长剑,负手于背,注视着林月继续说道:“这十分不合理,所以为师断定,不在于九洲是真是假,九洲都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 “九洲不完整,像是残缺的一角……你所遇见的问题,我想也是因为此番原因。” 不完整?前面讲述了大半天的真与假,为的是说这九洲不完整…… 郑言一此时做了详细的解释,“九洲像是只有‘生’的一面,不是说生灵不会死,而是死了,便没了,根据九洲的灵气充裕程度,虚境以上的人,或者精怪,死后不应该什么都不留下……” “类似于和家以及青灵一脉所说的‘阴’?”林月这次跟上了自家先生的节奏,说出自己的见解。 郑言一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也和读书人一脉正气相对的‘阴气’一样,关于‘阴’,极少数古籍有过只言片语,但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和家阴阳一支也是受困于此,在虚境止步不前,不然其术法将更为玄妙。” “原来如此……”他若有所思,随即又问道:“是不是我不问那个问题,先生今日也会告诉我这些?” “是的。” 第一百零六章 先生与学生 郑言一缓缓移步至树林中一处崖前,林月慢下一步,紧跟其后。 “这些话,本来在你入镇山书院那天,就与你说的,只是怕你接不住,如今你多了些挂念,不至于轻易怯场。” 怯场?他听出了先生这话的意思,“学生是要面对什么吗?” “嗯。”郑言一转过身,探查其体内的那股道意,“为师对你身上的道意,一直有个猜测,嗯……你可知你身上那股道意,还有其他东西?” “其他东西?”他摇头道:“并不知。” “现在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为师测猜测,伴随你体内道意的那东西,可能就是所谓的‘阴’”郑言一也是在近段时间,九洲提到最多的那位当世最高身上,得出的猜测。他也把这个猜测的来由告诉了林月。 “尚先生曾说过‘我于低处,载世人登高。’的鸿儒之言,为师在想,其身死道消之后,他这句话没了承载之人,会不会引发什么九洲异象。毕竟这句话以和家的理论来讲,属阴。” 和家阴阳一说,发源极早,早到现在就算是和家,也没了具体传承。 “这和学生有什么关系呢?” 郑言一先是笑了一笑,然后敛容说道:“这句话很有可能落在你身上!” 林月除了震惊之外,没有了其他表情。我区区御境修为……虽说尚先生也是御境,我区区一个刚入门的读书人……虽说马上也要担任院长之职,反正就是不对!修为不是最高,学问根本就谈不上,为何会落在我身上。还有,落在我身上,会出现什么后果? “是机缘?”他现在多了一丝疑惑和侥幸。 “是机缘。” 呼……他长松了一口气,这种动不动就牵扯到整个九洲的东西,不是机缘就是大难临头,是机缘就好。他甚至乐了起来。 不过他这口气松得太早,自家先生还没有说完,“但也是责任,负重登高的责任,并不只是空头白话,还有实实在在的影响。” 高兴得太早了……“什么影响?” “尽管你道意在身,这句话落在你身上之后,你的气运将会降至最低。”郑言一脸上有种若有若无的笑意,但林月的注意力全在先生的话上。 “什么意思?倒霉?会不会影响自身修行,或者书院?” “就是倒霉。轻则吃肉塞牙,重则修行走火入魔……” 林月瞬间露出苦相,“啊?那岂不是修行要完了……” 郑言一不再隐藏自己的笑意,他自然也看了出来,升起了希望。“先生?还有蹊跷?” “你身上若真如为师猜测,有那所谓的‘阴’,这便是极好的机缘,若不是,修行时就得时时小心,也并不是坏事。” “真的?” “真的。” 那就好,林月相信自家先生所说,这下彻底松了一口气。 郑言一还有一个猜测,那便是深渊断桥对面的异变,可能与这“阴”有关。那些变异精怪身上多出的东西,和林月身上的极为相似。若真证实了“阴”,那么林月也会出现类似的情况……他没有把这个猜测说出,怕林月真就受不住了。 “你最好做些准备,若是真的落在了你的身上,你没有这份心,它还是会落在‘地上的’。” “先生放心,学生已有广授教化的意愿。”他心中所想,其实是落在地上最好,谁想要谁去捡,也少些麻烦。 “这我知道,你要做的准备,是要做好觉悟,背负九洲的那一种感觉,一开始并不好受。” 他发现自家先生,喜欢戏耍别人的心态,高一处低一处,刚松一口,又被提了上来,让你这颗心不知道该在什么地方停放。 “先生,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他索性先全部问出来。作为自己的先生,他又不至于气急败坏,可总觉得被闷在了心里。林月忽然明白了程思程师叔,为何看见先生就皱眉了。 “还有扶月山。”郑言一面对的方向正好是北方,“所说的能不能守住扶月山,为师现在想来,其实就是‘守阴’,居阳守阴,以你的情况,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郑言一可能是九洲第一个知道,林月体内的东西,与深渊断桥变异精怪的异象,以及尚先生言出法随的那句话,有关联的人。他现在对林月在扶月山建立书院,没什么大的担心了。 “好事儿?”林月看着自家先生小心问到,先把心悬着,不忙放下。 “好事儿。” 那就好!那就好…… 他也将目光朝北方投去,身心放松下来。两师徒共同看向一方景色。 问道书院的雪,可称之为瑞雪,大小刚好,能有积雪,又不至于压断树木。 “学生的预感越发强烈,不知九洲到底要发生什么……”林月此刻没有了太多烦闷,但还是有担忧。自己境界低微,真怕出了大变故,而无能为力。 郑言一只是回了句:“尽人事,听天命。” 两人沉默下来,各自有忧虑,也有面对忧虑的理由。 林月忽然又问道:“先生此次是为论道会而来?” “嗯,但不会出面,为师要同其他几位掌教,守着阵眼,保问道书院不乱。” “怕有人捣乱?” “嗯,以防不测罢了。” 郑言一身为读书人掌教,但心中是平等看待九洲生灵的。对于各家的种种明争暗斗,其实并不在意,他想要的是九洲武学的突破,以此来作为困难的解脱。 要在论道会上守着阵眼,只是尽掌教之责。 他这一趟最大的目的,就是今日告诉林月这一番话。 林月把担忧放在九洲这个层面上之后,对于其他人的种种算计,便没有之前那么能扰动心境了。 今日先生所说的话,他认为来得太过仓促,一下子就把整个九洲压在了自己身上。虽然只是猜测,但可能八九不离十。 “林月,今日所说的话,不要外传,只有你我知道。” “好的,先生。” 郑言一又说道:“林月,你只管向前走,为师会先走在前面。” “好的,先生。” 第一百零七章 论道会(一) 春寒料峭,白雪藏新绿。万物生意时,拂面是春风。 东方未明,问道书院山上山下人已如潮涌,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许多习武之人早在书院山下等了数日,散修占了多数。当然,也有普通人,来寻求着武学机缘。不过这在山下等着的,何尝不是呢? 散修们还期待着,能在百年一次的论道会上,得知些武学理论,或是高人点拨。同样期待着有哪家慧眼识珠,看上自己,从此不必止于御境。 今日,无门无派的,多在山腰,论道会正式开始前,不敢轻易朝山上去。虽然问道书院不设门槛,但许多人还是有自知之明。 自身的武学天赋、机遇奇遇,决定了只能这么高。只能等着九洲有名有姓的,先坐好,再去旁边围观一番。 各家关键人物则是带着一两个自家弟子,在问道书院礼殿前的宽阔广场,相互见礼,引荐介绍。 今日过后,问道书院还会款待两天,那时各自会做些私下交易。 程思在这次的论道会座位上取了巧,九洲排得上号的门派,少说有个百来家,除去和家、佛家、逍遥、读书人四家稳坐前排,其他的,不好排这座位。 按道理,天下武学出和家,其他各家都得往后。但经过几千年的各自发展,哪家都有些独到的法门,今日来的又多是各家掌教一类的人物,凭什么我要坐在别人后面。 于是程思和吴思齐想了个办法,与其像以往的论道会,费尽心力考察各家实力,不如围成几个圈,不去指定座位,自己掂量能坐里面还是外面。 这还是林月支的点子,说九洲习武之人,应同等看待,虽有客观差距,让他们自己评价自己罢。 程思当时就拍手称妙,林月自然又向他多要了些藏书,作为这个想法的代价。 此次论道会来的人比上次多了些,主要是冲着尚先生来的,毕竟这会是他最后一次公开的露面。 程思也把圆心唯一的主位,安排给了他。 问道书院特意改变了书院内的天气,以便在露天的广场上不至于淋雨淋雪。 天光渐亮,广场上的蒲团上陆陆续续已坐了不少人。未敢落座的占多数,则是在外圈站着,屏气凝神,看着平常难得一见的人物。 最里面坐着的,是和家各观观主,几位掌教暂时还未露面,逍遥一脉的掌教余仲,倒是已经来了,身边坐着十几位长老,各自后面还有一两名弟子。 佛家的只有几位大和尚,也带着弟子,总数没超过二十人。 读书人一脉作为东道主,坐在礼殿一面,其中是六殿殿主,还有十九位书院院长。 林月也被安排在其中,他还是穿着镇山书院的衣袍,坐在读书人一脉的最边上,身后是自己的两位弟子,以及小白。 顾清姈见过自家先生之后,也是坐在了他的身后,让文右不时侧目,投来气急败坏的目光。 坐在林月身边的,是镇山书院大弟子,也就是他的师兄陆子敬。 四家各在一面,有四足鼎立的意思。 其后面的作为,在此时相当于其他家的立场。可以明显看出,和家那边的人最多。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座位也就都坐满了,毕竟座位只有那么几百个。 在场有互相闲聊的,有对弟子指认山顶都是哪些人的,还有不少人目光是看向林月的。 他们还是好奇这个年轻人,修行是日尚短,就能坐上院长之位,到底有何能耐。 林月也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笑呵呵地坐直了身子,一边还不忘和身后几人继续闲聊。 此时有几个黑袍身影凭空出现,惹得众人惊呼。 来人正是和家合道一脉的掌教张至诚,以及成崎观老观主关清,身后是自家弟子。阴阳一支的掌教却是没来,来的是其大弟子。 和家一脉纷纷起身行礼,其他各家也是陆续站起身来,还有围在最外圈的众人,也是对其行礼。 这是对武学来源的尊重。 几人落座之后,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了。 东方第一缕曙光乍现,论道会正式开始了。 问道书院院长程思起身上前两步,对着众人行礼。广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看来。 他朗声说道:“百年之期,又迎来九洲论道会,愿各位畅所欲言,不负论道初心!” 他侧了侧身子,继续说道:“今日论道,由读书人尚先生主持。” 说完他退回座位,但并未落座。 只见读书人一脉纷纷起身,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一位须发尽白的白袍老人缓缓走近,其满面皱纹深刻在额头,脸颊清瘦,身形有些佝偻,似负有重担。 他左手探在身前,以右手挽着袖子,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所有人都是起身迎接,默默注视着他。 林月好奇地看着这位老者,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能让所有人都称一声先生。 等到尚九思走出人群,林月看着他像是一位普通的老人,而且风烛残年,命不久矣的样子。 尚九思终于走到最中间,他站定之后,脸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分别向四周行礼。 “老朽尚九思,见过诸位。”其语速很慢,声音低沉有磁性。 众人同样躬身回礼,齐声道:“见过尚先生!” 这是对学问,以及九洲贡献的尊重。 “诸位请坐。”他伸出右手在原地缓慢转了一圈,示意众人落座。随即自己又费力地背对礼殿盘坐下来。 众人这才纷纷坐下,静待他的发言。 尚九思从袖中拿出两本朴素书籍,放置在面前矮桌之上,长长的呼吸之后,他缓缓开口说道:“老朽已垂垂老矣,能得诸位信任,主持今日论道会,深感荣幸。” 他每说一句都要停顿,然后重新吸一口气再开口。似乎这会花费他极大的力气。 “今日论道会,老朽只有一个主题,那便是各家武学理论的探讨,当然,多是老朽的一些拙见。” 说完之后,他翻开摆在桌上的一本书籍,然后看向和家一脉的方向,老观主关清、合道一支的掌教张至诚,坐在座位上微微俯身致意。 “首先是万法源头,和家。” 第一百零八章 论道会(二) 林月听到尚九思所说的主题,不禁眉头一挑,这是要对各家的武学理论都探讨一番? 这得有多深的底蕴,才敢有此底气。 还有这和家能愿意别人把自己的理论,尽数说出? 他疑惑地看向大师兄陆子敬。 陆子敬在一旁笑着瞥了他一眼,显然是知晓他心中所想,于是对他传音说道:“只是最基础理论的探讨,不涉及术法一类,说出来其他家也只是听个热闹,只有深研下去的人,才能有所收获,或者说得上话。” 原来如此,他默默点了点头。 最中间的尚九思,以手按书,看了一眼之后缓缓说道: “和家认为,‘万物相成,冲气以为和。’万物相反亦相成,相互转化,求天地万物和而共生。推动其联系、转化的,便是‘气’,天地万物皆含气,而修行时所吸收的便是气,或称之为灵气。这是九洲武学的基础。 “老朽有一点拙见,其一,既然万物相成亦相反,那‘气’之相反,是为何物?老朽有两种猜测,一是‘气’之正反本就浑为一物,二是‘气’之相反,为和家所说的‘阴’……不知和家探究到了哪一步?” 说完,他便等着和家一脉。 张至诚看了关清一眼,见其也在朝自己点头,又看向阴阳一支的大弟子,其也是恭敬点头,他便朗声说道: “尚先生,和家阴阳一支已经确立‘阴阳’有对应,如今还在寻找‘阴’的具体存在。” 他此言一出,场下顿时一片哗然。 阴阳一说由来已久,都是以意象表述,比如太阳与月亮。和家从未说过阴阳有具体的对应之物,今日在此公布,不知是为何意。 和家的分量可是举重若轻。 台上尚九思听后点了点头,“老朽也偏向此种推论,只是不能在有生之年得见了。”他语气中有惋惜之情,不是惋惜自己性命,而是遗憾不能亲眼见到那所谓的“阴”。 “老朽才疏学浅,未能探寻到究竟,只以此想了一两种修行方向,一是阴阳并作,生出万法;二是阴阳相对,各自修行。两种想法皆要明明白白的,把‘阴’找出来之后,才可付诸实践。” 张至诚再次接话,“和家若有进展,会尽数公之于众。” 众人听后又是一阵喧闹,多是在称赞。 尚九思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继续下一家。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是只把各家所遇很久的困境,点了出来,然后由各家说出进展,便不再作深层讨论。他自然知道这种场合,各家都不愿意透露太多。 他此举算是抛砖引玉,从几个大家中挖出一些武学理论。 各家反应不一,有像和家这般愿意承诺,在有突破性进展的时候,广而告之;自然也有避之不答的。 在论道会如火如荼进行着时,郑言一却是在问道书院山门外的半空,临空站立。 他的对面站着一位白袍青年男子,其面容英俊,白面白眉,始终面带笑意。 “郑院长,好久不见。”他行了一礼,只是普通的拱手礼。 郑言一伸手回礼,并未躬身,“是有些时日未见了。” “我可否进去?”青年男子看了眼问道书院问到。 “可以。”郑言一脸色平静地回到。 青年男子呵呵一笑,“郑院长大义,其他人就该学学。” 郑言一也是微微一笑,“今日和我差不多的,可是有好几位,你要是愿意进去,你进去便是。” 青年男子说出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我就是凑个热闹,不对,我是来见一见你那弟子的。” “林月?”郑言一疑惑问到。 “嗯。”青年男子点了点头,“我闭关出来,从一些后辈那儿听说了你弟子林月,在深渊断桥那儿开设了学堂,觉得有趣,想来看看,碰巧赶上来了这论道会。” “随你,我帮你把山门大阵打开?”郑言一在察觉到他时,就在思考这位的用意,原来是为林月而来。 他知道拦不住这位,不如随他。 “不用不用,我保证不破坏大阵。”青年男子连忙挥了挥手,“那我就进去了啊。” 说完就消失在了原地。郑言一也随之回到书院。 白衣青年在广场上一落地,如一块石头被扔进了水里,溅起许多水花。 他怎么来了?场中顿时交头接耳,有如临大敌的,有惊恐万分的,几位山顶的人还不动如山。 林月没见过此人,随即向大师兄问道:“此人是谁,其他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反应?” 陆子敬也是惊讶之后,才回答了他,“此人,不,此妖叫白辰,大妖中明面上战力最高的。” 大妖!怎么敢独身来到这种场合?战力最高的大妖就不怕这九洲的各家了?他正疑惑间,白辰已在对尚九思行礼。 “尚先生。”他见尚九思有起身回礼的意思,赶紧又说道:“您就坐着吧,我就是来凑个热闹。” “那老朽就无礼一回了。”尚九思笑了笑。他没有因为对方是头大妖而区别对待。 白辰又向老观主关清行了一礼,得到关清的回礼之后,他看着读书人一脉的方向,朗声问道: “哪位是林月?” 林月还在惊讶和疑惑之中,听到这位战力最高的大妖,竟然在叫自己,于是更疑惑了。 场中众人也是议论纷纷,不知这位要做什么。 他还是站起身来,行着礼,高声回了一句:“在下便是林月。” 白辰向他望去,摆了摆了手,随意说道:“好了,你坐下吧。” 说完又对尚九思说了句您继续,自己便退到人群之前,就地坐了下来。 尚九思继续主持。 林月还在纳闷白辰到底是何意思呢,脑中忽然又听到传声,还是那白辰。 “林小友不必疑惑,我在深渊断桥听说了你开学堂的事儿,就是想认识一下。我打听了一圈,又听说你要建立书院,还是在临渊洲,我有个事儿,想跟你打个商量。 “就是你的书院,能不能收几个草木精怪做弟子?你不必现在答复我,考虑考虑。” 第一百零九章 论道会(三) 朱曦偏斜,已是黄昏时候。 林月盘坐着,以手撑着脑袋,在白辰传音之后,心思就没有放在场上尚九思的论道当中。 以他自己的推论,这头大妖敢在汇集九洲各家掌教的场合出现,显然战力高得可怕。这样的一头大妖,为何会找上自己的书院,还想送几个精怪进来当弟子,其中目的,让人很难猜测。 虽说小白就是精怪一类,九洲也多有选精怪当弟子的,但是由一头大妖亲自送来的,却是没有。 场中尚九思此时合上书本,缓缓站起身来,对着各个方向行礼,众人也是起身。 “起来啦!”林月身后被小白拉扯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起身还礼。 在众人的视线汇集之处,尚九思开口说道:“老朽将在身死前,再写一本小书,汇集今日之所讲,诸位到时可作参考,就不必再过多关注老朽了。诸位请坐吧。” 众人落座。 尚九思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不想众人在论道会后拜访他。 他说完此句,又慢慢把身子转到读书人一脉的方向,稍微偏出礼殿正前方。 谁都以为他要朝礼殿行礼。 他却是超出所有人意料地说了一句:“老朽向你道歉……林月。” 此言一出,所以人都疑惑万分,都朝林月看去。 坐在场中的白辰,也是一副看到好戏的样子。 林月这才刚刚坐下,不得不再次起身。他同样疑惑,这位是几个意思? 尚九思不管众人眼光,对他躬身行礼致歉。 他站立不安,觉得不合礼仪,赶紧回礼,大声说道:“尚先生!使不得,到底所谓何事,学生可担不起啊。” 尚九思收回双手,垂手站立,眼中是歉意,佝偻的身体让他在此刻看起来,越发像个寻常老人。 “关于你的传言,是老朽传出的。” 众人一片哗然,即便是老观主、张至诚等人物也是吃惊不小。他们知道真正的传言,但并不清楚是谁做的预言。 白辰更是笑出声来,声音不大不小的说道:“嘿!自家人坑自家啊。” 林月在吵闹声中似被隔离开来,他感觉到一股控制不住的愤怒,瞬间充斥了心神。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住尚九思,不禁捏紧了拳头。 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是你! 若自己只是身怀道意,各家都会抢着要,就是因为这传言,让自己始终处在动荡之中!原来是你! 身旁的陆子敬首先察觉到不对,赶紧一边释放灵气为其稳住心神,一边对其传音:“醒来!” 这一声如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猛然回过神来,但愤怒仍在。 “亡国长女有一子,其踪随宁,林中现月,双亲亡故,九洲人和。” 这句只是几位坐在山顶上的人,放出来迷惑世人的,其中意思,是让并不知晓真正传言的人,自己考量能不能接受这“九洲人和”之势,然后借此检验林月,是否能活着实现那真正的传言。 林月其实并不知道真的传言,但被放出来的这一句,他是知道的。就是这么一句假传言,让自己遭遇刺杀,几次险些身死,各家在自己身上的各种算计,让自己心境举步维艰…… “为何?!” 他几乎是咬着牙,闷哼出来的。 尚九思见林月作态,想来是预料到了。他注视着林月,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道意同身,载负九洲,福祸相依,长生长生,倾覆倾覆。’说这句话,老朽的本意只是让世人知道你,有化境长生的可能。不料为你带来了许多磨折,老朽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该向你道歉,不然愧疚难安。” “道意同身,载负九洲,福祸相依,长生长生,倾覆倾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传言!场中大部分人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这句话,你不曾想过?后果?”林月再次质问。他不管这传言是何,只要有话放出,就会被人曲解。 “想过。”尚九思坦诚回道:“老朽自然是想过,九洲阳势极大,老朽当时觉得身怀道意之人,应是不会轻易身死道消,所以老朽留有私心,能让你经历困境,快速成长,也想九洲有人能到化境长生之境。现在想来,老朽此举对你来说,是不仁不义。” 尚九思说到此处,又是对他行礼,“所以今日,老朽生死任你决断。”他直起身子,又缓慢地环望一周,“老朽也恳求在座的各位,让他顺其自然,为九洲留一个化境的可能。” 林月没有回礼,而是突然冷笑了起来,然后一步步走出自己的座位,来到尚九思身前。 在人群之外有一老书生顿时紧张起来。 读书人一脉有几人站起了身,分别朗声说道:“林月!你如今活得好好的,还得了不小的机缘,何必出手?你可想过后果?” “此传言并无迫害之意,不过是遭有心人利用,林月,算了吧。” “林月,不如冷静冷静,尚先生也是为了九洲。” “林月你可是读书人一脉弟子,尚先生可是鸿儒!” 场下也有人出声喊道:“林月,我们以后护着你,尚先生德高望重,你不要毁了自己的前程。” 林月没有在意这些劝说,他站定之后,对尚九思嘲讽说道:“尚先生大义,愿载世人登高!今日又当众道歉,说出这番话,我若出手,也让尚先生名誉留存,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学生私心重,心眼小,不接受你道歉,这样看来,学生恐怕是载负不了九洲了。” 他又前倾身子,向尚九思靠拢了一些,小声继续说道:“若是学生在途中身死了,该如何?若是学生心境破碎断了修行路径,该如何?若是学生化境之后,不愿为九洲贡献,又该如何?!” 尚九思面对他的连番质问,身体一顿,刚想开口,却见林月挥袖离去,一边大声说道:“尚先生还是好好活着,世人还等着你著书呢!” “小白、如雪!我们走!” 两人闻言起身,小白拉着柳岁安,一起向他赶去。 顾清姈眼神复杂,一番挣扎之后,也是跟了上去。 身后自家先生还叫了声姈儿,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未作答复。 陆子敬传音给了程思,说去看看林月情况。随后也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章 学生朽木 林月路过白辰时,这头大妖对他伸起了大拇指,一脸赞赏之意。 他却并未在意,直接走出了人群。 意气用事!这是所有人对他此刻表现的评价。林月心中确实只凭着一股子愤怒,他没有去考虑这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几年因为这句传言,而发生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事情,以及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有他自己能有体会。特别是第一次长剑刺透身体的感觉,那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感觉,他始终记忆犹新。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心性未定,意气用事才是正常反应。 或许多数人会说,修行之人本就应历尽苦难,忍辱负重,才能稳步登高。 但林月不想这样,他就是想把愤怒表现出来,吞进肚子,必将成为心结,或许还是死结。 残阳余晖还在放出光芒,依旧照耀着九洲。 他大步离去,朝问道书院山门的方向。 身后跟来几人,一同去往。 …… 礼殿广场上议论声四起,一时间闹哄哄的。 他这是要和读书人一脉决裂? 岂不是会失去读书人一脉的庇护? 年轻人终究是意气用事了…… 多数人认为尚九思的道歉,林月和气收下,将是一番不计前嫌,宽宏大义的美谈。 却没想到林月会如此行事,让两边都没能有个好话。 尚九思在中间站立,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之后,往礼殿走去。 他终究不是无所不知,没能料到林月会有这番反应,想来这次,自己又是置他于两难的境地,还会落得小肚鸡肠,不堪大用的评价。 尚九思离开之后,程思赶紧站起身来,朗声对众人说道:“问道书院继续款待两日,若是招待不周,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对其行礼称谢,站在外围的,自觉地下了山,坐着的,也陆续去往问道书院安排的住处。 读书人一脉则是全部去了礼殿。 佛家的几位大和尚,以及众弟子默默离场。 场中只留下和家、逍遥家,以及一些附庸的宗门,坐着不动。 张至诚眉头微皱,对观主问道:“这有谋划在里面?” 他自然是指的林月与尚九思的表现,第一反应便是读书人一脉演的一出戏。 老观主关清脸上始终是微微笑意,闻言摇了摇头,“我看不像。” “老观主准备以后以什么态度,对待林月?”张至诚又问道。 “以前什么样,以后就什么样。” 张至诚闭上眼睛,单手掐指,作了一番推算,随后作罢摇了摇头,“还是算不出,老观主可否在楼观台看一看?” 关清还是摇头,“以前就看过,看不透,现在未必就可以。” “罢了,顺其自然吧。” 逍遥一脉坐在掌教余仲身边的一位长老,此时向余仲问道:“可要拉拢林月?” 余仲站起身来,平静回道:“谁都盯着,不可妄动。” …… 林月几人沉默着出了问道书院山门,走到一僻静处,他立即捏碎了一块传讯玉石。 大师兄陆子敬这时才开口问话:“师弟,这番举动是有何深意?” 林月挎着脸摇了摇头,“气不过而已。” 陆子敬沉默下来,左手拇指在食指一侧摩擦着,眼珠一动不动愣神思考。 自家师弟刚才的言行,加上直接出了山门,基本上算是与读书人一脉作了了断。接下来要看各家反应了……今日关于他的真传言已公之于众,想来拉拢的人会不少,但也有不愿赌的,万一传言真实发生了,是长生,还是九洲倾覆也未可知。 这样想来,脱离读书人一脉不一定是坏事,有些无非就是怕林月起势,读书人一家独大,如今自立门户,完全就是一个单独的立场。 他微微一笑,再次问道:“书院可还要修建?” “要!”林月心中已有了之后的打算,“不过不是读书人的书院,只是书院。” 陆子敬明白了他的意思,“师弟要完全自立门户,可是会有许多麻烦事,我可以帮你守着山门。” 他颇为感动地看了自家师兄一眼,却是拒绝说道:“这倒不用,师兄帮我把近段时间在问道书院抄的书,想办法带到扶月山。” “好!”陆子敬想到了交待司徒姝卿的事儿,“山师府师兄这边,帮你请了,至于酬劳……你向信国皇帝要圣旨的时候,多要几个扶月山南边的山头,给山师府一个就好,剩下的留着,” “师兄费心了!”他对其行了一礼。 “师弟又见外了。”两人相视笑了笑。 林月又朝顾清姈行礼说道:“小先生这番实属不该。” 她跟着林月出来,也算是脱离了读书人一脉。 “我说过了,属于临月书院一脉了。”她平静回道。 此时,忽然一道白影落地,是那白辰,他笑呵呵看着林月,赞叹一句:“林小友,真性情中人也!” 随即他注意到了小白,“咦!竟然有一只小白狼。” 林月对其行礼道:“前辈说的事情,晚辈答应了,不过得有些条件,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好!爽快的,听说是在扶月山,到时候我来找你。” 白辰说完便消失离去。 大妖走后,林月把白辰和他说的事,告诉了陆子敬。陆子敬只是让他小心些。 问道书院已经陆续有人出来,瞬间扫来几道探查的灵气,都是在找林月的。 有人正准备靠近时,却又发现郑言一落在了林月身边。 林月看见自家先生,躬身行礼,口中称道:“先生,让您为难了。” 郑言一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又欣喜之意,“没什么为难的,不管如何,你依旧是镇山书院的弟子,他问道书院不认,我认,你不认也得认。” 他依旧躬着身,脸上露出笑意,然后又敛容告罪:“学生失了身份,落下不好的名声,只怪意气用事,学生朽木。” “为师说过,为师走在前头。此后放开手脚,保得住性命即可。” 郑言一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重复上一次的话,说完便消失在原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速度太快 陆子敬正准备施放灵气护着几人,因为他察觉到有一位强大的虚境,正向这边靠近。 林月却忽然开口。“师兄帮我护着他们,只需半个时辰,我去一趟京城。”说完朝顾清姈点了点头,从乾坤袋中拿出长剑,以二指并剑,御剑出鞘。 只见雪光一闪,他迅速站立其上,然后朝上空飞去。 几人都还在纳闷他做此举是何意思,就见远处一道流光闪来,裹挟着他一起朝南方飞去。 好快的速度!是何人?陆子敬惊讶地看着那道流光想到。其气息未做收敛,想来是故意为之。 那些本来想来见林月的人,在他冲上天去的时候,也纷纷向他飞去,不过那道的流光打断了动作。速度太快,谁都没能看清,留在半空大眼瞪小眼。 其中不乏实境巅峰的人,硬是连身影都没有看着。 那是谁?我怎么感觉比虚境还要快了几分。 可能是专精身法一道的虚境…… 有认识陆子敬的人,发现他在下方站立,便落地问道:“陆前辈,可知林月去哪儿了?刚才那是何人?” 陆子敬是出了名的书生典范,说通俗一点就是脾气好,所以这人问得也直接。 陆子敬微微一笑,“林月师弟是去京城了,但那是何人我也不知。” “您竟然也不知道?”那人自然相信他的话,陆子敬不会轻易撒谎。纳着闷说了一声告辞之后,便悻悻离开了。 之后陆续又有人来问,不过都是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陆子敬心里也还在惊讶当中,他也没能看清对方的身影。 其速度太快,寻常虚境达不到。 他在心中把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又一一排除——他们都和林月没什么牵扯。 他看着顾清姈几人问道:“你们可知人那人是谁?” 顾清姈、如雪皆是摇了摇头,小白却是欢呼雀跃地说道:“大师兄大师兄,我知道,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前辈,以前我和林月去镇山书院的途中遇见的。” 她这么一说顾清姈两人也反应过来,难道是林月所说的那位摘星老前辈吗? 老前辈?陆子敬还是疑惑。 小白本来还想说出摘星修为境界的,不过她看见顾清姈、如雪两人都没有想说出来的意思,于是也闭上了嘴。 陆子敬本来还想追问,但看着小白模样,也就作罢。他选择相信自家师弟,能把控得住。 不光是陆子敬疑惑,镇守守山大阵的几位读书人掌教,也是发现摘星的。此时纷纷向郑言一传音问话。 郑言一只说不知,他在战力、身法一类上,强于其他几位掌教,虽看清了其身影面貌,却是不认识摘星。 林月在出了山门之后,捏碎的传讯玉石,正是摘星给他的。他知道他出了山门之后,会有许多人找上门来,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他都要想办法脱身。 之前就与摘星打过招呼,若是他在人多的地方捏碎了传讯玉石,就让摘星不必收敛,要表现出一位强大虚境的修为。 首先想到的就是摘星,其速度应该没有几个人能跟得上。 去一趟京城,是要去找李老商议建立书院的材料问题。 …… 问道书院离京城只有两三百里的距离,以摘星的速度,片刻之后,他们便到了。 林月让摘星停在京城上方,好让李老能快速发现他们。 果不其然,一道白色流光冲天而起,停在了他们面前。 也是一身白袍的李老,看着眼前站着的这位陌生老者,心下惊讶,他竟然看不穿他的境界!于是先躬身行礼,口中问道:“这位是?” 摘星面带微笑。缓缓说道:“虚长几岁,叫声前辈也无妨。” 可不止几岁……林月在心中想道。 “是晚辈愚钝了,前辈。”看不穿对方的境界,自然得叫声前辈。摘星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李老,有个事儿,不知你听说了没有?”林月面带笑意,继续说道:“在论道会上,我可能脱离了读书人一脉。” “脱离了读书人?你要干什么?!”李老语气惊讶,有些不可置信。 “嗯……年轻人意气用事……”林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摆了摆手,“这不重要,晚辈就是想问,李老之前所说的书院材料一类,不知还作不作数?” “你没开玩笑?”李老狐疑地看着他,还是不肯相信。 “这哪能开玩笑啊,不信你问这位前辈。”林月朝摘星撅了噘嘴。 摘星现在不管是什么事,都是全力配合林月,他负手于背,笑着点了点头。 李老皱着眉头看着他,此时陷入犹豫之中,“你先等我考虑考虑……”他沉吟片刻之后,又疑惑问道:“你脱离了读书人一脉,还要建立书院?” “是书院,但不是读书人的书院。”林月将回答陆子敬的话,又回答了李老一遍。 “若是这样……”李老半阖着双眼,还在犹豫,“也不是不可……” 林月就看着他,等他自己把话说完。 “罢了!”李老似打定了主意,抬眼注视着他,“书院材料的事儿,还作数。圣旨也不用你去了,运第一批材料的时候,老夫帮你带去。” “那就谢过李老了,晚辈还有一事……”林月躬身行礼,笑呵呵地看着他,眼神很是清澈。 李老瞬间警觉,这小子这么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是件小事儿,李老不必惊慌,就是向信国皇帝求圣旨的时候,多要几个扶月山南边的山头。也不是白要,条件都可以加在李老之前所说的‘细枝末节’里面。” 李老想了想,答应了一下。 “那就再次谢过前辈了。”他再次躬身行礼,“那我们就告辞了,晚辈在扶月山等你。” 林月说完之后,摘星用灵气将他包裹,朝问道书院方向飞去。 李老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又皱起了眉头。他之所以答应下来,是因为不管林月是否脱离了读书人一脉,其建立书院或者是其他什么宗门,对自己的“细枝末节”其实都没什么影响。 棘手的是,读书人那边他该如何答复。 他虽然与捉刀房的文右熟识,看起来和读书人也在一个阵营,但他属于寻守一脉,而寻守需要考虑的,是这信国龙脉…… 又是沉吟片刻之后,他消失在原地,回到城中准备找寻守的另一位刘老商量。 第一百一十二章 林月的处置 林月、摘星两人又到了问道书院山脚,他分别向几人介绍了摘星。 小白笑嘻嘻地喊到:“老前辈老前辈,又见面了。” “呵呵,又见面了。”摘星也是和蔼的回到。 他一落地,陆子敬就在探查他的修为,可惜未能看透。摘星也没有在意这个晚辈的无礼举动,和李老一样,这些人应该和林月有些关系。 “敢问前辈是何境界?”陆子敬行礼问道,他想知道自家师弟找的“靠山”,分量到底重不重。 “这是我大师兄。”林月向摘星介绍道。 “虚境而已。”摘星朝林月点了点头,微笑着回答了陆子敬。 “师兄麻烦转告先生,这位前辈并无恶意,让他老人家放心。我现在得脱身,先去扶月山了。” 林月一口气说完,又道了一句保重。 “师弟保重!”陆子敬回道。 随后摘星用灵气将林月几人包裹,消失在了原地。 …… 陆子敬先找了趟郑言一,再去礼殿看读书人一脉如何处置林月。 等他踏进礼殿,在里面坐了一圈的六殿殿主、各书院院长,甚至是尚九思,皆是纷纷投来目光。 他对在座的行了礼。 站着的程思首先开口问道:“是何情况?”他自然是有私心,毕竟是同出镇山书院的师侄,不想就此断了关系。 “林月师弟还是要建立书院。”陆子敬只回了这么一句。 他和郑言一短暂碰面时,说出了一个想法。林月在论道会上,并未公开说出与读书人一脉决裂的话,不如让林月保持读书人的身份,继续享有问道书院的各种支持。郑言一认可这个想法,他便在礼殿内说出林月还要建立书院的话。 至于礼殿内的众人,对林月是何种处置态度,其实他并不关心。他赌的是这位学问当世最高的尚先生,会抱着歉意为林月说话。 在陆子敬还没有到来之前,礼殿内其实颇为安静。听到他的回话之后,众人还是没有开口。 此时程思瞥了一眼集贤殿的吴思齐,吴思齐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林月此举不合读书人礼仪,言行中也表露出与读书人一脉决裂之意,我以为应当把林月逐出读书人一脉。” 程思此举,是先要有个人唱黑脸,说得越重越好。各书院院长的异议不重要,关键是在尚先生。他也和陆子敬一样,猜这尚先生不会为此等小事,断了一个晚辈的前程。 此话一出,众人果然开始小声议论。 坐着的人当中,与林月见过面,如其他五殿殿主、捉刀房文右、赴壑书院石厚钦等人,此时老神在在,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有听见。 片刻之后,有其他书院院长开始说出自己的想法,“林月话说的很明白,吾支持吴殿主的提议。” “若是他能与尚先生不计前嫌,留下也未尝不可。” …… 之后,都把目光集中在上尚九思身上。 程思顺势向尚九思行了一礼,“请尚先生定夺。”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这当事人的态度是什么。 尚九思既然能把学问做得世人都能认可,心思自然也玲珑剔透,陆子敬说出这句话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尚九思半阖着双眼,似今日的论道会以及林月的事儿,消耗了他许多精力。听到程思此言,他缓缓开口说道:“此事还是由问道书院决断,由老朽来判断不合情理。但老朽可以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老朽以为此事不怪林月,道歉之人怎能苛求别人,一定接受道歉呢?” 成了!陆子敬心中暗喜。 “诸位觉得呢?”程思又向众人问到。 “尚先生说得有理。”剑道殿李齐首先表示支持尚先生。 多数人也是附和,少数人闭口不言,毕竟正主都说了不怪林月,自己现在反对就里外不是人了,说同意又昧了本心,不如闭嘴。 在座的也都不傻,这林月的先生是读书人的战力担当,两位师叔也在问道书院担任要职,听说六殿殿主还认他作了师侄,分明关系硬得很,此番商议,只要不是什么涉及原则的问题,都是走个过场。 “那好,我将禀告几位掌教我等建议,最后由几位掌教决断。”程思作了个总结。 “我听说林月在这礼殿,说出的正气理解,引发了传道异象?”尚九思转移了话题。 “是,尚先生。”程思赶紧回了一句。 尚九思从哪儿听说的?当然也是程思告诉他的。 “此子若是经历些岁月,读书人一脉也算后继有人了。”尚九思感叹到。 “确实有些天赋。” …… 程思随即去面见了几位掌教,又返回礼殿对众人宣读,对林月的最终处置结果。 “林月之事,其言行不合读书人规矩,看其年纪尚小,可保留其读书人身份。但作为处罚,其书院需在一百年之后,再次考察其品行过关了,方可正名。” 处置还算得当,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这为书院正名是什么意思?是允许他先建着,一百年后才承认?不过众人也都当没有发现这个不当之处,不作异议,此事算了结了。 这个处罚对于林月来讲,可以说是不痛不痒。他现在正好有了新的想法,不以读书人的书院行事,正好。 陆子敬得知了结果,便退出了礼殿,他要去想办法完成林月交代的事,以什么样的名义,能把之前抄的书,从问道书院里弄出去。 …… 越往北走,春临越晚,风中寒意,尤胜冬日。 此时的扶月山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看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不过经过摘星近段时间的清理与威慑,附近的凶兽短时间内倒是不敢再来,夜晚可以安心睡觉。 夜半时分,众人落在山腰,那里摘星搭了个屋子,此时也就当做几人的落脚点了。 几人在小屋中围坐成一圈,唯独不见小白,她已经化回本体,去雪地里撒欢了,估计得有一阵才回来。 在座的几人,加上外面的小白狼,算是临月书院的首批元老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书院归何处 次日天光未亮,林月早早地绕到扶月山,能看到海的一侧,在一处光秃秃的崖前站定看海。 北渊大海的海面很是平静,在太阳还未出现时,像一面沉寂的镜子,又似与碧落融为了一体,在天色灰蒙时,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空。 他昨晚没能睡着,在摘星所建的小屋内,看着眼前的几人,他忽然意识到现在自立了家门,不光是要为自己的前途着想,还为他们的前途着想了。 这一座空荡荡的扶月山,虽说有无限的可能,但他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这一种突然产生的压力或者是责任,以及心中那越来越强烈的预感,让他辗转难侧,最终选择来到山前,看看平静的海面,或许能平息自己的焦躁。 说到底,林月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远游之前他所接触的世界,只是一个遂宁村。远游之后,虽说顺畅地踏上了武学之路,但他是被推着走的,被领着走的。 他自己也有这种感觉,自己的心性、经历、武学远远达不到,撑起一个师门的程度。 不过谁都不能指责一个,刚在九洲行走两年多的年轻人,做到事事周全。 此刻他想得最多的是压在心头的责任,这种责任是压力,但也可以是动力。 看着并无波涛接岸的北渊大海,他的心境先是平静,然后在平静中升起了心劲。 这时脑中摘星的传音,适时响起:“来山腰处,商议要事。” 林月御剑出鞘,飞至昨晚歇息的山腰处。见几人都已起床,正在小屋前等着他,年纪最小的柳岁安也是。 见他一落地,摘星便微笑说道:“感受到了吗?这扶月山的阳势。” “阳势?”他疑惑地答道:“并无感受。” 其余几人也是好奇地盯着摘星。 摘星呵呵一笑,缓缓说道:“我见你心情低落,现在回来,你少了许多忧愁,这便是扶月山的阳势,能产生让人向上的心力。” 林月微微一惊,原来自己的心境变化,与这扶月山的阳势有关。他随即笑了出来,“看来选择此地没错。” “既然你已经脱离了读书人一脉,这扶月山便不用守读书人的规矩了,你现在想如何打造?”摘星紧接着问到。 他嘴角微微翘起,对摘星说了一句:“麻烦老前辈清出一小块空地来,咱们坐着论事。” 摘星听后,随手一挥,几人所站立的地方的积雪,已被清理到一边。 他率先面朝南面就地坐下,选择几人都席地而坐,他微笑着开口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在扶月山建立一个师门,名字还是可以叫临月书院,不过我们不用同于其他的宗门,一定要分一个哪家哪派,我们海纳百川,九洲武学都可以涉及。” 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继续听他讲完。 “‘探究九洲武学巅峰,教化后人道成有途。’这句话是在探讨书院名字的时候,我所想的,现在没了读书人的身份,我对临月书院的初心和初衷,以及期望,也还是这句话。”他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 “所以我的想法是,广收弟子,想学武的学武,想读书的读书,能炼体的炼体。不过收取弟子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品行。不瞒几位,我总有一种预感,九洲要出大事,到时候扶月山如果有品行不端的人,会让我们很难堪,很难做。” 他说完后,便看着几人的反应。 “好唉!人多点好!”林小白自然是全力支持,她两眼放光,偏头对柳岁安说了一句:“以后有更多人一起玩了。”说完后又扯了扯如雪的衣角,一脸傻笑。 顾清姈已在垂眉思考,他所说之事的可能性。片刻后她问道:“具体呢?” “具体的步骤,我有想过一二,先不说书院建筑,在书院的整体规划上,我想多放几个山头进来,扶月山还是作为武学修行之地,南边的山头,选一座小的给山师府作为报酬,其余的建成城池。城池内可以安置普通人,也可以安置炼体炼气的人。然后立一些规矩,又分别在普通人、炼体炼气、习武之人,建立几个晋升规则,给人一个身份。至于用处,一是方便管理,二是让人有归属感。” 这些都是他从小时候看的坊间杂集、志怪小说里面学来的,许多人在乎身份,那就用身份去牵住他。 “林小友所图不小啊!”摘星听完后感叹一句。 顾清姈也是瞥了一眼摘星,一边点了点头。 “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我想的是,如果九洲真出了什么大事,我还是想保一方安宁。” 林月在自己所说的话之中,感受到了一股浩浩荡荡的正气,让他不禁坐支了身子,心中豪气顿生。 “可!”摘星表示认可。 “愿尽绵薄之力。”顾清姈笑着出言表态。 “学生愿追随先生。”如雪亦是笑着回答到。 柳岁安拼命点头,只要先生说的,就很好。 小白见几人都同意了,连声说道好唉好唉…… 众人的支持,让林月心下更加舒畅,使他能够痛快地说出自己的顾虑。 “临月书院现在还是个空荡荡的山头,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顾清姈却是微微一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何不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 “小先生有何高见?”他虚心请教。 她也没有在意谦辞什么的,直接说道:“我觉得先是这扶月山的环境,常年冰天雪地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倒没什么。”她看了一眼他的二弟子柳岁安,“若是普通人,很难适应。” 柳岁安是因为有灵气护着,才能在这屋外正常地待下去,不然天寒地冻的,难以存活。 “还有便是你的身份问题,你虽未公开说明与读书人一脉决断,但在论道会上的言辞,已有此意。所以我想会有许多人来找你,拉拢的偏多,正可以利用这些人,取得些资源;但是也得立下规矩,不然谁都会毫无顾忌地来这扶月山转一转,甚至是赖着不走。” 林月仔细听着,频频点头。 “小先生说得在理,几位对此有何办法?”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先立山门(一) 他是把所有人都放在一样的位置上,没有因为哪些是自己的弟子,哪些是前辈,就区别对待。 虽然在经验学识以及武学上,摘星老前辈估计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得多,但就探究武学方面,不只需要山顶的人,埋头苦思,也需要一些新奇的想法,才能开辟出新的路径。 他认为这两样都很重要,就如自己一样,若是循规蹈矩,也不会有自己的炼气法子,小白也不会能得以化形。 对于顾清姈的建议,他也深表认可,想听听几人都有何建议。 “要不我在山脚每日巡逻?”小白想了一想,又忧虑地说道:“可是地方又太大了,一天都要跑来跑去的。” 摘星开口说道:“其实刚才小友所说的问题,一个办法就可以解决:立下山门即可。” “前辈请讲。”接话的是顾清姈。 摘星也不作腹稿,缓缓讲道:“立下山门,可划清地界;山门上做些术法,可让扶月山的环境有所改善,比如说读书人的文字之力,和家的守山大阵;再于山门前,用石碑立下规矩,让人轻易不能进山。” 林月若有所思。最后点了点头,“是个好办法。” 随即又问道:“前辈见识广,这山门该用何种材料合适些?” 摘星半阖双眼,掐了掐指头,做了一番推演之后,微微一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把山门先给立下。” “听前辈的。”林月没有异议。 他认可之后,摘星将几人裹携至扶月山最低处。 落地之后,摘星开口说道:“山门材料讲不讲究都可以,老夫建议直接用扶月山的山石。” 林月看向摘星,呵呵笑道:“既然前辈都这样说了,就取扶月山的山石吧。只是建造一类,晚辈几人都不懂啊。” 摘星看着他的笑容,想到了李老的反应。这小子有求于人的时候,总喜欢说些拐弯抹角的话,还带着清澈,又目的明确的眼神……难怪李老跟防贼一样。 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几位小友站远一些,看老夫的。” “赶紧站远些,赶紧站远些。”林月喜笑颜开,催促着几人。 “老前辈要出手了。”小白也是惊喜,不用林月交代,她率先拉着柳岁安到了不远处的空地上,等着看戏。 剩下几人也是闪身在小白旁边站定。 只见摘星停在半空,先是施法把山门处的地面整平,随即目光又扫视了扶月山一遍,最后目光停在一处,应是选定了这一处的山石。 他二指并剑,在身前比划了两下,只见那处的巨石一下子断裂成三截,顺带着被抖落了积雪。并没有多大的响声,像是被什么利器切割了一样。 随后他二指虚抬,那三块巨石便漂浮到空中,缓缓朝选定山门的地方飘来。那三块石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主动组成了一座高大的山门。 摘星动作不停。又从山中移来一块巨石,未做雕琢,直接放在山门一侧。 这番动作完成之后,他才落在刚建成的山门之前,招呼林月几人过来。 众人来不及感叹摘星功力,便围了上去,不住打量。 其高约三丈,宽约九丈,切割处置于门内,颇为平整。整体造型简单,倒是有一股简约之美。山石上的纹路,也使这座山门看上去自然厚重。 一旁用作石碑的那块山石,更是点睛之笔,使整个山门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一样。 “甚好!”林月扶掌称赞。 “很不错!”顾清姈也是评价到。 小白仰着脑袋,老气横秋地先是点了点头,又微微皱眉,“就是高大了些。”她又看向柳岁安,“你说是不?” 柳岁安也是仰着头,“嗯嗯。” 摘星望向林月,“林小友可以题字了。” 林月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晚辈的字难看一些。”他余光瞥向还在抬头打量的顾清姈,微微一笑,向她行礼,“小先生来吧!还可以添加些文字之力。” 顾清姈预料不及,惊讶回道:“我来?” 山门题字一般都是由坐在主位的人来完成,何况林月这番还有开宗立派的含义。 林月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小先生作为林月书院副院长,题字并无大碍,而且我的文字之力确实也拿不出手;这山门对联可由我来完成,毕竟也算临月书院的开宗要旨;这山门前的规矩,我想请摘星前辈刻下,前辈修为最高,可作威慑。”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两人答应,就先拿出长剑,准备在两侧山门上刻下自己所说的那一句话。 摘星与顾清姈对视了一眼,对他点了点头。他算是明白了林月的性情,林月并不在乎这些名声,而且只要是他认定的人,他愿意付出全部的信任。 林月走近山门之后却犯了难,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小友可以回想一下,你在想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是怎样的,以此来下笔,即可。”摘星在他身后提醒到。 心情?自然是为了长生,也为了教一教别人。对!为了长生!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也能长生,若有余力,也为了世人能长生。 他的心里生起有一种渴望,一种由来已久,想用武学来求得长生的渴望。 于是他动了。 他提剑凌空立于山门左侧,也不管字难看与否,只用这种渴望,提起一口气,洋洋洒洒地开始用长剑书写。写完一侧,未作停歇,继续把后半句写完。 一气呵成。 “探究九洲武学巅峰,教化后人道成有途。” 他把长剑归鞘,返回原地。 歪歪斜斜的,行书不像行书,正楷不像正楷……字确实不怎么好看,但其中可以看出一种寻常人心的力量。 这正是当下他的心境,是一个寻常的人,一个依旧还有七情六欲的人,一个渴望长生的人。 而武学在于日积月累,在于寻常。 以寻常人心来探寻武学巅峰,来教化世人成道! 林月现在所拥有的,就是这颗寻常人心。 “独具美感!”他一边点头,一边赞叹到,语气笃定。 小白和如雪面面相觑,原来他这句话,还真是用称赞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先立山门(二) 摘心看着他那两排歪歪斜斜的大字,不禁笑了笑。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刚开始接触武学的那段时光。也曾和几个好友,“浩浩荡荡”地建立宗门,当然,那个时候不只是为了修行,还为了生存。 此般能有人同行,很好! 顾清姈没有因为林月实实在在地抛砖引玉,而放松下来。她仰望着山门,最顶上的那一块横着的巨石,心中还是万分紧张。 临月书院可能成为一个流传千年,甚至更久的大宗门,山门的书院名字由自己来下笔,她是又激动,又有压力。 “小先生尽管题字,美丑无所谓,临月书院不讲究什么名声,遵从本心即可。”林月见她犹豫,笑着提醒。 “好!” 顾清姈答应了一声之后,也提剑立在石前半空。 她的本心,是愿意为挚友付出,是愿意竭尽全力探寻心中的迷茫。 她也是一颗寻常人心。 仿佛在这一刻她找到了不再迷茫的理由,那就是临月书院。 她心中那杂乱的迷茫,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只见她拔剑出鞘,心中暂时忘却自己所学过的任何一种书法,只是用长剑把自己心中所想,所遇困境,所遇好友,所遇的种种经历,最后化作一种探究的渴望。 她也将自己所理解的文字之力,理解的临月书院,融入到这种渴望里。 然后一剑一画,刻在石上。 周遭的灵气疯狂融入她的身体,然后通过长剑,融入到一笔一画里。 围观的几人,除了柳岁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顾清姈的修为在快速地提升,最后只有摘星能看出她的境界,竟然已经突破到了实境。 林月诧异地看向摘星,得到了他的点头回应,心中又是惊讶,又是欣喜。 随着顾清姈最后一笔的完成,她收剑回鞘,落在了地上。 一股无形的力量向扶月山袭去,然后就见山中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温度提升了不少,甚至还能看见地上抽出了一些嫩芽,已现春意。 本来“临月”两字,字面上并没有能直接影响天气的含义,但她理解的“临月”,有登高、有探求、有孕育之意,以文字之力配合着扶月山的阳势,竟也起到了这样的效果。 她朝林月行礼,“幸不辱命!” 林月赶紧还礼,“小先生高才!” “顾姐姐好厉害!”这番话化雪出新绿,林小白看得目瞪口呆。 众人再次看向“临月书院”几个大字,字形浑厚圆润,点撇捺却又有藏不住的锋芒。只觉得它不是刻在石头上的,而是跃然“石”面,说不清,道不明,竟有生机盎然之感。 摘心也是看得一愣,这个小姑娘也不简单!他本来还想着,若是她没能影响到天气,自己再布个阵法呢。 能在写字中突破已是奇闻,写出的字还饱含文字之力,其效果竟也不输虚境。 他忽然意识到,能和林月这个身怀道义的人,走在一起的,估计都不简单。 是了,那只小白狼能在入境便能化形;那身、神皆似白雪的小姑娘,心境比自己还通透!谁都不简单。他又看向费力抱着长剑的柳岁安,这小孩现在还是个普通人,但能被气运如此大的人带在身旁,已是不小的机缘了。 他对自己能突破到化境,又多了几分期待。 几千年都平静的内心,竟然有了一丝波澜。 “老夫也献丑了。”他微笑着说道,比平常多了豪气。 几人纷纷侧目。 只见他走到山门左侧的巨石前,伸出二指并剑,凌空比划。其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停顿。 待到他写完之后,几人都围了上去。 “登高之始,虔诚而行,有教无类,宵小勿进。” 小白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字倒是好看,只是和刚才顾清姈的效果比起来,很是很平常,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便疑惑地看向林月。 他也是没能看出门道,便疑惑地看向摘星。 其他几人也把目光集中在摘星身上。 只见摘星以手拂须,脸上露出一副世外高人的笑容,“老夫借助了扶月山的阳势,布了个阵法,在扶月山范围内,只要有人心怀不轨,心中便会产生恐惧,严重些的甚至可能产生心魔。若是常人,便不受影响。” 原来如此……听到解释,虽然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厉害,几人纷纷点头称赞。 林月重新走到山门正下方,对着这番成果,左右打量,脸上有控制不住的笑意,心中不只舒畅。 他垂手感叹道:“临月书院,开了头了。” 扶月山除去最高处,还能隐隐看见积雪之外,其余的地方,已显现出山石树木的本来颜色。 奇峰怪石显青苔,枯木逢春展新绿,涓涓细流长,晨雾现曦光。 风水宝地不常有,但看修行人,不孤行,赴身登高,是迷惘,还是长生道长。 他忽然转向几人,躬身行礼,口中称道:“今后就有劳诸位了,与我登高同行,共求长生大道!” 如雪见状,拉着柳岁安侧了侧身子,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回礼。 摘星作为前辈,此时也是行礼。 众人齐声回道:“愿追随院长!” …… 本卷完。 【作者题外话】:开新卷,新格局。 再次感谢阅读至此的读者,感谢陪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书院筹划(一) 建立一个宗门,在真正开始着手的时候,比林月想象中的复杂。 依照摘星前辈所讲,抛开宗门建筑先不谈,在筹备时就需要考虑,宗门的走向、武学基础、弟子培养、宗门制度、钱财来源、物资收集、制造、消耗、天材地宝、甚至是吃穿用度等等。 在建造宗门时又要考虑各处建筑,建造方位、材料,建成后其实用性如何,以后需不需要维护扩建等等。 这些前期准备工作做完,宗门建造完毕,又要考虑去何处收取弟子、杂役,如何维持钱财来源,如何维持宗门人脉,如何建立稳固的资源渠道…… 每一样都不是简单的事儿,不仅需要日积月累,还要有稳定的人脉、弟子、物资资源。在现在的九洲要建立一个宗门,其实很考验首批元老。 如若像镇山书院那样,倒也简单许多,不过如今林月没有读书人一脉供给、支持,只能全靠他以及跟随的几人来完成了。 …… 扶月山此时如南方的山头一样,有枝头新绿,有流水潺潺,只差些虫鸟鱼兽,增添生动气氛。 林月等人在摘星所建的小屋内,听摘星传授经验。 不算宽阔的小屋内,只在正中央有一张矮桌,几人围坐。其实这可以算是,临月书院的第一个非正式的祖师堂,虽然有些寒碜,但众人还是把主位留给了林月。 此时除去柳岁安,其余几人都有些愁眉苦脸的。 林月在听摘星说完之后,脑袋里就在飞速运转,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周全。 众人沉默之际,摘星又对林月开口说道:“院长不必过分烦恼,一蹴而就的事是没有的。既然总体方向已然确定,老夫觉得,如今可以先把扶月山的总体架构想好,如需要设置哪些分殿,然后由各个分殿,确定好人选各自负责,对应地去管理相关的事务。而你作为院长,只需要把控好方向即可。 “当然,要徐徐图之,循序渐进,若一下子想办很多事,没有足够多的宗门弟子,没有具体的人来做,也是困难。” 说到此处,摘星微微一笑,“别看现在的扶月山,只是光秃秃的一个山头,若不是在九洲成名已久的虚境,想此地一建立宗门,极难。但院长不一样,身怀道意,便是最大的筹码,正如顾小友所说,有的是人把资源送上门来。” 摘星能够放低姿态,与几个后辈坐在一起,探讨这些事情,最大的原因,是他想与林月结下足够多的善缘。但经过今日一事,他萌发了建立一个屹立不倒的宗门的想法。在他眼里,在座的几人,前途都不可限量。 林月和顾清姈听这个经验老到的前辈一点拨,思路清晰了很多。 顾清姈思量一阵后,率先开口说道:“依前辈所言,结合院长所说的那些想法,可以把扶月山总的分为山上山下,山下是扶月山南边的山头,用来安置炼体炼气、普通人,或者说是非正式弟子,山上自然就是扶月山,用来设置分殿,正式弟子的修行之所等等。” 林月点了点头,补充了一点,“山上山下的叫法,我觉得听着隔阂大,过于区分了习武之人与普通人的差别,不如叫外门内门。” “那在外门有些不愿加入扶月山的,而只是来居住生活的人呢?也可称之为外门弟子?”顾清姈问到。 他狡黠一笑,“这个叫做潜移默化。将扶月山南边的几个山头,称之为外门,把外门弟子安置在其中,当然也接受普通人,以及不是扶月山弟子之人,久而久之,只要选择在外门定居的人,心中自然会承认自己是扶月山的外门弟子。” “妙哉!”她略作思量后称赞到。 林小白却是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他们承认有什么用呢?虽然多了一些人我很高兴啦。” 回答她的是顾清姈,“弟子数量多,代表宗门气运强,一方面能调度的人、财、物就越多,还有便是他们可以自觉维护,不管是秩序,还是名声。还有一个好处是,如若出现一个十恶不赦,或者名声极坏的人,我们可以不承认。” “原来如此……”小白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看向林月和顾清姈说道:“你们好坏呀……” 摘星呵呵一笑,“一个宗门管理的不仅仅是一个人,是要有些心思和心机在里面的。” 林月也是对着小白笑了笑,随即继续开口说道:“外门的管理方式可以参照内门,不过先要把内门理清楚了来。我的想法,一个宗门的基础其实是武学,有了武学基础才有了立足之地。我其实有汇集九洲武学的打算,加之摘星前辈的修为与见识,问题应该不大。 “但总要有一个主要的方向,我虽脱离了读书人一脉,但还是不能忘本,所以扶月山还是以读书人一脉的武学为主,同时根据宗门的发展,慢慢吸纳各家武学,最后能够齐头并进,开创一条新路出来。” 众人听后皆是点头认可,林月的两个弟子加上小白,对这其实没什么概念,所以觉得他这个想法可行。但顾清姈不一样,她所了解的九洲有些历史的各家,无一不是在某一条道路上一直走,像这种杂而多的宗门,往往走不长,走不远。 本来心中有异议,但她看见摘星也在点头,便改变了主意,打消了顾忌。想来这位老得不能再老的前辈,不会不知道这些,既然他能承认这个想法,就说明它有可行性。 林月正想继续探讨关于内门的设置,却听见柳岁安的肚子在咕咕直叫,忽然才想起自家这位弟子,还只是个普通人,需要固定时间进食。昨日与今日,忙前忙后,竟然忘了这茬。 就连平时总想着吃的小白,也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柳岁安这孩子也是,饿肚子饿惯了,不会主动说自己饿了。 林月还纳闷,今日自家弟子,抱着长剑的样子很是费力,他还以为是天气的原因,没想到是饿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书院筹划(二) 林月不禁尴尬的笑了笑,正欲说话,林小白却是忽然眼睛一亮,抢先说道:“我给弟弟弄些吃的,顺便带着他出去转转。” 她着实是在问道书院待烦闷了,能有出去捕猎的机会,自然是不能放过。反正书院筹备的这些事情,她又不懂,还不如出去跑一跑,转一转,熟悉一下扶月山,为以后饲养许多的动物打好基础。 满山的猎物啊,想吃哪只就吃哪只,还有什么事情比这更幸福的吗?没有! 想着想着,她便傻笑了起来,甚至流起了口水。 “姐姐,你流口水了。”坐在小白旁边的柳岁安,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提醒到。 “呼……”她一口把口水吸了回去,傻笑着说道:“太美了,没忍住没忍住……” 其他人都是会心一笑,都知道这个“太美了”,能让她流口水,自然是吃的。 林月笑意不减,对着柳岁安说道:“岁安,跟着姐姐去吧。” “走走走。”小白起身催促到。柳岁安发话了,柳岁安露出灿烂笑容,撑着桌子,赶紧翻身起来,与小白一起出门了。 两人走后,留下四人继续探讨。 摘星却开口说道:“这辈分问题,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重一下。” 这柳岁安是林月的弟子,而他称呼小白为姐姐,称顾清姈为师叔,小白呢,又称顾清姈为姐姐,林月作为院长,又称顾清姈为小先生…… 摘星想想就觉得很乱…… 林月点了点头,他也知道几人关系特殊,称呼上就很是随意,各叫各的。 小白如果按照镇山书院的辈分,自家先生都要称一声师叔呢。但她习惯和林月互相称呼名字,对顾清姈愿意叫一声姐姐,对如雪却又是喜欢叫名字,她总觉得如雪虽然看着比她大,但从林月捡到如雪那天算起,如雪出生得晚…… 小插曲过后,几人继续“祖师堂”议事。 透过石头屋的小窗照射进来的光线,铺洒在矮桌之上,也使得屋中不至于昏暗。 坐在主位的林月,从乾坤袋中拿出纸笔置于桌面,又取出一个酒碗,倒了些储存的清水在里面。 众人汇集目光。 他随意舔了舔笔,俯身在空白纸面上开始书写,一边说道:“关于扶月山内门,我有个大致的构想……” 他先是勾勒出一条折线,用来表示扶月山,又在山顶、山腰、山脚分别点了几个墨点。 “首先是藏书楼,我想把它建在最顶端,以符合‘临月’之名;然后是祖师堂,建在摘星前辈之前所说的五百丈处。一起的,还建一座传道殿,用作全部的内门弟子讲课授业;然后建一座集贤殿,将读书人一脉的六殿,除去剑道外,全部归于集贤殿;然后是剑道殿,武学殿。各殿除了负责内门弟子的教授,还要负责外门弟子的管理。” 他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完,其他人盯着纸面,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这字是真的难看…… 好不容易忽略掉难看的字形,顾清姈指着代表传道殿的墨点,开口说出自己的建议:“既然各殿都负责了教授内门弟子,传道殿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而且几座大殿,也要分出建造的前后顺序,不然建筑是有了,谁来教?” “这倒是无碍。”摘星说道:“建好先空着都可以,正好也有求贤之意。” 林月点了点头,“到时候看李老那边给的材料。”他垂眉一想,接着说道:“顺便把建筑风格也定一下,我觉得不用建造得多么金碧辉煌,实用就好。瞧那成崎观,接待客人的还是间破旧木屋呢。” 在座的都是不在意名声之辈,对这倒是没有异议。 “然后是居住之所,摘星前辈也说了,可以扶月山背面临海一侧。今日天光未亮时,我在那里感受了一下,不管是修行还是休息,都很不错。至于数量,我就有些拿不准了。” 顾清姈接话道:“可以借鉴问道书院,各殿弟子分置一个区域,然后建成稍大一点的院子,几人住在一处;职位高些的,或者是有所建树的,可以申请单独居住。当然,单独居住的院子要小一点。这样的话,总体数量可以控制,具体是多少,之后我算一算。” 她已经开始融入自己所想的晋升制度了。 “嗯,很好。”林月表示认可,然后继续说道:“最后是山脚,山门已经有了,我想在山门外建个集市,一是算与外门的一个连接,二是有些烟火气,我觉得也不错,反正影响不到山门之内。” “小白若是听到的话,可要高兴了。”如雪插话,笑盈盈地开了句玩笑。 几人又是笑了笑。 “现在还有一个关键的事,人从哪里来?”林月其实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这临渊洲本来就天寒少雨,人烟稀少,如何才能让这扶月山有人来。 这扶月山虽然是块风水宝地,这荒无人烟确实是个最大的缺点。 他为何执着于人,是因为他想借助这些人,让扶月山能“自产自销”,不管是物资还是世俗钱财,如果发展良好,他甚至在人口问题上也想“自给自足”。 若真等到九洲某一天出了大事,这扶月山周围至少可以撑一撑。 顾清姈似乎早就已经有了主意,她莞尔一笑,缓缓说道:“炼体、炼气,以及习武之人,倒是好解决,只要说临月书院广收弟子,我相信就会有不少人前来。其他的普通人,可以和李老商量,让世俗皇帝来办这件事情。但首先得修建城池,这也得让李老帮忙,而且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哦!还有精怪一类。”林月忽然想起了白辰,“大妖中战力最高的那一位,说他要送几个精怪来这扶月山当弟子,何不让这扶月山的地界,允许精怪自由行动。我在深渊断桥见着他们挺友好的。” “精怪一类?”顾清姈有些惊讶,“确定?如何约束他们,如何管理他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书院筹划(三) 摘星和如雪倒是觉得没什么,并未作什么特别的反应。 摘星因为活得足够久,其实对生灵种族之间已经没有太大的看法,只要能产生灵智的,和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雪更是没有这样的概念,她还在深渊断桥,和精怪一起上过学堂呢,还有,小白不就是精怪。 林月见顾清姈这么大的反应,疑惑地问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之处吗?在深渊断桥时,同他们接触的时间不少,觉得和我们没什么大的差别啊。” “是没什么差别。”顾清姈继续娓娓说道:“生灵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种族,在于历史。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能够接受,不代表世人能接受。最大的不妥之处,就在于人心,即使能够和平相处,心中还是会区别对待,设有防备。” “人与人之间,不也是如此。”如雪直言不讳。 顾清姈摇了摇头,“不一样的,若是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一个人宁愿相信另一个人,也不会去相信一个精怪,或者是其他种族。当然,我说的不是小白这种脱离了族群的。总之,我觉得这个想法有些不妥。如真要如此,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来,先收几个弟子倒是无所谓。” 林月经她提醒,也发现想得有些过于美好了,那史书上可清清楚楚地,记着人族与精怪间的过去,镇山书院也还在那儿屹立不倒,震慑着群妖。 “那不急,那大妖送的弟子也要考察一番,再收下。” 顾清姈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他一意孤行。 核心机构的设立,争得一致同意之后,林月心中又冒出许多想法。他把毛笔搁置于酒碗之上,面带微笑,“说到弟子,我有一个想法,之后来的弟子,在真正进入内门之前,我想让他们先读书识字,培养一下品性。当然,是在扶月山人员足够的情况下。” 他不等几人回话,又说道:“还有一个想法……” “咳咳……”摘星假装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他一脸狐疑看了过来,“前辈?” “院长,按照你说的这些建筑,应该是有对应的功能吧?” 林月点了点头,摘星继续说道:“扶月山已有六人,不如每人各自负责一件事情,也就相当于任命,你说的这些想法,就找对应的人商议,如若拿不准,再来这祖师堂议事。” “嗯……”他再次点了点头,分别看了一眼三人,“关于任命,之前我也有了想法,各位答不答应了。” “自然是唯命是从。”顾清姈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到。她说出这话来,其实有架着摘星的意思,不管什么样的任命,你这个老前辈就不要推脱了。 “好!”他收回在顾清姈眼神中的目光,望向摘星,坐着行礼朗声说道:“首先是藏书楼,我想请摘星老前辈坐镇。前辈修为高,见识广,学问深,坐镇藏书楼再适合不过,也让老前辈得以清静修行,还可以有个‘临月摘星’之名。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他说得有理有据,还在为对方着想,其实惦记的就是摘星的藏书,生怕他会反悔。 而摘星对于他的请求,也没有推脱之意,本来就是来结善缘的,有个清静职位,很不错。 于是这番任命便顺理成章。 “‘临月摘星’……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摘星同样坐着回了一礼。 林月璨然一笑,又看向顾清姈,“之前就与小生生说过副院长的职位,这集贤殿就由小先生负责了,书院大小事宜,您都得躬身亲为,可得劳烦小先生了。” “先生这是要做甩手掌柜了?”如雪笑盈盈地盯着他,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尴尬,“别乱说,这不是各司其职吗……” 顾清姈心中早有这番准备,也是回礼接受了这个任命。 “如雪呢,就先辅佐小先生,不过还有一个特殊的任务,就是以后来扶月山的人,你先得看看,你心境通透,眼力独特,先给掌掌眼,看是不是可信之人。” 这是他接触如雪以来,总结出的特殊能力:不受凡俗影响,看法独特。 如雪笑盈盈领命称是。 “小白和岁安呢?”她又问到。 “小白就让她做这护山灵兽,至于岁安……”他垂眉思考了一阵,最后看向了摘星,“不知前辈有何建议?” 摘星未作思考,直接说道:“祖师堂留着位置,成长些时日再说吧。” “好。”他目光不转,继续看着摘星,脸上露出笑容,“还有个事儿想麻烦前辈。” “院长不必客气。”摘星知道他这个笑容的含义,不过并不反感,毕竟现在也算自家人了。 “想请前辈多建几栋这样的小屋,作为我们的临时居所,也好各自清静做事。” “就是简单,不过会粗糙一些。” “无碍,反正也是临时的。” “嗯。”摘星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今日的商议也差不多了,不如老夫现在就动手吧。” “好!” 扶月山能产生催人向上的心力,摘星这个心静如水的前辈,似乎也受到了影响。 几人散去,林月御剑下了山,去看看扶月山山门外的山头,顾清姈和如雪则是留在了小屋中,继续做书院的具体筹划。 摘星出了屋子之后,就开始平整场地,选取山石,准备修建小屋。 小白依旧还未返回,估计和柳岁安玩得正欢。 扶月山临月书院的第一次祖师堂议事,算是完成了,基本确定了书院的走向,完成了前期筹划。就等着书院建筑建造完毕,相信到时候看着也有大家气象,能彻底立足下来。 山中浅草长出嫩芽,高大松柏雪落常青,还有些不知品种的树木,提前结束了冬天,奋力生长。有几条涓涓细流从山腰流淌而下,或是向着北渊大海,或是流到山门之前。终于也有些小虫醒来,蹦跳在溪边,树间。 山石润泽,天色澄明,点点新绿兆春意。 扶月山是一番春日生长景象。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有人到访(一) 扶月山以南千里,全是起起伏伏的雪原,要说是山头有些勉强,不过用来建造城池,倒也平整广阔。当然,需要改善了天气之后。 林月在山门外逛了一圈,返回时,也是傍晚时分。 他在老远就看到有两人在山门外站着,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两个人很是奇怪。 难道是送资源的来了? 这两人一人穿得单薄,是个光头,一人头发散乱,衣服上全是血迹,浑身都哆哆嗦嗦。正是从临渊洲东边来的有名和尚,以及夜无归。 此时两人都打量着山门,看得有些出奇。 林月落地之后,行礼问道:“见过两位,不知两位所谓何事?” 他没有接触过佛家的人,只是听说过,看这光头的打扮,应该就是那传说中的佛门中人吧。 有名和尚的僧袍下摆,全部都已沾湿,不过他好像并不在意。 他转过身来对着林月行礼,“见过施主,敢问此处就是扶月山?” “正是。” 夜无归看得惊讶的,是扶月山的天气,山门内春意盎然,山门外天寒地冻。 他瞪大眼睛,转过身来先向林月月抱拳行礼,“这就是仙家术法?” 林月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又听到眼前这个和尚做了自我介绍。 “小僧有名,想问施主如何才能进得山门,有何规矩?” “不知两位进山门,所为何事?规矩倒是没什么规矩,只是扶月山现在空旷得很,没有什么可招待的两位的。”林月如实相告。 摘星就在扶月山内,他有恃无恐,甚至还有一些高兴有人到访。 听这白衣少年的话,有名和尚觉得此人应是山门众人,“敢问施主是?” “林月。” “你就是林月?”问话的是夜无归,显然有些吃惊。 “是的。” “有缘有缘。”有名和尚笑着说道:“是这样的,小僧行游临渊洲,碰巧遇见了夜施主,这天寒地冻的,小僧带着他也不方便,恳求施主能够收留他。” “哦?”林月看向夜无归,“他能做你的主?” “能做主,能做主。”夜无归笑嘻嘻的回到。 林月再次对他一番打量,其长相平平,一身穿着实像个乞丐,不过见其手拿长剑,至少是个炼体之人。 “你也用剑?”林月问到。 夜无归跟着有名和尚到了这山门前,看着这般春意,便叫有名和尚撤去护在自己身上的灵气,要实实在在地感受一下这里的温度。 他穿的不算单薄,但还是有些发抖,双手环抱着,把夹在腋下,听见林月问话,便把长剑摆在眼前,“你说这个?算是吧。” “两位稍等。”林月说了一声,便御剑飞向山中,他这是要找如雪来掌掌眼。 留下两人在原地等候,夜无归再次看向山中春意,“这林月看着年纪也不大啊,会不会是骗我们的?还有这山中为何这般神奇?还有你说他会不会传我山上的术法呀?” 他一股脑问了许多问题,有名和尚只是笑看着山门刻字,等他问完了才一一回道:“这里取名临月书院,是扶月山没错了,他既然敢承认自己是林月,想来是不会骗人的。这山中术法,是因为这门上的字,有改变天气的效果。传不传你术法我都不知道,你不如把姿态放低一些,可能会多些机会。” “嗯,听你的。”夜无归在听到改变这天气的,竟然是几个字,便把目光放在了临月书院几个字上。 “我看不出什么门道,我倒是觉得这两副对联还不错,字虽不如那几个字好看,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夜无归又缩着身子,环抱双手,看着山门对联,微微皱眉。 “独具美感!” “对!独具美感!”夜无归听到这话,感觉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他转头望去,林月带着一位年轻女子已站定。说话的自然是林月。 两人在看见如雪时都吃了一惊,这女子怎么跟雪似的?有名和尚看到的更多,眼前这女子,神形皆如雪。 “呵呵,两位,这位是我的大弟子如雪。”他向两人介绍到。 真是人如其名。 三人分别见礼后,林月又说道:“如雪,是这位兄弟想留在扶月山。” 夜无归能欣赏自己的山门对联,他很是高兴,直接称呼他为兄弟了。 如雪抿嘴一笑,“没问题的。” “那好。”林月呵呵笑道:“那这位就留在扶月山了,哦!对了,兄弟叫什么名字?” 夜无归虽然对他的忽然热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能收留自己,他还是很高兴的,也是呵呵回道:“在下夜无归。” 这两人相见甚欢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老友。 林月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清澈笑容,看向有名和尚,“这位道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做林月书院的客卿?”他看不穿有名和尚的修为,又是个平常难以碰见的佛门中人,心中便起了招揽之意。 有名和尚听后也是一愣,疑惑问道:“读书人一脉,要佛家弟子作客卿?” “不可以吗?”林月反问到。 “可以是可以,小僧只是觉得有违常理。” 夜无归在一旁听后,不禁插了一句:“常理?你穿这么薄也不冷,这天寒地冻的,还有个春天。这不都有违常理?” 有名和尚再次愣了一下,低头念了声佛号,“是我着相了,受困于所知。” 林月好奇地打量着夜无归和有名和尚,这两人中一人境界比我高,一人又是个普通人,竟然能如此的平等相处,有趣。 “这么说你答应了?”他笑着问到。 “是的。”有名和尚,先是应了下来,才问了要求:“不知做这客卿,需要付出些什么?能得到些什么?” 夜无归笑着说道:“客卿嘛,吃喝睡觉打架。” 两人都很实诚嘛,林月越发觉得这两人有趣,“夜兄弟说得也差不多,但主要还是以探讨武学为主。” 有名和尚却是问道:“需要打架吗?” “暂时应该不用,你有兴趣的话……到时候叫你。” 第一百二十章 有人到访(二) 有名和尚对于明月的观感,一开始是其人和善,分别心不重。听到他有招揽自己,做客卿的意思之后,对其也好奇了起来。 “林院长招揽其他家宗门弟子做客卿,问道书院,会不会问责?” “现在算是自家人了,我们边走边说。”林月伸手,请两人上山。 几人进了山门,因扶月山的石阶还没有建造,众人只得踏山石而行。 三位习武之人倒是走得轻松,夜无归却是暗中叫苦,本来就在饥饿中度过了月余时间,此时难免体力有些不支。 走着走着林月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便对几人说道:“书院还未开始修建,不如先直接去往山腰的落脚处。” 夜无归听后松了一口气,顺道还可以感受一下仙家术法了。 几人落在摘星之前的小屋前,相隔不远处,又多了几间,用大石头堆砌而成的石头屋子。 此时小白和柳岁安皆已返回,已在屋前烧起了篝火,顾清姈以及摘星都围在火边。 刚才林月来接如雪时,就和他们说了一声,可能会有人加入林月书院。看着他带着两个陌生人返回,众人都是起身行礼,一番介绍之后,皆是围在火边。 林月还是坐在主位,“这是我们扶月山的特色,烤肉。”他笑着说到。 他忽然又想到,传闻说佛家有不吃肉的习惯,便问了句:“肉吃吗?” 有名和尚只是摇了摇头。 夜无归倒是大大咧咧的,一开始就盯着小白手里的烤肉。 有名和尚却是越发好奇,自己差不多实境巅峰修为,看不穿这位须发尽白的老者,说是有位虚境坐镇说得过去。但那烤肉的小姑娘,竟然是只小白狼,修为竟然只有御境。还有听林月刚才介绍,那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小孩竟然是他的二弟子。 他好奇的是这么一群人,凑在一起,和睦异常。还有便是这山野绿林的景象,怎么也不像是习武之人的书院。 他倒有些能耐,寻常实境是看不出小白本体的。 等到小白每人发了一块肉之后,林月才边吃边回答有名和尚刚才的问题。 “我如今可能已经脱离了读书的人脉,不过也需要传来消息,才能确认。正好,我先不把自己当做读书人,请各家弟子做这客卿,就合情合理了。” “原来如此。”有名和尚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不知林院长为何脱离了读书人一脉?” “意气用事罢了。”林月笑着摇头。 见他不肯说明原因,有名和尚也不再追问,而是问到他,邀请各家弟子做客卿的原因。 “临月书院有汇集各家武学,做开创的想法,虽有些异想天开,不过,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如果说是其他人说这句话,任谁都会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但说这话的是一个身怀道意之人,都让人有些期待。 “林院长果然好志向。”有名和尚赞叹了一句。 林月倒是坦诚,直接回道:“求长生化境罢了。” “也是。”和尚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在场修为最高的摘星,一直在打量有名和尚,他虽能看清他的境界,但却看不清他体内的灵气流转。一般习武之人体内的灵气,就算不施展术法,也会有流动的痕迹。就算像林月这种隐匿修为的人,其体内的灵气运转,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但这和尚确实没有一丁点灵气的痕迹,所以他也是好奇问了出来。 “这位小友,你的炼气方法很特殊啊,竟然看不出一点灵气的痕迹。” 众人的目光都会一直在有名和尚身上,除了夜无归,他专心啃着烤肉,没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他现在只想把肚子填饱一回,天天跟着有名和尚啃大饼,嘴里都没味儿了。 有名和尚也是暗自惊讶,“前辈好眼力,小僧走的是肉身成佛的路子,体内不储存灵气,需要使用时都是借用天地灵气。” “肉身成佛?”林月停下吃肉的动作,疑惑问到。 摘星虽然清楚有这么一种方法,但他等着有名和尚自己说出来。 有名和尚也不藏拙,跟众人解释道:“肉身成佛,讲究的是一个‘悟’字。能悟便成佛。” “那怎样算是成佛呢?”林月又问到。 “小僧不知。”有名和尚这次直接说出真话。 “嗯……”林月还是疑惑,“这不知道尽头在哪里,怎么修呢?” “武学没有人知道尽头,还不是照样在修。”有名和尚答到。 “化……”林月刚想说武学的尽头是化境,突然领悟了他的意思,便收住的话。这长生化境,九洲没有人修得啊,到底是何景象,无人得知。与有名和尚不知道佛是什么,不一个意思么。 “道友真是通透又实诚。”他不禁赞叹了一句。 “林院长也是。” 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摘星听后,暗自点了点头,这佛家人数少,但能和其他三家成鼎立之势,不是没有原因的。佛家弟子心境通透,做事情有大毅力。 一直都未说话的顾清姈,是在想着如何安置这两人。有名和尚,虽然答应做了客卿,但想从其身上抠出一点资源来很是困难,佛家弟子不惹凡俗事物,天才地宝、人脉钱财都置之不理,身上除了修为,是没一点好东西的。 还有就是这夜无归,一个普通人在扶月山,现在生存倒不是问题,但以何种身份待在扶月山,就是个问题了。她不禁看向林月,暗自想到,要不他再收个弟子,或是其他人收?一点也没往自己身上想。 对彼此的身份,以及跟脚搞清楚之后,众人开始闲聊。更深的一些问题,培养出感情之后,再聊也不迟。 此时柳岁安扯了扯小白的衣角,靠过去小声问道:“小白姐姐,先生他们刚才在说些什么啊?” 他喜欢静静听着先生的谈话,这一点上,与自己的大师姐如雪有些相似。 小白正在烤着第二只猎物,她虽然把头偏向了柳岁安,但目光不曾离开烤肉上,也是小声地回答:“不用管他们,听不懂的我们就不听,以后慢慢就能听懂了。” “小白姐姐,你是不是也不知道啊?” 小白理直气壮,回道:“当然不知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师兄来了 众人聊至深夜,有名和尚起身告辞,他要先走完临渊洲,等到临月书院正式开山门前,他再返回,完成这客卿的授命仪式。 对于这个照顾自己多日的有趣和尚,夜无归与他告别时,只是说了一句保重,有名和尚回道来日再见。 夜无归与林月年纪相仿,但他见惯了离别,加之从小就了无牵挂的经济,他对待事情很淡然。与有名和尚告别之后,饱餐一顿的他,美滋滋地到分配给自己的小屋,倒头就睡。 林月把柳岁安带在一起,睡在一间屋子里。等到柳岁安熟睡之后,他又翻身起了床,一个人坐在屋子正中央,思考起明日的事情。 扶月山前期的筹备基本已经完成,他现在最担心、焦虑的问题,是书院的物资、钱财,以及将来人口的问题。 在这干等着有心人把资源送上门来,不如自己去主动跑一跑。但这方面的利益交换,除了自己身怀道意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能有什么利益上的来往。 想到此处,他脑中响起摘星的传音,“你师兄来了,在山门外。” 师兄?摘星见过的自家师兄,只有陆子敬一位。 他连忙起身,御剑去到山门,还未落地就先喊了一声大师兄。 “师兄,你怎么来了?” 正在打量着扶月山风景以及山门的陆子敬,收回目光看向他,微微笑道:“来给你带几个消息。” “传书不就好了吗?还特地跑一趟。”他忽然想到自家师兄在这山门外站着,弄得很生分,他赶紧说道:“师兄,先进山门再说。” “好。” 林月御剑出鞘,带着陆子敬来到还未燃尽的篝火旁。 “情况特殊,师兄不要见外。”他一边丢了几截柴火进去,一边说到。说完之后才感觉自己这话才见外,“以后这扶月山,师兄师姐们直接进来即可,不用做什么通报,现在连个看门人都没有呢。” 看门人?可以先让夜兄弟守着山门。他心里还一直在想怎么安置夜无归呢,正好弄个闲差把人先用上。 “既然要立这规矩,那来人都得守规矩。”陆子敬面带笑意,看着自家师弟,他觉得才短短两日没见,他竟然有了一些变化。 “规矩是人定的嘛。”他回到。 “若是顾及整个师门,守规矩,才能长久。” 他略作思考,想起自己今日所说的那些想法,便点了点头,“听师兄的。” 陆子敬坐在一截倒下的树干上,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伸着双手感受火焰的温度,“我此趟来呢,一是为了给你带几个消息,二是想留在扶月山,想来能帮上些忙。你先别着急拒绝,这可是你其他几位师兄师姐的意思,他们暂时脱不开身,要我来做个代表。” “嗯……这样最好不过了,先前是怕耽搁了师兄的事情。”既然师兄都这样说了,他没有再作纠结。 陆子敬微微一笑,把自己所带来的消息,娓娓道出:“山师府、寻守一脉的李老皆已动身,你在问道书院抄的书,我也托李老,放在轻舟上一并带了过来。” “不愧是师兄,不知是想的什么办法?”他喜笑颜开,恭维了一句。 “这是第二个消息。”陆子敬笑意不减,继续说道:“问道书院对于你的处置,你依旧保留读书人的身份,但书院要在百年之后正名。” “这么轻的处罚?”他狐疑说道:“当众冒犯当世最高,还以为至少得把我逐出读书人一脉。” “没那么严重,读书人这一点气量还是有的,何况尚先生也为你说了情。” “尚先生为我说情?”他眉头微皱,心里变得有些复杂,尚九思这番举动,到底展现出了气量。自己的意气用事,突然显得很幼稚了。 不过他心里还是没有打算原谅他,散布传言这件事,实实在在给他造成了影响,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就能掩过的。 说自己小肚鸡肠也好,不识时务也好,气不过就是气不过。 他抬眼看见自家师兄像往常一样,等着自己思考,不禁微微一笑,把此事暂且翻过。 “师兄,我给你讲一讲我对扶月山的设想……” 对于自家师门,他最信任,并且愿意和其多说些话的,只有大师兄陆子敬。当然,这不是说他不信任其他的师兄师姐,或是先生,而是他与陆子敬更为亲近,在他心里,陆子敬就像自己的大哥一样。 他把今日扶月山祖师堂议事的内容,全部说了出来,以及自己想汇聚九洲武学、建立城池的想法,还有这么做的原因。 总结出来它的原因其实只有两个,一是直直白白地求长生,二是心中九洲要出大事的预感,他想护住在意的人,以及守住一方安宁。 一个身怀道意之人的预感,陆子敬还是十分相信。他这次追问了林月预感有无具体内容,但预感这东西,怎么会有具体内容呢。于是只能暂且搁置,把精力放在应对这个预感的事情上。 只是已过夜半,扶月山安静异常。 陆子敬忽然说道:“师弟的想法所图不小,但需要很多的人,不如师兄帮你请些人来。” “这样最好了,不过师兄还是筛选一下,慢慢来。”他思量一阵之后,继续说道:“正好师兄经验丰富,就帮衬一下小先生。” “没问题。” “哦!对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先前考虑的物资、钱财问题,“师兄,我有主动去寻求资源的想法,这方面我可以用什么与对方,做利益交换?” 陆子敬便把自己所知的,关于九洲各家与世俗之间的利益来往,以及方式说了一遍。本想劝林月由他去,但林月说,自己去诚意足些,让大师兄安心在扶月山搞建设。陆子敬只好提醒他要小心些。 陆子敬终于发现自家师弟的变化了,他像极了寻常人家,刚分家出去的儿子,只是没有那种刚刚成家立业的窘迫,有的是考虑着柴米油盐。 第一百二十二章 甩手掌柜下山了 安置好大师兄之后,林月回到自己的那间屋中,先是帮柳岁安盖紧仅有的一床被子,然后又坐在屋中继续思考起书院的事情。 在听过大师兄所讲的那些利益往来之后,他在心里大致有了想法。 他修炼时的那股狠劲儿又拿出来了,其一夜未眠,都在考虑这些事情。 或许是扶月山阳势的影响,他想立即行事。 翌日清晨,他在顾清姈的小屋前,喊了一声小先生之后,传来顾清姈邀他进屋的声音。 林月进得屋中,见顾清姈在一张宽大的石桌上正写着什么,见到他进来,只是瞥了一眼,又把目光集中在笔下。 这间小屋的窗户比其他的多一些,又大一些,本来是她让摘星故意为之,她好做些笔下功夫。 “小先生辛苦了。”林月笑呵呵的先犒劳了一句,随即走到桌前,看她在写些什么。 专注在某一件事情上的顾清姈,冷艳气质又展现了出来,她没有理会林月的话,依旧一手扶着纸张,一手提笔书写。 林月偏着头看了个大概,只觉得其字形清秀,对内容并没有太过在意,他知道顾清姈在一条条地理清,自己所说的那些想法。 “我准备主动上门,去与各家搭搭线,谋划些财路。”他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我离开之后,估计一时半会儿回来不了,书院大小事由小先生来做主。” 听到此话,顾清姈这才搁下了笔,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他,“你现在待在扶月山最为安全,钱财之事,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为何会突然想去主动寻求合作呢?” 他收住笑意,露出担忧之色,沉声说道:“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我想抓紧些时间。再者,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扶月山不出山门,我这境界增长还是慢了些。” 若是九洲真出了什么事儿,个人实力绝对是最好的保障。 说完之后,他扯了扯嘴角故作放松,继续说道:“放心吧,我向摘星老前辈讨要了几块传讯玉石,遇到生死危机,我会请他出山的。” “万事小心。”顾清姈眉间的担忧不比他少,不过也未作劝阻。 林月本以为顾清姈会像大师兄一样,对自己的这个决定,不会有过多的顾虑,所以对自己的表情未作控制。但看着她眉间的忧虑,忽然意识到,每个人的认识不一样,在顾清姈看来,自己这样纯属是冒险。 他也得到一个启示,以后作为一院之长,尽量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不然会对身边人、弟子们造成不小的影响。 当然,顾清姈的担忧,只会让他心头一暖。 重新恢复平常面色,他缓缓说道:“我离开之后,有几件事情需要小先生再费一下心,一是柳岁安的修行,除了督促他每日炼体,练气的入门法决也可以传他了。谁来教他,由小先生来选,我的建议是小先生你来,读书识字可以让大师兄来。 “二是我大师兄也来了,今后祖师堂议事也叫上他。再者是那些找上门来的善缘,能接住的就接下。最后是夜无归,看看谁有愿意收他做弟子,当然,也要问问他的意愿,然后我准备把他安排在山门。 “我已经和其他几位讲了,大小主意由你定,拿不准的,就在祖师堂议事,都拿不准的可传书与我。” 一口气说完之后,他等着顾清姈发问。 顾清姈却只是笑了笑,直接应了下来,然后直勾勾的盯住他说道:“想的还颇为周到,只是我怎么感觉,你越发像个甩手掌柜了?” “先生的如意算盘,我在门外就听见了。”开门进来的如雪,也是笑盈盈的盯着自家家先生。 面对两女的目光,他不禁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不是事出有因吗……”这话说的相当没有底气,虽说这次自己出去办的是正事儿,但越想越觉得自己真像个甩手掌柜了。 看来自己这甩手掌柜的名声,要在扶月山传遍了…… “先生只管去吧,有我们在呢。”如雪看着自家先生的作态,还是开口解了围。 虽然几人之间没这些弯弯绕绕,但他还是感激的看了如雪一眼,还得是自家的大弟子啊。 顾清姈也不继续调侃,笑着问道:“今日就走?” “嗯,待会儿就走。” “小心行事,不要太过勉强。”她再次提醒到。 “会的。” …… 除了夜无归,他已经和其他人都交代了一番。 小白大清早来叫柳岁安,一起去“勘察”饲养猎物的领地时,他就与二人说了。 她这次没有吵着要跟着一起去,想来为她的大计,也是做了一番取舍和牺牲。 柳岁安虽有不舍,但还是听先生的话,没有像寻常小孩那般哭闹。跟着小白一起出去的时候,他只是越发抱紧了怀中的长剑。 林月此时来找夜无归,依旧在呼呼大睡的夜无归,没有被闯进们来的林月吵醒。 “夜兄弟。”林月蹲在用衣服铺成的床前,小声喊到。 夜无归只是翻了一个面,砸了砸嘴巴,并未醒来。 林月摇头笑了笑,放弃了把他叫醒的想法,起身直接出了门。 出了门后,他御剑出鞘,朝门飞去。 在山门前略作停留,最后看了一眼扶月山,然后一路南下。 …… 这算是他第一次,经过深思熟虑后主动做出的选择。 以前他总有一种被推着走的感觉,或是不得已而为之,或者意气用事,或者是看似自由的选择,也在别人算计之中。 这一次则不同,他本可以在扶月山安心等着书院建成,耐心等着送上门来的资源。 但他选择主动去谋求财路。 虽然与众人说的原因,是因为他的预感,但他认为就算自己的预感,再怎么强烈,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应验。 所以,他觉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作出的选择。 是带着责任与期望的主动选择。 他这种想法有些强行找借口的感觉,没能跳出眼下的认知与局势,但好歹有这番心气,好过于抑郁寡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被困住的那位 冰封草树,天地留白。临渊洲的土地少有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一年四季大半时间都被冰雪覆盖。 此时林月御剑南下,因人烟稀少,轻易难见一个活物,所以他也放开手脚,不去管那御剑的灵气痕迹,留下一道细长流云。 出了扶月山,头顶是浓云惨淡,眼下是白茫景色,时间久了容易看花了眼。 飞了有半天了吧……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他在心里估摸着时间,恍惚间有一种,进入那个虚白世界的感觉。 若不是有风雪欲来之意,天地间还有些差别,他觉得像极了那虚白世界。 脚踏长剑的他,此时脸色有些焦急,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他冲出愁云,来到一处开阔天空,脚下雪原变得更加的白了,他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哪里有什么浓云雪原,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意识到不对的他,眼睛微咪,顿时心生戒备,一边暗自运转体内灵气,一边赶紧停了下来,手提长剑。 他想要落在地上去,只是下落一阵并不见接近,身体也并无坠落之感。 这下真有在虚白世界的感觉了,不分上下左右,东西南北。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中了别人的术法,被困在了一个幻境之中。 “哪位道友,何不见面聊一聊?万事好商量。”他环顾四周,大声说到。 等待一阵,始终不见有人回答。 “何必藏头露尾……”他正再次开口之际,身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心中警铃大作,瞬间一剑挥砍过去。 可是那身影像并不是实体,长剑拦腰穿过,并未伤其分毫。 他按住心中惊讶,定睛一看,眼前身影是个高大男子,其面白无须披散着头发,一双三角眼冷漠尽显,虽面色平静,却给人不怒自威之感。 “你砍不到我。”这男子忽然开口说话,其声音甚是冷淡,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月心中戒备不减,敛容问道:“敢问阁下是?” 男子直勾勾的盯着他,简短答道:“丹生。” “一个人?”林月下意识的说了一句,心中纳闷儿,还有这种名字? “嗯。”这名叫丹生的男子,以为是在问他是不是一个人。 “敢问阁下所谓何事?”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林月也不去管这名字如何奇怪,先要弄清楚此人的目的。 丹生却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他暗自疑惑,准备报上自己行走江湖的化名,“离月。” “离月……”丹生默念一遍,又对他说道:“收了你的剑,我只是一缕意识,我能伤到你,但你伤不到我。” 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位一个人阁下,收了剑,那我岂不是任你宰割了?” “是又如何?”丹生虽是疑问,但语调极为冷漠。 其话音刚落,林月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殷红血液就在半空中,不见落下,似被定住了一般。 他甚至都没有看见对方的动作,只忽然觉得心口发闷,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他一顿慌乱,赶忙探查身体情况。 内脏在刚刚那一瞬被破坏得七七八八,这时他才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 他不禁弯下身去,一声闷哼之后,又吐了一口血,急忙用手按住胸口,一边用目光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男子,一边从乾坤袋中掏出伤药吞了一颗。 “阁下到底所为何事?”他狠狠问了一句,嘴里还不住冒出血来。 “危及不到性命。”丹生俯视着弯下腰的林月,又说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现在是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他口中只好认怂,“前辈请问。”其暗下心思急转,思考着脱身之法。 丹生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动作,只是眼神跟着他,“你身上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身上的东西?“道意?”他皱着眉头回答到。 丹生只是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修炼的是精怪一类的法决?” “是,融入了草木一类的本命功法。”他不敢说谎,看其样子,本来就应该知道的,只是要问一遍。 “你想知道些什么?现在该你问了。” 丹生的话让他有些猝不及防,“我问?” “嗯。” 林月左思右想,准备问两个关键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等的,对方问两个自己就只能问两个。 “前辈是何种族?对我有什么意图?” 问其种族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虽不算有鼎鼎大名,但九洲山顶上的人不认识自己的,极少。 “精怪,好奇。” 丹生依旧言简意赅,回答了他的问题。 果然问出了一点门道! “前辈是何修为境界?”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结境。” 结境!又一个结境……林月露出震惊之色,摘星老前辈不是说,九洲如今的结境就他一个人吗? 结境的精怪……难道来自深渊断桥对面? 他强行镇定下来,继续问道:“前辈可是来自妖国?” “是。” 得知这个答案,他心凉了半截,这深渊断桥对面的大妖,竟然能来到九洲了! 这难道就是自己心中的那个预感? 九洲要出大事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再次试探道:“前辈是如何穿过禁制的?” “没有禁制。”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他这下不管是否冒犯到这头大妖,直接一口质问到。 “一直就没有。” 此地不曾隔绝灵气,林月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但他还是直接盘坐下来,仰着头看着丹生。 在得知这是头结境大妖之后,他就没了脱身的想法,区区御境,怎能在结境的眼下逃脱。 这丹生如傀儡一般,对他的问题有问有答,在听到最后一个答案时,林月心中已有了猜测。 “您是困在海里的那一位?” 一直都面无表情的丹生,此时脸上才有了些变化,他眉头一翘,略带惊讶,反问道:“你知道我?” 好家伙!还真是那一位。这下林月倒彻底放松下来,开玩笑,三十多位结境都没能杀死的一个大妖,自己能干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野兽 他忽然笑出了声,笑声甚至牵扯到了伤势,疼得他低下了头,还在笑。不知道是失了心智,还是笑自己命运多舛。 “你笑什么?”丹生又恢复平静的面容,没有表现出疑惑。 林月收了笑声,但脸上笑意不减,仰头回道:“晚辈笑的是跟前辈有缘,您的卓绝事迹,换做别人还真不知道,我可能是这九洲,唯二知道您的人。前辈这是脱困了吗?哦……对了,您说您是一缕意识,前辈被困住都有这般战力,晚辈佩服佩服,我跟您算是邻居,就住在你隔壁的扶月山上。不是说您走火入魔了吗?晚辈看着不像啊。” 这番话他说得很轻松,甚至对其上下打量,有种拉家常的味道。 丹生听着他的回话,挑着回答,“是走火入魔了,这一缕意识花了些时间才凝聚出来。” 他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前辈您当年的战力到底有多高?” “最高。” 简单而又有分量的回答,他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禁伸出了大拇指。 林月忽然转动眼珠,眼中放出一道精光,他站起身来,稍微走近了些,“前辈,和您商量个事儿,您看行不行?” 丹生并未移动位置,只是目光一直都在他的身上,“说。” 他嘿嘿一笑,露出清澈的眼神,“前辈您这战力当年是最高,放在如今也是最高,晚辈不才,在扶月山新建了一个宗门,有汇集九洲武学的想法,不知前辈能否来我宗门做个客卿,一起探究武学?” “可以考虑。” “您考虑考虑。”听到丹生这么一说,他心里乐开了花,能拉上这一位,岂不是可以在九洲横着走了?虽然扶月山已经有了一位结境的摘星,但摘星自己私下说过,他并不擅长战斗,这么多年的发展,那各家的顶尖战力,他也不敢小瞧。 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前辈您看啊,扶月山离你有又近,您就当串个门。” “可以,但有个条件。” 啊!?这当年战力最高的大妖答应了?他不敢置信,“什么条件?您说。” “你去妖国待几年。” “妖国……”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黑。 …… 妖国,一片到处都是古树的森林中,一个白袍年轻人躺在其中,正是被丹生送过来的林月。 这里的每棵树木,几乎都要十来人合抱,彼此之间相隔几百丈,但树冠都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所以森林地上只能长些苔藓灌木,以及一些喜阴的植物。 此时已是夜半时分,此片林中,更显幽静。偶尔有一两声野兽吼叫,或是飞禽扇动翅膀的声音,马上又戛然而止。 林月的身体疯狂吸收的灵气,恢复着伤势,但迟迟未见醒来。 忽然,一阵快速又紧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的主人,好似就冲着林月来的。 眨眼间,一头似虎似狼的变异精怪显出身影,其长嘴尖牙,狼背虎爪,约莫七八丈长,似一道黑色闪电,张口就向林月扑去。 危机当头,依旧躺着的林月,似有警觉,只见他迅速翻身而起,并已拿出了长剑,出鞘时雪光乍现,他顺势以双手握着长剑,横抵在对方的血盆大口中。 只是双方力量悬殊,林月被顶着直直往后退去。 实境!交手的一瞬间,他就感受到了对方的境界。 这头似虎似狼的变异精怪,舍了眼前林月,突然消失在原地。他正准备松一口气时,又见一道黑影扑来。 还是刚才那头,其速度太快,林月没能看清它只是做了一个迂回。 他赶紧施展身法躲避,只是躲闪不及,左肩还是被咬掉一块血肉。他闷哼了一声,眼中顿时布满了血丝。 一条条血丝在他眼中像迷雾一般,逐渐扩散,最后他整双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与那变异精怪的眼睛无异。 他似野兽一般呲着牙齿,不住地喘着粗气。 其手中泛着微光的雪白长剑,没了灵气的充盈,一下就暗了下来。他的右手松松垮垮的提着长剑,似乎已经丧失了理智,竟然直接朝那变异精怪奔去。 在他跑动的过程中,长剑一直被拖在地上,其本能地在体内运转着灵气,施展着身法,但没有把灵气附着到长剑之上。 双方相碰的一瞬间,他奋力一跳,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右臂,手臂带动长剑,一剑砍到变异精怪的脑袋上,竟也直接陷进了血肉里。 也亏得其佩剑材质特殊,在没有灵气附着的情况下,也能经受住这一击。 那变异精怪吃痛,本能地用爪子不断挠向他,想要挣脱。 只见他借着长剑,翻身骑到了对方的头上。然后探着身子,直接把长剑竖了起来,这一动作又刮掉了变异精怪许多血肉。 其实变异精怪才落了地,一边不断地摇晃着脑袋,一边朝不远处的一棵粗壮树干撞去。 林月不顾左臂的疼痛,死死抓住其头上的皮毛,一手提起长剑,在摇晃中狠狠刺了下去。 正在此时,变异精怪已经一头撞到了树上。 他死死握住长剑不撒手,口中大叫一声之后,又死死咬住牙齿,面部狰狞。 趁对方停顿之机,他拔出长剑,再次刺下。 之后又是大吼一声,再拔出,再刺下。 胯下变异精怪惨叫连连,整个脑袋都被血液包裹。 他发疯了一般,不断重复着这一个动作,左手抓着的皮毛都要被他扯下。 他的吼叫声响彻森林,像一头野兽一般,震慑山林。 变异精怪终于不动了,随着最后一声呜咽,彻底断了气。血肉流了一地。 林月终于也停住了动作,只是还呲着牙,大口喘着粗气。其呼出的气体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红色。 拔出长剑翻身下来之后,他垂着双手,拖着长剑,朝自己刚才所站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其眼睛还是红色,低着头,却是注视着前方,更加像一头匍匐的野兽。 走到刚才的地方,他站定之后,不断转动脑袋,在地上找寻着什么。 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原来是他长剑的剑鞘。 他用左手把剑鞘拿了起来,没有把长剑收回鞘中,而是双手各自拖着一样,朝一个方向缓缓走去。 古木林中,幽暗异常。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是恶战 林月所在的古木森林十分广阔,地界与九洲最小的守天洲相差无几。 森林正中间有一座三四百丈的高山,那些参天古木,以高山为圆心戛然而止。山上依旧葱郁,是遍地的灌木花草。 在那山顶,有一棵比起所有古木,高出数倍的大树,高度比这座山矮不了多少,其树冠盖住方圆百里的山头,不仔细看,还以为半空中建了一座城池。 在那隆起如山岭的树根边缘,竟有一栋人类的木质的小屋,屋前是一块绿茵茵的草坪,草坪延伸至山顶断崖,崖前站着一位灰衣老者。 其面容不见皱纹,须发皆是黑色,仔细看去,其衣袍上藏有些绿色暗纹。 此时晨辉正从东方乍现,斜照树冠之下,山下绿意徜徉在和暖之中。 经久不息的微风,拂动老者衣摆,他一动不动,似被定在原地一般。 从林月出现之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俯视着下方的古木森林。 他面色平静,轻易看不出脸上有皱眉的表情。 只见他终于有了一些动作,长长呼出一口气,缓缓开口,自言自语:“几千年未曾见他有动静,是脱困了吗……为何只是丢了和他一样的一个人过来,就消失不见了……先看看他能不能恢复理智吧……” 说完之后,他又朝着一个方向投去目光,站定不动。 忽然不知从何处跳来一只九色鹿,其只有一丈来高,头上蜿蜒的鹿角亦有一丈长。 它轻手轻脚,慢慢靠近老者,走近后,竟口吐人言:“嘿!树爷爷。”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黑老者转过身来,配合着它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是九儿啊。” 九色鹿看见他的样子,不禁原地蹦达了两下,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好久没见树爷爷化成人形了,唉,我也想化成人形,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树爷爷你在看什么?” 像倒豆子一般的,快速说出的一段话中,语气变化极快。 灰衣老者露出和蔼笑容,逐一回答了它的问题,十分有耐心,“九儿到了实境以后,就可以化成人形了,因为九儿比较特殊,所以需要很长的时间。” 说到此处,然后又望上刚才所看的方向,“我在看那边新来的一个人,是被他带过来的。” “他出来了吗?”九色鹿听后十分激动,不断地向各处张望,“他在哪?为什么会带个人来呢?” “他走了,我注意到他时,他就已经走了。”老者瞥了一眼九色鹿,轻声说到。 “哦……”九色鹿低下了头,眼中尽是失落,不过很快又露出了好奇的眼神,仰起头开始张望,“那个人呢?树爷爷把他带过来吧!” 老者伸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他现在和其他的一样很危险,如果他能恢复理智,我就把他带过来。” “哦……这样啊,那确实很危险。”九色鹿接着叹了一口气,“这里就我和树爷爷,我又不敢去下面。” 说着说着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说道:“我去找些吃的来,万一他恢复理智了呢?”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灰衣老者笑看着它走远,最后把目光投向山下。 …… 古木森林中,今日天色虽是澄明,但层层树冠之下,依旧幽暗。 已经被血液染成血人的林月,一手拖着长剑,一手拖着剑鞘,毫无目的地在林中低头走着。 阴暗潮湿的地面上,留有他深深的脚印。 仅仅在昨晚,把他当做猎物的变异精怪,他就斩杀了数十只。和他在深渊断桥时一样,身上像是有一种东西在吸引着那些变异精怪。 所幸没有遇见实境以上的,他凭本能战斗,尽数将其斩杀,但身上有多处负伤,因他身体自主吸收灵气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不断地修复着他的伤势,才让他不至于倒下。 奇怪的是,从日出以来,他没有遇到哪怕一只变异精怪。 寂静异常的森林中,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 若是他在清醒的状态下,肯定会发现这种寂静,绝对藏着危险。 百兽尽伏处,退避不出时,必有兽王盘踞。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依旧低着头,微眯眼睛,眼珠左右缓缓转动。 最后目光停在一处,俯低身形,露出阴鸷眼神。 刚听到一阵簌簌声响,一张带着獠牙的血盆大口,就出现在他脑门前。 这一条十数丈的巨蟒,有水桶般粗,浑身鳞片暗黑,只有眼睛是红色,正弯曲着身形腾在空中。 他凭着本能,偏头闪躲开来,随即提起长剑横放,随着巨蟒跃过,剑尖在其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不料却被巨蟒的尾巴一下抽到,顿时控制不住身形,向后倒飞去,撞在了一块石头上,石头碎了一地。 他似感觉不到疼痛,膝盖屈伸,直接朝巨蟒的方向闪身而去。 这变异的巨蟒至少是实境修为,速度极快,在林月跃出的一瞬间,它就又出现在其身前。 一张血盆大嘴,细长尖锐的獠牙闪着寒光。 此次林月没能躲过,被它一口咬住。他闷哼一声,咬牙没有喊出声来。 其反应也是迅速,松开手中剑鞘,双手都搭在剑柄,反手扎进巨蟒眼睛。如昨晚一样,重复着这一个动作。 巨蟒吃痛松开了口,口中发出嗬嗬嘶叫声,却没停止动作,弯曲着身子,向他卷来。 林月腰部被咬穿,大量血液涌出,已不能支撑他站直身子,面对快速卷来的巨蟒身体,他把目光集中在巨蟒脑袋上。 当巨蟒已把他卷在身体中间时,他用尽身体最后一丝力气,找准时机,一剑朝蛇头砍去。 顿时血液喷溅,巨蟒的脑袋被砍掉了一半,还有一些皮肉连接着身体,不过其身体扭动的速度更加快了。 好在巨蟒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动作,扭曲盘结的尸体,除了时不时抽搐几下,已没有再发力。 这一剑之后,林月的气机已经变得十分微弱,没了挣脱的力气,只能任其继续缠绕着自己的身体,手中长剑都快握不住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初窥门径 一条巨蟒绕成一团,被缠在中间的林月,奄奄一息,眼睛半开半合,其中迷雾般的红光在渐渐散去,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又……要死了吗…… 其身体吸收灵气的速度已运转到了极致,每时每刻都在治疗着伤势,但抵不住伤势太重。 他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看到的不是黑暗幽深的森林,而是一片虚白。 …… 虚白世界里,林月缓缓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身上的各处伤口,在看清自己的所在之处后,他松了一口气。 “又来了这里,看来还没有死掉……”他自言自语到。 话音刚落,一团红光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在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他才把手伸向那团红光。 这像是之前进入那个红光世界的一个入口…… 当他触碰到那团红光时,却没有像上次一样,进入那倒悬着的红光世界,而是通过他的手,慢慢浸入他的体内,他的眼睛随之也在显现出血丝。 我去!他急忙把手缩了回来,一边还不断甩动手臂,似想把那些红光给甩出来。 剩下红光受到了牵引,尽管他把手缩了回来,还是在慢慢进入他的体内。 其眼里的血丝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红,只是没有像上次一样变成迷雾,布满整个眼睛。 他骂了一声,赶紧盘坐下来,闭上双眼,想要探查这些红光在体内去了哪里。 “不见了?”他一番勘察并未发现其踪迹,“奇了怪了……” 睁开眼睛之后,皱着眉头一番冥思苦想,“这无从下手啊……不管了,好像并没有什么影响。” 当他准备再次起身时,忽然想到了什么,“上次先生说这可能是悟道状态,非我非彼,能感受到自身,但又可从旁人视角看穿自己,可清晰明了地内观本心……我来试试……” 他再次合上双眼,去寻找那个被“自己”从很远的地方,看到自己的视角。 摒弃杂念,进入入定状态,他找到了那个视角,但不是固定在哪一个方向,更像是在四面八方。 他想控制这个视角,走近盘坐的自己,但都没能成功,每次尝试他的意识,都会再次回到自己身上,只得重新入定。 几番尝试,每次都是这样,他索性就放弃了。 正当他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这个视角忽然就拉近到盘坐着的自己身上。 心中欣喜不已,决定也来尝试一下所谓的“内观本心”。 可是当他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又退出了入定的状态。 “这是在耍我?”他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他深呼吸了两口,做好心理安慰之后,准备再次入定。 “等等!”他忽然意识到其中的原理,想要控制那个视角的时候,总是不能成功,放弃了念头,却又成功了…… 那么所谓的内观本心是不是也要这样?不能起任何念头,只是去看。 他决定尝试一番。 入定之后,他把意识留在第三视角,心中无所想,只是去看。 果然如此! 他看见盘坐中的自己变成了半透明的,但又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所思所想,能看到体内的灵气流转,这些灵气组成了他的身体轮廓,这个轮廓的表里,有一层淡淡的轻纱,轻纱是不易察觉的淡红色。 看到了这些,他心中明悟,但没有去细想,还是维持看的状态。 直到他感觉视角越来越近,慢慢融入了盘坐中的自己,彻底融合的那一刻,虚白世界也消失了。 现在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闭上眼睛的那种黑暗。他没有立即睁开眼睛,而是在回想刚才所看到的那层轻纱。 那便是我体内的道意啊……原来是这个样子,刚才吸收进去的红光,也融入到了道意当中。 我体内的那股道意,更像是我最后一个屏障,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境上,如果遇到致死的危机,道意就会发挥作用。 在镇山书院先生展示他的剑意之后,我在思考中几乎心境破碎,帮助我稳定心神的,便是这道意。 每次受伤之后,除去身体自主吸收灵气,修复伤势以外,也都是这道意在帮我兜底。 这么说来,只要不是一下死绝,我都可以恢复。 想到此处,整理完这次的收获,他不禁笑了出来。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女声,“你醒啦?你在笑什么?你饿了吗?” 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声音的主人,不会给自己带来威胁。 他一下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个鹿头。 这下却把他吓了一跳,瞬间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只是发现长剑并未在手中。他以为又是一头变异精怪。 他这番反应也把九色鹿给吓了一跳,顿时退了几步,缩了缩头,小心地看着他,“你又失去理智了吗?你在找你的剑吗?” 看着眼前这头高大的九色鹿,其毛九种色,雪白长角,蜿蜒似溪河,四肢修长,尾若绸缎,仿佛天外灵兽。 结合它的问话,脑中反应过来的他,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惊讶连连,这精怪不一般!不说一身彩衣夺目,只是未化形就能口吐人言这一点,就有些门道。 他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一堆大大小小的果子包围着…… 九色鹿见他不像是失去理智的模样,又赶紧凑了过来,用头蹭了一颗果子到他的怀中,“你饿了吗?给你准备好多的吃的。” “谢谢……”林月看着自己周围几乎堆成小山的各色果实,他拿起一个啃了一口,扯着嘴角笑了笑。 怎么这些精怪都喜欢送自己吃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白的时候,见他醒了也是先叼来了一块肉。 九色鹿见着他的笑容,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叫九儿,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在古木森林中?哦,是他送你来的……你伤好了吗?你流了好多血啊!这些果子够吃吗?你为什么可以恢复理智呢?他们都不可以唉。” “呃……”听着她十分跳脱的话以及问题,啃着果子的林月停了下来,试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它,“我叫林……” 因没有防备之心,他差点报出了真名,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该用化名,随即改口道:“我叫离月……” 第一百二十七章 往事(一) “我是被一位前辈送到这里的,我的伤已经好多了……这么多够吃的……至于为什么恢复理智,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九色鹿见他和树爷爷一样,肯耐心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禁高兴地左右蹦跶了两下,一边又开口说道:“可能因为你是人类,树爷爷说红阴对人类的影响要小些,对了,你知道红阴是什么吗?就是那让你失去理智的东西……” “呃……”见它止不住话的样子,林月坐在地上,默默啃了一口无名果实。是个话痨…… 趁它停顿之机,他赶紧问道:“这儿是哪里?” “这儿?这是落仙坡,下边是古木森林。” 落仙坡!那头结境大妖之前的领地!他为什么把我送到他自己的领地来? 他低头沉思起来。见状,九色鹿歪着头问到:“离月,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为什么在这里……”他下意识地接话,随即又反应过来,明明才第一次见面,为何心中对它没有防备? “想到了什么吗?”九色鹿又问到。 “没有。”林月摇了摇头,他心中确实也没有想通,只记得那位前辈说了一个条件,让他在妖国待几年,这说来就来…… 他起身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在起伏的山丘之下,山丘似由一种很特殊的山石构成,他从来没有见过。脚下是一片草地,草地一头紧靠山丘之下,竟然还有一栋屋子。 九色鹿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见他惊讶于那一栋木屋,主动说道:“那是他的房子哦。” “他是谁?”林月疑惑问到。 “丹生啊。”九色鹿紧接着说道:“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树爷爷讲,他回来过,但是又走了。” 九色鹿低下头,表现出失落的样子,但林月的问话,又把它从失落中拉了回来。 “树爷爷?谁是树爷爷呢?” 九色鹿伸着头,指向树干,“那就是树爷爷。” “那不是柱子吗?”他一直以为这是一根数十丈宽的石柱,支撑着头顶的那片陆地。 “不是哦……” 九色鹿话音刚落,一位灰衣老者就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待林月反应过来,九色鹿又说道:“这便是树爷爷。” “离小友。”老者和蔼笑着,打了声招呼。 林月赶紧把果子叼在口里,伸手躬身行礼,“前辈。” 他在心中还是生不起防备,甚至十分放松,忍不住心中好奇,探查起对方的修为,自然是没能看透。 起身后,他继续啃着果子,看了看那根神似柱子的树干,又看了看面前这位灰衣老者,怎么也不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 “小友可记得是何人把你送来的?”老者看着他问到,对他探查自己修为的事情没有在意。 这里既然是落仙坡,他也不做隐瞒,随口回道:“是困在海里的那一位。” 老者点了点头,“他对你说过什么吗?” “晚辈邀请前辈做客卿,前辈便说让我在妖国待几年。”他说这句话也是为了试探对方反应,若是那位亲近之人,或者是心腹之类,也可拉近一些关系。 若是鸠占鹊巢之辈,能让那位做客卿,想动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受不受得住那位的修为。 “小友还真是非比寻常啊,敢邀请他做客卿,你可知他是谁?”老者语气平静,始终都像是在闲聊一般。 林月也越发轻松随意,回道:“晚辈知道,当年战力最高嘛。” “当真是后生可畏啊,想当年,光是提及他的名字,都会让人吓破胆。”老者微眯着眼睛,似在回忆当年。 “晚辈略有耳闻。” 老者问道:“九洲现在还有他的事迹流传?” “不曾有了,就连妖国的事也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听自家的一位前辈说的,他目睹过那一场大战。” 他还在字里行间透露出自己后面有人。 听到林月这话,老者这才表现出了一点惊讶,“当年还有人存活?那岂不是结境?” 除去草木一类,以及少数精怪,虚境少有活两千年的。 “是的。”虽有疑惑,但他准备听完下文再问。 老者微微皱眉,轻声说道:“当年的结境不都离开了吗?难道是后来才修成的结境?”他又问向林月:“小友,九洲现在的武学,已经能修至结境了?” 他摇了摇头,“结境就一位。敢问前辈,他们去哪儿了?他们为何又会离开呢?”果然听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这棵树前辈好像活得挺久,他得赶紧打听打听。 老者开始思考起来,把林月和九色鹿都晾在一边,九色鹿像是已经习惯,已经开始低头吃着东西了。它从两人开始谈话起,就没有插话,看来也不光是话痨。 林月见他一动不动,撇了撇嘴,心想不愧是一棵树,说不动就不动。于是他也开始挑选地上的各色果实,还问着九色鹿哪个好吃些。 九色鹿精挑细选一番,用前蹄指了好几个,他一一捡到身边来,慢慢吃了起来。 刚咬一口,就露出赞叹表情,对九色鹿竖起了大拇指。九色鹿很是开心,也找了一颗同样的吃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灰衣老者才回过神来,继续回答林月的问题,“去了天外天,至于为何离开,是因为发现九洲和妖国所在的天地,并不完整,所以几十位结境合力打破虚空,都去寻那化境长生了。” 此时的林月,已经连啃了好多个叫不上名字的果子了,他又拿了个红彤彤的大果子,准备开啃。 “天外天?”又是一个惊天秘闻,他不禁停下了动作,惊讶又疑惑地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老者指了指头顶,“具体是什么地方,我不清楚,当年只是这么称呼,谁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林月心中暗想,摘星老前辈还有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承想,是都走了,而没带上他,不过他当时好像也就虚境而已。 话说回来,既然曾经能修至结境,那为何不曾留下武学传承呢? 他把这个问题问向了老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往事(二) 此时残日斜照,余晖铺在山下树梢,映在山上树冠底。 老者动作极少,开口娓娓道来: “当年能修到结境的,只有极少数。他们天赋绝伦,经常坐而论道,后来他们逐渐发现所修炼的武学,缺陷极多,或许永远都到不了长生化境,而从头再来,无异于自我了断,再加上发现了天地的残缺,所以不惜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致决定不留下这个传承,让后人重头探索,或许会另有发现,不至于再走上这条断头路。” 原来如此,林月皱着眉点了点头,但事与愿违啊,前人们的路子,或多或少留下了些踪迹,九洲还是走上了这条断头路。 他忽然想起自家先生所说的九洲不完整,没想到先生他老人家,也触碰到了这个层次,但是始终未能突破到结境,这说明现今的武学道路,或许比之前断得更早。 “那妖国这边呢,有人修至结境吗?”他问到。 老者点了点头,“都是在红阴出现之后,陆续突破到结境的,而且性情大变,再无进一步的可能。” “红阴?”他疑惑问道:“是那些导致精怪变异的东西?” 之前就听九色鹿提了一嘴,他猜测就是让自己失去理智,并在虚白世界被自己吸收的东西。 这棵树前辈,活得够久,应该知道事情始末。 “不错。”老者也是微微皱眉,“几千年前就开始出现,现在妖国大部分地区都有它的痕迹。对于修为增长有所帮助,但弊大于利,会让生灵失去理智,修为越低,影响越大。” “具体是什么原因?前辈清楚吗?”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林月现在深以为然。这些老前辈,活得越久知道得越多,他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态,能问到多少是多少。 老者是草木一族,本就平和,加之林月是被落仙坡主人送来的,所以对他有最基本的信任,也是知无不言。 “丹生算是第一个接触红阴的,他在失去理智之前,做过些探究,他认为这就是天地所欠缺的东西,不过因为一下子出现了,才会影响到心智。几千年来我也一直在关注,但无从佐证,也没能探究出解决的方法。 “现在只知红阴会使每个生灵的阴暗面,无限放大。” “原来如此……”他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九色鹿,“为何前辈们没有受到影响呢?” 老者微微一笑,“我是因为几千年来少有修炼,而且草木一族本就清心寡欲,所以影响极小。而九儿呢,是因为体质特殊。”他没准备刚见面,就把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没有心机,不代表不会防备别人的心机。 能告诉的全都告诉林月了,他转移了话题。 “小友之后有何打算?人族在妖国虽说罕见,但还是有一些的,想来也是受到了红阴的影响,冒然接触,未必是好事。” 林月吃惊问道:“妖国还有人类?” “这是自然,当年封禁妖国,遗留了不少没来得及回去的人族。” 他点了点头,这样也说得过去,“对了前辈,为什么要封禁妖国呢?” 原以为是为了九洲人类不受精怪压制,后听摘星老前辈说妖国的精怪也有参与,想来不是这个原因…… “自然是为了阻止红阴继续扩散。”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也不准备把变异精怪,能穿过深渊断桥的事情说出来,对方的理由一样,第一次见面,自然有所保留。 但他有一件事情始终想不通,深渊断桥设置了禁止,但北渊大海却是没有,为何这些精怪,或者遗留的人族不通过海面,去往九洲呢? 他把这个问题也问了出来。 “北渊大海里,有不少战力超过结境的凶兽,没人愿意冒险,受到红阴影响的生灵,也保留着本能,不会去往宽阔的海面。” 又是一个不得了的信息,海里竟然有超过结境战力凶兽! 他忽然觉得书院选址在扶月山,有点悬啊,靠得那么近,说不定哪天来只凶兽,甩一甩尾巴就给一锅端了…… “前辈知道扶月山吗?”他准备问一问。 “扶月山,自然知道,为何又有这么一问?” 林月嘿嘿一笑,“晚辈准备把扶月山当做修行之所,不知会不会被那些强大的凶兽,隔山差五光地顾啊?” 老者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小子可真行。 “强大的凶兽体积庞大,少有到岸边,但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把自己送入了虎口吗?不过转眼一想,这么多年九洲都没有这些传闻,或许是因为强大的凶兽,很长时间没有上过岸了。 只得在心里自我安慰,身怀道意,福大命大。 老者接着问道:“所以小友的打算,是返回扶月山?” 他点了点头,露出略带期待的眼神,“前辈有办法吗?” 老者呵呵一笑,“我看小友才御境修为,不如在落仙坡修行些岁月,再去深渊断桥试试。毕竟凭小友现在的修为,很难自己走到深渊断桥。” 这不就是没有办法的意思吗……短暂的接触,他大概摸清楚了这位老前辈,说话的路子,只要是知道的会直接说出。 他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那就谢过前辈收留了。” 修行一些岁月,不知道是多长的时间……难道要自己突破到虚境,甚至是结境?那得等到什么时候?而且到时候还不一定能回去…… 他有些想骂娘了,困在海里的那一位,活该你单身!活该你被困! 但是他又如何把自己送过来的呢?不知道能不能主动联系到他。眼里升起一丝希望,他问向老者。 “前辈可知如何能联系到单身前辈?”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自他被困以来,从没能联系上他。” 这下彻底失去希望了,逼急了去海边喊?可能先引来的是无数变异精怪…… 他就地盘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闷闷不乐。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也消失在原地。 九色鹿见他模样,又给他挑了几个果子,叼到他的面前……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好的人族 次日一大早,林月在山崖前,面对东方站定。 今日又会是个晴朗天气,晨辉已在一片朦胧雾中,透出光亮,一片金色流淌。 林月并没有失落太长的时间,睡过一觉之后,他开始思考该如何度过,或者是面对现在的情况。 本是个话痨的九色鹿,见他忧愁模样,从昨晚就控制着自己没有说话,只是也没有消停,又为他叼来了好多果子。 他还真不知道,它在这春天从哪里找来的这么多果实…… 不过也没去纠结,先把自己的事情理清楚了来。 这落仙坡的老树前辈,境界应该不低,不然也不能安守在这儿,至少是个虚境巅峰。所以自己在这儿暂且是安全的。 但也不能就在这儿虚度光阴,至少读书练剑要跟着走,提升修为,提升战力。 对了!可以把落仙坡作为据点,每日去山下找变异精怪练剑。 看这树冠底下并无变异精怪活动的痕迹,说明它们不敢靠近这里。正好可以受伤了就回来养伤,以战养战。 心中打定主意,他一刻也不耽误,拿出长剑御剑将行。 “你要去哪里?”九色鹿见状焦急地问到。它是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没有失去理智的玩伴,怕他又走了。 林月对它笑了笑,“我去古木森林找变异精怪打架。”见它模样,随口又问了一句:“你想去吗?” “想……”九色鹿很犹豫,“可是太危险了……” “你可以在古木森林边缘等我,我也不会走得太远,晚上又回来。” 九色鹿听后眼睛一亮,“等我问问树爷爷。” 话音刚落,它又高兴地说道:“好唉!树爷爷传音给我说了,说我可以去古木森林。” 说完还忍不住在原地蹦跳了两下。 “那走吧。” 林月说罢,御剑下山,他知道九色鹿是御境修为,能跟得上。 御剑而行的林月,忽然看见一道彩光飞到了自己前面,心中有些惊讶,这么快的速度! 他全力施放灵气,竟始终没能追上。等他落地时,九色鹿已在古木森林边界处,等了他好一会儿了。 “九儿好快呀!”他忍不住赞叹到。 九色鹿嘿嘿一笑,“打架我不在行,我就是跑得快。” “很不错,打架的时候你站远一些,看见不对劲就跑。” “好的!” …… 古木森林中,依旧幽暗异常。 他们大摇摆摆地走在潮湿的地上,逛了半天也没遇见一只变异精怪。 林月左右张望着,忽然开口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太过深入了,又怕遇到危险跑不回来……” “这里对于落仙坡来说是边缘,但对于古木森林来说,却是深处,精怪本来不少的,今日不知道为何一直都没有碰见。”九色鹿也是转动着脑袋,东看西看,随口回了一句。 “你说能不能把它们吸引过来啊?” 一人一鹿闲庭信步,闲聊着,似在一处根本没有危险的地方。林月猜测,可能是因为畏惧老树前辈,变异精怪们离得较远。 “可以试一试。” “那你离我远些,怕一下子来了许多。” 九色鹿听话照做,瞬间出现在百丈外的一棵树后面,探出头偷瞄着他。 “呃……还真是迅速……”他忍不住小声吐槽了一句。 “你说什么?”远处传来九色鹿的大声疑问。 “没什么,藏好些。”他大喊着回了一句。 “哦!” “……” 林月拿出长剑,做好准备。 只见他开始运转体内灵气,压缩到极致,最后爆发而出,还一边在原地转着圈,朝四面八方大喊道: “上好的人族!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爆发而出的灵气,把头顶的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只是待声响停歇,林中又没了动静。 露着个鹿头,小心翼翼的九色鹿本来还十分慌张,见半天没有动静,又对他大声喊道:“没有唉!” “我再试试!”他也扯着嗓子回了一句。 稍作恢复之后,他这次准备把灵气贴着地面扩散开。 又是压缩灵气,然后爆发而出,又是大喊:“上好的人族!不要也来看看啊!” 灵气席卷着地上刚落的枯叶,以他为圆心朝四面扩散而去。 这次没等多久,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听着这杂乱的声响,来的精怪还不少。他暗道不妙,握紧了手中长剑。 片刻之后,就见一片黑压压的身影,红色光点闪烁不定,快速朝他奔来。 其中有大有小,最大的,远远看去像一座小山,它们相互之间没有厮杀,一致朝他袭来。 他眉头一挑,转身就跑。 一边朝九色鹿喊道:“快跑!” 往九色鹿原来站定的地方一看,哪里还有它的身影,早就见势不妙,跑了。 他在心中诽谤不已,还真是一不对劲就跑。 把身法运转到极致,他回头看去。我去!这得有上百只…… 有些速度快的、境界高的变异精怪,已经近在咫尺。 一声嘶吼在他脑后响起,他被吓得不轻,急忙变转方向,才堪堪躲过了扑杀。 好在已能看见树林边缘的亮光,又有九色鹿的喊声:“快跑!” 让他意外的是,变异精怪减慢了速度,他得以从容逃出树林,和九色鹿站在了一起,一人一鹿相视一眼,皆是心有余悸。 那些变异精怪站定在几百丈外,便不再往前。 有好些在原地不住走动,低声嘶吼着,有些竟也开始对身边的下手,不过被其中有一只身形最大的精怪,一声吼叫阻止了。 “它们不敢踏进落仙坡的,幸好没有走得太远。”九色鹿吐了一口气之后,对他说到。 林月却是一脸愁容,“这要怎么练剑?一来就这么多……” “我看它们已经有领头的了……” “你说我去给它们讲讲道理,一个一个来行不行得通?” “可以试试。”九色鹿觉得这个思路新奇,怂恿着他试一试。 于是林月走过去站定在边界处,朝变异精怪大声喊道:“商量个事儿,你们一个一个来如何?输了任你们处置。” 一群变异精怪又传来阵阵低吼。 站在山顶的灰衣老者,看着山下,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第一百三十章 擂台 几千年自从有精怪发生变异以来,就没见过有谁和其打商量的,这小子算头一人。老者在心中暗想。 山下森林边界处,林月双手拄着剑首,一脸疑惑地盯着前方众精怪,身后的九色鹿也是歪着头,目不转睛。 一百多头变异精怪,似乎真在商量他的建议一样,在林中吼叫着“讨论”。 那为首的是头巨熊模样的精怪,有十数丈高,站在最前头,对着精怪们不住嘶吼着。 他眉头一挑,回头朝九色鹿点了点头,九色鹿惊奇,踏步上前,想要看得真切些。 看来还真可行,这为首的熊妖显然境界不低,留有些理智。 过了片刻,它们似终于做好了决定,一大片黑影中,缓缓走出一头变异精怪,上前十来丈后,在后方熊妖的嘶吼声中停下了脚步。 林月略加打量后,也走进林中,与其相隔五十丈站定,这才看清应战的精怪,同样是头巨熊模样的精怪,只不过个头小了些,但他也没能看穿它的境界,看来至少是实境。 “小心些!”身后九色鹿喊到。 “好!” 他应了一声,随即一手负背,一手端起长剑,直指熊妖。还颇有些问剑姿态,只不过回应他的只是一对猩红双眼,以及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随着首领的一声吼叫,应战的熊妖脱缰而出。 只不过眨眼时间,它就到了林月跟前,一掌拍下。 他不闪不避,曲臂沉身,心中默念一声:“飞流,直剑!” 在斗大熊掌拍下的一瞬,他整个人冲天而起,以手中雪白长剑开路,速度之快,宛若一道流光。 熊妖第一击才刚落地,头颅就被洞穿而过,脑后一股血肉喷溅。甚至未能发出惨叫,张着大嘴,便直挺挺地倒下,不再动弹。 一大片黑影中顿时一阵骚动,甚至有几只个头小些的精怪冲了出来,竟被领头的熊妖赶上给逐一咬死了。 刚刚死绝的尸体中,慢慢现出一股若隐若现的红雾,在空中婉转盘旋,似在找寻下一个宿主。 全身被熊妖血液染红的林月,这才刚落了地,就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立马回头看去,正是那一团红雾。 红雾没有像在深渊断桥时,那样随风飘散,而是留存得更久,直接朝林月飘来。 他把灵气灌注在长剑之上,对挥了一剑,想要将其打散。 但未能如愿,红雾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下钻进了他的身体。 顿时,他的眼睛里出现大量血丝,却又在一瞬间隐没,他没有像上次那般失去理智。 他剑眉一挑,也在纳闷。不过未敢作过多纠结,前面还有一众变异精怪呢。 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熊妖,他站在原地,再次端起了长剑。 那小山一般高的领头精怪,似也惊奇,愣了神,猩红眼睛竟也眯了一下。隔了好一阵后,才又点了两只精怪应战。 一脸严肃的林月,心下暗自惊喜,经过上次一战,以及虚白世界的“直观本心”后,他集中心神出手,才发现自己的速度快了不少。 前方正在朝他袭来的两头变异精怪,他也能看得清晰明了。 是两只狼形精怪,速度比起刚才的熊妖快上不少。 这次他未等袭来的精怪扑杀,而是在体内运转文字之力,再施展身法,主动闪身贴近出剑。 “汇溪,集剑!” 长剑重新归鞘,与冲在前头的狼妖相遇之际,快速拔剑斜砍。 这只狼妖反应也不慢,略微调整了方向,躲过了这一剑。 但林月这一招还未结束,他不去管那第一头狼妖,而是向后一头直刺而去。打了个声东击西。 速度慢些的狼妖预料不及,被他这一剑刺中的脑袋,而且因为冲刺的速度,这一剑刺得很深,剑柄也陷了半截进去,他握剑的手也接触到了血肉。 随着狼妖的倒下,他眉头微皱,双脚踩在其头上,快速拔出长剑,剑格带出一滩血肉。 这一动作耽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另一只狼妖已经扑来,狼爪嵌入后背,张口就要咬下。 他受力前倾,不敢回头再耽误时间,而是反手挥砍,顺势挣脱狼爪,转过身来,直面狼妖。 其后背衣衫被撕扯开来,一片血肉模糊。 狼妖狰狞脸上挨了一剑,但动作却是没停,再次张口咬来,眼神凶狠,口中利齿尽显。 林月忍着疼痛,准备以伤换伤。 只见他把手中长剑轻轻抛了起来,瞬间爆发体内灵气,以右掌推剑。 长剑直接从狼妖口中穿过,穿透出了密集的树叶。 只是狼妖也一口咬下了,牙齿洞穿了他的手臂。 “啊!” 他大叫一声,疼痛催生出心中一股怒火,以左手扣住对方长嘴,硬生生给掰开来,趁机收回右手。左手抓着不放,翻身踩到狼妖头顶,借力一跳朝自己的长剑追去。 刚才一招急中反应,他并未使用御剑法决,只得冲出树林,看见长剑之后,才又召回。 此番右臂受伤严重,要不是有灵气附着,骨头都要被咬断。 他不准备再打下去了。 在落仙坡地界落地之后,他再次来到森林边界处,忍着痛大喊道:“今日到此为止,改日再战。” 说完也不管林中精怪如何吼叫,转身御剑上山去了。 “九儿,走了!” 九色鹿见他全身都在滴血的惨状,已经目瞪口呆,等他再喊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踏空而行,跟了上去。 山顶草地上,九色鹿和林月先后落地。 “你没事吧?你还在流血唉!”九色鹿焦急问到,随即把头凑了过来,张嘴欲为其舔舐伤口。 林月赶紧阻止道:“别!没事的,我恢复得快。” 说完盘坐在地,拿出老观主给的伤药,咬着牙倒出一粒,吞了下去。又拿出些药粉,撒在手臂,口中倒吸着凉气。 像是被血浸过一样,完全染成了血人,和其被树前辈救上来时一样,只剩牙齿还算雪白。 九色鹿不禁闭眼,又眯着眼瞄着。 他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身体快速吸收着灵气,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平静下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有路可走 日照当空,树下却不见阳光,满山皆是树荫,是遮掩,也是庇护。 一身灰衣的老树前辈,这时才显出身影,看着盘腿调息的林月,他面色平静,似见惯了这种场面。 “玷污前辈宝地了……伤好后,晚辈会清扫干净。”林月仰头看向老者,干笑着说到。 老者摇了摇头,“小友体内红阴本应越积越多,为何我看不到其踪影,是被道意吸收了?” 他霎时瞪大了眼睛,为何会知道自己身怀道意,不过立马又想到了缘由,老树前辈境界不低,自然能够看到。 “应该是如此,晚辈还不敢确定。”他不作隐瞒,承认了,又没有把话说死。毕竟内观道意这事,不能轻易讲出来。 老者忽然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北渊大海,自言自语,“他当年若是能找对法子,也不至于被活生生地囚禁几千年的时间。想来也是在北渊大海中苟延残踹,还不如……” 他没有把话说完。 一棵几乎毫无情绪波动的古树,能让他如此感慨的,只有被困海中的那位了。 老者改口,“想来是体内道意不够罢……” 林月再次惊讶,“前辈,他也身怀道意?” “身怀道意?”老者有些疑惑,“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只要修至结境,体内自然会有一丝道意,只是多或少的区别罢了。” 老者又盯着他继续说道:“你在御境能有如此浓厚的道意,倒是第一次见。” “都会有?”这怎么跟九洲不一样啊,自己在九洲可是个稀罕物…… 见他如此惊讶,老者便为他耐心解释道: “天地生灵只要是吸收灵气修炼的,会随着境界的提升,在体内逐渐形成道意,道意的多寡甚至会影响到战力,与结境修为的深浅。这就如血缘一般,我们都是被这方天地的生养,体内道意算是印证。 “以前的武学路径,也是以体内道意作为引导,化身为道,以求长生。不过天地既有残缺,这一条道也就走不通了。” 林月不住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摘星老前辈,说他也身怀道意,原来只要是结境,都有啊……忽然感觉这几年背负的算计,有些 憋屈了……九洲那帮老怪物,眼界小,把自己当个稀罕物,等回去了,一定要把此事公之于众,自己过几天清静日子! 不过……若是这样,那些人可能就不会送资源上门了…… 他紧锁眉头,忽然陷入两难的境地。 老者见他模样,开口问道:“小友在担忧些什么?” 他回过神来,尴尬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得失心太重了而已……” “可是在担心终究会走到尽头?”老者追问到。 老前辈这是有什么高见?他自然不放过此等机会,露出一副愁容,叹了口气,说道:“正是担心此事。” 老者微微一笑,摸摸了自己的黑色长须,“根据他的猜测,若这红阴真是这天地所缺之物,小友从目前看来又不会受到它的影响,还能被体内道意吸收……我想,也正好补足了小友武学,得以架上桥继续登高。” 林月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逐渐放出精光,“意思是,只要晚辈在这儿继续修行,吸收足够多的红阴,化境不是没有可能?” 这路子可以看得远些了啊! 老者维持着笑意,点了点头,“不过着只是猜测而已,先不论红阴,是否就是天地残缺的那一部分,就算是,如何能保证小友能一直不受影响?当年他一开始也能压制住,只是修炼时间越长,便越发不能控制了……” 说完后又是叹了一口气。 林月也是微微皱眉,低下头,若有所思,“这之间是否有一个平衡?体内道意的多少,决定了可以吸收红阴的量……”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老者接话回道:“这是条路走过的人都停在了半路,要想验证,只得等小友自己探索了。我还是很看好小友的。” 他最后这一句说得没头没尾,林月不禁疑惑问道:“前辈为何就看好我?” 老者再次转向北渊大海,眼中追忆之色尽显。 他知道这位树前辈,动不动就沉默良久,索性开始逗着已经趴在地上的九色鹿。 九色鹿本来已经习惯了他这一身惨像,此时又被他伸过来的血肉模糊的右手,吓得用前蹄蒙住了眼睛。 他扯着脸皮,乐得不行。 面对这毫无心机,又天真善良的九色鹿,会使人变得放松,又会多了些童趣。 也不再逗它,从乾坤袋中取了些清水,把脸上血迹擦拭干净。瞥了眼老树前辈还未有回神的样子,他又看向九色鹿,撅着嘴指了指昨日未吃完的果子,示意它弄些过来。 九色鹿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蹦跳着过去,用头顶长角穿了几串过来,低着头让他摘下来。 之后一人一鹿吃着果子,等待老树前辈。 形似木桩的老者,又过了好一阵之后,才缓缓开口。 “小友道意浓厚,已是天地眷顾,你与他又颇为相似,是他主动送过来的人,我想不应该是碌碌之辈。近两日又观你行为举止,是个可以走得远的人。” 他听后面色不变,先是在心里吐槽,这老前辈这么久了也能接上话题,不简单……随即又是暗自窃喜,难道自己这言谈举止,还有做大事的潜质?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又不禁挺直了腰身…… 现在老树前辈的话,他还是会相信个八九分的。 “借前辈吉言,只是命运难测,到底是如何,还未可知啊……”他感慨回到。 “既是修行,不可无波澜。” 老者说完这一句之后,便消失在了原地。林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若有所思。 想来有几分道理,只说自己心境一事,如今虽未能做到心境平稳,但经过几年,也是有些长进,若真是毫无波澜,可能只是镜花水月,总有一天会一碰就破。 这些老前辈的话,还是要多听啊,不只是藏着历史、秘闻,还藏着经验和道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虹贯日 林月不是没有怀疑过老树前辈的目的,待自己如此亲善,是个人都会觉得有些问题。 不过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一头草木精怪,会对自己有何算计,前段时间又知晓些九洲山顶上的人,对自己的算计,如今心中也还坦然,颇有些债多不压身的觉悟。 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没有过多的防备,但也有所保留,比如他就一直没有教九色鹿,自己研究出的化形之法。 他每日去往山下林中,找变异精怪练剑,受伤便回。九色鹿也乐此不疲,每次都跟着。 古木森林中的精怪,自那一天之后,也放开胆子在森林边缘游荡,领头的那一头更是住下了,只要发现一人一鹿的身影,便会朝林中吼叫一声,聚起大量变异精怪。 其数量只增不减,够得林月练剑。 他能对付的数量也越来越多,只是实境,他现在已能同时对三四头出剑,只是受伤的次数也不少。 让他意外的是变异精怪的配合,那领头的熊妖怕不是个虚境,才有如此多的理智留存…… 有此真实的陪练,也是好事。 今日一早,又是林中,双方似两军对阵。 九色鹿的胆子也越发大了,站得越来越近,今日更是站在林月身旁,似乎想为他长些气势。 白袍书生意气,彩鹿不惹暗幽。 一人一鹿,与几百只的变异精怪,数量太过悬殊,还真有种从容面对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片黑影中,有似红灯笼风下摇摆,明暗闪烁的迷失眼睛,有阵阵压抑嘶吼,只等一声令下。 身穿白袍的年轻人,嘴角微翘,端起长剑,直指前方。 充盈的灵气泛着微光,雪白长剑更似玉龙。 晚春应有风,只是古木密集,风只在树梢,不然风过时,正气浩然,书生剑气更重。 此时对面也动了,穿出十数个黑影,有大有小。 林月虽有意外,心中也是不惧,沉气屈身,等了一个呼吸后,冲了出去。 只见他连续作了几次借力,速度越发快了,至最后,整个人身与剑成了一条直线,长剑灵气拖曳的流光也将他包裹。 “飞流,直剑!” 在口中轻声念出,剑似飞流,人也似飞流。 不顾受伤与否,他直直冲去,颇有些冲阵场景。 形态大小各异的变异精怪,嘶吼着,越发近了。 相碰的一瞬,首先迎接这次出剑的精怪,直接被划成两半。出剑速度被减缓了几分,后面的精怪得以躲过。 他直接冲出了十数头精怪的阵线,不作停歇,直接一步朝树冠跃去,其刚才站立之处,已扑杀来几头。 随之冲天而上的,也有几头。 跃至数十丈高,接近最低的古木枝丫,他临空倒转身形,双手握剑置于腹部,面无表情,眼睛盯着雪白剑尖,眼神笃定。 周遭灵气疯狂朝他汇集,又被他爆发而出。 “身与剑同,气与剑和,雨雪霏霏,同剑!” 心中只有剑诀,向外扩散的灵气,化形为剑,剑身如白雪,铺满半空。 随后脚踏树枝,借力坠落。 一剑雪落,雨雪霏霏。 短短一瞬间,他已落地,正下方跟着跃空一头虎形精怪,被撕成两半。 灵气化形的长剑,落地有声,是十数头精怪的惨叫。然后浸入地面,消失不见。 场面不算宏大,可应战的精怪却死伤过半。 修为低于御境的,直接身死,御境的,受伤严重,多数失去战斗能力,躺在地上只顾吼叫。 有三四头实境,除去那头虎妖,都只是受了皮外伤,略作调整之后,再次向他杀来。 剑招黔驴技穷?不,他还有第三剑半! 只见他在原地站定,脸色肃穆,剑眉斜挑,伸出右手竖起长剑,置在胸前,左手以二指并剑,催发灵气,快速在身前写字。 “剑,气。” 两个字歪歪斜斜,呈幽幽青蓝色,在半空如波浪起伏,随即流散到雪白长剑之中。 “杀!” 随着他的一声大喊,剑出,直指上空。 白袍摆动,束冠长发飘散开来。 灵气向其周围扩散,瞬间向上喷发而出,其形如柱,又似若隐若现的长剑河流,奔腾上天。 其头顶枝桠树叶,被穿透开来,一时间一注阳光洒落,照得他以及灵气越发透亮。 扑杀过来的三头实境精怪,此时已到林月身前。 这半剑一出,范围内的精怪身体,直接被削掉,顿时血肉喷溅,洒落一地。残缺的身体没了控制,在半空相撞,最后,直直掉落。 林月似耗光的全身力气,拄着长剑,喘着粗气。 忽见一彩光射来,带着他往回逃去。 不过身后并无精怪袭来。 他早先对九色鹿讲好的,今日试试新的剑招,试完之后,若是竭力,就让九色鹿快速带他回到落仙坡,谨防变异精怪突袭。 此时九色鹿以嘴叼着他的衣领,回到古木森林边界处,轻轻把他放下。 九色鹿一放下他,便兴奋说道:“真是厉害呀!我都能看见灵气像汇成一股的云雾,噗的一下就冲上天去了!就是那些精怪血肉看着有些恶心……” 说到此处,它又叹了一口气,“唉,可怜它们迷了心智……” 林月早就习惯了它的情绪切换,此时他靠在一块石头上,脸带笑意地注视着它,不打算跟着它的话题走。 “这招还没有名字呢……嗯……算不上一招,只能算半招。” 这是他以《剑一决》的第二剑、第三剑,结合文字之力的运用,以第三剑雨雪霏霏,发散灵气,又用文字之力催发灵气形成剑气,以直剑式出剑,便得出刚才那一剑的效果。 “怎么是半招呢,是你自己研究出来的,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如就算它是一招了。”九色鹿没再沉浸在唉声叹气中,和他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眉头一挑,“说得在理!”随即又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取个什么名字呢?” 九色鹿想都没想,开口说道:“不如叫柱子,我看灵气冲上天的时候,挺像柱子的。” 林月瞥了它一眼,又转回眼珠,装作没听见,继续自言自语,“取个什么名字呢……” “叫飞龙冲天,多霸气!”九色鹿还不死心。 他眼神一闪,笑着说道:“就叫白虹贯日!” 怎么说也还是个读书人,自家先生的《剑一决》剑招多好听,山流汇溪、雨雪霏霏…… 今后《剑一决》就多一剑:白虹贯日,绝剑!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头精怪不对劲 想多出一个剑招,是因为林月发现《剑一决》的第三剑,他暂时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第四剑凝剑又要等实境之后,才可入门。 若是同时对付多个对手,出完第三剑没杀绝,只有闪身躲的份,所以就产生了再接半招的想法。 首先想到的便是文字之力。 这一剑没有《剑一决》集、直、同、凝、一的剑术理解,只凭着灵气充盈,无惧对方的出剑。 所以一开始,他只把它当做半招。听九色鹿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反正是自己用,称它为一剑又如何。 之所以称之为“绝剑”,是因为是个以伤换伤的招式,若未能解决掉对手,失了躲闪时机,怎么也会吃到对方的攻击。 好在今日试验,威力不小。 …… 九色鹿的日常任务,除了负责把重伤的林月带回落仙坡,还有收集食物。林月曾问过它,哪里来的这么多果子,九色鹿告诉他,在落仙坡的另一面,它多年栽种出了满山果树,一年四季都有得吃。 他期间去看过一眼,差不多铺的山坡,得有上千亩地……不禁对它竖起了大拇指。 后来在无意中听它说到,它与落仙坡主人几乎是同时出生的,让林月惊掉了下巴,对其态度一度很是恭敬。只是朝夕相处下来,发现它也只有相当于人类十来岁的灵智,境界在遇境已许多年了。 于是又被它的天真,带歪了态度,最后完全把它当个小孩看了。 此时趁林月恢复灵气与体力的间隙,它又跑去摘来果子,去来一趟,十分迅速。 惬意啃着果子的林月,忽然有了个主意,他扯着嘴角,对它笑问道:“九儿,你吃过烤肉吗?” “烤肉?”九色鹿停下动作,摇了摇头,“我不吃肉的。”随即又试探性地小声问道:“好吃吗?” 他点头说道:“和这些果子一样好吃。” 九色鹿慢慢啃起果子,似在纠结,最后还是回了一句:“算了吧,不吃肉。” 他撇了撇嘴,准备什么时候露一下厨艺…… “好了,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战一番。” 说完便朝林中走去,九色鹿见状几口吃完之后,也跟了上去。 变异精怪散去大半,此时见一人一鹿返回,领头的那只却是没有召集其它精怪。 林月与其相隔百丈站定,拿出长剑摆好姿势。 从黑影中走出的却是领头的那一只,它不徐不疾,走了十数丈站定之后,朝他吼了一声,似在等他先出招。 见此情形,他顿时提起了精神,不敢掉以轻心,这如小山般的熊妖,能震慑住其它变异精怪,至少实境巅峰,甚至是虚境! 他目光盯着前面不放,略微偏头,朝九色鹿小声说道:“待会儿见情况不对,记得救我……” 九色鹿也如临大敌,严肃回道:“好!” 又瞥一眼它之后,他主动冲了出去。 他心中并无能斩杀熊妖的自信,此番过去打算点到为止,先试试其斤两再说。 一人一熊在方才他使出白虹贯日的地方交上手,巨熊并没有林月所预料的那般速度,和其交手几招,却能轻松躲过他的出剑。 这是在试探?林月微皱眉头,全身动作不停,将长剑斜于左腰,一步跃到半空巨熊头前。 “汇溪,集剑!” 只见灵气光辉突现,在巨熊面前划了个空。 还没完,他顺势收剑直刺,却被巨熊一掌拍落了地,他重重摔地上,身体却并未受伤。 依照其交手的速度,绝不止这点威力。 不对劲……站起身后,他没有再次出剑,而是垂剑在地,仰头注视着巨熊猩红大眼。其眼睛虽被红雾浸满,但他此时感觉那眼神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在光下一脸肃穆,皱着剑眉,巨熊高出他几十倍,此时在阴暗中,竟也低头与他对视。 说不出来的诡异,九色鹿在不远处也是看呆了,没听说过还可以这样的啊…… 林月忽然舒展眉头,挂上淡淡笑意,“你能听懂我说话?” 九色鹿伸长脖子,一脸好奇,他这是在与变异精怪聊天? 不光是它,就连林中留着的不少精怪,一时间也发出阵阵嘶吼,似在催促首领咬死他。 巨熊眨了眨那比林月头还大的眼睛,低声吼了一声。 我去!还真能听懂! 他干脆把长剑归鞘,握在左手,再次抬头问道:“你能化形吗?” 巨熊听后,歪着头闷吼一声。“不可以啊……”见状,他挠了挠耳边头发说到。 话音刚落,却见巨熊对着身后精怪吼叫一声,变异精怪们顿时作鸟兽散。 这是?他朝林中投去疑惑眼神。眼前巨熊突然没了身影,他身前站立的,变成了一个精壮汉子。 他霎时被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了几步,“这是……是那巨熊?”他结结巴巴地问到,脸上惊讶不减。 这精壮汉子身材魁梧,宽嘴踏鼻,穿着一身棕色袍子,看起来是个三十来岁的老实人模样,其眼睛依旧是两团红雾,神情木讷却又显着诡异。 汉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开口发出一阵不知名的声音。 “不会说话?还是忘了?”林月瞪着眼睛,小心走近两步。 “忘……了……”汉子囫囵开口,似说话又似嘶吼。 林月的眼睛睁得越发大了,“虚境?” 汉子木讷地点了点头。 不得了,不得了!林月心中惊奇感叹,“找我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他又问到。 汉子张了张嘴,一边又抬起粗壮手臂指向自己的脑袋,“红……阴……” “想让我帮你弄掉红阴?” 汉子点头,“红……阴……” 林月皱起眉头,环抱着双手,歪头对着汉子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在那猩红眼睛上,抿了抿嘴说道:“我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不过……可以研究研究……” 他在心里打的算盘,是想把这巨熊汉子拉拢在身边,这可是头虚境大妖。不趁他傻拉拢过来,实属可惜。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交了两个朋友 化形为魁梧汉子的巨熊,保有少许灵智,能听懂人言,但对于林月的表情和语气,却是读不出更多的意思。 这个人类所说的“可以研究研究”,便是有希望,近段时间配合着练剑,不就是求这点希望么。 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表示愿意等着。 和九色鹿以及身为草木一族的老树前辈待久了,林月的心机没有作过多的掩饰,他狡黠一笑,“以后你就在这古木森林边缘住下,走,我们先到边界处商量一番对策。” 说完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来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摇了摇头,“忘……了……” 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随即嘴角微翘,“你就大熊吧。”取好名字,又迈开脚步,一边不住点头,自言自语,“嗯……很不错,简单明了。” 汉子并未回话,站在原地不动。 林月走了几丈才发现他并未跟来,于是回头疑惑问道:“怎么不走?怕老树前辈?” 被强行取名为大熊的汉子,侧身指了指森林深处,“还……有……” “什么还有?”他返回朝其所指的方向伸头看去,只是一片阴暗,“没有什么啊?” 大熊忽然扯着嗓子,啊了一声,还在用本体的吼叫。把林月吓了一跳,“能不能先打声招呼!?”大熊转头木讷地盯着他,见其傻愣愣的模样,他撇了撇嘴,继续朝林中看去。 不多时,就见一道火红的身影在林中穿动而来,速度极快,当他反应过来时,一只两三丈长的狐狸已经出现在眼前。 他不禁握了握手中长剑,心下戒备。同样看不穿其修为,见其速度,怕不也是虚境。 那狐狸全身毛发火红,柔顺异常,蓬松长尾有等身大小,若不是其眼睛同样是猩红颜色,看起来格外妖异,任谁都要道一声漂亮。 大熊又硬肢硬膀地指了指火红狐狸,“它……” 在原地站定的红狐,先是歪着头瞅着林月,随即看向大熊,妖异的红眼中似在思考。 林月对其也是一番打量,心中暗想,这也是来寻求去除红阴的? 片刻后,红狐似终于想明白了,竟主动化了形,是一位看起上去正值桃李的女子,身着略有暴露的红色衣裙,样貌惊人,身段别致,尤其是额头若隐若现的四片桃花瓣,更添妩媚。 他看着脸红心跳,不禁干咳一声,扯了扯自己的长袍,对其说道:“衣服穿好,不要扰我道心……” 怪不得九洲世俗有狐媚之词,此番得见,原来如此…… 化形为女子的红狐,似比大熊留有更多灵智,听到此言,低头整理了起来。 林月又把刚才问大熊的话问了一遍,“虚境?为了红阴?” 红衣女子连点了两次头,表情比大熊少了些木讷,不过也好不了多少。 “名字呢?”他又问到。 “红……红苓。”女子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红苓……”他重复了一遍,眼中有些可惜之色,小声念叨:“可惜了,本来准备取个小红,多好。” 随即他想了想,也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离月。” 两人各自默念了一遍。 说完后,林月领着他们往落仙坡方向走去,行至边界处,大熊与红苓主动停下来,不再往前。 林月见状知道他们是畏惧老树前辈,心中盘算一番,既然要变相收作小弟,可以先和老树前辈打个招呼,允许他们在落仙坡自由活动。 于是对两人说了句:“你先稍等。”又走出森林朝山顶大喊:“前辈,交了两位朋友,可否允许他们自由活动?” 片刻后得到老树前辈传音回复:“可以,但不能到山顶。” “好勒!” 他笑嘻嘻向那两人招手,“来吧,老树前辈同意了。” 两人愣了一阵后才走出林中。 九色鹿亲眼见着巨熊和红狐化形,又能开口交谈,异常惊奇,眼睛一直盯着刚来的两人,它以稚嫩声音问向林月,“你是怎么做到的?” 大熊和红苓竟也没对它表现出敌意,克制住了本能。 “可能是打了这么多天了,打熟了吧。”他随意扯了一句,心中猜想应是和自己体内道意有关,具体是何原因还要验证一番。 他寻了处平整草地,率先做了下来,随即招呼两人以及九色鹿过来,“来来,坐下商议。” 九色鹿怀着好奇,跳到他身旁伏下,大眼睛直转动。大熊及红苓也走近有样学样。 “呃……”他脸上又红了起来,把目光投向别处,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件自己的长袍,丢给了刚坐下的红苓,“红苓啊,你穿这个,捂严实点。” 原来是红苓的衣裙布料少了些,学着他盘坐之后,春光咋泄…… 红苓听话照做,衣裙外套上了长袍。这读书人的长袍穿在她身上,还是藏不住妩媚,好在是遮掩住了身段,以及雪白大腿。 小插曲过后,他双手撑在膝盖,缓缓开口说道: “红阴之事,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探究到解决办法,所以需要两位配合,时间可能不会短。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便是我该如何能相信两位,若是在期间两位失去了理智,或是成功去除红阴之后,翻脸不认人,我是一点办法没有啊。我把二位当作朋友,但还是惧怕二位的修为,怕真有一天刀剑相向,实在不敢交心啊。” 说到此处摊开双手,手背扶掌心,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他说的这话,是个正常人都明白有弦外之音,那便是想抓点把柄在手上,说白了,就是想控制这两位。 不过在座的除他以外,没有正常人,两位刚化形的变异精怪,留存的心智显然不够理解其中“深意”,心思单纯的九色鹿,更是觉得他说得有理,缓缓点头。 林月其实也有试探之意,他想看看这两位的灵智到底留有多少,会不会将弱点或是把柄自己交出来。 此时正值日中,落仙坡尽是阴凉,风过时未有寒意,只有树叶摇晃簌簌作响,就连地上浅草,也显出层层涟漪。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两头大妖真名 三人一鹿沉默良久,林月目不转睛盯着眼下野草,等着两头虚境大妖答话。 红苓终于有了动作,只见她转头看向旁边的大熊,最后又看向他。 感受到她目光的林月,抬起头来,与其对视。 其眼中红雾,配上她这容貌,是既妖异又诡异。 “我……可以告诉……真名。”红苓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他听后疑惑说道:“真名?”没能搞懂告诉自己真名,怎么就成了条件了。 红苓点了点头。 此时他的脑中响起老树前辈的传音:“念诵精怪真名,可知晓其弱点,对方亦有感应,作为把柄,够了。” 本想反驳老树前辈,怎么能说是把柄呢,只不过是求个心安。可惜他不会传音…… 弃了这念头,他思考起这精怪真名用处,念诵可知弱点,不知够不够在关键时刻保命,或是在他们翻脸的时候,以此作为要挟……其实老树前辈并未把此事讲完,大妖真名,相当于半条命。 “罢了,既然与你们以朋友相待,只告诉我真名亦可。”他叹了口气,像是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红苓听后再次望向大熊,他这次点了点头。 得到回复之后,她看向九色鹿。林月瞥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无碍,我可以保证它不会害你们。” 如今在他的心里九色鹿可比这两人可信些,如此天真的一头小鹿……鹿,怎么会有坏心思呢。 这句话也惹来九色鹿侧目,原来他这么信任我…… 红苓愣了一阵,似做好了决定,缓缓开口:“吾名……赤九。” 接着精壮汉子也张嘴说道:“吾名……沉景。” 两人说话逐渐清晰,或许是听林月说得多了,渐渐记起了些。 林月听后下意识想要重复一遍,却被老树前辈的传音阻止了,“心中记下即可,别轻易念出声。” 他挑了挑眉,暗想老树前辈会特意提醒,可能不只是知其弱点那么简单。但也听劝,默默记下后,没有念叨出声。 “两位真名听着挺好……”他呵呵笑道:“既然已知晓二位真名,那就是朋友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二位体内红阴之事,我一定想办法。” 此句虽是应付之言,有玩笑的意味,不过说出口后,他也放在了心上。 到底还是个良善之辈,对方能坦诚相待,他自己未必昧得下良心。 他微皱眉头,继续开口说道:“不如现在就试一试……” 也不等对方答应,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身前,“红苓别动,我试一试。” 说罢,他对着红苓伸出一掌,想用灵气引导红阴。 剩下一人一鹿的目光,也都集中到了他手掌之上,就连山顶的老树前辈,也在默默关注着。 他也知这只是尝试一番,并未抱有希望,若是能如此轻易地去除,也不会祸害妖国几千年的时间。 果然,他的灵气在触碰到红苓身体的时候,被排斥在外,红阴似乎已形成了保护机制。持续片刻之后,他便放弃了尝试,“不是简单的事啊……” 转身回到原地坐下之后,他撑着下巴,垂眉思考。 自己能不受红阴的影响,是因为被体内道意吸收了,他们还在虚境,依据老树前辈所说,结境之后,体内才会产生一丝道意,而且能“抵挡”红阴的数量有限……道意又不能分享……能分享也不会分享…… 老树前辈没受影响,是因为红阴出现后,修炼极少,又加之本就清心寡欲……九色鹿呢? 想到此处他不禁向九色鹿看去。 “怎么了?”九色鹿疑惑问到。 “九儿为什么不受红阴影响?特殊之处是什么?”他直接问到。 九色鹿摇了摇头,“不知道,树爷爷也不知道。” 此路不通…… 他灵光一闪,既然自己体内的道意可以吸收,能不能直接把他们灵气抽干?反正自己吸收灵气的速度够快,试一试! 于是他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那两人只是点头。 “九儿你离远些,我要放开手脚吸收灵气,怕把你的也给吸收了。” 平常他都是有意控制着,时间久了,形成了潜意识一般,在睡觉时,也控制着不吸收其他生灵体内的灵气。 “哦……”九色鹿有些不情愿的走开了。 要说林月什么时候吸收灵气最快,那便是受伤失去意识后,其次就是睡觉了。 “两位在此地盘坐一晚,不要抵抗。” 说完后,他挪近了些距离,倒头就睡。 两人低头看着他,听话照做。 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 九色鹿一开始还在山下守着,见他大白天却呼呼大睡起来,自己也趴着睡了一觉。 …… 翌日,天光还未透亮,林月悠悠转醒,躺着伸了个懒腰之后,起身查看两人情况。 投去目光,却见一座小山堆在自己眼前,紧挨着一只火红狐狸。 我去!怎么现了本体…… 红苓和大熊在原地待了一晚,未曾闭过眼,其体内灵气几乎被吸收了个干净,自然维持不住化形。其双眼依旧是猩红。 “没用啊……”他皱眉自言自语到,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九色鹿听到动静,迅速闪身过来,也是打量了一番两头虚境大妖。 “你们赶紧吸收灵气吧,化成人形。”说完这一句之后,他就地盘坐,双手撑着下巴,冥思苦想。 九色鹿见状眨了眨眼睛,跟着匍匐在地发起了呆。 林月的那股狠劲又被激发了出来,日月变幻间,这一坐就是好几天。他时而紧锁眉头,时而若有所悟的模样,还有几次因为苦想不出结果,过于枯燥,还进入了入定状态。 期间九色鹿去往它的果林好几趟,每次长角上都挂着许多果子,也顺利和已经再次化形的红苓、大熊混熟。两头大妖多数时间,都是默默看着他,偶有返回林中,或是啃着九色鹿给的果子。 山顶的老树前辈,最擅长的就是一动不动,也是盯着林月好几天了,心中有些许赞叹,年轻人能有这求索精神,很不错。 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树应劫(一) 林月的枯坐未有收获,虽冥思苦想,但不得红阴原理,终究是摸不着门道。他自己体内的红阴,是被道意吸收,若是他人,目前来看只能是身死之后,红阴才会主动逃离。 于是为两头大妖去除红阴的事情,暂且搁置,他继续读书练剑。 红苓与大熊在落仙坡住下,他每次练剑,便叫大熊聚集变异精怪,还可根据他的要求匹配对手。拿变异精怪练剑,让变异大妖压阵,实属是个奇怪的景象。 读书时,九色鹿好奇,也想读一读,林月便随意扔了一本杂集给它,却被九色鹿告知不识字……他忽然想起在深渊断桥开设学堂的经历,临时起意,不如趁两头虚境大妖傻愣时,做些规矩教授,来一个润物细无声,潜移默化。 落仙坡又开设起了学堂,学生只有两人一鹿,教的是识字,读书人典籍拆分后的小规矩。 山顶的老树前辈看得也是啧啧称奇,不说精怪被红阴迷了心智,就算在以前的妖国,此般景象也是前所未见。 如此持续了三五个月,红苓与大熊说话已与常人无异,只是双眼猩红依旧。 今日黄昏时,林月练完剑,照例在落仙坡山下为两人一鹿解惑。 一间由古木森林树木建成的粗糙书房中,一字摆放着三张树桩书桌,两人一鹿盘坐在后,林月站在其面前,单手负背,面带微笑。学子目光皆在他的身上。 “今日我们来讲一讲‘忠’字。”他一字一句说道:“忠,不偏不倚,尽心竭力,在九洲,世俗朝野对此字十分推崇,有‘上者忠于民,中者忠于国,下者忠于君。’常与孝字一同提起。 “之说,不过我以为,这只是些弯弯绕绕的说法,目的就在忠于君……这些诸位不用理解,顺口提一下,我直白点说,忠,就是对自身认定的东西尽心竭力。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若是自身认定的东西,是错的呢?该如何?” 九色鹿目不转睛,连忙点头。两头大妖,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笑意不见,在身下空地踱步,继续说道:“其实也简单,知错,就改。那又如何知晓是错的呢?这便有了‘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达者为师。传道,诸位皆知,要称一声师父,授业,诸位可理解为,给予安生立命之能。 “我想讲的是解惑,能为自己指出错误,解答疑惑,也可称之为师。” 这一段时间他的目的,不是直接灌输,而是让他们自己承认,打心底认为他是个好人,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而今天所讲,目的就更明显了,我为你们解惑,叫不叫先生无所谓,心里至少得承认,我算是半个师父。 他正欲继续时,却听到老树前辈传音。 “小友,单独来山顶一趟。” 单独?他心中纳闷,这是要阻止自己继续润物细无声?是有些太明显了些,雨下大了…… 交代一句后,还是去到了山顶。 金乌偏斜,是橙黄颜色,有几片云彩正烧得旺盛。 一身灰衣的老树前辈,站定在那栋小木屋前,目光放在门上,似在回忆。 林月也不行礼,直接开口问道:“前辈,不知所为何事?” 老者转过身来,还有些红润的脸上现出笑意,“我想拜托小友一件事情。” 他回道:“前辈请讲。” 老树前辈想了想,“确切地说,是三件事。” “呃……前辈先说说,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辞。”他谨慎回到。 老者呵呵一笑,“不会强求小友的。” “第一件事呢,想请小友记住这间小屋的样子,若是哪天它被毁了,麻烦小友做出一间来。” 他听后不禁伸着脖子,望了一眼这栋有些破烂的木屋。倒不算什么麻烦事…… 老者伸出手掌,掌心出现一粒种子,他接着说道:“小屋建成后,再麻烦小友把此粒种子种下。” 他伸手接过,拿在眼前打量,“这是?” “算是我的分身。” 分身?他虽有疑惑,还是先把种子收好,等着老树前辈说完再问。 “最后呢,是想小友在我遭遇不测之后,能多多照顾九儿。”老者脸上笑意未减,像是说出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遭遇不测?”他回过味儿来,这是有托孤之意啊。 “晚辈看前辈身体硬朗着,少说也还要活个几千年,为何有这么一说?” 老者稍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还是头一次听说身体硬朗的说法……”他抬头看向参天巨树,片刻后,收回目光,看向林月。 “小友可知应劫?” “略知一二,精怪一类实境之后,便会应劫。” 老者点了点头,“实境之后,五十年一小劫,百年一大劫,若不是修行稀松平常之辈,都可以有惊无险地渡过。但不总是如此规律,有些精怪几百上千年,都不会应劫,会累积成一次,而此时的劫难就会非比寻常。 “有的会毫无反手之力,应劫时身死道消;有的凭借修为顺利应劫,之后实力、境界一般都会大涨。” 他心中已有猜测,“前辈这是会迎来大劫?很久一次的那种?” “不错。”老者从容说道:“我已有几千年未应劫,此次恐怕难以保全。” “为何会突然应劫呢?” 老者回道:“说来也奇怪,今日才有的预感,而且十分强烈,应该错不了。” “今日才有的?”他疑惑问到。 “嗯……也不算。”老者又开口说道:“我猜测与小友有关,小友刚来的时候,就有一丝别样的感觉,我只当是他的出现,造成的道意波动。今日忽然强烈的预感,我才醒悟,是劫难来了。” “呃……”你不会怪在我头上吧?我也是无辜的,要怪就怪困在海里的那位…… 老者见他模样,微微一笑:“福祸躲不过,天意如此,怪不到任何人,不然也不会麻烦小友。”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 老树应劫(二) 不过见老树前辈此般坦然从容,又不禁替他感到惋惜,“前辈修为不低,就没有什么应对之法?对了,前辈到底是何境界?” 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对方境界,虽有猜测是虚境巅峰,或是结境。 老者回道:“我虽在结境,但几千年来少有修炼,战力也是稀松平常……我想这也是几千年来,没有应劫的原因。” 果然不低……得他亲口说出,林月还是有些惊讶。 “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老者把目光再次看向木屋,自言自语道:“你的所作所为,终究是落了空,强行把我的境界提升至结境,也不过是多活个几千年……当初还不如留存实力,朝天外天去,或许希望还要多些……” 林月在一旁听得认真,忍不住问出了口:“前辈说的是单生前辈?” 老者并未转身,“嗯……当年他剩下最后一丝灵智时,把一半的修为给了我,也是有意让他们把自己困住。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轻松地把他困在北渊大海……” 好家伙!只有一半的修为,也要三十几位结境才能困住了,当年的他,到底有多强?他再次对丹生的战力有了新的认知,最高,当真高得离谱。 残阳将尽,染红的半边碧空,正是北渊大海的方向。 灰衣老者又陷入回忆,一动不动。突然,其双目睁开,面色十分严肃,“来了!没想到这么快!” “什么来了?”林月疑惑地四处张望,最后看向老者。 “劫难来了……”老者快速回了一句,一边单手一挥,同是一脸疑惑的九色鹿,就出现在了身前。 “我将你们收入树干之中,千万躲好!” 老树前辈一说完,林月眼前便是一黑,随即便发现自己和九色鹿,此时身在一方灰蒙蒙的空白空间,四下并未其他东西,想来就是前辈所说的树干中了。 他打量一阵后,想起了外面的两头大妖,“前辈!可否把那两位也收进来?” 老树前辈并未答话,但片刻之后,红苓与大熊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都还是一脸木讷。 “这是怎么了?”九色鹿四处张望着,还是一脸疑惑,不过又逐渐失落下来,最后竟然哭了出来。 “呜呜……我不要离开树爷爷……他走了……树爷爷不要走……”九色鹿呜咽着,双眼眼泪滑落。 显然是老树前辈,传音告诉了它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月眼中也是不忍,走近抚摸着它的脑袋,安慰道:“先看看结果如何,我们先不要让前辈分心。” 九色鹿听他这么一说,果然不再说话,但还是哽咽着。 他也不知道老树前辈的劫难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听外面狂风大作,随即响起一道声音:“老树,落仙坡我要了,你可愿臣服?” 这是来人抢地盘了?他朝声音的方向仰头看去,未能看穿树干。 落仙坡山顶树冠之上,一条百丈黑色巨蟒正盘旋在空中,身上带有云雾,隐隐有雷声,其眼中红雾发出妖异的光芒,口吐人言:“若是不回话,你就死吧!” 老树前辈并未答话,而是直接从山中穿出无数根须,向巨蟒袭去。落仙坡山石滚落。 百丈巨蟒见状,也不多话了,一头钻进茂密树叶之中,瞬间出现在树冠之下,又向粗壮树干缠绕而去。 其不比树干细多少的身体,把树干半腰勒得严严实实,整棵树都在摇晃,洒落满天树叶。 九色鹿与林月等人,在树干明显感受到大地都在晃动,差点没能站稳。 “看来树干内也不安全了,我把你们送出去,尽量远些吧,不要回来。”老树前辈的传音在他的脑中响起,“记住,千万不要让九儿突破到结境。” 他还在思考这句话什么意思,又见眼前一黑。 刚把他们人送走,巨蟒也不顾袭来的树根,一口咬向树干,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树干竟然被硬生生咬断。 树冠倒塌,似一片大陆坠落。 巨蟒动作不停,转头咬向缠绕在自己身上,几根最为粗壮的树根,一边在还剩半截的树干上游走,几近挣脱。 其尖牙像是神兵利器,树根在它口中如若切菜。 被咬断的树根砸在落仙坡山中,发出巨大声响。 此时倒塌的树冠也落了地,压倒古木森林一片。 巨蟒终于挣脱开来,瞬间出现在山顶树根处,又是张口,尖牙刺向主根。 草地上的木屋被巨蟒尾巴扫过,变成一片废墟。 老树似乎愤怒了,顿时爆发出全部根须,把巨蟒包裹,山顶树根处,似有无数条巨蟒穿梭蠕动。 只是几个呼吸之后,树根没了力劲,瘫软下来。 只余一条黑色巨蟒还在继续撕扯着,它用身体将树干再次缠绕起来,直直向天上飞去。顿时落仙坡土地张裂,山石飞溅。老树竟被连根拔起,彻底没了生机。 巨蟒飞至半空,又把树干松开,直接砸向山顶,响声震天,土地陷落。落仙破矮了近百丈…… 最后巨蟒落了下来,身体缠绕在横担在山顶的残缺树干上,伸着头,发出一声嘶吼…… 残阳尽了,是夜幕降临。 …… 九色鹿与林月等人被传送至一片密林之中,此处树木不及古木森林中的高大,但也茂盛葱郁。 林月环望着四周说道:“这是哪儿?”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巨响,响天彻地,大地都在颤动。 九色鹿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伤心极了。 他愣了一下,难道老树前辈已经……转头看向九色鹿,伸手抚摸着它的脑袋,脸色难看,没有说话。 一位结境说没就没了……这半年来的相处,虽说对其没有什么感情,但对方多有照拂,此番传送,想来也是耗费了大量修为……恩情不小。 他记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半步结境 妖国东南方,龙骸山脉。 天色晚得彻底,月亮清晖提供着些许光亮,被密林摇晃,碎了一地。 伤心欲绝的九色鹿,已经平息下来,没有了往日活泼,低着头跟在林月身边。 他得以好好分析现在的处境,两头虚境大妖灵智有限,记不起身在何处,九色鹿更是从未来过此地。 在现在妖国,长久地停留在一处,不是明智之举,不多时便会有变异精怪找上门来。 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周围的精怪已经陆续靠了过来。 一行中战力最高的大熊,正睁着猩红大眼四处张望,他忽然说道:“有精怪来了。” “嗯。”在思考中的林月,没有过多在意,境界低些的,完全可以效仿在古木森林的行径,让大熊驱逐就行了。 大熊却忽然止住了脚步,红苓亦是。 发现两人并未跟来,他转头看向眯着双眼的两人,“怎么了?” 说完也朝两人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并无发现。 “有强大的精怪。”大熊开口回到。 能让他如此戒备,想来来者不善,林月拔剑出鞘,将九色鹿护在身后。 不多时,西边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已能看见点点红色闪动。 “镇住他们!”他朝大熊沉声说到。 魁梧汉子也不迟疑,一步跃出几丈远,瞬间化回本体。一座小山赫然出现,紧接着就是一声响彻山林的吼叫。 远处的精怪果然停在了原地,忽的又传来一声狮吼,似在催促它们继续前进。 林月紧锁起眉头,看来有场硬仗要打了。 “跑!”他却对大熊喊了一声。 “红苓!你速度快,带着我和九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修行中的意气,有时可突破极限,有时却只能送死。 红苓听后也化回了本体,歪着头示意他们骑上来。 他也不客气,闪身骑了上去,“九儿,快上来!” 九色鹿摇了摇头,“我能跟得上。”说完便化作彩光,转眼就不见了。 林月瞪大眼睛,甚是惊讶,知道你快,没想到你这么快。 在他还在惊讶时,化回本体的红狐已经追了上去,落在九色鹿后面。巨熊也迈着脚步赶上,速度稍慢。 他对九色鹿越发好奇了,速度不输虚境,虽说红苓受红阴影响,没能使用玄妙术法,但也超过正常实境。再结合老树前辈所说的“不能让其突破到结境”,九色鹿绝对不简单。脱险后好好问问它。 一行逃得有小半个时辰,甩开了变异精怪,正当林月松了一口气时,正前方凭空出现了一个身影,紧接着便是一声狮吼。 九色鹿领头调转方向,向南飞去,却又被其拦住。 “杀他!”林月见状忽然大喊到。 明显不能逃脱了,不如一战。 九色鹿停在原地,红狐带着林月冲了上去。 眨眼间,他便见到了对方样貌,一头与大熊本体差不多大的青狮,猩红大眼,毛如长针。 交手的一瞬间,红狐以及林月便被一爪子拍开,皆是口吐鲜血,受伤不轻。 青狮没有去管他们,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赶来的巨熊,在它眼里大熊最具威胁。 未有过多准备动作,一狮一熊直接肉搏起来。 几个呼吸之后,青狮占据上风,巨熊浑身都是鲜血,受伤严重,只能在原地顽抗,不断从各个方向扑杀的青狮,身上还未曾受伤。 双方战力悬殊颇大。 林月吞下最后一粒老观主给的伤药,又给红狐喂了些药粉之后,眼睛死死盯住交战的双方,“我们去帮忙。” 说完一句之后,便闪身冲了上去,心中默念:“飞流,直剑!” 一束青蓝流光显现,朝青狮飞去。 红狐已经出现在对方头顶,但并未吸引到青狮的注意力。 林月还在半空,便被一尾巴抽开了,往地面坠去,他翻身起来,不顾伤势,继续出剑,忽然听到巨熊口吐人言:“走!”声音听起来像是吼叫,又毫无感情。 他不管不顾,继续出剑,又被一掌拍下,他感觉全身都像是碎了,眼睛半开半阖,奄奄一息,没能再爬起来。 巨熊趁机一个熊抱,缠上了青狮,“半步结境,走!” 躺在地上的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显出纠结之色,紧锁眉头,最后闭上眼睛,叹息一声,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对红狐喊到:“红苓,走!”。 说完便晕死过去。 若对方还是虚境,三对一还有些希望,这所谓的半步结境,说明对方已经脱离了虚境,却是一点办法没有了。 境界相差巨大,巨熊只能凭着本体肉身死死拖住青狮,对方的獠牙快把它刺成了筛子,全身皮毛染成了红色。 剩下带着喘息声的吼叫,在夜空下回响。 …… 林月睁眼醒来,这次并不是在虚白世界。 像是一处远古洞穴,宽敞高大,并无光照,却能依稀看清穴壁上的古朴纹路。 “何方小儿,竟敢擅闯禁地!” 一道威严似来自远古的声音,从四面传来,林月顿时如坠冰窟,浑身寒冷彻骨,又似堕入无底深渊,发自内心的恐惧与不安瞬间把他吞噬。 他瘫软在地,没了动静。 极度的恐惧使他生机几乎断绝,正在此时,体内道意发挥作用,他全身开始散发出柔和金光,把他生生拉了回来。 “嗯?”刚才那道声音传出一声疑惑。 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而来,与林月身上的金光对峙。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缓缓站起后,也发现了自己身上的金光。首先想到的就是体内的道意。 “哪位前辈?何不现身说话。”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 “哼!道意杂碎,不配吾现身。” 威严的声音充满着高傲与不屑。 林月眼珠直转,随即摆出一脸愁容,“前辈,晚辈也是受害者啊,因为这道意吃了不少亏。” “哼哼!几万年来都是道意的天地,还会吃亏?”语气还是冷漠高傲,只是那股无形的力量已经散去。 他心中震惊无比,几万年?这是遇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第一百三十九章 空桑长龙 “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在当今的九洲遭遇各方算计,历经艰险,也只能苟且偷生啊!” 他说得声泪俱下,自己几乎也当了真。 “哼!你以为吾是能随意欺骗的?” “前辈你别不信,造访宝地,也都是遭遇袭击,奄奄一息时,意外到来。不信前辈可以探查晚辈体内伤势。” 说完摊开双手,一脸任君采撷的模样。 沉默许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暂且信你,为何会出现此种情况?吾还能感知到道意充斥着天地。” “晚辈修行时日尚短,也是不知,只知出生以来,便遭受无数算计,艰难修至御境,才接触到了一些高层的事。晚辈发现,如今修行之人体内有道意存在的,极少极少。” “极少?” “是的,在九洲晚辈只发现自己身上才有。” 他扯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炉火纯青。 “怪事……” 老前辈语气稍有缓和,他趁机发问,恭维之意明显,“不知前辈是?晚辈所知,九洲有记载的历史,只有短短几千年,未曾记载得有前辈这般战力的存在。” “几千年?哈哈哈……”笑声震耳发聩,似要把山洞摇垮。 终于停歇之后,声音再次响起:“吾名空桑。” “空桑?”林月疑惑问道:“空桑长龙?” “嗯?”空桑发出疑问。 “你还算有些见识,知道龙族。” 真有龙族?他哪里知道什么龙族,只知晓空桑长龙山脉。他惊讶得无以复加,原以为只是比化境还虚无缥缈的传说,竟然真的有龙! “晚辈荣幸至极啊,竟然遇见了传说中的龙族。不知前辈为何蛰伏在此地?” “蛰伏?”空桑似在思考,“吾与道意争锋,暂且输了而已。” “与道意争锋?前辈伟力!”这是他真实的赞叹,“据前辈所说,前辈已经存在了几万年,不知那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吾为何要告诉你?”空桑不近人情地回答到,不过随即又改了口,“罢了,相见或是缘分,告诉你也无妨。” “前辈深明大义!”他躬身行礼到。 “吾龙族活跃之时,万族还未兴旺,吾族虽数量极少,但统领万族。”空桑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自豪,“吾修为更进一步时,发现道意或是在囚禁着万族。” “囚禁?”他满脸疑惑。 “对!囚禁,九洲之外或许还有天地。吾自然要一探究竟,便与道意相争。道意化作人族一员,约定千年时间,道意以人族之躯与吾交手,赢,则任我翱翔。” “结果吾败了。”空桑的声音有些像叹息,“不过,道意也不好受,从此沉寂,对九洲的掌控少了许多。” “前辈,这么说来道意是真真实实的一个存在,像各族一样?”他又问到。 “非也。”空桑缓缓解释道:“道意,非意识非死物,算是天地的一种意志,说不清道不明。” “原来如此……那前辈何不趁机冲出天地?” “战败的代价,是身死。” 代价是身死……这么说来,他已经死了?林月试探性问道:“前辈已经……” “嗯,吾现在只剩一道残魂罢了。”空桑淡然承认了。 只是一道残魂都有如此威力,他不敢想象空桑到底有多强,难道是化境?他问出了口:“前辈之前是化境?” “非也,吾是道境。” 又是一个没有听说的境界,强按住疑惑与惊讶,他再次问道:“是化境之后?” “嗯。” 不得了!他现在除了震惊,便没了其他情绪,只见他喃喃自语,“化境之后……竟然还有境界……武学这是被拦腰斩断了啊……” 空桑又开口,豪气十足,“道境,古今也就吾一人而已。” “前辈了不起!”他又夸赞了一句,随即换上清澈笑容,“不知前辈可有收徒的打算啊?” 只是话音刚落,他眼前便是一黑。 空旷山洞中剩下空桑的自言自语,“竟然不能夺舍,罢了,看鹬蚌相争,亦可。” …… 不知过了多久,林月猛然惊醒坐起,眼中充满血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抬头环望四周,竟然还是在方才的山洞,只是光照多了些,“怎么还在这儿?” “离公子,你没事吧。”一道女生响起,是红苓。 他还在打量山洞,便随口回道:“没事儿。” 不过随即反应过来,离公子?从来没有听她这么叫过啊。循声看去,红苓正笑盈盈地盯着他,脸上生动许多,妩媚尽显。 最重要的是,其眼睛竟然恢复了正常,不再是两团猩红。 “这……”惊讶之事接连不断,他盯住红苓,张了张嘴,最后终于把话问出:“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九色鹿不知从何处串了出来,听起声音,心情好了许多。林月转头疑惑地看向它。 九色鹿倒豆子一般,讲出了始末,“红苓把你带到这个山洞的时候,也晕了过去,然后你疯狂地吸收灵气,把她的灵气也吸收了,我还看见有红雾,也被你吸收了,红苓醒后就变正常了。” 林月听着若有所思,猜测是自己体内的道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吸收了红阴。 “托公子的福。”依旧穿着他白袍的红苓,起身行了一礼。 他微微一笑,“真是个好消息。”他忽然想到了大熊,有些失落。 自己只是把他当做在妖国的一件工具,不料他却是舍身相救,在其简单的思维里,已经把我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了么…… 正常状态下的红苓,聪慧异常,心思极多,一下就看穿了他的失落。 “公子,他也算死而无憾,这是件不容易的事。” 修行时间越长,境界越高,越加贪生,心思其实也越杂,除去修行,能为一件事情付出全部,极难。红苓所言不假。 他愣神发呆,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对红苓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说道:“正常了就好,正常了就好……” 眼里的复杂还是被红苓看透,也能理解,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像公子这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一百四十章 红苓 今日黄昏时,天色晴朗,林月在山洞前站定,此地树林茂密,杂草丛生,不知怎么回事,没有变异精怪出没。 白袍书生的白袍有斑斑血迹,在树隙光下摊开,似红墨凝在方絮。 其目光在林中,思绪却是在乱晃。 除去自己的父母,他还没有面对过身边人的死亡。魁梧汉子大熊虽是变异精怪,在他面前展现出灵智之后,便将其视作一个“人”。 最初的目的,有利用之意,不料遭遇青狮一事。 他理解红苓所说的“死而无憾,不是件容易的事”,要让自己现在不顾生死,去做什么事情,恐怕只有为了生死本身。大熊之死,竟然是为了自己。 这种简单,对他来说却复杂的感觉,把他的心境压在了低处,不过并不是坏事,心境越低,能承受的就越多。 还有一个占据他思绪的事情,是空桑所说的道境。 入境、御境、实境、虚境、结境、化境、道境,他恐怕是现今天下,唯一知道完整境界的人。 看空桑遭遇,道境也不是无敌的存在,或许后面还有境界。 他在想,道意为何会“囚禁”九洲生灵,是因为自私?不大可能,其是天地意志,想来不会有什么七情六欲。 那就是九洲之外,或有危险,或有影响九洲的存在。 他怀疑自己的预感,就与此事有关,毕竟能让体内道意预警之事,不会简单。 但如今九洲的武学,不仅是断头路,还是被拦腰斩断,将以何应对?他不敢想象。 道境亦不能前往,何况只有虚境,就算是结境,区别也不大。 让他面对所有亲近之人,如大熊一般为自己死去,或仅仅是死去,他觉得自己承受不来。 想到此处,他有些想念扶月山了。 “公子有心事?” 身后传来红苓的声音,其去除红阴之后,生动许多,更加妩媚,额头四片花瓣似乎都要鲜艳了些。 林月并未向她看去,目光还在林中,“不知九儿现在对于老树前辈的身亡,是何感觉?” 红苓的视线中是一个坚定的白袍年轻人,在夕阳下站立。她看不懂他的坚定,是为何事。 “已经过了十数日,忧伤淡了些。” “我已经昏迷了十树日?” 红苓轻轻嗯了一声,其狐媚本体,造就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勾人魂魄。 不过林月的心思,被更大的事情牵挂着,对其本命功法视而不见。 红苓刻意收住本命功法的施展,让自己也像个正常人一般,“她现在的依靠,在公子身上。” 他回道:“老树前辈事前有托孤之意,我应下了,自当照顾她。” 红苓却是笑了笑,对于狐媚之属来说,其此时的眼神,难得清澈。 “我的意思是,她把你也当做和老树前辈一样重要的人了。” 林月听到此话时,才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问道:“为何?” 红苓笑意不减,不与他对视,“她心思单纯,又未离开过落仙坡,老树前辈可能也与她说了些什么……所以,公子现在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他愣了一下,想到了小白,以及自己的两位弟子,他们何尝不是这样……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不少人的依靠……他决定教九色鹿化形之法了。 “离公子,我可否直言?”红苓打断了他的愣神。 “嗯。” “我修行数百年,难得有清醒时候,其实所知甚少,因自己本命功法得以稍加看看人心。精怪一类受红阴影响,其实看透不难,无非是杀戮,无非是本能。” 红苓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十几日我在清醒地度过,清醒地面对自己,知晓了心之复杂,我亦难以驾驭心猿意马,修行不如以前懵懵懂懂中来得快。公子身为人族,心思应是更多,若是任由它,于修行无异。” 林月点了点头,这修心之事,大师兄早已说过。他很好奇红苓在短短时间内,是如何得以知晓这些的,不是一直都受红阴的影响么,境界低时,应该完全没有心智去学习这些。 于是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红苓答道:“日中时红阴的影响,稍有减弱,境界低的时候,每日还可以清醒一个时辰,经年累月之下,影响就更大了。” “原来如此……” 他再次点头,忽然问道:“今后你想往何处去?” “自然是跟着公子。” “为何?” 红苓嫣然一笑,“妖国如今少有清醒之精怪,我成了异类,而且,我觉得公子心善,值得相信。” 林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还是看向林中。 “我不会拿你的真名要挟你,你可以自由选择。” 红苓未作思考,答道:“我相信公子,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我虽是自由生长的精怪,也想知恩图报。” “也愿意像大熊一般为我而死?”他脱口而出,随即又摇了摇头,“也不必……既然这样,跟着我吧,我带你们回九洲。” 红苓有些惊讶,“公子有办法?” 他知晓变异精怪能通过禁制,但自己与九色鹿是否也可以,需要试验一番。 “可以去试一试。” 说完他转身进了山洞,准备教九色鹿化形之法。 红苓站在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知说出来公子不一定相信,所以想以后用行动证明,今日也先把话说出来……我愿陪在公子身边,患难与共。” 林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过了片刻之后,才回道:“好。” 一个人的选择会被他人言语打动,就算是久经人情世故,某日突然来了一个看上去格外坦诚,又吐露心思的人,不经意间也会选择去相信。 更不用说林月,此时的他对人心,虽有防备,但不能一下分辨。红苓所说之言,他选择相信了,不是因为知晓她的真名,握有把柄,而是她的这几句话,就足以打动一个年轻人的心。 夕阳余晖,两人皆是白袍,相映之下,有与子同袍之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触不及防的离别 九色鹿最近几日睡觉的时间颇多,会独自失落,只有林月与它说话时,才有往日活泼。 此时它伏在洞中发呆,脑袋搁一小块石头上。 看到一脸笑意的林月走了进来,它抬头露出疑惑之色。 他走近后蹲下身,笑问道:“九儿,想不想化形?” “想!”九色鹿瞬间来了精神,脑袋都伸到他的面前,随即却又低下了头,失落说道:“可是树爷爷说我要实境之后才能化形,实境又要等很久很久。” “我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一试。” 九色鹿一下跳了起来,兴奋问道:“真的吗?” 他呵呵一笑,“试一试,不能保证成功。”这话说得倒是不假,九色鹿很是特殊,不一定管用。 即便是这样,九色鹿也是连连点头。 “你运转你的本命功法吸收灵气,试着把灵气从内至外附着在身体上,而不只是在身体外面……然后吸收时想着人类的样貌,并且按照你所想的样貌,把附着在身体上的灵气,朝那样貌变形。记住,一定要集中心思。” 他缓缓说完之后,又问了一句:“能听懂吗?” 九色鹿点头。 “可能需要一晚的时间,我陪着你,不要轻易放弃。” “好的。”九色鹿又是点头。 于是它趴在了地上闭上眼睛,开始运转本命功法。林月也侧躺下来注视着它,尽量模仿小白化形时的情形。 此时红苓也走了进来,好奇地看向两人,并未说话。 …… 昨晚不知不觉间,林月睡着了,和上次小白化形时一样。 其悠悠转醒,看见换了身衣服的红苓,又平躺下来,余光瞥见另一侧,依旧是一身白袍的红苓,正盘坐着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吃了一惊,怎么会有两个红苓?翻身起来之后,不禁瞪向一身彩衣的“红苓”。 九色鹿化形成功了? 这么一个动静把九儿也吵醒了,其睡眼惺忪,瞬间发现了不对。 “哇!”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断转着圈低头打量自己,“成功了唉!” 兴奋的九儿一下子朝他冲了过来,一把挽住了他,清脆声音不断说着成功了,成功了…… 林月终于反应过来,露出笑容。 九儿现在的样貌与红苓相差无几,只是看起来年纪小些,个头稍微矮些,头发也是短发,其一身彩衣光彩夺目,似光下琉璃,更添灵动。 他皱起眉头,细看之下,九儿的容貌,怎么还有些与自己的影子? 于是问了句:“九儿,你化形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模样哦?” “自然是红苓,我觉得她很漂亮啊。” “哦……”他不再去纠结,双手将她稳在身前,对她说道:“九儿啊,既然能化成人形了,就要注意人类的一些规矩,比如不能随意这样亲昵地靠近别人。” 眨着大眼的九儿,脸庞红红的,一脸疑惑,“为什么?” “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 “哦。”看来还是懂的。 红苓在一旁笑而不语。 …… 三人稍作准备,便南下朝深渊断桥而去。 一路上变异精怪逐渐变少,十几日的行程走得颇为顺利。 森林忽断了去处,一眼看不到头的断崖过分齐整,其中禁制虚无又缥缈,深不见底的深渊发出无声低语。 知晓了深渊断桥的形成原因,见到实地场景时,他忍不住感叹斩断陆地的伟力。 其他两人都未到过此地,看着茫茫深渊,望洋兴叹。 林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此处禁制,存在了几千年,红阴也存在了差不多的时间,可为何变异精怪,只在最近一两年才穿过了禁制? 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撇了撇嘴,决定先试一试。 “我们一起飞过去,跟在我的身后。” 他想了想,又说道:“红苓,你先试一试。”他猜测精怪之所以能穿过禁制,是因为红阴,红苓恢复了正常,体内已经没有红阴了。 红苓听话照做,踏空而行,只是刚刚出了断崖,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再难前进半步。 看着此番场景,他皱起了眉头,随即眼睛一亮,伸手释放灵气将她包裹,却也没甚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回来吧,红苓。” 红苓落地之后,他略带歉意地说道:“如果我和九儿成功穿过了禁制,你……你就到之前的山洞中吧,那里应该安全。” “公子无需自责,时常来看我即可。”她眉眼带笑,藏住失落。 “也是,对了我给你些伤药,你也最好不要修炼了,到时候又会被红阴附体。” 林月似在作临行嘱托。 “去吧,公子,你们也得先试试。”红苓伸手接过他给的伤药,未表现出过多情绪。 他点了点头,转头对九儿说道:“跟紧我。” 随即拔剑出鞘,一步跃了上去,深吸一口气之后,朝禁制飞去,九儿临空而行,紧随其后。 看着他们先后穿过了禁制,红苓眉眼低了下来,触不及防的离别,让她都有些伤感。 她相信林月不是有意落下自己,只怪天意。 进入禁制的两人确实另一番场景,其中朦朦胧胧,阴风阵阵,似有无数精怪哭嚎。 林月二人刚刚踏进禁制,便直直向下坠去。 九儿失声大叫,不多时又触及到了地面,收住了声音。 先落地的林月满脸疑惑,不断打量着脚下,“这是……尸骸?” 一具具尸体、白骨层层堆积,半露出的白骨嵌在腐肉中,腐肉瘫在一起,都看不出个完整形状,散发着吹不散的恶臭。 他瞬间明了,原来是几千年来堆积的变异精怪尸骸,搭成了桥梁。 “这得多少精怪啊……”他不住感慨,一边收了长剑。 九儿一下子冲到他身边,把他挽住,一脸的害怕。 “只能用走的,灵气不能用。”他看了九儿一眼,迈开了脚步。 九儿刻意不去看脚下,只是点头。只是脚下恶心的触感,让她眉毛都快凑在一起了。 林月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还得看清脚下的“路”,只得屏住呼吸,强忍着胃里的翻滚。 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到九洲 九洲空桑长龙的起点,深渊断桥。 与林月打赌输掉的封峋观李青松,和其师兄王离在断崖前站定,两人都是宽大黑袍,在日光下与禁制颜色分明。 李青松的胡须又长了些,年纪不大,却是一脸老成。 “师兄在看什么?” 面有笑意的王离,轻轻颔首,“一两个月未曾有变异精怪来了。” 李青松呵呵笑道:“这不是好事么,乐得清闲。” 王离笑看他一眼,“你倒是神仙日子,还有人与你喝酒,清风明月下,对饮宴笑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这儿为的就是畅意人生。” 他继续扯着脸皮,“这不是兴趣相投嘛,月兄颇为豪气,也不曾在意我是人族。” “怕就怕再有什么大事发生……”王离一笑略过,把目光投向茫茫禁制。 他也敛容问道:“师兄可有推算一番?” 王离摇了摇头,“推算过了,并无结果。” “这不就表示没事儿么,我看师兄不必过多担忧。” 王离又瞥了他一眼,“你这心性说好听些,叫顺其自然,叫洒脱,说不好听些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不过,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这种心性。” 知道自家师兄脾气,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计较,于是舔着脸皮说道:“那可不,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就算什么事落在自己身上,也不过身死道消……谁还没个身死道消的时候。” 王离这次没像往常一样,对他的说辞表示认可,“我听师父说,两位掌教确立了‘阴’,或许化境有望。” 李青松明显有些惊讶,他看着自家师兄,追问道:“具体呢?” 王离摇头,“在和家内部也未曾公布。” 李青松略作思考,随即笑了笑,“这说明还有些时日,你我不一定有见到的一天。” 王离未作答复。 山风袭袭,尽力拂动两人衣摆,正当两人欲各自散去之际,一侧山崖下传来细微响动。 王离二指并剑,随时准备施展术法。 李青松还是老神在在又轻松的模样,抱着双臂,只是看着。 一只血手忽然搭在山崖,随着一声闷哼,现出两个血人。 右手已在眼前划了一道的王离,急忙止住,因为在他的探查下,其中竟有一个人类! 来人正是穿过禁制的林月和九儿,他气喘吁吁,朝两人喊道:“是封峋观的师兄吗?” 这声音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封峋观的两人相视一眼,都是疑惑脸色,随后同时闪身过去。 林月弯着腰使劲抹了一把脸,奈何脸上血液已经凝固,只搓得脸疼。 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露出同样被染红的牙齿,“原来是王兄和李兄。” “你是……林月?”李青松对其印象更深一些,认出了他。 “正是!”他直起腰身行了一礼,“见过两位。” 两人也是回礼,脸上疑惑不减,“你为何会在禁制中出现?”问话的是王离。 他叹了一口气,满脸疲惫,无奈地回道:“说来也是倒霉,在扶月山研究传送阵法,谁知极其不稳定,第一次倒是从山前传送到了山后,第二次却被传送到了这禁制当中……” 说完还不住唉声叹气。他可不敢说是从对面而来,说出来恐怕要被九洲各家,以及空桑群山的大妖们活剥开来研究。 一直挽着他手臂的九儿,一脸木讷,半张着嘴巴,看来是吓得不轻,以至于他扯着慌时,也没有投来目光。 “这……”王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九洲有传送阵,但也只是顶尖的一两家才有,无不需要大量天材地宝,发动时更是需要好几位虚境的灵气,一般都不会使用。 听他说这话,轻易不敢相信,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不知林兄弟,是如何得以从禁制中上来的。” 林月早就想好了说辞:“两位可知断桥下是什么?是无数变异精怪的尸骸,硬生生填起了一座桥梁,我们被传送到其中时,正好离这桥梁不远,但是禁制中不能使用灵气,只得用人力游过去,又日夜攀爬,才到了桥梁之上……” 说到此处,他无奈笑道:“谁知刚刚站定,就有精怪袭来,还好境界都不高,被我一一斩杀了。之后顺着桥梁到了断崖边,没想到从里至外却是没有阻挡。” 说完后,他露出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呕……”这时一旁的九儿竟然干呕起来,他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新收的弟子,传送时吵着要跟来,看吧……满山的尸骸腐肉,被恶心到了……” 王离听得出奇,但也只是信了一半,正欲再次开口,却被李青松抢了先。 他还是一脸惊奇,“林兄弟,吉人自有天相,能劫后还生是件大幸事,不如到营地休整一番。” 说完他瞥了自家一眼,也不嫌弃,拉着林月就往营地方向走去。 王离虽然不明白他的具体用意,但知道有些弯弯绕绕在里面,也附和着说了一句:“对,林兄弟休整一番,好好歇息。” 林月回头笑了笑,“那王兄来日再叙。” …… 三人来到林月之前的营地,他发现并无大的变化,还是以前的格局。 他先带着九儿去溪边隐秘处清洗,因为有小白的经验,他知道九儿化形后的衣物,其实是她的毛发,所以并不需要脱下来清洗,也免掉他许多尴尬。 在禁制中他就与九儿说过,到了对面之后,少说话,以免露馅,也不要轻易化形。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好像并没有看出她是精怪…… 清洗完了之后,他避开九儿换了身衣服,是成崎观老观主给的那一套——他只剩这一套了。正好,可以让封峋观的几位多些顾虑。 在这种涉及整个九洲的事情上,镇山书院与封峋观平常的兄弟情谊,或许不那么靠得住。 领着九儿往营地走去,一边为她介绍,以便帮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这是以前我的营地,在这儿待了一年时间,说来也好笑,我也在这里开设过学堂。” 九儿生出好奇,“像……像那里一样?”她差点把落仙坡讲了出来。 林月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对酌 回到营地之后,已经燃起的篝火边,多了一位在李青松身旁。 “林兄弟!”一身白袍的月来,早早的站起身来,对林月行礼。 稍微愣神的林月,也是高兴地回道:“四碗兄!好久未见。” 李青松一开始见到他的服饰,愣了一下,他自然认识这是成崎观的,垂眼思量了一瞬间,便不去在意了。这些跟自己关系都不大,何必在意。 笑看着两人见礼完毕,接着说道:“林兄弟,赶紧来坐着,我可是听月兄说过,林兄弟海量,少有人能及,今日定要痛饮一番。” 月来等着林月走近,才坐下,“今日定要痛饮,让你见见林兄弟的酒量。” 瞥了一眼来四碗,示意九儿挨着坐下,“四碗兄不会在这深渊断桥,妖言惑众吧?我哪里来的海量。” 火焰的温度,稍微驱散了些疲惫,他和九儿都放松下来。 “说的哪里的话,我与林兄弟一起喝过数回,哪一次不是林兄弟坚持到了最后。” 月来说得理所当然。 李青松插话说道:“林兄弟不必自谦,在这深渊断桥,你可是奇人,流传着林兄弟两件奇事呢。” “哦?”林月狐疑一声,“哪两件?” “首先是你在深渊断桥开设学堂,有教无类;再者就是林兄弟海量的传说了。” 他有些傻眼,这都成了传说了? “四碗兄,你出力不小吧?” 月来摆了摆手,“实话实说罢了,林兄弟不用谢我。” “……” 李青松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大块洗净的肉,笑呵呵向林月说道:“这烤肉之法,也是月兄所说,不如亲自掌厨?让我等尝尝?” 他没有拒绝,正好馋了。先拿出烤肉工具,又把香料一字排开,才接过肉来。 一边问道:“两位可有素食?我这弟子不爱吃肉。” 被问的两人各自在乾坤袋中,搜寻了一番,月来拿出几颗果子,李青松拿出两块干饼。 接过之后,他兜在衣袍,让九儿自己拿。九儿也没有客气之说,一手拿着一颗,啃了起来。 此时天色依旧晴朗,距离夜幕还有些时辰。 要说烤肉的步骤,林月十分娴熟,不多时,就开始撒上香料,惹得篝火闪动,香味飘散开来。 四人围坐,闲聊中最多的话题,还是林月开设临月书院一事,不过也只是闲聊,李青松和月来两人,似乎对酒更有兴趣。 见了林月手中烤肉已熟,李青松说道:“为林兄弟劫后还生,定要痛饮!” 月来接着说道:“今日幸得相聚,一定喝个痛快!” 两人说得痛快,说完也不见拿出酒来,只是都盯着林月。 见两人作态,他瞬间明了。好家伙!你这两个酒虫,不会都没酒了吧? 罢了,今日是可以好好放松放松。豪爽地拿出三坛酒来,“放开了喝,管够!” 以来四碗的酒量,半坛足矣,这李青松能够相信前者的话,可能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人喜笑颜开,待林月分好烤肉,迫不及待开了坛。 “敬林兄弟!”两人齐声说到,皆是稳稳地拖着坛底,生怕洒了出来。 “敬两位!”他也回了一句。 林月算是知晓月来的性情,李青松能与他处成朋友,想来也是兴致相投。所以林月能放松下来,喝个半醉。九儿还在身边,不能醉倒。 篝火边气氛很快热闹起来,来四碗不出所料,猛灌了几口之后,便已靠在了树干,抱着还有半坛的酒坛子,不肯撒手,说着些胡话。 “林兄弟,你能在扶月山,我是佩服的。” 李青松小口慢酌,只是很频繁,脸色也已通红。 林月脸色也相差不大,此时笑容不带控制,“结果如何,未可知啊……” “管它干嘛?这不是已经开了头,难道……难道要停下来?”李青松大手一摆,还是如清醒时一般言辞。 “李兄通透,敬你!”他单手提着坛口,举向对方。 李青松嘿嘿一笑,也作相同动作,灌了一口之后,说道:“我听说你大庭广众之下,顶撞了尚先生,我也是佩服的,就该如此,气撒向自己,这不是活受罪么?” “来,敬林兄弟!” “说得好!” 没有睁开眼睛的月来,也说了句:“来!” …… 不多时,李青松也歪歪斜斜的了。 林月不去劝酒,转头对九儿问了句:“要尝尝吗?”他指的是烤肉,酒这东西,在落仙坡已经试过了。 九儿鼻子耸动,点了点头。他便直接扯了一块给她。 她啃了一小口,便又还给了林月,不断地摇头。长期的素食,第一次接触到肉类,吃着会犯恶心。 接过之后,他笑了笑,自己几口吃掉了。 在九儿的感官下,林月除了一刻不断地在吸收灵气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在体内运转,只是看得不真切。 她闭着眼摆摆头,目光放在燃烧的火堆里,靠在林月肩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夜幕时,星空灿烂,明月高悬,时有清风。 月来二人早已不省人事,呓语不断,皆是不醉不归之类的痛快话,只剩林月守着添加柴火。 一旁九儿绵长的呼吸十分安稳,身穿黑袍的年轻人,此刻心中也没有过多的思绪,那颗平常人心,在酒力之下,会忽略掉,或是不在意许多事情。 他有种自己留在了此间的感觉,不去回想过去,也不计划将来,只是感受着此刻。 群山深处的森林,包容了其间所有的东西,月亮清晖洒落,星光眨眼,风吹过,都是此处天地的自然,人无别意,自然也就无别意。 很像是在虚白世界的“内观本心”,只是去看。 他在似醉非醉,入定与未入定之间,心湖中有一点雨水滴落,荡起涟漪,却又增宽湖面。 …… 等到众人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昨天一场酒局,三人都觉喝得通透,彼此之间的距离,近了些。 等封峋观守完深渊断桥,约好在扶月山再相聚。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扶月山的现状 九儿的灵气还未恢复,但林月“归家”心切,带上她一起御剑而去。 临渊洲的皑皑白雪,在盛夏时,终于化掉,御剑而行,眼下绿意亲切。 在妖国时,林月总觉得自己是个外来人,颇有种夹着尾巴做人的心态。一回到了九洲,心境都要开阔了些。 知晓了许多几千年前,甚至是几万年前的秘事,又和虚境、半步结境交手过,再来看九洲各家的算计,觉得也不过如此,小打小闹的场面罢了。 最要紧的事,还是武学路径。 今日他已知晓了昨晚的心境变化,他能确切地感受到心湖的存在,只是对心湖之事不甚了解。从受益上讲,心湖的出现让心境更为平稳,有了具象化的依照,凡事都能在其中照出一个影子,这个影子,便是自己的真实想法,也是外界事物的真实面目。 说昨晚酒局喝得通透,也是这个原因。他在心湖里看到,李青松是个喜欢独坐院门,发呆的年轻人,自从到了实境,修行之事不甚上心。月来则是一匹只想着喝酒的高大黑狼,喜欢身着白袍,在月下思考着去何处骗酒喝。 而此时手牵着的九儿,不用细看,便知是头欢跳在林间的无忧九色鹿,却因红阴被困落仙坡,但也没有影响到她的怡然自乐。 林月选择相信心湖中映照出的影子,因为,在影子中,自己还是遂宁村跟着父亲炼体,一脸备受压迫,却没什么心思的少年,也是站在扶月山山顶,仰望月亮的白袍读书人。 …… 深渊断桥,封峋观的王离难得主动前往李青松所在的营地。 见自家师兄落了地,躺在营地房间里的李青松,笑着起身走出,随意行了一礼。 王离脸上虽也是笑意,看着篝火边的狼藉,笑意中藏有不屑,习武之人,特别是和家一脉,不该落入凡俗之事。 他的目光不想在其中过多停留,落在了李青松身上,“师弟昨日是为何意?那林月从禁制中出来,肯定有什么蹊跷。” 李青松张望着四周,回道:“我是觉得不管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能进出禁制,都不用去理会,其势头正盛,算计之事九洲个儿高的一个没落下,我们还不如结个善缘。况且昨日的情况,难道要质问他?封峋观与镇山书院怎么说也有些‘手足之情’,不若把事情往上报,让上面的人操心,还可捞个功劳。” 王离没有因为他有理有据的分析,而对自家师弟改变看法,他无奈一笑,说道:“还是只想着图个安逸,不过,理倒是这么个理,对其连番质问也不合适,还伤了和气。”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他能从禁制中出来,我也不是很关心,我是担心对面,变异精怪畅通无阻,保不齐哪天冲过来的就是大妖,我们又对深渊断桥的对面不甚了解,不能保证就没有超过虚境的……” 李青松愣了一下,“师兄考虑得深远,若真如师兄猜测,有超过虚境的大妖杀过来,我们该怎么办。” 王离轻笑一声,“我还说你洒脱惯了,原来还是担心自己的生死呢。” “这不是好奇嘛,化境的大妖,还是想看看其修为,到底是什么样的景色,要是我与其见面就没了,岂不可惜。” 这与他与林月初次见面时的理由一样,好奇。 王离主动坐在火堆旁的树干上,二指并剑,临空取了几根柴火,手指轻点,便燃起了火。 李青松见状,扯着脸皮笑了起来,也坐下了。 这时的王离也表现出他的那种心态,“最多就是天塌地陷,你不是说了嘛,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和家个儿高的多,不说两位掌教与老观主,就是我们的师父,不一定就没有一战之力,还有其他家的,郑院长、余仲、还有几个老和尚,甚至一些久不入世的老人,怎么也会站出来几个。” 李青松点了点头,呵呵一笑,“师兄想得通透啊,师弟不及也,但为何师兄还是担忧呢?” “我就怕化境大妖杀过来的时候,还是我封峋观守在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 …… 临渊洲,扶月山。 九洲的最北端,在盛夏也显出绿意盎然的景象,浅草是新绿,松柏常青露出本来面目。 扶月山更是生机充盈,虽然没有参天巨树,但多有新枝嫩叶,不常见的寻常动物也多了起来。 热闹还是要有人气,扶月山近段时间就颇为热闹。 山顶的藏书楼已经完工,高塔样式,多是山石,有巨木穿插其中。半山腰的建筑也已拔地而起,剑道殿、武学殿分置在祖师堂两侧,最前面是集贤殿,四座大殿中间围出一个宽阔广场。 因为是按照实用的目的建造,样式直来直去,简单得很,没有雕梁画栋,建造起来颇为迅速,现在只剩靠海一侧的居住之所,还有些未完工,山师府来的人多,看样子也快了。 在集贤殿中央的宽阔通道前,顾清姈和陆子敬刚刚送走几位来访的客人,一起往只有十来丈的祖师堂走去。 此时的顾清姈少了许多冷艳气质,一举一动有主人家的端庄,她目视前方,眼中显出担忧之色。 “林月此番去往各家,大半年了没个消息,着实让人担心。” 陆子敬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但言语中也是同样的忧虑,“我传书问过好几位朋友,都没有师弟的行踪,就连先生他老人家都四处寻找过,并无收获。对了,摘星前辈可有什么消息?” 他已经知晓了摘星的境界,一开始震惊了好几天。 一身白袍的顾清姈摇了摇头,“并没有……”其身上的白袍比起读书人一脉的样式,要厚实许多,胸口纹绣着“临月书院”四个黑色小字。 陆子敬还是穿得镇山书院的白袍,“师妹不必过多担忧,吉人自有天相,我们还是把心思放在眼下的事情上吧。师弟倒是做起了甩手掌柜,这临月书院一天一个样,重要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了。” 两人进了祖师堂,四面石壁上空无一物,石壁下只摆放着十数把椅子,本该挂像的正面,摆了三把,其余的分置在两边。两人在中央处站定,各自环望一周,最后目光都落在正面的石壁上。 陆子敬开口说道:“程师叔已暗中把祖师堂的物资送到,但如何布置还要师弟来拿主意,今日你我只是想出个大致方向。” 顾清姈双手叠在腹部,点了点头,“既然都称作了祖师堂,我觉得他不一定会完全按照读书人一脉的礼殿布置……对了,还想请教陆师兄,这礼殿或者祖师堂,到底有个什么深意。” 一手负背的陆子敬缓缓解释道:“九洲各家都设置有祖师堂,在读书人一脉则称作礼殿,其目的,一是为了铭记传承,不忘武学来处,也为了纪念自家祖师……” 顾清姈点头,这些她知晓。 陆子敬继续说道:“二是为了让宗门弟子心中有个归属,如信仰一般;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原因,便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以祖师堂做为承载的实物,去接住气运,再照拂整个山门,你可以理解为一个阵法。” “那气运一说,九洲的各家有这方面实实在在的例子吗?”顾清姈问到。 陆子敬摇了摇头,“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这是何意?” “说没有,九洲各家的整体发展,都是不错的,祖师堂的香火大多数都没有断过;说有呢,全部都是如此,分辨不出到底是气运的原因,还是九洲武学发展的一个阶段。” 顾清姈点头,“我对于祖师堂的想法,是向把此地当做扶月山内门外门的标志,依据林月的筹划,祖师堂得有威严,代表着整个扶月山的意志。什么意思呢,就是想把能不能在祖师堂有个位置,当做一种荣誉,或者地位的象征。” “师妹在这一方面真是天赋异禀。”陆子敬夸赞了一句,接着说道:“按照一方独立的地界,这很有必要,等级分明,方能管住散乱人心,有晋升路径,才能让人生起希望。” “师兄谬赞了,这些都是林月之前设想过的,我只是按照他的设想,添加些内容。”顾清姈自谦了一句。 “落在实处,才是功夫。” 顾清姈不准备在这上面纠结,于是说道:“临月书院的祖师堂大致的布置,画像是读书人一脉的祖师,以及郑掌教的画像,椅子的数量除去现在已有的几人,还有要留些空位,外门我觉得也可以设置一两把……他所说的客卿,以及这前后顺序,我有些拿不准。” 陆子敬扭头看向她,微微一笑:“我也有过考虑,现在祖师堂的椅子,是我叫他们这样摆放的,这主位的三把分别是师弟、摘星前辈、以及师妹你的……” “我?”她疑惑问道:“我能做坐主位?” “当然,师妹是副院长,师弟不在时可是你做主,自然要个主位,我猜师弟也是这样想的。至于外门,我也觉得可以设置两位代表,客卿,则留着位置,表示林月书院十分看重他们,反正一些重要的事情,不会让他们参与……” 他停顿了一下,作思考状,片刻后继续说道:“前后顺序我有大致想法,师妹可以参考,除去三个主位,右手边的头把交椅是师弟大弟子如雪,接着是二弟子柳岁安,左手边第一位是镇山灵兽小白……之后如果新添了弟子,就顺着柳岁安排下去,多了其他成员则在小白之后。” “现在看门的夜无归呢?” 陆子敬无奈地笑了笑,“那小子不知受到谁的影响,一开始无所谓得很,现在硬是要拜在师弟门下,他的位置得师弟回来之后,看收不收他再说。” “也好。” …… 扶月山山门前,多了十来栋和山腰风格差不多的建筑,住在里面的却不是扶月山的弟子,而是来访的客人。 有些顾清姈拿不准的资源,都是放在一边,让他们等着林月回来作决断,于是有人起头自己出报酬,让山师府建造个居住之所,跟着就有人效仿了,其中还有些单纯想来占个地方的。俨然成了林月当初设想的模样,一个小的集市,只是还未有人开始买卖东西。 临月书院山门一侧,也多间小屋子,大门敞开,两侧皆有个开得很低的窗户,里面有几套桌椅。夜无归与小白正坐在里面,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白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老神在在,“现在的情况,山中的,不能再动了,只能让我再多去寻些猎物,让他们繁殖起来,要为长远做准备啊,副店主。” 夜无归不住点头,“店主说得有理,是我短视了,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实属不能入眼,等到山门前再多些人,这烤肉的数量可是要备足……还有店主,我还想扩充经营,卖些酒水,甚至是要传出名声,做成扶月山特色。” “嗯嗯……”小白不住点头,“副店主很有头脑,看来没有选择岁安是对的,就按照这个思路……可是去哪弄酒水呢?” “嗯……我想想……” 山门前的烤肉小店,又陷入了沉默。 小白起初没有这个想法的,她想的一直都是在山中饲养大量猎物,想吃哪只就吃哪只。有一天陪着柳岁安炼体,在上山的阶梯跑上跑下,跑了几趟不想跑了,就在山门与夜无归闲聊。 夜无归也是闲得,东扯西扯扯到开个店多好,反正自己都要守着山门,还可以赚点小钱。小白想想也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准备开个烤肉店。 她便去求顾清姈在山门建造个小屋子,说是用来给夜无归遮风挡雨,他一个普通人不经冷。顾清姈自然是答应了,不出半日,山师府的人就给建好了。 小白一直在扶月山周围,找寻野生动物,也积攒了些,于是开门经营了几天,客人自然是山门前等着的那些人。几天过后,猎物就不剩多少了,两人紧急叫停,今日开个小会议事。 “店主,可以先让来往的轻舟,带些酒水,以及家畜!”夜无归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甚好!”小白表示认可,“好!今日暂且这样,不要声张,我去找顾姐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尚先生送书 次日一早,柳岁安在一张结实的木床上醒来,比起林月刚遇见他时,其眼睛明亮了许多。 散发着温暖气息的被子被他轻轻掀开,寸步不离的长剑也在床上,他顺手提起,看起来容易了很多。每日起床,他总是先要把长剑立在床沿,才不紧不慢地穿上临月书院的衣袍。 这间房比石头小屋大了一半,窗户也大了不少,为照顾他的体质,窗户特地蒙上了一层不易破损的白布。 打开房门以后,不算大的院子中央是一堆篝火灰烬,靠近院墙是一棵长叶小树。 对面的房门也被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一身白袍的如雪,其披肩长发似乎都不用打理,看起来就柔顺异常。 柳岁安左手半抱着长剑,对她挥手,“师姐!” “岁安。”如雪笑着回道:“厨房有小白做的烤肉,先吃了去。” 他使劲儿点了点头,朝左侧厨房跑去,不一会儿嘴里咬着一根肉骨头,又跑了出来,在大门口等着如雪。 “吃完再走。”如雪提醒到。 他便把长剑立在门后,双手拿着骨头开始认真啃起来,啃完后,跑回厨房洗手。以前都是随意抹在衣服上的,现在白色的衣袍,他舍不得了,上面还有书院的名字呢。 小白近几日起得很早,为柳岁安做好食物,就开始去扶月山周围寻找野物,如今越走越远,早出晚归。偶尔不出山门,则是在店里待着。 教导柳岁安本应是顾清姈在负责,可扶月山开始建造以来,她就从早忙到晚,深夜时,也都在考虑书院制度等问题,时间不够用。 于是如雪便把这件事情,接了过来。但所花费的时间也不多,她其实也忙。除去每日督促柳岁安炼体,只在传授他炼气之法那日,整日陪同外,每天也就早晨去往山前做些谈话。读书写字,还是小白晚上回来后做辅导。 …… 扶月山建造的居住之所,分为两个区域,一是书院弟子们的,集中在林月第一次来扶月山时,那头凶兽晒太阳的那处宽阔平台,靠着山建有十数间院子。 留给客卿、访客留宿的院子,则分置在两侧,错落于山崖之间。数量不少,已经完工的就有三四十间。 通往前山的蜿蜒山路,铺着平整山石板,两侧都是新枝嫩叶。临月书院的两位弟子,一起走在其中,身后是宁静的北渊大海。 如雪走路的姿势很随意,并不是九洲对寻常女子那般要求的“款款玉步”,不过其身形越加自然,就越符合自然。 她照常询问师弟的炼气进展,“岁安,昨日可有感受到灵气?” 柳岁安只是摇头,脸上没有挫败之色。自家师姐告诉过他,不用急,等水到渠成。 “其实你的身体里,就有灵气的,你默念《正气诀》的时候,可以先感受自己的身体,不去管外面。” 如雪对灵气颇为敏感,天地万物所含的灵气,她能一眼看到,可谓细致入微,与虚境的感受差不多。 “嗯,今日就试。”柳岁安点头回到。 “那本《登高浅谈》的字,都能认全了吗?” 他点头说:“认得全了,就是有许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如雪微微一笑,“不一定就不知道,不知道也不怕,长大些了就知道了。” “嗯。” 挑选尚先生的《登高浅谈》给柳岁安读,是陆子敬的意思,他认为其遣词造句,不输读书人典籍,其中道理也适合习武之人,至于柳岁安现在能不能读懂,则关系不大,其中思路可作潜移默化,培养大胸怀。 如雪垂眉思量一阵后,问道:“岁安,师姐考考你,你对于那句‘日行不怕千万里,常做不怕千万事’,是怎么想的。” 柳岁安嗯了几声,断断续续地回道:“想的是……就是每天都走路,就可以走很远……每天都做一件事,就……可以做很多事。” “以前师弟不知道,现在不就知道了,师弟先不用去管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慢慢地就知道了。” “嗯,听师姐的。” “不过……”如雪又说道:“以后知道了也不要完全相信,就像刚才那句,有时候一些事情,做不成就是做不成,每天做也是一样的……但是现在呢,交给你的事情要每天都做一做。” 柳岁安先是看了自家师姐一眼,然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先生给的长剑,剑鞘看上去十分光滑,他夹在腋下用双手抱着,低头看路,忽然抬头问了句:“师姐,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只有涉及自家先生的事情,他才会主动开口。 “我也不知道呢。” “哦……” “我带你飞过去,师伯等着我呢。” …… 扶月山山门前,一位穿着灰色衣袍的老书生,正打量着山门对联,随后便把目光放在山门前的小店上。 夜无归瞅见有人来访,笑嘻嘻地走出了小屋,用读书人的礼节行了一礼,“老人家,可是要进山门?” 老书生灰白的胡须被风吹弯,他伸手顺了顺,同样回礼。 见其行礼的样子,夜无归说:“哟,一家人啊。” 老书生呵呵一笑,“是是,一家人,一家人。”他伸头看向夜无归身后的屋子,问道:“那可是间铺子?有卖酒水么?” 找上门的客人啊,夜无归越加喜笑颜开,回答说:“正是,酒水还有些时日,前辈可等一等,下酒菜可是扶月山特色。” 老书生露出可惜之色,“看看情况……对了,你家院长可在书院?” 夜无归笑意不减,“没在,现在是副院长做主。” “副院长?”老书生狐疑问道:“是哪位?” 夜无归稍微放低了声音,回答说:“顾清姈,可要上山?不知所谓何事?” “嗯……上,就是送些东西。”老书生以为他要上山通报,不料却是直接示意自己进去。 “不去通报?” 夜无归讪笑道:“不用不用,上下一趟多费劲,前辈自己上去吧,体谅体谅我一普通人。” “我倒是体谅,你家书院体谅不?”老书生一脸讶异,这临月书院找了个什么样的人看门啊。 “体谅的体谅的,前辈尽管去吧。” 老书生摆了摆手,大步朝山腰走去,期间碰见一名拿着长剑的孩童,站着还没剑高的孩子,主动朝他行了一礼,便继续朝山下跑去。老书生心里直犯嘀咕,这临月书院虽是新建,不至于都是收普通人当弟子吧……当然,他知道林月有位女弟子,是御境。 …… 集贤殿一楼右侧,顾清姈和如雪正在一张宽阔的长桌前,皆是注视着桌上一幅图纸,其上画有扶月山全貌。 此间房甚是宽阔亮堂,但只摆放了一张长桌,一套茶桌椅,以及几个书柜,看起来空荡荡的。 “近日就将全部完工,如雪你看是否还有需要建造的。”顾清双手撑在桌上,瞥了一眼如雪,她把握着整体建造的进度,此刻询问临月书院的这位大弟子,也是在让自己思考。 如雪摇了摇头。 顾清姈又说道:“我想建个一两处能代表个人的地方,你觉得如何?” “师伯所谓何意?” 她微微一笑,“扶月山所有的建筑都是代表着林月书院,不能让别人,或者内门外门弟子,联想到具体的人……有时候一个具体的人或一件物品,更能让人生起敬畏与崇拜,比如说镇山书院的传道殿,其实代表着郑掌教,六合观观顶代表着张至诚前辈…… “我的意思是,往长远来想,临月书院也需要这么些地方,对外印象不去考虑,主要是内门外门的弟子。就像摘星前辈在藏书楼下的那片菜园子,其实也是类似的作用。以后哪位弟子,要是能吃到菜园子的菜,也够吹嘘几日。” 如雪听到一半就知晓了她的用意,不过她并不赞同,“我觉得此番是本末倒置,应是先有人,再有代表着那个人的东西。” 顾清姈略作思考,舒了一口气,笑道:“在理,是我疏忽了……” 如雪安慰道:“思路没错的……师伯日夜操劳,该歇歇了。” 这番话放在其他宗门,弟子是不能这么说出口的,反驳长辈的想法,需要委婉一些。不过顾清姈知道如雪的性子,并不恼,相反需要有人及时指正。 “顾院长在吗?” 外边忽然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眼,如雪主动走了出去,见到其人后,有些意外。 “卖画的老人家?” 老书生正是在问到书院卖画给她的那人,他扭头看向如雪,呵呵笑道:“小女娃记性不错,你家先生呢?什么时候回来?” 如雪摇头,“顾院长在呢,我领您去。” “好好。” 顾清姈已在一旁的茶桌等候,见两人进来,起身行礼,叫了声前辈。她看不穿他的境界。 老书生同样回礼,以读书人的礼节。 “不知该如何称呼?”顾清姈见其姿势,又问道:“前辈来自哪家书院?怎么没见过?” 她曾造访过大多数的书院,并不曾见过这位。 老书生脸上笑意不减,回答道:“颜曹,尚先生门下。” 她露出惊讶脸色,尚先生的弟子……怎么没有听说过? “老夫学问不高,境界稀松平常,名声不显……”颜曹摇头笑到。 “师叔请坐。”她想了想,还是称一声师叔,不亏。 待到颜曹入座,她为其斟茶,“寻常茶叶,师叔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都是差不多的味道。” 如雪也是坐了下来,她想看看这位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自家先生,冲撞过尚先生,还是自己买的那幅画,都想了解。 顾清姈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于是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师叔所谓何事?” 喝一口茶的颜曹,放下茶盏回道:“我家先生想送书,差我先来问问林院长愿不愿意要。” “送书?”两女相视一眼,皆是疑惑。顾清姈也不避讳,直接说道:“林院长与尚先生之间的关系,尚先生怎会送书呢?” “唉。”颜曹摆了摆手,“先生他就是有些歉意,送书弥补弥补。” 说得过去,顾清姈点了点头,又问:“准备送多少?” “全部。”颜曹说得很随意。 但临月书院的两人却是十分惊讶,这是要送出传承的意思啊…… “这不仅仅是歉意吧?”顾清姈一会儿就恢复了过来。 他摇了摇头,“具体什么原因,老夫也不知道,先生只说了句‘愿意赌一赌’……” 再次对视的两女陷入沉默,颜曹品起了茶香。 待到他一杯茶喝完,顾清姈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我们做不了主,得林院长回来之后,亲自答复。” 他料想到了结果,笑着点头。 吴雪趁机问了关于那副画的事情,“老人家,那幅画可是出自尚先生之手?” 他依旧是点头。 “可有什么玄机在里面?晚辈看的时候,总觉得画里有着别样的意味,像是在问询天地……” 听到此话,颜曹有些吃惊,难道要落在这女娃身上?他思索片刻,回答说:“不知林院长,能不能看出你说的意味?” 如雪摇头。 “嗯……那幅画算是先生自己一生的写照与追求,其实并无特殊含义。”他没有说实话,此事他要回禀自家先生。 “原来如此……”见其不愿多说,如雪也不再作纠结。 …… 尚先生开山弟子,也是关门弟子的颜曹,下山的路走得忧虑重重,出山门的时候,都没兴致与夜无归闲扯了。 顾清姈则是去到藏书楼,找摘星与陆子敬商议此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雨欲来 扶月山山顶,直冲云霄的六角塔藏书楼,看起来十分厚重雄伟,有云雾缭绕在半腰。 山顶的平地,几乎都被低矮木桩建成的围栏圈了起来,只余下一两条小路通往藏书楼大门,围栏里栽种的药材长出千奇百怪的各色叶子,长势喜人。 摘星换上了久违的老农装扮,正在其间弯腰锄地。脚下泥土湿润有黏性,他的布鞋也被泥土包裹,其注意力却全在锄头下,每一个动作都不大,显得十分小心。 陆子敬也站在山顶一小块空地看海,其一手负背,白袍与束冠长发都在微微摆动,他久久地站立不动,其眉头不甚舒展,似在思考着难题。 如此半响,他转身朝锄地的摘星行了一礼,口中问道:“老前辈,这炼神为实其中的‘神’字作何解?心神?神志?” 听到他的问话,摘星长舒一口气,似耗费了大量力气,倚靠在锄头歇息。 摘星缓缓回道:“‘神’字,不能以寻常之物理解,其是气之上,气之御,气之领。简单来说,若把自身比作天地,神,乃是这天地的道意……其实想要突破至结境,炼神为实是第二步,首先是理解并找到这个‘神’。” 陆子敬紧锁眉头,思量着这几句话。 摘星又说道:“这是几千年前的武学路径,与现今的有些差别,到底差在哪儿,一时半会儿,老夫也不能指出……需从头开始梳理。其实林月的武学,又与你们的不同,或许他那条路,才是正解。” “老前辈为何如此觉得呢?”陆子敬疑惑问到。 摘星先是反问:“你觉得天地间,灵气是不断消耗、产生,还是维持着一定总量不变?” “自然是有消耗。” “那消耗之后,灵气变成什么?”摘星追问。 陆子敬答道:“自身身体,天地万物。” 摘星再问:“那消耗后的灵气,如何得以补充?” “天地万物生发。” 摘星微微一笑,“这便是过去与如今的不同,在过去,我们以和家最初的理论为基础,认为灵气总量不变,万物相反相成,而灵气只是推动者。期间武学断了许多年,九洲各家探寻出万物本身,就能生发灵气,但都偏重这吸收一端,生发一端,却是没甚进展。” 陆子敬若有所思,问道:“这与师弟的武学,有何相关之处?” “林月的武学,先是入门功法,虽是读书人一脉的《正气诀》,但结合了草木一族的本命功法,在其误打误撞之下,有了自主吸收灵气的效果,这为生发灵气提供了极好的前提,若是仅需探究下去,或许能解释生发灵气的原理。但是,其中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古今都未能解决。” 陆子敬赶紧追问:“是何问题?” “不管是万物相成,还是生发灵气,中间都差了一环,可以说成是原理不明,或是其中还有一种‘东西’尚未被发现。而林月的武学,也只是有可能解释生发这一过程的原理,但如何从吸收到生发,这中间还有需要解释的。” 陆子敬听后只是点头,并未继续说话。摘星也作起了思考,他在近段时间与陆子敬探讨武学原理,很快就知晓了个大概,但此番谈话,也只是指出了一些不同之处,要想完全区别开古今武学,却是不容易,还要花费些时日。 两人沉默之际,一道白色身影落地,来人正是顾清姈,她先是朝两人微微躬身行礼,然后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尚先生差弟子来送书,全部的书,并说了句‘尚先生愿意赌一赌’。” 这句话一下子就吸引了垂眉思考的陆子敬,“尚先生还有弟子?要送全部的书?” 顾清姈简单明了地答道:“对。” 摘星虽然对尚先生不甚了解,但也知晓林月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事,此时也说道:“这是要送出传承的意思啊,这位尚先生,有些气量。” 她问道:“两位有何见解?我们先替林月想一想。” “好事啊。”陆子敬回过神,说道:“先不说文脉传承,就是那海量的藏书,也是一桩机缘。” 顾清姈却是皱眉,“其中可有什么内幕?我想若不是林月身怀道意,尚先生也不会有此举动。” 陆子敬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极大可能是为了那句话。” “一句话?” 她与摘星都投去疑惑的目光。 “尚先生说过一句:‘我于低处,载世人登高。’,当时言出法随,天地回应了这句话……这些年他都是以此为目标,探寻着九洲武学。” 顾清姈追问:“意思是想找林月接下这句话?” 陆子敬点头:“我与先生讨论过,有三种可能,一是尚先生死后,这句话自然消散;二是天地自主找寻下一个人;三是得有人主动接下……我想,尚先生此举,赌的就是林月愿意接下,并且能接下。” “嗯……”她沉吟片刻,问道:“这句话消散之后,有何影响?” 陆子敬叹了一口气,“并无影响,只是少了位一心求道之人。” “非也。”摘星突然说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皆是疑惑眼神。 他笑着说道:“能得天地认可,说明天地有此偏向,若是此句没了承载之人,天地或有一段时间的紊乱,重新恢复至没有这句话的时候,原本的天地。” “具体呢?”陆子敬似懂非懂,追问到。 摘星却是摇了摇头,“此间玄妙,老夫亦不知。” 顾清姈似乎更关心林月该不该接下,“那林月该如何对待此事,除去藏书,若有实质性的机缘,我认为也可应下。” 陆子敬回道:“有机缘,也有祸端……机缘是得天地督促,能沉下心做学问,祸端是修行有走火入魔的可能,而且可能性不小。” 顾清姈听后皱眉,“若是如此,我建议不接。” 摘星说道:“此事只能由林月自己做主,我等可对其说说自己的看法,但也仅此而已。” 其余两人皆是点头。 朱曦愈近中央,藏书楼云雾散去,风却是没有减弱,甚至有呼啸之意,三人各自站定,思绪不同。 …… 六合洲,六合观塔楼顶,依旧是和暖天气,风细细,流云舒畅。 和家合道一支的掌教张至诚,盘坐在中央处,低头注视着棋盘,棋盘上只有白棋,有半圆之势,占据半边棋盘,明眼人都能看出,中间似乎差了一子。 一道身影没有任何痕迹地出现在其身后,其宽大黑袍,却有凛冽之意,他脸色平静,躬身行礼:“师父。” “说。”张至诚简单说到,语气平和。 他收了手势放在腹部,依旧躬着身子,再次开口说道:“封峋观弟子王离传书,林月从深渊断桥禁制中出现,带有一女子。天剑洲离阳观传书,在南剑林发现镇山书院的三名弟子。平洲东和观传书,与扶月山互通轻舟商船之事,已达成共识,已开始筹备,十日之内开启第一趟。长风洲无定山传书,祖师堂已经设置完毕。” 张至诚始终没有变换过脸色,只是在听到自家弟子说第一句时,落了一黑子在棋盘在白棋中间。弟子汇报完毕,他问道:“周定,林月从禁制中出现,你如何看待?” 此人便是张至诚大弟子,周定。 “说明师父与李掌教的猜测无错,林月道意多出的东西,与变异精怪身体里的是同一种。” 张至诚又问:“那女子如何解释?” “弟子不知。” 张至诚的目光没有移开过棋盘,他此时缓缓说道:“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那女子也身怀道意,要么是进出禁制别有方法。叫人去查查,那女子身份也要弄清楚。” 周定应下。 “镇山书院的三位弟子,想办法让他们离开南剑林……”张至诚停顿了一下,“想来临月书院开放山门在即,应该要回来的,但还是要想个办法,做做保障。” “是,师父。”周定说完便欲离开,却被张至诚叫住:“等等。” “师父还有何事吩咐?”周定停在原地,再次躬身。 “学学你徐师叔,别整天紧绷着,修行之事,自然而然。” 他愣了一下,眼睛看向自家师父的背影,“是,师父。” “去吧,广言和尚来了,去请他上来。” “是,师父。” 不多时,周定领着一位中年和尚出现在楼顶,然后他又消失在了原地。 和尚一身灰色粗布僧衣,长得圆润,脸上有浅浅笑意。他打了声招呼,站在原地看了一圈风景,又径直朝张至诚走去,在其对面坐了下来。 笑呵呵说道:“张掌教这边风景独好啊,不仅站得高看得远,是晴是雨也都要早些知晓。” 张至诚这才舍了手中棋子,与眼下棋盘,他看向和尚,回以微笑,“许久未见,大和尚一来就说这等气话,六合观与如意寺同在一洲,自然是同一片天,是晴是雨你还不是一看便知。” “怕就怕不打雷不刮风,就瓢泼大雨啊。” 广言和尚并不像其他人认为的佛家弟子那样沉默少言,而是像个俗人,除去衣着打扮,言行举止都像。 张至诚闻言问道:“大和尚在担心什么?” 一手撑在下巴的和尚回道:“自然是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放晴。” “下雨倒是快了,或在尚先生死后。至于能不能放晴,我也说不准啊。” “哦?”广言和尚狐疑一声,探着光脑袋问道:“张掌教不如说清楚些,我如意寺也好为九洲出一份力。” 张至诚脸色不变,却是停顿了片刻,叹了一口气之后,说道:“如果深渊断桥对面有修为超过虚境的大妖,我怕合道之后,也难以对付啊。” “这事儿和尚我也考虑过,但你的事做不做,深渊断桥对面的大妖,都总有杀过来的一天,你合道之后,也算是有个盼头,九洲不会轻易输掉。而且有没有超过虚境的,还不一定呢。” 和家一脉的掌教,此时脸上难得露出疑惑之色,“大和尚想得如此通透,还担心晴雨?” 和尚嘿嘿一笑,“这不是刚闭关出来嘛,总得了解一下局势,要不然心里没甚准备。” 张至诚再次叹了一口气,“或许会死很多人啊。” 广言和尚摇了摇头,“没有办法的事情,历史遗留问题,总有要解决的一天……对了,其他几家现在都有何准备?” “郑掌教选择相信自己的剑,余掌教选择相信自己的刀,执一的拳师选择相信自己的拳头,你佛家准备出几位大和尚念诵真言,阴阳家收集好了天材地宝,准备设下大阵……” “还真是同仇敌忾呢。” “还是有人不愿出力的,不过都是些小门小派,也拿不出什么战力,不去理会,就是看那些久不入世的老家伙,愿意出来几个。” 广言和尚又问道:“那林云呢?” “死了,他下注的人叫林月,还很年轻,或许已经知情,还没有与其正式接触过,不知会如何应对……就让他好好在扶月山经营着吧……” “你不会起了怜悯之心吧?” 张至诚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谁知道呢,我要是知道得这么清楚,我早就是化境了。” 广言和尚笑道:“干扯……” “对了,老观主呢?修为可有更进一步?” 张至诚摇了摇头,“老观主似乎很看好那年轻人……到时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观主了。” 若是让其他人看到,他也有如此面对长辈的心态,定会大吃一惊。 “无碍,真到了那个时候,都不一定能活下来……”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微风拂过耳朵的声音。 广言和尚忽然偏头看向北方,“风雨欲来啊……不知道这风和日丽的景色,还可以看多久……” 张至诚开口说道:“你去看看老观主吧,他还和我念叨过你。” 广言和尚听后喜笑颜开,“难得老观主惦记,我这就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甩手掌柜回来了 纳凉独步小回廊,柳下流莺数点光。这是南方晚夏。 而扶月山的夏日来得更为凉爽,清风不断。 林月带着妖国来的九儿,一刻不停地赶回自己的书院。是夜,他老远便看见扶月山,山上山下皆有烛火,山顶藏书楼像是灯塔,使其归家之心,更添兴致,虽不是衣锦还乡,也还是有离乡背井后归来的欣喜。 一身黑袍的年轻人与彩衣少女落在山门前,看山门前后,变化颇大,预想的市集有了建筑,山门地面也铺了长砖,山门两侧也栽种了树木,只是那间小屋子不知道是作何用。 他未作停留,直接飞往山腰,对他而言,山腰的几座大殿像是凭空长出来的,如雨后春笋,转眼间就拔地而起。 临月书院近段时间出入的人不少,多是山师府众人,以及上门结交的,没有人花心思一直探查扶月山,所以他这个甩手掌柜回来后,还没有人发觉。 他和九儿站在集贤殿前,脸上始终是笑意,看到哪里都是点头。 一楼还有烛火,对九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领着她朝烛火靠近。 顾清姈和如雪都在集贤殿,长桌前两人对坐,各自笔下不停,今日操心的事情,还是些山门规矩。 “小先生。”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伏案的两人都闪着眼睛看去,是临月书院的正主回来了。 “如雪。”年轻人又喊了一声自己的弟子。 她笑盈盈起身,行礼,“先生。” 顾清姈只是对其笑了笑,就对他招手,“赶紧过来,事情多着呢。” 她们对一身彩衣的九儿,颇为好奇,但要等着他自己介绍。 “先放一放,祖师堂议事。”他笑意温和,语气也是,但桌前的两人总觉得这位甩手掌柜,比起以前多了些什么。 顾清姈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好,我去叫他们。”,说完便闪身消失。 “我带先生去祖师堂。”如雪走近说到。 她领着自家先生去到祖师堂,在宽阔的广场上介绍着,“这是剑道殿,右边是武学殿,差不多都是按照先生之前的想法。” 他点了点头,“建造速度真是快。” 如雪偏头看向他,莞尔一笑,“先生这一去可是大半年……一寸寸地看着这些建造起来,可是一点都不快。” 他讪笑一声,“事出有因,我被意外丢到了一个始料未及的地方,待会细说。” 如雪瞥了一眼九儿,笑着点头。 三人此时已走到祖师堂门前,如雪推开大门,伸手一点,点燃吊在屋顶下的蜡烛,祖师堂有了些光亮。 进屋后,他看着摆放的椅子,问道:“坐位可有排好?” 如雪回答说:“两位师伯已有预想,主位是先生、摘星前辈、顾师伯,正向右手边是我和岁安,左边是小白。” “夜无归呢?” “暂时在小白后面。” 此时其余众人也陆续到了,表现得最高兴的是小白和柳岁安。 “先生!” “林月!” 两人都是冲了过来,一脸灿烂笑容。 他分别摸了摸两人的脑袋,又看了眼众人,朗声说道:“诸位,坐着说。” “小白,你带着这位姐姐坐在你旁边。” 众人各自落座。 摘星换下了农夫装扮,坐在他左手边,气定神闲;副院长顾清姈有些愣神,似还在想着其他事情;大弟子如雪看着自家先生,等着他开口说话;二弟子柳岁安一脸傻笑,却是正襟危坐;左边的镇山灵兽小白不断打量着刚来的九儿,看门人夜无归今日坐姿十分端正,眼睛直转;大师兄陆子敬还是以往的文雅,一脸浅浅笑意。 他笑着看了一圈,从容说道:“这段时间诸位辛苦了,我去了趟妖国,无法送出传书。” 此话一出最震惊的是摘星,他偏头瞪向林月,连声问道:“妖国?如何去的?如何回来的?” 除去陆子敬,其余的人只是在摘星偶尔的讲述中,听说过妖国。 林月瞥了他一眼,笑意不减,回答道:“那日下山不久,我便被一位前辈困住,摘星前辈,您猜是谁?” “谁?”摘星现在没有心思去猜。 他神秘一笑,“困在海里的那位。” “困在海里……”摘星霎时止住了话,眼睛瞪得越发大了。 林月为不知道的人作了解释:“困在海里的那位,是摘星前辈那个时代的最强者,来自深渊断桥对面的妖国,名为单生……” “那位的姓名可不兴说啊!”摘星打断了他。 “没事儿,他还答应来扶月山做客卿呢。”林月说得风轻云淡,有意吓吓摘星,说到此处,他又朝九儿噘了噘嘴,“这位,名叫九儿,来自落仙坡,对了,落仙坡就单生前辈以前的地盘。” 从来都是一副高人模样的摘星,此时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让那位当客卿?还同意了?还把落仙坡的人叫来了? 林月清了清嗓子,朝他按了按手,“前辈不用惊讶,这都还是小事儿。”他看向其他人,“不知摘星前辈与你们说过没有,我再简单说一遍吧,几千年前,单生前辈作为最强者,因为失去了理智,被三十来位结境镇压在北渊大海,而那些结境呢,因为发觉九洲有残缺,武学路径也有些问题,于是打破天,去了天外天……” 众人如听天方夜谭,皆是一脸诧异。 “而让单生前辈失去理智的东西呢,被称作红阴,和现在变异精怪失去理智的原因相同……如今妖国的局面很是简单,全是受红阴影响的精怪与少许人类,但有个不好的消息,是已经有了几头结境的大妖,随时有通过禁制杀到九洲的风险,这也是今日祖师堂议事,一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者是我遇见一位更老的前辈,有多老呢?我猜测九洲的空桑长龙山脉,便是以他的尸骸形成的……” “呃……”摘星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脸错愕,问道:“林院长没有开玩笑?” 陆子敬也觉得他所说的后面一件事,过于奇幻,此时也是催促道:“师弟别卖关子。” “是这样的,那位自称龙族,生活在几万年前,名为空桑……我也知道山脉的形成不可能是朝夕之事,但其境界太高,我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什么境界?”摘星问到。 “化境之上。”他同样说得很轻巧。 众人却是面面相觑,摘星、陆子敬、顾清姈三人更是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摘星问道:“化境……之上……还有境界?” “坐着说坐着说。”他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断过。 不过三人都未坐下,他们都算是对当今九洲武学有些见识的,得知化境不是终点,怎么能坐得下。 倒是剩下几人,没有什么大的反应,有两个还是普通人,这些离他们还远,小白关心吃的更多些,如雪、九儿都是十分特殊的体质,造就心性不同,也不太在意境界的事。 有一两位准备调侃林月是个甩手掌柜的人,现在站着没了这番心思。 林月再次开口:“那位空桑前辈自称是道境,古今第一人,他发现道意有困住生灵的意思,便与道意大战一场,结果是输了,身死,留下一缕残魂。” 接下来的时间,林月回答着三人的种种疑问,把这一趟妖国之行所得知的消息,一一说出。 待到这些前提都交代清楚,几人也都平复好心情,他对众人说道:“今日的祖师堂议事,一是确立开放山门的时间,二是如何应对随时可能冲过来的结境大妖,三是接下来的临月书院,该如何自处。” 陆子敬首先开口:“其实应对深渊断桥对面的大妖,各家早有准备的,也都作过猜测,会有超过虚境的大妖……此事我觉得,扶月山可暂时略过……” 管事的几人都知道他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临月书院一个刚刚建起的宗门,不用去操心。 “嗯……”顾清姈说道:“此事的重点,其实也都在扶月山如何自处上了。” 陆子敬又说道:“我觉得完工就可以开放山门了,宴席什么的,一切从简。着重商议扶月山的经营……” 众人皆是点头。 已经整理好心情的摘星,也开口说道:“商议扶月山如何经营发展前,我有两个建议,一是林院长要把心思放在提升境界与战力上,不管如何,总有面对大妖的一天;二是想办法加强山门阵法,让扶月山不至于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林月点头认可,“阵法有没有可能让交好的哪家出手?而且最好是杀阵。” 陆子敬听后摇头,“不可行,各家阵法涉及自家原理,不会轻易为他人布置,怕理解透了之后,自家山门阵法就成了摆设。” 他沉吟片刻回道:“那就只能请澄和书院许院长,布置文字之力了,聊胜于无。” 关上门来说话,说得都简单明了,也说得不客气。 “那么就是扶月山经营的问题了。”他看向顾清姈。 顾清姈未作腹稿,缓缓说道:“大半年时间,我已作出了一个雏形,诸位提意见。首先是内门,要想传承不断,得先有个传承,所以需在短时间内梳理出一条武学路径,再因材施教,我也建议入境以上的,都收个弟子。” 众人仔细听着她日夜操劳的劳动成果。 夜无归听到这话,与小白对视了一眼,又朝林月瞄去。 “梳理武学路径,若是信得过的客卿,建议也邀请参与,毕竟有着汇集九洲武学的想法;再者是内门的管理,规矩要兴出来,但重点在修行,外门之事一时半会儿很难实施,可做的准备,只有联系守天洲的皇帝,以及让山师府先建些建筑,广收外门弟子之后得以安置。 “外门的管理,内门弟子不允许参与,让祖师堂有椅子的外门弟子管理,当然,在关键事务做主的还是在祖师堂靠前的人。 “大致的规矩,内门尊师重道是基本,除去不背叛,武学修行可有最大的自由。外门晋升一看天赋,二看心性,三看品德,三者不分先后;建议诸位各自收取内门弟子时,量力而行,在精不在多。” 之后顾清姈把细致的规矩都说了一遍,众人各自作出建议,一直到了下半夜。 还是普通人的柳岁安和夜无归,眼皮早就在打架了,但祖师堂议事,不容中途退场,只得强打起精神,听着他们商议。 …… 顾清姈为林月单独修造了住处,不与两位弟子与小白同住,他自然是接受,把九儿交给小白,他并未睡觉,而是坐在那临海的那处大平台前,看海思量。 若是没有妖国结境大妖的事,临月书院还能顺风顺水,平稳的发展。亲眼见识过结境大妖的林月,总感觉有东西急迫地压在心头。虽然不至于影响他如今的心性,但未雨绸缪是必须要的,挂在心头的事,不少。 他那强烈的预感从来都没有消失过,这预感可能就是一场必将到来的战争。今日听大师兄说各家早有准备,原来在山顶的人,还是在操心的,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别人,离妖国最近的宗门,是自己的临月书院。 如果哪一天妖国的精怪蜂拥而至,又出了群山,他至少要守得住扶月山。 被困在海里的那位,又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他那一缕意识可能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毕竟自己的老巢落仙坡被侵占了,也不见他出来,扶月山的事,极大可能也指望不上了……看来打铁还靠本身硬啊。 提升境界与战力,迫在眉睫。 北渊大海在清晖下如一面厚重的镜子,偶尔被风吹皱,终究也会再次平整,光洁如新,如此交替。但这都是表面,始终见不着海底是何模样,如是有暗涌,海面无风,也会掀起汹涌波涛。 好在如今还是平静,有风,也是清风。 一身黑袍的年轻人撑着下巴,在考虑如何撑起整个书院。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书院事务 一夜未睡的林月,天还未亮时,就在集贤殿内外闲逛,不断打量着几座大殿。 九洲最年轻的书院院长虽说在妖国待了些时日,长了些不算少的见识,但看着自家书院越来越像那么回事时,有藏不住的笑意。 但也有那么些瞬间,他感觉十分不真实。他一个从未离开过遂宁村的少年,在九洲远游一两次,得了师门,就轻易建造起偌大的一个书院,这就像一个农夫家小孩,忽然得到了一座皇宫,虽验明小孩是先帝私生,登上皇位有理有据,但总觉得太过奇幻,对于那个小孩来说,是从茅草屋一下子住进了红墙黑瓦的大屋子,新奇之余,不免也会心生疑惑。 此时东方显露霞光,山顶的藏书楼顶已经率先接下了光亮。 年轻人还是穿着成崎观老观主给的黑袍,在广场上环抱着双手慢慢踱步,哪里都要看上一眼,然后笑着点头。他把那些感觉不真实的瞬间,用自己所遭受的算计,以及身怀道意这两件事略过,把心思放在眼下的欣喜中。 “还去住处找你呢,倒还是自觉。”刚落地的顾清姈笑着打趣到。 林月转过身,抿着嘴笑了笑,“看着你们日夜操劳,心里总是会过意不去。” 顾清姈瞥了他一眼之后,朝集贤殿走去,一边说道:“山下的人等了许久了,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早点把这些事情敲定吧。” 林月点头,跟了上去,“我在哪儿接待他们?对了,是哪些事情,先说来听听。” 临月书院副院长接待外人的地方,是在集贤殿正左侧,而给院长准备的地方,则在右侧,门开在正前方。 “这儿。”顾清姈推开房门,看向他说到。 里面比起她自己那边多了许多物件,书架、书画、书案画案、香几、茶台……陈列整齐,完全像个大户人家的书房。 林月看得出奇,愣神一阵后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相差这么大?” 顾清姈浅笑道:“我是喜欢物件少些,你这边,你喜不喜欢都得这么摆着,来往的人多,能坐的地方也要设置多些。” 脸上浮现笑意的林月点了点头,“喜欢的。” “走,进去坐着说。”顾清姈说了一句,自己先走了进去。 房内布局也按照扶月山实用的风格设置,被分成了两间,正门进来的一间是用来商议事情的,靠祖师堂的一面墙有两个主位,两侧竖着两排椅字,椅子间都有茶几。里面一间算是他个人的书房,从隔断的圆形门框便可看见里面的书案书架。 两人在两个主位坐下,林月抬眼四处张望,脸上有傻笑,像是刚进新房的暴发户一般。 顾清姈坐下后又起身去书房端来两个盖碗茶杯,未有热气。 “将就喝口清水。”她先是自己喝了一口,随即看向他缓缓说道:“山下等着的,都是我们拿不准的,你先听一听。赴壑书院想与扶月山互通轻舟,但来商谈的人是天剑洲和家南林观,意思很明显,这趟轻舟赴壑书院虽有参与,但和家占大头,我们的建议是可以应下。” 林月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啊,为何不直接应下?” “来访之人,提了一句徐近秋,陆师兄说对此人应当有防备。” “待会儿先见他,可能有些话没说清楚。” 顾清姈点头,继续说道:“景州最西边的洪家,一是想开通轻舟,二是想送弟子来书院。洪家是深耕于景州的宗门,武学底子是和家与阴阳家,与世俗关系紧密,算是单独控制着景州西部。之所以拿不准,是因为洪家有支持北五洲亡国旧部造反的暗举,我们建议只应下轻舟之事。” “临渊洲西边的凌寒宗想要送来弟子,其武学底子是佛家与阴阳家……涉及弟子之事,都交与你自己决断;铸剑房想要个山头,以及扶月山海边凶兽尸骸;再就是问道书院差余掌教大弟子来问责,为客卿之事,人在山后安排住下了;李老也在山后,说是有些细枝末节要与你当面谈……最后是小白和夜无归……” 林月狐疑声问道:“小白和夜无归?” 顾清姈笑道:“小白和夜无归在山门前兴了个铺子,想卖酒与烤肉,酒水想让来往轻舟进货,当然,钱财也要书院出,理由是钱财以后大头都归书院,而且还要让这个铺子的酒水烤肉,成为扶月山特色。” 林月郑重其事问道:“现在书院有多少钱?” 顾清姈回到:“没有。” “一分都没有?” “一分都没有。” 林月在惊讶中沉默下来,自言自语道:“这钱财之事看来才是首要任务啊……” 顾清姈点头,“这也是我们头疼的问题,虽然开通了轻舟,都只是占小头中的小头,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扶月山一没有天材地宝,二没有大量人口,完全是靠着你那身怀道意干等来的资源……” 她喝了口水之后,哦了一声,补充道:“与铸剑房合作,倒是可以有个稳定的钱财来源,就是凶兽尸骸不好弄。” “尸骸让摘星前辈先想办法,之后想法开辟一处凶兽试炼场,用作弟子试炼,也可以收集尸骸。” 顾清姈放下茶杯,偏头问道:“这么说是答应铸剑房了?山头给哪一座?” “比山师府的小就行……” “好。” 林月想了想,狡黠一笑说道:“小白与夜无归之事,我单独找他们谈。” 顾清姈不明所以,也未作纠结,“那我让如雪去请人上山来了。” “嗯。” 顾清姈走后,他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在两间房中不断打量,东摸摸西摸摸,只是没有再笑着点头,而是沉吟着思量,这些事情每一件都牵扯着扶月山的未来。 不多时,如雪就领着两人进了屋。两人都是身着黑色长袍,不过比起和家其他和观的袍子,要紧致一些。领头的人中等身材,脸庞棱角分明,是个看起来颇有些正气的青年人。其后面跟随之人,更加年轻,和林月差不多的年纪,脸若刀削,有道真真实实的刀疤。 两人的境界林月都是看不穿。 她对着林月行了一礼说道:“先生,南林观观主大弟子袁浩、三弟子曾焕到了。” 林月笑着点头,随即朝来人行礼,“多日等候,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南林观的两人也展现笑意,躬身行礼,领头的袁浩回道:“林院长客气了,书院新建,理解理解。” “请坐。”林月伸手示意,又对如雪轻声说道:“如雪,倒茶。” 如雪应了一声,收走桌上的两个茶杯,去了他的书房。 袁浩坐在林月左手边,其师弟顺着坐在左侧一排,气定神闲。 他微微笑道:“林院长,这是师弟曾焕,我们两兄弟是为了天剑洲与扶月山轻舟之事。” 林月点头,“我们开门见山,扶月山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贵观开通轻舟的天材地宝吧?” 袁浩露出赞扬之色,“林院长直爽,我也就直说了,天剑洲南林观和赴壑书院的凶兽材料,想以订单的方式与临渊洲来往,扶月山只是终点站。” 这么一说,林月便想通了其中关节,这是想在扶月山停靠,或者在扶月山做临渊洲的生意。 但他还是疑惑地问道:“这似乎只是便宜了扶月山?为何?” 袁浩神秘一笑,稍微靠拢些后,低声说道:“徐近秋徐师叔与我家师父作的提议,说是反正也要在临渊洲做生意,不如开个店铺在扶月山,作为固定的交易地点,还可以与林院长结个善缘。” 林月听后脑中急转,这徐近秋与他接触过一次,说来还实实在在救过他一命,不过因为自己先生提醒,徐近秋心机深,所以对其印象不好也不坏……但他始终记着徐近秋的救命之恩。 他心中已有决断,不管徐近秋是何目的,这就当报答之前的恩情罢,反正眼前看来,似乎对扶月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扶月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袁浩呵呵一笑,回道:“谈不上什么代价,林院长只需提供一处固定的店铺即可,比如这段时间我和师弟所住的地方就很好。” 山门前的建筑,虽说是他们自己出钱出报酬建造的,但是在扶月山的地界,未经允许,其归属还是在扶月山。 “可以。”林月爽快答应下来,随即也是向对方探出身子,小声问道:“扶月山占几成?” 袁浩再次赞叹一声林院长爽快之后,小声回道:“扶月山占一成五,半年结算。本来是一成的,那半成算是我和师弟私自做主,让给林院长。” 听到此话,曾焕不禁瞥了自家师兄一眼。 林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是问道:“少了些不?” “不少了,轻舟商船由南林观提供,赴壑书院也要让出自己货物的一成用做费用,但扶月山的抽成,全部来自南林观,一成五可是个不小的数量……这么说吧,一趟下来,就那多出来的半成,也够扶月山吃喝用度一年了。” “那确实不少……”林月也不想过多拉扯这个分成的问题,反正都是送上门来的钱财。 “可以,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 袁浩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自家师弟,说道:“师弟,我们还未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谈成过合作呢。” 曾焕也是点了点头。 林月呵呵一笑:“贵观都如此大方坦诚,我自然也不必作些弯弯绕绕了。” “好!”袁浩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纸契约,其上已有南林观印章,“林院长,签字、印章皆可。” 此时如雪用一方文盘端着三杯茶水,分别放在三人面前方桌之上,林月趁机问道:“如雪,书院有来得及刻章吗?” 如雪答道:“先生,有的,我这就去取来。”说完便朝林月的书房走去,看来早为他准备了。 袁浩收回在如雪身上的目光,感叹道:“林院长弟子真是人如其名,素颜似雪,冰心如月。” “谬赞了。”林月笑呵呵替自己弟子谦虚一句,脸色却颇为自得。 “先生。”如雪走近,递来一方半掌大的朴素印章。 林月接过,翻看了一眼,其上反刻着临月书院四字,上下有山门对联“探究九洲武学巅峰,教化后人道成有途。”左右各有三字:“扶月山,方寸信。”字字规矩,成一印。 袁浩伸出两手将铺在方桌上的契约展平,笑着说了句:“林院长,右下角。” “好。” 两张契约,印章两次起落,四处红印,算是结成了商路盟友。 林月把印章交与如雪,主动起身行礼,“还望将来多多照拂。” 袁浩师兄弟,赶紧起身还礼,齐声回道:“愿两方顺遂,四方通达。” 看来是经商老手,言辞间都是好话。 林月亲自送南林观两人出门,说了些留宿的言语,对方以事务繁忙婉拒,也就不再久留。 再次回到座位的林月,喝了口茶,靠在椅子上思量着下一位该见谁,见了面又该作何答复。 铸剑房最好不要得罪,但凶兽尸骸之事还需要和摘星商量,能不能有持续不断的凶兽尸骸还是个问题,要不先答应下来?反正铸剑房能在扶月山设个点,没有坏处。 至于那洪家,支持北五洲的亡国旧部,与其合作,会与守天洲京城的关系产生隔阂……还望着李老去争取人口呢,看来先得放一放,见面先作些周旋罢。 那没有听说过的凌寒宗,需要看看其宗门弟子再说。问道书院差的是掌教弟子来问责,看来是真有问责之意,放一放……李老需要自己亲自登门拜访,才像话…… 如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旁边,笑盈盈说道:“先生,还是当个甩手掌柜要轻松些吧。” “是啊……”他下意识地表示认可,随即坐直了身子,敛容改口说道:“别瞎说,你这种想法不可取。” 如雪莞尔一笑,“下一位请谁?” “铸剑房吧。”他答到。 第一百四十九章 铸剑房与兵家 从临月书院出来的南林观师兄弟,在扶月山山门前的住处里稍作歇息。这栋建筑不大不小,只有三层,此时二人正在三楼,围着房中仅有的一张矮茶桌相对坐定。 石墙砌得十分平整,没有过多的装饰,有些朴实之美。 脸上有道刀疤未曾去除的曾焕,为自家师兄倒了杯清水,一边疑惑地开口道:“师兄,为何会多给半成?师父有过交代?” 在只有自家人时,袁浩的动作随意很多,他端起茶杯一口把水喝掉,随即笑着反问:“他那身衣服你认识吧?” 曾焕点了点头,一边再次为师兄倒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成崎观的服饰……这是看在老观主面子上给的?” 袁浩脸上笑意不变,看着自家这个没甚心眼的师弟说道:“你我二人说与其他师弟时,就是看在老观主的面子上给的。” 曾焕一脸疑惑,“为何?” “这半成算是你我二人,单独与林月结下的善缘。” 坐在他面前的年轻人皱起了眉头,他接着敛容缓缓说道:“观内商路一直都是我在负责,这次带上师弟,不仅仅是我与你私交更好,还有我和师父他老人家,都更看重你的武学路子,会比我们走得更远。但你的性子直来直去,平常没能理解师父,让你单独猎杀凶兽的用意,南林观本来就小,师父不可能太过明显地厚此薄彼,所以,上次我带着你二师兄,去谈景州洪家,这次带你来谈扶月山。” 年轻人依旧皱着眉头。 “这半成虽然没有先经过师父允许,但他老人家能让你跟着来,便算作是允许了……而且这不只是为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师弟可以说我道心不正,也可对其他师弟说你不知情,全部都归咎于我。” 说完之后的袁浩,自顾自喝了口水,没有继续注视自家师弟。 曾焕的眉头没有舒展开,只是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为对坐的师兄倒了水。 袁浩见此动作,微微一笑,再次开口,“师弟你只管修行,不要负了自己留在脸上那道疤的初心就好。” 曾焕没有回话,端起茶杯做了一个敬酒的姿势。 …… 林月对铸剑房的了解,只有一些表面,比如其门下弟子不过数十人,但其在九洲的地位却是和读书人一脉相差不了多少。他再次靠在椅子上思考,铸剑房此番的目的,还未想通,如雪却是领着一人进得屋来。 “先生,铸剑房掌教大弟子司徒进到了。” 他起身行礼,说了句和南林观见面时一样的话:“多日等候,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铸剑房掌教大弟子司徒进是位高大汉子,浓眉大眼,脸上皮肤有些火红颜色,其声音洪亮,回礼说道:“林院长客气。” “请坐。” 如雪自觉去了书房泡茶,留下两人先单独谈谈。 见对方言简意赅,再配上这副相貌,林月对其性子大致有了了解,他还是一样的语气,笑着说道:“我就开门见山,不知贵宗为何要扶月山的一个山头?” 坐姿端正的司徒进偏头看向他,爽朗一笑,说出一句预料之外的话:“其实与师门关系不大,是我要自立门户。” “哦?”林月狐疑一声,朝其靠拢了些,“敢问原因?” 司徒进笑意不减,“一半是我家师父的意思,一半是自己的意思……我也不藏着掖着,直说吧,铸剑房与兵家颇有渊源,算是有一半兵家的影子。如今兵家衰弱,师父让我以兵家之名,自立门户……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一直在找寻山头,最后选定在扶月山。” 林月皱眉问道:“兵家?武学底子是哪家?” 问出来之后,觉得有些不妥,补充了一句:“根基之事,可以不说。” “无碍。”司徒进摆摆手,“也不是什么秘事,兵家来源于法家,也有和家、读书人、甚至寻守一脉的理论,历史短暂,只有一千多年,一开始是为世俗帝王服务,主管军事,理论、排兵布阵皆有。后因各家对世俗的控制越来越多,兵家以及法家就都没落了。以前都是为了朝堂,于是兵家断了自家理论,取了兵器的’兵‘归入了铸剑房,虽然很牵强,但事实确实是如此。” “那为何突然又要复兴?” 司徒进敛容说道:“林院长出自镇山书院,应是知道深渊断桥对面的情况,此番就是为了应对此事。” 林月挠了挠脑袋,还是疑惑,“为何现在才有动作,我听师兄说各家早有准备,不应该许多年前就开始了吗?现在来得及?” 司徒进发现眼前这位,说话也是直来直去,自己也不作腹稿,直接答道:“梳理自身理论用了些年月,后找寻山头又花了些时间。” 林月点了点头,说得过去,“为何在扶月山?” “自然是为了林院长。”司徒进恢复爽朗笑容,“林院长身怀道意,又是初建书院,我想与林院长做个邻居,彼此照应。” 这句话非比寻常,甚至有共进退的意思,这让林月不得不好好思量一番。 他沉吟许久,才又开口问道:“阁下这么相信我?” “我相信郑掌教。” 司徒进这话虽然不至于得罪他,但还是有些不好听,有种我与你谈生意,不是因为你,而是给你长辈面子的意思。 这个回答说得有根有据,林月确实也没有在意其中的意思,他皱起的眉头,随即又舒展开,“阁下直爽,我也把话说清楚,与我合作,甚至更进一步,不一定就会有个好结果,我可是见过对我有恩之人,没个好下场。” 妖国落仙坡老树前辈之死,让他有了明悟,与身怀道意的自己结下善缘,照样会身死。 司徒进听后愣了一下,又是爽朗一笑,“林院长是个实诚人,兵家古语有云‘以利动,以利止’,若是遵照此言,我会立刻离开,也不会有自立门户的想法,如今我是按照自己的兵家理论来,是山上的兵家,是来自铸剑房的兵家,讲‘汇势于兵,应对于兵’,兵字,重点还在兵器,军字次之,或者也可断掉。” “原来如此……意思是虽以兵家之名,但还是行铸剑房与兵家之事。不过问题同样存在啊……” 铸剑房如此大动干戈,其中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但不好再往下追问了,初次见面,只得把摆在表面的,先说清楚。 司徒进继续解释:“考量此事有两个原因,其一是铸剑材料,临渊洲最北方寒冰下的矿脉以及海中凶兽尸骸,其二是气运,我想赌一赌林院长的气运。” 林月看着对方眼神坚定,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似已做好了决定,“好!” 司徒进也是坦率,维持着笑容说道:“其中条件我就直说了,一个山头,凶兽尸骸,世俗钱财扶月山占一半,山门内铸剑只需相应材料,不多要。” 林月点头,答应了下来。其中一半是因为利益相关,一半是觉得此人应是不错。 “契约下次再签,附带细则,我去准备准备。” 司徒进说完便起身行礼,“林院长以后多多照应。” 林月同样起身回礼,“彼此彼此。” 礼毕之后,他有按住对上手臂,一脸清澈笑意,“司徒兄再坐会儿,还有个事儿。” “哦?”司徒进疑惑坐下。 此时如雪见商谈完毕,也端着茶走了过来,放在两人眼下,自己站在自家先生之后。 林月从乾坤袋中,取出逍遥家掌教余仲赠予的长剑,伸手递给了司徒进,“此剑可是你家师父所铸?” 司徒进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但还是拔剑出鞘,仔细打量,“正是!” “我想问问司徒兄可否打造一柄窄些的……” 听见这话的如雪,不禁看了一眼自家先生的侧脸,原来他还记着。 司徒进收了长剑,交还之后,面露难色,“林院长要是有材料倒是不难,这深海雪晶实属难得,我身上没有啊……” 对自己的铸剑技艺,司徒进还是十分自信,说的难处是这铸剑材料。 “次一些也可以的。”如雪忽然插话,她的本意,是既然先生都替自己求剑了,自己要求就不要太高了。 这番场景在其他宗门出现,会有人指责弟子,就算是为你而求,也不能随意插话。 但在这里似乎没甚讲究。 “是为林院长弟子?”司徒进问到。 “嗯。”林月点了点头。 “要是林院长能寻到同样的材料,我自然可以铸剑,若是不能找到材料,就算我送的拜山礼吧,当然,肯定会次一些。”司徒进说话也是不讲究什么委婉。 林月称谢,“那就劳烦司徒兄了。” …… 送司徒进离开之后,林月接着又与景州洪家,临渊洲凌寒宗访客见面。 因为洪家暗地里有支持造反的动作,所以林月只是答应了轻舟之事,送弟子来扶月山则是要先放一放,等时机成熟后再说,具体什么时候时机才成熟,双方都不知道…… 洪家这次来的话事人,走的时候自然不甚痛快,送弟子上门是看得起你扶月山,既然不收,那就先维持纯粹的商路关系吧。 凌寒宗的要求他倒是答应得爽快,当然,是在凌寒宗大弟子,讲明了自家大致的根基之后。凌寒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宗门,弟子大多数都是来自临渊洲,其师门传承不过一两百年时间,境界最高的,也只有实境巅峰,送弟子来自然是为了交好,顺便看看是否可以“偷师”。 如雪主动与自家先生解释了宗门送出弟子的原因,有些是主动送上把柄、有的是交好、有的是想取经,在九洲同一立场,或者关系不错的小宗门之间很常见,倒是主要的几家,没这习惯。 这些都是顾清姈说与她的,与其朝夕相处,也都是为了书院的相关事宜,现在如雪比林月了解得更多一些了。 林月听后只是觉得自己的一两次远游,对九洲各家的事,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解到,完全像是去野炊一般…… 这也不怪他,他为了能低调些,多是走的山野小路,难得接触人群。不像顾清姈,特地挑书院和其他各家作为目的地。 此间事了,林月彻底松了一口气,虽然只是几件事,但每次面对不同的人,商议不同的事,实在耗费他这个甩手掌柜的心力。李老和问道书院的问责,还是先放一放罢…… 与如雪和顾清姈打了声招呼之后,他朝下山的路走去。一路上环抱双手,慢慢悠悠晒着太阳,东瞧瞧西看看,俨然一副村口老人的模样,就差手里再弄点零嘴了。 扶月山天气和暖,维持着和南方差不多的温度,石阶铺得宽敞,蜿蜒着绕过一些巨石,别有一番风景,满山嫩绿也分外养眼,晚夏有凉意,山景是悠然。 他要下山去看看小白和夜无归的小店。 第一百五十章 几件小事儿 已在山门石阶上下一趟的柳岁安,此时坐在离山门不远的一级石阶上歇息,长剑被他横抱着,气喘吁吁,不时环望四周,兼顾着自己另外一样任务,小白承诺过他,现在望风,以后在山门前的铺子里吃喝免费。 不过对这个任务,他不是很上心,四处张望只是做个样子,他的心思一直在怀中的长剑上。他先是认真盯住长剑一会儿,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然后重重点头,伸出右手倒握剑柄,然后咬牙使劲,持续几个呼吸,却还是没能拔出长剑,倒是累得喘着大气。 几次尝试,皆是无果,他失落地泄了气。 然而今日的任务也算是出了纰漏,因为他没有注意到自家先生的到来。 “岁安。” 他被突然出现在自己一侧的声音吓了一个激灵,急忙看去,原来是先生,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自己旁边了。 “是先生啊。”柳岁安本欲起身行礼,却被林月笑着按住了。 一看见自家弟子,林月其实有些心虚,快一年的时间了,好像还没正经地教过习武之事,“师姐师伯们,有没有传你炼气之法?” 话一问出,他又觉得不妥,保持脸色不变,又说道:“进步不小,我看你跑得比以前快了。” 把白色衣袍撩起来同样抱在怀里的小孩,认真地回答先生的问题,“师姐教了炼气的,可是我还没学会,然后师姐昨日早晨说,让我先感受自己身体里的灵气,不去管外面的,昨日下午试了,也没能学会。” 林月点点头,“不急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能学炼气呢。” “先生也是先炼体的吗?” “是的,而且炼气也是很晚才学会的,不像你的师姐,她一天就学了,这事儿要保密哦。” 柳岁安露出惊讶眼神,“师姐真厉害!”小眼睛转了转,又笑着说道:“不过先生也厉害。” 林月呵呵一笑,“其实习武不一定就要变得厉害的……”他指向一侧的树丛,“你看那些树,有些长得高,有些长得矮,但它们都还是树。” 柳岁安似懂非懂缓缓点头,哦了一声。 林月眉毛微微一挑,忽然觉得自己讲的道理,好像不怎么好。他还是维持着笑容,一边起身,一边说道:“你继续,按照平常的习惯来,我去看看小白……” “好的,先生。” 学生在学先生教的东西,先生也在学怎么去教学生。 …… 几步走近山门前的铺子窗户,双手笼袖的林月歪着头想先偷看一眼,不料碰上了里面两双眼睛,里外都是一愣,然后皆是讪笑。 他干咳一声,绕到大门走了进去,边打量铺子边说道:“我听副院长说,你们开了个铺子,我来看看……” 小白傻笑着回道:“小本生意小本生意……” 倒是夜无归起身正正规规地行了一礼,“林院长。” 林月诧异地望着他,以他对夜无归短暂的接触来看,不应该如此正经的。 “好,好……”他笑呵呵点头,随即望向小白,“你们谁做主?” “一起做主。”小白回到。 他看了眼身后,用脚勾了一张长板凳过来,一屁股坐下,“我有个事儿找你们商量商量。” 小白反手扣住椅子,向前挪了挪,“你说。” 他先是从乾坤袋中拿出仅剩的一小袋铜钱,提着绳子轻轻放在板凳另一侧,然后转头对着两人笑了笑,最后把手藏回袖中。 对面两人相视一眼,又把目光看向他。 林月缓缓开口,“我觉得……要想打造扶月山特色,不能从其他地方买来酒水,又卖出去,这谈不上什么特色,你们说是不是。” 两人皆是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要想有特色,就得自己酿……有道是‘好酒必有佳泉’,我觉得扶月山的那几条溪水,就很不错……” 小白盯着他催促道:“然后呢?谁来酿?” 正襟危坐的夜无归也不再注意坐姿了,探出身子饶有兴致地问道:“院长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酿嘛,不会就学。”其中的“我们”咬字很重。 店主与副店主再次相视一眼,最后看向他那袋铜钱。 夜无归露出为难之色,低下头诉苦说道:“酿酒技艺倒是可以学……可酿酒材料扶月山附近也没有,还是需要从其他地方买来……稍微一些钱财,难以成事啊……” 说完之后,不忘瞄一眼林月。意思很明显了,你那点钱,想入伙根本不够。 他微微一笑,“第一批原材料由我来解决,酿造之事则由你们俩解决。” 夜无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怎么分?” 林月快速回答道:“书院占六成,我占两成,你们二人各占一成。” 显然,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其余两人面面相觑,当着他的面双双背过身去,开始极小声地商议,隐约能听见“他是院长,得罪不起”之类的言语。 林月也不去偷听,本来就是闹着玩,配合着两人。 片刻之后,两人转过身来,小白一本正经地开口:“可以,但管事儿还是得由我们俩。” “好!” 小白站起身来,哈哈笑道:“两位副店主,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今日就把事情商定。” 两位副店主都认了这个职位分配,皆是点头。 林月率先开口,“我觉得先要把酿酒这事解决,然后我让山师府在溪边建个酒坊,能让人隐隐约约在山门前看见就行,但关键是谁去学?” “我倒是会些,不过是寻常米酒,可能酿得不好喝。”夜无归回答到。 他摇了摇头,“无碍,什么叫做特色,不一定好喝,但价格卖得贵,就是特色。” 小白点头认可这个说法,“副店长说得在理,可还有其他想法?” 林月未作腹稿,成竹在胸的模样,“首先店铺得取个名,挂上招牌,配一副对联,再弄几个大酒坛放置在店内;然后我们就只卖一种酒,酒名取得文雅些,最好让达到‘闻名思景、闻名思人’的地步,配菜什么的,怎么简单怎么来,分量少些,种类也不要多,烤肉作为压轴的菜,卖得更贵些。” 夜无归频频点头,“副店长思路很好,店主以为呢?” “好!就按照这个思路。”小白兴奋说到。 “不过……”林月忽然开口,“还是不要懈怠了修行。” 小白严肃回道:“唉!副店长,店内不谈修行之事。” 夜无归向她靠近了些,一边使着眼色,一边支支吾吾说道:“店长……现在可以谈谈的……” “你……”小白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了什么,改了口,“现在,也可以谈谈……” “店长英明。”夜无归随口恭维一句之后,笑呵呵看向林月。 林月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他,等着他开口。 “副店长啊,我想……”夜无归一点都没有刚来扶月山时,那样的洒脱,此时双手不断搓着灰,越加扭捏地说道:“你……您收我做弟子如何?” 林月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为难脸色,语重心长地回道:“夜兄啊,我对你说实话,我可是把你当兄弟看待的……” 夜无归心中凉了半截……他也有些奇怪,明明不是很在意的,怎么会有失落之感呢。 “按理说,我再收个弟子无所谓的,可是在收了岁安之后,我感到力不从心啊,其习武之事,到现在我都没有想得透彻,到底该如何教他,再多一位也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嗯……”夜无归沉吟片刻,“要不先试试?” “我倒是一个办法。”林月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要是不愿做其他人的弟子,可以只是请教,藏书楼的炼气法决也多……临月书院有汇集九洲武学之意,夜兄何不先试着自己开辟一条道路?不要以为是我不愿收你,而是我对你有更大的期望,你的心性也不适合受制于人,或是在某人门下,被督促着按部就班,我觉得你要是能有主动修行的想法,能达到的高度绝对要高些……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从一开始接触夜无归就看出了点门道,这人万事都不怎么上心,来扶月山或许只是找个栖身之所罢了,但是此种心性若是找对的方向,或许修行起来并不慢,怎么也比被迫修行好。 不知道怎么教弟子也是实话,看看如雪和柳岁安,他并没有做过太多的教导,不是因为不愿教,完全是他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毕竟他自己都还在一路摸索。 夜无归和小白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小白对其俯耳说了些什么,夜无归点了点头,继续思量着。 林月垂眉敛容坐着不动,等着他自己想清楚。 他想要拜林月为师,是小白的主意,给他说的主要原因,是为了他们的铺子,小白的意思呢,是在扶月山经营生意,捞个院长弟子的头衔会顺利很多,夜无归并不在意此事,也就答应了下来。她这些小小心思的出发点,只是为了让无依无靠的夜无归,有更多的归属感,拜师嘛,何不直接拜在院长门下。 刚才林月的一番话又让她想到,若是夜无归和自己一样,以书院长辈的身份待在扶月山,也是相同的效果,所以就直接与他说了。 但夜无归明显有了其他的意思,林月的一番话,算是把他的性子总结得清清楚楚,他不禁认真思考起来。既然已经入了临月书院,怎么都要当个山上之人,哪种形式、哪种身份并不重要,林院长说的也不像假话,真对自己有如此期望,何不试一试? 打定了主意,他先看了眼小白,又望向林月,郑重说道:“院长说得在理,自今日起,我在扶月山就只有三件大事,一是看门,二是酿酒看店,三是修行。” “甚好!”林月扶掌赞叹一声,接着说了一句:“我等着夜兄入境。” “好!” 小白见事情落定,对夜无归说道:“原材料估计还得有些时日才到,待会儿我就带你挨个问问其他人,你适合哪家的入门法决,不一定就要读书人一脉的,是吧?”最后一句是问向林月的。 林月笑着点头,“但是我建议学我的,这算是扶月山特色了,可以找如雪。” 小白十分认可,“对,差点给忘了,能自主吸收灵气,确实很不错的哇。” …… 林月离开山门店铺之后,又慢慢悠悠往山上去。 安置好夜无归,其在祖师堂的位置也就可以定下了,在小白之后。 还差一个九儿,其极为特殊,他不准备让其他人收作弟子,主要是老树前辈那句“千万不要让九儿突破到结境”,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要听,所以,九儿能在扶月山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就可以了,祖师堂要不要位置,直接问问她的意思。 想到此处,一道彩光落在他的面前,正是九儿,不过是九色鹿本体。 “扶月山好大啊,就是都没有什么果树。”九色鹿低着头看向他说到。 她绕着飞了一圈,把周围的地界全都算作是扶月山了。 林月笑道:“也是刚刚才搬来,需要九儿自己种,九儿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吧。” 她嘿嘿一笑,“好耶!又可以种树了。”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要等些时日才能吃到果子了。” 林月对她的语气变换,见怪不怪,“九儿,问你个事儿,你要不要祖师堂的位置?也就是像昨日一样,一起坐在那里,商讨事情。” 九色鹿看了一眼山腰,问道:“其他人都有么?” “嗯,只要属于扶月山的人,大多数都会有。” “那我也要……”九色鹿又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我听不太懂你们商议的事情唉,倒是能听那么多人说话,也还不错……” 林月笑意不减,说道:“能不能听懂都无所谓,你要是愿意听,就给你个位置。” 九色鹿点头,“好的。” 林月忽然想到老树前辈给的种子,“对了,老树前辈还没种呢……”说出来怎么觉得有些奇怪……他撇了撇嘴,不去纠结,说法反正没错,“走,我们去山顶先种下。” “对对对,差点忘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几件大事 扶月山山顶,藏书楼前,林月和身后跟着的九色鹿,对摘星的菜园子反复打量,前者倒是只看个新奇,后者却是眼睛发亮。藏书楼中的摘星暗道不妙,急忙闪身出现在一人一鹿面前。 林月行了一礼,“向前辈请教个事儿。” 家贼难防,这是摘星此时所想,不过脸上还是浮现笑意,“林院长所谓何事?” 林月从乾坤袋中拿出一粒暗灰色种子,说道:“我这儿有颗种子,不知道该如何种下。” 九洲草木一类修至虚境的极少,空桑长龙群山之中有几位,林月初次远游所遇山神木是一位,只是极少人知道罢了。林月欲种下老树前辈所留的种子,摸不准其中有无禁忌,于是向摘星请教。 摘星伸出二指捏到眼前瞧了瞧,并未看出其不同之处,“这是?” 林月向依旧看着菜园子的九色鹿,问了一句:“九儿,知道老树前辈是什么品种么?” 脖子已经伸到菜园里的九色鹿随口回道:“若方。” 林月不明所以,却是看到眼前的摘星十分惊讶,迅速把种子还给了他。 “落仙坡的那位树前辈?” “是的,老树前辈说这相当于他的分身,前辈知道该如何栽种吗?” 摘星诧异问道:“那位前辈陨落了?” 林月点头之后,摘星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说是分身错也没错,其中有树前辈的少许意识,但重新生长之后,会产生新的灵智,或许会保留树前辈的记忆,或许不会,我也说不准……至于如何栽种,我也不知,直接种在土里?” “那就先埋土里吧……”林月想了想之后,叫了声九儿,便往回走,准备在山顶稍低处找一平地,先种下。 一人一鹿离开后,摘星看着几叶绿油油的宽大叶片上的齿印,陷入了沉思。 …… 藏书楼下百丈处,林月与九色鹿在一平地站定,此地有齐膝茅草,风过时簌簌作响,如层层浅浪。 他环望一周,对着掌心种子说道:“老树前辈啊,你看看此地如何?土肥草深,绿意盎然,我觉得就不错。” 九色鹿探着脑袋看看种子,又看看他,“树爷爷回话了?” 林月把掌心凑近耳朵,听了片刻,撇了撇嘴,与九色鹿相视一眼,“默认了。” “哦……” 于是他清理出一圈土地,蹲下身去,随意用手刨了个洞,将种子丢下,一边填土,一边念叨:“前辈你如此强悍,应该是可以顺利发芽长大的……哦,您也别怪我没把您种在山顶,那里是晚辈书院的藏书楼……以后您也悠着点,看着长,别把藏书楼,或是山中建筑给毁坏了……” 填平了土,他用双手使劲儿按压几下,又把周围一圈的散泥,堆成个一掌高的小土堆,起身拍了拍手,对九色鹿说道:“可以了。” “不知道要多久才发芽?”九色鹿把头凑在土堆前问到。 林月摇头,“不知道……” “那我每天都来看看。” 同样低头看向土堆的林月,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撑着下巴,眼睛有些失神。 “你在想什么?”九色鹿歪着头问到。 “你说要是哪天这里也像落仙坡一样,被一个强大的人,或者精怪占据,那时我该怎么办?该把其他人送到哪儿去?” 九色鹿也匐身在地,“我不知道。” …… 时近日中,清风暂歇,陆子敬找到依旧盘坐在草丛中的林月。 两人漫步到草地一侧开阔处,俯瞰山景。留下已经睡着的九色鹿在原地。 “我准备动身去往澄和书院,请许院长来。”陆子敬首先开口。 林月似还停留在刚才的思绪之中,随口称谢,“那就劳烦师兄了。” 发现其异样的陆子敬,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师弟觉得九洲习武之人,是少是多?” 没有来由的问话,让林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回了句:“我觉得少。” “为何这么觉得?” 他想了想回道:“从问剑云丰国,以及论道会聚集的习武之人来看,我觉得很少。” 陆子敬点了点头,又问:“师弟觉得是何原因?” “看天赋,看师承,看气运。” 陆子敬把目光投向更远处,扶月山之外,“昨日你说见着一位几万年前的前辈,我就在思考一件事情。” 林月偏头看向自家师兄,“何事?” “暂且称几万年前为上古……从你的讲诉中,上古时期,应是万族林立之始,有人能修至道境,那到结境,甚至化境,或许都比现在容易得多……摘星前辈所说,古时结境只有几十位,如今虚境总的加起来不超过一百之数,这是否说明九洲,或再加上妖国,皆是呈衰落之势?” 林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说道:“其中不乏武学路径断掉的原因。” 陆子敬看向他,又问:“为何会断掉?上古时暂且不说,摘星前辈那个时代,是因为都去了天外天求化境。” “师兄的意思是?” 陆子敬浅浅笑道:“此事先放一边,我再问你一事,和家张掌教在论道会所说,已经确立‘阴阳’有对应,在寻找‘阴’的具体存在,按和家理论,也就是说九洲整体呈阳势,是向上的一个态势,以此来看,九洲应是兴旺才对。” “偏偏相反,九洲人族虽是一家独大,依照各洲地界,总数却是稀少,比如北五洲最小的守天洲,兴旺繁盛之地,方圆三千里,人口却只有百万之数,更不用说其他洲了,这也是导致习武之人少的原因……我曾特意观察过一座小城的人口变化,有些人家生了几个小孩,吃喝不愁的情况下,定会夭折一半,整座小城人口数目,基本维持不变,但完全没有达到它能承载的最大数目。” 陆子敬略作停顿,继续说道:“再说习武之人,入境之后的道侣想要生育极难……”说道此处,他望向林月,“只说人口之事,是不是也和武学路径断掉的原因有关?天地有定数,而这定数还越来越小了。” 林月忽然想起龙族空桑所说的“道意沉寂”,难道与此有关?他把此事说了出来。 陆子敬听后沉吟片刻,皱眉说道:“这么说这个猜想无错,天地残缺,道意沉寂,九洲不是兴旺,而是衰落……” 随即他又问向林月:“师弟有没有觉得,九洲之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我的意思,不是说没有杀人越货、尔虞我诈的勾当,而是从整体看,人心复杂,却也就如此。放在精怪身上亦是,其城府深心机多,看明了立场,也大概知道所为何事。” 他本想以自己所遭受的算计反驳,但转眼一想,又确实如此,“说实话,我看读书人典籍,其实总有一种内涵不多,文化不深的感觉,多是停留在浅显道理上,或是所谓规矩上,弯弯绕绕,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回事儿……再回想我遭受的算计,有点藏着的阳谋之感……我想,与师兄所说的一致。” 陆子敬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沉默下来。这是他有过怀疑,但没过多纠结的问题,根据自己近日所想,今日所说,再来思考林月的这句话,还真是有这么个现象。 两人的影子被各自踩在脚下,或是留些在茅草上,微微晃荡。 “师弟,九洲怕是出了大问题啊……”一身文雅的陆子敬终于开口,难得有此种感叹。 林月也从沉吟中回过神来,注视自家师兄的眼神,点了点头,“人口数目,浮在表面的人心及文化根基,天地缺少的‘阴’,道意沉寂……我在想九洲将来会如何……” “唉,山顶的那些人肯定发觉了此事,不知他们想如何应对?”他忽然问到。 陆子敬无奈一笑,“他们肯定是早就知晓了的,但到如今也还是没什么动作,想来只能寄希望于登高之后,能看到其他路径。” 林月撇了撇嘴,“哦,不能再称作山顶之人了,如今都是山腰……” “深渊断桥出现变异精怪之后,注意力应该都在深渊断桥了。” 林月在这点上有些疑惑,“师兄,你所说妖国之事,各家早早地就在准备,为何之前不曾听你提过?” 陆子敬神秘一笑,回答道:“此事各家算有个非正式的约定:非虚境不说,免得扰了修行……师弟现在贵为书院院长,又长了不少见识,知晓此事利大于弊。” “原来如此……”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妖国的虚境可是不少,结境大妖也有数头,总会有穿过深渊断桥的那一天,九洲可能挡不住……” “倒也未必,虽说大妖需多算一个境界,若是皆是失去了理智,其战力肯定要比清醒时低些,九洲修为、战力顶尖之人,不是你我能想象的,比如和家的两位掌教、成崎观老观主,就是先生也不敢说能稳稳胜过,他们的战力也要多算一个境界的……而且没说要一对一……” 陆子敬突然止住了话,也皱起了眉头,沉默一会儿才有开口:“怕就怕九洲的大妖趁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甚至是一开始就倒戈相向……” “此事没人和大妖沟通过?” “有是有,口头之约不一定作数。” 林月点了点头,“也是……师兄今日为何会说到这些?” 虽说事关重大,但他的想法还是在如何守着扶月山,其他的,他现在无能为力,也就不去想了。 陆子敬见他突然问起原因,缓缓说道:“一是昨日师弟讲诉的经历,引起了一些思考,想同你探讨一番,二是见你似有心事,我猜想也与刚才所说有关。” 林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所担忧之事,是在面对强敌时,如何守下扶月山。”他看向刚才种下种子的地方,“境界高如老树前辈,嗯……他是结境,也是身死的下场。” 陆子敬听后心中明了,“师弟,我觉得摘星前辈说得没错,师弟现在重心应在修行上,趁风平浪静,提升自己修为,好过事事关心。如今书院不久之后就会走上正轨,说句不好听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书院还不是照样运转着。还有你的两位弟子,如雪的修行不用你操心,柳岁安还在炼体,你该沉下心,放在自己身上了。” “师兄说得在理。”林月心里豁然开朗,本来他自己就有此想法,但在别人口中说出来,似乎更能说服他。 “好了,我立马动身,不作耽搁了。” 他行了一礼,“师兄走好。” 陆子敬离开之后,他却收到了摘星的传音:“林院长,忧虑本是常情,过度担忧,或是一点没有,都不可取,扶月山阳势足,只催人向上,你也要小心。” 他听后愣在原地,说来还忘记了此事,扶月山的阳势对心境有影响,轻易就会振奋人心,这难道也要防一防? 想不通关键,他索性御剑去往山顶,找摘星当面请教。 …… 自家藏书楼内部林月还没来得及看,此时他也没甚心思仔细打量,粗看之下,只觉得一楼高大宽阔,石壁与木头组合,有些朴实厚重。 摘星在一楼中央处的桌前看书,见他进来,放下手中书籍,示意他坐下再说。 坐下之后,林月直接开口问道:“前辈刚才所说,是为何意?” 摘星先是告罪一声,为的是听到他与陆子敬的谈话,随后扶了扶白须,缓缓回道:“修行,修的是颗寻常人心,偏颇之后,心境、修为都会受到影响。” “习武之人,奋发向上难道有错?” “无错,奋发向上、无心登高,都是自己起的念,但在扶月山,受到外力影响,就不只是起心动念那么简单了,说直白些,你会觉得是在被推着走,或会由此受益,也会因此堕了本心,其中影响,便是会产生心魔,所以才提醒院长,要小心些。” “那其他人怎么办?” “对其他人的影响没有你大,他们修行慢些,有时间慢慢纠正,你身怀道意,会快上许多,一不注意就会毫无察觉地修至虚境,这很危险……哦,还有如雪,我看她修行也不慢,但其十分特殊,好像不受影响。” 林月皱眉问道:“可有什么办法?” 摘星摇了摇头,“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是没有的,就在一个守字,需时时自省。” “受教了。” 今日他与两人的交谈,都是些大事,但似乎并无确切结论,或是决断,不少的人生路径也是这样,关键的几处,好像都是似懂非懂,混沌着,或是匆匆选择一个方向就度过了。 对于修行登高,这就是走弯路,以九洲现今的情况来看,弯路还不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老的细枝末节 与摘星又是一番探讨之后,出了藏书楼,已是黄昏时候,晚霞绚丽,清风徐来,他在山顶驻足片刻,便往山后居住之所御剑而去,他想把剩下的两件事一起办完。 扶月山临海右侧,三两棵高大松柏下有一个不大的院子,新叶灌木间,有青石板铺成蜿蜒小路抵达院门,院墙的高度需要垫着脚才可以看见院子内部,林月在门前落地之后,先是伸着脖子往里面瞧了一眼,并未发现人影,稍作整理,才扣响了院门。 他先来拜访的是问道书院余掌教弟子,陈欢,此人是读书人一脉的大弟子,身上还有个特殊职位,掌院,其身份差不多与书院院长相当,负责掌教口信的传达。 片刻之后,院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位白衫白袍的中年男子,下巴有半圈短须,样貌普通,看起来是位中中正正的读书人。他主动跨出门扉,与林月行礼,“林院长。” 林月侧了一步,回礼说道:“师兄,书院事务繁忙,未能在一早拜会,还望师兄见谅。” 九洲拜访,需在清晨才合礼仪。 中年男子直起腰身时,瞥了一眼这位穿着成崎观服饰的年轻院长,并没有露出不快的脸色,而是微微一笑,温和回道:“林院长方才赶回书院,理解的。” 说完之后,做了一个请进的动作,邀他进屋再说。 小院建造得十分朴素,用料是扶月山山石,以及李老运来的木材,半点看不出书院文雅气息。 两人在正屋一矮桌相对坐定,陈欢用自己随身携带的茶具泡茶,林月则是打量着屋内陈设。 夕阳余晖未能洒落进来,屋内稍显昏暗,过分朴素的石墙上也没张字画,陈列又少,看着实在有些寒酸。 “林院长应是知晓我来的目的,我就先把几位掌教的意思传达给院长。” 林月收回目光,瞥了眼对方泡茶的动作,又看向眼前之人,“师兄请说。” 陈欢动作不停,缓缓讲道:“林院长招揽客卿之事,几位掌教放在台面上的话,是再延缓临月书院的正名时间,加上之前的,拢共一百五十年。” 这句话林月听出了两个意思,首先是还有不在台面上的话,再者是其所说的“几位掌教”,是包括自家先生的,不然只会有放在台面上的问责。 他坐着微微倾身,表露出顺从态度,“合情合理,临月书院愿意受罚。” 陈欢停了动作,等着水开,看向他继续说道:“私下的话,是在此期间,如果林院长不以读书人身份自居,问道书院可暗中支助,书院该少的物资钱财,一样都不会少。” 林月盯住对方眼睛,似要看出其所说之话的真假,可惜未能如愿。他把目光放在矮桌上,皱起了眉头。几位掌教是何意思?说是脱裤子放屁也不为过。 陈欢面色平静,又补充道:“郑掌教当时提了一句,说是林院长要招揽客卿,应下便是。” 这是先生的意思?林月忽然灵光一闪,想通了,这是让自己放心地去结识各家,不必考虑问道书院和几位掌教。其中愿意提供支助,是在一百五十年书院正名之后,临月书院的武学收获,自然也是读书人一脉的。好算计! 他现在对于九洲武学的心态,放得很开,不说建立书院的初心,有广授教化,在去过妖国一趟之后,化境以下的武学路径,临月书院若能探究清楚,他并不在意公告天下。 随即舒展眉头,回答道:“自然可以,烦请师兄转告。” “应该的。” 陈欢见茶壶已经冒起水汽,施法熄灭了小火炉,慢悠悠泡茶。 “师弟是准备不分宗门,只为武学探究?” 称的是师弟,接下来就是闲聊了。 林月点了点头,“九洲武学,各家分别发展了数千年,我想试试结合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陈欢微微笑道:“师弟真是非常人,做非常事啊。” “说实话,有些逼不得已的意思,毕竟身怀道意,不是所有人都会想结个善缘。” “哦?”陈欢狐疑一声,问道:“这有何关系?” 林月平静回道:“虽然不知道之前算计我的是哪些人,但我觉得算计,应该不会停下,不找条特殊的路子,赶紧提升修为,我怕小命不保。” 初次见面,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陈欢为他斟茶,一边说道:“我见藏书楼有位修为高深的前辈,师弟在临月书院不一定会有什么危险吧。” “难说,深渊断桥的事情,师兄应该知晓,不防九洲的人,也要防对面的大妖啊。所以不管是我,还是临月书院都还需要时间,当然还有物资……” 他这前言不搭后语根,摆明了不想多说什么,只想知道其所说的支助,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位。 陈欢也是愣了一下,间接地回答道:“书院经营可以暗地问问师弟的师叔,问道书院管这些事的。” “师兄说得在理。”他端起茶杯,却做了个敬酒的动作,一口闷了,“师兄,书院事务实属繁忙,师弟就告辞了。” 陈欢也不作挽留,起身行礼,“师弟忙你的去吧。” 林月回礼,说些场面话,“师兄可在临月书院多留几日,师弟好尽地主之谊。” “一定一定。” …… 夜幕悄然降临,扶月山的居住之所颇为寂静,只有几点火光摇晃,林月辞了陈欢,御剑飞往火光最大的一处。那是小白在院内烧的篝火,他知道她一定是在烤肉。 落地之后,小白和柳岁安都是笑嘻嘻地打了招呼,林月叫小白多分点烤肉,他要去招待一位客人。 “是那位李老头么?”小白好奇问道。 林月点了点头,他要招待的这位,就是李老。 小白又笑嘻嘻说道:“他都来蹭吃烤肉,好几次了,可喜欢我做的烤肉了。” “是么,那正好,今晚要和他商议一些事情。” …… 林月先去邀请李老,到昨晚他盘坐的平台,然后返回小白处,拿上烤肉和一张矮桌,与李老在崖前,点燃一根火烛,吃肉饮酒。 直到两人坐定,一副老神仙模样的李老,开口就是吹胡子瞪眼的一顿抱怨:“老夫来了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你小子,这书院都快完工了,你才出现,还没开门,就想做甩手掌柜了?不是我说你,那捉刀人文右的弟子,在你这儿硬是一天都没歇息过,你于心何忍?老夫在你这儿耽搁了大半年,你陪得起?” 林月等着他说完,一边不慌不忙地为他倒酒,笑呵呵回道:“这不是带着酒赔罪来了么,李老,来晚辈敬你。” 也不管对方领不领情,自顾自干了一碗,然后啃起了烤肉。 李老见他作态,越加恼火,“我看你小子一点赔罪的心思都没有……” “李老,您消消气,晚辈不骗你,能有今晚这番待遇的,就您一位,那问道书院来的掌院,都还是他给我泡茶,这足以说明晚辈对李老的心意啊。”林月说得情真意切。 李老先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你小子目的不纯……”李老忽然明悟,拖着长音,“哦……你是不是想赖掉之前所说的那些条件,我跟你讲,此事非同小可,都别想漏掉!” 要说不要脸还是李老,之前说的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如今改了口,称非同小可了。 啃着一根肉骨头的林月,摆了摆手,“唉,李老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儿,晚辈怎么会不认,这不是来和您商量了嘛,您说说,都是些什么条件。” 李老一本正经,一条条说出:“其一,你要保证不会参与世俗皇权之事;其二,十年间为信国培养三名入境的习武之人,可以扶月山弟子的身份,在京城开设下宗;其三,把这枚国印,压在藏书楼下。” 说罢,李老拿出一方手掌大的印章,放在矮桌上,其上雕刻得有一条活灵活现的龙。 林月有些意外,疑惑问道:“没了?”一边放下手中骨头,伸手想要拿过那方印章看看。 “没了。”李老随口回答,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注意点,这是国印。” 林月干笑一声,把手指在桌面抹了抹,又才伸手去拿,李老这次没有阻止。 翻过印章一看,反刻着“大信国印”四字。他皱了皱眉,放了回去。 “这第一点没什么问题,第二三点是什么意思?信国要与扶月山绑在一起?还有,压这国印是什么意思?李老,你讲清楚,不然心里没底。” “这是自然,你小子就不会干吃亏的事儿。”没好气说了一句之后,李老还是缓缓解释道:“下宗你应该知道吧,顾名思义就是你扶月山的附属宗门,对你没有坏处,只不过开宗之人是由信国选定,好对信国有些归属感。这没什么问题吧?” 林月点了点头,“没问题,您继续。” 李老继续说道:“压国印这事儿,是寻守一脉的理论,算是守国运,对你扶月山的影响……其实没什么影响……在老夫一脉的理论下,扶月山只要压着国印,就算作信国指定的山岳,可为信国稳住气运,但许久不见真正的效果了。” “呃……”林月脸色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李老啊,这不是明摆着坑信国么……明知没有效果,还不惜花费重金来支助扶月山……” 李老撇了撇嘴,表现出诧异模样,“怎么,你小子转性了?为别人着想了?” “李老不要说气话,晚辈知书达理,可是那只为一己私利之人。” 李老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其意思不言自明。 林月也不在意,探着身子问道:“李老可否展开说说?关于国运之事。” 李老沉吟片刻,端起土碗喝了口酒,叹气道:“罢了,寻守一脉许多理论早已找不到对应效用,说出来也无妨,不过你要先答应了刚才所说三点。” 这下轮到林月垂眉思量了,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 “好,那老夫就与你说一说。”李老又是喝了一口酒,骂了声真难喝之后,娓娓讲道:“寻守一脉认为国有国运,国运好坏在龙气起伏之上,所谓起伏,便是兴衰,龙气又来源于龙脉,龙脉分天生、地长。信国京城便是建造在空桑长龙这条大龙脉上……” 这让林月想起了妖国遇见的龙族空桑,这条大龙脉,在深渊断桥断了的。 “为了稳固龙气,有了五岳镇守之说,东西南北中,如今就差这北岳了。” “原来如此,不是没有效用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还有,为何之前不主动把国印放在扶月山?”林月又是一连串的疑问。 李老一一解释道:“为何这么做,是想试一试,北五洲结束多国乱局,其实就是寻守一脉与和家的意思,就是想试试,到底有无作用,如果寻守的理论无错,真有了效果,便可以使人族更加兴旺。至于之前为何不直接放在扶月山,是因为这里阳势太足,没人守着,容易喧宾夺主。” 林月点了点头,举起酒碗敬酒,等李老应了,他脸色纠结地说道:“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卖关子。”李老瞪了他一眼。 “就是这空桑长龙,不是在深渊断桥给断了么,而且龙头应该在对面,京城是在龙尾……” 李老愣了一下,随即神秘一笑,“没想到你小子也会看这龙脉起始。” “李老知道这事儿?”他诧异问道。 李老点了点头。 “那还定都在守天洲?”林月狐疑地注视着他,忽然挑眉说道:“李老不够意思,竟然说些谎话,来骗我这个读书不多的晚辈,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李老也不吃他这一套,再次冷笑,“刚才还说自己知书达理,现在又说读书不多……” “不冲突不冲突,李老您说说实话。”林月打断了他。 “刚才不是说了么,龙脉分天生、地长,空桑长龙是条断了脖子的龙脉,但守天洲可算是天生的,龙脉虽然小些,但按道理讲,气运更好。” 林月恍然大悟。 李老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和你说实话,就算这国印压在了扶月山,五岳集齐,我想也没什么效果,我总感觉这龙气,已经飘到天上去了,在地上的,只有当今皇帝身上还有点龙气。” 林月愣了一下,怎么也是觉得东西都是飘着的,看来李老有点东西啊。 “不瞒李老,晚辈也有此种感觉,不是龙气,是天地万物……晚辈也说不清楚……” 李老瞄了他一眼,沉思片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等你到了虚境,我再来请教。” 林月疑惑问道:“李老何意?” 李老摇头,“老夫也说不清楚。”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在夜色中沉寂许久,林月忽然开口,“来,喝酒。”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问自答 清风明月下,临渊断崖前,一番谈话之后,两人都只是喝酒。从没有告诉过林月姓名的李老,难得放下平日心思,敞开了喝,半个时辰后,竟然醉了。 其盘坐的身子歪歪斜斜,为了保持平衡,坐姿变成了地痞流氓模样,双腿伸开,一会儿又蜷缩起一条腿,把头靠在膝盖,一会儿又以手撑住下巴,脸色通红,开始说起了胡话。 “林月啊……你是不是觉得在你身上的算计不少?” 不等对方答话,李老抬起头整个身子朝前一倾,又猛然顿住,重重垂首,“你那些算个屁!” 林月弯腰驼背,耸拉着头,微笑看着他。 李老忽然有了激昂情绪,伸出一指,随着整个身体在半空画圈,“你知道什么样的算计,算得上是杀人诛心?” 他明显没有想知道对方答案的意思,自问自答:“是被卖了,还要笑着跟着输钱,还数得心甘情愿……老夫自幼习武,立志做天下第一人,当年我在和家,可是数一数二的道胚……哼哼!你猜怎么着?” 林月也是哼了一声,配合问道:“怎么着?” “有人设计害我,让我去了寻守一脉……最可气的是,是他们能让我心甘情愿的做几百年的寻守,看如今的样子,恐怕要做到死的那天……” 他垂下了手臂,凄惨地笑了一声,低头咕哝道:“若是取我性命,倒是短痛,可此番算计,让我不得不为寻守一职,耗费大半辈子……” 林月没有醉酒说胡话的习惯,而且多次饮酒过后,其酒量见长,此时竟比李老清醒些,至少还没开始摇晃起身子。 听对方言语,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李老一生多少坎坷,但不想做的事,不做便是。” 半阖双眼的李老,轻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若无寻守,百姓难安……” 林月为他倒酒,又给自己续上,以中指扣起土碗,停在眼前,“这样不是更简单?李老有大义,肯舍了私利,不如就顺了义气,也好过心口不一,心行不一……” 说完稍微抬了抬酒碗,一口喝掉了。 李老撇着嘴,似个赌气的年轻人,“最难不过心关……这关我也不想过,反正化境无望,想通了,过着就无趣了。” 还有这番言论?林月歪着头想了想,一笑置之。他望向李老,说了句心里话,“李老,其实现在我不觉得那些算计全是坏处,也没放在心上了,当然,防备还是有的……我想说的是,九洲现今只是个死水塘,习武之人不过都是在其中扑棱的鱼罢了,只是水还没干透,大鱼已经露了背鳍,小鱼还不自知……” 李老忽然来了兴致,一扫颓废,呵呵一笑,探身问道:“林院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地,不知有何应对之策?” 林月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反问:“李老,若是在斗法中,不知道敌人是谁,该如何应对?” 依旧摇晃着身子的李老,随口答道:“自然是找到敌人,或是跑嘛。” “若是发现对方不是敌人呢?” 李老脱口而出:“那还打个屁!” 林月叹了一口气,一手托着脑袋平静说道:“其他池塘的鱼,跳过来抢鱼食儿,可以算做敌人,可这自己身在的池塘,如何能算做敌人呢?” “所以呢?” 林月突然直起腰身,“所以先解决抢食儿的鱼再说吧!” 李老轻哼一声,说道:“林院长境界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他也不在意,眼睛转了转,转移了话题,“不知李老有没有兴趣在扶月山当个客卿?晚辈对寻守一脉的理论很感兴趣……” 李老虽是半阖着眼睛,但此时林月分明看见其中有精光闪烁。 片刻之后,李老敛容说道:“你小子不对劲……除非你告诉我真正的目的。” 林月喊冤,“李老对晚辈偏见太深啊……我能有什么目的,山门对联写着呢,探寻武学巅峰。” “不开玩笑?” “山门宗旨,岂是儿戏?” 李老狐疑问道:“这是你的应对之策?” 林月点了点头。 “我再考虑考虑。” “好!晚辈等着李老。” 北渊海风骤然变大,吹乱二人长发,不过心思又都放在了酒上,没有去在意。 …… 翌日一大早,林月在自己房中醒来,愣了片刻,才起身驱散了酒气,朝集贤殿赶去。 一路御剑飞行,见东边绚丽霞光,眼下扶月山欣欣向荣,顿觉神清气爽,不由加快了速度。 于集贤殿外落地,径直朝顾清姈所在房间走去。 顾清姈已在集贤殿伏案许久,见他来了,抬眉打了声招呼,又把目光放在眼下。 林月走到其对面坐下,笑着开口,“小先生,还有哪些事需要我来决断?我想在今日办完,安心修行去了。” 说完之后,自觉十分不妥,这不是明摆着要当甩手掌柜么……不过顾清姈没有给他改口的机会,以一种不言自明的眼神盯着他,看得他有些心虚。 顾清姈缓缓开口:“三件事,祖师堂画像如何挂?书院山门何时开?尚先生送书你要不要?” “尚先生送书?”林月诧异问道:“差人来问了?” “嗯,其弟子上门拜访了,说是要送出全部的书。” 林月听后更加诧异,眉头紧锁,注视顾清姈片刻之后,又垂眉思量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那句“我于低处,载世人登高。” 只是几个呼吸间,他便抬起头望向顾清姈,眉头已经舒展开,似已有了决定,他平静说道:“其实我不想接那句话的,先生也说过,我没有那个心的话,即便是落在我身上之后,也会再次落在地上……” “所以,书不要就是了。”顾清姈替他说出了决定。 两人相视一笑。 “至于祖师堂画像,我是如此想的,只挂先生的……剑道殿也挂先生的,武学殿,则是有了哪家客卿,就挂哪家的祖师,当然,读书人一脉的也要挂。开山门的时间,你们定吧,完工之后即可,到时候传书于我……我不会走太远的,就在临渊洲。” 顾清姈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又要出门?” “嗯,预感越来越强烈,先沉下心修行一段时间……哦,劳烦小先生替我给山师府讲一声,在山门一侧的溪水边,建个小酒坊。还有,也替我告诉小白他们,我闭关修行了。” 顾清姈疑惑问道:“为何不自己说?” “不想耽搁了。”他简短答道。 见顾清姈缓缓点头,他又是一笑,能有人托付身家,是件大幸事。 自己定不能负了他们的托付。 …… 暂且放下书院事宜,林月出了扶月山地界,沿着北渊大海海岸御剑飞了半天,在一处冰岸落下,此地是在冰崖下方,有凶兽活动的痕迹,但未见其身影,想来是摘星之前的驱赶,还在发挥作用。 在崖壁敲落几块玄冰,随意搭成一间只有三面墙的低矮屋子,又将随身带着的旧衣袍折成四四方方,当做垫子铺在里面,然后盘坐下来。 北渊海水似未有流动,海岸不见层浪,宁静异常。林月坐直身子,直勾勾盯着海面,摆脱掉其他心绪,只思量自身武学路径一事。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昨晚李老问应对之策,让他也想通了当下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是保证临月书院能顺利经营下去,是在妖国失去了理智的大妖冲过来时,能守下扶月山。 其间重点,是在自己的战力。 至于建立书院之前的初心,说是长生,说是广授教化,他承认,广授教化是说的场面话,现在更多的是能庇护自己在意之人。探究武学这个目标没变,为了提升修为,为了应对之策。 如建造书院一样,他现在的思路,是按照实用来的。他思考着如何能顺利应对种种劫难,最直接的答案,是提升战力。 战力与境界关系大吗?他在心中问到自己。 大!那境界不高,战力能不能高? 能!大剑修王倾澜,御境即可剑挑十数头大妖。 可能效仿? 不知。但练剑之后可知。 如何练剑? 生死之战,不管哪家路子,能杀敌即可。 自己又会哪些? 《剑一决》、文字之力、竹风、大熊、红苓的本命功法。 可够出剑? 够! 他忽然爆发出全身灵气,轰然声响,震开方才搭建的冰石小屋,起身大笑一声,朗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这句世俗之言说完,他自己也是一愣,撇了撇嘴,重新念道:“仰天大笑出门去,不成剑修誓不归!” 随即拿出长剑出鞘,一步跃了上去,御剑而去,继续沿着海岸,找寻凶兽。 …… 成崎山成崎观,老观主关清坐在破旧小屋主位,从容自若,看着门口进来的大和尚,脸上露出浅笑。 广言和尚没有像其他客人一样,坐在老观主对坐,而是挨在其右手一侧,坐姿随意。 对着端来茶的白猿笑着点头之后,广言和尚才开口,“老观主没有收取新弟子?” 关清缓缓回道:“收了一个,现在不在观内。” 和尚作惊讶脸色,“那可得见见,送个见面礼什么的。” 老观主面色不变,“其刚突破至实境,我让他和其大师兄去接手一座和观,你就不要去打搅了。” 和尚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老观主做主,不去了。” “你闭关多年,可有收获?”关清没有直接探查他的修为,但从其表面气象,就可见其修为精进了不少。 一身灰色僧衣的广言和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回答道:“有,但不多,和老观主比,还差一线,和张掌教比,也还差了一线。” 关清点头,赞扬道:“倒是不错。” 广言和尚惊喜得很,“呀!能得您老赞赏,看来我真是不错!” 说完之后,他又垮下了脸,以右手撑着脑袋,靠在桌上,苦着脸看着关清问道:“老观主啊,真有化境大妖杀过来,可咋办啊?” 他没有停顿的意思,继续说道:“我知道能勉强一战的,也就那么几位,您老,和家另外两位掌教,我家师门的一个大和尚,现存的大剑修,余仲和我加起来算一个,倒是还有个林云,可张掌教说他已经死了……藏着的不算,就当他们都死了……有一头化境大妖,我觉得我们可能都打不过啊!” 关清始终是一副淡淡笑意,听闻此话,缓缓开口说道:“我在楼观台看了,并无化境。” 大和尚一下子来了精神,直挺起腰身,急忙问道:“可是真的?” “呸!”他低头自己啐了自己一口,咕哝道:“老观主说的自然是真的……”随后抬起头看向对方,“这是不是说,我们胜算大得很?” 关清摇了摇头,“这个没看清。” 广言和尚泄了气,又趴在了桌上。老观主说没看清,那就是胜负难料。 “哦,听张掌教说,老观主挺看好林云押注的年轻人?”他偏头问道。 老观主打了个哑谜:“是也不是,因果难料。” 大和尚皱了皱眉头,收回目光看向自己搭在桌上的手臂,似自言自语,“到底该怎么办?您说因果难料,我觉得是因果不显,种因不得果,却又凭空生出了果……” 关清微笑说道:“这不是已经有了答案?” 广言和尚精神大振,直起身喝了一口茶,笑道:“不愧是老观主!既然因果难料,那就不去管那结果了,既然种因不得果,那就不去管那因了,说句俗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死了算求。” 老观主笑了笑,没有接话。 …… 六合洲六合观塔楼顶,一身黑袍的张至诚今日没有坐在棋盘前,而是面向北方负手看景。 楼上风景依旧,人却有些失神。 此时有疾风,吹得他衣袍摆动作响,伫立良久,他吐出一口绵长气息。 “罢了,还是去见一见吧。”他自言自语道。 做好了决定,风也就停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幕后 临渊洲极北,西边海岸。黎明之下,有一黑袍年轻人,仗剑直行,衣袍破损,剑上有血迹未干。 年轻人身后已经躺有几具凶兽尸骸,其前方数百丈处,还有一只在咆哮,其形如鳄,比起倒地的,大上了不少。 “飞流直下,直剑!”年轻人暴喝一声,朝凶兽冲去。 只见一道青蓝流光划过冰崖之上,路径笔直。 这头凶兽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在流光接近的一瞬,它猛然张大血盆大口,一团红色在其咽喉出现,随即一柱红光爆射而出,持续不减。 年轻人出剑时就不承想过收剑,其实这时也躲闪不及,只得顶着凶兽术法把这一剑送到。其被红光包裹,直觉全身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着自己,脸色难看,眼眸似有熊熊火焰燃烧,不禁大喝一声,越加握紧手中长剑。 双方第一招,凶险异常,却只在短短一瞬。 年轻人的剑没能刺中凶兽,他在对方口中停滞不前。此时凶兽术法结束,要将他一口咬死。 千钧一发之际,年轻人默念一声:“白虹贯日,绝剑!” 剑指上空,一道白虹冲天而起,直接将凶兽上颚整个削掉,只剩下半颗脑袋,喉咙兜不住声音,只有嚯嚯声响。 以凶兽的暴戾性情,濒死或是重伤之际,爆发出来的凶性,殊死一搏,往往更加凶险。 这头凶兽似知道自己在劫难逃,竟也使出不要命的打法,只见它匍匐在地,伸出双爪,发疯似的在自己仅剩的下颚不断撕扯,誓要将这人类活活扯烂。 黑袍年轻人闪身躲开,凶兽速度更快,一步跃来,他灵气耗尽,见来不及躲闪,把心一横,舍了剑诀,只是挥剑。 “短兵相接”,剑剑到肉,年轻人也不管身上撕扯开的血肉,眼神阴鸷,只是出剑,直刺、竖挑、斜砍,都是些基础招式。 几个呼吸间,凶兽下颚被砍烂,断了双爪,停止了攻击。 年轻人已是褴褛衣衫,被血从里往外染透,他斜执长剑,不作停留,继续沿着冰崖向西。 浓云聚时,晓天愁色,冰崖接玄海,地铺千丈冰。 数座高山,孤影长剑,破开来,洒落红梅点点。 上空数百丈处,有一黑袍老人临空而立,俯首看向下方,其人看上去一位普通的世俗老者,没甚特殊之处。 此人是那和家掌教之一,张至诚,如炬目光在冰崖上前行的林月身上。 云层之下,林月忍着身上伤势,继续找寻凶兽。 不能分辨凶兽境界,他只能以其体型判断对方战力,比之前在扶月山被摘星击退的那只小,就可以一战,方法可谓粗糙。 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心湖变化,厮杀的这一两日,心湖先是激荡,在他沉浸在出剑之中时,心湖却平静下来,现在满身伤势,心湖也不曾生起涟漪。 行进不过数百丈,一条数十丈的巨蟒从海中突现,朝他袭来,其头有双角,像是传说中蛟龙之属。 林月见对方速度极快,已经不是自己可以对付的了,转身就跑。 身法已经运转到了极致,可巨蟒已至身前,张口就要咬下。 不过等了片刻,林月转头看去,巨蟒却是消失了,只听得海面扑通入水声。 疑惑张望之际,一道黑影出现在其面前,定睛一看,是在轮到会上见过一面的和家掌教。 林月收了长剑行礼,口称前辈。这可是九洲实实在在的山顶人物。 张至诚难得有些纯粹笑意,注视着眼前的小辈,竟然也回了一礼。 见到对方动作,目瞪口呆的林月赶紧说道:“受不起啊,前辈。”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还是要些礼节的。”张至诚笑着回道。 虽然疑惑对方出现的目的,但总归是习惯了别人的造访,是何目的,问问就是。 “不知前辈找晚辈所为何事?” 张至诚双手笼袖,略微佝偻的后背,在此时看起来真像位普通老人,他没有回答对方问题,而是说了一句:“陪我走走?” 稍微愣神之后,林月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缓缓漫步在冰崖之上,把这里当成了什么赏景之地。 张至诚的个头比林月矮些,此时一边迈步,一边望着北渊大海的平静海面,忽然开口:“你可知刚才那条巨蟒,为什么会头生双角。” “晚辈不知。”林月深知,与目的不明之人交谈,少说话为好。 目光停留在海面的张至诚缓缓说道:“传说曾有龙族,凌驾于其他种族之上,但不知为何突然绝了种,只留下些附属后裔,到如今,能生出双角的,都算是血脉纯正了。” 林月知道这不仅仅是传说,但不准备说出,“前辈,这些传送是来自何处?” 黑袍老人回道:“最老的书本里,只言片语记载了些,至于书是何人所著,就不得而知了。”他收回了目光,看向林月,继续开口:“说来也奇怪,兴盛繁荣的人族,对这些传说记载都少,也不曾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话之类,好像都不好奇人从哪里来,又会到何处去。” 他稍作停顿,盯着林月敛容说道:“都不像是人。” 触及其目光的林月,在其中没能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些岁月痕迹,就像是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人眼睛,但其所说的话,让他有毛骨悚然之感。 强行镇定下来,他问道:“不知前辈为何会如此觉得?兴许是失传了也说不定。” 张至诚摇了摇头,看向了前方,“我的岁数虽然比不上老观主,但曾经收集过九洲大多数的古籍,又向活得更久,或者更老的人打听过,都是如此。” 林月没有接话,只是略微低头看着行进的冰崖。 黑袍老人突然看向他问道:“你在这儿是为了练剑?” 年轻人偏头回答:“是的。” “为了什么练剑?” “为了能守下扶月山。” 老人点了点头,也学着年轻人略微低头看路,“深渊断桥对面,其实叫做妖国,九洲知道的人少,极少……妖国的大妖恐怕传承好过九洲的大妖,会更强大,但前些年又出现了变异精怪,我研究过,致使其变异的东西,恐怕就是和家所谓的阴,这东西能加快修行,能无视禁制,但会占据理智……这么一想,对面能过来的大妖,恐怕也只是失去理智了的,战力又会低一些。” 林月维持着平静脸色,心中却是惊讶无比,不愧是九洲最顶尖的几人之一,能看到的东西不一样,仅仅是推论,就和自己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差不了多少。 “前辈的意思是,无需过度担心?” 张至诚摇头,问道:“我听说你从禁制中走了出来?” 林月瞳孔一缩,看来这就是他的目的!虽然在深渊断桥碰见封峋观两人时,就有预料,但没有想到会是和家掌教亲自来问。 但旁边一起散步的老人,又开了口:“你不想说,就不说。” 他投去诧异目光,似想从黑袍老人的寻常动作中,看出一点端倪,可未能如愿。 老人并未看他,如无事发生,“剑还是要练的……能守着一座山,挺好。” 两人脚下忽然断了去路,是一条冰川缝隙,深不见底。老人调转身形,面向北渊大海站定,平静看海。林月自始至终都在猜测对方来意,只是他看不透。 张至诚偏头看向跟着站定的林月,“我有些奇怪,你已形成心湖,为何还在御境……” “前辈的意思是,形成了心湖,就该晋升至实境?”他也不去在意对方,是如何看到自己心湖的,只叹山顶上的人,非比寻常。 老人点了点头,“心湖算是灵气与自身心境、意志的化实之像,实境的人,不一定有心湖,但有了心湖,必定是实境……”他瞥了眼林月,“当然,现在是除了你之外。” 遇见能解惑之人,林月展现恭敬态度,微微躬身问道:“可是晚辈修行出了问题?” “或许是不一样的路子吧……”张至诚沉吟片刻,接着说道:“心湖应有烟波浩渺,死水一潭不是好事,练剑也一样,舍了种种法决,只管出剑,未有机缘,难以成为剑修……” 说道此处老人呵呵一笑,“你别放在心上,特别是练剑一事,我没你家先生懂。” 林月现在真想骂他一顿,说了出来,又说别放在心上,要不是打不过,真想抽一巴掌长长记性,为人解惑哪有说一半藏一半的…… 强行按捺住这般心思,维持恭敬脸色,“前辈可否指点一二?” 张至诚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问道:“你想成为剑修?” “是。” 张至诚说了句关系不大的话:“或许机缘在尚先生死后。” 至少在林月看来,关系不大,“这是为何?” 老人摇头,“我也是猜的……”他垂眉看向脚下,又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是不是感觉九洲都在帮你?” 林月不寄希望他能指点了,随口回道:“想结缘的多。” 黑袍老人还是低头,缓缓开口,“你远游遇见的第一位习武之人,是读书人,还是位与你意气相投的读书人,在成竹镇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郑掌教能收你入门,可以预料……” 林月退了一步,这些话他听得惊恐万分。 老人并没有在意他的动作,依旧缓缓说道:“能在扶月山建立书院,是我点头的。” “你……”林月眼睛睁得老大,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前这位老人,忽然变成了俯瞰人间的天神,其阴影笼罩大地,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掌控之下。 张至诚转身面向他,脸带微微笑意,“你不用害怕,那些帮你的人,确实是想结个善缘,我也想结个善缘……所以我建议你学学和家的术法……本来是想让我的一位弟子,哦,他叫赵小树,实境修为,本是想在临月书院开山门那天,出全力的,现在我改变了注意,让小树留在扶月山教你。” 原本以张至诚的心思,说出话来肯定会缜密一些,今日面对林月,他像是也放松了许多,言语随意。 “为何……”林月咽下口水,声音还是沙哑,嘴唇动了几次,最后这一句话也没能说完, 黑袍老人又面向北渊大海,面色平静,开口说道:“许多年前,我意外去到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在那里,可以看到整个九洲,虽然只是一撇,但我还是发现了九洲出了很大的问题……九洲之外,还有些更为强大的人……敌人……” 说到此处,他轻轻叹息一声,“这事儿我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你是第一个……总之,若真有强敌来犯,我不想看到九洲没有还手之力,我要想办法变得更强。”他看向林月,依旧平静,一字一句说道:“不管是什么办法。” 离开之前他又说了一句:“刚才的巨蟒,算我救你一命。”说完之后,他消失在原地,留下林月一人,愣在当场。 乌云已经汇集,在酝酿着临渊洲今年的第一场雪,北渊大海还是平静,脚下延绵数万里的冰崖,泛出幽蓝颜色,经年不改。 张至诚最后的一番话,虽未明说,但可以轻易推论出,林月所遭受的算计,或者说是出了遂宁村的整个人生路径,关键的几步都是这位和家掌教在幕后操纵。 衣衫破损的年轻人,似成了雕像,一动不动。半响之后,他喷出一口血来,全身伤势也一并发作,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其体内有什么破碎的声音,似心湖决堤。 他的脸色却越发愤怒,重新拿出长剑,也不管剑招、灵气、伤势如何,大喊一声,起身朝南方冲去,一步跃向半空,挥剑乱砍,一边破口大骂:“狗日的张至诚!老子今天要砍死你!你他娘的要变强,关我什么事?!” 在空中画了一条弧线之后,他落在了地上,又是冲天而去,“狗贼!出来受死!干你娘的,我要砍死你!” 其心湖破碎,又重新凝聚成了一团白光,似实非实,悬停在原本心湖的位置。 落下之后又跃起,如此反复,直到力竭。 此时林月离海岸已有数十里,他气喘吁吁,以剑拄地,脸上的愤怒变成了失神模样,最后长长叹息一声。 周围灵气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他没能注意到。 依旧立在高空的黑袍老人,看着发疯一般的年轻人终于停下来之后,叹息一声,再次消失不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喝酒去 十日之后,扶月山。 副院长顾清姈今日没有伏案撰写山门规矩,如雪放下诸多杂事,看门人夜无归没有在山门,小白没有外出寻找猎物,摘星出了藏书楼,临月书院核心的几人都在集贤殿,围着顾清姈的书案。 抱着长剑的柳岁安也没去石阶炼体,正垫着脚看向桌面。 一身白袍的顾清姈从容自若,首先开口:“临月书院开山门,定在一月之后,我先说说安排,诸位提意见。” 环视一圈后,她将目光放在书案纸张上,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文字。 “先是放出消息,能传书的传书,其余的我求我家先生,在问道书院半山腰吹吹风,顺便也放出广收外门弟子的消息。再者是宴席,平洲东和观的商船会送来食材与厨子伙夫,我已经付了钱,记在书院帐上,要还。剩下的便是开山门的规矩,皆是在祖师堂,挂像、礼拜等等。具体事宜我已单独抄录……” 说到此处,她从乾坤袋中拿出几页白纸,分别递与众人,就连柳岁安也有。 顾清姈接着说道:“各自有任务,摘星前辈只管坐镇藏书楼,隐藏修为不露面最好;如雪身为书院大弟子,负责在山门迎客,岁安跟着你师姐一起。小白负责看着厨子伙夫,宴席简单些,其他的你可以看着办。夜无归把你的铺子开起来,守着铺子就好。” 表现得最为高兴的,是小白,一脸笑嘻嘻地看向每个人。最意外的是夜无归,他没想到副院长竟然会如此看重那个铺子,抖了抖手中纸张,仔细看了起来。 摘星扶了扶白须,开口问道:“放出消息时,何不把招揽客卿之事,一并说出?” 顾清姈摇了摇头,“有些不妥,一是主要的散布渠道是在问道书院,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问道书院的颜面的,二是客卿之事,由院长单独游说,才有诚意。” 摘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先生呢?”柳岁安仰头问道。 “我传书让他回来,他只负责应战。” …… 临渊洲西部,大雪还未落下,此地还有夏韵,连绵山丘上时有葱郁树木,一座突然冒起的高山下,竟然还有些炊烟。 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提着长剑缓慢行走,满身血迹,猛然间,他毫无预兆地拔剑,随即冲天而起,落在百丈外,收了剑继续前行。 年轻人步履不紧不慢,头发散乱着,在朦胧天色中看不清脸上表情。 日出时,在其面前土地留下模糊影子,年轻人踩着影子行走。 翻过眼前山丘,前方现出一处洼地,是个有着百来户人家的村庄。进入村子前,有一条娟娟溪水,两岸生浅绿,青石荡流水,溪上有一座小石桥,在水中留有倒影。 年轻人在石桥上停步,望了眼水流来处,是蜿蜒向上,隐匿于密林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清澈溪水,把剑横放在桥上石墩,随后一步跃下桥去,发出普通声响,激起水花。 溪水及腰,清澈见底,若是普通会觉得冰凉刺骨。年轻人弯腰在水中洗脸,几缕淡红随着溪水去了下游。 “这把剑是你的吗?” 年轻人忽然听到桥上有个稚嫩声音,转头望去,是个五六岁男童,正趴在石墩好奇地望着他。 “是的。”年轻人停下动作,转过身仰头微微笑道。 一身灰色粗布衣衫的孩童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在干什么?” “洗脸。” 小孩又哦了一声,继续问:“你叫什么?” “林月,您呢?” 小孩回答道:“张牛。”他朝前探出身子,似想要看清楚些,“你不冷吗?” “不冷。” “哦……”小孩望了一眼林月刚才来的一方,山丘上有三两个人影晃动,他又看向林月问道:“你和他们一样是去山上学仙法的吗?” 站在溪流之中的林月回头看向身后高山,“那里么?嗯……是的。” “那你以后学会了,我是说如果他们肯收你的话,你学会了能不能教我啊。”小孩瞪着眼睛,期待问道。 林月笑了笑,“可以。” 男童露出笑容,说了句:“我记住了,你别反悔。”然后站直了身子,面向山丘走来的三人站定,似在等着他们。 林月也投去目光,只是几个普通人,看衣着打扮,家境应是不错,他看了一会儿,就继续弯腰洗脸了。 不多时,有两男一女走上石桥,为首的是位黑衣青年男子,长发束冠,长相普通,身后男子同是黑衣,年纪稍大一些,环抱着双手,怀中有一把长剑。女子穿着一身红衣,体态婀娜,正笑盈盈看着桥上的孩子。 为首的男子听到桥下水声,先是瞥了一眼,随后向名叫张牛的小孩问道:“小屁孩,山上可是学仙法的地方?”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张牛天不怕地不怕,盯着他讲起了条件。 那女子掩嘴偷笑,为首男子与身后的男子相视一笑,随即问道:“什么条件?” “你去上山学会仙法,要教我。” 他话音刚落,村子中一小巷口传来喊声:“牛儿!吃饭了。” 众人都投去目光,张牛则是一溜烟儿地跑了回去。 三人都是笑了笑,准备过桥。抱剑的男子忽然说道:“公子,这柄剑不错。”他看向林月的长剑,准备伸手去拿,桥下忽然传来声音:“那是在下的,阁下看可以看,别拿走。” 几人探出头去,见是一乞丐模样的年轻人,青年男子和女子收身回来,满不在意,抱剑男子却是笑着问了一句:“我要是拿走了,又如何?” 林月细心搓着手臂,回答道:“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那男子还想逞个狠,却被青年男子伸手制止:“走吧,跟一个落魄之人较什么劲儿。” 再次瞥了一眼林月,那男子撇了撇嘴,才又跟着离开了。 将全身都搓了一遍的林月,一步跃上桥,坐在石墩上等着太阳晒干衣物,趁机享受什么都不想的短暂时刻。 过了半个时辰,桥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多是村民,也有行商游客。乞丐模样的林月,成了过路人的目光焦点,不时还有人指指点点说着些什么,林月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因为他坐着坐着就撑着脑袋睡着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他悠悠转醒,朝四周张望,又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起身拍拍屁股朝村子走去,走到桥头又停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转身沿着溪水朝山里走去。 …… 葱郁山林中,有一块平整处,地面铺有石板,一道刻有“凌寒宗”的山门拦住方才三人的去路。 山门下有一黑衣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面容还带些青涩,此时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走近的三人。 三人都是抱拳行礼,分外恭敬,为首男子小心说道:“烦问仙长,我三人可能上山?” 少年瞥他们一眼,回礼问道:“为何要上山?讲明原因,我好去通报。” “有一桩小生意想谈谈。”青年男子依旧躬着身子回道,其他两人亦是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山门前的少年微皱眉头,注视着眼前三人,吸了一口气之后,还是转身准备上山通报,刚踏出一步,又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兄弟,劳烦也通报一声,说是林月拜访。” 少年愣了一下,循声望去,一位衣衫破烂的年轻人从树林中,缓缓走出,脸带微笑。林月的名字他自然听过,不说之前,在九洲山上人之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云丰国问剑,还是论道会公然与尚先生撕破脸皮,就是前不久,自家大师兄还去谈了合作。 但眼前走来的人,怎么看都不像一位书院院长啊,少年纳闷。 那三人也在看着林月,抱剑的男子倒有些不多的眼力,他见少年愣神,便以为林月只是想上山学术法的人,不禁对着领头的青年男子阴阳怪气道:“公子,是个人都想上山啊。” 为首男子笑道:“求机缘嘛,谁都要试一试。” 林月走近后,行礼说道:“你家师兄认得我,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见其行礼姿势倒也是读书人一脉的,少年眼睛一转,回礼说道:“请稍等。”说完便快步进了山门。林月是隐匿着修为的,他其实没能看出对方是位习武之人,但提了他师兄一嘴,尽管是骗自己的,也还是要通报一声,万一是呢。 林月见少年一路狂奔上了山,微微一笑,瞥见那三人都在看着自己,于是偏头打了声招呼,“几位,又见面了。” 领头的男子扯了扯嘴角,算作是回应,红衣女子不为所动,抱剑男子轻笑一声,调侃道:“你的剑呢,不会是被人抢了吧……可惜了,刚才卖给我的话,也要管上几两银子。” 林月笑容不变,摇了摇头,走到山门正前方,看向山门上的字,可惜他对书法一道可谓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目光稍作停留之后,朝四处张望起来。 “识字不?”抱剑男子讥笑说道,多少还有点怄气的意思。 林月朝他点了点头,“写得凌寒宗嘛。” 此时有三个身影在山门里面落了地,除去刚才的少年,其中一人林月认识,是凌寒宗大弟子叶飞,其对着中间的中年男子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诧异过后,三人快步走了出来。 “凌寒宗宗主范镇,见过林院长。”那中年男子跨出山门,一边行礼一边向林月走近。其身材中等,蓄有胡须,看起来像是位刚正之人。 他躬身回礼,“见过范宗主。”直起腰身后,又对刚去过扶月山的叶飞,笑着行礼,“又见面了。” “林院长。”叶飞也是回礼。 来与凌寒宗谈生意的那三人,此时震惊无比,抱剑男子反应过来后,更是惊恐万分,一下子跪倒在地,颤抖着说道:“有眼不识仙长,恳请仙长恕罪。”说完之后依旧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众人都向他看来,林月敛容说道:“不必如此,起来吧。” 范镇用余光分别瞥了林月和叶飞一眼,随即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朗声说道:“林院长,请。” 林月对其微微躬身,也不再客气,进了山门。范镇随行,留下叶飞和他的师弟。 上山的路是条直通山顶的石阶,两侧尽是柏树,看起来颇为壮观。 两人并肩步行上山,范镇问道:“那三人可有冒犯到林院长?” 他摇了摇头,偏头笑着说道:“范宗主,未带拜山礼,还要先向宗主讨件衣服穿。” “小事。”范镇爽朗一笑,“还没问林院长为何这身打扮呢?难道是走走红尘?” “在海边与凶兽搏杀而已,险些丢了性命。” “原来如此……”范镇忽然有了些犹豫之色,说完话后,迟迟未再开口。 林月见状疑惑问道:“范宗主这般所谓何事?” 范镇眉头微皱,回答说:“那三人来与我凌寒宗谈个生意,但见刚才那人的作态,肯定是冒犯了林院长,我不知接下他们的生意之后,会不会得罪林院长……” 听到此话的林月愣了一下,脸上浮现笑容,“范宗主心细,不必在意,只是些言语上的小摩擦,不至于放在心上。” “那我就放心了。”范镇舒了一口气,“说句实话,有时候与人交往,就是在一些小事上生了芥蒂,原来吃过亏,现在学了些,但也不到火候,我这般直来直去的问话,还望林院长不要笑话。” 林月眼中一闪,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他,“范宗主,可喝酒?我们喝酒去。” 范镇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投去疑惑眼神。 “我见范宗主是个直爽人,正好想找人喝酒。”林月直接说道。 范镇爽朗一笑,“走,喝酒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醉言醉语 凌寒宗半山腰就有许多建筑,宗门弟子,外门杂役加起来有数十号人,一并在此地。山顶是一座样式简单的大殿,是其祖师堂,祖师堂后有一绝壁小径,蜿蜒向下通往一处断崖,断崖上有一凉亭,三面临风,可观北方连绵山景。 换了身凌寒宗服饰的林月,与宗主范镇在亭下相对坐定。范镇特地交代宗门厨房做了丰盛菜品,矮桌都已摆放不下,珍藏的好酒都是放置于地上。 日中不久,亭下已生清风,徐徐吹拂两人衣衫与长发,对坐先无话,各自观景,叠嶂山色由青至白,景色别致。 等到阳光躲进云层,林月这才收回目光,望了一眼还在盯着北方的范镇,又看向桌上菜色与地上酒水,自顾自开了一坛,为对方倒酒。 范镇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失礼了,该是我来的。” 双手抱着酒坛小心倒酒的林月,笑着回道:“计较这些作甚,今日喝酒,我想喝个痛快。” 范镇露出笑容,见他倒了两碗,伸手取了一碗,双手捧在眼前,“那好,先敬林院长。”说完把酒碗微微一扬,自己先干了。 林月随意放下酒坛,端起碗仰头喝完,砸吧几下嘴巴,又抿了抿嘴唇,说了句:“回甜。” “平洲宜苏城宜春酒,入口绵柔,回味无穷。”范镇微微笑道。 “再来。”林月又将两碗满上,“我比范宗主小了许多,厚着脸皮称呼范兄了。” “来,敬范兄。” “好,我也不推辞,林兄弟。” 土碗见底,两人这才挑了几口菜吃。 林月一手搭在膝盖,俯身吃菜,一边开口:“范兄宗门看着热闹,为何正式弟子不多呢?” 坐直身子夹菜的范镇,也不避讳,回答道:“林兄弟也知道,凌寒宗算是个小宗门,多收些正式弟子,培养不起……反正也可以学习术法,以杂役身份,让他们少些期待,人心安定些。” 林月瞥了他一眼,狡黠笑道:“范兄深谙此道啊。” “唉……”范镇却是叹了一口气,“都是历代宗主吃了亏,才得出的方法,我要真是深谙此道,凌寒宗还要大些才对。” 说完探身拿过酒坛倒酒。 林月放下筷子,看着他倒酒,“我说句实话,我觉得宗门弟子在精不在多,既然贵宗养不起那么多弟子,为何要收这么多人进山门呢?” 小心放下酒坛,范镇先是看了眼他,然后又望向北方山景,缓缓开口:“方圆百里算是安定之地,可北方百里之外,就是另外一番风景了,林兄弟也知道,那里凶兽不少,我凌寒宗,需要时常清理地界之内的凶兽,难免会有遗漏,多培养些习武之人,就算只会些拳脚功夫,也可拖延些时间,再者,是可以作为候补弟子。” 这句话其实没有说完,但林月听懂了他的意思,凌寒宗没有顶尖战力,清理凶兽,需要拿人命去堆。但可以推论出的是,在此方地界,高阶凶兽极少,就算这样,也够凌寒宗对付的了。 范镇收回目光,注视着林月继续说道:“此前差弟子去往扶月山,没想到林兄弟答应得如此爽快,我再敬林兄弟。” 两人举碗,皆是一口鲸吞,三碗下肚,脸颊都是微红。 “林兄弟。”范镇喊了一声,然后说道:“你问剑云丰国时,我本以为是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后得知你入了镇山书院,又以为是个靠着师门仗势欺人之辈,叶飞从扶月山回来后,说你平和儒雅,今日一见,我倒是觉得林兄弟,不拘小节,有些江湖气息,只是藏有郁郁之气,不见修行气象。” 说道此处他又告罪一声,“林兄弟别往心里去,我知忌讳交浅言深,你当我喝醉了说得胡话罢。” 凌寒宗宗主这翻言语算是豪赌,赌的是林月能听得自己的短处。 林月扯了扯脸皮,低着头瞧了他一眼,范镇见此眼神,脸色不变。 半阖着双眼的林月,缓缓回道:“范兄所言不错……”他忽然止住话头,提过酒坛倒酒,然后自顾自喝了两碗,等到脸颊脖子红透,又才开口,有些迷醉。 “范兄……之前有人对我说九洲人,不像人,我思量数日,结合我的了解,觉得这个说法无错……”林月停顿了一会儿,又讲起了自己炼气之前的事,“在我小时候,因为家父管得严,每日炼体,难得像村里其他小孩一样……那时我真羡慕他们能到处玩耍,放牛割草、竹灯竹马、溪水嬉戏……你看,我都说不出几样他们玩过些什么……” 年轻人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一口喝掉,随即继续说道:“我的待得最多的地方,是自家的小院,炼体的间隙,我想得最多的,是使劲儿练,然后等到父亲满意,教我炼气,可他始终没有教我,直到他去世之后,我出门远游,才遇见小先生教我炼气。我也很奇怪,为何我不恨我父亲,而且还养成了随和性格……” 范镇为他倒酒,自己也举起碗干掉,继续等着他的讲述,并未说话。 林月略微坐直了身子,“之后入了镇山书院,到现在也就三四个年头,却了解到以前二十多年都未曾接触过的人事物,本想仗着身怀道意,快速增加修为、战力,可说九洲人不像人的那位,告诉我,我只是颗棋子,当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我知道他的意思……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思量他说过的那些话……我没有想出一个结果……” 他弯着腰抬头露出笑容,在范镇看来,有些凄惨。 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自己的过去,今日却和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提起,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山风此时也急了些,他不禁打了冷颤。 安静听他讲完的范镇,也是自顾自倒酒喝了一碗,随手抹了下嘴巴,开口说道:“其实林兄弟这几年在九洲流传的经历,可是惹得不少人羡慕。” 林月狐疑一声,又一笑置之,“哦……对了,山下有个叫张牛的孩子,大概五六岁,范兄若是看得上,他家里也愿意的情况下,可否卖兄弟一个面子,让他学学术法。” “好。”范镇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答应下来。 “还有送弟子到扶月山之事,范兄早些安排,不过兄弟我先把话说在前面,临月书院的武学路子,可是还未探寻清楚……我有汇集九洲武学的想法,并且也在招揽客卿,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肯拿出自家理论……” 山风过后,林月的身子开始摇晃起来。 对坐的范镇爽朗一笑,“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以情相交,情逝人伤;唯以心相交,淡泊明志,友不失矣。这句话可解林兄弟难题。” 林月一愣,又听范镇问了句“客卿之位,我可能坐?” 他抬头注视着对方,范镇略有些方正的脸上,有淡淡笑意。 持续片刻,他直起身子,露出笑容,端起酒碗开口:“好!” 两人又是豪饮一碗,亭外一只白鹭划过,落在凌寒宗一侧山腰,与其他几只已经各自站在树梢的白鸟,落在同一处。一阵风过时,吹弯树梢,吹进断崖亭下。 凌寒宗宗主范镇的动作,比起一开始随意了很多,他扭动几下脖子,看向林月说道:“一番话下来,我觉得知道了林兄弟现在的问题所在,可要听听?” “当然!”林月诧异抬起头,紧接着为其倒酒,一边说:“范兄请讲。” 范镇等着他把酒倒好,却是没有伸手,而是趁机打个腹稿。直到林月停了动作,再次看向他时,他开口说道:“我话说得直,你挑着听……我觉得林兄弟现在是关心则乱,怎么说呢……你在考虑扶月山,在考虑自身武学路径,自身心境,也在考虑九洲那些你所了解的大事,时日尚短,经历不够,武学境界不够,学问也不够,自然想不出个结果。” 说到此处,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又才继续,“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也不怕你笑话,我因自幼在凌寒宗长大,没什么见识,境界稀松平常,学问自然也谈不上,但正因为如此,我能心甘情愿的经营凌寒宗,不去瞎想,想的都是如何守好我这一亩三分地,如何守着方圆百里,不受凶兽侵袭。” 这番话算是掏心掏肺了,林月自然能听得出来。其中道理很简单:见识够了,能力没跟上。破局也简单,便是先认准一个方向,做就是。这些他如何不知道。 他低头沉吟半响,范镇也等着他自己思量,最后,他看向对方,嘴唇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范镇换了一坛酒,重新给各自满上之后,开口说道:“林兄弟难道受困于,读书人一脉的那些条条框框?什么广授教化,什么不逾矩,危机面前,或许只是累赘,如今兄弟只需在修为上发力即可。” 林月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次对方会错了意,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范兄此言差矣,有时候一些规矩能让人走得更远……我在意的也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如何说服自己。” “兄弟纠正的是,我就是见识短了些。” 听到此言他又笑了出来,“范兄适合做学问,到时候一定要在扶月山多待些时日。” 范镇爽朗一笑,吞了口酒,“只是我知道的少,解不了兄弟忧愁。” 林月坐直身子,单手扣住酒碗,举在眼前,“已是受益良多,范兄以后少说这些气话。来,喝酒!” “喝酒!” 李老所说心关难过,他忽然觉得很有道理。 带着没有想通的心事喝酒,也确实有趣些。 愁丝声声叹,叹青丝,酌酒不停,忧愁聚还散。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一夫当关 黄昏时,不见残阳,被浓云挡住。已经醉过一次的林月稍微清醒了些,对坐的范镇还似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得笔直。 忽然一道白光闪来,是一柄掌大的传讯飞剑,悬停在林月面前,他愣了一下,直接注入灵气查看。传讯飞剑前显现出一行小字:一月之后,书院开山门。 林月二指并剑,又朝飞剑注入大量灵气,之后,随手一挥,传讯飞剑化作白光,消失在远处空中。 有些惊讶的范镇开口说道:“林兄弟这一身磅礴灵气,不得了!我虽高了一个境界,也比不上啊。” 林月微微一笑,“因祸得福,之前心湖破碎,凝聚成一个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能储存大量灵气。” “林兄弟吉人自有天相。” 端起仅剩一口的酒碗,林月说道:“范兄,一月之后,临月书院开山门,务必到场。” “好!” “兄弟我就先告辞了,甩手掌柜做惯了,多少有些心虚。”林月自我打趣道。 范镇哈哈大笑,“那就不留林兄弟了,我们扶月山再见。” 两人起身行礼,林月忽然问了句:“总这儿走没事吧?”他指了指断崖。 范镇摇头,“无碍。” “那就告辞了。” 说罢,拿出长剑出鞘,一步跃上,御剑而去。 观其速度,范镇又是感叹:“比我快上不少……” …… 几个呼吸间,林月已御剑飞出数里,只见他忽然调转方向,朝凌寒宗北方飞去。以他现在的御剑速度,只需几日便可返回扶月山,他想为凌寒宗清理些凶兽。 十日前,张至诚的几句话让其心湖破碎,本应是御境巅峰的修为,直接跌到御境初期。但他发现原本心湖所在之处,竟然出现一团似实非实的白光,隐隐有道意附着其上,头几日的灵气,全被它吸收储存起来。经过一番试验,其内灵气可以随意调用,而且运用起来,不管是出剑还是身法,快过之前数倍。 他给这团白光取了个名字:心丹。 其御剑北上,不到半个时辰,便出了凌寒宗地界,来到临渊洲西部的连绵群山中。此地山川雄壮,由青白两色组成,山巅是雪,山下是丛林。 林月于一数百丈山脉下的隘口前停下,此处是一宽阔平整地,树木稀少,凶兽活动的痕迹明显。他猜测大部分的凶兽,就是由此南下。依据范镇所说,应是没有超过实境的高阶凶兽,他准备在此处阻杀几日。 将长剑插在地上,他盘腿而坐,闭上双眼,内观之前心湖处。 在他的观感中,之前的心湖,或者现在心丹的位置,是在自己胸口,但自我引导灵气探查时,却是未能发现。只有用纯粹的意识,去内观,才能在胸口发现它的存在。 心丹存在的空间是一处幽暗之地,只有它在有节奏地泛着幽幽白光,似呼吸一般。当他把意识触及其中,能感受到一种被温水包裹的感觉,意识视线变成白色,与虚白世界相仿。结合他能感受到的道意,他觉得心丹、虚白世界,以及道意三者之间,必定有着联系,但是何种联系,暂时看不出深浅,不得而知。 其内观时,只觉心境明朗,喝酒时的心事,在此刻仿佛成了过眼云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甚至诸多在意之事,也只是成了一件事,不会去投入感情的一件事情。 而其身体周围,灵气汇聚而来,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旋涡,肉眼可见。灵气从他身体各处,汇入到幽暗空间内的心丹,他感觉,其又增大了几分。 此番动静终于引来了凶兽,不多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应该是离隘口附近不远的凶兽袭来了。 林月耳朵微微一动,顿时睁开双眼,死死盯住隘口,脸色肃穆。 此起彼伏的嘶吼声,凶兽场的千军万马,奔袭而来。 首先出现在隘口的是一头数丈长的虎形凶兽,尖牙利齿,眼冒红光,紧接着,各式各样的凶兽接踵而至,把数十丈宽的隘口生生挤满。观其大小,多是些低阶凶兽。 此时,林月动了。 只见他右手二指并剑,轻轻一抬,长剑出鞘,似有龙吟。 随即身体弹起,伸手接剑,临空一丈高,其左手负背,高举长剑。 凶兽的脚步声踏落山中碎石,一片黑压压的洪流近在眼前。 林月口中默念一声“汇溪,集剑。”顿时雪白长剑发出耀眼光芒。 黑色衣衫微微摆动,他轻轻斩落,一道剑气迸发,树木粉碎,山体震动。 已经腾跃在半空的凶兽率先被撕扯开,接着,剑下凶兽爆裂成一地血肉,染红关口山石树木。凶兽洪流被截断。 林月将长剑抛向空中,自己落地,继续盘坐,再次闭上双眼,吐出一口浊气,长剑归入鞘中。 除去满地血红,以及四溅的凶兽残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一剑如白虹贯日,是他对《剑一决》第一剑的改造,调用心丹灵气,并且直接在心丹的灵气上,使用文字之力,形成剑气,以集剑式并没有的竖斩出剑。 之后的第二剑、第三剑如出一辙,也做了相同的改造。 其剑中有道意,有自己内观心丹时,那种开阔意志,他觉得这应该算是剑意了。 那么第四剑,也就可以出剑了。 《剑一决》的第四剑:“温故知新,凝剑。”是总结前三剑自身对剑术、剑意的认知,剑招无定型,结合三剑即为凝剑。 不过他准备改个名字,毕竟这第四剑也会经过自己的改造。 观今日之景,不过就叫一夫当关! 他嘴角微微扬起,准备在这几日,出这第四剑。 夜幕降临,疾风骤起,乌云翻滚,不是雪落,就是暴雨。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隘口成了风口,把血腥味灌进群山之中。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吸引来更多的凶兽。 从容盘坐的林月,没有继续内观心丹,而是在脑中不断演练第四剑。脑海中,第四剑的剑招只有基础招式,基础招式再来衍化成前三剑,其中有集剑的斜砍直刺、有直剑的冲杀、有同剑的雪落。 有了出剑方式,他继续预演面对凶兽时,出剑的效果。 翻过的乌云咋现一道亮光,轰隆雷声紧随其后,一开始是闷响,接着一道更为闪亮的闪电撕扯在云间,天地一声炸响。群山中本有些孤声吼叫,此时都似被吓破了胆,万籁俱静。 一滴雨水落下,在林月额头溅开,随后大雨倾盆。 身着黑色衣衫的年轻人不为所动,任由雨水打湿。 地上、山石上的血色被冲刷,在凶兽杂乱又大小不一的脚印中,积起红色水滩,溢出后汇集成细流,流向南方。 …… 大雨滂沱,持续整夜,在黎明时,还有细雨,群山中的凶兽蛰伏一晚,没有出现。 林月被淋成落汤鸡,衣衫、布鞋、头发均已湿透,不过他都没有在意,此时吐出一口绵长气息,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垂落双手,注视着隘口朦胧之中。 片刻之后,山中有石块滚落,地面在微微颤动——凶兽来了。 林月深呼吸一口,等着它们冲出关口。 嘶吼声、脚步声,越来越大,隘口上方滚落的石头也越来越大。 几个呼吸间,十数个高大身影显现,数量比起上一次少了很多,速度却是快了不少,体型也大了不止一两倍。仔细看去,它们的血盆大口都有血迹,想来是已经吃过一顿了。 长剑依旧立在地上,林月握住剑柄,缓缓抽出,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见他化作一道流光,流光前有半透明的剑气,剑气成型,如横挂飞流,破阵凶兽铁关。 只是刹那,凶兽中间裂开一道血**隙,剩余的,调转方向,朝流光追去。 冲到隘口里的林月,站定住身子,换了一口气。之后,又冲向凶兽,脚下的脚印灌满血水。 他不等凶兽把自己围住,先是一记斜砍,带有白色剑气,斩断冲在前头的凶兽前肢,这头形状似牛的凶兽瞬间失去支撑,硕大头颅坠落在地,被其它凶兽践踏,吼声凄凄惨惨。 其间凶兽实力最高的几头,差不多有实境,长相各异。 林月舍了固定招式,只是挥砍、直刺,每一次动作都有剑气冲去,直接将所对凶兽劈开。 他的眼中,细雨落下犹如慢动作,凶兽的动作也是。 不过片刻时间,他已站在隘口之前,满身血红,长剑倒是依旧雪白。 身后尸体堆积,挡了关口通行。 缓缓走回原处,归剑入鞘,再次盘坐。 …… 乌云在一场持续几日的雨后散去,天色放晴,看来此地的第一场雪还有些时日。 凌寒宗山顶,祖师堂后的平地上,范镇面朝北方看着显现的阳光,并没有什么好心情,反而一脸愁色。 大弟子叶飞落在其身后,同样一脸忧愁,行礼过后,他开口说道:“师父,我何时动身?在外的两位师弟已经朝南关赶去。” “这场暴雨持续数日,恐怕已经汇集了不少凶兽,我也去吧。”范镇望向北方群山回道。 言罢,他率先跨出一步,随即临空飞去,叶飞紧随其后。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落在林月之前的所在之处。 “这……”叶飞瞪大眼睛,没能说出话来。 眼前的隘口被堆积如山的凶兽尸体堵塞,南关前的平地到处散落着残肢,到处鲜血淋漓,只有正中心有一处不大但十分规整的圆形空地,干净异常。 范镇瞥了眼那处干净地方,又看向那些还在滴血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血迹还新……这是某位高人,提前解决了凶兽……” 他想象不到当时的战斗场景,孤身一人面对上千头凶兽,然后将其斩杀殆尽。从现场来看,他只能判断出这不是一招解决的,除开低阶凶兽,其它的都是一头一头地斩杀。 “师父,这些尸体怎么处理?”叶飞终于缓过劲来,皱眉问道。 范镇想了想,回答道:“你回去叫上所有已经入境的弟子,不管正式弟子,还是杂役,乾坤袋有多少带多少,我们尽快处理干净,装不下的丢进山里。” “是,师父。”叶飞应了一声,往回赶去。 林月的一夫当关之举,给凌寒宗留下了许多凶兽材料,但也留下了一个潜在的麻烦,这么多的尸体堆积着不处理的话,必定会引来大量凶兽,只是稍微一段时间不会赶来,因为隔得近的,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凌寒宗速度够快的话,将收获比以往十年,加起来还多的凶兽材料。 为什么其宗门常年猎杀凶兽,但并没有多少材料呢,只因都是以守护为主,猎杀从南关出来的零散凶兽,不敢前往山里,弟子去了,凶多吉少,损失不起。 这番林月暗中送的礼物,可为凌寒宗多培养几位入境弟子。 范镇不作等待,先开始分割起凶兽尸体。其中最抢手的,是牙齿、尖爪,以及一些特殊凶手的内脏,若是实境及以上的,会有内丹,是不错的炼器、炼药材料。这些信息林月知道的并不多,之前在海边他只收集了几头凶兽的獠牙…… 一两个时辰过后,有十来位凌寒宗弟子赶到,看到此情此景,除去叶飞,其他人都是一脸震惊。 “还在看什么?赶紧来帮忙!”范镇回头吼了一句。 众弟子回过神来,彼此交头接耳地走过去帮忙,其中言语有惊讶、有欣喜,也有担忧。惊讶的是满地尸体与造成此景的人,欣喜的是凶兽材料,担忧的是再有凶兽闻腥而来。 不管如何,这番都要在此地耽搁数天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