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谣》 第二章 谁家忠仆 因眼下公主府唯二的主子,清和长公主与丹阳郡主这对母女都怕冷,所以两人的住处极近。 出了丹阳郡主的齐双阁,走上回廊后只需小半柱香即可到达清和长公主的明霞居。若直穿当中间隔的小花园,都用不上半刻钟。 更不用说,在全力奔跑下直穿过小花园,几乎是眨眼就到。 丹阳与紫竹刚从小径穿出,就见另一条从二门直通明霞居的回廊上,有数个人影也匆匆向这边来。 “跟紧我。” 丹阳只来得及嘱咐紫竹这一句,就姿态端庄,脚下却速度丝毫不减的快步行去,并先于那数人来到明霞居黑漆院门前。 可她踏上石阶后,却并不抬手敲门,只站定,匀气,转身。 行云流水的动作只用了不到一息,而下一瞬,丹阳气定神闲的抬头看向回廊时,果然见管家正领着数名披甲佩剑,声威赫赫的将领,迎面走来。 公主府的大管家孙廷忠,正边为众人引路,边暗自沉思,及至到了近前才发现明霞居前竟还有人,且还是府中眼下唯二主子之一! “郡主?!您,您怎会在此?” 孙管家一瞬有些心虚,但转念一想又镇定了。 眼前人虽是主子,可到底年岁小,不知事,外加娇宠太过又胆小。 他想糊弄过去,并不是难事。 可谁知,不等孙廷忠开口,他认定已被五大三粗的兵将们吓到,大概只想逃开或躲起来的丹阳郡主却先开了声。 “这些是什么人?孙管家无令却私引外人入二门,真是好大的胆子!” 丹阳如今还没完全长开,个头才到孙管家胸口,更是两个都抵不上孙管家身后兵将一个的宽度。 可如此瘦瘦小小,娇滴滴的小姑娘,最后那声断然冷喝,却让孙管家身后的几个五尺大汉都蓦然一凛。 孙管家正气短,这一瞬又被丹阳的气势镇住,本能的将要回禀长公主的话,顺嘴溜了出来。 “小人真不是随意僭越,他们是来府上协查歹徒的御林军将领。” “这个,咱们府门外,刚发生了一桩惊天命案!当朝宰相竟在上朝途中被歹徒刺杀,大门前已血流成河!一共死了足有……” 其实,孙廷忠刚说了一句就已回神。但因不拿丹阳当回事儿,只当她是没长牙的小奶猫儿一般。 又想着既然开了口,索性将腹稿都说一遍过过嘴,一会儿再说第二遍时也能更顺当,更声情并茂。 也因此,孙管家兀自沉浸,根本没留意周围。甚至在惯于刀口舔血的兵将们本能的察觉危机,不自觉的手按剑柄的档口,他仍毫不收敛的对血腥场面的着力夸大和渲染。 “够了。” “……那血河,腥气,嗯?郡主可有说什么?” 孙廷忠正说得兴起,忽闻冰寒透骨的两字。虽没听清,却浑身激灵灵一抖,倒是终于停住了舌头。 丹阳面无表情看着孙廷忠,目光寒意四射,其中早已杀气凛然。 孙管家虽没体会过杀气,可对眼下这一瞬僵硬如凝固冰湖的气氛,以及丹阳郡主身上迫人的气势,还没迟钝到无知无觉。 “……呃,郡主殿下,您看这么重要的事。您还是让小人快带人去禀了长公主,也好让将军们立刻搜查一遍,保家宅……” 丹阳对孙廷忠的话充耳不闻,甚至早在他开口前就已转开目光,冷冷看向其身后几个魁梧大汉。 “你们无名无姓?还是没长耳朵,又或是聋子?” 一时间,被盯住的几人,都忍不住暗暗磨了磨牙。 他们虽正急着办案,且对这一户的什么长公主与郡主也没多少耳闻,更觉丹阳这话刺耳无比。但到底因对方是有封号的贵人,且眼见着又如此气势不凡,也不敢太轻忽了。 两相对峙一霎,领头的虬髯汉子皱着眉大步上前,抱拳道: “在下洪泽,正四品中郎将,统领御前左禁卫,协领宫门戍卫。其他人都是在下的部属下官,时间紧迫也无需再一一介绍。但凡有差错,郡主只管找在下就是。” 洪泽边说着边打量面前年岁不大,派头却不小的丫头。 而道明身份后,他索性也不去找正主,直接对丹阳开口道: “尊府外庆兴街确有命案发生。在下职责所在,需搜查沿路各府以捉拿凶犯。虽有冒犯,却也算为宅中众人排除危险。不知郡主是否做得了主?若能,也可免我等粗人再去惊扰长公主。” 孙管家见状,眼珠一转,不等话音落地,已插嘴道: “郡主!您有所不知,这要是刺客真暗藏咱府中,伤人事小,若一个不好弄成府里故意窝藏凶徒,那在外戍边的驸马爷和府中长公主都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闻言,忽地呵呵一笑。 眉眼弯弯的明媚笑颜,霎时让暗夜都明亮了几分。 不过如此明朗的笑,这时看却着实太诡异,甚至让看到的人都有些不寒而栗。 丹阳懒得管周围人的目光与想法,只转头看定孙廷忠,笑赞道: “孙管家真是思量周到,又忠心耿耿。” 孙廷忠闻言,之前一直提着的心立时落回原位,眯眼笑着就要躬身辞谢。 可腰才弯下一半,就听头上传来一声冷哼。 “只不知,孙管家是谁家忠仆?” 一语毕,丹阳径自转身,看向洪泽等人,利落道: “恕我孤陋寡闻,竟不知御前禁卫从何时起,连京城府衙的差事也要管?抓贼缉盗怎就成了本职?” 一眼扫过几个大汉瞬间或脸红尴尬或目光游移的表情,丹阳却缓和了表情,并笑着转过口风。 “当然,即出了命案,有众位上门帮忙还是让人心里踏实许多。只是,如今公主府只我和母亲两个女眷在,眼下又是天还未明时,请众位手脚放轻些,也勿要乱闯乱撞抄家一般。” 洪泽正担心被拖延,还要惹一身麻烦时,哪知峰回路转竟这般快? 眼见事情要成,他忙忙的抱起拳,就要一口应下来。 谁知,眼前小丫头竟一侧头,冲他身后吩咐道: “所以,要有劳周嬷嬷亲自走一趟,再选几个稳妥人给几位将军引路并传递消息。” 第三章 幸亏及时 周嬷嬷先时见了丹阳郡主的伤手,便再顾不得其他。 吩咐过丫鬟快拿她随身的公主府令牌去请太医后,谁知一转头,竟早没了丹阳郡主的影儿。 而冯嬷嬷只撂下一句,“郡主过于宽厚纵下,只怕我若不趁早去齐双阁坐镇,犯错的丫鬟会掩藏了痕迹。既然周姐姐管了太医的事,那妹妹这就去齐双阁整肃规矩了。” 一语毕,不等周嬷嬷回应,径自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直奔齐双阁。看都没多看一眼,丹阳郡主离开的方向。 周嬷嬷看着两边渐渐消失的人影儿和灯光,忍不住一声长叹。 她老胳膊老腿儿,想追上丹阳郡主两人那是做梦,可眼下想派个人跟上去,护着丹阳郡主也一样艰难。 别说冯嬷嬷带走的那些,眼下除了几个宫中带出来的自己人外,府中多数仆从都唯冯嬷嬷马首是瞻。她就算能在附近立刻找到值夜的丫鬟仆妇,也难指使的动。 好在,眼见着小花园中的烛光,摇摇晃晃却很坚定的往明霞居去,她才稍放下心些。 但转念间,周嬷嬷又忍不住担忧。 若太医被二门上的人刁难或故意拦截,那请来的再快,又有何用? 这般一想,她哪敢再多犹豫? 只得加快脚步,赶去平日请大夫过府常走的西北角门候着,好为太医能及时进入后院保驾护航。 也多亏有她开路,被“请”来的太医过五关斩六将的总算没耽搁太久。 而在周嬷嬷终于将人带入二门,连拉带拽着飞速送往明霞居的路上,竟远远就见丹阳郡主的身影还在回廊之中,且好似正与人对峙! 周嬷嬷霎时怒不可遏,撇下太医飞奔着冲来。 及至近前,她又吃一惊。 与郡主对峙的竟都是男子,且除孙管家外,其余几个竟是披甲佩剑的御林军! 虽远远看去,丹阳郡主举止沉稳有度,气势凛然,一点儿没怕不说,居然还隐隐有稳居上风的架势。 愕然,欣慰又好奇中,周嬷嬷心焦更甚。 下意识禁声,脚下速度更快也更轻,耳朵也都直竖起来。 此时,孙管家与洪泽等人目光都集中在丹阳身上,且正背对回廊,根本没注意身后有人匆匆赶来。 尤其是孙廷忠,他突然被丹阳点破心思,一时惊得心慌气短,脑中更是思绪纷乱。别说周围环境,就是的丹阳之后说的话,都没入耳了。 这难道,是有谁暗中告了他一状? 其他都好说,眼下最关键的,告密者手中是否已有了什么切实证据…… 就在这时—— “所以,要有劳周嬷嬷亲自走一趟,再选几个稳妥人给几位将军引路并传递消息。” 丹阳忽地侧头扬声,点将周嬷嬷。 不管是才站稳,刚听清了两句的周嬷嬷,还是暗自惶然的孙管家,又或正高兴可以放开手脚的洪泽等人都是一惊。 孙管家与洪泽等人一愣后,瞬间转头后望,这才发现身后竟不知何时冒出三人! 周嬷嬷则因被突的点名,以及身上蓦地齐齐汇聚来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一僵。 静默一瞬后,众人又看回丹阳郡主,表情各有不同却都十分精彩。 丹阳却只视若无睹,看定周嬷嬷,笑问道: “嬷嬷可听清了?” 好在,周嬷嬷也是在宫中混老的人精儿,虽只寥寥数语,但结合眼下的气氛与各人的表情,她胸中也已大致猜到一些。 担忧的看着丹阳郡主,却也强令自己分清轻重缓急,边躬身领命道: “郡主放心,老奴定办的妥妥当当。您且自带太医入内就是,旁的不用挂心。” 至此,丹阳才暗中缓了口气,真心实意并满怀敬意的对周嬷嬷颔首道: “辛苦嬷嬷了。” 周嬷嬷连称不敢,起身之时狠瞪孙管家一眼。 定是这老货又欺上瞒下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给府里招来这些凶神! 要是驸马爷还在府上多好,定饶不了这厮! 但心中记挂着正事,周嬷嬷只瞪了一眼后就立刻收回目光。转身摆手,恭敬有礼却不失气势的要带洪泽等人去二门外安排。 孙管家则被这一眼瞪得,心肝儿一阵乱颤。 难道这老东西,又发现什么了首尾?! 相比于丹阳郡主,孙廷忠自然更忌惮周嬷嬷。当下也不去与丹阳纠缠,只打定主意跟着洪泽等人一起,再寻机私下与周嬷嬷打机锋。 这时,半只脚已迈入明霞居的丹阳,忽顿足转身,在门外站定,又扬声道: “嬷嬷且慢,还要一事。若有人要搜查二门内,除母亲的明霞居不得惊扰外,别处嬷嬷可自行估量。” 洪泽正思量这事儿,虽不喜丹阳的态度,却着实欣赏对方的识大体与细致周到,不由在心底暗赞一声。 且因行伍出身,习惯了直来直去,既然欣赏又感激,当下也不计较那许多,直接抱拳抢话对丹阳道: “多谢郡主行此方便,今日莽撞得罪处,来日定再登门致歉和道谢。” 丹阳大方受了一礼,也依礼颔首致意,告辞离去。 可当进了明霞居,院门关闭后,丹阳再不复冷静自持模样。 一把抓起老太医的胳膊,差点儿将人拽的飞起,直冲向清和长公主的卧房。 “郡主?!您,您慢着点儿!” 可怜今晚一路被又拖又拽数次的老太医,以及几经心惊胆战的紫竹。两人陪着丹阳飞奔到卧房门前时,几乎已去了大半条命。 但惊吓却远没有结束。 哐! 三人才刚站稳,清和长公主的卧房门却猛地被从内拽开。 “快,快,快来人!去请……” 丹阳不等慌得六神无主,跌出门外都没看到他们的值夜丫鬟说完,直接拉起太医,绕过人飞奔入内。 与此同时—— “太医在此!去叫白芷,让她开小库房取百年野参,熬汤备用!明霞居前后落锁,各处派人点灯值守,还有备清粥小菜,酥酪,松瓤卷。紫竹总揽,事后进来听令!” 下令的余音未断,丹阳已拉着太医消失在门前。 两人匆匆绕过宝瓶百宝阁,快步冲入帘幕低垂的次间。 只有一盏烛火的昏暗中,只见清和长公主俯卧榻上,整个人卷曲着都快成弓成虾米! 眼见这一幕,太医也是一惊。 倒也不用丹阳再催,他两步奔到榻边,迅速把脉并抖开随身的针灸包。 “还好,还好。幸亏及时!一大一小有惊无险。” 第四章 汝家有女初长成 丹阳拽着太医飞奔入内的同时,一连串儿的吩咐,迅速在空中炸响,快却丝毫不乱。 及至人影儿消失在门内许久,空中依然有余音回荡。 倒地的丫鬟还没回过神,被委以重任的紫竹一把将人拉起,塞到终于追上来的守门丫鬟与仆妇怀中。 她扫过呆愣众人,暗中咬牙,厉声喝问。 “可都听清郡主吩咐?” 众人一抖,愣愣点头却仍没动作,只呆看着紫竹,好似一只只被惊雷炸晕的鸭子。 不说郡主半夜硬闯明霞居,这已大大于理不合,她竟还带着外人。等冯嬷嬷知道后,指不定有什么罚等着。 郡主自己胡闹也就罢了,只怕最后她们也要担一个守门不力的罪名啊! 且刚刚那一番吩咐没头没脑,这都哪儿跟哪儿呢…… 而清和长公主的贴身小丫鬟柳儿则正懵着,不知郡主怎么就像天降神兵似的,还不等她去找人请大夫,就带着御医及时雨般出现了! 紫竹则在一连串儿惊吓后,早已麻木并豁出去了。而将一切置之度外,她的脑筋也转得更快。 眼见众人脸上表情纠结复杂,她心中怎不清楚各人此刻所想? 府中各处仆从都只畏惧冯嬷嬷,平日里当差生怕被抓错处,眼下郡主能不被赶出明霞居就算不错了,还想指使仆从听令办差? 正焦急间,她忽地急中生智。 紫竹一抿唇,猛伸手向三人眼前狠狠一拍。 啪!—— 突袭而来的气浪与声浪,惊得正胡思乱想的众人又狠狠一抖,并纷纷仰头后躲避让,也因此紧盯向紫竹。 这时,紫竹迅速叉腰,抬手,一指庭院。 “那还在这儿愣着?欺郡主好说话吗?阳奉阴违,抗命不遵的人什么下场,你们难道都忘了?若不想明儿个被冯嬷嬷罚跪碎瓦,现在,立刻,办差去!” 连珠炮似的喝令,让众人一呆,并下意识的顺着紫竹手指望向庭院。 昏暗又树影婆娑的庭前,随风摇摆的柳枝让三人恍惚想起,冯嬷嬷刚入公主府协理庶务时,执鞭在此惩戒人的血腥一幕。 下一瞬,三人一抖就脚下抹油似的飞奔而去,找人的找人,找物的找物。 算了,反正天榻有高个的顶着! 她们依令办差,冯嬷嬷要找麻烦只管往郡主身上一推,与她们可没什么相干。 紫竹见众人终于动起来,这才深吸口气,心头微松。 但转念间,她心里又没了底。 郡主今晚处处都透着不对劲儿,虽然也莫名让人觉得很可靠。 但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什么? 且不提这点,刚才慌张夺门而出的小柳儿,真的是要去找太医吗?就算真是,郡主又怎么未卜先知的?难道郡主不慎划伤手,就是为了长公主?! 一连串儿的疑问不停在冒出,紫竹心中不安的同时又好奇,忍不住频频转头,看向身后重纱掩映的昏暗门内。 ———— 一门之隔,燃着芝兰香的内室,隐隐有茶香四溢。 为方便太医施针,丹阳斜坐榻边,半抱半扶着脸色清白,双眼紧闭,牙关紧咬的清和长公主。 “如何?可还有危险?” 丹阳边问,边不自觉的又紧了紧抱着人的双手。 而正被抱着的清和长公主大概是疼的厉害,蜷缩成一团儿掩在锦被下的瘦弱身影不时颤抖。且能看出正一手紧捂肚子,另一手则紧抓着丹阳郡主。 丹阳郡主虽娇小玲珑,年岁也不大。但这般气氛下,太医不时抬头观察清和长公主面色时,总会在不经意的一瞥间,错觉那单薄的身影似一座岿然不动的秀丽孤峰。 如此小小年纪,又是养尊处优未经风浪的孩子,能这般稳得住也是十分难得了。 但即使看着再镇定,眼见着血肉至亲受苦,小姑娘开口时不用细听也能发现尾音在发颤。 吴太医收回视线,微敛目叹道: “眼下,是没有大碍了。” 边收起银,他边起身擦着额头的虚汗,斟酌着又抬起眼,对丹阳开口道: “老夫虽并不曾给长公主看过诊,脉案更没研判过。但仅凭眼下的脉象也能看出,殿下忧思过甚,以至脾胃失和气虚羸弱。如今怀了身孕,月份又小,还深夜被扰,外加喝浓茶……” 老太医边说边摇头,就在这时,一丝微弱沙哑,似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吴老太医未说完的话。 “有劳吴老,一点小事,就惊扰府上。今晚楠儿想必还有许多,失礼之处……” 吴老太医苦笑着抬手轻摆,先于要开口的丹阳郡主,止住了清和长公主断续的,几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寒暄。 “殿下不用客气,还请以自身为重。” 因长久的腹痛耗尽了体力,又模糊了时间的清和长公主,闻着身边隐隐的血腥味儿,听着吴老太医这话,几乎毫不犹豫就认定自己刚刚小产。 虽混沌中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但因没更多精力细究,她也不再多问。 似解脱又像遗憾般,深深叹息一声后,清和长公主缓缓松开紧抓着的,丹阳纤细的手臂。 “吴老说的是,今日的恩情,且待登门拜谢。楠儿代我,恭送吴老出府。” 吴老太医边起身告辞,边捋须笑道: “殿下勿怪,且容老夫多聒噪两句再告辞。” 说着,他的目光已转向丹阳,“您是真的好福气,郡主小小年纪,却已有这般气度,临危不乱,胆大心细。虽年少,却也足可独当一面了。您看在郡主份上,又何苦如此想不开?” 吴老太医话到此处时,欲言又止的看回清和长公主。但不等他再开口,忽有簌簌衣料摩擦声渐近。 “郡主,您吩咐的清粥小菜,还有松瓤卷儿送来了。”紫竹端着食案,绕过百宝阁边轻声禀报,“其他参汤等物还要一会儿。白芷在屋外总揽,奴婢就进来了。” 吴老太医见状,心底一叹,拱手告辞道:“殿下切记,不可再忧思太过,或再受惊,动了胎气。明日老朽再遣犬子,过府来为殿下调养。” 此时,丹阳也正好与紫竹合力,扶坐起清和长公主,并低声吩咐完紫竹。 “娘先垫些清粥,一会儿您喜欢的酥酪就能送来。我去送过吴老太医,立刻就回来。” 丹阳匆匆交代过这一句,不等回答已迅速转身,去追先一步离开的吴老太医。 焦急的背影,好像怕人插翅飞了一样。 第五章 似是而非 天将破晓,却也是一日内最暗的时刻。 公主府一贯节俭,夜间为省烛火,除有人且必要的屋子外,无论是花园还是廊下一概不许点灯。 丹阳追出来时,虽显眼处的各屋都已有了亮光,但廊下与偏僻不引人瞩目的地方还是一片昏暗。 在外坐镇的白芷正忙着调度,并给众仆妇们批条子,让其去小库房领香烛等物,以按吩咐点亮明霞居内的每一处角落。 众人忙成一团,都没注意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在门边的娇小人影儿。 丹阳迅速四下一扫,很快看到树影婆娑间,吴老的背影正随着掌灯小丫鬟,顺着抄手游廊快要走远。 她双眼一亮,也不叫人掌灯,拔足就奔了过去。 “吴太医。” 虽然丹阳快步赶路时仪态不受影响,但因如今的身体还缺少锻炼,这般急的走不了两步后,气息就难控制了。 努力沉气出声,不失礼的让吴老太医停住脚步后,丹阳不得不站着努力匀气了几息,才再抬头,淡笑着开口道: “我送您。” 被叫住的吴老太医毫不意外,甚至在丹阳匀气的时候,他从容四顾,选定了庭院里一处有薄纱遮挡的观景亭,才低头对丹阳笑道: “老夫记得,公主府的人来太医院时的说辞是,郡主受伤。” 说着,他目光通透又慈祥的,笑看着丹阳道:“您的伤想必还没处理,老夫这会儿 也不急着回府,咱们先去那亭子里。” 丹阳心底正担忧出府的路太短,只怕想问的很多事都来不及。所以,她面上虽是一派平静,举止如仪,但脑中其实正焦躁的全速运转。 因此初听这话,惊喜之下,她整个人霎时一松,一直无意识握紧的双手也终于卸了劲儿。 丹阳点头笑的明媚轻松,一语双关的诚挚道: “好,多谢吴老。” 待进入观景亭,打发了掌灯侍女去取净水与火盆等物后,视野开阔的此处就成了绝好的密谈之地。 但不等丹阳想好如何开口,吴老太医却先慈和的笑着,道: “无论您想问老夫什么,且先将伤处让老夫看看。” 丹阳一愣,依言亮出伤手后,心中却仍一径盘算着该如何不失礼,又能一针见血的问出她的疑惑。 直到掌心猛地传来一阵火辣刺痛,才将她唤回当下。 “嘶——” 猛烈的疼来的太突然,毫无准备的丹阳忍不住狠狠倒吸一口冷气。 按传闻来说,向来沉稳温和的吴老看诊,是出了名的让人安心。可从不会这般连招呼都不打,就下重手的…… 丹阳又疼又困惑,一惊之下都忘了之前想好的说辞。而刚一抬眼间,就撞入了一双满含怒火的眼。 “郡主,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是这疼也是切切实实,一时半刻都揭不下去的。您怎可如此糟蹋自己?” 吴老的语气虽不严厉,但其中的怒气任谁听了都会想打寒战。 激烈的疼,扑面而来的怒火,却让丹阳笑了,笑的苦涩却也释然。 “您说的对。” 轻轻叹息般开口后,她垂眸借着琉璃灯橘黄的烛光,看向已擦净污血,被银簪割破又被指尖无意识反复戳刺,已变得狰狞可怖如獠牙外露的血盆大口般的伤口,却忽地放松了。 “疼,的确很疼。但好在,还有时间!一定能有办法……” 丹阳说着,仰头一笑,也再不多思量其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娘的情况,您说眼下无碍,那是否还会有滑胎以至性命难保的危险?” 吴老刚被丹阳的笑震撼,且一头雾水中,听到后一句话又一呆。 “郡主,您也太……”杞人忧天。 但后半句不等出口,吴老已忆起这一路看到感受到的一幕幕,以及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还不到及笄之龄。 默默吐息一瞬,吴老再看向丹阳时,郑重并严肃更甚。 “郡主尽可放心,老夫以行医几十年的阅历和名声作保。殿下虽忧思过甚,但断不至于危及性命,滑胎之像也稳住了。但若再不小心,只怕对殿下与孩子都会有不可逆的害处。” 听到这话,丹阳的面色却并没如吴老意料中的好转,反倒愈加晦涩难懂起来。 他正纳闷儿,丹阳已又抬头问道: “还有一件事,想请吴老不吝赐教。” 郑重其事的表情,让吴老也越发端正了身姿。 “郡主想问什么事,但问无妨。不过回答,老夫只能说尽量。” 丹阳对此早已心中有数,闻言只点点头,就直言道: “敢问吴老,对我娘的心结,可有什么头绪吗?” 吴老虽也有所准备了,但当听到这个问题后,也忍不住深深一叹,摇了摇头。 丹阳沉了口气,却仍执着的问道:“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便宣之于口?” 吴老闻言苦笑了一瞬后,抬眼直视着丹阳的双眸,干净利落的回答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郡主与其让旁人来解惑,不如自己去探寻。自己亲眼去看,亲耳去听,亲自思考分辨,老夫觉得才是更好。” 话到此处,去取杂物的侍女恰好也回返。 吴老叹息一声后,转过话头,别有深意的道: “郡主有如此孝心十分难得,但想的再深再远,也不如从当下着眼。不过这也只是老夫的愚见罢了,该如何做终究是要自己去考虑的。” 吴老笑叹着说完,起身取水净了手,手法娴熟的给丹阳上药又包扎好后,还给她留下了两瓶香玉白露,嘱咐并告辞道: “此药郡主换药时,记得填进去,有去腐生肌的作用,日后也不会在手上留疤。老夫就此告辞了,郡主留步就好,殿下也还需要您回去照看。” 丹阳全程都好似在神游天外,双目全无焦距,听到吴老告辞,才回过神来。 适逢紫竹也找来亭子外,明霞居内已按她的吩咐安排妥当,白芷替了紫竹在屋中服侍。 丹阳起身,对吴老轻笑道: “多谢您老,真是一语点醒我这梦中人。请恕我失礼,就只送您到明霞居的院门。” 说着,抬起纤纤玉手,向亭外轻送,已恢复了进入这观景亭前的从容沉着。 第六章 插手 丹阳将吴老太医送到明霞居外,嘱紫竹将人送至正门后,便立即折返回清和长公主的卧房。 “娘,感觉好些没?” 迈过门槛的一瞬,她已收起浑身的凝重,轻快无忧的一如上辈子的此刻,也如这年岁的少女该有的模样。 此时,清和长公主正倚坐在塌边,小口喝着白芷喂来的碧粳米粥。 翠绿且颗颗分明的软糯粥粒,映着一旁的明亮的烛火,润泽晶莹的好似翡翠雕成。 咕噜噜—— 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室内,丹阳闻着只觉怀念,本身并没饥饿感。但显然,她的肚子有自己的想法。 清和长公主原正摆手,推开白芷递来的汤匙,锐利的目光刚投射到丹阳身上,这一声响雷般的肠鸣,顿时将她嘴边的话全堵回去了。 无奈默然一叹后,遣退了白芷,侧头示意丹阳坐到身边的床几旁。 “先来吃点儿东西垫垫,咱们再说话。” 淡然的清亮嗓音传来的一瞬,丹阳险些控制不住眼中的热意。 “嗯。” 不着痕迹的应过一声,她匆匆低头,边走上前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绪,再抬头时又是一张明媚娇艳笑颜。 默然用膳片刻后,丹阳才吃了小半个松瓤卷儿,一只汝窑天青瓷的盖碗忽被推到眼前。 清和长公主边掀开冒着热气,还没动过一口的酥酪,边淡淡的开口道: “眼下没什么胃口,这么放凉再热也不好吃了。别糟蹋了东西,你都吃了。” 听到这话,丹阳忍不住扑哧一乐。 摊上这般愿意口是心非,又容易害羞的母亲,也怪不得自己小时候总被弄得云里雾里的莫名悲喜。 但这么难猜的心思,栽跟头的可不止她一个人,她爹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的? 在模糊的久远记忆里,极少回京的生身父亲的模样,她早记不清了。 她仍记得,父亲与母亲相处时那副笨拙的,慌手慌脚的模样。且直到眼下,也依然鲜明的印刻在她心底,并是上一世唯一能温暖她,让她开怀的事。 不过,笑声不等扬起,丹阳已本能般,用轻咳声迅速遮掩了过去。 神疲力乏的清和长公主,也因正垂眸想事儿,迟钝了的敏锐神经连一丝异样都没觉察。 但轻咳声还是将人唤回了神,长公主不悦的的盯了丹阳一眼,轻摇头道: “都多大了,吃东西还这么没分寸。若再学不好规矩,就别再求我允你进宫去。” 丹阳闻言一愣,眨眨眼后想起小时的习惯,便轻轻嘟了嘟嘴。 本以为这小动作做起来会僵硬,或少许不自然,谁知竟还挺顺手。 哑然失笑的同时,她又忍不住茫然了一瞬。 母亲不提,她差点儿都忘了。在这段日子里,她进宫几乎跟走城门一样,偶尔还有太子亲自来接的待遇。 这真是,比正经的公主郡主还要招摇啊。 虽说,她也是谕旨敕封的,如假包换的真郡主。但奈何血统上来说,她根本就不应有这份殊荣。 清和长公主看女儿明显神游天外,却仍仪态端庄,速度还不慢的消灭了酥酪与松瓤卷之后,终于满意的轻轻扬了扬嘴角。 但当她的目光,落到丹阳包扎着的左手时,笑意顿时就凝住了。 “吃饱了?那咱们来说说,今晚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寒霜般的严厉语气,一瞬让丹阳收了心,但面上却越发放松。熠熠生辉的双眼,中是让人不容错认的兴奋。 “我正想说,娘你听听,这事儿是不是太神了!” 丹阳绘声绘色的,将今晚的所有行动,都用梦中神人指点外加预先梦到的方式,忽悠了过去。 就在清和长公主半信半疑,凝视着丹阳时,她又故作跃跃欲试的道: “娘,神仙还说我日后有劫,该早些学会掌家理事以求自保。您能不能,让我接管府中庶务练练手?” 长公主闻言,微微眯眼,边细细打量着女儿,边开口问道: “你那梦里的事,可还有什么没跟我说的?” 丹阳嘿嘿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仙人和我说,若是能学会理家,命定的缘分也就到了。对方不仅是我的良人,还英武才华过人,相貌也是一等一的!” 这些话,自然都是她在胡扯。 但也正因如此荒诞,且意外应和着她儿时跳脱无畏,又满脑子春花烂漫的性子,才更能取信于清和长公主。 果不其然,长公主听到这话的瞬间,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被气到无奈的,知大大叹了口气,就向后仰倒并轻摆手道: “若是这样,随你折腾去。只要别把公主府拆了,人情往来皆按旧例,其他都由得你。” 只要女儿不是被有心人唆使了,在她还活着时,自然尽可纵着。且早学庶务,尤其是在这府里学掌家,对这孩子的莽撞性子也的确能磨砺一番。 丹阳得了允准,只怕此事旧拖生变,立刻又趁热打铁的道: “娘,那我今日就能接手了吗?” 清和长公主闻言,立刻柳眉倒竖,瞥了眼丹阳,淡淡道: “今儿好好睡过一觉后,明个再来我这儿领账册对牌。” 丹阳见状,心知今日想走马上任是绝无可能,当下也不硬犟。笑眯眯的起身答应,就转身脚步轻快的出了屋。 只是,当她来到廊下,冷硬凝重的气息又再次由内而为的,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且当目光扫到之前与吴老密谈的观景亭后,丹阳的脚步霎时就顿住了,并侧身回望来路尽头的,清和长公主起居的正堂。 早已送人回来,等在门外的紫竹,此时正跟在丹阳身后。这般突兀的转向,让她差点儿反应不及。与丹阳撞个满怀。 “郡主?” 险险停住脚,紫竹才开口探问,还不等话音落地,面前的人已下了令。 “去吩咐备车。” “哎?备什么车?郡主这么早要去哪儿?” 丹阳却恍若未闻般直接转身,边走边又补充道: “不用更衣,车上有常备的梳妆匣,你帮我简单梳洗一下就好。” 紫竹闻言,低声应是,却又忍不住边紧跟上丹阳,边喃喃道:“可是,那个,冯嬷嬷还在……” 丹阳听到这话时,才终于停了脚。 转身回望紫竹,扬唇轻笑道: “我知道,她还在齐双阁,且正逞威风。但不急,如今还不是时候。眼下有件事,更需我去插下手。” 第七章 很宽裕 马车驶出公主府后巷,从与庆兴街相隔两条街的五柳胡同拐出,直奔东市。 梳妆好的丹阳正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一旁沏茶的紫竹却频频失误,六神无主。 茶水再一次外漾,丹阳没睁眼,却开了口。 “害怕他们说的怨魂索命?还是担心回府后被罚?” 因在备车时,紫竹按她的吩咐去知会了周嬷嬷,途中自然听到府中众人有关命案的各种议论,以及夸张的种种流言蜚语。 心里害怕,也在所难免。 紫竹正慌张的擦拭着小几,闻言手又一抖,差点儿碰翻了茶壶。 “郡主……您既然都已经猜到了,就别再吓唬我了,好不好。” 今儿从睁开眼,她就过得提心吊胆,真是从小到大的惊吓加起来都比不过这一早上! 而且,好似还只是开头…… 丹阳闻言,终于缓缓张开了眼,好笑的看了一眼紫竹,就如看透了她的心声般,笑道: “这自然还只是开端,日后你若不早些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怕是担不住啊。” 紫竹被打趣的,一张圆润讨喜的粉团儿脸,瞬间皱成了副苦瓜相。 “呵呵,逗你的。”丹阳北逗得开怀一笑,只是转瞬又叹道:“但今日的磨难,大概是才刚开始。” 紫竹这回是完全被绕糊涂了,但凭直觉与心中一直的困惑,她仍忍不住问道: “郡主您出府,不会真的只是要去求平安符?” 今日的郡主虽然一如既往的不着调,咳咳,活泼又古灵精怪,但总觉得比起往日的随心胡闹,总好似多了些其他深意。 难道这都是神仙梦中指点的结果? 那她今日上香,可要替郡主好好的谢谢仙人! 因紫竹在门外伺候,丹阳又没特意去压低嗓音。所以解释给清和长公主的理由,自然也说服了门外往来,好奇的竖起耳朵的众仆从们。 丹阳听到这话,却着实意外,多看了两眼紫竹后,她才点头低声道: “是要临时转去别的地方,但你记得不许声张。跟任何人都不能提,包括我娘和周嬷嬷。” 这话,紫竹早已被丹阳嘱咐的耳朵起茧子了。 但还不等她回应,丹阳又补充道: “若你漏出一个字,别怪我日后让你吃素,一辈子。” 紫竹听清的瞬间,浑身一紧,立刻小鸡啄米般,点的头都快从脖子上掉下来。 郡主今天真是……不仅变得办事靠谱了,还变精明和残忍了!呜呜呜—— 为了府里大厨的牛肉包,水晶姜花肘,还有什锦灯笼肉,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从她嘴里撬出一个字! 丹阳看着紫竹的表情由天崩地裂般的沮丧,瞬间转换成坚如磐石的果敢镇定后,轻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本打算单独行动,但既然已搞定了帮手,那多一个人也多份力量嘛。 ———— 东街寺,又称为七公庙,在京中众多佛寺道观之中也算小有名气。 但来此供奉香火的,多是文人学子,外墙上题诗留字的各朝名士们更是不胜枚举。 韩青岚每日去兵部应卯前,都要来这东街寺转转,即使不到里面进香供奉,也多会在外赏玩名家字词,消磨时间。 今日他还没到,就远远看到东市上少见的桐油马车,竟停在东街寺的山门前。 好奇心一起,他几步上前就与车夫攀谈起来。 “这位老哥好辛苦,这么早就要陪主家出门上香?吃过早饭不曾?” 公主府的车夫老吴头刚收起脚凳,不想就有人来搭话。 他是从被窝里直接被人揪出来,匆匆上工。别说吃饭了,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 好在小主人体恤他,下车时特意给了他半角银子,说是让他去找个摊子垫垫肚子,外加歇脚等着。 这么多赏银,老吴头不只没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府里有人得过。 所以眼下,他正愁着熟识的酒家太远,东街寺这一片又不熟,且还是城东仅有的平民扎堆儿的地方。只怕就是有银子,也吃不到什么好的。 不想还不等找人打听,就有来帮忙的了。 “哎,这么早,哪里来得及吃。” 随口应了一声后,老吴头已绑好马车,边转身面向身后年轻人,边憨厚笑着攀谈道: “小哥也这么早出门?是去书院?” 但话音不等落地,他心里就狠狠打了个突。 只因,眼前站着的少年郎,虽然的确是该去书院的年纪,但他一身软甲锦缎官服,外加腰间古朴大气又配饰精巧的佩剑…… 见惯自家驸马爷与其兵部同僚们穿戴的老吴头,自认绝不会认错眼前这一身行头。 这,这年轻人竟是兵部的官儿?! 好像官位还不低! 老吴头惊得瞪大双眼,因其老实又略木讷的性格最怕见官儿,一时慌张的嘴唇儿都直打哆嗦。脑中除了搜寻自己失礼的地方,就剩一片空白。 韩青岚也被老吴头的反应惊了一下,待顺着对方频频躲闪又惧怕的视线,发现问题是自己身上的衣着佩剑后,恍然大悟的笑着摆手道: “老哥怕是误会了,我虽有官身,但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大的无用小官。” 解释过一句,他却发现并没让对方放松多少后,只能无奈笑着转身指点道: “老哥若想吃点东西,那家的干囊香脆还能夹馅儿,豆花嫩滑,甜咸都极不错。如今人还少,也许还能多送一碗豆浆。” 老吴头听到这一句,如蒙大赦般匆匆鞠躬道谢后起身就溜了。 韩青岚转回身时,都来不及多嘱咐对方一句,人就比入水的鱼儿都快的消失在眼前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旁做工低调却难掩气派奢华的桐油马车,又回头看了眼有些斑驳的东街寺山门。 两息后,他忽笑着轻抚下巴,边举步跨过山门,边暗自喃喃道: “如此奇事,不看个究竟,岂不辜负了如此春光明媚的一个大好早上?” 不过,边说韩青岚还不忘瞟了眼日头,默默估量了一下可以开小差的时间。 他那衙门点卯是辰初,还有半个多时辰可以悠游,宽裕的很。 第八章 意料外 暮鼓晨钟中,即使坐落在人潮涌动的闹市,寺内朝露的气息似乎也依然清冽怡人,仿佛不同于一墙之隔的浊世红尘。 因东街寺地处闹市,占地有限,狭长的布局难显恢弘不说,能按定例建好必须的大雄宝殿与法堂已很艰难,更不用想去造景作势了。 所以除慕名到此一游的文人墨客,来进香的只有家在附近,想为自己或家人求功名的平头百姓。 而真到这儿进香的善男信女,虽没高门大户无事出门要在巳时后的规矩。眼下却也正忙着一日的生计,哪会往寺里跑。也因此,七公庙此时还清净的很。 韩青岚一路走来,只遇到两三个洒扫的僧人。 因他常来寺中,也不用人引路,在对自己合十的僧人点头致意后,两厢便各自继续。 淡白还不耀眼的曦光,透过七公庙中庭的参天古木茂密的枝叶,洒下点点大小不一的光圈。 沐浴在光晕中,徜徉无人小径的韩青岚,舒服地微眯着眼,轻仰着头,边前行边享受着一日中最温柔的日光。 但直到快近大雄宝殿,仍一个生面孔都没见着的情况,让他诧异的同时终于认真了些。 奇怪了,坐着那种马车来参拜的人别管是男女老少,即便没带如云仆从,也该有贴身随侍伺候,且行住坐卧都必精细讲究。 也就是说,没搅得东街寺人仰马翻,也该闹出点儿动静才是。 但这位还真是……一切从简?又或特意嘱咐别太张扬? 韩青岚越发好奇,可路上猜测的种种情形,等进入大殿后,却完全没见着。别说静默恭顺的仆人,就连人影都没一个。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两炷香在铜质香炉内静静燃着。 很显然,是有人来上过香,却没从正门离开。 可七公庙因在闹市,寺内僧众为了便于打理看顾只开正门。向后走也只有僧人们起居的法堂,别说出去了,就算是误打误撞走了去,也会被立刻发现赶回来。 更不用说过了这么久,却一点骚动都没有。 越发离奇的状况,让韩青岚嘴角兴味盎然的笑,越发明显起来。 有趣,却也显然不该深究。 他正犹豫—— 咔,啪嗒! 两声极轻微的脆响从殿侧传来,第一声明显是树枝受力折断的声音。 韩青岚略一迟疑,已轻手轻脚向声音来处走去。 ———— 东街寺因占地狭长,本身香火也不繁盛。大雄宝殿右侧的西配殿不仅被省去,院墙内外还种满了贝叶棕与高榕用作遮掩充数。 此时,被留在院墙下的紫竹,吓得一颗心差点儿跳出腔子。 “郡主!您,您快下来!若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奴婢有几层皮也不够揭呀!” 因情绪过于激动,即使将嗓音已压低到极限,听来依然尖锐刺耳。 丹阳刚有惊无险的爬树后又跳上墙头,还不等坐稳,听到这一声刚想回头冲紫竹安抚的笑笑,却不慎脚下猛地一滑,差点儿真跌下来。 “卡呀!呜呜……” 这一惊之下,紫竹几乎发出鸟鸣声。好在她被丹阳猛瞪来的目光一吓,反应迅速用手堵住了嘴,才没让惨叫扩散引来旁人。 “嘘!” 丹阳虽半边身子都悬在半空,但仍坚持着用气声又嘱咐一遍紫竹后,才努力再次爬回墙头,重新坐稳。 “呼……” 惊险是惊险了点儿,但还真让她重新回忆起了儿时的乐趣呢。 这样一想,丹阳有些沉重和紧张的心情,竟也松快许多。 她回头冲紫竹呲牙一笑,用口型道: ‘好好在这儿等着,别漏行迹,随时准备接应我!’ 一语毕,她扬手一抛,将紫竹临时买来的,此时已绑住粗壮树枝的麻绳,顺着院墙扔去了隔壁。 寸土寸金的京城,尤其是东街寺周围这种平头百姓聚居的地方,所有建筑恨不得都挤在一起。 所以,即使是不染世俗的方外之地,也不得不入乡随俗,让邻居借借光。不仅省了中间的小巷,还直接就同用了一堵院墙。 而此刻,也就方便了丹阳溜去东街寺的隔壁,梨香园的院落。 不引人注意的悄悄攀下墙来,丹阳迅速就躲去树丛更茂密的地方。 “……上台,能早点成角儿多好。” “就你也想登台?哈,再等十年都算早的。墨阳那是多少年才能出一个的……” 两个结伴而行的小戏童,边聊着边经过丹阳的藏身地,却都没发现咫尺之距的树丛里有何异样。 丹阳屏息等待,当两人走远后才无声无息的大喘了口气。 还好,她的行动够轻够快,否则刚才不等落地就要被人发现,转眼就该扭送官府了。 缓过口气,四下又张望一眼后,丹阳才钻出树丛,仪态从容的快步向主戏楼走去。 梨香园,京中三大戏园之一。 且是唯一做到雅俗共赏,能被大众与权贵同时接纳的戏楼,而名震九州。 所以,乔装成一般商户女的丹阳郡主,又是这般贪玩儿好奇的年纪。她这时辰出现在戏楼虽早了些,也就不算太出奇。 但其实,丹阳本身并不爱看戏。两辈子加起来,她也只在府中凑趣时,看过请来的戏班子而已。 她能记住这儿的原因,则是此处按上一世的记忆,在府外命案发生后很快就查被封,并找出了能证明幕后黑手的有力证据。 当时年少的她,无惧无畏的并没被府中的各种谣言吓住,甚至因好奇还特别关注过这件奇案一段时间。 眼下,丹阳则有赖于此,才能先于官兵与捕头,找到这里。 可来到主戏楼后,面对从上到下,总共五层的各种包厢雅室,她欲哭无泪的仰头四顾并在心中默叹了口气。 ‘啧,自己真是小看了曾经九州第一的戏楼。这儿怎么会有这么多雅室?!’ 但仅一瞬后,丹阳已重新振作。 她上辈子自认活的窝囊极了,但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学会并坚持住了一个习惯——绝不知难而退,望而却步! 而登上第一层后,丹阳立刻抬手拦住了一名路过的戏童,落落大方的直言问道: “敢问,我若想请郡主来这儿看场戏,该定下哪个雅室才好?” 第九章 攀高枝儿 时下,京中正盛行看戏听曲儿。 这其中,在京城扎根的巨商富户尤其乐于钻研这些时兴。 除了因为银子足够,也有闲暇外,想借此对权贵投其所好也是一大原因。 换句话说,虽然梨香园的名气是靠权贵,但这些巨商富户才是梨香园真正的大主顾。 而各大戏班子中,不管是名角还是寂寂无名的学徒,都希望能有大主顾垂青,甚至是只捧自己的场。 丹阳虽不听戏,但对戏子的一些心思也略有耳闻。因此才看似随意,却也算仔细甄别了一下,才选定了眼前这个柔弱的戏童搭话。 不求对方够机灵,只要但凡有点儿野心的,都应该不会放过她这条“大鱼”。 如此一来,她也好在不惊动班主或管事之前,速战速决。 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 身着一袭青衣,身量苗条甚至有些过于纤细的戏童,闻言刚一转头时,丹阳就知自己选错对象了。 眉如远山,眸如星子,顾盼间秋水飞鸿,恍若能夺魂摄魄般让人移不开眼。 这么漂亮的男孩儿,就算身子弱,学艺不精,也不怕没前途…… 丹阳一晃神后,立刻警醒。 啧,这孩子可不成的啊! 他哪儿是会把她当“大鱼”的那种人?只怕她能被当小虾米都不错了。 “……呃,你去忙。我……” 就在丹阳要转身,另外再找个带路人时,皮相过于惊艳的戏童已淡淡开口,疏离却有礼道: “小姐是想亲眼看看雅室吗?在下正好无事,可以为您带路,请随我来。” 说着,已先转身带起路来。 丹阳眨眨眼,顿了一瞬才抬脚跟上去。 ————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 一个专心带路,一个暗自沉思,倒也和谐。 其实,丹阳最开始还因这静默的气氛,暗暗诧异了片刻。 只因她见过的戏子,其实并不少。虽不算是对这一行的成见,但总体来说,他们给她留下的印象都是能说会道的玲珑人,极少会让气氛冷下来。 更不用说,连自我引荐都省了,或是忘了的? 但这样的境况,却正是丹阳求之不得的。 虽然在来时的马车上,她已捋顺过两遍上一世的记忆。 可无论如何搜刮脑中的边边角角,并将所有但凡关联的事都掰开揉碎了分析,她依然没找到任何能提示证据的线索。 眼下,她明确知道的只有这个发现证据的地点,以及犯人的身份——如今客居鸿胪寺的安阳王世子。她的舅表亲,众多表哥之一。 记忆之中,安阳王世子是个笑起来很和气,每次上京来公主府拜访时,都会给她带安阳各式小吃的小胖子。 笑起来那么人畜无害的男孩,竟也会起恶念,雇凶杀人吗? 不过,若真计较起来,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了。 她若没记错的话,这次安阳王世子上京,是为了继承病逝的老安阳王的爵位。而这件事却一直从年前,一直拖到了如今开春。 本来只是因循旧例,走过场的小事,也不知为什么就搁置了如此久。 后世有人猜测,是宰相新上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就盯上了好欺负的安阳王世子。 也有人说,是老安阳王占了块儿好地,但子嗣艰难只一根独苗又没本事,宣德帝就想趁机收回好地。 更有说安阳王世子太纨绔,惹了皇帝不快。 甚至连世子与宰相亲戚,争风吃醋的说法都有。 各种臆想,众说纷纭。 反正,考核上奏世子的风评,第一道评判其德行人品,能不能继任的大权是握在宰相手里的。 而继位的事迟迟没有定论,安阳王世子迁怒宰相,进而失去理智,雇凶杀人的动机是顺理成章的。 丹阳虽没什么根据,却自始至终都觉得安阳王世子是冤枉的,即使只是直觉。 但无论如何,向来有些避世的母亲,却在上一世小产后,拖着病体,久违的进宫替并不熟的安阳王世子说情。 虽不知母亲最后香消玉殒,和这一次的勉力而为是否有直接关系。但就冲这一点,她也不能任事态像上一世般发展。 若她亲自验证后,认定世子是凶手,她绝对会用尽办法阻止母亲进宫。但若看过后,仍觉得世子冤枉,她就暗助他一臂之力,免其被栽赃的命运。 且她总觉得,这场最初惊动京师却最终虎头蛇尾的血案,是日后一切混乱的导火索。 “到了。” “定下这一层雅室的,多是皇亲国戚。左起第二间安阳王世子定了长期,其他的您都能随意看,只要错开其他先定……” 丹阳因正聚精会神的思考,突然的招呼声,让她一惊。尤其是面前人突然停住脚,让她反应不及,脚下一个不稳,差点儿一脚踏空,跌下楼去。 “呜!” 本能的一把拉住眼前的青色衣袖,稳住身形后,却忽听身前楼上,传来一阵嗤笑声。 丹阳一皱眉,以为是碰到别的看客,让人家看了热闹。 丢脸还是其次,若太引人注目,让人印象太深刻,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谁知,嘲笑声中,竟很快就传来更尖锐刺耳的嘲讽与挖苦。 “啧啧,这是谁啊?不会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墨阳?你竟也学会偷懒,跑主戏楼攀高枝儿?” “怎么会?那都是各家千金大小姐主动缠着人家,哪里用得着他自己费劲儿攀?” “没错,没错!何止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们,上次我还看见富家公子追在他身后呢,那叫一个求而不得呐,哈哈哈……” 哄笑声中,丹阳一眼瞟到青衣人低垂的脸上,紧抿着的唇,闭合的眼,青白的脸色。 这逆来顺受的模样,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忽就让她胸口堵得厉害。 但显然的是,楼梯上奚落青衣人的众戏童,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丹阳脑子一热,四顾的一瞬,恰巧就看到楼梯转角处,露出的一抹熟悉的墨色官袍与剑鞘。 她眼珠一转,毫不犹豫的就一探身。 当看到黑衣人竟还是个“青年才俊”,当即一喜,二话不说就伸手拽住对方,拉到身侧,同时低声道: “帮个忙,借我攀下你这高枝儿。日后请你看戏。” 第十章 代价 韩青岚一直潜行在翻墙少女的身后,本只是好奇,想跟来看看。 谁知一路所见,却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 就在他猜想,也许是少女家中管束的太严,外加这女孩也着实太淘气又胆大了些,这才有这一出。 一念及此,他马上就兴致缺缺的准备打道回府。这时少女却忽的脚下踏空,眼看要跌下楼来! 韩青岚本能的踏前一步,却没成想…… 少女及时站稳后,竟回身就将他一把逮住并揪了出去!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耳边话语的真正含义,少女已大声咆哮起来。 “义兄!你可要替我做主啊!这帮人,他们诋毁小妹没廉耻,对野男人投怀送抱!” 瞬间,楼梯上下静默一片,只余远处的风儿在树叶间玩耍的沙沙声。 脸色发青的墨阳,惊得瞪大双眼,看向丹阳。 韩青岚苦笑着揉了揉被震麻的耳朵,边挑起眉梢,目光在墨阳与楼梯上的众人身上打了个来回,又落回丹阳身上。 楼上的戏童们则是被扑面而来的咆哮声势,及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官服震慑住了。 而当这些人的目光,扫过韩青岚腰间的佩剑后,更是慌得脸色大变。 “……没,没,没,我们怎敢对大人的义妹无礼?!” “大人,这只是,是一场误会啊!” “对,没错!误会而已!令妹听错了,我们还要练功排戏。告辞,告辞了。” 楼梯上的众戏童都没敢再多看丹阳一眼,点头哈腰的冲韩青岚致意后,立刻灰溜溜的脚底抹油般逃了。 而一直留意着众戏童视线,此时也有意躲在墨阳与黑衣人高大身影里的,身形娇小的丹阳则彻底放了心。 很好,只要这叫墨阳的戏童稍微开窍,日后有这把柄在手,也不至于被那些人压制的不敢吭气。 与此同时,她也很肯定,这些人日后就算被人问起这事儿,也绝记不起她的脸。 只因如此惊吓后,又有两位光彩夺目如太阳般的美男,吸引人的注意力,谁还能记得就瞟过一眼的路人? 且最关键的是,扫清这些障碍,她也能更方便的查探安阳王世子定下的雅间! 虽然很可惜没能亲自教训这帮人,但能有惊无险的频频渡过难关,她今日的运气也着实不错了…… 丹阳正暗自窃笑,耳边忽有热气传来。 “这位从天而降的,义妹。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不知是因为突然袭来的热气,还是故意压低的磁性嗓音中,带着的那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丹阳一惊后,瞬间已横跳一步。 紧接着,人就悲剧的真跌下了楼梯。 好在她后腰撞到扶手,又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眼前横着的栏杆,才阻住落势。 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崴了脚。 “嘶……” 钝痛让丹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抬头之时就难免怨怒的瞪了对方一眼。 “有你这样的吗?!趴人耳朵上说话,想吓死谁!嘶,我的脚……” 韩青岚原只想逗逗少女,却不想对方看着无畏无忌,其实却胆小的很。 而在丹阳被惊到,跳开并跌落的一瞬,韩青岚愕然同时已迅速出手。拦腰将人扶住,并在她站稳后又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手。 所以,当被丹阳怒目而视并毫不留情的斥责时,韩青岚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彼此彼此,到底是谁先动的手?再说了,有你就这么对,咳,刚利用完的人?” 他原要说的是救命恩人,但转念已察觉,少女这般反应怕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腰被他抱了一下。 若是此时说破,想到少女之前受惊的反应,他一顿后就已改了口。 可饶是如此,丹阳还是闹了个大红脸。 “两位,真是一起的?” 这时,一直旁观的墨阳突然出了声,并快步走到丹阳身边,隐隐有护着她的架势。 他虽此时也仍有些缓不过神儿,难以想象如丹阳这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怎会说出那般粗鄙话来? 但对方努力为自己解围的一番好意,他还是感觉得到。 且同时,这两人他是怎么看,都不觉得像熟识已久的兄妹,即使说是义兄妹也很违和。 丹阳无奈,真不愧是资质优秀的伶人,体察人细微的情绪真是够敏锐。 但她却也不想,再增加眼前这人对自己的印象了,只能努力咧着嘴,笑道: “我们兄妹平日,就常这么拌嘴的,不用担心。” 一语毕,她忽顿了一下,就转过话题直言道: “话说回来,不管你之前为什么惧怕,逃避那帮人。有了这个把柄,日后他们应该也不敢轻易招惹你。只是……” 丹阳话到此处,郑重的看向墨阳。 “若想再不受这些人困扰,你就该自己挺胸抬头。” “无论你因何自觉低人一等,实际行动才是最终的解决办法。或站上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或拥有他们不敢招惹的实力,好好利用这段可以拖延他们的时间呦。” 这是她的惨痛经验,希望能帮到这孩子。 说到这儿,丹阳抬手一拍墨阳肩膀,为了给对方鼓舞,发自内心并自觉慈祥笑着道: “不过,你都有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毅力了,又有这么好的天赋。想来即使不用我多说,你终有一天也能摆脱这些困境的。” 墨阳正因这番话愣神,抬眼时忽错觉,正被温和的长辈注视,并期待着? 可,眼前这小姑娘明明比他还小,个头甚至还不及他肩高…… 一语毕,丹阳见墨阳脸色好转,便侧头看向韩青岚。 为了不引起墨阳的怀疑,她只能维持笑容,却笑得好像牙疼般,磨牙道: “这样站着太累了,有劳义兄扶小妹先去空着的雅室略坐坐,缓解一下。” 韩青岚正因丹阳的一番话而略有震动,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出自刚刚那位口无遮拦,又胆大妄为少女之口啊。 且之后,更是被她耀眼又温暖的笑晃了下眼,虽然笑容中的感觉略有违和感。 所以,当听到她的要求,竟下意识就伸手,应了声“好”。 丹阳也没客气,一手扶住韩青岚的胳膊,直接就将对方当了人形拐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放到这边不说,竟似恨不得挂在对方身上,又或直接压断了手下的胳膊才好。 且边走,她心底边一径的叹息不止。 哎,拖着这条伤腿,想翻墙回东街寺怕是不成了。但要走任何正门或偏门,都难以避免会被门口的小厮或守门人看到。 想让这些专门留意客人的仆从,不去注意她,那可真是难比登天了! 难道,这就是攀高枝儿的代价和现世报? 可她自己明明才是高枝儿啊! 第十一章 诡异的案情 来到最近的雅室,拒绝过墨阳找大夫的好意后,屋中就只剩了丹阳与韩青岚。 丹阳坐在八仙桌边,仰头看着身边,自登上这一层楼后,就故意做出兄长爱护幼妹表情和举动的黑衣男子。 虽说,对方肯这般配合,正是她求之不得。 但心底说不清根据的某种警觉,一直在提醒她,最好立刻打发走眼前这人。且从她此行的目,也要尽快单独行动才好。 一念及此,她忽觉得不该跟年轻人太较真儿,因此整理过心情后,已有礼的笑道: “有劳阁下,呃,现在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也不好多麻烦尊驾,今日就请……” 但不等丹阳把话说完,韩青岚已两步走到对面,落座,淡笑着打断道: “今日就,请回?” 丹阳原本还想好说好商量,但眼见着对方如此明显的挑衅,且她的脚踝还在一抽一抽的疼着,胸中怒火已又有要重燃的势头。 “哦,阁下这么说,是还有事?” 韩青岚盯着丹阳片刻,忽起身摇头道: “没有,只是,在下敢问小姐能否告知芳名?” 丹阳闻言,立时警惕的微眯了眼。 “为何?” 韩青岚笑得轻松,视线落向丹阳的伤脚的方向,“自然是为了改日上门,负荆请罪。” 轻佻的语气,不用想也知道是言不由衷。 丹阳却懒得与对方周旋,随便报了个名字,甚至连府邸名号都一口气报了,但当然都是借用别家的。 但她说的理直气壮,毫不犹豫,旁人听来一时也难想到会是谎言。 更不用说,刚说完后,她就毫不掩饰嫌弃的看向眼前的人了,冷冷笑道: “阁下满意了?那别怪我失礼提醒,刚虽说为了助人,我谎称咱们是义兄妹。但阁下既如此年少有为,就该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 其实,当丹阳第一眼看到这人时,也惊诧于对方如此年轻,就能穿上从四品武官服。 但从对方一早就来逛戏园子,也不难猜出这必是受祖上荫庇,为人还算机灵,却也足够纨绔的败家子。 所以赶走这种纨绔的最好办法,就是搬出对方要顾忌的家世后,再蔑视对方一顿,必能将人气跑。 而日后麻烦上门的后事——反正到时必能被证明是误会一场,且今日后,她与对方也再没见面的可能了。 韩青岚闻言一窒,他还真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被人如此明显的鄙视,和毫不掩饰的驱赶。 他略皱眉之后,却并未如丹阳预料般的恼羞成怒。但也还算守礼的未再纠缠,淡笑着告辞就利落的转身离去。 虽然对方的稍有偏差,但这对丹阳来说,无足轻重。 她自己用锦帕熟练的固定住脚踝,并在听着对方下楼的脚步声远去后,用最快的速度移去门边。 又等了两息,确定没有旁人再周围,她立刻溜出雅室,尽量无声的一手扶墙,用没伤到的脚,迅速奔向安阳王世子下了长期定金的那间房。 好在,两间屋子离得不远,且也未落锁。 丹阳闪身进屋,不等喘口气,就立刻开始四下查看起来。 可这雅室中,并没什么特别的,让人一眼就能锁定的可以物件儿。 这也算预料之中了,只是脚上的伤,行动太不方便,速度要大打折扣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丹阳暗叹一声,动作却是一丝都没耽误。再没有主要目标后,便立刻开始从身边,一点点细致的搜索,连边边角角,地毯下,墙壁都没放过。 而在她专心寻找证据,并分心留意屋外动机时,却没看到,糊了纸的菱花窗上,映出了从走廊顶棚上倒垂下的一个人影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丹阳弄了满身灰后,终于在屏风隔开的内间的挂画后,发现了一处空心的,可以撬动的墙砖。 打开暗格后,丹阳除了找到银票,金条与碎银子,零散的珠宝外,还有两封材质特殊的信,以及一个看似锁的十分严实,却轻易一碰就散架的檀木小盒。 当看到从木盒中跌落的玉佩后,丹阳瞳孔猛地一缩。 这东西,怎么会被放在这儿? 难道,上一世她那贤明的皇帝舅舅,就是凭这东西定罪的?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但此刻来不及去细想,她一把将玉佩,以及那两封信一起收入怀里,并迅速还原了暗格的外貌。 再三确认没留下什么痕迹,她才退出这间雅室。 原本就觉得处处疑点的血案,此刻在丹阳的脑中越发的诡异起来。 且她直觉,自己今日拿走这些东西,只怕要卷入什么麻烦。但若放过这次机会,只怕自己来日会更后悔,因此便咬牙先下手为强了。 而被这种焦虑趋使,丹阳再不愿再梨香园多待哪怕一刻。 从另一侧楼梯,更背人的路线返回她来的院墙下时,竟比她事先预计的时间,还早了一些。 但站定后,她才忽地感觉到,脚踝处从热胀中,传来的尖锐的刺痛。 好似敲击脑门儿的锐痛,让丹阳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树丛中。 “呜!嘶……” 怎么办?坚持到这儿,已经是极限,这堵院墙虽不高,但此刻对她来说也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了。 丹阳咬牙,仰头估量着墙高,以及自己能在紫竹的辅助下,最多坚持攀到哪里…… 沙,沙沙沙——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一阵毫无预兆的劲风吹过。 风吹草低,也露出被树丛荒草遮挡的,一个不小的狗洞。 丹阳盯着狗洞,嘴角狠狠一抽,却在狠狠一闭眼后,矮身灵活的匍匐行去。 幸亏她还未长开,身量又比同龄人娇小,这才能毫不费劲儿的穿过。 此时,紫竹正椅坐墙根,惊弓之鸟似的来回看着树丛外和头顶。 就在她不知第多少遍祈祷,郡主快平安过来时,一阵簌簌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响起。 紫竹吓得一把抓过地上枯枝,心中拿定主意,不管一会儿冒头的是什么,都先一棒子打过去。 管他是老鼠,长虫,一定都能惊走!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她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不管看到什么可千万不能叫出来…… 第十二章 初交手(上) 丹阳刚手脚并用的钻过墙,不等站直,忽觉头上劲风压顶?! 她本能的就地一滚,刚避到一旁,回头就见原本所在之地正戳着一根儿臂粗的枯枝,入土至少三寸! 眼见这一幕,丹阳头皮一紧,连躲避时撞到伤脚的痛都轻了一瞬。 若被扎中要害,又或擦脸而过,后果简直让她不敢去多想。 而下一眼,扫到枯枝后,竟是她极眼熟的裙摆…… 紫竹用力下戳的一瞬,因害怕见血以及避免自己被吓得惊叫,早闭紧了双眼。 但久久没听到异响,她奇怪的微睁开一丝眼帘,却映出了她一直渴望见到的人! “郡主?太好了!您终于回来了!咦,您是怎么回来的?” 压低声的欢呼一声之后,紫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向来精致的主子,简直狼狈到了极点。 一头乱发,沾满枯枝败草,脸上花猫一样,东一撇西一捺的都是灰与土混了汗留下的污渍,更不用提身上的衣服了。 这模样,和西边城隍庙里的乞儿也不差什么了,呃,除了衣饰之外。 “您,您这是……” 丹阳见紫竹一脸担忧与愕然的表情,心底无奈一叹,摇头伸手道: “……,算了,什么都别问。先扶我回车上,然后去买盆热水,再叫回车夫,咱们要立刻回府。” 虽然她记得后世的传言中,梨香园被封是在逮捕安阳王世子萧仁之后,但今日那间雅室中发现的东西,以及周围寂静的氛围都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连带的,这东街寺也让她觉得,是不该久留之地。 紫竹虽担心又困惑,但看着自家郡主还算精神奕奕,且起周围严肃紧张的气氛,也让她没法开口多问一句。 但当知道丹阳扭伤了脚后,她再顾不上遵守丹阳之前的吩咐——保持低调,直接俯身,一把背起小主子,拔腿就飞奔向寺外等着的马车。 好在,如今日头渐高,也到了正常香客们来供奉的时候,其中就不乏体力不济,又或有病在身,需要搀扶才能来祈愿的寒门学子。 混在这样的人群中,丹阳两人也不怎么太显眼了。 ———— 日上三竿时,趁乱偷偷溜出门的丹阳主仆,终于折返回公主府。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 丹阳因扭了脚,便让马车直接驶到二门。 本以为接到消息的周嬷嬷,怎么也要她返回齐双阁才能找来,可没想到车还没停稳,周嬷嬷声音就传入了车厢。 丹阳闻言的一瞬,心底就大大叹了一口气。 紫竹更是差点儿跳起来,“糟了!郡主,长公主一定知道了!” “怎么办啊?您不仅偷溜出府,还负了伤。奴婢这身皮,呜呜,铁定保不住了。也许还会被冯嬷嬷直接赶出府门,不,更可能是被直接杖毙!又或是被抽成肉泥?呜呜呜……” 丹阳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眼见着慌得六神无主,压低声哭诉的紫竹真要哭吹来,她一抬手,已一巴掌狠拍在对方后背。 “腰板挺直了,天还没塌下来呢。” 不知是她的镇定,还是那一巴掌见了效,紫竹一瞬就止住了哭,但仍双眼通红。 没有魔音穿耳之后,丹阳的头疼也好了不少。 她向紫竹伸手,同时转头看向雕花桐油木车门,跃跃欲试的轻笑道: “跟紧我,什么事都不会有。” 下车后,周嬷嬷果然立刻上前,“押解”了两人直奔明霞居。 但因丹阳直接言明脚伤,她其实是被临时调来的肩舆,抬去清和长公主面前的。 而这一番折腾后,也足够所有这一刻该到清和长公主面前的人得信后,先一步赶来了。 所以,当丹阳扶着颤巍巍的紫竹,迈入她母亲起居的正堂,看到冯嬷嬷与孙管家时,也一点儿也不惊讶。 这一瞬,一眼扫过正堂上下,除了依然面色淡然的清和长公主外,所有人的反应都还算再丹阳意料中。 “劳母亲挂心,丹阳回来了。” 丹阳按着往日礼数,对正坐在上首的母亲,敛衽盈盈一礼。 优雅又丝毫不乱的举止,若非众人早得禀报,之前又见她扶着侍女的手蹒跚而行,真是任谁也看不出丹阳有脚伤在身。 清和长公主因这一幕,古井无波的双眼,少见的闪过一抹亮光,却又很快就消失于无形。 这时,不等丹阳站直身,冯嬷嬷已倨傲的上前一步,躬身向上首道: “启禀长公主,奴婢失职至此,还请殿下严罚。” 言辞虽谦卑,可无论是傲然的态度,还是一丝认错该有的紧张忐忑都没的状态,都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就是以退为进的招数。 而其目的,自然是在后手——或长公主自己直接对丹阳郡主处罚,又或长公主不忍,由冯嬷嬷自己来逼宫。 丹阳闻言却依然不慌不忙的,施施然起身。 果然,冯嬷嬷这是已经听到耳报神消息,知道她要对其理家之权出手,所以要先下手为强了。 清和长公主端坐上首,冷然的目光只轻移到丹阳身上一瞬后,就又转回冯嬷嬷身上,淡淡开口问道: “哦,嬷嬷何出此言?你又犯了何错?” 冯嬷嬷起身前,半垂的眼帘里的不屑目光,从前方的青石地砖划过,一瞬就转去了丹阳站立的后方。 与此同时,她边起身边开口,回道: “奴婢治下不严,竟让郡主私跑出府,此乃大错。且若郡主行止不端的名声外扬,奴婢更是万死难辞其罪。” 因冯嬷嬷是面向丹阳,背对上首,且正堂中的闲杂人等早已遣出。所以,她在说这些话时,甚至都不曾掩饰眼中的鄙夷。 如此没规矩的贵女,公主府愿意养出来,可也别污了她镇国公府小姐的好名声。 更不用提,这样的毛丫头,还想染指她的管家权柄。 真是,可笑! 可让她没想到的,从前做了错事都不敢抬头的丹阳郡主,这回被当面戳破后,竟在毫不慌乱的起身的同时,就已抬起头来。 且不躲不避的明亮锐利目光,竟就那么笔直向她射来! 这一瞬,冯嬷嬷止不住的后背寒毛直竖,宛如被猛兽盯住的猎物一样的心情般。 第十三章 初交手(下) 周嬷嬷在将丹阳送来明霞居后,便立刻忙着去请大夫。 堂下唯一与冯嬷嬷并立的孙管家,则只抱定看好戏的心思静立一旁,对冯嬷嬷的以下犯上完全视若无睹。 而紫竹自进屋后,就一直没敢抬头。 所以,从清和长公主安坐的上首看去,只会觉得是丹阳有意挑衅。 好在长公主对丹阳自来纵容,否则不用开口,胜负已分。 但也正因如此,冯嬷嬷一晃神后,越发怒不可遏。 她本是奉太夫人之命,来协理公主府并教导小少爷的子女礼仪规矩的。可如今公主府的对牌还没到手,账目也只一些零七八碎在手中,最有分量的只不过是全府的花名册。 更不用提郡主的管教嬷嬷,长公主更是直接任命了自己的乳母——那个面瓜般,姓周的蠢货。 幸亏她自己争气,即使没有总账和对牌,一样用威信和些小手段,就将公主府上下尽收入囊中,管的服帖又顺当。 但这一刻,眼见着丹阳郡主对自己的挑衅。常年淤积心中的怨与怒,加之今日听到丹阳想要夺权的消息,可谓是新仇旧恨一股脑的都被勾出来了。 这对儿不守规矩的母女,就是故意想让她难堪! 原本从容的面色,不过一瞬已涨的通红。 丹阳见状,暗中嘴角微扬,面色却已彻底冷了下来。 “嬷嬷这话,丹阳可不敢当。我替母亲与未出世的弟弟,妹妹去求护身符,怎还要担一个行止不端的名声?” 冯嬷嬷闻言冷笑,“郡主这份孝心难得,可也该正式回禀了长公主才好出府,为何偷偷溜出去?这不是行止不端,难道还该赞扬不成?” 之后,不等丹阳再开口,她又攻讦道: “且郡主今日该认下的错处,又何止这一件?夜半未经通传,擅自闯入明霞居不说,还带着外人一起。且听孙管家无意间提起,郡主还曾阻拦来公干的将领,并代长公主下令做决断?这简直也太儿戏!传扬出去,公主府颜面何存又成何体统?” 不等话音落地,冯嬷嬷已露出趾高气昂的笑来。 她这些年早已拿准了清和长公主的脾性,规行矩步,木头疙瘩似的。且也不知是因体弱多病,还是沉默寡言的缘故,反正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没人气儿。 而唯一能看出明朗态度的,也就宠溺丹阳郡主这一点了。但虽说,平时是宠着丹阳郡主这唯一的女儿,却也同样绝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责难的口实。 所以,只要她给出的理由站得住脚,今日就不怕不能将无法无天的小郡主打落尘埃,让其再不敢生出任何妄想来! 更有甚者,也许她能就此完成一直以来的夙愿——将管家大权全包揽过来,也未可知呐。 清和长公主听清的一瞬似有所感,但她的眉头才刚皱起,丹阳已先一步开了口。 “嬷嬷既然提起这件事,我也正巧有话要说。” 一语毕,丹阳已转身面向一旁,看似眼观鼻鼻观心装木头人的孙管家。 “孙管家,之前不管你是有意提起,还是无意漏话。想必今日天没亮时的一场骚乱,都给你留下了很深印象?” 突然被丹阳盯住,孙廷忠没来由的后背一紧。 但当听清丹阳的问话后,又很快放下心来。终究是小孩子,这般模棱两可的话,他有的是空子可钻,慌什么呢? 孙廷忠暗中稳住心神,谦卑的笑着,躬身恭敬拱手,利落的应了声“是。” 但按着往日习惯,原本滑到嘴边的话才要出口,他忽就想起,丹阳今早听到那些话时的反应,而下一瞬他的上下两片嘴皮就牢牢黏在了一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儿! 不知这疯癫小郡主会做出什么来,他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可遗憾的是,孙廷忠想学木头人的静,丹阳这股龙卷风却没打算要停。 “哦,那就好。既然如此,就请孙管家说说,为何今早未经通禀,就私自带外人进二门。” 几乎与冯嬷嬷指责她的说辞分毫不差的话,丹阳原封不动,送去了孙廷忠头上。 孙廷忠闻言一愣,回神后几乎是头皮发炸的抬头,硬挤出一抹苦笑后,先对丹阳先作了个揖,又转身冲上首的清和长公主一揖到地。 这之后,他竟就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恳切的请罪道: “奴才有罪,但情势所迫,为了公主府的清誉,也是怕真有歹人趁乱溜进府来……奴才是怕误了时机,铸成大错。但这到底有违府里的规矩,还请长公主降罚。” 丹阳听着这番话,唇边缓缓溢出一丝冷笑。 真是,好的坏的都让他说尽了。这么周到的玲珑心思,还有能黑白颠倒,混淆视听的口才,被“发配”到公主府果然是“大材小用”了啊。 冯嬷嬷闻言的一瞬,暗中一阵磨牙,恨丹阳竟中途转移了矛盾的焦点。 但显然,相比于丹阳之后的越俎代庖,最先引发问题的孙廷忠,问题更严重。她不仅没理由截停话头,甚至还要留心撇清,免得被带累的留下一个治家不严的口实。 好在,孙廷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丹阳郡主这黄毛丫头哪里是他对手? 只这两句话,清和长公主别说罚了,只怕还要赏赐一番才能服众。 可没想到的是—— 丹阳又在清和长公主开口前,先声夺人道: “哦?按这么说,孙管家觉得自己不仅无过,还该赏,对吗?” 孙廷忠此刻打定了主意,再不接口丹阳郡主说的任何话茬,只维持着原姿势装聋作哑。 但遗憾的是,就算他不说话,也堵不住丹阳的嘴。 “很好啊,孙管家不仅居功自傲,还目无尊卑。虽然我还小,可如此无视主人,对上命听而不闻,这可不是刚刚那件小事的功过相抵就能揭过去的了。” 这一瞬,孙廷忠差点儿没站稳,一头抢地上! 冯嬷嬷也差点儿就没憋住,高呼丹阳‘强词夺理!欲加之罪!’ 可就在这时,丹阳已先于他二人,优雅敛衽冲上首的清和长公主,俯身请命。 “府中规矩失序至此,女儿愿在母亲养胎之时,代为理家。还请母亲允准。” 第十四章 等着看好戏 清和长公主不等话音落地就点了头,甚至连给冯嬷嬷开口的间隙都没留。 且应允的同时,她以手支额,无力道: “近日神乏体虚,又被早上的事吵闹的头疼,如无要事,任何人不得来明霞居搅扰。” 说着,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 冯嬷嬷就算胸口憋得要炸,可向来不肯在规矩上授人以柄的谨慎,以及眼见着孙廷忠如何栽在丹阳手下,她哪里还会再重蹈覆辙? 可心中这口气却着实咽不下,依礼告退的同时,已忍不住暗暗抬眼,狠瞪了丹阳一瞬。 且等着,小丫头以为管家是容易的?呵呵,咱们走着瞧就是! 这一息间,冯嬷嬷已打定了主意,不仅要让丹阳马失前蹄,还要让清和长公主也付出代价。 而一同退出门外的孙管家,却没这么有底气了。 他先前就猜测,周嬷嬷已发现了他暗中动的手脚,且还与丹阳郡主说过。 但没想到,他还没找到机会私下摆平周嬷嬷,竟就被丹阳再次盯上了! 好在,丹阳郡主现在还是一个黄毛丫头。就算机灵些,牙尖嘴利些,庶务上可还是生瓜蛋子。而周嬷嬷很可能也只是隐约察觉了什么,还没找到证据,否则也不会只和郡主说…… 一番分析后,孙管家再次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不过,眼前的麻烦还是要解决的。 想个什么办法,让丹阳郡主能对他改观,进而少给他找些麻烦呢? 且挺过这一关后,他就可以继续坐山观虎斗了。 冯嬷嬷与孙管家心思各异的并肩离开明霞居时,丹阳却并没从清和长公主起居的正堂退出来。 “谢谢娘!您最疼我了……” 当外人都退出房门,丹阳也将紫竹遣去门外守着。她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上首的官帽椅旁,声音清脆甜美的绕着母亲转。 丹阳自小爱娇,母亲虽时常冷冰冰的,但不曾随先生读书前,这般耍赖撒娇的事儿她可没少做。 但开蒙后,能自由出府的时间越来越多,见识到外面有趣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外加规矩也越来越严。 此后,她自然很少在母亲面前,这般放肆无忌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上一世她无数次的回想往事时,总是会在一晃而逝记忆角落,回忆起母亲孤单又落寞的眼神。 可即使母亲总是这般孤寂,不肯主动又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但在她闯祸或拌乖时,那双总是清冷的眼中,也会偶尔划过一抹热闹,清淡的笑颜这时也似有了生气。 所以,即使这辈子母亲也不会向她吐露心声,但彩衣娱亲可以让母亲轻松一刻,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果然,丹阳的故意闹腾,很快就让清和长公主自正堂中清净下来后,就一直沉重的面色换上了无奈的一点笑意。 “你有功夫,在这儿闹我,还不如快去找周嬷嬷救驾。我话放出去了,权也都给了,到时候想哭鼻子或要人收拾烂摊子,可别往明霞居来。” 清和长公主说着,又忍不住一笑,眼中甚至有狡黠一闪而过。 丹阳一直暗中瞧得仔细,却也因此,差点儿忍不住想抬手揉眼睛。 她刚刚,没眼花? 这古灵精怪,且等着看好戏的小眼神儿,真是她那冰雕雪塑般冰人儿似的亲娘的? 但提起正事儿,丹阳也不由得立刻将心一收,面上却仍一派天真烂漫。 “娘,您说好的,要是让我管家,还要把总账啊,对牌什么的,交给我?那我是明日来取,或者您说在哪儿,我现在就翻出来见识一下。那都是什么样的宝贝啊?看把冯嬷嬷馋的……” 丹阳睁眼时,曾打算用这话点醒母亲,可眼下说来,完全就为了搏母亲一笑罢了。 她上一世从没关心过公主府庶务,所以并不清楚自家亲娘究竟放手到何种地步,只凭朦胧印象,判定冯嬷嬷可能大权独揽。 但在今早的一番谈话,以及刚刚试探过冯嬷嬷后,她如今清楚了一点——母亲虽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可心里这杆秤,拎得清着呢。 一念及此,丹阳忽地一顿,面色霎时一片煞白。 清和长公主正被逗得扶额笑叹,并没注意到丹阳的异样。 “什么劳什子,也值得你这么心心念念。自己去我梳妆匣中取,这是钥匙。” 丹阳回神后,自觉脸色还没转回来,只匆忙应了一声,就装作急不可耐的样子,转身飞奔去了捎间儿。 有了这一点缓冲,好歹让她拿着总账与对牌回来时,面色重又红润起来,也能自然谈笑了。 “娘看,是这两样儿吗?女儿厉害,从没见过却这么快就找到了。” 丹阳虽仍一派轻松,但心中乱成一团儿,且迫不及待的想离开母亲面前,好好捋一捋快转成浆糊的脑子。 清和长公主一眼已看出女儿的心不在焉来,却也只当是玩儿心又上来,在她这寂静无声的明霞居待不住了。 因此,无奈笑着。摇头道: “行了,心都不知飞哪儿去了。拿着你的战利品,先回齐双阁放好,再补个觉。” 丹阳意识到被母亲看穿了一点心思,面上嘿笑,心底却早已暖热成一团,再不符刚刚如坠冰窟般让她不寒而栗。 可同时的,眼眶却也差点儿不争气的红了。 为了遮掩住自己的异样,她一转身就要拔腿开溜,身后却又传来母亲的忠告。 “还有,别忘了派紫竹去冯嬷嬷处取花名册。在明日理事前,记得要请教周嬷嬷。” “女儿知道了!娘就放心好好养身体,多吃多睡哦。” 丹阳不敢这时回头,只能努力压住语气中的鼻息声,用极轻快的声音,轻笑着回应。 就在公主府中暗流汹涌时,整个京城内外,朝堂上下甚至连兵部最闲的库部,都是一片人仰马翻。 韩青岚彻底晚了点卯,赶去库部时,还不等迈入门槛,先抬头看了眼,即将攀到中天的日头,忍不住苦笑一声。 他自认不算纨绔,可今日晚成这样不说,若被人知道他之前都是做什么去,只怕这辈子都摘不掉这名头了。 而就在他,边走边想好借口,并步入库部的朱红大门时,一个高大身影迎面就直奔他而来。 韩青岚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道,正要让开,却听对方喜出望外的大吼一声道: “小兔崽子!你可算知道回窝了!” 第十五章 兄弟 韩青岚被吼的一愣,还没抬眼已心道: ‘这声音和语气,不会是……’ 果然,他一抬眼就见此时绝无可能出现在此的人,竟大咧咧的就立在眼前! “老洪?你这时辰不在宫门前当差,跑这儿来……” 洪泽不等他说完,蒲扇大手一挥就扣牢韩青岚的肩膀,原地一转,不由分说的往外推去。 “哎,别提了。走,走,走,帮老哥一个忙,有话咱路上说。” 韩青岚虽说习惯了洪泽风风火火的脾性,可他本就迟了。如今这才到衙门口,连个面儿都不露,一句交代都没有,掉头就走? 要真这么干,那都不用等明天,御史们巡查到此的下一刻,就能让他麻烦缠身,丢官挨板子都是轻的! 但他才顿住脚,还不等拒绝,洪泽竟先一步开口,补道: “你这衙门有多闲,当我不知道?这次可不同往日,别想再搪塞我后遁走!再说就算真有正事儿,老哥这回来请你这尊大神,可是带全了公文调令的!你敢不听宣?” 韩青岚闻言,垂眸扫过洪泽手中兵部的官样文章,苦笑着应道: “怎敢?” 但也就一转眼,他再抬眸时,已换了副没心没肺的痞笑模样。 “不过,小弟只听调,不听宣。” 洪泽原本因韩青岚少见的应的如此痛快还没回嘴,正纳闷,谁知下一瞬就被噎的一窒。 这混小子,敢情就拿官职一直越不过他,说事儿是? 心知论口才,自己十个都敌不过韩青岚一个。但洪泽怎肯就这这么示弱? 他被噎的直磨牙时,已抬手一巴掌,狠敲在韩青岚的后背,力气大的能把体格弱的直接拍飞。 “美得你小子!少啰嗦,快走!” 韩青岚虽还稳稳站在原地,却也被这巴掌拍的一阵抽气,暗地里直呲牙咧嘴。 “嘶,大哥,你就不能手下留点儿情?真要拍残了,一会儿还怎么为你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边玩笑着,他也不再“挣扎”。 甚至转身离开的步伐,竟比来时还松快许多。 库部虽是兵部下辖,但因实在没有要务,便设在千步廊以西,毗邻登闻院,与宗正寺隔千步廊相望,而其直属的兵部则还在宗正寺很远的后方。 所以,两人才从库部正门走入回廊,迎面就见一骑神骏枣红马,身着银甲的玉冠少年郎正用马鞭指挥着一队御林军,押解一辆狼狈到车窗都破了的马车,直奔宗正寺的一幕。 “都精神点儿!给本殿下看好了犯人!敢出一丝差池,让本殿下在父皇和文武百官面前丢了脸,就都提头来见!” 大声的呵斥,即使相隔几十步之遥,依然如雷贯耳。 而千步廊的尽头,就是承德门,中央官署就在这扇门内,宣德帝的御书房也距此不远。 敢在这里大声喧哗至此的人,韩青岚与洪泽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因对方背对他们,两人一时也没认出对方究竟是何来头。 韩青岚却忽皱了皱眉,敏锐的低声问洪泽道: “今儿究竟出什么事了?还有你要我帮的,究竟是什么忙?” 提起正事儿,洪泽也没心思看热闹了。 他眉头一瞬都快拧成个疙瘩,边大叹了一口气,边抬手搔头道: “哎,这事儿眼下虽还没传开。但不用等过午时,定就要成街谈巷说了。” 韩青岚眼见向来洒脱,不拘小节的好兄弟,竟也难得烦躁的叹息连连,本皱起的眉反倒舒展开,只是表情越发严肃冷凝。 “说。你明显正忙着,却等了这半天,还费劲儿弄出公文,不就是想我能助你一臂之力?那还有什么可犹豫?藏着掖着,易弄巧成拙不说。若被我看出来,立马撂挑子,且可没下回了啊。” 洪泽被一语点醒,一拍后脑勺后,苦笑道: “啧,瞧我这颗榆木脑袋!不是有意想瞒你什么,就是……哎,我说出来你就明白了。” 一语毕,他立刻将今早,自接到巡查侍卫发现异样,之后发现卢宰相在上朝路上,被人当街刺杀,及至他擅自搜查了整条庆兴街的所有始末都详尽说了一遍。 韩青岚越听,脸色越是凝重,但直到洪泽一口气说完,他才开口问道: “就是说,你不仅越俎代庖的擅自搜查,眼下还一无所获?” 犀利又一针见血的话,让洪泽的面色一瞬涨得通红,但即使如此他仍很快就哑声回道: “没错,但我并非是为抢功劳。你大概还没听说,卢宰相深得帝心,几日前才刚受赐御前侍卫护送上下朝,已显其圣眷正隆,皇恩浩荡。” 洪泽说到这,忍不住又是深深一叹,才接着道: “当时,恰巧我在殿前……” 韩青岚了然的点头,并顺畅的接了下去。 “所以这挑人的差事,就落到你头上,而你挑出来的还都是自己手下,只有花拳绣腿的新手?” 一语中的,也让洪泽面色越发惨白。 但他不敢再耽误更多工夫,只能咬牙点头,继续毫无保留的道: “按着惯例,这种差事就是拿御前侍卫当个摆设。新来的小子们功夫不够,气势却一个比一个足,这种差事正合适不过。等日后脾气磨顺了,功夫练成,都是一把好手。但谁知会出这种,这种……” 洪泽缓过一口气后,才能继续道:“他们都是我选出来的,如今死的如此惨。无论如何,我都该亲自给他们,和他们家人一个交代!” 可奈何,他本身不是那块料,查了半天却仍一无所获,这才不得以来请帮手。 韩青岚与洪泽家里是世交,两人儿时虽见的不多,但也是多年的老交情,对这老伙计自然也是知根知底。 洪泽出身将门,但因家中几乎只剩空架子,入伍后几乎就是如平民般,一步步靠自己拼到如今。也算是得宣德帝慧眼识珠,才被破格提拔到眼下的位置。 所以,他看重真本事比家世更多。且与一般的御林军将领不同,更珍惜手下人性命。若被他认可并当做兄弟,那就是亲兄弟一般无二。 也正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听到洪泽会越权查案,他心中就已猜到一二,并一丝惊讶也无。 可眼下,他却着实为这兄弟,在心底捏了把冷汗! 第十六章 运气 当今圣上英明不假,却也太强势。 尤其不喜底下人阳奉阴违,各自为政。但若结果尚可,那还有一线生机。 只不过,眼下洪泽的情况可不乐观。 韩青岚听过所有情况,面色凝重的略一垂眸,当即拉着洪泽边说着些闲话,边往千步廊对侧,宗正寺的方向去。 “你这调令,不会是自己写的?” 洪泽正急着想带韩青岚去案发地查看,谁知他这好兄弟听完情况后,竟拉起他胳膊就往反方向走呢? 好在两人还有些默契,当看到韩青岚暗中使眼色后,洪泽好歹安耐住暴脾气,没一把扛起人就跑,且还能与之一唱一和。 “哈啊?你敢说这是假的?” 在两人说话的功夫,银甲贵公子已押着从车中揪出的“囚犯”,跨入了宗正寺的门槛。 随同的御林军,则被贵公子留在了一墙之隔的院门外,任其在无遮无挡的回廊下“晒太阳”。 韩青岚与洪泽边拌嘴,边大步走来,声音虽没多响,架势却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因此,这队眼下正没事儿干的御林军中,两人的熟人自然被引了出来。 “老洪,青岚!你们这是干嘛呢?” 虽是在意料之中,韩青岚被人拦住时,面上浮现的却是突然被人叫住的愕然。 “子敬?你怎么在这儿?难道也学这家伙……” 赵子敬不等韩青岚把话说完,就一拳打在对方肩膀,笑骂道: “拿我和谁比不好?再说,我是那么不着调儿的人吗?” 洪泽正焦头烂额,也没心情与这俩闲人贫嘴。直接一人招呼了一拳后,就听韩青岚笑问赵子敬道: “那你这是,受命办差?可指挥你们的……那还是个娃娃?” 略含揶揄的语气,对行伍中人是最好的激将法。 尤其是,这“娃娃”还对赵子敬等人,呼来喝去全不当回事的情况下,这话就更让人不能忍了。 其实,韩青岚之前边听洪泽讲述着,边一直留意着这边。虽没看到银甲公子的模样,但从身量看,应也有十六七岁。故意这般说,只不过是为了打探虚实罢了。 可赵子敬虽的确被激的青筋直跳,最终却只苦笑一声,四下一扫确定无人留意后,拽了两人到偏僻角落,才摆手开口道: “哎,别提了!今儿这差事当的,简直窝囊头顶!青岚,你也就不知道那是谁,才敢说他是‘娃娃’!” 洪泽此时也被赵子敬的反常引出了好奇心,不等韩青岚开口,他就已紧跟着问道: “那小公子究竟是谁?我看着怎觉得,好似还有些眼熟呢?” 赵子敬白了洪泽一眼后,才哼道: “你能不熟?他天天从你守着的地方出入来回,我还奇怪你怎这会儿还没想起来?可见当差又多不上心了。” 洪泽正心焦,哪里顾得上去看一逞威风的贵公子? 但他才刚要发飙,韩青岚已开口接道: “这么说,那人是三皇子?怪不得敢在此喧哗。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我听那口气,好像还被圣上委派了什么紧要的差事吗?” 赵子敬一叹,低声抱怨道: “可不是?三皇子终于得了压太子一头的机会,怎能容旁人出岔子?呵……” 这时,他抬眼四顾,边又再压低了声音道: “你们听说今晨庆兴街的血案没?不知三皇子从哪里得了消息,听说是揭发有功。圣上因此特下旨,允其号令御林军同去捉拿嫌犯安阳王世子。这不,我们这队正闲着。” 所以,倒霉摊上这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洪泽听到“庆兴街的血案”几字,脸色立时越加黑沉,浑身好似忽地都鼓荡起莫名的气势。 这让一旁的赵子敬一头雾水的,暗中看了他好几眼。但终究因那满脸的锅底儿色,明智的选择了视而不见。 韩青岚则在听后,明显愣了一瞬。 这反应,才是赵子敬想要的。且大吐了一番苦水后,他心里终于好受了不少。也想起该归队,免得被人背后嚼舌。 但告辞离去前,他又忍不住转回身,特意叮嘱两人道: “这话可就此打住啊!事情没传开前,咱哪说哪儿了。兄弟的项上人头,可还要留着喝酒吃肉呢。” 洪泽不耐烦的连摆了两次手,将人赶跑的同时,他已拉着韩青岚大步向宗正寺侧后的东三门,最近的出宫门奔去。 虽说六部都在皇宫前庭,但相比其他枢纽,库部和宗正寺这种闲散衙门,只能在宫墙的最边缘。偏僻不假,但要离开,倒是方便。 两人快赶几步后,不到半盏茶就已身在宫外。 回头侧望,身后百步之远即是百官上朝的金水桥了。 洪泽才一出东三门,立刻抬头望天,口中更是不住喃喃道: “还好,还好,没耽搁多久!从这儿往西,骑马也就小半柱香就能到案发地……” “不。” 韩青岚斩钉截铁的否决后,迎视着不知是惊的,还是怒的,已瞪成铜铃的一双大眼,肯定道: “你没听错。比起先去案发地,咱们眼下还有其他事该先一步做好。谁叫,我今天运气不错呢?也许,能再有意外收获也未可知。” 一语毕,他扫过怔愣的洪泽,忽轻松一笑,纠正道: “嗯,不太对。应该说,这是你的运气不错,才准确。” 洪泽脑子虽不灵光,但好在听劝。尤其是大事上,对他信任托付之人必定言听计从。 因此,虽听得一头雾水,但也不用韩青岚再多解释,他已很狠一点头,铿锵道: “你说,咱应该先做啥?” 韩青岚轻抚下颌,边想边开口道: “兵贵神速,且眼下更不该放过一丝可能。你我兵分两路,我要先暗中去个地方,你则要……” 他附耳对洪泽交代一番后,边转身掉头,边又嘱咐道: “你我办完事后,就去案发地汇合。” 洪泽被韩青岚吩咐的一愣后,眼见人就要跑没影,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 “这,哎!你交代的事儿,今天可办不完啊!” 韩青岚边直奔马房,边头都不会的大声回应道: “一天不行,就两天!有信儿后,派人去伯府留话,我自会去案发地找你。放心,眼下你的事儿没人有功夫理会计较,暂且照常该吃吃该喝喝就是。” 洪泽被这没心没肺的话,气的直磨牙。 但转念后,又是一叹。 他这兄弟虽看起来不着调,不过大事上却从没出过岔子,眼下也只能信他那番运气的鬼话,死马当活马医了。 第十七章 借口与试探 闹过大半天的公主府,直到日将西沉,才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但府外的命案,以及孙管家暗中的推波助澜,让躁动不安的氛围,如看不见的雾气般萦绕各处,黏腻又如影随形般侵蚀着众人的心神。 此时,唯一能幸免于难的,大概就只有丹阳的闺房了。 原因无他,只是刺耳的惨叫声,足以逼退任何缥缈的恐惧与忐忑不安。并将这份多余的精力集中到当下,用作抵抗魔音入耳的力气。 “疼!疼,疼,疼,好疼啊!” 丹阳边放声喊痛,边猛拍身下美人榻,一旁的紫竹捧着软巾为她擦汗擦泪,可惨白的脸色却比正主更甚。 “……张太医,您,您再轻一些。” 忍了又忍,紫竹不知第多少次的开口建议。 专治跌打损伤的张太医,早习惯了给贵人们接骨处理扭伤时,被各种刁难和要求。 此时,头都不抬的用平淡口吻,也不知第多少次的重复回应道: “轻些也可以,就是会留下跛脚的毛病。去问你家主子,若同意,我手法就会轻些。” 这问题,哪里还有去问郡主? 可眼见着自家郡主这般活生生遭罪,她哪里能忍得住呢? 丹阳此时正好缓过一口气,边伸头让紫竹擦汗,边抬眸一笑,安慰道: “其实,也没多疼。就是喊出来,七分的疼也能减上两分,自然就要喊大声点儿了。你别担心,与其听我这干嚎,不如想想一会儿让小厨房准备些什么好料,帮我补补?” 说着,她还俏皮的冲紫竹眨了眨眼。 那模样紫竹一看,就知道自家郡主肚子里,定是又打什么珍惜食材的谱呢…… 说起吃的,紫竹还真被丹阳这话引开了思绪,计划起一会儿除了大厨房的猪骨汤要吩咐熬上外,也要亲自偷溜出府给郡主再买两个五柳胡同尾的烧猪脚。 虽然平日冯嬷嬷都让她看着郡主,绝不许碰街边小食。但偶尔一次,且听说吃哪儿补哪儿……她做的细致些,让人察觉不到就是。 这一主一仆各自忙活,谁都没注意给丹阳舒筋活络,治疗伤脚的张太医自此后,看向丹阳的目光便复杂了许多。 偏巧这时,齐双阁竟还有访客。 “启禀郡主,冯嬷嬷派画屏来看望您,您看让人何时进来?” 丹阳听到侍女如此禀报时,眉头一瞬微皱后,便压住痛呼,微喘却咬字极清晰稳定的问道: “哦?我派去的人呢?是一起回来的?” 侍女听说郡主之前曾派人去明霞居,找冯嬷嬷取府中花名册。但郡主这时突然问起,又是何意? 因不明所以,侍女只能照实,点头回道: “回郡主,是一起回来的。” 丹阳冷冷一掀嘴角,同时允道: “让人进来。” 只是,自与侍女对话开始起,丹阳哼都再没哼一声。好似前一刻那个怕疼的人,转眼就消失了一般。 紫竹因略微猜到一点内情,所以眼下所有精神都集中在门口——即将走入内室的冯嬷嬷派来的丫鬟身上,倒没注意丹阳的变化。 但一直暗中留意的张太医,却因这前后不一,惊得瞪大了眼。 这般毅力,以及自控力,眼前这小姑娘才不到及笄? 而此刻,冯嬷嬷的贴身大丫鬟画屏,已几步转过屏风,在美人榻前俯身向丹阳行过了礼。 “郡主安好?嬷嬷听说大夫已来看诊多时,放心不下您的情况……” 请安并简单的寒暄后,画屏转达了冯嬷嬷极表面的慰问,这才开始说起,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嬷嬷在听说您需要花名册前,已先想到要送来齐双阁的。可不巧的,前几日不知是哪个手笨的竟弄湿了账簿……” 画屏还要再说,丹阳已开口截断道: “都糊成一团儿,看不出字迹了?那这几日,都不曾发现名册有问题吗?办事用不到?” “这,这个……” 画屏被这突如其来的凌厉连问弄得一呆,反应过来后,立刻补救道: “虽然字迹模糊了,但嬷嬷是办老了事儿的,又为府中尽心尽力这么多年。那些个人名都记在心里,平时也不长翻检这才疏忽了。却也不影响办差的。” 看似语无伦次的话中,明显处处都是在凸显冯嬷嬷为公主府的尽心尽力,以及能力出众。 且暗示了,丹阳郡主若近期想用在府中点名办事儿,便绝少不了冯嬷嬷助力的事实。 丹阳闻言后,却只微微一笑。 不仅没露出受挫的懊恼,又或犯难的窘迫,甚至轻松的笑意让画屏紧张的心情,都跟着一松。 画屏暗送吐了口气,心中暗道,果然如嬷嬷所说,郡主还是个黄毛丫头,好哄的很呢。 可谁知,紧接着,丹阳又再次开口道: “嬷嬷为公主府鞠躬尽瘁,本郡主已经很清楚。但有功当赏,有过也当该罚。听说花名册的用途既多且杂。其中还和府中的月钱发放牵连着,说重要也很重要啊。” 画屏闻言,冷汗一瞬就渗出额角。 这,丹阳郡主难道要追究嬷嬷的失察之罪吗?! 那她该如何为替主子辩解? 这事儿,嬷嬷事先可没交代啊!万一她说漏了嘴,本丹阳郡主抓住纰漏…… 微风拂过,汗湿脊背的画屏忍不住一激灵,狠狠打了个冷战。 眼见着画屏的面色,一瞬就已惨白,丹阳却忽地话锋一转笑道: “我虽不打算追究嬷嬷的疏漏,但嬷嬷可有追查何人失误,以儆效尤?” 画屏被闪了一下,呆愣一瞬后才转过弯儿,僵硬的点了点头,顺势答道: “……呃,嗯,正在查着。” 心虚的小声应过后,画屏此时已不敢直视丹阳的双眼,只低头扮恭敬,心中却只想立时告退! 这时,丹阳轻笑一声,好似看穿了画屏的心声般,笑道: “嬷嬷办事老道,我很放心。你回去这般带话就好,下去。” 画屏如蒙大赦,慌张的行礼告退后,几乎脚不沾地的飞奔出门后,头都不回的转瞬就溜出了齐双阁。 而终于挺过半个多时辰的疗伤后,丹阳自己也好似刚从水里捞上来似的,浑身汗津津的不说,连内外的衣服都重了不少。 “张太医辛苦了,我感觉扭伤的地方已经好了许多,能试试下地走动了吗?” 张太医虽看似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只着手疗伤,却一直暗中留意着这一场好戏。 所以,当丹阳冲他开口时,一惊后差点儿碰翻了药油。 第十八章 一波又起 “哦,可以,可以了。” 张太医边扶稳药瓶,边镇定了神情并嘱咐道: “其实,郡主之前扭伤本不太重,略将养两日便能自行痊愈,您却勉力跑动才让伤势恶化。还望这次的疼痛,能让您引以为戒。” 丹阳心中清楚,却仍点头受教,并嘱紫竹代她送客,及备好诊金后,才又客气道: “有劳张太医费心与奔忙,脚伤容易留根,也许改日还要请您过府复诊。” 紫竹清楚府里延医问药,都是走公账的。 这不仅是三位主子,连在公主府供职的仆从都是如此。 因此,她虽欣慰郡主知晓看病付诊金,却也不得不开口纠正道: “郡主,周嬷嬷去请太医来前,已报过总管房了,诊金的事您不用多操心,都有旧例的。” 游走各府邸,也算见多识广的张太医闻言,眼帘一瞬低垂,心中暗叹一声。 这位小郡主哪是不懂内情?这分明是给他封口费呢。 丹阳也不多说,只笑着打趣紫竹两句后,便让她按吩咐去办差就是。 而其随口给出的诊金,也比正常的正好多了一倍。 紫竹无法,只得按吩咐办差。 只是,两人才跨出丹阳的卧房,不想又迎头遇到另一波不请自来齐双阁的仆从。 唯一有区别的是,这回来慰问的“使者”,还带来了一溜的锦盒等物,以示诚意。 但可惜的是,紫竹直接将这阵仗误以为是清和长公主一贯的作风——暗中不言声的对自家郡主的疼爱。 也因此—— “辛苦众位了。东西直接送去西厢房,我一会儿回来自会登记造册。若是没其他着急差事,且去后偏厦喝碗甜水。” 紫竹热情的招呼过,就准备转身继续送人。 谁知,她还不等转身,领头的媳妇子已匆匆跨前一步,满脸尴尬笑容的期期艾艾道: “大姐儿先别急着走啊。那个,您只怕误会了。先容我问一句,你就是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紫竹?” 听到这话,紫竹才后知后觉的醒悟,她竟忘了去看,来的是否明霞居的人。 而再次定睛并前后一扫,不仅没看到明霞居相熟的丫鬟,竟连没一个内院儿脸熟的丫鬟都没有! “……呃,没错。” 心中纳闷儿,紫竹的回应就不免迟疑了一瞬。 “我确是紫竹,你是?” 她边说,边又去细看眼前,圆胖脸,身材壮实却衣着不错,模样还算讨喜的媳妇子。 这人还真挺面生的,竟像是从没在内院儿见过呢? 紫竹因自小就身为丹阳的大丫鬟,主子又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性子。所以,她自小就一直被周嬷嬷暗中教导,该如何最快记住陌生人的长相,名字,身世等,以便随时辅助主子。 因此,对公主府内院儿的仆从,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她就算不特意去认,也自信能记个九成以上。 但对这人,却是毫无印象。 可若她不是在内院儿当差的,又怎能带着这一长串儿的人和物直闯齐双阁? 今儿个可不太平,别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因心中少见的起了疑窦,又事关齐双阁与郡主的安危,紫竹几乎眨眼间,脑中就已转过了所有这些念头。 胖圆脸媳妇子的笑虽尴尬,却也算和善。但被紫竹忽然用看贼似的眼神盯住,尬笑中的和善很快就被僵硬取代。 突然遭逢这番“折辱”,圆脸媳妇子也懒得再多废话,暗中瞥了眼紫竹身边太医,就沉了脸,直言道: “紫竹姑娘别急,我是孙管家孙廷忠的内侄女。平日都在外院儿当差,甚少过二门。您瞧我眼生,那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孙管家的内侄女亮明身份时,颇自豪的一扬下巴,一瞬无形释放的气势,好似在说‘擦亮眼,别用狗眼看人低!’ 而这一幕,却着实让紫竹呆了片刻。 这人前后变脸一样不说,又哪来的优越感,在她面前这般耀武扬威?就凭她是孙管家媳妇的亲戚?简直不可理喻! 可谁知,更让人惊掉下巴的事儿,还在之后。 这位内侄女误以为紫竹的愕然,是被她的身份镇住,并为其刚刚的失礼忐忑。而为了让姑父给的差事顺当,她几乎毫不犹豫就张口道: “孙管家因担忧郡主的伤情,派我来代为问候。这里有舒经活络的好药,也有供郡主解闷儿的小玩意。一片心意,还望郡主能不吝笑纳。” 先按着交代说完,紧接着,她又对紫竹半请托半命令的道: “若紫竹姑娘不急,不如替我去跟郡主禀报一声可好?” 她可是听说,丹阳郡主极骄纵又任性,但对身边人却十分宽容。与其她自己费劲儿,去哄那么难缠的半大小丫头,不如借这大丫鬟的嘴替她美言几句不是更好? 何况,如今她还抓着这大丫鬟的小辫子,不用岂不浪费? 紫竹这时已经彻底无语了,公主府里怎有这样的人? 可就在她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要喝令院中的自己人将这一行扫地出门前,身边的张太医却抬手,拦住了她,低声劝说道: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们是来送礼的,你若就这么将人赶走,不怕你家郡主名声受损?你不该去问问郡主,请她定夺?” 其实,他这话有一多半儿。都出自真心。 就如他话中所说,时下京中的各高门大户,或门阀大族家的千金都极爱惜羽毛,不肯让自己传出一丝恶名。 所以即使是在家中,大多也谨小慎微的怕留下点滴恶迹。或该说,越是在自家府邸,就越怕做错什么,以至恶名远播。 而他之前才那么欣赏的,少见的毅力出众的孩子,怎可能任其因这点小事被世人诟病? 同时,张太医也是好奇心作祟,想知道之前几句话间,就软硬兼施,将小瞧了她的丫鬟吓跑的那个小姑娘,该如何来解这一局。 这礼若收下,难免被人看轻;可若不收,并为找回面子将人赶走,只怕恶名也会污水般泼向她…… 紫竹这时,虽并没考虑那么多,却也想到自家郡主就要学着掌家理事。这节骨眼,若与孙管家平白的交恶,实在是得不偿失。 尤其还是眼下这般,好像是她们不占理似的。 这般一想后,紫竹立刻就听了劝。 冲张太医告罪,让他在此稍候,便转身进去禀报了。 第十九章 歹意,好意 门外众人只等了不到小半盏茶,紫竹就已回转。 只是,脸上冷淡的神色,让人不由望而生畏。 张太医见状,心底暗自点头后,又道了声,果然如此。 性子那般要强的郡主,头脑也清醒,身份更是显贵。她平日里要什么没有?怎会贪图这一点小利? 他能看出,丹阳郡主大概要开始学着掌家,并要拿公主府练手,所以府中下人都开始蠢蠢欲动。 虽不知,送来这些东西的是什么样地位的管事。但只看来送礼的“使者”派头,只怕是来者不善,且九成是油滑狡诈之辈。 若收下他们的东西,还怎么开刀? 那时别说掌家了,只怕最后只会被刁奴玩弄于鼓掌,面子里子都不剩。 他欣赏小姑娘超常的毅力,以及清醒的头脑。自然不希望这孩子还未出航,就阴沟里翻船。 而在张太医欣慰之时,孙管家的内侄女李氏就没这么好心情了。 李氏的圆脸,在看到紫竹毫无表情的脸时,瞬间扭曲了一下。直如从光滑的馒头,骤然变成十八个褶儿的包子。 好在她还记得,丹阳郡主是公主府惹不得的存在,只能顺毛捋着来,哄着来,否则硬碰硬就是找死了。 所以,她并不敢太嚣张,只失态了一瞬就立刻收拾好心情,准备给紫竹软硬兼施。 这大丫鬟没用,说不动郡主。但好歹一会儿能陪着她入内劝说,多少也算份儿助力,不是? 可还不等李氏出声,紫竹已冷冰冰的开口,问道: “都送来了什么东西?挑拣里面上等的,随我进去给郡主过目。” 紫竹转身后,还不忘又补一句道: “一两件即可,郡主没那么多功夫,再说你们能送什么好物?” 情势急转,张太医一愣后,霎时皱紧了眉头。 李氏则惊得瞪大了眼,一瞬差点儿没忍住旧习,直接漏出心声,‘哈啊?郡主这么简单就要收?!’ 拼命忍住不能后,李氏喜滋滋的点了两样最有分量的,便准备亲自跟着进去,好再趁机替姑父美言一番。她自己也能,顺便儿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啊。 但才踏出两步,还不等靠近门口,紫竹一侧头,看见李氏要一起来,立刻虎了脸,抬手立掌,厉声道: “站住!这里岂容你随便进出?!到廊下等着去!” 不知是否因心情不好,紫竹此时竟再不留情面,挥手叫来两个管洒扫的小丫鬟,命令道: “给我看好了,不许这些人随便乱窜。齐双阁少了根草,也唯你们是问!” 两个小丫鬟极少见紫竹如此严厉,立时就被吓得鹌鹑一样,点头如捣蒜的领了命。 之后,两人倒也麻利,赶鸭子般将孙管家派来的李氏等一行人,都赶去了廊下候着。 与此同时,紫竹转身对张太医歉意的道: “对不住您,我这里也许还要一会儿。您若急着离开,我派人送……” 张太医微抿了唇,不等紫竹说完就摇头拒绝,并略有些尴尬的开口道: “今日在下并不当差,也无急事。从府中来的急,可否向姑娘讨口水喝?当然,若郡主嫌叨扰,在下自不会再久留。” 紫竹闻言,立刻连连摆手,并笑道: “哪里哪里,郡主交代,您若不急着走,就请您去偏厅看茶。还特意嘱咐我,将前儿宫中才送来的贡茶给您泡上。一点儿不足道的谢意,和您妙手回春不能比,还请不要嫌弃。” 话带到后,她就又招手,唤来侍女为张太医带路。并吩咐其去小厨房取茶点,其中特别强调了周嬷嬷不久前送来的酥酪放在何处。 张太医听清的一瞬,才恍然大悟。 原来,丹阳郡主说的一点心意,不只是京城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贡茶而已,还有贵比黄金且极少见的贡品——酥酪! 这一瞬,向来自诩顽石一块的张太医,竟少见的心底划过一丝感动,并隐约冒出受宠若惊的感觉。 也是因此,直到张太医等来紫竹,并被送到角门外时,竟好似还有些莫名的,飘飘然不真切的错觉。 及至一袋沉甸甸的锦囊入手,张太医才彻底回神,只听紫竹仍在诚恳的笑着道: “……您的医术果然精湛,郡主如今下地走动,一点儿都不疼了。等再用您的药油调养按揉两日,还要请您再辛苦来公主府复诊,就能彻底安心了。” 张太医轻掂手中的钱袋,垂眸轻声问道: “丹阳郡主,真的收了那些礼吗?” 紫竹不意,张太医有此一问,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告人? 且就算她不说,府里的长舌妇们也会宣扬的府内外满天飞,她索性也就实话实说呗。 “嗯,郡主收下了,还称赞了两句。” 一语毕,又忍不住解释般,紧接着补充道: “没想到,那些东西里还真有不错的,竟连夜明珠都有!真是……”财大气粗! 且郡主只看了两样后,竟就将所有东西悉数收下,她暗中怎么劝还都没用。这,这吃人的嘴短,拿人的则手短啊。 再说,若是传扬开,郡主得落个什么名声呢?! 更不用说,她还看到冯嬷嬷的心腹画屏,在院门外鬼鬼崇崇。 郡主这还没开始管家呢,就又得罪了冯嬷嬷,又让孙管家钻了空子…… 一句话,勾出紫竹的心病后,立时让她陷入纠结,顾不上眼前。 张太医则在听过后续,苦笑着摇头叹息。 丹阳郡主虽聪明,但到底还是小孩子,经不起诱惑啊。 在又深吸了口气后,他再次抬头时,已毫不犹豫的将钱袋塞回紫竹手中,并在对方愕然的注视下,开口严肃道: “所谓无功不受禄,有些东西拿了就会烫手。之后本职难做不说,只怕也必将会深陷泥沼,身不由己,何苦来哉?请原话转告郡主,在下就此告辞。” 张太医本想乘着怒气,按惯例拂袖而去。但在转身后的霎时又顿住脚,并很快回身对紫竹笑道: “还有,请转告丹阳郡主,酥酪口感很好,多谢。” 这态度上一前一后的巨大反差,赶得上从冬到夏一瞬的转换,惊得紫竹差点儿出声叫住对方,嘱咐其快回太医院去找同僚看看。 但当被惊到,并一头雾水的紫竹回返,将这所有都转述给丹阳后,她家郡主只微微侧头了一瞬,就露出了然的神情! 这一刻,紫竹只觉头晕目眩,差点儿被吓哭出来。 她硬忍住哭腔,小声道: “郡,郡主,您快去躺下歇歇,奴婢这就再去再给您请太医!” 第二十章 登场 丹阳全无防备下,一瞬被紫竹在耳边的大喊吓了一跳。 困惑之时,转头就看到布满担忧,且仿佛下一刻就快哭出来的双眼。 愣了一瞬后,她立刻恍然,无奈笑着摇头,抬手轻敲紫竹额头。 “你呀,有功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还不如用心去办差。” 紫竹捂着被敲的额头,认真仔细的确认过丹阳郡主并无不妥,才委屈道: “您有什么吩咐?” 丹阳郡主这时已严肃了表情,轻抚着袖袋,沉声道: “有件事,要你去打听。记住不能引人注目,且最好要不留痕迹。” 突然沉重的氛围,让紫竹猛地想起今早天没亮时,郡主让人难以违抗的模样。 且此时此刻,她也没生出反驳的想法,就立刻附耳过去,听丹阳郡主低声的命令了。 丹阳将紫竹打发去办差后,亲自去关闭了门窗,挑灯回了内室,才将袖袋中几乎揣了一天的玉佩与信纸拿出。 玉佩仍带着她体温,在烛光下闪烁着晶莹润泽的光辉,一看就非凡品。更不用说其上雕刻的四爪蟠龙,更是只有诸侯王才能佩戴的纹样了。 且眼下,在烛光中仔细审视,丹阳确认过玉佩中却有水胆后,更是确信无误了。 这就是历代皇家嫡系才能佩戴的,几乎与诸王印信同等重要的,身份象征——盘龙佩! 只有被认可的诸侯王继承人选,才能从上一任诸侯王手中,且是在获得正式册封时,才会交接的特殊配饰。 但安阳王世子的情况,算是比较特殊。上一代的老王爷染病身故的太急,大概是怕等不及圣旨,世子继位时玉佩出闪失再失了体面,才没等走程序就先给儿子的。 没成想,这东西最后竟会成催命符,在上一世要了他儿子,安阳王世子的命。 但就如丹阳在雅室,最初看到这玉佩时的直觉感受,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戏园子?且还无人看守! 这栽赃陷害的阴谋味儿,真是不能再浓了? 也就是说,最后让她那英明的皇帝舅舅,下决心认定嫌犯的证据,应该是另外两封信吗? 丹阳边分析着,边放下玉佩,拿起一旁的两张微微泛黄,不明材质的信纸。 可惜的是,展开的信纸上,出现的并不是她认识的字。一种不知是暗号,还是其他文字的痕迹,潦草的记录其上,且只不过寥寥数行。 就在丹阳略失望时,她下意识的揉搓起,捏在指尖的信纸。 而下一瞬,她整个人忽地就顿住了。 这种,手感…… 细致的去感觉,她发现这信纸的手感,竟有着与马鞭的皮革类似的微妙触感。但总体来说,要更柔软有韧性。且认真看的话,在烛光下竟还泛着,一层略油腻的光泽。 她边展开信纸的同时,好奇的将之拿到鼻尖轻嗅,还有一股淡淡的,没处理的,酥酪似的膻味儿。 丹阳将信纸拿远,深深凝视着的同时,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她只怕是,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但此时后悔,也于事无补。 丹阳紧闭了双眼一瞬,再睁眼时,已动作利落的将信纸折好,之后连带着玉佩一起贴身收好。 要做的事情还很多,慢慢来,一件一件认真,谨慎,仔细的做好! 在心底给自己打好气后,丹阳吹熄了烛火,起身合衣躺去帘幕低垂的拔步床上,阖目沉思起来。 ———— 公主府,知事堂。 每日一早都会聚集来此,等待禀事或领对牌办差的众大小管事,一踏入门槛就忍不住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圈,交头接耳起来。 “听说了吗?咱府里的混世魔王要开始学掌家了!” “啧,娇惯的大小姐,刚开始学就敢直接上手……哎,咱们长公主是不是,也太宠着女儿了?” “这平日办事偶读有定例,想来郡主就算想学掌家,也不打破旧例,闹的府里鸡犬不宁?” 其实,人心浮动,也在情理之中。 公主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虽说府中正经主子满打满算才只三个,可要维持日常吃喝,运转,以及内外交际等杂务的仆从,也有百来号人呢。 而要想一切运转自如顺畅,自然少不了一套规章制度。 在此之前,长公主成婚,离宫开府的最初,曾有过一段亲自执掌家事的时候。 但因其体弱且之后又怀了身孕,便将大权移交给了镇国公府的老夫人,也就是清和长公主的婆婆,派来的冯嬷嬷手中。 这之后,原本仆从不多的公主府,才慢慢有了如今这百来号人的世家派头。 也就是说,其实公主府中的大部分规矩,是直到冯嬷嬷被派来后,才慢慢制定的。 而平日里因长公主身子一直不曾大安,所以一般的琐事也不会烦扰到她面前,即大小管事几乎不用去到长公主面前听令。 这般久而久之,清和长公主的威信日渐衰落。最终就变成了,公主府中大小管事,几乎只知冯嬷嬷是说一不二的铁腕人物,不知“真主子”是清和长公主的局面。 再加上,丹阳郡主自出生起就备受各方宠爱的情况,完全就是没长大的小丫头的印象自然是深入人心。众人不服且忧心忡忡,也在所难免。 就在众人在交头接耳中,不安的气氛越加泛滥时,知事堂的中门突兀的轰隆作响,并在年久不用的吱嘎声中,以及众人的注目礼下,缓缓的完全开启。 因知事堂的庄严性,此地虽只是一进的小院,但正门内外却都有五级台阶。 所以,众人虽被惊得纷纷回头,却一时都没看到门外入内的任何人影。 但不用想,众人也知道。 在公主府里,进知事堂能大张旗鼓走中门的,只有名正言顺的真主人清和长公主,以及其任命代掌家事的,唯一血亲,丹阳郡主。 不过—— 这真是,好大的派头! 众人感慨时,也有人偶然瞥见仍还是鱼肚白的天空,并在心底暗道,这小丫头倒也能起早啊,难道是图新鲜,或新官上任三把火吗? 就在这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渐近。 众人正猜想,丹阳郡主身后跟了多少仆从,来壮场面时,却不想…… 一队身着粉蓝衣袍,穿戴一模一样的四个健壮丫鬟,抬着紫檀色的肩舆,步伐整齐划一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抬着粉雕玉砌般瓷娃娃似的,丹阳郡主跨过了门槛。 第二十二章 胶着 丹阳的气定神闲,冯嬷嬷并不意外。 原因无他,公主府自小闯祸到大的丹阳郡主,在她心中的印象早已根深蒂固——阳奉阴违外,小聪明无数,且演技一流的堪比戏子,假借长公主名头办事时更是眼都不眨。 即是说,丹阳郡主的本性,不过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 以为她的意见听过就算,一句话就能推翻?呵呵…… 冯嬷嬷淡淡扫了上首的丹阳郡主一眼,才继续说道: “不能改制的另一个缘故,昨日老身已派画屏告知了郡主,您不会已忘了?” 丹阳郡主曾派人来索要花名册,冯嬷嬷怎会轻易的放手,她眼下理家的唯一筹码? 不仅不会放手,她可早做好了打算——要让丹阳郡主自动的依附于她。进而在日后,慢慢从这小丫头手中蚕食公主府的大权。 而她派画屏去找丹阳,就是这计划的第一步。 可谁成想,只是打算警告与劝诱的说辞,竟被对方连讽带讥的一顿没脸儿! 但在砸了成套的青瓷汝窑茶具,终于冷静下来后,冯嬷嬷倒也觉得,眼下这般才好。 若不让这小丫头吃点儿苦头,她日后怎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所以,今日无论丹阳郡主想做什么,都会被冯嬷嬷当作筏子,纠缠上的。 丹阳闻言,边用盖碗拂去盏中的浮末,边用恍然的语气,笑道: “原来如此。嬷嬷是在说,没有花名册的眼下,府中连点卯这件小事儿都无法约束仆从了吗?” 这样言辞的刁难,冯嬷嬷怎会放在眼中。 她几乎都没登话音落地,已回敬道: “郡主说笑了,公主府只要有老身在,怎会有约束不了仆从下人之事?” 紧接着,才又冷笑着继续道:“但老身也非三头六臂。改制牵涉众多不说,但就论辨别惩罚有人迟了点卯这一件,只怕都让老身分身乏术。府中其他诸事,难道都因此搁置不成?” 冯嬷嬷虽自始至终,措辞恭敬,态度也让人难挑剔。 可那眼神,那通身的气势,以及舍我其谁的自信,无一不是在向代理掌家的丹阳郡主挑衅与施压。 丹阳至此此刻,才直视向冯嬷嬷,并在与之对视了片刻后,笑问道: “嬷嬷难道是在逼我?” 冯嬷嬷闻言,一瞬想到的是,丹阳郡主要去向清和长公主告状,并拿这花名册的事倒打一耙。 但这点不足为惧的小问题,她早在昨日就已想出了应对之法。只是没想到,丹阳郡主会这般直接摊到明面儿上。 所以,微顿了一瞬后,冯嬷嬷才祭出杀手锏。 “郡主明鉴,公主府中杂务繁多,每日间千头万绪,物件损毁更是司空见惯。不过是记载大小管事的花名册,几年也用不上一次,出了一点纰漏,不日就可填补如初,难道这也要斤斤计较不成?” 这理由听来犹如狡辩,但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且时下京中各豪门望族,高门大户都以乐善好施,宽容待下为荣。若传出谁家苛待仆从下人,严重的都会招来官非或御史。 所以,看似强词夺理的说辞,对公主府的仆从来说,确也可成为最好的免罪符。 冯嬷嬷这番话,其实是为搪塞清和长公主准备。只不过,如今丹阳郡主正面刚她,大庭广众下说出来效果也更好罢了。 丹阳郡主听过后,却并没如冯嬷嬷所想的,动气或恼羞成怒,只是微眯了眯眼,就将视线瞥向一旁。 这般示弱似的表现,正让冯嬷嬷心中一喜时,丹阳郡主又转回头,扬声道: “眼下已过了卯时初,开始点卯。” 冯嬷嬷心中冷笑,不在多说。只当是丹阳郡主无法可想后,在逃避现状。 且此刻不只她,知事堂中的所有人,包括紫竹在内,都是这般想的。 而就在丹阳郡主话音落地之时,知事堂正门侧边的小门,正有一中年男子姗姗来迟,迈过门槛。 因知事堂中,正一片诡异的寂静,来人立刻笑着出声,化解尴尬。 “对不住,对不住。在下从家里来时需要绕路,庆兴街上今日还有兵将把守,真是太不方便了。在下欠考虑,就稍迟了,没误了点卯?” 敢在眼下这种氛围中,且还是即将迟了点卯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油腔滑调,且轻松自在的出声的人,整个公主府也只一个——外院儿的大管家,孙廷忠。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见孙管家正笑眯眯,快步赶到明厅上,对丹阳郡主躬身请安。 这一瞬间,阶下孙管家的亲信们,都忍不住在心底为其捏了把冷汗。 不说今日丹阳郡主会新官上任三把火,眼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可别让孙管家当了替罪羊啊! 孙廷忠却一点儿都不怕,只因昨日他可是狠狠放了一回血,眼下想起来还肉疼呢! 但也因此,他还没到这知事堂,心中就已笃定。今日就算他真的作死,倒霉事儿也要躲着他走! 果然,还不等孙管家起身,就听头顶传来丹阳郡主,银铃般的笑声。 “孙管家真是好运气,再晚一步来,可就要迟了。” 孙廷忠听到这话,心中只当是丹阳郡主对他的暗中回护,也因此越发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哪里,这都是托郡主的洪福。您才当家,小人就有这般运气,日后在郡主手下当差之时,想必会有更多鸿运高照的时候啊。” 因为心中拖底,孙廷忠往日油嘴滑舌的习气,此刻也越发不知收敛。竟是忘了,或该说是抛掉了,前一日在明霞居院门前,丹阳对他毫不掩饰的厌恶的印象。 与此同时,阶下亲身经历着这一轮轮暗潮汹涌的大小管事们,则纷纷各自思量开了。 孙管家一系,因这一幕自然浑身一轻。并暗暗打定了主意,今日后他们依然可以“因循旧例”,不用在乎新的“掌家人”。 冯嬷嬷一系,则有些心里打鼓。虽然眼下看,丹阳郡主是被冯嬷嬷压了一头,可谁知这位混世魔王日后会不会盯准了和冯嬷嬷有关的“痛下杀手”,进而扳回一局? 也许,冯嬷嬷很快就能再找回场子,并彻底制服丹阳郡主。但已被当成炮灰的他们,找谁说理去? 这般一想,这些人中机灵的,立刻就盘算起,一会儿定要去找孙管家喝喝茶。 反正,往日里冯嬷嬷与孙管家也时常互通有无。他们给自己多加些保障,也没什么可被挑剔的,不是? 第二十三章 出手 丹阳对孙廷忠的恭维与阿谀,只一笑置之,之后就将目光扫向一旁负责点卯的仆妇。 那人却正低头沉思,目光浮动且凌乱。一看就是心神不属,不知在怕什么。 也因此,完全没注意到丹阳的催促命令。 紫竹见状,哪里能忍? 一眼狠瞪过去时,已气势汹汹的原地转身,举步就要去教训对方。 被如此明显的敌意笼罩,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会有所感。更不用说,那仆妇往昔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论机灵平时也不遑多让。 所以,一激灵后猛地回神之时,只左右一扫就迅速掏出名册,边转身大步奔向阶前,好与紫竹拉开距离,边捧着名册扬声点起名来。 这种名册,只记录名字与当差之处。与详细记录公主府内,百来号仆从各种信息的花名册不能比,薄的更只有寥寥数页。 也因此,不过盏茶后,几十号大小管事的名字,均被点过了一遍。 无人缺席,或迟到。 这样的状况,完全是意料之中,毫无悬念。 丹阳接过名册,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直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并随手拿起临近的,紫竹换上的热茶,浅啜。 而冯嬷嬷与孙管家,则各自于丹阳郡主下首,备好的绣墩儿上落座静待。 其实,这之后按惯例,下面等着回事儿的各管事,都可以一个个上前奏报了。 但经过之前的暗潮汹涌后,众人都有些拿不准,危机是否已经过去?今日是不是仍该躲着点儿,才是上策? 丹阳半盏茶都快喝碗时,厅中不仅没人上前,且自始至终都一片肃静。 若不是偶尔能听到呼吸声或衣料摩擦声,只闭眼感受的话,只怕会以为此时的知事堂中正空空如也。 紫竹见状,提着的一口气,立时松了半口。 不提嚣张的孙管家,如今郡主与冯嬷嬷正势如水火,还隐隐被对方压了一头。今日若无能无事度过,她回去立刻找机会出府给菩萨上柱高香! 谁知,丹阳郡主这时却主动开口道: “既然大家都无紧急或重要的事回禀,那今日各处就按旧例。” 众人闻言的一瞬,都以为丹阳郡主是被冯嬷嬷压了风头,心中不快。所以今日要“打道回府”,准备来日再战了。 可就在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时,丹阳郡主却道: “但大家既然都起早来了,今日不做些什么,岂不可惜了你们的辛苦?” 之前犹豫着,要不要出列的管事,听到这话的刹那,冷汗就钻出额头与手心。 还好,还好,自己没多事儿,这算是躲过一劫啊…… 啧,果然丹阳郡主这第一把火还没烧完! 紫竹却被这话,一瞬吓得脸色发白。 不是,郡主难道又犯犟脾气? 但眼下局势对她们不利,犯不着去硬碰个头破血流啊,郡主! 可惜的是,她这番心中的呐喊与规劝,势必无法传达给丹阳郡主了。 丹阳根本没给紫竹任何行动的时间与机会,上一句话音不等落地,紧接着就道: “外院儿茶房管事,李氏上前来。” 人精似的孙管家闻言,想起来时知事堂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眼珠滴溜溜一转,暗中忽地就吱咪一乐。 随后,就冲阶下正忐忑看向他这里的,茶房管事李氏,也是他正妻的小侄女儿,微微一点头。 同时又用眼神,不引人注意的示意李氏,一会儿要多奉承丹阳郡主几句好话。 这一番吩咐,完全是因他料定,之前与冯嬷嬷对垒落了下风的丹阳郡主,必是要借助长他的风头,来与冯嬷嬷争锋。 具体来说,自然就是将昨日给她送礼的仆妇,他孙廷忠的内侄女,或挪挪位置,或逾制加月奉,又或放更多权喽。 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咧,岂不是该好好“感谢”一番郡主?尤其是在他内侄女,真能获得更多权柄时,那他在饱餐公主府更多银钱时,自然忘不了再好好孝敬一番丹阳郡主呢。 呵呵,可真没想到,这意外之喜,竟来这般快,且还如此突然呐。 可就在李氏因看到孙管家的喜形于色,边快步上前,边一起笑的嘴角咧到耳根时,忽就听丹阳郡主厉声道: “来人!将这刁奴锁了,按跪阶下。” 这一句话,直如一道晴天霹雳,瞬间将孙管家与他内侄女李氏劈蒙了。 知事堂中的大小管事,也都被惊了一下。一个个瞪大了双眼,犹如惊弓之鸟般,抬头四顾,全忘了该守得规矩。 冯嬷嬷也没想到,但困惑与警惕在她眼中只一闪而逝。下一瞬,她已选择在眼下的这一刻,静观其变。 所以,当知事堂中主管刑罚的仆妇们,看到冯嬷嬷眼观鼻,鼻观心的平静面容后,立刻就低下头去装起了聋子和哑巴。 大小管事们见状,立刻从受惊状态,转成了悠闲看戏的心态。 没什么好不怕,眼下是在知事堂,冯嬷嬷的一亩三分地儿,丹阳郡主就算想对他们做什么,也要问问冯嬷嬷允不允。 可谁知,原本以为无人可用,将丢更大人,进而暴跳如雷的丹阳郡主,却根本没往旁处看,甚至还悠闲的伸手,端起描花雕金的珐琅瓷杯,气定神闲又优雅的喝起了茶水! 而之前一直被众人忽略,站在角落处的,穿着统一粉蓝色服饰的健壮丫鬟们,此时已健步如飞的奔来,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怔愣的李氏压跪在阶前。 看那利落的身手,只怕一个都能顶三个粗使嬷嬷了! 且不说,公主府中,无人敢对丹阳郡主和她的人拳脚相向。就算谁真有这胆子,丹阳郡主有这四个护法“粉金刚”,在这道院墙里还用得着怕哪个? 换句话说,今日没有长公主约束的丹阳郡主,真可以在此为所欲为了! 因极度的震惊,以及忧虑自身安危,李氏与孙管家还没反应过来时,大小管事们脑中已转过无数的念头。 并因此,一个个都寒毛直竖,冷汗眨眼就浸透了内衫。微风拂过的一瞬,无数人竟都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簌簌发抖。 第二十四章 质问 混乱只在顷刻间,当孙管家从“云端摔落”的震惊反应过来时,骚动早已消弭无痕。 “郡,郡主!您这是何意?!” 起身太急,急吼吼的质问声不等传开,就被“哐当”一声绣墩儿倒地的声音盖了过去。 回荡的余音直传出院门,却似还有回响般,在一片寂静的知事堂中绵绵不绝。 丹阳端坐上首,笑容明媚,淡然开口道: “孙管家当真不知,李氏所犯何罪?” 孙廷忠在丹阳冰冷犀利的目光下,只觉额际已有冷汗在冒。 但他平日还算小心谨慎,自认没留下什么证据。那他还怕这还没长大的小奶猫,张牙舞爪?! 一念及此时,孙管家因愕然与恼羞成怒而失去的冷静,瞬间重回心底。 “还请郡主恕罪,小人一时心急失了礼数。但其中内情,小人当真不知。” 他躬身拱手回话后,紧接着就起身,表现的不卑不亢,大义凛然的道: “但据在下平日所知,李氏当差兢兢业业,若您因只凭好恶就降罚,只怕难以服众。” 丹阳敛了笑意,点头道: “好,好一个‘只凭好恶就降罚’。孙管家的口才果然不错,既如此,就请你来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些是怎么回事。” 说着,她抬手在身前,并向上摊开了掌心。 就在众人困惑时,不知何时去了角落又返回的紫竹,已递上了一本厚厚的,墨蓝色的老旧账册在那莹白柔荑上。 阶下的大小管事离得远,都没看清具体那本子的模样,但丹阳下首的冯嬷嬷看到后,一瞬就眼冒精光。 这,这难道那是公主府的总账? 清和长公主简直胡闹!这么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从没理过家的娃娃手里? 更不用说,还是交给从没靠谱过,自小就是混世魔王的丹阳郡主了! 冯嬷嬷一瞬气的头昏脑涨,心中更是嫉恨,自己多年觊觎之物,丹阳郡主竟得来的如此容易! 所以,不用孙管家频频暗示,她已酸气冲天的,表态道: “郡主,老身虽不是你的管教嬷嬷,但老身一日在公主府当差,一日就有代镇国公老夫人,即您的祖母,监督您的职责在。”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您刚刚那番话,若是戏言或玩闹。这都将有损您名门千金的威仪与德行,更是在给公主府和镇国公府的声誉抹黑。老身绝不会包庇您!” 丹阳闻言,不仅丝毫看不出受威胁,还转头对冯嬷嬷,轻松一笑道: “这是当然。不过,今日能听到这番话,知道嬷嬷能一直如此秉公办事。我心中就更有底了。” 冯嬷嬷一瞬有不好的预感,且因没想明白丹阳郡主话中所指,便将另外没出口的讥讽又咽了回去。 孙管家则在看到总账时,脑子就嗡的一声,有些眩晕似的错觉。 他的确堵住了许多人的嘴,也尽量抹平了总管房的细账。 但总账一直在清和长公主手中,且每年只一次会拿去总管房,且还有周嬷嬷从始至终在旁监看,极难做手脚。 也因此,若眼下将总账与细账精心核对,必会发现其中的手脚与漏洞! 只是—— 孙管家狠狠咽了口涂抹,才能压平声音中的干涩,铿锵道: “郡主只管问就是。但这账务上的精细活儿,若没个稳妥之人,只怕郡主会受蒙蔽。若您不信得过小人的话……” 孙廷忠边说,边举步上前,看似要为教导丹阳账册上的技巧,可一双眼几乎都要黏在账簿上。 丹阳见状,微眯了下眼,已轻扬下巴。 粉蓝衣的丫鬟,立刻上前一人,拦在孙管家面前,隔绝开了丹阳郡主与那狼似的目光。 同时,就听丫鬟身后传来银铃般的声音,道: “孙管家站好听清,旁的不用多想。” 一语毕,紫竹已扬声报账。 且边报总账,还边挑出对应有问题的细账,一一关联。甚至在最后,还报出李氏进货的店家的名字和进价等,可谓事无巨细,想抵赖都没话可说了。 阶下听着的公主府大小管事,可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才,紫竹已将账面上,如此清晰明了将问题都摆出来,谁还听不明白? 孙管家越听脸色越白,几次想插话,却都被接下来的报账堵住。 只这片刻,哑口无言的同时,早已大汗淋漓。 此时,两人间的丫鬟已退至一旁,丹阳郡主一瞬冷冷看向他的目光,犹如钢针迎面扑来,让他不由自主就后退了两步。 丹阳见状,却忽笑了,扬手打断紫竹的话,又道: “我看孙管家身体好像不适?那这点儿小事,就不劳他费神了。” 孙管家刚要松口气,就听丹阳又开口道: “紫竹,挑里面朱笔圈出来的说。” 这回,伴随着紫竹阴阳顿挫的声音,阶下众人中越爱越多的管事,像孙管家一样脸色青白起来。 孙管家听得嗓子冒烟儿,可手脚却都在发凉。 又艰难的吞了口吐沫,他两眼乱转了片刻,趁着紫竹换气间隙,立刻才挣扎着开口道: “郡主明鉴,这里面想必有什么误会,请给小人几日时间,定能查清原委。” 丹阳抬手止住,无视了孙管家解释,还要继续的紫竹,笑道: “这样吗?” 略困扰似的微微侧头后,她倒也爽快的点了头,“既然别人的事,需要查过再说,那我就暂时不问孙管家你了。” 但接下去却笑着,给出了更残忍的一句话。 “不过,这件和孙管家有关的事,还请你现在,当场给我个明确的答复。” 说着,她抬手一挥,负责端茶递水的丫鬟小厮们,立刻去墙角开启了剩下的,另一个大箱子,并源源不断从其中拿出一样样璀璨夺目的稀罕物。 而这其中,最显眼的当属当先,那颗足有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最引人注目了。 当东西一样样摆上前来时,丹阳又接着道: “这么稀罕的夜明珠,我在东宫都没看到一颗。所以好奇,让紫竹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出自珍宝阁,三年前被孙管家收藏,昨日才转手送去齐双阁。” 丹阳道明前因后果,忽地将冰冷彻骨的目光,一瞬从夜明珠处转到孙管家身上,并冷笑着问道: “不知,孙管家你是何时攒下了,十万两雪花银,可以出手如此阔绰的收藏这样的稀罕物?” 第二十五章 选择(上) 话音不等落地,众人早已目瞪口呆。 尤其是,丹阳话中的关键证人——紫竹。 她,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昨天去过珍宝阁呢?! 若不是反应够快,用假装擦汗的动作,一把拖住差点儿惊掉的下巴,紫竹只怕当场就要露馅儿。 郡主,您不能这么坑人啊! 她昨个儿午后,的确是按着丹阳郡主的吩咐,偷偷出府办差。 可那差事,和孙管家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 且不提这点,郡主之前的种种举动,已让她提心吊胆好半天。 全凭着自小和郡主培养的那点儿默契,以及来时路上郡主与她闲聊时的只言片语,这才硬挺过来。 可眼下,突然这么大一口锅砸下,她真的没有准备好! 谁能来告诉她,这该怎么接? 最关键的是,就怕会有人追问一句,她怎么从珍宝阁弄来的情报,又或者是否能拿得出证据……那她从哪儿变出来啊?! 就在紫竹心里压力山大,目光四处游移,暗中已冷汗频频之时,丹阳竟还开口催问道: “孙管家不开口说话,难道是觉得这一切只不过信口雌黄?” 这一瞬,紫竹差点儿被吓跪了,一口气都不自觉憋住,如等待死刑宣判般,全神贯注在孙管家的嘴上。 丹阳却一点儿都不担心,反倒有意无意的,间或将目光投向冯嬷嬷处。 其实,就此刻的形势来说,孙廷忠绝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思维惯性而已。在公布出细账与总账的详细对比,以及李氏等中饱私囊的相关进账明细后,已不会再有人怀疑,她列举出的最后一项罪证店家的真实性。 更何况,这件事本身就是真的。只不过追查证据这一项,是在上一世的多年后,她亲自经手罢了。 孙廷忠被这一番逼问后,果然自乱了阵脚,慌张的已不知该从哪里入手,为自己辩解。 走投无路之下,他一瞬将目光投向一旁静坐的冯嬷嬷。 眼神中急切的求助,与毫不遮掩的威胁,纤毫毕现。 这样刺人的目光,就算冯嬷嬷本人想忽视过去,周围人也不会无视,因此一瞬被逼的不得不与之对视。 只不过,冯嬷嬷的看过去目的,即是不让自己举动太过异常,也是在估量孙廷忠。 与此同时,丹阳的目光也锁定了冯嬷嬷,且将孙廷忠也一起纳入视野。 仅仅几息后,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态度的人,却在孙管家微动了下嘴后,神色忽就不同了。 也就在这刹那,丹阳已先一步开口,浅笑道: “哦,对了。有件事,我还要多说一句。” 因这宣言太过突兀,刹那间众人的目光已齐刷刷调转了方向,集中在丹阳郡主身上。 孙廷忠更是紧张的额角蹦出了青筋来,只怕丹阳下一刻,又爆出他什么致命的事儿来! 不过,令孙管家意外的是,在注目礼下,丹阳却只笑着将目光扫过他后,平淡的投向了冯嬷嬷。 “嬷嬷,您在公主府劳苦功高,又是我祖母,镇国公府老夫人身边的得力臂膀……” 这些本是褒扬的言辞,冯嬷嬷却越听脸色越发苍白。 孙管家却听得心中一松,好,这很好,丹阳郡主若能自己把冯嬷嬷逼急了,让她更死心塌地的与自己练手,那可是眼下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谁知,就在孙管家这口气还没喘匀,冯嬷嬷嘴角已崩成一根直线时,丹阳却忽地话音一转,迅捷道: “也因此,无论嬷嬷往日里有何纰漏,这都是公主府自家的事儿。你大可放心,总不至于会有晚节不保的窘境。” 最后,丹阳意有所指的,轻笑着缓声道: “只要,你愿意。” 点到即止的话,让冯嬷嬷呆了一瞬,双眼直直瞪向丹阳,好似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不到一息,她已回神并再次闭紧了双唇,垂眼,转身坐正,重又当起石雕木刻。 没错,刚刚她被孙狐狸逼的,有些毛躁轻率了。 无论怎样,她和孙狐狸岂能能等同来看?她可是跟了老夫人大半辈子,深受老夫人信赖的人! 没必要,去趟孙狐狸这趟浑水。 孙廷忠怎也没想到,他使出杀手锏撬动的冯嬷嬷之后,竟被只小奶猫三言两语,就又给按回去了? 这事儿对他的震撼程度,已不亚于刚刚被揭露诸般罪证之时。 可此时他已来不及去细想,这些话,丹阳郡主的表现,到底是事先有人教导,还是她本人的真本事。 可惜的是,杀手锏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喊出来,此刻冯嬷嬷又不肯抬眼,他根本没了可操作的空间与机会。 怎么办? 若这事儿就这样闹到清和长公主面前……不行!起码要躲过今天,至少也能逃出公主府去,到时再去镇国公府求助,以图后计! 可,该怎么稳住这黄毛丫头,今日放过自己?! 在被逼的头顶冒烟时,孙廷忠忽想起丹阳刚对冯嬷嬷说的那番话来,便孤注一掷,豁出去的开口道: “郡主这样说话,是什么道理?冯嬷嬷出身镇国公府不假,小人也是镇国公府推荐来公主府当差。” 孙廷忠边说,边整理思路,倒也越说越顺,且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要说冯嬷嬷得镇国公府老夫人信任,那我的推荐信,可是现任镇国公所写。我更有功名在身,难道还不如一介仆从吗?” 丹阳闻言,只冷冷一笑。 这事儿,不用孙廷忠提醒,她也十分清楚,且记忆犹新。 但却并不会,如第一次听闻时,那般震惊与困惑了。 因此,她不等话音落地,就歪着头佯装不解道: “原来孙管家还是这般人才,那在公主府中任职,可真是委屈您了。恕我孤陋寡闻,只不知孙管家是何功名在身?是进士,还是贡生,总不会是举子?” 丹阳秀丽的容貌,配上天真无邪的目光,以及直率的语言和自然的举止,任谁看都会觉得可爱无比。 但在此刻的孙管家眼中,她却比任何人都更像恶魔。 进士?贡生?举子? 那是他半生奋斗,却求而不得的目标! 第二十六章 选择(下) 孙廷忠被丹阳暗讽的脸红脖子粗,怒火攻心下,一时作声不得。 冯嬷嬷则因他脱口而出的不敬之言心中愠怒,更打定主意对眼下的局面,看戏到底。 丹阳目光淡淡划过周遭,心中已是大定。也因此毫不犹豫的扬声,对刚负责点卯的仆妇命令道: “你,拿着名册。去将紫竹刚点出有问题的一众管事,都带上前来。” 一语毕时,紫竹已动作麻利的从小几上拿起名册,直塞到仆妇的怀里去。 “这个,我,奴婢只怕没记……” 不等对方的借口说全,丹阳已笑着摇头,道: “这点小事儿,冯嬷嬷的得力手下,怎会做不到呢?又或者,你在推诿抗命?” 仆妇自知她算不得什么得力手下,可她到底是冯嬷嬷一系,且如今冯嬷嬷还就在不远处坐着,若她这时候掉了链子,好面子的冯嬷嬷会怎么处置她? 这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更不用说,丹阳郡主的后一句话,那是越发的不容于,向来重视规矩与等级尊卑的冯嬷嬷眼中。 退无可退下,仆妇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是,遵命君主。” 但口中应承下,仆妇心中想的却是,反正刚刚点出的人那么多,别说丹阳郡主不可能记住,就算有过耳不忘的本事,那些人她也不认识。 且等一会儿遣散无关之人时,场面必混乱,被叫出的人偷溜走那么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知,她喊没喊全呢? 而这想法,也正是孙廷忠此刻脑中所想,不谋而合。 他回神之后,已暗中对几个关键人物用眼色下令——一会儿趁乱逃出知事堂! 只要不被丹阳郡主扣住,他自有办法,将这些人一起带离公主府。 到时候,再立刻反手堵上那些卖家的嘴,人证物证可就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光凭那只小奶猫手中的证据,他简单几句话,就能颠倒黑白,推翻的彻彻底底。重回公主府,并且是风风光光的回来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只是,如意算盘才刚打好,银铃般的声音竟就又传来。 “呵呵,果然是冯嬷嬷的手下,令行禁止的传统,与镇国公府的私兵如出一辙嘛。很不错哦,若祖母听说,绝对也会赞你一声,不辱家声。” 冯嬷嬷闻言,一瞬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向来与老夫人不对盘的丹阳郡主,竟会如此心平气和的提起老夫人?但这话,她为什么怎么听,都感觉不舒服呢? 只是,冯嬷嬷还没来得不及,去细品这番话,就被丹阳之后的话引去了注意力。 “不过,这么强人所难的事儿,我怎么会做呢?紫竹,拿好这两张纸。其上是所有朱笔圈出有问题的账目,对应的各执事房。一会儿你跟着一起验证,点出来的人可有错漏。” 总账不可儿戏对待,自然不能拿着到处跑。但这两张誊出的纸,却无足轻重。且只按执事房抓人,扣下的人只多不少,有问题的管事自然无可遁形。 紫竹领命,躬身应是后,雄赳赳气昂昂的转身,一巴掌拍上仆妇肩头,几乎推着人,就直奔阶下“提审嫌犯”。 与此同时,丹阳抬手一挥,她身后的粉蓝衣丫鬟,立刻分成三波。 一人留在丹阳身边护卫;一人站去明厅的阶边,居高临下监视阶下众人;另两人则脚下如风的,迅速赶到知事堂紧闭的大门口,站定的同时,已盯紧了另两处,进出用的角门。 此时,孙管家已彻底慌了神。 这,这黄毛丫头是打算瓮中捉鳖?! 这般形势下,就是只老鼠都别想能溜出门去! 所谓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孙管家此刻哪里会坐以待毙? 情急之下,也逼出了他的狠劲儿。 他一瞬转身,眼冒凶光的盯住了丹阳郡主,一字一顿道: “郡主,您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往我和我的人身上,栽赃了吗?” 丹阳闻言,只眨了眨眼,貌似纯良的道: “孙管家说哪里话?我不过是在按你的要求,彻查事情的真想罢了,怎就成了栽赃?你也没做亏心事儿,不用怕人言可畏的。” 她边说,羽扇般的睫毛随之轻轻煽动,趁着杏仁儿般晶亮的双眸,可爱天真的直如年画里的金童玉女。 孙廷忠闻言一瞬,额角与手背青筋暴起。若不是顾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另一边还有冯嬷嬷作壁上观的,坐等收渔翁之利。 这一刻,他简直想结果了眼前这丫头! 因已无法可想,孙管家只能彻底撕破了脸的,撒泼耍赖道: “郡主这般逼迫,就不怕传扬开后,让人诟病公主府持强凌弱,不给下人一条生路?就不怕,府外有人传开长公主体弱,是因待人太过苛刻,损了阴德招的报应?” 时下,京城内的豪门,虽都以宽容为美德,却往往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且尤为喜好这方面的八卦,论旁人家的长短做茶余饭后的消遣。 也因此,除非眼下打晕孙廷忠,并同时堵住他和其手下人的嘴,才能有一丝可能,避免事态发展到这种不利的地步。 但一来冯嬷嬷还在,二来人数太多,丹阳带的人手并不足,做不到控制全场。 而对冯嬷嬷来说,此刻是巴不得丹阳把事情搞到最糟。 孙廷忠敢抛出这话,本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可没想到,丹阳郡主听到这话后,却即没因被胁迫而恼羞成怒,也没焦躁惊慌,反倒像就等着这一刻般,点头道: “既然,孙管家已有这般觉悟,那事情就好说了。” 孙廷忠正听得一头雾水,丹阳已继续道: “我给你一个机会,两条可选的路。只此一次,听清楚了。” “一,你自己从公主府请辞,回镇国公府去。二,继续负隅顽抗,或想求助我母亲,或想回镇国公府搬救兵。” 说到这里,丹阳嫣然一笑,十分有亲和力似的笑着道: “不妨实话和你说,我十分期待,你能选第二条路。” 第二十七章 后手 被这目光注视,孙廷忠一瞬有种莫名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穿透全身! “呵,呵呵。” 竭力干笑了两声,勉强撑住面子后,孙管家才开口道: “郡主,您说什么玩笑话。若您真对在下如此不满,在下岂有赖在公主府的道理?这点自重孙某人还不缺。” 孙廷忠口中虽这样说,心底却在一遍遍重复: 若是静下来心想想,眼下能从公主府全身而退,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啊。他犯不着和这疯丫头一般见识,拼个鱼死网破的! 几番自我劝慰后,孙管家终于又能重新挂起笑脸。 丹阳则只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静静注视着孙廷忠的一举一动,从始至终。 闻言后,也不多纠缠,只一点头道: “这么说,孙管家是选第一条路了吗?那好,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回镇国公府后便可带给大伯父,也算是公主府的一个交代。” 孙廷忠哪里需要这劳什子? 他只想凭自己一张嘴,颠倒黑白! 可如今的形势,哪能容得他开口拒绝? “郡主若觉得必要,写也无妨。” 磨牙般的挤出这句话后,孙廷忠再不看丹阳,只垂眸思索起翻身之法。 丹阳则言出必行,招手唤来知事堂的仆从,准备笔墨纸砚并很快写好一封书信,由仆妇递给孙管家。 其实,整个厅堂之中,没人以为丹阳郡主会真将这封信,直接交给孙廷忠。 想也知道,将大管家扫地出门的信,怎能让本人拿回去给推荐人?中途丢了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弄不好还会被反咬一口。 莫说是孙管家本人,就是一旁作壁上观的冯嬷嬷,都因之微愕的盯向丹阳,弄不清她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丹阳却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只向刚从仆妇手中接过信件的孙管家,又交代一句。 “孙管家可要收好这封信,并好生转交。也许,不日我就要去镇国公府拜访,到时与大伯说起,若有什么纰漏,对你可很不利呢。” 玩笑般轻巧的话,却让孙管家与冯嬷嬷均汗湿脊背。 尤其是,冯嬷嬷闻言一瞬,瞪向丹阳的表情好像见鬼,目中神色晦暗难明。 至此,紫竹那边也点出了所有“嫌疑犯”与陪绑的倒霉蛋儿。 丹阳见状,起身扬声道: “眼下正事已毕,而各位也该看出来,我对治家的决心。今日这是第一批,往日的积弊与府中陋习,日后我会慢慢纠正,并视情节轻重予以惩治。若还没被揪出来的人,生了改过知心,这阵子就用心当值,以期将功补过。” 一语毕时,丹阳抬手轻挥,粉蓝衣的丫鬟立时应声转身,推开知事堂正门旁的侧门,并把守两侧。 目视众人从震惊,忐忑,到无奈接受,并不得不转身,垂头丧气离开,丹阳立于阶上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好似一尊坚冰雕成的人像。 无喜无怒,也不会有任何慈悲,多余的宽容。 众大小管事心底发寒时,也因这番训诫,哪里还敢喧嚣捣乱? 一个个走时,比来时可有礼,规矩且悄无声息的多了。 孙管家虽不怕,且很想第一个就拂袖而去,但几万两白银招来这场祸事后,他不想再让其打了水漂啊! 一双眼紧盯着夜明珠,双脚是一丝也挪不动的。 丹阳对此恍若未觉,直到目送所有闲杂人等都走尽,转头又将挑出来的嫌疑者,交给冯嬷嬷看管后,才再次看向孙管家。 “哦?孙管家还没出发?难道是想我送你一程吗?” 和善可信的语气,亲切明媚的笑容,生生让孙管家一阵头晕目眩,简直不敢相信之前让他浑身恶寒的丫头,竟转头就能对他这般和蔼可亲! 只是,有了前两轮的教训,如今打死孙廷忠,他也不敢对丹阳掉以轻心了。 无论是有人背后教导,还是这丫头自己的小聪明,反正眼下他可不想再出岔子! 可…… 目光扫过光华璀璨的各式珍宝,孙廷忠忍不住喉头滑动。 狠狠咽了口气,他眼珠一转,回身就对丹阳郡主拱手,作揖道: “郡主殿下,还您能高抬贵手。既然,小人如今已不在公主府供职,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要不您就还给小人。也不瞒您说,其中除了夜明珠外,其他不是祖上传下的,就是这些年小人辛苦攒下的。您也不缺这些孝敬和玩物,是不是?” 丹阳闻言,侧头微微一笑。 “孙管家是说,若我扣下这些东西,就是侵占你的祖传宝贝,外加经年的辛苦所得?所以,为我自己,公主府,以及镇国公府的名声计,这东西也该还你,是吗?” “这个……”孙廷忠正斟酌措辞。 丹阳已继续,轻笑道: “这个,很不巧啊。我自小就没这样的想法和顾虑,如今就更不会有了。所以不仅这些东西孙管家你拿不走,在我去镇国公府作客前,你的府邸与别邸也会被公主府的私兵封锁。只准进,不准出。” 孙廷忠一瞬听呆了,“哈啊?!” 丹阳却懒得再费口舌,直接转身,准备回齐双阁。 “慢着!你,你,你站住!平白无故,你怎敢,怎敢在京城派私兵,软禁平民百姓?!” 孙廷忠会神后,立时急的直跳脚儿。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眼下他的妻妾儿女,父母亲眷竟都成了丹阳郡主手中的人质! 丹阳虽然没回头,却还算厚道的扬声回复道: “坐拥一处三进庭院,两处别邸的孙管家,你可不算平民百姓。且如今你的书契还在公主府,就算不得是平民百姓了。” 说到这儿,丹阳回头嫣然一笑。 “哦,对了。不用担心你一家老小的吃喝日常,我会派人照顾妥当的。” 孙廷忠看到那抹笑容的一瞬,双腿一软,霎时已瘫坐在地,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狡诈聪明劲儿? ———— 丹阳带领她的人,潇洒步出知事堂正门后,才刚走过小花园,身后就有人追来。 来人是从正门方向,顺回廊直奔她们这一行而来。 丹阳听到脚步声,转头侧望,眉梢微挑。 呵,来的够快。 但不成想,门房的禀报,却并非她心中猜测。 “启禀郡主,大门外有两名将官求见,且直说就是找您。” 第二十八章 同一人? 丹阳一瞬愣神,但略一想已有七八分明了。 大概,昨日的命案又有进展,或需要公主府助力的地方。 上一世并不知情,应是因她未插手管家。且外加昨日卯时命案刚发后,她一力拦下上门搜查的兵将,所以今日求见才点名找她。 难道求见之人,也是昨日来搜的那位御林军中郎将,洪泽洪将军吗? 边这样想着,丹阳已点头,吩咐道: “将人带去前厅,奉茶。” 因脚踝的伤势未愈,她早起后又忙着来清除蛀虫,该上的药可还热在炉子上呢。 且她莫名的有种预感,这次上门儿的两人大概会不那么好对付。如今早膳还没用,还是等她吃饱喝足,再来应对的好。 一念及此时,丹阳边挥手叫停肩舆,边侧头,扬声叫住门房。 “慢着!除了正常待客的东西,记得再准备两份儿早点,一起送去。嗯,挑分量足,管饱的上。” 门房躬身应是,匆匆去按吩咐办差时,丹阳也转回头,心安理得的打道回府,享受短暂的休息去了。 ———— 洪泽与韩青岚在公主府门外,等了不过片刻,就被门房放进了门。 “两位军爷这边请,我家郡主请二位在花厅稍候。” 话音不等落地,已有打扮利落的小厮,上前恭敬的为二人领路。 因这么早的登门,还是找人家的小姑娘,没被直接拒之门外,两人已十分清醒,对这安排自然也没异议。 两人依言,随在小厮身后,步入公主府门内。 只是,洪泽走了没几步,就故意拉开了,前面引路人的距离。 又拐了两个弯儿,趁着四周没人,他立刻开口,低声问道: “我说,你小子今儿又抽了什么风?!不是说好了……” 洪泽边说,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同时,才接着以更低的声音道: “等咱们都查出结果,再在案发地汇合的吗?我这边,可一样都没办成呢!” 可他虽还没完成韩青岚的交代,今早却是被韩青岚从被窝里揪出来后,直接“押”来了公主府。 “难道,你昨日是有了什么突破?还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洪泽越问,双眼越是冒精光。 因路上两人都是快马加鞭,别说没工夫说话,就是有,他想问的事也不能在大街上,就随意宣之于口! 何况,他眼下还是戴罪之身,一言一行都要尽量谨言慎行,以免惹出更多祸事。 倒也不全是为他自己,更多则是为,能给枉死的手下一个交代。 韩青岚与洪泽多年的交情,自然猜得出他是何心思。 只不过,眼下他还不能将想法,实打实的都说于,他这位莽撞又太过直率的兄弟听。 因此—— “……咳咳,我记得你昨日曾提过一嘴,搜查公主府时曾对府里的郡主,有失礼数之处?” 洪泽被一句话支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愣头愣脑的点头,“啊”了一声。 韩青岚见状,立时抚掌摇头叹息道: “哎,这就对了!兄弟我也是今早一睁眼,突然想起来的。” 这话说的,越发让洪泽一头雾水。 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几乎都要瞪出眼眶。 “突然想起什么来了?再说,我之前无令却自作主张的篓子,闯的不比这大?这点儿小事儿,有什么可突然紧张的?” 想到某种可能,洪泽瞬间觉得自己被韩青岚给耍了。 “嘿,我说你小子。你这么急的拽我来公主府,难道就是因为这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 眼看着洪泽就要发飙,韩青岚却勾唇一笑,抬手狠拍对方肩膀,将人拉近身侧,附耳悄悄道: “啧啧,兄弟啊,这你就不懂了。所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你若硬搜公主府正面得罪的是这府邸的真正主人清和长公主,那一切还算好说。” “但你可知道,这府里最不能得罪的,不,该说是京中这些名门千金,最不能得罪的是谁?” 洪泽被韩青岚话中的沉重氛围感染,一瞬莫名的也心头发紧,小声紧跟着答道: “难道是,这位丹阳郡主?可我看着小丫头,年岁虽小些,却端的是有担当,有胆魄,做事更是条理分明,也知大义的啊。” 韩青岚听到这评价,一瞬差点儿以为他这好兄弟,和自己说的不是一个人。 且不说,京中传言里的丹阳郡主如何骄纵。就是一日前,他亲眼所见的那个大胆到爬树翻墙;无视闺秀名节的举止言行——包括看似口无遮拦的莽撞,背着人偷溜入安阳王世子雅室偷窃,之后更是为逃命,连狗洞都钻…… 他所知的丹阳郡主,真的和洪泽口中,称赞连连的是同一人?! 不过,若将胆魄等同于妄为的话,也许还真算得上是京中闺秀的翘楚,也说不定。 因脑中一瞬划过,那一日明里暗里,与丹阳郡主共同经历的那些,韩青岚一瞬竟绷不住他自己故意营造的紧张的氛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在花厅已近在眼前,他的失态的一瞬,又立刻低头轻咳,且前面引路的小厮,也恰好转身,对两人躬身道: “两位,请在此处稍后片刻。茶点等待客之物,马上也会送来。若您二位有何要求,小人就候在厅外。” 这一打岔后,洪泽与韩青岚倒也不好再说“悄悄话”。 阴差阳错,也算是为韩青岚解了围。 而两人才坐下,果然就有鱼贯而入的仆从侍女,将热茶,糕饼等物陆续端入花厅。 可是,前面还算正常的待客之物,渐渐却让厅中的两位客人,目瞪口呆起来。 若说公主府待客周到,顾虑两人清早上门,还没用早点垫肚子的话,清粥小菜开胃已经足够,谁成想…… 水晶大蹄髈,烧鸡,烧鸭,包子,馒头,一个个盛满了精致碗碟的诱人美食,散发的香气,直让人垂涎欲滴。 但,眼下还只是早上啊! 这么多,大鱼大肉的盛宴,谁能吃的下去? 难道公主府以为,他们两人是几天没吃饭后,来公主府打秋风的不成? 第二十九章 一起 这一瞬,韩青岚看着面前一字排开的各色美食,只觉哭笑不得。 洪泽则因秉性耿直,且向来心直口快,外加此刻正郁闷,才看了不过两眼,已头顶冒烟的暴起,怒喝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我们来公主府是蹭吃蹭喝?!” 此时刚迈过门开,想正要招呼两人的花厅管事刘一全,被震的双耳发麻,两腿发软。差点儿一个后仰,瘫坐到地上去。 这,这都是什么人啊? 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 他因听说有人一早来拜访丹阳郡主,又被请来花厅,所以就想借机在丹阳面前谋个好印象,为日后可能找到头上的麻烦谋个退路,才马不停蹄的匆匆赶来。 可谁知,他这前脚才迈进一只,就被人兜头一顿爆喝,好险没吓得厥过去! 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再夹着尾巴逃。 否则,不说冯嬷嬷那儿不好交代,就是正等着烧第二把火的丹阳郡主,也放不过他。只怕,到时自己会成第一号炮灰。 一念及此,刘管事立时想起才没过多久的知事堂“训话”,后背和手心儿一瞬就被吓出来了冷汗。 “……咳咳,这,这都是误会,误会了。两位是郡主的贵客,公主府怎敢慢待……” 硬撑着挤出笑脸后,管事哆哆嗦嗦的上前两步,开始与两人解释。 可洪泽与韩青岚闻言,却是一愣。 他们今日完全是不请自来,与丹阳郡主更是只有一面之缘,且还都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缘分。 两人面面相觑,均不知,眼前这位管事怎就会认定了,他们与丹阳郡主是关系不错的熟人? 不过,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解释后,两人心底倒是清楚了一件事——眼前如此诡异的安排,完全出自丹阳郡主之手。 且在公主府中人看来,他们这是得到了特殊礼遇,而非鄙视。 洪泽虽没闹明白,昨日那丫头究竟是怎么想的?一大早就用这么“实惠”的东西,招待客人。 但架不住,他的确没吃东西,甚至连口热水还没喝,就骑马吞了一肚子冷风,又渴又提心吊胆的挨到眼下。 如今看,丹阳郡主又没什么恶意,那他还啥可矜持的? 脑中一瞬转过这个弯儿后,洪泽脸上立刻阴转晴,甚至一息后就已扬起大大的笑脸,豪气干云的,边措手边大笑着赞道: “哈哈,果然不愧是能让我甘拜下风的小姑娘。嗯,原来如此。那这就是郡主的一片美意,辜负了岂不可惜?我可不客气了。” 洪泽边说着,已伸手向仍滋滋作响,冒着热气与油星儿的烤羊腿。 很豪爽的一抓一扯后,瞬间一大块儿外焦里嫩,烤的刚刚好的肌腱肉就落入那蒲扇般的大手里,并迅速被洪泽送入口中,大快朵颐起来。 酣畅淋漓的吃法,让韩青岚忍不住莞尔。 他有多久,没和洪泽去郊外打猎? 其实,准确的说来,是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些发小们才对。但狩猎与野炊时,给他最深印象的,还当属洪泽。 记得他和大哥等几人在野外捕猎后,经常随意找块适合扎营的凹地,就能幕天席地的大饱口福,通宵达旦的畅饮。 那一段,年少轻狂,恣意欢畅的时光,可比如今参加任何盛宴,都更让人难忘与怀念。 因此,他少见的也“入乡随俗”,跟着洪泽一起畅快淋漓的动起手来。只是吃相上虽文雅了些,但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 刘管事看的目瞪口呆,一瞬下巴差点儿砸到地上,心中更是嫌弃的直跳脚。 这简直,简直是野蛮人! 他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活在锦绣膏粱扎堆的地界。即使出身只是一介布衣,可也知道分寸和礼仪!尤其是在贵人的面前,或其所在之地,那是绝对不能失礼的! 可,可看看,他眼前这俩货! 怪不得总听人说,从被北边儿回来的兵将,一个个都被染上那些蛮人的习气,简直粗鄙的令人不能直视了! 但即使刘管事再不满,心中牢骚再多,却也不敢此刻多说一句话。 且不说,面前这两人野蛮人般充满力量的身躯。以及那种曾在沙场真刀真枪,拼杀出活路的气势,又哪里是刘一全这种从没见过血的人,能顶得住的? 更不用说,两人还正被丹阳青眼相待着,他哪里敢去招惹啊。 因此,在面上,刘管事仍不得不努力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住的恭维两人道: “两位将军果然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才,这爽利的吃法儿,这大开大合的动作。啧,让人一旁看着,就觉得……” 别说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的韩青岚,就是平日里不拘小节的洪泽,此时也对一直阴阳怪气,却故作亲和的刘管事深深不喜。 韩青岚察觉到这位管事,竟打算一直待在此处时,手中动作虽没停,但眉头却是微微一皱。 洪泽则只凭着野兽般的直觉,也已看出刘一全隐在笑容后的鄙视。 所以,在韩青岚目光一闪,正准备开口之时,洪泽已抢先一步,啧啧有声道: “我说,大兄弟,你来。” 刘一全被突然点名,只以为对方是要他给丹阳郡主传话。又或被奉承的心花怒放,准备许诺一会儿给他在丹阳郡主面前,美言几句。 谁知,他才美滋滋的跨前一步,忽就被洪泽泛着油光的大手在眼前一晃,一把就被逮住了胳膊,并转瞬整个人就被扯到对方眼前。 下一息,还不等刘一全体会到恐惧,反应到该挣扎,手中蓦地一热,紧接着一股喷香扑鼻的味道,就直冲他鼻尖。 而眼前,放大了几倍的,充满络腮胡须的黑脸,瞬间又展开了一抹大大的笑容。 “老兄你别客气啊。虽说这都是,郡主款待我们兄弟的。但你老兄一直看的那么认真仔细,一看就是早上也没吃饱啊。没事儿,咱一起吃呗。人多吃着更香,哈哈。” 洪泽边说着,边抬起蒲扇般,泛着晶莹润泽油光的宽厚手掌,极热情的又拍了拍,刘一全的后背。 “别说兄弟吝啬,分给你老兄的那块儿,可是上等蹄髈中的精华部分啊。肥瘦均匀,都起花了,老兄你可别推辞。” 第三十一章 对弈 但为了周全起见,丹阳还是将花厅两侧的次间捎间,都转了一遍。 及至最后一处,与花厅相连的碧纱橱——眼下已除去四壁木板,完全被当做赏花与纳凉的敞轩之时,丹阳还真见到了,另一位来客。 其实,该说是最先听到对方,才准确。 啪,嗒—— 云子接连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回响,是将丹阳引来此处,几乎要被她遗忘了的碧纱橱,的原因。 也是相隔不过半个捎间时,丹阳才注意到这轻微的,差点儿被她忽略的响动。 在她绕过隔断,彻底进入碧纱橱时,一身姿挺拔的白衣男子正背对着内室,站在柔和曦光里,全身都散发着一层浅黄色光晕似的,于棋盘前自弈中。 有些熟悉的背影,让丹阳略顿了下脚步。 但清脆连贯,有时毫无间隔,有时却要停顿几息,看似散落却又隐觉有规矩节奏的落子声,将她的好奇心很快引去了别的地方。 其实,她在上辈子最失意且孤立无援时,自弈就成了唯一的排解和消遣。 但在得到救赎与放松之时,丹阳也不由得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 人都说,弈棋需要对手,或名师指点,再不济也要钻研棋谱,才能更上层楼。 毕竟,一个人的思路很有限,自己与自己下棋也只能看到一个套路,更是无趣,也没意义。 但她却觉得,这说法并不尽然。 一步步,踏实且谨慎的寻求最优解,不也是一种进步?不也一样能提高?虽然的确是比两个人下棋要寂寞,且无趣一些。 可只要想并认真的做到,一样是一条可走的大路。 一如她上辈子,虽只凭一己之力,孤军奋战后,也照样又重活出了一个人样来。 不过,下棋这件事上,却遗憾的没留下佐证。 她自开始自弈之后,就再没与别人下过棋。开始是别人不愿,后来是她没时间,也没了可信赖到闲时对坐弈棋的知交。 所以,至今丹阳也并不清楚自己的棋艺,是否真的有长进。而她自己认定,却未经验证的问题,也就一直留到眼下这一刻。 也是因此,当她看到有人在面前自弈,且听声音还那么认真的时候,就控制不住的想与对方探讨一下这问题。 丹阳被那专注的落子声吸引,无声的举步上前。并在与白衣人几乎并肩的地方,先垂眸去看了棋盘。 如今,实际看去,这人果然不负她的所望。 他真的在严谨并用心的,和他自己下棋。 且令人惊叹的,棋盘上的黑白两方,竟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下出来的。 围绕在中央“战场”,正厮杀的如火如荼的两方,缠斗激烈。 被围剿在最中央,左突右冲的白子,让人印象十分深刻。但一路围追堵截,攻杀同时还在巧妙化解危机的黑子,也不遑多让。 实在看不出,棋风差异如此之大的两方,竟都是在同一人执掌之下。 这一瞬,丹阳惊叹后也不由得,对这人高超的棋艺,甘拜下风。 倒不是说,在棋艺上,她已甘愿认输。且若真的下场比一把,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但就自弈来说,她绝无可能,将自己一分为二,下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并还能战的这么漂亮。 丹阳的自弈,是名副其实的自己与自己下棋。可身边这人,这根本就是信手拈来的,在模拟或扮演,性格迥然不同的两人! 也就是说,就心智与心机上来说,对方只怕已不仅是七窍玲珑心的水平了。 不过,棋局精彩是很精彩,却也有一个十分明显的缺陷,或说是不足——棋盘上的四个角,却仍有不少空间,能发挥,能用来腾挪,扭转局势。 而那夹着云子,“排兵布阵”的修长有力的手指,却仍固执的只纠缠在一片混乱的,几乎已快无落子之处的中场不断“增兵”。 丹阳又看了两息后,终于再也按奈不住手痒。 在对方又落下一枚黑子之后,迅速捻起一颗白云子,落在左上角,最能起死回生,却又十分不起眼的位置上。 “哦?你看了这许久,就决定要在这里出手吗?” 极有亲和力的声音,却又不会让听到的人,觉得过于轻佻。明亮轻快的感觉,一如丹阳刚来时,看到的那让人温暖放松的一幕。 只不过,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呢? 对了,之前这人的背影,看起来也很眼熟呢。 丹阳深知,自己上辈子的前半生,活的自由随性,又怠惰敷衍。 此刻觉得熟悉的感觉,一定不是上辈子留下的残影。 就是说,这人在近两天中,她绝对是见过! 而这两天,她唯一一次见外人,或者说是出府,就只有昨日去梨香园的那次…… 只在眨眼间,这些分析与思索已划过丹阳的脑海。也因此,对方话音不等落地,丹阳已浑身紧绷,并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昨天在梨香园见过,还是将官的男子。 不用想,答案已经很清楚,她身边这人,就是昨日被她拉做挡箭牌后,又随口忽悠过人家的,那位“年轻有为”的青年将领! 且不提她骗人,随意编的身份,以及她毫无形象的种种举动。 最要命的是,按照计划,本来应该与梨香园,与此刻已被定为嫌疑犯的安阳王世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她为自己和母亲安排的保护色,即将因身边这人而被戳破! 这一瞬,丹阳眼中甚至刹那间,划过了一抹杀意。 不过,不等一息后,就被丹阳自己彻底清除了。 动这人实在麻烦,他自己的身份是一点,来历也不清楚。还有,与他同来的洪将军也是后患,且好歹对方也帮过她的忙。 且听对方语气,以及此刻的氛围,试着谈谈,才是上上策。 脑海中转过这些念头时,丹阳已放松了浑身的力道,并随意坐到了棋盘的一侧,同时抬手轻摆,边眼看棋盘,边随口招呼道: “坐。依我看,这盘棋还有的要下,一时半会儿,可不会结束。你不会想,一直站到最后?” 第三十三章 最好的选择 只一瞬,丹阳已压下怒气,半阖了眼,冷笑道: “阁下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韩青岚不等丹阳说完,立刻抬手轻摆,极亲和的道: “稍等,郡主可别误会,且容我再多说一句。无论今日我与郡主间的同盟,是否能顺利达成。韩某愿以自己性命担保,昨日之事绝不会对旁人多提一字,且眼下也无人知晓。” 丹阳闻言,不仅没因此变友好,反倒越发戒备。 她边眯起眼,认真审视着对面人,边严肃的,并一针见血的问道: “哦,为什么?又或,我该问你的是,阁下想与我合作后,究竟要做什么?” 放弃到手的底牌,且还有胜券在握的底气。 若非这人过于自负,或早做好信口开河,欺瞒哄骗一时的打算。那就是认定了,他能给出的条件,她听后会欣然应允? 呵,有意思。 一念及此,丹阳挑起一边眉梢,双手环在胸前,兴致勃勃的看向韩青岚。 锐利并彻底审视的目光,让韩青岚一瞬不由自主的,轻抚在桌下袖中的小臂。 但微微瞠目了一息,他就已一笑,坦然迎视回去,并堪堪道: “在下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为帮朋友奔忙,免其受牢狱之灾。但对于郡主您来说,我能给出的条件,应该还很合算。” “你是在说,洪泽,洪将军?” 丹阳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一瞬,又很快松开,摇头道: “顾左右而言他,你的砝码是什么,快说!” 虽然,在谈判中最忌,就是心浮气躁。 但这一瞬,丹阳莫名的,不想跟眼前这人拖泥带水。 也许,是因这人面具太厚,让她本能的讨厌? 韩青岚见状,却只无声勾起唇角,淡淡道: “在下虽无意冒犯,但之后我要说的话,也许会不中听,还请您体谅一二。” 这回,丹阳眉头皱起的,已毫不掩饰。 韩青岚却只温文尔雅的一笑,侃侃而谈道: “据坊间传言,丹阳郡主您虽骄纵胡闹,且得多方纵容。尤其是当今陛下,对您更是疼爱有加,宠纵程度远超各位亲生的公主。在下甚至还听说,您儿时能自由出入御书房?” 丹阳双眼微微眯起,语气不善道: “你想要说什么?” 韩青岚耸肩,轻笑道: “您放心,我向来言而有信。只不过,有些好奇。” 说着,他看向丹阳的目光,明显有了变化。锋利如刀般的,又如天罗地网般,扑向丹阳的一瞬,接着道: “您为何能在案发后的第一时间,找去被三皇子密告的安阳王世子的雅室?” 丹阳被盯的后背发紧,却仍不甘示弱的回瞪过去,同时不答反问道: “你昨日被我赶走之后,没有真的离开对不对?” 她先前还奇怪,自己何时暴露的身份,韩青岚又是何时发现的。 却原来,这混蛋竟在偶遇后,就一直暗中跟踪她的! 也就是说,他必定曾看到自己偷溜入安阳王世子的雅室,并偷了东西出来…… 捋顺这一点的瞬间,丹阳后脊梁刹那间冒出一层冷汗。 啧,没想到,局势已这般不利了。 但还不等她做下,最后的决定,韩青岚已跳过这个话题,直接亮出最后的底牌道: “所以,为了血案的真相,您与我两方联手,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前后风马牛不相及的跳跃,任是丹阳一瞬都没反应过来。 “……嗯?” 略定了定神后,丹阳尝试复盘韩青岚话中的逻辑。 “你之前不是在说,我和安阳王世子是同谋吗?怎么忽然就说要与我联合,查真相了?” 韩青岚点头,又摇了摇头,并轻松的笑道: “您与安阳王世子的关系如何,我并不关心,也不在乎。但从事实上看,您的举动起码与案子的真凶不是一伙儿,且还想救助安阳王世子,这就足够了。” 丹阳听到这话时,困惑的微眯了眼。 “你怎么知道,我偷拿东西,不是为了陷害世子?而且,听你的口气,好似认定安阳王世子没有嫌疑?为什么?” 她抛出的一连串儿的问题,开始并没让韩青岚有更多反应,只在最后的一句,面色稍显尴尬。 但也仅只一瞬,他就已恢复如初,并避重就轻的回答丹阳道: “郡主有所不知,昨日你我离开梨香园后。我在洪将军的请托,以及运气使然下,又回了一趟那间雅室。而之后在下的所见所闻,是否要和您详述。这就要看您是否愿意,与我结成同盟了。” 丹阳只略犹豫了一瞬,就点头,利落应允道: “可以,但要约法三章。” 其实,韩青岚原以为还要再游说一轮,才能说动丹阳。却不想,对方竟这般爽快的就点了头。 也因丹阳的助力,对查探此刻扑朔迷离的案情尤为必要。所以,对她的要求,他自然是无有不应。 “好,您说。” 丹阳闻言,以手支颌,边想边说道;“其一,因我可用的人不多,你们要做我的眼耳和手脚。” 韩青岚对此已早有预料,因此毫不犹豫就点了头。 “可以。” 丹阳很满意韩青岚的爽快,面色终于有所缓和,并继续道:“其二……” ———— 就在公主府中,丹阳与韩青岚密议之时,另一波,造访公主府的不速之客,已长驱直入到内院的,小垂花门处。 精雕细琢,并被锦缎,铜铃,以及四角垂下的涂金缕花银薰球,点缀的桐油小马车,刚稳稳在垂花门前停住,冯嬷嬷已快步上前,请安道: “大夫人有礼,老奴来迎的迟了。” 话音落地时,随侍在车后的仆妇与丫鬟,已放好脚凳,打好车帘子,都无声静等着车内人,款款迈出熏香弥漫的车厢。 但众人屏息等了半天,车厢内才闪现一个身影。 但却只是,一身着嫩粉色丫鬟服的大丫鬟,先一步从车厢内出来。其迅速爬下马车,恭敬的低头伸手等着车上的正主,向外挪步。 到这时,姗姗来迟的镇国公府的大夫人,如今的镇国公夫人,才从车厢内缓缓现身。 第三十四章 盘算 雍容,端庄,举手投足间贵气逼人的国公夫人,抬手轻搭贴身侍婢翠儿的小臂,缓步迈下车厢。 但从始至终,即使环佩绕身,却连一丝轻响都没传出。甚至头上的金丝嵌八宝攒珠,以及南珠步摇也仅只微颤了两下而已。 沉稳的步伐下,盘金彩绣的衣裙,随着国公夫人的一举一动,映着明媚日光,荡起一层层耀眼的光浪。 冯嬷嬷不用召唤,已半弯着腰快步来到国公夫人面前,恭敬行礼后,才边起身边道: “您来的正是时候,郡主半个时辰前,竟然大胆到……” 镇国公夫人抬手一摆,利落的截断了冯嬷嬷还未说完的话,同时淡淡开口道: “她何时守过规矩?又何时不大胆?眼下就算再出格,也是在公主府内,嬷嬷用不着这般心急火燎。” 国公夫人边说,边已举步前行。只是看似脚步闲适,速度却着实不慢。 冯嬷嬷见状,暗道一声,如今不知是谁心急火燎? 只是,在面对镇国公夫人时,她委实是敢怒不敢言的。 “……夫人说的是。” 冯嬷嬷虚应一声,也不用吩咐就快走了两步,热情周到的开始为镇国公夫人带起路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直奔明霞居,如入无人之境。 路上自然也有遇到公主府的仆从,可别说有出面拦阻的,就是上前多问一句的人,都没一个。甚至有原本对向而行的,一眼看到后,立时就远远避开了。 镇国公夫人自婚后不久,就被丹阳的祖母,如今的太夫人信赖,进而执掌起偌大的镇国公府直到如今。 其治下的国公府,秩序俨然自不用说,且上下内外规矩更是严明。 不提来拜访的外客,就算是亲戚间偶尔去国公府走动,那也别想在国公府随意进出。 再反观连个长辈都没有,更不需要应酬妯娌亲眷,只关上门儿,可以自由过自己小日子的公主府,真是散漫到了极点,更是上下尊卑全无。 哼,那位只投了个好胎的没用公主,不仅性子沉闷不讨喜,身子又如此差,甚至连人口如此简单的公主府都搞不定。 啧啧,还真是活着不如死了来的干净。 国公夫人鄙夷的目光,这一路就没停的四下打量着。 但她原本僵硬,冰冷的脸色,却不知是因行了这一路,气血终于顺畅?还是心情慢慢变好,而慢慢红润了起来。 只是,及至能看到明霞居的院门后,国公夫人的面色立刻又沉了下去。 “那是怎么回事?嗯?” 一路上,冯嬷嬷为示恭敬,都只低头走路,并将注意力都放在身后,国公夫人身上。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冷冰冰询问,霎时让她困惑的脚下一顿。同时抬头看向国公夫人之后,又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了身前。 咦? 冯嬷嬷原以为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将国公夫人送到清和长公主面前的。可谁成想,明霞居的院门竟在这青天白日里,关的严丝合缝! 也就是说,国公夫人若就这么一路走到底,必要被拦在门外。换句话说,就是她在让现任的镇国公夫人吃闭门羹! 冯嬷嬷一念及此,额角瞬间就冒了一层虚汗。 她此时哪里敢多想,只能立时原地一转身,急急的向国公夫人请罪道: “老奴失察,来前没派人先做好准备。还请大夫人在此稍后,老奴去去就回。” 话毕,直等到头顶传来轻飘飘的“嗯”声,冯嬷嬷才麻利的起身,迅速奔去明霞居的院门前。 “开门!” 哐,哐哐哐…… 冯嬷嬷边叫门,边将黑漆木门拍得山响。 若非此刻,闲杂人等早知趣的都避开。公主府中大多数人看到这一幕,只怕都要被惊得瞠目结舌。 往日里,在公主府中执事时,架子足的堪比旁人家老太君的冯嬷嬷,竟也有如此慌张和急切的一面呢。 冯嬷嬷也心知,此刻周围的暗地里,指定有好事之徒张望,这一幕必将不可避免的落入旁人眼中,并在之后很可能被人传开。 但眼下的这一刻,她可来不及顾虑这么多。 且只要按她的盘算,让镇国公夫人拿下清和长公主,那她必将得到公主府的全部权柄,到时还有谁敢嚼舌头?那就等着被她撕烂! 因心中焦急,冯嬷嬷手下越发没了往日的分寸,看样子竟似恨不得赤手空拳,就将院门砸破。 正在这时,她正全力的落下拳头的瞬间,眼前的黑漆木门,竟吱呀一声,就那么毫无征兆的开了! 冯嬷嬷则因收力不及,整个人都在惯性下,直接栽向了门内。 而与此同时,前面开门的人,竟还伸手拽了她一把! 可想而知,两力相合下,冯嬷嬷几乎势不可挡的,一瞬就跌进了门槛内。 随之,她身后又响起了“哐当”一声,颇震耳的闷响。 “别关,关门!” 冯嬷嬷顾不得自己差点儿被闪到的老腰,几乎就在声音传来的一瞬,就从地上蹦起,转身直扑身后院门。 而在行动的下一刻,她才彻底看清,原来门后根本就是三个早有准备的,正堵着门儿的膀大腰圆的丫鬟们。 且一眼看去,面貌好似还有点儿眼熟?似乎最近才见过的感觉。 但眼下,她哪儿有功夫去想这些,眼见着自己老胳膊老腿,一个不顶对面半个,冯嬷嬷立刻就刹住脚,疾言厉色的冲堵门的几个丫鬟,怒道: “谁准你们白日里关院门的!还有没有规矩了?老身看你们一个个都皮痒,现在立刻开门!若是怠慢了贵客,失了公主府的礼数,看老身不剥了你们的皮!” 一语毕,面前那三个丫鬟,竟仍都面无表情,脚下就像生了根似的,纹丝未动。 冯嬷嬷狠狠一皱眉,厉声质问道: “你们几个,都是哪个院子的?真是好大的胆子!” 而这句话,也一样没得到对面任何的回应。 但还不等她发飙,身后却传来温柔的,好似含着笑般的声音,道: “嬷嬷息怒,她们几个都是郡主从外面带回来,除了郡主旁人可指使不动的。” 第三十六章 来做什么的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院子里。 来传达清和长公主之命的周嬷嬷,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准确的说,她完全被冯嬷嬷突然暴起,出手打人惊到了。 “……白芷!你没事!” 回过神来的一瞬,周嬷嬷立刻冲到白芷身边,边仔细查看伤势,边护着白芷并彻底隔开两人。 白嫩肌肤上的清晰五指印,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肿了起来,期间甚至能看到道道血痕。 周嬷嬷边扶着不堪受辱,且有些被吓到,正小声啜泣的白芷起身,边转头,面色凝重的转头看向,嚣张甩着手的冯嬷嬷。 不可否认,她才一出门,就看到了白芷飞扑着,瞬间将冯嬷嬷压在身下的一幕。自然也猜的出,两人因何纠缠成一团儿的。 且在随后看到白芷不落下风,压着冯嬷嬷在地上摩擦,私心里是很出了口气。且也的确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准备搅浑事态后,让这出闹剧就此收场。 可谁知,事态转眼就超出她的预料。 “周妹妹!你怎么能打人?白芷再不懂事,也是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的。” 周嬷嬷怒目瞪着眼前人,虽恨得牙根都咬的发酸,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尽最大可能与对方心平气和的说话。 冯嬷嬷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对方,起身后边呸了两声,吐出口中呛入的尘土后,边讥讽一笑,边冷笑着道: “别怪妹妹说话粗鄙,周姐姐,你是眼瞎?看不到白芷对我失礼在先的?也就是这丫头运气好,老身不能让国公夫人在院门外久等,否则,哼哼……” 冯嬷嬷越说,心中越是怒气难平。 话到此处,忽地一顿后,眯眼扫过周嬷嬷与白芷,扯起一边嘴角诡笑着,用令人背脊发寒的声音,吐息般轻声道: “不过,今日这事儿自然还没完。你们且等着,这笔账日后有的是功夫慢慢算。” ———— 等在明霞居外,安坐回廊里的镇国公夫人杜氏,久不见人前来相迎,脸色已十分不好看了。 跟在她身边服侍的众仆从,一个个更是被主人这无形的怒火,压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前到后,噤若寒蝉的缩小存在感,生怕当了替罪羊。 就在一片死寂之时,吱呀一声,前方明霞居的黑漆大门,终于从内开启,并鱼贯而出一队侍女,迎向国公府诸人。 冯嬷嬷走在当先,且紧赶慢赶的,额头都冒出虚汗来。 “多有怠慢,还请国公夫人海涵一二。” 她请罪起身后,边为杜氏引路,边下意识的抚了抚鬓发。 之前和那小贱婢纠缠太过,弄了一身土不说,头发都散了! 好在,平日里给长公主梳头的那丫头有一双巧手,她换衣服的片刻,就已给她收拾妥当。 只可惜,她耽误不起更多功夫去细查一边,就这么飞奔着来迎国公夫人了。希望没太失礼,让她给国公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是得不偿失…… 但冯嬷嬷这番百转千回,殚精竭虑的苦心思,完全是白费力气。 国公夫人杜氏自明霞居开门后,就再没正眼瞧过她一瞬。 “你们主子呢?” 才刚跨入明霞居的大门槛,杜氏已按奈不住焦急的,开始追问起来。 “回大夫人,长公主身子弱。昨儿又被惊扰了,如今正在屋里养胎呢。” 冯嬷嬷抢在一起跟来的周嬷嬷开口前,阴阳怪气的将清和长公主的情况简单提了提。 之后,便立刻笑着抬手,示意杜氏跟她走,边解释般道: “但您是贵客,请先去西厢的花厅稍后,长公主稍微梳妆一下,就……” 杜氏不等冯嬷嬷说完,一摆手,斩钉截铁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长公主身份虽然尊贵,却也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妇。我这个做大嫂的难道还是外人?” 边说着,杜氏不满的瞥了冯嬷嬷一眼,之后拂袖带着她自己的仆从,直奔内里清和长公主的所在。 冯嬷嬷没想到,自己拍马屁竞拍到马腿上了! 此时,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她早就对这对儿妯娌的不和心知肚明,更清楚国公夫人碰上清和站公主的事,就容易变刺猬。 啧,她怎能高兴的昏了头,忘了分寸呢?! 边检讨着,冯嬷嬷已重新打起精神,亦步亦趋的跟上了国公夫人身侧,努力找补着刚刚的意外疏漏。 周嬷嬷按说该暗喜的,但她眼下心焦的根本无暇去注意姓冯的,只无声的紧跟在杜氏身后。 公主有吩咐,她不能硬拦着国公夫人,更不能不敬。且好面子的长公主,绝不会让脸上带伤的白芷服侍在侧。 那如今,够分量能在内室伺候,关键时刻能护着清和长公主的人,就只剩了她一个。 且原以为,镇国公夫人不过如往日一般,没事找事的来“做客”罢了。 可谁知,对方带了这么多人,声势赫赫的“杀过来”! 这究竟是要来做什么的? 这般情势之下,她不在外调度安排后手,又怎能护的长公主周全? 周嬷嬷心里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但为了长公主的面子,一举一动都紧守本分,一丝错漏也无。甚至脸上,都是一片木然。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急行,不过转瞬后,就已到了明霞居的正堂。 杜氏站定,无声的向后一挥手。随她前来的众侍女,立时分列两侧,好似把守关隘的士兵般,站到了门外的廊下。 之后,她才在冯嬷嬷殷勤的打帘下,气势汹汹的迈入内室。 周嬷嬷满目担忧的,迅速四下一扫后,也不得不立刻跟了进去。 如今已撤了熏香,只余淡淡瓜果香气的室内,即使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却仍被重帘遮蔽着四周。 而刚迈进屋里来的国公夫人,因毫无准备,在门帘放下的一刻收脚不及时,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儿飞扑出去! “啧!” 杜氏稳住身体的同时,忍不住狠狠的咋了下舌。 真是不愧是病秧子,就算吃药保住了命,成日里躲在这么暗的地方,和活在墓穴里有什么分别?还不如早点儿去阎王殿报道,来的痛快,也省的拖累旁人。 杜氏幸灾乐祸的如此一想,就连刚刚差点儿被绊倒的不快,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等勉强能分辨出昏暗的四下,以及物体的轮廓四周,她才再次向内走去。 但在接二连三的,不是碰倒东西,就是刮擦到衣服后,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发飙道: “点灯!来人,给我掌灯!” 第三十七章 三生有幸 杜氏暴怒,尖锐的吼声还不等传开,冯嬷嬷已快步上前。 “大夫人稍后,老奴立刻唤人来……” 可不等这话说完,清越如寒冬冷泉般的声音,忽自帘幕低垂的内室,悠然传来。 “劳大嫂特意前来看望,清和因身体不适不便相迎,还请大嫂移步内室一叙。” 淡淡的口气,有力却又疏离的态度语气,一瞬就让国公夫人面颊滚烫起来。 但下一刻,国公夫人杜氏的尴尬感,就被更高涨的怒火替代。 果然,无论在何时,她最讨厌的就是清和这一点! 似万事都不经心般的,淡然自若。 她以为自己是谁?下凡的九天玄女吗?! 明明是各方面都比不过她,却总是一副悠然自得,举重若轻的模样,不将任何人任何事儿放在眼中的态度。 可偏偏,对方还能得各方的庇护与开脱,不仅替起遮掩,还有主动给她找借口的! 要不是她生在了皇家,又莫名的得当今圣上的青眼和庇护,公婆与国公府里的其他人若不是忌惮这点,又怎会任其如此嚣张?甚至连自己,都不得不让这病秧子三分。 不过,呵呵…… 杜氏恨得暗中磨牙,转瞬却又勾起唇角,冷笑起来。 在周嬷嬷拿着烛台上前,为其引路时,甚至只傲然的一扬下巴,就抬脚向内走去。并没像往日般讥讽清和长公主,或找麻烦。 且不仅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连脚下的速度,都比心焦的周嬷嬷还快了两分。 若不看其他,这一刻的镇国公夫人,还真挺像是为弟妹着急与着想的好大嫂。 而察觉到这点的周嬷嬷,额间的虚汗冒的更快了。 这可怎办? 杜氏定是有备而来,她此时却分身乏术! 但内室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就算周嬷嬷想多拖片刻,不过转眼也会走到。 何况,国公夫人走的如此快呢。 而冯嬷嬷跟在两人身后,虽亦步亦趋,却兴奋的两眼冒光。好似饥饿的野狼闻到,咫尺之距的新鲜猎物。 最后一层的纱帘掀起,沉闷又昏暗的卧房内,只一盏琉璃灯在床侧小几上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此时,卧房的主人正椅坐拔步床上,看向气势汹汹不请自来的访客。 “大嫂。” 清和长公主与国公夫人对视一瞬后,并没起身,只冲对方微颔首,就淡淡招呼道: “坐。” 自小被众星捧月的杜氏,也只在清和长公主这里会被如此对待,吃这种憋。 可对方早说过,身体不适的借口,她身为大嫂还能说什么?! 但没关系,对方这样嚣张,也就只能到今天,到眼前这一刻罢了。她不用急,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对方呢! 杜氏一连在心底劝了自己三四遍后,才能压制住心头的怒火,走上前去。 但她并未如清和长公主的示意,坐去菱花窗下的椅子上。反倒站去清和长公主床前,并抬手轻摆。 冯嬷嬷不用对方开口,已立刻心领神会。手脚麻利搬了张椅子到杜氏身之后,立刻用恭敬语气,低声道: “大夫人,请坐。” 清和长公主略掀了掀眼帘,便又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身后的引枕,淡淡问道: “大嫂此来,除了看望清和,可还有其他的要事?” 杜氏闻言,刚高兴的翘起嘴角,就听半阖着眼养神的清和长公主,又开口道: “若是没有急事的话,我精神不济,只怕会怠慢了来客。大嫂不若,这就回。” 一句话,差点儿没将杜氏噎的憋过气去。 “你!你……” 杜氏想起自己出门前,被太夫人一连两番叮嘱的话,立时硬刹住了要出口的话。 连喘了数口粗气,她才压平了心中火气,勉强用心平气和的口气,冷笑道: “弟妹这说的什么外道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怎么能算外客?” 场面话说完,杜氏立刻转向正题。 “再说,我来看望弟妹之外,也确有要事转告你。” 听到这话之后,清和长公主终于抬眼,正视着杜氏并静等她之后的话。 杜氏见状,心底不屑冷笑一声,才继续道: “太夫人嘱我来看望你时,给你带句话。‘近日收拾一下,搬回镇国公府来养胎。’” 为了让清和长公主清楚的体会到太夫人的心意,杜氏甚至连太夫人的语气和神态都学了个七八成。 冷冰冰,充满威严与不容拒绝,违背的表态。 在以孝治天下的大周,没什么比长辈的,更准确的说是婆母的命令,更让身为儿媳的难违抗的命令了。 这点甚至对清和长公主,这样皇室出身的人也不例外。 甚至可说是,正因为是清和长公主,更因不能给当今庇护她的圣上脸上抹黑,要对身为婆母的镇国公府太夫人表现出顺从与恭敬。 而只要清和长公主搬入镇国公府,从她踏入那道门槛开始,就是落入了她的股掌间,任由她拿捏! 一念及此,杜氏已高兴的难掩激动的心情,脸色红润,目光闪烁的絮絮道: “弟妹不用担心,府里有我这长嫂操劳一切,只管安心养胎就好,杂务都不用费心。” “对了,太夫人为了照顾你,甚至决定要替你教导丹阳郡主。还有公主府的事,你也不用担忧,只管交给太夫人都称赞的冯嬷嬷。” “若不放心,就把你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留下。反正府中有的是仆从,到时大嫂给你安排妥帖的人照顾一应琐事。” 杜氏几乎是一口气没歇,就将所有这些话都畅快的说完。 其飞扬的表情,热情的态度,还真似好客的人一般。 清和长公主闻言,却只将眼帘垂下,默然了片刻,才又开口问道: “所有这些,都是太夫人的安排?” 杜氏毫不犹豫的答道: “那是自然的!啧,有这般为你着想,视你如己出的好婆婆,长公主可是三生有幸呢。” 清和长公主一瞬抿紧了唇,皱眉道: “的确,这是我之幸事。但清和好静又体弱……” 杜氏却不等清和长公主说完,就冷笑着打断道: “长公主就莫推辞了,太夫人已经知道,昨日有兵将硬闯公主府搜查,以及郡主出格的言行举止。好在如今没出什么大乱子,在这样大家都好看的时候,你何苦要逼太夫人呢?” 若有所指的话,一瞬就让清和长公主闭紧了双唇。 杜氏见状,立刻趁热打铁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且依我看,你的身体和肚子里的孩子最要紧,而那边府里也不缺什么。正好我眼下带的人手也足,不如长公主这就随我一起回府,太夫人见了也能更高兴也未可知。弟妹你说,是不是?” 清和长公主闻言,只低垂着头,并无特别反应。 周嬷嬷急的双眼通红,想开口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劝阻的理由,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杜氏与冯嬷嬷则兴奋的脸色潮红,那模样似乎只恨不得一声令下,就让人抬了清和长公主就走。 默然了片刻后,就在清和长公主正要轻轻点头之时,一声清脆如山泉的声音,自几人身后,利剑般射来。 “哦?大伯母何时来做客的?怎不派人叫我一声呢?” 第三十八章 发生了什么 不等话音落地,丹阳人就已掀帘,快步迈入内室。 一眼扫过屋中各人,边脚下不停的直奔床边,清和长公主身侧。 “娘,感觉可好些了?” 清和长公主忽被打断思路,一时又见女儿无形无状的。竟将进门儿前的玩笑话,替了见到长辈该有的礼数,只觉头疼的更厉害了。 “丹阳,你平日学的礼数呢?”边抬手扶额叹息,她边似有嫌弃的摆手道:“去,给大伯母请安。” 丹阳自不会和母亲唱反调,俏皮的暗中冲母亲轻吐舌头后,她便转身,极敷衍的冲杜氏福身,并重问了次好。 可不说那态度和语气,行礼的姿势动作竟是无可挑剔。 丹阳郡主自小就是出了名儿的,行事随心无忌,且因父母纵容,又有个手握天下大权的亲舅庇护,谁敢真跟她较真儿? 杜氏也因此,早习惯了无视丹阳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只不过,今日见丹阳行礼竟还挺有模有样,微有些诧异而已。 “嗯,郡主几日不见,倒是有些长进了。但出身镇国公府且又有皇家血脉,郡主只做到这马马虎虎的样子可说不过去。改日郡主多和姐妹们一起,耳融目染,自然长进也会更快。” 明褒暗贬了一顿后,杜氏立刻转头盯向清和长公主。 同时开口,将话题再次导向,之前正是紧要关头的一刻。 “弟妹,你想好了没?若是想走,就唤人来为你梳妆更衣。国公府里的庶务,还有些等着我回去定夺,可等不了你太久的。” 边说,竟还边拿起冯嬷嬷奉上的热茶,小口啜饮起来。 但不等清和长公主开口,丹阳却先一步,轻笑道: “大伯母,你这是在和我娘说什么?难道是,想约我娘去上香?那可不成,如今我娘还要安心养胎,卧床静养都怕惊扰累着,可要对不住大伯母了呢。” 丹阳的插科打诨,再一次成功打断了,杜氏故意对清和长公主的施压。 且这还不算,她不等话音落地,垂眸扫过杜氏故意三指握杯,并翘起后两指做兰花状的手势,又笑道: “大伯母这喝茶的手势,可真特别。对了,我想起前几日先生刚教过的,还有一套说辞呢。丹阳听到时觉得气派的很,我这就说给娘听,解解闷儿。” 杜氏闻言一喜,她端这架势本就是为了在清和长公主面前拿乔,并暗示自己看好戏的喜悦心情。 但这姿势端的实在费劲儿不说,如此暗爽也不过瘾。 没想到,她心底正觉遗憾,清和的傻女儿莽撞的竟就要当众挑破? 呵,呵呵。 这真是难得的好戏啊! 杜氏虽不屑被一个没什么教养的野丫头称赞,但耐不住心底,想要奚落嘲弄清和长公主的强烈欲望。 因此,这时也不急着催促清和长公主下决定了。甚至,对丹阳郡主难得的和颜悦色,笑眯眯道: “郡主还真是越发有出息了呢。快说说看,也给大伯母解解闷儿。” 丹阳冲皱眉望着她的母亲,暗中俏皮的眨了眨眼后,才开口道: “大伯母持杯的手势,俗称三龙护鼎。在演化到女子专用的,无名指与小指微微外翘呈兰花状后,又有雅号为泽兰芳菲。即喻指茶香芬芳,又暗含褒扬女子婀娜美好。” 清和长公主边听着,边默然的点头。因欣慰女儿学识见长且不再只知一味胡闹,而心情渐渐舒畅起来,不知不觉间竟连眉间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杜氏开始还因期待着好戏,漫不经心的附和,并似鼓励般的点着头。但当听到后半段之时,她已忍不住暗暗心惊,并困惑起来。 一个小小的喝茶手势,竟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吗? 这喝茶的手势,她虽自小就会偶尔看到。但因摆起来费劲儿,一个不好还容易拿不稳茶杯泼自己一身。所以京中无论望族还是小家富户,都不追求这华而不实的拿法。 也因此,这手势虽漂亮别致,却始终都不曾流行起来。更不用说,有人会去细究其来源和各种说法。 而她会掌握这种手势,完全是一时心血来潮——赴宴时曾听人说起,这手势是往年宫中贵人自重身份又或打压对手,彰显气势与从容时的标志。她这才闲来无事,请人教了两回。 却不想,其中还有这么多文章! 啧,公主府到底给这不成器的野丫头,请了个什么样的先生啊? 且不提其他,如此博闻强识的人才,竟屈就去教丹阳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丫头?简直埋没了国之栋梁呐! 不如,这回带清和母女回镇国公府时,顺道将这先生一起请回府中。 最好是,她能说服国公爷亲自出马,让这人转去教她的儿子。 不求这人四书五经讲的如何好,只要能让她儿子多些各种见闻与谈资,那也是极好的。 或该说在杜氏心中,这些杂七杂八却听来很唬人的小伎俩,在她看来是京城中比古板诗书有用的多的东西。 这一瞬,杜氏脑中不仅已转过诸般念头,且连劝服清和长公主的说辞都想好了。 谁知,当她忽觉有人用手肘狠怼了自己一下的瞬间,抬眼就见丹阳正盯着她,亲和的笑问道: “对了,大伯母刚说自己很急?虽然在我看来,用出这手势是等同于,告诉主人要准备品茶三轮才肯罢休的明示。但想到大伯母有镇国公府一大家子人需要去操心,我和娘就不多耽误你的功夫,周嬷嬷送客。” 这一瞬间,杜氏彻底愣了,虽除了听出丹阳完全不掩饰的嘲讽外,完全都没反应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暴怒和发飙。 “你,你说什么胡话?!” 怒斥过丹阳之后,杜氏立刻转向清和长公主。 “清和!你就任女儿这般胡闹?如此明目张胆逐客!你自己和公主府可以不要脸面,镇国公府可丢不起这个人!” 因丹阳的嘲讽而霎时涨红的面色,在杜氏的暴跳如雷下,越发红艳。 一旁的冯嬷嬷看在眼中,忍不住暗中默默退后了两步。似怕那血红色的鼓胀何时破了,被溅到一身似的。 清和长公主却一如平常般,淡然冷静的看着眼前人,并在对方音量降低的瞬间,掐准了话隙,淡淡开口道: “嫂子稍安勿躁。丹阳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今日请回。” 第四十章 顺势 杜氏听到后,脚下一顿,转头冷冷瞥了丹阳一眼,心头却早已气的暴跳如雷。 果然,这混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精明了?真是一点可乘之机都不留! 这样看来,之前这野丫头果然是故意算计她的! 杜氏气的暗中磨牙,面上却不好显露,只能僵着脸色,冷笑道: “呵呵,丹阳郡主贵人事忙,今日如此也算是情非得已。但别忘了,你的祖母和我这大伯母,明日会在镇国公府等候你的大驾!” 话毕,她冷哼了一声,立时转身不屑的扬长而去。 冯嬷嬷心里发急,只怕被国公夫人误会与丹阳母女暗合。当下都顾不上向清和长公主行虚礼了,拔腿就紧追杜氏而去。 周嬷嬷自然已领会丹阳的意思,不用再多说,她只郑重一点头后,转身匆匆追上冯嬷嬷的脚步。 转瞬间,内室就只剩了两人——丹阳与其母清和长公主。 伴着窸窣的布料摩擦声,丹阳身后传来,清和长公主的清冷平淡嗓音。 “外人都走了,楠儿就没什么想和娘说的吗?” 丹阳闻言,背脊霎时一紧,但随之就放松了全身力道。俏皮的笑着转身,快步来到清和长公主身边撒娇的道: “娘生气了?楠儿今日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儿?再说,要论起来,也是大伯母先动的手嘛,咱们不过是被动迎战。” 没心没肺,胡搅蛮缠的言论让清和长公主的眉头,一瞬皱的更深了。 丹阳看到的下一刻,立时抬起双手,忙忙的左右连摆,急道: “娘别生气,千万别真生气啊!” 清和长公主却只直视着女儿的双眼,直到丹阳后背隐隐被汗浸透,她才开口道: “说说,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丹阳在看到母亲这眼神后,心中叫苦不迭。同时也很清楚,与其让认真起来的母亲下手查,还不如她主动交代的好。 起码,她能有取舍的将一部分真相隐藏起来,并短时间内误导一下母亲的视线。否则只怕之后的行动,必定会变得束手束脚。 这样决定的同时,丹阳已嘿嘿笑着,坐到了清和长公主身边。 与母亲咫尺,直视着彼此时,她才开口。 “其实,那几个会武的丫头都是爹给我找来的。平日里都在东街上的别院过活,就是爹以前备下的演武跑马场。” 清和长公主以手扶额,无声一叹。 “我就猜,这样的人一定是你们爷俩背地里弄出来的。” 丹阳嘿嘿一笑,算是默认,同时心中双手合十,暗道一声:对不住了呀老爹,您就暂时当回女儿的挡箭牌。 说起来,若不是上辈子在镇国公府走投无路,她都快忘了她爹在演武场,给自己专门挑选出的这些陪练们。 但若说真实用途的话,大概主要是为消耗她多余的精力。毕竟她儿时太好动,又总闯祸。她爹八成是为了让媳妇省点儿心,才出此下策,还能安慰自己是让闺女学些本事? 反正,她仅有的关于演武场的记忆,都是疯玩儿来着。 而到眼下的这一刻,这些丫头的用处则更重大了。 丹阳这招转移注意力的手段,还算好用有效。 清和长公主确定了“最终犯人”,自然立刻有一小半心思,都放在如何实施惩罚上了。 只不过,一心多用是长公主多年来的习惯。所以,逼供自然也没结束。 “还有呢?” 丹阳闻言的一瞬,暗中嘴角一抽。 啧,果然不好过关啊。 心中一叹后,她索性详述了一早在知事堂治家的全过程,又将针对孙管家的行动,半数都透露出来,这才将话头引到眼前。 “我在招待那两位将军途中,听到白芷派人禀报,说是大伯母气势汹汹的来娘这里,就直接杀过来。好在还算及时,娘之前一定是又打算息事宁人,委屈自己的?” 说到这点,丹阳忍不住又抱怨起来。 “娘就是心太软了,平日里对镇国公府那边也太处处忍让了。这么纵容下去,不知他们日后会怎么欺负到咱们头上来。” 其实,这番话虽措辞稍有不同。但与她之前情急时,说动清和长公主的理由是相差无几的。因此自然也就没第一次说出口时,对清和长公主的震撼大。 甚至在这一刻,清和长公主只是略抿着唇,侧头避开丹阳的视线。同时伸直食指,用力点在丹阳额头,冷冷道: “人小鬼大,这是你该插手的事儿吗?行了,去玩儿。娘累了,要歇会儿。” 丹阳笑着受了一指后,顺势起身。 清和长公主则又想起另一件事,不等丹阳转身,又开口问道: “对了,那两位突然造访的将领们,是有何事吗?” 提起这事,丹阳的好心情立刻复杂起来。 那叫韩青岚的,真不该从军,经商才该是他的本行才对。 讨价还价的本事,简直要登峰造极了! 但当着母亲的面儿,她瞬间将纷繁的心绪都压下,笑着摇头道: “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来嘱咐咱们府上,要再多巡查几遍,看管好门户。” 清和长公主听到这话,浑身的力气才彻底松下来,点头后边向下陷入层叠的被子里,边又嘱咐道: “知道了。对了,明日去镇国公府的事,你不用当真,娘自有安排。” 丹阳闻言后眼珠一转,当下也不去多争辩,只笑着挑开话头道: “哦,那我这就进宫去找太子哥哥啦。” 本来已向后仰倒,正闭目养神的清和长公主,闻言忽地皱眉,睁眼看来。 “你真要进宫?” 丹阳却没像上辈子一样,被那刺人的目光冻住,胆怯的连张嘴都不敢。 她歪头一笑后,诡辩着道: “嗯,当然要去啊。不然被大伯母或太夫人抓住小辫子,又要打我手板了。” 看着母亲眼中满是不赞同的情绪,丹阳立刻趁着人还没开口的瞬间,又补充了一句道: “而且,太子哥哥也让我最近有功夫去东宫一趟。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商量。” 清和长公主略犹豫了一瞬后,才叹息着又闭上了眼。似无奈又似嫌弃般,抬手轻摆,示意丹阳可以离开了。 第四十一章 进宫 从明霞居离开后,丹阳又稍作安排,才带着紫竹直奔角门。 有周嬷嬷操持,果然已有完备的车马在等着。 及至要上车,紫竹终忍不住扯了扯丹阳的衣袖,小声附耳道: “郡主,您真不用再梳洗更衣,真打算就这么进宫去?” 胆战心惊,隐隐还带着急切的哭腔的语气,以及溢于言表的担忧与拒绝,让丹阳的脚步顿了一瞬。 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装,好像也没不对劲儿的地方? 紫竹都不用多看,也能猜的出自家主子此刻的心思。 “您低头闻闻,就知道了。” 丹阳困惑的看了眼紫竹,依言抬手,低头轻嗅。 酒味儿? 对了,是刚刚在待客的花厅染上的。 啧,韩青岚究竟浪费了多少公主府的好酒? 一念及此,丹阳再次有些后悔,叹息道: “之前我下达的“热情待客”的命令,好像真的有些过?” 她的喃喃自语,立刻引来紫竹小鸡啄米般的点头附和。 “所以说,您还是先回齐双阁……” 可谁知,下一瞬—— “郡,郡主?!” 丹阳不等紫竹反应,一把拉起她的胳膊,两步就登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山泉般的悦耳声音已飘向车夫,道: “吴叔,去东宫,要既快又稳当。” 老吴头闻言后立刻响亮又热情的答道: “好咧,您坐好喽!” 话音落地的一瞬,噼啪一声清脆的鞭花炸响,响彻二门内外。 马车轻快的驶出公主府的角门,整架马车从内到外,似都洋溢着莫名的欢快。 但另一面,无论是一旁收拾脚凳的小厮,还是负责撤去门槛的门房和护院,却都是一脸同情的目送着马车远去。 准确说,是暗暗担忧和怜悯的目送车夫,老吴头。 “哎,真可怜,老吴头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这给贵人驾车的差,本不是他能抢上的。如今却被硬推到他头上去了,哎。” “谁说不是?摊上这么麻烦的差事儿,他还这么高兴。啧,可怜啊,真是太可怜了。” 老吴头虽已有些年纪了,但还算是耳聪目明。 这些窃窃私语,在顺风之下,自然都传入了他耳中。也让他在听到后,忍不住心中暗叹一声。 其实,早在他回府喂马时,就亲耳听到刚从知事堂折返的管事们,暗中嘀咕与议论的种种。 好像众管事摄于郡主在知事堂的利落果决,已暗中分成了两派。有想趁机阿谀奉承,取得丹阳郡主信赖,当第二个孙管家的;也有明哲保身,打算少做少错近来设法躲着差事的。 而管事们人心浮动,底下做事的就更是一片人心惶惶了。 进而不过一早上,就传出了种种的谣言来。以至周嬷嬷派去马房调车调人的丫鬟,竟被当面顶了回去。 大概,若他当时不自告奋勇,管事房除了拖延之外,就只能去街上给郡主雇辆车了。 可郡主是打算进宫的啊! 虽说他是个粗人,却也心里清楚。若真让郡主坐街边雇来的马车进宫,别说公主府会没面子,连郡主都会被人暗里笑话哩。 说来,老吴头在今早以前,对丹阳郡主还只是远远见过两面罢了。 但他虽没甚大本事,脑子也不够聪明机灵,却有本能的直觉,且也相信自己的感觉。 能想着一个府中最普通的下人还没吃早饭的姑娘,怎么也不会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人。更不可能是众人猜测中,故意苛责下人的可怖主人。 也因此,当他听说郡主要急用马车时,就毫不犹豫的愿意将丹阳郡主的急事,当成自己的急事。 可能,他这趟走下来后,回府就有麻烦会找上门。 但与其事后因袖手旁观而后悔,不如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至于事后会如何…… 一念及此,老吴头抬手拍了拍后脑勺。 反正无论如何,起码今晚他是能睡个好觉的。 ———— 一路急行,公主府的马车很顺利的抵达了皇宫的东的,东华门外的下马碑前。 此处朱红色宫墙的正中,一座比城墙更高的巍峨城台静静伫立,其下点缀的汉白玉须弥座,直延伸到三丈开外。 城台上建有城楼,宽五间,进深足有三间的主楼,梁柱均用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重檐庑殿顶上则都被琉璃黄瓦层层覆盖。 如此精雕细琢,金碧辉煌的整座东华门,映着日光,璀璨的让人难以直视。 而这里,只专供太子萧瑾平日出入,也是距离太子的东宫,端木宫最近的地方。 高俊的城台当中,则辟出的3座卷门。卷洞外方内圆,其中任一都可同时容两架马车并驾而入。 不过,此处的三扇卷门虽都是大敞四开着,其实,真正走人的,允许外人进入的只有最右侧的一个。 且门内外都有御林军严加把守,秩序井然的甚至比金水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无论何人想从此处进宫,又或拜访太子,都需事先递上拜帖,等待通传。 但丹阳却并不在此列,她甚至都不用下车,只掀起车帘,对相熟的守卫略点头后,就被直接放行通过了。 且还不止如此,在城门处专门负责通传消息的小黄门,在看到丹阳,立刻热情的上前招呼道: “郡主,您来啦。太子殿下这几日都念叨着您呢,奴家这就去门内外您备下肩舆。” 话毕,小黄门灵巧的打了个千儿。之后就立刻转身姿势端正,脚下却如风的办差去了。 丹阳嬷嬷看着远去的背影,片刻后才在车轮的吱呀声回神,抬头望向已看不到刺目金光,但仍没来到眼前的城墙。 有多久了呢? 自上一世,家中变故突生之后,她就再没来过这里,也再没见到过太子哥哥。 直到最后的相见,也不过是她随着来宫中吊唁的命妇身后,远远的对着一块看不清字的黑木牌位,恭敬的叩首。 甚至连哭声,她都要按照旧制礼数,随众而为。不能大声,也不能超时。 一念及此,丹阳不知为何,心中再次又如那晦暗的一日,酸涩憋涨的几乎窒息。 只能猛弯了腰,大口大口的无声喘息,无声的流泪,才能不至彻底昏过去。 第四十三章 各自的苦恼 三皇子闻言,再次愣住了。 但眨眼后—— “哈,哈哈哈……” 突然仰天大笑的三皇子,大步走向丹阳,同时左手利落抽出腰间短箭,抬手,搭弓,满弦。 转瞬间,闪着寒光,蓄势待发的箭尖,与丹阳的鼻尖相距不过半掌。 三皇子饶有兴趣的冷笑着,边用箭尖边描绘着丹阳的五官轮廓,边眯眼道: “呵,丹阳。你以为自己是谁?敢这样和本皇子说话?” 丹阳的目光略扫过箭尖,就又重看回三皇子的双眼。 “无论我是谁,你敢在东宫亮武器,还敢明目张胆放箭的话……” 话到此处,她歪头明媚一笑。 “我敢保证,你一定无缘自己最想坐的那个位置。” 一语毕,三皇子脸上的笑意已退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鄙夷与厌恶,以及因暴怒而瞪圆的双眼。 “不过是借了镇国公府的光,你们母女才稍得父皇看重些,真以为能压本皇子一头?你也配!你这种只一星半点儿皇家血脉的半吊子,还是少进宫来摇尾乞怜。” 说到兴起处,三皇子忽又再次拉近与丹阳间的距离。 几乎在与箭尖平齐处,他兴奋的瞪着丹阳,低声笑道: “就算着力讨好,等日后,那位可不一定就能如愿以偿,更不用说护着你和公主府。还有,父皇赐你国姓又能如何?能赐,就能废。不如,你日后想想怎么讨我欢心?” 萧琰虽不待见丹阳,但不可否认,丹阳在一众的皇家亲眷中是最有意思的一个。且平日想出的逗趣与打发无聊的法子,更是层出不穷,让人拍案叫绝。 只有一点,让他恨得咬牙切齿,就是丹阳从不会主动邀他一起玩! 也因此,自小到大,三皇子对丹阳的心情就极复杂。即厌恶,憎恨,又不由自主的被她吸引。更有甚者,会偶尔不自觉讨她欢心。 这也让三皇子在年纪渐长后,察觉到时,越发的憎恶丹阳。 丹阳在萧琰靠近的一瞬,就已抑制不住的皱紧眉。待听清他的所有话后,已毫不犹豫扬手,一把掌抽了过去。 啪!—— 极清脆的耳光声,霎时回荡在少人,幽静的林间。 因距离太近,萧琰又完全没料到,丹阳竟敢在这般局面下动手。 所以,这一巴掌打的极扎实。 萧琰整个人被抽的一趔趄,且不到两息,火红的五指山已在他脸上浮现。 本就紧张到浑身僵硬,一直被丹阳硬按住胳膊,无法行动的紫竹。这一瞬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手脚发软着,霎时已瘫坐到地上去。 周围的其他人,也皆被这一把掌抽飞了魂儿。目瞪口呆的,木头般呆立在当场。 其中,三皇子萧琰的人更是在回神后,迅速学起其他东宫仆从,鹌鹑般低头垂目,恨不得把脑袋埋到土里去。 而三皇子萧琰本人,却只觉得一阵风过后,视线中的丹阳忽就消失了。而他的耳朵里还嗡嗡作响不说,脸上也热辣一片。 反应了一息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被人打了脸?! “你!” 萧琰回神,猛一下转回身。 盛怒之下也忘了手中还握着短弩,直接伸出空着的右手,想一把揪住丹阳衣领,将人拎回面前。 却不想,丹阳早有防备,灵巧的一闪身就躲了开。 全力一扑落空后,他边稳住差点跌倒的身子,边扭过头,双眼通红的瞪向丹阳。 “你还真是不想活了!” 剑拔弩张的一瞬,有人又从林中匆匆赶来。 “三哥,丹阳,你们可让我好找!” 清秀的少年,笑靥如花,柔和的日光下,湖蓝色的衣摆随着他的举手投足,如波浪般层层舒卷,清新怡人的一如此时拂面而来的阵阵春风。 三皇子萧琰十分不爽被人打断,连头都没回,就磨牙喝道: “老七,你滚一边儿呆着去!今日不让这疯丫头知道怕,哭着告饶……” 七皇子萧霓的视线落到五指印上,明显一愣后立刻转开视线。且不等对方赌咒发誓的话说完,已迅速接口道: “冯太师刚派人来端木宫找过三哥,我想眼下应该快从文华殿亲自找来了。” 话音不等落地,萧琰已转头,狠瞪七皇子一眼。 “你行啊,老七。想给这疯丫头打掩护,调虎离山?!” 七皇子霎时被瞪得一抖,瑟缩的避开萧琰的目光,边急急解释道: “三哥千万别误会啊,我真的只是来三哥的!冯老太师听说三哥得了父皇的赏,正高兴地想看呢。我只是想来找你传个话,然后,顺便跟三哥讨个彩头的。” 说到最后,萧霓声音低的好似耳语,一张脸也羞的通红。看那样子,不知是怕的,还是羞的,真真是将‘想找条地缝’写在脸上了。 萧琰对此早习以为常,不屑的讥笑了一声后,随手解下腰间的珠玉配饰,丢到萧霓胸膛上。 同时,他的视线则顺势落到自己手中,正闪着阵阵寒光的短弩上。 相比于被丹阳闹到宣德帝面前,甚至是被这疯丫头甩了一巴掌,萧琰更不想他外公,冯老太师撞着他惹事儿的场面。 一念及此,萧琰的冲动立时烟消云散,理智也迅速回笼了。 “啧,老七你腿脚快,立刻去拖住我外公!就说,说我去光禄阁欣赏名家字画,午后就回太师府了。” 如使唤吓人般,随口吩咐过七皇子,萧琰一把将短弩甩到身后的侍从怀里。同时,另一手已从袖中拿出锦帕,遮着热辣的半边脸颊,抬腿扬长而去。 只不过,萧琰的怒火显然没消。边走还不忘扭头,一直冷冷瞪着丹阳。 而不等三皇子一行完全消失在林荫路,七皇子萧霓已苦笑着对丹阳拱手告辞,之后不等丹阳回应,就飞一般按原路返回,好像生怕被萧琰当他与丹阳是一伙儿。 丹阳自然不惧萧琰的怒视,目光在兔子般眨眼就消失的七皇子身上停了一瞬,又转回另一头怒气冲冲离去的萧琰处。 呵,果然,萧琰是知道些什么的。 这次的血案中,他的大显身手自然也是有意为之。只不知,他的消息从何而来?且给他消息的人,又是何目的?会否和嫁祸安阳王世子的,就是一伙儿? 眼下未知的事太多,切忌妄下结论。 如此警醒自己后,丹阳才注意到紫竹正在她身边低声轻唤。 “……主?您没事儿?奴婢已经派人去请太医,您醒醒啊……” 丹阳听这哭腔,都不用猜就知道紫竹定是又想多了。 但不等她开口安慰,温润含笑的男子说话声,已自林间,悠悠传来。 “哎,我说你这妮子,即来找东宫找我,怎就直接在林间赏上景了?还不知道派人去知会一声,故意想让我在门口空等吗?” 第四十四章 心情不好怎么办 温文儒雅,如玉树琼枝般的太子殿下,言笑晏晏的缓步走来。 丹阳恍惚间,却模糊了前世今生。 儿时,每每闯祸或心情郁郁,她总要来找太子表哥诉苦,然后或被唠叨轻训,或被安慰劝说一番的同时又被喂饱各色美食。 而等吃饱喝足之后,就是她心情大好的,又拉着太子表哥各种作妖,死不悔改的一幕了。 回忆起这一幕的瞬间,丹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竟似真的又回到,可以肆意玩笑打闹的时光。 也是自那一日醒来之后,第一次如此轻松,心情柔软的仿若乘着清风,云朵般飘飘然。 紫竹本就正担心着自家郡主,丹阳突然一笑,更让她一惊后,愈发手足无措。 也因这心焦,她想都没想,转头就冲太子哭诉起来。 “殿下!您快来帮帮我家郡主!三皇子,他,他简直欺人太甚!我家郡主……” 连珠炮似的控诉才开头,忽就被突然伸来一双白嫩的小手,彻底堵在了嘴里。 丹阳被耳边紫竹的哭叫声惊回了神后,还算及时的封严了紫竹的嘴,同时转头冲太子笑道: “太子哥哥等急了?其实要不是三殿下突然出来捣乱,这脚伤又恰巧发作,我这时候早到端木宫了。” 丹阳这话说的,不仅用词,连口气都是满满的找借口和敷衍味儿, 太子萧仁无奈一笑,曲指在她额头轻轻一敲,边摇头笑道: “好,好,咱们的丹阳最有理。” 边说着,又将目光落去丹阳的裙摆处,皱眉道: “怎么才几日不见,你这妮子就又挂彩了?这么站着可吃得消?来人,去取肩舆来。” 紫竹闻言一愣,她刚可是正想指着肩舆上的罪证——短箭,去指控三皇子来着。 怎么听太子殿下这话,竟是以为她家郡主是走着来的吗? 愕然间,紫竹立刻转头,却差点儿惊掉下巴。 不仅只是肩舆,原本载着丹阳郡主来的那几个仆妇,竟都不见了! 她们什么时候溜的? 而当紫竹僵住时,丹阳已收回手,正笑着与太子闲聊。 “……没有!我这么大了,怎么可能再去爬树?再说了,就是要爬,也拉着你一起去御花园少人的地方找大树爬。公主府的树都太低,还在娘的眼皮底下,更不用说……” 因要派人去端木宫的小库房调配肩舆,往返都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 太子索性命人先去取了藤椅,小几,茶水吃食等物,就地与丹阳在这林中乘凉闲聊起来。 这些东西随处就有,且太子与丹阳也都是不拘小节的脾性。 说话间,东西都已齐备,也是宾主尽欢。 “对了,太子哥哥端木宫里的人,还都是最初刚搬来那会儿,静妃娘娘给物色的?这都过去几年了,没一个长得出挑的。太子哥哥就不想着,换一批眉清目秀的伶俐人?” 紫竹听到这话,霎时额角就冒出一层冷汗。 原来,端木宫里的人,都是静妃眼线,也即三皇子那边儿的助力?! 怪不得,趁她不注意跑的一干二净。 那今日的事,只怕这会儿已经传到静妃耳朵里去了! 可恨她彼时太小,就算一直跟在丹阳郡主身边,也没注意到这些旁枝末节……不过,这么说起来,她家郡主真是粗中有细,且记性也很好啊。 而被紫竹在心中再次越加敬仰的某人时,某人则正借喝茶的姿势,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动摇与哭笑不得。 真是,多亏了她自小就是这种没心没肺,粗枝大叶的性子。否则,这种敏感的话题,不知要费多少劲儿,绕多少弯子才能说出口。 但如今就好了,这话自她口中,用慵懒闲散的口气谈论一笑,也不会引起人太多警戒与违和感。 说起来,她最初还因上辈子的极力纠正,有些放不开。但没想到,这么快,当年畅快放松的感觉,就不知不觉的已在心间重燃。 所以说,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果然,丹阳说的畅快,又毫无顾忌,太子则从始至终都无奈笑着倾听,同时手中边为丹阳剥着奶香松子。 甚至在听到这么敏感的事时,太子也只手下稍顿,完没往心里去。 他剥完最后一颗,放入丹阳面前的素白瓷碟。边轻柔一笑,边抬手轻敲丹阳额头,将这事一语揭过道: “都是用惯的,突然换了反倒不适应。” 话毕,曲指顺势弹了丹阳一个脑瓜崩后,笑道: “你这妮子,真是快及笄的人了呀。也知道什么是美丑,赏心悦目了呢。哦,对了,还有伶俐人。” 太子的打趣,让丹阳也忍不住脸红了一瞬。 她怎么莫名有一种,调戏别人没成功,反被嘲笑了一把的感觉? 可她明明说的是正事,正八经的关键问题啊! 话音落地,丹阳一鼓脸颊,让本就还有婴儿肥的,红润白嫩的小脸,立时圆成了汤圆一般。 “哼,我就算小,难道就不知道美丑是非了吗?太子哥哥少瞧不起人!哼,我心情更不好了!” 太子闻言,忍不住被逗得笑容更盛。 “哦,那怎么办呢?” 丹阳听到这话时,眼见着被送来的空肩舆,已在林间若隐若现。 她立时起身,同时一把拉起太子萧仁,坏笑道: “那自然就该罚太子哥哥……” 萧仁虽有不好的预感,却仍忍不住宠溺的摇头轻笑道: “什么?” 无奈却又无条件纵容的语气,明知麻烦却仍包容配合的言辞。 丹阳听到的一瞬,险些泪盈于睫,心口也又酸又涨起来。 啊,怪不得,她自小就将太子当亲哥哥般,郑重放在心间。并在突然失去后,痛苦的宁愿永不想起。 一念及此,丹阳在心底忽又定下了一个目标。 且同时,她已扬起粉嫩的小脸,一瞬露出如太阳般耀眼的大大笑容,道: “嘿,自然是,和我一起去做坏事啦!” 但在出发前,丹阳一语毕,立刻将太子刚剥好的松子,都珍重的用锦帕包好后,小心的收入了随身的香囊放好。 太子见状一愣后,误以为丹阳是又犯了贪嘴的毛病,摇头笑叹。 “你呀。若让姑母发现,又逃不了一顿教训的。记得一会儿路上吃完。” 第四十五章 看法 艳阳高照,微风拂面。 琉璃玉瓦映着日光,正散发着一日间最耀眼的光辉。错落分布在皇城中各处的美景,更是俯拾即是。 尤其是御书房内,此时只要推开任意一扇窗,就能看到尤胜名家真迹的,巧夺天工的各式春景图。 但遗憾的是,被御林军层层保卫着的御书房,无论门窗都严丝合缝的闭锁着。 且不时的,还能听到从中传出的争执,以及咆哮般的斗嘴。 “……怎能这么说?!难道王尚书是想说,我兵部的人都是吃干饭的?!” 一门之隔的廊下,值守的御林军将士听到这话的瞬间,整张脸霎时僵成了一块石板。 从只言片语间,他们心中已猜到,屋中的肱股之臣们正在讨论的,必是一日前的庆兴街命案,也即是当朝宰相被刺身亡案。 而兵部尚书赵大人,必是因刑部尚书王大人嘲讽了他们的同僚,护送卢宰相上朝却一同身首异处的御林军将士们。 想到这种可能,他们心中即怒又痛。但职责所在,还有纪律与原则,驻守四下的御林军们一个个都越发挺直了背脊,紧握腰间佩剑,怒目圆睁的尽着自己的职守。 另一面,御书房内的争执,则已进入了白热化。 “呵,赵尚书果然是老当益壮。这么中气十足的架势,难道是想用战场的声势,威吓鄙人吗?” “你……” 一直旁听的大理寺卿廖大人,不等赵尚书暴跳如雷,已迅速上前将人拉住,同时隔开了这势如水火的两人。 “好了,都少说两句。老赵小点儿声,柏之也注意言辞。这可是在御书房里,陛下面前呢!” 由德高望重的廖大人出面,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赵德义虽气的磨牙,到底控制住了冲动。刑部的王尚书则暗哼一声,扭了头不去与之对视。 在上首安坐的宣德帝,目光却根本没在两人身上多放,只落在案头的一卷刚从宗正寺送来的卷宗上,似看非看的扫了又扫。 当注意到室内再次安静下来,他才又抬头,扫过下首众人,并最终停在最角落里,一直努力削减自身存在感,并同时暗中看好戏正乐呵的,鸿胪寺卿斐纯身上。 “斐爱卿啊,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来来,到前面来,朕突然想起来几件事,想问问爱卿你。” 斐纯暗中看好戏正来劲儿,谁知突然就被点了名! 霎时惊出一身冷汗之时,他已一个箭步跨上前,躬身目视四方青石砖的地面,边恭敬地回道: “陛下尽管问,卑职只要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宣德帝闻言,掀了掀唇角后,闲闲的慵懒道: “爱卿主掌外宾、各地藩王朝会仪节之事,可还记得安阳王世子是何时进京来的?” 斐纯听清的一瞬间,心下立时高呼幸运。 当初,自命案震惊朝野,他下朝后又听手下禀报,三皇子带御林军将安阳王世子押解进宫,就知会有这一日。 也因此,这不到两日的功夫,他除了四下搜寻规整安阳王世子的消息外,可是连正经公务都没碰一下。 如此“辛苦”,只为了能把握好这次机会,让宣德帝认可他的能力。也许他就能摆脱这杂事儿不少,却没多少油水儿,更没权柄的大理寺卿之位。 甚至再往上一步,也不是不可能! 斐纯心底早兴奋不已,面上也怕控制不好表情。因此只一径低头,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谦卑恭敬道: “回陛下,安阳王世子是去年五月上奏,七月抵京,按惯例在宗正寺为老安阳王立碑入宗祠等事务,均在八月初已毕……” 鸿胪寺卿斐大人几乎是一口气没停,就将有官方记录的,有关安阳王世子的所有行踪都完整报了一遍。 宣德帝边听,边用手指一下下,有规律的敲击着扶手。 直到斐纯话音落地许久后,御书房内毫无回音,再次回复寂静,他才再次睁开眼,并开口道: “嗯,爱卿果然勤勉,等朕闲时想想,该如何奖赏你的这份努力。” 话音不等落地,斐纯既惊又喜的还没反应过来去谢主隆恩时,宣德帝已转向兵部尚书赵德义与大理寺卿廖文,紧接着问出一句看似完全不相干的话。 “赵爱卿,廖爱卿,你们对刺客都有何看法,不妨都说出来给朕听听。” 赵尚书与廖大人都是跟随宣德帝的老臣了,听到这话,互视一眼后,才纷纷躬身应是。 两人起身后,掌邢狱罪案的廖大人,先开口道: “回陛下,老臣因在案发的最初,已通过金水桥进入内朝等待,所以并不算第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但据臣后来勘察,凶案现场看着虽惨烈,但留下的痕迹却并不杂乱。” 宣德帝终于有了些精神,前倾了身子,“哦,也就是说,是多人作案?” 廖寺卿点头后,继续分析道: “正如陛下所料,臣也以为凶手是多人,有预谋和准备的实施刺杀。对作案地点也必是行进选择,多次打探后的结果。” 廖寺卿说到这里时,忍不住一叹,才又接着道: “可惜的是,庆兴街上平日虽是少人往来,但那里……”略顿了一下,换了个恰当的用词后,廖文才又道:“各府邸中留居的人少,规矩又严。这伙凶徒也很狡猾,一时想要很快找出目击者只怕很不容易。” 宣德帝未置可否,只是又规律的开始敲击扶手,同时将目光转向赵尚书。 赵德义会意,上前一步道: “老臣对追凶查案虽不在行,但因彼时并未跨过金水桥,案发现场又还算近,所以赶到的还算及时。且从被害人的致命伤,以及极少的车上刀剑划痕来看……臣有一个大胆的推测。” 宣德帝闻言一挑眉,状似随意却目光锐利道: “哦?赵爱卿,尽管直言。” 廖大人虽也有同样的猜测,但这时忍不住暗中向老伙计频使眼色,意欲阻止对方的莽撞开口。 王尚书却是一副不屑且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在一旁作壁上观。 第四十七章 礼物 “哗啦——” 好在,宣德帝最开始就没打算真将笔洗扔出去,只是扬出了其中的污水。 且在千钧一发之际,宣德帝爷俩,一左一右,一推一拉。 也因此,慌乱的一幕平息时,丹阳仍是一身干爽。但宣德帝与太子,却都半边身子红黑相间,汁水淋漓,成了落汤鸡。 一时间,偌大的御书房内只余几丝若有若无到可以忽略的呼吸声,以及另一种极力压抑的粗喘声。 “……呃,咳咳,舅舅,你还好?要不,我先找人去备热水?” 丹阳尽力用眼下能说出口的,最甜美的语调,天真无邪的询问着宣德帝。 与此同时,她心底则忍不住一阵苦笑。 谁成想,最初是为了避免她这位贤德的皇帝舅舅,发火的权宜之计,竟能让“局势”恶化成眼下这模样? 且就此刻来看,不仅计划适得其反,她太子表哥好像要被她越坑越惨吗? 因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丹阳等了一息不见宣德帝开口,索性一咬牙,豁出去了。 迅速踏前一步后,她边拉着宣德帝的袍袖,边再次开口撒娇道: “丹阳就是想来找您请教一两句书画的技法,可奈何周围守备的太严。我这才央太子哥哥帮忙,您不会怪太子哥哥?” 丹阳边说,边忽闪着一双覆着羽扇般,明亮清澈的杏眼,目光忐忑的盯着宣德帝。 她敢如此行动,只因笃定了一点——无论她做了什么,自己这位举世皆知的贤明皇帝舅舅,不仅不会惩罚她,甚至连句责怪的话都不会多提。 果然,宣德帝闻言的下一刻,呼吸就是一顿。之后,立时松了浑身劲力不说,侧头看到丹阳的表情,立刻就和蔼了整个脸上的表情,同时,轻柔开口哄道: “放心。有丹阳说情,舅舅就不罚你这愚笨的太子哥哥了。” 宣德帝边说,边半俯下身,抬手揉着丹阳头发的顶心,边笑叹一声道: “说来,你这小妮子有多久没来看舅舅了?难得劲宫一趟,就只知道找你太子哥哥疯玩儿去。” 话毕,故意做出憨憨的怒目圆睁模样,来逗丹阳。 但因国字脸的宣德帝,本就是浓眉星目的俊美面相,再配以器宇轩昂,落拓潇洒的内在气质。 这表情做出来,若非熟悉亲近之人能觉出喜感。只怕外人初见都要被吓的肝胆一颤,更不用说,对方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 可这一刻,丹阳却只觉温暖,从心底涌出的暖意霎时就流遍了四肢百骸。且同时,几乎是忍不住的喷笑了出来。 “……哈哈,肚,哈,肚子好疼,哈哈哈……” 宣德帝见丹阳的忐忑与愧疚烟消云散后,暗自吐出一口气,抬手又揉了揉小丫头的发顶心。 太子也因重见丹阳的笑脸,温柔的笑了起来。 但很快,他就被自家老爹暗中狠瞪了一眼,并被用眼神命令“去关门!” 太子萧仁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暗叹一声的同时,边敛了笑意,边认命的转身去将暗门恢复原样。 宣德帝则在这一眼后,迅速又收起浑身都带刺儿似的,威风凛凛模样,和蔼的拉着丹阳向御书房的次间去,边招呼道: “朕忙了这半天也累了,丹阳来的正好,陪舅舅一起喝茶,吃点心。” 将丹阳亲自送到有屏风阻隔的次间,宣德帝才唤心腹进来去另一侧为自己梳洗更衣,并让人翻出太子以前在乾清宫的旧衣服送来。 丹阳此时已笑的浑身乏力了,在宣德帝更衣返回时,边揉着肚子边伸头向,会意后自己去另一侧更衣的太子,轻声用口型笑道: “太子哥哥快点儿过来!” 宣德帝没回头,却好似在脑后长了眼睛似的,经过丹阳身边时,抬手轻巧她脑袋,边哼道: “你们俩惹祸精,又说什么悄悄话。” 丹阳边捂着并不疼的脑袋,边缩回来,轻吐舌头道:“舅舅,丹阳这会没带紫竹在身边,妆花了,头发也乱了,所以要太子哥哥快点来帮忙啊。”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宣德帝父子一愣之后,都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并纷纷忍不住在心底暗道: 三人间这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感觉,有多久没体会过了呢? 丹阳自小几乎就是在宫中疯玩儿着长大,且七岁前更是年糕一般,不是跟在太子萧瑾身后,就是不离宣德帝左右。 甚至有一阵子,还直接就和太子一起,住在宣德帝的寝宫。 宣德帝对自己的亲闺女,太子对同父异母的亲姐妹,都没比对丹阳更亲近,更用心过。 且小时候,粉团儿一般的丹阳,虽调皮捣蛋是一把好手。但对气氛的敏感觉察,对活跃缓和气氛的本能,似乎就比旁人有更多的,与生俱来的天分一般。 也因此,那段时间,正闹别扭的宣德帝父子,因她这小捣蛋鬼竟也奇迹般的弥合了,日渐冰封的关系。 及至到了日后,太子年岁渐长,且心智成熟又较旁人更快。 等丹阳出宫,他已可以用理智与智慧,冷静的分辨出一切迷雾中的是非真假。父子俩的感情也就再没出现过,曾经那么大的信任危机。 只是,在尔虞我诈的宫中,利益纠葛的朝堂翻滚,面具越戴越厚,真情实意鲜少外露的父子俩,日渐疏离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此时,当三人在春日的暖阳下,与轩窗下的矮塌上,惬意品茶谈天,纵情欢笑的一瞬。往日被尘封的,认定该是已干枯的血肉,竟在眨眼间,就又填满了彼此的胸膛。 也因此,谈笑间,宣德帝与太子都都忍不住因眼前,这日光下肤白如雪,冰雕玉砌般越发亭亭玉立的小姑娘感慨。 何其有幸,今生有她带来的种种惊喜与意外,才不致让自己深陷遗憾(悔恨)之中。 宣德帝一念及此时,笑着放下茶盏,看似突兀的转了话题道: “丫头,舅舅送你一件礼物。什么时候想来找舅舅了,就直接自己来,省的被你这笨手笨脚的表哥拖累。” 太子萧瑾虽不服老爹这评价,但听说有礼物给丹阳。一时只抬眼看了对面一瞬,就又专注在手上乌发了。 他虽数年都不曾再给丹阳描红梳头了,但这点小事,又是以前做惯的,怎难得到有一双巧手,更有七窍玲珑心的太子殿下? 按着丹阳的年纪,又结合了时下京中时新的式样,十指翻飞中,很快就为丹阳编好了一种不太出格的新式发样。 与此同时,宣德帝已解下腰间玉佩,边递向丹阳手中,边继续道: “拿好,有这玉佩在手,丫头你就算向夜间闯宫都没问题。但记住,朕会下令,此物只能你亲用,明白吗?” 第四十八章 谁敢娶 丹阳此来,不过是先打探一下虚实,实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她郑重接过玉佩,认真拜谢后,才扬起笑脸道: “舅舅放心,丹阳清楚此物即皇家威严,绝不会轻易示人,更不会随手乱扔的。” 若搁在丹阳小时候,这话也就是心血来潮下随口一说。 但此刻,她绝对是发自心底,并会落实到底。 且有这玉佩在,她能做的事可要 宣德帝闻言,却只无奈一笑道: “傻孩子,舅舅只是想让你明白,这东西要在你觉得最合适的时候用。” “不过,你这丫头自小就聪明又敏感。且最妙的还是,不把世俗的规矩当回事儿。嗯,这很好。” 丹阳听到这话忍不住,微皱了皱眉。 很好? 且不说第一句,她皇帝舅舅这后一句,尤其是最后的语气神态,明显意有所指啊。 丹阳对此,还真有点儿一头雾水。 不过,难得气氛如此轻松,也许她能浑水摸鱼? 丹阳略一犹豫,就决定趁此时机,单刀直入。 决心一下后,她立时做好奇状,歪头问道: “对了,舅舅刚和赵尚书他们聊的事,就是前日在我们府门外的命案?” 宣德帝听到这话,一扬眉梢,仔细打量了丹阳一眼,边笑道: “嗯,没错。丹阳初听时,怕不怕?” 按理来说,未经风雨的小姑娘听闻如此惨案,难免都要脸色发白,被吓得战战兢兢都再正常不过。 那可是一夜间就当街刺死十数人的大案,别说发生在自家门前,就是家在京郊的,正当年的壮汉听说也要提心吊胆几日。 可丹阳都不用回答,宣德帝只一眼就已明了。 他这自小就与众不同的外甥女,别说怕了,似乎对案情的进展还很有兴趣? 这一瞬,宣德帝也不知是该夸好,还是该严肃警告一番的好。 果然,丹阳一笑,无所谓道: “又不是公主府出事,我有什么怕的?再说了,怕有用吗?就算有人想对公主府,想对娘做什么,我必早有觉察。必不会让他们得逞外,还要以牙还牙!这才能一劳永逸嘛。” 因后半句自语,无意间触动心弦,丹阳说话的狠劲儿难免倾注太多,所有最后一句立刻故意卖萌找补一二。 呼,还好,还好。 如今她虽人小力微,但混淆视听上却也容易许多。 宣德帝一愣后,哈哈大笑道: “果然,不愧是骠骑将军的血脉!”感慨了一句后,他伸手拍着丹阳的发顶,又表情严肃的感叹道: “可惜了,丹阳不是男子,否则你这性子,子承父业可是刚好。朕也能放心的……” 但话没说完,宣德帝的声音就低了下去,并很快转了话题。 “不过,丹阳有胆量是不错,可也别让你娘太担心呐。一会儿朕下旨,拨两个身边的御林军去你身边护卫。还有,刚你也听到了,城中还可能有蛮族的此刻,记得最近别满城乱跑!” 说着,抬手轻刮了一下丹阳的鼻尖,才缓和了严肃的表情去喝茶润喉。 丹阳摇头拒绝,并将自己调动府兵一事,借此在宣德帝面前过了明路之后,才转向正题道: “那罪犯呢?既然有刺客行凶,自然就有花钱雇这些人的幕后黑手,舅舅已经知道是谁了吗?” 这问题丹阳心中早已有答案,但宣德帝的回答却对她至关重要,并将决定她日后的行动方向与方式。 “呜,这个嘛……” 宣德帝听到这问题时,边放下手中茶盏,目光无意间扫了一眼远处,仍摊放着宗正寺整理后加急送来的卷宗的案头。 ———— 韩青岚在半拖半抱的,带着酒醉的洪泽离开公主府后,略挣扎了一下后,就让临时雇来的马车,载着他和洪泽直奔了自己家——忠勇伯府。 其实,近几年来,京中游宴风气渐浓。宿醉后不好又或不想回家的京城人士,往往都就近选一家客栈,蒙头大睡到第二日酒醒。 这其中,当然也有醉到人事不省,被朋友包办送去下榻的。 想到他之后要办的事很急,且最好越少人知道他今日的行踪越好,就该把洪泽也“如法炮制”的。 只是,韩青岚几经挣扎,到底不忍将并将被他一手安排,几乎是亲自“撂倒”的老友如此不负责任的“抛弃”。因此权衡左右后,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一路上,他罕见的连叹了两回。并在抵达伯府后,故意选了离他日常起居的雪斋,最近的一处角门入内,并全程力求避人耳目。 及至将人交给贴身小厮照顾,并在临走前特意嘱咐过好生照顾,外加尽量不惊动府中之后,他才又偷偷溜了出来。 等到又站在街上时,微风拂过的一瞬,韩青岚忽激灵灵一抖。 也是直到此刻,他后知后觉到,自己不知是慌的,忙的,还是急的,竟出了一身大汗。 且这还不算,眼下他还要马不停蹄的赶去宫中,并“因公”去宗正寺转转! 那位郡主,还真会差勤人! 韩青岚抬头看天,同时用风姿飒爽的仪态,且走比跑快的速度,从捷径赶出两条街,才随意选了一家客栈。 租下一匹快马,并故意从店后离开,他这才算稍稍喘了口气。 这之后,只要一路急行,赶去前朝就还不算太晚。 而在稳坐在马背上,这忙里偷闲的一小会儿功夫里。韩青岚仍不忘,在脑中迅速又过了一遍,近几日来发生的种种反常之事。以防自己忙中出错。 想好了正事后,他忽发觉到一件趣事,并因此脸上的笑容越发收不住。 说来,公主府的这位丹阳郡主,在京中闯祸虽是闯出了名儿的。但因其出身,以及得宣德帝和未来天子的宠,各世家豪族可都对能娶到这样的儿媳,孙媳是抱有很大期待呢。 但若被他们看到这两日里,他亲眼见证的,能面不改色心不跳胡言,爬树翻墙绝对把京中大部分纨绔子弟都比下去,甚至讨价还价上更是一把好手的丹阳郡主。 呵,不知他们还有没有勇气,敢去公主府提亲? 也不知,日后会是哪个倒霉蛋,会不知就里的娶到这么个女魔头。 第四十九章 帮忙 韩青岚再次奔回内廷,走上千步廊时,日头才刚过午。 各衙门中的庭官,不是早溜出去合伙改善伙食,就是在各自衙门啃自己带的干粮。 因此,这时的内朝,是一日中最安静少人的时候。 韩青岚一路走来,不仅一个人都没撞到,还被偶尔飘来的饭香,引得一阵阵口中津液四溢,肠鸣不止。 但此刻,可是行动的好时机,他实没功夫先去垫肚子了。 越发加快脚步,在从千步廊拐入宗正寺大门的一瞬,就没控制好速度,差点儿与迎面走来的老者撞了个满怀。 “哎,哎哟!” 好在韩青岚身手灵敏,就在要撞上的瞬间,扭身一错,同时向外急踏一步。并眼疾手快的,又拉了对面的老者一把。 这才有惊无险的,在惊呼声才起时,让自己和老者都站稳了脚。 “对不住,您老没闪着腰?” 韩青岚边扶着老者,边诚恳的道歉并问道。 但同时,他心底忍不住一阵叹息。 明明之前都很顺,可就差这最后几步路,却偏巧让他撞上了宗正寺少卿。 “哦?原来是韩校尉啊。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可也别太毛躁呐。尤其是,韩校尉你年纪轻轻,就已是从四品的游骑将军。虽说你这位子只在库部,看起来没什么出头之日,但……” 年逾古稀的宗正寺少卿平日最喜讲古劝善,奈何他年事已高,职位不小却不太管事,手下自然也没属官。 外加两袖清风,无权无势。宫中之人便少有愿和他搭腔,更不用说往他跟前凑了。 但韩青岚却并非如此。且若不是今日这种情况,往日里他都会陪着少卿回衙门,或去他自己的衙门,闲聊至对方尽兴方止。 一来是因他太闲,虽身为兵部直属,执掌军械器用的库部司中的头目。但大周近两朝都不曾用兵,自然也用不着大规模的武器调用。 二来则是,韩青岚本身也是不受朝中大部分人待见的对象,对宗正寺少卿处境也算是“同病相怜”。 韩青岚苦笑着等了小片刻,趁少卿换气的间隙,歉意的笑着打断道: “您老说的,都有道理。但今日不巧,我这会儿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再请少卿去我那里……” 宗正寺少卿虽早已习惯了被各式拒绝,但当听到韩青岚也说这样的话时,心里难免比往日的更加难受。 韩青岚不等说完,就已察觉到老者的变化。因此后半句话才刚到嘴边,立时就打了个转才出口。 “所以,今日对不住您老,能否帮我一个忙?” 宗正寺少卿周一清刚想惯性的摆手,回应一句‘无妨,且去忙。’ 但才说出头两个字,忽愕然的愣在原地,边抬头困惑的看着韩青岚,边表情复杂的,皱眉问道: “韩家后生,你刚说的是‘帮忙’,不是‘容你先行告辞’吗?” 韩青岚笑着点头,附和道: “您老没听错,是要请您帮我个小忙。不知少卿可愿意拨冗,为晚辈解惑?” 周一清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到,旁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这两个字了。 自己果然没看错人,韩家小子也的确很有眼光嘛! 心中感慨,却不妨碍他精神振奋,一瞬好似就年轻了十岁。 “哈,说。老夫入仕后,除了翰林院可就在这里耗了大半辈子。只要是宗正寺的,无论大事小情还没有我周某不知道的!” 周一清昂首笑谈,意气风发的夸下海口后,却不忘又立刻补加了个限制条件。 “只是,韩家后生,你可别坑老夫啊。且若真是不能说的事儿,老夫就是被严刑逼供都绝不会吐露一个字的。” 宗正寺不仅事关皇族事务,掌管皇族、宗族、外戚的谱牒,以及守护皇族陵庙等事。还下辖国教,管理道士、僧侣。 换言之,若事关机密,上可至宗族玉牒,以编年之体叙帝系及其历数起居诸事,下可涉藩王政令赏罚、封域户口等数、以及丰凶祥瑞之事。 其中一个不慎,被心怀叵测之人知悉,都将会引起或大或小的祸事,且牵连必将深广。 韩青岚对此,心中一直有数。 不该问的,不该提的,别说不曾在当宗正寺少卿几十年的周一清面前提起,就是偶尔周一清在小酌微醺无意间带出时,他都会立刻岔开话题。 也因此,经过了这些年,两人才彻底成了真正的忘年交。而此刻的周一清也才敢,想都不想就夸下这般海口。 果然,韩青岚并没让周一清失望,或准确的说是遗憾。 “前辈多虑了,我只是想让您指点一下。若晚辈想查看宗正寺中军械储备情况,该去找哪一处的主簿好?” 大周朝多年未兴兵事不说,更没有哪个藩王想不开,富贵清闲日子不过,非要以卵击石的,给大周朝的正统皇位继承人添堵。 所以,许久都不曾关押过皇族宗亲的宗正寺里,不说守备的武器,就是刑讯器具,牢房的设施,只怕都不用了? 这是韩青岚这位置上的前几任同僚,都有意无意疏忽不做处理,却也绝不会出岔子的地方。 只是眼下,情况却不同了。 周一清闻言,略顿了一瞬后,立刻拉着韩青岚到背人的廊下,才低声问道: “你也听说了?” 韩青岚尴尬的一笑,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其实,不是听说的。是正巧出门时,亲眼看到的。” 说到这儿,他索性详细道: “今早我刚从衙门出来,就撞见三皇子押着安阳王世子的马车,直奔宗正寺的一幕。且还看到,咳,世子被送入宗正寺的过程。” 彼时,安阳王世子的狼狈惶恐,以及三皇子的颐指气使,简直就是成王败寇这四字的现实缩影。 只不过,在大周数十年的太平盛世后,这样毫不遮掩,幸灾乐祸般的同族相噬,实在是让人不齿。 不体面的不仅是当事人双方,就连旁观者都本能的要讳言一二。 但韩青岚婉转的原因,则是因顾虑着眼前的老者——周一清向来是端方君子,且性子有时过于坦率耿直。 若他看不惯三皇子今日的言行,只怕下一刻就会闹到宣德帝跟前去。 但真如此,倒霉的却只会是宗正寺少卿周一清。 第五十章 边吃边聊 宗正寺少卿周一清听到这话,略顿了一下就已恍然,满嘴苦涩的摇头叹息道: “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但叹过气后,他又很快抖擞了精神,强作笑颜的拍着韩青岚的肩膀道: “走。老夫亲自带你去,宗正寺用来招待“贵客”的地方看看。” 背过身后,老人家一马当先的向前时,又低声喃喃道: “里面若有什么短缺,或需更换的物件儿,你自己掂量着办。” 宗正寺中自然有相应的主簿,与库部就这些琐事进行汇总对接,并负责督办查察。 但因这么多年以来,从没任何皇亲国戚被“请来”此处做客。对此负责的主簿又早已换过了几茬,有关的卷宗与规矩也早都不知丢到何处。 这般情况下,出了差池,和宣德帝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宗正寺内众人,就算被罚也必是不痛不痒,可主管军械的库部主将韩青岚,却是百口莫辩,难逃重责。 更不用说,此时还不能太大张旗鼓的来亡羊补牢。否则,这风口浪尖儿上,没事儿也闹出事儿来。 周一清即已知韩青岚的处境与难处,又怎会袖手旁观? 见韩青岚没立刻跟上,似有迟疑,老少卿回头呵呵笑道: “你这后生平日不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嘛,怎也知道替别人顾虑了?老夫我好歹还占着少卿这把椅子呢!安排些杂事,难道还有人敢当面说三道四吗?” “走,走,走。趁着这会儿人都在各处开小差儿,早弄完,你早做准备去。” 事已至此,韩青岚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哭笑不得的一摇头后,便大步跟上了老人家昂首挺胸,好似比往日更飒爽的脚步。 周一清因顾念着,韩青岚实地看过后,必有不少需要张罗筹划。 因此,一路上别说开口了,脚下只急行如风的,用最快速度赶去宗正寺的后殿——专门布置成私牢的一排厢房。 “行了,那里面最后一间就是唯一还能用,眼下关人的地方。我听说,才给世子送完午饭,一时半会儿这里应不会有人再来了。你进去扫一眼,看缺什么少什么赶快记下!” 宗正寺少卿这是平生第一次,做这种不守规矩的事儿。 周围还没任何风吹草动呢,老人家就已一额头的汗。且边扫视着四下,边头也不回的嘱咐韩青岚道: “我在这儿把风,臭小子你可记得动作快点儿!老夫的晚节能不能保住,就落在你手里了!” 韩青岚听着这好似正磨牙的唠叨,无声苦笑一声,下一瞬却郑重的对周少卿的背影深揖到底,起身后立刻拔腿奔向最后一件厢房。 ———— 此时,安阳王世子萧仁呆坐在栅栏围成的隔间里,瞪着眼前正冒着热气的一菜一汤,外加一个白花花的大馒头垂泪。 准确的说,他并不想哭的,也没力气抽噎了。但就是控制不住,不断从眼睛里淌出来的水。 原因嘛,他觉着,大概是心里觉得委屈? 去年父王病逝之时,他是毫无准备的,被从望春楼里“请”回去的。紧接着,一切走马灯似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不停要他决断。 等父王下葬后,他还没来得及多喘口气儿,就被府中的长史催着送上了来京的马车。 紧赶慢赶在入冬前好不容易抵京,又是一阵晕头转向的忙碌,走动。 只为能让他的头衔儿,从世子正式变为王爷。 可听人说,这本应是顺理成章,不过走个过场的事儿,到他这里却大半年了都没个声响。 甚至,这都不是最倒霉的! 今早他还没起,就被三皇子提着刀剑,从被窝里揪出来了。直接就扣了一顶杀人犯的帽子! 他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难道真就像旁人暗地里的嘀咕——是他太不成器,不仅父王觉得他不是合格的世子,连他六叔,即当今宣德帝,也觉得他碍眼,不该继承封邑? 若真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对王位,他真的没那么想要啊…… 叮当,叮当…… 身后传来的沉闷敲击声,吓得萧仁一瞬原地蹦起,都忘了身前还摆着饭菜。 霎时打翻的菜碗,泼洒出的菜汁转瞬就将他刚整理好的衣衫,再次弄得狼狈不堪。 “谁,谁?!” 难道又是来审问他的? 那些人可是说,他再想不开,再不说实话,等他们下午回来后就要动刑了! 韩青岚眨了眨眼,与惊弓之鸟般瞪大眼,脸上还有泪痕的安阳王世子对视了一瞬后,收回检验牢房栏杆的佩剑,耸肩笑道: “别紧张,我就是来替人,带句话的。” 说着,他心底已忍不住,对丹阳曾说过的结论点头附和了。 这样的公子哥,别说做雇凶杀人的勾当了,只怕听到这样的事,腿就会吓软? “你,是,是谁?” 安阳王世子萧仁紧张的,声音犹如快崩断的弦。刺耳的同时,句尾听起来已快近似女人的尖叫。 韩青岚无奈的抬手后,在虚空中向下轻压示意自己并无敌意,对他暂时也没威胁。 转眼看到安阳王世子身后桌上,“硕果仅存”的沾了菜汁的午饭——馒头,他略顿后笑着一扬下巴,和蔼道: “若是兄弟你不介意的话,能分我一半儿?咱们边吃边聊?” 萧仁最初还没听懂,但当顺着韩青岚的视线,看到身后的越发让人没食欲的午饭后,一愣后,困惑的同时却莫名的心下稍安。 起码,能来和他称兄道弟并一起吃东西的,指定不可能是刚刚那些,比金刚像更吓人的属官了。 若是想来杀他的,应也不用这么麻烦? 安阳王世子将馒头掰了一半儿,隔了老远后,从栏杆的缝隙扔给韩青岚后,边席地而坐边拿着另一半小口咬着,抽噎着问道: “你究竟,是谁?又替谁,来问什么?” 韩青岚轻巧接住馒头,轻嗅后立刻啃了一大口,为正闹腾的五脏庙献完祭才开口道: “你表妹求我,让我来当信使。” 说着,韩青岚勾唇一笑,伸手入怀,拿出丹阳的亲笔信,凌空一抖冲萧仁展开。 ———— 快近未时中,丹阳才从终于御书房脱身。 赵子敬与另一名同僚,作为宣德帝钦点的,护卫丹阳郡主的御前侍卫,亦步亦趋的紧跟在她们主仆身后。 第五十二章 荣幸 丹阳一行,自承德门离开皇宫,便直奔东市。 一路上,赵子敬都有些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样子。且不时就会或脸色涨红,或动作僵硬的,好似浑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别扭两字。 又一次被同僚提醒后,赵子敬挎着双肩叹息着,摇头道: “没什么事儿,不过就是,最近有点太累,外加点儿背罢了。” 不过,还真是刚说什么,就来什么。 话音不等落地呢,两人护送的公主府的马车帘幕,忽地从内掀起并同时传出吩咐声。 “停一下。不知两位,谁能替我家郡主跑趟腿?” 紫竹边说着,边歉意的扫过马车两边,一左一右护卫着的御林军。 哎,她家郡主是任性了点儿,但以前最多只对自家人才如此,真不知今日这是怎么了? 因赵子敬在营里算老资格,且比如今同行的同僚职位更高,且他一贯以老大哥自居。 所以此时,不得不“当仁不让”的,硬着头皮上前应道: “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但之前才刚吃过亏,这一次还不等紫竹开口,他便早早的将话都说明白的,迅速开口补充道: “眼下已与原定的行程不符了,若是这“忙”太离谱,还请姑娘转告丹阳郡主,我等恕难从命。也请姑娘劝说郡主,未免长公主和陛下担心,还请早些打道回府。” 紫竹被这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弄得尴尬不已。 同时,心底也叹息,不久之前自己何尝没试着劝过?但奈何,她家郡主就是死活不听劝啊。 苦笑了一瞬后,紫竹便越过这话茬,直接对赵子敬交代道: “那就有劳赵将军,请帮我家郡主去,那边的摊子上买一份儿糖糜乳糕浇。拿好,不够您回来高速我。” 紫竹边说,边塞过去一角碎银。 之后,不等赵子敬反应,她转身就掀了帘子重回车内。 没办法,谁叫糖糜乳糕浇是京中眼下最时兴的小点,且还只一家小摊上卖,并在大姑娘小媳妇中间最是风靡。 如今这一刻,小摊前想必也有无数女孩子围拢着。 这让赵侍卫这样的糙汉子,怎么往那儿一堆儿里扎?且从下单到最好,可还要等上一时半刻…… 紫竹实是有点儿不忍心看下去,外加也是为了断赵侍卫推脱的念想和机会,才早早避开了。 赵子敬牙疼般,低头看着手中银钱,表情那叫一个哭笑不得。 此时,他再次深刻的自心底觉得,自己今儿送完丹阳郡主回府后,必须立刻去城隍庙烧香拜佛! 但不等他转身去办差,肩头就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哎,子敬?还真是你!干嘛杵在这大街上?发生么呆呢。” 听到身后的声音的一瞬间,赵子敬只觉是天降救星,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心花怒放。 “韩老弟!你来的可正是时候!” 赵子敬开口的刹那,已匆匆转身,一把逮住韩青岚的肩膀就不撒手。 哈哈,有人陪榜的话,他一大老爷们在香粉堆里也不会显得太过异常了! 虽心中对好兄弟稍有歉疚,但赵子敬这一瞬已打定了主意。 都说患难见真情,这事儿绝对要拉好兄弟一起! 但才松了口气,他忽觉自己好像闻到了某种香甜味儿?且随着呼吸的加深,热气好像都直往鼻孔里钻? 难道是这差事太吓人,让他因紧张都出现幻觉了? 这时,就听韩青岚笑道: “子敬,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学老洪,弄撒了我刚买的东西,你陪我再买一份儿去?” 赵子敬闻言一呆,同时目光顺势下落,果然就见一油纸包晶莹雪白,甜香扑鼻的糕状物被捧在韩青岚手中。 “你,这,你这是?!” 韩青岚顺着对方手指方向,看了一眼怀中,就抬头笑道: “哦,这就是最近风靡京城的小点,糖糜乳糕浇啊。来口尝尝?刚出炉的。我可还没动嘴呢。” 这一瞬,赵子敬惊到目瞪口呆,都已语无伦次了。 “这东西,是你自己,你亲自买来吃的?” 韩青岚理所当然一点头,并好笑道: “点心不买来吃,难道买来穿吗?再说我上衙从不带小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吃不自己去买,难道要雇人?” 赵子敬一瞬被眼前人的坦然自若弄得越发呆若木鸡,甚至错觉大惊小怪的自己,才不正常? 就在他无语时,身边车窗的挡帘刷一声,从内被彻底掀开。 “好香!” 开口的瞬间,丹阳已探出头来,扫过两人后,立刻将目光锁定那油纸包中,显然是刚出炉还没被任何人染指的,绵软晶莹的美食。 “这就是糖糜乳糕浇?” 韩青岚最先回神,笑着点头,“正是。” 丹阳抬头看他一眼,又扫过赵子敬,便傲然伸手道: “速度还挺快。对了,我还想吃对面的炒核桃,有劳买来后直接送到车里来,车上没备着小锤。” 也就是说,她需要个人形开核桃的工具。 话毕,丹阳不等两人回应,直接将一粒银瓜子替换了韩青岚手中的糖糜乳糕浇后,直接就放下车帘,消失在窗后。 赵子敬张口结舌好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刚刚眼前发生了什么。 韩青岚却在苦笑后,抬手拍拍赵子敬的肩膀,叹息着低声道: “兄弟你最近走了什么霉运?一日不到,朝中的两尊不能惹的大神,都让你陪了个遍。” 赵子敬一瞬回神,满脸纠结后,抬手狠狠一搓脸,用气声磨牙咆哮道: “老子哪知道!且还不只……哎,算了。” 他发泄后,总算脑子能正常运转了。 边对韩青岚抬手轻挥,边摇头叹息着低低道: “你别趟这浑水了。这位是真,不好伺候的主。快走,快走。” 韩青岚不以为意,笑笑道: “晚了,刚才我不是已经被吩咐差事了?这时候我直接抬脚走人,一会儿你不知要面对什么局面。且将错就错。” 赵子敬此刻是真觉过意不去了,急急拦着要去买核桃的韩青岚,脸红脖子粗道: “可……” “没事儿,别担心。我在内廷与这位郡主有过几面之缘,应对起来也有经验。且能给这位差遣,搁在几年前可是荣幸之至的事儿。” 韩青岚一笑后,潇洒转身,直奔炒核桃的小摊,倒也真不见多少为难似的。 第五十五章 提醒 齐双阁待客用的小花厅内布置雅致,一派书香。 只可惜,此间从未迎来外客不说,就连主人踏足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而在镇国公府,正经小姐的小花厅却该是,她们除了书房外最该常来并常在的地方。 只因,各人的管教嬷嬷都要对小姐们自小在此进行礼仪的教导,以及待人接物的多方规训。 但看看这里…… 冯嬷嬷虽来过几次齐双阁,但因长公主未按老夫人的要求,将教引的职责交给她,反倒给了姓周的。所以她对这小花厅厌恶忌讳的很,今日才是第一次进。 嫌弃的游逛了一圈儿,看着所有东西都簇新的晃眼后,她越发嗤之以鼻,脸上与眼中鄙夷也越发毫不掩饰。 看够之后,冯嬷嬷低哼了一声,转身走去上首安坐,同时瞥了一眼身边的画屏。 作为冯嬷嬷到公主府后,就直接提拔到身边的心腹与左右手,这样明显的暗示怎会错看? 不等冯嬷嬷坐稳,画屏已颐指气使冲门外,廊下当差的小丫鬟怒喝道: “齐双阁的人,都如此没规矩的吗!嬷嬷已在此等候许久,就没人知道该送盏热茶来待客?” 其实,并非齐双阁的侍从不知待客之道。而是每次冯嬷嬷造访此地,必会因各种理由惩治下人,又或本就是带着惩治人的种种“事由”。 也因此,在无上头命令的情况下,自然无人想此时去这触霉头。 而初被委派重任的梅兰,则一直在门外不起眼处留意情况。她按着往日经验,并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放任了这种情况。 谁知,对方竟以此故意找茬? 听到这话的一瞬,梅兰略一犹豫,便立刻抬脚走入了室内。 “冯嬷嬷安。” 按着府中规矩行礼之后,她边抬头,边甜笑着道: “冯嬷嬷与周嬷嬷是长公主的左右手,自然是齐双阁的贵客,所以奴婢嘱咐人去备了好茶。还请嬷嬷稍候,且郡主这会儿也快到了……” 画屏一直暗中看着自家主子脸色,当察觉其眉间略有皱起,好似不耐的一瞬,她立时上前一步,抬手,挥掌,动作那叫一个一气呵成。 “啪!——” 梅兰只觉眼前人影晃动,一阵劲风后,一声极清脆的巴掌着肉声就在耳边炸开。她整个人也被抽的,趔趄着原地转了半圈儿。 因都没来得及躲避,这一巴掌是实打实的抽在脸上。 热辣,木疼外,梅兰只觉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金光四射,双脚差点儿都因眩晕而无法站立。 轰隆声中,隐约还听到眼前人,像是隔了水般,闷闷的声音讥笑嘲讽道: “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物呢?敢在嬷嬷面前巧言令色,还想用郡主来压嬷嬷一头?猪油蒙了心的小蹄子……” 但不等画屏骂畅快,门外忽传来清冷一喝。 “是谁?!敢在我齐双阁喧哗闹事,口出恶言!” 室内霎时一静,三双眼睛齐刷刷都看向声源,门口处的来人,丹阳郡主。 画屏因上次的事,眼下仍是心有余悸。 当被丹阳的眼风冷冷一扫,小腿肚立时转筋般抽搐起来,并立刻错开了眼神。 但下一息,想起身边还有自家主子冯嬷嬷。她瞬间腰板就挺直了起来,也敢迎视向那冷凝的目光。 但此时,丹阳早已与冯嬷嬷四目相接,空中更似有无形火花在炸裂。紫竹则将梅兰拉到一边,用手帕沾了清水为她冷敷,已肿起来的侧脸。 紧绷的气氛中,丹阳最先打破安静。 “嬷嬷平日驭下有方,所以画屏在齐双阁打我的人,是嬷嬷授意?在向我示威?” 说到这里,丹阳冷冷一笑。 “或是该说,嬷嬷想打的人是我?” 冯嬷嬷闻言的瞬间,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却只严肃依旧,起身轻松道: “郡主这说的什么胡话?老身百忙之中来此,不过是为了提醒郡主。您明日勿要忘了与大夫人之约,最重要的是别让老夫人一早就久等您。这于孝道有碍,更是给您,公主府,以及国公府的名誉抹黑。” 话到此处,冯嬷嬷恰与丹阳擦肩而过。 “至于说教训这小丫鬟的事,不过是她不懂规矩与待客之道,老身替郡主训导一番罢了。” 颠倒黑白的话,冯嬷嬷说时连眼都不眨,更不用说去看一眼被污蔑的人,或丹阳这齐双阁的主人。 及至快踏出房门时,冯嬷嬷头都没回的又加了一句道: “对了,明日既然老身要同回国公府,那正好提前出发去老夫人跟前请安问候,一进久仆之谊。郡主还是按规矩,巳时后出门即可勿要太迟,又或太早。” 丹阳一直都没动,也没想要开口,直到此刻—— “哦,原来冯嬷嬷一直如此记挂国公府的老夫人呢。嗯,也是啊,嬷嬷就连老夫人随手赏的旧手串儿都要贴身佩戴,爱惜至此,果然是主仆情深。” 冯嬷嬷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听到这话,她霎时僵了身子。并下意识抬手,护住了另一个手腕上的,已被摩挲出包浆的手串儿。 但不等她转身多说一字,身后又传来丹阳清脆的笑语声。 “嬷嬷去,府中还有琐事离不开你。明日,咱们国公府见。” 因之前丹阳指责她的话可大可小,此刻冯嬷嬷的确不想和这野丫头纠缠,闻言略一犹豫后立刻脚下加速的,快步离去了。 紫竹狠瞪着冯嬷嬷主仆的背影好几眼,直到丹阳唤她,才转开视线。 “你派人去请大夫,不用走公账了,太拖且麻烦。要是二门推脱,不许外人入内,记得派我带回来的那四人中的任意一个,陪梅兰去看诊。” “是,郡主。” 紫竹应的极快,梅兰则怔愣了一瞬后,霎时湿润了双眼,“主子……” 丹阳挥手,遣退了二人后,站去窗边看景。但一双明亮的双眸却目光散漫,似院中所有春光都未入眼。 紫竹安排妥当后,迅速的回返了小花厅,并不等走到丹阳郡主身边,就不赞同的叹息着劝道: “郡主,您和冯嬷嬷眼下已是这般势同水火了。明日可万不能,再授人口实啊。依奴婢看,您还是推了与韩校尉的约!” 丹阳回神,侧头一笑。 边眯眼斜视着,被冯嬷嬷主仆故意恨踏过的门槛,边闲闲道: “走一步,看一步呗。船到桥头自然直。哦,对了,明日等冯嬷嬷走后,咱们再离府且记得嘱咐我给府兵下令,任何人都不得踏进公主府。” 眼下,她的力量只能顾得上一边。 而只能做好一件事时,却非要逞能的双管齐下,那不是狂妄自大,就是愚不可及。 紫竹则在听到这话的瞬间,总觉得自家郡主好像是,胸有成竹? 一念及此时,她立刻一拍手,笑道: “奴婢知道了,您一定是想好了什么计策,可以两边都能顾得上的,对?” 丹阳听到这话时,只觉哭笑不得。 但很快深吸了一口气后,她已拉起紫竹,直奔卧房,边道: “来,与其想些有的没的,还是帮我翻翻衣服,看明日穿什么比较好行动?” 第五十九章 来了 眼看着快到午时,紫竹越发欲哭无泪,丹阳郡主却忽起了身。 “郡主!您是要去和陛下说了吗?” 此时,因正全神贯注在窗外,丹阳并没多想,就心不在焉的低声回问道: “嗯?要去说什么?” 此处雅室正对戏台不说,借居高临下之势,甚至还能看到一点儿,梨香园大门口和稍远些的繁华街景。 熙攘的街面上,往来行人之中,明显有一队人马气焰不同别个,且正渐渐排众而来。 紫竹已欲哭无泪,听到这话的瞬间,又再次从希望的高点,落回焦急担忧的谷底。 如此折磨,终于逼的她不顾礼数,几乎诘问般,哭丧着脸低声急促道: “郡主!您,您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近乎神经质的语气,又是用压抑到极限的气声说出口,不细听几乎完全就是会被忽略的声音。 但丹阳瞬间就警醒的转过头,困惑的看向身边人。 “紫竹,你……” 即使没有尖锐刺耳的嗓音,但此刻紫竹满溢着忧虑,急迫,已开始发红的眼角,给丹阳的刺激却更大。 她心中虽是一头雾水,只是不等情绪泛起,脑中已先一步迅速回忆今日种种,以及紫竹之前的言辞举动。 转瞬后,不等紫竹开口,丹阳已无奈一笑,边张开怀抱将人纳入怀中安抚,边叹息着笑道: “你这丫头,平时看着胆子不小啊。难道体会了一把飞檐走壁,就怕了?看来,还是以前跟我一起做的坏事不够,所以胆子还没彻底练出来呐。” “郡主,您真是,又说什么胡话。” 她根本不是怕闯祸,而是,是……哎,现在心底千头万绪,她一时都不知自己究竟最怕什么了! 紫竹有些哽咽,又哭又笑的在丹阳怀中嘴硬。 但不知,是因自家郡主温暖的拥抱,还是被对方的轻松自如,又或是被这番俏皮话打趣的。 反正面红耳赤中,安心的感觉竟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重回了心底。 丹阳感觉到,怀中人浑身不再紧绷的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儿,呼吸也顺畅起来,这才松开双手。 “嗯,虽说我今日可能比平常更胡来了些,但好歹还有靠山在不是?”边说,她边暗中指了指屏风后的宣德帝,并笑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说到这里,她忽又俏皮的,冲紫竹眨了眨眼,道: “再说,好戏才刚开始。在没听到,我最想知道的消息前,咱们可不能急着走。” 紫竹听得越发云里雾里,但不等她再开口追问,丹阳已轻轻抬手,在唇前竖起食指。 之后,她笑着转身,随手关上菱花窗后,便头也不回的缓步转过屏风,走去宣德帝身边就坐。 紫竹见状,心下无奈,却好歹稍微镇定了一些。 她家郡主说的也对,有这位疼宠郡主超过正经公主,亲女儿们的皇帝在,谁敢真拿郡主怎么样? ……呃,除了镇国公府的老夫人,郡主的亲祖母亲自动手。 但往好了想,只要不正面撞上,甚至不是在镇国公府的一亩三分地儿,郡主应该也吃不了多大亏。 一念及此,紫竹立时在心底坚定道,今日,准确的说是自今后,她们绝不能踏足会老封君在的地方!主动登门那更是绝不可能的! 紫竹边如此决绝的在心底起誓,并给自己鼓劲儿,边迈开沉重的腿,向丹阳郡主身边走去。 同时,她脑中已迅速制定起种种对策——比如,日后该如何应对镇国公府众人反扑?还有冯嬷嬷的找茬。而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跟极重规矩的长公主,郡主的生母交代? 就在紫竹再次陷入迷思时,丹阳郡主的落座,却唤醒了,闭目养神到似乎已真睡着的宣德帝。 丹阳刚拿起小几上,凉好的了温茶,就感觉到一缕锐利的视线,兜头罩下。 虽心底发紧,但她仍稳稳端住了茶盏,恍若未觉般悠然喝了两口茶,才似不经意间抬起眼,看向对面。 “咦,舅舅什么时候醒了?” 此时宣德帝正慈祥笑着,眉眼弯弯之中,完全看不出对她的审视。 但惯性使然,丹阳身心的重压,却并没立刻得到多少缓解。 不过,若她仍是当年那个少不知事的小女孩,这种感受则全然不能被体会到。 这一瞬,因宣德帝最初睁眼时,无意间流露出的点滴迫人气势。丹阳切身体会,并深刻意识到,眼前人的的确确是旁人口中,那位杀伐果断,甚至有时会被称为铁血无情的帝王。 果然。 她童年记忆中,那位和蔼可亲的,随时都能去依靠的舅舅。一直都是这位帝王十几年费心努力之下,留给她的一份比任何奇珍都更贵重的礼物。 “……是难得的好地方。更不用说,如此精巧的设计。有趣,很有趣啊,呵。” 丹阳因回忆而失神,自然错过了宣德帝前半句话。 不过,显然这满含情绪和玩味儿的后半句,才是整句话的重中之重。 但其实,这后半句话只不过是宣德帝自言自语,本来也并非要说与人听的。 且据丹阳猜测,大概她这位皇帝舅舅仍将她当成小孩子,实际来说也是。且在之前的朝夕相处中,习惯了在她面前放松,这才有了这般放松下的“口不择言”。 不过一瞬后,宣德帝就将视线又转回丹阳身上,笑问道: “他们已经来了?” 丹阳闻言一笑,“真心实意”兴奋的点着头,笑答道: “来了!” ———— “三哥,这就是梨香园?” 七皇子萧霓激动的望着眼前,除去贴着官府封条,把守着重兵外,并不惹眼的门扉紧闭的月洞门。 三皇子萧琰根本懒的理人,不仅没功夫搭理完全是配搭的萧霓。就连一同前来,即是助他搜查,也是护卫他安危的御林军小头目,都被他一抬手,挥断了正说到一半儿的话。 “别聒噪那些没用的,你立刻派人押着犯人,在前面带路。还有,派人去提来梨香园的管事,不能只凭罪犯说哪儿就是哪儿了。” 第六十九章 安排 宣德帝在听到有人走来时,就已挥手遣退了一旁护卫与近侍。 所以此刻,只丹阳与他两人,在这一方小小的,竹帘隔出的茶座内。 丹阳面对咫尺之距,锐利如剔骨尖刀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头皮一阵发紧。 好在,经过上一世的磨砺,她这张面皮还算听话。 一边继续硬撑着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丹阳边自如的走去宣德帝对面。 悠然落座后,她边给自己斟了杯茶,边仿佛肆无忌惮的兴奋道: “您看出来了?我觉着有时候狐假虎威,也挺有趣的,嘻嘻……” 丹阳说的这样坦荡,宣德帝反倒不好发作了。 且过了这半天,尤其是粉团儿似的小人就站在他眼前,就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早烟消云散了。 只不过,想到自家三儿子,宣德帝忍不住又叹一声。 老三是看着还比较顺眼的一个,关键是他曾在臣工们面前,亲口赞过那混小子有他儿时风范! 谁知今儿却亲眼看着傻儿子,被未及笄的小丫头耍得团团转…… 心里这滋味儿,嘿,还真让人难忘。 好在,让那傻儿子出丑的姑娘,是他宠爱逾亲闺女的丹阳,这心里还能好受些。 可一时间,这面子上到底有些落不下。 “嗯哼,想就这么搪塞过去?老实说。你自告奋勇去做的“正事”,就是为给那后来者助阵,转移目光并拖延时间助他逃脱?” 丹阳被揭穿老底,只得嘿嘿一笑,算是无言默认。 “那人是谁?” 丹阳心知瞒不住的,且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连面都懒得蒙的韩青岚,也都没想瞒。 所以,听到问话,索性实话实说: “韩青岚,好像是库部的官儿?前两日才与丹阳有过一面之缘。” 宣德帝见丹阳这态度,终于满意的一点头,脸色也有了好转。 “今日的这出,是谁的主意?” 丹阳才略显出一点儿犹豫,宣德帝就又再开口,补充道: “不用讳言。若你还觉得那后生不错,不想让他这般年纪,就被送去午门的话。” 丹阳闻言一瞬歪了头,眨眨眼后,忽笑道: “舅舅英明神武,应该不介意先听我说说来龙去脉,再判断该谁负责?” 说着,她满脸天真烂漫的望向对面。 宣德帝尽管仍黑着脸,两颊也还憋下去,但此刻早已冷静下来,也不介意听听自己是何时被眼前这小丫头算计上的。 但他这模样,像极了丹阳曾养过的一只脾气古怪的大白兔。 特别是,那鼓胀着的两颊,外加因此抖动的胡须。 丹阳见状心知皇帝舅舅怒火没那么大,且一瞬没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又被瞪了一眼后,她立刻用力咳嗽,并当对方已是无声默认了,这才开口继续话题。 她简单的将两日前,特意绕来东街寺,粉饰成自己担心母亲安危来上香,并来领回别邸中会武艺的丫鬟。 这之后,将自己闯入梨香园的事,与韩青岚后来遣回看到的情况糅合,将之编成了自己的奇遇。 整个讲述可谓天衣无缝。而她早在昨晚就已用了整晚的时间,重复了无数遍。已达到此刻说出口的这一瞬,可以做到无论语气,神态都与即兴而发并无二致。 宣德帝全程无声的听完后,抬眸眯眼看向面前人,几乎是磨牙着开口道: “也即是说,你这丫头昨儿个进宫来,就是为了请你舅舅,入这场局?” 很好,这丫头真是越长心眼儿越多,还真算计到他头上来了! 怒气和伤心之下,宣德帝还真就不那么关心,丹阳是如何认识那突然冒出的小子了。 丹阳第一时间就敏锐的察觉到,自家舅舅难得又极隐蔽的情绪波动,并立刻开口澄清道: “舅舅千万别嗔心啊!丹阳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就是觉得事情蹊跷,又听来做客的韩将军说起,世子被三殿下亲自抓入宗正寺。” “所以,你为什么不直接和舅舅说呢?” 若丹阳还是以前的小姑娘,的确发现异样后,尤其是这种只能找宣德帝出马的大事,她必定会毫不犹豫的直奔御书房后,直言相告。 而宣德帝问出这话时,丹阳即使没抬眼看,却也敏锐的察觉到,对面人的目光又再次变得犀利了。 只因那种浑身紧绷,头皮发炸的感觉又重回了她身上。 但,她只继续用略不好意思的语气,理所当然道: “谁叫,丹阳当时是私自翻墙,跑到梨香园呢。要是让娘知道了,我一顿竹板炒肉又跑不了了。” 说到最后,丹阳忽抬头,吐了吐小舌头,冲宣德帝撒娇的笑,又补充了一句道: “舅舅一定答应丹阳,千万不能将这几天的事儿告诉娘哦。” 宣德帝认真看了丹阳片刻,才收回审视目光,不痛快的哼了一声,道: “这事儿也就是你。” 丹阳闻言,暗中立时松了口气,心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 同时,面上已真心实意的灿烂笑了起来,并诚心诚意的开口道: “谢谢舅舅!” 宣德帝却不爽的一挥手,哼哼道: “先别急着谢,你的事儿可还没完呢。” 丹阳听到这话的一瞬,真有些怔愣,还没完? 她被吓住的样子,瞬间就让宣德帝于心下不忍了。黑脸也再办不下,自己就先缓和了态度,半哄半解释的补充。 “也不是别的,你这丫头不是喜欢仗义执言嘛,且还担心老三欺负那小包子。所以,朕打算,等回宫就下一道圣旨,让他去你家吃饭。省的放在宗正寺,你不放心,又给朕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最初听宣德帝说“小包子”,丹阳差点儿没反应过来,那说的是安阳王世子。 但随着皇帝舅舅后半句话出口,她不用猜也知道了。同时想起,如今有时还会被王室中人提起的,有关安阳王世子的笑话来。 这一瞬,丹阳是真哭笑不得。 那烫手山芋,怎么反倒让她这一忙活,弄到自己手里来了?! 可如今事已至此,是无可奈何了。 她舅都用出“朕”了,大周皇帝开口,那可是金口玉言,铁板钉钉。 因此,安阳在认命之后,不由得苦笑道: “……丹阳领命就是。但您,您这报复也太难为我了,娘那边,我可怎么交代?” 眼看着,宣德帝笑眯眯的给自己和她重新续茶,丹阳知道眼下卖惨已无用。她舅这场热闹是一定要看了。 心中一叹,她立刻已转换心情。 不为既定的困局叹息,该安排的可要抓紧,所谓物尽其用。 她重新端出甜笑时,已转头冲宣德帝开口道: “舅舅您看在,丹阳应的如此痛快的份儿上。而且现在回宫也要被一堆人烦,不如,您陪我一游?” 第七十章 祸水东引 日已中天,温暖的日光,洒落镇国公府门前。 黑底金字的牌匾下,气派的两尊汉白玉石狮子在柔和的光晕里,威严又不失灵动,好似在肃穆庄严中显出了一丝憨态可掬。 可与祥和的前门不同,镇国公府内的松鹤堂中,此时却死气沉沉。 压抑的气氛,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紧绷,心口发闷。 大夫人杜氏虽一直将这气氛看成“好事儿”,并暗中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姗姗来迟的丹阳的好戏。 但谁知,那野丫头竟敢直到此刻,都还迟迟不到! 杜氏眼看着上首,貌似闭目养神的婆母,面色随着时间流逝越发难看。她不仅心头暗自打起鼓,后背与额头也渐渐冒出冷汗来。 原因无他,只在她这位婆母身上。对方虽被外人一致称赞,是难得一副好脾性。实则却是相当小心眼儿,且极易迁怒旁人。外加好名儿,又好面子…… 虽说,京中都知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持家有道,贤淑端庄,可谓京城贵妇们的榜样与标杆。但其实,国公府上下被治理的井井有条,却多仰仗严明的规矩与一丝不苟的赏罚。 这在杜氏接掌国公府后,是有亲身体会的。 当然,她自嫁入国公府后,得掌中馈时也没少查缺补漏,将之完善的更加易于操作。这才让国公府的规矩,在如今成了京中各大世族都交口称赞的美谈。 而这些规矩,她听说,都是出自老国公爷之手。只为体恤妻子体弱,出身又并非豪门望族,不擅庶务,便将治军的一套法子,搬到了家里来。 且这还不是最让她诧异的,最让她羡慕的是,老国公爷为了成全妻子的美名,竟完全甘愿隐身幕后,将这所有功劳都算在吴老夫人的名下。 除了稍微知情的几个心腹丫鬟之外,就连两人的孩子们,也就是她的夫婿都不知情! 而相比之下,只知军务和交游的丈夫,简直就是杜氏的噩梦。 也是因此,没有丈夫体贴撑腰的大夫人。一直自认是靠着自己,以及费心博得了婆母吴老夫人青眼,并以此得到了对方鼎力支持。才在国公府有如今的地位和权势。 所以,若今日丹阳真敢爽约。那与此有关的杜氏,绝对是最先倒霉的那个。 嘶,难道那野丫头,就是打的这鬼主意?宁肯被清和责罚一顿,也要拖她下水?! 想到昨日在明霞居里,一瞬剑拔弩张的气氛。以及转瞬后,丹阳端出的笑脸。 杜氏忽觉自己必是中计,也再没法四平八稳的安坐一旁等着看戏。 她暗中抬头,深深看了眼,静立老夫人身后的冯嬷嬷。并在对方察觉并回视时,立刻悄无声息的使了两个眼色。 之后,杜氏就恍若无事发生般,静静垂眸,继续摆出眼观鼻,鼻观心状。 冯嬷嬷立刻会意,并兴奋的红了双颊。 要知道,她今早特意提前了许多赶到国公府,就是为了在如今的国公夫人,杜氏面前解释清楚昨日的误会。 可奈何对方是大家主母,万千琐事都亟待处理。又因今日丹阳要来,需将时间排开,陪侍在老夫人身边。所以匀给她的功夫,都不到盏茶而已。 如此短的时间,与冯嬷嬷心中盘算了一晚的说辞,两厢一碰,可想而知冯嬷嬷有多遗憾与惋惜。 甚至直到眼下这一刻,她都在叹息自己没将精心准备的发挥出万中之一。并觉得,国公夫人冷淡的态度,也大多是因她没发挥好的缘故。 谁知,再次表现的机会,竟来的如此快! 也因此,冯嬷嬷一瞬就鼓起了干劲儿。 但考虑到吴老夫人的心情,她努力压了压过于高涨的心情。同时,暗自斟酌好言辞,并轻手轻脚上前一步,来到吴老夫人身侧,俯身轻声耳语道: “老夫人,您可要先用些午膳?昨儿郡主可是在清和长公主面前说要来拜见您,想必不会无故不来。但您就这么干等,也不是个事儿啊。” 吴老夫人原本就发青的脸色,听到这话后,又黑了一层。 只是,面色虽不好看,她到底没什么激烈的表现。也不睁眼,片刻后,运顺了气,才淡淡问道: “什么时辰了?” 吴老夫人是曾将冯嬷嬷视为心腹,但对方离开身边已过了这么多年,情感上早已不再亲近。这难免生出些隔膜,面子上也自然而然的要再端起架子来。 冯嬷嬷对此虽早有预料,但今早来请安,并亲手伺候吴老夫人洗漱时,并无异样,恍惚还是当年模样,让她还隐隐抱了一丝期待。 但此时看透,心中虽凉了半截。却也忍不住再次感慨,自己的未雨绸缪果然是对的。 就算自己再难返回国公府,在老夫人面前也难说上话了,只要还能保住如今国公夫人这根稻草,她在国公府的家人,就能依然不落败势。 且就算老夫人如今已不再如当年般,亲近,信任她,这也并不影响,自己为老夫人立下的汗马功劳。 关键时,她依然有自信,能在老夫人面前说的上话的。 一念及此,冯嬷嬷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腕间。今日特意带来的,老夫人曾赏下的贴身珠串。 虽心中百转千回,但她面上却并一丝未露。 恭敬一欠身后,冯嬷嬷抬眼看过屋角的漏刻,边轻声答道: “眼下已是午时一刻,与您往日用膳的时辰比,可已晚了半刻钟。” 吴老夫人刚想开口回说,‘早几年,老太爷请了宫中名医来调理后,午间用膳的时辰就推后了。’ 但话才刚到嘴边,她就改了主意,貌似无奈的挥挥手道: “算了。丹阳那丫头不知疯到哪里去,咱们且先不等,你这就去传摆饭。记着,给那丫头留一双碗筷,饭就摆在松鹤堂的偏厅里。” 若非冯嬷嬷与大夫人杜氏,是在吴老夫人身边跟了数年的老人。只凭这两句话,以及对方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再怎么样都难以想到,这是吴老夫人给丹阳下的套。 杜氏闻言,心中呵呵了一声,同时却也大松了口气。 如今老夫人将注意力都转向丹阳,且看样子是打定了注意与对方杠上,那她被注意到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即是说,之后的一段时间,她都能安心的看戏了。 第七十三章 诱饵 如此窝心的状况下,谁还能吃的下去? 吴老夫人的目光被秦嬷嬷挡住时,她就已端庄的将手中银箸尾端,轻轻落向素净又普通的白瓷碗沿。 可临到另一端要脱手时,正是秦嬷嬷话毕,冯嬷嬷急着要反击的一瞬。 啪!—— 比直接将瓷器砸碎更有冲击力的脆响,霎时激的众人一凛。也惊回了冯嬷嬷临到嘴边的反驳。 甚至脆响还未传开,她与秦嬷嬷两人就都本能肃然而立,同时闭紧了嘴巴。 丹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小小惊了一下。 最初她还以为是谁摔了茶盏或杯盘,可目光扫过,却只见吴老夫人正悠闲的收回压在银箸正中的食指,以及银箸下还在颤抖并已裂纹儿的白瓷碗。 “老身最近胃口不佳,眼下更是乏了,就由国公夫人陪丹阳郡主用膳。杜氏?”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安坐吴老夫人左侧的杜氏,闻言立刻起身,恭敬应是。 一语毕,吴老夫人抬手搭上秦嬷嬷的小臂。边徐徐起身离开,边用眼神示意冯嬷嬷一起离开。 丹阳早习惯了吴老夫人这种做派。不仅毫无忐忑与不安,甚至还笑着,继续贯彻上一世的没心没肺,故意撩拨道: “祖母这就吃好了?不过也是。这才开春儿,还真没下来什么好东西可吃。” 听到这话,不仅吴老夫人转身的脚步一顿,并很快在置若罔闻中,离开的步子迈的好似更大了。 就连一旁谨守规矩,仍低垂着脸的杜氏,那脸色也是肉眼可见的又黑了一层。 丹阳却只笑笑,就恍若未见的直接悠闲的动手开始用膳。 虽然每样美味佳肴都挨个的尝了一遍,但那碗酥酪,她并分毫未动。 此时,送走吴老夫人重新入座的杜氏也同样再没食欲。只木着脸,看着窗外,兀自想些庶务打发时间。就连应付丹阳一句话,都懒得开口。 老夫人是为面子和宫中规矩,免得落人口实,可她却用不着惯着这野丫头。且等一会儿国公府的老封君安了心,倒出手来,自然有的是苦头让这丫头一次吃个够! 当日光在窗棂上又偏移了小半格后,神游天外的杜氏,忽觉身边有脚步声徐徐靠近。 她的心腹丫鬟,翠儿也在这时上前一步,正好挡在她身侧,并背对着她向外行礼,并大声道: “郡主有何吩咐?奴婢看紫竹姐姐没跟在郡主身旁,若有需要,奴婢去外面找人供郡主差遣,也是一样。” 因这番意在提醒与拖延时间的话,杜氏及时回神,并侧头看向距她已几步之遥的,丹阳郡主。 只见,还不到她肩高的小丫头,正一手端着瓷碗,笑眯眯的看向她。 这一瞬,杜氏本能的后背寒毛直竖。 “你要干嘛?那又是什么?” 她边说着,边本能的起身急急后退一步。同时目光边来回于丹阳手中的瓷碗,与那张怎么看都别有用心的笑脸上。 丹阳没再往前,也没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只轻轻将手中瓷碗,平稳放在身侧的桌面上后,才抬头笑道: “我看大伯母好似也吃完了,就想与您说说话。但奈何咱们之间隔了整张八仙桌,这体己话,自然要越近说越好嘛。所以,只能我自己走过来了。” 杜氏的警戒心可没这么容易消除,狐疑盯着丹阳的眉眼,留心着她所有的表情,边冷笑道: “呵,只想聊天?那端碗……” 丹阳却没等杜氏说完,已开口继续之前未完的话,悠悠笑道: “大伯母听说了吗?去年静妃娘娘就放出风声,要为三皇子物色正妃人选了。” 提起这事儿,杜氏可比丹阳上心多了,自然消息也更灵通。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越难抵抗这消息的诱惑。 虽然杜氏心中疑惑与警惕一丝没少,但在略一犹豫后,她也不再抗拒与丹阳继续这个话题。 “这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了。难道郡主最近进宫,又听说了什么有关的趣事?” 她大女儿正值芳龄,待字闺中。模样才华更是京中数得上的拔尖儿人物,还只比三皇子小半岁,两人可谓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且不说这些,只看家世。 国公府自封爵立门后,历经三代以来,无论嫡枝旁系那都是大小将才辈出。 虽闯下这番基业的老国公谨慎,留下祖训不许拉山头,搞白家军,以防在位的帝王忌惮或遭人暗算。 但整个国公府在军中的势力,却也因代代辈有人才出的实力,而世代稳固。且无论是当朝的帝王,还是每一代的储君想稳中求胜,都不可忽视他们这一股力量,虽有限制却也多有倚重。 而如今的局势…… 可不止朝堂之上,京中但凡有品级或门道的贵妇都知道。出身后族,更有太师府一系撑腰的静妃母子,一直虎视眈眈的想将太子拉下马,自己上位取而代之。 以此来论,在一众京城勋贵之中,国公府虽不是静妃夺嫡最强有力的臂膀,却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对国公府来说,能从这场婚事中得到的真正好处,自然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王府正妃的名头。 只是这些话,杜氏虽能用来说服别人,却不能让她自己安心。 也是因她从没听说过,宣德帝不满现太子的风声,更不用说废黜储君的蛛丝马迹。二来也是皇家向来水深,她可不想将女儿后半生,及国公府的未来这么不明不白的押上。 所以眼下最有用的消息——宫闱秘辛,便成了此刻杜氏最关注,却也最力所不及,并望眼欲穿的。 丹阳眼见着“鱼”已上钩,眼中精光一闪。略抬手将身侧的瓷碗,向前一推,边轻笑着答非所问道: “听说莹堂姐也喜食这酥酪?祖母赐下的这碗,我还未动。不如大伯母带回去,替我转赠堂姐。若日后堂姐不忙,我常来找她一起进宫游玩儿,大伯母看可好?” 杜氏面色如常,可在目光落向那碗已起油皮的酥酪后,眼中的精光却开始迅速游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若莹儿能常去宫中,再加上能满宫中疯跑的丹阳,她想要的消息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丹阳审时度势,两息后就对一旁的杜氏心腹,吩咐道: “翠儿,趁着东西还没凉,你这就去小厨房拿食盒,给莹堂姐送去。” 杜氏闻言,一瞬抬眼,直直盯向丹阳。 这野丫头敢逼她? 若此时点头,等同于接受丹阳独处的要求,可她还不知这野丫头想求自己什么事儿! 但若是不同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第七十六章 欠收拾 洪泽也算是习惯了,损友不时的捉弄。 所以说真的,他倒也没因韩青岚的“阳奉阴违”而动怒。 而真正让他如此生气的,是好友和他商量都不商量,就要为他去拼命! 且在他看,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你小子,能跟我说实话不?究竟为什么,非要设这个差点儿害死你的险局?” 韩青岚闻言,只眨眨眼,就笑着否认道: “哪儿有那么严重。再说了,我这不是连个擦伤都没一处……” 洪泽听到这话后,忽地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扬起,结结实实的拍上韩青岚肩头。 “不是我说啊,兄弟你是真欠收拾。不仅我刚那一拳头,是真打轻了。就你家的那位大哥,也该再抽空好好教训你一顿了。” 韩青岚修竹般挺拔的身材,在洪泽身边一比,立刻就小了一圈儿。 而在对方刻意“摧残”下的小身板儿,以及被拍的一抖一抖。 但韩青岚却也没躲,只摇头苦笑着配合道: “老洪啊。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儿?”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洪泽是在为他提心吊胆。且之前的比试也是对方在确认他,的确并无大碍的特别方式。不过要说生气,也大概是气的不轻? 只不过,韩青岚虽有自知之明的“任打任骂”,但在关键的事情上,却是一个字儿都不打算吐露。 洪泽无法,也不能真将人打伤。 见韩青岚咬死了不开口,也默契的转了话头。 “行。你小子现在不想说,也就罢了。等能说时,必须立刻……” 洪泽还不等说完,韩青岚就已立刻接话道: “必须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洪泽一叹后,释怀一笑道: “那现在说说,你追上钓出来的“大鱼”没?还有,护卫陛下的明卫暗卫可不吃素,你小子怎么逃出来,还找到这里的?” 且不仅逃出来了,还是全须全尾,毫发未损的! 要知道,身为统领御前左禁卫,协领宫门戍卫的中郎将,洪泽对宫中御林军的战斗力也算如数家珍了。 尤其是,宣德帝身边近卫的战斗力,那是顶尖中的顶尖儿。这次私下出宫,虽没全带在身边,可也把最拔尖儿的几个带上了。 更不用说那还都是明面上,暗中的相护的暗卫实力,传言中比这些明卫,更是有过之无不及的。 韩青岚能趁机闯入,还能说是宣德帝为了案情,故意纵容的。但若想彻底逃离,并甩脱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也是为什么,洪泽觉得韩青岚在玩儿命。 不过,从另一面看的话。这小子能好好站到他眼前,还这么从容自如依旧。也说明这家伙,并非一直如其平日显出的那么混吃等死。甚至不仅没荒废了以前的功夫,还更上层楼了! 洪泽一直以为自己很清楚,自己的损友韩青岚,有几斤几两的。 但今日的种种突发状况,却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有多自大和狂妄。 可正被洪泽重新审视,并隐隐升起佩服之情的某人,却又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来,同时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 “运气不好啊。让那条大鱼,跑了。” “哈?”洪泽一愣,又很快回神,并急急猜测道:“难道是因为,陛下的人手都被你引去了?” 韩青岚嘿嘿一笑,看似叹息,眉眼间却十分平淡的笑道: “猜的不错。所以说,兄弟我运气不好啊。” 此时向来,难道他比那突然闯入的刺客,看起来更不像好人吗?为什么都追着他跑,宁愿放跑最重要的线索呢? 洪泽却再次,被狠狠惊了一下之时。 在明卫暗卫一起针对下,这小子还能全身而退?! 此时,韩青岚已继续开口,道: “不过,好在我聪明。最后想办法用最短时间甩脱了自己人的纠缠,还给撤掉了对方一把头发。” “呜,这也算是,证据的?” 他边说着,边伸手入袖,拿出足有一把线香粗细的一缕,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束头发。 洪泽无语的看了眼,韩青岚手里擎着的“证据”,无语了半晌后,才想起开口。 “这是,一把给扯下来的?” 嘶,这小子下手也是够狠啊。 且不说其他,既然都能近到抓住头发,且已薅下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将人打昏了,或直接伤及要害,彻底将人抓住? 这时,韩青岚略显尴尬的轻咳一声,才继续道: “咳,不算是一把。该说是,半撤半割?” 洪泽困惑时,韩青岚已将手举高,也就是将“证据”拿到他眼前,边笑叹道: “我把腰牌儿扔给自己人后,来不及施展身法呢,那刺客就要水遁逃跑。无奈之下,我只能薅头发了。” 韩青岚说到这儿,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咳了一声后,才继续道: “是损了点儿。大概那人也疼的厉害,水面冒了好多水泡。然后我再用力,不慎因躲避对方从水下射来的东西,卸了功力。那人就趁机隔断头发,逃出生天喽。” 虽然才不过平平两句话,出身行伍,又上过战场的洪泽,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惊险与九死一生。 无论是宣德帝的人马,还是那个不知来路的刺客,在韩青岚追击的途中,都很可能会给他致命一击! 忍到这时,洪泽再憋不住。 他一把抓住韩青岚肩头,粗喘着,严肃道: “……好兄弟,老哥对不住你,不该拉你趟这浑水。这事儿今日已有分晓,你再不用为我如此涉险……” 这些话,洪泽原准备是,在韩青岚被宣德帝的人抓住之后。他去牢中救人时,先好好责备韩青岚,再和盘托出的。 可谁成想,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不仅韩青岚没被抓,他还跟这宰相被刺案,搅合的越来越深了! 但话才说了开头,洪泽后知后觉的一顿,整个人惊得瞪大了双眼,瞪着韩青岚,不敢置信的低声咆哮道: “等等!你刚才说的,是把什么给宣德帝的近卫了?!” 不等韩青岚回答,洪泽已紧张的双手掐住对方的两边臂膀,急出了满头大汗,同时不住的喃喃道: “你小子,你小子还真是……你难道真觉得自己是,欠收拾了?” 第七十七章 思量不周 韩青岚只不以为意的笑,并边笑边道: “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块破木牌。” 说着,他耸了耸肩。低头扫过身上的武官服,自嘲般继续道: “若不是还有这一身,只怕别人都想不起木牌上写的忠勇伯府是京中哪一家。就算被圣上暂时削了官……” 他说的轻巧,洪泽却已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不等韩青岚说完,他已低声吼道: “不行!” 虽然气的牙痒痒,但吸取了前车之鉴,洪泽这回倒是没再动粗。只他自己气的呼哧带喘了片刻后,才大手一挥,急促道: “你小子也太独断专行!这事儿说什么都不能再拖累你了。” 下了结论后,洪泽连本职都顾不上。 目光迅速低垂,边一手抓头,边全神贯注的思考,并同时喃喃道: “见你穿着官服硬闯梨香园后,我就猜你小子没想隐瞒身份。可连官职都不要……” “难道你真以为,上次我被你灌醉又偷偷送到你家后,真是自己酒醒了,又偷偷溜出忠勇伯府的?” 这话倒真让韩青岚意外了。他略挑了挑眉后,只微调整了一下倚靠在树枝上的姿势,便满眼好奇的追问道: “哎?可这不是你自己跟我说的?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好对我直说?” 吊儿郎当的模样,差点儿把洪泽又气个倒仰。但为了让韩青岚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以及他自己也要捋顺思路的缘故。 他深吸一口气后,还是将想到的说辞,一瞬都抛出来。 “我倒是不想骗你。可伯夫人以为满身酒气的我,是你在外面招来的狐朋狗友,酒肉之交……” 想起当时,对方羞辱韩青岚和他的那番话,洪泽胸口又添了一块大石。 他又深吸了一口起后,跳过忠勇伯夫人的具体言辞,继续道: “反正,你还想在伯府待,就绝不能被陛下削官去职!哪怕你自己辞官,也比那样好的多。” 最后一句哀叹,几乎轻的只在洪泽嘴边一划而过,就已消散在树顶并不小的风中。 但其实,韩青岚不用好友多说,只听是继母去过他院子,就已猜的出,当时那院子里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所以,在他随口应过洪泽后,便眯着眼出神,并没注意损友作何回应了。 洪泽在为好友叹过一声,就立刻又将话题导回正轨。 “好在你小子没伤到三皇子等人,且从结果看,也算是救了三皇子一命。又全程都来去匆匆,也没多说一句话。” “这样,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回宫复命。对陛下只说是受我托付,才行今日之事。再将有关刺客的种种线索呈报,如此一来,圣上也不会怪你擅自行动。但可惜之前思量不周,跟陛下认罪又匆忙,疏忽了这点。且容我再想想,能不能为你挣来一份功劳。” 洪泽不善深思,起被逼急了又面对信赖之人时,就会如现在这样,将心中所想,尽皆宣之于口。 韩青岚可有段时间没看过损友这模样,且因心中早有打算,此刻就只好整以暇的靠着树枝,欣赏被人“关心”的一幕。 只是,当听到洪泽竟已与宣德帝摊牌后,他立时一个挺身直直坐起,皱眉打断了损友的碎碎念。 “先等等。老洪,你刚是说,已将今日,不,是这几日的事,都对圣上和盘托出了?何时的事儿?” 以韩青岚对好友的了解。真相还未水落石出,且局势如此混乱,性子从来都力求稳妥的洪泽,绝不会如此冲动。 更别说,洪泽若有主动去“自投罗网”的勇气,事情也不会一直拖到如今。 所以,这其中必有某种外力,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介入。 究竟是谁? 另一面,洪泽刚因想到办法而镇定下的心,再次因韩青岚的紧张,而略有愧疚的揪了一下。 “嗯,就是不久之前,我趁丹阳郡主中途去买点心时。跟陛下请罪,说明越权后,又直接请命,继续追查这事。” 也就是说,洪泽将所有风险早都一人担了下来。并孤注一掷的,赌上性命去博一个名正言顺的,去调查整个事件的机会。 韩青岚屏息的听着,同时细致的去看眼前人,并回想了一遍,自刚见面到眼下,好友并无颓丧的神态后,才算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也因此,他此时可以先不论其他,只集中精力在一点。 在洪泽的话音才落时,韩青岚轻吸了口气,立时追问道: “是丹阳郡主吗?” 唆使洪泽如此兵行险着的,那个罪魁祸首! 洪泽却完全误会了韩青岚的问话意图,惊讶后立刻笑着点头道: “是啊。哎,难怪这丫头能被陛下宠上天了,甚至连圣上的亲生公主都比不上。” 韩青岚得到肯定答复后,一瞬目光就从枝叶间,落向下面堂屋里正说话的丹阳郡主。 且在看到人的一瞬,他眯着的双眼中,冷光一闪而逝,显然正怒火中烧。 而此时,洪泽却全未发现异样,仍不住的叹息道: “啧,她这份儿敏锐,揣测人心的本事,以及一般男子都难及得上的魄力胆识,真是可惜了。不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猜到的?” 但话才问出口,洪泽立刻恍然的“哦”了一声。 上次,他就是被这臭小子,在公主府灌醉的!且当天他们两人登门拜访的,就是丹阳郡主。 两人应该早都见过了,甚至此时回想起来,今日的种种事情,好似两人间都有配合? “你们……” 因这意外的发现,洪泽的脸色立刻又不好了。 但韩青岚早有防备,这时好似刚想起似的,忽转头冲洪泽笑道: “对了对了,我想你上次的那些猜测都可以成立了。刺客的确是北狄人无误,绝非旁人假扮。” 提起正事,洪泽立刻被引开了注意。 “什么?真的?!快,详细说说。” 因韩青岚有其家学渊源,当对方与这莫名的刺客交手后,能如此肯定的给出结论,十之八九就已是真相。 而他如此殚精竭虑,提心吊胆的最终目的,也就是为了找出真凶,给枉死的手下报仇雪恨。 如今有了方向,洪泽浑身一瞬就觉又充满了力量。 韩青岚却摇头道: “你先交代,主动请罪后,圣上如何处置你的?” 第七十八章 如果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使准备万全,韩青岚也怕洪泽去请罪时,遇到不测被迁怒,而罪上加罪。 更何况是明知犯了忌讳,还继续知错不改的情况。 其实,按他的计划,只有在一举抓获凶犯,又或找到决定性证据后,他们才会向宣德帝主动去请罪。 如此也才能有最大的把握,让洪泽主动请罪时,将危险降到最小。 可如今,因丹阳郡主横插一手,他的全盘考量都被打乱。也因此,他必须尽快掌握最新状况,并迅速调整,以期不让洪泽之后的处境太过艰难。 洪泽此时也同样为难,他原本是真没想,会和韩青岚细说这些。 但眼下情势,他只怕不说清楚,对方可不会将刺客与案情的线索乖乖吐出来。 洪泽大叹了一口气,边搔头,才不情不愿的开口道: “那个,总的来说呢,比我想的已好了太多啦。” 在马车上,洪泽与宣德帝坦白罪行时,才隐约察觉到一件事。 原来,自己之前的,或该说是所有与卢宰相被刺案有关的各方。无论是事发时还是之后的一举一动,都在宣德帝这位贤明帝王的掌握中。 他才刚表明来意,宣德帝就直接截断他,并接连抛出数个犀利且刁钻的问题。 此时回想起来,洪泽还有些不寒而栗,仿佛当时对话的一瞬间,宣德帝是拿了把刀抛开他的心腹,将他整个人洞察的纤毫毕现。 身为一介不怎么爱动脑,也没担任过太重要职位的武将,他这还真是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以及,往日战战兢兢从承德门往来的文臣们口中,常念叨的“如履薄冰”究竟是什么感受。 但在他据实禀告,并按着丹阳郡主指点的方式,对宣德帝开诚布公的讲出想法与愿望之后,这位帝王的确没勃然大怒。 甚至在沉默了片刻后,竟真的点头同意了他继续查案的请求。 只不过,他的越俎代庖,越职搜查庆兴街的罪责仍在。但可与他此次办差有功,互相抵消。 而不奖不罚的同时,洪泽也被宣德帝评价为毛躁,冲动,不适合再担当,镇守承德门的重任。 待案情查清,凶手缉捕归案后,他也将再次被调回京郊大营中去。 洪泽言简意赅的,将整个请罪过程简述了一遍,才笑叹道: “所以,我没说错?这结果真的很好了。起码陛下没因这一团乱麻的局面迁怒我,更没要我这颗脑袋,甚至还准我继续查案。若真能亲手抓住那些暗地下黑手的混账,俺老洪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韩青岚听着好友铿锵有力,洒脱爽快的言辞,心底却是一叹。 这些话的确都是洪泽的心声,但他哪儿能猜不到,好友另一半埋在心底的遗憾? 要知道,以洪泽的出身。只经过几年的短暂战场厮杀,就做到如今的四品中郎将,并御前的近臣,除了少许运气,可都是数十年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努力铸就的实力,最终换来的。 如今说放手,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的? 更何况,洪泽家里早就家道中落,全家甚至不夸张的说,全族的希望可都压在他一人的肩头。 如今被赶出御林军,下放军营,还不知品级是否会降…… 韩青岚一念及此,胸中怒火更盛了。 如果,那丫头不胡乱插手,彰显炫耀她自己的本事; 如果,他能早一步,或者最开始就将计划对洪泽说明,让他不用太过提心吊胆; 如果,行动能再快些,起码让洪泽能手握一些关键线索,在与宣德帝摊牌。 那此刻,也许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但万事都没有如果与早知道,如今更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机会,让他扭转了。 所以,韩青岚在痛恨自己的疏忽与自大时,边强令自己保持冷静,做好当下最正确的抉择。 洪泽一吐为快后,转头却见损友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目不转睛与一个树洞大眼瞪小眼呢! 他气的磨牙,一巴掌拍上韩青岚后心,气哼哼道: “喂!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是没听?哼,反正该说的我都一字不漏的交代后,这会儿轮到你小子了,别想搪塞我没听到啊。” 韩青岚故意做龇牙咧嘴状,边在暗中一阵吸气后才压下心中焦躁和怒火,一挥手道: “不成,你说的也太轻描淡写了。再说了,眼下只你我二人,谁知你说没说实话?” “你!” 韩青岚不等洪泽发飙,一抬胳膊,反手就将那把“证据”,塞入洪泽又抬起的蒲扇般的手掌中。 与此同时,卖了个关子道: “不管你说的真假,这么重要的证据,你先送回圣上身边。至于与此刻交手的细节和推测情况,且待我之后入宫,再在陛下面前一起说清楚。” 洪泽的视线来回在手中的证据,以及韩青岚看似轻松,眉眼间却凝重异常的表情上,打了个来回后,叹息道: “……行!我心眼儿没你多,也不多问其他了。” 但话音还不等落地,他一手将“证据”塞入怀中,一手指了指两人视线都能从枝叶缝隙里直视到的,脚下的厅堂侧室。 “我受命护卫安阳郡主的安危,你若想支开我的话,这活儿就得你担着了。若是怕给我招灾,想支开我的话,就得劳烦您自个儿抬抬脚,换处落脚地儿喽。” 韩青岚听到这怨念满满的话,抽了抽嘴角,直接抬手一挥道: “行,老子知道了!一定把下面那位只会闯祸的主儿,安安全全送回公主府去!你赶快进宫去,走,走。” 洪泽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扶着树干就要起身。 但他这边才刚一动,却听韩青岚又在他身后问道: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儿,可有结果了?” 韩青岚不说,洪泽差点儿忘了这茬。 他一边站直身,一边哼哼道: “我早就说过了。那不是立刻就能有结果的,你知道要派多少人去查,要走多少地方……” 韩青岚听到这口气,忍不住笑道: “好,好,我知道了洪大人,您与您的手下劳苦功高。” 但话到此处,他忽地一转玩笑语气,严肃低沉道: “这事儿绝不能中途停下,也不能大意,但有一丝疑点或异样……” 洪泽转头看了眼韩青岚,黑着脸点头,接话道: “知道,立刻派人去知会你。” 话毕,他已足尖轻点,飞身跳入另一颗大树的树冠中,几个起落后就不见了踪影。 韩青岚则换到了刚刚洪泽倚靠的树干位置,居高临下冷冷看着,脚下堂屋中的娇小身影随在一个妇人身后,转过屏风去往正堂。 第八十一章 都是怎么了 杜氏在听到丹阳开口时,就已猜到吴老夫人会勃然大怒。 果然,都没等野丫头说完,她就感觉到老夫人被气得发抖。 她则暗中,轻手轻脚的后退了两步,赶在吴老夫人咆哮前,拉开自己与吴老夫人的距离。 虽说不敢先抬手堵住耳朵,但她也要尽量免受池鱼之殃啊。 再说了,好戏可才正要刚开始,她且要离远点儿,坐山观虎斗呢。 杜氏虽不原承认,丹阳这样的野丫头也能有什么本事。但毋庸置疑,对方在气人和顶嘴上的功夫,当真十分了得。 且这野丫头,今日真是越发嚣张了呢。 虽说她是很满意对方给出的诚意,不过这并不是说,她就愿意看到丹阳在自己面前一直嚣张下去,更不用说诸事顺遂了。 眼下有老夫人出马,真不知一会儿两人能闹到何种地步?会不会如上次,请出家法? 而杜氏幸灾乐祸的作壁上观时,丹阳还真没辜负她的“期望”。 被怒火席卷的丹阳,不仅没害怕或忐忑,甚至连目光都没一丝闪躲。 平静的等到吴老夫人咆哮完,丹阳才淡淡开口道: “祖母怎会觉得,我不敢说出口呢?” 说着,她还在椅子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仰着头,好奇的歪头看着吴老夫人,无畏的笑道: “难道说,祖母是觉得,祖父会纵容刁奴欺主?还是觉得我娘会眼睁睁看我受欺负?又或是舅舅能帮着外人训斥,他最宠爱的并已经宠上天的我吗?” 这话一出口,屋中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别说吴老夫人与其心腹们,就连一旁看热闹的杜氏,都被惊得忍不住瞬间屏息。 嘶,这野丫头,丹阳难道疯了吗? 不提她那一如既往的,有恃无恐的态度,这一句句戳心戳肺的抬杠话,最让人难忍的就是几乎句句皆真。 而在吴老夫人面前,敢这么毫不遮掩,直接撕破所有面子的嘲讽,还真算得上是杜氏自嫁进国公府以来的平生仅见。 这简直,跟抬手抽人嘴巴,也没什么不同了。 可这野丫头平日闯祸连连是不假,却也并非没有脑子,怎会做这样自掘坟墓的事儿? 就算她说的是真,那也是背地里的真相,谁敢当面儿拿出来打人脸呐。这还真真,是想找死? 这一瞬间,杜氏都开始怀疑,前一刻和自己私下提出盟约的不是眼前这丫头了。 丹阳,究竟想干嘛? 吴老夫人这回是真被气到脸色发青,呼吸瞬停瞬起,若不是还直挺挺坐着,两眼大睁着呢,冯嬷嬷与秦嬷嬷都想飞奔出去,喊人请太医了! “反了!这真是家门不幸,国公府竟会出如此不孝女!来人,请家法!” 缓了一口气后,吴老夫人立刻又发号施令道: “将这孽畜绑去院子里,行完家法直接关去柴房。饿上一天后,明日再去公主府请长公主来看,她究竟养出了个什么东西!” 丹阳听到还没什么反应呢,杜氏却有了些迟疑。 她是很想老夫人能狠狠收拾丹阳一顿,更想让清和随后再丢人显眼。可这些若影响到丹阳与她的约定,那就得不偿失了。 尤其是她们的约定,可就在一月之内,若丹阳被打的起不了床,那她岂不是白高兴了一场? 要不要,开口劝和呢? 杜氏心中正纠结,丹阳却完全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不等吴老夫人这边话音落地,丹阳已呵呵笑道: “老夫人想请家法,自可随意就是。不过是一番皮肉之苦,我又不是第一次领受。但想请我娘来,您最好掂量一下。” “你说,什么?” 如此随意的恐吓,以及毫不掩饰炫耀皇家身份的态度,吴老夫人连连深吸气,才挺过被气的头晕眼花,倒闭当场的命运。 杜氏也被丹阳接连的张狂,惊得瞪大了双眼。 啧啧,这真是,完全没将吴老夫人放在眼中啊。 但不知为何,杜氏却在惊愕过后,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畅快感。 若非及时醒过神来,她差点儿不合时宜的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丹阳却还没“见好就收”,竟又接着吴老夫人的话头,用惊奇的表情回应道: “老夫人没听懂?那好,我再说的直白些。若我娘因老夫人之命,来国公府看望被重罚后的我。或因惊,或因怒,又或是心疼太过。反正只要动了还不稳的胎气,伤了本就柔弱的身子骨儿,舅舅都势必不会轻轻揭过。” 说着,她忽勾唇一笑。 “只不知,到时倒霉的会是国公府的哪些人呢?” 吴老夫人活到这一把岁数,何曾被人当面如此羞辱过? 她手下抓着的小几,以及小几上的茶盏,器皿等物。这一瞬都跟着她一起抖了起来,并连续发出一串儿叮叮当当的脆响来。 下一瞬,连吸了几口粗气后,好不容易从眼前一片漆黑中拔出来的吴老夫人,抬手就扫落小几上所有能动的东西。 以贤惠与勤俭持家出名的吴老夫人,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用摔东西发泄。 飞散的瓷器碎片,以及吴老夫人被气到狰狞的脸,和血红的双眼,让昏暗的室内瞬间恐怖的犹如地狱。 杜氏又惊又怕的连连后退了数步,直到撞到贴墙摆放的插屏,才倚着冰凉的黑木板站稳身子。 好,好吓人! 今儿,这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丹阳却全程都笑颜如花,稳坐官帽椅上纹丝未动,连眉头都没多抬一分。 秦嬷嬷与冯嬷嬷最初还想上前,嘘寒问暖一番,但当看到吴老夫人的脸后,瞬间就被吓得倒退了两步。并迅速地垂下头,同时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及至松鹤堂内,重又归于一片寂静。 偌大的内室,只剩了吴老夫人的粗喘时,丹阳竟又再次开口,冷冷道: “老夫人这般怒火滔天,难道是因为我娘身份太高,让你倍觉心酸,又或自惭形秽?” 杜氏闻言,愕然又很困惑。 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周身忽的如坠冰窟般寒毛直竖,且本能的就狠狠打了个冷战。 而连头发根儿都发炸的感觉,却突然唤醒了她儿时的记忆。那年,她受邀入宫游玩,偶然路过午门。曾倒霉的与待处斩的凶犯,对视了一眼。 当时那感觉,与此刻如此相似。 及至多年以后,她才知道,那是被杀气笼罩的,人本能的恐惧。 所以…… 这,这难道会是,老夫人起了杀心吗?! 第八十三章 果然没错 丹阳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让吴老夫人再忍下她的张狂。 愤而坐起的同时,她突然呵呵冷笑起来。 “丫头,你以为这儿是公主府?还能容你一直这么放肆嚣张下去!” 阴冷的笑,伴着忽然恢复的端庄举止。 虽身边人看似仍是她熟悉的婆母,国公府的老封君。 可杜氏不仅没觉安心,还被吓得忘了前一刻对丹阳的怒火。微微后退的同时,后背冒出的冷汗更多了起来。 杜氏说不上为什么,且这一次也并没特殊感觉。不过,她就是很清楚,眼下这一刻,老夫人对这野丫头又动杀心了! 最要命的是,这明显已不是一时的冲动所至。 那,那她作为旁观者,究竟该怎么办?! 眼看着丹阳被杀,再被老夫人灭口? 还是再次劝阻,被老夫人一怒之下直接先一步被杀掉? 又或者她成为共犯,和老夫人一起灭了野丫头,再毁尸灭迹?! 一时间,杜氏脑中各种念头纷飞。 无论冒出哪一个,她都忍不住狠狠一抖,并被吓得涌出一波冷汗来。 所以,不过转眼之后,心头重压太过,又被自己吓的胆战心惊的杜氏,双脚已发软的瘫坐在地。 别说给吴老夫人帮忙了,就是一会儿想逃命,都已没了力气。更不用说,过度思考和紧张已让她头晕眼花,恶心欲呕,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儿。哪里还顾得上,去看屋中另外两人的热闹或后续。 而这时,丹阳却饶有兴趣的翘起腿,好奇的笑问道: “哦,老夫人这样说,可是有了什么好法子,能让我俯首帖耳?呜,我不怕打,你也不敢也不会找我娘来助阵……难道会是,想现在当场杀了我泄愤?哈哈。” 叽,吱—— 吴老夫人虽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只在最后微眯了眯眼。 可她紧抓着小几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且在丹阳话音落地的前一刻,伴着丹阳的最后的一句话,在桌上留下了三道极深的抓痕。 “好,很好!” 吴老夫人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字,边将腰板儿挺得更直,俯视着斜坐其右下手,正百无聊赖笑着,仿佛在看戏解闷儿似的丹阳。 丹阳闻言,刚一挑眉梢,吴老夫人忽冷笑着道: “呵呵,不用怕,老婆子我不会也不用亲自动手。” 丹阳眨眨眼,边换了个姿势,以手支颐,边猜测着接话道: “老夫人要唤人来做?这不好。事后都是证人和可供追查的线索,可没有您自己动手干净利落。” 她这么“贴心”周到的建议和提醒,别说没换来对方的感谢,连点儿好脸色都“很遗憾”的没得着。 但大概是已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回吴老夫人倒没被气的连连抽气,只嘴唇儿的颜色越发深了些。 且在丹阳话音才落,她已呵呵笑道: “不劳郡主操心。老婆子我也不是白活这么一把年岁,杀人诛心四字还是清楚的。” 及至此时此刻,又没旁人,吴老夫人也懒得再装慈祥长辈,甚至连往日的文雅面具都彻底摘了。 丹阳听到这话的瞬间,眉峰轻隆。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吴老夫人,呵呵冷笑着道: “没错。就是你娘。” 吴老夫人清晰的给出目标后,又笑眯眯的侃侃而谈道: “呵,清和长公主的确是金尊玉贵的人儿。老婆子虽身为她的婆母,却也难命令她来国公府小住两日。更不用说,让她在跟前早晚定省,晨昏尽孝了。” 她边说边遗憾的摇了摇头,但紧接着她又兴奋道: “不过,养出你这样的孽障来,又多年不曾为我儿诞下子嗣。”吴老夫人得意的瞪着丹阳,目光却又像是穿透她看向远处的某人,边难以自抑的笑道:“呵呵,老婆子为我儿的香火着想,替他纳一房良妾,可是极合情合理的。” 随着吴老夫人渐渐吐露心声,丹阳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同时心底,已是怒火滔天。 果然,这老刁妇早就在心底想着,如何针对她娘! 而她上一世,也真的没有听错。 母亲上辈子因小产后的接连波折与重压,还未休息好的身体才会从血漏,发展成了最后的血崩。 而她娘香消玉殒后,如今被老刁妇提到的那一房良妾,可不就成了继室的最佳人选? 只可惜,她爹对她娘心心念念,抵死不从这老刁妇的诸般安排,宁愿常驻边疆。甚至在她娘丧事过后,人就再没回京。直至战死燕山,她都再未见过。 当初,那诸般重压中,来自国公府和这老刁妇的,绝对是最重的其中之一。 一念及此,丹阳恨不得,扑上前去,生啖其肉! 但她只紧咬着牙关,仰着头,一瞬不瞬的紧盯着上首那张扭曲的笑脸。 同时在心底告诫,并遏制着自己。 这笔账,还需慢慢算,一分一厘都不能轻饶了往日那些人!而眼下讨回一二,是最于事无补的愚蠢之举。 深吸一口气后,丹阳又露出了冷冷的笑来,目光锐利的直视上首,边玩世不恭道: “哦?你就这么确信吗?以我爹对我娘的深情,会听你的休妻另娶?还有若我娘不喜欢这决定,敬重爱护我娘远胜宠溺我的……” 这会不等丹阳抬出宣德帝,对此早有预料的吴老夫人,已直接接话推演道: “当然了。若长公主坚持她与我儿伉俪情深,容不下那小小妾室的话。那就是在逼老婆子,去金銮殿告御状喽。” 话到此处时,吴老夫人已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 “呵呵,再怎么说也有古训,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着天下人的面儿,皇帝也不会,更不能,太过护短的。且我状告的是自家儿子不孝,皇帝可管不着,也说不上话。” 若真发展到,二选其一的境况。无论哪个选择,对清和长公主,丹阳郡主或她的父亲来说,都是极痛苦的局面。 反观吴老夫人呢。除了最初要舍下脸面,当众状告儿子不孝,以及之后会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外,很快她就能获得舆论的一致同情。 且没准儿,丹阳的爹因此丢了官职,受到舆论攻击后,吴老夫人还能更容易控制。 第九十一章 (以下是八十八章完整内容) “嗯?” 丹阳郡主回神时,只见之前还很高冷,不理人的舅舅大人,此时竟正紧张的瞪着她。 宣德帝眼见外甥女儿终于回了神,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你这孩子,好好的发什么呆?” 可抱怨后,他都没等丹阳解释一句就立刻先转头,吩咐近卫“快去,把将叫太医的人给追回来,免得闹的满城风雨。” 宣德帝这边倒出空后,才想起要问丹阳一句。 “刚刚,为什么那么愣神?” 究竟是想起什么?还是害怕什么?又或单纯的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而问出这话后,他又唤丹阳,跟着一起去上首安坐着。准备一边等侍从找来不知所踪的吴老夫人,边与这小妮子闲话一阵。 但他们才刚走到厅堂正中时,去找吴老夫人的近卫,就带着人从厅堂后的侧门,徐徐返回了。 两厢一照面,空气一瞬仿佛凝固,室内诡异的静默了半晌。 吴老夫人是因在刚藏好杜氏后,突然被人找到的。因此不知当时那副乱象,有没有落入外人眼中。会不会在之后传为京城里的笑谈。 而宣德帝,则是在猛然见到吴老夫人后,有种莫名的鸠占鹊巢的感觉。外加自己外甥女儿才刚闯祸。他这时猛然见到苦主,难免心虚些。 丹阳本跟在宣德帝身后,但身前人忽然站住不说,又呆立了半天。 所以,因好奇心,刚伸出头,也忍不住的一愣。 只不过,她下一瞬就回神,来回看了吴老夫人与宣德帝的表情。又再看了一眼,吴老夫人来的方向之后,她立刻跨前一步,笑着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难道祖母是听说,我舅舅来了。所以忙着去准备,接驾的物事去了?” 虽然说得通,但明显没法解释此刻的静默。以及吴老夫人眼中,明眼人一看就清楚的恐惧与忐忑。 但眼下的这功夫,谁还在乎这点儿小小瑕疵呢? 只要能摆脱眼下这尴尬,不仅宣德帝,就连吴老夫人都难得的,和颜悦色的看了丹阳郡主一眼。 “咳,正是如此。还请陛下恕罪,臣妇接驾来迟。” 吴老夫人边说,边徐徐下拜,要行大礼。 她虽只是一介内宅妇人,但前几十年的国公府的理事夫人,前任镇国公夫人。自然也见过不少,真正的大场面。 甚至于,连宣德帝的前任皇帝,以及皇太后,都曾来镇国公府做客,而当时的理事人也正是青春年少的吴老夫人。 只是,那两位都是正儿八经的或派内侍,或派宫人,至少提前半月来知会国公府的。哪像这位,说来就来,还不走正门! 这不着调儿的做派,真不知是被丹阳影响的,还是丹阳继承了清和那一脉,也就是宣德帝身上的某种特质吗? 脑子乱着的吴老夫人,才刚拜到一半儿,就被宣德帝抬手,虚扶一把,拦住了身姿。 “老夫人客气,今日突然造访本就是朕失礼在先,还望没给国公府中众人带来太多麻烦和惊吓。” 宣德帝笑眯眯的说完谦辞,边示意吴老夫人去内里,坐着说话。 轻松自如的做派,仿佛此处不是国公府里,而是他的宣和殿。 反客为主的,能如此自然顺畅,让一旁看着的丹阳都自叹弗如,甘拜下风。 宣德帝理所当然坐去了上首,其他座次,虽有两种排法——或按地位尊卑坐,或按年纪辈分来。 但其实,不过是在宣德帝左手边,还是右手边落座的区别。 这对丹阳来说,其实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 但在吴老夫人眼中,却足以让她不仅面色紧绷,连动作都僵硬的等在下首。似乎,宣德帝不给个说法,她就不会坐去椅上。 原本正想着如何开口的宣德帝一抬眼,就见到面色紧绷的吴老夫人,还以为对方在等着他开口后,趁机告状发难。 但一转眼后,见丹阳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也在一旁站着等,他立刻恍然。 心底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同时面色端正严肃道: “朕本是客人,老夫人辈分又长,自然该坐右边的尊位,您请。” 边说着,宣德帝还以示尊敬的抬手轻摆,按着宫中赐座的规矩来了一遍。 但他才在心底叹道,果然平日不下臣子家中,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无怨无悔的一个决定!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自家人,比如丹阳母女所在的那座公主府喽。 但奈何的是,他觉得去那里像回娘家,可娘家人总不待见他…… 一念及此,瞬间酸涩幽怨的心情又冒了头。 而当目光一转,他看到憋笑到脸色已微微涨红的丹阳,立刻又莫名松了口气。 哎,好在啊,好在,他还有这开心果儿。除烦解闷,如今又添了出谋划策的本事。 宣德帝欣慰之时,也想起他此来的最终目的。 且此刻,吴老夫人与丹阳也都已各自“归了位”。 略垂了垂眸后,宣德帝这才又笑着开口,重说起迟了不止一星半刻的开场白,道: “老夫人可听说了,京中最近发生的大事?” 吴老夫人闻言一愣后,抬眼看过对面此时才会特别老实的丹阳,才谨慎回道: “臣妇老了,家门之外的闲事,听得就少了。还请陛下恕罪,不知您所言,静静是什么大事?” 宣德帝闻言挑了挑眉头。他这是碰了颗软钉子啊。 且对方话里话外的,是在暗示他,别管他们镇国公府的家事吗? 只可惜,清和也是他妹妹,丹阳也是他的亲外甥女! 但因理不在己方,且他这也的确是在徇私。也就笑容不改,徐徐道: “说起来,这事儿有些血腥,本不该和您这样上了年岁的老封君说道。但奈何,舍妹牵扯其中。若不说清楚的话,难免让老封君误会了去。” 宣德帝说的很和颜悦色,但吴老夫人听到最后却是胆战心惊。 误会? 她误会谁?总不成是宣德帝?! 臣子对上课只能是忠心耿耿! 若此言当真,那她可就不只在给自己招祸,而是在将镇国公府上下几百条性命,都当做赌注。 赌宣德帝刚刚,是不是在说玩笑话! 第九十五章 (原90章) 宣德帝未到前,丹阳曾与吴老夫人约定。 或将她今日诈出的真相,一股脑闹到宣德帝面前,让世人来评个公道。或是吴老夫人认栽,不再插手公主府,她们母女以及他们一家的事。 原以为用上拖字诀,又是在国公府内,自家地盘儿上,怎也不会让一个黄毛丫头称心如意了。 即使对方以为,自己有保驾护航的御前侍卫。 可谁成想,宣德帝竟自己找上门来! 加之杜氏又突然失常,吴老夫人情急之下,也只能顾一头——保全国公府面子为先,且最好能趁机避开。 如此一来,想用谈判胁迫她的小丫头,自然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但可惜,想的再好,事到临头却总有意外发生,还总是对她不利的! 甚至,本以为被刚刚两人间的气势,压制住的小丫头,竟还记得这一茬。 吴老夫人眼看着丹阳小跑了几步,转眼就到宣德帝身边。 顿时只觉那轻盈的脚步,一下下都踏是在自己的胸口和心坎儿上。 难道这丫头真敢,将所有事都抖落出来?!那她自己也别想讨的了好! 但无论心中如何发恨,宣德帝疑惑的问起丹阳话时,吴老夫人最终还是屈服了。 这野丫头是能肆无忌惮,若真不怕罚,不怕挨打,那谁又能奈何得了她?但国公府与自己却不能不考虑名声啊! 迫于无奈,吴老夫人在丹阳即将开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上前一步,急急开口打断道: “陛下且留步!” 不仅宣德帝被吓了一跳,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瞬间本能的握上剑柄,并刹那间闪身护到皇帝身前。 “哦,不知老封君,是有何事?” 回神后,宣德帝的面色并不好看的问道。 显然,这位帝王是以为,对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负隅顽抗”到底,与他以及公主府闹翻。 吴老夫人眼见着情势不妙,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只急急开口澄清道: “陛下勿怪老身唐突。前些年老身看清和才出宫立府,又是大婚后立刻怀了身孕,怕她应付不来,伤了身体所以曾派人去公主府帮忙。” 吴老夫人身为一家主母,如今更是超然物外的国公府老封君,她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连珠炮般,毫无仪态风度的说话了。 但眼下,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当看到宣德帝冰冷的目光减缓后,她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也不想,再让事情有更多变数。 且一开口后,之后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说了。 趁着一鼓作气,吴老夫人在宣德帝目露困惑的一刻,立刻又接着道: “所以,眼下丹阳郡主也大了,又被教导的这般出色,老身想将自己的得力之人招回身边,不知陛下可能允准?” 宣德帝听到这话,眉头立时高高挑起,目光还略向窗外斜了一瞬。 嘶,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 当初,他听说吴老夫人派人去协理公主府庶务时,这事儿早过了许久。他心知是清和不愿其动用皇命,干涉她的婚后生活。却也对吴老夫人将手伸这么长,颇为反感和恼怒。 但一来为了遵从清和的心意,二来也是木已成舟了。他若那时再插手安排,只怕于清和名声也好,于他们夫妻感情,都没甚好处。 便在生过闷气后,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那段时间里,宣德帝因此事心头不悦。也就没少让国公府的人各种不顺,暗地里吃瘪。 但大概至今都没几人知道,霉运究竟从何而来。 且不提这些,吴老夫人竟会对他外甥女,国公府和她自己一直都看不顺眼的丹阳,如此大力的褒奖? 事情很不寻常,不,应该说是诡异! 只是,宣德帝停顿了两息后,就笑着道: “老封君想得很周到,朕该代她们母女多谢你的这份心意,又怎会有异议?” 边说着,他又向丹阳多看了一眼。 就此时来看,至少吴老夫人的提议在近期内有利无害。而至于一切的来龙去脉,等之后再好好问问他这爱闯祸的小外甥女好了。 事情都定下,宣德帝心情顿时多云转晴,也恢复和颜悦色。 对吴老夫人阴沉到能滴水的脸色视而不见的同时,笑眯眯的转头,看似责怪,实则颇似炫耀般,对丹阳道: “这妮子是被夸傻了吗?还不快谢过你祖母的良苦用心。” “哎,这孩子往日虽爱闯祸,但心底极好。朕一直就觉得,老封君是看在眼里的,果然嘛。” 丹阳暗地里死命压着嘴角,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并迅速按宣德帝的吩咐,俯身行礼,掩藏住几乎要抽筋儿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趴在几人头顶梁柱上的韩青岚也正忍辛苦。 他最初还能听清底下几人说话。但随着屏息时间的延长与不知尽头,开始眼花耳鸣,且不时就有一道道白光在眼前迸射的韩青岚,除了留意跟他相距不到三尺的护卫,便再无更多精力去看去听底下的热闹。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野中,竟见四平八稳坐着的几人,突然都起身向外行来。 正觉得解放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可谁知,丹阳郡主竟突然奔上前来,拦住了已走到门口的宣德帝。 韩青岚明显觉察,正要换地方的窗外侍卫,也再次退回了原位。 而这口已憋到极限,正在嘴边的气息也就又生生被堵回来。 胸口闷疼时,嗓子还奇痒无比。 眼看着底下几人竟又站住了,大有再聊一阵的架势。 韩青岚气的想瞪丹阳一眼,可才转过目光,就被俯身正要行礼的丹阳郡主,头顶的珠光闪到了眼。 他抬手下意识要挡。可本就已是极限又保持一个姿势多时,早已有些僵硬的身体,此时突然一改动作,也就再难保持平衡。 “唔!” 韩青岚一惊之下,调整身形的同时,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 “咳咳,咳,咳咳咳……” 而一朝散功后,痒到极点的嗓子也乱上加乱。一连串儿压抑的低喘咳声,也紧随着喷出口来。 完了。 功亏一篑! 第九十六章 (原90章,明天开始补进度(?°v°?)??) 宣德帝未到前,丹阳曾与吴老夫人约定。 或将她今日诈出的真相,一股脑闹到宣德帝面前,让世人来评个公道。或是吴老夫人认栽,不再插手公主府,她们母女以及他们一家的事。 原以为用上拖字诀,又是在国公府内,自家地盘儿上,怎也不会让一个黄毛丫头称心如意了。 即使对方以为,自己有保驾护航的御前侍卫。 可谁成想,宣德帝竟自己找上门来! 加之杜氏又突然失常,吴老夫人情急之下,也只能顾一头——保全国公府面子为先,且最好能趁机避开。 如此一来,想用谈判胁迫她的小丫头,自然也就不会轻举妄动。 但可惜,想的再好,事到临头却总有意外发生,还总是对她不利的! 甚至,本以为被刚刚两人间的气势,压制住的小丫头,竟还记得这一茬。 吴老夫人眼看着丹阳小跑了几步,转眼就到宣德帝身边。 顿时只觉那轻盈的脚步,一下下都踏是在自己的胸口和心坎儿上。 难道这丫头真敢,将所有事都抖落出来?!那她自己也别想讨的了好! 但无论心中如何发恨,宣德帝疑惑的问起丹阳话时,吴老夫人最终还是屈服了。 这野丫头是能肆无忌惮,若真不怕罚,不怕挨打,那谁又能奈何得了她?但国公府与自己却不能不考虑名声啊! 迫于无奈,吴老夫人在丹阳即将开口的千钧一发之际,上前一步,急急开口打断道: “陛下且留步!” 不仅宣德帝被吓了一跳,就连他身边的侍卫,都瞬间本能的握上剑柄,并刹那间闪身护到皇帝身前。 “哦,不知老封君,是有何事?” 回神后,宣德帝的面色并不好看的问道。 显然,这位帝王是以为,对方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要“负隅顽抗”到底,与他以及公主府闹翻。 吴老夫人眼见着情势不妙,也顾不上面子不面子了,只急急开口澄清道: “陛下勿怪老身唐突。前些年老身看清和才出宫立府,又是大婚后立刻怀了身孕,怕她应付不来,伤了身体所以曾派人去公主府帮忙。” 吴老夫人身为一家主母,如今更是超然物外的国公府老封君,她已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连珠炮般,毫无仪态风度的说话了。 但眼下,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当看到宣德帝冰冷的目光减缓后,她心中这才松了口气。却不敢也不想,再让事情有更多变数。 且一开口后,之后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说了。 趁着一鼓作气,吴老夫人在宣德帝目露困惑的一刻,立刻又接着道: “所以,眼下丹阳郡主也大了,又被教导的这般出色,老身想将自己的得力之人招回身边,不知陛下可能允准?” 宣德帝听到这话,眉头立时高高挑起,目光还略向窗外斜了一瞬。 嘶,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儿出来啊。 当初,他听说吴老夫人派人去协理公主府庶务时,这事儿早过了许久。他心知是清和不愿其动用皇命,干涉她的婚后生活。却也对吴老夫人将手伸这么长,颇为反感和恼怒。 但一来为了遵从清和的心意,二来也是木已成舟了。他若那时再插手安排,只怕于清和名声也好,于他们夫妻感情,都没甚好处。 便在生过闷气后,也就不了了之。 不过,那段时间里,宣德帝因此事心头不悦。也就没少让国公府的人各种不顺,暗地里吃瘪。 但大概至今都没几人知道,霉运究竟从何而来。 且不提这些,吴老夫人竟会对他外甥女,国公府和她自己一直都看不顺眼的丹阳,如此大力的褒奖? 事情很不寻常,不,应该说是诡异! 只是,宣德帝停顿了两息后,就笑着道: “老封君想得很周到,朕该代她们母女多谢你的这份心意,又怎会有异议?” 边说着,他又向丹阳多看了一眼。 就此时来看,至少吴老夫人的提议在近期内有利无害。而至于一切的来龙去脉,等之后再好好问问他这爱闯祸的小外甥女好了。 事情都定下,宣德帝心情顿时多云转晴,也恢复和颜悦色。 对吴老夫人阴沉到能滴水的脸色视而不见的同时,笑眯眯的转头,看似责怪,实则颇似炫耀般,对丹阳道: “这妮子是被夸傻了吗?还不快谢过你祖母的良苦用心。” “哎,这孩子往日虽爱闯祸,但心底极好。朕一直就觉得,老封君是看在眼里的,果然嘛。” 丹阳暗地里死命压着嘴角,才没让自己当场笑出来。 并迅速按宣德帝的吩咐,俯身行礼,掩藏住几乎要抽筋儿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趴在几人头顶梁柱上的韩青岚也正忍辛苦。 他最初还能听清底下几人说话。但随着屏息时间的延长与不知尽头,开始眼花耳鸣,且不时就有一道道白光在眼前迸射的韩青岚,除了留意跟他相距不到三尺的护卫,便再无更多精力去看去听底下的热闹。 就在这时,模糊的视野中,竟见四平八稳坐着的几人,突然都起身向外行来。 正觉得解放的曙光,就在眼前了! 可谁知,丹阳郡主竟突然奔上前来,拦住了已走到门口的宣德帝。 韩青岚明显觉察,正要换地方的窗外侍卫,也再次退回了原位。 而这口已憋到极限,正在嘴边的气息也就又生生被堵回来。 胸口闷疼时,嗓子还奇痒无比。 眼看着底下几人竟又站住了,大有再聊一阵的架势。 韩青岚气的想瞪丹阳一眼,可才转过目光,就被俯身正要行礼的丹阳郡主,头顶的珠光闪到了眼。 他抬手下意识要挡。可本就已是极限又保持一个姿势多时,早已有些僵硬的身体,此时突然一改动作,也就再难保持平衡。 “唔!” 韩青岚一惊之下,调整身形的同时,再也憋不住这口气了。 “咳咳,咳,咳咳咳……” 而一朝散功后,痒到极点的嗓子也乱上加乱。一连串儿压抑的低喘咳声,也紧随着喷出口来。 完了。 功亏一篑! 第一百零五章 一起支撑 丹阳刚放下手中狼毫,周嬷嬷与紫竹正掀起竹帘,迈入书房。 她一眼扫过,边起身边笑道: “嬷嬷怎么来了?难道紫竹刚刚毛手毛脚,出门时撞着您,所以您来让我罚她吗?” 紫竹听的一愣。 “咦?郡主您是怎么猜到……” 这时丹阳已是转过书案,落座在八仙桌旁。 她仰头看向紫竹,边轻笑着吩咐道: “先去把头发弄干了。或者直接再用热水再洗一遍?快去快回。” 紫竹闻言,一着急直接就伸手摸上额际和耳边。 果然,换衣服时完全忘了要打理脑袋。此时仍湿漉漉,一缕缕贴着鬓边的头发不说。其中还能摸到茶梗! 她难为情的嘿嘿一笑,点头应声道: “知道了郡主,奴婢去去就来。” 打发走紫竹之后,丹阳无声的轻抬了抬手,请周嬷嬷坐去自己对面。 在边为自己和周嬷嬷添茶时,边笑问道: “嬷嬷此来,是有急事找我说?尽管直言即可。” 其实,就她看来。自两日前回府后,她将冯嬷嬷的心腹等人都“打包”送回国公府的行动开始,周嬷嬷大概就很想找她聊一聊了。 能撑到如今,真已是耐心十足。 周嬷嬷原本心底还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可没想到,丹阳郡主竟刚一见面后,就直接直接挑破,开门见山了! “郡主,您真是,哎……” 周嬷嬷不知自己心底是欣慰多些,还是担忧多些。五味杂陈的滋味儿,让她只能苦笑着截断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心情,并将精力都集中到正题上。 “您雷厉风行的赶走冯氏的心腹等人,嬷嬷觉得无可厚非。且私心里还要赞您一句,有魄力,有担当。可……” 周嬷嬷略顿了顿,才想好措辞继续说道: “可您,如今即不添仆役,也不整肃府中风气。只怕拖久了,会成祸患。到时,难免又要被长公主斥责。您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能否跟嬷嬷说说?” 丹阳一笑,将斟好的茶水推到周嬷嬷眼下,边捧着自己那杯花茶,斜靠在桌上笑道: “嬷嬷不用瞒着我。府里出了什么事?有人闹事儿?还是出了偷盗的案子,却抓不住犯人?” “这,您都已经猜到了?” 周嬷嬷实没料到,丹阳郡主看似正闭门挨罚,却对府中各处的情势都了如指掌,早有预料了。 且这还不算,看自家郡主这副胸有成竹的闲适模儿样。也就是说,郡主她只怕连对策都已想好了? 有了这个猜测,周嬷嬷心中也总算松了半口气儿。 再张口时,就彻底不再遮掩。 “其实,眼下府中还算没大乱。只是一些往日本就忙乱的地方,如大厨房,花园里的洒扫等处,郡主遣散了一批,眼下就越发缺人了。” 大厨房与花园子是除库房外,一府之中最有有水的地方了。所以,自然成了冯嬷嬷与其心腹等人,最关注并把控最牢的所在。 若不是公主府内的库房,钥匙与看守都被长公主牢牢把在自己手中,只怕如今也早空了大半。 丹阳了然的点头,接话道: “所以,活多人少,就有人不满,去找嬷嬷说闲话了?” 周嬷嬷苦笑着点头后,丹阳不等对方继续,反倒先开口说出来对方的心声。 “而那些能来找嬷嬷诉苦的人,还算是好的。更有一声不响,就联合了府中其他怨声载道者,聚众闹事,搪塞差事,甚或监守自盗的硕鼠。” 这一句完全都没用疑问句,只是平淡的,冷冷陈述了丹阳猜测中,也是实际正发生的事实。 周嬷嬷汗颜的涨红了脸,其实之前应该就有苗头的。不过她全身心都在长公主身上,根本无暇多顾。 一时疏漏,竟酿下如今的苦果。 眼下隐患已成,好在她还能暂时弹压,这才匆匆来找丹阳郡主商量。大概也是心底认同了自家郡主的雷霆手段,不想让事情闹大后,惹长公主烦心。 周嬷嬷焦急之中,匆匆赶来的时候,还没弄清为何自己心底就是认定了,这事儿该找丹阳郡主。 但如今,聊了两句之后,她的思路也越发清晰,倒是先滤清了自己的心绪。 一念及此时,周嬷嬷忍不住轻声叹息。 自己到底是老了,别说护着丹阳郡主和长公主了,就是想不犯错,都不容易了。 “郡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但养出这些硕鼠的还是老奴……” 丹阳却全无责备之意。轻摆手,截断了周嬷嬷请罪的话后,只继续道: “咱们府里的积弊太多太久,此时去追究任何人的过错都并无意义。而且,嬷嬷之前做的并无任何差错。事事处处为我和娘操劳的苦心,丹阳一直铭记于心。” 虽只是极简单的两句话。但诚挚的眼神,郑重的语气,让周嬷嬷心底霎时暖热一片。眼中的泪花,更是控制不住的连连翻滚后,不断的涌出。 “郡主,老奴失态。” 周嬷嬷迅速低头,并连连用袖口擦拭眼角,想恢复一贯的端庄模样。只可惜,越努力的想憋回去,眼睛里的水就越不听她的吩咐。 这么倔强,倒让她慌乱中,错觉想自己应对幼时的丹阳郡主,让人手足无措啊。 可这样的感觉,却也越发让她没法控制胸中的酸涩,平静的流泪渐渐竟要变成抽泣了! 周嬷嬷正越忙越紧张时,不防自己竟落入了一个柔软馨香的暖热怀抱。 “郡,郡主?” 而下一刻,丹阳郡主的声音已自她头顶和身子里,回荡起来。 “辛苦嬷嬷了。日后有我和你一起,支撑娘,支撑起咱们的家。” 周嬷嬷听到这话,喉头立时一紧,眼窝里的泪瞬间从雨点儿变成了溪流,却也顾不得去擦了。 她数度哽咽,才终于缓过口气,轻轻“嗯”了一声。 丹阳站在周嬷嬷身前,怀抱着不时颤抖的老人家,轻轻拍扶着对方的后背,静静任时间流逝,等待着对方情绪的平复。 片刻后,周嬷嬷终于恢复了冷静后,不好意思的低着头,接过丹阳郡主递来的素帕,低声喃喃道: “让郡主笑话了。” 丹阳无声一笑,没再就此多说什么话,只继续之前的话题道: “嬷嬷无需过多担忧,这样的局面,我早已心中有数。但有一点,还需嬷嬷帮忙。” 第一百零八章 那都不是事儿 丹阳在梅兰禀报后,略整理过衣衫,就立刻赶去了待客的花厅。 果然不出她所料,来人的确是韩青岚,以及被硬塞到公主府的安阳王世子萧仁。 “仁表哥,你受苦了。” 丹阳打着招呼,边步向正品茶的两人面前。 按她的猜想,她那位贤德的皇帝舅舅在看过梨香园的一场好戏之后,一定会明白萧仁不过是替罪羊。 并在保护萧仁的同时,将其当做引出幕后黑手的诱饵。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烫手的山芋竟直接被塞到自家来。偏偏眼下,理家的功夫才刚做到一半儿。 千头万绪中,丹阳只觉得心塞不已。 萧仁因坐了几天牢,几日都不曾吃好喝好,茶水更是难喝的都不曾沾过唇。而他肚中馋虫,也因此早已造反。如今闻到公主府珍藏的好茶,便控制不住的大口喝了起来,也没注意门口的动静。 所以,可想而知,当丹阳突然出声时,萧仁嘴里的好茶水,瞬间就被“噗”一声,直接喷出来。 韩青岚此时则从容起身,在原地抱拳躬身,对丹阳按规矩行了一礼。 丹阳灵巧的避开萧仁“热情”的欢迎后,也依礼向韩青岚还半礼。 可还不等直腰,就被边擦嘴边直奔过来的萧仁一把抓住了胳膊。 “楠表妹,多亏了你!哦,还有韩将军的。多亏了你们呀,否则我只怕,呜呜……” 萧仁又是哭又是笑,一时间激动的语无伦次不说,鼻涕眼泪转瞬就糊了一脸。 丹阳虽哭笑不得,却也没从对方手中挽救回自己正在“危险”边缘的胳膊。 “紫竹,去给世子爷打盆热水来洗漱。” 低声吩咐着身边的心腹,边用目光示意,将屋中其他闲杂人等都让紫竹一并赶出去。 转眼之后,屋中只剩了三人时,丹阳才笑着劝说道: “虽说我们出了些力,但也多亏仁表哥自己有勇气踏出那一步。否则,不说没法引动刺客了,就是说动舅舅都是不可能的事。” 韩青岚点头,并补充道: “能忍受住三皇子的一路苛待,还没露出马脚。世子的勇气让人钦佩,这份坚定也让人刮目相看。” 萧仁被两人夸的脸色涨红,连连摆手道: “我哪里是靠自己,才忍住的呢?若不是知道身边有人保驾护航,不至于让萧琰那混蛋真为所欲为,我早吓得什么都说了……” 可话不等说完,他忽后知后觉的惊愕意识到一件事。 “呃,等等。你们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我被萧琰压着满京城跑时,你们根本就不在我周边?!” 丹阳看萧仁后怕的额角青筋都蹦起来了,连忙抬手轻压,示意对方将声音放小,并解释加安抚的道: “仁表哥先稍安勿躁。一来,你是重要嫌犯,三皇子就是再放肆,也绝不会在押送你的途中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 韩青岚这时,又适时补充了一句道: “不仅不会害你,还要比圣上的护卫更尽责的保护你。否则,但凡出一点儿差错,他都吃不了兜着走。还想什么立功扬名?所以,最多也就抽你两巴掌或两鞭子,绝没大事儿的。” 丹阳转头瞪了他一眼,让韩青岚别火上浇油后,才又接着说道: “二来,也是你之前在京城游逛的地方是在太多。我与韩将军商量之后,实在不能既保证引出刺客时全力以赴,又时刻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也就退而求其次,集中在最可能事发的地方。” “关于这点,还请仁表哥谅解一二。” 丹阳边说,边从袖中抽出几张用簪花小楷写成的,满满两张嫩绿色的素笺,伸手递到萧仁眼前。 “这是,什么?” 萧仁因上次与丹阳二人密谋,就是被这一纸素笺骗上贼船的。如今看到这东西,他本能就小腿肚抽筋儿。 只伸头看了一眼,也不伸手只盯着丹阳的双眼,战战兢兢的追问。 丹阳一笑,索性伸手抓过萧仁的手,将这一叠儿纸张拍过去,边笑道: “自然是赔罪的诚意了。仁表哥看看,可还满意吗?” 萧仁本还想抱怨两句,见状,立刻接过来,拿到眼前细致多了一遍。 豆绿色的素笺,泛着淡淡的莫名好闻的香气,且不只香,字迹清秀好看,连其上的内容也正写到萧仁心坎儿里。 烧花鸭,灯影牛肉丝,水晶蹄髈,酥酪等等美食,虽还只是纸上一个个娟秀的文字。 但一目十行看过去的萧仁,却觉得自己已经闻到所有这些珍馐的香味儿了。 他狠咽了咽口水,双眼睛亮,口中呐呐的,摆手道: “咳,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你出主意,我现在还呆宗正寺里,吃不像吃,喝不像喝。所以嘛,什么萧琰,那都不是事儿!” 萧仁豪气干云的说完这一句,立刻就有将目光粘上了手中那摞素笺。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后,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腼腆道: “咳咳,这些好料,是怎么个吃法儿?” 按天来呢,还是按顿? 是让他挑着来呢? 还是就按着上面写的顺序按顿上? 丹阳见萧仁如此满意,心中也敞亮了些,轻笑着回应道: “仁表哥想好怎么安排,与紫竹或我一会儿派给你的小厮说一声,就好。” 萧仁闻言,瞬间笑的是见牙不见眼。 “嘿嘿,这怎么好。还有姑母和楠表妹呢,怎么能只按我的口味来。” 丹阳却摇头,纠正道: “仁表哥才从宗正寺出来,正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在萧仁还要推辞的时候,她抬手止住对方还未出口的话,同时补充道: “而且,仁表哥是还不知道。我娘如今又有了身孕,伙食上本就与咱们不同。加之我如今刚掌家,正在捋顺整个公主府的秩序。” 萧仁听的一愣一愣时,丹阳又笑着解释道: “所以说,最近一段时间,不仅我没法和仁表哥共同用膳,仁表哥最好也别离开,我给你安排的院子哦。” 一语毕,丹阳看到抽成灌汤包的,萧仁瞬间愁苦的脸,正要劝慰,另一边的韩青岚却又擅自开口,插嘴道: “这也是为了世子好,你身上的嫌疑虽被洗脱。但毋庸置疑,还被暗处的人盯着,少与人接触也能最大程度的保护你。” 见萧仁一愣之后,恍然大悟的表情,韩青岚又趁热打铁道: “而且,虽同样不用随意走动,但相比郡主给世子安排的住处,一定足够舒适,也不会逼仄的连多走两步都不能。是,丹阳郡主?” 第一百一十九章 自求多福吧 “跟你走?去哪儿?” 韩青岚反问时,眉头不由自主打了个结儿。同时瞥了一眼头顶,才刚升起还没爬高多少的日头。 这么早,她又能去哪儿? 他就是怕这古灵精怪的郡主,今日又出什么幺蛾子,才早早登门。 可这才刚见到人,对方竟要出门了? 就在韩青岚庆幸与丹阳郡主打交道后,明显偏离常理行动,助他先对方异动一步,找上门儿来时,丹阳却好似已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笑着开口道: “韩将军要是去呢,一会儿自然知道目的地。若不想去,就请进门。在待客的花厅等候片刻,我去去就回。” 言下之意,显然是嫌弃韩青岚来得太早,还堵着门儿聒噪,耽误她的行程了。 韩青岚脸色一黑,却说什么不敢信丹阳郡主口中的“去去就回”。 没办法,上次这丫头说‘请圣上看场好戏’后,几乎让他在京中跑断了腿。还差点儿成了刺客与宣德帝护卫,共同攻击的目标。 虽说,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独断,但最初设计整场“好戏”的丹阳,以及九死一生的惨痛经历,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且对丹阳郡主随口说出的话,也越发不敢轻忽。 纠结不到两息,韩青岚到底一点头,叹息道: “走,我跟你一起去。” 干坐公主府苦等,也于事无补。还不如一起行动,也许能有意外收获呢? 丹阳闻言,满意一笑,边转身边笑道: “这才对嘛。韩将军来得这么早,一定是时间宝贵的,自然不该浪费在喝茶愣神中,是?对了,你要什么时候去点卯?这几日似乎没有小朝或大朝,但你衙门里也不好迟了。” 韩青岚一起跟着走去备好的马车旁,无视了丹阳郡主的调侃,用平铺直叙的语气,缓缓道: “有劳郡主挂心,在下自今日起每日都不会迟了来公主府的时辰。嗯,就定在辰时一刻好了。” 丹阳闻言,脚步一顿。 眯眼,转头,盯向身后的某人。 “你在开玩笑?” 虽然两人曾约定过,日后由韩青岚担任丹阳的西席,教授她北狄文。但她可一直都以为那是韩青岚午后下衙,才会来公主府“上工”。 如今他竟突然告诉她,往后一早就要到公主府,往刚理完家事的她跟前报道?! 丹阳倒是不怕其他,如今她自己当家,想瞒着母亲一两件小事儿——比如,她与韩青岚私下来往。只要小心谨慎些,也不算是太难。 关键是,等诸事安排妥当后,每日白天造访的韩青岚将大大影响她暗中诸多行动,也就是妨碍她偷偷出门! 韩青岚怎可能这么闲? 嗯,或该说,他这是打算盯住她不放了吗?! 就在丹阳郁闷时,韩青岚却微微一笑道: “呵呵,郡主在说哪里话?在下可不开这样的玩笑。谁叫我做郡主西席的事,已在圣上面前过了明路?” 原话奉还之后,趁着丹阳郡主磨牙,还未开始反击的功夫,韩青岚又上前一步,俯身低声道: “郡主您也清楚,陛下有多宠爱纵容您。而我那差事,又是多清闲。所以,容我顺便借您的东风,免了去应卯的功夫,岂不是两全其美?” 丹阳瞪着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牙齿磨的咯吱作响。 嘶,好嘛! 这家伙不仅得寸进尺,上次得了便宜还卖“乖”——差点儿吓的她犯老毛病,如今利用起她来,真是越发的纯熟了啊。且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了! 好,很好! 既然对方无义,也别怪她一会儿不仁了。 丹阳一瞬直起腰,一把推开边说话边向她步步紧逼,此刻几乎已从上俯视她的某人、 “紫竹!” 紫竹因最初就不知丹阳郡主的计划,跟着出门时就一头雾水。而见到韩青岚后,越发弄不清状况。又听两人说什么日后安排,还有这男人竟成郡主的西席?等等…… 晕头转向中,还没捋出自己该问什么,又该从何问起,耳边忽炸开丹阳郡主的呼唤。她这才注意到,这野男人竟不知何时欺到郡主身边了! “是,郡主!” 回神后的紫竹一步跨前,应声之时已挤入丹阳郡主与韩青岚之间,怒瞪着外男,示威的低斥道: “你,离远点儿!” 因这时在自家的大门口儿,虽来往行人不多,可因命案未破,来往巡查和办案的官差却一点儿都不少。 而韩青岚还穿着官服,所以,紫竹护主时,也不敢喊的太大声,动作也不敢太引人注意。 当然,因此也就导致了,她示威的言行并无多少威力。 看的在她身后的丹阳郡主,都忍不住暗自叹息,抬手扶额。 这模样儿啊,怎么看怎么像牙还没长齐的小奶猫呢。 丹阳抬手拍了拍紫竹的肩膀,无声低叹一声,才吩咐道: “这没事儿了。你去给韩将军,备匹快马。” 紫竹因戒备韩青岚,虽感觉到丹阳郡主的触碰,却只微侧了头,连目光都没从狠瞪对面人的状态转出。 也因此,听到丹阳郡主的命令后,她怔愣了一下,才彻底反应过来。 “啊?……哦。” 但还不等紫竹从两人之间抽身,韩青岚却大步绕过她们主仆,直奔阶下的马车。 并在擦肩而过时,低声笑道: “郡主不用太客气,我与您共用马车就好。” “你!” 丹阳气结,但下一瞬想到,一会儿要去的地方后,她也不再多坚持,赶韩青岚在马车外自由行动。 “郡主?” 跟在丹阳身边的紫竹,这时看到自家郡主的笑容后,立时打了个冷战。同时,忍不住低声怯怯唤了一声。 丹阳回神,转头看向紫竹。 “嗯?”什么事? 紫竹见自家郡主恢复正常后,立刻放心的舒了口气,同时立刻摇头,笑道: “没事儿,没事儿。哦,对了,咱们要去哪儿?做什么去?” 提起这事儿,丹阳立刻又抿嘴一笑,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呵呵道: “一个好地方。去请个能人回来。” 紫竹虽是从小就常见这笑,可还是狠狠一抖,并突然忍不住向远去韩青岚背影,投去了同情的一撇。 哎,谁叫你惹到郡主呢,自求多福。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能悠着点儿吗 因传来的说话声,隐隐带着哭腔,正剑拔弩张对瞪的两人,都忍不住纷纷转头,看向说话的紫竹。 这一眼,让丹阳倒抽了口气,韩青岚则把眉头皱的更紧。 只因原本去叫门时,还清爽利落的丫鬟。此刻,却头上挂着菜叶儿,袖口衣脚也都在滴着水! 狼狈的紫竹被两人盯住时,头又压的更低,都快把脖子折断。而她眼中热气和鼻头的酸涩也快要忍不住,一阵阵冲的她眼前发花,气息短促。 或长或短的一瞬后,“啪嗒”一声。 不知是鬓角滴下的水珠,还是眼中的热气终于凝结成泪,砸在手背上时,紫竹的肩上忽被人重重一拍。 “先去车上换件衣服,收拾一下自己,再去那户人家找我。” “……郡,郡主?” 紫竹这边一愣,抽着气抬起朦胧泪眼时,只看到丹阳郡主迅速远去的背影。 望着那怒发冲冠的背影,心里霎时一暖一紧,一直憋在眼中的泪水也瞬间泉涌。 但这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担忧——郡主要是也被泼了一身水,又或和那户不讲理的人家争执,甚至动气手来呢?! 一念及此时,紫竹紧张的呼吸一窒,又哪儿再顾得上什么形象不形象的? 可就在急着转身,不顾一切要去追丹阳郡主时,脚下一磕差点儿被自己绊倒,直接飞扑出去。 “呜!——” 紫竹记得来回这一路上可都满是土石,脚踩上去都觉隔得难受。也因此自救不及后,她立时闭眼做好了摔得皮青脸肿的准备。 可谁知,才飞到半路,忽被人揪住了后脖领,顿了一瞬后又向后倒飞了回去! 与此同时,耳边也响起之前才听过的冷冷嗓音。 “听你家郡主的,她的安全自有我和暗处的御林军看着。” 韩青岚一语毕,还没回神紫竹已落入,此时也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的老车夫怀里。 而他则早已转身运起轻功,两步并做三步的赶上了已到门口的丹阳郡主。 “你……”想干嘛? 可他才开口,丹阳郡主就用实际行动做了回答。 只见,刚站稳脚的丹阳郡主,深吸一口气后,提起裙摆,抬脚,猛一伸腿,就踹向两人面前不到咫尺之距的斑驳木门。 哐!哐哐,哐哐哐…… 韩青岚看傻时,丹阳郡主竟还觉得不过瘾,没使上劲儿似的,抬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下一瞬,她飞起一脚踢向木门之时,紧接着趁惯性,在身旁人肩膀上借力,整个人腾空半旋,另一脚也跟着狠蹬上被震的抖动的门板上。 啪! 吱嘎—— 原本看着就不怎么牢靠的门板,终于在丹阳郡主这顿连环脚的折磨下,四分五裂了。 丹阳最初踹碎门板时,因早有心里准备并没慌张。但本想顺势落下的脚,还不等向下伸展,她就被人拦腰抱起。 “大胆!韩青岚,你放手!放我下来!” 虽说她没挣得人家同意,就擅自借用了对方的肩膀几息。 但这混蛋竟敢,趁乱占她便宜?! 这时,丹阳已做好韩青岚不配合后,要大叫唤来御林军帮忙的打算了。 可就在她挣动时,头顶忽传来一声叹息。 “郡主殿下,您能悠着点儿吗?不先看看脚下是什么情况,就敢落地?” 当自己钢筋铁骨吗? 这丫头可不只是害她自己啊。分明是想让他和不远处巷口,树上的兄弟,给她陪葬呢! 丹阳闻言一愣,顺势侧头,向刚刚要落脚的位置,瞥了一眼。 下一瞬,她也忍不住后背一紧,额角冒了些冷汗出来。 那位置上,竟是一节还带着毛刺的的门板碎片,利剑一般向上直指青天。 “嗯……多……” 丹阳的谢字还没出口,眼中的景象忽就一换——由遍地狼藉的碎木片儿,变成一片碎瓦中冒出几颗野草的屋顶! 可还不等她开口出声问一句,“哗啦”一阵泼水声。 视线所及的角落,也就是他们之前落脚的门口,碎木片儿已经浮在能称得上水洼的大小一片坑中。 这还不算,水落没多久后,不远处的茅草与竹篾搭成的小屋里,又传出一阵不耐烦的嘟囔声。 “敲,敲啊,敲什么敲?!” 这说话的腔调,一听就是酒还没醒。 丹阳眯眼,磨了磨牙后,一揪手下原本紧抓着的某人肩膀,“走,咱们下去。会会这位徐先生。” 韩青岚侧头看了眼丹阳郡主,以及对方还在不断揪扯,好像拉着缰绳的手。 他吸了一口气后,却发现自己果真是呼吸顺畅,并非是自以为的冷静。 也就是说,他已本能的适应了这丫头的胡闹,对这种小事已完全没反应,麻木了? 一边哀叹自己心中的常理一降再降的同时,韩青岚已踏前一步——遵循了丹阳郡主的吩咐,再次落回了院子里。 可他才刚将丹阳郡主放回地上,门口突然闯入一个人影儿,并直奔向两人身边。 但来人却并不是收拾齐整的紫竹,而是还不到紫竹腰高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住手!别打人!这个给你!” 急切的话语传入耳中时,丹阳还不等看清人,怀里就被塞入了一个大瓮。 沉甸甸的,触手冰凉又似湿滑的手感,差点儿让她拿不稳手中的东西。 好在,韩青岚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她才能在那小小的人影儿迅速后退的同时,抱稳了怀中的大瓮。 与此同时,丹阳也看清了身前,已退到三四步远外的小小身影的真实面貌。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精神头十足,却因太瘦而一点儿都不讨喜的小少年。 他正满眼戒备与嫌弃的,瞪着丹阳与韩青岚两人。 丹阳眨眨眼,转手将怀里正一丝丝飘着酒香的大瓮,直接推给身边的韩青岚。紧接着上前一步,蹲到小男孩儿的面前。 她平时着男孩儿,温柔一笑,悠悠问道: “你是谁?认识石头田?” 其实,何止是认识呢。随手就能送出辛苦搬运的好酒,只为免去徐清一顿皮肉之苦。 这关系,一定不浅。 所以,也许这对她来说,会是个“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做该做的 老大夫被喝的一愣,面色立时涨红不说,气的胡子都一抖一抖 “你,你这丫头!是说老夫信口开河?!” 紫竹自然不服,可还要再辩时,却被丹阳抬手挡住。 “老先生,我只问你一句,这位年长的能恢复到何种地步?” 碍于丹阳郡主的身份,老者也不敢再多说其他,气哼哼的一侧头,回答道: “若是将养的好,也就落个畏寒怕冷的毛病,寿数可能也要折损些。” 说到这,还不忘再跟丹阳强调一遍。 “但怎么说,也能活个一二十年。” 丹阳一点头后,不仅没计较老者的冲撞,只侧头对紫竹吩咐道: “代我送老大夫出门,诊金付双倍。” “郡主!”为什么?! 这老头明显是愤世嫉俗的,故意找您麻烦呢! 可在丹阳郡主平淡的目光下,紫竹不得不拱手应是,还要依礼将老大夫恭恭敬敬送出门去。 丹阳拿起一旁小几上,老大夫留下的食疗方子,看了两眼后,摇头又放回原位。 而放下药方的同时,她也一同坐了下来,提笔一丝停顿都没有的,将她娘曾用过的药膳方子默了两张出来。 又对比过老大夫开出来的,以及刚刚两人交谈时听到的诊断,丹阳又拿出一张素笺,边斟酌着,边对两张出自吴老太医的食疗方子进行加减后,最终敲定了徐清与那小少年该用的。 等到紫竹返回时,丹阳这边刚刚誊写好最后一遍。 “郡主?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丹阳直接将药方递了过去,笑笑道: “先按我写的这个来。且等下次吴老太医上门为娘请平安脉时,再请他一并看看这两人的情况。好在,他们只是身子虚些,但总比我娘以前刚闯过鬼门关的时候,要好。” 说着,见紫竹只捧着药方呆呆看着自己,丹阳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说的这些,和她往日的性子差了太多。 轻咳一声,她一笑,转过话题道: “你先去张罗这些东西,世子爷被你安排到哪儿了?我也不能总这么晾着人家啊。” 这时的散漫神态和语气,则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紫竹来回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药方与面前的人,立时放心的点头应了一声。 大概,她家郡主是嫌弃刚刚那糟老头子说的话,且也觉得对方不靠谱,才亲自动手。 反正那两人被救回公主府内,就已经是天大的好运道了。郡主只要没在药方上写砒霜什么的,她也懒得多嘴,惹郡主不快。 但,想起之前郡主对那老江湖郎中的客气,以及她将人送出去的这一路上,遭受的白眼来。紫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在禀报过安阳王世子的所在之后,她就忍不住向丹阳郡主抱怨,也是好奇道: “郡主,您为什么对那糟老头子,呜,”因粗鲁的称呼被丹阳郡主瞪了一眼后,紫竹立刻改了称呼道: “对那老大夫,为什么那么客气啊?且他只开了一份药方,您却给了两份儿诊金。” 虽说公主府家大业大,不差那点儿银子。但这事儿,让紫竹觉得被那糟老头子当冤大头宰了! 丹阳闻言,摇头一笑道: “且不说病人本来就是两个。只为那老大夫,敢在我这恶名在外的郡主跟前,开口替这一老一小说话的份上,我也想多给这一份儿诊金的。” 紫竹听到这话,立时不快的瞪起眼。 “谁说郡主恶名在外?您根本什么都没做,就是小时候贪玩儿了一点儿,怎么就能说您现在也,也……” 想到街谈巷议中自家郡主的名声,紫竹越发气的眼圈儿发红,同时也忍不住困惑。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她家郡主的名声,好似自小开始就每况愈下了。 甚至,就她所知,清和长公主曾一度努力下狠手,教训规整丹阳郡主的言行后。自家郡主的德言容功,也不比京城的那些名声斐然的闺秀淑媛差了啊。 可是传开的恶名却像大山,怎么都没法从丹阳郡主头上移除了。 这也是为何,在她这旁观者眼中,丹阳郡主有段时间特别乖之后,突然就自暴自弃的比之前更无法无天的胡闹起来。 丹阳经过上一世的种种之后,对这缘由心知肚明。但此时却只对紫竹静静一笑,举重若轻道: “这些真的都是小节,虽说众口铄金,一言可以毁人。但我如今还不用战战兢兢,且做该做的,评说自有公论。” 当然,这公论当她做到该做的,戒止不当的,一段时间自有结果,想急也急不得。 但另一面,该堵的漏洞与谣言的真正源头,也绝不能视而不见,就是了。 只不过,这些事也不用和旁人说,她自己一手操办也就足够。 丹阳在打发了紫竹去办事后,便快步走向萧仁所在的西厢。 因客院儿原本是用来招待,来公主府的男外客或亲戚的,所以能跟丹阳爹娘攀上亲的人家,在京也必有自家宅子。 所以,只是为以防万一而安排的小院儿,不仅不够大——只一东一西,两个跨院。整个院子的布局,也十分紧凑和注重实用性。 也就是因此,当丹阳匆匆赶来时,萧仁已忍受不了此处的逼仄和单调氛围,正大步往外走。 两人正好,就走了个顶头碰。 “呜!” 丹阳灵巧的避过后,一把拉住闷头要跑的萧仁。 奇怪的打量了眼,好似坐立不安的萧仁一眼后。又抬头扫过一眼内里,门都没关的西厢正室,才开口不解的问道: “仁表哥,你这是被什么给吓着了?” 她家也没养什么猛禽?至于让萧仁刚养的有些血色的脸,被吓得白成这样?还这么惊慌失措的,好似逃命一样。 丹阳无语至极,安阳王世子萧仁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因只顾低头快走,根本发现要撞到人。当发现眼前咫尺之距处有女子的裙裾时,根本就没来得及刹住两脚。 这时,他又倒霉的被身边那人拽了一把的瞬间,准备侧身避开,胳膊也因此立时就脱臼儿了! 他疼的暗中连连抽气,却因心理阴影,本能的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及至听到身边人说话,才发现来人不是仆从,而是他正要找的表妹时,他猛一抬头,哇一声就哭了出来,并同时惨叫道: “疼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挤兑 守门的婆子,最初也不愿搭理韩青岚,直到他亮出和外袍一起收好的蹀躞带来。 “呀,您,您是哪位大人?!怎不从正门……” 韩青岚立刻摆手,止住对方的疑问。 “在下行止自有缘由,且勿聒噪,去寻你府上的紫竹姑娘出来。” 不拿鱼符出来,特意用,从皇室宫廷到普通达官显贵都有的蹀躞带来当“敲门砖”。 就是如今这幅样子羞于见人,或说是羞于让旁人记下身份。可若让这守门人继续问下去的话,岂不是要揭了他的老底? 及至紫竹被唤来后,韩青岚也不等人开口,就如法炮制的直接一句话怼了过去。 “东西送到,记得和你家郡主说一声。” 说着已直接转身,要扬长而去。 紫竹原本正被韩青岚这幅样子弄愣,眼见着人就要走,她忽记起自家郡主的吩咐来,急急追上前一步。 “且慢,韩……” 韩青岚才刚听个气声,就迅速转头瞪了过去,并磨着牙道: “告诉你家那郡主,老地方见!还有,我的名讳,不可随意宣之于口。” 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守门人。之后,才又扭头大步离去。 紫竹看着那虎虎生风的背影,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韩青岚不仅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且因这幅模样正憋屈且羞愤异常呢。 她侧头看了一眼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巨石,又转头默默为那远去的背影鞠了一把同情泪之后,才十分平静的转回身来,吩咐守门的婆子道: “去叫些人来,把这东西运去后花园。” 婆子虽从始至终都没弄懂情况,但这并不影响她听令行事。 不过,恭敬应了一声“是”,直起身时,也不免八卦之心旺盛。 “紫竹姑娘,那位大人,究竟……” 紫竹摆手,告诫道: “不该打听的,少问。不知如今府中正严着吗?” 虽然郡主严令她不路演点鸳鸯谱,但谁知八字有没有一撇呢。所以,韩青岚的八卦,尤其是不好的,她可要慎之又慎的捂严实了。 守门婆子听到紫竹的告诫,立时想起最近撵走的那么多人,浑身瞬间一紧,受教的连连点头道: “是,是,我都记下了,姑娘就放心。” 因这么点小事儿,丢了这清闲的好差事都不值当。 但婆子转头要走前,又扭头多看了眼巨石,犹豫间就收回了往走的脚步。 “但这么大的一块儿石头,搁后花园哪儿呢?” 她也在轮休时进园子里逛过的,那么精致又哪哪儿都规整的院子,这丑东西放哪儿都感觉都碍眼呐。 当然,她也听出这是丹阳郡主要的东西,所以也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但听差办事儿,自然不想代人受过。 且就不说丹阳郡主的心思。万一那么丑的东西放院子里,让哪位贵人路过碍了眼,这黑锅铁定砸在她这办差的头上。这种倒霉事儿,她一小小看门的可担待不起。 紫竹闻言,也停住返回内院儿的脚步。并顺势侧头看了一眼,之前都不曾细打量过的这块巨石。 只见比她还高半个头的,棕褐色不规则石块上,还有大小不一蜂窝眼一样的痕迹,颜色也浑浊不堪。 的确,这东西放花园里不伦不类。可这么大这么丑的物件儿,也总不能送去郡主的齐双阁? 略一思索后,紫竹索性摆手道: “在花园里随便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用类似假山石青灰粗布蒙上。” 如今府中主子都各有事忙,且外加正闭门谢客,也没人会去花园闲逛。这样简单处理一下,怎么也能做到眼不见为净? 且等郡主闲了时,她再细问为何将这蠢物,特意让韩将军运回公主府来。 又或者,其实郡主就只为了刁难韩将军? 紫竹边在心底猜测着,边迅速折回前面的客院儿,途中又接到仆从向她禀报的,国公府大夫人派人前来,求见郡主。 …… 韩青岚辞别丹阳郡主的丫鬟后,先快步去巷口的一家酒肆,借人家的雅室当客房,好一番收拾洗漱后,才又返回庆兴街上的公主府。 穿戴整齐且头发还微微泛着湿气的韩青岚,抬头望了一眼公主府高大的院墙,熟门熟路的找去了丹阳郡主院子所在位置,又再次翻墙遣了进去。 其实,今日他来本就是为过了明路的“正事”,完全可以走正门,堂堂正正的拜访。 只可惜,他刚刚赶着驴车的样子,被此刻还在轮值的守门护卫看了个正着,他实在是丢不起这份儿人。 好在,历经“千辛万苦”后,他刚潜入丹阳郡主的小书房,总算不用再多等了——这屋子的正主在他从梁上刚落地时,几乎同时推门进来,与他撞了个正着。 四目愣愣相对了一瞬,韩青岚先笑着,随口招呼道: “回来了?很快嘛。” 丹阳自然听得出,这话只为缓解尴尬的气氛,可她依然十分不爽。 所以—— “哪里,这不是有国公府的前车之鉴在先,让韩将军独守空房,我做主人的怎能过意的去?坐。” 接连挤兑了韩青岚两句后,她才施施然抬脚跨过门槛,并想起该一尽地主之谊。 抬手将“客人”让去小书房的悬窗旁,她边从正堂移来茶具等物,边在韩青岚对面,隔着小几落了座。 因一早拖着人跑了一圈,还逼着对方出了好大一番力后,丹阳心中早已舒爽了不少。 所以,这会儿她也倒没再刁难人,直接兑现了两人的约定,开始请教韩青岚有关北狄文的知识。 韩青岚今早算是,已被丹阳折腾的没了脾气。也因此,虽被挤兑了两句,眼见着对方还算信守承诺,也就“不追究”别的。 而丹阳的请教,除了北狄文的基本文法外,也算厚道的,漏了一些他需要的,可以拼凑出对方掌握信息的碎片来。 不过,由于太过零碎且少,根本组不成任何有意义的词汇。 虽如此,韩青岚却也没失望。或该说,他原本就也没抱希望,可以只一次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也是因此,两人小半盏茶的“交流”之后,竟都算十分心满意足。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诚意 但韩青岚如今也算是身兼数职,库部的差事也不能漏。 所以,眼看着就快午时了,他只得起身告辞道: “郡主果然聪颖。不仅能举一反三,贯通两族文法。就连这北狄文的字符,竟也能无师自通的,写的如此端正无错。” “但今日就到这里,韩某午后还要去应衙门的公差,明日再依约前来。” 丹阳郡主呵呵一笑。 直接无视了对韩青岚话中,揶揄她宁肯照葫芦画瓢的苦练,也不肯痛苦将原件拿出来共享的“小家子气”。 只大方的徐徐起身,抬手轻摆,端正有礼的为其送行。 当然,只是从侧厢的小书房,送到正堂罢了。 韩青岚跟随丹阳郡主刚转过屏风后,只见身前人霎时停住了脚。若非他反应及时,功夫扎实,马步够稳,他非撞上对方不可。 “郡主?” 韩青岚才开口,就听身前清脆如山涧清泉般的声音,含笑道: “韩将军,恕不远送。” 呃,嗯? 韩青岚抬头看了眼,距他身前的丹阳郡主,还有三四步远的房门,愈发困惑并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这丫头,半路改了主意,不想送他吗?那也不该是这态度和这话啊。再说,就算她不想送,不是该让开前路吗? 而当韩青岚再次垂眸,不解看向身前时,丹阳郡主已转过身来,彬彬有礼的伸出手。 只不过,那之前向前右侧轻摆的芊芊素手。这回却不曾展平,而是由下向上毫不停顿垂直了。 在他的注视下,丹阳的胳膊竖直后,竟又伸出一根手指,向天上轻点了点。 韩青岚瞬间会意,眉头也狠狠皱了起来。 果然,就听丹阳郡主笑眯眯的,即像是解释,又像是催促般道: “好走,不送。” 没办法,谁叫这人有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做这梁上君子呢。 韩青岚这一瞬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最后竟忽的大笑了起来。 边笑,他边忍不住摇头道: “郡主的本事和秉性,在下真是领教了。” 他边说着,还边十分有模有样的拱了拱手。 丹阳却不管这小子,是真告饶,还是假揶揄,一概只回以得意一笑的,回敬道: “不用客气。韩将军直说我小心眼,睚眦必报就好。” 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后,她索性又接着,补了一句话道: “既然咱们已互为盟友,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早些露出真面目,让彼此看清的更好,将军以为如何?” 虽然,她肆无忌惮,任性妄为这点上,就算不特意强调,身为京城本地人的韩青岚,大概也听得耳朵长茧。 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嘛。 怎么也要让韩青岚亲身体会下,才好知道她的底线。 而说这话的目的,则是在提醒韩青岚,尽快告知他的底线。 否则,误伤友军的事儿,她日后就算真做了,也觉不会负责的,更不会感到任何一丝的愧疚。 韩青岚这一瞬,则听得哑然失笑。并再次深深体会到,丹阳郡主与京中一众名门贵女的巨大区别。 有这份魄力和坚定,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能传出那般夸张恶名,还能活成如今这般开朗,活泼。 且不论其他有的没的,能在京中如许嘲讽,或恶意的目光中,保持这份真,也需足够的勇气了。 莫名的,韩青岚对丹阳郡主的恼火,以及之前积累的厌恶情绪,在这时忽就淡了。 甚至鬼使神差的,开口道: “郡主的话虽言之有理,但可惜韩某一直笨嘴拙舌。对自身的了解,可不如郡主有自知之明啊。不如,还是日久见人心。哦,对了,若郡主有何为难,在下也愿尽绵薄之力。” 言下之意,竟是让丹阳郡主试探他的底线了。 虽然没如丹阳郡主之意,彼此“坦诚相待”。 但韩青岚这话,也无异于对双方的同盟关系,奉上了另一种诚挚的敬意与承诺。 丹阳耸耸肩,心底也没觉得三两句话,就能套出对方的心底话来。 不过,既然已撂下话,韩青岚又做此选择,那日后出什么不可控情况,就不能怪她了。 且在对方提起“为难”时,丹阳郡主还真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若韩将军有多余的人手,是否能帮我查点儿东西?” 她原本是打算在收服徐清后,府内也安定下来时,再招募自己的人手的。总不能,真将宣德帝派来保护她的御林军当了自家的仆从。 但是如今,既然现成的劳力送上门儿,为什么不用? 尤其是,眼下能早一刻得到线索,无论于她还是于韩青岚来说,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青岚也爽快,闻言后,当即点头就回应道: “尽管说,人手找找总是会有的。” 他的人就算不多,那还有他那帮兄弟以及兄弟们的手下,总能够丹阳郡主简单的一些查察调遣了。 但让韩青岚没想到的,丹阳郡主之后提出的,想让他查的事,竟可以让他做到“一事不烦二主”。 丹阳闻言,也不多说其他,只一笑后,直接开门见山道: “我想请韩将军,帮忙查查仁表哥。也就是安阳王世子从去年上京后,直到这次事发前一天,都曾在京中何处,与何人接触,事无巨细。” 既然时间充裕,她就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且幕后黑手既然在上一世,能栽赃陷害萧仁到宣德帝完全没有觉察,或说是疑心没大到推翻他是嫌犯,并加大力度搜查其他可能来看。 丹阳就深觉自己不能太轻敌,甚至在经过梨香园一事后,她心中已有大胆的猜想——也许,在萧仁还未上京之前,他就已被选为了这次宰相刺杀案的替罪羊。 这猜测虽还没充足的证据支持,但她凭萧仁被追问蟠龙佩下落的那一瞬间,过于紧张的反应,已隐约感觉到,事情也许没她之前想的那么简单了。 韩青岚愣了一瞬后,怪异的看了丹阳郡主一眼,察觉到对方不知在沉思什么之后,才收回视线,点头道: “好,这事儿我应下了。但时间有些长,只怕你要多等上几日。” 丹阳闻言,抬起头来,调侃道: “几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机会 翠儿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就意识到,这简直是天降的机会! 她虽是杜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但身处这位置的还有三人。她在其中算不得多显眼,更不是最被倚重的。 甚至,因她是杜氏嫁进国公府之后,才采买到身边并慢慢提上来的。翠儿自觉不如另外那三个,或父或母自小跟在杜氏身边长大,并作为陪嫁带入府的。 时间长短有别,她也心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也因此处处忍让,小心谨慎。 但奈何,她样貌比另三个出挑儿,年岁也较之另外三人小些。大夫人便更愿意在人多或重要的场面时,带着她在身边,好充面子。 不过,其他贴身的事,却几乎都不太用她插手。 这其中自然是有,她没另外三人熟识大夫人喜好的原因,更多的则是这三人明里暗里的排挤。 而翠儿前些年,为了站稳脚跟,苦学硬记下种种杜氏的小习惯和好恶。之后虽的确改善了她岌岌可危的一些处境,却不想又招来了更多的麻烦。 不知何时起,大夫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她在身边。甚至只带一人的情况下,也是非她不可了。 最初的半年里,翠儿还曾为这情况心中窃喜,并倍感安全踏实。 但很快的,她意识到事情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杜氏再不用她经手任何账务,甚至连来回送转的差事都不让她碰。钗环衣裙,虽本来就不是她的差事,但连进出内室时,她身边必会跟着至少另三个大丫鬟的其中之一。 等等,林林总总,开始不曾在意的,小小别扭的感觉。很快就在夜深人静时,被翠儿彻底想通想透了。 难道是,大夫人看中她,想点她当通房丫鬟?! 可她不仅不信这荒唐的想法,也被自己这猜想,弄得手足无措。 一来,现任的国公爷,根本不缺暖床的人,且子嗣上也毫无可担心的。正室所出,也就是杜夫人生的嫡子就有两个,庶子更是大小可以领出一排。 二则是,她听来的。别的名门大家,甚至富户家里,想做妾的丫鬟可是不少。这样的好事儿,按理来说,轮也轮不上她啊。 且她自己的心思,也是攒够了赎身银子,或赎身后嫁个庄稼汉,置两亩薄田后安生的过小日子。或自己做些小买卖,找个相宜的男人,过完后半生的。 但这些安慰自己的想法儿,却很快在一次偶然的,途径小厨房的路途中,被彻底打碎。 “听说没?老爷又被咱夫人派人堵在花柳街了。” “呵,我就猜,这一阵快了。老爷最近不是日日都嚷着衙门事儿多,应酬也多?又让那几位熟识的大人打过掩护,这不就来了。” 翠儿是第一次听说,主人家的这种八卦,且她又还是未出嫁的大姑娘。 面红耳赤中,到底没好意思出声提醒里面的另外两个大丫鬟,暗自退去隔间。准备两人离去后,立刻去弄她手头的差事。 可谁知,之后听到的话,却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呢,也多亏了老爷是这副德行。否则你的说辞,可站不住脚。” “呵,谁叫那小蹄子自诩长得美,又仗着年轻,好像能在夫人身边呆的最久似的。哼,她不是想一直跟着夫人嘛,那去给老爷做小好了。以后日日都在夫人跟前儿,执妾礼伺候着一辈子,岂不最称心?” “哈哈,但也多亏了你能想出,说那小蹄子暗中勾引老爷的话,否则还真让那小蹄子抢了咱们的风头!” “如今夫人防她防贼一样,我看别说是妾,能混个通房丫头都不错呢。没准儿,最后会被赶出国公府也不一定……” 两人说说笑笑着,很快就在小厨房忙完了,边走边说着,渐渐远去。 而在隔壁,听了大部的翠儿,却已手软脚软的,瘫坐在地,动弹不得。 翠儿因这些年,从始至终都一直战战兢兢的过来,对大夫人的观察要远比这些自视甚高的家生子更细致。 所以,她心底很清楚。若杜夫人真如此怀疑,都不用坐实了证据,她就没命可活了。 而如今,有此谣言是真,杜夫人的怀疑也是她看在眼中的,但她还能好好活着……也就是说,事情早已不是这些人想的那样了。 翠儿手脚冰凉的,摇摇晃晃起身,逼着自己四下查看过再无人看到这一幕后,就快手快脚的开始办差。以防被人看破,她的异样。 而在小厨房忙碌时,她心中也大致猜出了杜氏的心思。 能留她一命,自然不是因为杜氏信奉公正,没有真正的证据,就不下手。 最可能的解释,是杜氏在年过半百的国公爷仍留恋花街柳巷的情形下,从这似是而非的谣言里,大概看到的一种模糊的可能。 用年轻貌美又想攀龙附凤的小丫鬟,拴住白国公只在府里胡闹,免得给国公府的脸面抹黑! 而她则成了,最佳的试验人选。 想起,几次杜夫人故意让她单独给国公爷送衣,送饭,送点心茶果去外书房的事,翠儿差点儿切了自己的手。 这样的处境下,翠儿心知踏错一步就是粉身碎骨,这两年也越发小心翼翼,人也急速憔悴下来。却不见杜夫人,歇了这份儿心思。 也因此,翠儿不敢得罪府里任何人,生怕再有什么风吹草动,让杜氏直接开口,和她把话挑破,逼她入绝境。 丹阳眼中看着翠儿的挣扎与纠结,脑中却不由自主,回忆着上辈子的,那件轰动京师的国公府丑闻中的种种她知道,或听来的细节。 这叫翠儿的小丫鬟,虽好像是牵出一切的导火索,却在最后,不仅搏了一个忠心的好名声,还因护主有功被官服嘉奖后,又得朝廷褒奖,得了个自由之身。 之后,听说她虽离开的国公府,却将当初的卖身银子,一文不少的交全了,才走的人影儿都找不到。 想到这儿,丹阳忍不住嘴角微翘,同时心中暗道: 真是,聪明人啊。 而就在这时,翠儿忽地跪倒在地并冲丹阳郡主磕了响头。 “多谢郡主成全奴婢,我愿意抓住这个机会!”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先吃饭 一切不出所料,之后的事自然也进行的十分顺利。 且因丹阳也无需翠儿做什么噬主犯上的事,翠儿却能在事后得到最渴望的自由身,两人的交易可谓一拍就和,皆大欢喜。 不过小半盏茶之后,翠儿就被放归国公府了。 可才得了这么一小会儿空闲的丹阳,却又有人来找。 “郡主,客院儿东厢房的那一老一少,都醒了。两人都吵着,要走。您看?” 侍女边期期艾艾的说着,边暗中打量丹阳郡主的面色。 心中则更是,忍不住抱怨与好奇。 如今府中,本就因各处都人手不足,而忙的脚打后脑勺。丹阳郡主竟又忙中添乱的,亲自请回这样两位“客人”! 且这还不算,听那两人尤其是拿小的醒后就说的话,好似他们还是郡主强掳回来的? 虽说公主府中的仆从,对自家郡主什么脾性都很心知肚明。 但如今,忽然发展出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似的本事来,也让众人一时有些受不住。 丹阳虽察觉了侍女的异样,且不用猜也看得出对方心中正作何想。但她听后,却只忍俊不禁的喃喃自语道: “果然是老酒鬼了,醉成那样还能这么快就醒。” 摆手遣退了侍女,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后,便又再次敢去并不算远的,安置那一老一小的客院儿东厢。 …… 徐清虽醒了已有小半天,却浑浑噩噩仍觉得自己还在美梦中,所以—— “老板!再拿三坛菊花酿来!” 少年田卓因即冲不破外面的侍从,又拖不动赖在床上不肯动的“田先生”,只能赌气的坐在屋里的八仙桌旁。 但即使他再气,再苦忍着心底的忐忑不安。早上就没吃过什么肚子却不管这些,自他醒来后,就一直锲而不舍的提醒着少年自己的需求。 甚至,田卓觉得他能醒过来,还多亏了这强大的饥饿感。 可这还不算,当这里的人发现他和田先生醒过来后,竟就开始不断往这屋里,送各种香气扑鼻,色香味俱全的好吃的! 本就已饿的两眼发绿的小少年,这会儿恨不得咬下自己胳膊上一块儿肉来,来抵抗本能的,被美食与饥饿交逼下,刺激到极点的欲望。 他绝对不可以,吃那不知来历的丫头,派人送来的吃的! 田先生说过,“不能食嗟来之食”,“不可为五斗米折腰”! 更何况,那丫头行事做派那么肆意妄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绝不能就被小小的饥饿打到,觉不想恶人屈服! 而就在小少年田卓,抬手使劲儿按压着肚子,努力抵抗着早已分不清那是饿的难受,还是已胃疼的感觉时,门外又有了动静儿。 “……郡主。” “午饭送来了吗?他们吃过了?” “回郡主,早都送进屋里了,可……那老的还醉着,直说胡话。也就是眼睛睁着,白日做梦呢。而那小的,呃,不知在闹什么别扭,饿的肚子咕咕叫,但就是不肯动一下筷子。” 说话声不仅在中途很明显顿了一次,避过了某些事实,才继续下去。且到最后,越说声音还越小,直至几近于无。 丹阳最初还以为,是那小少年怎么了。 不过,一瞬想起之前来禀报她的侍女的反应,及前半句话中仆从的停顿。自然也立刻就意识到,一切不过都是场“误会”。 在丹阳心底苦笑着,面上却毫无表情的挥退仆从时,屋中竖着耳朵听到外面动静的小少年,脸色霎时就死灰一片。 他身为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小乞儿,又在就是茶楼帮佣多年,怎会不知道郡主,王爷这些皇室中人的名号? 若只是一般的纨绔子弟,最多皮肉受苦,可和这些有权有势,又大多闲极无聊,怪癖无数的人有牵涉,谁知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更不用说的是,如今他还是陷在一个不知轻重的丫头手里! 不知者无畏,尤其是他隐约猜到了,门外大概就是京中恶名昭着的那个,丹阳郡主?! 因脑中突然闪过丹阳郡主名号,田卓连饿的感觉都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怎么办? 坐以待毙,还是孤注一掷的挟持下丹阳郡主,博一条生路好? 虽只几息间,田卓脑中竟已闪过无数念头,甚至好似还恍惚看到他失手之后,自己与田先生被万箭穿心的一幕! 也就在这一瞬,耳边“啪”一声巨响,吓得他霎时一蹦三尺高,跳到了四五步外。且口中不由自主,喊出了心声。 “我,我没想杀害郡主!” 丹阳听到这话时,刚微挑了挑眉头,就与少年慌乱的双眼撞个正着。 她呵呵一笑,抬手反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道: “怎么,想以强欺弱?” 那语气毋庸置疑的,是在说她自己是弱小的一方。 田卓一愣,回神后立刻怒道: “到底谁强谁弱?!不是你仗势欺人,强绑了我和田先生……” 丹阳却啧啧有声的摇头,打断道: “非也,非也。你可看清楚了,如今这屋里都有何人?再扪心自问一下,我进屋的前一刻,自己心里可不就是想仗着比我人高力强,想欺负我这弱女子?嗯?” 她边说着,边抬脚走到小少年身边,继续佯装痛心疾首道: “而这歹心,还是我特意让人给你们送来珍馐美味之后。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也不过如此了?” 丹阳睁着一双无辜纯真的眼,说话声更是轻声细语。 可被深深看住的少年,却只觉的此时此刻,比平日里被酒肆中的小二掌柜的呵斥时,心里更难受百倍不止! 田卓暗中升起的愧疚感排山倒海,且因被丹阳点中心思,羞愧之下,一来二去就被丹阳郡主绕了进去,当真心虚的再难端出鱼死网破的气势。 丹阳见状不由得又笑了,心中暗叹,这孩子也太实诚了呀。 但心中虽这么想,她却一点儿都没打算说破,刚刚自己的诡辩。只抬手轻招,边笑对少年道: “所以,来,咱们先吃饭。有什么事儿想做的,有什么理要说,也只有等肚子饱了才有力气,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收服 听人提起吃饭,以及闻到咫尺之距的桌上,传来的一阵阵饭香,田卓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响起雷鸣。 咕噜噜—— 丹阳见人不肯上前,直接上前一步,“逮住”少年,按着肩膀将人压坐在八仙桌旁。 田卓原本还微有挣扎,但才刚要抽出手,就感觉身边的少女脚下不稳,被拽的一趔趄似的。 他立时就再用不出劲儿来,只能僵着身体,任丹阳郡主压着肩膀,按在鼓凳上。 因之前田卓坐的还算远,即使有香气弥漫在这堂屋中,忍过一时就不那么明显了。 可此时,一阵阵浓郁的香味儿,比他见过酒肆中最好的席面儿还诱人的美食,就放在他面前,不足一臂远处。关键还可任他享用! 本就饥肠辘辘的田卓,狠狠咽了口吐沫,才抬头望向丹阳郡主,冷冷哼道: “我虽是穷,吃顿饱饭都难。但就算这样,我也跟田先生识字断文过!” 丹阳还以为对方如此严肃要说什么。听到这话,她忍不住笑着点头,又貌似好奇的微侧了头,笑问对方道: “所以?” 难道吃她一顿饭,还有什么讲究? 田卓被问的也觉尴尬,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屈服于丹阳郡主,因此一咬牙,一狠心,到底吭吭哧哧的将心声说了出来。 “你,你别以为仗势欺人,我和田先生就会,会怕了你!” 丹阳看着小孩儿虚张声势的摸样儿,心底忍俊不禁,越发起了逗弄人的心思。 因此,她也不戳破,只“嗯”了一声后,故意沉下脸,走到少年对面落座,冷笑道: “接着说。” 田卓果然被丹阳郡主的气势吓了一跳,瞪着对面,如坐针毡的仿佛受惊的兔子一样,在鼓凳上来回晃悠了半天后,才记起自己刚才说过,出自田先生门下。 他被人看扁不要紧,但不能跌了田先生的名声! 这念头一晃而过,田卓的勇气也彻底被逼了出来。也因此,他清了清嗓子后,立刻好似镇定自若般,铿锵有力道: “也就是说,你别妄想能只手遮天!” “且不说,我失踪之后,酒肆会以为携款潜逃,报官搜查抓人。以田先生的为人仗义交游广阔,等他的挚友们发现人不见了……” 田卓说到这儿,忍不住狠咽了口吐沫,才能继续的将狠话说下去,道: “等那时候,就算你贵为郡主,不,就算你是真的公主皇女,都吃不了兜着走!” 丹阳虽面无表情的,全程都在静静听着。可其实心里,早已笑的前仰后合。若不是死死绷着嘴角,只怕当场就能喷笑出来。 也因此,她不得不在田卓话毕之时,清了半天嗓子,才能正常开口道: “这么说,你觉得我应该怕?然后让人送你们,回去那暗无天日的陋巷破屋?继续朝不保夕,风餐露宿?” 田卓因没事儿或中途能经过田先生的宅子,必会前去蹭课,或讨教些学问。 所以,丹阳郡主说的话,他虽然都能听得懂,却总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但转念,又觉得,若能被送回到田先生的宅子,他们也就能自由,安全了? 一念及此之时,田卓迟疑的点了下头。 丹阳见状一笑后,继续挖坑道: “只不过,很遗憾啊。” 田硕一瞬警惕的盯紧了丹阳郡主,全神戒备的问道: “怎么,遗憾什么?你难道想要食言吗?” 丹阳耸了耸肩,心底却早大笑着回道:傻小子,她什么时候承诺过什么?所以,又何来的食言? 不过,心中虽如此念叨,她口中却只笑道: “遗憾之一,你脑子里的田先生也许并不是真的,在他彻底酒醒后,也许得出的结论会与你的想法截然不同。没准儿会很欣然的接受我的邀请?” 田卓想都不想,开口就断然否定道: “这是绝不可能的!” “哦,那咱们打个赌怎么样?” 少年意气,尤其是在田卓这样有些一根筋儿的年轻人身上,更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 “无论你想赌的是什么,田先生绝不会屈服于你这样任性妄为的权贵!” 更不用说丹阳郡主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个臭名昭着的,比纨绔子弟还更有名的女人。 田卓是曾看着田先生,如何怼的那些道貌岸然的,抱着各种目的,来请其出山的人受挫到想撞南墙的。 这其中,不乏横的,奸诈的,又或自诩名望斐然的。 但无一例外是,他们都被田先生扫地出门了。 而他眼前这小丫头片子,别说是个姑娘,就她这哪儿哪儿都比不上那些人的样子,怎么可能请得动田先生出山呢? 更不用说,她还一身恶名,又或该说,这丫头除了恶名远扬外,真是一点儿能引的田先生注意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听到打赌的田卓,立刻信心十足的,仿佛此刻就已胜了赌局,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此地。 丹阳笑看着这小子,微扬着下巴,胸有成竹的样子,心底窃笑的同时,忍不住也稍有了些愧疚和怜悯。虽说,只有一点点儿。 她从不欺负老实人的,无论是上辈子得意时,还是落入万丈深渊后。呜,不过,奈何这小子逗起来太有趣,让她忍不住的恶作剧之心,爆棚啊。 想到结果对其来说,也不算太差,她小小的鄙视了一下自己后,就放任自由,凭自己的性子继续道: “呵,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就赌你的田先生是否会自愿,在公主府落脚。而赌注嘛……” 丹阳说着,坏笑着看定田卓,在对方被看的寒毛直竖,要发作前,才笑眯眯道: “这样好了,就赌你日后心甘情愿,供职于我手下,如何?” 田卓捋了捋胳膊,毫不犹豫的一点头道: “好!如果我输了,就自愿归附你这丫头手下,任凭驱策,绝无二心。但若你输了,就送我和田先生出府,还要再奉上纹银百两!” 他最后加的条件,是临时想到的。 一来是丢了酒家的菊花酿,二来他又无故消失这么久,回去铁定要被毒打一顿,接着不是饿着肚子干活儿还债,就是再被转卖别处。 如今有这机会,他何不为自己和田先生赚些银子?既可以赎身,田先生日后也不用因酒债受苦。 因这份得意,田卓的戒备心也弱了些,同时好奇与兴奋,让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对了,你刚说,‘遗憾之一’,难道还有其他可遗憾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 装 “你真想知道?” 田卓哼了一声后,毫不犹豫反问道: “为什么不?” 反正赌局他赢定了,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丹阳一挑眉,笑笑点头道: “当然有。遗憾之二,就是无论田先生做何选择,你都只有入公主府这一条路可走。” 说着,她故意坏笑的继续道: “谁叫我即看中了你呢?再说,你又收了我一颗银瓜子,这一买一卖,即使不用你自己去跑一趟旧东家,我派人去说也是一样。想必那酒肆的掌柜的,会很高兴这笔买卖?” “你!” 田卓闻言,霎时被吓得脸上一白。并很快死死咬住唇,提醒自己不可露怯。 丹阳本就是玩笑,见对方如此当真后,立刻就有些暗悔。同时为了让对方放松,口中百无聊赖道: “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既然是赌局,自然赌注要够让自己心动或心痛,才有有趣。” 边说着,她随手拿起桌上还温热的松瓤卷儿,抛给对面的小少年,边耸肩道: “你运气很好呐,若赢了这场赌,就是自由身了。哦,对了,还能立时有翻身和给这老酒鬼安顿后半生的本钱。” “所以说,赶快把午饭吃了。省的一会儿要抬田先生,出公主府的门时没力气。哦,对了,送你们进来自然我派人,你们想走时,就要用自己的两只脚了。” 田卓被丹阳的话弄得晕头转向,一时弄不清她的真实心意,只能狐疑的盯着眼前,还不及他肩高的小丫头,浑身暗自紧绷的僵持着。 丹阳也不去多劝,只施施然起身,转向一旁全程都在说胡话的老酒鬼。 “你,你要做什么?” 田卓虽慢了一步起身,质问的声音却着实嘹亮,都惊动了屋外的家丁侍从。 丹阳摆手遣退了迅速赶来,以防她发生不测的仆从,边无奈的看了少年一眼。 “我能干什么?力气都没你大,你口中的小丫头,能对你恩师有什么不利的地方?捏断他的脖子?” 田卓闻言一愣时,即忍不住感慨眼前这丫头,真不想名门淑媛,什么都敢说出口来。边瞬间想起流浪街头那时候,曾见过与野狗夺食,还没眼前这丫头高的女孩儿。 那时,他第一眼就被震撼到,并再次认定了——其实若真想,没什么办不到的这个念头。 所以说,若这位丹阳郡主,真想亲手伤害田先生,应该也是办的到? 但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怎没也不能和街头的孤女比,无论是力气,成熟的心智,还是坚定的意志。 他曾见过的那个孤女,绝对比眼前这只知胡闹的小丫头,强了不只百倍去! 只不过,心中虽做如此想,田卓却也没傻到挑破,直说出自己的心思。 他只不屑的看了郡主一眼后,就又坐回了凳上,边抬手将掌心,刚刚情急之下捏烂的不知名糕饼扔到嘴里,边哼道: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还真敢说大话。” 丹阳耸肩,反正她也就打个比方,若真想取谁的性命,她自然一定不会亲自动手。 成功的可能太低不说,效率也太差了。 但这却而并不表示,她没有亲自痛下杀手的勇气和能力。 上辈子,她就亲自试过,当然也是在性命垂危之际的反杀。而结果,就是她再次肯定了心中上述推论和想法。 不过,为了避免误会再次发生,丹阳索性将要做的事,明明白白说给少年听。 “既然咱们之间的赌局已开,自然是要尽快知道结果的好嘛。我也需看看,田先生究竟醉成了什么样儿。” 说话间,她已走到矮榻旁,俯身看了一眼,此刻仍面色潮红的徐清。 其实,只看着人醉眼朦胧的目光飘移着,不断喃喃自语的模样儿,也能猜出,他虽还醉的厉害,却并非全无记忆和意识。 丹阳看过几息后,眨眨眼,俯身对其笑道: “徐先生,你可醒了?” 果然,那游移的视线立刻飘向了她,并紧接着就顺滑的移走。就好似之前无数次,来回看向门口的装饰花瓶的举动,一模一样的。 丹阳心中明镜儿一般,却直起身,扬声吩咐人去找白芷来。 这之后,才又低头冲徐清,轻松惬意的笑道: “先生真没醒,自然也没关系。公主府里好药无数,自然有解酒醒神的。” 她的话如石沉大海,却又并没激起任何一丝涟漪。 丹阳也不以为意,小小继续自言自语般道: “不过呢,好药虽有,数量也不少,却也不能乱用不是?这样如何,我让人去找药来的同时,也派人去准备些浴桶,井水和冰块儿,徐先生以为这法子如何?” 她没说浴桶,井水和冰块儿是干嘛用,但一旁边饱餐美食,边暗中观察的田卓,却忽地站了起来,一手指着丹阳郡主的鼻子,边愕然质问道: “你难道,难道是想,让先生用冷水澡醒神?!” 那一个不好,可是会出人命的! 因田卓时常来往于酒肆前院儿和后厨帮佣,所以经常能听到,大堂之中的趣事儿。 比如,烂醉如泥的客人,早被人偷走了钱袋和身上所有值钱的兄弟,不想报官彻底赔上本钱的掌柜的,就曾准备过木桶,地窖里的冰块儿,让人活活被冻的醒过酒来! 虽说这样能准确问出酒客的来历,却有好多次都差点儿要了酒客的命。 甚至有一次,还是田卓自己亲眼见证,被关在酒桶的冰水之中,冻的脸色发青,双唇乌紫的酒客。 而最严重的一会儿,则是让一个老酒虫,直接命丧当场。 田卓想到瘦弱到风吹差不多就能倒,最近又很少能吃饱的田先生,那可比曾丧命的酒客不经冻! 他也绝不会让田先生,这么不明不白的出事儿! 只是,田卓才怒气冲冲的站起身,就见矮塌上原本还嚷着要酒喝的人,竟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而下一瞬,人竟直接站起来了! 这,难道是田先生,之前在装醉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谈谈 徐清起身后,看了丹阳郡主一眼后,就直接走去桌旁。 抬手揉了揉怔愣着的少年头顶,他边落座在其身边,并很自然拿起银箸,吃起了八仙桌上的各种美味。 “师父,您……” 田卓瞪着身边,正大快朵颐的“田先生”,不仅彻底看愣了,还被刺激到,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 他之前那么抗拒的事儿,他之前明明是按照“田先生”的言传身教,在苦苦与丹阳郡主“周旋”…… 可师父不仅全程都在装醉,起来后还一丝抗拒也无的,直接就开吃了? 那他之前的抗争与忍耐,都算什么?! 丹阳对徐清这反应,也略有意外。 不过,转念间,她就已笑着走去这一老一少的对面,悬窗下的官帽椅上安坐。并悠闲的自斟自饮着,边笑着打量眼前人。 这样的一幕,让她突然有些期待起,一会儿与徐清的交锋。 不管怎样,若这怪才能足够灵活变通些,对她来说可是能省不少力。最起码,说动对方的可能,又增大不少。 徐清倒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完全无视了身边两人,或愕然困惑,或饶有兴趣的目光与视线。 直到风卷残云的给空空如也的肚子,填了个半饱后,他才抬起头,十分“不见外”的冲丹阳郡主一伸手,坦然道: “解酒药拿来。” 丹阳闻言,微眯了眼笑问道: “哦?徐夫子还没醒酒?我看您的食欲可是很好。” 边说着,边扫了一眼几乎被消灭了一大半儿,几乎已杯盘狼藉的桌面。 徐清在丹阳郡主的扫视下,不仅面不改色,甚至还理直气壮道: “我现在头疼的厉害,解不了宿醉,我没什么可和你谈的。” 丹阳挑了挑眉,招手叫来门口,刚赶来的白芷。 “我记得爹有一种解救药丸,冷香四溢,听说吃过后两三盏茶的功夫后,就能让快醉死的人都醒过来?” 白芷一路原还奇怪,丹阳郡主有事儿为何不吩咐紫竹,听到这话才恍然大悟。 这解酒药丸,其实是长公主从古书上看到,并自行研制出来的。只为给不胜酒力,却又兄弟满天下,更不会躲酒的驸马爷特制。 但这明明是一片好心的,也是十分有效的解酒药,却在传回国公府那边后,谣传出长公主要谋害亲夫,在给驸马爷用慢性毒药的荒唐话来。 一来二去的,清和长公主也冷了这片心。不仅烧了药方,也不再摆弄医药等物事了。 但制成的药丸,是用了不少好料。就是不算花费的功夫和心力,一颗也足可抵得上百两纹银了。 向来省检的清和长公主,自然不舍得将这么贵的东西,平白销毁。但因看着又实在是碍眼,便交由她妥善存着。 府中人知道有这事儿的不少,但知道还剩了药丸的却着实没有几个。 因此,白芷听到这吩咐的一瞬,忍不住一呆,才想起回话道: “郡主,您要用这药,做什么呢?” 其实这话,完全是明知故问。 自她进这屋后,就闻到了冲天的酒气,也看得出桌旁坐着的那男子脸上还有些醉后的驼红。 丹阳也没瞒着白芷,实话实说道: “我要给这位徐先生,用一用。” 白芷借机又认真打量了一眼,此刻早在公主府被传的满城风雨的那一老一小。“是”这一声应答,在嘴边转了两圈儿却到底是出不了口。 她抿了抿唇后,到底是鼓足了勇气,开口劝道: “郡主,您若自己想用,自然没什么。可若是给外人,这不太合适?” 那到底是长公主的一片心,虽说眼下只剩了伤心。但也不好随意,给这么样的人用啊。这不是糟蹋东西? 但出乎白芷的意料,丹阳郡主即没胡搅蛮缠,也没撒娇耍赖,竟十分冷静的开口,向她说道: “我知道,那东西不仅价值不菲,其也是我娘心血结晶。但徐先生是我的贵客,又真的急需此物,还要劳烦姐姐帮我跑这一趟。母亲那里,日后我会去说。” 有理有据有节的言辞,让白芷根本无从反驳,更别提拒绝了。 甚至连屋里的另外两人,都不由得一怔。 尤其是田卓,他几乎是瞪圆了一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丹阳郡主,难以理解其这番举动的真实意图。 甚至,该说是连这番话,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幻听。 无论是他自己亲眼看到的,还是听旁人说的,又或在田先生的讲授里得来的,肆意妄为的纨绔子弟们,会有这样说话办事儿的? 不说欺负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就是拿银子让他们办差,都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更不用提,会为他们的需要,拿出其珍视的某些东西。 徐清听到这番话,也在诧异之后,缓和了一些眼中的冷厉。 不过,他仍在白芷躬身领命,并转身的一刻,开口挑刺儿道: “既然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又是你请回来的贵客,怎么只能派一个丫鬟去取东西?” 丹阳看了对方一瞬,扬声派门口的两名小厮之一,陪同,护卫白芷离开,徐清这才勉强露出满意的神色。 但随后,他又抬手一指一片狼藉的桌面,冷哼一声道: “这些东西都凉了,味道也变差了。还有分量,都不够我塞牙缝儿,你再派个人,去厨房吩咐,再整治一桌儿你府上招待贵客的席面儿,立刻送过来。” 因徐清说的大声豪气,不仅田卓听的直接愣在原地,就连门口剩的那个仆从,都忍不住侧目向屋内看了一眼,心中暗骂这人找死,敢在丹阳郡主面前这么嚣张放肆。 但丹阳闻言后,却并没生气,甚至连脸色都没变,笑容依旧的点了头。 不过,这回她没立刻转头吩咐门外的仆从,而是先看向坐在徐清身旁的小少年,笑道: “你师父的话,刚刚你也听到了?所以为了让他吃好,你这就去买十坛菊花酿回公主府。” 说到这儿,她别有深意的看向徐清,口中却仍是在对小少年道: “还有,顺便将我把你买下来的事儿,跟你的老东家说一声。别怕,我会派人跟你一起去买酒,不会有人难为你。” 徐清听到这话,脸色立时难看下来,却听丹阳郡主忽又笑道: “又或者,你师父想先和我谈谈,再派你去买酒?” 第一百五十章 安排 其实,因公主府大门外的命案,最近不少官差和御林军往来,又或上门问询。 这之中,求见丹阳郡主,公主府如今的掌家人的也不少 按理来说,府中侍女早该对此习以为常,不该如此大惊小怪才对。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麻烦吗? 丹阳这样想时,侍女已站定在她面前。 匆匆行过礼,人还不等站直身子,就已抬手指着身后公主府大门的方向,急切且有些语无伦次道: “郡主,您快去,快去看看!大门口,好多被锁着的……” 紫竹嫌侍女说话颠三倒四,咋咋呼呼的样子也没规矩。但因丹阳郡主并没开口斥责,她也不好开口,就只能暗中瞪了对方一眼。 原本只想警告也是警醒对方,好好把话说明白了。可谁成想,这一眼直接就把侍女瞪的哑了。双眼也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看着眼角都要红了。 丹阳郡主无奈一笑,心知就这状态也别想问出更多情况。 且再次听到“快去看看”这几字的瞬间,她忍不住条件反射的看了身边的紫竹一眼,心底苦笑着喃喃: 看来,今天想给她“惊喜”的人,着实不少啊。 边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丹阳边摆手遣退了,面前不知是吓的还是委屈的,已快抽泣起来的小丫鬟。 同时转身抬脚,自顾自往前门行去,并吩咐身后跟上来的紫竹,问道: “徐夫子昨日是不是说过,人手如今已基本齐全了?” 紫竹略想了一下,边紧跟丹阳郡主的脚步,边点头道: “是。昨日在知事堂理事之后,徐夫子好像提过这么一嘴。还问您,用不用再添两个丫鬟,若不用就将在京郊的家丁府兵撤回来了。” 其实她当时听说后,也想跟着劝郡主两句,在身边再两个伶俐的小丫鬟跑腿。 但不等她开口,郡主就点了头并完全将这事儿当成了耳旁风般,听好似都没听到的直接抬手指着账本上一处记录,询问起徐夫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哪里还能有她张嘴的机会? 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徐夫子第一次露真本事的时候。且在尘埃落定后,她也才对徐夫子有了改观。 谁叫这老头,嗯,眼下收拾利索又好吃好喝的养了这几日后,人看着好像也年岁不那么大了。 他在听郡主提出那么苛刻的用人要求——不能在京中任何高门大户有当差的经历,身家也要清白,且为人本分老实后,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而这在紫竹看来,几乎不能达到的种种要求,徐夫子是眼都不眨就点了头,并很快就想出了主意,且还真都做到了! 所以和这事儿有关的,就算是小事儿,紫竹也依然记得很清楚。 丹阳确认后,才点头继续道: “那好。这两日你抽空去找周嬷嬷,看她是否在照顾我娘的闲暇还能有精力。” 虽然府中各处都已是气象一新,且徐清招进府来的人也都十分能干。加之她前期限定的条件,一月至少三两银子的,已是京中最高标准的月奉,以及他们入府后被她软硬兼施的规训,更不用担心会出进吃里扒外的奸细。 但即使她的要求都达到了,却到底都是没怎么被教过规矩的乡野之人。 好在,如今公主府正闭门谢客中。这些人在府中当差,只要得力就好。可若日后有人登门或母亲需要出门应酬,势必就要跌了母亲和公主府的面子。 她本人虽不在乎名声,也觉得那东西虽有用,却也累赘得很。但事关她娘的心情,就不得不提前未雨绸缪了。 紫竹听话听音,不用丹阳郡主多说,已察觉了自家主子的心思,笑着点头应下: “知道了,您放心就好。只是,若周嬷嬷没空……” 丹阳没犹豫,直接吩咐道: “那就再去找个出宫多年的老嬷嬷好了,反正只是教几个月的规矩。” 像这样的人势必会背景复杂,想查不容易,也没必要。就这一个,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关键是,她不想将本就没法再分出的精力和人力,放在这样无用的小事儿上。 而两人说话的功夫,已来到外院儿的回廊里。 抬眼就能看到公主府的朱红色大门,以及大开的侧门和在庭院中服色驳杂的人群。 丹阳看到后,便放慢了脚步,细细分辨。好在心里有个大概的猜测,也好有备无患。 其中,除了苍蓝色的统一仆从服是公主府的人之外,更多的则是身着玄衣红裤的御林军将士,以及被众人围在中间,衣色更加杂乱却也普通的十几人。 丹阳好奇的眯了眯眼,却因人墙太厚,距离也远,并没如愿发现最中心的那些人的更多细节。 且目光转回外围后,她此时因走的越发竟了,竟发现好像当先的御林军将士,正和自家的门房争论着什么? 因丹阳郡主看的太专注,如有实质的目光,让门口被盯住的御林军众,尤其是其中的统领赵子敬,很快就敏锐的察觉了。 他看到正主之后,也懒得跟面前说不清的公主府仆从纠缠,直接迈开大步,绕过门人三两步就奔到丹阳郡主面前。 虽憋了一肚子的气,满面怒容,脚下更是一阵虎虎生风。 但好在,赵子敬脑中的理智尚存,在据丹阳郡主五六步远的庭前,直接停住了脚步,躬身行礼道: “郡主有礼。卑职奉命前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丹阳早在和对方实现相撞,并看到对方直奔自己而来后,就在回廊里驻足,等对方上前了。 一旁的紫竹最初看到腰间佩刀的御林军统领,这样声威赫赫的大步而来,早紧张的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并暗中小步上前紧靠向丹阳,即是为自己壮胆,也是在准备如有万一时,好能护卫自家郡主。 可谁知,人到跟前,竟还算有规矩的行了一礼。 紫竹松了口气的档口,心中忍不住暗骂一声。 知道该守规矩,那刚刚的模样做给谁看的?!简直要把她吓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求知若渴 丹阳这话当然是明知故问,上辈子徐清为了与她舅舅宣德帝说上话,可是不惜将京城闹了个底朝天。 只是,如今有这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徐清是否会甘心连一面都见不到? 若是不甘心,她可就要“因地制宜”,免得日后多生波澜了。 徐清略沉吟了一瞬,索性抬起头注视着丹阳郡主,边开门见山的道: “您既不让我拜见陛下,却又带我一同入宫,就是为了让我切实看到。只要您想,绝对能让我达成愿望。且此行也不仅是为了消除我最后一丝疑虑,还有试探我的耐性的用意?” 丹阳一笑,点头,坦言道: “没错,夫子看得透彻又全面,不愧是我选中的人。那你的决定呢?” 徐清略扯起嘴角,勉强的笑容仿佛能榨出苦汁来。 “事已至此,我还能有其他选择吗?只是,郡主您究竟想做什么?又或该问的是,我究竟能为您做些什么,在这皇宫里。” 丹阳欣慰的眯了眯眼,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怎么难,就是琐碎些。但对几日间,就将公主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的徐夫子来说,大概不会费吹灰之力的。” 徐清听到这话之时,嘴角的苦笑越发明显。但被丹阳郡主称赞的兴奋心情,还是让他背脊不由得挺得更直。 他受用的哈哈一笑后,开口说出的话却清醒的很。 “多谢郡主称赞,但您若再不言归正传,我可不敢跟您进宫了。” 半真半假玩笑般的话才出口,丹阳就“从善如流”的徐徐道: “如徐夫子所见,我虽快十六了,却还未及笄。再有不到一月之后,就是我的生辰了。” 边说着,丹阳边捋了捋自己头上的两个小包子发辫。且话毕还好似感慨年华易逝,容颜易老般,轻叹了一口气。 徐清看着面前娇俏稚嫩的,好似一碰都能留下指印的瓷娃娃般的小姑娘,一阵无语。 可转念间,他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丹阳郡主。 嘶,不会! 虽然他已若有所悟,但实在是不敢确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因此只深吸了口气,挑眉问道: “所以?” 丹阳放下手来,呵呵一笑。 “徐夫子已经猜到了?没错,我想请夫子替我在宫中,办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徐清一瞬有些眼花,不知是被那丹阳郡主玩笑般扔出来的重任压的,还是被那灿烂明媚的笑颜晃花了眼。 “您,您当真吗?” 徐清扶着头喃喃问了一句后,却不等丹阳郡主回答,他自己先苦笑出声了。 就算自诩胆大且不拘礼法的他,这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小郡主甘拜下风了。且她何时,与自己说过玩笑话? 丹阳郡主言出必行的形象,早已在今日带他入宫的命令下达之时,深深烙印在了徐清心中。 所以,不等话音落地,徐清抬手猛搓了一把脸后,立刻抬头看向丹阳郡主,同时点头铿锵道: “可以,这差事我接了。只不过……” 丹阳抬手轻摆,轻声笑道: “我知道,具体的差事与安排,你全权负责,不出差错就好。至于地方与人手嘛,我自当为你备全。” 一语毕时,狡黠的笑意从丹阳眼中忽地一闪而过。 虽然关键的差事之一已被摆平了,丹阳却在下一瞬眉头又微微皱起。 “哦,对了。还有一件小事,需要请教夫子。” 丹阳边说,边抬头,用略带探究的目光,看向徐清。 徐清此时正一心扑在,搜索梳理脑中往日已知的及笄礼的流程,并思考着该去何处补足皇家的规矩,以及相关惯例时,忽听到耳边的请教声。 他愣了一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到,丹阳郡主的再次开口不是提要求,而是在“请教”。 当然,徐清就算是不聪明的人,也不会让丹阳郡主这声“请教”真当成字面含义。更不用说,他本身就是一叶知秋,贯通古今的奇才。 边打叠起精神头,按住脑中纷繁的思绪,他努力将注意力都转向这一刻的当下。 “郡主客气,请说。” 口中如此说时,徐清心中其实已迅速开始检视自己最近的,种种举措与其关联的结果。 好似并没有哪里处置不当?且府中好似也没出什么麻烦。那会是什么事儿,让丹阳郡主如此郑重? 一念间,徐清心中已转过如许念头。 丹阳郡主倒也没故意拖延压气氛,在确认身边人已将注意转回当下后,她便笑着开口继续道: “我听说,夫子训诫安阳王世子的成果,颇为显着。但近日我却疏忽了这些,没亲自问一问夫子,我这位堂兄可受教?夫子又是如何驯服,他那样的人呢?” 丹阳郡主笑的温和,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但徐清却在闻言的一瞬,浑身一凛。 嘶,他想起来了! 在出门之前,他好像在路上听人说起,安阳王世子被丹阳郡主派人,呜,还是派兵,又给押送回了兰香馆。 就是说,安阳王世子又闯了祸,所以丹阳郡主来向他这管教的夫子兴师问罪来了? 可就在徐清一念及此时,丹阳郡主却又笑道: “徐夫子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知道,夫子对我这堂兄是何看法,又打算将他教成何种模样?” 所谓教书育人,夫子身负的职责,当然不仅仅是授业解惑,更该是帮人立身指点迷津。 丹阳最初将安阳王世子萧仁,交到徐清手中的意图,自然不是想让她那不成器的堂兄学成个经天纬地,可比肩徐清的人才。 她是因感动于徐清的骨气,想让性子为人过于怯懦柔软的萧仁,也能在徐夫子身边耳融目染,被指点着成长稍许。 且不提血浓于水,只看她娘上辈子为这混小子差点儿搭上半条命的份儿上,丹阳就不想让萧仁再这么软趴趴的。 只可惜,如今回头去看,大概她有些过于贪心了? 不说徐清分身乏术的要兼顾多方,就是她那已习惯了纵情声色的堂兄,大概也不会“坐以待毙”。 丹阳在重新考虑自己的安排时,徐清却已自她的表情和目光,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并笑着摇头道: “郡主这般想,似有不妥。且愿听我一言?”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受教 丹阳诧异的抬头看向徐清,笑着回应道: “徐夫子连我在想什么都能看出吗?” 一语毕,她抬手做着请的手势,边点头道: “愿闻其详。” 徐清整理了一下衣襟,坐的更端正后,却抛出了一句好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廉多无后,因其至清;痴人多福,缘性近厚。所以,君子虽重廉,却不可没有含垢纳污的雅量。虽该戒痴顽,却不必有那察渊洗垢的精明。” 话到此处,他转头看向丹阳郡主,和蔼一笑,并徐徐问道: “小生茶余饭后,总喜欢翻讲古论古的故纸堆。偶然间发现的这番言论,不知郡主以为如何?” 丹阳听清前半句时,就已眉峰高挑。但直到徐清讲话全部说完,并将话题抛给她时,才微眯了眼,不无挑衅的笑道: “徐夫子这番话,是在借古讽今吗?你难道是想说‘水至清则无鱼’,劝我对安阳王世子睁只眼闭只眼?” 已丹阳要将公主府的内外琐事全权交托在徐清的手上,所以对府门外发生的卢宰相遇刺案,以及作为嫌犯的安阳王世子萧仁的种种情况,能说的都对徐清交了底儿。 所以,就眼下的实际情况看,她以及公主府的确没有非往去趟这浑水的必要。 且若只想要平安富贵,那不仅不该掺和,最好就是对萧仁与命案袖手旁观,并寻个机会将之扔出门外,彻底做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对。 但不提丹阳上一世的经历,只说眼下她手中握有的那两张羊皮纸,以及萧仁的蟠龙佩——那是幕后黑手栽赃的铁证,也是如今丹阳被彻底绑定在这事上,彻底撇不开关系的枷锁。 再退一步讲,撇开这种种的现实考量,只从丹阳本心来说。她即接下了萧仁这麻烦,或该说她即踏出了最初的那一步,就必会善始善终。 起码,要对得起她自己的决心。 丹阳正遗憾着徐清与自己只怕要意见相左,可能就此谈崩后要分道扬镳时,却见眼前人笑着摇头道: “非也非也,郡主怎会将这番话,与您自身强作关联?” 丹阳一愣,那话不是为她说的,难道还是指的萧仁? 从头又捋了一边后,不用徐清多说,她已苦笑着开口接话道: “夫子难道是想告诉我,仁表哥有大智若愚的潜质吗?” 徐清听后却不置可否,只轻笑着又将话题荡开似的,道: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日光风,草木欣欣。郡主还记得今早后花园中,您与我说的话否?” 这话题前后的跳跃性也太大,且与丹阳心中的预料也偏差太远,一时将让她又忍不住一愣。 后花园? 这是在说今早紫竹带她去看玉雕时,偶遇徐清的时候? 其实,当时两人说过的话可不只两三句,如今突然提起谁能知道是指的其中哪一句呢。 但丹阳只略眨了眨眼,就歪着头,接过话头道: “难道夫子是想说,这次轮到我发现未开凿的“顽石”,而让其重见天日的事,该全权交给你吗?” 徐清也没料到,丹阳郡主反应会如此之快。 惊讶之后,立刻欣慰的点头,脱口而出的叹道: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但才刚叹了两声,他立刻回过神来,意识到丹阳郡主可不是在他名下的学生,他也从未教过对方任何学问道理。 这话说的,颇有些骄纵狂妄之嫌。 可正在徐清怔愣之时,丹阳郡主却笑着起身,对他躬身拱手,执学生礼,也可说是晚辈礼的,抱拳垂首道: “多谢夫子指点,受教了。” 徐清被惊得整个人往后一躲,并反射性跳起身时差点儿撞到头。而口中连城不敢时,他已慌忙起身回礼,并向前伸手想将丹阳郡主迅速扶起。 丹阳却摇着头,笑道: “夫子且安然受我这一拜就好。当然,这一拜也不只是为我自己,仁表哥就交托在您手上了。” 虽然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徐清这人在世间都是毁誉参半,但他的骨气与毅力是毋庸置疑的。 丹阳觉得,无论日后萧仁会有怎样的改变,或根本不变,又或更混账了,如今她即能为其找到这样一个好老师,就该尽全力让对方大展拳脚并给予其最大的尊重。 “郡主,您真是……哎,好。我必尽到自己最大的本事,不负您的重托。” 徐清苦笑了一瞬之后,松开了扶着丹阳郡主的手,坐立不安的生受了对方一礼后,额头与后背竟都不知不觉冒出汗来。 倒也不为其他,除了知遇之恩外,这份郑重交托在他手心里的担子,让其有些无措且忐忑而已。 …… 公主府的小马车,按丹阳郡主的吩咐,一路可谓急行赶到宫门前。 丹阳在向值守的御林军与小黄门,出示过宣德帝赐下的玉佩后,果然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徐清这大活人,坦坦荡荡的带入了皇宫门儿。 当然,这之前登记造册,核对身份等流程是省不了。 来到前朝的千步廊处,乘着步撵的丹阳郡主,抬手止住了一行人的步伐。 “徐夫子。” 徐清闻言的瞬间,已会意的快走两步。并在步撵被降到地面时,恰好赶到丹阳郡主的左手边。 “郡主?” 丹阳先辨认了一下方向后,手指左侧的千步廊后,第二个开阔的朱红色大门,轻声道: “有劳徐夫子在此稍后片刻。去库部找韩青岚,韩校尉喝喝茶也行。等我派人来找,你就按吩咐去提人就好,之后不用等我,直接带人回府就行。” 吩咐完大致事情后,她刚挥手示意侍从升起步撵,却立刻又想起一事,侧头冲徐清笑着补充道: “哦,对了。若夫子觉得缺人手儿和有何不妥,只管与韩校尉说。他若不从,只说这是我的吩咐就好。” 徐清虽被这前后两个吩咐弄得一头雾水,即不知要提的人是谁,也不知为何会缺人手,更不知那姓韩的校尉会不会就被自家郡主这轻飘飘一句话,就能给搞定。 但他却毫不犹豫的一点头,边退后,边拱手领命道: “是,郡主。”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常中的反常 清风徐来,吹开重纱掩映后,氤氲着醇厚熏香的淑芳宫。 静妃午膳后正慵懒的趴在软榻上,享受着碧纱窗外斜射入内的暖阳,以及身后侍女轻柔的揉捏。 按御医的说法,每日用这套手法疏通全身,除了能延年益寿之外,更能养颜生肌,保青春永驻。 所以,当初她可是特意费了心思在宫外选中一批心灵手巧的小姑娘入宫来学,并收入她的淑芳宫中。 因其中有些不是自愿,家中又还算殷实,又或有些门路,竟找到御史参了静妃一本。且还一度因此闹的整个后宫沸反盈天,当然这些都不足以妨碍事情最后的结果。 在众人刻意保持寂静的殿内,一阵努力放轻却依然十分明显的跑动声,由远及近。 当脚步声戛然停在屏风外,紧接着又响起一阵刻意压低的嗡嗡隆隆,好似隐含急切的扰人交谈声。 静妃原本已是昏昏欲睡,被这接连不断的杂乱声响搅扰后,终于不悦的猛睁开眼,一拍手边的小几,怒喝道: “外面是谁?!” 搅人清梦! 一瞬,本就静的落针可闻的室内,霎时直如罩上厚厚的棉被,不仅连呼吸声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连空气好似都愈发沉重。 “娘娘恕罪!” 一溜软底布鞋摩擦光滑青石地面的簌簌声后,几乎重叠在一起的两道惊慌的请罪声,自静妃脚下伏跪的宫女与内侍处传来。 静妃原本正因被搅扰了美梦心情不愉,想拿着两人严惩。但当看到那内侍身着的服色,她立时睁圆了双眼,并在一愣后,立刻抬手挥退了屋中的闲杂人等。 “说,陛下那儿出什么事儿了?” 此时,内殿中只剩了三人,除了静妃外,就只有静妃的心腹彩霞,以及仍跪伏在地,一身最低品级衣饰的内侍。 他是静妃经营多年后,好不容易插入御书房外的一颗钉子。 只可惜这人的资质实在有限,不堪大用。这些年来别说品级没升,就连御书房的门儿都没摸进去过! 但有总比没有强。 起码有这颗钉子在,平日宣德帝的大致行动也都能报到静妃耳中。且只要能知道,宣德帝身边有没有狐媚的女人,或自家儿子在御书房受没受气,静妃就已满足。 所以,这些年来此人倒也够用。 甚至偶尔的,这“钉子”还能给她带来意外的消息——比如,前两日让她扶起,冯老太师诧异的宣德帝去拜访清和长公主的消息。 只不知,今日他如此匆忙,还不惜搅扰她的午觉,带来的会是何种紧要消息? 在静妃的期待中,内侍有一叩首后,才抬头看向上首,禀报道: “回娘娘的话,丹阳郡主刚从御书房告辞。” 听到这话,静妃立刻不耐烦的卸了劲儿。 “就只是这事儿?” 那丫头进宫进出御书房的次数,只怕比回国公府都多?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就在静妃不悦的对这消息嗤之以鼻时,内侍惶恐的又迅速补充道: “娘娘,那丫头去御书房前,可没有陛下的传召。甚至都不曾通禀过一声!” 听到这话,静妃也不得不重视起来,眉头紧皱着盯向阶下,咫尺之距的内侍。 “你看清了?” 丹阳那丫头是得圣宠,小时候被寄养宫中时,更曾被陛下允准能随意进出御书房。但随着她出宫回家,重返清和长公主身边后,这项特权也早被取消。 如今就算她时常被宣德帝传召去御书房,但若无传召或上奏后宣德帝的允准,仅凭丹阳本人的心意,别说进去御书房的门儿,就是那院子都别想踏进半步。 这是整个后宫无人例外的,甚至连实际执掌凤印的静妃,都绝无可能做到的事。 内侍被盯的冷汗直冒,且瞬间就浸透了衣衫。 但话已出口,此时他是绝没反悔的余地了。 “是,小的看清了。” 垂头应答一声后,内侍不等静妃多问,就迅速将准备好的话和盘托出,道: “小的正巧在院子里当值,洒扫中……” 彼时还是午前,御书房内外的御林军与内侍才刚轮完值。 内侍刚拎着水桶与扫帚站在院中,就听门口一阵喧哗。 按说宫中,但凡有贵人的地方,都无人敢大声说话,更不用说是整个皇城重中之重的,宣德帝的所在了。 因此,争执声虽不大,却立刻引来周围许多明里暗里的目光。 丹阳本也没想引起骚动,但前世与今生的反复,让她记忆中的一些片段有些模糊。 原本记得自己有可以随便进出御书房的资格,但临到门口却被侍卫毫不留情的,大声拦了下来。 “那个,我以及知道自己不能任意通过了,你是不是可以放低些声音?” 丹阳略有些无奈的看向身前,比她这被拦下者更激动,更面红耳赤的侍卫,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难道她是洪水猛兽吗? 这人高马大的御林军小将,不仅看向她的目光紧绷到肉眼可见的僵硬,且那一脸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真让丹阳有种莫名的尴尬。 但事已至此,她当然也不能因有人阻拦而放弃面圣的计划。 丹阳心中暗叹一声,同时伸手入腰间的荷包准备取出“敲门砖”。 可还不等她将手指从荷包里拿出来,就察觉到眼前人竟屏住了呼吸。 嘴角忍不住狠狠一抽后,她索性一把将玉佩掏出,瞬间伸直胳膊,将那略透明,温润白皙的佩玉,直怼到守门小将眼前不到半掌处。 “看清楚,我能进去了吗?” 几乎就在丹阳郡主开口的瞬间,虽然她身前的小将忍住了拔刀的冲动,并在千金一发之际选择了,宁愿被丹阳郡主当场撂倒也不愿让自己的刀尖伤到这惹不得碰不得的麻烦精。 但另一侧的守门小将,却没这份觉悟。 铮!—— 刀剑出鞘的金戈声,霎时引来了十几步远外的一队巡逻的近卫。 “什么事?!” “谁在拔刀?!” 但当一阵此起彼伏的拔刀声与纷至沓来的杂乱脚步声后,刚从外面回来的魏公公,也正巧赶到院门前。 “嘶,这是怎么了?” 就在魏公公谨慎的探头探脑,确认是否有刺客或其他危险时,却意外的看到了丹阳郡主的身影。 “郡主?您这是……”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变本加厉 静妃不只是气恼丹阳郡主,轻易就得到了她曾开口,却说什么都没从宣德帝处讨要来的美玉。 听小内侍的话,那丫头不仅用这玉佩随意进出御书房不算,还用它去刑部提出了几个宰相被刺案的嫌犯! 如此无法无天的人,又拿了那么要命且宝贵的东西,怎能让她放心的下? 所以,无论是偷是抢,她一定要让宣德帝的那枚龙凤佩从丹阳郡主手中消失! 萧霓听到这吩咐的瞬间,少有的顿了一下,没有立刻给予静妃回复。 少年低垂着的眼帘,让人看不透他现在是何种情绪,且这屋里也没人会在乎他心中正做何想。 而静妃在意识到眼前听话的傀儡,突然有了不同之后,只冷冷一笑后,反倒更加恶意的开口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 “没错,本宫就是让你去不问自取,也就是偷来丹阳郡主近日得来的一件好东西。怎么了,你是不敢,还是不肯呢?” 如淬了毒的冰针般冷嘲热讽,即使是萧霓听惯了的强调,却仍让这美少年皱起了低垂着的眉目。 呵呵,果然是越发变本加厉了啊。 自上次与冯太师对峙,这样的局面就已是意料之中。不过,比臆想中更早罢了。 静妃因之前没看透这小子,此时就存了一股气。 所以借着这次的事,就想逼出萧霓不一样的某个别样的面孔来。可谁知,对方在短暂的静默后,突然恭敬的一俯身,并与往日毫无二致的恭敬领命道: “娘娘但有所命,萧霓怎敢令您失望。” 美少年的举止丝毫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也与之前一样,沉稳清冽的仿佛是最爱戴静妃的人。 但如今已被生父提点过的静妃娘娘,哪里还会轻易去相信少年这副极具欺骗性的美好皮囊。 且因心知美少年如此恭顺,只是野心不小而并非是因她调教有方,还不算太傻的静妃也猜的出,这话之后,对方无论怎样的轻辱都能忍得下了。 所以,可以任意戏弄的“老鼠”,自然变得毫无挑战性,且十分乏味了。 不过另一面,静妃仍然暗自十分得意。 今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来日她就能用这小子做更多,更隐晦且脏的活儿。 反正她会让这小子亲自动手,有把柄在手,也不怕他日后反水。 一念及此,静妃迫不及待的将此行具体要做何事,及该注意什么,都与萧霓说后,就立刻将人打发出了淑芳宫。 …… 丹阳与自家舅舅好说歹说了半晌后,总算磨的对方同意,将她的生辰宴连同及笄礼一起在宫中办了。 且还是按她的要求,是在东宫中举行。 而按她的记忆,上辈子的十六岁生辰时,不仅家中因母亲奄奄一息,一片愁云惨雾。就连每年这一日都伴在她身边的太子哥哥,也毫无消息。 不仅没来陪她过生辰,往年势必会送的礼物也不见踪影。甚至连看望她的母亲,也即是太子的姑母清和长公主,都只是派人来慰问的。 一切的反常,在那时过于脆弱和幼稚的自己的眼中,只看到的是“人情冷暖”与似是而非的“明哲保身”。 但经过了种种后,她回首往事,却看得出来,这反常是一直疼爱她的太子哥哥身陷困境的最初。 虽时间上不太拿捏得准,不过自今日起,她会拖着太子一起“准备”生辰宴的各项“杂事”。 势必不会让他一个人落单,给旁人有机可乘的! 但唯一一点,就是日落之后,太子必须回东宫就寝。她就算想让人住公主府,也有各种规矩和言官御史等拦路虎。 和那些人与事硬杠,不等有个结果,她的太子哥哥只怕又要“重蹈覆辙”。 一路上,丹阳边想破了脑袋的思考对策,边故意在宫里多磨蹭了一会儿。 不仅亲自去刑部大牢中,提出墨阳的师父,梨香园的班主钱尚,还索性去魏公公那儿坐了坐。 明面儿上,则是为了给自家新入府的那些丫鬟小厮找个管教嬷嬷,好教导他们规矩。 “……郡主,您觉得怎么样?” 魏公公边指着花名册之上那些有品级的女官们,边为丹阳郡主做着详细的介绍。 虽说,他早看出丹阳郡主在神游天外,但这种“对牛弹琴”,呃,不对,是自说自话的行动却也不得不继续。 谁叫这是丹阳郡主,在宣德帝面前过了明路的正经差事呢? 且因涉及清和长公主的日常起居,陛下还特意让他多给丹阳郡主“出谋划策”,选些稳妥且干练的人用。 宣德帝当时边说,边还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紧盯了魏公公两眼。 其实都不需如此暗示他,就凭其在宣德帝身边这么多年,哪里能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何心思,又要他如何“帮”丹阳郡主呢。 只可惜,魏公公几乎磨破了嘴的在努力,丹阳却几乎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丹阳因想得太出神,不仅溜了号,还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 “又或者,让太子哥哥去和陛下对付几晚上?” 反正只要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即使抓不住那嫌犯,也能让她精明的皇帝舅舅和仁厚却聪颖的太子哥哥警惕起来的。 当然,最好是能有所收获。 而几乎与魏公公一起念叨出口的话,霎时就吓到了丹阳身边的老人精。 “郡主?您,您刚刚在说让太子去哪儿?” 魏闲在后宫也混了大半辈子,自认什么样儿的怪事都见过,自诩对万事都能见怪不怪了。 但没想到,在年过半边之后还有一天,会只因听到一句话就被惊得心慌气短,并倒吸一口凉气。 啧啧,人都说丹阳郡主是胆大包天,没准儿日后会有想做女王的一日。 他当时怎么笑对方大惊小怪来着? 今日不成想,竟真让他看到先兆了吗? 魏公公欲哭无泪,只以为丹阳郡主为了在东宫办生辰宴,而打算让太子给她腾地方,挪去宣德帝的地方起居吗?! 丹阳正因苦无对策而任思绪天马行空的各种尝试,谁知正想得起劲儿呢,不防身边有人突然搭话,也就本能的回应道: “去乾清宫啊。” 但话才出口,她突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所为何来 丹阳侧转头,回望身边正瞪大了眼的魏公公。 “呃,公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其实都不用多问,只看对方一副义愤填膺,又苦忍到满面涨红的模样,就不会猜错。 但不等她开口澄清,门口当差的一小太监就匆忙入内,打断了他们间的交谈。 “禀公公,七皇子殿下来找,”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却在目光扫到丹阳后,立刻顿了一下,紧接着就改换了说法。 “七殿下来,有事儿找您,您看?” 丹阳见魏闲有正事儿了,且自己在场好似碍事儿,便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她这边才刚放下手中拿着当摆设的花名册,魏公公那边却立刻恭敬的开口道: “郡主无需回避,应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些小东西平日里被我太过宽纵了,想必刚刚本要说的话,恐有对皇子不敬之处这才临时改口,您无需放在心上的。” 丹阳听后一笑,心中忍不住暗道: 这份七窍玲珑心,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也怪不得这位魏公公能稳稳当当的,在她那贤明的皇帝舅舅身边一呆就是二十几年。甚至如今的地位已隐隐超过了,曾自小就照顾宣德帝至如今的王振,王公公。 一念及此时,她口中正笑道: “那我就在此,再多叨扰一会儿公公了。” 虽然能随心所欲的进宫来,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或准确的说,是可以一人行动与做安排的时机,只有三天。 丹阳要在这期间,找到个万全之策,才不至于弄巧成拙,留下可钻的空子。以至救人不成,反倒成了“帮凶”。 不过,她虽已是打定了主意,在想出个方向并着手后再出宫,也即离开魏闲这里。但却她也不打算,真的耽误别人的差事。 所以边再次拿起账册后,丹阳边笑道: “但魏公公不嫌我碍事儿,我在挑人思考时,却不喜欢有别的人或事,在耳边聒噪。那边的侧室,先借我一用。” 魏闲闻言,只得苦笑。 但只要丹阳郡主不在事情还没落实前离宫,那去无论哪儿做什么,他还真不想管,当然也不敢管。 所以边苦笑着,魏公公边起身恭送丹阳郡主,边回应道: “那请恕小人失礼,待处理完杂务后,便去寻郡主。” 丹阳笑着点头后,边转身向内侧,被屏风隔开的次间行去。 只是,她听着身后的魏闲吩咐内侍,去准备好茶与诸般点心后,才又着人去请七皇子入内。心中忍不住,暗自嘀咕了一句: 魏闲还没问过具体事由,怎就知道七皇子来办的是杂务?且就算真是些杂务,七皇子又怎会找到宣德帝身边的总领太监? 她若记得不错,如今还没出宫开府的萧霓,应还是与生母,呃,什么美人住在一起。那日常的杂事,自有主管后宫的五品监正太监去管才对? 不过,这些琐事与她无关,诸般疑惑也就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就被丹阳抛出脑后。 而当她在屏风后的一处靠窗的太师椅上落座,并看着窗外的美景,苦思良策时,屏风另一侧已响起了,一阵轻盈,缓慢,却有节奏的脚步声。 “公公,叨扰了。” 萧霓十分有礼的招呼了一声后,却从怀中掏出了一叠宫中配给,十分普通的宣纸,放在魏闲身前还未来得及收拾的八仙桌上。 此时,魏闲虽不像别处的太监总管,对萧霓多有怠慢的连起身都不曾。但他也只是站在桌旁,等着七皇子自己进来,并没亲自去迎。 而原本还算有礼亲和的笑脸,在看到萧霓递来的那叠纸后,也稍稍冷了下来。 他虽不管后宫的事,却也没少听后宫的八卦事儿。 传言里,这位不的圣宠的七皇子,以及他的生母崔美人,好像日子十分不好过。平日里因不得宠,被克扣欺负的事儿,自然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而那位崔美人却偏偏,还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因此后宫一多半儿的热闹,几乎都是这位崔美人提供的。 甚至魏闲的前辈,王振王公公还被崔美人胡搅蛮缠的拖下水过。 只可惜的是,那好似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 彼时,魏闲还不曾入宫,自然也无缘亲睹“盛事”。而关于那件事,因一方是宣德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另一方也到底是宫中的主子。所以时过境迁后,平日也无人会提及。 魏闲虽不算喜欢热闹,但为了生存与职责考虑,而不得不尽力搜索探听时,也向来只喜欢并习惯在外围看看,而不喜欢身处其中。 但今日好似,不得不下场了? 不过他开口时,仍循着对皇子该有的规矩与礼节来。 “殿下,您这是何意?” 口中虽在如此问,但魏闲心中已做好了各种准备。 在预判中,这位不得宠的皇子的下一句话,就该是向他抱怨或直接斥责,其用了不合身份的废品或次品。 进而,还会要求他将其遇到的不公,上呈陛下? 可谁知,七皇子萧霓下一句开口的话,却与魏闲的各种猜测却都相距甚远。 “有劳公公,请将这些诗作的主人调到我的名下几日,三殿下需要在其中找个伺候笔墨的人。” 饶是见多识广的魏闲,听到这吩咐后都忍不住一愣,并下意识再次确认一般,开口询问道: “殿下你是说,您要替三皇子殿下选宫女?” 且还是放在书房,伺候笔墨的? 萧霓却只笑着点头,用与魏闲截然相反的极平静的表情与语气道: “当然,否则我何苦花这么多心思,搜集宫女们闲暇时的玩乐之作?” “可……” 不说三皇子的生母,静妃娘娘如今还在,这选贴身侍女的活儿怎么也轮不到,七皇子萧霓这做兄弟的来做。 只说如今三皇子都已开府,且已搬出宫去,怎还能再宫中选女侍送出去伺候? 但魏闲不愧是被众人明里暗里,即是褒又是贬的称为人精。 只一个呼吸之后,就已镇定下来,并抬手拿起那摞,本以为是白纸其实是诗集的素宣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方便 魏闲身为从五品总领太监,专司遵奉上谕办理宫内一切事务及应行礼仪,甄别、调补宫内太监,察视各门启闭与巡视火烛关防等事。 所以,七皇子萧霓无论是要在宫中找某个宫女,又或要为三皇子选侍,那与魏公公说也算是找对了人。 只不过,此事牵扯不小。 且不说合不合规矩的小事儿,就看事关静妃母子这点,魏闲就不愿意沾手。 在心中做过衡量后,魏公公也拿定了主意。 此时,他已将手中素宣翻到最后一页,将那叠纸规整好后,又原样儿放回桌面,并推回七皇子萧霓眼前,同时笑道: “殿下给杂家的这摞诗作中倒是有几个才华横溢的,想来七殿下一定费了许多心思?” 这话几乎是实话实说,那叠纸上不仅写明了宫女姓甚名谁,在哪里当差,甚至有几张上连岁数和样貌特征都标注清楚了。难道是怕有重名的吗? 且看字迹,很显然是出自一人之手。所以,应是有人将这些小诗选出之后,又工整的誊了一遍。 但想到这事儿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加之七皇子在宫中就只有一个随身的,还不认字儿的内侍。 可想而知,做着所有苦差事的,也只能是七皇子本人了。 萧霓闻言谦和一笑,坦荡承认道: “的确。正如公公所想,我即应承了三哥,这差事势必就要亲力亲为,用心的办好了。” 且话到此处后,竟还不算说完。 仿佛在解除魏闲的后顾之忧,又像是在威逼利诱般,萧霓继续又徐徐道: “这事儿虽看似不合规矩,但您也知道三殿下以前在宫中份例本就与众不同。我这差事只需将人选出,最后该如何定夺自然是要三殿下与静妃娘娘来定。” “所以,虽不算急,但也要有劳魏公多费心了。事成后,我定会如实禀报三皇子与静妃娘娘,魏公为此耗费的心力。” 魏闲闻言,忍不住暗中抽了抽嘴角。 啧,这七皇子还真是好一张巧嘴。 若非听说过崔美人大闹王公公,他真想象不出如此一个不得宠的皇子,竟能如此能说会道且对自己这圣上面前的红人,这般轻松的侃侃而谈。 且话中,还隐含锋芒。 魏闲的本意虽不想牵涉其中,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拒绝了。 “既如此,那七殿下给杂家一个最后的期限。您看,杂家这儿也还有急务要办。” 说着,边抬手指向桌面,没被丹阳拿走的那一摞儿花名册。 萧霓却并没像他之前说的那般,真的不着急。且仿佛不同人情世故般,竟真的在魏闲示意后,随手就拿起那摞苍蓝色封面的账册,细看了起来。 魏闲见状一愣,脸色说不清是尴尬,气恼,还是哭笑不得的复杂又纠结。 但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便也就此释然。反正等这位不知是真精明,还是假傻气的七皇子,确认过他真的有事要忙后,应能记起不再碍事。 心中如此祈祷时,萧霓却忽抬头,望向他笑道: “原来,魏公也在找人?那咱们何不一起?” 魏公公一惊,立刻摇头拒绝道: “这不成!杂家这里还有其他贵人等着,且做什么事儿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再说,丹阳郡主本就没多少心思放在正事儿上,如今再有旁的人和事掺和,那还不得更难搞定了? 再说,刚刚那位小祖宗可是明言道:不喜欢在‘思考时,有别的人或事,在耳边聒噪’。 他若擅自做主,触怒了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别说差事干不干的成了,只怕这几日都没消停日子可过了! 但眼前这位明眸皓齿,面相极让人赏心悦目的皇子殿下,今儿却好似与他杠上了。 隔桌相望的美少年,不等他话音落地,就又和煦的笑了起来,同时道: “魏公为何如此固执呢?我看这几摞儿花名册如此厚,累的又这么高。想必应该是将宫中所有女官,宫人的名字都囊括了?” 萧霓边说,边随手抽出中间的几本苍蓝色的,足有一掌宽厚度的账册,边徐徐道: “难得东西拿来的这么全,我也不好多劳动魏公。您与来此办事的贵人只管自便,我的差事,就还是自己动手就好。” 魏闲闻言一顿,倒没想到对方是这般打算。 或者,这样也挺不错? 甚至该说,这比他之前预计的要好了不少呢。起码不用他再多费力费心,更不用担心与这事儿有太多的牵扯。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提供一个便利。但丹阳郡主哪里…… 魏闲正犹豫,即中意七皇子的折中办法,却不想触丹阳郡主的逆鳞。 萧霓却不等魏闲开口,已读懂了他的表情。 “多谢公公为我行此方便。说服那贵人的差事,就让我来好了。” 这样说着,美少年竟以笑着转身,大步走向映着模糊人影儿,间隔着正堂与次间的屏风后。 魏公公最初象征性的唤了两声“七殿下”后,也就任由萧霓自作主张去找丹阳郡主了。 反正,这事儿本就是平白无故找上门儿来的麻烦。既然七皇子愿意负责到底,他自然十分欢迎,并会尽最大“努力”提供便利的。 …… 丹阳在萧霓转过屏风时,正低头翻着手中的花名册皱眉。 听到有脚步声走近,她下意识的以为是来送茶点的宫女或内侍。 “有劳了。放一边,我待会儿用。” 可随口招呼后,却没听到任何杯盘碗碟落到木几上的声音。 按说,就算是规矩最大的宫中,端着食案来送吃喝的内侍们,也没法做到一丝声音也无的将东西放下。 更不用说,来人在距她还有几步远的位置,就停住了脚步了。 隐隐察觉不对的丹阳挑眉,抬头望向之前声音传来的位置。 却意外的看到一沐浴在,斜射入窗棂的暖阳里,周身好似都在微微散发着光晕的美少年。 这一晃眼间,她竟也不由得看愣了神,心底更是不由得感叹着。 原来,人真的能美成一道风景,让观者心旷神怡,甘愿沉醉呢。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各取所需 白明珠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今日的运气竟能这么好。 不仅进宫后毫不费力的摆脱了丹阳,还在转换心情之时,直接就遇到了她此行原以为只能打探到一丝消息的三皇子! “您,您真的……” 惊喜的掩口惊呼的下一瞬,白明珠本能的想要再次确认时,忽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她若再次确认般的询问一遍,那可是对贵人的大不敬! “呀啊!您,三殿下请恕小女子一时惊慌,失礼了。” 且因惊慌失措,与巨大的惊喜刺激下,白明珠完全没察觉到三皇子萧琰的表情有多不自然,语气又是多么怪异。 但她慌张又惊喜的模样,却大大的取悦了此刻正怒火滔天的萧琰。 少女特有的娇羞,本就讨人喜欢。更不用说,那兴奋又喜悦的表情,瞬间明亮起来的双眼都是因见到了他而起。 这样的变化,即使放在不怎么漂亮的人身上,也已足够让被崇敬的人心生愉悦。加之对方举止如仪,细看之下也算是肤白貌美的小美人呢。 萧琰看着看着,心底的怒火已是渐熄。而冷静下来,再次回想刚刚少女说的那些话,好似也是因为他长的英武非凡,所以才被当成美名在外的老七? 所以,不过转眼之后,原本曾令人暴跳如雷的某个事实忽就变成了,不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可以自豪的事情。 萧琰心底的念头一反一正后,嘴角的笑意终于恢复了正常。若细看去,好似都回复了被宣德帝冷落前,七八分的张扬。 “啊,这没什么的。我常与七弟在一起,被不熟的人认错也是有的。” 这话当然是无中生有,且不说七皇子萧霓的穿戴,气质与萧琰截然相反,就说两人在一起时,常被呼来喝去,脚不沾地的模样,就没人会把这两位弄错。 但萧琰这话却很好的消除了白明珠的尴尬,并让两人间的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多谢殿下。” 白明珠致谢后,又被萧琰招手叫到桌旁,与他对面而坐。 这样的待遇与对待,那是在她之前的白日梦里,都不敢去想的一幕。但这一刻却实打实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认知,让白明珠整个人都好似有些微醉似的,熏熏然起来。甚至几次与三皇子萧琰交谈时,仿佛都是梦呓一般,整个人的表情与目光都是一种迷离的状态。 萧琰虽见惯了宫里宫外,趋炎附势的人,惧怕恐惧他的人。甚至厌恶他的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种,仿佛崇拜般,完全沉迷般的目光,他却的第一次见人因自己而露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种表情与目光,他最多是在旁人第一次见萧霓时,才会展现的。 这样微妙的,奇怪的感觉,让他胸膛好似在发热,甚至满足感比阿谀与奉承更让萧琰觉得受用。 也因此,他不仅没像往日般,对不注意他说话的行为表示愤慨,甚至还享受起了这一刻对方有些迟钝,还不太专心的模样。 只是,向来没多少耐心的三皇子殿下很快就习惯并腻了,也很快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坐着,面对这有些傻气的少女。 “咳咳,”萧琰轻咳了一声清嗓后,即是要将话题转回到正轨的准备,也是提醒对方要留意自己之后的话。 “这么说来,白姑娘不仅是丹阳郡主的堂姐,你们还该是闺中密友了?” 这话瞬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让白明珠激灵灵一抖,回过了神来。 她略有些别扭和尴尬的看了眼三皇子,暗中咬了咬唇后,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僵笑着问道: “殿下为何如此问?您与郡主关系很好吗?” “啊,嗯。” 这话让萧琰也立时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敷衍的应了一声后,立刻继续了下去道: ———— 所以,不过转眼之后,原本曾令人暴跳如雷的某个事实忽就变成了,不那么令人讨厌甚至还可以自豪的事情。 萧琰心底的念头一反一正后,嘴角的笑意终于恢复了正常。若细看去,好似都回复了被宣德帝冷落前,七八分的张扬。 “啊,这没什么的。我常与七弟在一起,被不熟的人认错也是有的。” 这话当然是无中生有,且不说七皇子萧霓的穿戴,气质与萧琰截然相反,就说两人在一起时,常被呼来喝去,脚不沾地的模样,就没人会把这两位弄错。 但萧琰这话却很好的消除了白明珠的尴尬,并让两人间的气氛,越发轻松起来。 “多谢殿下。” 白明珠致谢后,又被萧琰招手叫到桌旁,与他对面而坐。 这样的待遇与对待,那是在她之前的白日梦里,都不敢去想的一幕。但这一刻却实打实的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这样的认知,让白明珠整个人都好似有些微醉似的,熏熏然起来。甚至几次与三皇子萧琰交谈时,仿佛都是梦呓一般,整个人的表情与目光都是一种迷离的状态。 萧琰虽见惯了宫里宫外,趋炎附势的人,惧怕恐惧他的人。甚至厌恶他的人,也不是没见过。 但这种,仿佛崇拜般,完全沉迷般的目光,他却的第一次见人因自己而露出。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种表情与目光,他最多是在旁人第一次见萧霓时,才会展现的。 这样微妙的,奇怪的感觉,让他胸膛好似在发热,甚至满足感比阿谀与奉承更让萧琰觉得受用。 也因此,他不仅没像往日般,对不注意他说话的行为表示愤慨,甚至还享受起了这一刻对方有些迟钝,还不太专心的模样。 只是,向来没多少耐心的三皇子殿下很快就习惯并腻了,也很快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坐着,面对这有些傻气的少女。 “咳咳,”萧琰轻咳了一声清嗓后,即是要将话题转回到正轨的准备,也是提醒对方要留意自己之后的话。 “这么说来,白姑娘不仅是丹阳郡主的堂姐,你们还该是闺中密友了?” 这话瞬间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让白明珠激灵灵一抖,回过了神来。 她略有些别扭和尴尬的看了眼三皇子,暗中咬了咬唇后,心有不甘的点了点头,僵笑着问道: “殿下为何如此问?您与郡主关系很好吗?” “啊,嗯。” 这话让萧琰也立时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敷衍的应了一声后,立刻继续了下去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猜测 丹阳接过小陶斟好的温茶,递给太子,边将人迎进自己刚刚处理事务的偏殿。 同时,在对面的太师椅上落座时,她挥手将屋中的闲杂人等都遣了出去,只留了她带进宫的心腹与太子的贴身内侍小豆子,在此伺候。 太子将丹阳的安排看在眼中,心中的怪异感又不由自主的冒了头。 最近这些日子,虽说丹阳每日都借口为了安排及笄礼,往宫里面跑。但准确的说,他只觉得这丫头是尽最大的可能,往他身边跑。 甚至说是形影不离,都不足为过了。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眼见着屋中也没了静妃的人,且丹阳郡主安排到他身边的其中一个丫鬟,也按吩咐去门口侍弄花草,但那样子与其说是在为花草松土,不如说是在外警戒。 太子哭笑不得的又一叹,终下定决心,放下手中茶杯后,起身走到轩窗下的罗汉榻,并招手对丹阳道: “来,反正闲着无事。对弈一局,如何?” “好啊。” 丹阳是无可无不可,见太子有这兴致,便笑着点头,快步跑去坐去太子对面,顺了对方的心意。 这出偏殿算是东宫一处特别的地方,门是冲着东宫内开着,但其实大半的建筑都在御花园中。 且因是邻水而建,在御花园中看,也只是个掩映在林木葱郁中的水榭半边。但在东宫中看,却是个独立的敞轩别院。 所以,私密性,安全性来说,这里都是东宫中绝佳的。除非是在御花园乘船,隐在这处悬窗的下面,否则室内人在谈论的话就无人可以偷听。 也是因此,丹阳在坐到罗汉榻上后,也比在八仙桌旁时更轻松自如。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第一百七十八章 警醒 太子萧瑾因意外,一瞬愣在了原地,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对面,一脸笑意的少女。 片刻后,他表情复杂的垂了眸,笑着摇头道: “你这丫头,怎么会这么想?” 与其说这话是在询问丹阳,不如说只是一句喃喃自语的感慨与叹息。 萧瑾叹后,边抬起头来,边仿佛解释般,苦笑着对丹阳道: “其实说起来,我在宫中的处境是不太好。但也没到,会被人暗算的地步。” 且说到底,那几方势力与其想着如何暗算刺杀他,还不如直接将他从太子的位置上拉下来更容易,且没后顾之忧。 只因焦灼的局势下,微妙的僵局中,无论哪方出手,都会留下痕迹,授人以柄。而平白暴露弱点却几乎没有任何好处,只给旁人做嫁衣的事,京中的这些老狐狸又怎会去做? 不过,这些朝中与京中的实力纠葛与乱局,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请的。 “总之,如今你的太子哥哥就算处境尴尬又恨窘迫,但绝不是什么,会威胁到性命的严重事态。” 萧瑾除了苦笑着给出一句结论后,一时真不知该接下来,该如何详细的解释给向眼前的小丫头才好。 丹阳也仿佛没有领会般,在萧瑾话毕后,微侧着头,好似困扰的与他对视着。 但这无声的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两息,就见丹阳郡主笑叹了一声,耸了耸肩笑道: “也许是我太杞人忧天了,太子哥哥是对的。可若是有人想暗害你,太子哥哥觉得东宫和身边,哪里有破绽呢?” 这话又让萧瑾一愣,并只能苦笑以对。 ———— 清脆的云子落于棋盘上的响声,如水波般回荡在小室内。 棋盘上两人静静的排兵布阵,不觉时光流逝。 直到棋至中盘,窗外的日光也将至中天,湖水反射的磷光,已映射到藻井顶与对坐的两人的侧脸上,太子与丹阳才停下手。 “你这丫头,棋艺何时这样精进了?” 萧瑾边笑着问道,边略有犹豫的将指尖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的一角,击起一声清脆的回响。 同时,抬起头看向对面。 丹阳此时好似没听到太子的话般,只用葱白般的纤细指尖,捻着一枚与她那莹白的肌肤一起仿佛镀了层金光的雪白云子,轻敲着同样雪白的下巴。 “……就这里。” 垂眸的少女,轻声喃喃自语着,边利落将手中的棋子毫不犹豫的投入了棋盘。 动作干脆的一点儿都不像是从前那个举棋不定后,往往才落子后,一定会在不舍的拿起才肯放下的小姑娘。 太子萧瑾一阵恍惚,仿佛眼前看惯了的容颜,这一瞬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眉目无比熟悉,神态却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且那样成熟,自信的气质…… 丹阳落子后,也立刻抬眸,笑看向对面的太子哥哥,边回应对方之前说的话般,嬉笑着道: “那是,我可是研究了好长时间,就准备赢你一次呢!” 这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或者准确的说是,每一半都是真的,却又因并不是同一时期的心境。所以拼凑在一起后,就成了一句假话。 谁知话音落地,也见对面的人有任何回应,丹阳这才发觉太子哥哥的异样,抬手在对方眼前轻挥,边纳闷儿的问道: “太子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萧瑾回过神来后,也不由得略尴尬的边笑着,边岔开话头道: “看起来,你这几年没那么频繁的入宫后,也有长进了。不仅棋艺渐长,心思也深沉了呢。说说,这回到底在打什么小算盘呢?” 说着,他仿佛为了避开丹阳的目光,已垂眸抬手,捻起云子匆忙落下。 丹阳倒是没想到太子哥哥会这么直接的问出来,一时间想否认,蒙混过关的话,已冲到了唇边。但却在最后关头,被她又咽了会去。 紧接着,她就垂眸也看向了棋盘。 那沉思的样子,好似在思考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般。但眉宇间严肃沉凝的,却仿佛在思考着的是,足以事关江山社稷的重大事项。 但那不过一瞬间,在萧瑾抬头重新观察丹阳之时,那模样就好似是幻像一般,眨眼间就消融,再察觉不到那样的气息了。 就在萧瑾诧异的挑眉时,丹阳已落定一子,并再次抬头,眼神坚定,笑颜如花的对他笑着开口道: “太子哥哥真想知道?” 那样的气氛,看似玩笑般的语气,萧瑾的心底却又莫名的,很清楚的明白着,这话是十分认真的。 他一顿后,也十分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但心底的一角却又觉得略荒唐,好笑。 这丫头自小就古灵精怪的,他都有那么多教训,怎么又再次的上当了? 只不过,心中虽在笑叹,可另一边,萧瑾却像是直觉般觉得,这时就算是陪着丹阳这丫头胡闹,也不能用玩笑的心态对待。 丹阳见状后,心底也在叹息。 虽说她想将计划一直瞒到最后的一刻,等待着能拿出稍像样些的证据之时,再与太子和宣德帝说实情。 可这一刻的她,却动摇了。 这样自认对太子哥哥好的法子,将人蒙在鼓里的做法,真的好吗? 且就算最后真的让她找到了证据,但若这过程中,让太子哥哥因疏于防范而有了任何的意外呢? 又或者,一切都顺利,但被动的接受她的保护,对于当事人来说,也并不完全就是美好的回忆。 她说不清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若易地而处,觉不会希望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也因此,在叹息后,丹阳直接开门见山,简明扼要的道: “其实呢,就是我有一个猜测。总觉得好像有人要对太子哥哥不利,怕你别人不明不白的暗算了。所以,想要借这次及笄礼的机会,将那可能的隐患排除掉。” “太子哥哥听完我这话,有什么想法?” 丹阳边说,边扬起好似天真无邪的笑脸,目光却极认真的看向太子萧瑾。 第一百七十九章 蠢动 就在丹阳出宫,返回公主府之时,赌气离开东宫的白明珠主仆,终于等来了姗姗来迟的三皇子,萧琰。 “殿下今日是被什么事,绊住手脚吗?” 白明珠因等的心焦,此刻见到人来,雀跃的心情与前一刻的焦灼混杂,便成了一股她自己都难辨的复杂情绪,与难明的冲动。 好似不做些什么事来证明,她对三皇子萧琰的重要,就坐立不安般。 且这股复杂的情感中,难免掺杂了久等的怨气,虽然只是些微。 若放在宫外,或其他并非萧琰这样自小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身上,大概只会觉得说出这话的少女娇俏可爱的在向自己撒娇,并因此而欣喜。 可惜的是,并不如何识风趣,甚至如今还不知怜香惜玉为何物的萧琰,是没有这样的感受的。 萧琰大马金刀的坐到八角亭中,不甚在意的挥着手,仿佛在对侍女说“别聒噪”般,态度随意的开口道: “说。” 因白明珠与三皇子接触,都要打着一个旗号,即替萧琰搜集传递丹阳举行及笄礼的相关细节。所以被这么问,倒也正常至极。 且因最近两人接触的越发频繁,不知是三皇子看穿了她故意接近的意图,还是觉得她已是亲近之人,反正最近不仅见面的时候,态度越发轻浮随意,甚至已不那么愿意出来见她了。 按原计划,今日白明珠是要给三皇子萧琰出谋划策,并借此努力扭转她在萧琰心中的形象,又或说是为了证明她对萧琰还很有价值。 但被丹阳一刺激后,再加上萧琰比往日更不尊重她的态度,让白明珠心中仿佛火烧一般难受焦灼。 更不用说,她此刻能用来牵住三皇子的“缰绳”,还是刚刚羞辱过她的人了。 一时没忍住,白明珠冷哼一声,讽刺的开口道: “殿下是不是觉得我无用,所以才如此随心所欲的,毫无礼仪的对待我吗?” 萧琰虽不是人精,但也不傻。且因为是在后宫出声长大,耳融目染的不,自然对旁人的心思和情绪的变化,有份旁人难及的敏锐。 “呵呵,白姑娘怎会如此误会呢?难道就因为我来迟了一步,让你久等了吗?” 倒打一耙的同一时间,萧琰在心底忍不住暗暗咋舌。 他还以为已经收复了眼前这人,谁知对方还会翘尾巴?! 且因最近他挖空心思找丹阳的各种可乘之机,所以无意中留意到,东宫的好些人与淑芳宫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然,他是知道整个后宫都在他母妃的掌控之下。东宫的人手,更是母妃“精挑细选”送去的。 但萧琰怎么都没想到,这其中会有那么多,和淑芳宫的联系。 也就是说,他只要在自小长大的淑芳宫多用些心思寻找,即可找到暗中监看丹阳的好人选。传递消息也快,更不用他费心费力的去多维护诱哄。 所以,最近萧琰对白明珠越发懒散,连见面都很少了。 若不是以防万一,留备有什么特殊情况要用,他早这聒噪的女人踢到一边去了。 白明珠对三皇子的反守为攻,恨得牙根儿痒痒。可也因此,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言行举止的僭越。以及日后若想在宫中自由见到三皇子萧琰,只能通过他的邀请才行。 如今她必须要顺毛摸,将人哄老实才行。 一念及此,白明珠立时就收敛起冰冷的目光,又恢复了小白兔的模样。边道歉安抚着萧琰,边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徐徐说出: “殿下不是想,与丹阳郡主重修旧好吗?这两日我堂妹又安排下一些具体的布置要求。” 见三皇子萧琰又是一副百无聊赖,且不耐烦到想立刻抬脚就走的样,她一咬牙,不得不迅速抛出重点,道: “如今,小女有一计策,也许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就在白明珠给萧琰献计献策时,淑芳宫中静妃也迎来了自己的“谋士”。 “拜见娘娘。” 从太师府被精挑细选出的一位中年嬷嬷,按冯太师的吩咐,进宫来辅佐她了。 “起来。爹爹可有吩咐你,有什么话要带给本宫吗?” 静妃慵懒的靠在美人榻上,边吃着京郊今早快慢加鞭送进宫的鲜果,边不甚开心的问着跪在榻前的中年妇人。 “回娘娘的话,老爷只嘱咐娘娘养好身体,多去含元殿走走。若需要什么厨子或食材或方子,要尽快和家里说。” 静妃自然听出自家老爹,冯老太师话中催促她尽快笼络回宣德帝心的意思。 可她既不知道陛下究竟在生什么气,且她自己也正生陛下莫名冷落琰儿的气呢。竟让她上赶着去讨好? 静妃心里不快,冷哼了一声后,正想挥手遣退面前碍眼的人呢。谁知这中年妇人竟好像头顶上长了眼睛似的,先她一步,突然开口道: “娘娘请恕小妇人僭越了。” 说着时,那平伏在地中年妇人抬起头,直视向上首的静妃,这才继续说道:“我有一句话,想对娘娘说。” 若是平日,若不是看在这人是她爹亲自送进宫来的。敢在她面前如此没规矩的,早被拉去前殿大刑伺候,以儆效尤! 静妃柳眉倒竖,并狠瞪向妇人时,中年妇人竟微微笑了起来。 稍有些发福的圆盘脸,柔和的笑容,恭顺的眉眼,怎么看都不像刚无礼开口,随便触怒贵人的刁奴。 可别说在淑芳宫中,就是在太师府内,静妃还只是未出阁的小丫头,都没人敢在她盛怒中笑,还笑的如此温柔又亲和,充满感染力。 静妃看着时,都不得不暗下承认自己的心情,因这抹笑容稍有好转了。 因这诧异的心情,她眉梢微落,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你想说什么?” 正在中年妇人躬身谢静妃的宽和,并用眼神示意静妃将周围闲杂人等都打发出去时,门外的宫婢先一步绕过屏风,禀报道: “禀娘娘,七皇子来请安了。且好像还有些事,想与娘娘请示。” 第一百八十章 因如今萧霓还担负着,静妃派下的重任。 若不是顾虑着才被冯太师警醒过,静妃也对他也戒备了不少,直接跨进内殿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眼下,还是谨慎起见为好。且不仅是不越雷池半步,连雷池的边儿,此刻萧霓都不想沾上丝毫。 对静妃那急性子来说,他表明有事找来,又以退为进的故意多让其等上一时半刻,反倒能牵动静妃的心绪。让其因好奇与焦躁,戒备与疑心必能降低不少。 而在萧霓于外殿等候时,内殿中的静妃果然在听闻七皇子萧霓求见的消息后,迫不及待的摆手,让宫婢速唤七皇子萧霓进殿。 但因想都没想就下令,待宫婢领命而去时,静妃视线下移,才忽的意识到爹爹送来的“谋士”,此刻还在下首看着她呢! “嗯,你叫什么?有关宫中的人与事,爹爹可嘱咐过你什么?” 静妃好似闲话家常一般,探问着对方的底细。 虽知道爹爹送来的人对她和琰儿必定忠心耿耿,但这中年妇人却也无可否认是从太师府来的,爹爹的手下。也即是说,她在为自己效忠之前,先是爹爹的眼线。 静妃倒并非对冯老太师戒备,或有疑心。只是因在后宫唯我独尊惯了,而冯老太师对她的要求,以及种种规劝…… 若这人就在身边时时看着,并没事儿就对爹爹事无巨细的汇报,那可是烦死人了! 静妃边打量着下首跪着的妇人,心中念头刚转到这里,就见妇人又向她叩头行礼后,抬起头笑道: “回娘娘的话,奴婢夫家姓柳,燕郊人士。如今身边只剩一女在。娘娘放心。老爷送入我宫之前,该知道的事都让奴婢倒背如流。” 一语毕后,即像是看穿了静妃的心思般,又像是在按冯老太师的吩咐般,徐徐道: “老爷嘱咐奴婢,即进了宫,服侍了娘娘,奴婢就是娘娘的人。一切不仅都要以娘娘为重,且也只能忠于娘娘一人。若娘娘也对奴婢满意,就请收下奴婢的独女,让小女与奴婢一起在淑芳宫中服侍。” 说着,柳氏从怀中拿出几张素宣,双手举过头顶 显然那叠纸应是母女俩的卖身契等,也许还会有柳氏女儿的画像。因静妃对侍女的容貌如何,也是十分讲究的。 静妃闻言,又略看了几眼下首,风韵犹存,姿态端庄的柳氏。在换了个姿势后,她抬手示意一旁服侍的彩霞,将那叠纸接了过来。 “行。辛苦爹爹为本宫费的心思,就暂时让你留在本宫身边伺候,以观后效。” 她虽没明言是要考察柳氏的什么,但其实除了忠诚外,经她精明的爹爹选出来的人手,能力根本不用担心。 一念及此时,七皇子萧霓已在侍女的带领下,绕过屏风,踏入内殿来了。 静妃眯眼,视线在躬身向她请安行礼的萧霓身上,划向刚起身的柳氏身上。 嘶,也许老七来的,刚刚好呢。 她似不怀好意般勾起嘴角,免了七皇子萧霓的礼后,下一句就向其介绍般徐徐道: “小七,来见见。这是本宫身边新的执事嬷嬷,柳氏。日后若本宫没空,你“窃玉偷香”的进展,就与柳嬷嬷说就好。” 静妃口中的窃玉偷香,完全就是字面意思——偷取丹阳郡主身边的,宣德帝才赐下不久的龙凤佩的事。 但在不知底细的人听来,这话完全就像是静妃在教唆,或纵容皇子行为不端,始乱终弃一样。 可静妃明知如此,却一丝解释的打算都没有,甚至连多说一句都嫌麻烦般,转头催促七皇子萧霓,道: “说,你来除了请安外,还有什么事儿?” 此时,萧霓一如既往的平静,也一样没有任何说明的冲动,只依礼躬身后,向静妃禀报道: “回娘娘的话。是儿臣估算着,时候差不多可以继续接近丹阳郡主了。所以,来请您的试下。儿臣是否能现在出宫,去公主府一趟?” “哦。” 静妃闻言,立刻想起上次萧霓向她禀报的,已做出了接近丹阳郡主的契机那件事。 虽然不快这小子,随便借用她的琰儿的名头。但不可否认,计划的效果还是很让她满意的。 所以只简单惩罚了一下萧霓,静妃就将那件事的烂摊子接了过来,并允许萧霓继续按他自己的设想和计划继续下去。 如今,到时候进行下一步了吗? “很好,你可还需要什么?彩霞,一会儿送小七出宫。” 静妃并不在乎萧霓什么时候要做什么,只要能达成她的所愿,一切没什么不可以。 而心急气躁的静妃,在敷衍的问了萧霓一句后,就立刻转头吩咐自己的心腹,也是在提醒心腹跟进这件事。 尤其是记住,要在萧霓回宫之后,立刻将进展问出来。 彩霞躬身应“是”时,萧霓也躬身拒绝了静妃的“好意”。 就在两人要一起告退时,一直如木头般,在萧霓进入内殿后就再没开过口的柳嬷嬷,却忽然上前一步,向静妃请求道: “娘娘容禀。奴婢也想一起送七殿下出宫,也正好听殿下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免得误了娘娘大事。” 静妃听到这话,满意的一笑,点头允了。 且不说柳氏之后会不会向她爹,冯老太师通风报信儿。只说她没大惊小怪,也没试图阻止她的任何行动这点。 静妃十分满意,并因此而对这仆人的印象也稍许转变,开始有了好感。 …… 丹阳郡主从宫中离开后,在彻底出宫之前,让紫竹去了一趟库部,约韩青岚在处理完公事,就来公主府用午膳。并尝尝她为及笄礼想出的,全新的菜品。 当然,这都是表面上的借口。 因想到护卫太子的漏洞后,她眼下不得不迅速做出调整。只是将韩青岚当做杀手锏的方法,还有稍许不妥当的地方。 除了她自己要冥思苦想来补足外,也必须与本人再确认一遍,才好做到最大限度的万无一失。 只是,才踏入自家,公主府的大门,杂事却又找上门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参见郡主。” 丹阳刚从还没在二门外停稳的马车上走下来,就被闻风二来,等在此处“接她”的一众丫鬟围住了。 但因这些时日有梧桐姑姑的调教,这些小丫鬟们多少都克服了以前,无形无状,有事儿就焦躁,慌了手脚的状态。 这会儿,一众人向丹阳郡主行完礼后,才一个个上前,按事务紧急与否,一件件向丹阳郡主禀报起来。 若只看此刻这有条不紊的模样,还真看不出这群丫头才刚入公主府还不满一个月呢。 待将一些比较紧急却不大的琐事处理好,丹阳一行不仅快到她的齐双阁了,整个队伍中的人数,也已从十数人变成了零星几个。 此刻,除了贴身伺候丹阳的紫竹,听到消息从齐双阁飞奔来接她的梅兰,与两个打杂的小丫鬟之外,就只剩了一个刚刚赶来的梧桐姑姑。 梧桐待见旁人都散去后,快走两步上前,向丹阳郡主禀报道: “郡主容禀。我有一事还需请郡主的示下,不知您是想先回齐双阁稍事休息?还是此刻就听奴婢说说?” 因这一阵丹阳每日都是早出晚归,几乎要长在皇宫里了。所以,众人都看的出也猜得到她的状态必是疲惫已极。 甚至府中还一度传出,没有长性的丹阳郡主,在这么又累又繁琐无趣的事上,最多也就坚持几天,就会突然撂挑子,从宫中跑回来的说法。 而那些谣言,与此情此景并无二致呐。 所以,梧桐虽在刚赶到时,看着丹阳郡主井井有条的处理了一些杂事,却还不确定,她此刻是否还有体力与耐心,继续听她“聒噪”。 丹阳闻言,侧头看了梧桐姑姑一眼,这才转回视线,继续边走边道: “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不太重要的小事儿?” 可若真是不急又不大的小事,又怎会劳动如今再公主府,仅次于周嬷嬷的梧桐,亲自来她跟前走一趟呢。 丹阳一念及此时,就听梧桐实话实说道: “不算大事也不算急事,但您吩咐过,但凡与您母亲,清和长公主有关之事。事无巨细都要呈报到您跟前。” 听到这话,丹阳的脚步瞬间顿住,并一个转身,就正对向梧桐,迅速追问起来。 “哦?究竟是什么事?” 既然能等到她回来,梧桐姑姑才找上她说,可见这之前并没打算派人去宫中禀报。且对方的面色也不见一丝惊慌或无措。显然,不是大事的说法,应该并没有大的出入。 但丹阳一想到是对方亲自来报,即使猜出真的是不要紧的事,一颗心也难以自控的七上八下起来。 梧桐没想吓唬丹阳郡主,自然也不敢平白虚张声势。因此,当听到丹阳郡主这般问,她立刻就言简意赅的,迅速开口道: “其实,就是长公主见今儿日头好,就后花园散了散步。然后……” 梧桐不知是在斟酌这话该怎么说才不失礼,还是在想该如何形容才贴切。一双略粗的一字眉,都快连到一起时,才又接着道: “该说是偶然。长公主正好经过后花园放玉雕的那一角,又因好奇让人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粗布。” 丹阳瞪着下文,却发现梧桐姑姑好似有些为难般,迟迟没再开口。 “然后呢?” 梧桐被丹阳的声音唤回了神,歉意的躬身行礼之后,才又继续说道: “刚刚奴婢失礼了。只因当时,陪在长公主身边的人,并不多且也没有奴婢。所以……” 丹阳闻言后,点头道: “道听途出的话,是让人拿不准该如何转述。你只说猜测就好,若有出入我不会怪梧桐姑姑你的。” 梧桐听到承诺,心下大松了一口气。行礼谢过丹阳郡主后,她再开口时,立刻就顺畅多了。 “奴婢听说,当时长公主看着等身高的玉雕像后,整个人直接愣在了原地。且待回过神之后,就下令让人停工,不用再去雕琢这尊玉雕。紧接着又吩咐下来,让人收去小库房里。” 一口气将已了解到的,最接近事实的传言,一五一十的转述给丹阳郡主之后,梧桐又斟酌着继续道: “本来这活儿该是徐管家的事。但他那时恰巧不在府中,下人们便找到我这儿来了。不过,那时我手头也忙,就只吩咐人将玉雕用粗布盖好,且等您或徐管家回来再做定夺。” 听到这里,丹阳微微点头,称赞道: “劳梧桐姑姑费心。” 大概,梧桐是因顾虑着,玉雕是她下令雕的,怕命令两相冲突,并很好的考虑到了她事前下令,让母亲万事随心顺义的一面……呵,这可真是,难为梧桐姑姑了。 丹阳边想着,边沉吟着下令道: “这样。嬷嬷派人将未完成的玉雕,送去小库房妥善收起来。这之后……” 梧桐躬身领命,却迟迟没等到丹阳郡主的后半句,不由得困惑抬头,望向身前的娇俏少女。 “郡主?” 丹阳略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打消了,让梧桐去查找她娘行为异常真相的打算。 倒不是不信任对方,只是她觉得,适才适用才能事半功倍。且解铃还须系铃人嘛,这件事看来要着落在徐夫子身上了。 丹阳郡主一念及此之时,七皇子登门拜访的马车,已稳稳停在公主府的大门外。 只可惜,及时门房匆匆向内禀报之后,萧霓被恭敬的请入公主府待客的花厅。却因丹阳郡主实在是忙,抽不开身来待客,最后只能悻悻而归。 但萧霓这趟来,却也不算完全的白忙活。 当他等在花厅里时,正巧遇到了寄居在公主府的安阳王世子萧仁。两人相谈甚欢后,已约定了几日之后,还要一起当月对酌。 就在萧霓拉近与萧仁的距离时,得知萧霓与静妃间“谜语”真相的柳嬷嬷,已劝服了静妃,将冯老太师请入了宫来。 因无论怎么说,为了让静妃娘娘能得偿所愿,有没有冯老太师的助力可是天壤之别。 且静妃想要的那块龙凤佩,可烫手的很。且就算真能偷出来了,只怕也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好在,她的舌灿莲花的本事,对静妃娘娘好算好使,这才说服了静妃,怕派人去请冯老太师入内来出谋划策,并做好完全的准备。 第一百九十章 果然如此 丹阳一路狂奔回后院儿,目光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庭院,人就已彻底冲回自己的闺房。 可都不用细看,就在手推上门扉的一刻,她霎时被惊出一身冷汗。 有人来过! 此时,她已站在堂中的八仙桌旁,可屋中并没有任何人影儿。 难道会是错觉吗? 又或者,是韩青岚先一步到后,趁人不备溜进来了? 看似并无异样的室内,却让丹阳莫名的有些不安。 来不及多想别的事,她一个箭步就冲到最里面的捎间,一把将衣架上挂着的衣裙握在手中。 呼,还好,东西还在的。 丹阳在掌心握到那圆润又起伏不平的轮廓后,心中立时就是一松。 她的东西在府中自然没人敢私藏,可若真被小丫鬟们拿去浆洗,再在大庭广众下发现这蟠龙佩…… 到时人多眼杂,况且玉佩的原主人就在公主府住着,更有皇帝舅舅派在她身边的暗卫,以及官府看管梨香园的人手在。 她真不敢想,那时会生出何种波折。 只是,丹阳才放下心来,身边紧接着又变故突起。 啪!—— 一声脆响在她身边的菱花窗外炸裂开,惊得她一瞬后背的汗毛都全竖起来。 “谁?!来人,呜!” 因“不能见人”的东西此刻都握在自己掌心,丹阳下意识就想招来家丁或护院,甚至暗卫也成的来保障自己安全。 但才蓄力的喊叫声刚出口,就被人一把掌堵回嘴里了。 “是我!” 韩青岚急促的压低声,表明身份,同时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你想让人知道我私闯香闺?你是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还想我被你那宠你都宠昏头的舅舅大卸八块吗?” 丹阳在听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时,放心的刹那又忍不住心头火气。 静了一瞬点点头后,她一把挣脱出同样惊出一身冷汗并慢了一步放手的某人“臂弯”。 转头狠瞪对方一眼的同时,丹阳忍不住磨着牙,低声怒道: “你故意的是?!有意思吗?” 韩青岚被骂的愣了一瞬,苦笑着摇头道: “这可真是,妥妥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丹阳敏锐的眉头一皱。 “什么?” 话出口的霎时,她忽惊得屏住呼吸,奔到刚刚被敲响的窗边,四下望过后,目光立刻就定在了廊下花坛边的半个脚印上。 心中一沉的同时,丹阳立刻侧头,严肃看向韩青岚。 “看清刚刚窗外的人长什么样?” 韩青岚原只以为是件小事儿,谁家宅子大了,仆从多了,难免都会有三心二意或吃里扒外,又或只是想顺手牵羊的人在嘛。 他略困惑的点了点头后,皱眉来到丹阳身边望了一眼,人影消失的方向后,热心提议道: “要我帮忙找人吗?看样子应该是你家的小厮,容貌没看清,但凭背影我也能认出来。” 丹阳垂眸,抿唇犹豫过一息,反倒摇了摇头叹气道: “算了。” 韩青岚挑眉,含笑追问:“信不过我?” 丹阳正思考来人会是何方势力,被打断后不悦的抬头瞪了韩青岚一眼,没好气的回道: “信你什么?” 之后,深吸了口气,接着开口说于韩青岚听,边也捋顺自己的思路。 “如今府中整治一新,虽不敢说没有眼线,但绝没有敢擅闯我这齐双阁,甚至连后院儿都敢摸来的宵小。” “所以?” 丹阳皱了皱眉,边望向脚印消失的方向,边徐徐道: “也许是府里混进什么人了。那样就算兴师动众的找,很可能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况且……” 说着,她抬头又淡淡看了韩青岚一眼。 “怎么了?” 韩青岚被看的后背发凉时,猜得到对面人冷笑着给出的答案。 “呵呵,没怎么。不是你刚说的,怕人发现你偷闯香闺后被大卸八块?” 丹阳噎了对面一句后,言归正传的严肃道: “况且你是我这边的最后底牌,对方又来路不明。不过,这会儿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探过我的深浅就跑,那也是痴人做梦。” 韩青岚正被呛的苦笑着无语,忽听到丹阳郡主紧跟着的后一句话,忍不住挑了挑眉头。 这丫头,是有什么后手?还是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了? 而下一瞬,就见丹阳凌厉的目光盯向他,问道: “哦,对了。韩将军眼下能说正事,我让你帮忙去宗正寺打探的事可有眉目了?” 丹阳边说着边目光又扫了一眼,刚刚被人偷趴过的菱花窗,继续道: “最近有那位藩王特别忠心,总不忘给我舅舅进献贡品?” …… 与齐双阁隔水相望的后花园中。 顺着湖边树丛间的小径,一个人影儿迅速穿梭在树荫下,并很快来到一处背人的大树与院墙的夹角处。 这里不仅枝叶茂密,只有一条通向外面的小径且还在十几步外。 平日里显然不会有人特意往这里钻,但这会儿却有一满身绫罗绸缎的公子哥酣然睡在水下。 萧霓边转头观察着来路,边迅速除下脸上与身上的伪装物。 来不及将前几次来时,暗中搞到的公主府的服饰等物藏回白桥下,他只能暂时先将东西塞到树与墙间的夹缝中。 待迅速整理好仪容,又确认过萧仁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后,他才伸手入袖,拿出那张从丹阳郡主闺房盗出的废纸。 人回来的太快,他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更不用说他一开始就不抱希望的龙凤佩了。 不过,萧霓看向手中渐渐被展开的,原本已揉成团儿废纸时,眉头猛皱成了川字,嘴角却忽地一扬。 呵,竟是北狄文…… 果然如此。 只一眼,他立刻将废纸妥善的收入怀中,俯身架起萧仁走出树荫时,似无意般将指甲在对方鼻尖轻弹,并缓缓踏上离开后花园的小路。 “……呜嗯,七,七殿下,咱们还没,没到水云,榭吗?” “的确还没到,咱们好像迷路了?等咱们再走走,也许就能遇到人了。” 萧霓边敷衍着醉醺醺,已毫无时间感的萧仁,边心底暗暗筹谋着。 虽然眼下时机不对,且风险有些过高了。 但既已证实,丹阳郡主果然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那他就必须要见见刚蛰伏下的“盟友”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出发 门外无人问落花,绿阴冉冉遍天涯。 燕京已入暮春,前日一场春雨才刚下透,今日早起天又阴了。 齐双阁内,紫竹边打着哈气为丹阳郡主准备出门的便衣,边忍不住对正布置早膳的梅兰念叨: “你说,那混小子偏挑这样的天!半路若刮风下雨,可不白瞎了我一身好衣裳?不如就推说还要跟郡主进宫办差,量那小子也不敢去找郡主对峙……” 最后一句还不等说完,就见梅兰面颊一抽,鼻子眼睛都要挤到一处似的,还频频向她轻扬下巴。 紫竹被吓了一跳,不解了的上前一步,边摆弄梅兰的脖子,边担心的问道: “哎?你这是怎了?难道昨晚着了什么邪风不成?” 话音还没落地,就听身后一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徐徐传来。 “哪里是梅兰着了邪风,我看是你这丫头胆气越来越盛才对。说,什么时候学会仗势欺人了?” 紫竹闻言身子一僵,动作一顿一顿的转过身来,果然见自家主子就在身后两步远处。 她还没醒过神来,就被梅兰苦笑着一把拉住,向丹阳郡主请了安。 丹阳也不是真的生气,这样说除了玩笑外,最多只能算是提醒。 谁叫她这根上梁以前不正呢,身边人有样学样在所难免。只希望她警醒过这一次,两丫头能记在心里,和她一样痛改前非。 心中如是想时,她已笑着摇头,施施然在桌边落座用起早膳,同时挥手两人起身该干嘛干嘛去。 紫竹待直起身后,悄悄抬头偷看了丹阳郡主一眼。 见自家主子好似并没太生气,这才想到要讨饶,立刻开口委屈道: “郡主您错怪奴婢了!奴婢绝不是想仗着您的名头欺压田卓那混小子!就是,就是难得您不想进宫,要去街上逛逛,我这不是想陪着您嘛。” 丹阳抬眼觑了紫竹一瞬,索性放了手中银箸,招其来到身边,问道: “说,你这是又和田卓赌了什么?” 看着紫竹一脸正气的模样,迅速转成别扭,她到底没忍住笑意,却只摇了摇头道: “哎,算了。赌的什么不重要,但愿赌就要服输,别让人说你小家子气,给我丢人。” 她如今虽说已收敛骄纵,但这并不代表骨子里的傲气也要跟着一起。 不再张牙舞爪的维护自己的脸面,是因为她眼下已明白,让人敬重与高看一眼的缘由,只会是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无关时间,地点,与她面对的是谁。 旁人她不会过多要求,但贴身跟着她的这几个,必须做到这一点。 紫竹眼见着事情板上钉钉,也只能蔫儿头耷拉脑的应了句是。但想到郡主昨晚说,今日出门后只带护卫行动,她灵机一动,立刻一把抓住身边的梅兰,向丹阳郡主央求道: “那,那郡主让这丫头跟着我!田卓那小子太狡诈,我怕他又没事找事儿。若有梅兰助阵,怎也不会再让那混小子占了先机,耍滑头赢了我。” 丹阳听到这话,一时真有些哭笑不得。 就她所知,两人的赌局或冲突,好像没有哪次不是从紫竹而起。且论耍滑头嘛,好像跟在她身边的紫竹那也是不遑多让。 不过,找帮手压阵这事儿……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转念间,想到已将府中所有眼线打扫干净,让这俩丫头出门放松一下也好。 一念及此后,她看向梅兰,笑道: “你跟着一起。替我看着点儿他们,别闹的太过,玩完不用等我,早些回府。” 梅兰虽比另两个都要小一些,但论机灵和靠谱,丹阳不得不承认自己更信任这个小的。 敲定行程,丹阳三两口解决早膳后,一行人便如每日进宫般坦坦荡荡的坐着马车离开了公主府。 待马车行到五柳胡同后,车还不等停稳,办做小厮的丹阳,已利落灵巧的跳下地。 “行了,你们走。” 紫竹与梅兰在看到郡主跳出车厢时都被吓得猛抽一口气,并紧随着郡主的身影,直扑门边。 谁知才看到郡主安然落地,紧接着就听到这样的吩咐。 两人立时摇头,几乎异口同声的不赞同道: “这可不行!” 之后,梅兰眼中透着深深不安的劝道:“怎么能将郡主您独自一人撇在这冷僻的地方?这也太危险了!” 紫竹更是气的鼓起两腮,“您不是说要有护卫保您万无一失?可他们的人影儿呢?如此疏忽懈怠,您还是带着我们。” 丹阳昨晚因紫竹死缠烂打,索性将暗中托徐清安排下的秘密人手说与她知晓,且这也算是为日后早做安排。 但今日,本就没打算动用这些人,紫竹哪里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可若实话实说,她是与韩青岚一起暗中行动,只怕紫竹势必会因担心尾随。并很可能因此而让好不容易找到的机会付之东流,还很可能会打草惊蛇。 丹阳一犹豫,正准备随口敷衍一句后就溜之大吉。但不等她开口,从身旁忽然传来少年充满疑惑的声音。 “郡主,那人是在等你?” 转头一看,五柳胡同另一边的尽头,一个带着斗笠,一身粗布短衣的精壮男子正冲他们这边百无聊赖招手。 丹阳一眼看出对方就是韩青岚,忍着抽动的嘴角,迅速道: “没错,就是他们。这是怕太显眼,躲在角落等着接应我。” 随口撤了句谎,她头都没回,拔腿就走时,还没忘嘱咐: “你们快走,玩儿完记得早些回府,别惹事儿。” 说到最后一句时,为了让紫竹记忆深刻还故意回头瞪了车上明显跃跃欲试想跟着一起的紫竹一眼。 紫竹被自家郡主一眼看住,立刻收了想偷偷跟上去的心思,眼看着郡主与陌生还不肯露脸的男子汇合后,一转眼就消失在一片光晕中,她忍不住大大叹了口不甘的气息。 梅兰刚想权说两句,就听一直在安静坐在车辕处的田卓,哼笑了一声,道: “你们呐,简直都不是小看人,这是当你家郡主是三岁小儿?省省心,人家连我师父都能收入麾下,谁能精明过她?” 一语毕,他边转回头,边噼啪一声挽了个鞭花,爽快的呼和道: “两位坐好喽,咱们这就出发去寻美味,两位银子可带够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上不得台面儿 紫竹狠瞪了田卓半晌,就在梅兰担心她做傻事时,只见这倔丫头眼风一拐,将全二层或明或暗看热闹的都扫过一遍。 小辣椒般双眼冒火的凌厉模样,霎时逼退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但就在梅兰将人按坐在身旁,以为总算度过一劫时,旁边人竟抢在对面微微笑着的少年前,先呛声开口道: “你别得意的太早!日后看谁笑到最后,咱们走着瞧!” 这回的口气更恶狠狠了,但音量却明显控制过,只能让在座三人听清。 田卓微抿唇,嘴角笑意却仍依然。 “好,我等着。” 梅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忍不住抬手扶额。 一瞬间,那在空中交汇的目光,她都快能听到击出的铿锵之声了! 她无力深深一叹,索性自顾自品茶,随这两人去。 反正,这俩人已是互看不顺眼的冤家了,只要不太过格,她凭一己之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可怜她,好好一日不用当差,当初怎么就一头闯到这两人的乱局里的? 一桌三人,气氛怪异中却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所以小酒馆儿中无论好奇的,还是担心的气氛,也终于在相对平静的氛围中,又渐渐的升温热闹起来。 “……来来来,别客气。” “今年雨水不足,这太阳也不足,只怕地里庄家熟的要晚……” “怎样,你手里的皮料出不出?眼下春风可还有些冻人,我打算再问问,也许就有想添新衣的人家呢。” “得了。年成不好,谁知北边儿生意还有没有的做?总要留些今年冬里出手,没准儿还得个大买卖呢!” 酒酣耳热之际,个人诉说着或得意,或担忧,或盘算,或失落等种种心绪。 很快,如小二所说,他们这一桌的好菜好酒都陆续被送上了桌儿。 旁人本有心抱怨,可转头看清姨一盘盘油光闪烁,分量十足的肉菜后,又扫一眼如今还在臭着脸的“小辣椒”,也就立刻都识相的选择了视若无睹,自顾自的继续吃喝谈笑去了。 田卓等菜上齐,先执箸热情道: “别客气,尝尝味道如何。虽然一定比不上公主府里的,但好歹也算新鲜口味。” 说完,不等两人动手,他已自顾自的大快朵颐起来。 紫竹梅兰二人见状,忍不住对视一眼。 吃? 每一盘虽然都是分量十足,可那模样看上去别说卖相了。梅兰这种儿时见过真物的,都能大致想到原物胖瘦高矮。 紫竹虽然没见过活的模样,但粗瓷盘中东西的样子实在太粗狂,以至她都不知该从何处下箸。 还有一点,食物的香气即使很浓,可她们闻到的更多只是油脂的腻和肉的腥膻味儿。 不吃? 且不提她们正饿着肚子干坐,还要看对面混小子吃的兴高采烈有多残忍。只说输人不输阵,她们可是堂堂丹阳郡主的身边人,岂能有胆怯的时候! 一念及此,紫竹狠狠一抿唇后,抬手就握住面前的竹筷,只用眼角撇了一瞬桌面,就立刻伸手夹菜丢入口中。 动作可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让一旁还在犹豫的梅兰只感到耳畔一阵风过,转头后却只见同伴的芊芊素手已放回了桌面,根本不知对方吃了什么。 “这……你……” 梅兰一瞬苦笑不已,想了想后倒也跟着抬手,准备吃些什么看得过眼的东西垫垫肚子,撑撑场面。 只是,整个被碗碟占满的八仙桌上,她来回逡巡了半晌儿也没找到合适的目标,不由犯难的直皱眉头。 而转头再去看身边人,想暗中求援时,却见紫竹脸色竟十分奇异。 似乎有吃惊,还有些困惑,眼中更有些什么再跃跃欲试。只是左看右看,倒也不见厌恶嫌弃,更没恶心欲呕的状态。 梅兰实在心中好奇,暗中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并没在意她们这边儿,忍不住轻声凑近紫竹身旁探问道: “紫竹姐,你刚吃了什么东西?味道如何?” 紫竹听到耳边轻语时,惊得一抖后才恍若梦回。 她侧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溢好奇的梅兰,不由得又咂了咂嘴,好似仍在品味儿,边一脸倔强道: “别说,这儿的鸡肉还算地道。虽然被做的碎成这幅鬼样子,但味道还算能入口,火候勉强够格。你也尝尝看。” 边说,边用别箸夹了一筷头嫩白肉丝儿,放入梅兰身前的粗瓷小碟里。 梅兰虽听清了紫竹说出的每一个字,却仿佛做梦似的忍不住掐了把耳垂,边诧异的盯了眼自己碟子里根本看不出鸡肉模样的菜。 她疼的请嘶一声后,忍不住笑道: “呵呵,听你这么评价,那别说这鸡肉做的细碎看不出原本模样,就是被弄成肉羹,我也一定要尝上半勺儿的。” 紫竹瞪了一眼挤兑她的小丫头,也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白肉丝儿,并因为味道实在鲜美的她的出乎意料,甚至忍不住别的菜色也都尝了几样。 但很可惜,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样外,其他与她预想中并没什么差别。 田卓兀自大快朵颐中,也没忘不时注意一下对面的情况。只是,他足够小心没露痕迹,自然也没惊动两人。 也不知是被其他菜品的味道倒了胃口,还是两女本来胃口就很小。只见她们一人也没动几筷子就都罢了,只坐着喝水。 又或者,这里的菜本就不合口味。 这样想时,他的目光也落向桌上,并夹了满满一筷子,被对面两人最常光顾的白色肉丝儿,送入口中。 ——哈啊,这真的是人间美味,公主府的人倒也的确会吃。 心中如此暗道后,他也没故意拖着两人。 在确定对面吃好后,田卓就彻底放开,风卷残云。没能用上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将桌面上所有器皿中能吃的所有东西都消灭的一干二净。 这一幕,直看的紫竹,梅兰目瞪口呆。 尤其是紫竹,只觉旁人无意扫到这边的目光,好似都带有嗤笑的意味在,脸上自然很快就带出羞恼与尴尬的红晕来。 她深呼吸了数次,努力压抑着心头暴怒和一阵阵委屈,不想并恐惧着再引起旁人注意。而心底则早已将对面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田卓的速度够快,赶在紫竹忍耐极限前吃干抹净。 紫竹眼见着对面人起身的一瞬,几乎是拉着梅兰飞奔出了小酒馆儿,并将足足十两纹银仍在了来招呼他们结账的小二身上。 田卓看的一愣,以为两人身上不适,顾不得与小二纠缠饭钱,就直追了出来。 可谁知,他刚赶上两人步伐,就听紫竹劈头盖脸骂道: “你这混小子简直……简直是……” 紫竹被气的头晕目眩,气短颤抖,脑中一片空白中,更是口中词穷。 因怒急攻心,她这一瞬不仅想起这一段时日,自己被田卓捉弄,败在对方手下的种种,更是忆起了两人的初见,以及郡主带她去陋巷接出他们师徒的那一日。 甚至,连当初因对方师徒对郡主的无礼和傲慢而被激起的怒气与不甘,这一瞬都再次清晰如昨的漫上了心头。 紫竹心绪激荡,脑中却霎时灵光一闪。 “对,你和你那穷师傅简直就是一对儿,一对儿上不得台面儿的,无礼,无耻之徒!有辱公主府门庭!” 第一百九十九章 帮忙 田卓一瞬都被骂蒙了。 他难得好心好意的想来帮她忙,怎么突然就被骂了?且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可是连一句话都还没说,什么事儿都还没做呢! 且,紫竹的咒骂里好像还带上了他师父? 一念及此,田卓霎时回神,气的额角青筋直跳。 暴怒中的少年,绷紧了唇角,出口的声音却越发低沉。 “你刚,说什么?” 少年的嗓音虽不算大,却像是闷雷滚滚,透过听者的耳膜震动着五脏六腑。 紫竹一瞬被对方的声势震慑,理智回笼的同时迅速拉着梅兰后撤一步,瞪着眼前少年,斥道: “你要干嘛?” 可话出口的瞬间,她立觉自己气势上好似低了对方一头。心中不快,想都没想就开口找补了一句道: “看什么,我刚说的难道有错?你们师徒最初无根浮萍似的,瘦的麻杆一样。郡主好心好意,以礼相待,还亲自请你们回府,可你们怎么对我家郡主的?” 紫竹越说越气,并越发觉着自己有理。不仅声音渐大,底气更足,就连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莫名愧疚都被抛诸九霄云外。 “初来公主府时就狼吞虎咽的恶鬼投胎似的,如今时过境迁还是这幅丢人样儿。喂喂,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在给郡主,给公主府丢人呢!” 炮仗般开口就没停的紫竹,与沉默无声却双眼却好似喷火的田卓两人,让一旁的梅兰傻眼后立时心惊肉跳。 眼见两人针尖儿对麦芒儿似的,她已急出一头一身的汗来,拼命拽着紫竹胳膊,几乎带着哭腔的劝说道: “小祖宗,您快少说两句!难道当街揭这小子的短,咱们府里有光?” 之后,她又迅速转头看向少年,好声好气的劝道: “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这点儿气量呢。至于因两句话急收了这架势!不看僧面看佛面。” 她是真的怕,怕这两人真就这么当街打起来。 且不说究竟谁有理,谁没理,到头来公主府与郡主都是第一个没脸儿的! 可任凭她愁的想抓头,两人却谁都不肯先服软,更不用说有谁能来明白她的良苦用心了。 紫竹正一肚子火,什么都听不进,努力挣开梅兰的同时,还不忘梗着脖子道: “别拦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有理……” 可不想,气头上手劲儿失了分寸,直接将梅兰闪了个趔趄,直撞向匆忙从他们身边赶路经过的路人。 她们两人也一根绳上的蚂蚱般同时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摔去。 “呀啊!” “呜!谁撞,啊——我的……” 咕,咕呱—— “呜,这是,什么啊?!” 本就一触即发的麻烦局面,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人叫声,咒骂声,以及蛙鸣,响成了一片。 紫竹和梅兰因身处乱局,手忙脚乱中只觉得眼前绿色迅捷的影子乱闪,手上脸上不时还有湿乎乎的感觉。 她们也顾不得其他,只一个劲儿的双手乱摆,本能的想站起来摆脱这窘境。 突然发生在咫尺的荒谬的一幕,直接让田卓忘了生气,只愣愣的傻站在原地呆看。 紫竹慌乱中正好一眼瞥见,心底一股闷气,想都不想就怒喝道: “看什么?!不知道来帮一把吗?!你还是不是公主府的人!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了!” 田卓瞬间被骂醒,心底虽被骂的一阵气闷,可几乎不等对方话音落地就已快步上前帮了忙。 且不说好男不跟女斗,他自师父处得的教诲也容不得他“见死不救”,虽然眼前的情况没那么危急。 而因自小做力气活儿讨生活,田卓虽看着瘦小,但几乎毫不费力的一手一个,转眼就将紫竹与梅兰提了起来。 紫竹与梅兰脱离困境后,双脚才刚站稳,想都不想就十分默契的一人一只手,拽起田卓就飞奔而去。 不过,临走前她们还不忘扔下一两碎银子,且头也不回的道: “这是陪你的,不够明日在这儿等着,自有人会来送。” 她们慌乱中一直听到身下人不断在咒骂和哭诉。虽大多没听清也没听明白,但一点错不了,对方这一日的辛苦定打了水漂。 可即使想好好说请,但眼下不提她们出了这样丢脸事儿的尴尬,公主府的面子她们可不敢这么抹黑,自然是要先遁走。 等到跑到一处背人且还算干净的小巷后,梅兰又确认过无人跟来也无人留意他们一行,这才停住脚步,口中同时道: “好,好了。没人,追来。” 紫竹因体力不如梅兰,早在跑到半途时就变成了梅兰拉着田卓,田卓努力架着她的队形了。 这会儿梅兰脚下一停后,一行三人总算能喘口气儿了。 紫竹背靠冰凉的墙砖边喘息着,边面色复杂的道: “今儿我出门前明明……怎么还会这么倒霉?”说着又瞪了一眼田卓后,才困惑又一脸别扭的继续道: “还有那绿色湿乎乎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今想起刚刚一幕,她还是抑制不住的鸡皮疙瘩暴起,不由自主的要搓胳膊。 梅兰原本要劝,但见紫竹好似并不想继续之前未完的“战争”,也乐的顺着后一个话题继续。 “那是田里的小东西,能除虫,我也只在小时候去庄子上时见过几次。哦,对了,郡主被公主罚抄诗的时候,不还有一句‘听取蛙声一片’来着?” 因气氛有些冷硬,她只怕再说起什么让矛盾死灰复燃了,因此口中不停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努力的将话题引到别的事上。 “我还听说,庄户人家有用它下酒,可若做不熟或方法不得当的就会得病。” “其实,这东西既然极有利于庄稼地,真不知为什么会被人捉来吃。” 紫竹此时终于歇过来了,心知气氛尴尬,同时也不想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气氛再次变得水火不容,所以也顺着梅兰的话题继续道: “哦,真不知吃这东西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胆子。不说别的,就这东西的模样儿也让人难以下口呢。真是让人难以理喻。” 两女正说的兴起,不想却听旁边的少年噗一声,忍不住大笑起来。 第二百零二章 鱼上钩 一身穷酸却执礼甚恭的身影,不仅惊到了韩青岚,也惊到了满肚子算计的冯长史。 两人愣了好半晌后,还是姓冯的先回过神,一连惊叹七八声,才想起说话。 “啧啧,这天子脚下还真就是不一般啊。竟连一个小小的贩夫走卒都能有这般仪态谈吐!呵,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呐。” 冯长史一时眉飞色舞,心中不知又在打什么小算盘时,丹阳已先声夺人,继续开口道: “恕小人僭越,您正筹备一场要请某位贵人的酒席,宴上压轴大菜则是鱼脍。” 冯长史霎时被惊得忘了脑中正盘算的小九九,一双狭长细眼瞬间眯成了一条细缝,紧盯向瘦小身影,貌似和蔼的呵呵笑着道: “呵,没看出来啊。你小子看着像没什么本事,但这一张嘴,啧,还真是无中生有的能手!” “难道老爷想找渔夫,就一定是为了要吃鱼肉吗?还说什么筹备请贵人与宴的疯话,啧……” 丹阳也没反驳,只十分平静的自顾自道: “大人有所不知,我虽体格瘦弱,但自小就目光如炬,且眼力好还在其次,即使不用等鱼钓出水面来,只凭水色与天气,我已能断定食材品相,这才能帮人捕鱼混口饭吃。” “这本事其实也有渊源。本家祖上曾有从宫中荣养归家的御厨,留下了些口诀与书册。只可惜前人能力不济没继承下衣钵,我也就只学会这些皮毛。” “但因着有这本事,小人可是没少在京中各高门大户走动,自然清楚老爷这样的人在这时节最好哪一口,又最喜什么样的食材与口味了。” 这些话从始至终都是现编的,但丹阳却说的极流利,仿佛活脱脱就是市井当中,利字当头的生意人。 韩青岚最开始是有听没懂,想不明白丹阳郡主所图为何。但当听到最后一句,他眉头一挑,忍不住在心底暗赞一声,好聪明的丫头! 冯长史原以为,瘦弱小个子是哪方势力派来探听虚实,大概是因他最近暗中的举动太多所致。 但见对方被讥讽后,只着急的自报家门与张扬本事,又觉着不像。 及至听到最后时,他猛然脑中灵光一闪。 “这么说,你家也有宫中的菜谱?那上面也有,咳咳咳……” 话才出口一半,他突然想起自己前一句还在嘲讽人家满嘴疯话。一着急,又心情实在激动,一口气没走对,蓦地呛了口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且边咳,冯长史边在心中苦笑。 他这出尔反尔,反复无常的模样,还真是有损自家形象啊! 可奈何这次来前,王爷实在没给他什么准备的时间,搜集到的消息也实在简陋。能发现眼下这可乘之机,还是多亏了他自己精明强干。 如今这送上门儿的机会,若错过了实在可惜不说。因事涉机密,最近京中又不太平,能有这么不引人瞩目,还是他正急缺的人才与秘方,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一念及此,冯长史哪儿还管面子不面子?张口就要让瘦小子今日就留在福来客栈候命。 但谨慎起见,他话刚到嘴边就又被咽了回去。眼珠半转后,呵呵笑着亲切道: “这么说的话,你这小豆丁,对鱼脍很精通喽?” 丹阳闻言的一瞬,低垂的脸上嘴角忽地一勾又很快展平。 呵,很好,鱼上钩了。 “精通不敢当,但小人就是凭这点儿眼力,才能跟着牛大在西市混口饭吃。” 韩青岚听清的刹那一愣,转瞬目光向丹阳暗中收回视线的方向迅速一扫,霎时脸黑如墨,眉都忍不住抖了抖。 这是什么破名儿?! 没事先约定,随口给他取名也就算了。但怎么感觉这都不是没过脑子,根本就是一眼看到刚刚从楼下被牵走的牛后,就这么敷衍的给他按上了呢! 冯长史听到这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的回答,以及对方随口讲出的细节,心中大定,但仍按部就班的摇头晃脑道: “啧,虽然你小子没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也说的老爷我心动了。但有没有真本事,还是要老爷身边的能人先把把关再说。” “来人!叫黄二上来听差。” 之前不知在隔壁做什么的小厮,闻言迅速从侧门出来,躬身领命而去。 韩青岚不等人出门,就已迅速冲冯长史干脆利索道: “大人容禀,小人今早吃的咸鱼臭了。刚就一直肚子不适,眼下实在憋不住了,想请您派出去的小哥顺便给指个路,我去趟茅房,完事儿就回。” 冯长史本是一脸嫌弃的想摆手允准,可他手才刚抬起来,对方话音还没落地,人影儿却早已闪出了门外。 略憋屈和更加厌恶的看了一眼门外之后,他转头对留在原地的瘦小身影,吩咐道: “趁这会儿我的人没来,说说你还有什么本事。若有能入老爷眼的,等会儿露了怯,老爷就不难为你更不会罚其他别的。” 别有所指的话,让丹阳恶心的头皮都在发麻,直想狠狠翻个白眼。但面上,还不得不敷衍着。 转眼后,房门外传来一阵杂沓脚步声,可听声音来的人与走的人数仿佛相当? 就在冯长史听丹阳胡扯听得入神,而丹阳暗中满心疑惑时,来人已快步迈入室内,行礼道: “见过大人。” 与此同时,丹阳身边也有人稳稳站定,并轻声问道: “还好?” 因声音又快又轻,除了身边人外旁人难以察觉。 丹阳轻轻摇头,并迅速扫过行礼者的衣摆与鞋尖。而下一瞬,她疑惑的目光已射向暗中观察自己的韩青岚。 很明显,即使看不到样貌,但无论听声音还是看衣着与体格上,来者都不是离去的小厮,而应是被找来考教她“本事”的人。 可按理来说,小厮是领命去叫人,自该一起回来复命才对。 韩青岚回视着丹阳,见其神色并无异样,神思敏捷不输公主府中时,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他冲丹阳别有深意一笑,紧接着上前一步跟着行礼道: “回大人,您的小厮临时有事要出门一趟,让我带话他去去就回。” 第二百零四章 不该出现的人 冯长史一番安排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摆摆手彻底将三人赶出自己房间。 相看两相厌的的三人,一踏出门槛儿,自然是各走各路。 不过,黄二对来历不明,更不知是否会威胁到自身的两人大感好奇,又隐隐有些忌惮,所以虽貌似不屑与二人为伍,但却总不肯一人先行离开。且边走目光边有意无意的扫过两人。 韩青岚在察觉姓黄的意图后,抿唇笑了一下。 随后不等人觉察,他已抬手一搭,在黄二还没反应过来时揽住了对方的肩膀,边称兄道弟的搭讪道: “老哥,你是怎么找到冯大人这样的好主顾的?啧,有什么好路子,也教教兄弟。” “难道是冯大人吃好老哥的手艺,才从琼华楼里把你挖来的?可我怎么曾听说,琼华楼主厨深受东家恩德,发誓不侍二主呢?” 黄二开始还被捧得洋洋自得,虽不屑搭理丹阳两人却脚步慢下来,并想趁机也套些消息。 但谁知,他下巴才刚扬起一小半儿,就听到韩青岚慢悠悠道出的后半句话。 瞬间他脚下一软,趔趄的左右摇摆间若非被搭在肩上的手提住后衣领,绝对要用脸从楼梯上滚下去! 不过,没等收回惊魂,黄二脚下刚站稳后霎时一脸尴尬,手忙脚乱的立时告辞了。 此时还差一层就能离开客栈主楼,韩青岚转头冲丹阳郡主挑眉邀功,却不想竟只接到一双大白眼儿。 在韩青岚讪笑之时,丹阳快步走过他身边,淡淡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话,路上说。” 韩青岚听着那仿佛夹着冰霜的话音,不由得嘶声咋舌,边本能的抬手摸了摸后脖颈。 怎么觉着,一会儿要有麻烦? …… 小巷中,紫竹,田卓只以为梅兰遭遇什么不测,两人几乎都是飞奔着向前冲着。 不过边跑,田卓边暗地里偷偷不时瞧一眼身边的人。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饶是紫竹心大,也不由觉得浑身看的发毛。 这时,眼见着前面暗巷里,蹲在菜筐后的身影是梅兰无误,心中一松,立刻不客气的抬手抽向身边。 “你个臭小子,看什么?!” 田卓原就一直暗中注意着紫竹这边,对方抬手蓄力的动作又那么大,凭他自小市井间摸爬滚打长大的身手,怎可能躲不开? 只是躲过一击后,两人已来到梅兰身边,来不及细问缘由,他们正要再次开吵呢,却突然被蹲着的人一手一个给拉到了同一水平线。 “嘘!——” 正吹胡子瞪眼的两人还不等挣脱,梅兰已有先见之明的,用夸张的禁声动作止住了两人的动作和声音。 ‘怎么了?’ 因梅兰的表情紧张中伴着困惑与惊愕,还有一脸焦急,紫竹与田卓两人不仅忘了之前因何差点儿就大打出手,还十分默契的几乎用一个动作与表情,在无声问着同一个问题。 梅兰不敢出声,只用手势让两人稍安勿躁后,又用手指示意两人去看他们倚靠的,一墙之隔的院内。 好在这堵墙年久失修,到处都是缝隙,紫竹与田卓倒是不愁没地方可以窥视。 且两人靠近后才发现墙的内侧长满苔藓与藤蔓,他们就算将眼睛贴上去,内里正争执的两人只怕也难以察觉。 “……就算再暴跳如雷,如今已是这般情形,能有什么办法?” 远处藤架下,背对着院墙端坐品茶的少年气定神闲,徐徐说完后,竟还给站在对面,炸毛狮子般显见是大肆咆哮过,还正七窍生烟的男子,倒了杯茶。 那男子虽身着常服,头脸都用黑巾遮起,但过于魁梧的身材与穿不惯身上衣服的别扭姿势,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少年姿态优雅的斟茶,还不忘笑着打趣火气未消的对面人:“有这么多力气用来叫喊,看来你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 “你!别得寸进尺!” 魁梧男子操着一口腔调怪异的汉话,发音倒还标准,遣词用句更是地道。 边说着,一把扯下蒙脸的头巾,甩到桌上,一脸怒气的坐到少年对面。 少年似有不悦,喝茶的动作停了停后,才声音冷淡的再次开口。 “就算这一方小院都租下给你用,可别忘了墙头并不高,周围住的更是鱼龙混杂。万一有人翻墙爬树,撞见你这幅尊容大摇大摆在院里品茶乘凉……” 讥诮的话还不等说完,异域男子已不耐烦的瞪了少年一眼,口中不服气的嘀咕了几句叽里咕噜鸟语,边动作粗鲁敷衍的将黑巾重又披回头上。 同时,语带揶揄的讽笑: “这样,行了?七殿下。” 虽然男子最后三字因讥笑严重变了调,但因咬字极重,且内容实在是太过惊悚,墙外的田卓与紫竹如惊雷贯耳,霎时弹起了身来,面面相觑。 七皇子怎么会与外族人过从甚密? 且眼下这是什么情况,看起来两人之间好像还有什么秘密呢? 紫竹因对宫中情况更了解,一时难以置信的默然喃喃自语:‘会不会,是听错了?’ 田卓离得近,又心思细。即使身边人是气声的自语,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霎时想到如今身处之地与进来师父私下与他闲谈,说起公主府的处境时的语重心长,及告诫教导他的话。 略犹豫后,他轻轻靠近紫竹,低声耳语道: “那人,应该是七皇子,萧霓。之前进酒馆前,我看到过他的背影,还有侧脸。” 彼时虽距离不远,他看的十分清楚,但因一闪而过,他又没兴趣打探八卦皇家的秘密,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紫竹因事态越发超出预料,本能的想自欺欺人,否认眼前的情况。 但田卓这话贴着耳际徐徐传来的一瞬,几乎是逼着她不得不认清现实,且立时显得她过于软弱与怯懦了。 紫竹磨牙,气不顺的抬眼狠瞪了身边人一瞬,却在田卓刚抬手准备招架突袭时,只扬了扬下巴,用口型,命令道: “快看!不许露下一丝一毫。” 说完,她自己倒先重趴回墙壁上。 第二百零四章 不该出现的人 冯长史一番安排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气,摆摆手彻底将三人赶出自己房间。 相看两相厌的的三人,一踏出门槛儿,自然是各走各路。 不过,黄二对来历不明,更不知是否会威胁到自身的两人大感好奇,又隐隐有些忌惮,所以虽貌似不屑与二人为伍,但却总不肯一人先行离开。且边走目光边有意无意的扫过两人。 韩青岚在察觉姓黄的意图后,抿唇笑了一下。 随后不等人觉察,他已抬手一搭,在黄二还没反应过来时揽住了对方的肩膀,边称兄道弟的搭讪道: “老哥,你是怎么找到冯大人这样的好主顾的?啧,有什么好路子,也教教兄弟。” “难道是冯大人吃好老哥的手艺,才从琼华楼里把你挖来的?可我怎么曾听说,琼华楼主厨深受东家恩德,发誓不侍二主呢?” 黄二开始还被捧得洋洋自得,虽不屑搭理丹阳两人却脚步慢下来,并想趁机也套些消息。 但谁知,他下巴才刚扬起一小半儿,就听到韩青岚慢悠悠道出的后半句话。 瞬间他脚下一软,趔趄的左右摇摆间若非被搭在肩上的手提住后衣领,绝对要用脸从楼梯上滚下去! 不过,没等收回惊魂,黄二脚下刚站稳后霎时一脸尴尬,手忙脚乱的立时告辞了。 此时还差一层就能离开客栈主楼,韩青岚转头冲丹阳郡主挑眉邀功,却不想竟只接到一双大白眼儿。 在韩青岚讪笑之时,丹阳快步走过他身边,淡淡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有话,路上说。” 韩青岚听着那仿佛夹着冰霜的话音,不由得嘶声咋舌,边本能的抬手摸了摸后脖颈。 怎么觉着,一会儿要有麻烦? …… 小巷中,紫竹,田卓只以为梅兰遭遇什么不测,两人几乎都是飞奔着向前冲着。 不过边跑,田卓边暗地里偷偷不时瞧一眼身边的人。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盯着,饶是紫竹心大,也不由觉得浑身看的发毛。 这时,眼见着前面暗巷里,蹲在菜筐后的身影是梅兰无误,心中一松,立刻不客气的抬手抽向身边。 “你个臭小子,看什么?!” 田卓原就一直暗中注意着紫竹这边,对方抬手蓄力的动作又那么大,凭他自小市井间摸爬滚打长大的身手,怎可能躲不开? 只是躲过一击后,两人已来到梅兰身边,来不及细问缘由,他们正要再次开吵呢,却突然被蹲着的人一手一个给拉到了同一水平线。 “嘘!——” 正吹胡子瞪眼的两人还不等挣脱,梅兰已有先见之明的,用夸张的禁声动作止住了两人的动作和声音。 ‘怎么了?’ 因梅兰的表情紧张中伴着困惑与惊愕,还有一脸焦急,紫竹与田卓两人不仅忘了之前因何差点儿就大打出手,还十分默契的几乎用一个动作与表情,在无声问着同一个问题。 梅兰不敢出声,只用手势让两人稍安勿躁后,又用手指示意两人去看他们倚靠的,一墙之隔的院内。 好在这堵墙年久失修,到处都是缝隙,紫竹与田卓倒是不愁没地方可以窥视。 且两人靠近后才发现墙的内侧长满苔藓与藤蔓,他们就算将眼睛贴上去,内里正争执的两人只怕也难以察觉。 “……就算再暴跳如雷,如今已是这般情形,能有什么办法?” 远处藤架下,背对着院墙端坐品茶的少年气定神闲,徐徐说完后,竟还给站在对面,炸毛狮子般显见是大肆咆哮过,还正七窍生烟的男子,倒了杯茶。 那男子虽身着常服,头脸都用黑巾遮起,但过于魁梧的身材与穿不惯身上衣服的别扭姿势,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少年姿态优雅的斟茶,还不忘笑着打趣火气未消的对面人:“有这么多力气用来叫喊,看来你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 “你!别得寸进尺!” 魁梧男子操着一口腔调怪异的汉话,发音倒还标准,遣词用句更是地道。 边说着,一把扯下蒙脸的头巾,甩到桌上,一脸怒气的坐到少年对面。 少年似有不悦,喝茶的动作停了停后,才声音冷淡的再次开口。 “就算这一方小院都租下给你用,可别忘了墙头并不高,周围住的更是鱼龙混杂。万一有人翻墙爬树,撞见你这幅尊容大摇大摆在院里品茶乘凉……” 讥诮的话还不等说完,异域男子已不耐烦的瞪了少年一眼,口中不服气的嘀咕了几句叽里咕噜鸟语,边动作粗鲁敷衍的将黑巾重又披回头上。 同时,语带揶揄的讽笑: “这样,行了?七殿下。” 虽然男子最后三字因讥笑严重变了调,但因咬字极重,且内容实在是太过惊悚,墙外的田卓与紫竹如惊雷贯耳,霎时弹起了身来,面面相觑。 七皇子怎么会与外族人过从甚密? 且眼下这是什么情况,看起来两人之间好像还有什么秘密呢? 紫竹因对宫中情况更了解,一时难以置信的默然喃喃自语:‘会不会,是听错了?’ 田卓离得近,又心思细。即使身边人是气声的自语,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霎时想到如今身处之地与进来师父私下与他闲谈,说起公主府的处境时的语重心长,及告诫教导他的话。 略犹豫后,他轻轻靠近紫竹,低声耳语道: “那人,应该是七皇子,萧霓。之前进酒馆前,我看到过他的背影,还有侧脸。” 彼时虽距离不远,他看的十分清楚,但因一闪而过,他又没兴趣打探八卦皇家的秘密,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紫竹因事态越发超出预料,本能的想自欺欺人,否认眼前的情况。 但田卓这话贴着耳际徐徐传来的一瞬,几乎是逼着她不得不认清现实,且立时显得她过于软弱与怯懦了。 紫竹磨牙,气不顺的抬眼狠瞪了身边人一瞬,却在田卓刚抬手准备招架突袭时,只扬了扬下巴,用口型,命令道: “快看!不许露下一丝一毫。” 说完,她自己倒先重趴回墙壁上。 第二百零七章 你敢 韩青岚原是一头雾水并略有放纵的,任由丹阳郡主拉着他飞奔进公主府后门。 但当他听到最后一句时,不只脚下的步子停了,连全身都跟着僵硬了一瞬。 只是,这时恰好公主府后门的管事发现这一行人偷摸潜入,并大喝一声: “什么人?!胆敢擅闯公主府,我看你们不想要小命了!” 因这一嗓子太过突然,声音也太嘹亮,丹阳几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也自是无人注意到韩青岚这微小异样。 紫竹急的暗中跺脚,忍不住小声与梅兰确认: “咱们出门前,小六子是不是说已经弄好后门儿了?那这王管事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若只是被抓包偷跑出府也就算了,自家郡主从小这种事儿就没少干,最多罚抄几遍诗词歌赋外加禁足半月罢了。 可如今,她家郡主这一身破衣烂衫,外加那一身靠的太近就能把人熏个跟头的,古怪腥臭气味儿…… 她真不敢想,这时候自家主子被提到长公主面前会发生什么! 梅兰遇事更冷静,且因不熟悉丹阳郡主理家的诸般安排,只管齐双阁那一亩三分地。所以这会儿眼珠儿半转后,立刻上前一步挡住王管事。 边热情笑着招呼,边讨情加威胁的小声道: “王管事今日好清闲,怎么亲自来视察后门了?” “我们领郡主吩咐,出门办了些差事,这不刚回来。就是这一身狼狈,不好在咱府门前晃悠,有损咱公主府的颜面,不是?” “您行个方便,放我们进去。郡主知道后,自会……” 王管事在梅兰说话之时,一双眼早鹰隼般来回将几人打量了个遍。 “姑娘是郡主院里的?小人自进府后就一直在外院或书房当差……嘶,这不是紫竹姑娘吗?您也跟着办差去了?” 紫竹暗自庆幸对方不常见郡主,只“嗯”了一声敷衍,嘴角牵出僵硬的笑意,点头示意。私下只紧拉着一旁的田卓,并立在郡主与韩青岚身前,为身后的两人遮挡掩饰。 而在庆幸的同时,她又忍不住在心底大叹一口气。 哎,也是郡主与徐先生将府中整顿的太好了。 若搁以前,梅兰这一套也许能管用。甚至有时有些地方都不用府中有头有脸的身份。只要给掌事的或管事塞够银子,几乎没什么办不成的事。 只不过,眼下这会儿…… 经丹阳郡主与徐先生的彻底治理,如今的公主府虽从外看来并无大变,且出入府的几个门口也仿佛与往日一般松懈懒散。 其实,一切不过假象。 公主府内外如今无一处不是权责分明,秉持着外松内紧的原则。所有执役者看似轻松,却没一个敢懈怠身担的职责。 这起码是她至今看到听到,无一丝往日的恶风恶习了。 只不知眼前这位王管事,面对眼下这局面又会作何选择,会不会打破她的看法。 不过,换个角度想,若王管事公正严明,那眼下对他们的小郡主来说,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紫竹一时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是该盼着对方能放自己一行人一马,还是该盼着王管事能尽忠职守。 而还不等她捋清,梅兰已十分知机的自袖袋中拿出几枚银瓜子,作势要塞给王管事。 不过,她的手还没伸出,王管事整个人好似被烫了一下,霎时往后急退了两步,一脸如临大敌的严肃呵斥道: “你干什么?!拿,拿远些把这个!” 梅兰被对方几乎变调的尖叫吓了一跳不说,还因对方的反应与目光,差点以为自己手上是什么咬人的东西,本能的想一把甩出去。 等她反应过来后,几乎是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手心处,模样喜人有惟妙惟肖的银瓜子,一时忍不住愣在原地。 这,这怎么与她先前看到,听到的全不相同了呢? 王管事的反应,好像她要用这银子毒杀了他。 就在梅兰困惑又尴尬时,王管事已开始向梅兰与紫竹求饶起来。 “小人,小人求求两位姑娘,不,两位姑奶奶,您这带生人进府是天大的罪过啊!就算是奉了郡主之命,但总要有些凭据或能证明之物,否则,否则……” “两位行行好。小人一家七八口,可都靠着小人的微薄俸银糊口啊!” 梅兰听到这话的瞬间,神情越发窘迫了。 “这,王管事您别这么说,我们也没……” 就在这时,原本站在梅兰身后,仿佛木墩的紫竹突然也上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扬下巴,呼和道: “听王管事的意思,是觉得我们假借郡主之令,阳奉阴违喽?” 边说着,她眉梢一扬,厉声教训道: “王管事难道想敬酒不吃吃罚酒?识时务的,就当没看见,你可听明白我说的了?” 紫竹这一番话后,别说是刚熟悉没多久的田卓了,就是与她几乎朝夕相处数年的梅兰都惊得双眼圆瞪,用比之前更不可思议的目光,盯住了她。 一瞬,被众人注视着的紫竹,面容透出淡淡一层红晕,神情似也有些发僵,但身上的气势却半点儿没弱。 甚至在似有如无的一瞬后,她立刻就用比之前更盛气凌人的气势一挥手。 “让开!” 王管事被喝的连连后退,整个人都局促慌张起来。口中求饶与商量的话语也越发说不顺溜了。 直到,隐在梅兰,紫竹与田卓身后,一直让他看不清面目的一高一矮的两人也开始动作。 那鬼鬼崇崇的两人,仿佛真要顺着郡主身边大丫鬟咄咄逼人的气势,跟着一起硬闯进府来—— “……你,你们给我,站,站住!” “否则,我这就喊侍卫,”后半句话还没出口,王管事一眼扫到面目不善的紫竹后,立刻又紧跟着加道:“还有派人去请周嬷嬷来!” 他人微言轻,拦不住郡主身边的心腹,那请来长公主身边的左膀右臂,这分量总够了。 不提郡主与府中掌事徐先生,则是不想把事做绝,也免得把自己逼上绝路。 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太过激动了,王管事喊出最后几个字出口时都破了音儿。 紫竹听后却只一声冷笑: “呵呵,你敢?” 王管事虽肉眼可见的在颤抖,但自喊出这句话后,真就再没后退哪怕小半步了。 两方间的气氛,霎时剑拔弩张,火药味儿十足。 第二百零八章 请问,青松园怎么走 就在田卓与梅兰都看不下去,纷纷开始劝说,或准备截停紫竹的档口。 “紫竹,可以了。” 一声清冷却又让人如沐春风般的命令声,随风飘来。 王管事正如惊弓之鸟,听到人墙后又有人出声,都没听清内容霎时就掏出紧急呼唤侍卫用的短竹笛。 这东西还是丹阳与徐先生一起想出的法子: 笛声清脆,若用力猛吹足可传遍整个公主府。且在召唤助力时,也能多少让侵入者心生畏惧。更不用说,除了请外援外,其他用法更是多种多样了。 只是这会儿,丹阳一行遇到的持笛人一看就是最外缘的那一种——只会大声呼救,且不懂得控制力道。 一瞬,丹阳的确生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憋屈感。 她是要去见母亲,可如今她这一身……就是不用紫竹提醒,她自己也明镜一般,是不宜去明霞居转悠的! 好在,此刻身边正有能人。 “韩青岚!” 丹阳还没将吩咐说出口,韩青岚已眼明手快的抬手掐了一节树枝,转腕就打落了王管事手中的东西。 大概是拖赖于近来两人几乎朝夕相处的时光,这种默契与心有灵犀,让丹阳与韩青岚都忍不住事后一愣。 竹笛掉落的瞬间,两人又同时不由自主的望了对方一眼,又立刻调转了视线。 而除了丹阳两人外,不说紫竹田卓等人,就是挨了一下的当事人王管事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举止空空如也,且抖如落叶的手伸向嘴边。 “呼——哎?!笛子,笛子呢?!” “……咳,王管事是?你之前做的不错。姓王,名什么?原都负责哪里?” 此时,丹阳已抓住机会彻底月中而出,站在王管事面前。 虽一身狼狈,周身还隐隐有股怪味儿,但天生的傲气与贵气,以及那让人过目难忘的双瞳,就算王管事这样只能蹭进知事堂的小管事也立时就能认出来。 “哎?!您,您,您……” 就在王管事语无伦次了半晌后,丹阳暗叹一声,转身冲韩青岚颔首道: “让韩大人笑话了。请移步花厅稍候。” 一语毕后,不等韩青岚回应,她已转身吩咐梅兰为其带路,并略顿后抬手招来田卓,低声吩咐了两句,才带着紫竹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四人,除了仍在风中凌乱的王管事外,都忍不住面面相觑后无奈一笑。 “韩大人,请。” 梅兰虽深觉自家郡主想一出是一出,同时也很看不惯这位年轻的库部大官的一些做法——私下带着自家主子乱跑的轻浮与放任行径。 但既然得了郡主吩咐,她自不会慢待客人,跌了公主府与郡主的面子。 韩青岚对面前小丫鬟举止如仪的抬手轻送的举动,也十分客气有礼的回了声“有劳”,期间自然也没漏看对方眉宇间对自己的暗恼与不悦。 不过,这点轻慢对他来说,可真是太稀松平常,甚至都不如每日晨起后在自家要面对的早膳时分。 相比之下,丹阳身边竟还有这般隐忍的仆从?这点倒让他略感意外的忍不住暗中微微挑眉。 另一面,田卓按丹阳的吩咐与王管事低声转述了几句话后,竟折身又返回正要向外院花厅去的两人身边。 “韩大人请留步,我家郡主吩咐,您若想沐浴更衣,可先随我去青松园。” 韩青岚这回的惊讶,是彻底毫不掩饰了。 “嗯?你家郡主吩咐什么?” 不等田卓复述,他已自顾自苦笑着念叨道: “呵呵,让一个外男,就这么随意在公主府沐浴更衣?啧,该说你家郡主太高抬我了,还是想让今上出手,替她出气?” 田卓来的日子还不算长,自然听不懂韩青岚话中的真意,后半句话更是有听没有懂。但耿直的性子让他也没多想,直接脱口就回道: “你是觉着郡主太不拘小节?但这有什么的。就说你这事儿,我以前还在家乡时,别说是你穿的衣服像用馊水泡过……” 失礼的话才刚说出口,田卓忽然反应过来,突然想起曾听说对面这位好像还是个大官儿来着?好像还是个武官! “呃,我不是,我刚不是故意要……” 眼见着对方是越描越黑,一旁自持身份的小丫鬟都一副苦瓜脸了。 韩青岚肚中暗笑,又被小孩儿的慌张模样逗得不行,立时咧嘴一笑。手一伸,顺手拍了把男孩儿肩膀头,顺势将人拦肩拉近边笑道: “你小子鼻子还挺灵的嘛。我这还是故意选了一件味道小些的呢,你家郡主都没发现,竟然也被你闻出来了?” “接着说,你刚后半句究竟是想说什么?” 他边说着,另一面用眼神示意丹阳的丫鬟为他带路,同时不动声色的将田卓一起带上了路。 田卓儿时流落街头,曾因惹恼酒醉后的武官被暴揍过,心底一直对习武之人抗拒,恐惧不已。 就算日后去酒馆儿当差,经得人见得事儿多起来,表面上努力克服了一见武官就瑟瑟发抖的老毛病,但心底里的恐惧却并没祛除干净。 所以,一时因触及心底恐惧,整个人都没了平时的机灵劲儿。语无伦次中,瑟缩的好像一只被淋湿的小鹌鹑。 就在心底一片慌乱中,见男子竟突然极亲和的对自己笑了,还很平易近人的拦住自己。所以在恐惧去了大半的同时,对韩青岚的要求自然也十分顺畅的听从。 “呃,就是,你就算在泥浆里滚过,整个人泥猴似的,在村头树下跟大爷大娘们好言相商,去家里好好一个澡,换身衣服都不是事儿。” “就算你没银子给,留下帮忙干半天活儿,或你嘴够甜,更可能是你合了眼缘儿,平白送你也不是不可能。” 田卓说回正题后,渐渐人也放松了下来,又胆大嘴欠起来。 “哎,若不是那年大灾,不得不逃出村子求存……那时的日子多自在,哪像在这看似繁华却冷冰冰的都城长安。莫名其妙的规矩又多,处处还都分了三六九等,我看连那些富人和吃喝不愁的大家夫人小姐都活的不自在。” “其实何苦?我听说那些未出阁的小姐千金,都是为了日后能嫁个好人家,才规行矩步,连吃什么都不自由。虽说郡主古灵精怪又太视礼法为无物,但若论顺心而为,我倒是真佩服她。” 田卓许是被一惊一吓后,又得了韩青岚一直若有若无的鼓励,拉拉杂杂,竟说了几乎一路也没停嘴。 话题也早偏到不知哪里去了。 但韩青岚却被这番看似不着边际的话提醒,突然脚下一顿,略默了一瞬后,点头道: “嗯,小哥说的不错。所以嘛,请问,青松园怎么走?” 不是他太犹豫反复,实在是丹阳郡主太跳脱又不按套路出牌。 且他突然想起,自己被拉进公主府时,丹阳郡主口中念叨的那一串儿话。 所以,在因公主府沐浴更衣太过失礼,进而被御史弹劾罢免或直接被皇帝老儿一怒之下派暗卫杀掉出气,与不在公主府洗漱,但因丹阳郡主的突发奇想,不得不用这一身狼狈相面对更大困境。 这两者之间反复考量之后,他决定还是体面些的面对绝境,才不愧对帮自己努力长到这么大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