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女传》 第一章:初到京都 神州上国,清绪帝十七年四月,京都。微寒。 如说:天命灭你,一切都由先兆开始。 这,便是她家卓府的命运,她的命运。也是她的预兆。如不然,怎会发生那么顺其自然的事?遇见那么多的人?桩桩件件皆离奇怪异。此是后话。 如今,已是夜晚。京都闹市。 眼下,她拉着三喜的手拼命奔跑。 三喜的腿脚在奔跑中迈不动了,娇喘嗫嚅道:“姑娘,我跑不动了,你先跑。” 丫头是真心的护着她。曾几何时,她们一道干了男子不敢做的事,戏谑学堂先生,集人殴打商贾之子。那是发生在南边老府邸里,如今在京都陌地,她不敢,也不知如何招架。 前方,是一条死胡同。深不见底的漆黑,巷道屋檐廊下挂着几盏飘摇的红灯笼,那一抹红,让她们略感安全。 迅速蹿入胡同内,两人不敢大出气息,捂口闷鼻,摸索在一处角落栖身。 忽然,沉重的脚步,凌乱踏来。 三喜嘤嘤道:“姑娘,怎么办?怎么办?” 卓亦亭道:“大不了拼了。” 三喜道:“咱们府里的旺儿说,京都的人坏,杀人不眨眼,不分男子女子,把衣裳脱了千刀万剐,还要……” 卓亦亭浑身瑟缩,却沉力低声安慰:“我们力气不足,就用嘴咬。咬死他们。” 话未落音,近跟处传来哈哈大笑,竟是几个轻浮男子的声音。 只见黑幕中飘火微闪,火折种子被擦亮。 火光下见到那些歹人,或是清秀俊朗,或满面痘麻,或是横肉抖颤。他们的笑声令人发馈,心胃作呕。 卓亦亭未等那些歹人伸手过来拉扯,她已壮胆上去一口吹灭火种。 火灭,年纪轻的男子笑声荡漾道:“哟,极是香气袭人。” 如此,歹人紧紧把她两人抵死墙角,开展浑水摸鱼手法,在卓亦亭和三喜身上拉扯,撕摸。 三喜年岁略小,惧怕,哭泣反抗几下,便手脚瘫软。 此刻只听见她姑娘闷声,丝丝碎碎挣扎,似被强势非礼,无法言语。 三喜哪里让自己人吃亏?便壮起胆子,怒对歹人道:“光天白日,你们猪狗不如。死远些。” 歹人听了,复又淫笑,纷纷说:“黑天蔽日,不是光天白日。” 不知谁人的手往卓亦亭胸口抓,卓亦亭捞住那手,狠狠啃一口。 仅听到那人嘶叫一声,抽回手。顿时,卓亦亭嘴里泛起腥咸一股恶臭,恶心得翻胃,欲吐不能。 紧接,漆黑之下,歹人愤怒,朝两人劈头盖脸,拳打脚踢,不分青红。 三喜用身死死护着主子。 正在此时,微淡的灯火外头,闪入一抹红。好轻巧的身段,好快的脚法。 只见猛然地一下,一支火折子亮了,由远及近。 持火折子的是一个红衣袍人,白白净净的脸面,映着暖光,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暖血。白得叫人发抖。那人却生得那样清丽暗冷。 歹人听得身后有人,纷纷回头,定眼看到红衣袍人,俱各自窃喜淫笑。或许他们想着:洁白清丽的脸,可比这两人好看多了。 红衣袍人嘴角扯了数下,似笑非笑,不搭理言语。 晃眼之间,只见红衣袍人将手中的火折子抛起。 火折子高高地在半空向上——垂下—— 卓亦亭和三喜愣着口目,未瞧得清楚真切,那些歹人如同南边那些苍蝇一样被拍飞弹倒。 末了,那帮歹人满脸伤血,跪地求饶。 红衣袍人身手极其敏捷轻快,把一众歹人打趴了。 此时,火折子正正落在红衣袍人的手中,火心稍稍摇摆,却没灭,燃得更旺了。 卓亦亭和三喜见获救,喜不自禁,对红衣袍人的援手,心生感激。 卓亦亭上前跪下:“多谢……” 那红衣袍人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摆摆扇子,略是遮挡脸面,不语,迈步离去。 主仆两人起身,紧跟其后。 卓亦亭追上红衣袍人,快语说道:“极是厉害,请问可是神仙?能否教我飞檐走壁?” 红衣袍人也不停脚,笑着自顾快步前行。主仆两人跟着跟着便与红衣袍人拉开一段距离,出了暗巷口转弯,红衣袍人便不见了。 出了街口,才刚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热闹晚街,人行三五,车行轿往,吆喝邀请,依旧是京都大市光景。 卓亦亭与三喜再快步前追,一时看到前面来来往往一排排持刀的官兵;仔细观望,远处的城楼下有刀枪混战的声音传来。 三喜害怕再出事,硬是拉住卓亦亭不给去。 此时,她不是小姐姑娘,她也不是她的丫头。 此时,两人的打扮,一个是少年,一个是小厮。少年是卓亦亭,小厮是三喜。 三喜道:“姑娘,求求你了,饶了我罢!太太指不定知道了要揭我的皮呢!” 卓亦亭叹息一声道:“怪你,若不是你拉住我,我一准是能问出仙人的姓名道行来。现回去跟父亲母亲说,他们未必相信。跟人说起,人家不以为我们活见鬼了。” 三喜道:“哎哟我的姑娘,你还想回去说呢!” 卓亦亭道:“可不!第一天来京城就看到这么神的事物,回去不摆一摆说一说,有什么意思的。等以后回南边跟子素说,她死未必肯相信。好歹叫仙人留下什么信物才好呢!” 时至后来,卓亦亭口中所说的那位神仙,那一抹红,他的出现,是有定数。冥冥之中,千丝万缕,终有牵扯。他的出现要么太早,要么太晚,要么不早不晚。也是后话了。 正说着,不见三喜应声,卓亦亭回头寻她,见她落在后头,痴愣状看街尾远处的平湖桥上。远远的瞧着一个人匆匆跑过,此人怀抱着包袱,神色慌张。 三喜猛地说:“姑娘,你瞧!那是不是我们府里的福旺吗?” 卓亦亭顺眼看去,因瞧不真切,如是说:“福旺守门呢,跑来这做什么?” 三喜道:“我看是他,腰上红段子前些日子朝我拿的,我认得。” 卓亦亭斜视三喜,冷笑地说:“仔细太太揭你的皮,打发你出去配小子!小蹄子越发不要脸了。” 三喜红了脸道:“求姑娘饶了我这回,是他抢了去,我原是不给的!” 主仆两人说着往家府里去,一路所经之处,官兵出入众多,俨然是有令人不安之事发生。路上的人避开官兵,有人悄声议论。卓亦亭也听不仔细,倒听闻说某家某府被皇帝下旨抄家拿人。 两人再往家近走,看到的官兵就越多,排兵阵守的地方越是密集。偶尔还碰到一两顶官轿子匆匆向家去的方向跑。 愈是近家府,卓亦亭的心愈是惴惴不安。于是,她问三喜:“三喜,你说会不会是我们府上发生了事?” 三喜回道:“才刚到京城,媛妃娘娘还没来省呢,姑娘你混说。一路赶了几个月今儿才到,能有什么事?要我说,是皇上和宫里娘娘急着要召见老爷太太和你跟小爷了。” 卓亦亭略略宽慰,眉目张望前方,嘴里却说道:“没听到才刚路上那些人说的,是抄家呢!” 三喜道:“几大车子的东西没卸完咧,真要抄就让抄马车上的行囊箱子好了。姑娘你别混说,让自个儿不安心。再说了,这会子担心这个,早叫你回去你不依。这可好,回去有太太说的。” 卓亦亭不耐烦地说道:“太太要是怪罪,横竖有我。尽是怕着惦那,早知道不要你出来。让你跟来旺喂马。” 三喜撒娇地瘪瘪嘴,尾随在后,不再言语。沿着行街大道,再通底转弯,过了京雀大街,就是到了卓府。那是卓亦亭从南边来京都,眼下安居的家府。 谁知,越是近家,事态越是不对头。 这卓府现当家人是卓一君老爷,原职安南安抚使,出身包衣世家,忠于皇族,五年前宫里下了密召,向包衣皇奴们征女子入宫伺候。 卓一君想将年少的次女卓亦亭献上,可夫人庄惠不舍次女年幼,遂将时未满十八岁的大女儿卓亦月进献。 这卓府老爷太太是百般不舍,可这进献的规矩祖宗留下的不得不依,心知女儿入宫,少则年满二十五六岁才能放出,多则一辈子得困于宫内,宫苑内斗之事,夫妇二人再清楚不过,兼想大女儿卓亦月打小心善,又不曾让其习学,专攻女红内闺之事,担怕入宫谋计不如他人而身遭陷境。 卓太太庄惠向母家庄府求助,母家为尊的母亲庄老太太给了回话,说她年轻时节服侍过先帝和当今太后,是有根底的,亦月进宫多少不吃辱,见好的话能封个嫔妃也不可说,如此,卓一君夫妇遂将大女儿进献入宫。 当时,皇帝时年十三、四。三年后,刚满十六、七岁的皇帝受太后指婚与内侄女,皇帝便有了皇后。皇帝大婚,后宫大赦同时也晋选些人开脸封位,同一批入宫包衣女子中,亦月受皇帝和太后另眼,从伺候的宫人女子一步步升至嫔位,又因怀生一子,故晋升到妃位,赐“媛”字封号,唤媛妃。 再如此,皇家宽慰媛妃绵延子嗣功劳,将她在安南的父亲升了官职,迁遣入京。 父亲卓一君从底小的安抚使晋成大理寺少卿,却也是光祖门楣的事了。 一家子进京都,在路上足足奔三个月,从南至北,苦头吃不知多少,心想到了京都即可见到媛妃,个个喜不自胜,再者京中又有亲家老母大府在,可不是和美。 今日才到京都,卓老爷命家奴卸载车马,布置府院,让管家分派事物,尚未停当,卓太太庄惠母家庄府来了金贴,是庄老太太八十大寿宴请。这理应一家子到京即刻去拜见才显得礼数,因适逢老太太大寿,故等接了贴再去,一则规矩,二则在理,三则腾出空儿布置停当,四则会一会给幼子卓为眠请的先生。 说到为幼子请的习学先生,此人跟卓府老爷有极深的缘由关系。 按卓老爷给他太太和女儿说道:“虽然多年前我救过药先生,他到咱们府上给眠儿教学,我们切不可以恩功自居,应礼数相待。” 这先生便是药先生了。后来,卓亦亭回想,这是一场阴谋,是一个局,而药先生是局中关键之人。 药先生来府里,恰见到次女卓亦亭呼哧嚷闹外出市井游玩,太太一百个不给,担怕外头乱,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不安全。可当时卓亦亭兴致使然,听不进一句劝,平日又有夫妇二人宠溺,故事事占了盛,不依不饶。药先生撞见,看这女儿虽心大气儿高,也是情事达礼,心中十分喜欢。 卓亦亭见了陌客药先生,自主请了安好。 药先生看卓夫妇不肯放出,依客人客气,又对卓亦亭有几分赞赏喜欢,故帮腔说话:“京城也不甚乱,官家兵马日夜巡走,不必担心。” 卓亦亭得了药先生的帮护,父母才准许她们出外游玩。主仆两人心机极深,盘算想女子出门总归不便,如若遇见不知好歹的,可不是坏了名声,遂胆肥心大走街蹿邻,偷了两件男子衣裳,更换成少年男子,一主一仆形影。不料两人生得粉妆玉琢,再男子打扮也不像男子,才被那些歹人盯上,发生头先那起事故。 两人却不知,他们这一出门,官府就来抄家拿府了,半点预兆都没有。道是: 一别门木两世道,隔空永生难相见。 卓亦亭和三喜走走停停,沿路看到的官兵呼呼喝喝,让行人回避过让,偶有轿子过去也是匆匆。 待要行近卓府,看到门外满满围堵看热闹的人和众多官兵把守。 卓亦亭两眼顿生迷雾,多少知是不好的事将发生。她生生去拨开人群,往里面钻,三喜心惊胆战跟随。不料两人还没能钻进去就被一个人拉住,卓亦亭回头一看竟是药先生。 第二章:投奔 凝夜,清寒微冷。 京都邡界繁华,北方与南边尽不相同;南边夜城多以贱民市痞,商贾流离,京都处处高红挂彩,走街临角美人盈语不尽,琵琶声不绝。唯一相宜的地方就是驻足观望热闹品性,世人皆有好事之心,巴不得日日见血光灾事。此时此刻,官家抄家拿人问卓府,便是极热闹新闻鲜事儿。 一顶官家轿子从卓府抬出来,少顷又出来一顶,若站在围观人群后街巷转角尽瞧得真切。药先生怕官家人等认出卓亦亭和丫头三喜,速拉她们两人离去。两人死活不肯,便躲在转角处观待事态发生。看到两顶轿子从门口出来又经过身旁,卓亦亭按不住着急,要奔回府。 是了,卓亦亭和三喜俩主仆,此时是少年郎与小斯的装扮,断不怕被人认出来! 药先生给小斯打扮的三喜使个眼色,三喜死死扣住卓亦亭的臂膀。药先生劝道:“瞧着刚过去的是荣亲王的轿子,是来给说情的。他跟卓大人交情极好。” 卓亦亭吞下哭腔,咬牙说道:“好又如何,现不知道父亲母亲弟弟怎的?我想进去你们不放手,死活让我这边等着受罪。他们一旦有个什么,叫我如何!” 三喜悲泣道:“姑娘,指不定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卓亦亭哀求地看药先生,乞问道:“先生,我家到底是怎么了?” 药先生神色安抚,便又说:“待我前去看看,你们先莫出来。我看个好歹回来给你细说,如何?”卓亦亭忍泪点头。药先生去了,一会儿小跑回来,又过一会儿见从卓府抬出两具蒙了布的尸体,跟着被官家押带出几十口家丁,他们悲悲戚戚,哭哭倒倒。 卓亦亭看到这光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急得三喜泣不成声,倒跪给药先生磕头求救。药先生按了卓亦亭人中,约莫半柱香的时辰,卓亦亭醒来,清清戚戚,一言不发。 药先生说道:“大人遭人参了,圣上下旨抄家拿人。怕是不好了。姑娘保重些才是。” 卓亦亭泪洒如雨,咯喉如刺,嘴巴抖了数下,声不成语,泪眼剔透而出,能望穿人似的看药先生。药先生便又说:“今日别了大人后去吃酒,都怪我多吃了两杯酒误了事,先前听到瑜亲王府里行医官说,可能要抄到卓府。寻思来说一声,却来迟了。” 卓亦亭幽幽地说道:“怎会有人参了我父亲?我姐姐才在宫里得封,这是不可能的呀!” 药先生无奈,摇头道:“谁说不是呢?” 三喜更是凄凉无助,摇动药先生手臂道:“那现在怎么办?” 卓亦亭挣扎起来,说:“我要回去看看。” 药先生拉住卓亦亭:“姑娘莫着急回去,这抄家拿人,弄不好人头落地也是有的。我听说李府中午也遭抄了,他家大少爷和大少太太闹了起来,一家二十三口给连累血洗了。” 卓亦亭瘫坐地上,三喜拉都拉不动。 药先生使劲拉住卓亦亭。 卓亦亭悲哭道:“都怨我,不该跑出来。” 药先生说:“情形未定,王爷虽然走,必定帮安排妥贴了。姑娘莫要哭。我们再等等……兴许才刚抬出去的不是大人和夫人……” 卓亦亭不管不顾,又爬起来,说道:“等等?等到何时?你刚才也说了,李府中午血洗了二十三口人,我家五十多口人啊,药先生你可是知道?” 药先生安慰道:“我怎不知道呢?当年若不是卓大人,我已死过几回了,姑娘府上的大恩,我何曾报过了?我的心同姑娘一样的。” 卓亦亭呜呜地哭。 良久,远处卓府门口,围观人众渐渐散去,官兵把守如常,再未见有从府内押出人来,倒有官兵抬出家当箱子物件,细眼看得出是经过大肆的抄家光景,父亲的诗书字画乱七八糟堆积由人贱抬。 卓亦亭眼泪掉个不停,出声地道:“父亲,母亲……弟弟……我——” 卓亦亭“我”正想大声唤叫出来,被药先生捂住了。 药先生道:“姑娘啊!情形是不好了,是注定了的。姑娘这么一暴露,岂不是一了百了?那不是遂了奸佞之人的意了。留得青山在,就能绿出一片天!我听闻,参你府上的人,就有你亲戚。” 卓亦亭咬牙听着,泪水一股一股的。父亲母亲一向守善,不曾与人结仇,教导家人也是如此。怎的会有人青口白牙参人抄家杀头呢?这得多大的仇恨呀! 药先生说:“姑娘莫叫,我慢慢松手,听我慢慢说来。” 卓亦亭闭眼点头。 药先生说:“三天前,我就听闻了,说庄家三老爷参的本,我也是不信的。毕竟是你母亲的母家亲兄弟,这些我都没给你父亲说,怕是有了间隙给生分了。如今,在心里的话,是不得不说,姑娘也不得不知道,就当存留一份念想,一份生路为大人夫人报仇去啊!” 卓亦亭张着口,哭都哭不出来,终究还是说:“如此说,先生心里是明白的,刚才抬出来的是……是……”哭了。 药先生说:“姑娘一家到京还未去庄府吧?” 卓亦亭泪眼带怒,冷冷道:“先生说外祖母家参了我父亲,想必也没什么可去的!” 药先生寻思着,又说:“传闻是如此说,未必真切。可不是你母亲的家人,你的隔层亲人吗?要我说,眼下投奔他们去是极好的。不然也没地可去,过明日怕是……怕是更不好了。官中抄家拿人,少了人可不是要追寻?” 卓亦亭怒道:“到外祖母府上,不是羊入虎口?再者说,父亲母亲是他们所害,我……” 药先生微微一笑,宽慰道:“传闻未必真切,眼下保命是要紧。其他的话不当说,你可是庄老太太亲外孙女。再如何,也不会为难你的。他们合府偌大,听闻老太太年轻时伺候过先帝和当今皇太后……我想,投奔过去,暂求个安生,也是一条出路,毕竟有血亲不是?” 卓亦亭默许,三喜点头赞同。此事没太多思量,两人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现无牵无挂,唯有寻外祖母府上才能保生。纵然想去,羊入虎口也好,得以进了庄府见到外祖母好问清楚明白,若事据实,大闹一场也为父亲母亲明了一番心,也对得起做儿女的一份情。如此,卓亦亭请求药先生带路前往庄府。 到京都前后,卓亦亭未曾见过外祖母一家,此去不知如何。在南边时,母亲时常提及外祖母府上的事,真要进去认亲,心里多少犯怵,其他不说,就外祖母四房分府的人,个个是厉害人,怎肯相认?如今抄家,他们指不定都想躲及呢! 药先生一路上说:“今儿是你外祖母八十大寿,我来你府上时,你父亲跟我略提过。原是到京应即刻带你们过去请安,因那边下了贴,待到时辰再过去。实属事发突然,想必庄府还未必知晓姑娘府上的事。如不,这大寿它办得不合时宜了!” 卓亦亭知道京都这位外祖母老太太今日大寿的事。从南边到京一路上,母亲就一直给她说:“自从我嫁你父亲,统共见过你外祖母也没几回,上一回还是你父亲分派差遣到京见的。这一隔十几年了。到了京,得好好打扮打扮,过去给老太太贺寿,齐整些好,让她老人家知道我们也是大家闺秀女儿。你那些哥哥姐姐们想必也是极好的人儿,莫让他们笑话你是穷乡僻壤蛮夷之地来的才好。” 细数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和外祖父原旧时跟随先帝和当下皇太后伺候,先帝争皇储时,外祖父出过力,据说因这个,外祖父的半条腿搭上了,外祖母见是可怜,又有当时的帝后指婚,就嫁给了外祖父。 之后,先帝即位,四方平定,皇帝给了职位,派去战场,外祖父显得了战功,那当时外祖母又在宫内帮衬皇后巩固地位出力。 细数这些功绩才有如今被皇家另眼相待的原由,唯一不美之事,不曾多年,外祖父战死边疆,帝后让外祖母迁出宫外随子女过日子,才得分派了大宅府,享有不尽的荣华富贵,长话前朝的事,零星知晓这些;再细微了解当下的皇帝,这皇帝原不是皇太后所生养,是从皇族里抱来即位的,太后对外人不放心,在皇帝小时又将外祖母召进宫伺候他些时日,总归而言,历经两朝圣恩,庄府门楣显赫不必多言。 现今这庄府里不知怎样,母亲说过:外祖母生有四个舅父,母亲排最小。 得了恩庄府分府,这大府里头又分东西南北府;东府是大舅父庄熹,北府是二舅父庄禄,西府是三舅父庄勤,南府是四舅父庄耀。 大舅父时年过六旬,年轻时官差出行路上遇贼坠崖,得侠客所救,后报恩娶了侠客女儿秦氏为妻,生育有一子唤作庄顼。后又娶两房姨太太,一房姓熹,生养通族大女儿名叫庄瑚,另一房旁人管叫小姨太太,也生养个姑娘,排行第四,四姑娘名叫庄瑜。 二舅父时年越过五巡,打小对官场无喜,一心投在经商上,娶了商贾大家曹姓的女儿,据说这曹氏跋扈无脑,生养两个女儿,通族排行第二的是二姑娘庄琻和排行第三的三姑娘庄瑛,后又纳一房袁姓姨太太,无生出。 三舅父时年也头出五巡,正房娶的是官家王爷的女儿,庄府人管叫郡主,生养两位少爷,通族排行第二的二爷庄璞,排行第三的三爷庄玳,后又把郡主陪嫁的唤作凤仙的开脸收房,生有排行第五的五姑娘庄玝。 四舅父时年过五巡,正房死了留两个女儿,排行分别是第六第七,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七姑娘虚岁才十岁,因死了正室,他房里收了个人,人称幺太太。 卓亦亭的母亲无意中提说过,这幺太太有才学的,知礼,有底细,不知为何嫁入庄府,还不是正房,更奇怪选的是四舅父。 母亲曾说:“外祖母家四房府和睦是和睦,不和睦外人也未能瞧出真章来。”到底,卓亦亭不能理解的,大人们的世界,小孩子家怎可去臆想? 卓亦亭对庄府人陌生又熟悉,多少是有点血系在,断不得是要叫出个表亲的。真投奔了去,他们应不会为难,如真赶尽杀绝,也未可说。如此细想,只有硬着头顶,她知道自己奔去庄府不为自己,是为弟弟卓为眠!在卓府外,事发观望,始终看不到弟弟被解押出来,想必也逃了,如自己能躲过,好去寻弟弟,这才对得起父亲母亲。如此定下,她务必要身入庄府。 第三章:吉寿(上) 京都长安街东尽下处,整片方块院落都是庄府宅邸。远远看,见竖有三扇门,大门上头门匾赫然题有“庄府”鎏金大字,两侧是角门。大宅邸高耸入幕,红灯高挂,漆朱门柱,两骑石狮子活灵活现盘踞门前,令人望而却步。稍走近能听到大宅院里炮竹琴声传来,时而嬉笑倒喝,好不欢喜的光景。角门门口蹲守着四名门仆,应老太太的大寿恩典,在门口摆一方矮长桌子,桌上摆放各式菜肴美酒,正逍遥自在吃食;大门却是紧闭,唯有左侧角门里头透出几缕华彩光照。 卓亦亭和三喜随药先生赶到,不敢直去通问,先在不远处暗角拨弄衣裳,好齐整示人。当三人待要迈开步伐向门走去,忽见一队官家穿戴的人浩浩荡荡提灯而来,有捧着着八宝盒箱,有四人成挑的礼箱,好不气派。 药先生冷冷地说道:“瞧,这是宫里给老太太的赏寿。竟如此多。” 卓亦亭冷冽道:“古有云:盛极而衰!见好未必是真的好。” 药先生赞赏看了卓亦亭一眼,说:“姑娘小小年纪竟通晓这道理,实属难得。” 只见门仆哈腰向宫人问安,开了大门,又有一门仆引领官家人等细数进入。等眼前的人进去完毕,药先生招呼卓亦亭跟三喜向卓府大门去。 卓亦亭知道每走一步就是一遭险,赌注若输,后果自然知道的,又不能退怯,若退,哪里有脸面日后见父母?一边走一边想,眼泪不自主掉下。药先生看到卓亦亭掉泪,微放慢脚步,示意让她注重。 药先生激励道:“姑娘好生想想,若想报仇,等进去拿了证据,他日有机会翻牌,不怕报不了。书上说得好:世事皆有前因,有现时报的,有后来报的,不都是时候未到吗?我看,姑娘现如今哪里都去不得,保不准海捕文书已下了各部各州,明日天亮,就海天遁地的寻你了!正好,能进得庄府,他们也会念你母亲的情,在里面躲一躲,一则安身立命,二则暗查拿住证据,无论何证据,以备他日用。若是你父亲有朝一日昭雪了,也是你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得来的,不负你父母生养你一场。” 卓亦亭暗暗点头,收住眼泪。 三人向庄府大门走去。 庄府门仆正在门口吃肉喝酒打趣说笑,未曾注意三人到来。 卓亦亭和三喜一身少年小斯狼狈装扮,多少有些心胆亏怯。药先生打前头上去询问:“给几位爷问好,敢请几位爷进去给你们家的老爷报一声,说卓府姑爷家来人了。” 门仆喝了酒,眯着眼睛看药先生一眼,又抬眼看不远处的卓亦亭和三喜。 门仆讥诮道:“是卓大姑老爷府上的?” 药先生哈笑应道:“是是!” 一门仆扯了一口肉,闷下一碗酒,方哈哈大笑,对药先生啐一口,说:“您老蒙我吃了几口酒,还大姑老爷家的!哈哈哈……知道我们老太太今儿过寿,先前来几波人进去讨了喜儿,也不曾说是哪家亲戚的来着。老太*典,给赏银打发去了。现如今,开宴了,进去给爷们看见,我们岂不是遭骂。明年来早点吧!” 药先生又说:“几位爷,你们看,那可是卓府府上的二姑娘呢!应该来过门的,理应是认得?” 门仆不再理会,扬手让药先生离开。 药先生向卓亦亭招手,示意走近点。 药先生说:“几位爷再仔细瞧瞧,看我说的是真是假?进去报了,少不得府里的爷和老太太赏谢你们的。” 门仆看着尴尬躲闪的卓亦亭,便又哈哈大笑,说:“姑老爷家的姑娘这般不打点自己?你说是姑老爷府上的,为何姑老爷和姑大小姐不来,差你们三个来?即便姑老爷不来,表姑娘表少爷也是一同的,可见你们是骗子,若再不走,我命人拿你去衙里问话了。” 卓亦亭听到这里,拉了拉药先生,药先生还继续讨情。卓亦亭不乐意,又见拉不动药先生,自己抹着眼泪扭头就走了。药先生看卓亦亭走,扭头叹息,跟了去。 殊不知,此时的庄府闹热非凡细说不尽。有门仆来报说宫里来人了,客众在喧闹贺拜间停下。只见一队宫差抬着几个大箱子快步进二门,三门,直进中府大厅外院。 早有闻声的门仆匆匆穿过宾客间,行至一个六旬老爷跟前。只见这老爷身着暗红色的褂袍,胸前挂着一枚金链挂表,表怀入衣内,烛光映下,金链搭在暗红衣裳上显得庄重富贵。他肃而板的脸面,露出喜盈盈的笑意,给众客作揖,他便是东府大老爷庄熹。门仆附在庄熹耳根低声报:“大老爷,宫里来人了。” 庄熹听闻大大一惊,宫里来贺,全府皆得到大门外跪迎才是,又得知宫人已进了门,更加惊慌不已;他迅速提起袍子下摆,匆匆上台阶向二老爷庄禄和三老爷庄勤说:“给老太太说,宫里来人了。” 庄禄肥头大耳,一派商贾肥油模样,暗金沉黄褂子套一件紫色袍子,顶着环玉黑色滚金边帽,手持一串翠玉玛瑙珠子,一听到宫里来人,欢喜不得了,拍着珠子忙不迭进入大厅。 三老爷庄勤一身暗蓝色套褂袍,文弱士官模样,不显如庄禄欢喜,倒沉稳客气,伸手请示庄熹下台阶前往迎接。 大厅里头,庄老太太跟孙辈及儿媳们陪客宾家眷谈笑。庄禄晃动肥胖身子陡然进来,一头抹汗一边结巴报喜,引得众人大笑不止。等庄禄报完,老太太隆重起身,受庄禄搀扶喜迎而出,到了厅外,已然见到宫人齐全抬东西来到。 受皇帝差遣来道贺的是内廷大太监玉公公,他眉开眼笑见过老太太。老太太自主对着宫人等物倒跪,身旁家人众客皆跪下。只见老太太呼道:“奴才庄氏合府迟罪恭迎圣恩。”玉公公忙上去扶起老太太。 玉公公喜道:“贺老寿星高寿,愿您寿比南山,福如东海。” 庄老太太忙不迭地招呼道:“谢玉公公,公公请上座。” 玉公公道:“谢老寿星盛情,先宣知圣上的口谕吧!” 老太太又携众人跪下听谕。 只见玉公公不急不缓道:“圣上言谕,庄氏老太太封号【南山寿人】。特赐玉如意三对儿,金叶子一箱三百两,珍珠六百六十六颗,滚金镶玉夜明珠三对儿,福禄寿全玉器一箱,金寿碗一副,金佛一尊,金镶珊瑚头箍九围,宫纱九匹、绫九匹、纺蚰九十九匹,貂皮袍九件,松石朝珠九盘,以赐绵福。” 庄老太太听宣完毕,叩头道:“奴才庄氏叩头拜谢主上隆恩。” 丫头竹儿扶起老太太。老太太客气地又道:“烦劳公公替我恭请主上圣安。” 玉公公又贺:“老寿星今得了封号,无比荣耀。”众人见状,纷纷出言朝贺不必细述。 老太太喜不自胜,招呼庄熹庄勤道:“大老爷、三老爷还不请公公上座。” 庄熹、庄勤听命,作揖邀请。玉公公回作揖道:“今儿还有事务,宫里娘娘们的传宣还等着呢,这不,晚了要耽事。还有,太后说了,还有赏的呢!” 老太太眉开眼笑,欢喜得不可言语,巍颤颤拉住庄熹的手说:“大老爷赶紧的,看劳动了公公。” 庄禄将准备好了的银子托盘递给庄熹,庄熹呈献给玉公公,玉公公也不客气,接过钱盘,转递给随从,有要走的的光景。 老太太又多问出口一句:“太后及各宫里娘娘可安?” 玉公公回道:“太后极好,只是老太妃近日不大进食,听得太医院的说光景不大好。其他各宫里的娘娘极好的,可……” 老太太追问:“媛妃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玉公公俯下头给老太太说:“去岁不是得了主子爷吗?升了封号,听说圣上准备再升贵妃位,没想到产后红没落净,身子大不如前,又巧碰到卓府……” 庄熹看着老太太大寿,担玉公公说些不吉利的话扰了她的心,故笑脸迎上附了句:“倒承公公在宫里头照应。” 玉公公一听,便转笑道:“老寿星洪福。”太监们陆续将抬来的礼往大厅内停放,然后列位有序跟玉公公出去了。 老太太若有所思看着太监们离开,又转笑对宾客。宾客再三恭祝不尽,彼时,管家上前对庄熹道:“大老爷,该时辰了。” 庄熹对庄勤和庄禄点头,三人对老太太道:“母亲堂上坐,是时辰了。” 接着,大管家立在老太太旁开口:“鸣鼓——!”老太太被众人拥簇进大厅堂上,众人如鱼贯耳跟进去,门外里里外外挤满了宾客观望。 庄勤正要进去,忽转过身子招呼门口的下人四儿问:“姑老爷来没?” 下人四儿回道:“没见着。” 庄勤沉着道:“再去瞧瞧,若是还没来,差人去他府上请。”四儿应了声下去。庄熹赶了出来,听到庄勤嘱咐四儿的话,便说:“大妹妹和妹夫理应是到了,都这时辰了。进去吧,拜寿了!” 庄勤点头道:“等老太太问起,就不好说的,大妹妹不曾失礼,这么多亲友在,传出去岂不是……” 庄熹说:“大妹妹一家才进的京,怕是路不熟。”两人随后进堂里。 这时,鼓声停,大管家呼喊:“锣——” 锣响了三下。 大管家大声道:“祝寿——” 儿子辈的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兄弟齐跪。正要祝寿,老太太忽然想起了庄惠。 老太太看着庄禄问:“你们大妹妹姑老爷府上的呢?” 儿子们互相对望,没言语,大厅内外客宾人等有交头接耳之态。 第四章:吉寿(下) 老太太见这副光景自知失了礼仪,便不再言语,心里惦念出嫁在外多年的女儿和外孙女及外孙,怏怏不快。惟显庄重,她又故放姿态浅显和顺,外人倒看不出所以然。 管家言和道:“老太太,姑老爷可能还在路上,时辰刚好,要不先祝寿吧!” 老太太不悦地点头。 儿子辈老爷们的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兄弟磕头齐声道:“给母亲祝寿,愿母亲日月长明,寿比南山。” 儿媳辈第一排是秦大太太,禄二太太曹氏、勤三太太郡主、耀四幺太太,第二排是熹姨娘,小姨娘,凤仙等众姨太太。她们磕头祝道:“儿媳给母亲贺寿,愿母亲福如东海,健如松柏。” 孙子辈的大少爷庄顼及两房偏房姨奶奶、二少爷庄璞、三少爷庄玳叩拜贺寿:“孙儿给老祖宗祝寿,愿老祖宗洪福齐天,寿与天齐。” 孙女辈的,二小姐庄琻、三小姐庄瑛,四小姐庄瑜,五小姐庄玝,六小姐庄玢,七小姐庄瑗贺寿:“孙女给老祖宗贺寿,愿老祖宗福满乾坤,万寿无疆。” 已嫁人的孙辈大小姐庄瑚和丈夫查士德携十四岁儿子查玉童,八岁女儿查良秀拜寿:“孙姑爷携全家给老祖宗拜寿,祝老祖宗事事顺心,万年常乐。” 男家丁们:“给老太太拜寿,愿老太太永寿齐天。” 女家丁们:“给老太太拜寿,愿老太太如意康泰。” 所有人等贺寿完,叩头齐贺拜。 老太太乐开了眼,好不满足,招呼管家旺达道:“好,好!都和和顺顺,旺达,给小子姑娘们递红包。” 大管家旺达挥手,一排丫头端托盘,满满的都是红包钱两。发了红包,老太太示意让宾客入席,觥筹交错,不必细说。 老太太向庄勤太太郡主招手,郡主微笑迎上:“老太太。” 老太太问:“姑老爷是不是不来了?” 郡主不知道如何回答,回头看了大太太秦氏,禄太太曹氏。秦、曹两人齐步上前。 秦氏宽慰道:“今日是老太太大寿,姑老爷和大妹妹不能不来的。” 曹氏补句说:“老太太最疼大妹妹,她若不来,佛祖今儿也不放过他们!” 秦氏笑着白了曹氏一眼,嗔怪道:“老太太大寿,说个这些做什么。” 老太太叹息,转喜为怨愁,说道:“罢了,我们娘儿几个坐一处,姑娘们一处,小子们跟他们老子一处去吧!来,我们吃酒!” 老太太说着,由贴身丫头竹儿扶起去入席。这时,只见下人四儿从外头小跑进来,他环视一番,看到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正在同宾客饮酒,犹犹豫豫上前蹲在大老爷庄熹座下,扯了下他袍子。知是有报,庄熹略是低头听他在耳根说:“姑老爷一家不好了!”庄熹一听,手抖错拨翻了酒杯,他示意四儿先下去,找了机会到庄勤跟前低语几句,两人便出了厅。 出了厅,在偏院下,庄熹抑不住擦拭额头上的汗,借着灯笼灯光,庄勤看到庄熹脸色红白交加,甚是疑惑。 庄熹说道:“刚四儿回来说,大妹妹府上遭抄了,姑爷畏罪负辱自尽,大妹妹也随了去……” 三老爷庄勤愣住了,思量顷刻,半晌说一句:“我去叫二哥和老四来?” 庄熹一把拉住庄勤的手,摇头说:“老二哪里管知这些厉害,老四不必说了,也是个没主意的。” 庄勤道:“老太太可是知道了?” 大老爷道:“我让四儿封口,不许提!” 庄勤沉思一会子才说:“宫里的娘娘呢?” 庄熹叹息道:“我让四儿打听去了,事发突然,若是别家还倒没什么,大妹妹家恐怕连到我们府上……” 庄勤沉静吐了口气,颇带安慰口吻说:“今晚圣上差人送贺礼,给老太太封了号。情形倒是连不到咱们府上。如今,看怎么瞒住老太太是要紧的。” 庄熹点头,依旧不放心,说:“老太太问起,如何说?” 庄熹看庄勤摇头,心中知无什么头绪计划。两人看着漫空星辰,一轮明月高挂。虫鸣鸟语,风吹过,树叶子唰唰作响,周遭皆是贺祝之声。 如此整晚陪客,庄熹、庄勤不敢主动面见老太太,生怕老太太问起姑老爷家的事来。再有下人丫头来催,两人推托怕违失礼数,尽周旋客宾之间,又怕二老爷庄禄、四老爷庄耀去见老太太,两人分别抓了机会留住他们。等到老太太那方酒过饭足,团团簇簇前往后花园开戏,四兄弟才放心。待四人陆续送客当即,老太太又派了身边的丫头竹儿来请,庄熹依旧以送客陪宾为由不得开身。竹儿无奈,回到后园,远远端视老太太众人,踌躇不敢前行报说。 台子上唱《邯郸记》第三出《度世》,此出是老太太点的戏,戏单还在老太太手里,众人听着。首座主席位是一方矮高台木榻,上放着一矮方桌子,桌上摆放各类瓜果点心和茶,老太太坐一边,半歪在靠枕上,两个少年孙子坐她身边,左边漫不经心坐的是庄璞,右边半躺枕她膝盖侧目的是庄玳。老太太自言道:“真听完了它,合该也天亮了,整是三十出呢!竹儿怎的还没回,莫也送客去了!” “看到天亮了才好。明日不用去上学了。”庄玳起身,头靠在老太太肩膀上。这小子是三老爷幼子,时年十九,长得眉清目秀,样貌风流,白净润洁的脸搁置那双慈眉大眼,叫人看着疼爱,乖觉知礼,三兄弟里头,他最得老爷太太们喜欢,更得老太太把当心头肉爱护,由于朝中动荡,老太太主意了留他继续上学,不让急去考功名。比起庄玳,身为二哥的庄璞略逊了些,不比才貌性情品德,庄璞多了几分痞气,更显得庄玳贵气团和。庄璞样貌在庄玳之上,外头评足庄府三秀:言大爷庄顼病仙鹤骨吕洞宾,言二爷庄璞玉树倜傥潘安貌,言三爷庄玳贵气官星圣童,由此可想而知。 庄璞见弟弟庄玳如此说,打趣道:“三弟弟不习学,如何考得状元郎。庄府里头,指不定靠得他日后光大门楣咧!”不免对着姊妹丫头们笑了起来。 庄玳因此蹭老太太邀宠溺,白了庄璞一眼不搭理。老太太心肝儿长心肝儿短搂着拍呵护不止。坐在右边下席的二老爷庄禄太太曹氏怪声道:“可不是了,我们大府里头可不是指望玳儿了!”一言未完,顺眼看了一遭坐在老太太左边下席的大老爷庄熹太太秦氏,秦氏会了眼,没说话,莞尔一笑照常看戏。秦氏下座是郡主,凤仙,皆不搭话。另一旁曹氏下座是熹姨娘和小姨娘等人,再下座是四老爷的幺太太。姑娘们散落边上座席,磕着瓜子,言言语语,低声玩笑。 老太太看这么说,拉过庄玳的手指着庄璞道:“你能有玳儿一半儿,祖宗可不是笑了。你们母亲也不着急,都二十五了,不考不娶,整日不三不四。总归赖你爷爷的不是,俱是年高娶亲,年高生子,你们的父亲个个如此依着沿着,到你们也这般不急不缓。换作平常人家,我这个岁数真真当得起四代五代同堂老祖宗了。”众人听了笑附和一番,她便又对大老爷庄熹侍妾熹姨娘生的大女儿庄瑚说道:“你说你大姑姑良心哪儿去了?独是缺他们府上的。” 庄瑚坐在老太太后头,伺候给捏膀子捶腰杆,柔声说道:“大姑姑想必府上有事,姑爹不才是刚进京吗?脱不开身也是有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说:“若是无事不来,孝心给狗吃了,若是有事来不了,也不想差人报一下。我们这样的人家失礼在内不叫失礼,失礼亲友们才是叫失礼了。打小儿我是最疼你们大姑姑,嫁给卓家,我是一万个不愿意,倒你这个大姑姑小时候遭我给宠坏,没见过姑娘家能死皮赖脸要跟了人!跟谁不好,选个王公也不辱没她,好歹也是有品行样貌的。” 老太太说着拿出手绢擦拭眼泪。郡主笑道:“大姑德行品正,配了卓大姑爷正当,现瞧呢,他们家的大姑娘入宫成了媛妃,大姑老爷因此也提升官职入京。可不比王公贵戚更加荣耀。这是媛妃高贵,大姑妹妹福大,老太太造化荫及出来的。若当初选个王公,真真辱没了她,有无媛妃不可知呢!” 老太太笑道:“倒是这话儿。”又是眼泪一掉,姑娘们见状,统统围坐过来。庄玳搂住老太太,哄着道:“老太太,老祖宗,今儿是您大寿,您是觉得圣上赏的珍珠不够多,硬是挤全了一百颗?大姑姑一家来了,好让带着斗箩来载回去!” 老太太哭笑不得,戳庄玳的额头:“兔崽子,就你会逗人。” 庄璞不甘示弱,说道:“三弟不拿文人气儿来酸人就挺好,依我看,老太太真挤全了一百颗珍珠,我定是要把圣上那六百颗全拿了,其他的让大姑姑拿走便是。” 老太太哈哈大笑,左边搂住庄璞,右边搂住庄玳,众人笑开。接着,老太太递了戏单给众人,秦氏推托不大懂戏,曹氏是个金主儿更不懂也推了,落到郡主,郡主推脱不过点了一出《祝寿》,幺太太点了一出《惊梦》,余下,姑娘们传阅戏单,争抢论说,曲目未定。 席间,竹儿来回话,说老爷们正在外头送客不得脱身。待台上唱完一出《祝寿》,老太太便又对庄璞说:“璞儿,去把你二伯二老爷叫来,这寿辰,老太太过得心里不舒坦。就说,我有话问他,为什么不差人去把姑老爷一家抬过来。” 庄璞笑道:“老祖宗,二老爷今儿喝了满堂红,醉了,安排好了戏园子的事儿回北府去了。”庄璞痞性极疯,看得出老爷们在外头推托,也不愿得罪二老爷和其他老爷,故意推托了去,实地里他也不知老爷为何不来见老太太,总而言之,痞性里头造就他眼尖,有些知觉。 老太太不满地:“二老爷也有吃醉的时候,生意倒是做得精明,才吃几碗酒就打混儿去了。” 曹氏听到了,笑起来扭着肥胖腰肢走到老太太旁帮自己丈夫解围:“老太太要是想训他,我现就回去拉他起来。” 老太太笑,连忙拉住曹氏,道:“不用了,你们二老爷也辛苦,这么个大家子的招待,忙了几天,我心里清楚。让他歇会儿吧!”又转头交代庄玳:“二老爷是吃醉了,大老爷一个武夫,问不出三句,不叫他了!玳儿你去,去把你老子叫来。” 庄玳高兴应声去了,一会儿请来了庄勤。庄勤战战兢兢到跟前,头也没敢抬起。 庄勤诺诺道:“母亲。” 老太太严厉地对他说:“常听戏里唱的是团圆,依我看是你们编了戏来哄我。姑老爷府上的就没人通知一声儿?这个时辰了,走错了路,走回南边去,也该回来了。” 庄勤擦拭额头汗水,不安地说:“母亲,这……” 老太太厌恶地看庄勤,环了一眼郡主和秦氏,方才说:“你也跟大老爷一样,跟我说句话支支吾吾的,抖不明白!四老爷都给你们这般带得不清醒了。” 庄勤敦厚立着,回道:“差人去请了,回来说……说是宫里娘娘请了去。” 老太太又白了庄勤一眼:“宫里娘娘往年也差人送礼来,今年不见,想必是把我这外祖母给忘了。你大妹妹真是没良心,南边呆这么久,好不容易托宫里娘娘的福进京。可怜我那外孙外孙女儿,认都不认识我这外祖母,竟连一眼没瞧过。” 老太太说着抹眼泪。 媳妇儿们、孙女们都围了过来。 老太太又说:“以后姑娘们都不许嫁出去,女婿全招进府里来。省得糟心记挂……” 孙女们围上去七嘴八舌安慰:“我们服侍老太太一辈子,我们天天都在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被哄着又笑了,庄勤借外头有客要送,颤颤地离去。余下众人听戏到下夜方散去。 庄勤回到外厅时,庄禄已真醉酒回去休息,庄耀更不胜酒力,送客未完吐了一地早差人送回南府。庄熹一人守着大厅,看杯盘狼藉,不免多生些伤愁,刚见庄玳来请庄勤,他放了话说等庄勤见过老太太后再叙。如今,庄勤回来,庄熹急迎上去。 庄熹问:“老太太问了如何说的?” 庄勤摇头,兄弟两人愁苦坐下,便是没了话,唉声叹气不止。过了一阵,四儿领着管家旺达进来。庄熹让四儿把门关好,主子两人连着管家和下人四儿悄声议论计划,此处厉害,更不能让外人而得知。 第五章:对策(上) 庄熹和庄勤商议过,关于卓府案庄府少沾惹才可,明面上不问不闻,一则避嫌,二则遵理,私下又不得不差遣下人去办理打听,以防不测好有筹谋。次日一早,四儿从府外探得了卓府的消息便飞跑回来。未进二门撞见管家,两人掩开旁人嘀咕一阵,方火急朝西府里奔去欲告知三老爷庄勤。不料四儿赶在前头,穿过西府后园回廊撞上熹姨娘和小姨娘,她们才从西府郡主那儿出来。平日里,熹姨娘嘴里可是不饶人的,对下人更加是犀利,仗着女儿庄瑚能干得老太太的爱护,又有女婿背后挺靠,除了怕正房几位太太,底下的人她尽未放在眼里,再者是侍妾,多少知觉无人当自己是太太来看待,事事在私下跟下人们过不去,下人们多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四儿冲撞了来,可不是又一顿尖酸刻薄的刁难。 四儿倒是未曾撞倒人,只是低头往里冲,饶有目中无人的事头。只见熹姨娘怒道:“慌慌张张,是没长眼睛呢!也忒不尊重了!” 小姨娘随身在后,一言不发。 四儿哈着腰,赔笑道:“小的冒撞了,请熹姨娘的安。” 管家满头大汗赶上来,尴尬道:“熹姨娘……”欲要说句好话散开她心中不悦,没等他话说完,熹姨娘便不依不饶道:“管家,你也不管管,今儿撞的是我,若哪天眼睛没带出门儿,撞上了太太老太太那儿去,仔细了。” 大管家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拍打四儿,一边说:“还不磕头!” 四儿唯唯诺诺跪下磕头:“四儿得罪姨娘太太了!” 熹姨娘冷笑,眼睛抬起,清风淡语道:“太太?人要是不知道,还以为我们鸠占鹊巢呢!如不然,辈分都叫到孩儿辈里去了!妹妹,人家还叫你太太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些姨太太们是老爷的大儿子收的房!”这声音是又尖又刺。 忽然—— 秦氏的声音厉训喝责飘过来:“都说什么混话!小心老爷和老太太听到,可让你不得好死!这种臊脸皮的话也是你做姨娘该乱说的?自个儿人不尊重,真真叫外人听了耻笑!” 秦氏从外面走来,丫头红儿递扇子给她也没接。熹姨娘和小姨娘见是秦氏,都微低下头不敢言语。 管家忙圆场:“大太太,是四儿莽撞了二位姨娘,是要赔不是的!怪他不长眼睛!” 秦氏道:“就是了,管家你也不管理管理,整日让这些个晃啊荡的,几个爷年轻,都给你们给晃坏了!什么事儿,这么急往这边跑。” 管家笑道:“回太太,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过来回些话给三老爷。” 秦氏不解,疑惑道:“奇了,平日府里的事儿不都回二老爷的?” 管家道:“二老爷昨晚喝醉了,今儿说身子不爽,所以……” 熹姨娘冷冷道:“二老爷管的家府和生意,回二太太也是可以的,不然呢,我们东府里的大老爷你们当摆设呢,二老爷身子不爽就跨过大老爷,忒没规矩!” 管家汗水直冒,躬腰不敢回言。正说着,西府的庄勤大太太郡主跟丫头们从后面走来了。 郡主笑盈盈说道:“老远的就听到有声音,我说一道去老太太那边,熹姨娘和小姨娘一溜烟就走了!大太太怎么也在这儿?” 秦氏笑道:“我正想过来找你说点事儿,正巧碰听到一些混话!没事儿了,管家你们先去吧!” 听毕,管家和四儿卑躬再三,急忙离开。 郡主移步过去拉住秦氏,解慰道:“太太也莫生气,天气渐渐热了,话头也得跟时节气候不是?”看了一眼熹姨娘,有帮解围说话的意思。 秦氏一笑,道:“下人们错了什么,自有人结果了去,但凡知道规矩的,做主子头上的人是不能说那些不要脸的话。” 郡主又回头看了熹姨娘,熹姨娘虽臣服一脸,多少掩不住半分的傲娇,小姨娘尽陪笑不语。 郡主转开话道:“太太找我有事儿?” 秦氏道:“顼儿的病时好时坏,又来找你拿药来了。” 郡主笑了,拍了拍秦氏的手,柔声道:“多大的事儿,你叫红儿过来说一声就好,我这是没了,也准备差人回我阿玛配来,只是里面有一味天山雪莲,得去现刨现入药,这几日怕是到不了。” 秦氏十分感激,脸上挂住的忧虑去了几分,勉强笑了出来,说:“幸好有你阿玛,若是换别人家,眼睁睁看着人就这么疯了。” 郡主笑而不答,一行人向中府老太太那边走去,末了,秦氏又因管家和四儿的事儿再出嘴训斥熹姨娘几句。 管家和四儿自脱身出来,直接到三老爷书房。 三老爷庄勤一夜焦灼不能入眠,生怕卓府之事连累到庄府上下,更不能合府明言,怕乱了人心,连自己夫人郡主也不说明,兄弟几人私下让管家和四儿两人去考查清楚卓府案情况。现一见管家和四儿,出口便问:“可是打听确切?” 管家道:“四儿办的,这错不了。” 四儿说:“今天满城都在张贴海捕榜文,画像有表姑娘,表少爷,还有四名家丁。怕是不够准,小的又到城门口去瞧,姑老爷的遗体暴晒在城门外呢!可不知道是不是姑老爷,听人议论是卓府的老爷,想必是了。” 庄勤惊得瘫坐椅子上,冷汗唏嘘:“宫里来过人没?” 管家回道:“没有。” 庄勤寻思半刻,厉声道:“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府里人知道和议论,千万别让老太太那边听到,若是有人乱传话,我可找你们俩着数。其他三位老爷也是这意思!” 管家小心翼翼地回复:“是是。” 庄勤又道:“大老爷可在东府?” 管家回说:“大老爷早上去了总督府议事。” 庄勤起来,来回踱步,下了心才说:“再去东府瞧瞧,大老爷若是回了,你们去请二老爷,四老爷,就说有事到大老爷府上议论,然后再来回我。” 大管家和四儿退出去了,分别到北府知会了二老爷庄禄和四老爷庄耀。一壶茶功夫,四位老爷齐聚在东府议事厅秘事。 大老爷庄熹坐堂上,二老爷庄禄原坐左边首席,因太胖,坐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三老爷庄勤跟四老爷庄耀坐右边。大家沉默不语。 庄熹按捺不住,拍桌子道:“都说话呀!呆着做什么。早上我去见了总督大人,人家客气没正面提,想必满朝的人都知道,就我们捂着不敢说!” 二老爷庄禄左眼看看庄勤,右眼看看庄耀,泄气道:“大妹妹和大妹夫去了,他们府上沾的是祸乱朝党逆反之罪,先不说是串联敌气外邦,单说接近南边谋朝在野的那些团体贼子也是连诛的呀!圣上昨天差人送了礼,我看出来圣上是让我们定心。现在官府做事拿人,你们是官家路数的,比我们做生意的清楚不过了。” 庄熹道:“所以大家几个推敲推敲,若圣上现在不办我们,保不准后面办理。想个对策才是。” 庄禄无话可说,坐回椅子上。 四老爷庄耀:“我恐老太太知道,承受不了。大妹夫旧日从不走动那些人的,怎么这时……” 大家哀叹一番。 庄勤道:“现看来,是福是祸都躲不过了。祈盼老太太不知道这事,平平安安康泰些,圣上必是念及情分,若是让老太太知晓,担不住身体,后事难料。” 庄熹道:“谁说不是这理儿。都这般说,那差人送老太太回祖籍,三年五载的不住京,让消息暂时止住传到她耳根里头?又或编个谎给老太太说大妹夫和大妹妹举家谴回南边?” 庄勤听完,无奈叹息,只能抚慰说道:“给下面的人都叮嘱了,无论外面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回府里议论,更不能提大妹妹家的事。能避多少尽量避多少。也只能暂且这样。” 庄熹道:“今天老太太这宴是去不得了,为什么呀?我们四个不敢去!真去了,老太太是问起的,如何回答?今日过了,明日呢?后日呢?” 庄勤也不作回答,自己按自己的想法说:“问了宫里的人,媛妃娘娘都知道了,已降了位分,光景不明朗呢!卓府这般田地,挽不回了。荣亲王和瑜亲王跟大妹夫感情是好的,在皇上面前说了情,太后明里不怪罪,暗里……” 忽传来敲门的声音,管家在外头回话说老太太那边传话,让几位老爷过去,老太太想问今日可安排给送寿礼的宾客回礼不曾。 四位老爷一听要去见老太太,故统一了口径,大老爷说去回礼官中的几位王爷,二老爷说去回生意场上的商贾盟友,三老爷说去回高官达贵,四老爷清高,说酒醉身体不适家中休养。管家按着回话,到老太太处回明,老太太也不加追问,便让管家去忙自己的事。 这会子只见老太太屋里堆积满山般的寿礼珍品,丫头们跟旁伺候。老太太拿着眼镜细细瞧,因说道:“这些金银珠宝堆着有何用,我年轻的时候在宫里当差,见比这好几百倍多了去。” 竹儿递一张卷轴,老太太接过来,打开,又命两个丫头摊开,是蒋延锡画的《百鸟卉兰图》。老太太因又道:“这画画得好,青铜居士的手笔。那些花鸟儿,妖娆不失风骨。” 竹儿赞道:“老太太见多识广。” 老太太笑说:“先帝和太后才是见多识广,在先帝身边有了时日,听多了,记上一两件也是有的。不过老了,都忘差不多了。” 竹儿故问:“青铜居士是什么人?老太太这么深记得他。” 老太太幽幽地说:“此人叫蒋廷锡,圣上曾评论他说,无骨花枝,鸟鸣跃纸,倾动京城……” 正说着,秦氏和郡主、熹姨娘,小姨娘及众丫头来了,原本她们一众人赶往这边,因路过花园,看到满园月季开了,停赏一阵,这会子来听到老太太说的那些话。 第六章:对策(下) 众人细数进屋。 秦氏未进门口便说:“听到老太太在讲学呢,我们也来听听。” 老太太放下眼镜,对竹儿笑道:“她们要来我问,我又不是先生,惹出个讲学的。” 郡主道:“凭他多少个教书先生,翰林大学士的都比不上老太太的学识。” 老太太笑乐了,秦氏从丫头手中接过茶,献给她,她接了也不喝,说道:“原本今天是要听戏,昨晚闹太晚了,怕你们身子都不爽。歇一日,明日开始连它三日听戏。头一日先摆东府里,次日去西府,后日南府,再把来喝寿酒的宾客家眷请来,算是给他们回台子礼了……” 话音为完,一个声音飘了进来:“哎哟,老太太偏心了!” 只见到北府的曹氏携二、三、四、五、六、七姑娘们进来。 曹氏继续说:“单是没我们北府的,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二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 老太太笑了,说道:“你看看,白日头不能数着点,数着数着把对家数出来了。” 曹氏不饶口舌,说:“那还不是老太太偏心了,凭什么唱戏唱三日,东西南北府,把北府排在后面,干脆省了。媳妇儿可不依。” 老太太啐了一口,说:“好心好肺疼你们家二老爷,当是放了屁了。我问你,你们二老爷忙里忙外的,还想叫他多担几日的不清闲?还要闹腾到你们府上去。人家躲都躲不过,你还贴上来了!” 曹氏娇轻地掌自己嘴,连连地笑道:“哎呀,老太太教训的是!媳妇儿哪里有老太太想的周到!媳妇儿错了。” 老太太也不加追训,掉头跟秦氏说:“大太太,顼儿好些没?昨夜不该给他吃酒的!” 秦氏回道:“有郡主三太太赏的药,一日好过一日了,不过药是断不得!身体好些了就在外面晃玩去了。” 老太太欣慰看了郡主,颇为感激,叹声说道:“那就多给他们做些药,我知道药贵重,又有天山雪莲和那些极地虫药做引子,亏得你娘家府上。” 郡主微微一笑,轻声说:“都是一家,理应互相照拂。” 老太太因问:“璞儿、玳儿呢?” 郡主说:“璞儿是没缰绳的野马,管不住,玳儿刚下学,换衣服去了。” 老太太说:“我有东西赏给他们,要不晚点让他们自个儿挑。你们看看,哪些喜欢的,拿去。” 秦氏推托道:“这哪里使得,都是别人送给老太太贺寿的礼。” 老太太摆摆手,然后招手曹氏:“二太太,金子银子你不许选,我可提醒儿了。” 大家伙都笑了,曹氏捂住嘴巴笑:“那老太太赏我画儿字儿,我也受!。” 老太太打趣道:“你想的肥美,这比黄金珠宝都贵重,我可是留给顼儿,璞儿,玳儿。你们莫许动!” 曹氏心里听着不爽快,想老太太及众人笑话她没个后,更嫌弃她重金拜银,心中不爽也没表现在脸面上,假惺惺的跟着众人笑话一番。众人在老太太处品评各类珍品,赏玩一阵,又到院子里看盛开的月季,到了掌灯时分,老太太留饭,催人去叫庄璞和庄玳。 庄玳下学后,在房里捣弄一枚西洋钟表,听闻老太太赏东西,心想等弄好了钟表再去领,不想一弄光景就去到晚上,庄璞回来看到,怏怏打趣了他几句,他便将老太太赏东西的事儿抖给庄璞知道。庄璞哪里闲得住,一溜烟真跑去找宝贝去了。等老太太那边的丫头再来催摆饭,他才放下钟表。庄玳到了老太太中府里,顺耳听到里头妯娌女眷谈笑不断,不忍声张冒撞,故蹑手蹑脚步入,恰看到丫头们捧着菜肴果品前来,他信手拈些吃的往嘴里送。 丫头打趣:“小心太太们看到,饶不了你。” 庄玳倒也和顺,不与丫头下人计较,连连说:“姐姐可不许告了去。” 下人们待其他主子言听计从,唯独对庄玳亲,不惧怕他,拈来的话就出口,说:“再这么着,我可告了去,若不然少了点半点,管家,二太太仔细瞧出来,我可没好果子吃。” 两人边走边说,一直进堂内。 堂内围着两个大圆桌子。 老太太和正房太太们一桌,姑娘们和姨太太们坐一桌。 庄玳进去了,老太太忙招呼:“玳儿,坐这儿来。” 庄玳笑嘻嘻去,垂手俯肩对老太太众人:“老太*,太太们安。” 老太太左右看不见庄璞,问道:“璞儿呢?” 庄玳直直走近老太太跟前,搬来椅子坐下,说道:“二哥哥听说老太太赏东西,硬是要五儿带去库房,说去挑,我说老太太在这边,他还不信。” 老太太等人笑开了。 老太太说:“你二哥哥就是傻,再聪明点也不枉白跑。乖儿,给我说说今儿在学堂听到什么新鲜的课事了,我也涨涨见闻,借个趣儿乐乐,饭才进得香些。” 庄玳挠挠头,睁着大眼睛道:“新鲜的事儿是没有,今儿先生把管家的元兴给说了。” 郡主疑惑:“为何?” 庄玳说:“太太你是不知道的,先生说他专门看歪门邪书。当场把那书给焚了,罚他抄《孟子》呢。” 老太太怪觉地问:“不知道看的是何书,先生这样罚他。” 庄玳嘻嘻哈哈笑:“我也不大知道,先生不许我们瞧见,说是极不好的。我问了元兴,他是怕了没敢说。我改天偷偷问了再告诉老太太。” 郡主轻声啐道:“还问!先生都说不好的,你还问,可小心你大姐姐收拾你。” 庄玳惊吓地逃入老太太怀里,瘪了瘪嘴皮子说:“我是怕大姐姐,大太太又愿意教她功夫,下手不知轻重,老太太你要保我。” 老太太笑个不止:“瞧瞧,还没犯错呢,先找护主儿了。” 郡主笑道:“老太太惯腻了他。” 丫头们端了菜上来,大姑娘庄瑚从临桌起来,选接过一盘鸡脯嫩笋和一盘肉沫麻婆豆腐,轻放在老太太面前,说道:“今儿起,我是不敢动三弟弟一根指头了。哪天少了根毛发,老太太跟我急。”惹得众人笑话一番。 正说着,庄璞和旺五、管家进来了。 庄璞横冲直闯跑到郡主跟前,嗔怪:“老太太,太太,三弟竟骗了我,好叫我去库房那边苦找,自己却来讨好处了。” 郡主拍了拍庄璞的手:“岂不怪你自己心急,玳儿来了问安,你倒好一来就兴师问罪的。越发没规矩了。” 庄璞错了孩子似的,低着头过去拉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疼爱的搂住他。 老太太转头问大管家:“管家,那边人齐了?” 管家肃立在侧伺候,回道:“回老太太,各房的爷都有事务议论,说今晚请老太太跟众位太太们开宴,不必等他们了。” 老太太不满地说:“何事这么着急,一顿饭都等不了。我的寿是一年比一年不受待见。” 管家和大丫头竹儿从其他丫头手里接菜品摆好,没去搭话,其他人等也没搭话,一时看着纷呈落桌的菜品汤肴,听细细碎碎的瓷碗筷勺轻撞声音。 老太太又说:“他们要是有孝心,去把卓府的姑太太和表二小姐表少爷接过来,寿辰都过了,竟一点消息都不曾有。” 郡主拿起公筷勺子,夹了一块蛋清肉丸放在老太太面前碟子上,道:“这肉嫩,老太太趁热吃才香。” 老太太不搭理,自说:“我们蒙主上的天恩,给了那么大家业府邸,分了你们四府,统府给二房北府管着,少不了禄二老爷辛苦,再辛苦也该张罗些去请去抬来,或是知会我一声也是情理的事。二老爷做生意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大老爷整天忙着操兵武将没见是空的,四老爷官居最低,整天往宫里去,我看着三老爷挺清净,孝心也是给狗吃了去!” 众人放下筷子,不敢动,郡主脸上略略挂不住,又不得不做出些微笑遮掩尴尬。 老太太看到大家沉默,又笑了说:“他们做爷的不懂事,娘儿们家知道了啰嗦啰嗦也是有的,都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竹儿,看大少爷回来没,若回来就请过来,让他那两房叫一起,若没回来,让他们自个儿屋里吃,待会吃完了,拿两个菜端去,省得说老太太偏心了。” 大丫头竹儿应:“是,老太太。” 竹儿出去了。 末了,吃了饭,漱口,净手完毕,老太太端过茶,抿了半口又凄凄地说道:“二丫头叫什么来着?” 曹氏看了一眼自己女儿庄琻,信口回道:“老太太糊涂了,二丫头边上坐着呢!可不是叫庄琻!”众人知道老太太并非指的庄府二姑娘,俱未答话,不料曹氏嘴伶俐,不假思索给回了。老太太嘴角一笑,没应她,自顾又说:“此刻不知她可吃饭没?” 曹氏见众人不搭,又接话说:“可不是吃了。老太太高兴糊涂了吧。今儿看赏的东西,糊涂糊涂该赏我些金银财宝才好呢!”边说边捂住嘴笑。 秦氏拿着手绢低头捂嘴,郡主低低的干咳几声,曹氏瞭眼众人,方知自己出错了话,因又回转道:“老太太吃着也愁,喝着也愁,我说句笑话解解闷儿。” 老太太把茶碗重重掷在桌子上,厉声道:“若让我解闷儿,快去把姑太太的二姑娘和小爷叫来!我便是快活了。” 曹氏掏出了手绢,擦了擦嘴角,倍感不安,扯了数下嘴皮子干尴尬。秦氏向郡主递个神色,郡主笑了,挤眉示意对庄璞和庄玳。庄璞会意,复端起茶孝敬老太太。 庄玳一侧说道:“大姑家的二妹妹我是没瞧见过,我心里跟老太太是一样样的,想瞧瞧怎个模样。听说她比我小两岁,可是叫卓亦亭。那卓家弟弟叫卓为眠。老太太,我记得可真切?” 老太太喝了口茶,怒气压了下去,轻轻把茶碗放下,说道:“罢了!”如此,众人再说些闲话,比往日聚一起散去的时间早些。 第七章:仙缘庵遇 实在走投无路,卓亦亭才携三喜来到仙缘庵。 仙缘庵旧时是废妃安度余生憩所,位都京都内城宝鼎山上,如今已无废妃居住,饶有前朝废太妃余留下的一位贴身人,因太妃过世后她不肯离去,自此成了庵中住持掌门大师父,近些年收了些女弟子,收支种养过活全靠姑子们自己。自媛妃得封,宫里又对该庵拨了些香油钱支持,勉强营生苟且。 卓亦亭之所以寻到这尼姑庵,跟媛妃颇有渊源。 那日晚上药先生领着卓亦亭主仆到庄府投奔被拒,卓亦亭负气之下离去;三人虽觉不稳妥,又一时讨不到周全主意,暂且住在药先生家中。次日,药先生外出探看局势,待回来再议论对策。 药先生才刚走,卓亦亭便让三喜出去买红烛纸钱,想祭灵给父母。可两人哪里来的银钱,自那日从府里出来,换了偷盗来的衣裳,哪里来的钱两去购买那些物当。三喜安慰她说:“如不然,等先生回来,向他借。” 药先生跟此前自己素未相识,只因父亲曾有恩于他,他才不顾安危救自己。此刻若因恩情再向人家伸手拿钱,万万过不去那心意,如父亲母亲在侧断不应的。再者,药先生再三叮嘱,切莫起引人注意。真要烧火燃烛,岂不是引火烧身,引来人么?如若不烧,身为子女,那真真不厚孝。 药先生出去良久没见回。 三喜见卓亦亭端坐一边,倒来一碗茶,递了上去,她却不接,人恍惚无神,两眼从头夜至今掉泪不止,先生与她如何劝说都不得法。三喜知她姑娘心孝,执拗,定了心事完成不了,是不得豁然。于是,三喜不管不顾药先生的嘱咐,翻箱倒柜找东西,亦亭当没见人事一般,不过问。过一会子,三喜从药先生书柜子上找来一叠粗面白纸,便在一旁手撕,折叠,终巧弄成出了两朵纸白花和半捧纸船冥银。 三喜把刚折叠的这些死人受用东西捧给卓亦亭,她缓眼一看,眼泪收住,竟笑了。 主仆两人右鬓耳角别上白花,找个角落,把赶制替代的纸船冥钱烧起来,才烧没几个,门外响来拍门的声音,两人惊起,三喜则去饶水欲浇火,忽听到是药先生的声音。 确是药先生回来了,三喜匆忙开门。药先生谨慎,门缝儿开启,便急推而入,等定眼看到主仆二人烧纸,忙不迭去找水浇灭。 药先生怪道:“了不得,了不得。姑娘啊,这可是引火烧身呀!这儿也留不得了!” 一问,才知道城里城外布告悬赏文书,文书招贴上画有卓府逃落的人头,共六人,分别是卓亦亭与三喜,卓为眠与两个家仆,还有一个家仆,想必是那晚三喜见到的福旺了。 药先生道:“官府现在海捕文书到处贴,不止这些,听说要挨家挨户搜。如今,城里留不得,只能出城。若说出城也未必容易,城门严守比往日要严。” 卓亦亭绝望了,无境可活的绝望。她道:“连累了先生,我们也过意不去……只是,弟弟尚且在外,寻到他,我死不足惜,寻不到可拿什么脸去见父亲母亲?” 卓亦亭说完,拉住三喜向药先生跪下,磕头。 卓亦亭道:“感谢先生帮助。我们这就离开。” 药先生把卓亦亭扶起,语重心长道:“姑娘,庄府眼下是去不得。官府下了文书,庄府那边岂有不知的?你们又是亲眷。第一要搜就是他家,为着避嫌,官府也不根究他们是否参了老爷,面子功夫是要做的。你如今找过去,说轻的不好进,说重的,真羊入虎口。” 见卓亦亭言语,药先生叹息一阵儿,心思了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哎呀!我倒是忘了一个人!记得你姐姐,就是几年前进宫的媛妃娘娘,甄选觐宫的时候曾住仙缘庵,是我接的头不说,托你父亲的信我又去探视过她两三回,知道住持跟她是极好的。住持旧时得了病,是你姐姐舍药救了她。想必,她肯帮忙。” 对于仙缘庵落脚处,是一个意外,也是姐姐当年善心积下的荫福。如此,药先生遮遮掩掩领着卓亦亭和三喜赶去仙缘庵。在路过城门口时,阴差阳错遇见了弟弟卓为眠,说来也奇巧,三人在街上看布告榜文后,正要走,三喜头一个看到了卓为眠,他和那两个家仆乔装一起正接受官兵盘检,近在咫尺一步之遥,她们却不敢上前声张相认,等盘问检查后追出去,弟弟已驾马车不知去向。说来奇,官府人等皆未认得出她们。那时既出了城,她和三喜可一走了之,可回头心想父母的仇怨未了,又进城,铁了心与药先生赶往仙缘庵。 卓亦亭知道官府画的画像根本不是他们。自然的,谁能真正认识他们的容貌呢?一则,她们长处南边,得知她们容貌之人,寥寥无几,何况天高皇城远,谁认得?二则,父亲有无给她们录籍尚不可知,官府何从查起?到底,官府做事也仅仅套套做事罢了!更何况此时她们还是少年小斯的装扮。 药先生问卓亦亭:“这么好的机会,姑娘为何不一走了之?” 卓亦亭极清冷心静,回道:“一走了之,父亲母亲不是白死了?” 至此,卓亦亭有了念想,去仙缘庵暂避,寻好机会进庄府。其他的听天由命了。药先生与她们为了追弟弟经过城门盘检之后,颇为放心,想是官家认不出这卓二姑娘来,便出言邀至家中住下,亦亭则说:“毕竟我们是女孩子家,跟先生住多有不便。再者,想到庵庙里日夜诵经祷告父母双亲,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药先生便不再说什么,三人直直行至仙缘庵。至庵门,看到三三两两香客进出,颇为清净,周遭皆种松柏竹木,沿着门进去,里头苍苍簇簇种有低矮的盆栽,鹅卵石曲径通幽延绵,若亦亭个人来指不定找不到佛堂在何地,俨然看着不像尼姑庵子,倒像私家园林宅落。 三人往里面走,正待转过一处亭子。忽见一个十五六岁光景的小尼姑,正垂头哭泣听训,训话者是一位中年尼姑。三人经过时,尼姑狠声说话,看到卓亦亭和三喜微侧头注意,便压低了声音。 受训的小尼姑像没发现卓亦亭等人,只见她啪啦一声向中年尼姑跪下,凄声道:“师父,下次再也不敢了,求师父饶了我这一回罢!” 中年尼姑眼神闪烁,多有避嫌的意味,故朗声道:“大师父留你避难,那是慈悲。让你带发修行,你越发忘记自己现在什么身份。” 小尼姑继续求道:“求师父不要张扬……”便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递送给中年尼姑。 中年尼姑瞄了一眼没接,闪烁偷瞄了一眼路过的亦亭和三喜,当看到她们四眼看来,便推了小尼姑一把,欲走。小尼姑却哭着抱住中年尼姑的腿,哀求收下银子。中年尼姑却又说:“你颈子上那块金镶玉不以为我没见到。” 小尼姑泪眼婆娑,哭着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求师父发发慈悲,饶了我这一回。” 中年尼姑道:“若是我告发到大师父那边说你私会了人,想在庵里呆着也是不能了,让你父亲接你回去配人做小妾去。” 她的话刚完,小尼姑呜呜地解开脖子上的挂坠,正要递过去。只见卓亦亭火势十足走了过来。卓亦亭冷笑道:“佛门之地,也有内通赂财的?”遂接过小尼姑手中的金镶玉挂坠,替她戴回颈上,一边又把她从地上扶起来。 药先生和三喜急忙小跑过来,要把卓亦亭拉走,卓亦亭甩开手。中年尼姑见状,羞得无地自容,双手合十,快速离去。不料想,小尼姑从地上站起后,幽怨看卓亦亭。 小尼姑抹了泪水道:“你害苦我了!” 卓亦亭被镇住了话。 三喜忿忿不平道:“你这小师父怎如此说话,我家姑娘可是为你不平呢。” 小尼姑不搭言,双手合十鞠躬,转身要走。药先生迅速挡在小尼姑前头,快言问:“敢请这位师父,你们住持在何处?烦劳带领带领。” 小尼姑带着哭腔回道:“住持大师父闭关静养,还未出来。” 药先生惊喜地说:“可是老病根?” 小尼姑顿起了疑虑,态度面貌转变了:“你们……” 药先生坦然道:“是老仙家的故人,送药来的。” 小尼姑止住哭泣,小声说道:“我是负责清扫的,找住持大师父得找我师父去请。” 药先生道:“可是刚才那位?” 小尼姑尴尬,怯怯地点头。 得小尼姑回应,三喜担忧起来,说:“刚才姑娘这么冲撞,怕是别人不发慈悲了。要不,小师父你领个头,我们自己进去。” 小尼姑道:“住持大师父闭关已半个月,今日是出观期限。要等日落后方能去,这会子去遭师父知道了,我是免不得责罚。”便迈开脚步走,没走几步又转回来,指着前方道:“顺着这路一直往里面走,再拐个弯道,弯道处有个三叉口,走最左边的,一直往里面走,看到一处叫真修舍的就是了。”小尼姑说完就走了。 卓亦亭吐了一口气。只见小师父才走到不远,中年尼姑又出来把她堵住,两人站着嘀咕说话,中年尼姑神神秘秘望着卓亦亭这边。余下,卓亦亭也不管他人如何看待如何想,心中那些积郁,通过这么一泄,竟好了许多。 第八章:净舍老尼 仙缘庵的这位住持大师父唤作伯镜老尼,坊间也传说她唤作伯镜端慧太妃,实际她并非太妃本人,而是太妃跟前伺候的贴身前朝宫人。究根原由,药先生如是告知卓亦亭:伯镜端慧太妃原是先帝极宠的妃嫔,在后宫中盛宠在身,可知她过人之处。后遭受当今太后策谋陷害,失宠关闭,之后便逐出了宫。当今太后并非先帝正宫皇后,至于后来为何能成为当今太后不得而知,有人推测当今太后把主位皇太后给谋害了才得此殊荣位分。关于此处,卓亦亭听母亲提说过的版本比此有些出入,如外祖父替先帝争位,外祖母替太后保后宫,那时的太后不是主位皇后,为何现今太后对外祖母一族如此?现听说当今太后不是当时的皇后,为何现今的太后和当今皇帝对她一府如此好?叫人费解糊涂了。 药先生说:“因受当今太后谋害驱逐,这伯镜端慧太妃恨毒了她。时常对人说太后是‘马百六’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言语。起先太后还让人来找太妃麻烦,之后亦不加理会,由得太妃自生自灭。不多年,太妃因病薨世,现下的老尼接了庵宇。这老尼听取当时太妃的嘱咐,修身养气了残一生,不然宫里的毒手是不会罢休,所以恨毒了那些气焰收得干干净净,再也没提及宫内的事来。如不是你姐姐当时入宫,你父亲也没想到这位太妃的后人。” 一路上,药先生给卓亦亭主仆讲关于姐姐媛妃和伯镜端慧太妃之事,又不得不讲伯镜老尼的牵扯来,好警示卓亦亭见到她言语如何应对。 当时姐姐入宫,母亲曾想让她到庄府投奔,计划前程,父亲不知为何瞒着母亲将她送入京后不到庄府,而直接来到仙缘庵。如不是药先生说明,这事恐怕再无人知晓前因后果。药先生说:“你父亲担心你姐姐入宫后不懂规矩受到欺凌,就来寻太妃指点。换理说,庄府老太太,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她在宫多年,有资历又是自己人也是可以教导的,不知为何不寻她的助反而找太妃这边人等。里头的原由怕是只有你父亲知晓了。你姐姐到京,我在城外三十里接的头,悄悄入的城,一身钻到了这仙缘庵。正碰巧老尼姑有病根发病,任何药方子都不中用,日日夜夜咳嗽不止,后来你姐姐将从南边带来的一种药果子给她,吃了便好了。如此,询问了来历目的,老尼不消问其他就留下了你姐姐。此后,教导她如何在宫里伺候人,如何应对,如何这般那般。想必你姐姐进宫得宠封妃,也是有这老尼的多半功劳呢!” 听这么说,卓亦亭不免想,父亲将姐姐安排仙缘庵,想必是知道外祖母家不可靠。如今她不明说,也没多问一句,只听药先生继续讲:“你姐姐入宫一路被宠,跟皇帝甚处得来,又会伺候太后。固然封嫔封妃不在话下。后来,有了位分,媛妃给老尼报恩,送了许多钱银来,皇帝知道了怕太后生气,便找了由头续了些香火油膏,终才名正言顺。太后起先不根究,后见是频了,就寻皇帝的不是,媛妃是怕太后责难皇帝,遂请示皇帝作罢,就再也没相助仙缘庵。” 卓亦亭疑惑,问道:“先生如何知道这么清楚?” 药先生默默一笑,寻了个由头话来说:“我也是听说,所谓江湖传闻。江湖江湖,可不是糊弄人的是非流言。消遣听听作罢。可一事是要紧,你此番来,依旧求教,以进宫为由头。” 卓亦亭道:“宫里又没大选,若问起,如何回答?” 药先生道:“就说去见你姐姐,想怕是要留在宫里。自然的这么一回,你在庵里,留得正当,也学些处世之道。毕竟官中抄家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三喜在旁插了一句道:“要是老尼不答应,该如何?” 药先生摇头没搭话,从随身挂的布袋拿出一纸包盒子,打开一看,里头乃是南边的罗汉果。药先生道:“心在诚,至于事成不成在于天命。若不应,你们只能跟我回家中暂住着,当是我家中女儿如何?” 三人谋谋划划妥定,便来到真修舍。 真修舍并非一间房舍,而是山顶尖处劈开的岩壁,里头挖出一区洞室,供人修行憩息。远观,半边山尖直顶云霄,四处迷雾环绕,未开辟的山石腰上滋长矮松和山茶花。削平了的门壁上方,凸起一块不平整的横批石块,上面刻有三字“真修舍”,石门洞口挡一面赤金断石作门,门上嵌饰古木条子,饶有些暖和生趣,与山石的僵冷相比,增出一抹人气,细看木条上分别刻有莲花祥云之类的图案。门口左侧石块刻有一联字,写道:“真真假假落尘空望”,右侧石块还刻有一联:“梦梦幻幻度世了事” 离石门数丈处远近长一棵老根垂柳,再后便有一处残破亭子,亭子内有一块石切的八仙桌,桌中央挖有一孔,孔内长有些许兰花。亭子外满山坡皆是梅花和桃树。此时节为四月,梅花落尽,枝桠冒出新绿,唯独桃树引人怪奇,过了花期时节,枝上仍饱桠盛开,或骨朵儿,或烂漫成簇,有粉红的,洁白的,淡绿的,深血红的,似美人百伶百俐,叫人爱目不悉。 药先生约请卓亦亭主仆到亭子里坐。 三喜奇道:“人定是在里头,我去敲一敲。” 卓亦亭道:“造次了。师父在里头清修,时辰未到,我们等等又何妨。不在急一时。”三喜听毕,回了身坐一边。 药先生不言,背着手站在亭子边上,遥看远处迷雾风景。 三喜嘟囔道:“要是那师父今日不出来,我们在这干等么?为何不去找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卓亦亭看了一眼药先生,见药先生还是没说话,便对三喜道:“先生既然要我们来找这位师父自然有先生的道理。” 三喜嘟嘟囔囔,便道:“才刚姑娘不该去冲撞那尼姑。” 卓亦亭道:“我何尝想管理别人家的事来,想必小师父受制于人,连家里的念想都保不住。看了委实可怜。” 药先生转身来,说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卓亦亭忿忿不平道:“这种佛门净地,有这样的事,见了人人都可唾之,何况先生与我。” 药先生道:“姑娘脾性是要吃亏,多加谨慎才是。” 卓亦亭低头,心想也没错,故软下了语气道:“药先生训的是,亦亭记住了。” 三喜道:“连尼姑都可这般欺凌人,可想这个地方官府是不管的,我们藏这儿,官府怕是找不着呢!” 卓亦亭对三喜“嘘”的提醒,环视周围,听闻风声,雀鸟鸣声,便只有远处小尼们打扫刷地的声音了。卓亦亭站了起来,走出亭子在一株桃树边上站定,伸出玉笋嫩指,抚了抚枝上娇花,不自禁地喃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光景是好的,林逋的‘弄石临溪坐,寻花绕寺行’更切合此行此境。” 三喜走了过来,道:“姑娘,天气还是凉,坐着暖一些。” 卓亦亭没搭理,也未抽身,看着桃花花瓣上凝露,自己的泪水又禁不住掉下来:“今岁花开君不待,明年花开复谁在。记得没进京时,老家府上也有桃花,旧时姐姐没进宫,父亲母亲多疼爱我们的,如今都是不在了,睁眼闭眼瞬息,恍如隔世。自此以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了”。 药先生踱过来,细心安慰道:“姑娘莫伤心,此劫一过,我想办法给庄府通信儿,早日的进他们府里,就不必担惊受怕。” 卓亦亭擦了擦眼泪,勉强笑道:“先生是宽慰我的,何尝不是羊入虎口?” 药先生道:“不入虎口焉得虎子?也是为了你父亲母亲在天之灵。” 三喜掐了一枝白桃花,给自己别上,口里不遮拦地说:“姑娘,我是听不明白先生的意思,可说亲戚家老爷府上告发我们老爷,我真气不过的!” 卓亦亭正声正色道:“告发?父亲对朝廷忠心耿耿,献了姐姐进宫侍奉皇上,何来逆反之心?告发?那是白白的冤枉,栽赃!陷害!” 药先生左右观望,倍加小心道:“姑娘,小心隔墙有耳树外有人。”复又道:“古人说:‘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后之言,岂能全信’” 药先生话未落音,只听一处传来嚓啦啦的树响声,寻视而去,远处的树丛背后,一个人站在那里,是之前训小尼姑的那位中年尼姑,她看到卓亦亭等人看过来,便抽身迅速离去。想必在窥望他们三人,而距离远,三人所说的言语她未必听得真切。 药先生担心事出状况,就不再言语,一旦三喜出言,他就手势制止。如此,等至阳关蔽日,天光渐暗。 再又过一壶茶的功夫,细细碎碎的从外头鹅卵石小路走来一帮尼姑。为首是两名挑灯的小尼;后是四名壮实中年尼姑抬一架空步撵;后四名年轻一点的尼姑其中两名捧着焚炉宝香,其中两名端盛满水的木盆子和面巾;之后并排两名小尼,一名捧着一件颇为贵气的蓝绒长袍,一名捧着一端茶盅。其后是些上了年纪尼子,此前见到的中年尼姑和被训的小尼姑排在末。她们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走向石门。 那被训的小尼姑与卓亦亭三人擦肩而过时,微侧头看一眼,卓亦亭礼遇颔首一笑。等群人细数集中到门口,忽又见为首的两名小尼点亮灯笼。余毕,稍后等候。天时暗下,又过一会子,只见石门响起咔咔咔的动静,无须多久,石门就开了,里头黑漆漆看不到半点星光,透过门口那两盏灯笼,袅袅漂浮有丝丝薄雾在流动。 卓亦亭和三喜眼睛都不眨,药先生也看得入神,皆知晓老尼要出观了,未曾见识这般阵仗,故极新奇。紧接看到四名抬步撵的尼姑进石门洞,一会子便抬出一位奄奄一息的富态老尼。以下尼姑依次上前,持香者围绕步撵行走,后两名端木盆尼姑蹲下替老尼擦拭,净脸净手,约么一杯茶后,又有两名老尼去为富态老尼褪掉身上的脏袍子,重新换上蓝绒长袍,后端茶盅尼姑献上茶水,漱口,净手方毕。一队人有序有素转头,浩浩荡荡抬起步撵要离去。 眼看着众尼姑要把富态老尼抬走了,药先生忙上前作揖。 药先生道:“贺老仙家出观。” 富态老尼原先闭眼,听闻声音,微微撩起稀疏的眉睫,语未出便咳嗽个不止,一边的小尼再捧上茶给她润口喉,之后,不多言语,老尼扬手示意继续抬撵走。 药先生着急上前,切切地道:“宫里娘娘惦记老仙家的仙体,又托圣药来。” 富态老尼搭在撵沿上的手轻轻动了下,步撵停了,再睁开眼睛细细瞧了药先生一眼。药先生欣喜,忙招呼卓亦亭上前。 卓亦亭深深地向富态老尼参了个万福,老尼思量般看了半晌,没说话。 药先生又说:“老仙家愈加圣仙气态了。娘娘常惦记老仙家的恩,又托了果物来。”说着从布袋拿出那包纸盒罗汉果,示出给老尼看。老尼一看,嘴角笑了笑,眼睛又直勾勾看卓亦亭。 良久后,老尼道:“果然是故人了。” 到此,卓亦亭看事情妥当,才松一口气。主仆两人思量着,这位老尼便是伯镜端慧太妃的贴身后人了,可不就是伯镜老尼? 第九章:禅房秘语 伯镜老尼居住所在庵的东边方位末间。卓亦亭、三喜、药先生三人随众尼姑转院过堂来到东边末间,老尼命他人停在抱厦外,却让卓亦亭三人候在抱厦内,她由着步撵先抬进堂里头。 约么两盏茶功夫,四名抬步撵的尼姑出来,其中一尼走到抱厦外,对那训斥小尼姑的中年尼姑说:“纯光,大师父叫你进去。” 唤作纯光的中年尼姑得了应,便进去,与卓亦亭擦肩而过时,微顿双手合十。一会儿,纯光走了出来,请卓亦亭三人进去,同时叫先前被她训斥的小尼姑上前,吩咐道:“去煮一壶静安竹叶,另再沏一碗浓稠苦荞来。”完毕对其他人扬扬手,散了的意思。转眼,众尼姑散去,纯光留在外头却是没走,有等伺候的矫作。 依纯光的话,药先生打头先,卓亦亭和三喜尾随进了堂舍内。 此间堂舍极其简易,与外面绿山红花,古松矮菊别映天外。未进门看去空空半间堂屋,进入一看中堂处连张桌椅都没有,一张陈旧的土窑炕横在靠东边窗下,窗沿上立一张高跷四腿贵妃小方桌,上放一土贡瓷瓶,瓶上插一扎白色的桃花;正对面一方供佛的桌子,桌上放置一尊汉白玉佛像,由上垂下些黄、白、黑相间的布幔布条,布上绣有祥云荷叶荷花仙鹤图,地上铺一张四方残破的跪垫,垫子四角漏出些黑白不清的棉絮。 伯镜老尼歪躺在炕上,靠着一条长枕,蓝绒袍子身上盖一张深湖蓝粗布被子。顶头炕沿边上放一方吃饭的矮桌,干干净净的放一串光滑黑亮的念珠和一口木鱼敲棒。余下便有其他也是细小不入眼,再者卓亦亭等人不敢造次乱窥看,依次慢步走入,至炕边立着,等老尼说话示下。 伯镜老尼见到三人时还咳嗽不止,手势抬起数下,有指挥让坐的意思。药先生忽想起布袋里的罗汉果,躬着腰杆拿出来,实实礼礼拱献到炕沿边的矮桌上。 伯镜老尼缓了下,舒口气道:“烦劳娘娘和先生惦记,老尼越过了时年,越是不中用了。” 药先生道:“老仙家言重了,您依旧善面康体,又有佛身普护,是要高寿千岁。” 伯镜老尼笑了,又招手指示让坐炕上,药先生转身半侧落坐,对着老尼,谦恭倍至。 伯镜老尼道:“原是不该在这方太妃住过的地儿见客,是我赖着老脸移了过来。心思着日后去了,能路随主子,免得找不着出入口。谁伺候她去?” 卓亦亭听出几分明白,眼下这屋子是已死了的太妃住过的地方。再环视一遭,方觉得简陋无比,身为一朝宠妃,废了之后沦落凄凉至此,实在可怜。因又想到宫中的姐姐,想到家中变故姐姐是否遭牵累,是否会如废太妃一样遭遇,日后也如此这般,可不凄惨?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伯镜老尼看到卓亦亭擦拭眼泪,才刚醒了般,说道:“姑娘为何哭了?” 卓亦亭没敢坐,立在药先生边上,听老尼关心,便上前一福,斯文回道:“看到师父说话想起了家人,所以心里难过。” 药先生怕卓亦亭倒了底子坏事,便接过话来说:“老仙家您看她像谁?” 伯镜老尼仔细瞧了瞧,一时想不出,转头看药先生,药先生只是笑而不语。老尼便道:“瞧着是眼熟,竟想不起来。” 药先生道:“是媛妃娘娘的胞妹。” 伯镜老尼欠身起来,又仔细了一回,方道:“也是善面之人,可不是像了。姑娘,快快来这儿坐。”卓亦亭徐徐走近老尼,坐下,老尼又说:“有几年光景了吧,媛妃跟我提过,我倒是忘了。” 卓亦亭不敢无礼,小心翼翼半身侧坐,笑道:“姐姐能有今日,是托了师父的教导赐福。” 伯镜老尼叹道:“各人各命,各花各主。兴不得谁给谁福气,到底是她自己谋求得来。福大了是她,苦的外人不知道,总归也是她的。” 卓亦亭听这么说,眼泪更加掩不住,死死往外掉。 伯镜老尼道:“你们今日来,不光给我送果子药的吧?”看了一眼药先生,眼神是极柔和犀利,便又说:“宫里又密诏人了?” 药先生起身作了一回揖,道:“这次不关涉宫里,只是……” 伯镜老尼松了口气,说道:“不妨说,既是媛妃自己人。直说便是。” 药先生道:“只是也和宫里有些关联。媛妃生产后,听闻身体欠安,遂得皇上和太……太后的旨意,召她妹妹入宫陪护。” 伯镜老尼道:“这并不合规矩呀!妃嫔自有宫人伺候,什么时候我们这小主子跟那马百六想通了,有人情味儿了让你们进宫伺候?” 伯镜老尼颇为不信,说完淡淡地掖了掖被子。这时,外头有人敲门,老尼言语一声,见纯光领着被训的小尼姑端茶进来。 伯镜老尼道:“给施客倒上静安竹叶茶。” 小尼姑听毕,规规矩矩地倒了三杯,依次从药先生、卓亦亭、三喜捧上。纯光则端起一碗浓稠的苦荞给老尼,老尼接过来,呷了一口,便又说:“给三位客人端点斋食吃。” 小尼姑应了声去了,伯镜老尼看纯光不动,便说:“纯光,你也跟慧缘去,收拾两间厢房……” 药先生道:“老仙家客气,一间即可。” 伯镜老尼微一笑,领会了。纯光和慧缘小尼姑应了声把门关上出去。 稍后,伯镜老尼道:“我自然知道媛妃是有亲戚在都中,不知为何不找他们去,反而来寻我?我寻思不明白,也没机会问得媛妃。一晃几年,我竟糊涂忘了。” 药先生道:“卓府都中亲家正是庄府,庄府老太太年事高,比不得老仙家,又因老仙家向佛,度人向善,可不是卓大人想媛妃娘娘这些儿女也趋至向善吗?心地是极好的,才博得老仙家援手相助。” 伯镜老尼道:“抬举老尼姑了。” 药先生道:“老仙家是知道媛妃娘娘的,懂得知恩图报。卓大人也是性情和善之人,这二姑娘……” 前前后后这么听,卓亦亭知觉到老尼不肯帮。索性,卓亦亭也不想拐弯抹角遮遮掩掩,忙从炕沿起身,直立立跪在老尼前面,哭道:“求师父收留。” 药先生神情有要阻止,但是快不过卓亦亭的性子和口。于是,卓亦亭将自己府里如何被抄,父母兄弟如何,自己又是如何逃,官府如何下海捕文书,到庄府投奔如何被拒等等细述无遗。伯镜老尼听毕,沉默不语。 末了,药先生说道:“实情确实如此,若非到这副田地也不来求助您老人家。此事非同小可,我主张不连累让老仙家知道为好,望老仙家原谅。” 三喜看到自家姑娘跪着也跪下去,千求万求,头磕如舂米。 药先生见伯镜老尼还是不松口,又道:“贵仙地宝刹乃历朝圣上赐宇,再是安全不过。明眼人看得出,卓大人是被冤枉的。官中的众位亲王王爷也在给卓大人求情翻供,能昭雪的机会极大。娘娘在宫里头情况不明,眼下这二姑娘和小爷要是沦落外头,只有死路一条。望老仙家发善心。” 伯镜老尼冷冷道:“药先生,媛妃当初来,是您领的路,可没今夜这般遮遮掩掩。倒是姑娘伶俐直快。我看,太这么伶俐,留哪里都处不长远。何必连累我们这不毛之地?” 药先生道:“也不用长留,不过多时等他父亲昭雪即可走,娘娘和姑娘是不会忘您的大恩!恳请在仙地宝刹叨扰几天,实在烦了老仙家的清修,就请给我几日周旋周旋,打听着落了庄府,定让庄府的人来接走二姑娘,您看这样可妥当?” 卓亦亭道:“药先生错了,我原是不想去庄府,只是恨毒了他们陷害我父亲母亲。进得庄府,也是去报仇。但凡有能力机遇进得去,今夜也不来求师父收留。我们这样的人家出这样的事说多也是要连累他人,对宝刹也有不便,眼下,当是亦亭替姐姐来看望师父,替姐姐给师父磕头谢此前相助的恩情。”说着,卓亦亭狠狠倒地磕头。 磕头完毕,卓亦亭起身,掩面哭着要走。 伯镜老尼道摆摆手,两眼放出怒光来,道:“姑娘,并非老尼姑不肯收你。是了,庄府是你亲祖母家,不要你,那是他们冷血无情。前朝后宫,算计人心,出卖亲友的比比皆是,旧时有,现在见怪也不怪。这类人等,该出去千刀万剐,他们是罪不容诛!我不留你,是理,能留你是缘分,是天情之意。”略缓,又道:“留你也可,我倒有个条件。” 卓亦亭见有回转,便又跪下听示。 伯镜老尼道:“罢了,你且留下。我想起了再与你说。也不是十分为难人的事。太晚了,药先生你先回吧!” 药先生喜上眉梢,拱手作揖连连称谢,又奉承一番,正要离去,只听到门窗外头响了一下。 伯镜老尼镇定,药先生却紧张不已,出去打开房门,见是纯光那中年尼姑端来些斋食。 纯光尴尬而闪烁道:“小尼正想敲门,不想施主就开了。” 药先生点头礼了礼,回头凝重看了卓亦亭一眼,便又向伯镜老尼作揖一番才离去。卓亦亭领会到药先生那凝重的眼神,担心方才说话被纯光听去,更担心今日当慧缘的面羞辱了她,她会起歹恶心来整治她们。于是,药先生一走,卓亦亭实实地向纯光深深一福,并道:“劳动师父。”想笼络一下她。 伯镜老尼看卓亦亭款款落礼,便道:“姑娘有十五六了吧?” 卓亦亭道:“失礼了,还没给师父自报家名,我名叫卓亦亭,那是我丫头三喜。我今年十七,丫头十五。” 伯镜老尼笑道:“是伶俐,比你姐姐更甚。唉……纯光,你收的那徒弟慧缘也十七吧?是缘分,那就让慧缘领她们歇息去,好生招待,这些饭菜端到房里吃去。其他地方别收拾了,就让住媛妃先前来住的厢房。才出来又说这么一会子,我乏了,去吧。” 辞了老尼出门,在门口看到小尼姑慧缘喘息喁喁来到,对她师父纯光道:“师父,厢房收拾好了。” 纯光也不说话,将捧着的斋饭素食往慧缘手上掷,冷冷落落走在前头,慧缘跟在后,卓亦亭和三喜倒松一口气紧跟,才走没几步,忽然一抹红人影腾空闪过,三喜以为是眼花,卓亦亭随后一想,似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抹红。 第十章:慧缘 菩安舍原媛妃来祈福进香居住过的地方,亦有先前宫中其他妃嫔来居住过,位仙缘庵东南方位,仅有一扇门面,进入跨过便是敞天院落,因久无人居住,四下假山绿植显然枯败,进院首感冷冷清清。再进又有一层,内设一小仪门,直面到底四周皆是厢房排布,正首理应是主位厢房客卧,两侧应是随从下人们的憩息小间。 纯光提灯,慧缘捧斋饭,卓亦亭和三喜随后。进了小仪门,纯光稍稍一顿,转脚至右边,随意开启一间厢房门,也没言语,将灯笼搁放,示意慧缘将斋饭放在尘满的桌子上。慧缘放下东西,从身上寻来火褶吹燃,寻好一会子才寻到两盏灯,便点亮了灯,卓亦亭和三喜才刚瞧仔细屋里的模样。只见小小一厢房,只有一桌,四条长条板凳,一床,余下是尘灰蛛网,毫无生气。 三喜快人快语,出口道:“媛妃娘娘此前就住这儿?” 纯光也不正面回答,冷冷说一句:“二位姑娘,就这里了。吃了早些歇息。” 见纯光如此,卓亦亭心中暗受了气,没敢张扬,假心假意知礼说:“多谢。” 世道情理唯两样相同:历经灾苦的人心都有同样的伤,天下的钱眼皆同。想到此处,有点气的卓亦亭不免微微一笑。 三喜又不满道:“外头看不像庵舍,倒像府里的小院。瞧着前头是大间居卧,我们俩人为何不去那边反而来这小次卧厢房?” 纯光冷冷又道:“那是给宫里主子娘娘备用,莫非姑娘也想当宫里的主子娘娘不成?” 三喜被纯光的话揶住了嘴,张口无从作答,卓亦亭怕三喜再言语不当,忙拉她一边,便对纯光道:“今日冒犯师父,请原谅。” 这人生地不熟,荒野山礁,又寄人篱下,此后即使不需劳动别人,总归低头抬头见面,嫌隙此前生下,放着不解开反成大疙瘩,以后自然更不好处。卓亦亭想到此层,所以拉开三喜,再有矮下身段致歉。 纯光嘴角一笑,终看到冷板的脸面生出些许暖相,她道:“偏舍厢房原是给宫里主子娘娘随身宫人住,主子娘娘来我们这儿,都是礼遇相待,从不挑捡什么。宫里许久不来人了,眼下需要收拾些许也是有的。既是大师父示下招待,慧缘就帮着打理。” 卓亦亭微笑福了一福,纯光双手合十,即刻走了。 卓亦亭抬眼看了一眼慧缘,慧缘略低下头,看得清楚此尼不寻常,眉目间愁蹙,映着烛光显不出女孩儿应有的粉妆玉琢,倒是红里嫩白的双颊衬出几分过人样貌。又因行为文静,卓亦亭没让她出手打理,却让三喜弄扫,慧缘再要出手,卓亦亭便说不好叨扰劳烦,慧缘领了心意出去了,说道:“那我给姑娘去拿下夜的被褥物件。”说完,慧缘出去。 等慧缘一走,三喜才又道:“我们好歹也是娘娘的家人,这尼姑违心帮主持办事,我明日到主持那里告她去!” 卓亦亭到门口张望数眼,虚掩了下,转身道:“药先生说的对,我们现在是逃犯要保命,不可锋芒太过。” 三喜道:“那也不能乱由她们胡来,让人觉得我们是没人护的主儿呢!” 卓亦亭道:“这有什么打紧,避难向来如此,古往今来,哪个怀难当头不自降身位?越王勾践卧薪藏胆,更有为夫差尝便辩病。相形之下,我们何等幸运。” 三喜道:“我可没姑娘那么好心怀,做丫头的,主子受了委屈,心里是不甘的。明明是遭人欺负了,也不能说。心里着实委屈。” 忽然,门开了,慧缘手里抱着被子,夹提一口盒层箱子,里头想必是茶水此类。 卓亦亭命三喜去接,谢道:“有劳师父了。” 慧缘没好气地回一句:“受了吩咐的。” 言语下,这慧缘是极不满卓亦亭主仆,因今日卓亦亭鲁莽坏了她的事,此时,多少心生闲气。 卓亦亭心里是苦,好人坏人都在一日当完了,忍不住再关心道:“你师父可为难你了?” 慧缘欲言又止,忙着帮三喜清理房间。 卓亦亭迎上去,主动又说:“我叫卓亦亭,她是三喜,师父法号是?” 慧缘头都未转,轻轻说:“慧缘。” 卓亦亭微微一笑道:“今日是我鲁莽,请慧缘师父见谅。” 慧缘停下手中的活,眼眶一红,说:“也无妨,习惯了。”背过去擦拭眼睛,又说:“姑娘且安心住着,需要什么找我就好。我有一醒先给姑娘,凡事来之安之。” 卓亦亭感激点头,慧缘忙完要出去。卓亦亭拉住她的手,低声问:“慧缘师父,庵舍里头还有外头他人住?” 慧缘道:“没有的。” 卓亦亭“哦”的一声,放开慧缘的手。慧缘出门,停下却不走,回身问一句:“姑娘看到了什么人?” 先前从老尼处出来,闪眼看到一抹红,想到了索性问问,心里多少担心是官中的眼目。慧缘一回问,反衬起了卓亦亭不安的心来。 卓亦亭闪烁道:“没有的,人怎可闪得如此快。先前出来时,见红的一闪就不见了。这才问师父。” 慧缘这才平静了道:“山上时常有红毛狐狸,姑娘夜晚歇息门窗关好。”便走了。 卓亦亭目送慧缘走后,若有所思起来。 三喜道:“姑娘,你怎么了?” 卓亦亭道:“你看慧缘师父,眉清目秀,举止也静娴端庄,看得出来是大家闺秀的,做事言语尺寸分明,装得大事。” 三喜忿忿道:“我看是她不识好人心,姑娘那么帮她,她还……” 卓亦亭堵住三喜的嘴,看了看门口。 门外。 慧缘气喘吁吁捧一个盛满水的木盆,盆里还薄雾氤氲,她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话。只见她嘴角一动,两眼掉下泪珠儿。进来把木盆放好,匆匆离去。三喜这才愧悔说那些得罪人的话。这一夜收拾停当,略吃了斋饭,由于两日心愁郁结,再者奔波劳顿,便歇了。到下夜,细细碎碎听到房顶瓦楞响动,卓亦亭模糊醒来,倾心去听又没闻见到什么,想起慧缘说可能是红毛狐狸,遂要睡去,又听到从主位卧房那边传来物件摔烂的声响。声音刺耳,卓亦亭那模糊的睡意倒磕起一激灵,坐了起来将三喜摇醒。主仆两人心惊胆战下床,不敢开门户,只隔窗细听外头动静,少顷,动静默去,两人微微打开窗,露出一隔缝想瞧清楚,等窗才开,一红衣人影从窗边忽闪而过,吓得两人闭眼捂嘴瘫坐地上。直至天光,主仆两人也不能入睡,依偎瑟缩在床,越显得疲惫憔悴。 次日一早,主仆两人门户不敢开启,等慧缘端洗脸水来,两人方颤颤起身。故而问慧缘夜晚是何人鬼祟动静。慧缘回说不知,又拿红毛狐狸来搪塞说辞,因看到两人憔悴心惊,和善改口宽慰些话便走了。过一会子,一个小尼姑端斋食来,说了一句:“我师父说给二位姑娘送早点,请慢用。”尚未等小尼姑离开,三喜凑过去接看斋食,只见她眉目倒竖,瘪起嘴巴,捏住鼻子道:“这菜叶子米粥闷泡都发了,馒头也是馊的,如何吃得下?” 小尼姑听这么说不依了,瞪开杏眼,鼓起腮帮冷言说道:“师父说我们庵里跟别处不一样,是节俭些,饱肚子是无妨的。” 三喜不肯就依,噎语道:“但……”一时无话以对。 卓亦亭走过去,仅看一眼,便款款拿了馒头放进嘴里,啃了一口,赞道:“别有一番味道,有劳师父了。” 小尼姑双手合十离去,卓亦亭连忙把口中的馒头吐了出来,连连咳嗽。三喜急忙端茶端水给她漱口。毕,三喜气急败坏,端起粥往门口泼,粥巧落在正欲走进来的慧缘脚跟前。 三喜快眼惊呼:“哎呀……” 见慧缘捧一坨布包,神色慌张走进来,她将布包打开,拿出色泽鲜白软和的馒头,只顾跟馊馒头调换,一口说道:“那些固然是吃不得的,倒了也好!” 卓亦亭下意移步去掩门,笑道:“贵庵提倡节俭,我们随遇而安,怪我丫头不懂事,请慧缘师父别张扬。” 慧缘把馊馒头装入布袋中,凛声道:“昨日是不该得罪我师父的,今日就得了报应。我看到他们端来前天的东西,狗儿都不吃,何况人。所以偷偷也拿了这些来。” 卓亦亭感激:“谢谢你。” 慧缘道:“姑娘心地是极好,我也无以回报。求姑娘以后若再瞧见像昨天那情景,躲闪些当是看不见,也不必为我出头。” 卓亦亭低头微笑应允,慧缘这才放心,临走时又说:“快些吃了吧!莫叫人看到了,我待会子再过来收拾收拾。” 卓亦亭谢过,慧缘离去。 慧缘没走到小仪门边就被纯光拦住了,纯光一耳刮子响亮扇在她脸上。卓亦亭和三喜似听到什么响声,出门一看,见慧缘向她师父纯光跪了下去,又见纯光随同来的两个小尼姑把慧缘按下,扯开她袍子,扒开腰裤,抡起棍子狠狠打在她臀腿上。 三喜气愤不过,欲夺门而出,卓亦亭猛拉住,示意不许管理。主仆两人睁眼看,愤不可言。纯光立一边看着小尼姑责打慧缘,毫无怜悯疼惜之心,时不时抬眼望卓亦亭厢房门首,还扬声道:“多管闲事,这就是好果子吃。”打完数十下,领着小尼姑扬长而去,自始至终,慧缘一声不吭,半滴眼泪不曾流,等人走了,才微笑挣扎起身。 确定纯光等人走后,卓亦亭和三喜才慌忙出去,吃力扶回慧缘。到房里关上门户,点亮灯,撩开慧缘衣裤一看,臀腿上皮烂肉开,淤血黑青一片。 卓亦亭心一酸,眼泪掉了下去,说道:“下手如此重。” 三喜怒不可遏,夺步开门,大声道:“几个贱老尼姑贱蹄子,下手真够狠毒,都说佛门中人心慈善,不怕佛祖报应,收了你们这些贱贼蹄子的妖影儿。” 主仆两人豪言仗语支持,慧缘才释出凄凄哭泣声来。 卓亦亭擦拭眼泪,把三喜扯了回来,说:“我去求点药来。你去打盆清凉水给敷一敷。” 慧缘挣扎起身,忙道:“不劳心姑娘!我挨挨就好了。” 卓亦亭道:“淤血不去死皮不掉,那流血的伤口还得落下黑疤痕。” 慧缘道:“又有何关系,这辈子老死在这里了,随得什么伤病,死了才干净。” 卓亦亭宽慰些话,就去了,还对三喜说:“你服侍着,我去去就来。” 出了菩安舍,卓亦亭一路寻到伯镜老尼那东间庵舍,老尼头夜疲乏不适,没出来相见,令一名小尼招呼。卓亦亭说明来意,隐去慧缘被打事实,小尼引她到正堂庵室的药房内,又找得些许金创药膏,便回身。在庵庙正堂外看到几名穿着华丽的贵妇婆子携烟烛礼纸前来朝拜,她们虚张有笑走过,好不欢喜。 卓亦亭略看几眼,陪拿药的小尼给她说:“你应看出来,他们是我们仙缘庵的香客财主。” 卓亦亭因此前药先生叮嘱再三,另也得伯镜老尼出言提点“太这么伶俐,留哪里都处不长远”一话,更不敢造次言语。出了正堂,见四下无人,卓亦亭还是怪奇问起:“庵里时常都是刚那些宫中娘娘来吗?”心想她们如是宫中人,就想办法托问姐姐在宫中一二事来。 小尼姑笑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那不是什么宫里娘娘,是庄府指派的婆子。” 卓亦亭打小就听母亲说庄府外祖母家受皇恩赐富贵,没想到连下人婆子都这般锦衣华服,珠萦玉绕,不敢想府里的正主儿如何富贵模样。她便诧异道:“可是受了两三朝皇恩的庄大府邸里的?” 小尼道:“正是。” 卓亦亭一笑,想再说些话,小尼打断悄声说:“他们老太太大寿,前些日子来给了不少香油钱。庵里的主事没敢收,大师父说过,他们只顾来拜,左右不理会便是。今日我听说,宫里太后又赏东西,不来几日要进宫领赏去,今儿是来朝佛谢礼的。” 卓亦亭一听,觉得怪,多问出嘴:“大师父为何不理会?” 小尼摇头,不肖地道:“我们这些都是罪人罢了,又不是什么真尼姑。大师父说不收庄府的东西,也不是指一日两日了。回回如此,我们这些年轻的看到胀目,如何知道。” 卓亦亭道:“那庄府的人还敢来?” 小尼道:“姑娘有所不知,京城里头,唯独我们一处庵子,庄府又都是女眷多,她们可不想去那些个罗汉秃头寺庙。不来我们这儿能去哪儿?” 卓亦亭一笑,明了。别了小尼,匆匆回到菩安舍帮慧缘上药。 为了不让慧缘担忧,便说:“我给主持大师父说三喜摔了,求点药。她就许了。指个跟前的领我去药房取药。” 慧缘感激拉住卓亦亭的手,还是不放心,道:“我师父看到不曾?” 卓亦亭笑道:“没见你师父,外头我什么都没多说,请慧缘师父放心。” 慧缘擦了眼泪,动容说道:“我原也是有名字的,我本姓楚,没进庵前叫湘君。我父亲在京城做的是大生意,后来让奸人陷害,弄得家破人亡,债台高筑。债主海姓老太监故意放债,后来见我父亲无力偿还债务,索要我去填房做妾,因他老,又是被逐出宫的老太监,我母亲说无论如何不能去的,偷偷让我避在这里偷生。可怜我家两个哥哥嫂嫂和侄儿,因为家里生意,被打死的打死,被毒害的毒害,剩下老父亲和老母亲,老父亲后续的两房侍妾见家里败落,竟一个个跟人跑了……我进这庵里,是托了我师父的情,原本每个月是给月钱,如今,家里光景更不好,没有了月钱,师父待我越是薄情。前天,我托了人讨几两银子,寻思给师父打点,不料师父嫌少抓了个私会的罪名给我,硬想要把娘亲留给我的东西夺走……” 卓亦亭道:“我冒昧问,你托的是何人?肯定不是普通姐妹亲人吧?” 慧缘脸一红。 卓亦亭识趣了:“姐姐是有福之人。” 慧缘抬头看卓亦亭:“姐姐?” 卓亦亭道:“同难落道,你又不是真心来清修,怎担师父的称呼,自然是叫你姐姐了。” 慧缘握住卓亦亭的手,如找到知己一般,喜道:“我虚岁十七,你呢?” 卓亦亭道:“我满十七,我丫头三喜比我们小,才十五。” 慧缘道:“那我得叫你们姐姐才是了。姐姐,你既然得罪了我师父,我担心……” 卓亦亭点头道:“我明白妹妹的意思,来之安之。” 慧缘点头,自此,主仆两人待慧缘不同往日,慧缘待她们更亲近另眼。药物擦拭完毕,慧缘感激不尽,再三叮嘱在庵中小心处下,又明说庵中人等并非真尼姑,让她们好自为之,以免日后寻事不断。慧缘简言说尽走了,才刚离身不久,伯镜老尼又差此前陪卓亦亭取药的小尼来知会:“大师父请姑娘。”却不知伯镜老尼找她有何事。 卓亦亭让三喜在菩安舍等候,一个人跟小尼去了。三喜担心她家姑娘出事,在屋里坐立不安,折腾一夜半日,肠肚空空,索性把慧缘调来的馒头拿起来吃,一边等姑娘回来。 第十一章:处世 进伯镜老尼舍内,小尼自主退出关门。屋里燃着油灯,白日里点灯,四周暗处好比夜下染墨,影影绰绰。卓亦亭立住,朝炕边福了一福,方抬眼看去。见伯镜老尼掩口喘息,显得她的病症愈发严重了。 卓亦亭信步朝前,到炕沿那矮桌子上拿茶捧献,老尼也不接,尽喘不止,末了终咳出来声音,卓亦亭递上手帕,老尼依旧不接,她又出手给老尼揉捋胸口,让她略平缓些。再奉茶,老尼饮了一口,咳嗽才止下。 伯镜老尼说:“用了白白糟蹋你这手帕。不打紧的。” 卓亦亭道:“先前听闻药先生是懂得医理,何不找她来瞧瞧?先生早些带来了罗汉果,大师父不曾吃么?” 伯镜老尼道:“老病根,且病入膏肓,有何用。”又呷口茶,舒躺下,少顷说道:“坐。”卓亦亭在炕沿上侧身半坐,垂头听侯。伯镜老尼又道:“昨夜住得可安好?” 卓亦亭忙起身福了一福,回道:“谢大师父关怀收留。” 伯镜老尼道:“寻你来,有两事。其一,让你知晓安心住下。其二,昨夜我未能深眠,寻思不解,你父亲真是庄府里头告发的?” 卓亦亭回道:“药先生跟我父亲极好,又帮在外周转打听,官中放了话,准信是没错。”说着眼泪掉下,“大师父病成这样还这般关至我,叫我无以报答。”遂跪下大谢。 老尼挣扎起身不得,卓亦亭忙上前扶,又说:“眼下只我孤身一人,姐姐在宫中不知遭受连累与否,弟弟出了城不知去向。那日我本想一同寻弟弟去了,故又想父亲母亲狠心撇下我们,那得受天大的冤枉才以死明志。” 老尼冷冷地道:“那自然了,我看多了也不觉得你父亲冤枉。留在这个世上久了那都是遭罪,能早点解脱了去,何谓冤枉?旧时多少人都知道,你外祖母家沾恩高楼平地起,富贵风光无限。歃出你父亲母亲的血他们做得出来。比这更狠毒的,他们又不是没做过。我留你,不为别的,就冲你要进庄府找仇。我留你,他日你进得去,须应我个话。” 卓亦亭仔细听着,问道:“大师父要我应什么?” 老尼道:“你问问你那外祖母,丰帝十一年驾崩时,她可进了宫?” 卓亦亭不敢追问,便应了。老尼见状,心里欢喜,又道:“你姐姐来找我时,也这般知情理。我光眼没瞧错人,稍提点下就能走出个人样儿来。只个不同,你姐姐走的是前程,你走的是福报。论理儿,又都一遭事,伺候好了人,才寻得机会得到想要的。我这么说,你可是明白?” 卓亦亭不明白,却不敢失口,只顾点头。老尼说:“日后你出得这个庵,不要说你认识我,也不要提及我跟你说的这些话。当是梦中见过,梦境游过便了。我道你父亲是极有城府的,想到将你姐姐送来我处*,没想到药先生比你父亲城府十倍。这可是一石三鸟缓兵之计。其一,留得命,其二,有指点依靠,其三,进宫或入庄府指日可待。我是将死之人,不计较。说来,你能在我余生之际得我指点,无论日后府里还是后宫,自是稳妥。我也不吝惜给你说,当初我答应过老太妃不再过问怀仇他们,今日又想,仇不仇怨不怨,人这一去,来不牵去不挂,一了白了,世上多一个黄土包包而已。天可怜见你又寻来,那就安顺天意,让你帮我问问那些个话,我便死也有脸去见太妃了。另外,我有个人想托靠给你,此人叫四娘。” 卓亦亭道:“诚谢大师父。可我眼下自命不保,如何受人依靠?” 伯镜老尼道:“我说过,你极伶俐,比你姐姐更甚。若成自然,不成天眼不开,世道不公。等四娘回来,我再叫来与你见说。此番叫你来,是有别的要紧事与你计较。” 卓亦亭坐下听话。此时,舍外高阳焦烈,映衬下的桃花更加娇艳。连起三日,卓亦亭都在老尼房舍听话,三喜头两日倍感不安,第三日竟也顺了心,不再过问。即便过问,卓亦亭也守口如瓶不提。自打去老尼处,卓亦亭似变了个人味儿,思绪变化莫测,且言语不多。 第四日,三喜碰见慧缘在打扫,就悄悄询问了老尼每日找见姑娘所谓何事,这慧缘原是不知的,经三喜一言,同起了奇怪心来,不料想三喜这么一出现私语被她师父纯光撞见。等三喜离去,纯光逼问慧缘,慧缘不得不将三喜的话抖落出来。 这纯光一听老尼找见外人,且连接数日,可不想是老尼将至下限光景,要布置身后事?于是,她便筹谋起来,无事就到菩安舍套卓亦亭的话,卓亦亭哪里肯说,一顺改得越发温和应礼,滴水不漏。纯光见问不出机关,更断定老尼要将庵院托给这外来的黄毛丫头。 仙缘庵向来是伯镜老尼一言堂,早年在宫里行差事,颇是辛辣有手段。太妃过世,接了盘位,容不得人道三说四,心怀僭越邪念。即便想承袭衣钵,也须等她百年下景才择选人等,这些都是有话可循的。如有年病症重中之重,合庵人等祷念等她咽气,一同辈老尼窥觑住持位置已久,就耐不及烦跪问奄奄一息的她身后之事。伯镜老尼挣扎一口气,仅说一句:“花越发冷了。”那老尼不解,也不敢再敦问,过几日,伯镜老尼竟死而复生好了起来,之后命人将那老尼扒去了尼袍包桃树,美名曰:“花越发冷了,给花仙积寿”,再令人将此尼逐出了仙缘庵,不几日,此老尼就吊死在山下的梧桐树上。至此,无人再敢提及传承接盘一事,再后来,但凡背后议论,谁人都说对庵事无趣。可纯光不同,她是伯镜老尼随带出来的小宫人,多少与其他人有些区别,可伯镜老尼黑白也分明,自己人事事排位后,勉戒其仗势欺人,数年如常,把纯光压制着,不给出头。现看到伯镜老尼下限光景,如何不担忧?又见卓亦亭之性格些许像极伯镜老尼,之前又与卓亦亭有几处过节,故担忧又担忧。 再见伯镜老尼找见卓亦亭,纯光便暗中窥觑;不料老尼何等人,心机高深莫测,早晚有贴身小尼在门口守护,任谁人不许靠近。不得法,纯光想了一计,恫吓卓亦亭,让其知难而退。心里有谱儿,便等卓亦亭从老尼处出来,在小径道上截住她。 纯光开门见山道:“大师父可是要把庵内事务统交与你?” 卓亦亭道:“纯光师父及众位师父是老仙家近身人,老仙家怎么会将贵庵基业交与我这个尚未涉世的丫头。纯光师父是笑话我了。” 卓亦亭知晓这女尼窥觑衣钵之位,心中饶有讥谑,也是知礼如实而说。 纯光见卓亦亭不肯交底,又说:“那大师父为何日日见你?为何日日偷偷摸摸?” 卓亦亭道:“纯光师父这话差了,偷偷摸摸这话我当了便可,叫老仙家听了,可……” 纯光一时思虑不周,混了口舌,忙道:“姑娘你知我不是那些不识好歹的意思。总归想问清楚罢了。我是真担心大师父。” 卓亦亭见她这么说,就故作姿态,颇有笼络的意思,一把温柔手搭在纯光手中,拉到假山暗处,悄悄状说道:“原是不该我说,师父你也不要声张与外人,单给你说了。老仙家确实跟我提及,日后这庵里统归是你打理的。她寻我去,只叫我讲讲南边的趣事和姐姐少时的事,你是知道的,这佛门之地,打听小儿女家常,多少不好见人。” 纯光听了觉得也合理,又得真切些承接衣钵的准话,就放心了。殊不知,这是卓亦亭诓出来的谎话,一则觉得纯光接二连三询问不耐烦,二则实在没心思多加搭理,随心想想如不一下子打消她顾虑的念头,以防寻事不断。岂料,纯光高兴过了头,回到住处,越发把自己当了嫡传衣钵主持,对慧缘及众位同辈呼三喝六。这事很快传到伯镜老尼耳根里头,伯镜老尼也不声张,到了某一夜,单留卓亦亭主仆,纯光和慧缘师徒说话。 伯镜老尼坐在炕上品茗,先不言语,等几人焦了心,方说:“耳目之虚,姑娘你可要记心里了。” 卓亦亭不解,不敢问,三喜更是疑惑深瞧一眼她家姑娘。 伯镜老尼改口厉声道:“纯光,跪下。” 纯光还以为伯镜老尼叫她来有事托付,颜面还美滋滋的,此刻一听,吓了一跳跪下。 伯镜老尼道:“树无皮尚可活两日,人无皮看你能活过一日?空得一副好皮,活着有什么意思?白白糟蹋那些年在宫里头教导了你。” 纯光不敢言语,垂头听训。伯镜老尼道:“我问你,我何时说将庵事托你?你竟如此宣扬托大?” 纯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是遭卓亦亭诓蒙陷害了。卓亦亭一听,更加焦灼,站着又不能替纯光说一句,想此后算是完了,可不是:良言一句暖冬,歹话一遭祸连怏。再想,伯镜老尼应不知道此话从卓亦亭处传出去的,但凡知道了,卓亦亭早被她逐出去不再话下。思虑两层,更加不安,再者怕纯光把她抖落出来。 纯光心里恨死了卓亦亭,表面臣服听训,又匍匐在地求饶。伯镜老尼哪里肯依饶,便道:“庵内是清修之地,容不得你贪图枉利的。早早自个儿下山去,我便看在昔日的情分饶你一二分面,不然,你是知道我的厉害。” 纯光磕头,泪流满面,错悔不当。卓亦亭见如此,也跪下求。伯镜老尼闭眼不搭。过一会子,方说:“心不硬不成事,人无情固根本。姑娘倒枉费我这些时日说的那些话了。” 卓亦亭每日秘访老尼只为一事,老尼将毕生宫内算计谋略统统传授言说,算是指点江山了。眼下,卓亦亭这一跪,引出了她那些惆怅来。 伯镜老尼对纯光道:“去吧!卓二姑娘说了情,我就巡一次例,你到行苦禅房,永不必出堂间面佛,也不必见我了。”纯光凄凄噎噎倒跪而出。余下,慧缘、卓亦亭、三喜在屋里,又听伯镜老尼道:“你们怎可知道,恨就如此留下的。根不除永不绝患。宫里头的太后就如此行事才得以登封造极。我们终归是平凡人,逃不过情愁。罢了,今日我就说那么多,姑娘你事事得记于心,祸患一念之间,差了就位分不保,重则轻掉性命。罢了,去吧!也不必来见我了,我言语倾尽,能感悟多少,在于你。” 卓亦亭见伯镜老尼驱客,眼泪不自主流下,更为自己心舌口快,一时贪图劳烦诓谎,引出此事端而懊悔不已。事以至此,不可挽回,她跟三喜实实在在向老尼响磕九个响头,出舍。 三喜出来后,心里有几分明白纯光是遭她家姑娘害了,具体怎么个误会法她不得知,单从纯光离去那恶毒眼神看出,此事怕不得善果了。 等慧缘离去,三喜才道:“姑娘以往有什么都跟三喜说,如今……”不免想起伯镜老尼那些云里雾里的话来,心中略有几分不安和怨尤。 卓亦亭无话,她心中又何尝大安?如跟三喜解释坦白,终让她担惊受怕罢了。 第十二章:怨念生毒 回到菩安舍,卓亦亭坐于窗边托腮呆着,三喜不敢上前吱声。慧缘成心在外头路过两回,三喜俱摆手示意,末了慧缘走了。次日晨起,三喜去给姑娘打洗脸水,路过东边舍院,见众尼一干人等匆匆从伯镜老尼处出入,寻一小尼问,才知道伯镜老尼大限将至。 三喜端着水盆连忙回到菩安舍,告知她家姑娘,姑娘一听,急奔到伯镜老尼处,却站在门外不敢内入,见众人忙活焦急。良久,纯光大呼疾哭打远处跪爬进来,瞧情景,比自家父母死去哭得还伤心。卓亦亭主仆立一边听闻纯光的哭叹之声,不免眼泪连连。忽一老尼从舍内走出来,对着嚎哭的纯光道:“大师父说让你不必到此嚎啕,自己后面苟且去。” 纯光依旧哭跪磕头,却见不到半滴眼泪。卓亦亭心里有了几分知道,纯光闹这一出,无非想让伯镜老尼在弥留之际转念想,让她有所寄予。伯镜老尼昔日教导卓亦亭察言观色法,有种算计法如是说:“有泪有声谓哭,有泪无声谓泣,无泪有声谓嚎,哭泣嚎者多是深冤不得见日。此法可见足人心伎俩,百度不爽。”纯光再又被逐,姗姗而去,末了怒眼直逼卓亦亭主仆。 紧接,舍内有个老尼声传出来:“外头叫两个去找沉香木麻筋烧艾叶,赶紧的。” 老尼声断,几个在外头望的小尼姑匆匆得令离去,不一会子,去了的小尼其中一人抱着一根沉香木,一人抱着半捆艾叶和麻筋,入舍内。不多时,舍内烟雾袅绕,如同走水了一般。直至日方中天,众尼才神色坦安从舍内走出。卓亦亭把末尾走出来的慧缘拉住,问道:“如何?” 慧缘眼泪一晃,掉了下去,咧开嘴巴笑道:“佛祖护佑,无碍了。” 卓亦亭一听,心石落定,急忙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对天祈谢。知伯镜老尼无碍,主仆两人回到菩安舍内,除了在外头接回斋饭吃,便不再出屋,至晌午后,慧缘拿着一封信来,递与卓亦亭,说道:“大师父让交给你。” 卓亦亭接过信封,沉甸甸的不知里面藏有什么,皮封外头娟秀写几个字:“卓氏府亦亭二小姐亲启”,也不回避慧缘跟三喜,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块红玉和一方撕下来的红裙角儿,还有一叶枫叶,叶上略写有几个字:“光复抿仇,四娘敦留叩拜”。 三喜凑上前瞄一眼,出口问道:“姑娘,四娘是谁?” 卓亦亭迅速把信装好,不言语,出神地抬头望天。那日伯镜老尼找见,就跟她提了这位四娘,因四娘,卓亦亭才让伯镜老尼动心收留。第一次见面时,伯镜老尼提的条件就与四娘有关。那日伯镜老尼说:“留你,无论缘分天意,总归因得四娘。”这四娘,原叫金意琅,略谐些音作“四娘”,江湖上多称为四娘,能文能武;是太妃收养的孤女,其父母原也是朝内能臣,有一同族姑娘在宫中封位,后因祖父牵连野党乱争被弹劾,朝廷问罪九族,全家戴枷远发,或被问斩,其母逃了出来,在仙缘庵拼死生产便有了她,母亲临终求太妃保全她女儿终身周全,太妃答应了。太妃不敢将她明目收养在庵内,悄悄托给民间一位侠义人士寄养教导,当知道太妃恩典,略成人的四娘就偷偷来庵内寻报答,至此,从太妃口中得知其宗室罪连一事,从此对朝廷恨之入骨,誓死要报家族仇怨。因她爱穿红衣,又形影不定,飘落无踪,多次吓得庵内众尼,太妃去世后,伯镜老尼对外称山上时常出现红毛狐狸。太妃去世时,让伯镜老尼想方设法保护好四娘,而此时,四娘已混入了宫中。当年卓亦亭的姐姐卓亦月来求伯镜老尼,伯镜老尼也同等提出条件,帮联络四娘,并保全她在后宫。 伯镜老尼再向卓亦亭提要求,实属无奈,因她知自己来日不多,无法再周转人等帮四娘,生怕自己死了对不住太妃临终托付。于是,让卓亦亭答应,他日卓氏姐妹联手把四娘解放出来,或让四娘跟进庄府,也好平安安生,或可帮卓亦亭左右。总归,大府里比皇宫里头安全多了,若不然,让四娘出来后自己营生,不要再思报前仇怨念,毕竟人斗不过朝廷。 卓亦亭自然是答应了伯镜老尼的条件。一则,四娘的命运肩负与自己相似,二则,也想多一个能文能武的臂膀,好昭雪父亲的冤情。伯镜老尼交的这些物件,是四娘走后留下的,红玉是她母亲的遗物,且她母亲名讳里有“红玉”两字,红裙角儿则是她日常喜穿的一角儿。留下此物,大有“不胜归来,无脸拿取”的壮士断腕英雄自戕的热气性儿。伯镜老尼交给卓亦亭这些信物,思想是让她手持凭物,届时有说辞,也能物归原主。 现三喜问卓亦亭,卓亦亭怎么能三言两语告知?再说,此事与自己身事一样不能外言。所以,她不能说,不敢说。 转念再一想,到仙缘庵的那晚看到的红影不正是红毛狐狸?如是四娘,她为何不出现见伯镜老尼?卓亦亭心里多出了几分疑惑,却也顺了这几天藏在心中的红影之结。 三喜和慧缘呆呆陪卓亦亭略坐,皆不言语。午后,纯光来舍内,原以为是寻卓亦亭主仆俩的事,不料是找慧缘。虽然眼前的纯光地位已被削去,慧缘依旧害怕她,凭她招招手,慧缘乖乖就去了。到了外面,纯光二话不说,扯抢慧缘颈子上的金镶玉挂坠。 纯光道:“大师父怕是不行了,我翻过黄历,今日正是做寿衣的大吉日子,我得下山备件得体的寿衣与她,你若想长长久久留在庵中,等我成主庵人随你愿意留多久。这物件当是你愿意捐个位置性命前途。” 慧缘不敢驳回,由着纯光掳了去,才走几步,纯光又回来对慧缘道:“你少跟那两个事儿主一道,她们来时,我在大师父门外听到他们一些说话。好歹的远离她们些,不然,到时,人来抓了你,回去又得做小妾去,我才管不得你。” 纯光走后,慧缘哭哭啼啼给卓亦亭说纯光抢了自己的金镶玉,又出言威胁远离她们。卓亦亭这才醒悟,那晚跟伯镜老尼的话可不是叫纯光听了去。又一想,纯光未必傻得去报官,庵内藏犯人,这是大罪,也当同诛。 如此,煎熬到晚上,俱相安无事。托慧缘再去打探,回说纯光下山做寿衣回来了,如往常一样,没见什么异样动静,倒是纯光一心想巴结邀功,避开看守的小尼姑进去见伯镜老尼,告知寿衣一事,不料让老尼一顿恶骂,遭轰了出去。听到此,卓亦亭这才稍稍松口气。 直至中夜时分,庵内躁动起来,卓亦亭方识得大事不好。 先是听到庵内传来尼子惊叫唤声,又隐约看到火束光闪,再而听到呼喝的男子声音,此后便是慧缘来敲门声。 三喜开门,慧缘不由分说闯入,跪在地上求道:“姑娘,救救我,官府来人了,定是要抓我回去给老公公做小妾去了。你让我躲一躲,切莫把我供了出去。”说着爬起来找地方藏身。 卓亦亭跟三喜对眼一番,心中甚是疑惑。三喜惊醒,把慧缘拉了出来,再问:“你师父呢?” 慧缘哭道:“是师父带人来的。今儿下山做寿衣叫我远离你们,想必回来遭大师父的骂,气不过拿我出气,这会子怕是起了歹毒心来,饶不得我了。” 慧缘死死盯住卓亦亭,卓亦亭心里更犯急,先不管是来抓慧缘还是另外公干,官兵到这里,对于她们总归只有坏处无好处。当下,卓亦亭一把拉住三喜,一把拉住慧缘的手,道:“走!” 三人躲躲藏藏,想通过前门逃下山去,却在庵宇堂外被官兵人马挡住,过不了道儿;一队官兵正举火把大肆搜查,从菩安舍方向进进出出。看着情景,卓亦亭心里明白十分了,来者可不是抓自己的?卓亦亭这才问慧缘道:“门前出不去了,庵里可有后门可行?” 慧缘道:“有一后门,在真修舍佛洞山后。” 卓亦亭便告知这般那般,意欲一同从后门下山潜逃。等她们想转身,身后巡来一列火兵。此刻,进退两难,三人不得不埋伏于草丛花簇之间,观待时机。 三人远远看到,纯光手中拿有一张悬赏布告纸,只见纯光低声对官兵总头指手画脚。良久,一个小兵匆匆从卓亦亭那菩安舍方向跑来报告。 小兵道:“大人,已查过无人。” 慧缘死死握住卓亦亭的手,颤抖得十分厉害。嘴里打咯咯说道:“可不是抓拿我的去!” 卓亦亭道:“别混儿想,兴许不是你!”她不敢向慧缘坦明自己的身份遭遇。 两人正说着,又见几位老尼把伯镜老尼扶了出来。伯镜老尼方才到,严厉声喝道:“大胆奴才,仙缘庵也是你们这般叨扰的?明日传到宫里,好叫你们个个革职查办。” 官兵总头模样的气势凌人,根本不把众尼姑放在眼里,道:“就算前朝废太妃在,我们也搜得!”便亮出一令牌,笑道:“得报之处,严查不殆。” 伯镜老尼气得浑身发抖,连连咳嗽,稍缓,伯镜老尼道:“那……那你们半夜三更,要搜查何人?” 官兵总头道:“当然是朝廷追拿要犯。”一扬手,对兵众道:“再细细搜!” 一小尼从暗处恍闪出来,到伯镜老尼跟前扶住她,不知对伯镜老尼低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伯镜老尼笑了,朗声说道:“我们这群尼姑,可不是朝廷要犯了。关了大半辈子,也从没指望能见得光。要带走谁便带走谁,有什么好搜的!” 一盏茶后,搜查兵等来回复,皆无结果,却把全众尼姑羁押不放。又见两名官兵押上纯光,令其指认。纯光对着人辨认,摇头。 官兵总头怒了,道:“这么说,你这个姑子是乱报谎报了?来人!”欲责罪于纯光,忽然伯镜老尼站出来,说道:“重刑之下,必出人命,何必造孽。” 官兵总头嘿嘿一笑,对伯镜老尼道:“这么说藏犯属实了?来人,先把她带走!回去拷问拷问,不信交不出人来!” 看人要把伯镜老尼带走,灌木花丛里的卓亦亭按不住要冲出去,三喜死死拉住。 三喜道:“姑娘要想想老爷太太,想想咱们还在外头的小爷!” 卓亦亭泪水泛滥,倔强的劲儿隐退了去,定下身继续瞧。那边官兵拿着伯镜老尼,松开纯光,众尼姑看官兵抓人,多居不服,索性跟官兵拉扯撕闹,不给带走伯镜老尼。 眼前众人,如同飞蛾扑火,又如同皮影戏里的小人儿,恍恍惚惚,交织不清;又嚎声震地,啼哭漫天,凄厉凄惨。 慧缘傻愣,模糊双眼,捂口泣不成声。卓亦亭也如此。 三喜却是镇定,拉了拉慧缘道:“慧缘师父,还不帮我把姑娘拉走。再迟点,你也会没命的。”正是逃走时机,众官兵前去抵制尼姑们,混战之中,卓亦亭三人悄然摸索离去。 三人混摸行走当即,回头再望向伯镜老尼,只见她摇摇晃晃挡向纯光,原本官兵总头的刀刺给纯光,最后被伯镜老尼挡了上去,血竟似阵雨乌云,散染一片,乌不乌红不红。 夜,歹毒,夜色更加歹毒,漆黑得无法前行。 从后门逃了出来,三人跌在一条阴沟内,浑身水泥,狼狈不堪。卓亦亭更是有气无力躺下,一动不想动。待三喜和慧缘将她拉上路边,卓亦亭方才回得人气儿,爬起身,朝仙缘庵方向跪下,重重磕九个响头,然后哭得再也起不来,凄然说道:“我不杀伯人,伯人却因我而死!” 三喜哭道:“姑娘,再不走,如何对得其大师父以死相护。” 此时,兵火闪烁,远山渐远,呼喝不止,尽管三人起步前行,身后依旧追兵不绝。此情景凭多少年去,如梦,如魇,挥之不去,忘之不却。再想,逃出仙缘庵,又能前往何方?或许,又只能去寻药先生的帮助。 五月的沉夜,京都不如南边,京都时至六月依旧清寒人骨,夜里风袭来,更是凛冽凌人。三人依偎,相互搀扶,沿小道墙角行走,但凡遇见有人多之地,尽避让开,生怕随便一个路人都要将他们送官一般。不知行至几里路,终到了城口大街。 三喜道:“过了这街往前走不远,转个弯就该是药先生地处了。不知药先生可是在家?” 卓亦亭正想说话,慧缘猛地向前走两步,直立立跪下。 慧缘凄然泪下道:“姐姐,好姑娘,你收留我罢!” 卓亦亭连忙搀扶慧缘,道:“妹妹,我们自身难保,如何收留你?他们抓的不是你,是我们。” 慧缘道:“我原也是不保之身,庵里情形回不去了。如今真举目无亲,身无分文,是必流落街头,是死路一条了,姑娘!你可怜可怜我罢!我跟在你身边,同三喜一般当牛做马伺候你。” 三喜啐一口道:“谁当牛做马了?我们姑娘才不是你们京城里那些娇小姐要人做牛做马。” 慧缘笑道:“三喜好妹妹,我说错了成么?就让我跟你一起伺候姑娘,好么?” 慧缘不太情愿看卓亦亭一眼,卓亦亭犹豫,没开口。 慧缘又道:“横竖我是陌路之人,姐姐妹妹你们走好,我这就赶回庵里。”慧缘说完掩面,转身要离去,忽一匹快马从前方大马路奔来,若不是卓亦亭快手拉住她,眼看就被撞翻撞死。 三人惊魂未定,顺路望去,那匹快马马背上骑有一人,人背后有一面小旗,旗上有一题牌号“庄”字。卓亦亭拉过慧缘的手,看一眼三喜,才道:“且这么,先跟我们去。” 远处那匹快马啼嗒啼嗒声还余音不绝,再望去,快马已消失在黑幕中。三人继续朝药先生家赶,兴许此时,药先生尚未睡下。 第十三章:峰回惊转(上) 夜。庄府。外门。 一匹快马嘶叫仰蹄停下,从马背上跳下一人,此人背后插一小旗子,旗号显有“庄”字。此人一下马,门首三名家丁迎了上来接马,一家丁接过此人背上的小旗。 骑马者快人快语,掩不住喜庆道:“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们报,大喜,明日午后进宫面圣谢恩,太后处赏下来了。让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进宫,定王府王爷福晋届时也在。太后特别恩典还请二爷,三爷同进。皇上还说单独给二爷三爷面礼。” 接了旗的家丁得话急忙转身进左边角门,一路小跑,至二门也没停下,直至三门碰到管家,方把旗递给管家,连同话说明清楚。管家一听,喜不自胜,撩袍奔得比门仆来时还要快。口里高喊:“老太太,老爷,太太,大喜,大喜!” 此时,老太太还在跟秦氏、郡主、曹氏三位正房太太说话,听闻管家来报,皆起身迎出。只见管家手举一方小旗,一进门倒叩在地,大声道:“贺喜老太太,贺喜太太们,大喜!” 老太太也不啰嗦,一句道:“快说!” 管家如实把外头喜报的话又说了一遭,老太太听完,眉开眼笑,喜溢眉梢,左手拉住秦氏,右手拉住郡主,掩不过那高兴过头的劲儿,让曹氏去扶管家起来。 老太太一边又说道:“那快,快给爷们说去,就说明早儿不用过来请安了,直接进宫罢!” 管家得话,应了声欢喜地下去。 秦氏这方道:“贺喜老太太,宫里头一直惦记着您。寿辰过那么些天了,太后还是没落下忘记。” 老太太道:“是了,是了!”又转眼看郡主,说道:“听到了没有?定王府福晋也在,可不是三太太你的额娘想念两个外孙了。给他们也长脸了。你回去叮嘱叮嘱,让璞儿,玳儿好生点儿,不要莽撞无礼,太后身子不太爽,记得周全则个。” 郡主喜道:“请老太太放心。” 曹氏立在一边,倒同没人看到她一般,她脸上挂喜,心里多少不是滋味。到了次日一清早,合家府人,珠萦玉绕,穿戴朝服正装,进宫的人等喜庆不必细说,其他人等更显富贵庄重。老太太领头儿送出大门,唯独是缺北府里的曹氏,等老爷们出发,老太太惊觉少了谁,一问出口,管家方回:“二太太昨夜回去遭吹了风,寒气侵体,正歇在床上。”立在一旁的二老爷庄禄一言不发。 且这样,老太太领着合府太太姨太太及众位姑娘丫头门在中府大堂等候喜报。合府大宅门外,门仆个个争相恐后,翘首楚望,祈盼时时有消息传递飞来,好进去向老太太邀功。彼时稍刻,正首门直对大街转角处,一位老爷领着一位小爷及两名小斯,切切诺诺瞻望。 细看不是别人,正是药先生领着卓亦亭,三喜和慧缘。 原来,头夜卓亦亭,三喜和慧缘自仙缘庵虎口逃出后,直奔至药先生住处。赶至夜下时分,恰好药先生不在屋中,三人瑟缩在门首守望。约么一二更天,药先生酩酊大醉归来,手中还执一壶金华特酿酒,晃晃颤颤,边是吟说些醉话。三人见了起先不敢认,后仔细瞧准方敢去扶,药先生也无话,一并进了屋,三人伺候他歇下,直至次日早起高阳,药先生才醒来,才震晃实眼卓亦亭等人。 卓亦亭一五一十将仙缘庵遭遇血光之灾前因后果细诉,药先生听毕惊叹,道:“那可了不得,那姑子定是把你们容貌细数给官府知道了。” 言下之意,留在药先生这儿也是不安全的了。药先生说:“唯今之计,入庄府才是道理。”具体如何进入,又没得计划。三喜弄了早点,四人皆略吃了些。完毕,药先生说道:“连日来,我在庄府外守着,又托人打听过。庄府今日要进宫领赏,统府定是送出门,指不定去能见到老太太,兴许能入得府。可有一不好,人多眼杂。如今,怕已出发进宫了,怪我不晓得你们回来,吃了混酒睡到此时,可不是错开他们送门的时间了。” 卓亦亭道:“依先生的意思,如今该如何?” 药先生的意思明目张胆是不能够,故让三人小爷装扮,先到庄府看看问问才作定理。于是,不再加以推敲筹谋,四人来到庄府外大街转角,怯怯诺诺等候。这会子,看到庄府大门几个小斯门仆来回走,遥望大街远处,等他们主家人好事归来。 药先生领着三人快步行至门首,正待跟一门仆说话,忽见府里的下人四儿匆匆打外头跑来,兴致高昂道:“快快!”其他几个门仆哪里等听药先生说话,都一咕噜围住了四儿。四儿道:“宫里赏了南海血玉珊瑚三株,赏二爷,三爷两串手珠。老爷们此刻正在谢恩。大老爷让回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说一声,给摆个席庆贺。” 门仆一听,高兴得跳起来,道:“那可是大喜。” 四儿的气儿还在急喘,又忙掉头道:“我得再往宫外候着,再叫几个得力的一同抬架去,备上几匹壮实好马车,赶紧的。” 门仆应了进府里报给老太太,四儿迅速离开。 庄府角门关了。药先生四人哑然立在门首,不敢躁闹,静等。一会子,从角门出来数名壮实家丁,又见沿街北角方向转来一队的马车架子。家丁呼啦啦的赶上马车,驾着去了。又过一会子,四名门仆打开左角门,你说我笑,捧着赏钱攀比而出。 药先生时不再待,连忙上前打躬求道:“几位爷,我找你们府上老爷,烦通报一声。” 一门仆道:“爷们都不在府上,今儿进宫受赏去了。” 药先生怕他们离去,拉住一小门仆道:“你们老爷全不在?” 小门仆道:“你们找我们哪府哪位爷?” 药先生犹豫下:“操持府上的爷。” 门仆笑道:“那找大管家了,可不幸,管家跟老爷们进宫了。” 药先生急的一跺脚,道:“那让我们见见你们府上老太太,有急事儿。” 门仆正要回说什么话来,见远处一名家仆飞跑回来报,便摆手让药先生等站边。 家仆对门仆说:“快给老太太回,说爷们从宫里出来了。让老太太带太太,姑娘合府门口迎接,还要点上高门的红炮,远远看到回来就点。”家仆说完又跑去了。此刻,门仆更加不愿意听药先生的纠缠,争先恐后进角门奔去给老太太等人邀功。 药先生见是进不去,回头对卓亦亭道:“看来,他们回到此处我们更加是没得机会。走,到街上去候着,估摸个空隙我上去报,兴许是个机会。” 卓亦亭这才抬头看,庄府大门,红晃晃金鎏鎏,巍巍峨峨,严严实实,令人头晕目眩浑身冰冷。移出步来,手搭在石狮子墩上,沁寒肌理;心中道不出有多少的冷冽凄凉来。三喜略是扶住她的手,低声道:“姑娘。走罢。”两人才动一动,身后的慧缘目不转睛盯着门匾上那两个鎏金大字“庄府”,倒是错了神儿。 四人沿着长安东街遮遮掩掩行走,街尽头是一处高峨的大理石楠木牌楼,牌楼上横匾正反两面题字,面向庄府方向题字是“惠德长乐”,大街正方题字是“长安东街”。从牌楼穿过左拐是一条闹市街,再通过便是主京大道。四人走来,一目不尽繁华,行街的,走马的,赶车的,吆喝的,杂戏的,邀客的,有数不尽的人头,望不尽的市井商牌,道不尽的锦旗攒飘。远远伸望,蚂蚁般的涌动人流,夹起腾腾尘土,霭霭扬逸。 不知街上哪一头,有人喊了一声:“庄府的来了”便一传十百传千,拥挤大道自行开了道。药先生让卓亦亭三人紧跟着些,随路人避在一边。四人沿路边快步前行,想尽早见见庄府家人人等。 庄府人马浩浩荡荡,除了齐整的家仆快马,细眼看去,先是大老爷庄熹坐骑领头,身穿官服,起花珊瑚顶戴,雄狮湖蓝长袍,一捻胡须飘逸,目光如炬不苟言笑,傲立群雄之态势;他马下两侧是护送官兵八人,延后是仪仗宫人八人,紧接是三辆敞天铺盖黄段板车,车上凸起,盖上是龙凤刺绣黄丝,里头想必是宫里赏赐的宝物了;其后是两辆装人的顶盖马车,再后便是庄府家丁随从。 药先生和卓亦亭四人挤入围观人群,见声势浩大,药先生转头对卓亦亭道:“人实在是多,不好上前。府上老爷定是在马车里头呢!” 三喜道:“要是他们能下车就好了。” 此时,两辆装人的马车经过,第一辆马车里有人撩起布帘子,隐约看到里面坐有三人,卓亦亭没仔细瞧得真切,只见撩开帘子的是一个美少年,顶一戴宝玉黑帽,黑色紧领下套一件段青暗纹袍衫,如玉般的脸儿,美目流动,高峰玲珑鼻,含笑薄唇,他撩起帘子的手挂有一串黄绦翠玉手串。这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庄三爷——庄玳。卓亦亭当然不认得,这马车上还坐有庄玳的二哥庄璞,父亲庄勤。 庄玳从宫里出来后,曾向他父亲说道:“如此好的天时,该与朋友一道喝茶。进宫这一日,倒不自在,没得乐趣。”有心无意地把玩皇上赏赐的翠玉手串,心里不大安乐,他父亲也不大理他,见他嘟嘟囔囔,便说道:“你可曾听说圣上对哪家奴才好的?”这一嘴,言下之意,圣上宠赠宝物,乃是天恩难赐,还不知足。庄玳不敢顶撞,一路无话。庄璞倒是活泼,皇帝赠他的是一串沉香东珠手串,那皇帝跟庄勤说庄璞是活泼灵动些,沉香沉静,兴许压一压可沉稳,而庄玳琼瑶贵气团和,遂给翠玉手串,庄璞一出宫,竟要跟庄玳换。这一会儿,庄玳依旧缠着庄玳交换手串,低声在他耳根道:“你跟我换了它,改日我带你溜出来。如何?”庄玳没搭理他,便撩起窗帘子看外面,卓亦亭等人才看到他。 第十四章:峰回惊转(下) 庄玳自然是不肖他二哥这些小恩惠,常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惠人志喘。 庄璞见是无趣,又确喜欢庄玳手中的翠玉手串,依旧扰庄玳道:“三弟弟,我瞧你是不喜欢的,若不然,平日你经常说什么‘钱财如粪土’‘来去不带’,这会子留着这么个宝贝,可不是表里不一了。”可不是激将之法?他们父亲庄勤平日里是知晓的,此两子,两相世界,一天一地,极东极西,眼下看到庄璞这样,当是无听无闻,假装得一个好家翁。 庄玳趴在窗沿上,头也没回,看着街上围观的人,听见庄璞纠缠说那些话,有些许恼了,一反手将翠玉手串扔给他。再俯窗定眼望外头,见到很多人跟着马车攒动游观。 庄玳看到车下那些人,个个饱眼惊奇,他倒自认是天外怪物,若不然人人怎可如此随波观望? 这一思想,恼得及,去得疾。 于是,庄玳默默说道:“二哥哥你看,那几个人一直在跟我们马车。”想必是见到卓亦亭等人。 庄璞得了翠玉手串,一副满足样儿,信口而说:“那些个小市井小民难得见这么气派的,可不新鲜。” 庄璞平日里头就这样的嘴脸,不是瞧不起谁人,只个嘴巴尖滑。实地里,他心地也是极好的。有一年,庄璞跟几个大员小爷在外头荡浪花巷,因与楼里当牌姑娘姘头客人起了冲突,他被暗吃了亏,后才知是那姑娘联合那姘头陷下的坑,等他跳好讹他的银子,不料想,姘头得了钱跑了,还卷走她的家私里底,里头的老鸨知道后自然是不依的,活里要揭她的皮,庄璞满口说不得饶那姑娘,口口声声骂她是贼婆娘*,末了,依旧宽了口饶了她,还私下给她钱打点老鸨,免去一顿好打。 听庄璞说那话,庄玳不言语了。 庄玳把窗帘放下,隔开外头的瞩目。此时,车摇摇动动驶过,议论赞叹之声不绝耳。卓亦亭四人比众人追车的步伐更凌厉些,生怕车子一拐角就消逝不见。 四人的步伐始终在两辆人车前后游移。第二辆装人的车里坐的是四老爷庄耀与管家,虽说卓亦亭等人未见到他们,可他们在车里也在说些闲话,如皇帝赏赐的礼,管家就有些闲语。 管家道:“赏赐南海血玉珊瑚三株,二老爷府上可不依了。” 庄耀眯着眼睛,却回道:“圣上赏赐也是我们多求的?带回去全送到老太太跟前,叫老太太收着就是了。” 管家道:“就怕回去几位太太们的意思……” 庄耀道:“只要老太太说话,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也不会言语。就算圣上赏四株,各房分了也不在理儿,按理是老太太过寿,必是给老太太的,哪里有各府分了去。再者,寿礼哪见有赠双数的,这话不必再提。” 管家语顿,便不敢言语,撩起窗帘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卓亦亭被人绊倒,三喜惊呼过去扶起。 卓亦亭才被三喜和慧缘扶起,又一拨人涌动而上,再次拥挤,三人同时倒地,未等三喜出口啐,忽见人群前面站几个手握刀剑,头戴斗笠,穿异族奇服的人交头接耳,刹时,他们刀剑出鞘,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一块青丝绸布朝空中一抛。 三喜三人尚未反应,周遭人声尖叫鼎沸,四处慌乱,再环视看去,见四面八方飞跳出来带刀的异族蒙面人,他们朝庄府进攻打杀。药先生原本在前头瞻望,看情境混乱,急中回身到卓亦亭身旁,急切道:“快走,有刺客。”四人连身躲开。 在庄勤车上,以为市井人等过于稀奇,引来观望热闹,猛然听到刀剑相击声,方才撩帘看。这一看,彻彻底底把他吓倒而坐,急急搂住两个儿子,说道:“别出去!”正这时,一把刀从窗外刺进来,好在庄璞机灵,护着父亲与弟弟闪过去。相比之下,庄耀不济运,他的手臂被刺伤几刀,管家是死死护着。 庄玳哪里看到过满街砍杀的,吓得浑身发抖,嘴里念念道:“大太太和大姐姐要是在就好了。”庄玳这一话提醒了他父亲庄勤,撩起门帘,朝外看,正好看到庄熹从马上跃下与歹人刀剑相博,宫人护卫等拼死护主,家仆四儿护在庄勤马车外,一边哭一边乞求喊别打过来。庄勤对四儿道:“四儿,回去找大太太和大姑娘,带人过来,快!” 四儿这才醒觉,待要拔腿去,忽一刀过来,刺在他腿上,血沁红了一裤子。疼痛令人忘记惊恐,此时四儿腿上的血滴得满地都是,却一路飞跑,不曾停歇,倒忘了惊恐疼痛。见到这样的情景,卓亦亭默默道:“能有如此家人生死相护,这样的人家能坏尽冤辱逼死我父亲母亲么?” 三喜忿忿道:“杀死他们才叫好,姑娘别心软,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慧缘道:“在仙缘庵里头,有师父跟我说,人世无极坏之人。” 三喜白了慧缘一眼,没搭语。其中滋味,怕是慧缘无法思想三喜及卓亦亭家破人亡的感悟。 就在卓亦亭几人说话当口,见到庄勤的马车被歹人凌空一刀劈开了,车上的庄勤、庄璞、庄玳掉下马车,滚落在地上。 庄勤护到了庄璞,庄玳却滚远了,眼看他要被斗笠人一剑穿心。行至不远处的卓亦亭心头微软,不顾生死,甩开三喜和慧缘的手冲上前,挡在庄玳前面,错被刺了一剑。 斗笠人抽剑出来,再复一剑向庄玳,恰被三喜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活生生砍去一条臂膀,他那臂膀喷出去的血跟雷雨倾盆一般,就是听不到他一声闷叫撕心,没砍断半耷拉垂下的断臂如同折断的树枝,晃荡在胸口处,叫人寒心恶心。 庄玳侥幸余生,未回转过神,卓亦亭便倒在他怀里。 三喜砍了人,吓得两腿发软倒地连滚带爬过去,从庄玳怀中抱过卓亦亭,帮捂住流血的伤口,哭喊不止。庄勤和庄璞看到庄玳无事,急要将他带走,庄玳本已被吓坏,双腿瘫软,无法站立行走,再者被卓亦亭舍命相救,更不愿弃她而去。 卓亦亭眼睛直直盯着庄玳道:“救我,救我……” 卓亦亭深知,此难不死,入府在即。当她挺身而出时,想到伯镜老尼的教诲,伯镜老尼言传后宫争斗算计当中,有“舍身流血”之法。此法即舍得万箭穿身,生死度外,舍得千刀万剐,油锅盐腌,才可收得人心。如今,此法正是受用,亦是天意眷顾,赏有此机。虽痛,立定挡这一剑,不为别的,就为了父亲母亲,为了姐姐弟弟,她就算痛得无法呼吸,跪着趴着也要走进庄府,痛尽这一路。值不值得一搏,博了方可知晓,不博,唯有日日思想罢了。 庄玳脸儿本就嫩白,此时惊恐,更是吓得一点血色皆无。半跪在卓亦亭边上,哭着道:“我一定救你的,一定……”在心里,他是欠下这个人一条命了,如此青天白日,平白无故的,怎叫他不动容哭泣? 这一起意外厮杀,混乱而不可开交时,能武的大太太秦氏带着大小姐庄瑚及家丁持刀枪浩浩荡荡赶来,庄熹才刚势单力薄,现有家人共同抵御,更信心大增,拼打更显是老当益壮,热血喷张。足足激斗一壶茶,平息了此战。歹人看到庄府人多势众,敌不寡众,四下闪离撤走。此时,官府官兵赶到,庄熹等老爷与官府人等说话,官兵沿路追击不再话下。 那庄玳见得了救,又见秦氏和大姐来,悲喜交加,高喊秦氏:“大太太,大太太!” 秦氏听到呼声,急过来,看到庄玳跪在卓亦亭跟前,未等她开口疑问,庄玳便道:“求大太太做主!一定要救救他。他舍命救了我……” 秦氏明白几分了,说:“玳儿起来,那让管家叫人抬回去。你跟大姐姐一处可好?” 庄玳道:“太太,我与此人本不相识,他还有他……”指着三喜,又道:“一个替我挡了剑,一个替我卸了歹敌。我如何舍他们一处去,自己倒跟大姐姐去一边受用了。” 庄瑚站在一边,看到三地庄玳如此说,满是心疼。 如此,秦氏命人将卓亦亭抬上马车,又让人服侍庄玳等人上别的马车,可庄玳不应,非要跟护卓亦亭。因看到三喜和慧缘哭泣不止,秦氏便问:“你们是一起的?”两人既惊又怕,神儿未定,如何回答她话来,幸药先生答应道:“救你家小爷的是我家姑娘。” 秦氏再细眼瞧卓亦亭、三喜、慧缘三人,如此清丽面貌的小子,是姑娘没错的,便说:“请放心,你们仗义相救,我们庄府定不负你们的恩情,人,我们抬回府给尽力给好,你看如何?”心里头觉悟着这般打扮,来路想必不太周正,可人家舍命相救,单单说不过去的,也只好顺了庄玳的意。 卓亦亭笑着看了药先生一眼,拼最后一口气,对秦氏道:“谢谢……”便晕死过去。 余声是三喜和慧缘惊天动地的哭喊,以及庄玳怜惜的感激。后来,三喜问过卓亦亭,或许当初不为庄玳挡那一剑,或许不曾想进入庄府,就不用遇见侯门深海蹂虐之事?卓亦亭自然是不知道,假如能预知,其后还能有故事? 此经,庄府人马伤折对半,交官对点自然是少不得,那庄熹和庄勤怕惊动宫里头,遭上头深究一番,且想如此事与自家府上有关联,可不是引火烧身了?另外,如此事与妹夫卓一君有关联,可更说不脱了。想到这一层,庄熹和庄勤、庄耀好声打点官方,让帮按一按,让他们府上自行扣押抓住的那些个歹人回去审问。 如此,一行人扣押案犯与抬驾圣物继续前行,浩浩荡荡态势倒不如才刚之前那般高调风光,尽显要低调随和的光景。 第十五章:深庭森森(上) 姐姐卓亦月离乡进宫之时,常吟韦庄的句子:“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或是:“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情怀景致不同,心境却是一样的。 如今,多了是伤,悲去了情。卓亦亭自路上被庄府的人“捯饬”上车,一路颠簸,辛苦所不能言表。最如愿的事莫便是光明正大进外祖母府上。 那庄府,可不是被皇族所倚重绵恩的庄氏大府宅?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如意之事无非就是安平度世一件。如今进去了,如不如意看天意,安不安平随人愿,左不过,鱼死网破也是有的。 卓亦亭在车上昏然,三喜和慧缘伴顾,怎知道庄府大门外已焦急不堪。 老太太领家众在大院门首,翘楚以待,曹氏和郡主相扶在侧,各房府姨娘太太及姑娘们细数在边,个个华服锦衣,珠玉萦绕。庄熹、庄勤、庄耀进宫受赏,合府喜庆,刻刻不容虚度,时时遣听侯报。当下人四儿从事出大街满身伤血回来,报了险情。郡主吓得晕了过去,老太太则主持龙头,让大太太秦氏领大姑娘带人持刀枪出府,此般定力,庄府数不出一二人来。到此时,有家仆兴兴来报,老太太反而把持不住,迎步落下门首台阶,手扶在石狮子上。 那家仆半跪打千儿回报道:“给老太太,二老爷,太太们报,到了到了!” 老太太喜颜微蹙,更多是关切流露,便问:“人都可好?璞儿玳儿伤着不曾?” 家仆回道:“爷们让告诉老太太放心,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无碍,二爷,三爷平安。幸大太太和大姑娘及时赶到,驱走了歹人。” 庄禄道:“是何人?抓拿到没有?” 家仆道:“回二老爷,抓回几个,与圣赏宝物一并回来。” 庄禄有些望外之色,便不再问。 老太太双手合十,祷念不止。郡主和曹氏人各一边扶着。听到来报,只见郡主悄悄别去了脸面,擦拭泪水。待家仆下去,老太太才想起什么没交代,从曹氏手中移开手,向身后丫头们说道:“竹儿,进去给菩萨上香,谢菩萨护佑。” 曹氏嘴略快了些,转头对竹儿道:“老太太,先不急这一时,人快到了。先瞧着怎样了。” 老太太才刚显出笑来,又把手重搭在曹氏手上,说道:“是了,是了。” 不多时,老太太这方便远远看到门首正大街迎来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领头马是大老爷庄熹和大太太秦氏。众人看到人马,皆喜极而泣,好不欢心,齐齐走下台阶,但都不敢逾越过老太太前头,隐于她身后站着。 老太太喜道:“快,举炮,鸣炮。” 家仆们得令,便从门首处抬出已搭好的长龙炮,绵延放至大街外头,足足数十丈远。等庄熹人马一入门府道儿上,变点起炮,顿时烟火震天,熏气弥漫。再细看,庄熹人马等如同仙兵下凡,盈盈荡荡,飘飘忽忽,若隐若现而及。人马到达老太太跟前,恰炮火才刚烧完。郡主和曹氏生怕烟雾呛到老太太,忙着让她进里躲躲,她却不依。 庄熹、庄勤、庄耀匆匆在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齐声道:“让母亲受惊了。” 老太太不搭理跪着的人,忙着到马车后面,一边道:“璞儿、玳儿!” 听闻声音,庄璞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庄瑚跟随身后下车,一同到老太太跟前。庄璞才下车,就抱住老太太,捧着秦氏和大姑娘庄瑚武艺如何好,如何驱走歹人。老太太是欢喜,唯不见庄玳人,因问:“玳儿呢?”庄璞向身后另外一辆马车指去。 又闻到庄玳从那车传来声音道:“老太太,我在这儿,下来不方便。孙儿在车上给您叩头请安了。” 老太太迎了上去,待要掀开帘子,便见庄熹已示意几个家仆端来踩凳,要上去接人的意思。老太太不解,眼泪竟流了下来,道:“孽障,端的不给照顾周全,玳儿出了事看我不与你们说!”怒甩开几个家仆,自己要爬上车的光景,只见此时,庄玳伸出一血手,颤抖不停,撩起帘子,伸出一头来。老太太一看到带血的手儿,重重下跌了脚,幸好庄熹庄禄庄勤等人跟旁扶接。 庄玳方又出来些,探出头泪流满面道:“老太*心,我是极好的,可里面的人……” 老太太一听,连忙阿弥陀佛,又急切问:“车内何人受伤?” 老太太不由人回答分说,一手扯开车帘儿,只见车内坐有三人,躺有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卓亦亭,惊吓而泣的三喜和慧缘,以及静默不言的药先生。 秦氏过去对丫头们喝道:“还不赶紧把老太太扶进去!” 丫头们慌忙上前扶老太太。老太太不肯走,指着马车上,道:“先扶车上的人出来!可伤得不清了。” 庄玳带着哭腔不动,瞧一眼三喜和慧缘,悲戚而道:“老太太,他是救了我一命呢,中了刀子流不少的血。怕是活不成了……” 时下,家仆们上车把卓亦亭抬了出来,三喜和慧缘、药先生搭手。末了,庄玳才从车上爬出来,抱住老太太肩膀哭得止不住。 老太*慰道:“心肝儿,莫怕,到家了,莫怕!” 身后的曹氏看家仆人个个杵着不动,皆惊吓得不知如何,曹氏厉声对仆众道:“都愣着,还不把东西搬进去。人都杵着有何用。” 郡主看到儿子庄玳庄璞完好,又看到丈夫庄勤无碍,悄悄擦拭暗中窃喜的泪水,再见曹氏对下人们严厉了些,便合颜劝曹氏道:“先赶紧找大夫,哦,不行的话,找太医院的来。也是得抓紧啊!” 曹氏点头,指了自己府里的丫头贵圆,示意按郡主的意思去办,再转头来看,见家仆几个将满身染血的卓亦亭移上步撵,三喜、慧缘、药先生扶撵沿护着。 此时,卓亦亭微醒,略虚模糊环一眼曹氏,那曹氏发鬓后拢,顶一枚攒珊瑚翠玉金冠,又别几支金钿翠花,后勺挽一个托儿,沾满花头簪,尾端挽髻垂下金孔雀嘴吐一排金流苏珍珠,与之照应的是那南珠网联的云肩,里套一件通周金灿灿滚金边暗金纹氅子,恍恍惚惚是觉着她体宽面盈,极是富贵,卓亦亭看不真切曹氏面貌。心里惊叹,外祖母家随便跟前一房人顶得外头几世人的奢荣。其余人者,不曾细眼瞧,家仆们动作麻利,静静儿抬着她从石狮子前面过。 家仆欲抬向右边角门入,曹氏慌制止道:“没用劲儿,慌个什么?左边进。”依这意思是外头人是左边角门的进,只有府里的方能从右角门人,正主儿或权贵之人从正门首进。 老太太忽声道:“大门进,绕且远了去!无妨的!” 家仆们掉个头转向大门,卓亦亭这才看到阶下站一位高龄老太太,满头银发倒插数支玉簪,一方金边镶红玉的抹额横跨在那双慈眉上,头面是简而不淡;蓝底大氅绣满福禄寿,躬弯腰肢,持一根打磨光亮的金丝楠木祥云头手杖,贵气袭人。她微微颤颤,任人搀扶。卓亦亭心里知晓,这必是外祖母了,心里一紧,眼泪便一发不可收拾,故头一歪别了去。进了大门首,里则是通体大院落,四周栽种奇异花草,参天大树,远近皆然有如高山遮屏假山,有漫水流鱼,听到涓涓之声,饶闻臻禽神鸟叫唤。过了大落院,至一方仪门,再进两重宅院门子,卓亦亭再想下心瞧,心力却不支,登时昏死了去。模模糊糊期间,听闻有人叫唤“老太太让抬到中府去”余下所有,便不知晓得。此日后,三喜告诉她,家仆们抬了进去,合府东西南北府,原该到东府大老爷府上,又因卓亦亭救了庄玳,庄玳非让抬去西府,当时瞧着情形光景不好,难得移动,老太太故发了话抬到她老人家府上。 因此,卓亦亭被抬至老太太中府里头,暂住进南间唤题“镜花谢”院厢房,三喜和慧缘伴侧,一刻不离,药先生立在一边,恐慌不已。厢房外里厅踞站或坐着庄府人等,丫头们端水进进出出给卓亦亭解衣擦血,众人大气不敢出,敦守。 不多时,请来宫里太医院的太医官,进去瞧。老太太坐在里厅椅子上,她边上围着的是府里媳妇儿姑娘婆子们,庄璞垂首侯一侧,庄玳定不下来,来回在厢房帘子外走来踱去。四位大老爷则在厅外门首站着,避开里厅议论话语。 且不多时,太医官气定神闲走出来。老太太一见,忙起身迎上,太医官不敢劳动老太太,赶忙上前扶老太太入座。老太太道:“太医官,人可安好?” 太医官道:“失了血,好在年轻,不妨。先进两碗老参汤聚聚气儿,压一压才是稳妥。” 听毕,老太太冲里厅门首外的老爷们说道:“拿圣上赐的那枚老参熬来,赶紧的!” 门外几位老爷听到话令,转头看老太太,未动。老太太一把手杖笃在地板上,不言语,二老爷庄禄撩袍子小走进来,尚未开口,他媳妇儿曹氏便道:“老太太,那是宫里赐的,怎的……”言语之意,物品贵重,舍不得外人用了去,有请老太太三思意味儿。 不料想老太太怒道:“混帐东西,救人要紧还度量这些!圣上仁德,给了东西也是拿来救人的。还不快去!” 曹氏一把拉住庄禄的手,不给他去,又多问一句太医官道:“太医,老参须末根子也是可以?” 太医尚未说话,老太太抢道:“瑚儿,你去!你二太太是不中用了。” 瑚儿——庄瑚,是东府庄大老爷庄熹跟熹姨娘生养的大女儿,已嫁了人,却不曾出屋,留在府里帮衬二老爷庄禄搭理生意和府内事物,多是帮衬曹氏。此次剿匪,有她一份功劳,时常日里得大太太秦氏教学武艺,身法了得,如今嫁与人妇,时年三十有二,少妇模样,更是各项百伶百俐,十分得老太太的欣赏。 庄瑚看了一眼大太太秦氏和二太太曹氏一眼,没敢动。 老太太又敲一杖,道:“我说话也不中用了不是?” 庄熹庄勤、庄耀听到老太太动怒,急急进来。 老太太道:“平日里都哄着我,到正经时候,你们面目才出来,我们家怕是哪一日败在你们这些不要良心的手里!” 庄熹对着庄瑚摆摆手,让她赶紧按照意思去办,曹氏又羞又怒也跟了出去。 一会儿,曹氏端了参汤上前,老太太接过来,移步入厢房,丫头们给她端来西洋软凳,她不坐,半斜着身子侧坐床边,一手撩开卓亦亭那散发,细瞧了几眼;便拿起勺子饶些参汤喂她。 卓亦亭不省人事,进的参汤只在嘴边流下。 老太太蹙着眉头道:“也不中用啊!”拿手绢擦了擦,焦急万分;又对身边人说道:“帮掰开嘴巴进一些才好。” 未等庄府人等动手,三喜抢上,轻轻掰开卓亦亭的嘴巴,让老太太一勺子一勺子给卓亦亭进汤药。细喝了几口,卓亦亭咳出声来,见状,老太太才刚放心吐了气,略笑了半分。 老太太头也不抬动,只听她说:“伤口还在流血,女眷留下几个帮太医料理,其他的人跟我出去候着。” 一听,三喜不管不顾,急跪在地上哭道:“求老贵人,让我在这儿陪着。” 老太太看了一眼三喜和慧缘,疑问道:“可是你家人?” 三喜把帽子拿下,露出头发来:“是我姐姐。” 慧缘也把头发露了出来,倒不言语。 老太太一看,显得十分惊讶,允应了。 第十六章:深庭森森(下) 从房中出来后,老太太愁蹙地坐在堂上。众人见状不敢言语。 半晌,老太太道:“好好的,竟发生这样的事来。” 话未落音,看到管家从外头拭汗赶来,先低声对外头的几位大老爷说话,避眼避色瞧老太太这方躲躲闪闪。老太太看到心生厌恶,便道:“你们是杀人放火了?这般偷偷摸摸说话。” 大老爷庄熹和三老爷庄勤对视一眼,二老爷庄禄才朝管家摆手,示意让进去给老太太说话。管家得了意思,撩袍走入,半曲身子恭卑道:“押回来的那几个受伤的歹人伤势颇重,能开口但不招认。” 老太太怒道:“那还了得,务必问出缘由来。倘若再发生这事,也知道是哪里来的路数。倘若传到宫里,圣上怪罪下来,也有说法。问出个所以然,早早送到官里才得了结。” 管家垂手而立,道:“是!” 老太太叹息一番,环视众人,又让庄熹、庄耀进来,着贴身丫头帮衬看他两人身上的是否有伤。见是受伤了,又说道:“等太医出来,也让太医瞧瞧,府里还有谁伤了的,也一并叫来都瞧瞧才好。护了主儿的,有功的,都拿些钱来犒赏。人家豁出性命保护,理应有个心。才让人瞧着不心寒啊!” 庄熹、庄禄、庄勤、庄耀齐全跪下,齐声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四位大老爷起身,垂立无话,一时间,厅里人捂住口话没言语。生怕此时此刻说什么话遭老太太不安心。 只见老太太又道:“各房太太姑娘们不必留这儿了,省得添乱。都去罢。”姑娘们细数出去。 庄玳却跪地上,磕头道:“求老太太让我留这儿。” 老太太让丫头竹儿扶起庄玳,说道:“心肝儿,你也回去歇着去,都受惊成这样了。” 庄玳道:“老太太,我是不怕的,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人家拼命了来救我,我这会子走了,倒是成了什么人!” 老太太笑了,一把搂住庄玳,伸出手指一个个点着指着,嗔怪声道:“瞧瞧吧!一家子的老老小小,没一个比得上他,偌大一个府里,我到死也只有指望他了!你就跟我留着,太太几个也留着就是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 郡主端来茶,小心翼翼侍奉,轻声道:“老太太也受了惊吓,要不先歇一歇,等太医都料理好了来回一声。这儿有我们几个看着也是可以的。” 老太太正要回应,太医走了出来,才洗完手,丫头跟随递上毛巾。 郡主伺候老太太喝了茶,急转身对太医道:“太医官,伤势如何?” 太医喜道:“请老太太、太太放心,伤已包扎好,幸好伤口不深,再多一点,恐怕没命了。” 老太太阿弥陀佛地不停,众人一并松懈了下来。 郡主谢道:“有劳太医了。太医请坐。”示意自家丫头宝珠搬凳子给太医坐。 太医坐下,二太太让丫头玉圆给太医上茶。 老太太道:“我们府上的那些民间医官,我倒不太信。还是郡主三太太想的周到把你请了来。” 太医站起,打拱,客气回说:“老太太客气了。”又道:“我稍后开几副方子,只是伤已及筋骨,需内服外用结合而为之。此外,多加休养,挺过端午,想必就无大碍。” 郡主待要让丫头绛珠拿来纸笔给太医拟方子,曹氏已对她府上另一丫头贵圆道:“还不赶紧的。”绛珠看到贵圆去了,自己垂手回到郡主边上,郡主微一笑,免去尴尬。 一会子后,贵圆领着两名小丫头进来,其中一人端笔墨尺砚,一人端内嵌金箔的纸张,走到曹氏跟前,让检视,曹氏检视完毕,示意让老太太过目。待要呈给老太太,老太太挥挥手道:“去罢。”丫头细数放在太医坐旁小茶桌上,方有序退出。 老太太微笑道:“不管是用何名贵药材,一定要把人养好。对了,大老爷,四老爷的伤我看也不轻,太医移步到外头给瞧瞧。” 太医作揖应了。 老太太左右看了看,有要说小话的光景,微顿,才说:“还有一事,想跟老医官打听打听。” 太医起身了,又坐下。 老太太道:“原是不该问,因也不是外人。就是想问下宫里的媛妃娘娘,身体可康健?” 太医一听,神色迟疑,叹息一番。左右避目,示意人多。老太太懂得眼色,故让太太和下人们都下去避开。等里内的人去净,老太太方才说:“无妨,太医官说便是。” 岂料,太医倒跪,重重磕个头,潸潸然道:“想必老夫人不知,宫里不好了。媛妃娘娘才成降成宫人。” 老太太惊起,扶起太医,让太医坐下,太医不敢。两人对立而站,老太太抖着手脚,两目含泪,声色惧变,道:“这……是为何呀?何时之事?我怎一丁点儿消息不曾得知?” 太医一听,方觉得漏了嘴,此时又止不住问,只得如实说:“老夫人深居,外头的事未必是真,只是……” 老太太知太医有推脱之意,心里固然有千恨万怨的来,也只能着四个儿子来问话才能知真底细。思想到这一层,一口气没闷出来。吓得太医不知如何是好。 避开在外的太太秦氏、郡主、曹氏、幺姨娘等及各房丫头们闻声,忙跑进来。 众人不知何故,倒是急得如蚂蚁乱碰,仅听太医让人拿人参片给老太太含,遂听从。等含参片,灌茶,苏醒,老太太才捶胸顿足哭道:“只把我这老太婆蒙在鼓里了!” 太医见形势不对,连忙起身告辞。众家人女眷无人知其中缘由,个个变脸色跪下,乞求老太太保重身体。而老太太增怒不减,推杯摔盏,呼喝道:“把爷们都叫进来!” 秦氏让自家府上大丫头元意去传报老爷们,元意尚未动身,老太太怒道:“外人我是不信的,竹儿,你去!” 竹儿是老太太贴心的大丫头,统府里可谓是丫头头等人儿。元意曲身向竹儿福了福,谦让她出去。竹儿看了秦氏、曹氏、郡主等人一眼,速速走出。 秦氏见情景如此难堪,又进奉一盏茶,老太太哪里肯接,一把推碎了去。秦氏不敢言语,再又跪下。 一会儿,庄熹、庄禄、庄勤、庄耀慌张进来。看到地上跪着满屋的人,还摔碎一地的狼藉,知是老太太发火。 老太太不等四个儿子言语,急道:“不孝子,还不跪下!” 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心惊跪下,原本药先生也跟随进来,看这情景,偷偷转身出去了。 老太太敛住气焰,闭眼道:“老爷们留下,娘儿们和哥儿先下去!” 太太们随庄璞、庄玳等人从地上起来,退出去。 见众人出去,关了门,老太太方有气无力道:“我说大寿怎不见大妹妹府上来人,你们推三阻四,搪塞些话来哄我!哎呀!”伤心透了。 庄禄是当家人,嘴巴比其他兄弟会说些,看着光景,是该他想方设法进言宽她老人家的心,便主觉道:“母亲息怒。” 老太太拍桌子道:“混帐东西,瞧瞧啊!都是什么子孙,若没有我当年宫里攒来的福气,哪里有你们现在的身家地位。现在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个个变着法儿来哄我,大妹妹府上出了事也不知会我一声,我就要你们老实给我说道说道,大妹妹府上现在如何了。” 庄熹勾着头,庄禄抹着泪,庄勤叹息,庄耀垂头。俱闭口不秉。 僵持了一阵,庄勤方说:“母亲,大妹妹府上被抄了是事实。”庄熹、庄禄、庄耀投来责备神色,庄勤勉为艰难对视一眼,叹息道:“纸包不住火,说了比掩着好。” 老太太怒道:“府上抄了,人呢?进了天牢?还是流放了?你们能捡些重要的说不能?其他我不根究你们,倒给我统统说实话来。” 庄熹泪流满面,道:“母亲,大妹夫畏罪自尽,大妹妹也随了去……” 老太太一听,张开口,半天出不来一字一话,吓得庄熹四人从地上起来给她捶肩揉胸,宽慰不尽。 良久后,老太太推开四人,恨道:“啊!天啊!我可怜的儿啊!” 老太太哭昏了过去,庄熹四人吓得魂不附体,开门出去叫唤下人传医官。 这外头乱不得头绪,厢房里头的卓亦亭醒了,细细碎碎听到外头里厅老太太训斥四位老爷的话来。当听到说她父母是畏罪自尽,她气极攻心,忍不住一口腥血喷了出来。 三喜和慧缘以为卓亦亭即将命丧,抱着她哭个昏天黑地,等三喜要出去找人,卓亦亭拉住不肯让她离去。 卓亦亭挣扎对三喜和慧缘道:“青口白牙的,只当是让我死了,还找他们去做什么。” 三喜和慧缘泣不成声,也不敢言语,在一旁拿手帕替她擦拭流血。只是她们不知道此时的外头乱如麻,差人找太医官。谁知太医点破了事由,早早遁走,余下找府里的老医生,老医生又告了假,正要派人去外头请,只见药先生进来。 药先生对庄熹等老爷说:“让我看看。” 药先生原是懂得一些医理,这些卓亦亭等人是略知些,并未曾见他医治人。如今,见形势所逼,药先生才挺身而出。 庄熹等人质疑看药先生,无奈应允。 药先生给老太太把脉完了之后,拿出一包针。让人抬走老太太,老太太略有些知觉,不肯让人搬动她。不得以,庄熹道:“就地看看,烦先生着手。” 药先生迟疑一番,表示谦恭之意,末了,还是给老太太扎了针。 扎了针,老太太醒了,便是泣不成声不止。 庄熹等四子,对药先生拱手致谢,言表不尽。 老太太凄然道:“你们都出去,我且有话跟老爷们说。” 当场除了四位老爷留下,药先生及府里才刚进来的媳妇儿,姑娘,丫头又都出去了。 老太太才道:“我也这把年纪了,只哭喜不哭悲。你们上了年纪,也不体恤我这把老骨头。” 四子跪下,庄熹领头磕头道:“母亲,儿子们知错了。” 老太太叹息道:“如今你们说大妹妹和姑老爷去了,娘娘宫里也不中用了,还有表二姑娘,表少爷呢?总有消息吧?” 庄禄看其他三个不说话,挺着头说:“母亲,大妹妹和大妹夫去了之后,姑娘和少爷失踪不见了,官府现在到处贴海捕招贴,悬赏着呢!如何寻得消息?” 老太太听完眼睛一闭,老泪纵横。 庄勤接着道:“我们也寻思去找,明里是不能够的,就怕有人借词参了,我们府上也要连累的。眼下,圣上体恤您老人家的情分……” 老太太收住泪水,说:“你们就这么一家大妹妹,现如今人不在了,可还有你们亲外甥外甥女。哪一天我闭眼去了,如何有面目见他们!” 庄熹道:“母亲放心,我们等着风头过了,再差人去寻。” 老太太道:“风头过了,人早就没了,如何去寻得回?” 正说着,三喜从厢房内冲了出来,痛哭流涕,连爬带跪。 三喜到老太太跟前,抱住她的腿脚道:“老太太,老爷,姑娘怕是不行了,吐了好多的血!” 三喜哭得起都起不来。 老太太挣扎要起来,可身子不支持,跌坐下去,便厉声对儿子们道:“都看看去才是。” 庄熹、庄勤、庄禄连忙去扶起老太太,与三喜一并要进去。 庄勤怕耽他母亲身体,说道:“母亲如今精神不好,儿子去就可以。” 不料,三喜又哭求:“老太太,求求你发发慈悲,一定要救救我们家姑娘。她可是您的亲外孙女儿啊!”三喜说完,重重跪下,磕头如捣舂。 老太太听完愣住,喜不自禁,连忙搀起三喜。 庄熹、庄禄、庄勤、庄耀也愣住,质疑望三喜。 庄禄是疑心之人,事事观细,此等大事教他如何相信?方说:“你说什么?” 三喜道:“原等姑娘好了,姑娘来说。眼下姑娘不好了,我也管不了许多。我们府上被查抄了,我跟姑娘逃了出来,家小爷也逃出来了,可我们家姑娘命苦,跟小爷走散了,现又中了刀子……” 老太太一摒推开儿子们的手,冲冲撞撞往厢房内走去。进了屋,一口气到卓亦亭床边,扑倒在床沿上,恸哭流泪,捶被,半句言语不出,看到卓亦亭嘴角还流着血,把丝巾手帕拿出,抖手给擦拭。 老太太道:“儿啊,外祖母在,你放心,花多大的代价,我都要救你。” 卓亦亭勉强睁开眼睛,微微一笑,晕了过去。老太太慌对儿子们道:“去,把太医请回来。把所有的人参都拿出来,把圣上给我留的两颗定命丸也拿来。” 庄禄听命,匆匆出去了,穿过里厅到厅外,各房媳妇儿及丫头守候在那里没走,见庄禄急出,围上前。未等她们争相说话,庄禄已摆手示意不必言语。 庄禄对庄瑚道:“瑚儿,你去库房里把老太太的定命丸拿来,把老参再切上几片熬上浓汤”。 秦氏道:“老太太她……” 庄禄道:“老太太没事,里面的姑娘……” 曹氏一听老太太没事,倒是松了神色,只是把好东西给人,她是不情愿的,便说:“都是宫里皇上恩典的上品,平白无故给别人,岂不可惜。” 庄禄怒了,啐一口道:“糊涂东西,老太太吩咐未必我们还顶回去不成?” 曹氏不言语。 庄玳是焦急,手拉住他母亲郡主的手,郡主轻拍他,示安慰。 郡主对庄禄道:“姑娘情形严重了?” 庄禄道:“怕是不中用了。” 庄玳一听,要撒手进去,郡主手快拉住了他。 曹氏快言快语,又抢话出来,白了庄禄满眼,说道:“那还浪费那些个名贵药材做什么!” 庄禄不管他内*子的话,只管对庄瑚说:“瑚儿,赶紧去!” 庄瑚不敢迟疑,转身与贴身丫头刀凤和剑秋去了。 庄禄看到庄瑚走,才放下心来,转身向里厅走回。曹氏要跟去,庄禄一把推出来,也没给缘由,曹氏吃了个哑巴闭门,心中更加气。 曹氏口里拦不住话来,道:“这里外的谁是人了?外头的倒是比里头的注重。谁见过的来!” 秦氏和郡主怕曹氏惹出不好话语,去拉住她,让她少说几句。 曹氏不依,又说:“大太太,三太太你们是好性子,我性子就如此,常言道:忠言逆耳。可不是你们书香里头的人知晓的道理,我抠下来为我自个儿受用了?合府里,我不是为着你们一个个儿的了?这会子,尽有三不着两,恁是一鼻子一鼻子洒灰给人。是个什么意思!” 秦氏不言语,郡主却道:“二太太你消消气,老太太下了话,不然二老爷也是不敢的。” 曹氏“哼”一声,转身到廊上坐下,不再言语。秦氏和郡主陪在一侧,心里极是不安。 庄玳几欲擅自去开里厅的门,被郡主叫住了。 庄玳道:“没有里面的,我早早就死了。” 庄玳这话虽是无心的话,此时这样一说,不是白了曹氏一嘴巴?曹氏本向着庄府大家子,尽心尽力也为这大府里的,如今真是里外不是人,连庄玳这侄儿也这么羞她,想到此处,暗暗掉眼泪。郡主心里怪庄玳不识大体尊敬,此刻更不好说话,赶紧给秦氏递眼色,秦氏方假装知觉,靠近曹氏边上坐下,柔声道:“二太太,他二婶娘二伯娘,谁不知道你为了我们这大府里操劳了。你心里委屈,我们个个儿都瞧见的。你既要镇得府里的场子,唱个脸儿,我们也受。大家伙二话也不带说的,谁敢浑说个不敬,我跟三太太与他厉害的说。” 这方软硬话来,曹氏才觉心里舒坦,露出了笑容。 第十七章:浴火笼中鸟(上) 庄瑚端来了参汤和圣上赏赐给的定命丸,到了厢房里厅外门首停下,不敢雷越进入。秦氏和郡主看曹氏不动声色,也不敢进去。倒是庄玳和庄璞两个看情势不待人,庄璞抢在庄玳前头接过庄瑚的托盘。 庄璞道:“大姐,我来。” 庄瑚生怕里头责怪,便不想给。 庄玳急道:“大姐姐什么时候也前担后怕的了,二哥哥进去要是被老爷们责罚,就罚我一个。不打紧。” 庄玳说着,轻轻拿开庄瑚的手。庄瑚心里惊惊的,向秦氏、郡主、曹氏三人递去眼神。 秦氏方起身道:“如不,我们一道进去瞧瞧。方是这个意思。” 郡主附和道:“大太太所言极是。” 如此,秦氏领头,庄璞托盘物,庄玳在侧,郡主和幺姨娘半拉半推曹氏一起跟在后头。另外后面是各房姑娘,姨娘太太丫头们。 群人自主进了里厅,没敢直进厢房,候立外头,倒听到里面传来老太太哼哼哭哭之声。秦氏打在前头干咳几声。末了,二老爷庄禄开门出来,扬手示意端东西进去。 才进屋,见老太太抹眼泪,不耐烦对众人道:“都进来做什么的。罢了,赶紧的端来。” 庄璞待要把托盘托上,庄瑚已抢了上去接,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先选一方用黄绸包裹的朱漆盒子,微微地打开,里头显出一颗如玉般晶莹绿透的丸子。她拿起在手,一阵异香迅速散开,扑向众人鼻内。这便是圣上赏赐的定命丸了。 曹氏不知是成心还是无意,闻到此香,实实打了个喷嚏。 庄禄厌恶地盯了她一眼,却不说话,多少心里是不太舒坦。 老太太轻轻掰开卓亦亭的嘴巴,将丸推入她口中。便伸手向众人,众人没动,老太太手停了半晌,恼了,道:“还愣着做什么,端水来。” 郡主起头是注意需要水的事,早早让丫头宝珠端去,等老太太这方恼了,她才示意让宝珠端来。 秦氏和曹氏被老太太这么一恼,垂头无话。倒是曹氏身边的丫头贵圆一脸的苦状,不住地看她主子曹氏,怕是出去是要遭骂的了。 老太太服侍好卓亦亭吃药,喝了水,又进了参汤。再过一会子,卓亦亭慢慢睁开眼睛,醒了。 老太太见人回了魂魄,喜欢得不得了,连忙从床边起来,对窗外祈祷朝拜,又禁不住喜,走到卓亦亭边上,轻声对她道:“好了,好了!儿啊!不要说话,不要动。你且好好休养,不怕,啊!” 众媳妇儿们个个心里憋怪奇,竟无一人敢乱说一句。倒是四个老爷们慢慢退到外头,摇头低语。秦氏也退了下去,走到庄熹跟前,欲言又止,大致是想问问情形,庄熹示意不要说话。一会儿,郡主也走了过来,庄勤拉住郡主的手,示意不说话。 只听老太太说道:“打今儿起,把我那正朝南的上房打理出来,等姑娘身子养好些了搬过去住。各房太太都上些心吩咐下去,姑娘住的地儿容不得缺什么少什么。若我是知道了,可不依你们!以后这镜花谢园舍厢房留给这两位姑娘住……” 众人家子齐声应了。看情形定了下来,三喜怕从此与她姑娘分开,心里犯急,连忙拉慧缘跪向老太太。 三喜道:“老太太,我们跟随姑娘服侍姑娘,姑娘到哪里我们到哪里。请老太太准许。” 老太太细细瞧了三喜和慧缘,没回声儿,伸手缓缓拉起她们两人,眼里道不尽的感激之情。三喜看到老太太眼泪要掉,忙转了话头道:“我们家姑娘才服药,是要歇一歇才好。”心眼里生出多少仇怨,外人是看不出来。 老太太笑了,冲众位家人道:“听听,这才是照顾人的人,百伶百俐,我们府里百个挑不出一个儿来。丫头,叫什么?” 三喜跟慧缘相互看一眼,慧缘示意不要多言语。三喜却不顾,半冷半热道:“我家姑娘给我取的名儿,叫三喜。姑娘说,知遇安喜,康泰加喜,团圆大喜。” 老太太笑开了眉,连连赞叹,不住看床上的卓亦亭。又问三喜:“丫头多大了?” 三喜道:“十五。” 老太太待要问慧缘,慧缘主动深礼福了一福,说道:“回老贵人,我叫湘君,今年十七。比姑娘略小一点。” 看到慧缘知礼,多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来,心里是大赞卓亦亭身边有此二女服侍,一个刚直,一个柔和知礼,不失大户人家的分儿。就此,老太太寒暄几句便领着众人出去了。 老太太一走,三喜和慧缘便蹲守在卓亦亭床边。 卓亦亭的伤势其实没想象这样重,略装几分,好蒙混过去。现见人走了,要靠起身来。 慧缘知觉地拿靠枕给卓亦亭垫上,三喜一把将她推了。 三喜道:“好好的,对得她们这样客气。你是不知道情事来,一味讨好她们做什么?” 慧缘知是逾越犯错,不敢吱声儿,站一边,眼泪在眶里打转。 卓亦亭看到三喜如此,便道:“我瞧着慧缘是极好的,倒你,锋芒过了些。” 三喜服侍卓亦亭起身,安躺,没搭话。慧缘眼泪连连道:“怪我,往后我注意些才是。” 卓亦亭道:“好妹妹,三喜是这样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的事,你心里想必也知道几分的。如今,这个样子……” 慧缘听这么说,以为要赶走她,急得跪下去。她是知道卓亦亭遭遇处境的,从仙缘庵出来后,在药先生家她们遮遮掩掩避开她说话,开始如此,后来见掩盖不住,卓亦亭便给她说了些。想必此刻,也知十之八九了。 慧缘道:“慧缘愿意服侍姑娘。” 卓亦亭本想安慰她几句,谁想她竟多心了。正待再说,庄玳差他母亲房里的丫头玉屏抱来一尊花瓶,瓶里插满百合花。玉屏进来时,卓亦亭又佯装躺了下去。 玉屏瞧了卓亦亭几眼,告知是三爷庄玳叫来问好的,便出去了。 玉屏出了镜花谢,在中府藕池边上给庄玳回了话,大致是说姑娘无碍,脸色红润许多等等言语。庄玳由此安心,正要往老太太屋去,忽看到老太太处的大丫头竹儿端茶,便问:“老太太精神儿还好?把我们都赶了回去,我这会子给她老人家请谢安去。” 竹儿急拦住,悄声道:“老太太这会子跟四位老爷说话,谁不许近的。” 如此说,庄玳便不去了,一人回西府读书不再话下。竹儿端着茶一直走回老太太屋,此刻,老太太正歪躺在炕床上,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位老爷围坐对面。 竹儿进来,五人停下了说话,她先给老太太敬茶,又有序地给四位老爷奉上。事毕,正要出去,老太太叫住她道:“你到姑娘那边看看,若需要什么,找大姑娘,大姑娘不在先请大太太和三太太的示下。去吧!” 竹儿不安地看了庄禄半眼,觉着老太太有意难堪曹氏,原本府里的事该是北府里管,这会子让请大太太和三太太,分明是不把二太太曹氏放心上了。 庄禄当是没听到,竹儿应了声便去了。 等竹儿去了,老太太才说:“先前仔细问了那两个丫头,一个是从府里带出来的,一个在庵里的救命恩人。” 庄熹道:“那随来的药先生明儿要走,说人到了,他也放心了。” 老太太点头,道:“敢情都是知情的,幸好有贵人,辛苦这丫头了。” 庄勤道:“药先生单独给我说了,大妹妹那边原是有话的,也是要把亦亭和为眠托过来的意思。” 老太太道:“赶紧找到外甥儿才是重要,免得落入他人手里,是活不成了。” 庄熹道:“安排了,让人四处打听。” 老太太道:“你们也不用遮掩对我,若是找,算你们有良心,若是不找敷衍了我,我闭眼了也管不了许多,横竖是原谅不得你们。” 庄熹道:“是,母亲。” 其余不敢接话。 一会儿后,庄勤才道:“大妹夫跟我是同僚,听药先生说,大妹妹大妹夫意思托到我们府上。同僚不说,又是亲家,也是应该的。” 老太太顺了话接道:“既这么说,亭儿以后由你府上照拂可好!” 老太太这一说,其余三公欣喜,频频赞老太*排得当。 庄禄思想半分,忽却说:“母亲,现大哥老三老四,在朝为官,恐怕传了出去,丢官事小,连带府上,后果可不堪设想。” 老太太迟疑道:“依你们的意思,那远远打发出去,若不然交给官府来办?” 庄禄连连起身解释:“我不是那意思,母亲误会了。” 老太太厌恶地道:“误会,我看你就是这个打算!” 庄禄道:“再者说了,药先生是何来头我们也是不清楚的,他说大妹妹家托过他的言,谁人知道是真是假。这亭儿是真是假尚不可断……” 老太太更加厌恶,看都不看一眼庄禄,只说:“我看人家药先生也不是坏人,今儿还救了我,你们那么多眼睛是看得见,这会子倒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来。” 庄耀看到她母亲动怒,怯怯起身安慰:“母亲息怒。” 老太太啐一口,指着庄耀道:“你就会哄我息怒,刀子架在脖子上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我看这么着,平白无故府里多几个人也不是,我倒是有一个办法,障一障人耳目!” 庄熹心中一喜,说:“请母亲示下。” 老太太叹息一口,寻思道:“恐怕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一些了,这事儿不许给任何人提,跟太太们也不许说。日后平了去,再给他们说明白。府里人多嘴杂,一个不小心,全家掉脑袋也是有的。我的意思……” 几个老爷凑上前,听老太太低声说。 等老太太说完,大家眼睛不动地看庄勤。庄勤却连连摆手。 老太太道:“可好?” 庄耀道:“我觉得十分妥当,三哥最适合不过了。” 庄熹又道:“虽不是十分周全,但情理之中。” 老太太松动口气,道:“以后玳儿成了人,我还有另一番打算,今儿就说到这儿吧!且这么定,三老爷你也不许推辞。我乏了,且回了吧!” 庄勤想再辩驳,老太太不许,再者庄熹和庄耀一边拉他,无奈只好应了出去。只有庄禄心里犯怵,有说不出的担忧,因看他母亲兴头计划,又不敢多加反驳,遂随波逐流,算了。 老爷们才出去,竹儿进来了,犹犹豫豫站一边,给老太太捏膀子,有意无意汇报说:“老太太,东府里又闹了。” 老太太自个儿揉了揉脑门儿,把抹额要取下来,说:“且闹去吧!各府里有各府里的命,我老了,奈何不得了。” 竹儿笑道:“老太太哪里老了,府上操持还不是要老太太点头了算。可见府里上下都是有孝心的。” 老太太把抹额又围上去,竹儿帮扣好。老太太道:“那你说说,东府都闹什么了?” 竹儿慢条斯理道:“我怕姑娘参汤凉了不好进,就去东府找大姑娘问问,好指派个人去瞧瞧,还没到呢就听到大爷房里的大姨奶奶哭。” 老太太蹙着眉头,颇为疑惑:“为何?” 竹儿道:“大姨奶奶吃醋,怪大爷在外面不回来。说一回来就老在小姨奶奶处。” 老太太笑道:“这女人一吃醋就闹事,我看你东府大爷也不懂事,都几十岁的人了,比不得璞儿,玳儿年纪小。他老子整日在朝里操兵武将,也不管他。” 竹儿道:“大姨奶奶告到了大太太那儿去,大太太说头疼应了过去,大姨奶奶因为这个才闹,说府上下没人肯为她出头,进了庄府天天强遭压着。” 老太太一听,不乐意了,道:“也怪她自个儿不争气,管不住男人,也管不住肚子。瞧见没,顼儿到现在还留位置空着呢,等扶个正房奶奶。那两个都是闷的主儿,也只能摔出这些响儿来。走,瞧瞧去!” 这一说,竹儿赶忙扶起老太太,连着几个小丫头一起到东府。 东府是庄府大宅的长房大府,掌家老爷是庄熹,是老太太的大儿子。现今有一定的年岁,因年轻时遇贼坠崖得侠义相救,为报恩娶了侠义人士秦公之女秦氏为妻。与秦氏生养有一儿子名叫庄顼,是庄府长房长孙;又与二房姨太太熹姨娘生养一女儿叫庄瑚,她则是长房长姐儿,这长姐儿年纪跟她父亲第三房姨太太年纪相同。倒第三房姨太太也养个女儿,叫庄瑜,排行老四,常人叫四姑娘。 现今老太太过来瞧的正是她长房长孙庄顼那闹事的姨奶奶。 庄顼时年近四十,终日懒散无事,打小就是纨绔贵公子哥儿,承老太太辈积下的福荫,倒逍遥这半辈子,也是快活不知事的小神仙。单说庄顼这人,靠四十之人,长得仙风道骨一般人物,与他日常行为大是径庭相反。静静看,是极安祥的,再深交,可不就是京城小花爷一个。只一件,打小身子不好,总病怏怏,不知哪年岁得了一场大病,从此断断续续疯疯癫癫,总正常不得。又因生性浅薄,举止有几分风流,他一味想寻一位如意佳人,许多年来,却寻不中意,倒应家人娶了两房姨太太回来,就是死活不给正室位分安排,终日流连市井花街。每每身体好些,就邀朋喝友,逛窑走市,尽是花天酒地,胡海乱来,身子若是犯疯病,药不齐全,家人就把他捆起来,关屋里十天八日的,等三太太郡主那边拿贵重药来治才得好,好些了便又出去野。这秦氏和庄熹大老爷是无奈,管不得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去,祈祷他在外头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这会子,庄顼那大房姨奶奶就因争风吃醋和银子的事闹。老太太到了,也不进去,且在外头听。 第十八章:浴火笼中鸟(下) 这屋里头,闹得不可开支。老太太在屋外头,听出几分惆怅与无奈。 原先秦氏和庄瑚是没过来的,那大姨奶奶发火乱摔东西,丫头们劝,说不过几句,她便出手拿丫头们出气。等秦氏和庄瑚赶来,这大姨奶奶变个人似的,左右诉苦可怜。终归是大爷庄顼薄情寡义。 庄瑚对这房姨奶奶没多少好气色,又见她爱打骂下人,觉自家大户人家,半个主子没有由来的打人,张狂无度,她是瞧不惯的,便说:“有那么大的劲儿,不把大爷拽回来,光打丫头有什么用。还失了半个主子的身份!” 大姨奶奶见庄瑚说了话,又见秦氏在场,蔫儿掉半分气焰,撒起娇怜来。 大姨奶奶道:“大姑娘你也知道的,大爷平时里不这样,自二房的娶进来,不知道狐媚个什么东西给他,教得他天天不住家,一住家就往她处去了,见到我跟见了母老虎似的。背后丫头怎么议论来着,说我不是府里的。” 秦氏狠狠地啐了一口,厉声道:“糊涂东西!谁的嘴吐这样的话,我倒不曾听到!” 大姨奶奶哭道:“太太要是听到了,那我还真是外人了。” 秦氏一边指示丫头们把地上收拾干净,一边找个空位置坐下,说:“依你这么闹,你是要闹大爷回来,还是要闹把二房的赶出去?” 大姨奶奶听这么被谴责,哭更厉害,说:“我也不奢求其他的,大爷是知道的,我娘家差人来说我那大哥没了,想找拿几两银子来,大爷答应了,偏是不给,今儿早上把支出来的银子拿出去了,还把我那嫁妆拿走了一半……” 秦氏知他儿子做得出来这样的事,可毕竟是自家儿子,心里如何恨,此刻也没张口骂他的不是。心里多少是同情这大姨奶奶的来,可一想她无端打人,日后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东府人心厉害。 秦氏便道:“这光景你哭有什么用,当时怎不见你五花大绑绑了他。这会子能哭回来?” 大姨奶奶哭个不止。 听大姨奶奶哭成这样,秦氏又无个解决办法,庄瑚看她母亲在旁,有几分能力解决也不敢吱声,老太太这才进来了。看到老太太人到,秦氏和庄瑚迎上,扶她坐下,又让丫头找茶来。 老太太示意免了招待,脱口说:“我看大姨奶奶哭得有理,统归大爷的不是,一个爷们做这样的事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可话又说了,摔东西打人,平白无故的,也不是主子做出来的,人心可不叫人糊弄散了。竹儿,你回去拿我给姑娘们做的手绢钱拿些来。” 竹儿应了去。 秦氏陪笑道:“老太太,您这……” 老太太道:“传出去,人家还说我们庄府这般不地道。亏屋里的人!” 大姨奶奶收住哭:“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向大姨奶奶招手,她过去了,老太太轻轻拉过她,说道:“也不用谢我,这是你大太太留我这儿的钱,我先支了来给你,要谢就谢你太太去。” 大姨奶奶给秦氏回了礼。 老太太方道:“再有,你大哥过了世,马车自然是少不了。”转头对庄瑚道:“瑚儿你叫管白事的把白事马车备上几辆,借过去应用着。也是体面的。” 听老太太这么周全安排,大姨奶奶感动得无以言表,只一个劲儿哭道:“谢老太太。” 这时,竹儿拿来了银子,递给大姨奶奶。 竹儿笑道:“这是二十两银子,老太太收着说等夏天给姑娘们换些手绢儿。这不,全在这儿了。” 大姨奶奶歉然收下银子,委屈向秦氏和庄瑚委身福了一福。这边交代妥当,老太太让秦氏此事就不要再责备大姨奶奶。事毕,各自收拾回屋。到了次日,众家媳妇儿姨娘姨奶奶姑娘们到老太太中府请安,又叨叙一回大姨奶奶大哥去世的事。 曹氏因头日失礼冒撞,回去被庄禄训几句,今日安分许多,嘴巴变的怪和善,主动抢在其他人前关心卓亦亭的事来。 只见曹氏道:“救我们玳儿那姑娘不知好些没有,我寻思今儿请一位西洋医生来帮瞧瞧。” 老太太昨日见曹氏那般不识大体,又介意她日常小肚鸡肠,今日见她如此说,原本要留她几分面子,可又因她要请西洋医生,老太太是不乐意了,说道:“洋人来攻城霸地的,没见有来救苦救难的。你倒舔着脸去请,放着孙思邈,扁鹊,华佗不用,我国我朝是没有神医了?” 曹氏心里连连叫苦:好心当是驴肝肺,左右说都是错。心思自己定是跟那外来的姑娘五鬼犯冲,才惹得自己一身骚来。老太太这么一白话,她不再敢说。 秦氏淡淡的,没帮腔,郡主看这情景,也觉着曹氏为庄玳的救命恩人关了心,心里头感激几分,所以帮打圆话说:“老太太最喜欢听《白蛇传》,白素贞是恶妖,下凡来报恩许仙,想必恶妖中也有善类。因果好,才旺人情呢!” 老太太听因果缘由,心气去了几分,便和颜悦色起来,含含糊糊几句,不知是宽慰曹氏还是自说自话,见她说:“可不是了,讲究因由缘果,好的便是好的,有这心,谁瞧心里便是喜欢。” 曹氏愚钝,经商人家出来的,铜臭性子知觉领悟高,家常里子的话,众人未必能敌得过郡主。幸得郡主给曹氏示意眼色,这曹氏才安心挤出笑来,歉歉向老太太示意。 郡主道:“早起,二太太让她府里贵圆拿了些牦牛髓骨粉来,寻思不大好意思给姑娘,让我捎去。我想,我这也不大好意思。总归在老太太这边,老太太做主就好。” 老太太道:“这才是道理了。二太太早该这么着。这些是几个银子的事,救得人,佛主也会保佑子孙添丁发财。” 老太太这话有话,一则曹氏膝下无子,二则她经商管家。可不是添丁发财了。 曹氏见是得了夸,连忙起身,福向老太太表示谢意,尚未等她落座,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急脚步声。一转眼,管家进来了。 管家气喘吁吁进门,打千儿垂立道:“老太太,大老爷托人从宫里传话,说太妃光景不好了。太后传您即刻进宫。” 老太太震惊,忙道:“那备服,让马车赶紧的。” 余下,卓亦亭的事暂且不谈了,众位媳妇儿丫头拥簇老太太进屋更衣,穿戴命妇朝服。这一日,老太太、秦氏、郡主三人一同进宫。 待出门,庄玳从里面跑来,冷不丁是要跟去。当然,这是庄玳玩笑话罢了,进宫规矩他哪里不懂的,宫里传召,凡是得诰命才得去,再者,他是不喜皇宫那地方的,此处,是来探口风,看老太太等人进宫多少时间,他好私自去镜花谢看望卓亦亭。 庄玳撒娇道:“老太太,我也要去。” 老太太爱她这孙儿,捏他脸儿道:“我的儿,太妃不好了,我即刻进宫,哪能带得了你去!你回去看下受伤的妹妹,也不枉你有心了。且不许劳动她说话才好。” 庄玳得这话,欣然答应:“是,老太太。” 要知道,庄勤再三叮嘱,除了老太太,家内人等不可私自观探卓亦亭。其中奥妙,便是怕个中言语不牢,有所破绽。 庄玳眼看老太太等人离去,又差贴身侍童叫复生的去打听各位老爷去处。等复生回来回说老爷们出去了,他才邀二、三、四、五、六、七姑娘姐妹们来镜花谢。 庄玳等人尚未到镜花谢,卓亦亭已起身,三喜正给她喂药。 因没见慧缘在旁,便问三喜道:“慧缘呢?” 三喜淡淡地回说:“府里姑娘们请了过去,说有些旧衣服送给我们。她去拿了。” 卓亦亭惊诧,疑惑地问:“旧衣服送给我们?” 三喜言语失当,忙解释道:“哦哦,是送给我和慧缘的,你的衣服老太太和太太们另外准备着。” 正说着,慧缘抱着很多衣服走了进来,看到卓亦亭吃药,笑道:“姑娘醒了!” 三喜再要喂,卓亦亭摇头不吃,慧缘放下衣服,接过药,细心服侍:“要吃了才好得快。三喜一宿睡不好,心里惦着呢,好歹是为她多吃几口。”卓亦亭才又吃几口。 三喜见状,打趣道:“我喂的就是不香,别人手里的才是味道,话里裹着蜜怎么的,药儿竟不苦了。” 卓亦亭笑道:“小蹄子,小心我啐你!”又正色道:“府上没为难你们吧?” 慧缘道:“都没有,待我们是极好的。吃的穿的同府里其他姑娘一样。” 三喜道:“老太太让人收拾了上房,等姑娘伤势好了,就搬过去住。” 卓亦亭放心了,虚出一口气,说道:“这里挺好,是外祖母的意思?” 或许,老太太是真不知情的,瞧得出老太太对她真关爱。所以,顿时心里接受了她,就叫外祖母了,如不然,还真要费脑子想如何称谓那些杀父母的仇人。再退一步讲,一旦别人问自己姓甚名谁,如何回答? 三喜看到卓亦亭说完话呆愣起来,就立一边,没敢多说一句。 这时,庄玳和六位姐妹来了。 一进屋内,庄玳也不顾腼腆,率先坐在床沿上。卓亦亭倒是羞礼,拿起手绢半遮脸儿,眼神放低,却忍不住偷瞧众人。 那庄玳爽朗道:“妹妹可醒了。为我伤得如此重,又是昏着,又是发起烧来,把老太太都吓坏了。”他何尝不是被吓唬坏了。 卓亦亭这才细细看清这位如玉般的少年男子,可不是那日街上看到轿子里的人。如今见他颈子上挂一枚长命锁,更增添多几分贵气,笑嘻嘻的样子更惹人喜欢。 二姑娘庄琻快言快语,如她母亲曹氏一般伶俐,她说道:“可不是,姑娘救了三弟弟的命,叫三弟弟拿一辈子还你的情去。”这庄琻是北府二老爷庄禄和曹氏生养的女儿,时年十八,庄瑚排行老大,她顺着排第二。她挽着一个高鬓,金钗翠缕,通头金镶玉牡丹花钿儿,一支金晃晃的凤凰吐珠步摇随她言语间叮铃晃荡,身上着红白对襟袄,镶金丝边,贵不可言,打扮更是粉妆玉琢,一双弯眉核丸眼,伶俐闪烁,顾盼生辉。 卓亦亭和三喜对视了一眼,微笑作答,并不敢多言语。慧缘识体,从外头一张凳子一张凳子往里面搬,让众人细数坐下。 这方五姑娘庄玝也说:“今儿老太太进宫了,特地让三哥哥过来瞧,还是姑娘舍命相救的恩呢!我不说其他的,单我一个是感激姑娘的恩情。若没你,我家三哥哥就没了。” 庄玝是西府三老爷庄勤和郡主陪房丫头凤仙生的女儿,是庄玳同父异母妹妹。因生在五月,又因排行于众姐妹第五人,取名庄玝。因是庶出,生母卑贱,她处事倒硬气,有抬威风的心气儿,多少因她母亲的缘故,再者也得庄勤的喜爱,得庄玳庄璞两位哥哥的爱护,在别人眼里,同是郡主所生无异。穿戴脸面不如庄琻贵气,倒比其他姐妹多出有高傲的气质,特别是那眉眼,灵动不尽的桀骜不驯,活泼嘴儿令人爱之不烦。 其他姐妹未曾说话,卓亦亭不敢失礼张望看顾,守着那份修为尊重。 庄玳看着卓亦亭不言语,又说:“还未问得及妹妹芳名。” 三喜见卓亦亭不肯言语,便以为不想待见他们,就干咳几声,示意客人自重。 庄玳识趣,尴尬说:“妹妹才醒,觉陌生得紧,等熟悉了再告诉我们也是可以的。” 卓亦亭微笑,依旧不作答。此时,慧缘给众人献茶。 二姑娘庄琻嘴巴厉害,又道:“我们可把姑娘当家里人看,姑娘可不能藏着掖着不言语,好叫我们猜才好。外头人知晓了,说我们薄待了姑娘。” 众姐妹捂嘴笑了。 庄玳笑过后,又是追问:“妹妹芳龄几何?” 卓亦亭这才回:“十七。” 庄玳惊讶道:“呀,跟三妹妹同岁呢!”因转头看身后坐着的庄瑛。 庄瑛是北府二老爷庄禄和曹氏生养的第二个女儿,排行众姐妹第三,称三姑娘,与庄琻是亲姐妹。脾性跟她姐姐却不一样,一脸清寡淡泊,平静如水。人是极精致美貌,细眉大眼,一张鹅蛋脸,一抹秀发略打个髻,金镶分心翠梅钿儿,簪几支珊瑚翠花,后头垂下墨染的黑发,尾端松松打个金绳子璎珞坠子。 三姑娘庄瑛走上前一拜,说道:“我卯时生的。” 卓亦亭欠了欠身,回礼道:“我子时。” 庄玳又惊叹道:“那妹妹是比三妹妹还大些。” 卓亦亭道:“我哪里有姐姐们福气好。” 庄玝却道:“三哥哥你浑说,生在何月何日知道不曾?拿时辰比,也是能比的。三姐姐也是没由头,说个不齐全。”庄瑛笑而不接,卓亦亭更不敢再报。 庄玳看卓亦亭开了话,情不自禁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瓜子润脸,清冷如月,肤色香细,眉目魇生,唇若红莲,鼻如玉丘,云鬓垂散,添几分伤气神色,确确是极中美人。再回头看三喜和慧缘一眼,两人比不得她,却跟自家府里姑娘们比,也能出个头筹的来。庄玳越瞧心里越喜欢,莫名其妙的心灵撼动,竟对这几个陌生人心感亲切。 庄玳瞧出痴相来,知觉失礼,便不好意思收敛住,连忙给卓亦亭介绍众人说:“这位是二姐姐,庄琻,十个人都顶不住她一个人能说,以后你说话可小心她了。这位是三妹妹,庄瑛。这位是四妹妹庄瑜。这位是五妹妹庄玝。这是六妹妹庄玢,七妹妹庄瑗。我是庄老三,庄玳是也。哦对了,大姐姐今儿不在,大姐姐叫庄瑚,替二老爷府上照料全府,大姐夫也在我们府里料理,要是你遭人欺负了,少了钱用了找大姐姐大姐夫,他们能替你出头,而且大姐姐是有武功的,可以飞檐走壁,很不得了!还有你没见到过的大哥哥庄顼,二哥哥你见过的吧,叫庄璞……哎呀,我们府上人太多了,给你清点了,你又记不住。” 大家听他细数介绍,免不得笑了起来。卓亦亭这才如此真切自己到庄府了,如母亲说的,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个人物,单单庄玳说的那些个,母亲未曾提说过多少,可见庄玳这么介绍,是真了不得,是得罪不起的人。又想日后寻仇结果,这一步步的,是千难万难了,不知伯镜老尼教导的那些法子在这里管用不管用。想到这些,卓亦亭越发不敢言语说话。 庄玳又问:“妹妹家里都有什么人?家住什么地方? ” 卓亦亭听到这茬儿,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庄玳急了,自知说错了话,连忙向庄琻投眼色求帮解围,庄琻笑道:“妹妹别多心,三弟弟嘴巴快,还让人以为是赶你走呢!”一改口“姑娘”作“妹妹”,方是亲近的意思。 庄玳站起来,深深朝卓亦亭作揖,歉然道:“是了是了!请妹妹原谅。” 卓亦亭看到他们都礼数相待,便要挣扎起来还礼,正忍痛起身,庄琻等姑娘围过来安抚,嬉笑间,忽然有丫头来报说老爷回府了。众人一听,个个惊魂失色,匆忙快步告辞。 众人一走,三喜怪道:“这一府的人神呼呼的,一阵风的来了,一阵风的走了。京城的人就兴这样?” 慧缘道:“大户人家就这样,以前听我父亲说,宫里头的规矩比这严多了。” 一听宫里的话,三喜连忙打断示意,她怕卓亦亭听了,想起自家姐姐在宫里头而伤心。卓亦亭为不让三喜和慧缘瞧出,装跟没听到一样。 卓亦亭冷冷道:“总是我们南边的自由自在些,身不由己,也只能安分守己,静观以待。”至此,卓亦亭三人不该说的一句不说,不该看的半分不望,事事留心,身上倒长出百个心眼儿来。 第十九章:权宜之计(上) 近晚时分,老太太及秦氏、郡主从宫中回府,家人已将晚膳安排妥帖。除了几位老爷,其余各府媳妇儿,姑娘皆同陪席。曹氏主觉地命人给卓亦亭三人送去些汤食不提。晚膳完毕,老太太让秦氏、郡主、曹氏、幺姨娘四人留下,其他人等各自回府。 就日里进宫得知,先朝太妃光景极尽下限,老太太心里琢磨卓亦亭一事需早早裁定,遂留下媳妇儿几个议论,明里不点明缘由,但已有了盘算。 当下,老太太领着秦氏、郡主、曹氏、幺姨娘进暖阁里头,竹、梅、兰、菊四名中府大丫头穿插端茶倒水伺候。 老太太吩咐道:“等晚一些,爷们回来了让到我这儿议论。” 秦氏道:“可是为太妃的事?” 曹氏不知道宫中情形,道:“需要我们二老爷准备面儿礼,我给他说便是,省的晚了还叨扰老太太休息。” 老太太也不搭话,对竹儿道:“把大姑娘叫来。” 半会子,庄瑚来了,看到屋里的老太太,太太众人,感严肃得很,思想有差事要她办,走了上来便候着,不敢先说话。 老太太道:“瑚儿,你准备些礼炮,红缎子,还有红灯笼些,按喜庆的东西准备,这几日要用。” 庄瑚心生疑惑,却也不敢问。 秦氏和郡主更是疑惑。秦氏问了出口:“家里可有喜事?” 老太太道:“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曹氏自上次吃了话语的亏,这会子再有疑问,也死死咽烂在肚子里,忍住不问。郡主看了曹氏一眼,忍不住笑出来。 秦氏不解,对笑着的郡主道:“三太太你笑什么?敢情老太太有什么喜事与你先说了?你竟如此开心。” 郡主道:“眼下但凡说得上喜事,一是老爷们升官儿发财,二是你府上大爷早早喜得麟儿,三是太妃转安了。其他,我真是想不出喜从何来。我笑是今儿二太太不问话了,觉着奇怪。” 曹氏勉强挤出笑容,心里却另一层想法:谁不知道你们想看我的笑话来,我偏是不说。可又想:我不说,你们也能笑话了去。心里更不是滋味儿,蔫蔫的,竟也不大搭理了。 庄瑚看两位太太这般说,就问道:“瑚儿不明白,这喜事是按哪层的喜备着?” 老太太道:“内家子喜事,往亲事上头办就好。” 老太太这般说,更叫人狐疑不已。她们有一百个问,此刻无从问起。莫非哪位老爷要纳房了?四位媳妇儿你看我我看你,终眼神落在曹氏和幺姨娘身上。都知曹氏府上和四老爷府上皆膝下无子,老太太为二老爷抬办也是有的,按顺序言说,先二老爷再到四老爷也未曾不可,所以秦氏和郡主多瞧幺姨娘几眼。 曹氏知众人将“喜”事套在自己身上,多少感觉出与二老爷有关,便不悦了,说:“老太太愿意赏他一房两房的,那是他造化。” 老太太啐一口,道:“你们北府就会算计我,我哪里有闲钱儿替你们操持这些。添不添房与我无干,横竖我有璞儿,玳儿足了。” 这话呛了三人,一人是秦氏,一人是曹氏,一人是幺姨娘。秦氏大儿子浪荡,曹氏和幺姨娘无子。这话说来并非有意让她们难堪,让郡主树敌,不如此说,她们也不着急郑重。终是老太太心里是记挂这几家子香火传承的,嘴里硬不说,心里比他们谁都急。 庄瑚见太太们尴尬无言,打了圆场道:“老太太心里有数,我们搭配起来料理就是。” 老太太乏了,闭上眼睛,道:“今儿镜花谢的姑娘吃了什么药儿?可好?回来见是乏了没过去瞧,这会子也没大精神了。” 庄瑚道:“得老太太记挂,是她的福气,今日午后进了些阿胶白芍龙眼羹,又吃些宫里赏的补血丸。气色好了许多。才刚晚膳,二太太独留一份儿枸杞蜜枣生姜炖鸡送了去,倒是吃完了。想必明日老太太过去瞧,定比今日更加风发。” 老太太道:“补是补过头了,鸡汤尚可,生姜日后不要放了罢,有伤口食姜,凸起了伤疤一辈子都消不去,可不是难看死了。如花美玉的姑娘,真在这口上,被糟蹋了才叫人心疼。” 有责备曹氏的意思。曹氏一听,内心苦不堪言,坐着躺着不言语,明枪暗箭都射来。 曹氏起身,淡淡道:“媳妇儿记着了。” 庄瑚一脸尴尬,生怕就此得罪曹氏。 紧接,老太太吩咐喜礼头面上的布置,灯笼几盏,如何挂,红结花绸几挂,礼堂如何周全等等,庄瑚领会了,其他府上的太太也帮衬张罗。几人又闲聊几句,便都散了家去。再稍晚些,庄禄、庄勤、庄耀得唤赶了来。 因庄熹来晚些,老太太不发话,让庄禄伺候给她点水烟,边抽边等。 一会儿,庄熹才从外头匆匆赶来,一进屋就说:“可不来晚了,宫里又来人传话,说明日要进宫。” 老太太吐一口烟雾,眯眼,舒展道:“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还有其他亲王、郡王、京中诸位大人,孝心也不能全让你一人表完,省的得罪人。” 庄熹谦逊道:“是。” 略缓缓,老太太道:“今日我进宫,看太妃时日不多了,多半是挨过端午,也不指前后。” 庄禄道:“既这样,今年端午,我们府上也不能大摆,往年唱戏的,请园子宴,今年就停一停。” 老太太道:“谁说不是。这倒不碍事,我担心你大妹妹的姑娘。也是我找你们议论的事了。” 庄熹道:“听从母亲的安排。” 老太太道:“太妃真是要走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姑娘过门的礼不能办,是要守孝的。话说她父亲母亲也才去,不应按喜事办,不这么着,要出大事不是?我寻思啊,趁这几日闲得,赶紧把过门的事办了。”说毕,抹了一会子眼泪。 庄勤叹息一声,默默地道:“那就不迟疑,太妃如果薨了,可真不能办。” 庄禄站起来道:“那我明日就安排了去,找人看吉日时辰。”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庄禄坐下,道:“我跟瑚儿说了,让她准备。只是看吉日时辰,你就差个禁得住口的人去办。” 老太太的意思传达完毕,四子心明,俱无异议,且按部就班筹备起来,老太太至此心里像落下一块石头。到了次日一早,待众媳妇儿姑娘们问了安,她独独来镜花谢找卓亦亭。 老太太寻思着,也是要知会卓亦亭一言半句才好,毕竟过礼事是一件严谨的事,由不得出岔子。 到了镜花谢,看到慧缘和三喜在院子里熬药,气不打一处来,着身边丫头梅儿问:“谁伺候屋里姑娘?” 梅儿是管老太太膳食的事,这话一落,怕是老太太责备她。梅儿跪下道:“原是二太太备来,可三太太说,由西府的备就可以,二太太就没送。三太太她……” 老太太狠狠一跺手仗,道:“三太太府上领官中的例银不曾?亏他经商的,拿人钱财,忠人之事就不懂了。”这话冲曹氏说的,岂料日后这话传到曹氏那儿去,曹氏才恨毒了卓亦亭等人。 说着,一旁的三喜和慧缘从地上站起来,看到老太太责备人来,多少知有误会。三喜便福了一福,开腔道:“给老太太回话,我们家姑娘觉得劳烦众位太太,心里过不去。所以让我们自己做。” 如此说,老太太才免去了生气,一改面目笑嘻嘻走进厢房内。进了厢房,看到卓亦亭歪在床上,精神起色比此前好了许多。倒是卓亦亭见老太太,故作咳嗽矫状。 老太太闻得她小咳,快步上前,在床边坐下,拉住她的手,和蔼说道:“这两日都按太医给的药进的?” 卓亦亭待要回,三喜从外头端来一碗药,接过老太太的话回道:“按照药方子进,外用的药膏也按时上。伤口消了许多。” 老太太道:“那是极好的了。可为何还咳嗽呢?”用手摸了摸金丝绒被,眉头一皱,道:“被子薄了,是该让二太太备新的来。这二太太体大心小,竟不周全。” 待再要数落二太太曹氏,忽一个小丫头慌张跑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 老太太本就不舒心,丫头更不挑时候,于是,她就恼了道:“怎么了?没见我和姑娘们说话呢?” 丫头怯怯地回:“东府那边来说,大姨奶奶要上吊,拦不住。” 老太太道:“找她们东府大太太去,自个儿媳妇儿自个儿管理。” 丫头说:“大太太和三太太去了定王府,没回来。” 老太太无奈,只得说:“去,把二太太和大姑娘叫来。” 卓亦亭听府中出事,愈发小心翼翼歪着不敢言语。垂眼候着等老太太说。老太太又不说,静静等待曹氏和庄瑚等人来。过了一会儿,曹氏和庄瑚领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到了,原来她们在一处,正往后方大园子里荡秋千,不料半路遭传话截来。 曹氏一到,就说:“才刚我听到那小媳妇儿的事了,老太太可是要叫我去瞧瞧?” 老太太道:“二太太你带着姑娘去瞧瞧,要是拦不住,把她拉来这里。” 言语交代,曹氏领庄瑚、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出去。 老太太见曹氏等人走了,跟竹儿说:“你也出去吧,把们关上。” 竹儿明白老太太要说私事,赶紧带其他丫头出去。房间里留老太太、卓亦亭、三喜、慧缘。 第二十章:权宜之计(下) 此刻,三喜给老太太端来茶,老太太示意放下,细细端详卓亦亭,倍感怜惜。 老太太微笑道:“儿啊,委屈你了。” 这一安慰,真真暖心。卓亦亭两眼泪水含起,流了下去。 老太太拿出手绢给卓亦亭擦拭,道:“正好他们都不在,我所幸把我的想法跟你说一说。” 老太太左右看了三喜和慧缘,觉得有人在不妥当。 卓亦亭会意,也不回避,说道:“她们都是我逃生离难的姐妹,不妨的。” 老太太点头道:“那自然是好的。如今你是待罪之女,尚有弟弟逃罪在外,身份上怕是惹人口舌。我吩咐你舅舅去寻了你弟弟的下落,可用不了多久你们姊妹两个可以团聚了。你暂且安心在府里住着。有一事,可要再委屈你一下。我想让你三舅舅给你过个礼,做他的义女,一则掩人耳目。说你救了玳儿,又无家可归,就收你进了府里。二则让你有身份,好站得住脚跟,堵的住悠悠众口。你权当没这门子亲戚,等过了门,你就是庄府里的姑娘。孩子,你看可好?” 卓亦亭面无表情,凄凉道:“权由外祖母安排。” 老太太见这般凄凉状,过去搂住卓亦亭:“我的儿,委屈你了。难为你父亲母亲还在孝期让你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可要救你也是没办法。” 说道极处,老太太及卓亦亭主仆三人低哭一阵,方止住,竹儿在外头传话来道:“老太太,大姨奶奶房里的小玉来,想求老太太过去。” 老太太泪水才擦干,听这话,不免气起来,道:“放着二太太不使唤,倒用我去。横竖我去了,就帮她管得住大爷了?二太太跟大姑娘不是才去吗?” 竹儿在外头不敢回话,讪讪地从边门退出去,那大姨奶奶贴身丫头小玉听老太太传话出来,不敢再求。 竹儿道:“你且回去罢,二太太跟大姑娘去了,准没事儿的。放心吧!” 小玉是个九等丫头,说不上话,此刻来找老太太已经是僭越了,按理她顶多能找到曹氏门下大丫头就完事。她来时,是不知道曹氏等人过去,又因操的是近路小径,碰不到曹氏才碰这么一遭。于是,小玉又赶回东府。 小玉没进院,就听到曹氏的厉害声音。 原先,曹氏和庄瑚等人没到,大爷庄顼坐在屋里,那大姨奶奶站在凳子上威胁上吊。 庄顼气得是脸色乌黑,气急败坏指着大姨奶奶骂道:“贼*,你即可就死,死了倒是干净了!” 大姨奶奶扯那条白绫,脖子半点不敢靠近,勾下头对庄顼道:“我不活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不活了……” 底下的丫头老妈子们七嘴八舌劝说,有去稳住大姨奶奶的。当下,曹氏等人火势匆匆来。 曹氏劈头盖脸先啐一口庄顼,然后道:“都闹什么!府里的事还不够多呢!小心老爷们回来跟你们说话。” 庄顼闷坐一边,握一把茶壶往嘴里灌。 曹氏看到庄顼那样,更是气,道:“眼里还有人没有!” 庄顼把茶壶一放,站起来,怏怏道:“二婶子。” 曹氏白了庄顼一眼,道:“不要叫我二婶子!你说的话也是放屁,回回说拿东西来孝敬你二婶子,哪一回没放屁。顾头不顾尾的东西,要不是老太太示下过来看,我才懒得瞧你们这档子事。” 大姨奶奶见曹氏发飙了,连忙从上吊的地方下来。 曹氏冷笑道:“怎么不吊了?这会子吊了,我们齐全在这儿,给你做个证。好叫大爷永生永世背个坏名声。” 大姨奶奶“扑通”一下,跪倒在曹氏跟前,抱住她的腿。 大姨奶奶哭道:“二太太,我也是被逼的呀!求太太做主。” 庄瑚脸色最难堪,又是她哥哥家事,连起来算,也是她家事了。大姨奶奶这一跪,不是把东府的脸给跪没光了,而她还不能显现出来说什么。 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四姐妹姑娘慌忙扶起大姨奶奶,庄瑚懒懒的搭把手。 大姨奶奶哭不停,庄顼看不下去了,甩开袖子夺门而出。 见庄顼负气离开,曹氏便对庄瑚道:“大姑娘,这是你家的事儿,你看如何办?” 庄瑚笑道:“二婶子,二太太!老太太让您来管理,您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曹氏听了一笑,终究被抬举了,便对大姨奶奶道:“庄府那么大,没了天理,有人逼你去死!” 大姨奶奶道:“先前老太太给了20两银子,说给我家里的。我信他,把银子交给他,以为送到我家去了。可没想到,银子半路给他花了去,我家里左等右等不见。他出去几日回来,我问他他就跟我恼。这田地,我里也不是人,外也不是人,不是他逼死我谁逼我呀!” 庄瑚冷冷看大姨奶奶,没好声说:“我原以为你记了性儿了,还把银子交给他。” 大姨奶奶道:“也不能随便托个人不是?” 曹氏“哼”的一声,转身要离去,道:“这事儿我没法断,我看去老太太那里去说吧!” 庄瑚一把拉住曹氏,道:“二婶子,我看就算了。多大的事情又闹到老太太那边。大太太不在家,到时大太太知道了,也不好,反叫老太太那边去说大太太的不是了。”庄瑚想保她东府的颜面,也想保一保秦氏的脸。 曹氏方回过身,说:“就是欠你们东府的。”又勉为其难状,对自己府上的丫头贵圆道:“拿二两银子来。” 见如此,庄瑚明白曹氏的处事了,自己也从身上拿出一些细散银子,再者动员庄琻、庄瑛、庄瑜、庄玝自家姑娘,又动员贴身的丫头们捐凑。 从庄瑚等人那凑得几两银子,大姨奶奶才止住哭。庄瑚道:“你也瞧见了,这回大家有力就全往你这使劲儿了。若你再交给他,下次你投河我们也管不着。” 事解决得妥当,曹氏取笑道:“还上吊不上?” 大姨奶奶羞红了脸,拼命摇头。曹氏再三叮嘱事要持俭等话,完了诸人告辞离去,前往镜花谢回复老太太。走出院子,看到那叫小玉的丫头怯生生站在屋檐下。 曹氏对小玉道:“你们奶奶出事,尽是你这种不管不顾,自个儿外头逍遥自在。养你白口的有何用。下回我若再见不担事的,仔细你的皮。” 小玉吓得脸白唇抖,直直跪下求饶,不敢解释半句,听曹氏众人脚步离远方敢起身。 再说曹氏领庄瑚、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回到镜花谢,看到老太太几个贴身丫头在屋外玩笑,就惊怪起来。 曹氏粗心大意些,张口道:“老太太呢?” 竹儿回道:“老太太在里面跟姑娘说话。” 曹氏怪声怪气道:“今儿老太太怎么了?还关起门来说话,里面都有谁?”说着,要往门边靠,想偷听点什么,庄瑚捂住嘴巴笑,幸庄琻机灵,一把拉住她母亲。 众人只得在外头等。此刻,老太太呜呜咽咽跟卓亦亭等人说些南边的事,边说边流泪。老太太更确定卓亦亭是她亲外孙女了。 老太太笑对卓亦亭道:“我打算三日后把礼过了,免得夜长梦多。” 卓亦亭含泪点头。 老太太又道:“你自个儿好好休养这几日,一切都当是家里。不必拘谨。” 说完,慧缘把茶换了,又端新的来。老太太喝几口,才站起来,卓亦亭示意三喜搀扶。 老太太道:“且这么,你这一家子姊妹多,日后,有你欢喜的。不安乐的藏心里,也不许苦坏了自己,左右外祖母这里就是你家。等以后你父亲的事过了……且看罢!你须明白我的的心意才好。”便向门外走。 慧缘去开房外,穿过里厅,到了外头,见曹氏低声三嘴八舌招人听她说话,老太太也不知道她说什么,懒懒的咳了几声。曹氏等人才惊觉老太太出来了,围上去搀扶。 老太太道:“嘀嘀咕咕些什么?” 曹氏笑道:“觉得奇怪,问问她们怎么伺候老太太的,把老太太一人关里面。” 老太太道:“听说过大嘴巴的,没听说过大耳朵的!” 二姑娘庄琻伶俐,怕她母亲不会说话,忙说:“大嘴巴招财,大耳朵享福享寿,老太太是大耳朵是享福享寿的人!” 老太太笑了,冲庄琻脸上刮了一下,道:“里面的姑娘伤还没好全,你们也不要老来打扰。走吧!”走出去,又问:“东府那边如何了?” 曹氏回道:“没什么事,小两口拌嘴,劝劝就好了。” 曹氏乖觉,也不张扬,留几分面子给庄瑚。庄瑚感激她,相视一笑,没搭话,权由曹氏禀报。老太太边听边走,颇为满意。 三喜和慧缘看着走远了的老太太及众人,忙关门进去。 三喜对卓亦亭说:“姑娘,放着亲戚不说,非要你过门做义女。太太老爷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卓亦亭咬住嘴唇,不说话,她何尝愿意认贼作父了?情非得已,她又能作何选择? 三喜道:“如你现在想反悔,我立刻找老太太说去。” 卓亦亭知道这个打小一起到大的丫头,性子一上来,十头牛扯不住的,便拉住三喜的手,道:“要留下来,只有这一条路。外祖母说的对,药先生说的也对,安身立命,只有在庄府。三喜,你找个时间,出去给药先生说这事儿,我会在这边找害死我父亲母亲的证据,证据找好了,请药先生费心,托人给宫里的姐姐捎话,或者给跟父亲要好的王爷说一声,他日翻供昭雪。庄府有权有势,一时半会得不呈,我们也只能按权宜之计留下了。” 三喜忍泪点头。 慧缘在一旁道:“姑娘要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卓亦亭举眼看慧缘,有几分歉意:“妹妹……”对于慧缘,卓亦亭不敢支她做任何事,要叫她离开,实在不忍,真让她离开,怕她出去嘴巴不严实,坏了事。故慧缘在身边,极左右为难,把她当不得奴婢来看待。 慧缘曾是大府人家的女儿,又在尼姑庵吃过苦,懂的情事比三喜深,眼下,她跪下道:“姑娘,我现在就是您的丫头。我无家可归,全仗姑娘依靠。” 实际上慧缘怎会无家可归?她不是还有父亲母亲吗? 卓亦亭试探道:“总归你是可以回家的,我们跟你不一样,身负大罪,又是逃犯,又是无名无分在这深宅大院,无出头之日了。” 慧缘道:“悲尽喜来,姑娘不必心怀不好的。对身子更不好了。慧缘有家也不能够回,姑娘你是知道的,但凡出去,被那老公抓了去,死路一条。我父亲母亲那时更是窝藏大罪,我全家就不保了。跟姑娘比,我跟逃犯有何差别?” 说着,慧缘眼泪一掉,三喜倒忽然同情起她来,拉过她的手,表示安慰。 卓亦亭道:“如我有能力一点,我就……” 慧缘道:“我瞧着姑娘是重情义的,打姑娘在仙缘庵为我出气那时起,我就知道。姑娘带我离开了仙缘庵,我铁了心跟姑娘了。日后,姑娘差遣我便是。我谁也不是,是你的丫鬟。” 卓亦亭拉住三喜和慧缘的手,没说话了。 这日后,生生死死,也只有她们三个了,斗垮这座深宅,却只有她自己一人。卓亦亭想到此,反而对过礼做庄府义女的事更加期待,更加想让好日子快点来临。 第二十一章:易名(上) 三日后,应老太太的意思,庄府开办一场收义礼,颇为隆重。却不曾想,收义礼当日,发生一件轰动事件来,不止庄府诸家人始料不及,连卓亦亭也思想不到的,更是叫宾客惊恐。 在收义礼前两日,庄府铺排事务大件有三:其一,易名;其二,门面;其三,下帖。 所谓易名,即给卓亦亭一个名正言顺的姓名。老太太及府里四位老爷俱知,卓姓连及人等万万不可出现在庄府,其中厉害干系,不言而知。但此事来得正当,必定在府内先行,于是这一夜,老太太做东,合府家宴,便是宣告议论赐名一事。唯独卓亦亭主仆三人不在,情由因她伤重,不便参与。 老太太则言说:“已征求过姑娘的意思。”堵住众口绕舌,以定人心揣测。 期初,用膳时,除了老太太和四位老爷知晓,其他人等不得而知,当撤盏换席,老太太方主持公布。 老太太显出从未有的欣喜,朗声振词说道:“今日家宴,我寻思要不要说一说一件家事与你们知道。说之前,太太们只许恼我,不许回去恼你们老爷没事先给你们知会一声。都知道了,玳儿的命是那姑娘给的,可怜见她伤得那么重。如今姑娘无家可归,她原是打南边逃难来京都寻亲戚投奔的,亲戚都不在京了。我见是可怜,又有救命之恩。我打算就收了她做我们三老爷府上的闺女。我跟爷们都商量过了。今儿起,二老爷府上操办这事儿,瑚儿和瑚大姑爷帮衬着张罗。远的亲戚们就不请了,把亲近些的王爷、郡王、正一品、二品的那些老爷大员家府,贝勒贝子府的请些。总归是低调些。太妃光景不好,大操办张扬出去,免不得犯上。因是给三老爷认闺女,过礼的事儿就在西府里办,席在西府办一天,后两日在中府我这边,再唱两日的戏。再赶过了端午,端午各自府里过,今年就不一起齐全了。我还寻思,我们府上姑娘多,各府各房都有,原想叫姑娘们来中府陪我,怕太太们不愿意,我是没提的。如今,认了这闺女,虽是三老爷处的女儿,就跟我这边过日子吧!算是西府孝敬了我,其他各府也孝敬了我。你们看,可是好啊?三太太,你意下如何?” 郡主听完愣住了,直勾勾望庄勤,又望收在房的凤仙,竟不知如何回复老太太,以为老太太是开玩笑。 秦氏和曹氏等媳妇儿笑而不语,皆当笑话听。 老太太知突然,众人未必真心信她。故又道:“大老爷,你来说。” 庄熹见让自己说话,便咳了两声,眼神游移不定,“嗯”了数下出不来口。庄勤勉强起身,向郡主打个拱,说:“是实情。”转头对老太太躬肩,道:“听母亲安排授意。” 老太太眉头一皱,心里不畅快,道:“如何叫授意了?难不成是我逼迫你了?”又笑看郡主道:“大太太那边有了大姑娘和四姑娘,二太太有了二姑娘和三姑娘,这四……四老爷那儿有六姑娘和七姑娘,独你三太太处只有五姑娘,不给你三太太处,给其他人,日后便说我偏心不疼你们。” 如此说,郡主才从呆愣中醒悟,急急笑道:“权凭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道:“那要真喜欢才是喜欢,不喜欢的,过了礼没有反悔一说的了。” 郡主道:“老太太向来福泽恩厚,这等好事,媳妇儿怎的不喜欢,是太过惊喜了。” 秦氏和曹氏等人见这么一来,都齐齐起来道贺。 老太太看大家融合接受,再补一句:“太太们的意思呢?” 诸位太太姨娘等人齐声回道:“喜贺老太太再添契孙。” 老太太十分满意,笑吟吟再道:“以后姑娘过了来,月例钱就从太太们的份例一样,今年先不这么办,就从我的月例里扣出来拿一份,到了明年重新编排。 庄府有老太太当庄,分府却不分家,一切财权用度,全在公中聚,如在朝为官的俸禄春秋两季发放。各府财产分划,东府庄熹在朝为官,年算为三百六十两银子,西府庄勤也为官,年俸三百两银子,庄耀略低才刚二百两不到。整府支出实际从庄禄的商道上来源支持,再者各处将闲置宅地放租,纳入有部分钱银,更多则是老太太受宫中恩惠赏赐占大头,如不然,整个庄府里里外外,裙带人等二三百号人,如何支持得了。财产聚公中是老太太定下的规矩,毕竟家财不易分,难得和睦,遂老太太就定:内家人以辈数阶层按月例发放,都有一定的定数。 因此,老太太出此一言,首当其冲议论开的便是自家那几个姑娘们,不是她们不满,而是诧异。 唯独一人真心不满,那就是曹氏,她认为:如卓亦亭按媳妇儿的辈数零月钱,可不是比姑娘辈的高了?因此心里不平衡,嘟嘟囔囔自顾道:“这佛也忒大了点,按规矩说,认做了亲,月例钱随姑娘们一样是合理,随太太们一样,不太像样!”她说的声音高不高低不低,不想让老太太听到,偏又三三两两让她听去。 其他太太不言语,老太太扫了一眼众人,才厌烦地看了曹氏。 秦氏看了郡主一眼,郡主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我看,老太太心里有打算。” 老太太却对秦氏道:“大太太的意思呢?” 秦氏道:“按理儿说,跟姑娘们一辈的,应是那一份子。凭空的高了,怕姑娘们在一处生分了。” 老太太点头,说:“那这么着,就按姑娘们的一样。这就不提了。都见不得我对人一丁点儿好。也不思想思想,人家是你们庄府救命的大恩人。” 其他老爷自顾摇头不言,庄璞翘腿晃脑坐一边,见是没趣,寻了个由头闪了;庄顼称身子不爽,该是服药的时候,两房姨奶奶尾随身后跟出去伺候也走了。 见两位哥哥走了,庄玳怕老太太不开心,寻话来逗她,说:“老太太,妹妹住你这儿,还能不能回我们府上呢?” 老太太哈哈大笑,道:“你老子娘要是想让回去,我尽管放人。” 庄玳道:他们要是不来接妹妹回去,我天天都往老太太这住了。 老太太道:“不要脸的,我留你妹妹又不留你!厚脸皮不知臊得慌。” 庄玳羞赧不已,坐一旁的庄玝忽然插一句:“那姐姐过到我们府上,该有个名字,来这几日,我们却不知道她姓氏名谁呢。” 庄玝冷不丁提这一茬,正正打在老太太心里。可不能让他们问出卓亦亭真姓名来,便转了话由头道:“既到我们府上,就得尊我们府上的姓了。你们都想想,姑娘叫什么名字好?” 众人沉默,没一个言语。 老太太不耐烦了,恼了道:“都没个声儿,从大老爷开始,你来说一个。” 庄熹惊顿,略思索半分,面目凄楚,仅说一字:“璃。”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道:“亏你说得出口,离,也不思量思量吉利不吉利。” 庄熹解释道:“母亲有所不知,《历唐诗集》有诗云‘夜色琉璃水,春风卵色天’,怀古美好之意。” 老太太哼地一声,道:“上古先帝说过,唐人沈青箱伤古。你截话半语搪塞我不知晓,你怎不说‘六代旧山川,兴亡几百年’来?” 庄熹羞愧,便垂首道:“儿子操枪棍棒比研习字词的时日多,不及母亲伴君略闻,实在惭愧。” 老太太“哼”一声,转眼盯住二老爷庄禄。庄禄连连摆手,笑道:“我算生意账目尚可,取名算字的,难为我了。” 老太太笑道:“我看你最不中用。” 曹氏见丈夫被嫌弃,就随口说:“庄奴!好听又容易记,看起最贴老太太的人。” 引得众人都笑了。 老太太一听,气得浑圆了眼,嫌弃道:“放你娘的屁!怎不见让你二姑娘三姑娘取庄奴庄婢的!” 曹氏脸红了,巴不得此刻找个地缝儿钻。 老太太见曹氏狼狈,故缓了气色笑说:“平日,都一个个满腹诗书,有墨水样儿,如今哑巴了,一个字都出不来。亏你们朝上行走的,习学的。”这一句,打了一竿子的人。 庄勤因道:“如不就叫庄珂,南朝梁简文帝《采桑》诗曰:‘连珂往淇上’。宋朝的王珪也曰:‘昨日春风变旧年,连珂来访紫芝仙’。意喻贵重之物,汗血宝马顶头之饰。” 老太太驳道:“依你的意思,我就是那匹老马?是姑娘来衬了我?” 庄勤被顶得哑口无言。 到了四老爷庄耀,他顺口而出,道:“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 庄玳微微点头,琢磨道:“不知道四叔想出哪个字?” 庄耀道:“诗仙李白的出句,我推‘艳’字,叫庄艳可好?” 庄玳默笑,不答。老太太更显得厌恶,说道:“合府里孩儿从的玉,你从的是鬼神撒豆。落得还如此的俗。玳儿,你大伯二伯四叔连你父亲说的都不得意,你来。” 庄玳思考,其他姑娘也出了几个,都被老太太否了。轮到太太姨太太们出,秦氏和曹氏因不太懂,免了。郡主谦逊,有意抬庄玳,随口推说个把字,平平庸庸,无典无故,那四老爷房里的幺姨娘倒是出一个好的。 幺姨娘道:“因姑娘外来的,要从玉也是有,标新立异取‘玺’我觉是合意。水中玉,屈下而上,得人之上者。” 老太太赞赏,中意,可又说:“水中玉,倒也用得,中听。世人说女子为水,本是阴柔,两水复加,水多满溢,溢出便是亏了。” 庄玳笑道:“我觉得幺姨娘给的字尚可,老太太就是太挑了些。合着变成给那妹妹算命了。我倒有个不阴柔的字来,说了怕老太太不喜欢。” 老太太喜道:“且说来听听。” 庄玳道:“石中玉内,从玉言声。硬着呢!妹妹言语不多,静美无暇。琂字极符合妹妹。老太太你看取这字可使得?” 庄玳边说边在老太太手心上写出笔画来。 老太太会意之后,大笑起来,道:“石中玉内,从玉言声,好。四位老爷意下如何?” 四位老爷捻须点头,听出老太太复念这几个字的意思,多有几分告诫卓亦亭之意。 老太太喜道:“既这么着,就取名庄琂!找先生来录府册。就排在三姑娘后头吧……” 庄玳悄悄在老太太耳边说:“老太太,妹妹比三妹妹大几个时辰呢!” 老太太惊奇看庄玳一眼:“你是如何知道的?” 庄玳笑道:“我跟二姐姐、三妹妹去看过妹妹的,是妹妹自己说的,三妹妹也在场。”说着,朝庄玝笑了,庄玝则藐视他,拉住庄瑛傻笑。 老太太这才定下:“既这么着,排在三姑娘前面罢了。” 听老太太这么定,曹氏生厌地在庄禄边上说:“好生生倒是落在外来的后头。” 庄禄没搭理。 且这样,卓亦亭过礼的事和易名的事定好不再话下。原本这夜,庄玳想散了去镜花谢告知卓亦亭,让她喜欢喜欢,哪里知道前脚未踏出,他母亲郡主已把他拉住。郡主说:“知子莫若母。”庄玳只好作罢,回西府一头扎进书房,整整写一夜的字,每张纸都写满“琂”字,或以欧阳公的瘦长端正笔法,或以颜公的刚劲扬抑笔法,或以王公的雄力笔法,乐不知疲。 卓亦亭哪里知道她已得了名,更怎知庄玳为这名字整整写一夜。 直至次日晨早,老太太处的丫头梅儿笑嘻嘻来送早点,卓亦亭才知觉不寻常的来,心里有疑惑,怎敢多问。待吃了早点,要起来松动松动,忽听到外头有人叫唤。 叫唤的人是大姑娘庄瑚手下大丫头叫刀凤的。三喜迎了出去把人接进屋来。 那刀凤身后是一个小丫头,手托一方玉盘,盘上放礼盒。 刀凤喜盈盈道:“我是大姑娘房里的刀凤,姑娘理应见过我的。瞧,大姑娘差我送来贺礼,大姑娘说,不知道姑娘喜欢不喜欢。”三喜走了进来,甚是惊诧。刀凤看卓亦亭主仆三人疑惑神情,便打开盘上的盒子,只见里面放一把如意碧玉刀。再合上盒子,把它交给三喜。 刀凤道:“大姑家送给姑娘把玩的,也可防身用。贺姑娘得了好名儿。” 卓亦亭三人更是疑惑,终也没问出口。刀凤差礼送完,也不多言,委身一福,领小丫头回去了。 第二十二章:易名(下) 三喜捧着刀凤给的那樽礼盒,从里头拿出碧玉刀递给卓亦亭,卓亦亭拿在手细细端详,刀柄端处,有细细几个字“朝贡八里”,她出了神。三喜和慧缘瞧着也没话。一会儿后,卓亦亭自言道:“先朝时期宝玉,如此贵重,大姑娘也舍得。” 慧缘道:“姑娘如何知道是先朝的宝玉?” 卓亦亭给慧缘和三喜指出玉上那几个小字,说道:“八里实是‘别失八里’,在唐朝时为庭州治所,曾属西州回鹘,察合台汗国灭亡后,国号别失八里,以建都此城得名。盛有玉。在南边我读过先朝明书《大明会典》、宋应星《天工开物》等书有所载录。” 慧缘道:“也看不出是先明朝的来。” 卓亦亭笑了,把碧玉刀放回盒子里,道:“永乐年间,西域与朝有贸易,别失八里作为西域一重地。去京兜售,朝贡是有的。你瞧那几个字,不是进献的宝物?如今可还听有西域别失八里的?既是朝贡又是八里落款,想必是先朝明都的物儿。《野集明史》有许多出处,永乐年间,这别失八里的贡玉次数尤多。不是他之物,还能言其他?” 三喜道:“这样说,大姑娘连宫中宝贝都有,随手一送都这样。是了不得。” 卓亦亭冷笑道:“若放在康乾朝,藏这么一玩物,那得死无葬身之地,死了也要戮尸。” 三喜道:“那我收好了,日后有这宝物,好拿捏这些人。替老爷太太报仇。” 慧缘笑道:“如今国是明朗,这样深罪的事是没有了。就不知道大姑娘说的得好名儿是什么个意思。” 卓亦亭摇头。 三喜正要说些什么,外头又有人细碎而来。 先有东府大太太的丫头红儿托一盒子,进来后说:“大太太贺姑娘,送金锁一挂显喜意。”言语寒暄几句,红儿去了。陆续又有其他人等差丫头送礼来。 西府郡主差宝珠送礼,那宝珠说:“三太太贺姑娘,送如意一柄,还有宫内玉钗两副。” 南府幺姨娘差丫头瑞儿和祥儿送礼,报说:“幺姨娘贺姑娘,送团扇三面,八宝珍珠扇坠子三挂。” 陆陆续续送走了来贺的人,满满收到一桌子礼。 主仆三人惊愕看那些礼,不知是喜是忧。三喜道:“都是来送的贺礼,姑娘们送的是荷包,手珠手串。爷们只有玳三爷送,还是一只鹦鹉。可不是搞笑。” 卓亦亭端视着鹦鹉,没说话。 慧缘清点一番,说:“看着,似少了一个人。” 卓亦亭道:“可是二太太?” 三喜笑道:“姑娘心里是有数。” 卓亦亭道:“我听我母亲说过,二太太为人与其他太太不一样。” 三喜惊诧,卓亦亭笑了反而不再说。 这时,二太太曹氏带丫头贵圆、玉圆来了。一进屋,就笑道:“给大三姑娘贺喜了。” 卓亦亭过去回礼拜一拜。 曹氏命贵圆呈上礼盘,玉圆掀遮布,见里头是一双楠木筷子。 曹氏道:“我们送金子送玉的生分了,也未免落了俗。这是朝供的楠木筷子。姑娘可收好了哟!稳稳实实的拿来享用,若是别人家,我还舍不得送。如今大三姑娘进了府里,得老太太的宠爱,我是来巴结巴结,以后姑娘多帮我们孝顺老太太。” 卓亦亭低眉细语道:“太太的礼太贵重了,我怎好收。” 曹氏道:“有什么打紧,姑娘进了府,就是自家人。门面礼也是应该的。我好歹不像别人一样,不亲自来,随便差丫头来就了事。” 卓亦亭微微一笑,示意请坐看茶。慧缘和三喜出去端茶。 曹氏坐下,微笑道:“姑娘身体可是大好了?” 卓亦亭回说:“谢太太关心,好些了。” 曹氏又道:“那就好,老太太说这两日要给你办过门礼,以后就做三太太那边的闺女。大喜事!过礼那日自然要劳动你身子骨,且多休息。” 卓亦亭听这么说,羞涩拜了拜。 曹氏见卓亦亭言语不多,聊不出什么来,就要走,说:“我也不打扰了,姑娘得空来我北府里坐坐,我们家二姑娘、三姑娘也老夸姑娘你。自然的你人缘比其他姐妹们和顺。” 曹氏说完扭头走了,与端茶进来的慧缘跟三喜擦肩而过。 三喜见众人离去,说:“这二太太果然不一般。亲自来送了这么贵重的礼。” 卓亦亭担忧道:“这哪里是什么贵重的礼,是来敲钟醒人的。且要我们安心度日,本分拿好筷子,吃好门里的饭。” 慧缘安慰道:“看似有心机巴结,原来装个样子罢了,宅子大,各房攀比也是有的。姑娘莫往心里去。” 卓亦亭幽幽道:“我能往心里去就不留下。该安分守己,我们也不逾越,自然不会留人话柄。收了罢。” 三喜道:“那二太太心眼儿也太精小了,我们不曾与她犯个什么来。就迫不及待下马威,话中带话的损人。” 卓亦亭一笑,想起伯镜老尼那些教导。伯镜老尼说过:“话有十分,常人说七分,留三分低进退。慎者应说五分,留五分相互猜度,方好交溶进取。高者人是无须说事,仅凭面礼举止,话禀言明。后宫关系如此,前朝官道亦如此,民间商道更喜此举。” 三喜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层的,卓亦亭也不与她解释太多。 三喜起手收拾那些礼品,又回头说:“方才说二姑娘三姑娘夸姑娘,还听不出是真是假。” 卓亦亭一笑,说:“世事无常,真的就是假的,假的就是真的。计较了去,烦恼了自己。” 慧缘帮衬三喜,疑疑惑惑也道:“不知道他们说的姑娘得了名儿,是什么名儿。” 卓亦亭若有所思,心里是想这事。到夜里,未等老太太处差人来问好,卓亦亭已主动差心细的慧缘去老太太处请了安。三喜见她家姑娘差慧缘办事没差她,以为她家姑娘嫌弃自己,一人闷闷不乐出院外坐。到了门外,看到管家知呼仆众挂灯笼。 管家看到三喜一人坐那儿,就过来打照面,寒暄道:“哟,这不是三喜姑娘吗?夜里凉,仔细身子进了寒气。赶紧的进屋罢。” 三喜本就厌恶庄府人等,此刻更不想搭话管家,便目无表情起身进屋去了。管家诧异,摇头,自言自语道:“琂姑娘这儿话真是少了点儿。”便着手又忙去招呼人,与之擦身而过是庄瑚。 庄瑚才刚和丫头们从老太太处出来,此刻捧着缎子和一些摆设物件正要去西府布置。听管家自言自语声,惊奇地转头看镜花谢那方,也没停步,直至西府。 庄瑚到了西府,命丫头们把缎子和摆件放桌子上,然后再细细瞧,数道:“都仔细了,磕着碰着了,叫你们自个儿赔。” 那些丫头怯怯站一旁。此时,三老爷庄勤和三太太郡主回来了。 庄瑚见庄勤、郡主回来,忙上前道:“三叔,三婶子,你们看这般布置还妥当?” 庄瑚指着堂上的摆设陈挂,庄勤夫妇遂环视一会儿,满意点头。 郡主道:“看着是喜庆。老太太那边也齐全没有?” 庄瑚回说:“齐全了,大府门外,也挂的是大灯笼,老太太吩咐的。” 郡主担忧看了庄勤,说:“是不是招摇了些?这是哪一门的亲?” 未等庄勤有所回应,庄瑚笑道:“老太太说就这一回,不打紧。 庄勤扬手示意丫头上茶,自个儿坐堂上。丫头呈上茶盏。 庄勤呷一口才说:“瑚儿,你忙了一日,完了回去歇着吧!没忙完明日再来。” 庄瑚道:“后日就办礼了,门面的事儿是齐全,小的事还多着去。请的宾客里头,王爷、郡王、贝勒贝子,我们士德身份不够,下帖子的事总归要三叔……”府里关于卓亦亭过礼的事由北府二老爷庄禄操持,她帮衬打点,诸多细事权由她料理。府里头的碎件办妥七八,剩余些交际,自知妇人家不宜出面,再则她丈夫查士德官门外人,请人下帖本应由府中当事老爷执笔亲言才是道理。 庄瑚如此说,一则表现自己做事细致,二则时刻提点,以防乱了方寸失去礼数。她嫁与人妇,已是外人,又因是庄府长孙女,算内人,按外的外算,内的内算,总归交代清楚,才可适时度人,叫人尊敬。自己既是外人一说,进取适当,滴水不漏,更不越俎代庖,留话柄与人嚼。 庄勤极是满意,道:“自然的。” 庄勤说完走了,并不是太上心关切。 郡主看到庄勤心蔫蔫没过多布置,便逾越地叮嘱庄瑚:“你三叔碎事儿也多,你差后面的人拟出名帖子来,明日送给你父亲先过目,再来给三叔落款,让你二叔录官中。后儿再让人一一去递就完了。你四叔那边不兴管这些,看打不打紧的,也一并让他瞧瞧也是好的。” 庄瑚知礼回道:“瑚儿知道了。”便要走,郡主思索半下,又叫她回来。 郡主道:“原该不是我说的话,你瞧着你三叔精神气不知怎的,我就多嘴,理应是你二婶子二太太吩咐细则,你该去请示一下方好。” 庄瑚应了回去。 瞧庄瑚走开,郡主尾随庄勤身后,直至回到卧房。 此刻,已是上夜中分。郡主伺候庄勤更衣,以便歇息。庄勤一改往日沉默,郡主知觉他有心事,默侧在旁,也不言语。更完衣裳,待要上床,庄勤又起身,讨要吃茶。 郡主生怕安寝前再用茶,不利于睡眠康健,于是打拐劝道:“屋里茶凉了,老爷喝下去免不得肚子不舒服睡不着。叫丫头们再去捯饬,又不知弄到何时去了。” 庄勤叹息一口气,摇头上床,无话。 郡主坐床边,手搭在他手背上,轻声问道:“老爷心神不定好些时日,这是怎么了?” 庄勤侧身来拍了拍郡主的手,示意安慰。 郡主见他未回话,又说:“是觉得瑚儿没办好老太太交代的事?” 庄勤眼睛一闭,身子躺正,仰面而语:“是怕瑚儿办得太好了。” 郡主诧异道:“在老太妃走之前,算不得僭越礼数。老爷不必如此惊慌。” 庄勤听完,坐了起来,直勾勾看着郡主,良久,才道:“不瞒夫人,我们是提着脑袋在办家事。” 郡主一听,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又得庄勤眼神示意,便知觉去把门户关死严实。回过身,再到庄勤床边,庄勤才低声悄悄把妹夫卓府抄家,卓亦亭逃难,阴差阳错救庄玳入府,老太太等人计划筹谋的经过全盘托出。 郡主听我,惊得花容暗色,慌失方寸。 一时间,郡主不知如何言语,只道:“这如何是好?”手是不停使唤的颤抖,又道:“万一传了出去,府里上下脑袋都不保的呀!老爷你也糊涂了!” 庄勤十分无奈,道:“老太太执意,大老爷同意。” 郡主心中有怨,也只能说:“大爷最听老太太的,你心里还不清楚,二老爷反对你跟着反对就完了。按我说,远远把大妹妹家的二姑娘送回南边,找个地方藏起来,兴许能避过。你想,就在天子脚下,耳目众多,如何得了。” 庄勤道:“这就是我不安心的地方。” 郡主颇为生气,道:“你今日不说,我还真被蒙在鼓里了。” 庄勤拉住郡主的手,沉重道:“夫人,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老太太也叮嘱了,谁人也不许提。你全当是没听过这事儿。” 郡主点头,算是应了。想了想,不安地问道:“大太太、二太太那边各府里也不知道?” 庄勤道:“大太太是顾得周全的人,幺姨娘自然不搭理这些。就是怕二太太嘴巴不严实,二老爷又说与他知道。” 这么一说,郡主也慌起来。她是明白其中的厉害,卓府犯逆反自戕的罪,朝上不按连带发落治罪已是开恩,如得知亲犯藏犯,那真是滔天大罪了,连上十座八座也是有的。当今太后主政,手段眼目厉害天下共知,只怕老太太那点情分到时也保不了这么多人。再后一想,她娘家整府族人,以及两个宝贝儿子的性命,实在堪忧之极。 郡主越想越慌乱,睡了下去又起身,把庄勤摇起来。 郡主道:“我明日探一探她们口风,若是都知道了,提前铺排准备,若是不知道就当不存在过。老爷,这事早点筹谋才好呢!” 庄勤点头,两人再细谈卓亦亭主仆三人的事,飘飘渺渺,恍恍惚惚睡了。 第二十三章:绣礼 那方郡主和庄勤在谈卓亦亭主仆三人之事,恍恍惚惚睡去了,镜花谢这方还秉烛刺绣。 原来,日前各府因卓亦亭过门赐名的事定下,都一一送礼道贺,卓亦亭心中极是感谢,又没拿得出手的礼往来,便打算做些针线手绢帕子当回礼。她悄悄让慧缘递话给老太太,老太太将陈年宫中赏赐的绫纱缎并一匹秋色罗给了她,精心裁断之后,得二十四方,余下四角缝合得四个荷包。 这会儿已是下夜。 三喜见她姑娘带伤刺绣,乐不知疲,十分心疼,信*过她手中的针线,道:“姑娘你绣一日了,赶紧歇息吧!” 卓亦亭从三喜手里把针线拿回来,顾着继续绣。三喜嗔出一声嗲,坐一旁对在铺床叠被的慧缘道:“瞧姑娘吧,折腾自己,可不知人家这大家的人当不当回事,这么一丝方绢子,依我看,忒是小气了些,不如不送的好。”有责备慧缘帮去拿布料的意思。 卓亦亭微微一笑,也不恼她。慧缘却笑道:“姑娘想的可不是一方简单的手帕手绢,古有依考,桃结兄弟之谊,金兰赠手绢之情。姑娘念的是一份心,多一份亲近呢。” 三喜挠头嘟嘴,枉然道:“就你跟姑娘有学问,愣是欺负我这个丫头。人家手绢贴金边挂珍珠,我们这送出去,怕是看不上眼。遭扔了,倒坏我们姑娘一份心思了。真不知道京城这些姑娘太太们用来做什么,碍手碍脚,整日离不得手。” 慧缘从床边移步过来,从卓亦亭边上拿起一方单色手帕,着手牵引出针线来,欲要帮手,想了想,才笑道:“汉乐府里《孔雀东南飞》有说‘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可不是大用途了。” 卓亦亭赞许的眼神看了慧缘,接话道:“何止汉乐府有说,唐初也有说的,那《官词》说‘谢注神倾意,不觉流汗交面。殷徐语左右,取手巾与谢郎拭面’,再有《桃花扇》里的《访翠》……”卓亦亭没说完,脸绯红了起来,知往下说羞不能启齿了,故瞟一眼慧缘,慧缘会意,没搭话。 三喜见卓亦亭截了话,疑惑起来,就问:“说了什么?” 慧缘掩口笑,不语。 卓亦亭小小推了慧缘一把,羞涩起来。 三喜急了,纠缠卓亦亭道:“姑娘什么时候也学那些人一样,说半句留半句的。” 卓亦亭道:“这也是我们说你听得的话。” 慧缘看三喜纠缠不止,便说:“也没什么不能启齿的。那《访翠》说妓院名妓都以赠送手帕为结金兰姐妹,跟亲兄弟一般。” 三喜一听,愣住,拍手喜道:“那不是诅咒这家子仇人都是妓女了?”转念一想,便又皱眉头道:“可又错了,姑娘你送妓女手帕,要与她们结成姐妹,那不是跟妓女一路……” 慧缘把手中的针线放下,连连“呸呸呸”,笑开道:“是你自己不解,我给你胡乱解释,兴不得绕到姑娘身上。” 卓亦亭道:“她们都送了东西来,我们也没个回礼的。给每人送手绢也是应该的。我是没思想那么多。”又轻手从慧缘那边把针线手帕拿回来,不给她活弄。 三喜觉卓亦亭不肯使外人,所以不让慧缘动手,自己主动了起来,去拿来要做。卓亦亭不给。 于是三喜道:“我跟慧缘帮你你又不肯,自己这么熬着,不说身上的伤不好,对眼睛也不好了。” 卓亦亭道:“不妨事。你们先去歇着吧!” 三喜和慧缘没挪动,陪在侧。 下夜深更,慧缘把茶倒了,腾来一壶滚开的水,斟了一杯递给卓亦亭。因看到三喜打哈欠,便说:“依我看,我是赞同姑娘的。姑娘送的是给太太姑娘们的回礼,我们也张罗些,送给太太姑娘们贴身的丫头们,以后自然不会生分的。” 卓亦亭接过水,呷一口,笑对慧缘,满满是感激之情。 三喜一凛,来了精神,道:“这么说,你们都有盘算的,就我一人被你们蒙着。” 三喜生闷气起来。 卓亦亭道:“好了,你也不要小家子气气的。在外人面前可不能这样,少不得让人说我们没教养。” 三喜笑了,说:“姑娘放心。哦,对了,我去找了药先生,药先生问姑娘的好,还让姑娘保重身体。” 主仆三人说着笑着,深夜更尽,三喜和慧缘两人合裁那匹秋色罗,跟她姑娘一般做起帕子来。 至次日晨早,卓亦亭看到三喜趴睡在一边,慧缘亦哈欠连连,她心疼对慧缘道:“你也去睡一睡吧!” 慧缘道:“天这么亮了,还睡。” 慧缘去把卓亦亭绣好的手绢一一呈列,赞叹道:“就差一绢了,姑娘的手比我们灵巧。” 卓亦亭困顿不已,打个哈欠,笑道:“我母亲时常教我,可惜我以前不大爱女红。也只能赶鸭子上架,胡乱绣这些来应景儿。” 慧缘道:“我看是极好的,有苏绣的味,又有蜀绣的缜密秀丽。” 卓亦亭惊诧不已:“你还懂这些。”对于慧缘,兴许她了解的不止此前那些,如非世道遭遇,她肯定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闺中才女小姐,只可惜而今跟她埋没于此。卓亦亭对于慧缘一下子多出许多的怜悯和惋惜。 慧缘道:“我母亲是苏州绣娘出身,外祖母是蜀地人,母亲也拿过祖母的绣来给我看。所以觉得十分眼熟,但细细一看,又两者不像。” 卓亦亭心赞慧缘,故拉住她手,以示亲近,道:“你把三喜摇醒,看了时辰,你们两个送过去给各房的。”待把话说出口,竟反悔了,这些手绢帕子如何递,送的时候如何说辞不曾计划呢。到底想法冲动鲁莽些了。 慧缘去把三喜摇醒。 三喜慌张地道:“哎呀,我竟然睡着了。” 卓亦亭才接过话说:“我看,这会子她是没头脑的。等我绣完这一绢,你们跟我一起去得了。” 正在这时,老太太房里的丫头竹儿跟几个丫头过来了,捧着明日过礼的衣裳。 竹儿迎笑而进,道:“姑娘起得早,老太太叫我来给姑娘送明日穿的衣服。” 卓亦亭一泯困意,沉沉地施礼:“谢谢竹儿姐姐。” 竹儿哪里敢受卓亦亭的礼,快步往下端礼,让了一回,又重重地低低的沉福向卓亦亭。起身后让身后捧衣裳的小丫头呈上衣裳,慧缘和三喜接过。 竹儿看到桌上放着卓亦亭的那些手绢,惊诧起来,欣笑道:“姑娘绣的什么?” 卓亦亭忙着藏了起来,不迭地道:“没什么,打发光景而已。” 竹儿俏皮地拿了过去,细细端了一回,惊叹道:“呀,针脚赶得上海外天国那些机器织的,平整不说,还纹路出花样来。上面秀的图案跟真的一般鲜活。都说我们府里的四姑娘手巧,赶在姑娘这里,也……是一同一同的好呢!” 卓亦亭羞红了脸。 卓亦亭连忙向身后的慧缘招呼道:“慧缘,你把绣的头一张拿来。” 慧缘去桌上拿来一张手绢,递给卓亦亭。三喜一边看着,心里怏怏的,略于表面,有些不乐。 卓亦亭递给竹儿,说道:“请姐姐不要嫌弃粗糙。” 竹儿欢喜接了,只见手绢上面活灵活现绣有一支灵芝,反向绣的是祥云。知觉身份不妥,推了几回,卓亦亭诚心给,她才礼让收去。卓亦亭觉此番作法也不妥,遂将荷包结的穗子拿来几根,一并送给一同来的小丫头。一则表一视同仁,二则礼跟竹儿有所区别,三则封得住人口是非。 临走时,竹儿客气说:“给太太们知道了,又说我们手脚不干净。但是我喜欢得很,管不得她们揭皮子揍打,黑心收了。姑娘以后需要我做什么,我可都依姑娘。才对得起姑娘此番的情意。” 卓亦亭笑道:“姐姐言重了,小小的一张手帕而已,何足挂齿。” 末了,竹儿提醒道:“原该头夜送来,不巧了老太太夜里身子不安,我给耽了下来。姑娘你先试一下衣裳,要是短了小了,你尽管来找我,我找裁缝再改改。府里大家都为明日的事儿忙着呢,我也先去了。老太太这会儿快起了,我得回去伺候着。” 卓亦亭微笑点头。 竹儿出去了。 三喜见竹儿走了才忿忿不平道:“姑娘绣的是给府里太太小姐的,给个丫头,怕她消受不起。” 卓亦亭一听,恼了,示意慧缘去把门关严实,才出口道:“你……嘴巴越发是厉害了。” 慧缘解围道:“姑娘有姑娘的道理。”示意三喜收拾下桌上的零碎,一边说:“你啊,不用替姑娘生气。” 三喜不知是领受不领受,只顾“哼”一声,转身去了,也不收拾。卓亦亭看三喜这般心气,倒隐隐担心起来。慧缘看出卓亦亭的担忧之色,微微握住她的手,道:“我跟三喜也是同一条心,全在姑娘这儿。” 卓亦亭略得安慰,叹一声道:“我何尝不知你们的好来,可我……” 慧缘“嘘”动作,示意止住,笑道:“我信姑娘的信,姑娘念的必也是我们的念。三喜毕竟小于我们些,看得未必有深浅。姑娘不必责怪她。” 卓亦亭这才真真实实感觉慧缘的沉稳,是靠得住事体的人,便嘱咐她多提醒三喜,以免她莽撞出不好的事来。单这些里内的话,偏给三喜听了去,心里更加不舒畅。 三喜在里厅外头,看竹儿远处的倩影,自我尤怜。 所幸才刚三喜那些话,竹儿不曾听到,她得了那一绢手帕,欣喜感恩,一面绕指把玩,一面交代小丫头不许向外人提,依次从镜花谢穿过花圃小苑回到中府。 竹儿示意让小丫头们去备茶水等,欲去伺候老太太,等丫头们离去,竹儿转身向大厅过往。才走到门口,便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她知道秦氏等众媳妇儿姑娘们来请安了。 竹儿等里面的人说话停下,才怯步走入。 厅里正堂下座,左侧坐的是秦氏和郡主,身后站的是熹姨娘,凤仙,小姨娘,还有庄顼那两房姨奶奶;右侧坐的是曹氏和幺姨娘,身后站的是袁姨娘及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 竹儿进来时,郡主和秦氏正端茶要喝,见了竹儿,便迎笑而视。 竹儿向诸位人等深福一礼,声道:“老太太才起来,太太姑娘们多等她一阵儿。” 郡主笑道:“老太太今儿起晚了些,想必心情大好,睡得也香。” 竹儿道:“谁说不是呢,明日要给大三姑娘过礼,昨夜高兴得下夜才躺下。” 秦氏淡淡一笑,抿口茶,也没抬头,只说:“你且去服侍老太太,我们等着。” 竹儿去了。 秦氏又道:“难得老太太愉快。”看一眼曹氏,道:“从没见老太太为哪个姑娘这么操持的。我们东府大姑娘出嫁,老太太也没这么派头。” 曹氏把持手里的团扇,左拍拍右拍拍,眼睛直直看正堂座上的椅子,道:“自然的了,谁叫人家姑娘挺身救了我们家小爷。” 秦氏接道:“谁说不是,我们顼儿老大不中用,当初老太太钟爱着,现下这光景年岁上来了,又有那病症。功名也不考取了,也指望着二少爷三少爷了。” 曹氏一笑,扭头看一脸挂笑的郡主,道:“璞儿这亲事说了多少年,三太太也不着急。” 郡主微笑道:“我也是着急,老太*排了,给他活生生推了回去。我们安排着,他还反了骨头。说等考取了官位再娶,我看也不中用,但劳大太太二太太多说说他。” 曹氏道:“我是说不动人的,府里头最没分量就属我了。孩子们能听我一句两句真是天皇老子开了眼。” 秦白了曹氏一眼,原不想搭话,偏又说:“你说话跟你嗑瓜子一样,一吐一个壳儿,没个正经儿。” 曹氏无奈状,凉声凉气的说道:“罢了,我也不说。赶明儿,我家二姑娘三姑娘出去了,老太*典一番,我也心满意足。”故回头看了庄琻和庄瑛。 庄琻呶嘴,嗔怪道:“太太就会拿我们笑话,等老太太出来,我告老太太去。” 曹氏反身,一团扇打在庄琻臂膀上,怪道:“没良心的。” 众人笑了。 郡主笑毕,说:“那你们估摸着老太太这么中意这位姑娘,真只有救了我们玳儿?” 郡主打夜里听庄勤全盘托出,盘算如何开口探她们的口风,此刻如此说,想探一探诸位知晓内情的程度。 秦氏道:“还有其他不曾?非亲非故的,也只有这么一档子关系了。三太太你权当收了一个好闺女。” 曹氏细细“哼”地一声,道:“要是个小子过给我们府上,我也是乐意的。谁叫不是小子。” 郡主笑了,心里猜想有八九成,她们是不知情的。如真知,曹氏早早摆出明面儿的话来涨人了。众人说说笑笑等老太太出来,请过安,再闲说明日过礼的事,便无他事都散了。 唯独曹氏心中不愉快,因卓亦亭一来就跨过她女儿的排位,再者见卓亦亭得老太太的恩宠比府中女孩更盛,她心有不服;巧老太太又安排她监督过礼的碎杂,便郁郁寡欢回到府中,气撒不到地方,便对庄禄指桑骂槐,大致说庄禄也不争论争论,活不该让庄瑛正三姑娘给人压了下去。庄禄不理她,她更是气恼,随便拎个丫头寻个理由又是掐又是打,此刻也不管有理无理的。庄琻和庄瑛见她们母亲如此,早早出去找姐妹们一处,眼不见为净。 总归,卓亦亭过门礼算妥当定下了,于端午前两日。然而,谁知过门礼当日发生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来? ———————————————————————————————————— 看到这里,话说,你真是一个经的真剧情缓慢的读者。 喜欢吗? 留个言让我知道,原来还有跟我一样这么慢节奏的。摸摸大! 第二十四章:过契 卓亦亭过门西府作义女定在端午前两日。 卯兔,辛卯,甲午,丁酉日。 时五月初三,晨早,庄府正门开启,以迎宾客。各处挂红粉金,辉煌不尽。管家在三更天时,令诸家仆细数候正门首,二门首,三门首及各处仪门待命。五更将尽,正大街迎来一匹快马,直至庄府大门前停下。 从马匹上下来一名通报官兵,他执一封书信,管家得报,匆匆赶出,迎接此人,只见他们低语几句,便神色大喜同进门首,穿过二门,三门,再通过三门外墙道,奔向西府。 至西府,此时西府合府已筹备完毕,人人整装,意气风发,或喜庆富贵。管家让通报官兵在府院外稍后,自个儿快步进堂里,见庄勤坐堂上用茶,遂急急请了安。 庄勤道:“老太太睡得可安?” 管家喜笑,回道:“安。她老人家让三老爷今日好好主家,不必见她在旁拘了西府合府及众位贵客。” 庄勤点头,勉强笑道:“此时尚早,可是有贵客来了?” 管家上前一步,说:“太常寺卿寿昌大人职给通政使司通政使,来了执信。差个通牒在外头候着。” 庄勤一听,放下杯子,连连让:“快快请来。” 言语下,管家出去请进那通报官兵,官兵进堂,打千儿跪下问安,不多言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呈给庄勤。庄勤打开一看,舒畅大笑,让管家着人领一两银子给那人。 庄勤一面扬起书信,一面对此人道:“寿昌大人可还有话不曾?” 那人道:“我们大人已进宫,担错了庄大人府上贵事,让小的来送信。说如从宫里早出来,必来道贺。另外我们大人说,庄大人现职圣上已有了提拔,请庄大人……” 庄勤道:“你们大人在信中有说到,此时我已知晓,你回去告知你们大人,庄勤今日候驾,同喜同贺了,恭祝大人职在通政使。” 那人领受,欣愉出了西府,随管家离去。 那寿昌与庄勤是极好的同僚关系,今得皇上另眼提拔,领命前去宫中恩谢,因怕不能赶来参加收义礼宴,遂差人通报。另外,给庄勤转达,圣上也给庄勤提升了官职。这一言说,庄勤如何不欣喜,把卓亦亭连罪担忧之事抛开八九分。 正是欢喜之际,郡主和凤仙出来了,庄勤把寿昌官封之事告知。郡主一听,心中那块沉石才有了着落。天微亮,郡主领府内人等到中府给老太太请安,众人媳妇姑娘俱在不提。请安完毕,诸人又谈及今日喜事如何这般,宾客内人如何招待此般。唯独庄勤即将荣升官职一事,郡主按下不说,极稳得住。 正午吉时将至,庄府合府各处满园喜庆,宾客如鱼贯耳,穿插各地园林水谢,赏园的,品茗的,作对的,看奏乐,听轻歌的,数不尽的高贵情调。忽见老太太被众媳妇儿姑娘丫头拥簇前来西府,宾客人等齐齐集头拱手道贺。 老太太喜欢不能尽言,一路感激相笑,到了西府礼宾大厅,看堂中侧立那樽西洋木头大吊钟,才急问身边人道:“姑娘可准备好了?看好时辰催着点。” 庄瑚承接迎卓亦亭过门礼,此时回老太太道:“叫人过去催了,是该过来了呢。” 老太太笑开了眼眉,声声赞庄瑚办得利索。庄瑚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她着贴身丫头剑秋领丫头去请卓亦亭,此刻兴许到了镜花谢,不知一起过来不曾,心里实在有点着急了,便低声嘱咐另一个丫头叫刀凤的,道:“再去瞧瞧。”刀凤受命,悄悄去了。 刀凤才走,老太太又说:“那礼炮多响些。” 一旁伺候的庄禄要笑掉满脸横肉,颤巍巍道:“备着了,大力药儿,巨高响呢!” 庄禄边说,边扬手向管家,示意管家放迎宾小连炮。管家得了意思,退出去,叫四儿等人到外面燃炮。顿时,噼里啪啦的炮响连绵不断,敲锣打鼓声起起落落迎合。 这样的炮响,别说镜花谢的人能听到,就连外大街的人都能身临其境一般真切,特别那袅袅云起的炮云雾,弥漫不散,笼罩整个庄府大宅子。 庄瑚差的剑秋来到镜花谢,见厢房里头的门关闭,不敢造次开启,就在门外询几声。因炮响,里面的人未听到,她故着急在门外候着。 厢房内,三喜与慧缘伺候卓亦亭穿戴。只见卓亦亭今日换上新妆,更加娇气逼人,毫无伤损蔫样,那一头行云流发,定鬓结结实实,虽无一点珠翠装饰,却淡雅如仙。慧缘为她描了新月眉,添了红颊胭脂,那水中明眸,朱唇明齿,实是撩人心波,无论如何看,极粉妆玉琢,楚楚动人,宛如从画中走下来的仙霞仕女。 三喜托着腮,弯在梳妆台前痴痴看着卓亦亭道:“姑娘今日是美极了。” 卓亦亭一听,莞尔一笑。 慧缘从匣子里挑一把钗子,比着发髻要插,一边说:“听说府里还请些皇亲贵胄来,若是被哪位皇亲看上,才不负姑娘这等美貌了。” 卓亦亭把慧缘插好的钗子拿下,嗔怪道:“胡说!” 是了,卓亦亭看镜子里的自己,何时如此美过?不曾知道自己如此美艳。心里惊叹,人鬼三分,全靠衣妆糊弄,是这道理了。她竟妄自菲薄起来。 就在卓亦亭呆呆望着自己时,门外有敲门声传来。 卓亦亭惊醒地转头对三喜道:“去看看。” 三喜去,一会儿把刀凤和剑秋两名大丫头请进来。 刀凤一进来,先一愣,着实被卓亦亭的样貌惊讶到了,因才说:“姑娘今日艳压群芳了。” 卓亦亭被夸得脸色绯红,谦谦俯下一礼。 剑秋在侧焦急道:“姑娘可好了?老太太那儿催了。” 三喜回道:“好了好了,马上就来。” 刀凤也道:“姑娘也该可怜可怜我们,在迟一点,老太太要拿我们问话了。” 卓亦亭满脸的不好意思来,所幸慧缘帮腔说:“两位姐姐,你们且先去,我们就过来。” 刀凤道:“轿子在外头候着呢,岂能让你们自己去的道理。” 卓亦亭道:“劳动二位姐姐,再劳动姐姐回去给老太太跟众位太太抱个歉意,因伤体未能痊愈,所以行动怠慢了许多。又因我是外来的,头一遭就举不起脚步,上了轿子,礼上是说不过去的。烦姐姐回去告说一声,我步步行来,方是感激老太太的恩,感激太太老爷们的恩。” 刀凤和剑秋互对一眼,不能定夺。 慧缘道:“二位姐姐就依我们姑娘,老太太太太老爷们是不会怪你们的。” 这样说,刀凤让剑秋留下在外头候着,自己匆匆回去复命。 剑秋刀凤出去后,慧缘和三喜看到卓亦亭坐在镜子前痴愣,半会子,又见她两眼泛起泪光。二人不敢言语,心里多少知道卓亦亭的心境。 慧缘转身到外头厅里,从花瓶掐下一朵红玫瑰走进来,小心翼翼插在卓亦亭头上。 慧缘道:“总归是要喜庆些。” 卓亦亭把红玫瑰拿下,让三喜把床前那瓶白菊端来,慧缘知道卓亦亭的想法,故阻止道:“姑娘……”花未落音,卓亦亭掐白菊的手停下,是呢,今日之喜,不就是祭奠父亲母亲不能合眼的亡灵?可转念理解慧缘的担忧,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是戴罪身,是窝藏贼,自此,自己不再叫卓亦亭,该是易姓庄了。 今日大喜,何必悲亡?无大喜,怎有见往后他人大悲的光景机会? 想到此,卓亦亭勉强挤出笑容,说道:“花红不能百日盛,把大太太给的金锁给我戴上,把三太太的两支钗插上好了。幺姨娘的扇子极好,挑个素一点的。” 慧缘看到卓亦亭转化迅速,心里一喜,连同三喜快速端来物件伺候上妆。待完毕,卓亦亭从盒子里拿起一把白色的团扇,倩倩怜怜向门外走出。 厢房出来,是镜花谢里厅,出了里厅,外头是一方亭院,远观不大,却绿意盎然,花气袭人。剑秋立在院内,几个蛮力婆子守在一定红绸轿子旁,见卓亦亭袅袅娜娜出来,愣是惊看。 剑秋向卓亦亭施礼,卓亦亭微笑颔首,渐显大家闺秀的风范气度。几个婆子当先拱低轿门,有让卓亦亭上轿的意思。剑秋顺势去撩开轿门帘子。 三喜小小上前,和气声道:“我们家姑娘说,走过去就好了。” 剑秋很是为难,说:“姑娘……” 卓亦亭道:“正好我伤那么些日子,走动走动刚刚好呢。姐姐不必担心,我是不客气的。你们抬轿前头领路吧,可好?” 这方有礼有据,剑秋见执拗不过,又觉时辰急,只得应了。命婆子抬轿子前行,她屈次引请,三喜和慧缘各一边搀扶走出院子。 出了院子便是中府主院,再穿往,从中府大花园经过,卓亦亭头一遭看到中府主院,只见主院抱夏外两棵百年松柏青绿生机,好不兴盛。听母亲说过,小时候跟几位舅舅闹别扭,她一人躲在树里头哭。时至今日,哭声已去,两相茫茫,青绿一抹健在,却是天涯隔离。绕过松柏,再穿过大堂,堂外正大匾额题有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寿中居”,可不就是外祖母盘踞凤卧了。 再想多探视几眼,剑秋已领着她们横穿到后院,再西拐,路过一方亭台水榭,远观聆听,处处小桥流水,鸟语蝶飞,嫩柳芦长,一片的五光十色,红的楼阁,金碧的亭落,桥伸远处一汪心湖,田田梯梯,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漂浮白色,粉红,嫩绿的荷花。过了一条长廊桥,前方则是一起高牌坊,牌坊上写有“啼园”,又行至不远,再有两处牌坊,分别题名“泽恩长青”、“寿康万象”。继续行,穿过一个梅林,里头夹种桃树和苹果树,还有半坡的梨花树,至梅林关口,是一片曼陀罗花和山茶花,竟开得艳丽十分。 除此之外,凡有门梁处,皆挂彩绸,还有形状不一的灯笼,方的题字“义”,菱形的题字“孝”、八角形的题字“顺”、圆形题字“庄”……总归,一路目不暇接,处处是景,寂静不失繁华。临近西府,每近一门,就有丫头婆子传递话,下一方匆匆前报。 如此,卓亦亭不停歇到了西府大宅外头。 这里更是豪华贵气,金玉倒挂,瑶树林里,人声鼎沸,贺喜不断,音乐妙曼,炮响不绝。卓亦亭等人知晓,该是到了“家里”。 西府大门,左右两侧立两尊汉玉白马,白马顶项挂红,门头上一块金匾额,题字“西府”,两侧有字,左边写有“金石荣世恩泽满堂万代”,右边写有“玉琼华庭浩瀚团和千秋”。卓亦亭稍立,仔细看门两侧,此时,炮声停下,听到有人往里面通报。 那是一个丫头急跑进去向老太太报:“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宾客人头颤动,翘首左顾右望,希望尽早看到这位神秘的姑娘。老太太听得报,喜站出大堂门外。 管家站在老太太跟前,回头看了下大吊钟,笑吟吟对道:“吉时到,请老太太,老爷太太,及众位宾客入座。” 堂外,卓亦亭已步入,垂眼平头,稳稳小步前行。 卓亦亭心里是颤抖的,滴血的颤抖。谁才知道她的苦楚来?自此一入,怕是永世难正名了。一步一陷,两步不相见,与卓亦亭从此断生断世。多少眼睛在观视,多少心思在揣度,别人不知其中味,她是明白的,她对视的是仇怨,揣度的也是仇怨。兴许,所有人对视揣度的是新玩物而已,自己就是一个玩物。既要装个门面,自己就配合到底,装出个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近了,近了! 只听到管家又呼:“鸣炮,击鼓……” 炮响,鼓动。 卓亦亭微微颤抖,两腿在裙里拐动。三喜和慧缘知觉她们姑娘紧张,死死扣住她的手。 两边宾客的眼睛有毒,投来的俱是毒光,如要把卓亦亭浸泡出精汁来。 慧缘看到大堂门口一婆子端一口金盆子,里头晃晃着亮光,知是有诈,便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低声对卓亦亭道:“姑娘稳些。” 慧缘声息才止,那端盆子的婆子扬手将金盆往卓亦亭面前倾倒,竟是一盆浓稠的血。若非慧缘心细眼厉,卓亦亭此刻怕是要惊跳起来。可好,这一盆血下来,她从容而过,步印血痕,走上大堂台阶。接着,又有丫头朝她脚跟撒铜钱,完毕,脚跨大堂门槛,又有丫头广撒粮米和盐。一一踩踏而过,气定神闲,到了堂中,款款大方,朝中堂跪下。 中堂之上,庄勤和郡主威严贵气坐在期间。 这一跪,是跪出了双亲了。 管家道:“起礼——” 三喜和慧缘扶起卓亦亭,再又跪,敬茶。 卓亦亭再叩拜,言道:“小女叩父亲、母亲,愿父亲母亲福寿康安。” 卓亦亭的眼泪在眶的后头,死死关着不给显现。如今真是羊入虎口,认贼祖父了! 叩拜完毕,卓亦亭再叩拜老太太,敬茶。 皆完毕,管家朗声道:“去得旧岁,入得新门,再生父母,血骨相溶。过门礼成!录名庄琂。年十七,居三。” 老太太坐在堂上,笑出了泪水,合不拢嘴,颤巍巍地扬手让起身。卓亦亭这才忍不住,泪水使劲掉下。竹儿机灵,急忙过去扶起她,柔和说道:“三姑娘请起吧。” 老太太迫不及待地去拉卓亦亭,道:“儿,过来。” 卓亦亭慢慢走上前,老太太盯着她,竟入迷似的。曾几何时,她这个外孙女,不就是她那不在人世,有过豆蔻年华的女儿?老太太喜不自胜,又颤巍巍撩起衣袖,亮出一枚手镯,褪下,给卓亦亭戴在手上。 老太太对外众人道:“打今儿起,姑娘就叫庄琂,跟北府三姑娘排名重了,这个也是三姑娘,你们可叫大三姑娘,叫琂三姑娘!且不要叫不认识才好!进了我们庄府,是三老爷府上,西府里的闺女儿。今日,家里的爷们,太太们,姑娘们都见了证,又有各王府王爷郡王福晋,贝勒贝子,太太奶奶们,诸位大人作证。我就贴了老脸,认了这孙女儿了!” 老太太扬手,管家托了酒来,竹儿斟满,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酒杯,有力道:“幸得了这么标致的孙女儿,我是高兴!” 老太太仰头一喝而干。 老太太握住卓亦亭的手,说:“儿,来,认识认识你这家里的人。我给你一一介绍。这是你大伯大老爷,你大伯母,你大伯二房熹二太太,你大伯三房小姨太太;这是你二伯二老爷,你二伯母,这是你四叔,你四婶子幺姨娘……” 再继续往下说,管家慌张给老太太耳边说话:“大爷没在。” 卓亦亭端妆举止,大家之气,那秦氏送的长命富贵挂锁,明明晃晃,好不吸睛,那郡主送的凤头金钗,摇摇摆摆,娇怜贵气,那幺姨娘送的团扇,更是贴近适宜。曹氏一旁细细看卓亦亭,心里多少是拜服的,世上竟有如此美艳俊香的女子,只可惜屈作义女,要是正出嫡生,可真真是个人物儿。因看到其他人等送的那些礼卓亦亭用上,唯独少了她的,又心里很是生气,多少看不惯卓亦亭,觉着她太会巴结人。 管家提示老太太是大爷不在,其他人没听到,曹氏是听到了,只见她“哼”一声,瞟一眼秦氏。 第二十五章:东风起,西风破 老太太保持着笑,像是没听到一般,略去了大爷庄顼,直跳到庄璞介绍道:“这是你二哥哥,叫庄璞!你三哥哥,叫庄玳!这是你大姐姐庄瑚,二姐姐庄琻,三妹妹庄瑛,四妹妹庄瑜,五妹妹庄玝,六妹妹庄玢,七妹妹庄瑗。这是你表侄儿查玉童,表侄女查良秀。你大哥哥他今日……” 一旁的庄玳乐呵呵的,搀扶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是高兴过头了,妹妹都认得我们,你老人家只顾介绍不认识的就完了。”眼睛却不曾离开卓亦亭,痴相呆眼,说话倒还清楚。 庄琻笑道:“外头都不认识,叫老太太一个个去说,可不是叫老太太累到猴年马月去了。” 说笑间,忽然,庄顼那第二房姨奶奶来了,从外头人群中跌跌撞撞出现,哭着来报。 庄顼二房奶奶厉声喊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不好了!不好了!”前脚没进门,绊倒在门槛上。众人惊呼,有丫头想搀扶已来不及。 庄顼二房奶奶趴在地上,惊恐哭到:“老太太,大姨奶奶上吊了……” 老太太握住卓亦亭的手抖起来,原喜气的脸,顿生怒威,稍停,急转笑向外。 外头,宾客交头接耳,揣测议论。 老太太镇定道:“各位贵客,你们暂且就坐,稍等片刻。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留下陪贵客,我跟太太们过去瞧瞧!二老爷你也过去。三喜和慧缘,你先带你们姑娘回去。” 事发突然,卓亦亭始料不及,先前准备一肚子的话,此刻半句未曾说出。想拉近各府人等的好话,客气话,竟给大姨奶奶给截断。有时,天意就如此,你越是想这般,天意就让你倒折趋向那方。听老太太的安排,三喜和慧缘搀扶卓亦亭离开,宾客在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招待下,向席间落座不提。 庄玳见卓亦亭惊得一脸,满是可怜可惜。想跟随抚慰几句,才跟出几步,倒给两个人截住了。一个是他定王府表兄叫肃远的,一个是曹氏的亲侄儿叫曹营官的。三人互撞,客气打趣,两人拿庄玳笑话,取笑他不该让三老爷认卓亦亭作义女,应为他讨来做媳妇儿。这话庄玳听了生气,却又不爱发作,再有三人关系极好,遂讪讪一起跟在卓亦亭主仆三人后头。 卓亦亭一脚高一脚低往镜花谢回,穿过西府花园,未等出府外,两腿已软得走不动。三喜跟慧缘扶着她坐在假山旁歇会儿。 三喜道:“姑娘是不是身子没好全?” 卓亦亭摇头。 三喜和慧缘对视着担心起来。 三喜又道:“可真是造孽,这头好事,那头就坏事。这府里的人个个跟姑娘作对的来。命里可不是贱短了去!” 慧缘看三喜说出那么毒的话,急忙捂住她的嘴,示意不要说下去。 三人再坐定,忽听到身后传来庄玳的声音。 庄玳远远叫唤:“琂妹妹!” 是了,卓亦亭不再是卓亦亭,是叫庄琂了。此名还是庄玳为她取的,卓亦亭也才知道。对于庄玳,不知道是感恩还是有别的心情,她救过他的命,他给了她名,但有一事真切,他是举报冤枉父亲的仇人之子。 卓亦亭转惊为定神,努力挤出些许微笑。扭头回看,见庄玳带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一个是定王府的肃远,一个是二太太曹氏的侄儿曹营官。 肃远和曹营官勾头给卓亦亭鞠礼。 卓亦亭也起身回礼。 庄玳给卓亦亭介绍道:“我还说等礼过完了,就给妹妹介绍他们两个,不料出事来,不得空。这会子,这个地方介绍与你们认识,是有些别开生面了呢。这位是我们定王府表亲贝子爷肃远,这位是二太太的大侄儿曹营官。我们关系是极好的。” 肃远一身俊朗,样貌棱角分明,气宇轩昂,那曹营官则粉粉个儿,极是秀美,搭上庄玳一处看,三个人真是如玉的美少年。 卓亦亭看肃远眉目之间略显散淡,却不知为何他瞧她的眼神如此粘绵。她故意垂下头。曹营官则傻呵呵对三喜和慧缘笑,慧缘垂下头,三喜傲起鼻脸,毫无羞涩感。 卓亦亭轻声道:“贝子爷好,曹哥哥好。” 庄玳道:“妹妹你是不知道他们的,老太太喜欢肃远比喜欢我的多,你道是为何?说来你也不信的,老太太说肃远会修洋钟,单比这个,是比我强。” 没等卓亦亭回应点什么,三喜快人快语道:“三爷此刻不去瞧你们奶奶来这儿不合适吧?” 慧缘拉了下三喜,三喜不理,又道:“什么强的人我们姑娘没见过,真是没见过你们奶奶那么强的,强到那么好的时候。” 三喜话里最能挖苦人,卓亦亭知三喜不满庄府人等,训斥她多次,依旧不改。现下,卓亦亭是恼了,又不能怎样,只轻轻拉住三喜的手心,迎步上前,抬起头对庄玳三人。 卓亦亭道:“大奶奶没事吧?” 庄玳挠挠头,叹息一声道:“我也不晓得,老太太去瞧了,该是没事的。”于是笑了出来,继续道:“什么我奶奶,那是大哥哥的房里人,统归叫,也是姨奶奶嫂子的。” 卓亦亭见庄玳这么说,稍稍安心,又坐了下去,听庄玳和肃远几人谈天说地,奇闻异事,独是她只听不表。 那肃远见卓亦亭文静,找话问:“妹妹可读过什么书?” 卓亦亭看了一眼慧缘,慧缘微微皱眉头,她心里领会了,回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孩子读书有何用。” 肃远道:“此言差矣,你知道当今太后的,她才学可大呢!” 忽然之间,卓亦亭想起了伯镜老尼,想起宫里的姐姐,想起伯镜老尼那太妃遭太后陷害凄惨一生,心里怨念生毒。肃远这么说,她也不回了。几个人又继续说其他,说东道西,又说到大姨奶奶处。 卓亦亭主仆三人仅听,不表。伯镜老尼说过:少说少错,多走不落。卓亦亭知道,如不然,她的外祖母历年在宫中做事,不如此行事,怎能得到这么大的荣华富贵? 卓亦亭这里思量很多,愁绪满生。老太太她们已带众位媳妇儿赶到东府,来到庄顼院子屋内。 老太太等人一进屋,首当看到庄顼那大房姨奶奶悬梁吊上,这一撞眼,老太太着实被惊吓到了,倒退了几步,幸好有庄禄力扶才稳住。 庄禄厉声对仆众道:“还不赶快的放下来!”一面要把老太太搀扶出去。 老太太不走,看着下人们把大姨奶奶从梁上取下。 老太太道:“差人去通知他家里人来见一见,多赏些银子。” 庄禄道:“官内要验明尸体才可上报入殓,这会子官内来人,就不太好了。琂姑娘的事儿还在,怕是不妥当。她家来了人,指不定不能善罢甘休。” 老太太想了下,道:“你就这么着,多给些银子他家人,封住口。若不行,就再寻个理由打发了去。我这是遭了什么孽!”哭出了声来。 秦氏一直不敢说话,因是她府里媳妇儿寻短,责任该是她担负的多,此刻唯唯诺诺的上前,道:“老太太当心身子。” 老太太怒道:“都是你教的好儿子!” 秦氏忙跪下,其他媳妇儿姑娘们也跪下。 郡主见秦氏掩面低泣,解围道:“也怪不得大太太,看她也难受着。” 曹氏道:“上回就吊过一次,我跟大姑娘过来拦住了,这回竟是没人拦。瞧那些丫头养着白口了,竟不管不顾的。” 老太太瞪著曹氏,喝到:“上回就有,你为何不与我知道?” 曹氏看了庄瑚一眼,庄瑚挤眉弄眼使眼色给曹氏。实际上,那次是老太太让她跟庄瑚来瞧,因看在庄瑚面上没实报,谎称小两口闹口角,现今这一说,老太太追究起来。 曹氏闭嘴了,吃了哑巴亏。 老太太转头对庄瑚,说:“瑚儿,你说!上回你也来料理,怎不见你说起!” 庄瑚怯怯地回:“本想小事,打整好了想不到今日……” 老太太烦恼,闭眼无力道:“小事?出了人命你们还说小事!” 庄瑚憋屈,又无话可辩解。 老太太睁开眼,大声呼道:“二房的呢?” 庄顼二姨奶奶从人堆里跪上前。 老太太对她道:“我问你,你大姨奶奶为何寻短见?” 庄顼二房姨奶奶哭腔带泪道:“我原是要过去参加三姑娘的礼,出门之前还好好的,我出门晃眼就看到吊上去了。我是劝说过,可大爷不许我多嘴,死了的没给我脸色看,我就不敢言语了。” 老太太“哼”的一声,极度厌恶看她,才说:“我看这回作践的是她,下回作践的是你自己!” 庄顼二房奶奶呜呜直哭:“大爷把我们陪嫁的东西都拿了去,还把家里份例银子也拿了,还在外头借了些,我听说在铺子上支了不少。今日我说好歹过去参加妹妹的礼,他说妹妹又不是亲妹妹,这种礼有什么好去!他就抱着一箱子的银子首饰出去了。死了的阻拦,还被踹了两腿。” 老太太拿手绢捂住嘴,哭道:“混帐东西,他的病是没治周全?拿那么多银子买药吃了不成!” 庄顼二房姨奶奶道:“他外头有个相好的,说拿钱去赎……” 老太太愣大了眼睛,疑惑道:“你说什么?” 庄顼二房姨奶奶道:“是聚花楼的头牌姑娘,叫环儿的。大爷说要赎回来扶正房……” 庄顼二房姨奶奶泣不成声。 老太太拍打着桌子椅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庄禄赶紧去给老太太捶背倒水,老太太接过茶水往地上掷,碎了一地。 老太太道:“听听吧!你们东府的!这家业迟早被败光!这下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二老爷,你就先去打听打听,看他家里要多少银子,人家开口要多少,东府里头自己拿银子去周全!这不孝子,若是敢把污秽肮脏的人带进府里,给我打死轰出去!两个不要脸的一起轰!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一连叠的“气死我”,竟没能再说几句,两眼翻白,老太太晕死过去。这光景,满屋子的人哭的哭,喊的喊,幸好郡主想起药儿来。 郡主急拉住竹儿道:“去找琂姑娘,老太太给她那两颗定命丸可还有?去讨回来。” 竹儿哭得跟泪人一般,得了这话,脚底跟生烟一般,飞溜出去了。出了东府要往中府去,路上见到其他仆众家人,从他们口中得知卓亦亭此刻在西府花园里,还没走回去。于是,她急急往那边赶。 此刻,庄玳和肃远、曹营官正议论太后的学识来,卓亦亭想离开,又不好出口,心烦意乱时,远远见竹儿奔命跑来。 竹儿远远的叫:“姑娘,姑娘!” 卓亦亭起身,回道:“竹儿姐姐,什么事?” 竹儿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上次老太太给的定命丸可还有?” 卓亦亭一眼看三喜,一眼看慧缘。慧缘说:“服了一丸,还有一丸。” 竹儿道:“快快拿来,等着用。” 卓亦亭给三喜递眼色,三喜急忙跑回去。 卓亦亭道:“可是那边姨奶奶用?” 竹儿哭道:“姨奶奶哪能用这些,老太太不好了!” 一听,卓亦亭重重坐了下去,屁股梗得生疼。心里莫名其妙有种大仇已报的感觉,嘴角略扯几下,始终笑不出来。 庄玳这听完,泪水泛了出来,拔腿跑向东府去,口里使命呼喊“老太太,老太太!” 此刻,正是东方起,西方破,庄府大宅顶空上头,乌烟弥障,不知是响炮的灰,还是云雨前的团云。 ======================= 看到这里的亲,你可以给我说三个字: a:我爱你 b:我想你 c:摸摸大 d:abc 第二十六章:忤逆心头却 初三日起,卓亦亭易名为庄琂,是西府庄勤与郡主收义的女儿,总排行第三,此后,人称大三姑娘。 那日,庄玳闻声老太太不好,拔腿前往东府,岂知,庄禄等人已将老太太从东府抬回中府,等竹儿从镜花谢拿定命丸救治,她哼哼吖吖醒来,数次激动,数次昏厥,到了初四日晚间,可进些暹罗细米粥,精神气的药儿一样一样的伺候吃下。 时晚深更,秦氏、曹氏、郡主、幺姨娘等众位媳妇儿姑娘,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位老爷,又有庄璞庄玳伺候,老太太服下药清醒许多,躺在床上一嘴的念念叨叨,愤懑不已。 卓亦亭主仆三人在姑娘们后头端望。 老太太挣扎要起身靠,竹儿和梅儿扶起,着了靠枕让她靠。 老太太环了一眼,眼睛落在姑娘们后头,心疼看着卓亦亭。卓亦亭委婉相笑,老太太却不朝她言语,只对众人说:“什么时辰了?” 庄熹道:“已是中夜。该是端午了。” 见老太太没言语,竹儿笑道:“老太太躺了一天一夜了,明儿该是端午了。” 老太太竟糊涂道:“贵客都用饭不曾?” 众人见状,心里犯急,怕老太太并糊涂了。 庄玳往前,在床边蹲跪下,道:“老太太,贵客都散了。” 老太太愣愣看着庄玳,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拍,叹息道:“可不是了。”又举眼向卓亦亭:“琂丫头呢?” 听闻老太太央寻,卓亦亭小碎步从姑娘们身后移步上来,在庄玳身后,款款向老太太跪下,道:“老太*。” 老太太扬手,示意卓亦亭上前些。卓亦亭上前,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说道:“儿啊,我不中用,原要给你办个体体面面的礼儿,可不曾给你大哥哥搅了。你也不要怪你大哥哥,他有病。” 庄琂点头,明目楚楚,勉强挤出些泪水。众人看着,实是诚心懂事。 老太太道:“流年不利,终究撑不过天意。那我们体面放在心里头,戏就不唱了。赶明儿我们再摆一席,把贵客们再请来。起码也让认识认识府里有这么端庄的姑娘小姐。” 卓亦亭微笑,含着泪,她心里明白,她外祖母这话里终究向着自己,庄府流年不利,何尝不是卓府的流年散淡? 卓亦亭笑出泪,庄琂哭出声。 此刻此时此境,再无卓亦亭,只存庄琂。 她心里默默规整自己:我是庄琂,是西府大小姐,该是有庄府大家闺秀的品行举止。 她——立即收住泪水,垂眉声道:“琂儿感谢老太太,让老太太伤心牵挂了。” 老太太一手拉住庄琂,一手拉住庄玳,露出无数的伤心相来,又多少生些痴相,道:“好了,好了。” 正说着,管家走了进来,立在庄熹身旁,在他耳根说了话。说完,庄熹颔首,示意管家退出,等老太太缓过神,庄熹才上前跪下道:“母亲,宫里有急召。儿子得准备准备下夜进宫,晨早圣上要见。” 老太太道:“去吧!” 庄熹起身,对庄禄、庄勤沉重看一眼,又担忧望一眼秦氏便走了。老太太哀叹一番,又过问庄顼那死去的大姨奶奶的事,得回说已通知她家人,不日就过来料理交代,她才放下心,遂想到庄顼不在前,怒啐几口,指桑骂槐怪几声秦氏,便向庄璞招呼。 庄璞原在庄玳后头,心里十分是记挂老太太,个性向来痞,端不出儿女情长的样来,只个垂手候着,此刻听老太太召他,他才皱眉跪下。 庄璞道:“老太太,我在呢。” 老太太道:“若是知道你大哥哥在哪里,马上带人去把他给绑回来。听我的话,这府里的人都指望不上,索性你发一发脾性来,给老太太看看,你也是能当家的。” 庄璞回头看秦氏和郡主,秦氏羞愧,脸色十分难堪,郡主报以慰藉神情给她,她才得已安慰。郡主又向庄璞颔首,授意他应允老太太的话。 庄璞方回老太太道:“我听老太太的。” 听毕,老太太闭眼睛,对众人说:“我乏了,都回吧!” 众人听示走出,郡主垫后,她犹犹豫豫拉过竹儿,轻声言语道:“好歹备些精米枸杞瘦肉粥来,服药了容易饿。” 竹儿应道:“叫厨房备下了。” 从中府出来后,庄琂给庄勤和郡主道了安,便回镜花谢歇息不提。秦氏因儿子顽灵无礼感到羞耻,自出来垂头不语,众人更是尊重她,没得言语。郡主和幺姨娘要安慰几句,又见庄禄、庄勤、庄耀等爷们在旁,不好开口,遂给庄勤递了眼色,庄勤会意,借几句话把庄禄庄耀支走,庄璞跟在其后,庄玳倒不想跟去,依旧留在姊妹边上一齐安慰秦氏。 秦氏看得出众人有话慰藉,索性就先开口道:“总归是顼儿的不是,三太太要责怪他,我也是没得话。乞求三太太瞧他疯疯癫癫那么多年,原谅他多点去。” 郡主握住秦氏的手,轻抚道:“太太说什么话,顼儿是我们府中大爷,哪里有寻大爷的不是的。再怎么着,太*些心,老太*了就是万安。那头去了的,有二老爷料理,不用担忧。” 郡主说着,环一眼曹氏。曹氏悻悻地道:“统归几两银子出去打发就了,太太也不必这样。日后我们再留个心就行了。” 曹氏心里多少有些怨言,按理说东府的家事连不到她自己,这一次,帮倒了忙,反连累自己,实在是冤枉,老太太平日多有轻看她,现下心里如何舒服得了。 幺姨娘也安慰几句,熹姨娘和小姨娘、凤仙等齐众相慰,又有庄瑚、庄琻、庄瑛、庄玝等姑娘在侧宽慰,秦氏心境好了许多。 到底,庄玳说了句:“太太天天忧心,玳儿满是心疼的。大哥哥是晃玩惯了,以后有我们呢,我们是孝顺你的。” 秦氏感动,眼泪掉了下来。 郡主又说:“大老爷不才进宫吗?等回来,也就有话给他说,老子跟儿子说话,兴许有几分力。你就宽心看着。” 秦氏这才说了话,道:“可不是,当年他小小年纪,就不应该押着考取什么功名,把他给逼疯了。耽误这么些年,好了些,又惹出这样的事来。” 如此说,众人不知道如何安慰,若说当年的事,庄顼来病确实奇怪。一夜之间病倒,烫烧了三天三夜,再救治活过来便落下了病根。那时年,秦氏想想都是觉着可怜,也觉得可恨。 便不再说,方要散去,忽听到守护大门的门仆来报,说大爷庄顼回来了。 守门的说:“大爷着人抬八人大轿子,我看不对劲就关门来报了。” 秦氏一听还了得,心里知道庄顼是胡闹的来了。八人大轿能抬什么人进府?不就是庄顼日常说要扶正房那人?不就是窑子里的那*荡妾?故二话不言语,甩开众人阻拦,横冲直撞跑回东府取下宝剑,气呼呼往大门外去。 郡主、曹氏、幺姨娘、熹姨娘、小姨娘及众位姑娘们一路跟着劝说,皆然不顶用。看得出来,秦氏是气昏了心智,要办理庄顼。 众人浩浩荡荡,提着灯笼来到大门。 大门紧闭,几个守门的门仆瑟缩抵着门,眯门缝看外头,只见庄顼在门外死命拍打,门外头台阶下,一顶红绸八人大轿不曾落下,一番迎亲的景象。 门仆见秦氏领着众位太太姨娘姑娘来到,赶忙打千儿请礼。 秦氏怒目喝到:“把门开了!” 门仆听令,打开门。 门外,庄顼一身新郎官红衣帽,见门开,秦氏持剑而立,威怒以对,他戾气去了三分,瞪着大眼,一句话没冲出口。 那秦氏快步夺出门,一剑指向庄顼,道:“混账东西,还有脸回来!” 庄顼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后退,跌倒,连滚带爬的躲到轿子后头。 庄顼道:“这是我家,我为何不能回!母亲,我接个人回来,你瞧了准喜欢。” 秦氏要追出去,郡主和姑娘们死死抱住她,只见她说:“今天我要结果了你!权当我没你这个不要脸的!” 郡主夺下秦氏手中的剑,劝道:“太太,这么闹,老太太还能清净?” 秦氏原也不想如此,总归要有个交代不是?子女不教,父母之过,有过而不责,叫人看了耻笑,如何让老爷在府中立威有脸?故悲痛哭了起来。 如此僵持,庄玳便走出门,下台阶,走到庄顼眼前说话:“大哥哥,你把谁抬回来了?” 庄顼神气地道:“这是哥哥给你娶回来的大嫂子。” 庄顼正要去掀开轿子帘子,忽然被郡主喝道:“大爷不许胡闹!” 庄顼缩回手,理直气壮道:“三婶子三太太,我怎么就胡闹了!横竖我抬回来的人与你们不相干,我爱谁谁,与你们有何干系的?吃酒的是我,醉的人又不是你们!” 郡主见庄顼耍泼,无奈,只能喝庄玳道:“玳儿,你回来!” 庄玳回也不是,往前走一点也不是,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曹氏道:“这大半夜,叫外头人耻笑,要不进来了再议论。” 秦氏怒视一眼曹氏,再回头指着庄顼,道:“你今晚若想把人抬进府来,我就一剑要了你的命。我动不了手,我就让你大妹妹动手!”狠狠看了庄瑚一眼,庄瑚哪里敢说不,只得垂眼应答。 庄顼道:“你们一个个看不得我好,我好不易领了个心仪的人回来,你们个个带剑的来跟我讨命。今日,我死也进这府里头,天王老子也不许拦。” 秦氏火气上来了,夺过剑来,起步要刺杀向庄顼,熹姨娘和幺姨娘眼快些,拉住了,岂料秦氏练过武术,力道大,反手将二人反打倒地上,曹氏和姑娘们急去扶起二人。郡主和庄瑚又冲上拉住秦氏。 郡主低声给秦氏说:“这么闹,传出去不成体统。传到老太太那里就不好收场了。” 秦氏眼睛一闭,将剑远远扔到庄顼面前,哭向郡主道:“三太太,你说如何是好?这逆子老大不中用!抬进府里他不成体统啊!我如何有面目给老爷交代,给老太太交代!” 郡主和庄瑚毫无头绪,只见站一边的五姑娘庄玝微笑前来,在秦氏耳前道:“太太,我试试。” 第二十七章:谋巧生计 庄玝说完,向台阶下走去。她也不靠近大轿子,站在石狮子边上,天真无邪的样子朝庄顼招手。庄玝道:“大哥哥,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庄顼慢慢走过去,到了庄玝跟前,一脸愤懑,庄玝索性一把拉住他的手臂,让他蹲矮,她就俯首在他耳根说几句。 庄顼一边听一边笑,高兴得手舞足蹈。台阶上秦氏等人瞧着疑惑,却不知庄玝给庄顼说了些什么。 庄玝悄悄话说完,正常声音说道:“大哥哥若是依了我,其他的你尽可放心。” 庄顼向庄玝作揖,笑道:“还是五妹妹待哥哥好,以后哥哥记住的。” 庄玝回头看了郡主等人,再向庄顼道:“大哥哥就不要闹了,可好?” 庄顼点头,向身后轿夫诸人扬手,道:“看在五妹妹面子上,我就自有我的去处了。走!” 庄顼便从众人眼前消失,没再言语其他。秦氏见困境解决,两腿犯软,竟直跪往下倒,郡主等人慌忙扶住。 庄玳把要往回走的庄玝拉住,问:“五妹妹,你跟大哥哥说了什么?” 庄玝得意地道:“自然是悄悄话了。” 庄玳好奇地追道:“说与我听听。” 庄玝甩开庄玳的手,道:“是悄悄话,怎么能说与你听。” 庄玝说完掉头走上去。 到了台阶上,庄瑚忍不住也问庄玝:“五妹,你跟大哥哥说了什么?” 庄玝微微一笑,卖关子道:“大姐姐,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郡主看到秦氏情绪稳妥,嗔怪庄玝道:“丫头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儿?” 庄玝福了一福,才道:“太太,我的办法就是让大哥哥今夜不要闹,编排说宫里来了人,老太太不高兴了之类的话,没想到把大哥哥吓走了。” 众人对庄玝的话半信半疑,但没人再说什么,待往里面走时,庄玝拉住庄瑚,悄悄说了句:“大姐姐,明日我再告诉你。” 庄瑚疑疑惑惑看了庄玝没出声。 于是,众人将秦氏送回东府不提。直至次日,秦氏也没敢去中府请安,托了身体微恙躲了过去,焦急等大老爷从宫里回来议论,可大老爷迟迟不见回,倒是大姨奶奶的家人父母来了,秦氏更是焦灼,不得以才叫人悄悄把二老爷庄禄跟管家请来治理。 那大姨奶奶的父母双亲听得女儿死去的告闻,一早往庄府里来。老两口原是菜市口猪肉行卖肉的,那年儿子犯了事,行当被人处置,从此家里光景艰难起来,那儿子又因那时被打折了双腿,伤病多年,前不久才过世。此前因家道艰难,才将女儿嫁给了庄顼做房里人,周转得些银子过日子。现今儿子刚死,女儿也没了,叫他们如何不伤心?故一来到庄府,进到东府里头见到女儿的尸体,哭得瘫坐地上。 庄禄得了秦氏的知会,跟管家带银子来了事。 庄禄是官商路数,他解决事情的方式只有一种:银子能解决之事,就不劳烦其他手段。因此,在银子上面,他给足够的余地。若非在老太太心尖事上,他兴不得拿几锭金子来,谁叫老太太如此介意庄琂入府?好歹办理妥当,让老太*心。 于是,庄禄一到,先不说话,一屁股坐在炕垫上吃起茶来,气势冷不丁摆了出来。 那管家事先得了计划,托几锭金子,垂立,先听大姨奶奶父母哭诉一阵,方拉住那老父亲说道:“府里恩典,赏了金子。” 那老父亲抹了眼泪,看着庄禄前面的金子,收住哭声。 那老母亲死活是不肯接受,闹道:“好好的人进了来,说没了就没了,金子银子也换不回来。姑爷好歹出来给说句话……” 管家道:“大爷如何出得来,给吓出病来,远远躺了去。且这么闹,大爷再病个好歹,官里要过来拿人我们也管不了许多了。” 那老母亲见这么说,只得捂住嘴巴哭,听意思是女儿错在先,才忽然没了命。 管家又道:“有了金子,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不是?府里请先生来下殃书,官里就不录报了。你们尽当你们姑娘远游了去。” 那老父亲道:“下殃书不录官,没有官家批复丧证,如何发丧埋葬?” 管家看了庄禄一眼,庄禄玩弄手里的玩物,没言语。 庄禄是来坐镇的,软硬的话自然要管家去料理,这点常理,管家是知晓的,便对老父母道:“向官里呈上殃书,必要查一番,大姨奶奶平日里待人刻薄,顶多是遭下人气死了,真要查起来,你们金子是拿不到了,脸面也挂不住。再者,老爷、大爷是想保住你们家的脸面,也想保全了我们府里的脸面。各退一步,日后,你们还是我们府里行走的亲家,大爷逢年过节也是要孝敬你们的。” 那老父亲哀叹一声,不再言语。 见状,管家从怀里拿出一张写了字的文书,递给那老父亲,道:“这是请先生来下殃书的保书,刚都同意了的,您就按个手印,我们且就这么办了。” 管家把纸递过去,又拿出印泥,强拉过老父亲的手,在他给大拇指上刮滑几下。 那老父亲犹豫着按还是不按,管家叹息一声,把金子拿了过来,一半交给老母亲,一半交给老父亲。 管家才道:“金子就在你手里,可掂量好重量了。” 那老父亲眼睛一闭,在纸张按了手印,老两口便长天悲泣。自始至终,庄禄一言不发,待完毕,起身向老两口打了个半拱,便出去了。余下,管家帮衬料理不提。 庄禄出来后,便来中府里厅给秦氏报说。秦氏听到事已妥帖办好,才放下心来,庄禄临要走,再安慰几句。末了,秦氏差丫头红儿托几两银子及些布匹赠与大姨奶奶的老父母不再话下。 庄禄本想离开东府前往中府给老太太报个安,走到中府花园,碰到从里头走出来的大老爷庄熹。 庄熹一见庄禄,便拉住他手道:“我才刚从老太太处来,外头听得大姑爷说了,那逆子真是没王法天理了。丢了祖宗的脸面不说,你说他……” 庄禄宽慰道:“大哥息怒。” 庄禄便把大姨奶奶老父母来探尸的事说了一遍,庄熹听完才平复气焰。 庄熹缓和了道:“老二,我府上这事儿你就费心了。今日在宫里,圣上跟太后十分苦恼北边教堂贼乱,指派我前去北边平乱,只这两日就走。府里你得多帮担待了。” 庄禄道:“大哥你放心吧!” 庄熹道:“该施舍的银子不要少了才好。” 庄禄道:“给了金子,看老两口心里是喜欢。也按手印作了保,他日翻出来,我们也留了证据,不怕他告发了去。” 庄熹叹息道:“那就好。我这次去北边,说不准几时回来。顼儿混帐的事,你多担待周旋,我怕你大嫂子降服不住。其余的,瑚儿和大姑爷能帮衬你就放手让他们帮,我知你周转整府里不容易。” 庄禄低头应着。 兄弟两人再议论些关于庄琂过府的宾客琐事,便各自散了回府。庄熹进了东府,从庄瑚院外经过,看到五姑娘庄玝进了庄瑚院屋,想叫住她再细问头夜庄顼的事,因看她步伐轻快,没来得及出口,她便不见了。于是庄熹独自回房,听秦氏报说不再话下。 却说庄玝因头夜解决大哥哥庄顼的事,用了些巧计,此刻来找庄瑚,是想给她揭个底,好联合办理。她年纪小,也是能自主的人,因庄顼的事是东府的事来,她不肯去找曹氏说,心里头多少留几分颜面给东府。 庄玝从外走进了小院,直径向厅内进去。 到了厅内,看到庄瑚在盘账目,奶妈和丫头哄着庄瑚*叫查良秀的在吃饭,查良秀一味的躲闪。 庄玝一进门,冲庄瑚道:“姐姐忙着呢!” 庄瑚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可不是,大哥哥账上支出的银子还不少,我看怎么填补。死去大偏房那个动了好几锭金子呢。” 查良秀推开奶妈,一头过来抱住了庄玝。 庄玝挠了挠查良秀,道:“良秀又不吃饭了,不乖巧,五姨不喜欢了。” 查良秀努着嘴,转头跑出去,奶娘和丫头赶忙追。 庄瑚仰头喊:“小心不要摔了。” 庄玝看奶妈追查良秀出去,便走到庄瑚身边,坐下,道:“大姐姐,那边给了金子,自然就了事了。” 庄瑚笑道:“可不说有钱能使得鬼推磨,眼下若没银子使唤,早不知道出什么事儿。好在不发丧,也不排场办,如不然,银子就跟流水似的去。” 庄玝奇怪道:“不发丧,那官府这边名册上录有的如何消去?” 庄瑚合了账本,正色道:“二老爷托人办了,当是没死过人。” 庄玝一愣,道:“这么着,老太太可是知道的?” 庄瑚道:“老太太哪里有精神管这些。” 庄玝道:“也好,琂姐姐才过府里,也是不适合的。” 庄瑚一笑,道:“那是了,不然二老爷也不用费那么多金子周全。只怪我们那大哥哥不懂事,可不是他逼死了人。” 庄玝四下看周围没人,凑过头,低声道:“姐姐,昨儿个大哥哥的事,我且跟你说说。” 庄瑚一笑,说:“说吧!” 庄玝道:“在府里,就我跟姐姐性情接近一二,这等事但凡是他人,我是不敢说的。”又笑道:“我们城边上不是有一处老宅子吗?” 庄瑚听得专注。 庄玝道:“老太太每年端午礼佛都要过去小住两日的。我呀,就让大哥哥把人抬到哪儿去。” 庄瑚眼睛睁大了,声音压得低低地,怪声道:“妹妹你怎么也糊涂了。” 庄玝摆摆手,道:“姐姐你先听我说。”正经地说:“大哥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的,真闹起来大太太如何管的住,老太太身子又这样,琂姐姐才过府,大老爷进了宫。合着府里没人能耐得住,若惊了老太太不说,传出去岂不是丢了我们这样人家的脸面。我寻思只有这么着,先安稳安稳。听我太太们说,今年端午不大办,想必老太太是不过老宅子了。你瞧,今日端午,跟平常日一般,一点节气儿都没有。” 庄瑚道:“那大哥哥就这么住下去呀!保不准后面又要大闹,把人抬回来。” 庄玝道:“这层我是没想周全,想着先安抚安抚。” 庄瑚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庄玝道:“昨夜我就在想,如何解决后顾之忧,想了一夜呀我,倒真有个万全之策,可我……” 正说着,曹氏招呼良秀的声音飘了进来。 人也走进来了。 曹氏一进屋子,就朗声道:“哟!五姑娘也在啊!” 庄玝起身道:“太太。” 庄瑚起身让坐:“二婶子坐。”对外头喊:“剑秋,上茶。” 一会儿,剑秋笑吟吟进来斟茶给曹氏和庄玝。 喝了半口,曹氏才又道:“五姑娘可见我那侄儿了?” 庄玝道:“你说曹哥哥?” 曹氏道:“可不是,我在老太太跟前提了,想让他来府里的学堂上学,准了。可这两日也没见人往我这边来,以为跟你们姐妹们一处玩呢!” 庄玝道:“昨日是跟我们一块儿玩的,后来琂姐姐出现了,跟定王府贝子爷,还有三哥哥就闹去了琂姐姐那边。” 曹氏一笑,哼的一下,道:“放着自家姐妹不顾,倒跑别处去。” 听曹氏这么一白话,庄玝和庄瑚对眼一笑。 庄瑚道:“二婶子今儿过来有事儿?” 曹氏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来问问大姑娘,二老爷从我们府里提了几锭金子出去了,可是为大少爷操持的。” 庄瑚一愣,思想半分才道:“哪儿的话,大哥哥的事本来是我们东府里的事儿,哪有用到二婶子府里金子银子的道理。” 曹氏冷冷一笑,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见是拿了出去,也没见拿回来。” 庄瑚道:“想必是送到庄子铺里面去周转也是有的。” 曹氏眼一白,抬高了声音,略是带怒火,说:“你二叔叔二老爷也不是好东西,保不准外面养了许多个,不敢抬回来罢了。” 庄瑚和庄玝相视一笑。 庄玝讥诮说道:“二太太在,二老爷胆子再肥,也不敢!” 曹氏啐一口,说:“你这小姑娘家懂什么呀!” 庄玝呶着嘴,不说话了,抓一把瓜子自己嗑起来。 曹氏呆了半分,想到了什么,凑过头去,小声道:“你们听说没有?外面在传,说新来的琂姑娘不祥,坑庄府的来了。” 庄玝一听,恼怒了。不言说其他,单寻西府的不是,她是不依的,巧又说庄琂引起的胡话,可不是给西府的脸抹黑?庒琂可是西府认的义女呢。 因此,庄玝道:“这话传到老太太耳根,看怎么收拾。” 曹氏两眼一翻,讥诮道:“呵!姑娘倒是觉得是我胡诌了?我还不是听说的。仔细想想,她打进府里,哪天是清净的?你大哥哥那房寻死觅活几次,现在没了,老太太病倒了……你说,这不是灾星是什么!若不论这些,她不出现,那老爷们进宫受赏,你三哥哥怎么在街上遭人刺杀?统归是她事先出现了,引发这么多事来。” 庄玝觉着庄琂为人随和,有礼,言语少,懂进退,现又与她做姐妹,更听不得这些编排她的话。再者,她是不信那些迷信迷语的,心中不服,待要出口啐,庄瑚一把手拉住她,示意勿躁。 庄瑚却对曹氏道:“二太太都听谁说的?” 曹氏道:“都在传,哪记得住谁说过的。” 庄瑚听完,只淡淡一笑,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心里八九分有些向着曹氏,因庄玝在旁,不好表现什么来。 庄玝道:“别让这话给琂姐姐听到,我们告到老太太那儿去没什么,她告了去,我可是没说过这样的话。” 第二十八章:礼往来,蜚语出 谁知曹氏跟两人说的话给庄琂巧遇听去了。 原先,庄琂是不知有这一说,更从未想到那些谗言迷语会落在自己身上。日前到老太太处请安,各自都风平浪静,似融一家的人,怎会相互嚼舌根?若非听到一字半句,她死是不信的。伯镜老尼总结得十分恰当,当日伯镜老尼告诫说:人在后宫,生存立命,要经得流言蜚语。人在江湖,哪里不挨刀子的。 眼下,尚未出入江湖,刀子已出鞘,随时随地都可能架在她脖子上。 只是庄琂此刻还不知晓而已。 此刻,庄琂收拾收义礼前刺绣好的手绢,打算趁今日无事一一亲自送出。因头起庄瑚先差人送礼来,她果定先去庄瑚府上。 慧缘诧异,就道:“理应长幼尊卑有序,姑娘这么做,怕日后遭人诟诅。” 庄琂并非没思想到这层,只是她有自己的排位计划。按理,应是先老太太一府,再到西府,又再到东府,北府,南府,依次了事。论实际应用来说,老太太是知根知底的,可不必费心讨好,至于到西府,因结了本家,应避嫌就亲,才不给人留下话柄。再论东府先敬秦氏大太太,又想那秦氏才在心焦之中,此刻叨扰,不合时宜。北府,确确实实不大愿意行走的,南府排在后,无论如何也是后头去,不必介意。 排序回礼,所以首选庄瑚,理由是:其一,庄瑚头个贺礼,礼回也在道理;其二,日后府内细则事务在庄瑚手头,需要她帮衬的地方甚多。 遂必选庄瑚第一要去。 三喜道:“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应该带了去,在老太太跟前派发了岂不省事,这会子,一家一家去送,怪劳动人的。” 慧缘一笑,道:“你还怪起姑娘来了。” 三喜道:“我哪里敢怪姑娘了。” 庒琂收拾妥当,便说:“你要是觉得劳动了,自己躺着。” 三喜“哼”一句,嗲声道:“姑娘!”便拎起礼物扭头出去。 正待要出去,忽闻庄玳的声音叫唤,他人未到,声音先进来:“妹妹,妹妹可在啊?” 正值三喜没头没脑出门,在门口,三喜一头撞在随庄玳前来的肃远身上。 三喜怪道:“爷也看着点啊!” 肃远笑道:“你自己撞了人还怪我了。” 三喜请庄玳和肃远入屋,庄琂让坐,让慧缘上茶后,又让慧缘收拾给曹氏带去的回礼。她想着回了庄瑚,再去曹氏北府。 庄玳进来后,左右看看,巡视什么来,说道:“我送的鹦哥儿呢?” 三喜道:“我嫌吵,放外头去了。” 庄玳笑道:“妹妹不喜欢?” 未等庄琂回复,三喜快道:“我不喜欢!” 肃远坐一旁笑了。 三喜意识自己答错,连忙解释道:“哦,姑娘不喜欢!” 三喜脸红的走开,庄琂这才歉然说:“她们怕鸟儿叫唤影响我养伤,暂时挪外头。” 庄玳关切道:“妹妹身子可好些了?” 庒琂道:“好多了。” 庄玳对肃远一视,笑道:“我跟肃远来,想向妹妹借样东西。” 庒琂诧异,楚然看两人道:“我这儿有什么可贵的东西,烦劳三哥哥和贝子爷跑来借。” 庄玳起身,过去拉起庄琂的手,又觉得失礼,便抽回手,尴尬道:“可不是有,老太太送给妹妹的镯子是可贵东西呢。” 庒琂下意识摸了摸手上的镯子。 庄玳催促道:“妹妹你拿下来。” 庒琂把镯子拿下,递给庄玳。 庄玳接过镯子拿去给肃远看,欣喜对肃远道:“我是没骗你吧?” 肃远拿起镯子,对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光,只见镯子里面有影晃动,时而成山水,时而成人型走动,瑰异神奇。 肃远道:“我听我额娘说过,太后有一副,想必这一只是她送的了。真是神奇的很,不光里面玉气涌动,据说还有疗伤功效。夏天戴着,可沁凉爽身,冬天能暖体温心。” 庒琂听得入神,眼神竟死死盯着镯子。 肃远道:“当年康熙爷平三番乱事,从云贵之地开山获得的。统共就两块石头,命人雕琢了之后得两只镯子,孝敬给当时的太后。后来传下来,竟传给了当今太后了。老太太得太后垂爱,得了这么一枚,真是稀世珍宝。” 庄玳帮腔说:“肃远说,想借去复模一个。” 庒琂道:“借多久?” 庄玳看了肃远一眼。 肃远笑道:“这个……这物太贵重,借出去不妥,这样,我过来描,然后拿工具来起模。就在府里借鉴借鉴。” 庄玳拍手言快,欢喜之极,道:“极好,如此一来我们相处的时日就长了。” 正说着,慧缘捧着回礼的盒子出来,说道:“姑娘,都好了。” 庄玳疑惑,问:“怎么?妹妹要出去?” 慧缘帮回话,说:“给府里其他姑娘们送东西。” 庄玳好奇起来,上前要打开盒子,慧缘躲开不给。 庄玳央求道:“好妹妹,我看看。” 庒琂从慧缘手中把盒子拿过来,打开,远远让庄玳看一眼,道:“女孩子用的东西,你个公子哥儿看这些做什么。” 庄玳伸长了脖子,要瞧清楚,一边说:“万一我喜欢,我也求一个,再者肃远也在,难不成送了别人,倒不送我们了。前些日子,我还送你鹦哥儿呢!话说,见者有份不是。” 庒琂捂住嘴巴笑了。 庒琂道:“三喜,把荷包拿来。” 三喜进去拿了两个荷包出来,庒琂接过来,一个给了庄玳,一个给肃远。 庒琂对庄玳道:“有你的份儿。” 这荷包统共得四个,是做绢子留下四角缝得的,起先想送庄玳一个,庄璞一个,庄顼一个,再送一个给庄瑚的儿子查玉童。现下,肃远来了,送了庄玳,不好不送他。再者也才缝两个,一个给庄玳一个给庄璞,一时拿不出其他的了,所以将庄璞的顶出来给他。 肃远受宠若惊,连连道:“我也有?” 三喜说:“贝子爷本来是没有的。” 肃远感激庄玳道:“这会子是托了三爷的福了。” 庒琂道:“秀着玩儿,你们喜欢就拿去。” 三喜道:“贝子爷那个原给璞二爷的……” 庒琂怪道:“三喜!” 肃远听这么说,十分尴尬,递还:“那岂不是夺了他人定物了。” 庒琂道:“我再绣一个也是一样的。” 肃远道:“我还是等着拿姑娘新绣的好了,这个就留给璞二爷。” 三喜不客气收了回来。 庄玳道:“既这么着,我可先收着了。” 庄玳把荷包系在腰上,一边说:“我跟你们一块去。”遂主动拉住庄琂的手,庄琂也没推辞,尽管让他拉,回头给慧缘一个眼神,慧缘识趣让三喜一同端拿桌子上的礼物。 肃远看着这番欢喜景象,心里痴痴然跟其后。到了东府,见府里丫头婆子坐在廊下打盹,庄玳走在前头,示意轻声小脚行走。待要到庄瑚院子屋头外面,庄玳定下脚步,示意众人更轻巧,不要声张,他好一声吓唬里头的人。 岂料,在门外,听到这么一席话来。 原先曹氏和庄瑚、庄玝两人在议论庄琂的是非,此刻还在辩解。 曹氏道:“这样的话迟早老太太是听到,届时,姑娘可不要说我说过了。” 庄玝道:“老太太疼琂姐姐,二太太这般说,传出去,自然是没好处。” 曹氏道:“五姑娘你就当是没听过。权当我没说就完了。” 庄琂在门口听到这些,想用心再听下去,只见庄玳猛地踏进去,把里面的人给吓一跳。 曹氏拍着胸口,责怪声道:“哎哟,我的祖宗,你可是吓死人。” 庄玝哈哈大笑。 庄瑚也笑道:“还是那么没规矩,叫老太太早日给你定了亲,才好安分些。” 庄玳过去搂着庄瑚,扭捏道:“大姐姐,我这不是过来瞧你的吗?好歹这点情份让我不早定亲的好,定亲了跟你一样都疏远了姐妹兄弟了。” 庄瑚小小推开庄玳,道:“少来花言巧语的,有你这么瞧人的。” 说着,庄琂、三喜、慧缘、肃远随后进来。 庄玝见庄琂进来,高兴地起身,过去一把拉住庒琂。 庄玝道:“琂姐姐来了,来,这边坐。” 曹氏身子挪了一下,抓一把瓜子嗑起来。 庒琂拜了拜道:“太太,大姐姐,五妹妹。”方挨在庄玝边上坐。 庄瑚道:“琂妹妹今儿可是头一回过来,真让姐姐意外了。” 庄琂起身道:“进府这么久,没来过这边,数妹妹无礼,请姐姐不要见怪。原想到东府来,再马上去北府,没想到太太也在的。” 曹氏淡淡道:“姑娘身子弱,理应躺着,五六月的天气,还是凉着多。” 庄玳走到肃远跟前,说:“哎呀,先坐下说,看吧,贝子爷还站着呢!” 曹氏这才定眼看了肃远,连忙起来让座。肃远不敢占曹氏的座位,就坐在对面。 丫头们忙着上茶,完毕。 肃远说:“进了府里玩来着,顺便跟三爷和姑娘一道过来瞧瞧。” 曹氏道:“我侄儿曹营官经常说跟贝子爷极好,我看着贝子爷一表人才,把我们府小爷们比下去了。” 大家笑了。 肃远谦逊回道:“营官也经常跟我提起,说他姑姑人是极好的,通常照顾他。” 曹氏道:“就我一门子姑姑,我不照顾他,谁照顾。倘若以后考了功名,进了官,贝子爷也照顾照顾。” 肃远道:“自然的。” 庒琂坐着尴尬,听曹氏跟肃远一言一语互相恭维。 庄玳看出庒琂的尴尬,忙说:“我听说琂妹妹是带了东西来的。”向三喜和慧缘招手。 三喜把盒子捧上去,庄琂起身打开盒子,大盒子里装有很多个小盒子,小盒子上头分别写了名字。 庄琂要拿起写有“瑚大姐姐”的盒子时,犹豫了下,改拿另一旁的“二太太”盒子。拿起盒子递给曹氏,道:“太太,谢您上次送的楠木筷子,没什么回礼,只有拙手笨活弄了这些。” 曹氏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从里头撩出一方手绢,绢子上绣的是一只衔金如意的浴火凤凰,好不鲜活,维俏维妙,她爱得连连赞叹道:“精巧。老太太还说入夏给姑娘们添置手绢儿来着。你这就有了。” 庄琂又拿出“琻二姐姐”,“瑛三妹妹”字样的盒子,又递给曹氏,说:“府上的二姐姐,三妹妹劳烦太太捎同。” 曹氏一一打开,只见庄琻盒里的手绢绣的是孔雀开屏图,衔的是牡丹花;庄瑛盒里的手绢绣的是仙鹤,衔的是水仙花。曹氏目光炬亮,道:“哟!一绢比一绢出彩。” 庄琂再拿出“瑚大姐姐”的盒子递给庄瑚,道:“大姐姐,这给你的。”里面绢子绣的是水中鲤鱼,三根水草影影动动,好是逼真。 庄琂最后拿出“玝五妹妹”递给庄玝:“妹妹。”里面绢子绣的是金丝喜鹊,衔的是迎春花。 庄瑚打开看,眉开眼笑,赞叹道:“好是贵气吉祥,妹妹心灵手巧。” 庄玝也极喜欢,道:“琂姐姐改日教我。” 庄琂赠完,寻问:“怎不见四妹妹呢?” 听得庄琂找庄瑜,庄瑚对着丫头剑秋呼道:“把四姑娘请过来。” 剑秋去了。 庄琂才又道:“也没什么好答谢了,正好借入夏赶些轻薄的做了。不知道太太,姐姐妹妹是否喜欢。” 曹氏看到还有些盒子,便问:“其他太太的可有?” 庒琂道:“都有。” 曹氏伸手向慧缘那边要撩开盒子,说:“我看看……” 庄瑚见曹氏失礼,忙拉了下她的手,道:“收礼的没见呢,太太这是叫琂妹妹难做人了。” 曹氏这才恍然状道:“哎呀,看我!不懂规矩!”便把手缩了回去,说:“那你们聊着,我就先回了。” 曹氏说完,让丫头把东西抱着出去了。 见曹氏走,庄玝低声说:“二太太准是觉得其他太太的要比她的好些,徇心是要换。好在大姐姐阻止,不然又闹出笑话来。” 庄瑚打了庄玝道:“小妮子越发没口舌。” 正说笑着,四姑娘庄瑜来了。清清静静的步伐,袅袅娜娜的身姿,头上几点珠翠,淡淡峨眉,一瞥明目,玲珑起伏高鼻,樱桃润嘴,细长的脖子挂一枚富贵项圈下坠一块红玉,淡淡的衣裳,跟她淡淡的神色一般波澜不惊。 庄瑜垂着眉目进来,余光看到一屋子的人,脸先红了,只朝庄琂拜了拜,嘴角娇娇扬起微笑。 庄玝性儿大些,不顾忌地向庄瑜招手:“四姐姐,挨着我坐。” 庄瑜移步过去坐下,勾着头。 庄琂打量着庄瑜,庄瑜话都没说,脸红红的。心思着:他们都说四姑娘手巧,面目出性情,果然是真的。又看庄瑜的手,竟如此纤细,跟玉儿一般白嫩无暇。 庄琂从三喜那拿出个盒子递给庄瑜,道:“四妹妹,这是给你的,你那日送的手串我极喜欢。” 庄玝道:“那可是四姐姐自个儿穿的,二十颗沉木香子是老太太旧时送她生日的呢,改了一改,外加四颗蓝珍珠,那珍珠……” 庄瑜羞涩拉了拉庄玝,不许她再说。 庄瑜接过庒琂的盒子,红着脸没打开,眼睛瞄了肃远一眼,把头低得更沉。 庄瑜道:“琂姐姐喜欢就好。” 庄玝看庄瑜没打开绢子看,心里痒痒,抢了过去,一把打开,从里头拿出一方绢子,上面绣有一只玉兔,卧在芍药花旁。她越瞧越喜欢,硬是要跟庄瑜换,庄瑜没言语推辞,倒是庄瑚责备庄玝,庄玝才还给庄瑜。 这一引发笑话,大家笑了一回。 末了,庄玳把腰上的荷包拿下来,炫耀道:“你们的虽好,也是跟我的不同,瞧妹妹也送了我的,你们瞧。” 庄玝抢过去,道:“这个好,我拿手绢跟你换如何?” 庄玳抢回去,道:“我不乐意。” 庄玝假装羞怒,道:“小气的很!”故拉起庄瑜道:“四姐姐,我们不跟这样小气的人一处,走!” 庄玝也不管旁人,拉起庄瑜就出去。 庄玳瞧庄玝跟庄瑜飞般出去,笑道:“五妹妹跟一阵儿风似的,人家四妹妹没坐热呢,就给卷走了。” 肃远赞叹道:“你们府上的妹妹一个比一个厉害,性儿倒是不同。都极好的。” 庄瑚笑道:“不然三老爷疼她,老太太也疼,就冲这性子,叫人喜欢。” 庄玳道:“就缺大姐姐有飞上天的武功了,要是她也会,保不准飞天遁地的。” 庄琂因道:“听闻姐姐武功高强,妹妹就是没机会见识见识。” 庄玳过去凑近庄琂坐下,指手画脚说:“那日你救了我,姐姐和大太太来救场,打得那些贼子屁滚尿流的。” 庄瑚捂住嘴巴笑,道:“你说得越发夸张了。我哪里有这么厉害,大太太才是武艺高强。我三脚猫功夫,专门收拾你这些不听话的。” 庄玳假装害怕的样子,连连躲到肃远背后,道:“我怕怕!” 大家笑得不止。 笑停,庄玳道:“人家肃远也会武功,大姐姐不信可以跟他过两招。” 庄瑚玩弄绢子,谦虚道:“人家是贝子爷,都跟你一样粗俗,动刀动剑的。” 肃远更加谦恭,说:“我小时候身子弱,府上请了师父教了几年,会一招半式的。只是健体而已。” 庄琂这才定眼瞧肃远,面目棱角分明,可不是俊朗力量人物了。故多看几眼,肃远不巧也举眼看了庄琂,庄琂羞涩别开脸,微微一笑。 此时,有丫头来报说:“老爷请大姑娘过去。” 听毕,庄瑚歉然的起来,出去了。 见庄瑚忙事,庒琂也不好逗留,便说:“我们去南府,也给幺姨娘、六妹妹和七妹妹送去。”言下之意,有要避开庄玳和肃远的意思。 庄玳不解,站起来纠缠道:“那我们呢?”依旧跟在庄琂后头。几人尾随庄瑚后头出屋。庄瑚进庄熹的里厅,庄琂等人往南府去不再话下。 庄瑚到了里厅,正好庄熹换了朝服出来。 庄瑚问了安,庄熹快语跟她说:“宫里刚给下了急告,我今日就要启程去北边。你太太又才出去没回来,琐事就不跟她说了。就叮嘱你一件事,你大哥的事你看着办,操点心。让姑爷帮衬着点。” 庄瑚听她父亲要远行公干,急忙问:“父亲几时回?” 庄熹道:“少不得些时日。” 庄瑚有些为难,道:“历来府里大事都是二叔管理,我……” 庄熹道:“你二叔哪里得空,年中也要盘账。府里头你张罗,外面的事你张罗不来,交给姑爷多办一些。你太太性子沉不住,该是让着。老太太那边我就不去辞行了,要是问起,你就说走得急,谁也没告诉就完了。” 庄熹发了话,庄瑚也只有依着,心里确实担忧,这府院里头,最说得威严老太太算一个,大老爷是重中之重,他走了,兴不得出事,他人料理不来,烦到老太太那边,多少不好进退。再又碰出她大哥庄顼那档子事,真叫她心焦。本想禀报大哥庄顼安在城南老宅子里,几次出口又咽回去,是想她父亲走得安心些。 庄瑚知道,余下府里庄顼这事定是平静不了,忽想起庄玝的筹谋计划来,只是不知庄玝想的谋划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无意惊闻 庄琂自庄瑚屋里出来,直径来到南府送礼,原在身后跟着的庄玳与肃远不知何时已不见。待到南府,见幺姨娘等人不在府中,她留下礼物便走了。 出了南府,通往中府径道,欲往中府回,在径道回廊转角,看到几个丫头婆子在谈说摆话,大致意思在议论庄琂的事。于是,庄琂故意放下脚步。 只听一蓝衣婆子道:“可不是。” 红衣丫头道:“我也是觉得奇怪,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另一黑衣婆子,咋咋呼呼道:“这琂姑娘来历不明,就是来害东府。要我说,老太太不该……” 绿衣丫头示意小声,道:“东府太太不兴听这些,也不会信。” 黑衣婆子道:“信不信由不得人,可都说琂姑娘是灾星进府。先是大爷,下来就是二爷,三爷。” 红衣丫头道:“二爷和三爷待人好,你们诅咒人。” 蓝衣婆子道:“那害的人不定数,也指不定是大姑娘二姑娘开始。二太太背后也说了,怕连累她北府里二姑娘三姑娘……” 站一旁听着的黄衣丫头一跺脚,道:“老太太还要指派人去服侍琂姑娘呢,最好不要指派我去才好。” 众婆子丫头还不依不饶在嚼舌,此刻三喜是听不下去,走出转角,在廊下昂头咳了几声。那些人一听都转头来看,见是庄琂等人,俱心神不定散了。 慧缘怕庄琂多心,便说:“姑娘,旁人的话都是闲话。” 庒琂也不言语,紧紧攥着手绢,脸上却淡淡一笑,举步朝前走。 三喜哪里咽得这种气,叉腰踢腿的道:“好些没舌头的,说这样的话不怕遭报应。赶明儿我到你们主子跟前告你们去,割了你们这群贱人贼妇的长舌。” 庒琂也没阻止三喜,由着她胡闹几句。末了,还是慧缘识趣拉走三喜。三人怏怏不快回到中府,原要回镜花谢,路过寿中居外院,庄琂停下,思想半分,便转身进去。 慧缘知庄琂心里有气,兴许是要进去告知一番。 等庄琂进了屋里,看到里头静悄悄的,老太太躺在卧上打盹。竹儿跟两个丫头给放帘子。因看到庄琂进来,竹儿打个手势,让轻声些。待服侍完毕,竹儿蹑手蹑脚走出来。 竹儿道:“老太太才刚躺下。” 庄琂淡淡一笑,攥得紧紧的手绢松了下来,道:“过来瞧瞧,看老太太好些没。那我先回房了。” 竹儿看到庄琂一副心事样,猜想有话,故追出来问:“姑娘有事?” 庄琂微顿,才道:“没有的。” 出了寿中居,庒琂在外院松柏树下坐着不走。三喜跟慧缘相互推搡,嘟囔着谁上前慰藉姑娘。心里是知道的,她们姑娘受大委屈了,平白无故的叫人嚼舌头,抓风爪影的乱投烂鞋子。此等闲言碎语不说姑娘自己不乐意听,连丫头也是气不过的。 三喜对外头人尚可毒口相向,对自己姑娘,这时不知如何劝解。她又知慧缘平日最会说道理,故推慧缘去说话。 庄琂看着三喜和慧缘两人切切诺诺,就舒心状,回应道:“这树是有来历的,常年苍翠,屹立不倒。自有它活着的道理。” 慧缘和三喜相互对视,站着愣住,不发话。 庄琂又道:“这树经得住霜雪,经得住风雨,跟花圃里的娇花定是不一般。你们瞧,是不是?” 抬眼看那树叶子,苍翠异常,能绿出汁来,特别微风拂过,弹弹荡荡,十分有朝气。 三喜走了上来,道:“姑娘说是,我们就说是,姑娘说这树它是根蒲草,我们就当是堆茅房的。” 庄琂听了,竟笑出声来。 这时,院外头一众人细细碎碎慌乱而过,庄琂和三喜、慧缘等人投目望去,站在稍远些的慧缘好奇,转身走出去瞧一番。 三喜道:“不知道又发生什么幺蛾子了。”故也要出去瞧。 庄琂道:“与我们不相干。” 三喜才迈开的脚步又折回来,等了一会子,慧缘小跑来说:“不好了,大爷在府外闹呢!人都闹进来了。” 庄琂一听,缓缓站起来,情不自禁也走出去瞧瞧。 沿中府中庭大道过了两重仪门,再过几处院门,便到外大门近前。恰好看几个家仆垂手守在门边,庄顼一身喜服,脚跟正待跨过门槛,口里骂骂咧咧,他身后的大门外头,停一顶八人大轿子。 庄顼满头大汗,对着一边垂立的家仆们道:“我今儿给你们看,我就把人接回来。” 说话这会儿,丫头扶着秦氏,郡主,曹氏,幺姨娘,熹姨娘,凤仙等来了;庄玳和肃远打在前头,其他姑娘在太太们后头跟着,浩浩荡荡,七嘴八舌。 见庄顼气焰凌人,庄瑚挡在秦氏前头喝道:“大哥哥,你回来可以,人是不能带回来的。” 庄顼见了众人,冷笑道:“大妹妹,你这话我不爱听。你管的是哪门子的事?这是我们府里的事儿。” 是了,庄瑚已是嫁与他人,这庄府里的事本不应她来计较。这话,真是伤透了她,故再不敢出声,只眼睛一红,泪水迅速掉落。庄玝见了,过来一把拉住庄瑚,以示安慰。 秦氏推开搀扶她的丫头,指着庄顼道:“混帐!没你大妹妹这些年辛苦,有你好日子过的?”指着门仆又道:“给我轰出去。” 家仆得了话,假手假脚去拉庄顼,要撵他出去。庄顼哪里肯依,跟门仆们推推搡搡起来,就是不出去,更想迈步直逼秦氏。 郡主看如此光景不好看,便上前拉住庄顼道:“顼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庄顼以为郡主要拉他出门,用力将她甩开,哪知郡主重心不稳,顺势被推倒在地。见这情景,众人吓得花容失色,拥簇去扶郡主。 秦氏扬手对家仆道:“绑了,绑了!” 郡主跌得不轻,秦氏这方思想,得出点厉害手段才能平定,好给郡主交代;便撩起衣袖,走了过去,反手拧住庄顼,想擒住他不给动弹。岂料,秦氏有了年纪,肢力有限,又因是自己儿子,力气只使出三四分来,那庄顼更六亲不认,一把抱住秦氏,重重的将她推开。 秦氏站不稳,脚崴一下,人便倒了下去,头磕在盆栽盆沿上,血立即沁出来。 庄瑚才刚伤心,此刻顾不得有脸没脸的,先去扶秦氏,又扭头对庄顼道:“大哥哥你眼里还有太太没有!” 庄顼笑道:“府里的拦不住,别说你个外头的。岂有你说三道四的时候。”向外头招手:“抬进来。” 秦氏忍着疼痛,从地上起来,一脚飞向庄顼,哪知庄顼出手接住她的腿脚不放。庄瑚怕庄顼使力扭断她太太的腿,便冲过去推庄顼。 庄顼撒开手,撩起袍子,冷不丁朝冲过来的庄瑚直踢一脚。庄瑚原是有武艺的,此刻因是家里人,多少没留心,正正给踹了一腿,人倒在秦氏跟前。 正在一片混乱之中。 庄玳央求肃远出手制止,肃远知自己是外来的,不好出手管理,便道:“何不叫老太太。” 听得这话,庄玳叫庄瑚的丫头刀凤道:“还不去回老太太。” 刀凤一脸莽慌,撤身赶去回老太太话。 刀凤才走,庄顼跟着道:“我今日就要把新房布置了,你们是拦不住的!” 眼见外头的轿子就要被抬进来了,秦氏和庄瑚一干人等,谁谁也数不清楚,都围堵了去。庄顼耍泼,胡搅蛮缠,踢打乱拌,架势凶猛,多人奈何不得。 庄玳一旁着急,遂冲过去要拉开庄顼,不料庄顼一拳横扫,落在庄玳脸上。 庄玳受了拳,眼冒金星,耳鸣不尽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郡主才喘过气来,看到庄玳摔地上,也不顾身上疼冲了过去抱住庄玳。 庄琂远远看着,实是揪心,不说自己不是正府里的人,就算是正府姑娘出身,此刻也说不上话的,瞧才刚庄瑚的遭遇便知,其他姐妹在一旁七嘴八舌,终究一句都顶不上用。 庄琂细细看,当见庄玳被打,着实为其捏一把汗。 那里,庄顼更说狠话了,道:“不是一家人了,不是一家人了!新来的妹妹不是亲不是故的,算个什么东西,铺了排场。我接个人回来,你们个个拦着。谁拦着我跟谁拼命。” 秦氏无奈,顿足捶胸道:“你新来的妹妹比你那娼妓强!” 这话,谁人不敢提的,谁人都知庄大爷逼死了大姨奶奶,散了许多家财,要抬娶妓院姑娘。如今,捅破话来是他母亲。 庄琂听得这话,为之一震,心里泛起苦楚来,究竟自己跟外面那些妓女窑姐是无二的。于是想到才刚听到那些闲言碎语,庄琂便失了神,扭头要离去。 忽然,老太太来了,大声喝道:“反了,反了。” 庄琂再转身过来,见老太太颤巍巍由着竹儿梅儿搀扶赶到。庄顼瞧老太太到,人便怯弱几分,还是说:“我……我就是要娶回来。” 老太太道:“我死了,你从我尸体上抬过去。”对众人呼喝道:“都愣住干什么,那么多人都拦不住!瑚儿,拿绳子,绑了。狠狠给他几十大板子。轰出去!” 庄瑚见老太太说了话,从刀凤处接过绳子,纵身一跃,三两下把庄顼绑了。 老太太怒道:“抬到大门脚掌板子,不许轻饶。” 家仆们将捆绑严实的庄顼抬到角门处放下,不敢动手。 老太太见状,气急败坏又道:“不敢动手?差事也不要当了!” 听毕,秦氏率先拿起板子,狠狠在庄顼大腿上打几下,末了下不来手,把板子扔给家仆,家仆接拿板子上前,假装打了几下。 老太太不满意,道:“力气轻了,我连你们一块罚!” 家仆们见老太太发火,才下心狠狠的打下去。庄顼被打得嚎啕大叫,秦氏不忍看,别开头自顾哭泣,那郡主见秦氏心疼,故意帮上前给老太太说情:“老太太,再打就出人命了。” 老太太“哼”一声,道:“太骄纵了才辱坏门风!打!狠狠的打!打完了关起来!”又指示道:“把门关好了,一条狗一只苍蝇都不许进出。” 老太太说完扭头就走,谁人劝谁人说都不管理,身后余音便是庄顼那鬼哭狼嚎之声。 庄玳和凤仙扶着郡主,幺姨娘、熹姨娘扶着秦氏跟着,其他人也跟在后面。 家仆见众人走了,忙把庄顼扶起来。 庒琂看着庄府的人气愤离去,也没人注意到她,觉着没意思,才转身离去。三喜跟慧缘半声不吭,跟随其后。三人没回镜花谢,皆心烦意乱随意行走,至大府后花园散心。 在一处假山旁,慧缘知觉地拿出手绢揩净石凳子,让庄琂坐下歇息。 慧缘宽慰道:“历来候相家府,哪有清净的。姑娘不必为那些扰了心。” 庄琂道:“各自门前雪,岂有为他人忧天之理。” 慧缘笑道:“那是我多心了。” 三喜道:“该这么闹,顼大爷闹家犬不宁才好。让他们没空儿乱嚼舌根。” 慧缘一笑,没理。庄琂道:“你话多了些,跟那些嚼舌根的没个不同。” 三喜道:“姑娘要怪我管怪就是,横竖我是真希望那样。太欺负我们了。” 庄琂正要训斥三喜,忽听到假山另一头传来庄玝的声音。 只听庄玝道:“大姐姐,等等我。” 原来,庄顼大闹,诸人送老太太回中府,老太太气愤中谁人不留,全部赶了出去。诸人都散去回府不提,庄瑚因受庄顼的打骂,心里难受,东府也没回,出来哭一阵。庄玝心细,追出来,此刻追到这里。 庄玝拉住庄瑚的手,道:“大姐姐,大哥哥今日实在气人,我们太太还有三哥哥被推被踢不说,你看大太太也被他打。用那么重的话来伤你,分明把你也当做府外的人!想着我都觉得委屈。上次跟你说的万全之策,索性我现在给你说了吧。” 庄瑚知道她这个五妹妹与别个不一样,心气高,又傲气,是真心护着她的。听得这一言语,十分感动,泪水再流出。 庄玝道:“婆婆妈妈的才叫人笑话了去。怕什么!我不信了,大哥哥还能把我怎么着。” 庄瑚抚住了情绪,缓声道:“妹妹万全之策是什么?” 庄玝道:“既然大哥哥为了一个娼妓外人举家不得安宁。那何不把那不要脸的娼妓远远打发走。” 庄瑚疑惑,道:“如何打发?”又顾虑起来:“大哥哥知道了,还不是要怨恨你我。” 庄玝道:“做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往我们身上揽,我们要做就做彻底了,让他还来感激我们两个。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庄玝俯首在庄瑚耳根说了几句,庄瑚听了,震惊道:“万万不可!” 庄玝嗔怪道:“姐姐何时扭扭捏捏的了。” 庄瑚劝道:“妹妹,人命关天,再者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要怪罪下来。” 庄玝眼神露出怒光,气焰猛涨,道:“自然不能让太太和老太太知道的。” 庄玝又往庄瑚耳根说悄悄话。 假山后面,庒琂和三喜、慧缘听到了,三人微微探头出去,看到庄瑚和庄玝交头接耳议论别的小话语,当听到关乎人命,庄琂搭在假山上的手一折,碰落假山上的碎石。 一个意外的响声,惊扰谋策中的庄瑚和庄玝,两人四下寻视,见无人。 庄琂怕两人转身寻来碰到尴尬,就主动从假山走出去,搭上三喜有说有笑,跟不知情一般,留慧缘在后头障人眼目,竟使出小计来。 走出假山,庄琂就微笑相向,朝庄瑚和庄玝道:“大姐姐,五妹妹怎么在这里?可见到三哥哥了吗?” 庄玝和庄瑚对视了一眼,满是担忧。 庒琂拉着三喜,朝身后叫唤:“慧缘,快点,他可能使诈,你别那边找了。快来这边。”意思是才刚三人在远处,不在这跟前,好打消偷听之嫌。 慧缘气喘吁吁来了,拿出手绢假装擦汗,娇声道:“一转眼姑娘也不见了。” 庄瑚听罢,松口气,道:“三弟弟才刚从老太太处出来,怎么也跑来了?” 庄琂机灵,满口笑道:“那我是看错了。我再找找,他送我的那只鹦鹉说话了,我得告诉他去。” 说着,庄琂嘻嘻哈哈状拉三喜跑开,慧缘垫后,深深朝庄瑚和庄玝施一礼,跟了去。 目送庄琂主仆三人离去,庄玝疑疑惑惑对庄瑚道:“大姐姐,琂姐姐会不会听到了?” 庄玝神情不安,可狠话说出了口,又不想因此让庄瑚小看她的胆量,复又再三洗说,总归庄瑚听进几分。两人便此谋计,为府里办件大事,好叫人敬佩,叫人日后尊重。 关于此处,庄琂是不知的,只知庄瑚和庄玝密谋之事可能跟性命有关,至于其他并不知晓。庄顼被拿打,便给关在府中,软禁起来,整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庄瑚和庄玝待时机成熟,悄悄连同刀凤剑秋出动,赶去城南边上那处老宅,这才引起往后诸多事端来。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三十章:暗涌(上) 时遇匪贼集党,妖言惑众,霍乱地方,更有焚烧教堂等案发生。庄熹受命前往北方平定,半月之余尚不能回,又传江苏、湖北、江西等地多处犯事,故又接谕前往不提。每隔几日便捎家书来京问安老太太,再则过问庄顼的事。 因此前庄顼大闹,庄勤知晓后十分生气,终究不好出面言语,在给庄熹回的执信中也没谈及此事,又让大姑爷查士德捡些喜庆平安的汇报便了。 庄顼自那日被软禁在府,他母亲秦氏整日差人求药问仙,闭门不出,脸面上是挂不住,只能搞这些动作来给人看。郡主和曹氏来探几回,劝几回,皆不管用。老太太得知,便让人传秦氏到中府,又是一顿恶骂,指着她打小惯娇了儿子,由着他生性浪荡。秦氏心里苦,去求庄顼给老太太磕头认错,庄顼哪里肯,硬要秦氏放他出去,好如愿喜结连理。 秦氏不得法,日夜悲苦,大姑娘庄瑚见这样,心里可怜,安慰陪伴,其余也不能多加参言。五姑娘庄玝跟郡主来东府探视秦氏,看到庄瑚因秦氏的事掉眼泪,忍不住拉她到一边,再提起先密谋的事来。 过完五月中,秦氏日渐显得憔悴没精神,过两日,人竟躺下病了,找来医生看,也瞧不出病症。幸郡主差人把太医院的老太医请来看,才断出是心火攻喉,引上头的症状,东府不敢给老太太知道,隐隐约约服用太医给的药儿就算了。 这日郡主差玉屏给东府秦氏送肉灵芝,恰被来请安的庄玝瞧见,庄玝不管郡主愿意不愿意,抢下肉灵芝亲自给送过去。郡主任由着。 庄玝到了东府,直径寻到庄瑚屋里,把肉灵芝交与,便打开了心里的话。 庄玝悄声低语对庄瑚道:“我让敷儿瞧过了,城南老宅子住着人。” 敷儿是庄玝的贴身丫头,人是极鬼灵的,跟主子五姑娘活生生是一挂的人。她受了嘱咐,寻一日出去,直往城南探视,看庄顼要抬回来的是何人。那处老宅子原是庄府发家时住的老基地祖屋,后得圣上赏赐大宅府,那边便成老太太怀念的老屋,专供佛用。如今被庄顼占住,布置得闺红黄帐,一丁点佛气儿都没了。 敷儿回来回给庄玝,庄玝气得要告到老太太处,好在敷儿拦住没成。正好见郡主差人送肉灵芝,她顺个道过去,连这些话带给庄瑚。 庄瑚听毕,愣住了,一时没个态度。 庄玝道:“老太太知道可如何得了,不说老太太知道不管理,管理起来又能如何。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谁说得住大哥哥?只有大老爷在跟前说三两句,他能听一句半句的。要用家法武力对付,大太太肯?大姐姐你也下不来手不是?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干净的人住在里头,脏了佛祖,还脏我们祖宗了呢。” 庄玝满腔热气说道,庄瑚也被说动几分。 庄玝又说:“大姐姐是嫁出去,可以不管不问,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好歹日后我们府上是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当家,指不定后头还有弟弟来。我们成了人的,也做些人性的事来,好不叫外头人瞧见耻笑我们去。” 庄瑚听庄玝越说越毒,连同自己也骂了进去,故笑道:“我嫁出去还不是姓庄的,吃的住的都在府里头。妹妹是把我当外头的了。” 庄玝才觉着自己话语过激,道:“大姐姐你不要怪我话说得利害,心里是维护你的。你怎不懂我的意思?这些话我还能与第二个人说去?” 庄瑚拉住庄玝的手,感激道:“我是知道五妹妹的。” 如此这般安排计划,次日一早,庄玝让敷儿守家里,她跟庄瑚连刀凤剑秋坐马车来到城南老宅处。 到了此宅门口。 庄瑚示意刀凤去叫门,一会子功夫,听到宅子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小脚步声音。门“呀”地一下,开了。一个留辫子的丫头探出个头,一双诧异的眼疑惑无辜看门外众人。 刀凤道:“你家主子在吗?” 那丫头没搭话,怯怯地样子。瞧眼前这些华衣锦服,贵气袭人的人儿,心知是厉害人物。 刀凤见丫头不言语,故又说:“我们是庄府的,这是大姑娘和五姑娘,来瞧你们太太。” 那丫头一听,眉头微微蹙起,立马把门关上,仓促向里面跑去。 刀凤见状,狠狠跺一脚,回头对庄瑚道:“姑娘你们看。” 庄玝“哼”地一声回应,道:“旁门左道之人,多是这样疑狐歪影。这样无礼,还能进得我们府里,真真笑话了。” 庄瑚淡淡的面目,有想转身撤走的意思。 稍后半分,又听到里头有脚步声来,庄瑚庄玝几人静等再看,只见门开了。 迎面而来是一个标致妇人,松松的云鬓扎几支小钗,边上立一竖步摇,鹅蛋小脸,远山峨眉,楚眼柔珠,尚未出口,抿嘴扬笑,可怜状掩盖些许浓脂粉的轻薄。她立在门里,深深朝庄瑚和庄玝一福,起来后道:“听说大姑娘和五姑娘来了,有失远迎,失礼了。” 庄瑚端着面容,也不回礼,微视一笑。庄玝上前一步,从头到脚细细看那妇人,把她给瞧得不好意思。 庄玝道:“我大哥哥差我们过来看看,不请我们进去吗?” 妇人欠身礼侧,让出门,庄玝也不管对方请不请,自己倒先进去了。妇人低头笑着,伸手向庄瑚请进。 进了宅子里,先是一个天开院子,院子铺陈简单,几盆栽种迎道,两边则是田园围地,里面种植些时蔬绿植,或有花的,或挂果的。再往里走是正对大厅,穿过大厅是上下两层楼,一楼下是厨房储物并下人住的小间,楼上则应该是主卧厢房。整体布置极是喜庆,红红绿绿的,十分涨人眼目。那大厅供有的佛和挽帐早不知被丢到何处。 庄玝先进去,看完一遭,有怒也不发作,自顾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妇人请庄瑚等人进来就坐,让她丫头叫丹心的去上茶,自己站在一旁,没敢坐。丹心端茶上来,她又亲自捧上,无微不至。 庄瑚道:“你也坐。” 妇人不好意思地在右边下座席位半侧身坐下。 庄瑚才细眼瞧了妇人几眼,确实美艳动人,便说:“难怪我哥哥对你一片痴情,果然是美,如我是男子也忍禁不住倾心。” 妇人头垂得更低,尴尬道:“姑娘耻笑了。” 庄玝道:“古往今来,美人是多。贤能者可不多,姜后算一个。美艳有才的曹大姑、班婕妤、蔡文姬、谢道韫算是;论贤德的有孟光、鲍宣妻。薄命也不少,西施、杨贵妃、貂蝉、昭君可不是了?” 妇人笑道:“怎敢与前古列女作比较,我只个平常女子,守着苦自己罢了。叫姑娘见笑。” 庄玝冷冷道:“平常女子守着苦的,也不是没有,也是人中之凤凰,乐昌破镜,苏蕙回文,曹氏的引刀割鼻。那是苦不苦,叫人是敬重。” 妇人听出庄玝刀枪味的话来,便不搭话。 庄玝又道:“世上既艳又能流芳百世,我只推小蛮、王嫱、绛仙、文君、西子、樊素等人。瞧那桃花坞主人陈圆圆,得什么好下场的来?” 庄瑚见妇人被说得脸是红一下绿一下,知她羞怯,便抿一口茶说道:“我听说你叫环儿?” 妇人道:“原在楼里叫唤的名儿……”顿了下,不太想把过去再拿出来说,因是庄顼家人,不想掩饰,再又实话说:“大爷赎我出来另起了个。” 庄瑚和庄玝对视一眼,诧异。 妇人道:“现下叫碧池。” 庄玝一听,未得清楚,再问,妇人仔细回道:“碧池。” 听毕,庄玝忍不住捂嘴大笑不止。 那妇人碧池不解何故,只当是因庄顼给取了好名,他家人欢喜接受才如此开心。 故而碧池又道:“爷说,寒则苍,春则碧。是个好开始,又有‘孤帆远影碧空尽’之美句,意寓到头了也是一番美景人生。爷还说,谁人不是池中之人?所以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儿。” 庄瑚见庄玝依旧笑个不停,就问她:“五妹妹你笑什么?觉得不妥?” 庄玝摆摆手,连连道:“妥,妥!极妥!再切合不过了。就叫你碧池姐姐了如何?” 庄玝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唯庄瑚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心里觉着有典故来。 庄瑚道:“我这五妹妹就是这样,在府里仗着大人们喜欢,就是没规矩。”再问碧池:“妹妹几岁?” 碧池起身道:“二十五。” 庄瑚笑了,道:“是比我小。” 碧池道:“姐姐看起来美貌。年纪估摸着与我上下不差。” 庄玝听完,道:“胡说!大姐姐怎可与你上下,我们姐姐可是有才有德的人。” 碧池知是失言,脸色一变,深下一福,以表歉意。 庄瑚道:“无妨。今日过来,一则是代表姐妹们过来瞧瞧,二则替哥哥过来接你进府里。” 碧池受宠若惊,再拜道:“原也跟爷说过,我这样的身份不合时宜,爷执意要抬我进去。那日,免不得跟府里闹了一场。我是劝过的……” 庄瑚道:“你别多心,既然是哥哥的人,是应该的。寻思着也该把你接进府里。” 碧池迟疑,显得不是很相信。 庄瑚道:“哥哥是跟府里又闹一场,实话说,他出来不太方便。马车在外头,你把衣裳收拾收拾就行了。” 碧池道:“要不等爷回来……” 庄玝起身,懒懒散散样子道:“姐姐还等什么,大哥哥就在府里的,回去就见着了。怕我们把你拐了不成!” 碧池艰难地道:“我不是这意思,姑娘误解了。” 庄瑚和庄玝再三说些话,碧池犹豫一会子,然后给丫头丹心说:“把衣裳收拾一下。” 丹心先行上楼收拾,碧池也欠了欠身,跟去了。 碧池一走,余下,庄玝忍不住笑出来,庄瑚扬手要打她。 庄瑚道:“有你这么接人的?” 庄玝凑头过去,小声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是笑哥哥给她取的名儿。” 庄瑚疑惑道:“有何典故?” 庄玝捂住嘴巴笑,眼泪冒进冒出的,话都说不明白,等喘齐了气,才道:“典故倒是没有,就是觉得十分合适。西洋有种语言,管碧池是骂人的。” 庄瑚愣眼看庄玝,等她继续说。 庄玝道:“碧池在西洋话里就是妓女,*。” 庄玝说完笑个不停,庄瑚也忍不住笑了,刀凤和剑秋立在一旁强忍。因看到碧池和丫头丹心下来,刀凤眼尖,提了个醒,庄玝也不管,依旧我行我素笑话。 转角处,碧池跟丫头站在那里,听得清楚才刚他们议论的话,此刻也不言语,笑脸走出来。 第三十一章:暗涌(中) 从宅子里出来,庄瑚、庄玝与碧池同上一辆马车,绕开大门正道,从东府后门偏门进。 一路上,庄瑚对碧池道:“一会儿到府里,就从后门进去。大府门进去不适合。” 碧池知觉,回说:“姐姐做主就是了。” 庄瑚又解说:“府里都给你安排妥当了,也不必跟其他房的一处,独给你一处自在些。缺什么尽可找我。” 碧池笑道:“全听姐姐安排。” 庄瑚拍了拍碧池的手,再说:“因老太太、太太们还不知道你进府,你又是后进的,低调一点儿也是好的。日后老太太、太太们知道了,明白你知礼懂规矩,心里会喜欢。我们可是为大哥哥着想,你心里多少是明白才好。” 碧池会心一笑,不再说话。 到了东府偏门,马车停下,刀凤和剑秋早早赶至,通散开里外人等,庄瑚和庄玝悄悄把碧池引进去不再话下。 通过偏门,直径向里走是一处葡萄架子,架子下是一片茄子瓜果,十分僻静。再往里走,是一片树木园子,园子蔽木参天,影影叠叠如隔屏障,再后头是一处半荒废的旧屋。看得出许久没人居住,外头一棵南方梨树,此时长出新叶,摇摇晃晃。过了梨树,便到了旧屋门前,用心瞧,才瞧得那经过一番收拾,也是干净齐全。 庄玝道:“就这儿了。” 碧池主仆立在门口不敢越步,抬头看,门口上方横一块陈年木匾,题有“沁园”两字。庄瑚招手,碧池才敢举步。进了门,里头是一方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小天井,井边长满了青苔,稍远角落长有一棵桃树,瘦瘦高高,枝枝丫丫新长的叶子,绿得刺眼。 庄瑚引领进屋。 屋内茶盏烹饪用具俱是齐全,只是堆积一处,需人整理。庄瑚差刀凤引领丹心认识里头的布局,一边则对碧池道:“简陋了些,比外头是好的。” 碧池本不贪恋其他,能进来已是心满意足,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再三道福礼。 刀凤引丹心去看完屋子,走出来。庄瑚又对丹心道:“好生照顾你太太,这儿都备齐了东西。你们仔细看需要什么东西,明日我再过来。” 完了,庄瑚挽起庄玝的手要出去。 碧池想了想,问一句:“那大爷……” 庄玝道:“煮熟的鸭子还飞了不成,我大哥哥就在府里。多早晚是要见的。” 遂碧池回了一礼,送庄瑚和庄玝出去。 到了外头,庄瑚道:“不必送了,赶了一阵子路,歇着吧!” 碧池感激一笑,看庄瑚庄玝离开,再回到屋里,坐炕上,沉思地坐起来。 丫头丹心看碧池闷闷的样子,道:“太太不高兴?” 碧池道:“高兴,你看看有缺的没有,收拾收拾,如有酒菜赶紧去备些,怕是晚点爷要过来。” 丹心应了声去了,碧池依旧讪讪坐着,到了晚上,酒菜备来,等了一夜,庄顼没来。到下夜,碧池做个噩梦,从梦中醒来便睡不着。次日,想让丹心去请庄瑚,又因头日庄瑚交代低调些,便没去,把带进来的琴拿出来,心慌意乱弹着。 原本庄瑚次日要过来瞧,府里琐碎事务搅拌没来得了,差剑秋送了些日常物件,交代安心等语便去了,于是接连数日,碧池跟没人管的一般,再无人过问。 直至这一日,庄琂无意到来,才打破这原本该有的宁静。 话说:无巧不成书。 巧,能制造诸多事端来,或是好事,或是坏事。但凡能往好的看,便是好的,若往坏处想,总归永远腐坏了去。 起先庄玳领着肃远来镜花谢找庄琂看镯子,好描模印造一个,恰碰庄顼的事来,耽搁几日。庄琂因庄顼的事以及那些闲言碎语,自己不大出屋,除了早晚给老太太请安,便是到西府给郡主请安,此外不再出去活动见人,偶有三姑娘庄琻,四姑娘庄瑜来访,也淡淡言语几句。 静养着,加上得海上方调理,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这一日,看到庄玳送的鹦鹉在外头叫唤说话,庒琂惊奇地让慧缘拿进来。 慧缘此刻在院子外熬药,被烟熏得连连咳嗽,回应让三喜去拿。 庄琂哪里使唤得动三喜,她正趴在桌子上打盹,故自己去提进来,饶有兴致拿点食料喂它,一边从窗户里探头出去说对慧缘道:“叫拿厨房你不去,这会子烟雾袅绕的呛到自己。” 慧缘笑道:“姑娘说凡事不麻烦别人,我们自己做省力些。” 庄琂不再说什么,自顾逗鹦鹉。慧缘在厢房外院子煎好了药,倒在纱布上滤好,再放进玉盅里沉淀少许时间,方滤出干净的药汁进碗里。 此时,慧缘端来药,对庄琂道:“姑娘,药趁热喝了。” 庒琂懒懒地道:“苦得紧。” 慧缘道:“良药苦口,再喝两剂就全了。” 药搁在庄琂跟前的几子上,慧缘转身去将三喜摇醒。 慧缘对三喜道:“还不去给姑娘端水洗手。” 三喜扭扭捏捏醒来,道:“又热又乏,你去不成吗?” 慧缘嗔怪道:“奇了,这几日你竟懒懒的。”也不管她,又去端起药吹凉些。 三喜道:“前儿个三老爷升了官办得事,宫里赏赐了东西,老太太高兴唱两日的戏,我场场贪眼,遭累着了。” 三喜边说边出去端水,走进来,湿了手帕,递给庄琂。净了手,庄琂才端起药碗喝起来,喝完又漱口。 慧缘见吃了药,便去找来冰糖过口,在旁接话道:“该是三老爷办得好事。我听南府幺姨娘那边传说,三老爷把著步军统领衙门、顺天府、五城御史、盛京将军、直隶总督一体都办了。你们道为何?” 庄琂笑道:“贿赂顶罪,欺君枉法。” 慧缘赞看一眼庒琂,道:“数起来是去年的事了,算起来还是皇上族里的人,犯了事的被押解在路上,说来官场是官官相护,在三河县,那犯事的竟能神通广大,层层买通官员,让自家人去顶罪,自个人儿想避逃法外,谁知巧被监内人知晓,报上去,皇上知道后大怒,下令彻查此事。犯事那一家子,跟南府还有瓜葛呢。” 庄琂听了笑笑,接过冰糖嚼起来,在嘴里甜得生苦。 三喜看得庄琂神色不对,小小向慧缘咳几声,慧缘识趣,转话道:“坏人逃不了,好人也不得冤枉。是这道理。” 三喜道:“三姑娘前两日来还提说,有人存许多钱财细软在府里,留的是南府的名。搞不好坏人尽是蛇鼠一窝。” 正在说话,外头响来庄玳的笑声道:“龙虎之地,必有蛇鼠出没。妹妹这里莫非也有老鼠?”庄玳进来了,肃远跟在他旁边,提着一口皮革箱子和两个纸包。 庄玳再说:“改日,我给妹妹这儿带来两只波斯猫,好叫猫儿把蛇呀老鼠什么的统统吃掉。” 庄琂听了笑道:“尽是偷听我们的话。” 肃远道:“不曾听到什么,只听到蛇鼠一窝。我也是觉着奇怪,妹妹这里极是安静,哪里有人得罪了妹妹?” 庄琂不搭话,从慧缘手里接来一颗冰糖,待要放进嘴里,庄玳快手一抢,先放进自己口中。 庄玳获胜的样子道:“冰糖。” 三喜白了庄玳一眼,道:“三爷这什么道理,来抢姑娘的冰糖吃。” 庒玳胡乱狡辩说:“我准知道你进了药,拿冰糖来过口的。你有所不知,药里过冰糖可是不好。” 庄玳说着又伸手去把慧缘手中余下的冰糖拿走,递给肃远,肃远没接。庄玳强按到他嘴里。 慧缘想阻止都来不及。 庄玳道:“有何打紧的,瞧贝子爷给你们带什么?” 肃远把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着手打开两个纸包。 肃远道:“我们王府里进了一批山东来的东阿阿胶,我偷拿了些来,原是进贡宫里的。还有新疆的红玉枣子。对姑娘身上的伤有益处。” 三喜低低瞄一眼,道:“听起来是极好,可红枣也没冰糖甜。” 庄玳一笑道:“你就不知道了,这叫枣吃枣好。” 三喜不依不饶,庄玳更乐不知疲跟她绕话。 庒琂不客气地对慧缘道:“收起来,谁叫他们吃了我的冰糖。” 庄玳道:“两颗冰糖换两包贵礼,你可不是大赚了。为了稳赚不赔,妹妹舍出你的镯子来,肃远今日可是带了家伙过来描。” 庒琂笑了,忙把镯子脱下来交给肃远。 肃远接庒琂的镯子时,看到她那根嫩手臂,如出浴刚洗净的粉藕,竟然呆住了。 庒琂羞涩地扯回手,镯子腾空掉了下去,好在庄玳接住。 庄玳嗔道:“好似镯子几千斤似的,两人都托不稳。” 庄琂羞涩地道:“你们自己慢慢描,我要出去走走了。” 庄琂感觉自己的脸热辣得很,不由自主说出那话来。完了,快步走出去。出了院子,庄玳跟上,道:“妹妹等等我,我也去。” 庒琂道:“我吃了药都要出去走走,你跟来干什么。好陪着贝子爷。” 庄玳呶着嘴道:“妹妹不喜欢搭理我。” 庒琂道:“随你怎么想的。慧缘,我们走。” 三喜因懒懒的,不太想去,故说:“我去吗?” 庒琂道:“你怕热,就留屋里吧,三爷和贝子爷在这里,要茶要水也有照应。” 三喜欢喜答应,庄琂和慧缘走了。 出了镜花谢,快步穿过中府,到了外头,庄琂才将脸面上那一股羞涩散发走。慧缘瞧得真切,也不说破,只说:“姑娘吃药何时喜欢出来走了,不愿意跟他们一处罢了。” 庄琂抚了抚脸庞,道:“就你知道了。” 待要寻一处地方坐下散凉,看到曹氏领着她丫头贵圆和玉圆从北边走来,便起身要躲开。想着曹氏平日不是去中府找老太太就是去南府找幺姨娘,故南府方向不能去躲;想躲到西边去,此刻又不想去面对西府的人,故往东府那边去。 谁知,曹氏拐了过来,也往东府这边走,慌忙下,庄琂只得加快脚步走。也不知道胡乱躲藏到了哪里,只悄悄摸摸到一处园林,影影叠叠的,僻静十分,这才定下心喘气。 慧缘道:“姑娘为何怕二太太?” 庄琂道:“能不打脸你还把手搭上去给人打?” 两人灵犀一笑。 四处环视望去,眼前稀稀拉拉的有几个葡萄架子,下长有些果瓜,颇有生机。庄琂有了兴致,要过去摘来尝尝,到了葡萄架子下,看到两只彩蝶飞,故拿出团扇去扑。蝴蝶一飞一扬,一扬一引,向旁边“沁园”方向去了。 第三十二章:暗涌(下) 到了“沁园”外头,树木林立处,慧缘注意到前方有屋子,便去拉住庄琂,示意。庄琂才知觉乱闯了,想抽身走,忽听到庄瑚的声音飘来。 庄琂和慧缘急忙躲到树干后头,大气不敢出。 她两人哪里知晓庄瑚跟庄玝是来瞧碧池的,此刻探视交代完毕要离去,碧池送出门外。 庄瑚道:“我说的,你们尽管在后院走动着,前面甭去。不用送了,外头热得很,回吧!” 碧池听话,止了步,道:“姑娘慢走。” 出了院子,走到树木根下,庄玝疑惑问庄瑚:“大姐姐,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大哥哥被关了呢?好打击打击她,叫她不得好过。” 庄瑚道:“惊了她反而不好,反正今天大哥哥也要放出来了。待会过去给大哥哥说也一样。” 庄玝道:“就不知这法子顶用不顶用。” 两人边说边走远,庄琂这才敢从树的背后走出来,远远的,看到庄瑚和庄玝远走的背影,心里顿生疑惑。 慧缘怕惹事,提醒道:“姑娘,我们也走吧。” 庒琂不走,反而壮了胆子走到“沁园”门外,慢慢走进院子,驻足看看院子里,俱是陈旧。待要转身走,忽然里面传来一阵琴声,接着是一口低低的凄楚缠绵词唱。 庒琂被吸引住,驻足。 听得入神时,琴声嘎然停止。 房内传来碧池的声音:“哎呀!” 丫头丹心惊呼再传出:“太太你手指流血了。” 声音才停,丹心从屋里跑了出来,到水井边打水,正要端回,才发现院子里站两个人。 丹心向庄琂和慧缘回了一礼,端水进去,紧接断断续续低低沉沉传来里面的人在说话议论。 慧缘焦急地催促庄琂道:“姑娘,走吧。” 庒琂领意,走了出去,这时,碧池掀门帘出来。听得门帘声,庄琂转头去看。 庄琂这才看到如花般的人物来,那可不是碧池了。 心思想,这人定是庄府的人,庄琂便俯下身道个万福。碧池也回施一礼。再看到碧池手指流血,庄琂主动上前道:“姐姐伤口在流血,洗干净上药才妥。” 碧池才知觉手指的疼痛来,对侧身在边上的丹心道:“看下有药没有。” 丹心转身去了。碧池抱以感激对庄琂道:“不知怎么称呼,谢妹妹关心了。” 慧缘笑道:“我们是西府的。这是琂姑娘。” 这时,丹心寻药未果出来,回说:“看了,没有药。” 庄琂便给慧缘示意,道:“你回去把御赐金创膏拿来。” 慧缘颇为担心,想跟庄琂一并离去。庄琂倒不想走,直径向台阶上去。不得法子,慧缘只能顺了意思转身离开去取药。 庄琂拉起碧池的手,满是心疼地道:“到里面我给你包一下。” 如此,庄琂进了屋里,用手绢帮碧池擦拭伤口,又让丹心拿净水擦拭。完毕,庄琂道:“血流尽才不会淤血,往后长出新肉来就没伤口。留得淤血在里头,日后肿块不去,暗得一块黑血瘤子不好看。” 碧池一面让丹心上茶,一面感激道:“妹妹懂得多。” 庄琂笑道:“我也才伤好。” 碧池惊讶,打量起庄琂各处,越发细致,笑了说:“妹妹伤了哪里?” 庒琂道:“也无大碍。不小心摔了,磕了流过血。疼完就好了。”又道:“姐姐方才弹的曲子极好听。可是元代刘致的《燕城述怀》?” 碧池羞涩了,道:“妹妹谬赞了。” 庒琂道:“云山有意,轩裳无计,被西风吹断功名泪。去来兮,再休提!青山尽解招人醉,得失到头皆物理。得,他命里;失,咱命里。虽说诉的是男子抱憾之殇,女子唱出来更是凄凉了些。”看四下的陈设,倒是应景,心思这妇人定是受府里爷们冷落了,才怀春诉苦闷,便再道:“也是,心里开怀,唱什么弹什么,也不是那意思。” 碧池笑道:“只是解解闷儿而已。” 庄琂才想起问对方姓名来,便说:“我叫庄琂,请问姐姐芳名。” 碧池犹豫,想起那日偷听到庄玝取笑她名字的事来,愣了少许,迟疑不敢言说。 庒琂又追问:“姐姐……” 碧池吞吞吐吐道:“呃……叫环……碧池。” 庒琂怪道:“环碧池?世上可有姓环的?”又说“姓什么也无所谓。名字倒是诗情画意。碧波荡漾,美哉!谁人不是池中之人?” 心里多少是有些想笑,在南边时常接触到激进的人,有会他国语言的,里面就有一种西洋语言管“碧池”骂人。此刻,她也不笑,装作不知那意思。 碧池得庄琂附和,内心表现出来十分喜欢,连连赞叹她道:“妹妹有学问,一个名字而已。” 庒琂也不推辞,道:“由感而发,姐姐的名儿好。古往今来,文人骚客,哪个不讲究意境二字。姐姐这名字,首当意境之最。碧至玉,瑶中池,富贵吉祥。” 说着,慧缘气喘吁吁拿药来了。接过慧缘手中的药,庄琂递给碧池。 庄琂道:“这是老太太赏我的,没用完,你留着擦,早晚各一回。” 碧池感谢道:“谢妹妹。” 庒琂道:“我冒然经过,被你琴声吸引才进来的。姐姐不要责怪才好。”本想表示不想让他人知晓她来过,可怎么说,这话编不出口。 碧池道:“妹妹若是喜欢,常来。我也是不出去的。” 庒琂礼貌地回道:“好呀!你这个地方极好,清净。只是我好奇,原先这儿是没人住的,姐姐……” 庄琂也只是信口揣测而已,一则庄府家人等自己是知晓的,二则这园舍僻静陈旧。 碧池勾着头,没答话。 庒琂看碧池不太喜欢议论这些话,便起身告辞道:“我也来好一会子,就回去了。改日我再来。” 碧池没挽留,送出门口,转身进屋,低低地哭了起来。这些,庄琂和慧缘不曾听到,因为两人已走远。 从“沁园”转出来,庄琂把才刚疑惑的话再说给慧缘听。 慧缘只道:“亲近的姑娘都知道,不亲近的哪儿轮得给姑娘知道?兴许是府里哪个亲戚。” 庄琂想想也是这理儿。 庄琂道:“我看着不大像,若是府里的亲戚,也是有身份的,随从丫头不止一个。你是瞧见的,那地貌陈旧,又远在此,若是你亲戚来,放这里?” 慧缘道:“可能是管家亲戚。” 庄琂一笑,道:“这跟我们有何关系。不过,这位姐姐为人是和顺。” 慧缘道:“我看的出来,她也喜欢跟姑娘说话。只是……” 庒琂立住,看慧缘担忧的神色,问:“只是什么?” 慧缘四下看看,低声说:“姑娘可注意没有,方才来,就在院子外面看到大姑娘和五姑娘来过。” 庄琂醒悟了地:“是了!若说是大姐姐婆家的人也未必。” 慧缘低头在庒琂耳根,道:“姑娘可还记得前几日假山后头?” 庒琂想起了那日在假山边上,偷听到庄瑚跟庄玝议论的那一幕,猛地一凛。 庒琂再回头看向“沁园”,心中生出许多可怜来,惊怕地对慧缘道:“可别胡说……” 慧缘点头,紧紧挽住庄琂的手,两人快步回到镜花谢。 到镜花谢,寂静异常。 庄琂和慧缘蹑手蹑脚近门口,见庄玳在窗边逗鹦鹉说话,肃远坐在桌子前,手拿尺子度量镯子,地上和桌上遗弃数张描稿。三喜端着茶立在一侧,出神盯肃远做事。里头的人竟未发现庄琂回来。 庄琂把慧缘拉住,示意退出去。 到外面才说:“怪热的,去西府,那边树荫多些。” 到西府,庄琂寻思要不要去给郡主问个安好,犹豫之间,看到曹氏的丫头贵圆从西府花园回廊那边走出来,她再想抽身躲也来不及了。 只见贵圆向庄琂施礼道:“姑娘安。太太姑娘们在里头呢。” 庄琂勉强挤出笑容应对,贵圆得了应去了。 这会子想抽身离开怕失了礼仪,免不得硬着头皮向西府花园走去。穿过小径,远远看到一处心湖亭子,亭里摆一张八仙桌,大太太秦氏、二太太曹氏、三太太郡主、熹姨娘,仙凤,小姨娘及几个家众婆子人等坐在一起聊天。四姑娘庄瑜和三姑娘庄瑛在回廊中间搭个桌子下棋,二姑娘庄琻执一把扇子趴在栏杆上,笑看六姑娘庄玢傻傻的样子抚弄杆子垂钓。 亭子里,妯娌之间,叽叽喳喳说着话。 秦氏道:“听说宫里太妃挺过来竟好了,老太太听说了忙进宫瞧去。这个时辰还没回,怕是太后恩典留夜了。” 曹氏道:“去沾沾福气也好,回来给大爷洒一洒,兴许就好了。” 幺姨娘推了下曹氏,笑话,没说什么。 郡主道:“老太太服侍过太后,又服侍过圣上,自然跟别人比不得。” 曹氏道:“要我说,老太太瞧宫里媛妃娘娘去了。” 熹姨娘附和道:“宫里头是亲外孙女,又是娘娘,自然是要看的。” 郡主道:“看你们说的,好像宫里跟外头集市似的,想进就进,想瞧就瞧。没有宫里召唤宣见,也是不能的。” 曹氏道:“兴许我们家老太太跟别人不一样。”惹得众人笑话一会子。 曹氏话一转,又提道:“这话说回来,姑老爷府上这怎么回事,老太太大寿不来,适逢端午也不来,我问二老爷,还被数落多嘴。” 秦氏道:“可不是那样,大老爷一听我说一句姑老爷,就发火。老爷走之前,我还提了,他说姑老爷一家回南了。也不知礼来应个门儿,姑太太以前不这样的。” 郡主因为知道里面的缘故,听到这么说,只陪着笑没搭话。 曹氏嘴巴不饶人,再说:“南边来京城的小门户,见识窄也是有。姑太太去久了,心变窄了。可惜老太太疼她。要是我那二姑娘三姑娘日后像她姑姑这般,我一棍子打出去叫永生永世别回来。” 这话,三三两两的传到庄琂这边,她没出声,脸面有些挂不住。眼睛红了,泪水使劲掉。若不是庄琻叫唤,她就这样杵在那里掉眼泪。 庄琻摇着扇子走过去,一把揽住庄琂的手,道:“妹妹这怎么了?几时来的也不出声。” 庄琂眨了眨眼睛,别去脸面揩净眼泪,笑道:“看着姐姐妹妹耍得开心,不忍心打扰。瞧得入心,以为六妹妹钓上鱼来,眼睛盯久,虫子飞进去竟不知道。” 说着两人笑开。庄瑛和庄瑜闻声,放下棋子,围上来。 庄瑛道:“姐姐多早晚来的?” 庄琂道:“才刚来。” 庄瑜楚楚站着,腼腆对庄琂说:“姐姐会下棋吗?” 庄琂怎不会?父亲在世,教她书画,母亲更注重文化修养,琴棋两道还是母亲教的,在南边日常及亲近相好的姐妹一处玩,最要好的是外使大员女儿叫子素的,棋艺极高,也下不过她。此刻,谦逊起来,道:“不精通,略会简单的举棋。看到四妹妹下得沉稳,日后得教教我,好叫我跟你们一处玩耍。” 庄琻捂住嘴巴笑,道:“你们琂姐姐耳听八方,目观四下,什么都尽收眼底。这方说看我们钓鱼,那方又说看四妹妹下棋沉稳。” 庄琂被点破,脸红了起来。 庄瑜不大爱说话,见庄琂窘境,便说:“看得听得方是用心亲近。” 庄琂羞涩道:“怪热的,过来走走,可扫你们的兴了。” 姐妹几个说说笑笑,亭子里的太太们都扭头来看。 郡主道:“琂丫头来了。” 庄琂才慌忙失了礼数,别了姐妹们,移步到太太们跟前问安。 曹氏也不管,冲向秦氏这边笑声说:“我说谁呢,灾星的来了。” 秦氏道:“留点口德,三太太在呢,这么没遮拦的。好歹是三太太屋里的。”。 熹姨娘补充道:“二太太也没说错,不知道太太们听到没,外面传着说我们这琂姑娘来路不正,祸害庄府的……” 曹氏嘴角扯了几下,没言语。郡主听到这些,颜面有些挂不住,干咳了几声,熹姨娘便赔笑不说了。 庄琂问过安,众人礼应过去。 秦氏客气道:“天气热,姑娘身子还不全好,在屋里不好么?” 庒琂道:“走走是凉快些,看到太太们在这儿,来回个安。” 幺姨娘笑对众人道:“姑娘多是知礼的,难怪老太太疼她。” 郡主道:“多跟姊妹们一处玩,老一个人闷着也不好。” 庄琂道:“谢太太关心提醒。” 又叨叙好一会子话,曹氏带头要走,便道:“热得很,我回了。” 曹氏起身,熹姨娘也跟着站起来。 秦氏阻止道:“才说一会子话,你去那么快做什么?” 曹氏道:“那么热的天,万一后院起火,不回去瞧瞧,烧了身还不知道。太太不也要回去瞧瞧大爷吗?” 秦氏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嘴角竟拉扯不动,僵愣看了一眼郡主,郡主垂下眉目,装听不到。 曹氏走到回廊,对庄琻和庄瑛道:“二姑娘、三姑娘也回去换换衣裳,弄脏得跟小门户里丫头似的。” 庄琻、庄瑛听曹氏这么一说,过来屈膝拜了拜太太们,跟着曹氏走了。 庄瑛末了还拉庄琂的手道别:“妹妹得空也来我们北府走走,你少来我们这边呢。” 庄琂知不受待见,终究想不通哪里得罪了曹氏,心里琢磨留下办事,且不能为这些家常的事坏了阵脚,故千方百计想法子套近曹氏。 虽然曹氏和熹姨娘已走,庄琂还是向她们还了礼。 秦氏觉得无趣,对郡主道:“这二太太十分没趣!我也走了。”从桌上拿起一纸包,说:“谢三太太了,我们顼儿这辈子得感激你,下辈子还得感激你。” 郡主客气道:“太太不用回回这般客气,一家子骨肉,再说就见外了不是。” 秦氏给她府里的小姨娘递一个眼色,两人齐齐站起来,走了。走到庄瑜跟前时,秦氏说:“四姑娘没什么事儿,留下陪三太太,凤姨娘和幺姨娘同琂姑娘说说话。” 庄瑜应了。 众人走远,凤仙和幺姨娘拉过庄琂的手,让坐,庄琂不敢。 郡主再示意道:“坐吧。” 庒琂才为难地坐下。 幺姨娘道:“这些日子姑娘还习惯?日里人多事多也没问。” 庄琂感激道:“谢姨娘,习惯了。” 幺姨娘道:“不要把这里当别处的好,三太太总提起你,跟府里五姑娘一般,都是她心头肉。”说这话又转向凤仙看一眼,凤仙是五姑娘庄玝的生母,是郡主跟庄勤房里人。 郡主笑道:“老太太疼你,也应该多瞧瞧老太太。” 庒琂答道:“去了。” 郡主知底细,佯装不知情问其他,淡淡道:“进府里这么些日子,可想以往的家了?” 庄琂低头,泛出泪光来。 郡主又道:“府里人多,诸事多让着些妹妹们。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懂得这个理儿。” 庄琂鼻子酸酸的,几欲想哭,忍住不放,收下眼泪道:“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郡主看了一眼旁边的庄瑜,笑道:“哪里的话。太太们有事去了,怎的说成不喜欢你了?多心了。” 庄琂才觉失言,转头看庄瑜,莞尔一笑,那庄瑜可是东府的女儿,这话不该在她面前问的。 郡主又道:“晚上你在这边用饭吧!四姑娘也一起。” 庄瑜诺诺地回道:“太太,我还是回去吃。” 郡主道:“那我就不留你。” 庄瑜像明白什么意思,脸红了起来,屈膝拜一拜,说:“那我先回去了。” 郡主也不看她,只管说:“去吧!” 庄瑜临走时对庒琂说:“谢谢姐姐的手绢儿。” 庒琂道:“妹妹若是喜欢,我还有。” 庄瑜道:“我也绣了一款,改天过去请姐姐指教指教。” 庄瑜走后,幺姨娘领着庄玢也回南府了。 余下,郡主跟凤仙在旁。 郡主望亭子外头的荷花,自顾言语道:“府里规矩多,人多,口也杂。有些话中听你听着便是,不中听的不必往心里面去。” 庒琂知道这话是说给她自己听,即便郡主不看她。 郡主说:“如今府里不比以前老太太当家。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转头看一眼庄琂,露出些许动容之色,又颇为语重心长道:“不打紧,以后你会明白。” 这一坐,便到了近晚时分,庄琂也没回镜花谢。自然的,庄琂不明白秦氏和曹氏在外头还有些言语,若非郡主留她,定听到她们议论些什么。 第三十三章:谨言慎行 秦氏从西府出来,领着小姨娘及丫头穿过啼园,在一跨湖廊上停下,与小姨娘说一会子话,再往前走,被隐蔽在花丛间的曹氏跟熹姨娘吓一跳。 此刻,曹氏与熹姨娘早把二姑娘庄琻和三姑娘庄瑛支走,单留各自贴身丫头。 秦氏惊魂未定,连连拍胸脯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曹氏掂量脚跟,往啼园方向瞧,方道:“没跟来的吧?” 秦氏道:“看你避人像避鬼一样。” 曹氏咳了几声,正正经经道:“太太,不是我说你,老太太这是胡来,爷们遂了愿,你倒也跟了去。” 秦氏心里清楚曹氏要浑说些话,平日里,她就爱嚼别人的舌根,今日说西府,明日说南府,指不定掉头跑到西府说她东府的。秦氏不大爱听,也装个样子罢了。 曹氏又道:“外面传的话你可别没听到。你府上大爷平日千好万好的,她一进府,就来事儿。” 曹氏说来话,拿着扇子往秦氏身上轻打,示意此方话是重点。秦氏不大爱听曹氏嚼别人舌根不假,一旦听到与儿子相干的来,也尽心听去。 秦氏道:“你歪门的理儿从哪儿搬来的。”她是不想参与那些是非话里,便明哲保身言说其他,总归坏的话落不到自己身上。 不料,东府里的熹姨娘帮腔曹氏道:“二太太说的不无道理,老太太那镯子都送给了她。可见心里极其看重。” 秦氏对熹姨娘白一眼,颇为嫌弃,因她是盐商出身,入了东府,给他丈夫做妾,日常又爱争风吃醋,那时年月不知道递给庄熹多少关于她的坏话。这些,连她自己生的女儿庄瑚都不愿意听的,才寄养到秦氏跟前。如今跟曹氏走得近,不为别的,臭味相投是真,两人肚量,品性是手心手被,上下皆然,再者,都是商户人家出身,怎能无话? 曹氏接了熹姨娘的话道:“就是,琂姑娘若是以后都讨好了老太太去,还有我们府里姑娘们的地儿了。再说了,我瞧着老太太有意撮合玳儿。你想,真这么着,以后当家人是谁?” 曹氏计划筹谋,可不是为她那两个女儿,是庄琂占了她家三姑娘的头,二姑娘自庄琂进来后,也不太受老太太垂眼。她平日又有眼红的毛病。 秦氏听这般说,心里明白曹氏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如曹氏所愿,秦氏自己撩开了脸,真光明正大顶撞老太太,以后还跟西府结仇了。那庄琂正是西府郡主认的闺女,谁敢惹?秦氏那儿子庄顼平日里的药还是郡主托人求的。曹氏是精明,自己言言语语,没做出个什么,倒使出这些计划来。 秦氏心里琢磨,站在后头的小姨娘给解围,道:“当家还不是东府里和北府里的。还有大姑娘在呢!” 小姨娘是庄熹再娶的一门内房,是按老太太的意思办的,当年是因庄顼得病,熹姨娘久不见生养,老太太怕日后东府不中用,才给娶的她,不料她进来这么些年也没生养个爷们,只给东府生个女儿,那就是四姑娘庄瑜。 听了小姨娘的话,曹氏嗤鼻一下,抚弄头饰金钗,也不知道什么个意思,淡淡然然说道:“大姑娘?你真是异想天开!”又正色对秦氏道:“太太,大姑娘可是嫁了出去的。话可说了,大爷那边老太太明里说几回了指望不上,你可别看我说这些冒犯的话,生我的气!西府三房那边老太太中意的很。我们不筹谋什么,老太太筹谋着啊!老太太多精明的人,能平白无故招一人进府里,平白无故让三老爷过了亲?” 秦氏依旧不想着了曹氏的道儿,只说:“琂姑娘救了人,原该是有道理。” 曹氏冷笑,道:“我可不信救了人就必须认亲的。才几天功夫,就一家人。以前不是没救人的故事,赏了大钱打发就了事。瞧你们大姨奶奶……”觉得错了口,便止住,陪笑。 熹姨娘再帮腔道:“我看这琂姑娘也是极聪明的,大姑娘始终不是府里的人,姑娘们以后出去了,剩下有谁啊?就太太跟我们一帮子,若是再添人,就是三老爷府上的二爷璞儿、三爷玳儿,太太可得想想后面厉害关系才好。” 熹姨娘说来说去就为一人,是她女儿庄瑚。她怕老太太这一手安排,把庄琂嫁接入府,日后过给庄玳,把持整个大府命脉,届时她女儿落不得一丁点好,自己也没个靠了。 秦氏自然思想不到熹姨娘这一层心思,只道:“敢情你们是串通好了的。横竖年轻一辈的爷们不添人了?你我说给璞儿,璞儿都没瞧得上,你这么快竟然忘了。合着人家中意,你也拦不住不是。” 熹姨娘道:“这哪儿的话,还不是站太太你这边儿说的话。等后面真遂了别人的意,我们真只有哭的份儿。” 曹氏极力提醒道:“再者说了,大爷还关着呢!太太!” 秦氏手捏着扇子,捏得紧紧的,没言语。小姨娘看出秦氏的神色,就说:“那二太太和熹姨娘的意思是什么?” 曹氏和熹姨娘对视一眼,没说。秦氏只一笑,摇头走了。曹氏和熹姨娘不死心,跟在左右续说不完,到了东府里头,四个娘儿们还在说,秦氏实在听不下去了,借个头疼病发作才止住。彼时,已是近晚饭时刻。 曹氏从东府出来,赶回北府,在大径道上,碰见才从西府吃完晚饭出来的庄琂跟慧缘。 庄琂见了曹氏,矮蹲礼,重重回一把。 曹氏一脸微笑道:“姑娘才刚在西府用晚饭了吧?” 庄琂道:“回太太,正是。” 庄琂必须谨言慎行,在想不到方法暖回曹氏的心之前,事事谦卑为先。 曹氏看庄琂切切诺诺样,笑道:“姑娘不曾与我们说你家事,是已给三太太交代了?我们竟一点儿都不知晓。现一家子骨肉,我也没个问,是我做太太的不够周到。横竖姑娘主觉说来给我们知道,好叫我们放心。” 曹氏这话分明是把庄琂当作外头人,清清楚楚点明众人提防着她,更表明她来路不正。 庄琂何等聪慧,怎不明白话里的意思?正想讨些话应付,曹氏不等她说,自顾又说:“有心早给我们说。知道姑娘的真心不在我们这边,也好,用在老太太那儿也是一样。姑娘你伺候好了老太太,我们闲得心情,横竖你帮三太太孝顺了老太太,老太太喜欢,是三太太的福气。我知你为人和顺,不会思想我才刚说的这些话,日后得空来指教下我们北府里的二姑娘三姑娘,她们两个没心没肺的。” 慧缘知曹氏有意羞辱庄琂,只是位置卑微,轮不上她说话,委屈瞧庄琂一眼。 庄琂道:“太太们对琂儿的好,琂儿记在心里。” 曹氏笑道:“罢了,天快黑了,回吧。” 说着,曹氏自顾离去,庄琂朝她身后拜了一拜。 回到中府,庄琂又到老太太屋里请安,交代今日在西府用饭的事,独不表遭遇那些不中听的话以及曹氏的羞辱。老太太再要留说话,她仅陪同,听老太太摆些家常。 出来一想,忘记问老太太沁园那边住的人是谁,本想去问竹儿,慧缘阻止了。 慧缘说:“姑娘还是这么好事,忘了仙缘庵的事了?” 是了,仙缘庵不正是因为自己好事才得罪了纯光?不为慧缘解围,怎么会引起后面血洗仙缘庵?慧缘这一提醒,历历在目,幕幕带血。 自此,庄琂更加提防他人,提防自己,以免一步错,步步营困。 从老太太处回到镜花谢,见三喜在给鹦鹉笼子清扫。 三喜看到庄琂和慧缘进来,嗔怪道:“姑娘去了一日,也不着人回来说一声。贝子爷和三爷等姑娘不见回。说是晚了,贝子爷回贝子府去,西府差人来请三爷回去吃饭,三爷说不吃,怪姑娘一去不回,贝子爷走了,他一人生闷气赖着好一会子才走。” 庄琂闷闷不语。 慧缘道:“三太太留了饭,走不脱。你吃了不曾?” 三喜道:“我跟竹儿姐姐她们一起吃过了”又对庄琂说:“三爷是不想回去吃饭,也不想在自己府里见姑娘。” 慧缘道:“那你是知道姑娘在西府用饭了。” 三喜道:“西府都请到这里了,谁不知道。可怜三爷……” 庄琂没好气道:“由得他去。” 三喜道:“我瞧着那贝子爷是极好,画很多款镯子的样儿来。”说着把几张废了的镯子画样拿来给庄琂看。 庄琂接来一看,放一边。 三喜诧异道:“姑娘觉得不好?” 庄琂道:“不好。” 三喜道:“哪里不好?” 庄琂道:“哪里都不好!” 三喜着急了。 慧缘走过去,拉开三喜,道:“姑娘在西府跟太太们一处,着了一肚子气。哪里说贝子爷画得不好,是自己不好了。” 庄琂看慧缘一眼,笑了一笑。 三喜听得姑娘受气,一把抹帕子扔在桌上,插腰杆要到门外叫骂,慧缘知道她的脾性,先扯住她。 庄琂也不管,走近桌子,从上面拿起肃远描画的镯子样稿,默默道:“这么贵重的东西,理应也不能自己收着。” 三喜和慧缘不解。三人自顾又说一会子的话,把沁园遭遇给三喜略说些。晚了一点,三喜和慧缘伺候庄琂歇息。 到次日晨早,庄琂比先前要早起,让慧缘和三喜给她穿戴好。 三喜和慧缘俱想是姑娘身子好了,都为之高兴,穿戴方面,姑娘比往日更加用心。此处,庄琂更是有要求,比往日细致。 穿戴整齐,庄琂褪下手上的镯子,让慧缘找张帕子包好,便出门了。三喜和慧缘心里有疑惑,也没问。三人经过中府寿中居,直径往里头去,到了里面,看见竹儿、梅儿、兰儿、菊儿四名大丫头在一张石屏上安摆物件。 庄琂三人仔细看,才清楚看到那四名大丫头摆的是什么,原来是橙红蓝紫,五光二十四方彩七十二道色的稀世宝玉。 庄琂正待询问,屋里传来老太太漱口吐水的声音,竹儿含笑轻步转入,不一会儿扶出老太太。 老太太一出来,庄琂便蹲下请安。 老太太笑道:“姑娘今日这么早,何不等太太们一起?” 庄琂道:“头夜睡早了。老太太精神气儿总那么好。”看到梅儿端茶来,以为要敬上,她便自主过去接过茶,给老太太侍奉。 老太太摆摆手,走到石屏前,眨眼扫目。 竹儿笑对庄琂道:“老太太每日先醒目再用茶。等凉点吧。”故让梅儿把茶接回去。 庄琂听此,脸红了,在一边看着老太太醒目。原来这老太太怕老眼昏花,故每日早起对着这些各色美玉养目。 庄琂心里惊叹:听得古往,人以饮枸杞茶明目,又有茶水拭眼明目,未曾见以美玉明目的。外祖母这等富贵,确了不得,不知其他太太老爷早起是何等养目法? 第三十四章:交好慎落 看老太太醒完目,庄琂侍奉左右用茶。稍许后,各府太太们来请安,谈说些家府的事,老太太再问庄顼的事来,他人不好说话,秦氏理亏,也只听训。 老太太再问庄顼好些不曾,秦氏才敢说:“他是知错了。” 老太太半分面子不给留,道:“知错该去祠堂里头跪祖宗。你东府就不认得祖宗?” 秦氏不敢再说,庄瑚在旁满是担忧,庄玝是知道,于是,她代秦氏和庄瑚说道:“老太太忧心多了,赶明我们都有个什么其他,你还有精神气儿来管理?也忒偏心了些,就老顾着大哥哥这大哥哥那的。” 郡主朝庄玝咳一声,庄玝才退回去,老太太也不生气,笑道:“别人家的孩子都好好,你这孩子净不想好的去,一味想如你大哥哥一般,好在你是个女孩子家,是个男子,不知要坏到哪根骨头去了。” 郡主道:“老太太惯她,原该赏她一嘴巴尝尝才知道厉害的。” 这话原是笑话,也是训斥庄玝的无礼顽皮,到秦氏耳朵,是满满讽刺她的来。于是秦氏冷冷淡淡说:“我们府上大爷的不是,教坏弟弟妹妹们。” 郡主听出几分的不平,很歉然,对秦氏垂下头脸。 曹氏一边道:“要我说,不是我们府上的爷们不听话,是外头的人个个歪心斜眼,对自个儿府里的孩子,我没个不放心的。老太太也不用这般寻大爷的不好,大爷也有好的,想当年,大爷大冬天雪地,给老太太偷来红箩炭呢!那是什么物儿啊,是宫里头的。” 老太太啐一口,道:“你还有脸提,二老爷托三老爷的福,得顺天府差遣,运这么些东西到西安门,你们就让大爷知道,幸好没惹出大事。不然,有你今日的。” 曹氏道:“不是说好的来么,论不好的,就没得话说了。媳妇儿替大爷不平,老太太也要记大爷的好不是。” 老太太是不待见曹氏,见她说得有理,此方不责怪她。只说:“既这么着,关也关了,错也认了,就放出来。别真又闹出病来,好叫三太太去找药儿。也不知道三太太这些年给你们东府贡献多少车的药了。” 老太太起先感觉秦氏对郡主有不平神色,才引到这话来。这话一箭三雕,一雕听从曹氏的话,让她心里舒服;二雕让秦氏舒服;三雕让秦氏时刻不要忘郡主的恩情。有意抬举郡主。 老太太用心良苦,多少因为庄琂是郡主府上的人。 秦氏经这么提醒,极其显得歉意,朝郡主颔首笑。 郡主道:“老太太又提这茬儿了,往日里我还说大太太呢,一家子骨肉不是。” 老太太道:“三太太作为思虑,我是没的说。” 立在旁的庄瑚道:“那这么说,大哥今日可给放了?” 老太太道:“你也是做娘的人,未必叫你太太把大爷关一辈子?有不心疼的?” 庄瑚笑了,朝秦氏递一个高兴的眼色,秦氏心里满是感激。 庄瑚道:“那……我替大哥谢老太太。” 老太太道:“与你有何干系?横竖错的是他。我听说了,那混账还当那多人的面说你。冲这儿,再关十日半个月不为过。” 庄瑚转眼见老太太维护起自己,眼睛立即湿润,只道:“大哥是您嫡长大孙子,日后我们府里都得靠他呢。老太太罚重了他,日后他可不认我这房妹妹了。” 如此说,惹得众人笑话。 庄琂跟庄瑛、庄瑜一堆看着微笑;庄瑚跟太太们一堆笑着;姨太太们跟幺姨娘一堆陪衬,庄玝跟庄琻立一边撅起嘴瞪眼睛,没话,满是俏皮。 正这时,庄璞来请安,众人再说一会子话都散了。 走出寿中居,郡主一把拉住庄璞的手问:“你三弟弟呢?怎不见来给老太太请安?到他房里,也不见人,去了哪里?” 庄璞道:“问他复生和蓦阑去,我哪儿知道。” 复生和蓦阑是庄玳的贴身小厮跟丫头。 庄璞说完,跑开了。 其余太太姨娘、姑娘看郡主娘儿两说话,没搭腔,待庄璞走,各自也散去回府不提。 郡主回到西府,让玉屏去叫蓦阑过来问话,蓦阑回说庄玳跟复生去后头花园放风筝。郡主诧异,不合时节,又是大清早的,庄玳他怎胡弄这些玩法。 蓦阑吞吞吐吐说:“三爷把习学的书撕了,弄了一夜的风筝。” 郡主怒问:“都撕了什么书?” 蓦阑见郡主生气,不敢隐瞒,道:“是……《四书》。” 郡主更怒。蓦阑又道:“三爷说,洋人能漂洋过海来,我朝漂洋过海去的甚少,可见八股是牢笼,是关了人的,不如自然学科的好。” 郡主道:“哪个朝代奴才子民不研习?没有这些书,如何正身立影某前途?你们也不劝说劝说,整日唆使他胡来。” 蓦阑道:“我跟复生劝过了,二爷瞧见的。二爷还……还帮三爷……” 郡主气得不知道如何说法,只坐下深深喝一口茶。幸好庄琂领着三喜和慧缘来了,才稍稍开散郡主的气焰,那蓦阑才得抽身离开。 庄琂在外头听去些三三两两,知庄玳撕书的事。 这会子,庄琂拜了礼,安慰道:“太太这般为三哥哥的心思,他自然懂得。一时兴起也是有的,明日再寻来新书本就好了。” 郡主道:“你是不知道他,认了的事哪回能拉得住。我看他愿意跟你亲近,你得空帮我说他几句。” 庄琂应了,只不过她心里是赞赏庄玳的。在南边看到有很多富贵人家孩子都不兴习学这些书,独是京都这些王侯亲贵还保持着,不说这些书不好,换一换习他人之长,未见得是坏处。故对庄玳另眼相待,待他刮目相看几分。 郡主道:“昨晚玳儿从你那一处回来,气着不吃晚饭,想叫人去问你来着,想着晚了不好才没去,又怕担扰老太太。” 庒琂歉意道:“三哥哥原是和肃远贝子来坐坐,他不知太太留我用饭,我没回去,可能是等着不见人生气了。” 郡主道:“哪里有如此小气的爷们的。”对丫头宝珠道:“宝珠,去后头花园把他找回来。” 庒琂制止道:“太太……”怕因她刚才说的话而责怪庄玳。 宝珠正要去,郡主顿半分又示意不去。 庒琂道:“小事情,太太何必大早上生气。” 说着,庒琂拿出一个手绢包,打开,里面是老太太赏的那只镯子。 庒琂道:“这是老太太赏的,我觉得贵重,思前想后还是拿来给太太收着。” 郡主一看,推辞不要,说道:“傻丫头,老太太给的,你就好收着。” 庒琂道:“我想着,老太太是看在太太面子上才让我拿,理应是交给太太您。” 郡主见庄琂如此懂事,心里十分安慰,拉过她的手一改语气道:“儿啊,难得你懂事孝心。这啊,你留好,可不是谁人人都有的。” 庒琂见机,又进一步说:“所以,女儿不敢留。” 郡主正要继续说,庄玳跟复生从外头回来。 庄玳嬉笑而进,冲庄琂道:“妹妹比我早了。”又给郡主请礼,道:“给太太请安。” 郡主白了庄玳一眼,故意问:“你二哥哥呢?” 庄玳道:“一大清早出去了。说去给老太太请安。” 郡主叹气,露出半分气恼,道:“你二哥哥都懂这理了,就你落后头。仔细老太太找你。”本想怒斥他撕书的事,转念不提,才把老太太抬出来说话。 庄玳故意道:“二哥哥现在是比我好了,太太高兴才是。我听四儿说,二哥哥连日去了场子里头,跟翰林院的几位哥哥,还有院部外郎的几位哥哥一处。不知是输了是赢了!” 郡主“哼”一声,手指直戳在庄玳额头上,道:“跟纨绔子弟一起,盼正经些才好,你也不劝劝他。” 庄玳委屈道:“哪里有我劝二哥哥的,只有二哥哥说的我。” 郡主道:“瞧着年岁长起来,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以后落得跟东府的大哥哥一样,看怎么好收场。” 庄玳道:“二哥哥才不会!二哥哥跟翰林院的几位哥哥要好,是因为看上翰林院的锦书姑娘了。” 郡主一惊,露出喜色,道:“哦?” 想让庄玳细说,他偏是不说,紧紧盯到庒琂手中的镯子。 庄玳道:“妹妹怎么把镯子取下了。” 庒琂掩饰地要包好。 郡主回说:“你妹妹拿来孝敬我,我说是老太太赏的,叫她留着了。” 庄玳道:“可不是,贝子爷还没模好呢!” 郡主诧异,道:“和贝子爷又有何关系?” 庄玳道:“贝子爷得知妹妹有这稀罕物,也想倒模做一两个送福晋。” 郡主呵斥道:“胡闹!”脸色有些不好看,庄玳以为郡主生他的气,转身一把拉起庒琂的手跑出去了。 谁知郡主此刻担心的不是镯子,而是她娘家这位贝子爷肃远,怎么跟庄琂走得如此亲近?自己揽下这档子掉脑袋的事就算了,如今娘家人也参合进来,如何是好? 庄玳拉庄琂能跑哪里?只见往后头花园去了。 三喜和慧缘跟在后头。 一会儿,庄玳把庄琂领到一处假山凉亭上,又从亭子顶梁处取出一只纸糊的风筝。 庄玳笑道:“妹妹,我扎的风筝,我试一早,就是飞不起来,你来帮我瞧瞧。” 庄琂接过来,纸张倒还真是那些《四书五经》的活页,她也不言语其他,接过风筝翻来覆去瞧。一会儿才道:“你们没做过风筝吗?” 庄玳挠脑勺,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历来是外头买的,我自己没做过。” 庄琂笑,在糊好的风筝两翅膀上抠出两个洞,庄玳见要毁了他风筝,欲要制止,却来不及了。 庄玳道:“妹妹不喜欢全撕了才好,何必抠个洞来让我难堪。” 庄琂笑道:“你是多心了。”又从他手中拿新线来再接上。 庄玳没言语,愣愣看庄琂上线,完了把风筝递给慧缘,让慧缘往远的跑,等把线拉直让放开手,那风筝竟随风飘扬起来。 庄玳见了,好不欢喜,一头雀跃,一头拍手。 庄琂把线头交给庄玳,说道:“你见过孔明灯全部封好能飞的?” 庄玳接过线,使劲拉扯,让飞得更高,回道:“你在孔明灯上抠个洞,看能不能飞?” 庄琂道:“亏你还要学自然学科?” 庄玳一愣,回头盯庄琂。庄琂捂住嘴巴笑。那一瞥的倩笑,可不是让庄玳倾心意狂,手中的风筝便脱了手。 庄琂想抓住线末,没来得及,一脚扭滑,差点掉到亭子外头,好在庄玳眼快,一个水中捞月把庄琂挽住。吓得在后头的三喜惊叫而出。 庄玳道:“自然学科可有这样的?” 庄琂楚楚望着庄玳那双明目,尴尬道:“自然学科也有说,苹果从树上落下,那叫万有引力。” 庄玳挽住庄琂的手微微一抖,酥软了起来,庄琂只感觉身子缓缓下坠,竟摔在栏杆上,疼得眼泪直掉。 庄玳连连道歉,道:“妹妹恕罪,妹妹恕罪。”欲去扶,三喜早奔过来,一把推开庄玳,扶起庄琂。 三喜心疼道:“你们家的人个个看不得我家姑娘好。” 庄玳不知道过往缘故,只觉三喜是怪自己,再三道歉。见庄琂红着脸没言语,便自顾道:“我去把风筝寻回来。” 说着,庄玳羞涩跑下凉亭,没几步路,碰到庄瑜跟丫头静默走来。 庄瑜欠身让了让跑过去的庄玳。 庄玳停下,转身去拉住庄瑜,道:“四妹妹,你琂姐姐在上头。才刚摔了,你帮说几句好话。” 庄瑜抬头一看,远处亭子上,三喜跟慧缘护着庄琂,再转头看庄玳,庄玳已向东府方向跑了。 庄瑜慢慢走上凉亭,庄琂听得脚步声,扭过头来,正好见庄瑜到。 庄琂别开三喜揉按自己摔到的手,起身跟庄瑜见礼。 庄琂道:“四妹妹怎么来了。” 庄瑜微笑道:“姐姐也不怕热。早在老太太处,想跟姐姐说说话,散了看你往西府去,就算了。才刚去你镜花谢,看没人,这才要回去,看到这边有人放风筝来瞧瞧。” 庒琂过去拉住庄瑜坐,道:“妹妹几次说要过来找我,也没见。” 庄瑜羞涩道:“每次跟你说完回去想想,没好意思的来着。五妹妹快到生日了,我想知会你一声,所以……” 庒琂握住庄瑜的手,满是感激,道:“妹妹哪里的话,换着以后我有不懂的,就不好找妹妹去问了。五妹妹是什么时候生日?” 庄瑜道:“二五日” 庄琂心里一算,是快了,笑道:“那是近了。”想问她们姐妹过生日如何过,寻一想,主动问不好意思。 庄瑜低头一笑,说道:“姑娘们生日,老太太都指一台二台的戏。” 站在一边的慧缘道:“合该要给寿星送礼物。” 庄瑜赞一眼慧缘,没说话了。 庄琂心里十分感激,她这是在提醒,如不然到那日真真不懂这些礼仪来,是丢人了。 庄琂道:“感谢妹妹来给我说,不然我真不知道呢。” 庄瑜道:“大姐姐忙,二姐姐三姐姐兴许给你说过,我想,自己也来说一说方是姐妹的意思。” 此处,庄瑜哪里知道,除了她之外,没人跟庄琂提及。 庒琂道:“自然的,大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好像是提了下,怪我没上心问到日子。” 此处,庄瑜哪里知道,庄琂的话不想得罪人,更想表示与她亲近才问她具体时日,与其他姐妹有所区别。 庄瑜道:“日后你生日,老太太也会这么给你热闹,三太太更是要给的。” 庒琂道:“妹妹知道我,极是清冷的人,热闹不热闹不打紧,姐妹一处快活就好。” 如此说,庄瑜的丫头静默插嘴道:“日里姑娘里头,就三姑娘跟我们姑娘相近些,也是不爱热闹的。如今琂姑娘这样,又多一个伴儿了。” 庄瑜责怪眼神看了下静默,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去。”再转了话去说:“听说那个贝子爷经常去找你,是吗?” 庒琂一惊,道:“这是谁说的?” 庄瑜脸一红,道:“就是看到一两回,后来听他们说的。” 他们?谁人?庄琂心里猛地一紧,有道不出的酸楚。 庒琂道:“哦,贝子爷是来倒模子,喏,就为了这个。”把手绢包拿出了,拨开亮出那只镯子。 庄瑜摸了摸镯子,感叹道:“老太太可真疼你。” 庄琂握住庄瑜的手拍了拍,道:“老太太也疼妹妹你,还有其他姐姐妹妹们。”故意把镯子推给庄瑜,道:“妹妹喜欢拿去好了。” 庄瑜哪里敢要,唯唯诺诺说:“庶出的怎么好相比。自然嫡亲的要疼些。姐姐收好,贵重着呢。” 庒琂推脱再三才让慧缘收起来,伸手去拉住庄瑜的手,道:“妹妹言重了,我是外来的。” 庄瑜低头羞笑,正好看到庄琂才刚摔下擦伤的手,极心疼捧起道:“我以为三哥哥开玩笑。”便对着庄琂的手吹。 庄琂推脱不打紧,一面朝庄玳才刚跑去的方向望。她们却不知,庄玳此刻被一帮丫头绊住了。 原来,庄玳顺着风筝飘落的方向,往东府那边去寻,在东府后头园子看到一帮丫头交头接耳议论庄琂的是非。大致说庄琂是外来的灾星,祸害庄府的。庄玳哪里听得这些话,恼怒质问丫头们。 胆大的丫头见是庄玳,就顶说几句,给说道:“原也不是我们说的,爷要怪尽管怪那个起头的人去。” 庄玳平日和颜悦色,岂料为庄琂的事,他真恼怒了。丫头们见庄玳真怒,连接赔礼,散去。 末了庄玳道:“若是再乱说,我告诉老太太去。” 平日好事的丫头怕遭举报,又转身来求:“三爷,饶了我们这一回吧,下次不敢了。” 庄玳心软,就给了了不追究。丫头们去后,庄玳继续朝前找风筝,往里头寻,一头到沁园那里。 到了沁园外头,远远便看到风筝落在那棵瘦瘦高高的桃树上,那长线搭在外头那棵南方梨树顶头。他左右寻找来一根长短的木棍去挑,木棍又不够长,摇树木又摇不动。不得法子,便爬上桃树。 正这时,大爷庄顼远远跑来。 庄顼没到院门就大嗓子喊:“碧池,碧池!” 原本庄玳在树上摇摇晃晃,会聚精神挑风筝,听得那一阵呼喝大叫,被吓一跳,抓不稳间从树上摔下,昏死过去。 庄顼只听“噗”一声,惊吓回望,才看到是庄玳。 此时,碧池和丫头丹心从房内出来,看到庄顼,满是欣喜,再见到地上躺一人,怕得不知所措。 碧池拉住庄顼的手摇晃道:“爷,发生什么事了?” 庄顼脸色惧变,急急去探庄玳的鼻息,见有气儿,才略显安心。他缓了缓,向丹心招手道:“赶紧帮忙,抬进去再说。” 一会子功夫,庄顼跟碧池、丹心三人把庄玳抬进屋内。 第三十五章:方寸大乱 庄琂和庄瑜在亭子上才说到庄玳,见他去了好一阵子没回,此刻见庄瑜拉住她的手看擦伤的那地方,免不得担心她问出缘由,所以便说去寻他,支开那些话。 庄瑜道:“我见是往后宅葡萄园子去了。” 庄琂也没太注意听,如知是沁园,她必定不去沾惹的。此后想起,冥冥注定,任你回避,也是不遂愿。于是,两个主子携三个贴心丫头就往沁园方向去了。 庄琂和庄瑜几人才刚来,沁园这边庄顼和碧池已急得如蚂蚁在锅。 庄顼怎么想也想不到自己的三弟跑来这里,还死人一般跌落树来。 碧池更是不知道,此人是庄府一大心头肉,列公及老太太看重的心尖儿。她再三问是何人,庄顼哪里有心情回复她,只一味的焦急,来回走,一会子去按庄玳的人中,一会子百般摇曳他,想让他醒过来。 终究,是怕出人命。 碧池想安定庄顼,只见他不停地说道:“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碧池看躺在炕上的庄玳,是有气息起伏,便道:“爷别急。” 庄顼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额头上的汗,沁得满满一脸。 碧池道:“我走的时候,楼里有救命的醒神清油,可我没带。爷可以朝府里找去,兴许能用。” 庄顼两手一摊,道:“我可找谁要去,为你我得罪全府的人,谁肯给?” 碧池听完,实是委屈,泪水流了下来。 见庄顼喃喃不止,碧池又道:“找大姑娘五姑娘,他们是给的。” 庄顼一凛,惊醒般:“是了是了!” 庄顼待要撩袍出去,转念再想,又说:“不行不行!要是让他们知道三弟弟在我们这里出事,谁都保不了你!又得赶出去了。” 碧池没思想庄顼话里的意思,原想这府里通了人情,可以由她进来,不知是庄瑚和庄玝私自想法作为。这碧池道:“这不行,那不行,爷得出个主意才行。” 庄顼悲叹:“哎!这会子,我没主意了,没主意了!” 瞧着清醒,又要病发的症状,那碧池哪里知晓他的病症过往。 碧池看庄顼唉声叹气,她自个儿人就愣着,也不说话了,泪水流个不止。 庄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晃出院子东张西望,又晃回屋里。 再见庄顼晃荡得厉害,碧池道:“若是爷不敢惊扰府里,如今,只有快些去外面请个大夫来瞧瞧。” 一经点拨,庄顼连连点头,感激不尽的样子拉住碧池的手,一边说:“对对,大夫,大夫!” 末了,庄顼连忙奔出去,往外头寻大夫。 庄顼才刚走,庄琂和庄瑜领着三个丫头寻来了。几人远远看到那风筝挂在桃树上。 三喜对众人道:“姑娘你们瞧,风筝在树上呢。” 庄琂四下寻看,不见庄玳的影子,故笑道:“看来他找错了地方,没到这儿来。” 再看到沁园,庄琂想出口问问庄瑜屋里住的是什么人,没等她出口。庄瑜便道:“三哥哥最会找东西,想是不错的,莫非是藏了起来不给我们瞧见。” 庄瑜先头走进沁园的院门。 碧池在屋里头听到有人说话,满是慌张,因隐隐约约听到庄琂的声音,故出来看一眼。 庄瑜走前头,看到碧池,先一惊,再羞涩一番,想转身回避离去,幸庄琂把她拉住,到碧池跟前台阶下,对碧池施礼道:“姐姐你看我带谁过来?” 碧池此刻任谁来也没心思招呼,满脸愁苦,仅以假笑相应。庄琂不知意思,再又介绍道:“想必姐姐妹妹都认识,我还介绍个什么。” 这里头有几门意思,头一门庄琂没思想周全,自顾介绍,想后觉不妥;第二门从庄瑜和碧池的神情看,两人竟不相识;后一门便出这些话,好探一探她们是何关系。 碧池没言语,垂着眉眼。庄瑜红脸道:“不曾相识,姐姐你介绍便是。” 庄琂听了话,心里多少想着碧池是外人,跟自己理应差不多。便说:“怪热的天,我们也爬不上树拿风筝,要不在姐姐这里等三哥哥来。姐姐请个方便,我们进去讨杯茶吃吃,等三哥哥来拿风筝我们就走。我也好给你们互相介绍介绍。” 这话入情入理,碧池如何推脱? 到底,碧池是不想让众人进屋,因屋里躺着个半死的人呢。传出去,倒是扯不干净,此刻庄顼大爷不在,有别的男子,对于她名声也不好,不论名声来,人命是抵赖不过的,半死的人就躺在她炕上。 庄琂知觉,看出碧池不愿意的神色,便说:“姐姐屋里不方便,那……我们就走了。打扰姐姐了。” 说完要拉庄瑜离开。 后头的三喜却是不走,出口问碧池道:“姑娘可有棍子?借给我们挑下风筝来。我们好回去羞耻羞耻三爷去。” 碧池左右张望几眼,道:“妹妹找找吧,我……也不大清楚有还是没有。” 三喜让慧缘一起四下找棍子,静默也帮,三人院内院外寻,在角落花丛中看到庄玳此前扔下的那条长短棍。三喜起头,拿起棍去挑风筝,勾来勾去,就是够不着。 三喜一怒,将棍子扔了,再向碧池问:“姐姐可有梯子?” 碧池显得不太耐烦,淡淡道:“妹妹看有什么尽管拿。” 庄琂听得,一把叫住三喜,示意适可而止,又转头对碧池道:“我丫头没个礼数,请姐姐不要见怪。” 碧池假言假状道:“无妨。” 庄琂等人待要离去,屋里头传来几声咳嗽,原在里头服侍的丹心跑出来,喜不自禁冲出口对碧池道:“醒了,醒了。” 碧池这才转了脸色,淡淡的神情欢愉起来,也不搭理庄琂等人,转身进屋了。 三喜心奇,往前跟两步,将头朝里面一伸,尚未看出什么情形,只听到庄玳呼出声道:“疼死我了!啊……你们是谁?” 屋里。 庄玳坐起来了,瞪着眼睛看碧池和丫头丹心。 碧池喜得不能自持,连连道:“我是……我是……”竟不知如何称谓自己。 庄玳环视屋内,除了清简些,没他不同,只觉陌生得紧。又看到碧池生得唯美,想要下炕巡礼,站起来晃着头晕又坐下。碧池连忙去扶住他,又对丹心使唤道:“快倒茶来。” 丹心去倒茶,送茶。 庄玳接过茶,喝了一口,直愣愣瞧碧池,道:“我可是从树上摔下来了?” 碧池点头。 庄玳四下张望,道:“我明明看到大哥哥来了,人呢?” 碧池看了丹心一眼,正要回答,外头站的庒琂和庄瑜及丫头闯进来了。 庒琂笑道:“原来在这里!我可逮着了。碧池姐姐推三阻四的样,原来是藏了一个大贵客了。” 碧池对着天地道:“阿弥陀佛,好在是醒了。妹妹可不知道,他是从树上摔了下来。我也不知他是谁。又怕……” 庄琂道:“又怕人嚼舌头,怕人赖你去抵命问罪。”过去呵护庄玳,探视一番才道:“伤着没?” 庄玳看到庒琂紧张的样子,愣着看她,一言不发。 庄琂道:“摔傻了不成?倒是说话呀。” 庄瑜立在一边,心里也是着急,便说:“要不我去回太太老太太吧!看着人不好了。” 庄瑜要走,庒琂拉住:“妹妹,这会子给太太老太太知道了,免不得要责骂他。” 庄瑜这才停住。 庒琂又对庄玳道:“三哥哥,你告诉我,哪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庄玳指指后脑勺。 庒琂放下手绢和扇子,给庄玳揉后脑勺。碧池瞧着两人亲昵无间,捂住嘴笑。 只见庄玳发了性情的眼,直勾勾看庄琂,道:“妹妹要是天天这么给我揉就好了。” 庄琂脸一红,拍打了庄玳,起身拉住庄瑜道:“四妹妹,我们走吧。” 庄玳一骨碌从炕上起来,摇摇晃晃想去拉庄琂,岂料重心不稳,倒在地上,把庄琂、庄瑜、碧池等人吓得花容失色。此刻,屋外头大姑娘庄瑚和五姑娘庄玝到访,声音早飘进来了。 庄玝在外头喊话:“碧池姑娘在吗?” 庄瑚的丫头刀凤声道:“大爷放出来,姑娘就跟他说,一早就跑,必是过来了。” 几人笑着要往里走,庄瑚忽然看到地上的棍子,抬头看到树上的风筝,便都停下脚步,对视一眼等候。 屋里。 庄琂、庄瑜听到声音,紧张起来。 庄玳倒不顾摔下疼痛,要张口朝屋外呼喊,幸庄琂手快捂住他嘴巴。 庄琂道:“你想让她们看到你这个样子,去回老太太太太们去吗?”故此,庄玳才没出声,靠近窗户,透过窗户缝儿朝外看。 看到庄瑚,庄玳惊乍而起:“大姐姐也来了!” 这下,庄玳是怕了,日常府里严加管教的事,多是庄瑚出马,她又是个厉害角色。庄玳不犯事不得怕,犯了事早早找个地儿藏起来。 此刻,庄玳连忙左右找地方躲。 庄玳央求碧池:“姐姐,可有地方躲一躲?” 碧池也是慌张,忙着说道:“里面有个小偏房,原是给丹心住,你们可以……” 话没说完,庄玳拉着庒琂,庄琂拉着庄瑜。丫头们也跟着躲进小偏房。碧池见人躲起来了,重新整下头发衣裳,微笑迎出。 庄瑚和庄玝等人已站在外头,刀凤伺候,剑秋怀里抱着一盆白菊。 碧池迎出了屋外,终是抑制不住先前的慌张来,道:“大姑娘,五姑娘来了。” 庄瑚警觉,道:“谁来过了?” 庄玝也道:“大哥哥来了?” 碧池瞧地上棍棒和树上的风筝,顺势道:“没……我觉着无聊,就放风筝,不想线断了。才在里头找梯子,没听到姑娘叫唤。” 如此说合理,庄瑚和庄玝也没怀疑,细数进屋。 进了屋子,看到一杯茶放在炕头矮桌上,庄瑚便怪问:“大哥哥是来过了?” 碧池怕众人寻,只能点头。 庄玝里里外外乱窥探,问道:“起先问还不承认。怎不见大哥哥?” 碧池道:“他……他又出去了。” 庄玝道:“大哥哥也真是的,难道高兴过头又疯癫去了!” 这话,兄弟姐妹们从不敢明说的,如今庄玝见没他人,就张狂起来没得禁忌,口不遮拦说出庄顼的旧日病来。 庄瑚听完,恼了下:“五妹妹!” 庄玝捂住嘴巴,连连缩在庄瑚跟旁不再出声。 庄瑚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茶杯,不想再言语其他,忽看到炕上有一手绢和一枚扇子,就近坐下,端详几分,微微一笑。碧池本就慌张,没看到,余下命丹心下去备茶。 庄瑚寻话问:“这屋子原是放着,有些许霉气,不知姑娘平日熏香不熏? 碧池道:“熏些檀香,加了点蜜汁勺花。” 庄瑚微微一笑,道:“那我是多余了。”向身后抱住一盆白菊的剑秋招手,剑秋把白菊放在桌上,庄瑚才道:“进贡用的,花能开半月不谢,清香宜人,又能点缀着屋里。有些生气也是好的,免得大哥哥来说我们冷落了你。” 碧池满是感激,道:“多谢姑娘。” 庄玝道:“这花与别的花不一样,需每天晨早,晚间睡前浇水。” 碧池再感激:“多谢姑娘提醒。” 再又说其他琐碎,皆是与庄顼有关,叮嘱不能让庄顼多饮酒这般那般。碧池乖觉,静心听,一一应得。 庄瑚才道:“大哥哥若是回来了,你跟他说,不必堂而遑之来谢我们。太太、老太太这边还不知晓,打草惊蛇可不好收场了。” 碧池点头。 庄瑚道:“就是来看看,顺便送盆菊花。我也忙着,先回了。” 庄瑚起来要走,顺手把炕上庄琂不慎遗留下的手绢拿了,碧池没注意到。 庄瑚和庄玝一走,庄玳、庒琂、庄瑜方走了出来。庄玳疾快不安侧在门内,小小打望外头,终见庄瑚等人远去背影才安心。庄琂和庄瑜虽然慌,一点表现都没有,如今只是看着庄玳发笑。 庄玳道:“可吓死我了。”因此向碧池作揖表示谢意。 碧池哪里敢受,连连说:“这使不得使不得。” 庄玳道:“姐姐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要是大姐姐知道了,我们就完了。” 碧池不解,道:“为何?” 庄玳道:“大姐姐平日待我们极严厉,要是知道我爬树摔下来,准是要骂我,还要连累琂妹妹和瑜妹妹。” 到此,庄琂才给碧池一一介绍,唯独碧池没直白告知自己的来历。 碧池道:“大姑娘的人极好,倒是看不出是严厉人。” 庄玳道:“姐姐有所不知……” 庄琂就怕嚼舌根惹祸,庄玳又单纯,怕说多了往后连累自己,便一改往日的娴淑,拉住庄玳出去,道:“我们走吧!这会子传午饭,回去迟了可有好说的。”也不管庄玳肯不肯,一迳要走,外头的风筝也不想拿了。 庄玳机灵,用力扳回庄琂,道:“妹妹,前门走不得,走后门。” 庄琂道:“为何?” 庄玳看了庄瑜一眼,笑道:“前脚大姐姐才走,万一再碰到大姐姐如何说。” 看来,庄玳是有心计的,也并非十分单纯。在当下,庄琂当他是顽皮过人。送走庄玳等人,碧池令丹心收拾一番,好等大爷庄顼回来,收拾间才见庄琂的扇子还遗落在此,便命丹心拿着扇子去追还。 出去了的庄琂,哪里记得遗落东西,更哪里想到庄瑚一早把她的手绢摸走了。 _________ 今晚下厨,吃撑了。原本可以码一万字,结果撑太厉害,就码这么一点,现在特么有罪恶感。 近期美剧作业,看完书名号打不出来,。,第一部,百分之1.第二部在看,禁忌。 继续期待美国恐怖故事。 我可以说此刻我用手机在打字么………….... 第三十六章:顼大爷(上) 庄玳从树上掉下身体无伤,略有些疼痛,其余无碍。只是从碧池那儿出来,假装疼痛几回,寻心让庒琂帮揉,头一次庒琂信以为真,十分担心,依着他。等反应过来后才知被调戏了,再者又在庄瑜跟前,多少是生出羞耻心来。 庄瑜倒不觉有什么不妥当,因平日姐妹兄弟一处,打小也这么开玩笑过来。 庄玳见庒琂恼了,极是懊悔,越发亲昵示好。 庒琂是不想跟他一路行走,便说:“你先回去吧,免得跟你一路太太又要留我饭。晚了,老太太可要问我了。” 庄玳道:“你是我们府上的,回去吃饭是应当的。” 庒琂淡淡笑道:“我是老太太府上的。”欲快步走。 庄玳拦住,道:“可是拜过老爷和太太,反悔不成?” 庒琂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想掏出手绢捂嘴巴,撩了几下没撩着,一怔说:“坏了。”再问三喜:“三喜,我手绢儿和扇子呢?” 三喜糊涂了,道:“姑娘一直拿着的。” 说时,丹心上气不接下气跑来,手里扬着扇子。庒琂等人听到丹心叫声,回头看。三喜惊喜道:“姑娘,那可不是扇子了。” 丹心把扇子归还,没言说其他,羞羞涩涩转身欲走,慧缘快嘴问住她道:“可还有一手绢儿?” 丹心听是少了东西,懵状回道:“只有扇子,没有见手绢儿。” 三喜奇道:“姑娘的扇子和手绢儿一起的,你再瞧瞧,看是落不是?” 丹心听了,辩驳道:“我收拾的,是没见着。不信你……” 慧缘稍稍拉住三喜,委婉对丹心道:“给你们姑娘说,我们姑娘谢谢她了。兴许我们家姑娘手绢儿落在别处。” 慧缘说着不忘朝庒琂那头望一眼,庒琂会心一笑,极是满意。 庒琂补一句道:“落在来时路上也是有。日头大,你且回去吧,代我谢谢你们家姑娘。” 丹心得了这些话,不安爽的样子去了十之八九,就走了。 庄玳道:“我回去给你找找。” 庒琂一把拉住不给去,也没个言语。庄瑜见状微微一笑,从众人身旁侧身带丫头静默离去了。 庒琂这才对庄玳道:“看人家四妹妹识趣,你竟不知道道理了。” 庄玳“哼”一声,向庄瑜招手道:“四妹妹等等我。”随庄瑜去。 见庄玳跟庄瑜一路出去,庒琂自顾跟三喜和慧缘从另外一道寻手绢儿。那庄玳原本想这么表现,看庒琂是不是真心想让他走,果然他走没几步,再回头,庒琂等人早不见了。 庄玳想追去又没由头,也没个脸。遂讪讪跟在庄瑜后头。见庄瑜不言语,他寻话来说。 庄瑜只顾走,依旧不言语。 末了,庄玳一横在庄瑜前头,道:“我何时得罪四妹妹了?” 庄瑜道:“怪奇了,我是没招惹你的。何苦来。” 庄玳笑道:“不这么着,雷打你是不爱言语。我奇的是你怎的跟琂妹妹说那么多,跟我们就不大爱说?” 庄瑜笑道:“彼此远近,自有话当说,有话不当说。” 庄瑜说着要走,庄玳粘着,道:“何为当说,何为不当说?” 庄瑜立住:“知根知底,还有何话说的。” 庄玳想想也是如此,再想今日之事,又怕庄瑜说出去,便道:“那今日之事,四妹妹可不要传出去的好。” 庄瑜脸露出恼相,却也隐忍,和声和气道:“三哥哥觉得我是多嘴的人?” 庄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我自然知道妹妹的,只是一来怕传出去,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责怪琂妹妹才来府里又招事。二来怕大太太和大姐姐说你的不是,说你发生了事也不及时报告,终究连累你。” 庄瑜感激一笑:“这便是不当说的了。” 得这话,庄玳安心,又寻话头,大致问庄瑜在亭子里跟庒琂聊些什么话。庄瑜依旧以“彼此远近,自有不当说的”推诿不答。庄玳无奈,便不再问,只几步一回头,但盼庒琂跟在后头。 庒琂哪里会跟在庄玳等人后头,此刻往另一岔道走。她寻手绢儿是假的,避开庄玳才是真心,她着实不能接受庄玳那种殷勤示好,真姊妹倒没什么,她与他又不是真兄妹,总这么没大没小混拉扯,叫人见不成事体。 三喜因此有话了,道:“姑娘要找也该跟三爷一路出去到亭子找,往这里找,如何找得着?来都不曾来过。” 庒琂白了三喜一眼,不搭理她。 慧缘也笑。 三喜恼了地:“就你们喜欢这么打闷棍欺负人。”迈开脚步往前走,不打算再理会庒琂和慧缘,不料,没走几步连忙折身转回,推住身后两人。 三喜怕两人作声,赶紧示意禁声,她低语道:“大姑娘和五姑娘在前头走来了。” 三人连忙躲在树丛后头,一会子庄瑚和庄玝带刀凤剑秋来了。 庄瑚叹息道:“是啊,我瞧着不止大哥哥来过。” 庄玝怂恿道:“大姐姐怕什么,管他谁来。就算大哥哥来了,日后发生了什么也连累不到我们头上。” 庄瑚道:“这种事少一人知道比多一人知道的好。你瞧这个。” 庄瑚拿出手绢给庄玝看。 庄玝接来一看,蹙眉头忍:“眼熟的很。” 庄瑚拿下庄玝自己手中的手绢,对比一下上面的刺绣。那是庒琂那日送众位姑娘回礼的手绢儿,庄玝那方是其中一绢。庄瑚因道:“像不像同一人绣的?” 庄玝僵笑道:“大姐姐多虑了。”知道庄瑚针指庒琂,她极是维护。 庄瑚道:“才刚不想给你知道,就怕你不信。实话告诉你,我在碧池桌子上拿的,瞧见桌子上的茶杯没?洒了出来,分明有人见我们来了,匆忙离开洒的。” 庄玝沉了半分,两眼露出微光,凛然道:“就算是琂姐姐知道又怎样。” 庄瑚作“嘘”的提醒。 庄瑚道:“我看算了,不要守着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走吧!” 见庄瑚和庄玝四人离去,庒琂跟三喜、慧缘才从隐蔽处出来。 慧缘轻声道:“姑娘,三爷说的没错,大姑娘和五姑娘怀疑来着,特意在这边守着,幸好没虚心往这小道儿来。。” 庒琂心思一沉,没言语,总归知道无人无处不提防自己了。 慧缘又道:“还有,姑娘你的手绢是大姑娘拿了去,才怀疑姑娘来过。” 庒琂仰望天空,长长一叹:“我瞧着里面古怪的紧。不过与我们不相干,横竖是别人的事。就算知道,我们如实说初相识便完了。” 三喜道:“就是了,他们庄府还不许我们跟别人说话了?忒没道理了。” 慧缘担忧看三喜一眼,又深沉看庒琂。庒琂知慧缘的担忧,毕竟一想起那日假山后头偷听到的话,跟才刚的话连起来,有种不寒而栗的清冷感。 庒琂三人忧忧郁郁一路往镜花谢走回,在通府大径道撞上管家。管家冒冒失失过去了,也没给她言语个歉意。三喜再要啐口话来,庒琂反而拉住她,如此,三人回到镜花谢不提。 再说那管家,冒冒失失,匆匆忙忙,不为别的,就为庄顼的事。 管家直奔东府,恰好看到庄瑚与庄玝从小道长廊处出来,一头堵上去,抹头擦汗地道:“大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庄瑚一惊,急切问:“管家什么事?” 管家道:“我寻思着先报给老太太还是先给大太太说,幸好是遇见了你。” 庄玝急了,道:“你捡重要的说可好?” 管家道:“五姑娘,顼大爷病发了。” 庄玝一愣,急急看庄瑚。庄瑚一定,再道:“人在哪儿?” 管家道:“璞二爷跟翰林院的几位爷在街上碰到的,差了旺五回来传报。说顼大爷躺在街上大喊大叫,拉都拉不回来。” 庄瑚吃惊,道:“璞二爷怎么就不把人抬回来。”迈开脚步往外走。 管家跟在左右道:“璞二爷忙着跟翰林院的几位爷去赴宴,哪里得空。差了旺五回来,留财童守着。我这才知道,这不,要去请太太示下。” 庄瑚立下脚步,道:“还与太太说个什么?此刻还不快快去把人抬回来。”一脸沉暗看住庄玝,道:“璞二爷也过分了些,大哥哥在街上发病就扬长而去!哼!” 因庄璞是庄玝的二哥,此方说,分明责怪庄玝了,庄玝又是冤又是尴尬:“大姐姐,我二哥哥他也不是……不是……” 庄瑚没搭理庄玝解释,忙说:“管家,先别给太太、老太太说,你去把大姑爷叫来,再叫两个得力的跟着。我在门外等你们。要快!” 说着,庄瑚恼怒走了。庄玝像犯错了样与刀凤剑秋忧心忡忡跟后面。 在庄瑚走出门口时,另有下人已闻得耳风,极快跑来西府报说给郡主。此时,郡主正在午饭,庄玳才刚到屋,汤都还没来得及盛出一勺子。 那下人慌忙状道:“太太,听说顼大爷在街上发病,大姑娘带人去了。” 郡主淡淡的,顾着给庄玳盛汤,道:“大太太可是知道了?” 下人回道:“听说瞒着呢!大姑娘十分生气,说我们府上璞二爷差人回来报,自己没在守着,倒跟翰林院的爷去赴宴,没空招理顼大爷。” 郡主一听与自己儿子关联,急了,大怒,“啪”下碗勺,道:“这还像话。” 郡主也不管理庄玳了,急忙整理头面,一迳出门。 庄玳追出道:“太太,你去哪儿?” 郡主没空回应庄玳,却对丫头玉屏道:“去把天山丸带上。” 玉屏领命,往内屋去了。后头庄玳追上来,母子两快步朝东府去。随后,玉屏拿一盒子药跟上。 到东府院外廊上,迎面见到秦氏、熹姨娘、小姨娘跟曹氏。 秦氏见到郡主,一脸不悦。 郡主急切面目相迎,道:“太太,我这正要去你那边呢。” 秦氏冷冷道:“我也正要去你那边。” 郡主道:“我才刚听说顼儿他……” 秦氏打断道:“要是没人来报一声,我还真是被你们蒙骗着。我可来给你打个招呼,我告诉老太太去。” 郡主知有人背后说了什么,才叫秦氏这般生气。 郡主拦住秦氏,道:“太太,我也着急不是?”再呼唤丫头:“玉屏。” 玉屏递上那盒子天山丸药,殷切帮说道:“大太太,我们太太刚还在用饭,听到大爷病发,就马上叫拿药过来了。一刻都没停下。” 不料熹姨娘跨上一步,一耳光甩在玉屏脸上,啐一口道:“大爷何时有病,满口胡说!” 庄玳见状,立马跪在秦氏跟前,央求道:“太太……” 秦氏冷眼瞄了两眼庄玳,怒气消了许多。 曹氏递一眼色给熹姨娘,熹姨娘又道:“我们可听说二爷瞧见也不管,撒手就走。自家兄弟半点情分都没有。” 郡主道:“璞儿不懂事,年纪小,请太太不要生气。” 一边的曹氏“哼”一声,道:“璞儿年纪小,二十好几的人了,竟也不懂这礼。” 郡主也不瞧曹氏,自顾央求秦氏道:“太太,我替璞儿赔不是了。璞儿实在过分,回来我一定教训他!”又推庄玳起身:“玳儿,去!你带复生跟出去看看,大哥哥那边需要帮衬着力帮衬。” 庄玳得了话,急忙起身去了。 第三十七章:顼大爷(下) 庄玳在门首,向门仆询问得庄顼现身在何处,便与复生赶去。 出了庄府大门,自长安街东尽下处开始小跑,直奔过楠木楼牌,转向南边大街,在药铺行市口,见围一堆的人。庄玳幸好没坐轿子或骑马过来,不然是挤不过去的。 只远远看,听到嘈闹的杂谈乱说,更有的起哄嬉笑。光景看起来,极像是打十番围观,雅者皆无,尽是些粗鄙人流。 再一听,庄顼大爷声音从人流中传出来,声道:“去了,去了……” 得确切是顼大爷,庄玳哪里肯等,头早早钻到人堆里头,复生怕他主子爷被挤坏,硬是想拉着护着。到了里头,尚未瞧清楚情形来,只见一只鞋子朝面掷来。 鞋子正正往庄玳脸面上甩。幸好复生手快,往外一拨,鞋子掉人堆里头去了。 定眼一看,只见围观的人堆里头,居围观中央,庄顼躺在地上,滚打叫喊,喜怒无常,叫唤肆意。 庄顼跟旁立众人,庄瑚与庄玝要去扶,庄顼死命不给。庄瑚的丈夫查士德跟四名家仆蹲一侧,其中一人手里拿着绳子。见庄顼如此打滚,无人敢靠近。 因见围观者呼喝倒彩,庄瑚觉有失体统脸面,便催促查士德快些手把庄顼带回去。 因此,查士德不顾庄顼打扯,拉住他道:“大哥哥……” 不料,话查士德话为说尽,庄顼一腿蹭给他,道:“滚……滚开!我找……找……我要找谁去?” 庄顼混混沌沌的说着,又大笑。查士德无奈对庄瑚道:“你说如何是好?” 庄瑚道:“还能怎么着,绑回去罢。” 查士德看了一眼自己的仆人,没下令,再道:“要不再劝说劝说。”蹲下对庄顼道:“大哥哥,我们回家,可好?” 庄顼道:“不回,不回!要吃人了吃人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中了,中了……” 在庄瑚跟前的庄玝很是担心,蹙眉头道:“大姐姐,那么多人看着,还是差他们抬回去吧!” 庄瑚没搭理,心里着实气西府的人。如不是庄璞见了不管,还能叫人如此耻笑?抬回去,不知道还要闹出个什么来,如何跟老太太交代。 庄玳见众人不得法,快步走到庄瑚旁边。 庄玳默默地道:“大姐姐……” 庄瑚回眼看到庄玳,一惊,道:“你怎么也来了。” 庄玳道:“我跟复生来,看有什么可以帮的。” 正说着,庄顼从地上爬了起来,拨开庄府的家仆,冲上前。庄玳以为庄顼要袭击庄瑚,他猛地把庄瑚推开。 终是,庄顼扑倒庄玳,双手狠狠掐庄玳的脖子。 庄顼眼红脖子粗地道:“都是你的错,是你,是你!是我中了,中了……”前言不搭后语,行为动作极其有力,掐得庄玳气都喘不过来。 庄瑚和查士德、庄玝、复生、仆众等人连忙去拉开庄顼。可庄顼往死里掐,不给松手。 庄玝见庄玳两眼翻白,脸色酱紫蒙生,哭道:“大哥哥,你再掐,就把三哥哥掐死了!” 庄顼醒了地,猛地松开手,退几步:“死了?死了?”便跺脚捶胸,就地而坐,哭了起来。 这情形,庄瑚哪里容得错过,紧急一抬手,下人们一哄而上,把庄顼捆绑抬了起来。 这头,庄瑚、庄玝等把庄玳从地上扶起来。庄玳咳嗽不止,吓得脸色惨白。 急得复生眼泪一掉,道:“爷,您没事儿吧?” 庄玳摇头,哪里说得出话。 庄玝担心道:“三哥哥……你真没事?” 庄玳再次摆手,示意无事。那头,庄顼早被制服。 庄瑚冷冷扫视围观众者,下令道:“回吧!” 查士德领头,庄瑚在侧,家仆抬起庄顼,庄玳、庄玝、复生等人跟在后头。一路上,只有庄顼哭喊不止,其余人等默默行走,没有人言语搭腔。 快速回到庄府大门,早早门仆把门开好,人一到,就往里头送。 庄瑚询了人,大爷的事老太太可是知晓了?回说俱不敢禀报,现三太太及众位太太还在东府,拿下顼大爷的贴身童子崇官问话。听得这么着,庄瑚让人把庄顼抬回东府。 东府主客大厅。 秦氏、曹氏、郡主、幺姨娘等太太姨娘姑娘们,还有管家围着站着。秦氏坐在堂上,怒相对崇官。崇官跪在下头。其他人等皆不敢说话。 秦氏道:“再不仔细想想,让你有好的结果。” 曹氏道:“不揭他的皮是不知道厉害的。太太,这死小子,就这般狡猾。” 崇官极是委屈,回说不晓得,众人哪里肯依他。非要让他道出个名目不可。此时,听到庄顼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秦氏“啪”地从椅子上站起,领头出大厅。 顺眼看到庄瑚和查士德让人把庄顼抬进来了。 查士德见太太们,下意把庄顼放下,庄瑚示意先不许。那秦氏看到庄顼的样子,泪早掉了下去,嘴巴抖着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原本郡主要说话,开启了嘴巴又闭回去,朝幺姨娘递个眼色,幺姨娘才对秦氏道:“太太,风大,里屋去才好。” 原意是这儿嘈杂,眼目多看着不成事体,再者庄顼闹,声音传到老太太处就不好收了。 秦氏哪里不晓得这理,只是心里伤,说不出来。 偏偏曹氏不懂得,只说:“混帐东西,还不把你大爷放下。” 那抬庄顼的仆子听毕,要放下人来。 郡主扬手示意道:“别急放下,屋里去才好。”对庄瑚道:“大姑娘赶紧的。” 庄瑚盯着秦氏,任是谁人说话,她俱不太管理,只待秦氏点头。 秦氏点头,庄瑚才让人把庄顼往里屋送,查士德不好再进,自个人儿退出去。后头庄玳和庄玝怯怯的,跟错了事一般。太太们倒像没瞧见他俩人,都随着庄顼进里屋。 到了里屋,看庄顼闹得厉害,秦氏才让庄瑚拿绳子再绑结实。待消停一会子,秦氏才呜咽咽对庄顼道:“死不知好歹的,原不该放了你。让关一辈子了事。” 曹氏找来椅子,亲自端给秦氏坐,秦氏坐下,抹泪。 幺姨娘问庄瑚:“在哪儿把人领回来的?” 庄瑚才把外头细说一遍,众人皆知悉,不敢言语。只听秦氏又是骂一会子。过后,见她累了,熹姨娘跟小姨娘呈上茶来。 秦氏也不喝,把茶端在手里,眼睛看着庄顼发傻发笑状。 良久,秦氏道:“把崇官给我叫进来。” 这话才停,曹氏给自己丫头贵圆使眼色,贵圆去了。一会儿,崇官进来,跪在庄顼床边下。那秦氏也不看他,正要问话来,不料曹氏一马当先,一耳光甩在崇官脸上。 曹氏道:“再这么哑巴,牙齿给你敲咯。” 崇官垂着头,听得怂喝,才把头小小抬起,吞吞吐吐状言语,众人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他又把头抬高些,寻管家方向看了一眼。管家眼里着急,手势在自己脸上小打几下。 崇官知管家给了示意,便涨红脸色自己抬手打自己。 熹姨娘见秦氏没话,便厉声道:“狠狠打,我看着轻了,再仔细你的皮。” 崇官哪里敢不听,下手更加狠毒。远在门跟上的庄玳瞧见心疼,要开口说话,庄玝示意不要参言。 见崇官如此,秦氏才道:“管家,这等奴才我是不敢留了,远远打发了出去。” 崇官看要把自己撵走,急趴地上匍匐,哭道:“太太我错了,我错了,求您不要撵走我,太太……” 秦氏再厉声道:“不中用的东西,主子护不到,看也看不稳妥,留着你有何用。” 崇官不太会言语,只是反反复复求。 郡主瞧不过去,稍稍轻声对秦氏道:“太太,这会子闹,就怕老太太那边听到不好……” 秦氏“哼”一声,道:“我晚点是要去给老太太回明的。” 郡主心一沉,只能委婉说:“自然要回的,眼下也要为顼儿着想不是。先进药吧!” 幺姨娘也帮腔道:“三太太说的是,眼下,不是治罪的时候。先给大爷吃药。再者,崇官打小跟大爷的,撵了出去,也难得找贴心的,不值得。” 郡主把手中的盒子打开,拿出一药丸来。幺姨娘给秦氏的大丫头元意递眼色,元意会意去倒茶水。 幺姨娘从郡主手里接过药丸,递给秦氏瞧:“太太,您消消气。” 得了意思,又叫几个得力的下人按住庄顼,女子妇人不便去给他灌药,让庄玳代手。等灌好了药,才发现庄顼身上有擦伤,流出好些许的血。 庄瑚要叫人下去寻药膏来,那曹氏却道:“御赐金创膏才是好,家用的药膏三天两日才见效,你瞧还流血呢,哪能用家里的。”因对贵圆道:“去,求老太太要去。” 郡主见贵圆要走,连忙拦住,道:“不需到老太太处拿,琂丫头那里有。上回老太太给兴许没用完,过去找她要罢。” 郡主怕贵圆一旦去找老太太,事就给败露,到时责怪儿子庄璞,就不好再言语。好歹,众人在老太太跟前提,还有回转余地,让贵圆过去,就怕先说了些不中听的,好叫老太太下定了心寻不是。 秦氏看崇官趴着打脸,一脚踹给他,道:“看看吧你,看看!都成什么了。” 崇官趴得更低。 秦氏又道:“那就去吧。” 曹氏才让贵圆听秦氏的话,直奔镜花谢。 贵圆按意思到中府,没去寻老太太,直到庒琂门外叫门。 此刻,庒琂在喂鹦鹉,三喜和慧缘在外头抬水浇花。见贵圆到,三喜和慧缘放下活去招呼。听得是寻药的,便去给庒琂说。 庒琂出来,也不问缘由,听那贵圆添油加醋说庄顼的病症伤势,再借些话头诋毁西府二爷。庒琂只听,完了,才给贵圆道:“药儿我这儿没了,要是用得急,我去找老太太拿。” 贵圆见如此说,以为庒琂私心不想给,委半分礼便走了。 人一走,三喜和慧缘齐齐不安,庒琂倒跟没事人一般。 三喜道:“那药是有,姑娘给便是了,免得回去又不知道怎么想我们呢。” 慧缘道:“那药给了人,姑娘如何有。” 三喜语顿,再说:“不是还有……那给她说清楚才好。” 庒琂道:“没有就是没有,如何说也说不清楚。”言毕,命三喜:“你去瞧瞧,看严重不严重。” 三喜点头去了,庒琂撇下慧缘,一人到老太太处借个由头,再把那药寻了点出来。等她回到镜花谢,三喜也回来了。 庒琂对三喜道:“如何?” 三喜道:“是病症发了,还带伤回来。听说各房太太姑娘都在,三爷也在呢。” 庒琂拿着老太太新给的药,琢磨着。慧缘道:“姑娘要想过去,就过去好了。” 三喜“哼”一声道:“谁都知会了,唯独没知会我们。我们去,是几个意思?” 慧缘还是说:“如果大爷伤得重,有药总是好的。才刚二太太的人来,没有药,回去正好大爷伤出个不好,别有用心的人可有由头栽赃到姑娘头上。” 庒琂心里是赞同慧缘的话。 庒琂却道:“才刚说没有,这会子送去,总是不妥。倒是不怕她们说我们什么,只是真受伤,用药是要紧的。” 慧缘道:“是这意思,也听二太太那贵圆说了,是三太太不许到老太太那儿去求。指着来你这要。” 庒琂思想过后,拿着药便去了。三喜百般不愿,见姑娘果断,没再好言语其他,生气坐着,让慧缘跟去。 两人到了东府,院子厅里外极是安静,只见几个丫头在庄顼屋子外头搓堆,小声议论。丫头看到庒琂,回避走了。 庒琂也没一下子走进去,只在外头站,思想待会如何说话,也不是那种偷偷摸摸光景,倒也光明正大着,只是里头的人未曾见到她。 起先。 贵圆回来回说:“琂姑娘说没有药了,我说大爷这边是等着急用。她说急用也没得法子,药是用完了。叫我们自个儿找老太太要去。我又把情形难处与她说了,她还是没给。我也是不知什么缘故。” 眼下,崇官越发急,用力扇打自己的脸,怕秦氏将他撵出去。 秦氏听着烦躁,也没去搭理贵圆说的那些话。只对崇官道:“停手吧!你说,大爷好端端的怎么发病了?” 崇官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曹氏恨道:“混帐!整日跟着主子居然不知道主子干了什么!再不实话,撵了干净。” 崇官道思想下,才道:“大爷今日被放出来后,满是欢喜,捯饬好一阵子才要出门,只不给我跟。出去了好一阵子,那时,大姑娘也……”看了庄瑚一眼,想说当时大姑娘也在的,好有个证明。 可不是了,那时庄瑚给庄顼说碧池在“沁园”,是来通气儿的。 见崇官要说,庄瑚害怕碧池一事败露,故意黑着脸紧张看他,他便不敢指什么来,只道:“我寻思要不要给大姑娘说,后来想爷关久了,想走走未必是要出外头。一晃眼,他就不见了。过好一会子,大爷跑回来找我,让我跟他出去,也没说要做什么。到街上后忽然说找不到方向了,我就问:‘爷你要找什么?’他不说,如此走了几条街。再后来把我撵回来了不许我跟。” 众人疑惑,曹氏道:“你大爷找什么你真不知道?” 崇官道:“爷每次被关放出来,他要什么也不爱跟我们讲,我们再要说话,他便要骂……” 幺姨娘瞧崇官被打出印子的脸,心是可怜,见要说庄顼的不好来,就先断了他的话,对秦氏道:“这么说,也怪不得崇官。太太。” 秦氏想半分,终究也心不忍,向崇官道:“你下去吧!” 崇官哭着叩头:“谢太太。”管家领着他去了。 彼时,庄顼已被庄玳等人灌了药。秦氏对众人道:“刚进了药,让他歇吧!没事儿的,都先回得了。” 这话下来,郡主不好再留,恍恍惚惚般先行,随后凤仙和幺姨娘跟了出去,再后是庄玳跟庄玝及其他姑娘。曹氏却不走,望了数眼走出去的人,想是有话留下说。 当下此刻,庒琂跟慧缘正好到外头,静悄悄是因这般。 第三十八章:里子宴 里屋,秦氏见庄顼不闹了,便给他松绑。 庄瑚道:“太太,真要给老太太回?” 秦氏无奈道:“回了又怎样?” 曹氏眉眼一挑,道:“理应回,二爷也忒没道理了,哪里见自家兄弟在街头大哭不管的!好叫老太太让三老爷管着。” 熹姨娘正要搭话,庄瑚瞧一眼拉住她,不许她言语。 庄瑚道:“老太太是重交际的,二弟弟赴宴交际也是没错,老太太顶多模糊过去,怪罪是不能。可罪责不全要太太这边兜起来吗?” 秦氏道:“我岂不知这道理。” 终究,熹姨娘把持不住嘴,忿忿说道:“你这大姑娘如何说话的,敢情你不是东府里头的。” 庄瑚白了一眼熹姨娘:“姨娘你怎么不懂了,大哥哥是我们府上的人,出了事儿,自然是太太的错了。追根到底,东府照顾不周,老太太问起来,就是东府里的错!我们还怪起西府的去,不是找老太太的嫌?” 曹氏听出意思来,转了话头方向道:“大姑娘说的有理,既这么着,找三太太多拿点药就算了。” 秦氏道:“我前些日子找过她拿药,说没有。这会子又送来……” 曹氏笑道:“就是,药进齐全了,大爷还能犯病?有人就成心的!才刚贵圆去镜花谢找琂姑娘,琂姑娘也说没有。谁知道会不会自个儿送来?西府里头谁说得清楚?” 这话把秦氏说得无言以对。 庄瑚道:“有总归比没有的好。希望大哥哥好转快些。”便狠狠朝熹姨娘望一眼,示意让她不要再说话,熹姨娘领会,沉默了。 秦氏道:“这屋怕是住不得,你到我那边收拾间来,把你大哥哥接我那儿去。” 庄瑚应了。 再说好一会子话,皆是曹氏数落奴才劣斑,再么扯怪罪西府,末尾又扯到庒琂灾星入府,把庒琂入府前兴盛说一遭,入府后事发不断理一遍,又不得不提老太太如何看中她,赏她贵重镯子什么的。 几人似明白曹氏的意思,又抓不准是个什么意思。 里屋外头,原本送药的庒琂听一会子,觉着送进去真不合适了。故掉头回镜花谢不提。 安排好庄顼的事,曹氏跟庄瑚出来。曹氏依旧喋喋不休论西府的不是,庄瑚也没搭腔。曹氏见是没趣儿,也回北府不提。 庄瑚心烦意乱回到自己院子,岂料,庄玝和她丫头敷儿早早坐在院子石凳子那儿等她。一见庄瑚回到,她便迎了上去。 庄玝满是歉意说:“大姐姐……” 庄瑚知庄玝有歉意,因二爷是他哥哥,多少是不好意思的。 庄瑚道:“妹妹怎么还没回去?” 庄玝道:“大姐姐还生二哥哥的气?” 庄瑚道:“哪里的话,府里的兄弟姐妹气过就没了。”理应也如此,姊妹之间,也不是外人。这么多年来,如此。因又说:“你也不许多心了去。” 庄玝道:“大姐姐是不是也连着我也生气了。” 庄瑚怕有嫌隙,故意过去拉住庄玝的手,和气地说:“妹妹想多了。”便不再说。庄玝看出庄瑚因庄顼的事困顿,欠身礼了一下走出去。 庄玝气盛,知庄顼放出来后去沁园找过碧池,碧池也说过庄顼从她处出去的,出去后才发生那样的事来。 谁知道碧池给她大哥哥支了什么事? 于是,庄玝气呼呼来到沁园。 如此之快,平日走过来要好半日,这会子,一晃就来了。进了院子也不叫人,直径地往屋里。 到了屋里,见丹心正端一盆水进出。 丹心朝庄玝礼拜一番。 庄玝问道:“你家碧池姑娘呢?” 丹心怯怯地回:“厨房里头。” 庄玝恨道:“在厨房做什么?做好了也不会有人来吃。” 听得庄玝的厉声,碧池赶忙从厨房出来,笑咪咪的,一头招呼她坐下,一头让丹心放下东西,赶忙去净手上茶。 庄玝也不客气,寻一椅子坐下去,等茶上来,方怒着脸接,呷一小口,道:“这是什么茶!”颇为嫌弃。 丹心小声回:“是大姑娘差人送来的。” 庄玝立马不表态了。碧池知庄玝发火,此刻,笑着,等她说话。 一会子,庄玝定了神,再喝两口,放下茶,对碧池道:“我且问你,大哥哥来过,为何出去了?” 碧池怎敢把实情道出,编排道:“我身子不爽,大爷说去找府里拿药不妥,就出去请大夫。” 听罢,庄玝大怒而起,手指着碧池的脸面道:“你……好你个碧池,你真真是个碧池。” 庄玝说完起身匆匆走了,才出去,又折返,厉声道:“我可告诉你,要是大哥哥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 碧池惊道:“爷怎么了?” 庄玝没搭理,跑开。 碧池回到房内,忧忧郁郁坐下来。 丹心在一旁,心疼地埋怨:“我们就不应该进来。” 碧池无神无色道:“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庄玝从沁园出来后,原要回西府。在中庭大道分叉处,看到庄玳踌躇不前,她知道庄玳想去找庒琂。 庄玝招呼道:“三哥哥要进便进,在路上走来走去,人是看不到你的诚心。” 庄玳笑嘻嘻道:“五妹妹你笑话我。” 庄玝道:“与我有什么相干。”哼的一下走了,庄玳原本就踌躇,见庄玝如此说,更不好意思去。 庄玝道:“太太指着去她那儿取药,没有了也不会说个好听。我们知道锦上添花的,从不知道火上浇油的。” 庄玳道:“妹妹哪里话,琂妹妹不是那种人。” 庄玝道:“我说她了么?” 这一白话,庄玳还真理论不下去了,故讪讪跟在庄玝后头回西府不提。恰好庄玳庄玝兄妹两人在外头嘀嘀咕咕被三喜瞧见了。 三喜回到镜花谢,把庄玳和庄玝在外面嘀咕的话说一道,也是三三两两的话,她道个不明不白,也不是十分要紧,庒琂听着含糊过去了,没留在心上。 三喜又说:“我听她们东府议论,太太把大爷从那房搬出来,到太太那边住去了。二姨奶奶不愿意,背后说了些不好听到。” 庒琂没多关心这些,她知道三喜说的是真话,因她跟一些个丫头处得来,日前又送些手绢儿什么的给她们,问出个话来还是容易。 慧缘道:“好在今日我们的药没送进去,庆幸得很。” 庒琂道:“送与不送,都是一样的了。” 三喜听庒琂和慧缘回来说了,知道那边议论她们的来。就说:“西府二爷起的头,西府有药不给,关我们中府的什么。这些太太奶奶们真是一日没个舌根嚼,一日净是不快活。” 慧缘听罢,笑了。 庒琂道:“老太太可是知道了?” 慧缘道:“没见有什么动静,怕是都瞒着。老太太脾气如果知道了,还能这样清净?” 三喜冷冷一笑,道:“我的姑娘,你们忒是不知事了,老太太不知道,竹儿、梅儿、兰儿、菊儿姐姐不知道?她们若不知道,其他跑腿小活的丫头不知道?” 慧缘颇为担忧看了庒琂一眼。 庒琂微微一笑,道:“自然了。倒让我想起伯镜大师父最后那话来,她说‘耳目之虚’。且看吧,指不定有话呢。” 慧缘道:“姑娘打算些话应对才好。” 庒琂道:“伯镜大师父还跟我说过,以不变应万变。沉得住气,比什么打算都好。” 如此说,慧缘便不再劝,三喜也不说了。到了近晚时分,老太太屋的兰儿来请,说老太太今晚摆宴,让早些过去。 再到掌灯,看个不早不晚的时刻,庒琂领着三喜、慧缘往寿中居去。 尚未进堂内,已见丫头们捧着盒子进进出出,端果子的端果子,端菜的端菜,传汤的传汤。是有大摆的光景。 门外丫头见庒琂,默是一拜,礼请进去。 到了里头,先要过一面屏风,透过灯光,影影绰绰见几桌人影,皆然人影如玉,金钗晃散,锦色辉映。过了屏风,才瞧得真切,原来众人已到毕。 太太们、庄玳跟老太太一桌,姑娘们一桌,姨娘们一桌。 庒琂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入席。 郡主见到庒琂,忙道:“你去跟姑娘们一桌。” 庒琂行礼完过去,只见桌子坐满了,没留个位置。 老太太因说:“过来这边坐,那边明看着一个空隙都没有。” 郡主赔笑道:“那就听老太太的。” 老太太对丫头道:“梅儿,去抬椅子来,就让坐在我旁边。” 梅儿领命去了,和几个丫头一起抬椅子来。庄琂入座。 老太太又道:“许多日没在一处吃饭,怪寂寞。天天跟着琂丫头吃,也是蹦不出一两句话来。还是跟太太们一起,有些话。” 秦氏笑道:“丫头小子们在老太太跟前,听老太太的方能言教。” 老太太道:“我可不兴这个,要教要学那是你们府里太太管,还有学堂里的先生呢!我只管吃好,喝好,玩儿好。叫我开心省事我就乐意了。” 一旁的庄玳嬉笑着脸,冲庒琂搞一怪,再对老太太道:“要不,我天天过来陪老太太。” 老太太说:“你过来了,谁陪你老子娘?” 庄玳道:“还有五妹妹,二哥哥呢!” 老太太脸色不悦,道:“哼,你五妹妹是还好,就你二哥哥不中用!今儿怎么不见来?” 语言方停,庄璞房里的丫头湘莲上前拜了拜,回道:“回老太太,我们二爷跟翰林院的爷去赴宴了。还没回。我们太太说,让我跟来,好给老太太回话。” 老太太眯着眼看湘莲:“你是他屋里的湘莲?” 郡主道:“是了,老太太。” 老太太问湘莲:“你爷能去一天?我可听说成天跟其他府里院里的爷逛赌场,不成个体统!你既是他身边的人,也不劝劝。” 湘莲低着头。 老太太看了一眼秦氏,微微一笑,道:“动筷子吧!”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吃起来,老太太却是不吃,举起筷子,眼睛直是扫来目去。 吃了一会子,老太太道:“外头老爷们忙着,里头应是和气帮衬才好。我看大姑娘每日辛苦,我心疼着呢!” 老太太挑了几样菜放在盘里,对身边的丫头竹儿:“端去给大姑娘,说老太太心疼她,她辛苦了。” 竹儿端给庄瑚。 庄瑚接过来,眼一红,起身致谢:“谢老太太。” 秦氏见她府里人得夸,很是高兴,拿勺子给老太太添菜。 老太太也不推辞,高兴都堆在脸上,对秦氏道:“这个我喜欢,多加点儿。” 秦氏加菜才停,曹氏也起来给老太太加菜。 老太太笑道:“北府的别加了,天远地远的,你孝心我知道了。” 曹氏笑呵呵的,心满意足。老太太吃了秦氏加的菜,又分别把盘里的夹着给庒琂和庄玳。 老太太道:“如今我不管理这府里头的事儿,劳碌的是大姑娘和大姑爷一家,还劳碌着北府二老爷。也是该的,这家以后还不是你们自个儿的,早当比晚当的好。宫里皇太后常常给我说:人一老,就剩下一个土包子,还能奢望个什么。没合眼之前,祈盼着家里人和和顺顺,卿卿睦睦的。” 郡主道:“老太太得太后和皇上的怜爱,那是老太太福气。” 老太太冷笑一下:“自然是我的福气。我们世代包衣,就是忠皇上!忠大清国!没有皇上和大清国,哪里有你们今日的鸭鱼肉,还有好酒吃?玳儿,酒满上,敬二太太,说他老爷辛苦了。” 郡主不想让庄玳喝酒,老太太白了郡主一眼。 老太太道:“大小爷们儿了,还不许!” 庄玳高兴举起酒敬曹氏,曹氏也不推辞,仰口一杯。 老太太见是喝了,才再说:“原是要先敬大太太,可大太太府上没二太太府上辛苦,所以就先了她。这会子,就再敬大太太。不为别的,就为你老子娘和你二哥哥。” 这话,众人知道话里有话,老太太是责备郡主教子无方。 庄玳又满了一杯酒,举起要敬。 秦氏尴尬坐着,不好意思来。 老太太见她不动,笑话道:“喝呀!不喝我可不说了。” 秦氏见老太太如此说,才拿起酒杯一仰而尽。 老太太不看其他人,独独对庄玳又道:“若说你大哥哥,我是恨,让东府去逼他考功名,活活给逼疯了。你二哥哥何尝不是?我们府上男丁少啊,眼下就只剩下你和你二哥哥,你二哥哥尽是不成气候!终日在外,游三玩四,我看以后免不得一甩脸自家兄弟都不顾,只顾他自己。” 郡主知老太太拿她西府开刀,眼下只能听着。 秦氏虽然白日里心头恨西府的来,此刻老太太发话这么维护,再看到郡主难堪,心里那口气一下子散发掉了,忙对老太太道:“老太太都是为了儿孙好。顼儿不成器是注定了,璞儿是极好的,下人们都说二爷三爷是极好。” 老太太哼哼一下:“那是下人们睁着眼睛说话,有嚼舌头根子的,坏肚子灌黑水儿的不知道怎么想法。” 曹氏笑道:“自然也要瞧着哥儿自己好才行。” 老太太厉声怪道:“可不是?就是西府的不对,自家儿子管教无方!玳儿,再与太太们喝。让他们都觉着你好才罢!” 庄玳高兴答应,斟酒周旋在太太们之间,又应着老太太的要求,去给姨娘一桌敬,再跟姐妹们喝一遭才了事。 只是到姨娘一桌,敬到东府小姨娘,颇有推辞光景,秦氏怕扫兴,故是要她喝了才罢。 临末,桌子上的菜没吃多少,酒却喝个精光,期间还让梅儿到里头续了两次。喝完,庒琂怕庄玳不支持,悄悄在老太太耳根道:“老太太也喝了不少,仔细身子。” 如此,老太太才作罢,让众人散了,让庒琂代她送人出门。 送客完毕,再回到里屋给老太太回说。老太太正洗脸拆头面。 庒琂道:“太太们都回了。” 老太太“嗯”一声,道:“你这顿饭吃得如何?” 庒琂奇怪老太太的问话,如是说:“菜是美味,听了老太太的话,受益良多。” 老太太道:“不亏是我的……我的儿!你看看的,这府里人人团气,风和日丽的。背后的事,荆棘对刺,我老眼昏花,也都还看得清楚明白。” 庒琂道:“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笑转身来:“还夸你,原来你还不知道我的意。” 此时,丫头竹儿过来奉茶,笑道:“老太太高瞻远瞩,姑娘自然是明白不了的。姑娘聪明伶俐能明白一二,我们这些下人愚钝更是明白不过来。” 老太太指着竹儿笑道:“你瞧瞧这嘴儿,就会讨好我。” 竹儿奉茶,又给老太太垂腿,道:“哪里是讨好老太太了,说的句句真心话。” 老太太也不管理她了,只顾招手向庒琂,庒琂走来,她一把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瞧着大太太可高兴?” 庒琂笑道:“看着极高兴。” 老太太又问:“二太太呢?” 庒琂道:“比大太太还要高兴些。” 老太太再问:“三太太呢?” 庄琂语顿,露出为难之色。 老太太正色地:“你有什么就说,这没有外人。” 庄琂道:“老太太用心良苦,以三太太警示各府,又宽慰了大太太和二太太心中的不服,赞赏了大姐姐才干。是妥贴。” 老太太心里愉悦,叹息一口:“就是委屈你三太太了,你赶明儿去陪陪她,给她说点儿好话。说我今天不是诚心针对她。” 庒琂点头。 老太太对丫头兰儿道:“兰儿,你给西府送点醒酒汤去。小子不知道喝了多少,走的时候都不稳当了。” 丫头兰儿应声了去。 老太太再转身来对庒琂道:“晚了,你回房吧!看你也吃了些酒,明日不用过来请安了。” 庒琂便从老太太处出来往镜花谢回,出门子,正好看到兰儿提盒子,跟一个举灯的丫头准备去西府。 庒琂悄悄拉住兰儿道:“兰儿姐姐,你这醒酒汤是什么味儿?” 兰儿奇怪看了庒琂,忍不住笑道:“姑娘也是醉了?要讨一碗吃去?” 庒琂羞涩道:“姐姐你知我的,哪里喝几口了?旧日里我听得老家人说过,醉了酒吃酸汤可减。” 兰儿眉头一蹙,道:“胡怪药味儿,放了糖。三爷不喜欢吃酸。” 庒琂道:“姐姐当是我没说。”羞涩走了。 兰儿摇摇头,提着盒子往西府去。到了西府,正好看到郡主照顾庄玳,庄玳趴在一个盆子上面吐。 兰儿一经引进,笑道:“三太太,老太太叫我送来醒酒汤。正好呢。” 郡主客气道:“哟,可劳烦你了。” 兰儿看庄玳颇为严重,道:“应该的。三爷可喝得不清呢。”揭开盒子,端出汤来,道:“这汤温的,喝完去睡一觉就好了。” 郡主感激地说:“你细心,难怪老太太独留你四个。” 庄玳吃了汤,兰儿再说几句宽慰的话,再帮扶他进屋里。 兰儿后头对郡主道:“也看得出来,老太太今儿喝高了,不是冲三太太您。” 郡主动容道:“我是知道的。” 兰儿道:“请太太心里不要介意老太太才好。” 完毕,兰儿辞西府回中府不在话下。直至下夜,东府出事了,秦氏差红儿火速来报,外头正值兰儿守夜,听得出事,急忙赶进去,因见老太太喝过酒,睡的正酣,不敢惊扰,只把外头的竹儿和梅儿摇醒。睡得迷糊两人一听出那事,急急一醒。。 第三十九章:秘事见喜 东府出事的人不是庄顼,而是庄熹大老爷那小姨娘。 彼时,红儿来报信儿,陆溪提灯。走得过急,灯没挨到中府院外,便是灭了。两个女孩子惊惊戚戚摸索着走。此刻正是四五更天时分,天地之间黑得跟锅底一般。 进了院子,直是到寿中居来。 红儿在里屋外头门下,依在墙角裹一床棉被睡着呢。听到红儿跟陆溪的脚步声,兰儿眨开眼睛,就是见不到人。 兰儿怕是那些盗鸡摸狗的下人奴才,故低声喝道:“哪个大半夜不要脸的,偷偷摸摸,出来!” 那红儿跟陆溪已快到跟前。 红儿才低声道:“是哪位姐姐当夜?我们是东府的红儿跟陆溪。” 红儿听见报了姓名,转身进去掌灯出来,一见果然是了。 红儿一脸的惊慌,额上沁汗不止,道:“这大早晚,我们太太也是不敢烦老太太。总归得来说一声才好。小姨娘自晚上吃酒回去,上了个大的出来就淅淅沥沥下了红,到下夜开始跟放水一般,床上被子褥子都染了一片。” 兰儿一听,还了得,忙问:“老太太折腾那么会子,才睡下不久呢。你们那边可叫大夫医生了?” 红儿道:“本叫大姑娘那铁杵去了,因怕不会说话,没放心,又叫管家跟四儿去。兴许快叫来了。” 兰儿道:“那自然不怕了。” 跟旁的陆溪才刚进去把灯笼借火点亮,此方出来,接过话道:“我们太太就怕不好给老太太交代,怎的说也该来知会。可万一那大夫不中用,如何是好。我去看了,那么大一摊子血。”边说边提灯笼描画。 兰儿示意二人外头候着,自己赶紧进里屋。到里面,那西洋玻璃灯已被调制过了,静光如豆,四下漆漆影影的,只看得清方位路线。兰儿先摸到竹儿和梅儿炕头,轻轻摇醒二人。 竹儿先醒,听见是兰儿,怪声道:“才刚睡下,怎的?” 梅儿也醒了,从对面炕走过来,道:“蹄子还要不要人睡了?我当夜可没这么折腾你的。” 兰儿没解释其他,把外头红儿跟陆溪老报告的事说一遭。竹儿和梅儿听毕,忧心起来。 思想半分,竹儿道:“老太太才睡呢!” 梅儿道:“要叫醒老太太你们自个儿叫,别让我去,省得好一阵子啐的。” 兰儿为难。竹儿道:“既叫了大夫,应不碍事。你先让红儿跟陆溪回去。去罢。” 兰儿无奈,只说一句:“为难人的事,你们老让我去。”便出去知会给红儿和陆溪。里头,竹儿跟梅儿两人低声嘀咕几句,看要怎地去给老太太报说,正在这时,老太太咳出声音来。 竹儿和梅儿急忙披起衣服进内。 竹儿快端茶水,梅儿去端痰盅,到老太太床帐外候着。一会子,老太太帐子微动,梅儿撩起帐帘,把痰盅递进去。 老太太醒了痰,竹儿又把茶水给她漱口。完毕之后,老太太方说:“我梦里头都能听到你们叽叽咕咕的声音,你们也是吃酒吃醉梦游去了?” 梅儿端痰盅出去,竹儿伺候茶水,笑道:“老太太总说,年轻时在宫里当差,万事提心,到眼下这颐养天年时候,还这么细致。” 老太太道:“才刚兰儿那丫头进来了吧?何事?” 梅儿来了,道:“老太太耳朵跟那顺风耳神仙似的,没瞧呢,就知道谁谁。” 老太太笑眯眯指着梅儿,笑个不停。 竹儿道:“东府的红儿跟陆溪来说,那……小姨娘身子不大好。” 老太太奇怪道:“晚上也只见她喝两盅,日里听说她跟大老爷房里还喝的,这会子还扭捏些个姿态来,好不矫情,还不让人睡觉。” 竹儿跟梅儿对视一眼,没忍心再说。 梅儿道:“老太太,是竹儿怕惊到您,没敢往不好的说。我就做个恶人,给您说了,那小姨娘下了大红,染一床子呢。” 老太太张口“啊”,余下听梅儿道:“竹儿让她们回去了。原是要来请老太太的,我们思想您不才睡下吗?没给说。” 老太太道:“叫人出去请大夫没有?” 竹儿道:“已经去了。” 老太太才安心些,待要再睡下,想起了什么,便说:“把衣裳穿上,过去瞧瞧。” 竹儿一愣,道:“露水正重着呢,老太太,要不天亮了再过去?” 老太太起来要鞋穿,梅儿找来衣裳,一面命兰儿叫当值得力抬轿子的婆娘们。 老太太却这样回竹儿:“我寻思不好的来,过去瞧瞧罢。也不打紧。” 如此,老太太上了轿子,几个抬轿婆子快步的就把她抬到东府南偏院小姨娘屋外,竹儿和梅儿跟在后头,心里有几分不安。 老太太下了轿子,听到屋里传来杀猪般的叫声,又是哭又是闹着喊。细细碎碎的再听到秦氏、熹姨娘、庄瑚等众人及婆子在旁宽慰。 门外丫头要通传,老太太示意不用了。由着竹儿和梅儿扶了进去。到里头,直眼看到秦氏为首一众人围在床边,婆子丫头进进出出端热水盆子,一盆一盆的血水和净水前后来去。熹姨娘倒远远在角落弓腰呕吐。 见是老太太来了,熹姨娘起先迎过去,未等语言出口,又是反胃,直跑外头吐去了。 秦氏等回神来,一把老太太围住。 这边看到小姨娘,只见蓬乱杂发,脸若月白,面目狰狞,裂口唇血,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真真叫人见了寒心。秦氏让婆子撩开被子,见被子里头冒热气儿滩出一汪的新旧凝血。 老太太着急了,示意赶紧放下被子:“别又着凉了。”转头对秦氏:“大夫到了没有?” 秦氏摇头,让丫头再去门外瞧,丫头去了,才刚走又见回来喜报说大夫来了。 床上那小姨娘听得大夫到,挣扎吼叫:“老太太,我疼得难受……” 老太太对小姨娘道:“大夫即刻就到,你须忍忍。都出去罢。”见丫头们端茶水,故气了,正色恼道:“什么时候,也不思量思量,这会子是吃茶的时候?赶紧换糖水鸡蛋,加上浓浓的姜汤。去呀!” 端茶水的丫头被老太太一唬,茶水都端不稳当,抖抖擞擞出去了。 余下各人跟老太太出了屋内,到厅外坐。一会子,大夫来了。 大夫给老太太见了礼,便随婆子进里内。 老太太对秦氏道:“好端端的,怎么的了?” 秦氏道:“我也不知道,兴许喝多了。闹肚子疼。回来是好好的,下夜开始闹。三更天的时候出大血,我听了才过来。头先以为是信期的事儿,没个理会。” 老太太叹息道:“我也是这般想,好歹也是赶来瞧瞧。” 话里的意思指责秦氏不够关怀,秦氏知道老太太责怪,幸好没当众直口,不然真抬不起头来。 庄瑚道:“太太也是焦心得很,夜里喝酒,回来犯头疼。” 老太太鄙夷一下神色,也没针对何人,道:“按理说我不来,横竖你们多孝顺我,让我多躺一会子。不料你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竟照顾不全一个人。” 说着,头先在外面吐的熹姨娘进来了,讪讪不语,很不安勾头缩在人后面。老太太瞧见了,不免嫌弃。 庄瑚见到老太太嫌弃看熹姨娘,便道:“姨娘才刚害血,吐好一会子。” 老太太道:“见不得就不要来见,病人没怎么个,你倒是病了,还惹得里头的人不安生。” 庄瑚听得老太太如此说,脸挂不住,十分嫌弃望了熹姨娘一眼。 熹姨娘微笑赔罪道:“统归一家子,爬也得爬过来,方是一家人的意思不是?” 老太太“哼”一声,不作说话。再等一会子,大夫出来了,笑脸相迎。 大夫屈膝打千儿道:“喜祝老太太,您得再添孙子了。” 老太太听得喜报,喜得不知如何,忙起来,邀坐请茶。大夫不敢,站着推脱,完毕拟出一方子,才道:“幸好及时,下大红,晚一丁点儿,怕是不中用了。” 老太太见这么冒险,便抬举大夫:“幸好有大夫神手,如不然,这媳妇儿可不心疼死了。”因叫管家备上十两银子给大夫,再三请说每日过来给瞧。 末了,老太太问大夫:“为何如今疼成这副样子?” 大夫一笑,道:“我才刚问房里的姨娘,可吃了什么不曾?说晚间吃了酒。这虽不是大忌,却也要适量注意才好。她又说‘日里想吐,足有一月了。食用些山楂片,还食用旧年冰镇的葡萄。每日进了些酸酿葡萄酒’。” 老太太喜欢道:“这不就是害喜的缘故了?” 大夫道:“是这意思。” 老太太再问:“那为何导致落下大红?” 大夫道:“白日里吃了酸葡萄酒,晚间又食果子酒并白酒,一阴一阳,一凉一暖,一紧一放,宫内积出了血,理应如此。” 老太太才醒悟:“是了,是了,晚间吃酒换了两遭,头一遭喝些白的,后儿我怕劲儿大使不得,叫丫头换果子酒。” 大夫道:“酒不宜混着吃,康健男子也抵不了一坛半坛,何况孕妇?再者,那山楂更是食不得,能令宫孕扎死滑胎,胎不稳时,切莫再多食用。葡萄与蜂蜜如是一般,也不可食用。再者京城多有庸医者,推崇孕中催奶,让提前多食木瓜,此法是错中之错,那木瓜乃凉性之物,更碰不得。” 老太太及众人听毕,恍然大悟。 秦氏道:“依大夫的意思,要吃什么才好?” 大夫道:“可按我此法,可保孕妇周全康健。一则是我拟的方子,按此进药;二则是饮食方面注意,鸡为大选,汤食为主,陈年瓦煲,细火,加上山西白醋、镇江香醋、福建老醋,还有保宁醋,清炖即可。多些姜片入内,要待熟时,敲入头鸡的鲜鸡蛋一个。吃上一月,就不碍事了。日后得子,更是健康白净聪慧。” 老太太听这么说,怎是不欢喜,依大夫意思,准是个小子了。这会子也不再多问,心里知晓着高兴。 待大夫离去,老太太喜盈盈进里内,一改此前面目,握住小姨娘的手,道:“阿弥托佛,祖宗保佑。如是再添个男丁,东府里就有指望了!你就是东府的大功臣了。” 秦氏也是高兴十分,忘形掉下眼泪。老太太那边才风和日丽对小姨娘说话,掉头便厉声厉色对秦氏并熹姨娘道:“大夫说足足一月,怎的不见你们给我说?活是当我摆设了?只许你们自个儿高兴,不准我高兴高兴?” 秦氏冤枉,她也是不知晓。 熹姨娘没秦氏这般隐忍,说道:“有人说与我们知道才行,我们都不知道,端个影儿去给老太太说,倒成什么了。” 庄瑚深深为熹姨娘捏一把汗,说起话不论场合不论辈分,脑袋里浆糊一团,谁人不分就造说,活该府里只能和二太太一路,谁肯待见她? 庄瑚再怕她熹姨娘说话,便岔开道:“祝贺老太太添喜。” 众人附和。 老太太眉开眼笑,喜不自胜,连连说好。众人如此守到天光亮。老太太下了主意,让过几日摆席,庆贺一番。丫头竹儿机灵,给老太太提了醒说:“五姑娘二五日生日,如不然赶一处,方是喜上加喜呢!” 这话正得老太太心,如此这般,就定下了。日次,应老太太的话,小姨娘得喜,给各府太太知会一声,另外说摆席的事儿。岂料,传到了北府曹氏那儿,曹氏坐不住了。 第四十章:喜果儿 次日一早,由东府准备“喜果儿”。满满的三大红漆烙金木盒子,此送给北、西、南府。另再备一百八十盒,着人派递给亲贵友人。原要再备上三百六十篮红鸡蛋派送疏近人等,终是忙不过来就放一放,说待日后生产那日统一送达。 府内送喜果儿,由老太太指派菊儿去,东府的人俱不给劳动,此处,老太太名言对东府的说,罚大爷是真心,赏爱房里人也是真心,究根起来,即是赏罚分明之意,多少有爱护东府的来了。秦氏倒没言语其他,只熹姨娘觉着有些不平,嫉妒心是有的。 头一府送去北府,曹氏巧那日晨早出去看铺子账目,错开没撞见,是庄琻收的礼,回递给菊儿一两银子。次送的是西府,郡主收了礼,回了一方吉祥如意玉锁作答。后儿送的是南府,南府回了玉麒麟一尊。 等报喜完毕,把太太们回礼一一返给东府太太秦氏,菊儿便回到中府给老太太细说。听得庄琻回礼是一两银子,老太太不作声儿,从里头拿了块和田玉来充数,让菊儿送去东府。 此时原是可打结了事,不料想曹氏打外头回来,得知东府小姨娘送“喜果儿”,便是一头掀开盒子看,里头是四个格子,分别装红鸡蛋、黄白果儿、黑栗子、绿大花生。曹氏愣一会子,泄气般坐下。庄琻不解,问了一句:“太太这是怎么的?” 曹氏应道:“可不是生个男的了。” 庄琻笑道:“那是喜事儿,合该大老爷高兴。我们多个弟弟不是?” 曹氏啐一口,道:“你懂个什么?”说毕,思想半分,再质问:“其他太太都送去了?” 庄琻回道:“是老太太屋里的菊儿送的。该是都送完了。” 曹氏冷冷道:“瞧,可不是新贵了。两遭新贵,老太太那儿,日后你姐儿俩没得重量了。菊儿那丫头还说什么没有?” 庄琻道:“说二五日,跟五妹妹生日一起办个宴,好叫欢喜欢喜。” 曹氏叹息道:“哎,老太太这真是高兴过头了。哪有在孕头上敲锣打鼓闹的,太不合适了。倒是省事,五姑娘心里也乐意?” 庄琻不解,也没问,转身要离去。未等她走,曹氏又叫住她,问:“回的什么礼?” 庄琻诧异,她是不知有回礼一说,倒是给菊儿一两银子,方如实回答。曹氏一听,连连“哎呀我的娘”个不停,责怪起庄琻不懂事体。 庄琻道:“太太要送什么就送去。我是不知道有回什么礼的规矩,你们没给我们讲,我也没瞧见过。人来送喜,我寻思是辛苦,又是老太太房里的,就赏个银子吃茶,也不曾是失了礼数。太太这么着,横竖是想说我做错了。我没接过来,太太也要说我做的不对。整日里,我做这不对,做那不对,太太不如指个人来帮你做,何苦要我给你接。” 庄琻一连串说完,气煞煞地走了。 曹氏怒追道:“小蹄子,门面不要,你老子的脸给你丢尽了。还好意思发脾气了。出这屋子,谁把你当姐儿看了?有本事你去跟琂姑娘比,我就服了你。” 庄琻才不得管理她娘的话,平日这母女,人前人后判若两人。没人在旁,曹氏总是寻女儿的不是,无非让女儿多出色,好叫各府和老太太另眼。庄瑛就罢了,性子皆不随夫妻二人,静得出奇,那庄琻不一样,火爆脾气跟曹氏一个模子一个印,谁也不能说谁。到底,母女几人在自己府里不是骂骂咧咧就是争争吵吵,又觉得别人是不知道。可哪里有捂住不燃的火来,丫头们你传我我传你,满世界都知道,只个他们以为关起门来就无人知晓罢了。这也是二老爷庄禄不喜在自己北府里呆的原因,也不待见曹氏的原因了。 庄琻走后,曹氏让玉圆等丫头备上点心,胡乱吃了些,再叫贵圆往东府去瞧一瞧,如那里的人齐全在府,再回来知会她一声。 贵圆去了,到东府大院外头,正好见到庄瑚从外头找来几个奶妈,此刻排着队进屋里验身子。 贵圆在院外把一个路过进出的小丫头拉住问:“这是干什么?” 那丫头回说:“给小姨娘肚子里头的找奶妈。” 贵圆故作喜道:“太早了些,听说三太太当时怀三爷,足足等到八九个月才找的奶妈,还只一个。” 那丫头回道:“那个我们不知道的,眼下是老太太和太太吩咐下去,注重着呢。” 贵圆又问:“太太姨娘们都在?” 丫头回道:“在的。太太还亲自下厨炖月婆鸡汤。” 贵圆便不再问,一迳赶回北府,如是汇报。曹氏此刻吃完东西,玉圆等丫头在收拾,她自个儿坐哪儿吃茶,听得贵圆的回说,心里更是有气。 贵圆看出曹氏不痛快,就奉承了几句道:“是好几个奶妈子,不过以前三太太有三爷的时候,听说不也只有一个吗?还是八九月选的。”说出三太太郡主往事,好让曹氏心里舒坦。 岂料,曹氏道:“那是西府有意讨老太太的好,故作姿态,背后圈养的你们没瞧见罢了。” 贵圆不敢说了,在一边收拾残桌的玉圆却道:“要我说,东府的小姨娘也享受早了些,用那么补的月婆鸡汤也不怕过头了,肚子没显呢,更不要说生产了才吃。大太太还亲自给她做,可不是大爷伤她的心了,巴巴地动手给她做,可怜大太太了。” 曹氏“哼”地一下,道:“换作我,我也愿意啊。你叫你二老爷也生一个,就算他没怀起,我也天天给他月婆鸡汤吃。” 贵圆和玉圆听毕,笑了起来。末了,曹氏从房内的百宝箱里找出一块磙金边汉白玉的“金玉满堂”包好,领着贵圆到东府贺喜去了。 曹氏到此,庄瑚已验完奶妈的身子,留了四人查看,等过十月,再逐一二人离去,留最佳者给小姨娘用。出去的奶妈跟曹氏擦肩而过,皆有些礼仪,曹氏也回了意方进去。 到了大堂,看到庄瑚在作笔录,曹氏便道:“大姑娘差管家做就行了,何苦自己动手。” 庄瑚抬眼,笑道:“老太太指认的事,别人办差了,我得顶包受罪。也不是为难人的事,举手之劳而已。” 曹氏也不等人招呼,一赶找地方坐下,丫头上了茶,她接过去小小抿起,笑呵呵道:“我才刚听说小姨娘有喜了。” 庄瑚道:“老太太屋里的菊儿没把喜果儿送到?” 曹氏道:“到了,到了,才刚进屋,我就瞧见了。立马不停赶了来。”微一顿,再张望四处:“太太呢?” 庄瑚道:“南边儿传汤呢。” 偏南边方向是小姨娘住处,正是此意。 曹氏听后,从身上拿出那枚金玉满堂来,笑嘻嘻道:“正好,我也去瞧瞧。” 庄瑚诧异看到曹氏手里的金玉满堂,问了:“太太手里拿的什么?好是精致。” 曹氏故一折身,亮给庄瑚看,道:“也不是十分贵重的,琻丫头非要等我回来自个儿送。我就送来了。”才打开一亮,便飘然出门,往南边屋子去了。 到了南边屋子,见几个丫头在散晾衣裳,周遭是叽叽喳喳一些鸟儿叫声。曹氏一到,堆起了笑,问晾衣裳的丫头:“太太和你们小姨娘在屋里?” 丫头回:“回二太太,都在的。” 得了话,曹氏不让通传,就自个儿进去了。 里屋,小姨娘躺在床上,脸色消消散散,略带着憔悴,见曹氏到来,精神气儿故振作好了些,主觉向她打招呼,让座。曹氏给秦氏见了礼,方坐。 曹氏道:“我才刚打外头回来,才知道添喜了。又说跟五丫头一齐办岁席,可不是两全其美,喜上添花,喜上加喜了。” 秦氏微微一笑,原坐在床沿上头跟小姨娘说话,此刻见曹氏说,便道:“二太太有心了。” 曹氏道:“哪儿的话,应该的。”说着把那枚金玉满堂拿出来,递给秦氏,再道:“喜贺得贵子。” 秦氏淡淡道:“这还没生,你又知道是个……” 曹氏断了话道:“盼头是好,老太太也是这意思。送的是四样,你别指着不知道。”然后笑个不停。 秦氏把金玉满堂递给小姨娘,小姨娘收在手里,眉头微蹙,勉强露出感激,道:“谢二太太。” 秦氏让丫头进来收拾汤碗汤罐。一时间丫头进去,曹氏看着她们忙个不停,再见小姨娘精神气儿略差了些,便起身要走。秦氏搭上曹氏也跟出去。 到外头,秦氏“啐”一口曹氏道:“好端端,你亲自送那么贵重的来。你们家金子银子宝玉就是多。” 曹氏道:“南府和西府送的什么?” 秦氏白了她一眼,没有作答。 曹氏道:“横竖太太当年也送过我的来,不也是金玉满堂了,齐整二丫头三丫头,您是送了两个。总没得机会给太太送不是?这回,说什么我也得还个金玉满堂的来。” 秦氏嘴角扯了数下,愣是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口。 曹氏欢快道:“我心意也到了,先回了。二老爷要回来了,齐整些吃的给他,免得又寻我的不是了。” 秦氏依旧没作答,目送曹氏扭扭捏捏的姿态走了。秦氏忧忧郁郁正要回大堂,在台阶下碰到庄瑚,庄瑚把曹氏来过的事禀报一回。秦氏也没个表示,心思思的走开。 庄瑚再追上秦氏,道:“二太太送镶金的玉,我瞧着不大好。本要说,她又走得快。” 秦氏勉强笑道:“她就这性子,你是知道她金子多,用的物儿什么不爱沾金弄银的。” 庄瑚道:“老太太知道,又得说了。” 秦氏“嗯”一声便走。庄瑚看得出秦氏有心事,一时也没多想其他,当她担心庄顼的病。 此方原也有故事,那孕妇有喜,送喜果儿给人,回礼应是白玉,方是祝贺的意思,玉白至纯,是贺得贵子,子产后生长将百伶百俐,健康白胖,聪颖过人之寓意,若带了其它杂色,不至纯白,总归不太吉祥。 当年,秦氏送给曹氏这两块金玉满堂,是没思想到这层,因她出身江湖,哪见得有这些理论?倒是错给曹氏添这么多年的堵,再者曹氏接二连三得了秦氏的金玉满堂,又是生两个女儿,真是堵上加堵。故才有这方故事来。 曹氏泄了这么多年的堵,倒是欢愉。回到北府,等不多时庄禄从外头回来,她把送回礼的事给说一遭。庄禄不听则已,一听急得跳起来。 庄禄指着曹氏鼻子道:“糊涂东西,不是找人嫌的。” 曹氏道:“合着老爷遭过两回,心里是舒坦的?” 庄禄道:“自个儿不争气,还赖大太太的去?传到老太太处,看你如何收场。” 曹氏道:“当初你不拦我,我回回告诉老太太。” 庄禄“哼”道:“小人与妇,皆难养也。”便甩袖离去,曹氏给准备的吃食半点不曾食用。 曹氏倒是要追回来,岂料庄禄道:“爷自有吃的地方,你也不兴管理我。” 到此,女儿不着家,丈夫也怒她而去,曹氏心里空落落的,依旧觉着自己全为自个儿府上着想,为的是这一家子。总归,无人肯停下多为她想想罢了。这么多年付出的心思,老爷庄禄是一概视而不见。见四下没人,悄悄儿抹了几回眼泪,到底,咬牙忍忍过去。 午后,睡过午觉醒来,曹氏寻思去趟西府,想打听西府的送了什么,再则想敲一敲醒郡主跟凤仙姨娘,好歹不让五姑娘跟那小姨娘一处办席,有挑拨的心意在。想了想,觉着不妥,故没动身去。这般懒懒躺着,到了晚间要晚饭,见庄禄没回来,让贵圆去找二老爷跟前的钱庄跟首户两人问话。 哪知钱庄跟庄禄出去没回来,首户告假,问不出话来。贵圆就回到北府禀明,曹氏听完只好作数算了,再叫庄琻庄瑛来吃晚饭,回说两个女儿往镜花谢琂姑娘处,去了一日,此刻留在老太太处用饭。 再听到这儿,曹氏气不打一处来,摔碗砸盘,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幸好玉圆旁侧安慰道:“二姑娘是伶俐,知道主动找琂姑娘。方是在老太太跟前走动的意思。太太怎不晓得姑娘们的心思呢?” 曹氏道:“自个儿没出息,仰别人鼻子出气,怎好出头?好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便饭也不吃了,囫囵喝口清茶回房躺去。如此数日,若非老太太下令来找她帮衬庄瑚料理宴席的安排,她便不出门户,日日在屋里点账,手头稍稍空,见二姑娘三姑娘要出去,就毫不留情骂几句,到底二丫头顶撞回去,三丫头不理,一静一动,对于这两个女儿,她个个儿奈何不得。再者,自那日起,二老爷庄禄更加不待见她,整日晨早出去,下夜三四更天才回。 二五日的前一日,曹氏忍不住问庄禄道:“过一月就年中盘账,老爷可是为那事操劳?” 庄禄道:“盘账也不止我一人看,你不也要过眼?有错的数目你点出来便是,我叫他们核对核对。” 曹氏道:“该是这么的,老爷也没得事烦劳,整日早出晚归,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竟不沾家。” 庄禄道:“你管理得我。不跟人吃酒,这一整府的下半年支出,从你箱子里拿你愿意了?” 言语下,曹氏不再说什么,庄禄也如此日日夜夜不着家。百般推脱说生意场上的事务。曹氏心里有疑影,不好猜度,叫人把钱庄找来,细问了些话,答应是跟二老爷如出一辙。 如此这般,便到了二五日了,过了二五期,谁料想后头,此处大有文章,曹氏怎的也料想不到,就连庒琂也牵连进来。 第四十一章:关先生窃书案 二五日,正吉。 值庄玝生日,又是小姨娘孕喜,理应是备礼两份。早早的,庒琂让三喜悄悄出去寻药先生讨卖个新鲜的物儿当赠礼,说廉价些不打紧,要新鲜才好,得了这意思,药先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给弄来一支西洋眉笔,好是鲜见。 二四日,三喜出去拿回来,待三人在房中打开看,细细一支如步摇簪,能拧出盖子,里头不知用何物料制造,竟是有异香的墨碳,十分的好闻,画在手中,隐隐约约,比时日用的描眉墨粉要细腻百倍。 慧缘颇为担心,对庒琂道:“这物儿怕只有宫里头的才能用上,平常人家哪寻得来?” 庒琂笑道:“南边港口商埠,多是洋人商贾来往,那些大户太太小姐都用,只是来京都,我是没见过。觉得是京都的人嫌弃边野之物不用,你这样说,是我不了解地域人情了。”故把眉笔盖好,让三喜收起来 ,再寻条丝绸剪成条,扎成一个礼结儿。等到明日去送礼,再在盒子外头插上一支迎春纸花。 慧缘心思这些礼物,总归高调了些。又见庒琂如此说,她便不再出口明劝。 庒琂知慧缘担忧,便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届时我说那是我南边带来的。” 如此,慧缘才稍稍安心。 庄玝的礼定下了,就小姨娘的礼要伤脑筋一些,太太们是按合府规矩送的玉,这规矩庒琂也才知,她自己要意思出个礼物,送玉是不合适,再者玉难寻得好的,自己也没个梯己保留,真找老太太寻要,到底是老太太处的东西了,给的还指不定是价值连城,这份恩情她断断不愿意去受。 这层意思,庒琂毫无掩饰给三喜跟慧缘说。 慧缘道:“姑娘思虑的是。如不先去问问其他姑娘送了些什么,好打算?” 庒琂道:“这如何好问的?让人看到反觉得我们心思深。” 如此,庒琂思想一番,有了想法,也没与三喜跟慧缘说,倒把两人给着急的。 到二五日晨早,三喜打外头回来说:“老太太说今日日前给小姨娘贺,叫的是京都梨园尚梅若君和孟笑常两位老板,到晚间叫的是杂班子,讨个新鲜儿,说那么一晃能变很多个脸面来。” 庒琂笑道:“可是蜀地川戏?” 三喜不解道:“不太知道。” 慧缘道:“也是十分新鲜儿,京都外头很多场子都有这戏法儿。南城根义会楼不也老演这些?来的各个地方的班子,每年都要摆擂台。赢这方名满天下,输这方也不缺个什么,总归赚个名声,威名由此不同往日。” 庒琂微微一笑,心里想,老太太总归心向着东府,白日请大班名角儿,晚间是杂戏,就不知道西府怎么个态度。便再不言其他,让慧缘跟三喜把头日没画好的画拿出来,再把墨研些,于是静心作画。 画已收尾,只差题些字才完整,因沉思想着。也不知道过好一会子,一个人影缓缓从外头走来,三喜和慧缘抬头看见,想出声来。那人微笑摆手示意不许。待那人走到庒琂身后,细细欣赏过画作,连连“啧啧”妙赞。 庒琂本在沉思,听得声音,故回头去,一见,小小惊吓到了。 庒琂笑怪道:“妹妹怎么来了也不言语?” 原来,来的人是庄瑜跟丫头静默。 慧缘已笑着去备茶,三喜领静默去看鹦鹉。 此刻,庄瑜再俯首看桌上的画作,那是一副“簇梅图”,梅花若隐若现,雀跃纸上。 庄瑜赞道:“姐姐真真画者奇葩也!枝骼高骨,娇敖争艳,此笔法揄扬顿挫,连绵不断,一气呵成。最让人赏心悦目是这些骨儿朵儿。” 庒琂道:“妹妹也爱梅?” 庄瑜故答非所问,说:“陆放翁有诗:‘一树梅花一放翁’。南朝时的谢燮也说:‘独自不疑寒’。爱梅不如说爱诗者。” 庒琂也应道:“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庄瑜道:“这是李商隐的。姐姐也喜欢李氏的诗?” 庒琂道:“最近才发觉他的诗好来着。” 庄瑜听完,又打趣道:“现入夏,姐姐怎咏梅来了。” 庒琂一笑,道:“古有梅之高骨,寓意圣洁和美好。更有冬尽春来祥和之意。” 庄瑜道:“姐姐倒是有情怀。” 庒琂故一把拉住庄瑜,道:“我正想着还缺什么,或题几个字,你就来了。” 庄瑜道:“题字极好。姐姐可有了?” 庒琂摇头。 庄瑜平日腼腆,此刻心盛,只见她羞羞怯怯拿起笔,在画下腾出张白纸,写道“六月七月暑无雪,待问梅花何时开”。才刚搁笔,静默和三喜进来了,慧缘端着茶痴痴站一边听闻。 静默催促道:“姑娘,去晚了又得说了。” 庄瑜放下笔,嗔怪道:“哎呀,我忘了。琂姐姐,我想邀你一起去的来。日头的戏改摆在老太太花园里了,一起去?” 庒琂奇怪道:“不是在你们东府的吗?” 庄瑜道:“原是在我们东府,老太太又说闹着不吉,改来这边来了。” 庒琂皱眉头,自言自语道:“奇了。” 庄瑜问:“什么?” 庒琂自顾摇头,末了,画上采用庄瑜题的那句“六月七月暑无雪,待问梅花何时开”,上补添了句“四月五月春意浓,有方东海玉麟来”。完毕,让慧缘收好,装入盒子,过了裱,贴上笺贴,与庄瑜去了。 原来,这画儿,即是送给东府小姨娘的礼物了。 一路到中府园子外头,恰撞见庄瑚领庄琻、庄瑛、庄瑗几个姑娘有说有笑而来。这才知道众人送的礼物。 庄瑚送的是佛心玛瑙手串一副,庄琻庄瑛合送小东珠一枚,庄瑗傻呵呵的,倒承幺姨娘给她备一份绣有“鲤鱼贵子图”丝绸缎子。 庒琂如此与姐妹们言言笑笑来到中府园子。 进了园子,远远见到高阁戏台立于鲤鱼池之上,红帐飘逸,好不醒目,台下依傍假山奇石,石上引流有直泻的流水,涓涓溪溪,漾在池子,各色鲤鱼翘头扑水间,荡起阵阵水晕,一晕一晕如同仙子行云脚步,把池水面上漂浮的荷花叶晕动得更加妖娆,那花儿更加娇俏生动。 顺眼看,正好有丫头在池边上采荷花莲蓬,采了几支,高兴十分往老太太主席位去,那丫头把花递给老太太,老太太只顾笑,示意竹儿接过来,送给坐在左侧下的秦氏。老太太名言让带回去给小姨娘,图个花样吉祥,莲来贵子。 老太太这一举止,让坐在秦氏下座的曹氏羡慕不已,两人对头坐的是郡主和幺姨娘,倒不十分艳羡,规矩礼笑。主位两侧,左侧留一席给姑娘们,留一席给庄玳兄弟几个,此时只有五姑娘庄玝和七姑娘庄玢落座;右侧略偏下方是两桌,一桌坐熹姨娘和凤仙,还有庄瑚两个子女查玉童、查良秀;另外一桌是家众亲戚婆子三个。 眼瞧着,独缺小姨娘,老太太说因她有孕在身,出不得场合,给她知道意思高兴就好。 庒琂等姑娘到后,一一问安,细数给秦氏道上贺礼。完毕落座。此时,庄玳与庄璞来,同是问安。因庄玝想挨着庄玳坐,调了桌,庒琂是知觉,庄玝是不太愿意跟自己一桌。 可庄玳是不留半分面子,硬向老太太要指示,让庒琂过来同他与庄璞一桌。为此,众人给庒琂起个外号叫“琂哥儿”,以此笑话一番。 家众再说些年中节气的事,再议论小姨娘的安胎,再到庄玝生日夜里的大戏。姑娘们论其他的事都不开腔,独是说到大戏,都期盼快快到夜里,竟欢喜闹得不成事体。老太太高兴,也不责罚她们,任由闹着。 到了开戏,老太太点了一出《哪吒出海》,秦氏平日不爱点这些,再是盛情难却,随乱点了个《大闹天宫》,应了老太太那出的戏头,过来是曹氏点了《水漫金山》,幺姨娘推脱,郡主最后合一起点一出《五福临门》。余众者,都点了些时兴的唱段,或闹的,或打的,或凄美潸然的,总归不如前四出闹热大气。 第二出戏时,老太太对众人道:“这出戏,可是热闹,早年在宫中看过。宫里跟这演的不一样,可讲究排场了,神仙、佛一众人,打起来热闹,又讲究动作,甚是好看,一出出叫人过眼瘾。” 秦氏附和道:“我们就没有老太太眼福。” 老太太道:“我当然是有眼福了,又瞧见东府添人,就是福了。你们大老爷上了时年,还能添人!”说到此,大笑不止,太太跟姨娘及那些婆子丫头都跟着笑,唯独姑娘跟庄玳、庄璞傻了眼干看,不知她们笑什么。 郡主再附和道:“老太太的福大,子孙都沾喜。” 老太太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再又道:“我听说啊,老来俱是得子。以前我在宫里当差,到了年岁的宫女都出宫配了人,有的嫁给年轻王爷做福晋,有的嫁给将军后人做将军夫人,有的啊,就被指给了皇上的老臣,你想啊,老臣老臣,不老如何陈啊?良陈佳酿,出来俱是贵子。所以说,我们大老爷福厚。” 庄玳听得入神,等她一说完,众人笑完,他才道:“老太太偷换词理。” 庒琂看着一干人面目祥和之样,内心泛起淡淡的伤蹙,曾几何时,父亲与母亲给她姊妹几个谈及京都的趣闻,有戏论说,又有富贵人家论说,可不就是如今这光景? 庒琂思绪缥缈了去,眼睛渐渐起了一层薄纱。 当下,又见曹氏提及卓老爷来,那老太太原本是高兴,一听严肃摆起面孔。郡主是知底细,光是笑着看戏,不搭言语。 庒琂三三两两听了曹氏的话,大致说她母亲该也来,就齐全等语,多少是想借此奉承几句老太太,哪料得这是老太太的一大心伤事。老太太不高兴虽然摆在脸上,终究也不好发作,任由曹氏喋喋议论,再者她拉起秦氏,姨娘,婆娘众人说,不休止呢。 老太太听着,也不看她们,死死看台上的戏。 庒琂知再往下听,便忍不住发作。于是,从座上起来,戚戚然走了,三喜和慧缘知她心病,也不言语,跟着也去了。 庄玳见庒琂走,小小拉一把,问她去何处?庒琂也不想搭理他,见他纠缠不放,借说内急。庄玳不好跟,只讪讪跟庄璞两人嘻闹,与众人一起看戏不提。 庒琂到了外头,找一个角落狠狠地哭了一回。看着满园子的绿叶娇花,开得正旺,映着那一散阳光,极叫人温暖怡心,可庒琂并未感觉如此,哭了一遭,浑身忽然打噤。慧缘跟三喜以为她伤病未痊愈,着急下,慧缘便舍了两人回镜花谢取衣裳。殊不知,人至伤,才闷动身心,她又是个能忍的主儿,是被曹氏众人的话气到了。 慧缘方离去,只见庄瑜和静默来了。 三喜示意给庒琂知道,看到两人,庒琂立马转了一脸春风笑脸。 庒琂道:“瑜妹妹怎么也出来了?” 庄瑜淡淡地道:“姐姐你不也出来了吗?” 庒琂笑了。 庄瑜又道:“我记得姐姐说不喜欢热闹的。” 庒琂听了不免泛起凄楚,曾几何时,自己哪里是不喜欢热闹的来?在南边,是众好友姐妹的“淘气鬼”领袖。若不是家里变故,要步步惊心,革面换人,她也不是如此低调小心。 庒琂道:“太热闹就想起一些不热闹的事来。所以宁愿看些不热闹的事,方能安抚热闹不起来的心。” 庄瑜道:“姐姐热闹学问如此多。” 两人随地找一处石凳子坐下,因又觉得里头奏乐唱段声扰人,便起身往外走。也不说话。走走停停,穿过亭台楼阁,走尽水榭桥泊。不知不觉,几人七拐八弯的又转向东府来,穿过另一道偏舍院门,直通到沁园。 庒琂跟庄瑜几人到了沁园院子外头,不约而同会心相笑。才进院子,巧丹心捧着一个香炉从里头出来。 丹心向庒琂几人矮身一福,无精打采,摇摇晃晃擦肩出去倒香灰。 庒琂看着丹心这样,不免疑惑跟三喜对了一眼。几人便进了里屋。 里屋。 碧池在修理她那把断了弦的古琴,正绷直拉伸,力气不足,看起十分吃力。细丝线更是叫人心惊,叫它微微一划,定是要伤出血来。 庒琂等人不敢声张,待碧池缓下手来,才笑吟吟走上前。碧池见了,停放手中的事务。 众人见了礼,让坐。此时,丹心从外头回来,献过茶水。 碧池再对她丫头丹心道:“你身子不爽快,就躺去一会子。也不用你忙了。去吧。” 丹心蔫蔫儿的,轻轻应了声,再福一福礼去了。 庒琂怪奇道:“丫头丹心这怎么了?” 碧池笑道:“兴许着凉了,精神一日不见一日的好。” 庒琂四下打量屋里,跟先前比,多许多生气,又有绿植盆栽,各种花草点缀,那菊花更是妖艳摄眼。瞧情景不像是少被子棉絮盖的。 庒琂道:“这边儿人气少些,夜里早该睡就不凉了。”故又道:“姐姐屋里很香。” 碧池道:“因这屋许久没人住,霉气浓了些,我进来后就熏香驱驱,这几日,大姑娘又差人送了许多菊花来。香上添香。” 庄瑜笑道:“难得大姐姐有心。” 碧池一笑。问两人怎么忽然来到,庒琂等俱如实回答。 听毕,碧池缓半分,露出难色,道:“我想请问两位妹妹。你们的大哥哥……” 庒琂和庄瑜对视一眼,心有踌躇。碧池再问,两人见不回也不好。 于是,庒琂故意道:“还没人来给姐姐说?” 碧池道:“我进府以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大姑娘五姑娘,就是你们知晓我住这里。还有谁来告诉我?五姑娘是来过,生气就走了,我就没问得个清楚。” 庒琂知她们刻意隐瞒什么,此刻不便言语,庄瑜却说:“大哥哥病了。” 碧池急切道:“那日出去后就病了?可严重?” 庄瑜道:“那是老病症,以前犯过的。后来得了三太太的药,一直吃着就好,断了就发作。” 碧池疑惑,再急问:“我怎不知他还有病症?” 庄瑜略是低头,微微言说:“年岁小的妹妹也不曾知道的。” 碧池一怔,两眼滑下泪珠儿。 庒琂颇有安慰之意:“姐姐……” 碧池幽幽地道 :“我原是聚花楼里的姑娘,你们大哥哥看上了我。花很多银子把我从里面赎出来。我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份进府里是没规矩的,我也从来没奢望过。从了身,死心塌地希望以后有平静日子罢了。” 庒琂道:“姐姐才貌双全,对大哥哥又真心,实在难得。” 碧池凄楚一笑:“我心里念着一辈子是他的人,也就过了。” 庒琂心里一颤,觉着碧池话里有话,不免问了:“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碧池道:“毕竟我是跟别的女子不同。” 庒琂一笑,默默地说:“我又何尝与别的女子相同?” 这话,只有庒琂自己跟三喜知道,这屋里的人谁能知道?庄府还有几多人知道? 碧池看了庒琂,没说话,心想她安慰自己才如此说,颇有感激。 庄瑜道:“这么说,大姐姐和五妹妹瞒着府上把你接了来,大哥哥是知道的。” 碧池点头。 庄瑜担心地看庒琂,说:“如今,大哥哥接到大太太屋去,权由大太太屋里照料。想出来是不能的。” 庒琂对庄瑜:“瑜妹妹,我看这事儿我们也当着不知道。回去,让三爷缄默其口才好。” 碧池更加凄然:“好端端的怎么会……” 碧池哭了,其余者再三宽慰。 见碧池情绪略缓,庄瑜才道:“那日三哥哥摔下昏迷,大哥哥乱急,跑出去找大夫,怕是急上攻心所致。” 碧池点头:“是了!”连忙起身,欠然向庒琂和庄瑜跪下。 碧池哭道:“姑娘。我求你们得空过来给我报个好,服侍不了你大哥哥,心里知道他平安,我心满意足了。你们怎么瞧我,我都不介意……” 庒琂和庄瑜连忙去扶起。 庒琂道:“姐姐……我只认识姐姐现在的为人,不认识姐姐以前的出身如何。姐姐你放心,我想瑜妹妹也会帮这个忙的。” 随后深深把庄瑜看一眼,庄瑜知会地点头。 再言语些许,庒琂和庄瑜怕出来太久不好,便辞身,赶回老太太那边园子。 从沁园出来,庒琂、庄瑜几人皆不言语。 静静而走,待要到中府戏园子,三喜按捺不住肚子里的话。 三喜道:“姑娘,这边怕是少走动才好。” 静默也附和:“我心里也是这么想。”方看她家姑娘一眼。 庄瑜担忧看了庒琂,欲言又止。 庒琂道:“依我说,横竖到时捅破了,妹妹你就说我拉着你来的。要怪罪就我担着。” 庄瑜笑道:“姐姐说这话就小瞧了我去。” 说完,庄瑜浅浅一笑,娜娜一侧身子,往院子先走了。 庒琂后身也回到园子里,老太太众人在听戏,不知又点了几折,看情景倒十分热闹。想起碧池那方冷冷清清,这方如此闹热,庒琂忽然可怜起她来。从众姐妹旁过,稍稍眼跟庄瑜对了下眼神,两人心有灵犀浅笑。庒琂在庄玳旁落座,余下,听戏,无话。 再一会子,庄玳寻话来向庒琂低语:“妹妹怎么去那么久?” 庄琂道:“看到一只画眉鸟进了园子里,多看了两眼。” 庄玳怪奇,兴趣打起,道:“在哪里?我也去瞧瞧。” 庒琂扭捏半眼,道:“不安心看戏,仔细老太太说你。”再示意向庄璞望了望:“你瞧二哥哥多安心。” 庄玳这才安静了下来。 眼下,又看到庄瑚的丫头刀凤从侧边走去,到庄瑚跟前,俯首旁耳跟她说些话。庄瑚低眉垂听,略略往庒琂这边望视。刀凤言语完毕,退下。 这些,庒琂哪里不知晓的,她也垂眼些许向庄瑚,有些做贼心虚之态。 再约么过两三出戏,庄璞的贴身小子叫财童的从外头怯怯诺诺小跑过来,小声给庄璞说事。庒琂略略听到些,不真切,只见庄璞一听,不由自主怒拍桌子。 这忽然响声,把上头的老太太跟众位太太吓到了。 郡主十分歉然,皱眉头向庄璞,示意注重。 庄璞知晓自己激动失了礼仪,稍稍收敛,转头对财童道:“你先去,叫关先生甭管了,我自有安排。” 如此,财童去了。 老太太浅显笑向庄璞,道:“没见你一日是安宁的,叫你太太时时刻刻操心。” 庄璞犯了错般低首。 庄玳在一侧起哄,对老太太等道:“二哥哥是狗拿耗子。才刚他房里的财童说,官里不管呢,他还要安排。老太太不放心,不如问问他到底是为了何事,好叫太太日后不操心。” 庄璞扬起手要打庄玳,庄玳一溜烟地跑去老太太处躲藏。 老太太护着道:“净是对自家兄弟不管不顾,又欺负你弟弟来。”再看一眼郡主,道:“好歹日里夜里提醒着。不求大富大贵,但求日日安宁,岁岁长健的好。” 郡主无地自容地道:“老太太说的是。” 庄璞看到他母亲郡主的窘态,有些不忍,热血方刚起身,移了座椅向前,略靠近老太太桌,道:“原也不是重要的,就是我看不下去。理应天下的事儿自有公理。” 老太太笑道:“你倒说说给我听,如道不出半点公理来,仔细我捶你。” 庄璞见老太太的话惹得众人发笑,便义正言辞说道:“我在西南蜀地有一个好友,姓关,为人极谦,不好争。十年前,他著有一本书稿,取名《据目岑》,书内谈及都是骇闻之说,也是劝说向善等论,后被众捧阅传的出来。不知怎么的被京都一个刘姓的狗爪窃走,改头换面,私自录印,差洋货通发入市,大大赚了些银子。关先生原是不知,后得友人提醒,查问才知晓真切。” 郡主鄙夷地道:“这与你有何相干。” 庄璞道:“太太有所不知,不说我与关先生是挚友,但凡江湖不平,人人可插刀追讨相助。我天朝昭昭,岂能容得这些小人为非颠倒。再是纵容,中华祖德可不叫洋人耻笑了去。” 老太太笑道:“如此说,关先生与你是挚友,年纪应是相仿的,人家十年前著了书论,还是扬善。你竟半点比不得人家。亏得他小年纪有此胸怀。” 庄璞被老太太说羞了,挠挠头遮掩,才道:“可不是了,所以我才跟关先生好的来。才刚我没说完,我再接给老太太说。”因又道:“关先生原先想此书在蜀地传阅就罢了,当知被窃取,他也不打算追究。可刘姓者实是过份,窃取关先生的心血,着人加工打造,里头加许多不入流眼的晕色女闺段子,蒙昧民众,幸好落款是他自己的名儿,不是关先生的。” 曹氏嗤鼻啐道:“这叫奸商佞盗,下流贱人的做派。” 幺姨娘笑道:“有话说,有得三生旺财,不过三辈灭顶。昭昭人心,自有神明公断。” 庄璞道:“姨娘知道我是不信神明的。关先生托了人找礼部的人,礼部搁了些时日,后又推脱,关先生打蜀地来京办事,得空一一查问,才知姓刘的窃书敢如此明目张胆,是有背后支持。” 老太太哼道:“关先生以卵击石,自讨没趣了。” 庄璞道:“可不是了。关先生知晓后,觉着就算了,便回蜀地。才回到呢,就给病倒了,倒不是因这事儿,是他时年小那时得的症候,以及当时写那书坐下的顽疾引起的。他家请个把大夫来看,也吃了药,总不见好,精神气儿更不用说了。哪知福祸两间,姓刘的得知关先生到京告过他,便差他妻子刘八月的哥哥,名叫长安的,据说跟官商有些勾当关系,如晋城、云院等,他赶至蜀地,也不顾关先生在病中,好生生恫吓一番,大致说该书利益牵扯到国子监,顺天府,礼部,吏部的人,户部也有参进去的,连礼部下属松江府一个小小的‘蒙牙’机构也有参与。让关先生小心舌头,此前,松江府那边的旧友找到‘蒙牙’机构理论,谁知那机构实在不要脸,光是包庇;数年前,松江窃书案闹得天下皆知,那姓勾的窃书贼便是那机构的门生。关先生心气儿本就高,哪里听得这些,便病得一发不可收拾,连日吐血。” 众人听庄璞如此说,皆悲叹不已。 庄璞又道:“许多好友知晓,都敢怒不敢言,爱莫能助。” 熹姨娘道:“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关先生心能放宽些,病也不见得如此严重。” 老太太鄙夷几分眼色扫向熹姨娘,微微道:“古往今来,高者,声远播,能者,居头筹。望关先生快日好起来,莫再为此伤心乱神。” 庄璞显得感激,道:“老太太日常教导我们,不能一言拨乱,首选明哲保身。孙儿生性狼痞,倒让老太太和太太失望担心了。既不能一言拨乱,也不愿意明哲保身,好歹关先生与我也是友好的,总归我们府在都中,又有半点关系的不是?着力帮衬点,不想让先生以为我们跟外头那些贼子一样唯利事图,狗鼠一洞,蛇蚓一窝。” 郡主听后,满是担忧,道:“你要怎么做?人家都说了,那跟户部关联呢,早早叫你发配关起来就知道厉害了。” 庄璞正色道:“太太担忧不正是他人的担忧?如此不管理,让那些个小人越发得意忘形,越发的肆无忌惮,现窃书,日后窃国卖地的了。小时候老太太教导我们说,少偷针,老偷金。换一换理儿,也该如此。” 坐那边的庄瑚见这么严肃议论,便打趣道:“二弟弟关心小事,倒想不到也关心国家大事来。” 庄璞冷冷笑了,说:“国家大事自有皇上跟太后操心,我们管不着的,自有管不着的安排。” 如此说,庄瑚不好言语,咽下了声。老太太怕扫众人的兴,便说罢了,就不想谈及。 庄玳意犹未尽,还问:“二哥打算如何安排帮助关先生?” 庄璞知道老太太心意,也怕太太们担心,故回道:“退一万步,到蜀地给关先生买药治病。”以此搪塞庄玳的追问。 曹氏笑了,有意思没意思地说:“只怕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老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璞儿啊,各自天命,好好做你的爷,甭掺合那些个坊间杂事。” 郡主合言道:“二太太教训的是。” 曹氏低低“哼”一声,不再说话。 庄璞见这般,便把桌椅挪回去,在庒琂旁边坐下继续看戏。 庒琂凑过头,微笑对庄璞道:“二哥哥不要焦心,台上好戏着呢。” 庄璞略是厌恶,望庒琂一眼,道:“妹妹喜欢就好。” 庒琂倍感尴尬,坐定身形,心中多少是不自在的。想着庄璞这人平日不着调,姊妹间言语也不多,到了府里,细细听到许多传闻,说庄璞现下是京都四大公子爷之首,颇得人心,生性见痞,风流无限,艳沾全城,在外声名好坏参半。现今,关先生窃书案一事,庒琂倒对他另眼相看,他竟也是个热血之人,并非那种豪贵子弟人流作为。 再悄悄打量庄璞的眉眼,此刻庒琂方觉得他的面貌如此俊世。 当下戏演完,老太太借说乏了,众人跟着就散了去。余下,打赏几个戏子佳者不提。庒琂替老太太送众人出院子,等众人离去,便转身回镜花谢。 慧缘却这时跟庒琂道:“早前我回去取衣裳,姑娘怎就走了。我回园子,找也不见你们。去了哪里?” 三喜帮回道:“东府后头。” 慧缘聪慧,立马会意,担忧道:“姑娘怎又去那里了。” 三喜道:“我也是这意思的。” 庒琂披着慧缘拿来的披风,飘飘逸逸往前走,手里的手绢儿扬滑在路旁的盆栽叶子上,饶有兴趣道:“不出去走走,哪里寻得路来?” 这些话,三喜和慧缘是思想不到深层次里头,此至日后,慧缘才想到庒琂今日的说话,原来,一切都在庒琂的布局之下,今日说走出去,仅仅是第一步而已。 庒琂又道:“你们听二爷说的那事,是不是也同我想的那样?” 三喜怪奇道:“姑娘想的哪样?” 庒琂婉约笑道:“自然是二爷的仗义了。如此仗义之人,可不是有大好前途了。” 此话,三喜跟慧缘哪里想得到,前途前途,这里说的是“往前图谋”,正是庒琂的用意。 慧缘道:“是呢,往日我还小瞧了二爷。没想到……” 庒琂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当道,好人也该出轿不是?二爷才刚说的‘昭昭’真好,天理昭昭,疏而也会有漏,且看吧。” 三喜悲情起来,道:“希望二爷能帮蜀地那位关爷。” 慧缘就此取笑三喜些话,临回到镜花谢,慧缘才说:“我回来拿衣裳,正好碰到贝子爷来,见姑娘不在他就走了。” 庒琂听了,沉思半分,道:“他来做什么?府里怎的没请他?这可好了,叫三爷如何有面目去见他,如何自处。” 正说,身后悄然有几个人影忽现,庒琂等人极速回头,俱被吓得面目失色。 ------------------------- 追加ps:关塘支持原创,恶心抄袭!关塘只抄袭新华字典!! 在这个抄袭成龙卷风的世界,古有,今也有,还是团队出击组织乱搞。 一个盆友来跟我说:你就是不定风格,小心被抄袭。 我说:风格怎么定?我写一个当下失足美女(如我07/08年写的那个周周女主角《寂寞城》的故事,以及《我二爸这二十年》、《男人,我用我的性玩死你》等 ),我能用《倩女传》的语言来写?不同时代不同人物遭遇,是有不同的语境。我为故事服务,不是为个人风格服务。 盆友说:所以你不会火啦 我说:要火是容易,脱衣服裸体跑到重庆九大商圈步行街招摇一圈,又到三条轻轨线上走一圈,准火。 关塘想:我的故事全网免费看不要钱,未必还要免费贡献八块腹肌裸体+大D给全网看?太贱了!怕我家祖宗从坟堆里跑出来拉我一起去玩玩~~ 吼吼~~~ 看到这里的,说明你快要追完本书的第一卷了,剧情将有所反转,请自带降压器。。。。。 第四十二章:无风不起浪 庒琂原在心头打算盘,终究为父母枉死的仇恨。如今,猛地来几个人影出现,如何不惊吓? 反而,来的人嬉皮笑脸,如奋战一场,旗开得胜,兴奋得手舞足蹈。那些人便是庄玳跟他贴身小子复生,还有丫头蓦阑。 此前,庒琂从碧池处出来,寻思单独找庄玳说话,提一提担忧的事,怎知园子里人多不方便,待散了,各自回府,她自己也不好独自挽留他,更不敢给他示意暗示。如今惊吓归惊吓,心里挺是欣喜。 庄玳一面向庒琂道:“妹妹也不等等我。” 庒琂不言语,直径地往屋里头走。庄玳身后的复生跟蓦阑挤眉弄眼的,不知想要怎么,只见庄玳转身对蓦阑道:“你先回。太太如是问了,你说我找肃远去了,晚些还要请肃远来家看戏给五妹妹过生日。” 蓦阑犹豫几分,道:“爷好歹是可怜我们些,上次撕书的事太太没少说的。这会子是不敢给你乱走乱扔的了。二爷房里的湘莲姐姐,就是没看住二爷,也遭说几回了。爷你……” 庄玳也不管她,跟了庒琂进去。 蓦阑无奈,复生倒是宽慰她道:“你且回吧,有我呢。” 蓦阑白了复生一眼:“爷都是给你挑唆的,仔细了,太太有一日要理论你。” 说完,蓦阑转身走了。 蓦阑跟复生这些话,别说庒琂听出个一二分里子话来,三喜和慧缘也是明白的。郡主那边是怕两个儿子不学好,惹是非。 进了屋,庒琂让三喜和慧缘出去煮黑茶招待庄玳。此黑茶原是暹罗商人贡给宫里的礼物,因茶貌漆黑,品第不中看,宫里早拿出来送给亲近些的关系人等,老太太自然也得一份,时常里舍不得吃,又因知这黑茶有醒神活血的功效,就许了些给庒琂,庄府其他人等还没得这份赏。可见是珍贵。 三喜跟慧缘得了意思,往茶盒子倒出来些,不管黑茶精贵不精贵,三喜粗手粗脚竟倒走一半。慧缘看状,欲说,又怕三喜嘴巴厉害起来不饶人,就没说。拿了茶,两人到外头,看到复生守坐在院子石凳上,无所事事。 复生见三喜跟慧缘两人,心里是欢喜。上前献殷勤道:“二位姐姐……” 三喜哪里待见他?走了,去拿器具准备烧水烹茶。 原来,这黑茶是不能与寻常茶一样烹煮,因它过水煮时,会散发有怪味,极熏人。要食用,需新起炉子,洗净器具,如器具杂了它味,煮出来的茶就可惜去了,色味减半不说,还漂起白绸泡沫物儿来。 三喜手粗,这些当然需慧缘打理。她虽走,还是给慧缘递声音道:“我煮出来,姑娘是要说的。” 慧缘满是尴尬对复生,便也没给复生说些什么,直跟三喜到院子角落生炉子等事。 慧缘撇了撇远坐那边的复生,低声对三喜道:“姑娘打外面回来就换个人似的,你是没看出来?” 三喜扯扯嘴角,道:“自打我们府上出事,姑娘总这样。”眼神呆呆的,有些泪光闪烁,又道:“以前可不那样。” 慧缘知晓,又问:“你们出去那会子见了什么人了?” 三喜没心没肺地道:“东府后院……” 这一出声,慧缘忙上前挡住三喜的嘴巴。 慧缘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了。可是被什么人瞧见不曾?” 三喜摇头。 两人正说着,已把器具清洗好了,又往水井打水。此刻,复生笑嘻嘻走来。 复生道:“两位姐姐好。我是三爷屋里的,我叫复生。” 复生不管两人是否愿意,就撸起袖子,拿起木桶绳索帮打水。 复生一边自顾道:“这种粗活,该叫妈妈们做,姐姐嫩皮白手的遭这罪。” 听得这话,慧缘有感激之心,三喜倒不这么想,嘴巴更是像刀子一般。 三喜道:“看你说的,镜花谢只有我们两个使唤,哪里来妈妈。” 复生道:“各府姑娘除了贴身都有妈妈。姐姐屋里没有跟管家要去,太太不许,老太太是许的,瞧老太太那么疼琂姑娘。” 三喜哼一声,懒得再搭话。 慧缘看着复生笑了,不回也不好意思。 慧缘便说:“别姐姐姐姐的叫,让人听得以为我们多跟你们亲近似的。我叫湘君,小名慧缘,她叫三喜。” 复生傻呵呵的笑,只管卖力帮打水,生火。那黑漆漆的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慧缘怕烟雾蹿进里屋,便起身向屋边去,着手把门关上。 到了门口外头,正瞧见庄玳纠缠庒琂说些什么话,庒琂犹豫着神色。到此,慧缘觉着门关死了不好看,便留有巴掌大那么一条缝,好叫光明正大些,不留话给别人指点。 慧缘如此布置,走去忙了。 从门缝里瞧,庄玳极是可爱,走来走去,纠缠庒琂。 庒琂是无奈,道:“方才我跟瑜妹妹去了碧池姐姐那里,怕是大姐姐知道了。” 从沁园回到中府园子那会子,刀凤不是给庄瑚说了些什么吗?庄瑚那眼神若有若无往她那方扫,往远的讲,必是知晓了什么。跟碧池相识,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丢人的事,可想想,自己是外头人,这碧池进府还是庄瑚把持的秘事,既然庄瑚不想外人知道,自己无意参进去,多少是不好的。总归,得罪人不是?即便自己不扬言说出去,但凡有谁乱说什么,结果都是庒琂害庄瑚和碧池两人。 想到这些,庒琂心里隐隐有忧患得失。 这也是为何要拉拢庄玳的意思。 庄玳听了,道:“大姐姐知道就知道了。” 庒琂道:“我担心……” 庄玳道:“你若怕我摔下来的事责怪起你来,我这就给大姐姐说去。说这事与你和四妹妹无关。” 庄玳说完就要走。见他这么真,庒琂赶忙拉住不放。 庒琂道:“这事儿我就不担心,我是……” 庄玳笑了:“那还担心什么。” 庒琂不能言语点明太多,毕竟许多事也是自己揣测而已。她知道:祸从口出。于是她道:“总之,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庄玳道:“妹妹求我,我答应便是了。妹妹若是不求我,我怎知道是妹妹的难处?” 庒琂笑了,道:“贫嘴。那就算我求你了。我们去碧池姐姐那处的事,你且莫出去给人说。权当是我们从来没去过她那里,也没认识过碧池姐姐这个人。你可依我?” 庄玳奇怪看庒琂:“是碧池姐姐得罪了妹妹?” 庒琂道:“没有。” 庄玳更好奇:“那为何?” 庄琂道:“你不要问我了,以后再跟你说。你若依了我,以后你要什么,我都依你。” 庄玳内心有百万个疑惑,此刻也不好问。只按在心里。余下,跟庒琂高谈阔论夜里的杂戏,以及自然学科的趣闻轶事。庒琂听着,期间不免把慧缘回来拿衣裳撞见肃远的事告诉了他。 哪知庄玳听得肃远来过,连连打自己额头, 庄玳道:“我原是想请他,可因不是我生日,是五妹妹生日,我请了那不是太失礼?好叫老太太觉着我们年轻一辈没得规矩。” 庒琂道:“生日就要叫家人朋友来庆祝才好玩,你们京都的人为何如此旧守祖制?一步都不敢违越?” 这话把庄玳问傻了,只见他痴痴看庒琂,心里不知是羞,是怒,还是参杂其他的情事。京都女儿家,哪里见过有这样的女子的?十分的接地气儿,新鲜。 庒琂被瞧得不好意思,便仰头朝外头叫:“三喜,茶好没有?” 此刻,外头正烟雾浓滚,水沸腾开出了花。 镜花谢院子外的水的开了,东府庄瑚屋里那碗茶也是滚烫开了。此刻,剑秋正给她倒满满一杯。 庄瑚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女儿查良秀蹭在她怀里,时不时伸手朝小矮桌里拿瓜子吃。 刀凤伺候在一侧,微笑对查良秀道:“大姐儿不要吃多了,仔细嗓子又疼。” 查良秀呶着嘴,倔强抓取,不大管刀凤的话。刀凤依旧笑嘻嘻伺候。 末了,庄瑚责备女儿几句,便叫外头的奶妈子进来把女儿抱出去。 女儿才走,庄瑚道:“刚说到哪儿了?” 刀凤略看一眼端茶水的剑秋,才道:“瞧不仔细,说走的像是琂姑娘和四姑娘。” 庄瑚叹息一声,心烦意乱的样子,对剑秋道:“你把四妹妹叫来,我问问她。” 过一会子,剑秋领四姑娘庄瑜来了。 进到里屋,庄瑜小心翼翼道:“大姐姐找我?” 庄瑚直言笑道:“听说四妹妹比别的姐妹跟琂妹妹走得近,我想请四妹妹去求琂妹妹要个东西。” 这哪里是想庄瑜去要东西,分明是庄瑚声东击西移花接木之计,套人话的。庄瑜为人稳实,虽心计不多,在这样大府院长大,总知觉些许。平日,姐妹几个,和和气气,总来说是缺少些什么,似跟太太姨娘们一样,在老太太处露个样子,实地里,面和心不合。 庄瑜低着头:“也不曾近,跟其他姐姐妹妹一样略走动走动。” 庄瑚道:“今日看戏,四妹妹不也是和琂妹妹在外面走一起的吗?” 庄瑜道:“碰到而已,说了几句话。” 庄瑚道:“我以为你们有多熟呢?我看琂妹妹也是傲气的人,未必真与你走得近。” 庄瑚语气有几分责备,话里意思更是严厉。庄瑜不敢再解释。 庄瑚又道:“哪个嚼舌根的跟我说你跟琂妹妹亲近的来,还说在后院走动呢!你是知道的,后院那是什么地方,旧时太太老太太都不许我们多走一步的。琂妹妹不知道,四妹妹你忘记了?” 庄瑜道:“兴许有人看错了。” 庄瑚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才道:“我不是寻你的不是,也不要多心。统归府里又辛苦我跟你姐夫,一大家子的人来人往。照顾外头又要看着里头,天天叫我吃不好睡不着。辛苦的,好歹外头人不知道,我们东府里的姐妹兄弟要知道才好。才刚进来你也瞧见,大姐儿这两日身子不好,我还不敢给老太太太太知道,我这做妈的还没一丝的空儿管理她。想想,多对不起你姐夫他们老查家。”便放下茶杯,道:“既然这样,就不烦妹妹去求,我自己去求琂妹妹便是了!” 庄瑚看了一眼刀凤。 刀凤低下头。此处,刀凤怕庄瑚责备,因是她给庄瑚报的眼线话。现叫庄瑜来对峙,庄瑜又不承认,可见对不上口,平常庄瑜这个妹妹实心实话,打小没撒过谎,这点,庄瑚是十之八九信任她。 略晚些,在西府为庄玝生日摆宴之前,庄瑚前后思想,最终还是带刀凤剑秋来后院沁园。 庄瑚思想好歹警示一番碧池,叫她知道点规矩,莫在此刻捣乱事。 三人悄悄的来到沁园。 进了沁园院子,直径钻进里屋。 到了里头,又让剑秋守在门口。碧池歪躺在炕上,精神气儿明显差许多,脸色一丝儿血都没有,眼神也不如此前明亮。 碧池看到庄瑚等人,连忙挣扎起来。 庄瑚没客气,环了一眼屋里,便示意刀凤把才刚带来的一盆盛开的芍药花放到炕头矮桌上。 庄瑚道:“我这两日不得空也没来瞧。才刚路过园子,瞧园子那边的花开得好,顺便给你带一盆来。” 碧池欠身致谢:“谢大姑娘。” 庄瑚冷冷道:“顺道给你说一声,大哥哥身体不爽,大太太留屋里照顾。这几日怕是过不来。” 碧池原本知晓,此刻还是这么关切:“可严重?” 庄瑚道:“进了药就好了,不必担心。” 碧池略低头,道:“大姑娘放心,我在房里等爷出来。” 庄瑚道:“你懂得这理就好。对了,这几日有人来不曾?” 碧池心里一颤,才知庄瑚忽然造访的目的,连忙道:“没有。” 这时,正端茶走过来的丫头丹心晕了过去。 茶杯碎一地,水洒得到处。 众人一惊。 碧池连忙道:“丹心,你怎么了……” 刀凤把丹心略扶起来,丹心怯怯道:“我不是故意的……” 庄瑚“哼”一声,嘴角略是扯扯,有要笑的意味,小小望一眼刀凤。 刀凤冷言冷语道:“这才多重的活儿,这么受不起?忒是娇贵了。” 庄瑚道:“两个人的日子能有多麻烦,也不必如此劳累丫头。” 碧池听着,喉咙像被咔了什么东西,里头生生的疼。虽然庄瑚日常会送些东西来,大体不用操心,总归吃用,都还是要碧池主仆两人自己动手。但凡有些搬动的活儿,身边没个得力的男子,两个女儿家,皆要合力抬合力扛。她心里委屈,却不敢顶撞。 庄瑚道:“你们先歇着,我得空再来。” 庄瑚主仆三人匆匆来,说完话匆匆又去了。目送她们走远,碧池才返身去拉住丹心,让丹心坐炕上。 碧池关切道:“好些没?” 丹心诺诺道:“一动就头晕,也不知这几日怎么的。” 碧池道:“我也时常头晕。大姑娘日日给的荤腥大肉,我看我们少吃一些,大荤大肉食多,就伤身。” 丹心道:“许久没吃到青菜。我晚些等天黑,往外头拿点,看前面是有菜园子的。” 碧池摇头:“少一事比多一事好。等爷出来就好了。” 如此说完,碧池让丹心去里头歇息,自己在炕上呆一会子,觉着无聊,又起身走来走去。才走没一会子,觉得头晕恶心加重,便喘息不止;略是吃了些茶水,缓过一阵,再睁眼看前方,竟模模糊糊,不真切了。 到了夜里,丹心胡乱挣扎起来,到外头偷青菜。才偷得些,心里高兴要往沁园跑,不知从哪里飞出一颗石头砸来。正正砸在丹心脑门上,被砸懵了,她丢开手中的菜,摸摸头,湿黏一片。此刻,西边方向,灯光煌煌,人声兴起,乐器喧嚣。 丹心哪里知道,这是五姑娘生日,西府正在开大戏呢。 丹心忙乱乱,昏昏沉沉捡起地上的菜向沁园跑回。 此刻,西府后园子,热闹非凡,兄弟姐妹们轮番送上礼物,倒件件珍贵异常。独到庒琂送的西洋眉笔,庄玝心里真喜欢,只是脸面上没过多表现。 这夜庄玝生日闹到下夜,大家才尽欢而散。老太太提前离了席,特别要庒琂留下好好陪伴郡主等人。庒琂心里不大愿意,老太太发话不好不从。后来,庄瑚因大姐儿查良秀身体不适,赶回去瞧,好一会子才来。期间,庄玝若有若无的靠近庒琂,若有若无给她说些话。 庄玝道:“琂姐姐送的画眉新鲜。” 庒琂道:“是我南边带来的旧物,想着不大拿得出手,妹妹不嫌弃才好。” 庄玝道:“姐姐有所不知,这东西大姐姐以前有过,还是姐夫送的。京城里,只有上面有 。”特别用手势直指天上。 庒琂哪里不知意思,这表示天恩之地才有的。就是宫里头,皇上的人。 庒琂笑道:“妹妹要是喜欢,日后我有幸回南边,讨得来,都送妹妹。” 庄玝笑了,心里没那么硬隔庒琂了,道:“姐姐可知道,画眉画皮难画于骨中,再好的眉妆,都没姐妹们的情分好看。” 庒琂微微道:“妹妹是提醒我,知人知面不知心。是这意思?我的心是真的,妹妹可不要疑惑了我。” 庄玝诧异,脸红了。她想不到此刻庒琂这么直接,这么坦然。 庒琂道:“听妹妹才刚说那话,我口不遮拦,就胡乱说玩笑,妹妹别当真。” 庄玝道:“真话受用,玩笑开心。总归不是坏话就好。”故看庒琂神色,再补一句:“日常看到琂姐姐喜欢在园子里走动,他们也不提醒着有些地方不能去。老太太和太太打小就不许我们去……” 庒琂心里知道庄玝话里直指沁园,只没道破而已。 庒琂道:“初来乍到,想多跟姐妹们走动。对各府不大熟悉,有时候乱走,找不到出路也是有的。日后,五妹妹你要多提点我才好。免得走错了地方。” 庄玝微微一笑,应过去了。再者庄玳见庄玝跟庒琂说话,他巴心巴肺来讨好说话,庄玝见没趣,走了。留下庄玳天南海北找话说,庒琂一句不发,就听着。 远处桌子,庄璞跟其他姐妹一处说说笑笑,倒没庄玳这么不要脸找话纠缠。 方要散的时候,管家来给秦氏报说,大老爷庄熹原定的下月初回京,又因省外祸事再起,要他留下平定。另外,官家外联交际事物,统管的那些官员周转不赢,求留他多几日协助,因此,大老爷月初回不来,叫给家里说一声。 秦氏知悉,日次差人给老太太报告不在话下。 这夜尽兴而散也不在话下。 过了二五日,又赶过了六月初,皆平常无事,合府安宁。期间,只出两端小事,一件是庄璞在外头在跟人惹了些“相公”,被嚼舌头,他父亲庄勤怕名声连累不好听,硬是把他关了几日。二件是北府二老爷庄禄跟二太太曹氏闹几回,气得曹氏回娘家,老太太知道后,让庄禄亲自去接回来。 到了六月中,老太太应宫中皇太后的传候,连几日进宫陪伴。回来给府里人说太后身体微恙,要去御花园驻跸,因太后不想惊动朝中,只命亲近些内眷随同。过了这些时日,身心劳顿的老太太回到府中,原本要好生歇息,不料这一日吃过午饭,曹氏大哭大喊从北府跑来。 曹氏还没到中府,声音早早响彻了里外,身后跟着一尾巴的人,两个女儿庄琻庄瑛,以及贴身丫头贵圆,玉圆,还有婆子们,声势浩大。 老太太歪在炕上打盹,听到呼哭声,连忙让竹儿等丫头伺候起来。 曹氏跑进寿中居,一跪倒在老太太跟前,哭道:“老太太做主啊!老太太要为我做主啊!” 老太太与丫头们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 老太太因问庄琻、庄瑛两姐妹:“你太太这是怎么了?” 庄琻庄瑛抹着眼泪哽咽。 曹氏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老太太让竹儿去扶起曹氏,曹氏瘫跪着不起。 末了,曹氏哭道:“老太太,我不活了呀!二老爷他要欺门灭府呀!” 老太太听这些,心烦。日日都听到丫头们说北府的闲话,说曹氏没事就跟二老爷闹。这些年,二老爷没少恼她,因正房娶,不好修理她。 老太太道:“你说什么糊涂话!”严厉对庄琻庄瑛道:“还不把她拉起来,我这里的地都给你跪穿了。” 老太太着一肚子的不爽快,由丫头扶着坐上坐,以听曹氏理论。 因听到曹氏的大哭声,早有人传各府太太来,此刻,秦氏、郡主、幺姨娘等都来了。见到人多,曹氏更是不要脸面哭得伤心。 曹氏道:“我听管家悄悄与他说,歹人都招了,请二老爷示下,还说要不要给老太太禀报。二老爷发狠了不许声张!原以为没人知晓,给我在那议事的屋外头听到,就是上次那几个歹人半路杀出来,把琂姑娘伤了那事儿,就是二老爷造的孽!” 这话真是云里雾里的,二老爷的事与琂姑娘有什么相干的?老太太等人心里都啐她胡说八道。 老太太怒道:“你倒是说清楚!” 曹氏哭泣不止。 老太太见她只哭,甚是无奈,随意对众人说道:“去!把二老爷和管家叫来!” 秦氏是长府的人,老太太下了意思,她此刻一马当先站出来,给自己大丫头元意打个示意。 元意领会去了。 郡主听得二老爷的事与庒琂有关,心里七上八下,期盼这是曹氏胡诌出来的话,是他们两口子拌嘴的由头,不是真的才好。总之,郡主心中确实不安,又怕又想知道结果真相。 话说,二老爷庄禄只管布局生意,此前与庒琂素未谋面,怎么就引发出那些事来?听曹氏说,里头还引出杀身之祸? 这些,等庒琂,三喜和慧缘知晓后,她们也是震惊不已。常言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天意茫茫,原来是有因果报应的。 第四十三章:因果前情 元意匆匆来到北府,正好看到二老爷庄禄的贴身叫首户的从里头出来,截住一问,才知道老爷在议事屋里谈事。 首户知元意是东府大丫头,平日是要敬她几分,又奉承的意思说帮去递话。元意怕别人办事不地道,坚持自己去。于是一味往北府议事屋去。 原来此前,庄禄跟曹氏在拌嘴,管家匆匆来报有事,庄禄便舍曹氏而去,让管家到议事厅去说。曹氏气盛,又没争执出个高低,见庄禄离去,心里越发不安逸,坐不住便尾随到议事厅去。岂料,当她气呼呼到门口,听见到管家和庄禄的说话。 听来听去,大约是知道个三三两两,即是庄禄去新疆行商收货,在那边买卖回来一女子,因官商勾结得来的人,回疆旧部的族人义愤,遂追杀到京都。大约听来是,因此女子,庄禄打了些见不得人的关系在那边屠杀了些人才引起。早在庒琂入府前,回疆旧部的人已伺机谋杀夺人了,就是没能得手,巧那日合府张扬进宫受赏,那些人才有机会下手。可不料,二老爷是商户身份,没在官中行走,阴差阳错出了那档子血光之灾,庒琂才有机会入府。 这事后来到底如何,曹氏没心思听了,只知道官府抓拿了几个解决了,有几个伤得重的,大老爷明言留下治疗好审问清楚。庄禄不好不依,只能按大老爷的意思办。背后差管家百般凌虐他们,直至—— 只见管家跟庄禄如此说的: 管家道:“按照二老爷意思办了。” 庄禄道:“手脚利落没有?” 管家道:“利落,等晚上运出城,找个阴沟埋就了事。” 听到这杀人枉法的言语,曹氏本想进去理论吵架,那心早飞到爪哇国去了,连连捂住嘴巴跑出去。到了外头,见到两个女儿庄琻庄瑛,才放声大哭,又这样引来那些婆子,就此哭哭啼啼往中府找老太太去。 如今元意尚未到,管家还在跟庄禄悄声密谋如何运出去,如何掩埋,如何拿银子打点等等事物。皆有盘算计划的。 等谈妥之后,庄禄命管家即刻出去办理,管家转身出去,一头就见到元意。 元意道:“老太太请二老爷过去,还请管家一起。” 庄禄一惊,手中拿那串玛瑙手串往大腿上一拍,道:“坏事的去了!” 庄禄思想不到曹氏听到他跟管家的话,只想曹氏因拌嘴又告到老太太处。 庄禄顿半分,回应元意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管家看元意走,佝偻着腰,哈着道:“那我……” 庄禄烦躁道:“老太太说你也过去。”再一想,又说:“若是……话里可得仔细了。” 管家点头。 一会子,庄禄在前,管家在后,两人速速赶到中府。才一进厅,就见各府太太姨娘都在。曹氏在一旁,声音呜呜咽咽,庄禄脚跨进来,她立马嚎啕。 老太太坐堂上,怒气十足。庄禄知今日非同往日,怕是曹氏闹出不好的话了。 故而,庄禄向老太太跪下,道:“母亲。” 老太太怒道:“有脸跪着,朝你媳妇儿跪。你媳妇儿说不活了。” 庄禄道:“她这是胡闹。” 老太太道:“胡闹?有胡闹的由头没有?” 庄禄不敢说话了。 老太太又道:“管家,你说,是怎么回事,你都跟二老爷说什么?让二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的。” 管家一听,心里有八九分才刚跟二老爷的说话被听去了。他立马跪下,匍匐在地,道:“回老太太,就是……就是……” 老太太越发厉声:“话都抖不清楚,我看你这个管家也不要当了!”看到庄禄略显紧张,知曹氏所说并非虚言,便缓了下:“说清楚,我饶了你。” 管家微微看了一眼庄禄,庄禄叹息一声,勾下头。 老太太转头对曹氏道:“二太太别哭了,听听去!” 管家迫不得已,招了,道:“琂姑娘受伤进府那日,府里几位老爷去宫里抬血玉珊瑚,半路遭劫。这是一帮回疆匪徒。之前诬陷了我们二老爷,说我们二老爷在旧部抢了人,所以追来了……” 老太太气抖了身子,指着庄禄道:“你才是撒谎的头儿,闷谎的天下领袖呀!” 曹氏不依不饶也跟道:“怎么别府里的老爷不被诬陷,单单指这庄府二老爷来?” 管家道:“那日匪徒打跑了几个,死了的抬去录官了。伤的那几个抬回府里,大老爷严令盘问。问出来了,是说来讨人的,结果二老爷……二老爷……” 庄禄接过话:“不要脸的几个毛贼想来敲诈勒索,我给打发几回。谁念想那日竟袭击府上几个老爷去了。” 老太太道:“你有什么脸面给其他老爷说?幸好都没事,若是有事,祖宗定是饶不得你。好叫你一生一世下油锅煎炸,不得好死。”是气昏恨毒了,再道:“个个儿瞒上欺下,把我当摆件儿的。” 秦氏不解,露出担忧之色,道:“那匪徒指着二老爷抢了何人?” 庄禄叹息道:“我原是在新疆旧部买了个人,看着日子纳进府里。想着找个好日子给老太太说。接二连三府里不安宁就没说。谁料了,就发生这事儿了。” 老太太眼泪都冒出来了,急的众人为她擦泪捶背安抚,她道:“哎呀!混帐东西!混帐东西!你要个人,你就花钱随便买一个谁敢说你的不是,你偏偏天远地远讨个没趣儿的,还招来杀身之祸!” 庄禄无奈,叹息道:“老太太知道的,进个人,她死活不依。要不早年,不就进了人,早就给您添个儿孙的了。”冷厌看曹氏一眼,道:“我寻思,远远讨回一个,安排外面就罢了,门上门下不见,也就不吵不闹。” 老太太道:“我还说呢,平白无故怎么招来一帮贼抢劫,原来是你!” 说着,又是拍桌子,又是挠胸。秦氏和郡主怕老太太气死过去,赶忙让上茶喘一会子。 老太太哪里停得下嘴巴,又道:“你媳妇儿哭成这样,你看怎么办才好?你三老爷家的琂姑娘,你如何交代!” 庄禄看了一眼郡主,满是歉意,道:“横竖这事儿是定了,母亲您就做主吧!怎么罚,儿子都受。” 老太太道:“我做主,好啊!远远打发,别让我再听到这些个。” 庄禄凛然道:“只怕不好打发了,有孕在身。” 老太太顿时无话,张口,众人震惊不已。曹氏更是张大口,连哭都忘记出了声音。 老太太茫然,不知是喜还是怒,颤巍巍从椅子上起来,有力地指着庄禄:“那……那……那你把人放哪儿了?” 庄禄回道:“原要安排在城南老宅,因怕端午老太太去礼佛,就没往那儿安排。就在凤凰胡同那处宅子安下。” 老太太听这么说,此前的怒火压了下去,又怕不给曹氏交代,不好收场,便又怒:“歹人再寻来,你就作死,别是连累到府里头。我是不饶你的。” 曹氏这才又放声大哭。 秦氏和郡主对视一眼,两人俱知老太太心默许这事了。秦氏便圆场道:“瞧,这也算喜事。大老爷回来,我给说说,他也不会生自家兄弟的气。瞧,才知道我们东府小姨娘那边得了喜,二老爷这边也……” 听曹氏那声音又尖又闹,老太太头疼状道:“哎呀,哭得我头都疼了。我说老二媳妇儿,你就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这么一震慑,终于静下来。 老太太才道:“既人家有了孕,又是二老爷的。我看二老爷你就给你媳妇儿赔个不是。论理,你就不该欺瞒着。再有,老二媳妇儿,二太太,你哭个什么?得个人,真再添个小子,你笑足了吧!以后孩子还不得喊你一声母亲!” 言语间,曹氏再怎么耍泼也没法子,老太太认定这事儿了。 曹氏无可奈何收住哭声,哽咽着。 众人对这起突如其来的变故真相恍了神,唏嘘不已。 此刻,外头艳阳高照,风过林响,鸟语叶吟。 门外。 庒琂、三喜、慧缘走来散心,巧路过,听到哭闹声,本要进去,因在外头听得那些变故,觉着不好进去,故慢慢转身退走。 庒琂三人快步回到镜花谢,立马关门。 三喜倒一脸的欣喜,道:“原来是二老爷招了那些人。日后,看二太太还拿什么脸面给姑娘脸色看。” 庒琂寻思的样子,有些慌乱。 慧缘道:“若不是二老爷撑那么大的事,姑娘也没机会进府里来。” 庄琂坐下,脸色都变了,道:“可不是惊险。回想当日,若非大太太跟大姑娘来,恐怕我们都成了陪葬冤死鬼。” 三喜笑道:“看样子,二太太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慧缘道:“府里添了这么多的事,姑娘可别参与进去才好。” 庒琂想起那日血腥,一时紧张,此刻平缓了些,道:“我躲都躲不及,还参进去做什么。总归,知道是这么回事,也知道这府里人是怎么个人。” 三喜恨恨道:“瞧着二老爷整日笑容可掬的样子,实地也干杀人抢人的勾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才是个笑面虎。” 慧缘微微扯了下三喜,示意说话注重,又对庒琂道:“姑娘,进来不易。跟你到这里,我们是算死过两回的人了。” 庒琂道:“我何止死两回,四五回都是少的了。”心里把父母等人列进去。 慧缘道:“所以姑娘万事要注重,碧池姑娘那边,姑娘你少沾染。” 庒琂转手拉住慧缘和三喜,道:“这个府里,我只你们两个可以信的,岂有不知这道理。” 如此,庒琂主仆三人便不出屋了,近晚时分也没到寿中居去吃晚饭,差慧缘去回一声。期间,庄瑜和庄琻来小坐一会子,多是谈及二老爷的事,七七八八的听庄琻哭诉她母亲平日如何跋扈,如何引得她父亲生厌,才招致这样的事端。庒琂和庄瑜劝说好一阵子才劝说好。等两人离去,庄玝来小坐一会子,没言语其他,就是送些礼物,答谢她生日送眉笔。接着,庄玳和肃远过来,庒琂推脱身子不爽没见。 到了晚饭时分,寿中居派梅儿领丫头送锦盒装饭菜来,庒琂胡乱吃了几口。 待要歇息,又没得困意,拿书来看,又看不下去。 慧缘和三喜净陪一侧说说闲话。 慧缘道:“姑娘一日日不要乱想,慢慢的就好了。午后那会子,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不是?跟你还说那么多的心里话,可见是把姑娘当自己人。” 庒琂凄然道:“当自己人岂是她们,在南边,也有比她们更当我是自己人的人。” 三喜伤感接话道:“姑娘想子素姑娘了吧?” 庒琂微微一笑,抬头望三喜一眼,点头道:“子素多强一个人哪,即使有许多的话,她不会像三姑娘那样哭哭啼啼,就算经历什么,也能云淡风轻跟你说。只是看到三姑娘这样,想起她罢了。” 三喜道:“也是,子素姑娘要是在,姑娘定开心些。她又能和姑娘说到一堆,主意也多。” 慧缘略显得尴尬,道:“这位子素姑娘倒是个人物儿了。” 三喜道:“可不是,样貌品格,跟我们姑娘一样样的,脾气比我们姑娘还硬。要是今日见我们姑娘这么低三下气,受这么些气,早就……” 庒琂小小责备三喜一眼色,三喜便不再说。 慧缘识趣,宽慰道:“我听二爷房里的湘莲姐姐说,二爷在外头时常跟南边洋务的那些人在一处,如得空,何不找他打听打听?” 庒琂笑道:“你倒是愚钝起来了。什么叫追根到底,什么叫刨根挖洞?竟忘了?问得他,我们还能留这儿?” 慧缘急忙打嘴:“瞧我,思虑得不周全。才刚叫姑娘万事注重,这会子又挑唆姑娘 。” 庒琂道:“你也是关切我才这样说。” 慧缘羞涩了,又道:“那日说那关先生,我听湘莲说,二爷差人打南边买了洋药,叫人托去蜀地给他呢。真真想不到,二爷是这样性情的人。” 庒琂莞尔一笑,倒没搭话。略再晚些,便让三喜和慧缘去睡,她一人秉烛夜读。 外头,夜渐深。露水凝重。 再静的夜,也有喧嚣的一角,如北府后院角门,管家领着一群人进出,正下钥呢,一闹事领袖回来了。这闹事领袖者哪里知晓,另外一头,一干人正密谋事物,正等他去撞见被抓拿。 第四十四章:惩处 北府后院角门。 远远看,一帮人鬼鬼祟祟,慌慌忙忙正在忙活。 是管家带着四儿还有几个得力的仆子搬运麻袋子上马车。麻袋子里头装的正是日前与庄禄密谋处理的那几个回疆刺客。一切装好妥当,管家令四儿领头出去。又给他一包银子,叮嘱些小心,快去快回等话。 四儿驾车去了。 管家方安心舒个气,转身回去关门。此时,一辆马车打前方驶来,停在门口。远远便听到有人叫留门。 管家探头出来一看,只见庄璞和旺五从尚未停的马车上跳下来,一溜地钻进门。 管家嗔怪道:“哎哟,我的二爷,您这是?” 庄璞“嘘”的鬼祟动作,摇头晃脑,明显在外头吃了不少酒。他示意不要声张。 庄璞道:“太太知道我从这门进来,叫你守着?” 管家道:“二爷说什么笑,该下钥门了,出来看一眼。” 庄璞整理整理衣裳,摸黑地朝里头去了,不住回头说道:“你给我咬紧了不说出去,有你好处的。” 管家只当他说笑,自顾下钥。 庄璞打北府一路操近道拐回西府,他的贴身小子旺五怕他摔着,拉拉扯扯扶住走。主仆两人一脚高一脚低,蹑手蹑脚,如同做贼一般。 尚未到西府,举头看到大堂厅的灯还亮着。 此刻在西府大堂,又是另一番景象。 里头。 郡主堂上坐,姨娘凤仙领宝珠、绛珠等丫头给秦氏、熹姨娘、小姨娘、曹氏及婆娘们侍奉茶水。 郡主坐相倒显得不自在,眼下个个都变法子说话,叫她难以自处。就是为曹氏跟二老爷的事。定是想让郡主给出出主意,好叫外头的人死心在外。大抵是这意思。 郡主为人沉着阴冷,心思又稠密,再者位分尊贵,她能帮言语,曹氏胜算极大了。 只见秦氏道:“依我看老太太是瞧着外面那个肚子,大老爷又远在外头,眼下只能三老爷说一说拿个主意。” 众人挨不了曹氏百般的哭诉哀求,只能围坐说说,给她个安慰。 郡主道:“这样的事,三老爷也是说不上话。老太太下了心,二老爷又使出了性子来。” 秦氏道:“府里就你能拿得主意的人,再不制止,往后的如何得了。”意味深长看曹氏,曹氏两只眼睛哭肿得跟水蜜桃儿似的,便再道:“二太太是咽不下这口气。” 曹氏哭着:“我是担心,把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引到府里,可不是我的罪孽了。” 熹姨娘道:“这和太太有何干,横竖有二老爷呢!” 小姨娘抚了抚肚子,道:“外头瞧准太太这样,下了心要进来。可叫太太日后守空门空柜子。谁不知道有个出处是好的来。” 秦氏听她一言,心里百般滋味,却道:“你们两个还添乱!我们过来指着三太太讨法子,你们何苦来。” 熹姨娘和小姨娘不敢说了。 郡主犹豫神色,凤仙在一旁帮道:“我们老爷太太们也是知道,老太太下定了的事,他一万个不敢说,再一层,那边还是二兄长。如何说得?” 秦氏低低一笑道:“也是了,大老爷不在,二老爷是当事人,四老爷能说上话?能指的就只有你府里三老爷了。三太太你心里是明白不过的。” 幺姨娘原本不想说话,此刻又提到她南府四老爷,便道:“古往今来,男主外女主内,老太太是我们的班主领头。说得住老太太,才是正理,我们何时去顶撞过老太太的,就是老爷们也是要十全十的听。” 郡主道:“这事儿,你们都这样说,也是一半好一半的不好。瞧好的心里也舒坦不是?” 秦氏会意,一笑。 曹氏呜呜咽咽,没搭郡主的话,倒对秦氏道:“那你今日又帮着老太太……” 秦氏无奈状:“我今日不圆个场子,我怕你也落不下个好儿的。” 曹氏语咽了。 熹姨娘道:“要我说啊,三老爷说的不听,三太太回去求王爷,狠狠治他的罪,远远把回疆旧部女子给打发回去,落下个清净岂不好。” 郡主听着,气涨红了脸,没说话。这话里头,说她有公私不分,家丑能外扬的嫌疑。 秦氏瞪了熹姨娘一眼。 熹姨娘才赔笑:“这种家事,怎么能求亲家老爷王爷府上的。我也是气不过说说罢了!”尴尬把头往外扭,好掩饰不安,猛地,见两个人影在院子外晃过。 熹姨娘正好逮到岔开话的由头,便起身,走出门口大声:“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众人皆惊起。 一会子,只见庄璞和旺五狼狈不堪走出来。 庄璞歪头斜脑笑着上前请安,再道:“我瞧着热闹,没敢进来打扰。太太们继续,我先走了。” 郡主正难为找不到话,庄璞出现正是时候,故道:“不像话,这么晚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庄璞道:“我就是路过。” 郡主透过昏涩的灯光,瞧出庄璞那涨红的脸,更是怒了:“你给我进来说话。” 庄璞和旺五走进去。 郡主仔细看了下庄璞,不管理他人在场,变个严厉脸面道:“这成什么了,我看是吃了酒才溜回来。旺五,你给我跪下。” 旺五惊吓不已,跪下。 郡主厉声道:“主子都给你带坏了。要跪院子跪去,不到天亮不许起来。” 旺五胆胆怯怯退出去,远远在门外院子上跪着。 郡主再又教训起庄璞:“你瞧瞧你,有主子样没有?宝珠,你去把二爷房里的湘莲叫来!” 宝珠应了出去。 秦氏等人见郡主如此生气,想出言宽慰几句,又插不上嘴。再看到庄璞满脸羞红,众人留下多是伤体面。 秦氏故而道:“三太太你且莫气,孩子大了,也有自己的去处。” 郡主道:“太太不要替他说话,惯出来了以后降不住,越发把老祖宗脸丢尽才罢。” 这话打了东府庄顼,又打了北府庄禄,众人心里明白,于是不敢再劝,急急告辞回府。 见众人走,郡主才用手戳指庄璞的额头:“你呀!就是不学好,以后有你大哥哥你二叔做榜样,一群人来为难你娘来了。” 郡主说着哭了起来。 庄璞跪在郡主跟前,抱着郡主:“母亲息怒,太太息怒。” 当下,宝珠传来了湘莲。 湘莲见主子二爷跪着,她便一进来也跪下。 郡主也不看视一眼湘莲,回坐,冷冷道:“你是二爷房里大丫头,就净眼看着他浪荡。你有心跟我过不去?” 湘莲急叩头:“请太太恕罪。” 郡主道:“别说恕罪不恕罪的,看不好爷,你别留了,明儿找大姑娘去支银子,出去吧!” 湘莲听得要被打发走,心里怎么也不肯,于是道:“求求太太了,别让我出去,求太太了。”死死磕头求。 郡主对庄璞道:“你且回去,等着我告诉你父亲,好好整理你。” 庄璞站起来,担忧看了一眼湘莲,终也没帮劝说一句,走了。 余下,旺五在外头跪,湘莲在里头跪,等候。 郡主也不再言语,扭头转身歇息去了。 倒是郡主的丫头绛珠见湘莲可怜,回来道一句:“兴许在气头上,你就给撞了。日后没撵出去,好歹看住二爷才是。” 湘莲泪流满面,待绛珠等丫头也走了,湘莲才讪讪从地上起来,走到外头跟旺五一道跪。 次日晨早。 因老太太头天因庄禄的事,心神不宁,下夜犯起头疼病,晨早才歇息得,遂让众人不必来请安。庒琂这才早早来西府给郡主回个安礼。 庒琂领三喜、慧缘才进西府的门,远远看到两个人跪在外头 。那旺五斜着身子,一歪一歪打瞌睡,倒是湘莲正正直直跪立。 庒琂从两人身旁过,略是顿步低头一会子,没说个什么,便往大厅里去了。 此刻,郡主已在堂上,庄玳问过安读书去了,庄璞倒没好意思来,叫财童过来代请。宝珠和绛珠两人伺候茶水。 庒琂进来,款款施礼,问过安。 郡主让坐,再问及食睡等闲言。因看外头跪着两人,庒琂怪奇问:“他们犯了何事?竟似跪很长时间。” 宝珠在一侧回说:“姑娘不知道的,我们太太只让旺五一人跪着惩戒,可没让湘莲跪着。” 庄琂一笑,道:“我看着是下人们惹二哥哥犯事了。太太不肖与她们生气。” 郡主笑道:“姑娘体贴懂事,你二哥哥有你一丁半点也不枉我操这份心。” 庒琂道:“二哥哥是有血气的人,太太又疼爱他,自然懂得孝心。” 郡主道:“都是这些不正经的下人教唆,以前可不这样!这个旺五,主子说什么就顺着主子意去,出去吃酒半夜才回来。这湘莲,我瞧着聪明,凡事都替主子捂着,留有何用。” 庒琂大体听出个缘由,看了院子外湘莲一眼,她眼泪一直不断,一边抽泣。庒琂心里一动,莫名的可怜她。 郡主再对身边的绛珠道:“绛珠,你看大姑娘起没?请大姑娘来打发走湘莲。” 绛珠看了一眼庒琂,自己为难没动。有请庒琂帮言语的意思。 庒琂领意绛珠的眼神,便对郡主说:“太太息怒,先不必差绛珠姐姐过去。” 郡主冷冷道:“为何?” 庒琂道:“太太,我虽然没见过大门大势的,可我懂忠主之心难能可贵。话说千金难买一人心,万金难收一忠心。再者说,用过的人是熟悉脾性,换成其他或新人来,摸不准脾性的,再有好歹岂不是枉费太太的苦心了。” 郡主听得说,觉也在理,脸上依旧挂着气愤。 庒琂再进一言:“我看着这湘莲是太太*过,甚是懂规矩,太太没叫跪,她还一直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可见其之诚心。打发出去后,有些话再传出去说太太*的人对主子如何如何,可是致太太纵教之过,旁人议论起来,横竖是太太的人……” 郡主怒气松懈许多,对庒琂和声道:“你是怎知道她是我*的?” 庒琂一笑:“琂儿愚钝,想着不是老太太指过来服侍二哥哥就是太太指派的。旁人议论起来不说老太太的不是,是要说太太的不是了。” 郡主无奈,冷声道:“那是有错发落不得了?” 庒琂道:“有错当然是要发落的,太太打发了出去,一则二哥哥身边少了个知暖倒茶的熟悉人,二则为这些小事坏了太太名声。得不偿失。” 郡主道:“依你看,如何处置?” 庒琂一笑,分别看了一眼宝珠和绛珠,才道:“听得下人都说太太是各府里最怜悯人的主儿。他们宁愿这么跪也不离去,想必也在这个理儿了。太太怜爱之心,都有共见。” 末了,郡主得这么一个台阶下,瞭眼屋里的丫头们,才又对绛珠撤撤手,算作罢。 郡主道:“罢了,你们琂姑娘求了这个情,我岂不给的道理。你去给他们两个说,今儿我看琂姑娘的份儿上留下他们,若是下次二爷再有什么,我就不留情面了。” 绛珠等听郡主这般发落,心里是喜欢,都不住给庒琂一个感激之色。庒琂岂有不知的,只暗下细细微笑,应景过去。 余下,郡主又把北府庄禄老爷那档子说前前后后给庒琂说,大体意思让庒琂不要怪罪北府的。这些礼面上的应对,郡主如此说,庒琂也如此应,算是过去了。 第四十五章:明月心 从西府到镜花谢,路过寿中居,恰见到梅儿领小丫头端糕点米粥到里头。庒琂知是老太太醒了。进去问过了安,老太太留下吃了些东西,庒琂全当是陪着。完毕后,老太太又觉得乏,要躺一会子,庒琂识趣,就退回镜花谢不提。 竹儿和兰儿、菊儿三个丫头伺候老太太把发饰拆下,才动手来,老太太又觉着精神好些,竟要跟她们说说话。竹儿想老太太高兴,就把头夜里众位太太私自议论的事和湘莲被撵的事给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听了,正乐得高兴。 竹儿道:“老太太听着就高兴了,人家三太太可不太高兴呢。” 老太太道:“傻丫头,要知道我就看上琂姑娘的稳重,知礼。” 竹儿道:“平时瞧着琂姑娘也瞧不出,竟有这样的能耐。” 老太太一笑:“这丫头的脾性跟当年没出阁的姑太太一样,所以,瞧着熟悉。” 兰儿道:“老太太喜欢,还不如自己认作闺女儿,犯不着给了三老爷府上。” 老太太僵住笑了。 竹儿打兰儿一手,和声对老太太说:“又说错话了,老太太恕她的罪吧。” 老太太又笑:“那湘莲后来怎么处置了?” 竹儿道:“得了琂姑娘的情,三太太自然不会为难了。还是留在二爷处伺候,二爷倒是收敛了不少。” 老太太频频点头:“嗯!极好。” 待再问头夜太太们都在西府议论什么,竹儿等人不太敢多舌。老太太心里明白,只说“二老爷的事了”便不说了,只叹息。到底,又差梅儿拿几样糕点送去镜花谢给庒琂。 梅儿得令,细细拿了好几样中看又好吃的端去,到了镜花谢,看到庒琂主仆三人逗鹦鹉说话。再略坐一会子,梅儿告辞走了。 梅儿前脚才走,庄璞房里的湘莲后脚就来。 三喜打趣道:“你们一道过来才闹热,一会子来一个一会子来一个,好是烦人。” 湘莲进来先施了礼,再道:“如此说,姑娘人缘好才这般。” 庒琂让湘莲坐,湘莲不敢,再三让了几回,她才坐下。 才坐下,慧缘已端来茶水给她,略抿了半口,她才思想说:“要是没有姑娘直言太太,我就被打发出去。所以,我得空就马上过来面谢。” 庒琂道:“湘莲姐姐不必客气,二哥哥平日也待我们极好,想必你也不是那种人。举手之劳而已。” 湘莲听庒琂这么说,流下眼泪,从凳子上站起,给庒琂跪下。 庒琂连忙扶起。 庒琂道:“姐姐使不得,我也没做什么大功劳的事。” 湘莲泪水涟涟,幽声说道:“我几岁就被卖进府里做丫头,打小位低言轻。只有旁人栽赃诬陷,落井下石的。从没见过有仗义相救的。姑娘的大恩,湘莲没齿难忘。” 庒琂莞尔一笑:“谁人无过,谁人一辈子能求得平平安安?有时,机缘巧合,举手之劳。今日他人之过,我们冷眼旁观,他日你我之过,谁敢仗言?” 湘莲道:“我们二爷虽不常来姑娘这儿,也常说姑娘比府里其他姑娘伶俐。二爷知道姑娘替我求的情,说改日也要谢姑娘来着。” 庒琂忙不迭拉过湘莲的手,道:“姐姐且回去给二哥哥说,这么着就见外了。” 湘莲低着头,然后掏出方手绢儿包。打开,里面是一把碎银子和几个银镯子。 湘莲把手绢放在桌子上,推给庒琂。 庒琂诧异道:“姐姐这是干什么?” 湘莲道:“湘莲没有什么东西作谢礼,攒了这么些个,权谢姑娘。” 庒琂包好,推回去:“姐姐如此,把我当做什么人了。二回我还敢说一句半句不敢了。” 湘莲笑得泪雨梨花的,慢慢收了回去:“姑娘这么着,免不得以后别人知道了,都要来劳烦姑娘很多事。” 庒琂奇怪看了一眼三喜和慧缘。 慧缘道:“为何呀?” 湘莲捂住嘴巴,羞口难开,终究也解释说了:“我们下人的有规矩,这是‘打魔礼’。去了钱财,消灾消难。大家现在都知道姑娘说得上话,以后出个什么事儿都往姑娘这儿跑。” 三喜笑出了声音,道:“可是把灾难都抵送给我们姑娘了?” 庒琂扯了下三喜,三喜住口。 湘莲尴尬低头,道:“这是规矩。” 庒琂再拍拍湘莲的手,凛然道:“我这儿没那规矩,你收回去。” 湘莲起身再些:“谢谢姑娘。” 再客气言说其他碎事,不大相关的时常话,湘莲便起身告辞,三喜和慧缘送了出去。 三喜走回来就说道:“这种规矩要放在我们卓府给老爷知道,不打断腿,也要砍了手……” 庒琂听她如此说,忙喝住:“三喜!” 三喜说错了话,呆一边去。 慧缘道:“姑娘,三喜也只是嘴巴快。” 庒琂道:“古往今来,祸端起口,一切都坏在嘴上。来这么些日子,你竟一点长进都没有。害了谁不打紧,害你自己到时莫追悔。” 这般说,慧缘也不敢帮说话,三喜蔫蔫儿地在一侧。 至六月见底,庄府又接到庄熹派回的家书,告知不日要前往奉天热河一带查实案情。该事起因热河地域,有一金理教团众反洋教会,遭洋教人等屠杀,民声积怨甚重,皇帝及重臣商议,源祖之地不安,国家将不安等云云。遂调庄熹继而行进北上,给予安抚平定事宜不提。 七月初,庄熹陆续来家书,告知奉天一地的民心安抚有成效,不日将回京复命。另皇帝已颁了嘉奖上谕,特此告知家人。 庄府合府听得家书传报,皆大欢喜。东府更是因大老爷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得了体面,姑爷查士德多次向秦氏提议,合该为之庆贺。于是,七月初七鹊桥之节,秦氏作东,邀各府家众内眷作了一席,略表庆贺之意。 此次祝贺宴席,可谓几家欢喜几家忧。 首先,秦氏、熹姨娘、小姨娘、庄瑚查士德夫妇欢喜理所当然,老太太更是喜上加喜。 其次,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又见兄长越发能耐,暗自是高兴。 其三,内眷郡主、凤仙、幺姨娘附和,也是见得欢喜。 最后,独独是曹氏跟大爷庄顼是高兴不起来。曹氏因二老爷得了老太太的应允,可名正言顺把回疆旧部女子纳进府里,并添了肚子。东府大爷庄顼被关,即便他父亲得朝廷荣宠,终究觉着与自己无关,整日跟秦氏哄闹,秦氏怕他再有好歹,宁愿关着不给出来。 再有,庄顼被关,沁园住的碧池更是炎凉惨淡,无人问管。此次宴席大贺,就此三人过得凄凉无比。 里头关系,府内众人不能知得详细,独是庒琂心里是明明白白。 七月初三,庄瑜与庄瑛来镜花谢小坐,赏画作诗,说些摆席家常。庄瑛爱提及她母亲曹氏,便是把她母亲一肚子不舒坦给说了出来。当了解到曹氏近些时日不大进食,等庄瑜和庄瑛离去,庒琂命慧缘、三喜赶做几道菜肴送去,是想用心计讨好曹氏,好免去旧日结下的偏见。 在南边,庒琂有一相好金兰叫子素的姑娘,她有一手的好厨艺,做的一种“土味鸡”十分味香,旧时,贵人去她家,皆要吃她做的这道菜。殊不知,此菜系南粤菜变换而来,将鸡清水煮六七分熟,再用芭蕉叶包起来,里头灌了肥姜、嫩姜、老姜,芯蒜,瓣蒜、红枣,八角,桂皮,陈皮,山楂,牛角橘,香草等香料;再用深土红泥糊在蕉叶外头,泡入深井水半日,再将捞放入瓮中埋一夜,次日挖一土窑,将土包蕉叶的鸡放入,便在上头烧大火,待烧几个时辰,才从土窑里挖出来,另起一个土搭窑,用木材烧红化了土,再将原先的土包蕉叶鸡放入其中,最后把烧化的泥打烂捂好,过半个时辰才出土,将得这么一盘鲜香无比的菜。 这其中煞费苦心。 子素这道菜并非自创,是一位百岁老者传授与她。每每做此菜,她不愿给人探视,便叫庒琂帮忙。因此,庒琂知这菜的做法。今日,就此炮制,给曹氏送去。 岂料,这菜好吃不假,工序上出的食是热性,因曹氏连日火气攻心,食用后,没过半日,口干目赤,喉咙疼肿,到夜里竟说不出话来。后来,请大夫来诊治,开了方子吃才好。 曹氏原本对庒琂是感激,就因这事上,心中更加不待见庒琂,比此前更甚。 慧缘都觉得不值,日里夜里感叹道:“好心好肺,浪费那么好的菜,还遭人不喜欢。” 庒琂听了也不在意,只道:“孝心是表完了,天意如此,我又有什么法子?” 她想着自己好心办坏事,总归是自己担着,是无妨。可谁知,这等事牵扯出去,哪里是她自己的脸面了?老太太和郡主的脸面都搭在里头。 之后想想,自己太过天真鲁莽,太过无知。 所幸的是竹儿知晓,给老太太说,老太太怎不知曹氏的心眼,便让竹儿去北府给曹氏知会说,那是她有意让庒琂费心思去做的,想心疼心疼曹氏。听得这些,曹氏心里才舒服。记恨庒琂的心,少了几分,可隐隐约约又疑影起庒琂嫉妒老太太这份对自己的情意,暗中放了什么毒药给自己。总之,无论老太太怎么帮庒琂撇开,都落下个不好。 之后,郡主知晓了,把庒琂叫到西府,也不是十分严厉对她说话。淡淡的点提了下,大致说:“姑娘有这样的好意,不如给老太太那儿使。有些好,别人未必见是好。” 庒琂无地自容,私自做那样的事,又被传出来。不说自己来府里没这样孝敬过老太太,连过了礼做父母的郡主都没这待遇。 可见郡主心里是不舒坦。 郡主又道:“心思少,烦恼自然就少,一味想着跟谁好跟谁不好,落下整日为难自己罢了。” 这些话郡主不止指责庒琂的行为不太检点,还顺骂了曹氏这类人。 庒琂听毕,脸一阵红一阵辣。 郡主点到为止,想听庒琂有何话说,好在庒琂脾性稳住,没个言语,皆虚心领教。 直至初六,到老太太处请安,众人都没时常日里那么待见庒琂。里头,庒琂是明白缘故。姊妹们也心照不宣,彼此淡淡的,都有“明哲保身”的疏远界线。 到夜里回镜花谢,三喜按不住火气,忿忿不平道:“平日里,姐姐妹妹的忒是亲热,瞧这些个嘴脸,一到有个什么,个个跟躲瘟神似的,竟提着眼睛不认识人了。” 慧缘道:“也没那么严重,左不过大家不大好意思说什么。总归二太太在场。” 庒琂冷冷的坐着,也不关心这些。日里其实没怎么着,姑娘们不像以往那么热络,庒琂打招呼什么的,她们都有意无意躲闪开些而已。 三喜又道:“谁知道哪个又说我们姑娘什么坏话了。别落下什么下毒之类的恶名才好。” 庒琂听三喜的话,道:“脑袋在别人脖子上,嘴长在别人牙齿上。你这晃脑嚼舌,比下毒的厉害。这会子这般不快活,不如痛痛快快去睡一觉,睡好了还是你自个儿的。” 言语刚停,三喜笑了,拉住慧缘道:“瞧,这才是我家姑娘。又回来了。” 至初七日,合府众人去东府赴宴,万喜同杯,极乐的光景不提。那一日,巧因此前这几日庒琂不受待见,故淡淡的去,淡淡的入席,应了门面虚礼。待那一日宴席将散,庒琂便戚然然离席,其它人到不曾发觉似的,只见她主仆三人从东府宴厅出来。 庒琂此刻镜花谢不想回,落寞神伤想起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来,那就是碧池了。正想往那边去,谁料,庄玳没事由跟出来,一个劲儿扭住她,非要给她一样宝贝。 第四十六章:深宫毒 庒琂在宴席上一时被冷落,慧缘与三喜知她们姑娘心里不高兴。出来后没言语说些什么,紧跟其后。再往后院子去,慧缘略显得担心,遂递了眼色给三喜,三喜哪里敢说其他,此前她姑娘还训斥过她。 跨过东府大园子,还想继续走,身后传来庄玳的呼声。 一眨眼功夫,庄玳气喘吁吁站在庒琂跟前,打躬嬉笑。 庄玳道:“妹妹前几日做了好事,我替二哥哥谢你。” 庒琂闷闷的,便随口道:“有谢礼不曾?” 庄玳想了想,从脖子上解下一个挂坠子。 庄玳递给庒琂:“给。” 庒琂瞥了一眼,颇为嫌弃,道:“这么脏的东西,谁稀罕!” 跟在庄玳后头的丫头蓦阑忙解释道:“姑娘可是不知道的,为了这个,跟大姑娘的表少爷打过一架呢!当年老太太要赏给表少爷,我们这爷看见了喜欢,抢了去。” 庒琂不免笑话:“哦?叔跟侄儿争?” 庄玳白了蓦阑一眼,蓦阑不敢说话。又改了笑脸:“妹妹不喜欢也不打紧,我还有。” 庄玳说着,撩起袖子,把手上戴的老人参须根扎成的镯子取下。欲送给庒琂。 蓦阑见状,连忙制止:“爷,小心给老太太瞧见。” 庄玳道:“老太太给了我,我爱给谁就给谁。” 庒琂挡了回去:“我可不要,这种劳什子我也不稀罕的!” 蓦阑道:“这可不是一般物儿,是当今圣上小时候戴的,老太太出了宫,圣上赏的。是先帝佛爷传下的旧物,说是哪里得来的老人参须箍成的镯子,比老太太赏给姑娘那个还要贵重。”庒琂是看都不看,慧缘却瞧着物件新奇,扯庒琂一下。 庒琂叹道:“那我更不能拿了。”说着自顾往前走。庄玳死缠烂打要送给庒琂。 庒琂走这边,庄玳挡住这边,走那边,庄玳又挡住那边。来来回回,穿过院子,花园,回廊。一会子后,几人竟来到沁园外头。 慧缘怕惹事,走到庒琂耳根提几句,庒琂领会,要止步朝别的地方走。这时,从沁园碧池屋里里头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 庄玳也不管庒琂愿意与否,拉起她的手就闯去。 进沁园,入屋。直眼就看到碧池在炕上抚琴,极是入神。庄玳更不管理人家喜欢不喜欢,自顾又拉住庒琂找地方坐。 众人步入时,怕响声扰乱了琴声,皆放轻脚步。等坐好,庒琂才真切看到碧池的凝神心色。只见碧池一身倦容,怏怏怠意,不是久经病症,即是突患疾症。她的人竟如此干瘦。 若不是丹心从里头端茶水出来,碧池兴许还沉醉在琴声当中。只见丹心缓缓走出,精神气儿比碧池还要差,摇摇晃晃,如随风柳枝,有气无力。 丹心抬头看到一屋子的人,吓得双手松散,茶水掉碎在地。 众人闻声,惊奇,正色一看,丹心头上裹着一块沁血的绷布,脸上血色皆无。碧池虽然也被惊吓,反应却迟缓许多。 此刻,三喜、慧缘、蓦阑已快步把丹心扶住,并帮清理地上的碎物。 碧池惊讶道:“怎么你们来了,我竟不知道。” 庒琂看到碧池恍惚,满是可怜,道:“姐姐弹入神境,忘我也是有的。” 碧池起来施礼,道:“真是失礼。” 庄玳一脸狐疑,瞧着碧池。庒琂怎不知道庄玳狐疑什么,便道:“几日不来,姐姐怎么这般光景?” 碧池歉然地摸自己的脸,道:“我,我怎么了么?” 庒琂担心道:“我看姐姐脸色极不好,是病了?”再转头看摇摇欲坠的丹心:“她也是病了?” 庄玳抢了一句:“我看像是病好一阵子,有人送药来没有?” 碧池感激道:“不碍事,入夏天气炎热,身体入了暑,等凉快两日就好了。” 庒琂困惑道:“六七月天气,也不是十分热。怎的就入暑了?姐姐莫不是有什么病症,要尽早治了才好。” 话没说完,站一旁的丹心身子一歪,晕倒下去了。吓得庒琂、三喜、慧缘、蓦阑几人捂口暗叫。碧池因惊吓也半晕死过去。 庄玳口口声声要去寻家人来瞧。 幸好慧缘机智,拉住了庄玳,道:“三爷如今去不合时宜,老太太她们下席没有还不知道。一旦传过去,岂不是要太太们不安心?” 庄玳道:“依你说,我不管了?” 慧缘道:“而且我们姑娘在,就不好说话了。” 慧缘担忧看了庒琂一眼,庒琂当机立断把庄玳招过来,低声道:“去外头请个大夫。” 庄玳撩起袍子要去,蓦阑哪里敢叫她主子自己出去找大夫,一把扯住庄玳。示意他留下,自己去就可以。如此,蓦阑匆匆出去。 庄玳还嘱咐道:“切莫声张。” 蓦阑回道:“知道了。” 一壶茶的光景,蓦阑从后院小后门把大夫领进来,悄悄来到沁园。起初还打起布帘子挡,大夫瞧一阵子,不语。众人觉着颇为严重了。碧池以为大夫瞧不出真切,故让将布帘撤掉。大夫诊治之后,依旧不语,把众人急得如同热锅里的蚂蚁。 期间,慧缘问蓦阑:“有人看到不曾?” 蓦阑知此事不是小事,再者这里是东府,她也不想西府的三爷惹上麻烦,便道:“从后门进的,正好没人。” 看到大夫无话。 庒琂按捺不住问:“如何?” 大夫摇头。 庄玳更是着急,道:“你倒是说话,是暑入引起的病症?” 大夫叹气道:“暑热之症,脉象应是抖烈。我瞧着这二位姑娘的脉象不似入暑之症候。” 庄玳跺脚道:“那你倒说是何病何症,开方子对准下药才好。” 大夫歉然道:“庸手也是拿捏不准。”看了丹心之后,又诊视一番碧池,便说:“瞧着姑娘的面色惨白,未观过口齿,不敢定论。” 庄玳催促碧池:“碧池姐姐,你张口,给他瞧瞧。” 碧池不好意思张口,大夫又探视一番。之后,道:“是了,是了!” 庄玳道:“是什么?” 大夫道:“乃中毒之状。” 诈听如此,皆惊起。 庒琂颤抖起来,慌问:“可有药能祛除?” 大夫瞭一眼躺在炕上的丹心,摇头道:“躺着的那位怕是限期了。这位姑娘多需静躺休息,切莫劳作,如不然,劳作运血,血冲心脉,届时毒入五脏,无力回天了。” 庄玳疑神自语:“好端端,如何中毒了?你这个大夫切莫乱说。” 大夫欲加辞解说,庄玳更是露出厌恶之色鄙夷他。 庒琂道:“我听我母亲说过,以前宫里面的妃嫔争宠,饭菜下毒也是有的,只是……” 庄玳不满道:“这里的饭菜是何人传的?” 故庒琂不好再答应。 碧池道:“饭菜都是自己弄,无人传。” 慧缘心里早定是大姑娘庄瑚等人做的手脚,次方假意说:“姑娘接触过什么人,吃了外面什么东西没有?” 碧池摇头道:“我到府上只见过大姑娘和五姑娘,大爷来过就出事没再来。不曾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大夫因被庄玳指责,心中十分不爽快,见碧池如此说,便道:“姑娘有所不知,毒,有千万种,有见血之毒,有药引之毒,有食用之毒,还有气闻之毒……” 忽然想到庄瑚送的那些花,马上让慧缘和三喜去一一搬来,让大夫查验。验完,大夫摇头,花并无毒。 庒琂道:“如大夫说的,气闻生毒,除了花,还有什么可以导致?” 反正没得个头绪,大夫下了个药方,让蓦阑去抓来。众人在沁园里头守着碧池。等晚一些,熬了药,碧池和丹心各自服下,安妥后又进了些羹汤细水。掌灯时分,怕老太太等人找见,庒琂和庄玳辞出沁园,庄玳回西府,庒琂回镜花谢不提。 次日晨早,庒琂让慧缘备上些精致可口食物,放进五色锦盒,三人遮遮掩掩东藏西蹿又来到沁园探视碧池。 庒琂对碧池道:“看你丫头也劳动不得,我带了些饭菜来,你们不嫌弃先吃些。” 碧池一整宿都落睡在外头炕上,丹心也躺侧一边。碧池谢过庒琂,又想挣扎起来倒茶水,庒琂哪里敢劳动她?赶紧让慧缘和三喜去弄。 再下眼瞧炕上的丹心,魂魄已去了七分。 庒琂道:“得给大姐姐递个话才行。这几日,她也不得空,兴许是不知你这样。” 碧池勉强一笑,道:“大姑娘昨夜差人来看,说今日再没个精神,叫外头大夫来瞧瞧。” 庒琂不再言语。 过一会子,三喜和慧缘烧好了水,制好了茶,递送来,碧池狠狠吃了两盏。完毕之后,碧池舒展开道:“丫头昨夜吐了血,我看不好了。总归是来了新地方,身体担不住陌生,引发病症也是有。可我们这样的身份,进出不合适,兴许耽搁了呢。” 庒琂道:“你安心着,还有我们。再不行,我们找大姐姐去。” 碧池拉住庒琂的手,声泪俱下:“别,要是大姑娘知道我跟你们有交际,我就……” 此处,碧池也是有难处的,当日进来,庄瑚再三言说,要她们自己遮掩一些。里头的意思,碧池主仆多是见不得人的,只得偷偷摸摸,等大爷那日得脸,再来光复。一日日过去,碧池又见庄瑚那样的态度,知是被下了计,给为难了。 如今庒琂要为自己出头,她怎想自己的事连累到他人? 庒琂道:“她们也不能带你们进来,得了病不管呀。” 碧池道:“挨一挨兴许就好了呢!” 碧池干呕,没咳,剧烈了一会子,呕出血来了。急得庒琂不知如何是好。 末了,碧池道:“妹妹别担心。我就这命了。” 庒琂朱三人待要安慰些话,碧池微笑摆手,道:“难得有缘,认识妹妹。纵然我这样的人,妹妹不嫌弃。虽不能跟妹妹说体己的话,心里也把妹妹当是极亲近的人。我主仆二人打外面进来,多次受妹妹照顾,我心里感恩,只怕是没有机会回报。可怜我那丫头,跟了我,日子没过平坦,这会子怕是要搭了性命,我心里一百万个亏欠。” 庒琂道:“姐姐要放宽心才能保养,如不然,我找大哥哥,他自然有办法。” 碧池笑道:“爷的处境我何尝不知道,这样的大宅大府里,有哪个自由的?何况他是府里的嫡长大爷,门楣是要的吧?告诉妹妹也无妨,上次妹妹问我待大爷是否真心。我寻私了说,真心谈不上,是感恩的来。大爷看上我,助我跳出火坑,我曾立誓服侍大爷一辈子。我自小有个心上人,都是穷人家的孩儿。我母亲去世的早,父亲一身病,万不得已我把自己卖给了聚花楼,得了钱两给父亲治病。谁知道,钱花完了,病不见好。后来,认识了大爷,总得到他周济,我念他的恩,大爷又钟情于我,多次想赎我出来我拒绝了,最后也没能拒绝。我知道,就算我这样的人出来也得不到脸。怕坏了大爷的身份,辱没了大爷的情分。” 这是碧池头一回这样动情细说,若非不当庒琂知心,断是说不出口。庒琂心中感激,感慨。一时找不到话来相慰,默默掉下泪来。 碧池接着道:“我那穷相好的极有良心,他父母双亡,帮着我照顾老父亲。我瞒着大爷说是我兄长。我们还守候有一日能天怜见,能长生厮守。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碧池说着哽咽哭泣。 三喜和慧缘听着眼泪也流泻不止。 庒琂道:“姐姐你放心,有我在,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曾几何时,庒琂发觉,自己跟碧池处境有什么不同?便不顾慧缘和三喜的示意,出言揽下这样的承诺。 碧池会心一笑,道:“妹妹有心了。” 庒琂问道:“我想问一下,姐姐心上人姓谁名谁?如何能找得到他?” 碧池推脱数次不肯明说,终究被庒琂诚心和笃定驱赶,告知了,那人叫官之轩。如此,一连数日,庒琂皆如此来探视,不顾三喜反对,慧缘劝说。慧缘怕事闹出去不好收,寻了空去找蓦阑,想让蓦阑讨庄玳要想法。殊不知,慧缘这么做,也是为庒琂日后问罪做打算。可是,蓦阑为这事躲之不及,怎会援手帮助?她整日祷念庄玳忙开些,别占这些杂事,如不然,太太是要找她的不是,寻个理由撵走她,就哭悔不及。 于是蓦阑总有事没事给郡主汇报庄玳的习学情况,郡主更是对之前撕书一事耿耿于怀,更是不允许庄玳有所松懈,便沁园离去那日,找许多由头留住他,不给他出门出户。 所以,慧缘找庄玳是不能够的。 到初十日,慧缘早早去沁园探望情况,因日前瞧丹心到了下景极限,怕姑娘去了正好撞见不好的来。所以,悄悄地赶早先去。岂料没到那边,远远瞄见在一排暗树后头埋伏两个人,吓得她再也不敢前进,急急往回赶。回到镜花谢,也不敢声张提,怕吓到庒琂。 庒琂再是要去,慧缘便一改往日的稳重,学起三喜蛮横起来。庒琂哪里不知深浅,便也就没去了。 而此前在沁园树后埋伏的人是谁?正是庄瑚的贴身大丫头刀凤。 那日,她从沁园匆匆回到东府,关上门户,走近庄瑚跟前汇报道:“我亲眼瞧见了,是琂姑娘屋里三个。这几日都在后院房里走动。” 庄瑚也不惊,淡淡道:“那是当我瞎了不成!” 剑秋则道:“碧池那丫头丹心看是挨不过了。” 刀凤道:“说来也奇,好端端的,理应也不是那么快,是不是五姑娘叫人做什么手脚?” 庄瑚没言语,令两人好生再监视。期间,庄瑚怕事发得突然,又叫剑秋送了些人参药丸过去。碧池主仆两人吃了之后,一日见好,一日见重,总寻不到病根由头。再而,庄瑚却不叫大夫来瞧,碧池没提,当之前她们提过忘就算了。 过了这日,刀凤在外头候着监视,幸好慧缘警觉前去探视,给撞见。不然,后头还要发生点什么,不可预见。 又过两日,庄玝来东府找庄瑚,因庄瑚协助曹氏忙活外头的事物不得空,两人没见着。到了晚上,剑秋给庄瑚汇报此事。 剑秋道:“五姑娘日里来过,大姑娘没在。” 庄瑚诧异道:“她来做什么?” 剑秋道:“说怕不好,还是想远远把碧池姑娘打发走算了。” 庄瑚冷冷一笑,硬声道:“我这五妹妹年纪虽小,心里够是狠毒。这会子良心发现,想收手。谁不知道骑虎难下,这会子怎么打发?她再来说,你说按她的意思办的,出了事我顶着,横竖与她不相干。也烦她替她大哥哥周全这档子事。” 如此,庄瑚总是避开庄玝不见。从那开始,庄瑚和庄玝两边岔开,叫人拿吃食药物之类的东西送到沁园。 这日晨早,慧缘跟之前一样悄悄去沁园打探。看到了一些事,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回到镜花谢,给庒琂说:“姑娘算的没错,大姑娘和五姑娘都差人过去了。送了些吃的东西。” 庒琂道:“碧池姐姐不接才好,若是吃的也不要吃才好。” 慧缘不敢把见到的事说出来,只道:“姑娘,引火烧身啊。” 庒琂道:“我何尝不那么想,可我一想自己的处境,跟她有何区别。今日我帮了别人,他日还不知道谁能帮我……” 庄琂说着哽咽起来。 慧缘道:“姑娘心善,诸事定能顺心顺意。” 正说着,三喜慌张进来。谁知,慧缘悄悄去沁园监看动静,三喜也没闲着,趁两人不注意,也去探一回。这会儿,看到不好的事,口里心里压藏不住。 三喜慌忙进来,关好门户,道:“不好了,碧池屋里的丹心被抬走了。” 庒琂震惊。 慧缘默默道:“我才走,你怎么知道的?” 三喜道:“你走在前面,我没敢叫住你,后面我见刀凤带两个婆子来,没一会子,见是拿着一床破席子卷抬出来。我看怪吓人的,头发还搭在外面。” 庄琂手捏着自己的腿,又是气,又是惊吓,浑身发抖。 慧缘见状,担忧道:“姑娘……” 庒琂露出凌冽的神色,冰冰言语道:“下一个就是碧池姐姐了。” 慧缘去给庒琂倒茶,让她暖一暖心口,喝了茶,庒琂略顿,思恻半分,道:“事不迟疑,得快联系上官之轩把姐姐接走才行。另外把三哥哥叫来筹谋筹谋。哦,对了,如果能得到贝子爷照应,那就成一半了。去,把三哥哥叫来。” 慧缘着急道:“三爷整日被太太关着,怕是出不来。” 三喜道:“要不要给四姑娘说” 庄琂摇头,道:“四妹妹害羞,又是东府里的人,叫她反而不方便,这事儿先瞒着她。” 左思右想,几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正这时,复生来了。 第四十七章:营救(上) 西府有一户独院书房,专供给庄玳与庄璞两人习学用。兄弟两人自小除了去府内设立的学堂上学,下课之后就回到这所书房园舍承习。如今,庄璞不大进来,独有庄玳受用,偶尔肃远跟曹氏的侄儿曹营官,或外头些相好关系的官中子弟探访共处学习。 此处书房园舍叫光堂阁。 此阁外头有一天井小园子,皆种有四季映绿的植物花果。十分惬意怡人,倒是个学习的地儿。 这时,三喜正和复生快步走来,到了园子门口,一溜就进去了。到里头,三喜不管还有谁人在,一晃脑直呼“三爷”。 原来,复生来到镜花谢找庒琂,是因肃远请求。肃远此前拓印镯子一事已完结,上回庄玝生日那时,来过镜花谢,意在面谢庒琂。因那日庒琂去沁园,慧缘回来取衣裳撞见,告知不在,他便离去。之后思想,是庒琂不好出来相见,才给的托辞。于是,今日直奔来找庄玳,让请到这边,当众面谢。不料,庒琂那边正好为碧池一事扰心,他这一出现请,正好有了寻找庄玳的理由。 故而命三喜跟复生倒光堂阁。 到里头,正好看到庄玳、肃远、曹营官三人拿着一个蛐蛐盒子逗着玩耍。 肃远闻见三喜的声音,迎了出来,左看右看不见庒琂,问道:“三喜?你家姑娘也来了?” 三喜哪里管肃远的问话,直奔向庄玳,在他耳根说几句悄悄话。 曹营官心性活跃,又爱开玩笑,便道:“咬耳根子,不当人是人了。” 三喜白了曹营官一眼,那时已说完了话,掉头要走。 肃远拦道:“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说与我们知道。” 三喜着急的样子,就道:“没什么,姑娘叫三爷过去,贝子爷在也一起去好了。”又一跺脚催促:“着急人的,快点儿。” 肃远和曹营官愣住了,良久笑出声来。 三喜再一跺脚,催两道。 庄玳道:“行,要去,我们三个一起,要不去,我们谁都不去。” 曹营官道:“姑娘没叫我,我看我不去了。” 说那话时,三喜已一把拉着庄玳就走,庄玳返身拉着曹营官。肃远后面跟着。众人慌慌忙忙赶回镜花谢。 回到中府外头,正好跟庄瑚的房里的刀凤撞个当口。也不知道刀凤奉命来老太太处做什么。三喜也不管理她,众人直径回去。 众人进了镜花谢,庒琂让三喜和慧缘把外头院门关上,到了里屋,门户关好,这才大胆议论。此时,庒琂才把沁园那边发生的事,一事不落告知他们。 听毕,皆不言语。 曹营官十分困惑,底细不是十分明白,再问:“还有吗?” 庒琂道:“就是这样。”见众人没表态,便有催促说:“你们说话呀!帮还是不帮?” 庒琂的意思,找他们帮助碧池,找到官之轩,让两人重逢团圆。离开庄府。 可庄玳道:“这……这……你觉得大姐姐谋害碧池姐姐?” 庒琂十分无奈,终究她也没去管谋害不谋害的,只是单纯想让碧池离开此地。道:“我没说大姐姐谋害人。在这府里,我只信你,能找的人我也只能找你。若你要告发我,你尽可去好了。横竖把我赶出去,当是我没救过你的命。” 庒琂如今也只能孤注一掷,把救过庄玳的前因搬出来说。她知道庄玳必念这些情分。 庄玳见庒琂生气,哄着:“这何苦呢,救人的事儿是善事儿,我们乐意做。但是官之轩,我们去哪里找?碧池姐姐又没给你说他住哪里。” 庒琂道:“问了不就知道了。贝子爷、曹哥哥,你们觉得呢?” 原本心里琢磨庄玳跟肃远在就能妥当一半事,倒没想曹营官也在,等都来了又不好不拿出来表明,因碧池那边事关紧急,延拖不得。 肃远道:“我倒想见见这位碧池姑娘,世上难得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子。就凭如此感恩顼大哥哥,这份情谊,我是敬她的。” 庒琂松了一口气。 总之,说来说去,没个结果。急得慧缘攥手擦掌的,好不惊慌,便道:“这事儿府里还没人知道,所以,几位爷也不要传出去的好。我怕连累到我们家姑娘。” 曹营官对慧缘道:“慧缘妹妹你放心,我们一定保住秘密。” 于是几人相约,待到夜晚,一并出动赶去沁园瞧瞧,或问出什么话来,再找人去找官之轩。如此这般,到了晚上。三喜和慧缘提灯,庒琂、庄玳、肃远、曹营官几人摸摸搜搜来到沁园。 进了沁园的屋舍里头,首感冷冷清清,再而漆黑一片。 等两盏灯笼进去照亮,方看到碧池披头散发,虚弱趴侧在炕上。 庒琂一忙过去呼唤碧池:“碧池姐姐。” 眼下,庄玳、肃远、曹营官几人皆震惊不已。 碧池道:“妹妹,你……你们怎么……”看到几个男子在,面色羞怯,要别过脸面。 庒琂道:“姐姐莫怕,他们都是来帮你的。” 碧池再别过脸来,已满面挂泪,凄凄惨惨道:“我醒来,丹心不在了。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想必,碧池昏睡了一日,她丫头死了,庄瑚等人抬走她都不知晓。 庒琂强忍住心中的愤怒,一并忍住泪水。道:“姐姐。这是贝子爷肃远,这是曹哥哥。他们都是好人。你放心,我们是来想办法让你出去。” 碧池苦笑道:“这会子出去做什么?横竖我是大爷的人。” 庒琂道:“碧池姐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能为你的,只有你自己,还有外头的官之轩。姐姐你可要想清楚,其实,你丫头丹心早已经……” 庒琂说着,泪水滚落下来。她每一句话,都放佛在诉说自己死去的父母。心地竟痛得令她无法呼吸。 碧池一目绝望,或许她已经知晓丹心不在人世。良久,便听到她呜呜直哭。 外头,凉风扫过,把屋檐下的灯笼吹得摇晃摆动,响声阵阵。慧缘和三喜以为是有人,双双走了出去探视,到了外头,一片漆黑,更是悚人。倒是远处树木丛里,隐隐约约有些动静,不知是鸟兽还是风吹草动。 慧缘忙过来催促:“姑娘,赶紧的吧!”说完,又出去放风守门。 庒琂得了意思,再催碧池道:“姐姐你说呀,官之轩住哪儿,我们帮你找他去,今夜就把你接出去。” 碧池摇头。 肃远有些不忍,道:“姑娘如不肯说,那就枉费琂姑娘一片心了。” 碧池握住庒琂的手,只顾流泪。 庒琂道:“我们有心救你,你也要有心救自己才行。你不爱惜自己,你病了的父亲怎么办?” 说到这一句,庒琂哭得比碧池还要厉害。三喜也擦鼻抹眼的。庄玳三人不知内情,倒是觉得庒琂善良,心地极好。庄玳和肃远更加不一般看视庒琂,犯出一阵子痴相。 经不过庒琂的感动和催促,碧池正想说出口,只感喉咙一阵腥甜,咔出一声的血,再没说出几个字,便晕死过去。 庒琂看到碧池昏死,痛心疾首般地哭叫一番,慧缘和三喜听得,急步进来。由于漆黑苍莽,一不留神,把地上放的一盆芍药花踢翻倒碎了。 慧缘不顾脚上疼痛,给众人道:“不好了……哎呀!我瞧着外面像是有人。” 庒琂又惊又怕,直直把庄玳和肃远盯着。有让两人快快想出折子的意味。 肃远机灵,忙道:“碧池姑娘晕了,我看把人接出去才好。” 庄玳道:“接哪儿去?” 庒琂、三喜、慧缘也在寻思。 曹营官道:“要不,接到琂姑娘哪儿去,等醒了之后,问到官之轩的住处再打算。” 肃远道:“我看也只能这样。” 慧缘阻止道:“这不行,不行!” 曹营官道:“如何不行,既这么隐秘的事,也没人知道碧池姑娘,想必有人知道了,也不敢声势。再者说,就算有人知道了,就说是朋友。” 三喜道:“我家姑娘在府里,没朋友。” 庒琂考虑了下,道:“就先这样吧,抬我那儿去,烦爷们再请大夫来瞧瞧。”便不再搭理三喜和慧缘的阻挠。 说着,曹营官背起碧池,三喜前面打灯,后面庄玳、肃远护着抬着些走。 慧缘提另外一盏灯笼照庒琂。 从炕上起来时,庒琂举步踢到摔碎了的芍药花盆栽。原是要走了,晃眼低头一看,隐约看到碎落的盆子泥土里有包东西。 庒琂让慧缘把灯笼点近细瞧,只见盆栽泥土里隐隐约约藏有一包带血的东西,再正眼一看本开得妖艳的芍药花,瞬间焉儿了,如同烤过火一般。 庒琂心里犯奇怪,也道不明白。因怕碎了的东西散落,免不得给人发现蛛丝马迹 ,便对慧缘道:“你看拿个什么收拾干净,别让人发现才好。” 听毕,慧缘从炕上扯一块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盆栽兜在里头。待出去,想顺手丢了,庒琂又不给,怕得明眼,被外头发现不好,遂连带回镜花谢,好找地方埋藏。 第四十八章:营救(中) 庒琂众人把碧池转移背回镜花谢,又马不停蹄连夜出去请大夫来诊治,各方工作事物权由肃远和曹营官帮助,勉强遮掩过去不提。慧缘满是担忧,终究人抬回来,她知道更改不了任何事,便没再说什么,只给庒琂提了醒,庒琂又起了热血之心,半点都没听进去。 而这里头的秘密行动不为人不知,实地里庄瑚早知晓了。当时慧缘跟三喜外头把风看到的影动,那便是刀凤和剑秋。 等庒琂众人走,刀凤和剑秋快步回到东府报给庄瑚知道。 刀凤道:“大姑娘,人被背走了。” 剑秋十分担忧,道:“府里知道就了不得了。原不该听五姑娘的。” 庄瑚沉着冷静,不关痛痒道:“我小瞧这琂姑娘了。我们担忧不中用。这事儿怕是保不住了,琂姑娘既然要兜过去,那我们就让她兜着。去,先把那些花儿都挪走。悄悄去西府,看到五丫头没睡,就把她悄悄叫来我这儿说话。” 刀凤领命到沁园收拾,这才发现少了一盆芍药花。回来正要告知庄瑚,又见剑秋领着庄玝前来,便不好说。 时下,敷儿提着灯笼照亮,让庄玝跟剑秋先进里屋,随后把火灭了。剑秋引领庄玝到里间,庄瑚早早候在那里。 未等庄玝说话,庄瑚先道:“妹妹你可来了。” 庄玝颇为疑惑道:“大姐姐,这么晚有急事?” 庄瑚示意跟旁的下人都下去,独留各自的贴身。 庄瑚拉过庄玝道:“五妹妹,我们这次是退不了了。” 庄玝寻思,多少是知晓庄瑚说的是碧池那事。 庄瑚道:“我没告诉你,碧池丫头丹心死了,好在我手脚快,让刀凤和剑秋料理去了。” 庄玝愣愣一惊。 庄瑚道:“你别声张,我连你大姐夫都没说。”方拉住庄玝的手,到炕上坐下,缓缓道:“这不打紧的。可恨的是你琂姐姐参了进去。如今,碧池人死了六七分了,被抬到镜花谢屋去了。” 一听,庄玝如何能安心,急得从炕上起身。 庄玝道:“大姐姐拿个主意,琂姐姐知情,捅漏出去就不好了。” 庄瑚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把五妹妹叫来商量商量。” 庄玝嗫嚅道:“我……我……这会子能有什么法子。我来找过大姐姐,想告诉你这事儿就罢了。来几回,总不见你!” 庄瑚一副淡然样子:“现在说这些有何用。等你大哥哥好了,忘不了你这个恩情。再说你忘了,大哥哥为了她打你母亲,还打过大太太呢!一个不要脸的娼妓,你还同情她。” 庄玝道:“可我回想,闹出人命是严重些。总归是气话。” 庄瑚道:“妹妹你现在说这些,叫姐姐怎么办。主意是你出的,大姐姐没你读书读得多,晓得的理没你清明。你倒说,如何办?” 庄玝见庄瑚气恼,自己也镇定下来。 庄玝道:“怎么就死了人了?起先我们就是整一整,远远叫吓走她,落个干净罢了。” 庄瑚道:“我也是奇了,听后头的人说,总见你拿东西过去给她们。还以为你在里头放了东西,叫她们……” 庄玝吓得不知所措,连连道:“姐姐知道我的,这种要人命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庄瑚道:“我也没说你怎么着。兴许是琂姑娘呢?” 庄玝道:“琂姐姐更说不过去,她才打外头来,犯不着做这样的事。况且,她不认识碧池姑娘。整死她们对她们有何益处?” 庄瑚渐露出不满,道:“依妹妹说,是我做大姐姐的心狠手辣?” 庄玝软了声音,道:“我不是这意思,大姐姐你别误会。如今,想个什么办法让碧池姑娘远走才是真的。” 庄瑚道:“这个节骨眼上,法子倒是没有。只能以退为进,看你府上的琂姑娘是个什么意思。” 庄玝道:“那我们不管那碧池了,由得她自生自灭。” 庄瑚道:“自生自灭倒好,活了过来,日后你我都没好下场。姐姐当初就不应该听你的。事到临头,你就想着躲,让我想起你二哥哥在街上遇见大哥哥发病的事来!一家人的情分都不讲!” 一来二去说话,两人俱是后悔当初所为,免不了扯出人命关天的事来。到底,庄玝心里认定因碧池,大哥哥才如此伤大姐姐,大姐姐才恨毒了碧池,下毒手了。 殊不知,碧池病重,丹心离奇死去,各方人等皆相互猜疑。 实地里,究竟真相是否如此,无人知晓。 而庄瑚此刻,想将此事撇开干净。于是她对庄玝道:“眼下,碧池是死六七分,不是说些不要脸的话,终究你我才是真姐妹。” 于是,一把拉住庄玝,悄悄在她耳根谋划起来。 庄玝听得庄瑚的计划,开始不愿意,但是怕后头事态严重,牵扯到她,便默认了。 次日晨早。 镜花谢内。 慧缘、三喜正打水洗脸,忽见郡主领着庄玝、宝珠、绛珠、玉屏、敷儿及几个丫头婆子气势汹汹赶来。 郡主站在院子,冷冷朝三喜跟慧缘道:“你们姑娘呢?” 三喜和慧缘见状,立马放下手中的盆子,向郡主问安。 慧缘道:“姑娘才起床,说梳洗了之后要去给太太请安。” 郡主哼的一声往里走。三喜扔下面盆,抢上前欲拦住。 三喜心慌道:“太……太太!姑娘还没起。” 岂料,郡主一巴掌甩在三喜脸上:“什么东西,你拦我?” 三喜捂住脸,羞耻得巴不得找个地缝钻。其他人等眼睛冒出毒来盯着她,似在笑。可不是了,老太太立下规矩,但凡是姑娘家,无论主子下人,皆不能打脸。 若非十恶不赦,十分讨人厌是没人敢如此侮辱人,赏人脸的。 郡主这一巴掌,足足把三喜的心都扇碎了。 郡主一把推开三喜,慧缘急忙去扶住,两人抱一起,看着郡主带人冲进房内。 三喜捂住脸,眼泪流了下来。 郡主等人入里间。 庒琂此刻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听得外头有些声音,以为三喜怄恼慧缘,两人闹着,没大注意。如今,一下子门开了,郡主等人进来。 庒琂惊吓在镜子上看到郡主,吓得手中的簪子掉落。忙上前行礼:“给太太请安。” 宝珠和绛珠早去搬来张椅子,服侍郡主坐下。 郡主不言语,颔首对余下人等仔细搜查。 里里外外,旮旯角落,一处不放。门首外头,三喜和慧缘心惊胆战望。 三喜好几次欲往里头去阻止众人,幸慧缘着力抓住。 宝珠、绛珠、玉屏等搜查过后,向郡主面禀,俱道:“查过了,没有的。” 郡主也不看众人神色,只顾道:“昨夜,有人看到你们从外面抬了东西进来。可有这事?” 庒琂心里明白郡主忽然来访缘故。怯怯道:“昨夜确实从外面抬了东西进来。”一语完,指着墙角那盆摔烂的盆景,沁园带回来的芍药花。 郡主一看:“就这些?” 庒琂道:“我不明白太太指的是抬什么?” 郡主厉色,凛声道:“还不跪下。” 庒琂镇静跪下。 郡主道:“我问你,昨夜你们主仆三人偷偷摸摸从外面运什么回来?” 庒琂故作镇定,道:“我们连府门都不曾出去,实在不知道太太的意思。请太太明示。” 郡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一时不知怎么说好。再要抬起手,扇向她的脸,扬在半空又停住。 郡主故转身再对众丫头道:“都找仔细了?” 宝珠回道:“都看了,没见有什么特别的。” 郡主看了一眼庄玝,庄玝尽显忐忑不安。 郡主“哼”地一声,扭头欲走,再回头道:“我查出来不打紧,叫人查出来,好叫老太太给你兜着吧!” 郡主说完甩袖子走了,丫头随后,庄玝和敷儿讪讪在后,原要跟庒琂道点什么话,欲言又止。终也走了。 从镜花谢出来,庄玝急追上郡主,郡主半分眼色都不曾留给她。 郡主知郡主恼得厉害,连连道:“太太,太太……” 郡主站住,指着庄玝半日吐不出只言片语。 庄玝羞愧道:“兴许,兴许……琂姐姐她没有……” 郡主道:“以后没看清楚的事,不许乱嚼舌根。好是你琂姐姐,若是别府里的姐妹,叫你日后如何自处。”转个头对敷儿道:“都是你们这些不要脸的蹄子给挑唆的,好好的主子叫你们教成什么样了。” 一边说,一边怒,真是找不到地方发泄。 另外,郡主是羞愧。 庄玝悄悄去给郡主说有人见到镜花谢抬东西进去,不知是何物。三三两两旁敲鼓动郡主去查。郡主原是知庒琂的身世,就怕惹出不好,让事态扩大不好收尾。 郡主是有一番计划和苦心。 庄玝心里也着实委屈,前因后果皆是庄瑚抖来的,谋划也是她那大姐姐出的主意。如今,有口难言,左右说不得实情来。 待要走出中府,郡主想顺个道去给老太太问个安好,说会子话。没举步,只见庄瑚领刀凤和剑秋来了。 庄瑚笑吟吟问候郡主,末了,道:“太太很少走动镜花谢,今日怎么了。脸色也不大好。琂妹妹惹您生气了?” 郡主假意叹息,遮掩了过去,把转向老太太处的脚步调了个头,往西府回。 庄玝跟后,脸色更加难堪,庄瑚哪里不晓得事办砸了。等郡主等人前行远些,她一把去拉住庄玝。 庄玝挤眉弄眼,示意个意思。 庄瑚明了,悄声道:“看来她们有准备的。” 庄玝心里委屈,鼻子酸楚,掉下眼泪。 庄瑚道:“妹妹哭有何用,眼下三太太都不信任你。保不准以后跟老太太一样都疼琂妹妹去了。” 庄玝心里恨自己,耳根软。此刻恨不得人,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庄瑚见她不言语,再三缓和说些姐妹情分话,到底,拉住庄玝道:“你也不肖这样。有我呢,走,我们再跟三太太说说,让她不要生你的气。” 这里,庄瑚打好了想法,借郡主在气头上再进言。既然庒琂把人抬回来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子,还怕不在镜花谢? 庄瑚也不事先给庄玝提意,心里暗暗就去了。 第四十九章:营救(下) 郡主等人才刚离去。 三喜和慧缘马上去扶起庒琂,庒琂顾不得自己膝盖疼痛,拉过两人问话关心。 三喜在外头被打一巴掌没敢言说。 慧缘倒说:“不知道是谁说了去,三太太一来就给三喜一巴掌。” 说着,慧缘用手轻抚三喜的脸颊。三喜更觉委屈,泪水跟断线的珍珠似的。 庒琂心里七上八下,头夜,众人把碧池抬回来,明明放在屋里,此刻郡主来搜,怎么搜不见?慧缘知她疑惑,早早就有心计,便道:“昨夜姑娘你睡下了,我想着不妥,半夜又把三喜叫起来。把人转走了。” 庒琂听毕,惊喜:“转哪去了?” 慧缘道:“姑娘隔壁房有间密室,我打扫时发现的。里面铺了被子,人躺着没问题。” 庒琂嗔怪望三喜,三喜憋笑出了声音,脸上泪水就是止不住。 庒琂道:“你们越发跟我隔了心,有这样的安排竟不与我知晓。” 三喜哭咽道:“都怪慧缘,说让姑娘知道,姑娘睡不着。” 庒琂感激拉住慧缘,心满意足。 庒琂道:“好在是没搜出来,差点我都镇不住了。” 慧缘道:“可委屈了三喜,才刚差点也没镇住。她是想到姑娘房里还有昨晚收拾回来的碎盆栽。担心太太看到。要进去呢。” 庒琂看了一眼地上的芍药花,道:“若没有这东西,如何跟太太讨说辞?倒有理搪塞去,好叫人没话说嘴。” 因瞧见芍药花根末处有些怪物,庒琂看得仔细,走到碎芍药花盆栽边上蹲下,再近一些,闻到一股异样的腥香。 庒琂警觉,对两人道:“拿根棍子来。” 慧缘出去拿棍子进来,递给庒琂。挑开盆栽泥土,只见里面藏有一包带血的物儿,泛出浓浓的腥臭。 庒琂、三喜、慧缘捂住鼻口。 慧缘笑道:“是信袋。” 庒琂连连扇手,摒去味道,恶心道:“拿这个种植花儿之人,想必是想让花开得更艳了。” 慧缘道:“姑娘也知此道?书上记载,瓜果生长栽种,杀家禽,取血水浇淋,长出来的瓜果又大又甜。想必是这意思。” 庒琂起身要出去散发,慧缘待要蹲下收拾,三喜却不给,拿起棍子往里头挑。又见那信袋被挑破,流液体来,更是腥臭。等里头的液体流溢完毕,露出一滩凝结的木炭灰,炭灰粘着一包半腐的药沫渣纸袋。 三喜捂住嘴巴,道:“这又是什么?” 慧缘也看到了,见三喜如此问,庒琂忍住恶臭再转头看。 慧缘慌忙去把门关了,回来道:“大夫说碧池姑娘是中毒,莫非……” 庒琂岂有听不懂慧缘的意思?当下愣住,久久缓不过神,吓得一屁股瘫坐地上。 三喜忙扶起庒琂。 庒琂道:“慧缘,去打碗水来。” 慧缘打开门,心虚虚地去打一碗清水进来,此刻,庒琂从三喜头上取下一根银簪子。 三喜知觉地把信袋那包脏东西挑些出来,放进碗里。瞬时,恶臭更加泛滥,水面漾出一片油红暗紫的色。 庒琂把簪子稍稍放入水中。 只见,簪子根部,银白色正缓缓幻化出乌色。 庒琂吓得撒开手,慧缘端水的手也同时散开。 碗落在地上,碎了。赃物洒一地。 臭气,弥漫满屋。 三喜急忙去打开门户,好让通风透气。 庒琂脸色惨淡道:“以前我听母亲说过,若是有毒,用银簪子一试便知,如是银色变成黑色,是剧毒。”再一想,又道:“可这……和碧池姐姐的病有什么关系?碧池姐姐又不曾食用。” 慧缘督促道:“要不,请三爷和贝子爷来问问,他们博学,兴许他们知道。” 庒琂连忙阻拦:“不,不!三喜,这个东西先收起来。慧缘你去给老太太说,我身子不舒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慧缘应了去了。回了老太太,得了允许,让后头的人请个大夫。慧缘怕请的大夫不严整,遂编排个谎,说姑娘旧日的疾,须得药先生的药才好。因知药先生跟庒琂有过旧交,老太太是放心,允了。 到午后,药先生经引来到镜花谢,相互寒暄之后。庒琂关好门户,拿出那包有毒信袋给先生瞧。 经一方检验,药先生冷汗冒气,向庒琂道:“姑娘心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如此歹毒的办法,姑娘如何知晓?” 这话把庒琂等人唬住。 于是,庒琂把碧池那方的事来龙去脉给先生说,先生听毕才缓口气,道:“恕我多嘴,姑娘不应该多管理他人。” 庒琂知药先生关心自己,也没辩驳。 慧缘道:“姑娘也是不大管理。只是巧遇见,没想到……” 药先生道:“能避开还不避开,往坑里跳,不要说你身上担着大事,就算不担事,这样的恶毒手段姑娘沾手里,总有一日也不得见好。” 庒琂勾头听着,道:“先生说的是。亦亭记着了。” 三喜给药先生上茶,药先生不接,让打水来洗手,又让拿来粗盐过几道方罢了。 之后,药先生道:“这些物儿,远远找地方埋。埋深一些,切不要在井口临近才好。” 三喜道:“先生倒说说,这到底是何物?” 药先生不太愿意说,终究也说了:“这东西世上也没个几样了。名儿我倒说不上来,从颜色和气味,样状看,想必是那物。相传唐代武后女主毒害那些妃嫔就用此药,里头用的是七寸金环蛇,牙上顶头蛇毒,七寸银环蛇,牙上顶头蛇毒,临死期鹤之顶红毒沫子,泥藻虎皮蛤蟆的眼睛,加入深石雄黄,还有深海浮鱼角毒和唾沫,再有百年沉底牛黄。这些算不得十分毒,再加入砒霜,便毒上加毒。不食用也不见要人命。再要毒上万分,放入些女子月信经期头血,甘草木灰,调匀,得出的毒品,乃真是绝世神毒。” 庒琂等人听得一身的冷汗。 慧缘道:“制这毒的人,煞尽心机。得这些物,怕是不好找呢。” 药先生冷冷笑道:“这样深宅大府,又如此大富大贵,用心讨要,也是容易。” 庒琂不解道:“可是,这样的东西如何毒人?碧池和丹心说了,他们不曾吃外头的东西。” 要先道:“姑娘有所不知,凝气生香,香即是毒了。这制毒之人,是知晓通气之理。用此毒埋在花下,每日浇灌,花摄入剧毒,再释放出来。久在屋里的人,必是吸入体内。起初倒不会让你即可就死,慢慢的,症候就出来了。所谓慢性剧毒便是了。” 三喜连忙拍胸脯道:“难怪丹心这样。” 庒琂道:“若中此毒,可有解药驱除?” 药先生摇头。 庒琂脸色骤变,双腿支持不住打颤。 三喜和慧缘连忙扶住她。 药先生道:“驱除根净是不能,倒有一药与之相抵。” 庒琂听毕,狂喜,道:“先生请告知。” 药先生摇头道:“姑娘何必为难自己?” 庒琂道:“我是拼命的进来,是有事理论的。见碧池姑娘可怜,她是不想进来,而被拐进来。好歹自己不好,瞧着人好,心里头方觉着有奔头。” 药先生不再劝,只道:“相传宫里有件千年人参箍子,得到碾碎熬汤来喝,兴许能抵一抵,如再有天山雪莲的花、夜交首乌、暹罗红燕一起入药,能去个七八分毒,如在加西域陈干毒蝎子,犀牛角,麝香,可去九分毒。如想去净,须得养身养神,年月不劳心,不劳力,三五年,去得干净也未可知。不说那些药不寻常,单是后头养身,她也是挨不过,每次毒发,劳心劳力支撑,那是煞费心神。” 庒琂听完泄气了,如同死去的人是自己。 一旁的慧缘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喜道:“姑娘还想起那日?三爷说替二爷感谢你来着。” 庒琂寻思着。 慧缘又指着手腕,道:“三爷手中的老人参箍成的那镯子。蓦阑说是宫里头赏给老太太的,老太太才给的三爷。” 庒琂听完,可不欣喜。 庒琂连连道:“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想起来。” 殊不知,那日庒琂不想搭理庄玳,庄玳一味讨好,要不是慧缘见那物怪奇多看两眼,此方也想不起。 慧缘又道:“那东西贵重,三爷给,姑娘你敢要?” 庒琂便又泄气了。 得了确切的诊断,药先生再三叮嘱万事小心,便离去。 先生去后,庒琂主仆三人嘀嘀咕咕议论碧池的毒,庄瑚等人为何这般歹毒?再要举步到隔间去瞧碧池,有丫头跑来传叫,说老太太来瞧姑娘。 这一惊吓,庒琂急让三喜把地上的残余碎片收起来,自己也装模作样躺床上装病。 老太太着竹梅兰菊四个丫头来,一进屋就万分关切。 老太太道:“听说你病了,药先生瞧过怎么说?” 庒琂假装病态道:“说感了风寒,休息就好,不妨事。” 老太太道:“这天气一阵热一阵凉的,好不叫人生病。我看你这屋里就两个人使唤,忒少了,再给你添几个人如何。” 庒琂听得哪里肯要?怕人多嘴杂,反而坏碧池的事。便道:“本来日子简单,人多了反而不适应。有她们两个,就挺好。” 老太太道:“丫头少照顾不周到,索性就把你凉病了。”遂不满望了三喜和慧缘,道:“夜晚睡觉,也瞧着点你们姑娘。” 庒琂忙错开话道:“是我夜间贪玩多看了一会子书,不关她们的事。” 老太太道:“那也是她们照顾不周,夜里凉,应给披件披风。如今你这病怏怏,我瞧着心疼。” 三喜和慧缘对视一眼,小小浅笑。 老太太故又招呼竹儿道:“日后,你来屋里听姑娘使唤。” 言语毕,庒琂躬身起来,道:“使不得。竹儿姐姐是老太太要紧的人,其他几位姐姐也同等要紧,离开了她们,老太太如何周全习惯。老太太一丁点儿好,比我们千万分好。” 庒琂说得四个大丫头脸色绯红,被夸得不好意思。 老太太便道:“那等你二老爷那边进了人,再添置一批丫头使唤,届时也指几个给你。你不必推辞,小姐就有小姐的样儿,少不得伺候也少不得排场。” 庄琂推脱不得,只应:“谢老太太。” 老太太看过之后,命丫头给庒琂送来几样开胃的食物,又赠些名贵药物不在话下。等老太太走,庒琂忙让三喜去关死外头的门户,好到隔间去探望碧池。 谁知,三喜和慧缘依旧没给庒琂道实话,等她到隔间一看,碧池哪里躺在那里了? 第五十章:密道暗藏 未进隔间前,慧缘自主去掌一盏灯。 庒琂心中疑惑,见三喜和慧缘捂住不肯说,也没问了。跟她两人到隔间。到里头一看,方知晓被糊弄了。 里头哪里有碧池的身影?四处对方旁杂物件,一张久无人卧的矮炕横在窗下,上头堆满书籍,孩童玩用之物。 庒琂嗔怪道:“好你们,快说,人去哪儿了?” 三喜“噗嗤”一笑。 慧缘也笑道:“姑娘不急。容易找到,必定易出事。” 故向庒琂招手。只见慧缘朝西北角落走去,把灯搁在一张贵妃高凳子上头,开手挪动挨在墙上的堆积物件。三喜也上去帮忙。 尘灰极大,袅绕腾起,十分熏人。庒琂略是退几步,待定下脚,转眼看去,慧缘和三喜已把物件搬完,后头露出一大石块,石块下头凿了槽子,里头灌有石珠,轻轻一推,那大石块便移动走了。再往后头,是一张尘满的“步撵行”图,用木框框住画心。两人同力出手移开,才看到那光滑的墙面露出一个挂灯按钮,小小一按,便腾空出现一道暗门。 里头,黑漆漆,见不到半点星光。 一阵阴风,徐徐吹出,迎面扑来。 庒琂怔住了,凛然一颤。 慧缘拿起灯,先进去,道:“姑娘仔细脚下。” 庒琂还不敢举步,三喜胆大过来扶,两人方跟在慧缘后头。 庒琂怯生生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进了门,直往是一条甬道。慧缘走在前头怕姑娘见不到路,故矮蹲下照地上。 慧缘道:“我那日回来拿衣裳,后来不是撞倒贝子爷了吗?贝子爷走后,我原也是要去的,后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响声,指引我去。到里头我原是没发觉,倒蹿出几只老鼠,把我吓得个半死。我寻思,有老鼠如何得了,夜晚吓到姑娘如何是好,我就拿棍子去打,老鼠倒没打着,阴差阳错给发现这儿了。我是想跟姑娘说,没想一连发生事,不好提,再者这样隐秘的地方,主人家兴许不愿意太多人知晓,我只管我的嘴就行了。没敢声张。姑娘现知道,要责要骂,我心甘愿受。” 三喜撇开道:“连我竟没发现,她也不曾告诉我。” 慧缘道:“还不是怕你吓着姑娘了,再说这是庄府的地儿,既是密室,想必不得外人知才好。” 庒琂不根究,只道:“碧池姐姐就藏里面?”心里有几分不安,对慧缘的隐瞒略显不爽。一回想她的话,也见得情理,也不放心上了。 慧缘点头。三人小心翼翼摸索前行。 前方,甬道曲折,深不见底。 拐一道口子,慧缘道:“姑娘,到了。” 细眼瞧,原来拐道,里头有一间小密室。四下亮着灯火,空空一间儿,无他旁物,地上简简单单铺一张褥子,碧池发丝松散,气若游丝躺里头。 庒琂进去,蹲在碧池边上,道:“还没醒?” 慧缘摇头。 庒琂四下环视一番,起身,从慧缘手中拿过灯。思思豫豫走出密室。 三喜快步跟上:“姑娘你去哪儿?” 庒琂没回复,三喜瑟缩拉住她的衣裳,慧缘最后跟出来。 三喜道:“姑娘我怕。” 庒琂立住,道:“你和慧缘在这里守着。” 三喜道:“姑娘出事如何得了。” 庒琂也不回她,举起灯看了一遭,空荡荡的甬道,寂静无比。顶头角落,竟蛛网成片。 庒琂道:“你看结了蛛网,说明经久无人来过。想是安全的。” 慧缘道:“看着像似纳藏家财重地。” 庒琂冷冷道:“我们府上讲学的先生曾经讲过,凡是大门王侯府里都有密道宗室。不是作奸犯科用,就是污垢赂财,也有留急需避难的。” 慧缘轻轻一笑,道:“不知道是哪种。” 待要往前走,一个三岔口挡住她们。 三人停了下来。 三喜催促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慧缘也附和:“回去吧姑娘。我看着这密室也无其他东西可寻的。” 庒琂道:“谁说我要寻东西了?” 如此,慧缘不应答,跟着庒琂掉头,才走几步,忽听到阵阵风声。三人猛回头,风声渐停,恢复此前的死寂。庒琂壮了胆子,往前再走几步,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哐当”一声。 低头瞧,是一把断了的刀鞘,刀早不知去向,跟旁散落几根烧尽的火把。 庒琂拿起来细细看,不作声。 三喜惊悚道:“姑娘……” 此时,一阵轻音缥缈传来。 庒琂立刻作了动作:“嘘——” 三人静静的听,似传来有人哀嚎的声音,听着不由汗毛耸立。没等再要往下听,庒琂一撤手,三人掉头拼命往碧池那间密室跑。 回到密室。 庒琂和三喜、慧缘已上气不接下气。 庒琂道:“你们可是听到了?” 三喜摇头。 慧缘摇头。 庒琂道:“分明……分明听到……罢了。” 庒琂看了一眼碧池:“这个地方不可久留,一股霉气,如何治病。” 慧缘担忧:“姑娘的意思……” 庄琂道:“把碧池姐姐抬出去。” 慧缘阻止道:“姑娘……” 庒琂执意。三喜和慧缘不得法,只能照做。一会子功夫,三人合力把碧池抬出,到了隔间外头那矮炕上。 略歇一歇,庒琂道:“三喜你去请三哥哥来,尽快把碧池姐姐挪出府。太太这么大目的的来,可不是为了这个。留不得了。若放里头,再叫三哥哥他们来,届时我还真不好说话。” 三喜和慧缘这才明白庒琂的用意。 三喜去了。 出了镜花谢,三喜跟拼命似的飞跑,撞倒了人也没停下,一径去西府给庄玳说话。 那统府干道上,三喜才慌身消失,后脚庄瑚、庄玝、郡主、宝珠、绛珠、玉屏、敷儿、刀凤等人赶来,直驱进镜花谢。 此次,郡主更是怒火显露。至镜花谢院子,也不通报,也不见招呼。下手让宝珠、绛珠、玉屏推门搜查。庄玝和庄瑚两人跟在其后。 到了里间,丫头们翻翻弄弄,把三喜起先收藏起来的芍药花碎盆栽翻了出来,巧是庄瑚正眼看到,急得她给刀凤使眼色。 里头忙碌着,郡主在外头石凳子坐下,庄瑚周展好里面,出来跟郡主说话。 庄瑚道:“太太,人想必出去了。” 郡主不应,只听到里间庄玝对敷儿道:“你出去再仔细瞧瞧。” 敷儿出来,东看看,西瞧瞧,一头钻进隔间。 敷儿一眼看到庒琂和慧缘,两人心惊胆战,彷徨无措的样子。 慧缘紧紧攥住庒琂的手。庒琂知道,该是暴露了。 当下,听到外头传来郡主的厉声:“那就瞧瞧去吧!” 庄瑚的声音应道:“是。” 转眼,郡主带着庄瑚、庄玝及丫头们一路进来。早早的,庒琂和慧缘已跪在地上。 而炕上,碧池奄奄一息躺在那里。 慧缘跪了过去,匍匐求道:“太太,这不关我们姑娘的事,太太……” 郡主狠狠瞪了庒琂一眼。 庒琂垂下头,不言语。 庄瑚倒显得有几分窃喜,微是一咳。庄玝脸色忽亮忽暗,也是十分难堪。 郡主道:“防里防外,难防家贼。拿了东西,私藏了东西是小事。这人是如何解释。” 庒琂道:“请太太责罚。” 郡主道:“今日你若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我可饶了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是护你不得。” 庒琂道:“我无话可说,请太太责罚。” 郡主一挥手,道:“好!极好!宝珠,你去把各府里的太太都请到老太太那儿去。” 言语下,宝珠、绛珠几个丫头上来夹住庒琂,死命拖出去。 慧缘见姑娘被带走,猛地抢走上前,拦住郡主脚下跪:“太太,人是我招进来的,与姑娘无关。请太太责罚我一个人。” 郡主甩开慧缘,道:“有话,到老太太处去说。” 郡主带着人走了。惊得慧缘瘫坐,白白的眼看众人怒气离开。 众人一离开镜花谢,错身的庄玳和三喜赶回来了。三喜和庄玳进隔间,不见庒琂,只见慧缘泪流满面瘫跪地上。 庄玳关切道:“你家姑娘呢?” 慧缘眼泪一掉,一句话都使不出。 三喜着急道:“你说话呀!怎么了?” 慧缘这才哭出声来,说:“太太、大姑娘,五姑娘刚把姑娘带走了。” 三喜双腿一颤,站个不稳当,软坐地上。 三喜哭道:“早说了,姑娘不该管理这些,她不听!”甩开手便要打慧缘:“人来了,你也不护着姑娘,你存心的。” 慧缘也不还手躲避,任由三喜抓挠。两人哭成一团。 庄玳心急如焚,道:“带哪儿去了?” 慧缘倒地大哭,颤声道:“老太太那儿。” 庄玳惊醒,跺脚道:“坏了!” 庄玳说完往外跑,三喜跟着:“三爷,等等我。” 慧缘呜咽,起都起不来。 原来,三喜匆匆从镜花谢西府,寻一遍不见庄玳,正好见到庄玳的贴身丫头蓦阑。着她通传庄玳,那蓦阑存心不想去,推三阻四。 三喜性子直,在那儿跟蓦阑斗嘴一小会儿。 蓦阑道:“你看你主子,我看我主子。各自没错,姐姐犯不着青口白牙骂人。” 三喜道:“三爷不曾是这样小性子脾性的。怎么不知三爷的人心眼这样窄。” 蓦阑不依了,怒道:“哼,话不道明白,你竟不知什么意思。你们祸害别人去,不要把我们爷带走。免得晦气。” 三喜正要继续理论,又担心屋里镜花谢那边等人,不再搭理蓦阑,拔腿向光堂阁跑。 蓦阑见她要去光堂阁,马上拦住,如此一来,三喜知庄玳必在里面了。于是便力一扯推,把蓦阑推倒地上。也不管她摔成什么样,极力前行,张口叫唤。 到了光堂阁,见到复生在外头候着。 三喜骂咧咧道:“狗腿子莫非也要拦你喜姐姐不成?” 复生不知三喜起头遭气的缘故,笑呵呵道:“姐姐要吃谁的狗腿子?” 三喜叉腰要指骂,这时,庄玳手持一卷书从屋里走出来。 三喜推开复生,去拉住庄玳:“三爷,你比皇帝还要难找着。” 庄玳道:“怎么了?我正想研完这卷书去看你们,还有碧池姑娘。” 三喜“呸”一口,道:“灾星货的!赶紧走吧您!大早上,三太太来过,怕是有人告了密。碧池姑娘是留不得了,姑娘让我请你过去商议挪走碧池姑娘。” 庄玳一惊:“太太是如何得知的?” 三喜摇头。 庄玳把书抛给复生,跟三喜去了。才走出西府那间抱厦外,蓦阑追了出来。 蓦阑道:“爷好歹是可怜可怜我。” 蓦阑拉住庄玳不给去。三喜置气之下,又用力推开蓦阑,呼啦啦的把庄玳拉走。 蓦阑气得原地跺脚,指着乱骂。 这正所谓:大鬼好请,小鬼难缠。但凡日后,自是不顺的了。 第五十一章:狠狠打 老太太坐堂上,皱眉头,从竹儿手中接过一碗茶。 左边坐秦氏、郡主,熹姨娘,凤仙,后头站着庄瑚、庄玝,及丫头。右边坐曹氏、幺姨娘、小姨娘、后面站庄琻、庄瑛及丫头,管家、四儿等婆子仆众。 庒琂跪在堂中央。 老太太细细舔一口茶水,眼睛微微瞄了下秦氏,又瞄一眼曹氏这边。 老太太道:“查过,可丢了东西不曾?” 是的,郡主、庄瑚、庄玝跟丫头夹庒琂来到中府大厅,老太太那时在里头跟竹儿说话,听到响声,让梅儿出去瞧,一看才知道寻公道来了。老太太出来也不发话,单等众位太太姨娘到才说,又让秦氏叫人去镜花谢及各府查看查问一遍,回来才说那句话。 秦氏道:“回老太太,不曾丢。” 老太太道:“那据三太太说,有人夜里瞧见琂姑娘主仆背了东西回去。背的是何物?” 郡主没说话,给宝珠一个眼神。 宝珠站出来,回道:“在姑娘处多搜出一个人来。” 老太太抿一口茶,厌厌道:“姑娘那边我清楚,就三人。我还打算给再添置几个使唤。哪里还多出一人?” 宝珠僵扯脸皮,不知怎么回答,看了郡主一瞥,郡主微点头,示意她禀报。 宝珠又道:“是一个姑娘,躺着呢,似病得颇重,瞧着人事不省。” 老太太把茶碗一掷,一脸怒相:“大半夜几个姑娘家如何背得了一个人回来?又是从何处背进来的?东南西北几处大门的人不叫先问清楚。再者说,人就那么好背?大晚上的,你几个去背一个回来给我瞧瞧。” 老太太说得条条是理,众人哪有道去驳,更者说老太太气头上,谁敢言语? 因是郡主领的头,此刻她不说话,不好交代,寻思一会子,她说:“老太太,确实是有个人在姑娘屋里。” 老太太听了,缓口气道:“管家!” 管家从曹氏身后走出来,躬身听命:“老太太。” 老太太道:“太太们指认了,说琂姑娘背了人进府,可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管家倒抽一口冷气,连忙解释撇开:“老太太,府里的门都按时下钥,昨夜因起风,比往常提前好些时辰下的钥,不见……” 老太太不信:“嗯?” 庒琂始终一言不发,见是众人为难起老太太,心里不忍。 庒琂磕头说道:“回老太太,我屋里确实收了一个人。” 全场的人静下来。 秦氏知老太太素日对庒琂格外开眼,就顺道:“老太太,我看这事儿得查查清楚才好。” 曹氏也应了:“是啊!不查清楚,万一再引出一帮贼人杀进来……”话里头,多少指桑骂槐。明白的人听得出来,曹氏眼下不满庒琂,想说她跟外头杀进来的歹人是一路的。指不定跟二老爷什么见不得人的关联。如果说起先因儿女间的疼爱嫉妒庒琂,此刻是因二老爷。 老太太啐一口曹氏,道:“混帐!能引贼人进来,就是你们看护不周!还赖别人不成。若是没空子可钻,蚊子还盯你那没缝儿的蛋?” 曹氏顿住,羞红了脸。 郡主小心道:“我接到说这样的事,也是不相信。一大清早就过来瞧,原想叫老太太一起,又担心不实没敢轻扰老太太休息。来了一回确实没搜到什么。想着是委屈了姑娘,再过来赔个不是,没想到……” 郡主说的是事实,可那都是庄瑚跟庄玝后来跟过去鼓动去的。她自己也觉得理亏。一路到镜花谢,庄瑚又三三两两捕抓些背东西进府的疑影道给她听。遂一到镜花谢,原本致歉的,后来变成搜查屋子,才引那么一摊子事。 老太太忽然笑道:“就给撞见了是吧?” 众人不回言。 半晌,老太太对庒琂道:“琂丫头,众目睽睽之下,我如何保你?你说,如何是好?” 庒琂磕头道:“请老太太,太太责罚。” 老太太不解道:“你就没有辩白的话说说?” 庒琂毅然跪着没说话。 曹氏白眼乱哼,忿忿道:“我就说来路不正的人,现在相信了吧?” 熹姨娘也道:“是啊!”娇手往庒琂身上指:“我说你,从实招来!不然,我们是要送官的!” 郡主看情形不好,连忙道:“姑娘有难处,你尽可说出来。太太们都明理儿,老太太也在。可不能藏着掖着,好叫不是误会的给误会了。” 庄瑚看了一眼庄玝,庄玝略显紧张,想让她也进些言语,可庄玝不领意。庄瑚便道:“但凡追究起来,也有处理的方法。姑娘尽管说,不打紧。” 庒琂心里着实想笑,是看清楚庄瑚暗里藏刀的把戏,她没说话。 曹氏道:“怎么不打紧了,要是死在我们府上,传出去,官府要来验尸拿人。是要连累我们。” 庄瑚稍紧张,笑着道:“我们这不是要搞清楚吗?” 庄瑚也怕事态捅出去,最终牵连自己。 老太太道:“丫头,你说。” 庒琂道:“我跟她素不相识,见是病重,就背了回来……” 秦氏道:“那为何躲躲闪闪,不与我们知道?” 庄琂道:“事发突然,想着等妥帖了再回明太太老太太。” 曹氏冷笑道:“那我听说三太太去了第一回搜不出东西来,后来为何又搜出来了?你要有心回明了,为何这般躲躲藏藏?是何居心?” 庒琂慑惮道:“我瞧着那姑娘……光景不好,恐太太们看到,所以……所以……” 曹氏厌烦透顶,怒不可遏道:“混帐东西,编个谎都编不下去了。明目张胆欺骗老太太和太太疼爱你。老太太,我看不动家法,是问不出一句实话来!” 熹姨娘助喝道:“来人,拖出去打五十板子,看招还是不招!” 一旁,庄玝心虚,动容了。正要倾动身子去开口说话,庄瑚手快一把拉住她。 眼下,进来几个婆子要拉庒琂下去。 老太太不死心,再问庒琂:“丫头,再问你一次,可是有苦衷?” 庒琂摇头。 曹氏“哼”一声,扬手,让婆子把庒琂拉出去。 里头,郡主别开了头眼,不忍追看。秦氏讪讪地样子,不住瞟望老太太。 老太太不言语,直直看婆子把庒琂拉出去,按在地上,又抡起板子狠狠打她。没一会子,远远见到裙子上沁出血来。 庒琂一声不吭,咬牙忍着。 郡主终是忍不住开口道:“老太太,我看这丫头嘴巴紧也问不出个话来。如不然,就轰出去远远打发走算了,躺着那个能治就治,治好了再打发走……” 郡主的苦心只有她自己能懂,她是念及庒琂是外甥女。这些,其他太太不知情。 曹氏道:“她远远走,也是好,躺着的,若是治不好呢?” 郡主道:“那就……” 熹姨娘冷言冷语道:“这个不招还有两个,我看,把那两个也拉过来严严实实打一顿,看招不招!” 老太太闭着眼睛,劳顿。 只见熹姨娘又道:“老太太,这种贼心贱皮子,不经一阵子打是不肯招的。倘若以后府里人人效仿,如何得了。” 小姨娘有身孕,冷不丁说一句:“我是不想看这些打打骂骂,流血流泪的。”她起身,插着腰杆走了。 曹氏抿笑一下向熹姨娘,熹姨娘略知其意,转头向秦氏,道:“肚子还没显呢,这谱儿摆得!” 小姨娘才走,南府的幺姨娘便道:“重刑问话,多是不实之言。何不慢慢细问?” 曹氏道:“我瞧着只有板子才问得实在,若换你我去问,却没那能耐了。” 里头你一言我一句,没个结果。外头的庒琂被打得血流身倦。 正在此时,庄玳跟三喜从外头跑进来了。 一眼看到庒琂被几个婆子按住狠打,庄玳远远叫唤:“住手!” 待到上前,一把将拿棍棒板子的婆子推开。三喜已飞奔扑倒在庒琂身上,大哭起来。 庄玳蹲在庒琂面前,道:“妹妹,妹妹可还好……” 庒琂拉住庄玳的手,轻声道:“记得我跟你说的。不要把碧池姐姐说出来……” 庄玳哪里等她把话说完,甩开她的手,返身冲进大堂,跪下。 庄玳对堂上人道:“老太太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个。跟妹妹半点干系都没有。” 郡主震惊。 老太太醒了醒神。 庄玳接着道:“妹妹屋里人是我背回来的,我瞧着可怜。但是我又不能背到自己屋里,恐怕太太看见责怪我。恰好想到妹妹处只有三个人,所以就劳烦妹妹了。没想到此刻竟连累妹妹被打板子……” 老太太听完,忧喜参半,急打断道:“那她为何不如实说来?” 庄玳冷言道:“妹妹心地善良,怕祸及于我,所以兜下了所有。请老太太相信我说的。” 老太太便一手抓了茶碗,摔在庄玳面前,道:“真是混帐!糊涂!你真是个惹祸精,害人一次不够还害第二次。” 庄玳跪走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你就责罚我吧!” 老太太闭眼,扬手道:“委屈了琂丫头了!把你们三爷拖出去,打……五十大板!” 老太太话刚停下,郡主及自己下人上前跪下求饶。其他房府的太太也跟着跪下。 郡主求道:“老太太,玳儿从小没经这么重的打,使不得啊!” 老太太阴冷怒道:“你们瞧着琂丫头是经得这么打?拖出去!狠狠打!” 婆子们哪里敢不听,进来把庄玳架起,拖出去。 到了外头,与庒琂并排,几个婆子假装在庄玳屁股上小打几下。又仔细对他说:“三爷好歹出声儿才像。” 故而,庄玳杀猪般的乱叫疼痛。 里头的人以为真打,秦氏、郡主等人求饶不止。 老太太更发狠,道:“狠狠打!狠狠打!” 听到庄玳的叫声一声比一声惨烈,郡主竟吓晕了,把众人急成一堆,差人找大夫的找大夫,叫人熬汤药的熬汤药。 外头,庄玳见里面忙乱一团,竟然活泼对庒琂笑。 第五十二章:斡旋 众人把郡主抬回西府,老太太又差人请来大夫瞧过。晚间,郡主才恍惚醒神。 郡主一醒,急急来到庄玳屋里。 日前,庄玳机灵,看那些婆子打得轻,最后几下让着力打。他怕晚些回去,郡主要叫人检查伤口,好叫上药,但凡看到没丁点事,要生气责怪。 如今,郡主站在一边,蓦阑正在给床上的庄玳上药。 庄玳一边给上药一边嚎啕。 郡主瞧着揪心万分,极心疼,碎碎念地骂庄玳不识好歹,又一旁责怪蓦阑。蓦阑委屈,只顾掉眼泪,却不敢反驳。 正在这时,庄勤跟贴身仆子叫四通的打外头回府,听得今日之事,一脸不悦走进来。 郡主擦拭眼泪向庄勤,大有缓情之意,生怕庄勤又拿儿子出气。 庄勤道:“混帐东西,我看他自找的。好些没?” 郡主摇头道:“我原是没想到!是玝丫头给我报的话,我怕传了出去,说我们西府的护短,就查个究竟。谁曾料搜出一个人来。” 庄勤不管理这些,忙挥手叫个侍应的丫头道:“去,把五姑娘房里的敷儿叫来。” 庄勤怒气坐下来。 一会儿,敷儿心惊胆战的走进,直直向庄勤跪下。 庄勤指示四通道:“给我打!” 四通应得,撩起衣袖,狠狠朝敷儿的脸上扇耳光。郡主多是不忍,要制止,庄勤哪里肯听。 庄玳躺床求饶道:“父亲、母亲,老爷,太太!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求饶也不顶用,敷儿的脸已被打得红肿起来。 跟在外头立着的庄玝实在听不下去,冲进来,跪在地上求:“是我教下人不善,请父亲母亲责罚。” 庄勤怒道:“好的东西不传,净传些不干净的。”又对床上的庄玳道:“你不犯出点事儿来,我看你是过得不安生!” 言语完毕,庄勤甩袖领四通出去了。 郡主狠狠指庄玝的额头道:“你啊你!”也跟庄勤身后出去。 余下,屋里,庄玳好言宽慰庄玝等人不说。 郡主追在庄勤身后,回到房间里头,摒开旁人,给庄勤倒茶送水,捏手锤背。尽显贤妻模样。 郡主道:“老爷息怒。” 庄勤道:“夫人何时也变得如此莽撞。” 郡主道:“我也是无可奈何,搜出一个人来,当时心里想姑老爷那事儿,迟早要连累我们。就想借这事儿把姑娘远远打发走……” 庄勤悲叹一声,实是苦恼。 郡主又道:“如今,老太太发了话,姑娘还留府里。只是,担她心里怨恨我们。” 庄勤眼睛一闭,道:“夫人糊涂。” 郡主道:“老爷你看如何是好?” 庄勤道:“你自己看着办,这样的事,叫我如何出面。” 庄勤不理会,起身,对外头呼唤四通,说呈给宫里的礼物可是周全了,四通不知回应了什么,他便出去不再管理郡主。郡主站在屋里,心里悲苦不已。 等再晚一些,郡主差宝珠送些金疮药到镜花谢。也没说别的话,只说让姑娘好生休养。 庒琂主仆三人礼遇相待,也不记仇。 此刻,烛光之下,庒琂趴在床上,慧缘刚给庒琂上完药。 三喜心疼她家姑娘,落泪不止。 庒琂反而宽慰两人道:“不碍事,你们去看下碧池姐姐醒没?” 慧缘去看了一眼,回来说,比先前好了些。庒琂安心了下来。今日经历确实过险,都怪她自己思虑不够周全,把伯镜老尼昔日的教导抛于脑后。伯镜老尼昔日教导说:“后宫之中,能立于最后者,皆是不善口舌之人,不争斡旋之事。” 想想,能怪谁人? 三喜道:“姑娘为何不如实招了,遭受这天大的委屈。” 慧缘道:“有人等着笑呢,还要如实招,幸好姑娘聪明隐忍。如是我,忍不住的。” 庒琂一笑,道:“寒山问拾得‘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说‘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慧缘欲言又止,笑了笑,没说。 庒琂又道:“老太太不会瞧着不管,再说了,我真说是大姐姐和五妹妹接了进来,还说大姐姐下了毒。谁相信?就算相信了又如何?但凡以后还要留在府里,哪怕一个丫头婆子,我们都得罪不起。” 三喜道:“大姑娘、五姑娘也忒坏了。明明知道姑娘你冤枉的,也不支吾,帮着陷害姑娘。” 庒琂笑道:“如她们挺身而出道出实情。恐怕这会子碧池姐姐早就被拿去了,她们自己也会遭受责罚。” 慧缘道:“大姑娘保了他们自己,姑娘受了苦保了碧池姑娘,也做了大姑娘那边的顺水人情。可姑娘如何知道大姑娘那么肯定姑娘不说出来?” 庒琂自信道:“五妹妹跟太太一早来搜,我就知道大姐姐示下的意思,五妹妹性情刚烈冲动,想得再周到,也不会那么大胆周全。大姐姐敢示下,无非想推脱责任于我,二则也打算好了,如我们说了实情,他们也可以反口不认。再说碧池姐姐人昏着呢,谁帮我们作证接她进的府?” 三喜不满道:“三爷,贝子爷,曹爷都可以作证。” 庒琂冷冷道:“且不说他们是一家的,就算不是一家的,三哥哥、贝子爷、曹哥哥哪个亲眼看到大姐姐把人抬进来了?” 慧缘点头,道:“这么说,这个亏,我们是吃定了。可大姑娘、五姑娘的目的是什么?她们跟碧池姑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庒琂微微一笑,道:“我敢兜下来,自然有我的想法。至于大姐姐的目的,我不太想知道。或许,怕我们知道的事情太多,想给我们一点警示吧!这有什么打紧,至少我们获得更大的东西。” 三喜和慧缘对视一眼。 慧缘低声地:“姑娘说的是那密室……” 庒琂示意低语。 三喜道:“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三太太在这件事上明显跟其他太太站一起。毫无把姑娘当她府里的人。姑娘为何还要对宝珠那么客气。” 庒琂道:“我说过的话,你竟当做耳旁风。丫头婆子,我们一个都得罪不起。再者说了,三太太的苦心,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如没把我当府里人,只怕她也懒得管理,还莫说一大清早跑来清查。” 慧缘赞许相笑。 三喜依旧不解,道:“为何?” 庄琂道:“为了人言可畏,祸不联己。” 三喜又道:“姑娘你怎么知道?” 庄琂想要起身,稍动一下,浑身疼,复又躺下。说:“三太太何等聪明,我看的出来,三太太也不想查出事来。又恐其他府的过来查,反而说她包庇了我。真查出来了,又这么多眼睛看着,也只能如此处置。她的难处,我心里明白。” 慧缘端来一杯茶,递给庒琂,道:“姑娘都伤成这样,还替别人着想。” 庒琂接过茶,抿一口,交回给慧缘,叹息道:“想在一个环境里面活下去,你就得让自己看到的人都是好人。只有面对都是好人,你才能好好的活着,做更多的事。这是伯镜大师父说的。” 次日。 老太太领丫头过来看望庒琂。一进屋,便呵护温暖。 老太太慈祥地坐在床边,抚住庒琂的手道:“丫头,好些了吗?” 庒琂微笑回说:“谢老太太关心,我不碍事的。” 老太太真是心疼,抹出泪水言道:“你这孩子就是傻,犯不着为你三哥哥挡着。” 庒琂道:“素闻老太太极疼爱三哥哥,万一老太太太知道责备,可不是伤老太太的心。” 老太太道:“伤了你,他自己也没落个好。损兵折将的。” 庄琂这才想起关心庄玳,忙道:“三哥哥可严重?” 老太太啐一口,道:“男子皆是贱皮贱肉,经不起打如何叫男子。” 庒琂笑了:“老太太叫人这么打,是狠了点儿。” 老太太也笑了:“不狠如何服众,消人口舌?” 言语间,竹儿捧上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几色的药物,却不知道是什么。 只见老太太道:“里面是活生膏,多抹一点儿。受用着呢。” 慧缘接了过去。 接着,梅儿又捧上一个盒子,未打开。 老太太拍盒子的盖上,解说道:“我让宫里老医官瞧那姑娘了,中的是剧毒。怪是可怜。好在有一味祛毒露,慢慢服用就好了。” 三喜过来接梅儿的盒子。 庒琂趴在床上致谢。不由想,老太太这方的药儿能解碧池的毒?如此说,老太太是知道什么毒了?理所当然知道谁放的毒。 老太太道:“那姑娘跟你非亲非故,何以如此相助?” 庒琂勉强回应:“我不也是非亲非故之人?府上老太太,太太,姐妹们待我极好,岂不是相助于我?” 言语间,庒琂看到庄玝远远立在门首帘子外,不大好意思进来。 庒琂故意说那些见外的话好叫庄玝听见,再而伸手向她招摇。 庄玝进来,愧疚福礼,道:“姐姐可好点了?” 庒琂平常回复:“不碍事。” 庄玝眼泪溢了出来。老太太倒是觉着她珍惜姐妹情分,心里开心。 庒琂道:“妹妹来看我,我很是高兴。不碍事的,妹妹不用担心。” 声音才停,只见外头吱吱吱吱传来人声,转眼间,庄琻、庄瑛、庄瑜、庄玢带着各自丫头也来了。围满一屋子。 庄琻正色起来,道:“妹妹委屈了,以后可不许帮三弟弟担着。” 庄瑛道:“姐姐还疼吗?” 庄瑜没说话,朝庒琂微微一笑,倒比其他姐妹真心。 庄玢傻呵呵的笑,更是实意。 老太太哈哈大笑,拉住姑娘们的手并在庒琂的手上。道:“你们姊妹些啊,以后要互相照顾。像琂丫头,我心疼,极喜欢。” 众人七嘴八舌开些玩笑,没过一阵儿,庄瑚带着剑秋进来。 剑秋抱着一盆菊花。 庄瑚道:“我该死,老太太责罚我才好。” 老太太怪道:“你妹妹才好,你这又何苦的。” 庄瑚道:“要是我没跟三太太过来,就不会发生那档子事儿。可不是我的错。我给妹妹认错来了。这是上贡的菊花,讨了一盆来。算是赔礼道歉了。” 三喜和慧缘看了,露出惧怕的神色。 庒琂大方,对三喜道:“三喜,谢谢大姑娘。” 三喜小心翼翼去接过菊花:“谢大姑娘。” 庄瑚道:“妹妹你好生歇息,看你这儿人少,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让人过来给你做几天的活儿。可好?” 庒琂推辞:“怎么行,大姐姐……” 庄瑚豁达道:“就这么定了。” 老太太瞧庒琂推脱的神色,知是不受,便说:“你琂妹妹还伤着呢,就不要这么为难折腾她了。” 庄瑚笑道:“就老太太懂得疼她,也不许我这做大姐姐的疼她一回。” 老太太哈哈大笑。 紧接,郡主跟宝珠也来了。进屋后,一脸尴尬相。 老太太看到郡主,摆出一副脸色,十分不待见,颇为嫌弃。 郡主道:“我特地来瞧瞧,看丫头好些了没。” 庒琂微微起身,献礼,道:“不碍事,太太。” 郡主听完,拿出手绢,擦拭了下眼睛。 庒琂见状,忙道:“太太放心,老太太给了药。说是极好的药。” 郡主一时无言,连连说:“那就好,就好。” 老太太一脸不悦又改笑道:“丫头你休怪她,也是为担心你。可她这片苦心给狗儿吃了!” 这话出来,引得众人发笑。 第五十三章:夹事竹桃 至八月,入秋。京都以北,有了岁寒的光景。昼夜两极,暖凉相生。 热河、建昌以北之地,时常民乱反洋,频出群殴命案。洋商、教会、洋派信众惶惶不可终日,托了言呈给皇帝,请求庇护。此前,朝廷委派庄熹北上又南下,折腾来回,如今又上北,路经京都,也没回家探视。 庄府早先得知庄熹再去北边,让三老爷、四老爷、管家等人在官道亭驿会见。彼此家人照面,知悉个康健平安。且这些事不提。 自上次碧池一事闹过之后,合府平定,又有老太太赏赐的药,碧池体内的毒稳住了,终日在镜花谢静养,外头人不知她来历,偶尔姑娘们蹿门问,她也不说,庒琂更含含糊糊编排其他,或不搭言。 因这事,众人都以为庒琂生性傲气。 庄顼被关许久,出来后去沁园寻碧池,到那里见人去楼空,也不大闹,整日疯疯癫癫,或好些了又外出逛澡堂花楼。渐渐把碧池给忘记了。 临近中秋,老太太示下让二老爷把在回疆旧部买回来的那妾女,择日进府。 除此事,再有备办中秋节庆的事宜,以及供奉宫内的中秋贺礼。 别的事众家人如常,各人各事,各尽各力。倒因回疆旧部那妾女,曹氏整宿整宿不安心,却又找不到人泄火气。无事抓拿丫头们骂,后来丫头们拼命做事,不给她寻短处说,没折法子,她又寻二姑娘三姑娘两个女儿理论。 到底,曹氏心里不痛快起庒琂来。 因庒琂的出现,让庄府不安宁,让二老爷纳妾了,让她两个女儿嫁妆地位不保了。 总归,曹氏就是担心自个儿地位不保,遂想找人顶气撒气,捅一捅才舒畅。 八月入中,日里焦热,夜里渐渐起了风。曹氏如同那天时节气,日夜无常。 初九那日。 曹氏睡过午觉,起身要吃茶,小丫头端来了,她嫌烫,一盖碗砸向丫头。贵圆和玉圆在外头跟二姑娘庄琻说笑话,听得曹氏发火,都进来看。 庄琻见那丫头被砸得额头冒出血,便对她母亲心生厌烦,拂袖离去。 曹氏也寻不出个理由,心头挤压愤懑,指着庄琻道:“快活你去,你父亲娶了那妖精回来,看还有你的地儿没有。” 庄琻难得搭理她,笑呵呵走了,心比曹氏还要硬。 贵圆和玉圆再倒茶伺候,曹氏舒舒坦坦又躺着。便对两贴身丫头言说:“睡个午觉也不得安生。梦里见琂丫头跟那妖精是一路的,打头先进来探府摸路,要撵我去。” 贵圆和玉圆略是宽慰一番。 曹氏想起月前闹的那起事故,便再说:“多好的一次机会,撵走她就了事儿了。” 贵圆顺她意思,道:“可不是,太太。” 玉圆更是会寻话说嘴,道:“我听东府的人说,按照老太太现在这么疼爱琂姑娘,以后二姑娘,三姑娘的嫁礼老太太准扣下,拨给琂姑娘受用。” 曹氏怒道:“放屁!”往头顶翻一下白眼,道:“她是个什么东西!是救了西府的人,凭什么拿我们北府的贴去。” 贵圆轻声轻手给曹氏锤腿,道:“太太消消气。” 曹氏道:“你二姑娘看着嘴巴伶俐,有西府的玝姑娘在,老太太净是看到五姑娘没看到二姑娘。三姑娘跟四姑娘一个模子,三句打不出半句的来。讨不得老太太的喜,到了出阁,我看是赔钱的货!” 玉圆道:“我们二姑娘三姑娘可比别府的姑娘实称,老太太口里不说,心里也是喜欢。” 曹氏哼一声,踹开玉圆,道:“你们知道个屁!谁让二姑娘三姑娘没有做郡主的娘!没有在朝里做官的爹!大姑娘出了阁不说了,那日,老太太那个镯子要给,也该轮到二姑娘,三姑娘。倒数的还轮不到这外来的琂姑娘。” 贵圆百般讨好:“太太说的是,她本就是来路不正,匡好的去。” 玉圆被曹氏一踹,更要寻些话讨好,再道:“我听说表少爷跟琂姑娘也走得近。” 曹氏啐一口唾沫,道:“我呸!你差人给营官说,就说我说的,不许跟琂姑娘走亲近!免得祸害了他!” 玉圆应道:“是。” 于是,曹氏眼泪一掉,拍手拍腿的道:“我真是前世遭什么孽,腹背受敌,里面有琂姑娘,外面有回疆那狐媚妖妇。” 贵圆再道:“二老爷外面那个,上次三太太的意思是指望不到了。我看直接找大太太,岂不好?” 贵圆又细说了其中厉害关系,大致说秦氏与小姨娘面和心不合,小姨娘肚子里头的孩子出世就功盖秦氏等语,旁侧又说些外传的话,说秦氏近期因这等事劳神,总归是大爷庄顼不中用,大姑娘起底是熹姨娘肚子里出来的,终究秦氏竹篮捞月一场空,等等云云。 曹氏点头,连连称赞贵圆,又不忘指责玉圆头脑不灵活,不懂得为她分忧。玉圆心里不畅快,诺诺受着。 初十日。 曹氏借言到东府找大姑娘庄瑚议中秋礼事,一拐角往秦氏屋里去。 到了秦氏屋里。 见秦氏躺在炕上抽水烟。小姨娘坐在对面刺绣。丫头婆子们一边给她们扇扇子伺候。 曹氏走了进来,坐炕的另外一头。秦氏也不抬眼。 小姨姨娘见曹氏,起来行礼。 曹氏笑嘻嘻帮秦氏点烟。 曹氏道:“听说太太这几日身体不大受用。” 秦氏懒懒地道:“整日遭气的。” 曹氏眉毛微挑,眼亮闪闪地道:“这琂丫头不懂事,太太还气恼她?” 秦氏鄙夷瞄一眼曹氏,道:“有三太太在,我气恼她做什么。狗拿耗子,我多管闲事。我们府上大爷的事我还管不过来呢。” 曹氏叹道:“是了。老太太也在的呢!” 秦氏一咕噜翻起来,道:“这什么话?” 曹氏亲昵凑了上去,道:“可话又说了,亲内不亲外,瞧老太太,太后赏的镯子倒给了外头。大姑娘还在呢,排队也排不上她呀!” 秦氏道:“恐怕你自个儿想吧!别把大姑娘拉进来说话,出阁那么久了还说她。” 曹氏尴尬笑:“不说大姑娘吧,四姑娘可以说吧。你这边是大房,原也该给你这边。” 秦氏嘴角抽几下,没笑出来,伸手递出烟杆,把烟灰磕在装灰的盅里。 小姨娘受不了烟浓,因怀孕恶心,站起来。 曹氏见状道:“又犯吐了?肚子都起来了,还犯呢?” 小姨娘笑道:“这几日没安宁过。烟太重,我先出去了。” 曹氏望小姨娘出去的背影,默默道:“准是爷们儿。” 曹氏有意思地看了一眼秦氏,道:“太太,你说我们二老爷外面那个真要接进来?” 秦氏道:“老太太说的算。” 曹氏又举手给秦氏装烟叶子,上火,道:“你想,外面那个怀了孩子进来,不管是生下男的女的,总归不是我的吧!二老爷为这府上辛苦大半辈子,我也守着大半辈子。人家皇帝打下江山不可能拱手让人呀!” 一言听毕,秦氏坐起来,眼神瞧瞧外面,指示小姨娘。 秦氏道:“跟你二老爷外面有何不同?” 曹氏笑着,不搭话。 秦氏道:“我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真有能耐,你让二老爷他不生呀!让外面的生不出来啊!” 曹氏看着秦氏,似明白了什么。 这时,外头传“大姑娘来了。”庄瑚走了进来,向秦氏和曹氏行过礼,坐下。 曹氏道:“我怎好跟太太这边比,太太这边有顼大爷,末了,还有大姑娘四姑娘,再差也不差,还有外孙和外孙女。什么不都是太太把持着。” 秦氏道:“依你的意思,我让刚走出去的那个不生了?这算什么话。” 曹氏连连打嘴,冲庄瑚道:“我……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说是我二老爷的事儿,扯上太太的干嘛!大姑娘你说是吧?” 庄瑚道:“听到声音,知道二太太在,我来看看。竟不知二太太又有故事。” 说着,庄瑚和秦氏对视一眼,笑了。 原本,曹氏想来找秦氏支招,眼下意思,讨个没趣。再坐一会子,扯些家常,曹氏便告辞。出东府,没心趣回北府。途中,庄瑚远远跟来,招呼她停下说话。 庄瑚道:“我们太太脾气最近不太好。” 曹氏没趣儿回应:“瞧出来了,这府里哪个脾气好的来着。” 庄瑚笑道:“我看琂妹妹脾气最好了。” 曹氏眼白一翻:“甭跟我提她。” 庄瑚看了一眼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叹息一声:“我们太太跟太太你一样。别人再好有什么用,自己好才受用。若是帮得人好,自己自然也会得到帮助。”说着,往旁边一株夹竹桃走去,掐了上头的花,道:“园子里的夹竹桃开花了。花一谢,该到十月了。” 曹氏冷冷道:“大姑娘你倒是有心看花啊桃儿的,你也不为你哥哥着想,倘若你们那房生下个儿,有你们好处来?唉,同路顺道,跟我一样!” 庄瑚道:“是啊!我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也是不打紧的。” 曹氏见她如此说,更是没意思。扭着肥胖的身子继续向北府去。 庄瑚却跟着不放,三三两两,言说其他。曹氏不听还好,一听,知其中的韵味。 庄瑚掐着手中那枝夹竹桃玩,道:“听说这是当年老太太还在宫里头当差的时候——种的夹竹桃,今日开花,开得满园都是。当日老太太不曾想,只种那么小小一枝,生出那么多来。二太太知道老太太为何种吗?” 曹氏只顾自己走。 庄瑚又道:“老太太能得到太后的垂爱,就是这花儿了。” 曹氏停下,打趣道:“大姑娘如何知道?承花受宠,那是妃嫔的事,老太太当年……当年也就是一个…………哈哈哈……” 庄瑚捂嘴赔笑,道:“太太有所不知,夹竹桃看起来娇艳万芳,实际上奇毒无比,特别是对受孕了的女人来说。你想想,太后对我们这些奴才好,我们这些奴才不做点事讨太后欢心,怎么承宠另眼相待?才有这样的富贵?” 这话说得轻轻的,旁人听不见,曹氏是听得真真切切。老太太过往,她从不得知,日常妯娌之间也不敢造次乱说。今日庄瑚满口提,不止怪,还是十分新奇。 庄瑚完了话,淡淡笑着离开。走之前,不忘记在曹氏头上别住那枝夹竹桃花。 曹氏怕自己中毒,猛甩头抖下。 跟在身后的贵圆忙上前帮挑掉,道:“不打紧的太太,有孕之身的人才忌讳呢。” 曹氏推开贵圆的手,道:“你也这般说。” 回到北府,远远看到庄瑛在廊下生闷气,一问才知,庄瑛去东府找庄瑜,庄瑜不在,下人告诉说庄瑜跟丫头静默去镜花谢找琂姑娘。等她来到镜花谢叫了半天,竟没人肯搭理她。 遂心怀不悦回到北府,一人坐廊下气恼。 曹氏回来见状,讥笑她说:“姑娘倒是受用,整日不劳心忙事,花心思恼给谁看?” 庄瑛的丫头紫鸳回道:“姑娘去镜花谢叫半日门,没人理。” 曹氏怒啐,过去掐了一下庄瑛,骂道:“好不知羞耻。人家不爱跟你玩,你还热脸贴冷屁股。臊是不臊。” 庄瑛脾性如庄瑜,静静的。日常比庄瑜还要多分与世无争。 庄瑛道:“这与你何干?” 说着掉了眼泪,往自己屋里去。 曹氏奈何不得,骂骂咧咧进屋,跟贵圆低声暗语,不知说些什么鬼话。 庄瑛去镜花谢找庒琂等人,叫门不出,当是姐妹情份薄,庒琂亲庄瑜多些,亲自己少些。故有些气恼。殊不知,庒琂等人真不在屋里,此刻,她与庄瑜、庄玳、肃远、曹营官等人齐办一件大事。 第五十四章:采办知多少 西府后门。 庒琂、庄玳、庄瑜、肃远、曹营官、三喜、慧缘、蓦阑、复生主仆各站前后,碧池跪在地上。 此时,众人送别碧池。 那碧池相好的青年叫官之轩,得了帮助,如今雇一辆马车停靠在后门门首侧下。因生得羞怯,诺诺不敢前来见众人,倒是隐在马车架前,等候碧池道别。 碧池跪谢道:“感谢姑娘和爷搭救。碧池没齿难忘。他日有幸,做牛扮马,等候差遣,以报大家恩情之万一。” 庄玳急去扶起。 庒琂心里是欢喜,看到有这样的结局,想到自己的处境,眼泪禁不住在眼里打转。 庒琂让慧缘把老太太赏赐的药递上来,又怕碧池拿不动。故往马车看一眼。 碧池这才羞涩对身后马车的官之轩道:“之轩,过来给爷和姑娘道个谢。” 于是,官之轩才下马车,搓手挠头,点头哈腰,接过慧缘手中的药。他见碧池跪下,便也顺跪下。 庒琂等人忙不迭去扶起。 临走,庄玳拿出些银子赠送,碧池怎么样也不接。推脱之间,庒琂看到庄玳手中的老人参镯子。 庒琂担忧望碧池,有想说服庄玳舍出镯子,好给碧池入药。 终是没出口。 庒琂道:“姐姐快走罢,省得人见了又不知道生出多少是非来。” 碧池道:“请妹妹和爷代我谢大爷,有来生,我一定为他做牛做马报答他。” 官之轩扶碧池上马车,再三不舍,离去了。车走时,碧池在舱内,撩起帘子,倒跪磕头。即便远远的去了,那浓浓滚烟,也没能隔离碧池额头叩拜的激响。 许多年后,回想今日,依旧那么动情,那么凄楚。庒琂怎会想到他日会遭遇别事,再与碧池相见?而那时,碧池和官之轩又是那样的一副光景。 碧池的马车绝尘,蹄声依旧。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走出来的庄顼,抓住庄玳的手,疯疯癫癫道:“我听到了,听到了!看到,看到了,是不是她?是不是她?” 庄玳哑然口舌。 庒琂想跟庄顼说:“是的,走的人是碧池。” 终也没说出口。 庄顼胡闹一番,众人见是不光彩,囫囵夹着他回东府。秦氏和庄瑚等家人安好他,又寻药给他吃。略不闹了,众人才各自散去回府不提。 倒是庄瑚,一身疲惫。才刚他们送庄顼回来,与庒琂碰头面,多少是有不好意思。 回到屋里,把刀凤叫进来。 庄瑚问刀凤:“送走了?” 刀凤道:“送走了。” 庄瑚吐一口闷气,凉凉地道:“省心了,往后啊,看大爷怎么个闹法。他倒有个出火的地方。” 刀凤道:“姑娘为了府里歃血心机的,太太她们要是知道也高兴。” 庄瑚笑道:“这事儿能让她们知道吗?良秀你说是不是?” 刀凤闭嘴不说了,看庄瑚逗着查良秀,又看她劳心清点礼单,实不好扰说其他,故缓缓退出去。 如此,到了八月十一那日。老太太传到中府议论中秋节办事宜,碍于庒琂的面,庄瑚不太想过去,早早借故推了。 秦氏不知其中故事,有些不满,也不责怪她。便来到中府寿中居。 秦氏进来时,曹氏、郡主、幺姨娘三人已在里间。 老太太见庄瑚不来,关切道:“你家大姑娘身子骨怎么的了?” 庄瑚派人来说身子不爽,才有这话。 秦氏道:“应是不打紧,年纪轻。” 老太太“嗯”一声算过去了,让秦氏坐炕沿上。其他三人坐在对面小洋凳子上,十分注重。 老太太道:“过几日就是中秋,大老爷怕是赶不回来了。” 秦氏笑道:“大老爷有家信回说中秋跟往年一样,他回不得,权由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把持。” 老太太长叹,满眼希冀,道:“宫里头要进些礼,你们张罗着办。要体面。” 郡主道:“往年是二老爷筹备,大老爷定板。” 老太太无奈道:“这正是了,大老爷不在。索性三老爷跟二老爷定,也是差不了。” 郡主点头应:“是。” 老太太又道:“中秋家宴在中府我这边摆,戏就唱三日。宫里头太妃的身体也康健了,我看再热闹些也使得。算不得触了头。” 秦氏道:“难得,姑娘们也高兴。” 老太太道:“中秋那几日,上学的爷们让回来歇几日。趁着热闹一回。” 众人附和答应。 后面幺姨娘说了些话,独是曹氏一言不发。从寿中居出来,曹氏冷冷的说道:“这一进一出,可是热闹。整日劳心的是我。” 话里的出处,秦氏、郡主、幺姨娘晓得。进的是回疆旧部那妾女,出的是宫中礼物。哪一样不是从曹氏跟前过的?遂她心里不痛快。 幺姨娘见其他两位太太不搭话,就破开尴尬,道:“每年宫里的礼物不都是你亲点。换作旁人,谁敢撑得?” 曹氏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是见过猪跑快活,没见过猪流泪。” 说完就走。 秦氏和郡主相互对笑,三人各自就回府不提。 十二日。首吉,宜顿车,进人,开红喜,置办。 庄禄在外头采办过节的礼物细香用物,由几辆大马车运至大门首。管家正差下人们由右角门搬进。巧那日曹氏来点货,例查册子。管家一一给曹氏清点好了,马不停蹄往门外接人接货。 这里头有两处事。 第一处事运回来之礼物是给宫里头送的。 第二处事是北府二老爷私事,同采办运送回来是一些新买的丫头仆子。 管家在外头指使声道:“利索点儿,这可是献给宫里的,仔细咯!” 谁人敢不小心,敢不仔细。后头一辆大篷车内,倒没人去管理。 管家怒了,直叫人去让人下车。一会子,从那大篷车里钻出十来个小或年轻的女子。 管家招手一旁的四儿说道:“那批丫头带进去录入册里,找妈妈**,等着后面用。净是到了也不让出来,你心眼越发野了不是?” 四儿虎头虎脑,去照办。领新进丫头从角门入。又声喝她们自律,排成一队。 管家瞧其中一个女子有些傲气,便寻她问:“叫什么?” 这女子眼目也不垂下,直直看着管家不言语。 管家怒道:“有规矩没有?” 女子憋硬了一脖子,冷冷道:“上家买主取的名儿,叫彩琴。” 管家道:“什么?” 叫彩琴的道:“彩琴!” 管家“哼”一声,道:“哟!你这丫头还傲着呢!”对忙碌的四儿招呼:“四儿,四儿!” 四儿跑过来:“管家,啥事儿?” 管家白彩琴几眼,冷言道:“带进去,找管教的张妈妈教规矩,二老爷新进房里用的,可得仔细用心了。这个样子,不是要找老爷和太太的嫌吗?” 四儿应声,拽住彩琴进去。 里头,曹氏交代贵圆、玉圆两人事务,才妥当要走。见一干新仆女子从身边过,显眼的看到彩琴傲然起首。 曹氏哪里容得这么不懂规矩的。 曹氏对四儿等众人喝道:“四儿,等且等等。” 四儿过来打千儿,应:“太太。” 曹氏瞥瞥眼,嫌弃地对那些女子道:“哪儿的呀?” 四儿低声回道:“管家说是二老爷新进的,说给后面进府的姨太太备着。” 曹氏气不打一处来,一耳光扇了四儿。 曹氏道:“你哪里有姨太太,你只有我这个太太!滚!” 四儿要走,曹氏一把拽住:“你等等。”松开四儿的手,走到彩琴跟前,道:“我看这个不像新进的。” 四儿低头没敢回话。 曹氏冷笑道:“倒似外头安插进来探地形的半个主子!也忒没脸色了。” 彩琴还是昂着头,见曹氏说完,欲跟其他人走。 不料曹氏道:“行,她留下,其他你带走吧!” 四儿赶紧示意其他女孩走,也一并跟了去。 见彩琴依旧如此,曹氏不免厌恶,朝她脸上啐一口。心中积郁那几日的气,全部撒在她身上。 正巧,熹姨娘和小姨娘见采办物件,也来瞧个新鲜,正好撞见曹氏刁难彩琴。 熹姨娘酸溜溜对曹氏道:“哟,进了新人,俊儿呢!” 曹氏眼白一翻:“二老爷指着收房里,我半路截下来的。” 小姨娘上下打量着彩琴:“不像吧?人家说回疆人头发是金色的……”若不是熹姨娘抵了下她,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话来。 曹氏当是听见,只道:“瞧那傲气的样子,就缺脸上贴着说自己半个主子了。” 熹姨娘嘿嘿作笑。 贵圆腿脚踹在彩琴腰杆上,道:“还不上来,给太太们磕头!” 彩琴没动,贵圆扯了她一把也没动。 熹姨娘急拦道:“行了行了,我们得折多少的寿啊!” 曹氏哪管理熹姨娘那些客气话,一把揪住彩琴的耳朵,用力掐:“哎哟,真是上脸没规矩了!贵圆、玉圆拉回去教一教。” 贵圆、玉圆领命,拽着彩琴走了。彩琴一声不吭。 熹姨娘和小姨娘互视一眼,淡淡笑。 小姨娘道:“跟镜花谢琂丫头有几分影儿,前些日子挨那顿打,也是一声不吭呢。倔到份儿上,叫人心里敬佩。” 曹氏不听则已,一听顾不得形象好不好,叉起腰杆,指桑骂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末了,熹姨娘和小姨娘借故说去找秦氏说话,走了。 这两人哪里去寻秦氏,借故而已。 此刻,秦氏和郡主在寿中居陪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屋里的洋钟坏了,她持眼镜细细拨弄,往里面瞧。 竹儿看到秦氏和郡主干坐,不好意思。忙给老太太道:“要不找人回来瞧瞧?” 老太太道:“我记得上一次也没响,是谁帮弄的来着。” 竹儿笑道:“是定王府的贝子爷,来找三爷玩,巧碰帮修理的。” 老太太这才收下眼镜,回炕上坐下:“正好,赶明儿中秋,他来玩请他帮弄一弄。” 竹儿摇头出去了,又给郡主和秦氏添置新茶。茶毕。老太太才舒展眉眼。 老太太道:“哦,大太太,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才刚,她们议论中秋如何过等语。 秦氏看了一眼郡主,回答:“按历年,过中秋,都分批赏各房的下人。头等的五两银子,矮一等的四两,再矮一等三两,次一等的二两,再次一等的一两五百吊钱,末梢的……” 老太太不耐烦摆手:“我去年都说了,这些个你们自个儿做主,分下去就完了。因这事儿是注重,让你东府领头办,不然,叫二太太办就没那么麻烦。” 秦氏羞怯道:“原是这样,可今年老太太这边添了人,另外琂丫头这边还有两个,媳妇儿不知道怎么算的好。” 老太太道:“赶明儿我不在了,你就不用给她们算了?” 郡主道:“大太太心里也明白,过来讨老太太的示下。毕竟老太太做主,大家伙心服口服。” 老太太哼一声,顿半分神,才道:“就不知道成天那么多舌头根子乱嚼,就是府里爷们少了,娘们多了,尽是麻烦!” 郡主不敢回嘴。 秦氏又道:“还有中秋烙月饼,各王府、贝勒府、贝子府、翰林院……这些府里每年都送,听说朝里抄了一批,今年比往年要少送些。” 老太太道:“我看大姑娘办这些事就称心如意。让大姑娘去办,你也不必替她来应我的示下。” 秦氏应:“是。” 郡主思想了下,也道:“还有一事,我也想请老太太示下。就是……” 老太太劳心道:“你也吞吞吐吐的了。” 郡主道:“和顺府的、佟府的今年不知要不要邀请?” 老太太道:“这和顺府的跟佟府跟我们府上联姻,当年口头上约过,往年都有来往。去年因朝内乱没请,今年也该请回来。这些联姻宗亲再不亲近,我怕人家早攀高枝儿去了。” 郡主道:“这也是二姑娘、三姑娘的福气。” 老太太忽然想到:“四姑娘去年说过的那家叫什么来着?” 郡主笑道:“原说给定王府我哥哥的肃远,大太太说四姑娘是庶出,怕过去不招待见。” 老太太点头道:“亲上加亲总是好,可大太太说的有理。你娘家嘴里不说什么,四姑娘庶出可是真切的事儿。这高枝儿不攀也罢,免得四丫头以后委屈做个偏房妾室像她姨娘太太那样。” 郡主点头。。 秦氏道:“我听说翰林院的小姐叫锦书的,我们璞儿相中了,要不要请一请?” 老太太白了郡主一眼,道:“哼!还是大太太提了,他老子娘一个子儿都不曾关心。” 郡主温婉道:“原是听过。” 老太太道:“也不见你们张罗张罗,璞儿这岁数都遭你给耽搁了。” 郡主脸上尴尬,心里却是暗喜。听闻翰林院那姑娘极是标致,知书达理,为人和顺。庄璞如能得到她,也是他三生之幸。只是不知他们府上是否许过人家没有? 这方正议论,极其和平,可谁料和平日子里竟还将发生那样的事来!诸位太太想不到,内家姑娘们想不到,就连庒琂也想不到,她竟遭牵扯一宗大案来! 第五十五章:窃贡 从寿中居出来,郡主有些嗔怪秦氏的意思。不是真心要寻不是,心里喜欢,脸面上推脱一二分,尽显的合适。尚未出口,见镜花谢那头,庒琂跟庄瑜笑笑闹闹的走来。 各自女儿人等见了礼,由得她们去。 这方郡主才道:“太太你说你提璞儿的事儿做什么,惹老太太不高兴。” 秦氏道:“我……我这不是帮你说话的,等老太太中秋那天问你们来,你们就有话回了。” 郡主道:“璞儿那性子,我是没法子。好叫避开老太太些,不提也就罢了。” 边说边走到统府大径道上,彼时,迎面跑来几个人。郡主和秦氏不知是谁,看着那几个婆子是眼熟,是曹氏府里的老妈婆子,专管下人的。极厉害的角色。 那老妈婆子拿着板子追拿一个女子,披头散发,横冲直闯,迂回往返。 这人是彩琴。 待冲到郡主和秦氏跟前,婆子们终于按住了她。 郡主看不过去,对婆子道:“住手!” 婆子松开手,一把推彩琴跪向郡主和秦氏。 秦氏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婆子回:“回太太,她是二太太府里的彩琴,新进来的。二太太让我们*,不听教,跑出来了。” 秦氏听得,与郡主对视一眼,方对彩琴道:“抬起头来。” 彩琴本是直视,宁死不屈状,秦氏一说,她傲气抬头。 秦氏频频点头,道:“是有几分过人的地方。” 婆子以为秦氏责备,重重掐彩琴的身子,死揪她的头发。 郡主不满道:“教个下人都教成这模样,成何体统。” 郡主说完走了。秦氏甩袖子也跟着走。 几个婆子拉住彩琴,又是一阵掐捏。彩琴略是反抗,便是劈头盖脸乱被打。打累了,就地歇一会子,彩琴见是得歇,死撑起力气,扭头跑。 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只见是一方花团锦簇的园子,里头莺莺燕燕传来一众女子的笑声。彩琴怕人瞧见脸面,忙将头发扯得更杂乱,盖住脸面才定下。 想找个地方躲,身后那几个婆子行动快,给追来了。 那边,只听到——“姑娘你瞧!” 不知道谁家丫头发现婆子抓拿彩琴,余下,纷纷扭头来看。 原来,庒琂和庄瑜跟丫头出来后,直奔这个花园,见庄琻,庄瑛、庄玢等姐妹丫头在扑蝴蝶,一起欢欢喜喜参与。 这会子,兴头上,被彩琴和婆子搅坏了。 慧缘和三喜怕她们姑娘又发心去惹事,早早听到声音,去拉住她。 庄琻见庒琂看得入神,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一个不听话的下人被教训而已。我们继续找我们的蝴蝶。” 这些人够心冷!庒琂心里这么想。看看庄琻,披金戴银,妩媚万千;看看庄瑛,一面尘世不染,清丽脱俗;看看庄瑜,裕美婀娜,淡水芙蓉;看看庄玢,嘻嘻哈哈,无忧无虑。 这才是真正的闺中大小姐。 庒琂心生悲凉,扑蝶的趣味去了八九分。 庄瑜走过来道:“姐姐切莫多事,妈妈们教导下人,主子都不能说的。” 庒琂冷道:“哪有这么教导的,你看扯得衣冠不整,头发被纠成那样。” 庄琻听闻,笑道:“妹妹何必为一个丫头生气。贱皮贱肉,不打不不听召唤。” 说完,庄琻拉着庄瑛和庄瑜去扑蝶。庒琂反而懒懒散散,忧忧郁郁。看着彩琴那边死去活来的挣扎,身子在动,在疼,在呼救,口中却是一声不嘤。 庒琂心里极是震动,曾几何时,世上只有她才如此倔强了。想到那人,庒琂转身对三喜看一眼。 三喜蹙眉头回应。 庒琂道:“你瞧着像谁?” 慧缘不知其中缘故,问:“姑娘说的谁?” 三喜知她姑娘心意,遂跟向婆子那边。 庒琂跟姑娘们耍一阵,觉得没意思,就走回镜花谢。一路上,慧缘瞧出端倪,又问话。 慧缘道:“姑娘才刚说像谁?” 庒琂道:“我南边的一个姐姐。” 慧缘露出愧色:“我是该打,叫姑娘思念家人了。” 回到镜花谢,慧缘去给鹦鹉清理笼子。庒琂感到困倦,略想躺下,不想三喜回来了。 一进门,三喜对庒琂道:“是二老爷在外采办宫里的贡礼,顺道买回的一批丫头。说是给服侍将要过门的姨太太用。姑娘在花园看到是这批丫头的其中一个,叫彩琴,因二太太收了,叫妈妈们*,这丫头性情刚烈跑出来,这才被妈妈抓回去。” 庒琂低低道:“听名字倒不是一个人。”依旧不死心,道:“三喜你可是瞧清的?” 三喜道:“披头散发的背影。也不是十分真切。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姑娘莫乱想。” 慧缘奇怪道:“姑娘觉得是熟人?” 庒琂点头。 慧缘担心道:“姑娘,碧池姑娘的事是教训啊!就算是熟人,你也是不能认,你可要想一想我们什么身份进来的。远远躲还来不及。” 庒琂点头。 正说着,庄玳欢声跑来,庒琂因在花园看透这些大贵人家子弟,不想见他,就歪在床上称不舒服。另三喜和慧缘极力撵他出去,不得以,他便走了。 庄玳出镜花谢,进老太太处坐了一会子。老太太想起什么话,叫他去北府请二老爷过来回,如此,庄玳又来到北府。进北府的门,正要对里头的丫头说话,忽见庄璞闪了出来,一脸的高兴。 庄玳拉住庄璞道:“哥哥,二老爷在里头?” 庄璞道:“里头呢,点宫里的东西。” 庄玳道:“老太太也让你学生意不成?数银子数高兴了?没瞧见过。” 庄璞一脸喜道:“二老爷新进的人快来了,我瞧着高兴呗。” 庄玳噗笑了:“老爷们的事儿,你高兴什么,横竖你有锦书姑娘,那才是你高兴的。” 庄玳说完大笑往里走,庄璞后脚踢在他屁股上。 兄弟两嬉打一阵,完毕,庄璞离去,庄玳去给二老爷庄禄回老太太的请。他也不管二老爷去不去,自个儿出来了。在北府院子,听到丫头们议论,凑过去一听,原来她们在议论曹氏在教训新丫头。 庄玳兴趣来了,问:“新丫头是谁?” 丫头们讥笑道:“叫枝头凤凰。” 庄玳不解,喃喃道:“复姓可有姓枝头的?”丫头们不理他,觉得没趣,走了。 丫头们说的枝头凤凰正是彩琴了。 院子里头,通个回廊,便是曹氏的主卧外厅。此刻,她正坐在炕上嗑瓜子,几个婆子按住彩琴,在她脸上涂抹辣椒,辣得她眼泪直冒。 一会子,庄琻和庄瑛气喘吁吁回来,见这阵仗,庄瑛转身离去,看都不敢看。 曹氏吐一瓜子壳在彩琴脸上,道:“一脸的狐媚相。晚饭也不许吃,让她饿几天看听不听话!” 一个婆子上前,撩起衣袖给曹氏看,道:“太太你瞧,力气大的很还掐我。” 曹氏冷笑道:“力气大,派去守大夜,让天天守着,也不许她睡觉。” 庄琻依靠在门边,抚弄鬓发,娇喘道:“万一东西丢了可不是损了夫人又折兵了。” 曹氏瞪一眼,道:“她敢!” 庄琻道:“自古贼人出屋里,十之八九。” 曹氏道:“今晚守大夜的是谁?” 跟旁的贵圆回说:“因后日要送贺礼进宫,礼放在大厅。晚上是管家守夜,四儿、五儿守外头。两个婆子守里头。” 曹氏下令道:“撤掉一个婆子,让她去顶。” 玉圆担忧道:“太太,进宫的物件贵重,怕是专人守着妥当。” 曹氏“呸”道:“少一样半点儿,我揭她的皮。” 再虐上一阵子,叫彩琴生不如死。完毕,让婆子带去厨房,泡上浓浓的盐水,使劲给她洗脸上的辣椒。 婆子对彩琴道:“怪你生得这般妖媚,太太断是不饶的。也不兴怪我们!” 到近晚时分,也不让吃饭,关在一间狗窝棚子外头。任由狗儿对她犬吠,抓扯。那时,庄瑛走过瞧见,心里犯怵,叫紫鸳把狗吼开,又让紫鸳悄悄端来些水给她喝,末了再悄悄拿两个馒头给她吃。两人也不说话。如此,到了晚上,婆子来把她揪起,到外事大堂守大夜。 浑浑噩噩间,她倒靠在墙边睡着了。 里头管理的婆子见她睡过去,一脚板蹭醒她。 婆子道:“这般会受用。” 彩琴怒瞠那婆子。婆子嫌弃,一耳刮子打在她脸上,在她头顶上又吐泡口水。 婆子道:“太太不待见你,你自己心里清楚。狐媚子眼色不算什么,外头理事的说你家是犯过事,转两处人家了。这么脏的人,寻思不明白,太太怎么让你来守夜了。” 彩琴听这般说,挪了下身子往角落,打不过,她选择躲过去。 可见彩琴丫头心里明白,也清明。 婆子见这般,笑道:“不受苦头不长记性。好生看着。” 到半夜,彩琴要方便,婆子不给去,硬是要她活憋着。实憋不住,尿了点裤子,趁婆子不注意,想偷跑出去。岂料,婆子更过年事的,这些小动作岂能逃得过她的眼目? 婆子二话不说,便是又打,又扯,头发一绺一绺扯下来,方解恨。 婆子道:“规矩不讲,出去甭说你是北府里的人!丢了我们的脸。” 如此,彩琴死死憋住尿口,期盼晨早快些来。婆子知她听话了,没再言语管教。等婆子眯眼,彩琴才呜咽呜咽地抽泣。 这夜,外头莫名其妙飞来一只乌鸦,停在大堂外头二门瓦楞上,扑哧扑哧打动翅膀,时而还叫唤出慎人的声音。 彩琴越听越觉凄凉,不由得戚戚然睡着了。 次日晨早,几个婆子来轮班,拿单册交接物件。发现少了一件东西。于是,这事炸开了锅,说什么的都有。厉害的婆子只为彩琴是问,百般虐打拷问。 彩琴缄口,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婆子没了主意,立马汇报给曹氏,曹氏一来,哪里了得。叫拿家法大刑具,三大三项一一拷过;一项剐腿皮子,一层层皮剐几道,鲜血淋漓,疼得彩琴昏而不死;二项灌狗屎,拼命往她嘴里塞,口水眼泪鼻涕是一堆堆一坨坨,由不得她不吞咽张口;三项掰手指,撕裂般要卸掉,疼得欲生欲死,不瞑不目。 一一询问不得结果,管家怕是闹出人命,遂退了出去,直奔中府寿中居找老太太。 第五十六章:问责 中府。寿中居。 管家跑来急报,老太太正受秦氏、郡主、熹姨娘、幺姨娘、小姨娘、庄玳、庄瑚、庄瑜、庒琂、庄玢等各房及丫头问安。 管家进来道:“老太太,不好了。” 秦氏道:“慌慌张张出了什么事儿?” 管家道:“进宫的礼少了一把西域青玉小如意。” 听得,众人低语交耳。 老太太怒道:“混帐东西,少了东西往这来,莫非这儿有你们少的东西?” 管家嗫嚅道:“二老爷和太太说,能不能换其他的代替。” 老太太大声道:“跟他说,把他人头换上。他还不知道每年进贡前,拟了单子进去的。货不对板,不是要提脑袋进去吗?” 秦氏和郡主露出惊恐之色,其他人交头接耳,议论不断。 管家擦汗,惊恐回应道:“是。” 待要离去,老太太又叫住他:“回来。” 管家又返回。 老太太道:“东西好好的如何不见了?” 管家回道:“如今二太太正在审,昨夜临时换了个丫头顶夜,就给出事儿了。” 听毕,老太太扬手让管家出去。 管家出去。 余下,秦氏担忧之色尽在脸上,不好进言说什么。郡主更不用说,她清楚皇家礼物,关系到忠君层面,此事非同小可。 庄玳道:“若真不见,老太太给宫里皇太后言语请求,也不打紧的。” 老太太叹息道:“儿啊,那是欺君。如何求得?你这些叔伯婶子,个个都是中看不中用,外头精明,里头糊涂。” 秦氏和郡主怕老太太急出病来,再三宽慰。姑娘丫头们也好言劝解。 末了,老太太道:“大太太、三太太,我看你们过去瞧瞧,这二太太脾气不把人给折磨半死,也是不罢休。人死了,东西还能找回?” 如此说,秦氏跟郡主过去,姑娘更想瞧新奇,拉拉扯扯跟了去。庒琂不想参与其中,没动静,庄玳过来拉她,磨磨蹭蹭好一会子,也跟出了门。 到了北府,众人尚在外头,便听到曹氏打骂人的声音。 再进去看,见到庄禄坐在堂上,曹氏拿鞭子抽打趴在地上的彩琴。 彩琴一声不吭。 曹氏怒不可遏道:“说!是不是你偷拿了。” 彩琴依旧不吭。 曹氏使劲儿踹了一脚,把鞭子甩给贵圆,道:“你个贱蹄子,不招,给我狠狠打。” 完毕,几个婆子拿着针,胡乱在彩琴身上扎,彩琴痛得满地打滚。 庄琻和庄瑛姐妹两立在一旁,半捂住眼睛不敢瞧。 猛地—— 秦氏的声音道:“住手。” 几个动手的婆子方住手,歇一边。 秦氏进来,道:“这么用刑也能问出话来?” 曹氏脸上没半分光彩,因是她事务不周,现不得不矮下身。便命丫头端凳子,看茶。庄禄眯着眼,手里把玩那串翡翠手串,没个言语。 曹氏对秦氏道:“太太。” 秦氏晃一眼堂里,道:“老太太让过来瞧瞧。” 庄禄起身,要说话,不料曹氏抢先道:“在我这儿出的事儿,我料理就行。” 庄瑚道:“二太太再料理下去,我们府上都赔上脑袋了。” 曹氏恨恨道:“姑娘这话怎么说的?敢情是打了贱蹄子,让府上人都脑袋搬家不成。” 说着特地看了庄禄一眼,庄禄再坐不住,甩袖出去。 庄瑚道:“这些礼上贡前拟了单子进宫了,这会子东西不齐全恐人家不收,岂不是欺君大罪。” 曹氏听了傻眼了,吞吞吐吐道:“这……这……你们是骗我的吧?” 郡主道:“老太太说的。” 曹氏听完,一屁股坐下。也没心思拷问彩琴了。眼泪竟死死朝外流。 秦氏见曹氏不中用,就对地上的彩琴道:“丫头,你老实说,东西可是你藏起来的?” 彩琴趴在地上,咬牙道:“我没拿!” 曹氏从椅子上起来,一脚踹在彩琴腰杆上,道:“贱人贱蹄子,你是恨毒了我才这样对我。不是你拿,是谁拿!你以为我不知道,长这副模样进来,不是敛财招惹二老爷,你干嘛来的。” 彩琴倒吸鼻子,眼泪是冒出来了。 这是比死都难受的侮辱。 跟彩琴一同守夜的婆子,上前,跪下道:“太太,昨夜我跟她一同守夜,我后半夜睡着了,我……” 秦氏冷冷道:“待会我再亲侯你。” 婆子磕头如捣葱。 郡主道:“早上到现在,人离开过这里不曾?” 管家道:“一直都在这儿,没离开半步。” 郡主道:“那在屋里仔细搜过没?” 管家道:“搜过了,地缝儿都扣了几道,确实不见呀!” 曹氏恨道:“就是这个贱人拿的!往死里打她才知道厉害。”又从贵圆手中扯下鞭子,也不管旁人阻拦,狠狠地朝彩琴身上打。 就在这时,庒琂、庄玳、三喜、慧缘、湘莲赶来了。 庒琂直呼:“别打了!住手!” 众人回头,看到五人,庒琂手中拿着一块青玉如意。管家认得,心花怒放从庒琂手中接过。千恩万谢不尽。 管家道:“是这了,是这了!太太,找到了。” 听到找到失物,曹氏松了一口气,手中的皮鞭掉在地上。 秦氏问庒琂:“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庒琂回头看了湘莲。 湘莲跪地上,回复道:“回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是我们屋里的二爷拿的。我今儿给他换洗衣服才发现。正好看到琂姑娘和三爷说这边丢了进宫的玉如意,想着是不是这东西。平日里也没见过二爷有过。” 郡主忙道:“二爷呢?” 湘莲道:“我们问过二爷了,二爷说是……说是昨日来过这儿,顺手拿去玩一玩。不曾想拿走!还说三爷撞见他的。” 郡主朝庄玳脸面啐一口:“混帐东西!” 庄玳道:“太太息怒,东西已找回,就放心了。我哪里是知道二哥哥顺走了东西,头日见他从这儿欢喜出来,我也奇怪呢。” 众人让湘莲起身,庒琂颇为感激拉住她的手。此刻,庒琂才知道,送人娇花,手留余香,成人之美,因果善报。那日不是自己多嘴劝解郡主不要撵走湘莲,此刻这事也没个善终。闹大了,怕各大府被冠上欺君大罪,自己也因此连累。想想是万幸。 只见秦氏道:“行了,把地上的丫头抬回老太太那去。” 郡主怕连累庄璞,哀求地:“太太,太太……” 曹氏更是不愿意闹到老太太处,让老太太说她有手段。 秦氏这做法,各自心知肚明。 郡主甩开庄玳,跟秦氏后头。瞬息,众人浩浩荡荡从北府出去,闹哄哄到北府大堂,便立马寂静。庄禄再回来时,人去楼空,只有一堆进贡的礼物,无人清点。 众人到中府寿中居。 秦氏命婆子把虐得半死的彩琴放在地上。彩琴趴着。 老太太不解,又见众人七嘴八舌,心里好生厌恶。 老太太因问:“这是干什么呀?” 秦氏道:“老太太,东西找回来了,这丫头看怎么处置。” 老太太道:“可是丫头手脚不干净?打发出去就完了,抬来这儿做什么。” 郡主道:“这进宫的礼,不见的那个是璞儿顽皮,顺手拿去玩了。才拿回来。” 郡主怕落在别人后头禀报,让老太太责备,遂自报了罪过。老太太愕然。 曹氏白了郡主一眼,心中十分怨恨。此方不言语。 老太太道:“可怜了这丫头当替罪羊!丫头,抬起头来看看。” 彩琴颤巍巍抬起头。 老太太细致瞧,连连心疼道:“哎哟,哎呀。” 这叹息之声,多少是责备曹氏下手太重,过于狠毒的意思。末了,老太太让竹儿去拿药来,再让人把彩琴扶起到跟前。老太太轻轻撩开彩琴的乱发瞧了瞧,再看她身上血迹斑驳的衣裳。 老太太道:“罪孽,罪孽。” 众姑娘有捂口的,有低语的,有捂眼睛的,各人各心,此境倒显得真。 疼在他人之身,痛在个人之眼。总归,受苦的不是她们。 庒琂正侧看到彩琴的脸,觉着有些眼熟。不由地绕转过去细瞧。三喜也瞧出几分异样,跟在她姑娘后头看。 又听到老太太道:“叫什么?” 彩琴嘶哑地回:“彩琴。” 老太太再问:“多大了?” 彩琴回:“十八。” 那些声音,那些容颜,那些神情,那些眼目倔强之色不是她还有谁?庒琂看清彩琴的脸,甚是惊讶,眼泪控制不住掉落下来。三喜的手紧紧攥住她,告诉她,是的,这是她。是她! 老太太半怒道:“二太太,你看怎么个处理?” 曹氏道:“老太太慈悲,多给几两银子买药,让打发出去得了。我看她也不中意留我们府上……” 听得这些话,彩琴浑身发软,猛扑倒地上,放声大哭。众人欲有安慰状,因怕身份不符,怕遭受下人们耻笑,皆不动然。 彩琴凄凉哭了一阵,缓缓而起,庄瑚怕她寻不好的对付太太们,早早挡在秦氏等前头。 只见彩琴恨眼怒视众人,咬牙切齿。 姑娘们都示意退后几步,忽然,看到彩琴裙子一片湿。隐忍一夜,她竟尿湿了裙裤。 可知道,她冤得清白,终于也可以泄这股浊物了。 见这光景,姑娘们捂嘴笑了,低语,婆子们更是开了嘴笑。老太太未等笑出,晃眼之间,见彩琴冲向顶梁柱子,欲寻自尽。 幸好庒琂明眼疾快,横冲到那根柱子前。 彩琴狠狠地,重重地一头撞在庒琂胸口。 两人同期倒地。庒琂疼痛得紧捂住胸口,咳半天出不来声音。众人皆惊得面目全非。三喜和慧缘拼命去扶庒琂。 彩琴见自己没死,拍打地上,大哭不止。 庒琂不管胸口疼痛,也不管慧缘拉扯,让三喜好生按住彩琴,自顾走到大堂中央,跪下求道:“老太太日前说过要给我添个丫头,我瞧着这丫头跟我有缘。求老太太就指给我吧。” 老太太看一眼彩琴,心有余悸,不愿意:“你这……我把竹儿指给你都可以,你何必是……” 庒琂据理力争,道:“老太太慈悲,书上说,有玉者是奇缘,持玉者是良缘,遇玉者是情缘。今日我偶遇了玉如意救了她,算是一种情分在,求老太*准。” 庒琂说完磕头,实心诚意要收了那丫头。 老太太哼向曹氏,对庒琂道:“那我就替二太太谢你了,帮她料理这么一个累赘。” 曹氏无话可说,勉强谢道:“谢老太太。” 庒琂也感谢不尽:“谢老太太。谢太太。” 如此,众人再三多言,或歉意,或赔礼,或其他。庒琂皆听不进去。紧紧看着彩琴,还不忘记让三喜好好拽住她。因为,此人对庒琂来说,是至重之人。 第五十七章:人道山长水又断(上) 在南边,那时年月。庒琂还是叫卓亦亭的时候,有一位相好姐妹,她叫子素,复姓宫门。回想南边那些江水河流,水边那些草长莺飞,那些芦苇云絮,两人奔于期间,嬉戏。 那时年月,花开正好,月圆三影,光阴荏苒,日渐消失,可还记得原野上,那一方土窑子,有一只鲜香的“土味鸡”? 子素不曾记得,卓亦亭不曾记得,庒琂却记得。 兴许还有两人尚且记得,一人是宫中为媛妃的姐姐卓亦月,另一个步姐姐身后入宫的玙瑱。 那时年月,姐姐说:“你三人,岁数相近,瑱儿最小,戾气大,皆不如亭儿,论大方沉着,瑱儿亭儿不如子素。” 玙瑱九岁离开南边入京,子素哭了整整三日。 后来,子素告知庒琂:“瑱儿直捣黄龙腹地,为苍生谋福。”逾过一年,入宫得封,便再也没瑱儿的消息。两人常常思念瑱儿,说终须一日复见,届时身份地位不同昔日,再见姐妹,必定君臣有别,儿时多少玩笑话那时也不能够了。 每每如此,子素大哭一阵。除此,子素是雷打不惊,遇事不惮。可见几人的姐妹情分。 庒琂随父亲入京,子素为此又再哭,道:“妹妹此去,可还有机会相见?” 庒琂道:“即便天涯海水,也有归流之时。待我他日进宫见了姐姐和瑱儿妹妹,告知她们,好叫你也来京都玩耍玩耍。” 这一别,或是数年,或是数月,或数日。蓦然回首,往事历历。唯一不变,是儿时嬉笑爽朗声,还有波光里的倩影依依。 入京时,子素母亲怕她伤心不舍,故关她在府里,任是叫唤,不给她放出。她生性倔强好强,翻上瓦顶,翻墙过街,在一口岸处,招停了庒琂。 依旧是波光倩影,两相难舍。 子素道:“若到京都,每到圆月,我在月下,指着它,便是见到我。我也同见到你。” 可惜,那月份,庒琂不解分别长恨之意,还成心打趣,耻笑她。 历历在目,分分愧悔。 这眼下,她竟沦落到这样的田地。自己再不堪,如今也是珠玉满头,凤钗不缺,锦衣玉食,日日良辰美景。而她——子素呢? 庒琂越想越心慌,越是感伤。她坐在床边。 这床上再大,也难容得她——彩琴——舒坦自由翻滚。 庒琂静静坐着,任由泪水满溢。 庒琂轻呼一声:“素姐姐。”声音跟蚊子飞过似的。 床上,没有半分回应。 三喜站在侧旁,焦灼。慧缘已端来清水,又拿来上次老太太赏给的金疮膏药。 庒琂扬手示意三喜和慧缘退出去。 庒琂道:“你们出去吧。” 三喜和慧缘出去了。 屋里,原该有的余温,瞬息冷却。冷得庒琂瑟缩,感觉到一丝丝的凛冽寒气沁入骨里。 庒琂伸手,慢慢撩起她的乱发,露出那双傲世的眉目。可不是了,依旧清丽,只是多许多的愁蹙,还有污秽的泪痕。 庒琂捂住嘴巴,戚戚悲哭。 或许她有所触动和知觉,眉睫微动。她瞧得清楚对面坐着的是谁。 只见她张大了口,无言长泣,同时,那条原是润滑的手,此时如枯槁一般伸向庒琂。 庒琂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素姐姐。” 子素声泪不断,直直呼:“亭……亭……” 旧不见,必思念。若天涯相隔,还有满怀的希冀,若天各一方,还有诚心的守望,若阴阳相隔,还有无尽的念想。 最怕此情境。 虽不隔天涯,不失天地,不离阴阳,看到的你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心遥意远。 时值入夜。 庒琂从凳子上,转坐在床边上,手握住子素的手。 三喜和慧缘静静看着她们。 子素焕然一新,愁蹙的面容已揩洗干净,顺直的秀发,柔顺乌黑。 庒琂道:“才几日,姐姐越发美了。”话里多是安慰。 子素笑道:“亭儿美得不可方物。”相互抬举之意,亦是旧时相互取笑的话。 遂两人破涕为笑。 于是,子素缓缓告诉庒琂她的经历,道:“我听我父亲说你府上在京城被抄了,卓老爷在城门示众。你姐姐在宫里被降了位分,你和眠儿弟弟下落不明,官府到如今还在满天下追查抓拿。我们府上也是因为一句话,说成忤反投洋,发配的发配,流放的流放,买卖人当奴才的当奴才。” 庒琂听着,哭不忍听。三喜更是愤怒,眼泪流得更是急剧。 子素道:“我原想一死了之。可我父亲母亲还不知道流落何处,想着他日有重见之时,我才这般舍得偷生忍辱。今日猪油蒙心,多少苦都受尽,偏是顶不住这般侮辱,想寻死。我被卖到了京城,转手了两户人家,谁知,他们后来也触犯了大罪。这几日,才被这庄府转买了来。” 庒琂声泪俱下,道:“素姐姐受苦了。” 几人再哭一道,末了,庒琂给子素介绍慧缘,又给慧缘介绍子素。 几人相识,稍稍打消头先那些悲伤。 子素问庒琂:“妹妹怎么也在这里?” 庒琂没遮掩,三三五五一口气给子素说了。完毕,子素又为庒琂之遭遇哭一回。 实在夜深,庒琂劝道:“姐姐安心就是,切莫再寻死。我这心,实在不愿看到这些。好不容期盼这样的情景,倒这样。如知是这样,我天天祝祷姐姐与我今生不见,盼姐姐一辈子平安。” 姐妹相见,生悲,亦甚欢。 庒琂问子素来到府里都遭了什么罪,子素怕庒琂为她去出头,只死死瞒着受曹氏那边那些委屈侮辱。庒琂哪里不知道的,心里伤心,终归应子素的心意,没表出来。心里头极致狠毒了曹氏等人。 三喜道:“终有一日,好人好报,坏人一个都跑不了。” 三喜的话让几人略宽心些。 子素劝庒琂道:“妹妹千万不要因我而坏大事。” 如此,子素留在镜花谢,日里,老太太传人过来瞧,送来药。郡主也差人送来御赐的良药。中秋那日,曹氏过意不去,让贵圆和玉圆拿些金银首饰过来,庒琂打发回去了,没要。 中秋即日,庒琂摒开三喜和慧缘,单独给子素梳洗。慧缘倒寻事去忙,给子素烧水。 三喜与别的丫头在花园玩笑,打探府里是否有传闻议论子素和庒琂的不好。 玩笑间,曹氏的丫头玉圆来了,手里扎一把夹竹桃花。 玉圆叫三喜:“三喜。” 三喜素来不待见庄府主子们,对曹氏那边人等更是不待见。因掉头想走,避开她。 玉圆又追上前,扯住她:“三喜妹妹,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跟其他姐妹玩都不搭理我。” 三喜冷笑道:“姐姐说笑了,我们姑娘是外面来的,比不得府里的太太姑娘有身份,我们下人自然也……” 玉圆道:“你说的什么,你我都是下人,这些个话只有主子说的。好妹妹,我给你赔不是。素日里,怪我不会说话,有惹得你跟姑娘不开心的地方,你多担待。” 三喜扯了下嘴巴。 玉圆道:“我是巴心巴肺的,三喜妹妹好歹也是领我的情。好歹今日是中秋,没有这么膈应人的。” 三喜忸怩道:“听不懂你们北方人说话。我们想法简单。” 玉圆见三喜话里有些转机,忙道:“我常日跟我们那边说,好歹要识趣,姑娘是老太太心头肉呢。我瞧三喜妹妹也是直爽人,但凡这样的人,才能招姐妹们喜欢。” 三喜被奉承得有些不好意思,终究年纪小,耳根软。 玉圆再道:“我们太太也是无心的说话。你给你家姑娘说说,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做下人的,总得给主子个台阶下不是?” 三喜想起庒琂的话,提防要有,也不能时时针锋相对。故缓了声色。 玉圆瞧出意思,遂把手中的夹竹桃递给三喜。 玉圆道:“拿着,今晚中秋大宴,姑娘戴上,可是要艳压群芳,姑娘里头出挑,老太太要打赏的。姑娘得了头儿,丫头也得赏呢!” 三喜还是不要,玉圆道:“那就是不承我的意了。白给你低声说那么多,原我是多情的来。” 玉圆说完,假装生气走开。 三喜怕惹不好,回去给姑娘责怪。便上前主动把花要回来。 三喜回到镜花谢,正好看到慧缘和庒琂给子素梳妆。三喜瞧了一会子,眼涩涩的,拿着那把花儿,干站门首帘子处,不作声。只见子素依稀倩影,青丝柔滑,肌肤似雪,眉黛灵动,丘沙灵鼻,朱唇玉口,举止稳重,行动静谧无声。不禁思绪飘远回到了南边旧地,那时年的子素。 只见子素软声对庒琂道:“妹妹去就好,也没我什么事。总归是下人身份,打扮成这样遭人议论,说妹妹过于轻浮。” 庒琂微笑,再给子素添置一支金簪。 完毕,庒琂望着镜子里的子素,笑道:“这才是我的子素姐姐。” 子素转身过来,一把庒琂拉住,郑重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我的心意,也盼你知道。如今,我知你好,你看我好。还有什么比这更好?但愿岁岁长宁,可我们各自都有背负,妹妹思虑长远才是。” 庒琂笑道:“难得跟姐姐重逢。经历那么多,忽然觉得没有任何事比生死重逢来得快活。姐姐你也经历过,怎么没明白?” 子素道:“因我太过于明白。我才担心你。” 庒琂道:“姐姐不必为我担心。等姐姐伤好了,我找老太太说去……” 慧缘端水在一边,听庒琂这话,吓得不稳当,水溅了出来。 庒琂回头看慧缘,慧缘仓促稳住,移步出去。正好看到三喜掉泪。便示意三喜进去。 三喜会意,抹了眼角,微笑持花步入。 三喜道:“姑娘,瞧我带什么回来?” 三喜便把外头他人议论的话说一遍,多是家长里短。无人议论镜花谢。 庒琂也无意听,接过花,道:“什么花儿?” 三喜信口道:“桃花!二太太屋里的玉圆言和来着,送的和事礼。” 慧缘在外倒了水,进来听得,故意一笑,道:“我倒听过和氏璧,没听过和事礼是桃花。” 庒琂冷冷的,信手把花扔在梳妆台上。 庒琂道:“无故示好,非奸即盗。” 三喜强言道:“姑娘常日里叫我不那么伶俐。如今我改了,又不顺姑娘的心。” 听这么说,子素笑道:“你姑娘的心性倒还这样。” 庒琂楚楚看子素。心里暗叹,如她知道自己怎么走来的,想必不会说这样的话。如今在她眼前,放肆一二分,显自己真实罢了。 子素又说:“妹妹,姑娘……”站了起来,朝庒琂跪下。 庒琂立马起来,要扶起子素,见子素不起,她也跪下。 庒琂道:“素姐姐……” 子素道:“姑娘,我同三喜一样。请姑娘自重。” 庒琂道:“素姐姐,我……” 子素凛然道:“姑娘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子素愿忠心在你左右。” 说着,子素深深磕头。 庒琂神色恍惚,依稀记得那时的话来:“终须一日复见,届时身份地位不同昔日,再见姐妹,必定君臣有别,儿时多少玩笑话也不能够了。” 可不是应验了那时的话了。 庒琂的泪水竟无法关住。 恰外头传来庄玳的声音,他喜道:“祝贺妹妹中秋之日,又收得一个忠心之人。” 庒琂迅速抹去泪水,连忙扶起子素。子素避嫌,胡乱把发饰摘下。 庒琂故意转移庄玳目光,走上前道:“三哥哥这会子不在外面陪客人,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庄玳道:“有二哥哥在,老爷他们也在,不需要我。大哥哥今日又好了,虽比不得从前,也是长进了呢。” 庒琂找话道:“跟你要好的肃远贝子爷、曹哥哥你也不招待了?” 庄玳一笑带过,看到子素生得秀丽,多瞧几眼,把子素瞧不好意思。 庒琂再问一道。 庄玳这才惊醒,收回失态神色,拿起被庒琂扔在梳妆台上的夹竹桃花,道:“人都还没到呢!我着什么急。” 庄玳把花儿摘了一枝,欢喜状往庒琂跟前,替她戴发鬓上。 庄玳插完了花,端详道:“极好,美而不俗。这花配妹妹,多戴就艳俗了。”故问:“今晚中秋晚宴,谁同姑娘去?” 三喜跨步道:“我。” 庄玳微笑,再摘另外一朵,返身插在三喜头发上。 三喜要拿下。 庄玳制止道:“别,你们今晚是要过去吃大宴,主仆两人相得益彰。准得老太太的喜。” 庒琂听这么说,就顺他的意,让他开心尽早离去。果不其然,他心性开朗,顺从他,便心满意足说说笑笑,一会子便去了。 庄玳走后,庒琂才一一给子素介绍庄玳,一并给子素介绍其庄府各等人色。 慧缘站在一侧,默默无言,一语不发。待晚了一些,慧缘催促庒琂道:“是时候了姑娘。” 庒琂这才再略打扮打扮,跟三喜去了,叫慧缘照看子素。 掌灯时分,中秋大宴开台。 灯笼高挂,彩带飘扬。 炮竹四响,烟花冲天。 府院内外,人进人出,闹热非凡。 谁人知晓,黑幕之下,必是暗流涌动? 第五十八章:人道山长水又断(下) 此刻,在中府寿中居。 外宴大厅,爷们一处饮用。里内是闺闱内眷,远远隔一道长画屏风,外厅是王公亲戚人等。到了时辰,管家响了开宴鞭炮。 外厅爷们觥筹交错,称兄道弟,绵延不绝。 里内,老太太主客,团团和和,一应家眷女客,倩然有礼。一时间,夜光明珠,琼瑶佳酿,席席尽欢。 老太太笑对众人道:“爷们开动了,我们这边也不要停下了。来。”举杯共敬,仰头一杯。 主桌上,老太太上席,左侧为首是秦氏,曹氏,右侧首席是郡主,次之是幺姨娘,小姨娘。 老太太侧头对郡主道:“哪桌是和顺府的?哪桌是佟府的?” 郡主听到老太太问,笑着站起来,走到和顺府太太这边桌子。 郡主客气道:“和大太太,我敬您一杯。” 和大太太客气道:“郡主请。” 郡主故问:“大少爷可来了?” 和大太太指着隔不远处一个年轻人说:“在那儿,来了的。要不我叫过来敬老太太及众位太太一杯。”对着自己丫头说:“去叫大少爷过来。” 郡主悄悄说:“该是跟老太太喝一杯。” 和大太太感激回笑。 郡主又举杯向佟夫人:“佟太太,敬您。中秋佳节,岁岁安好。” 佟太太道:“郡主总那么体贴人,酒都要端过来才喝。” 郡主道:“哪有主人失礼的,我也是替老太太走走腿子,老太太长情远意,您请。” 佟太太干了,主动说:“我那儿子今日有功课,留了堂。” 郡主点头称赞:“你家少爷可上进了,我们二姑娘就是有福气。” 郡主说着回头看庄琻羞红了脸,曹氏也堆积一脸的满足。正客气周旋,和顺府的大少爷和鸿藻上前行礼,庄玳持着一壶酒跟在他后头。路过庄瑛跟前,庄瑛知自己被许给他,多瞧几眼。 只见那和鸿藻眉目清秀,举止快意,不似庄玳团和,不似庄璞痞气,不似肃远英气,倒有独特的内敛气质。庄瑛越瞧心里越喜欢,脸竟飘红得跟涂抹胭脂似的。 和大太太对和鸿藻道:“儿,去给老太太请安敬酒。” 和鸿藻端着酒小心翼翼上前,经过庄玝旁边,转身不小心碰到庄玝,酒洒在庄玝身上。 庄玝生性高傲惊诈,因此呼一声,羞红了脸起身,欲别脸回避。 和鸿藻连忙赔礼:“对不起对不起。” 庄玳拿起酒壶重新为和鸿藻满酒,饶有情趣道:“和兄不必惊慌,我家五妹妹不责怪你的。” 和鸿藻方定神,小心翼翼看庄玝几眼,只觉得庄玝面貌活泼,眼目顾盼生辉。他怕自己失礼仪,马上转头向老太太敬:“和鸿藻请老太*。” 老太太举起酒杯,小小意思一下,倒对庄玳道:“好,好!玳儿,跟你和兄弟喝一杯。” 庄玳端起酒杯:“和兄请。” 两人同干,完毕,二人羞涩退出。临了,庄玳不忘记深瞧庒琂一眼,只见她静静而坐,神色坦然,与环境中喜庆氛围格格不入。若不是和鸿藻邀约出去,此方他是要去逗一逗庒琂。 庄玳两人一走,众内眷接着谈玉吐珠,相互推抬,客气万分。 忽听到身后曹氏的丫头玉圆不知跟谁人说了几句,道:“中秋大家都欢喜,我也想屋里人。还好我们太太高兴赏了东西,我心中感动就想去外头哭一阵子,又怪不能去!” 庒琂听着没意思,抚了抚庄玳给自己戴的那朵夹竹桃花。再敬过老太太,郡主、秦氏等人酒,便讪讪站起来,往外走。 幺姨娘看到庒琂神色不对,关切问一句:“姑娘怎么起来了,才吃着。” 庒琂微笑回道:“我是不吃酒的,才刚喝点头晕,又怪闷,出去走走。” 故避开前厅嘈杂又是主男客,遂从后门走去。到了外头,见月光如洒,淡淡散散,天地之间如蒙一层银纱,美不胜收。 走至一处回廊,坐下,面向一片平湖,湖里层层叠叠长有翠荷,因入秋,翠中有些风干的残杆枯叶,映着月光,模模糊糊,影影幢幢,游移灵动,似水中的鬼王魅族。 诗句常有“残荷落日”之句,如今倒更加凄凉,一目“残荷皓月”。 忽然,心里一阵悲凉。 此刻,天涯共此时,天外相隔,父亲母亲可还好?姐姐、弟弟可还好? 此刻,子素姐姐可还好?玙瑱妹妹可还好? 三喜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件衣裳,轻轻过来,披在她身上。 三喜道:“姑娘坐一会子进去吧,小心着凉。” 庒琂道:“明月光,地上霜,最冷是故乡。再凉,也凉不过心。” 三喜不敢言语了。 忽然,旁边道儿上传来“噗嗤”一声笑。把庒琂和三喜吓一跳。 瞬息,一个娇美的女子款款从回廊暗处走出来。 三喜倒抽一口气,若非在那人面前,庒琂定要议论,此人莫非是倩女鬼魂?如此轻巧,飘然。透过月光和淡淡的烛光,瞧得一脸的玉面桃花,多姿神采。 庒琂暗暗赞叹:世上有如此仙逸之人。 庒琂起身倒先个礼。 女子回礼,温柔道:“听得姑娘感叹,让我想起嫦娥娘娘‘碧海青天夜夜心’。” 庒琂知此女是有修为的人。故抬举道:“中秋佳节,不免感怀些。嫦娥之句,彼情与我情不相近,我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女子道:“古人之句,多以伤蹙。叫后人烦忧。竟没有让人欢愉的。” 庒琂笑道:“月中秋,月到中秋偏皎洁。偏皎洁,知他多少,阴晴圆缺。阴晴圆缺都休说,且喜人间好时节。好时节,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女子道:“徐有贞之句,更是伤感。” 庒琂怪奇,顿住了。怕再言语其他,叫她笑话了去,故收敛起来。 女子道:“我叫张锦书,姑娘芳名是哪几个字?” 庒琂心里暗笑,张锦书不就是庄玳常说的,庄璞中意那女子? 庒琂故道:“姐姐可是翰林院张大人府上的?” 锦书一怔,道:“妹妹如何得知?” 待要回答,忽然小姨娘的丫头叫伶俐的从里头小跑出来。后头跟着玉圆,挑一把灯笼。 玉圆慌忙跟道:“仔细了。” 待那两人走远。庒琂才接过话道:“姐姐的名儿早就有耳闻了。” 锦书有些羞涩之意:“不明白妹妹的意思。” 庒琂道:“我听说我们府上的二哥哥喜欢跟你们府上的几位爷一起玩。” 锦书笑道:“你说庄璞?璞二爷?” 庒琂惊讶,见她活泼,故也放下防备的姿态打趣道:“是了!姐姐直呼大名,是不是太过失礼了些。” 锦书捂住嘴巴笑,笑着笑着干呕。 庒琂过去帮拍打后背,关切道:“是不是刚吃了酒?” 锦书点头,又呕,呕得更加厉害,脸上的笑意一直挂着。 正在这时,伶俐端一碗酸梅汤借玉圆的灯笼光照走来,也不知锦书如何晃荡的,差点撞倒伶俐。好在庒琂手快,扶住了她。 伶俐骂骂咧咧道:“姑娘仔细了,这是给小姨太太用的酸梅汤呢。” 庒琂才慌神道:“小姨娘是吃醉了?上回老太太有醒酒汤,何不用那个?” 伶俐道:“不曾吃酒,是肚子里的小爷闹的。”说完,走进去了。 这方,锦书笑停,很不好意思。 庒琂道:“姐姐喝不得酒,日后少喝的好。” 庒琂几人在外头惬意,却不知厅内乱麻成团。那小姨娘因贪口,又有曹氏引诱,抿了些许小酒,引起呕吐。这才叫人去拿酸梅汤。 小姨娘吃了酸梅汤,越发不好,呕得比先前厉害,还闹肚子疼。老太太见情形不对,忙让秦氏和庄瑚送回东府。 回到东府,又着人叫大夫来瞧。大夫瞧过,自顾摇头,不说个准话,秦氏怕不好了,让人到堂上给老太太报说,还没出去,遇到竹儿来了。那是老太太不放心,叫竹儿来问,再问得急,大夫才说:“怕是不好了。” 秦氏听毕,吓得坐了下来。 庄瑚在旁安慰,又道:“如何给老太太回?” 再问大夫为何引发这样的事,大夫道:“不曾多吃酒,是不至于。这位姨太太生养过,也不至于。” 秦氏急了,道:“你这大夫说话能干净不能,捡清楚的说。” 大夫道:“席间可还吃其他不曾?” 庄瑚这才把伶俐招进来问,回说吃的是酸梅汤。伶俐怕此事牵扯到自己,忙说道:“一路取汤,玉圆姐姐都在跟前,她是知道的。” 故又叫玉圆来问话。 玉圆道:“我给照的灯,确是伶俐说的那样。”思想半分,又道:“半路搅拌了一小会子,遇见琂姑娘了。” 这话把秦氏和庄瑚镇住。小姨娘也听到她们的话,捂住肚子滚在炕上,厉声对伶俐道:“叫大夫查一查那酸梅汤,是不是被人下毒了。” 这话打醒了众人,伶俐立即去取回头先那碗酸梅汤。 经检验,果然里头有些残余,碗边还有些花蕊沫子,大夫拿起来细瞧,闻了又闻,断定道:“是这了,是这了。” 庄瑚道:“如何?” 大夫道:“夹竹桃呀太太。是夹竹桃花。” 庄瑚脸色剧变,不断重复道:“琂姑娘主仆今晚头戴的是夹竹桃花,不能够呀,不会呀!” 众目睽睽之下,秦氏不能不管理,便道:“把琂姑娘叫来问话。” 丫头唯唯诺诺,庄瑚啐一口道:“去呀!” 如此,伶俐和玉圆迅速出去。一会子功夫,庄琻、庄瑛、庄瑜等姐妹拥簇庒琂和三喜过来。 面对众人,庒琂一脸懵相。 小姨娘怒指着庒琂道:“姑娘你……你好狠毒的心。” 庒琂尚未回话,秦氏倒问:“琂丫头如实说,你可是在酸梅汤里头放了夹竹桃花?” 庒琂不明事由,睁大眼睛看三喜,三喜慌了,不经意摸自己头上那花戴。再瞧庒琂头上那朵,已然不见了。 看到这情势,众人内心多是知晓。 庄瑚怒道:“大胆琂丫头!你还不跪下。” 庒琂直立立跪下,听从众人指点谩骂,脑里却一片空白,寻思自己如何放毒。这时,有丫头报“老太太到。” 转眼,老太太 、郡主、幺姨娘以及庄玳、庄璞等人来了。 老太太的意思让大夫好生保住小姨娘肚子,其他迁罪等事容后再议。故叫人把庒琂压回镜花谢,着人实实看守。 这一夜,中秋月夜,应团圆和顺。 对于庒琂来讲,才是一切厄运的开始,毒梦的源头。 过了今夜,明日将不知如何。 听得这遭遇,子素愤懑道:“枪打出头鸟,鹤立鸡群,必被渔翁擒去。” 庒琂怎不知道这道理,所谓:鹤蚌相争,有人坐收渔翁之利。 今日今时,可不就应验仙缘庵伯镜老尼的话了:“太这么伶俐,留哪里都处不长远。” 伯镜老尼昔日敦敦教诲,她真真当耳旁风了。 【第壹卷完】明天继续下一卷。 ———————— 不知道有个叫“金纸醉”的朋友会不会看到这一章,如果能看到这章,关塘谢谢你。 感谢你送那么多花给《倩女传》。 第一章:遮光语 贵圆监看,刀凤、剑秋及一帮婆子受命看押庒琂回到镜花谢。进了院子,慧缘迎了出来,正要开口说话,又看到身后跟着贵圆、刀凤剑秋等人,掩口不表。 穿过院子,进堂上,子素撩起帘子也出来了,待要开口说话,也看到堂外站几个人,便闭口。她知道贵圆是曹氏府上,极厉害,看情形是发生不好的事。瞧那几人的脸色,雾浓浓的一股煞气。 三喜脸上一堆的怨色,想出口给慧缘跟子素说一句半句的。庒琂知三喜的性格,必不等她开口就扫了一眼。慧缘会意,连忙上前一把三喜拉到掩蔽角落,轻轻抚上她的嘴唇。 子素满是担忧,小心翼翼扶了庒琂落座,就手倒一杯茶水给她。 庒琂接了水,微微抿半口。忽然,听到堂外传来声音,是老太太处的竹儿来了。 只听到外头竹儿的声音道:“都回去吧,太太们那边还要照应的。老太太过一会子要来,什么话自有老太太问。” 贵圆声道:“老太太、太太都说叫我们看着。才一会子,看紧总是没错。” 竹儿冷笑声道:“我是来递话,这里是老太太寿中居的地儿,就算琂姑娘真要逃出去,东西南北府大门不出,各边旁门角门还不是各府里的。老太太才刚是气话叫你们守着。” 贵圆等人也不反驳,就去了。 细细碎碎听到脚步声远去,一会子后,竹儿进来,迎笑微蹲下礼。 庒琂先开口,只见竹儿道:“我让她们去了。事情来龙去脉没弄清楚就扣那么大的冤头,叫谁心里也不舒坦。老太太心里是明白的,特特让我来看看。好叫姑娘心里有数,总归是要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头是头道是道,是不怕的。我信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庒琂听闻,舒出一口气。在这个大宅院里,女子多,口舌多,心眼也是多。那时母亲说过,这样大宅府,多少阴暗处的勾心斗角,进来些日子小波澜看到几处,好在都有惊无险。此次危及庄府子嗣,非同小可。再者,是有人打心底要把自己抽出去。 看得明白,心里自然就仔细了。 心里越是仔细,越是忐忑后怕。所幸老太太还是愿意相信自己。 庒琂微微垂下眉目,把才刚那一窝的冤气沉了下去。 竹儿道:“老太太说今夜是中秋大节,理应喜尽,发生这样的事换谁都不愿意。” 子素一脸的冷淡,嘴角努力扯了数下,再环三喜和慧缘一眼,看她们皆垂目下气,自觉里头所涉的事是严重。 看到庒琂不言语,子素动了下身子,伸手接过庒琂手中的茶杯,道:“茶水凉,给姑娘添热的。” 竹儿微微一笑,上下打量子素。因看到子素的手和脸有伤,故道:“老太太那儿还有些上好的药。赶明儿我给拿些来。” 子素心中一暖,很快便消了,冷道:“感谢了。” 竹儿看庒琂一言不发,不再说什么,垂下头脸要退出去。 此时,庒琂扶桌而起,脱口问:“小姨娘如今怎样?” 竹儿转身笑道:“之前的大夫不太中用,老太太托人把宫外的老太医请来。说是能保下了。姑娘尽可放心。” 庒琂捂住胸口,比此前更加舒心,含笑目送竹儿出去。 三喜尾随竹儿后脚,看到她出了院子,连忙把门关上,又急与慧缘把庒琂扶进里屋。进屋内,慧缘早按捺不住疑惑。 未等庒琂说话,三喜已快言快语将小姨娘中毒的事没头没尾道了出来。 慧缘听完,愣愣坐了下去。 庒琂生怕扰了子素,命三喜扶她去歇息。子素不愿。庒琂对她道:“姐姐刚听到了,老太太是护着我的。也不打紧。再者小姨娘没事了。姐姐身上还有伤,不适宜再为我劳心。” 子素想着留下必定让庒琂更加心神不安,故由着三喜扶进去。才走,慧缘便拉住庒琂的的手道:“姑娘,这分明……” 庒琂手指立在嘴上,示意禁言。 三喜走了出来,忿忿道:“我就瞧着二太太没好心,让玉圆给我们送花赔礼。刨那么大一个坑,是要把我们都推进去埋了。” 慧缘拉住三喜,三喜依然道:“就算当二太太的脸面我也要问。姑娘才刚在那边就不该扯我,不然我早就供出来了。他们也不寻思,我们哪里就知道夹竹桃能害人有毒了?再又说了,我们跟小姨太太没仇没怨的,犯不着害人家。” 庒琂劳神揉了揉脑门,懒懒地道:“好话都给自己说了,那还要好人做什么?你竟一点都没长在心里。” 三喜再要顶嘴,慧缘一把拉住她,又低头对庒琂道:“姑娘,三喜说的也没错。总归是要想法子圆说才好。” 庒琂十分无奈,笑道:“如何圆说?我们戴花出去人人看到,花没在头上人人见到。大夫查了碗,上面正是花蕊残留。可不是圆了。” 慧缘道:“老太太有心保我们,可也要有话说不是?” 三喜抢道:“就说花是二太太那边给的。自然就能查到二太太那边使出的手段。小姨太太的伶俐跟二太太的人去端的酸梅汤。” 庒琂道:“如是她下毒会叫自己的人去?还这么明目张胆?” 这话把三喜的愤气压回去。 慧缘思索着道:“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不知道二太太跟小姨太太有什么积怨。” 庒琂摇头,心中也是相当疑惑。 慧缘道:“日常二太太最不待见姑娘,如今添二老爷外头那个,不好的都推给姑娘了。” 三喜冷笑道:“二老爷外头有什么人跟我们姑娘何干?真是笑话。我们姑娘不进庄府,他二老爷就没有外头的那人了?” 庒琂觉得聒噪,起身要歇息,三喜这才会意收住嘴巴。与慧缘服侍好庒琂睡下,两人走了出去。到了堂厅外头,三喜依旧说明日检举二太太。慧缘劝几句,三喜也不受用。故两人你思我想的回屋躺下。躲在围帘后头的子素听到,心思思又到庒琂屋里来。 才进屋,看到庒琂背在床上抽泣。 子素思想半分又悄悄回身出去。 次日宅院皆安,老太太早早差个小丫头来传话说不必过去请安。庒琂等人就呆在镜花谢二门不出。至十八日,庄玳悄悄翻院墙进镜花谢,还未溜进堂厅,廊下的鹦鹉倒先开口“给三爷请安”。这吓得慧缘和三喜从里头跑了出来。 庄玳见两人,小声道:“你家姑娘睡着?” 三喜两眼一翻,扭头进去。慧缘委身下礼,回道:“三爷怎么来了?” 庄玳指了指院墙,笑了,也不跟慧缘搭话,一头进堂厅,往庒琂屋里寻去。子素在屋里头正跟庒琂说话。见庄玳进来,子素会意走出去。 庒琂拉住子素,不给她离去,抬头朝庄玳道:“三哥哥怎么来了?” 庄玳顺一眼子素,没好意思起来,故抓耳朵道:“外头也没妈妈看着,妹妹可以出去走走。” 庒琂对子素一笑,只顾道:“院子门倒插,也没见敲门声音,我丫头什么时候有通天的本领,准知道你来了开门的?” 庄玳呵呵直笑,坐到桌旁,自顾倒茶喝。子素淡淡的并不招待。 三喜见庄玳这般笑,本是在偏室烦闷,一股气冲出来,冷冷道:“爷知道我们姑娘冤枉,遇了这样的事不帮说话,此刻还这般来笑话。姑娘是不说,我看着实是冤了天了。又遭爷翻墙过院偷来笑话。不知爷是什么个意思。” 三喜不顾慧缘和庒琂使眼色,一股脑说。子素对她倒是一脸敬重之色。 庄玳自知笑过了,心思也不合时宜,便收敛,起身对三喜打了个躬,又对庒琂等人打个躬。 庒琂和慧缘回礼。 完毕,庄玳复坐,一本正色道:“我原是担心妹妹心里为此烦闷,来帮调解调解。” 子素“哼”地笑道:“我们老家常人说‘打人一嘴巴,赏你一块糖’。好心好意未必是靠说靠笑带来表示真切。” 庄玳举目看了子素,性格样貌清丽,气格凛出万分的桀骜。 庄玳谦道:“依妹妹说,如何做才是真切?” 子素道:“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她这般云淡风轻念说,也不正眼瞧庄玳。庒琂知这话讥讽庄玳,心里觉得子素言辞过于愤懑,遂去扶了子素的臂膀,轻轻隐按。子素哪里不识得,转头怨怨望庒琂半眼。 子素哪里能知道她昔日金兰姐妹如今的境地,如今之隐忍。 反之,庄玳尴尬点头,不加责怪,笑道:“这位妹妹也是才情暗藏。怪不得妹妹冒那么大的头要了妹妹来。” 子素接着冷冷道:“还有的呢,爷要不要再听?倒是承不起‘妹妹’的叫,外头的才是你家的妹妹。” 庄玳微微顿笑,向慧缘示意添茶,一头回说:“那……愿闻听见。” 慧缘去添茶,在子素没出口前,插一句道:“爷来这么会儿了,回去读书是要紧。不然太太知道要怪罪我们姑娘了。” 子素嗤道:“是了!‘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该是多加习学,不负公子之名声。” 说完,子素扭头到里屋。 庒琂左看子素离去的背影,右顾庄玳神情。终于抛下庄玳等人追子素到里屋。 看到庒琂也去了,庄玳觉着无味,便起身,淡淡然出去了。慧缘怕此事牵连头天的事来不好,跟出门,到外头一把庄玳拦住。 慧缘求他道:“爷莫生气,我们姑娘不是那意思的。” 庄玳假装整理衣帽,迟疑不回音。慧缘急了,哀求道:“爷是知道我们姑娘的心。” 听毕,庄玳转了一个面容,顺势拉住慧缘的手道:“你姑娘可知道我的心了?” 正好院外门头铁环惊响,庄玳此拉扯,实实把慧缘吓到了,急急抽手回避。 慧缘想迅速折身回屋,走几步思想不妥,又低首转回,到院门边,从门缝望外瞧一眼,见是有个人影离去。 慧缘知道才刚景象被人偷窥了去。心里悲苦,终究没表示出来,只快手把门栅移开,打开门。 庄玳闷闷挪开脚步走出去,经过慧缘面前,轻声道:“叫你们姑娘放心。” 慧缘脸色一热,自顾勾头,软软回声道:“谢爷了。” 等庄玳走远,慧缘才整理衣饰,再反手关门。落门插时,犹豫一会子,末了,轻轻把门掩便了。从院外进厅,再往里屋去,隐隐约约听到庒琂训斥三喜说话。 三喜悲悲戚戚哽咽,子素倒是为三喜吐气说话,声音极是凌厉。 经才刚门外的拉扯,此刻慧缘内心杂味翻滚,多少知晓会引来不好的话端。正犹豫要不要往里头给姑娘通说一回,忽听到院外头细细碎碎传来脚步声。 可不是真来事儿了! 第二章:渐风波 话说子素冷言对峙庄玳,愤身转走,庒琂跟进里屋。 庒琂原是以为子素对庄府人等心有疾怒,归咎是北府惩处她的积怨。她想安抚子素几句再出去给庄玳落几句好言,以免膈出嫌隙。 如今,子素端坐,娴静冷若。仔细瞧去,与往日的她,面目间露出几分的不屈和倔强,平远的眉宇微蹙,更添出半分的怜气。人若不经历有出,谁人不是眉眼盈晕,笑容长乐?或许自己比子素更甚还有过之。 庒琂心中隐隐涌起一阵悲感,却又想,一个三喜够是难于持理,子素再如此傲然无物,不知日后还能发生些什么事来。今日幸是庄玳,但凡是其他府院的人,小到一个丫头也是不敢得罪的。 庒琂在子素的面前走过,落坐于跟旁,待要出口说话。子素冷冷一笑。 子素道:“多时不见,姑娘如今是变得端庄秀逸了,往日里,姑娘可不是这般隐忍吞声。落到百口莫辩的地步,还要看自身价高,不愿抬起金口了。”说话间,讥诮眉眼扫了庒琂一回。庒琂才想子素仇怨北府的事端,如今,是误会了她,竟是为她这般抱不平。 也是的,三喜也如此,子素与自己的关系交谊,难道不比三喜更放在心上?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轻轻抚她的手背,看那手背,前些日子的伤口尚未愈合,肿血痕迹还如此清晰。 子素继续道:“姑娘是来责怪我的,我亦无话可说。权当我是为自己受的不白之冤出了口气。统归是我自己的。” 庒琂轻轻收回手道:“姐姐这话……” “要我说,我是跟子素姑娘一心一意。”三喜愤恨撩帘子进来,语气咄咄逼人:“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在这里受多少委屈。老太太和几位老爷都是过了心的知晓。偏偏许多事竟跟没见到一般。” 子素听得,眼中滚下泪水。 曾几何时,庒琂是难以见到子素流眼泪,今又见了。 庒琂掏出手绢,轻轻为她擦拭。回头跟三喜道:“不在外头伺候,进来做什么?” 三喜扭头对帘子外头啐一口,白眼道:“走了。” 庒琂帮子素擦完泪水,这才缓声说道:“姐姐莫伤心。三喜不懂事,姐姐怎么也跟三喜一般见识了。” 子素冷然推开庒琂的手:“自然的,如今你是高贵大小姐,我们自然什么都不是。” 庒琂恍然一醒,言语冒犯了子素。曾几何时,子素不也是高贵大小姐? 庒琂连连致歉:“是亭儿的不是,说话没寸了。请姐姐莫怪。”又道:“我跟姐姐说过此次落难逃亡,进来实属不易。才刚姐姐说的隐忍吞声,百口莫辩,亭儿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这物是人非的时节里,身不由己,姐姐你得懂我的处境。日后我自有道理。” 三喜道:“每每如此,姑娘不是不做声,就有些词理安慰自己。跟旁的人一万个心在你这,是气不过。不知道尼姑庵那老尼姑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从尼姑庵出来,竟变了一个人。子素姑娘,你是知道我们姑娘往日的性情,想法子紧紧让她好起来,增些刚气,以免被小人处处欺负。” 庒琂委婉一笑,没把三喜的话放心上。进府以来,三喜就这脾性,没些进长。 三喜还是要说,子素凛声援道:“寒身边人的心不打紧,别寒自己的心,封住原本的路。三喜说什么做什么,那是她本分。如你要责怪起她,连我一起又怪一道,我是不怕多负些罪责。” 庒琂向三喜招手,三喜走了过去。 庒琂一手拉住三喜,另一手拉住子素,轻声打趣道:“鱼与熊掌,我是两得。”稍用力拍了三喜道:“只是这鱼太过于有头脑。”略顿,又道:“我的心跟以往确实不同,但愿你们处处能理解我。话又说来,姐姐如今的身份,我的身份,有何不同?换言之,我这个宅院深府大小姐,是个虚幻人物而已。别人不知,自己肚明,自己要有警惕。居安思危便是此道理。日后,你跟三喜,我们三个誓是同德同在,如我有难,你们尽可不要卷进来,才是我心中大愿。” 这一席话,子素听得颇为动容,三喜也哽咽了。 而这一席话,外头踌躇犹豫进来的慧缘,也听了进去。 慧缘见庒琂说与三喜、子素合为三人,那自己必然是外人了,心中漾起连串的悲戚。一路到这里,姑娘对她恩重如山,她待姑娘也是尽忠本分,事事为细。如今,姑娘却把她搁在门外。 想到此处,慧缘泪水禁止不住往外掉。 当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慧缘幡然回神,向外探望,只见贵圆当头领着刀凤、剑秋及几个婆子火速开门进院,她哪里还记得刚刚那点伤感。极速扭头去撩帘子对里屋道:“姑娘,二太太和大姑娘处来人了。” 话未落音,只见外头的人已抢先进来,一把扯住慧缘的头发。 贵圆怒道:“三爷呢?” 慧缘被这一扯,顺势倒在贵圆跟前。当知道她们不是为小姨娘的事来寻晦气,心中那些不安便释放开。急忙回道:“三爷回去了。” 正当说,庒琂和三喜、子素从里头出来。 贵圆等人见了庒琂也不施礼,冷面以对。 庒琂先是看一眼慧缘,不自主扭头去望子素和三喜,有提示切莫动气的意思。 慧缘看到庒琂如此冷静,联想刚听到她们之间的说话。想必她也不会多管理自己了。心中悲伤再次勾起,泪水迸发而出。 庒琂见慧缘掉泪,以为她被贵圆等人重手惩处,心里不平,此刻也得按捺下去,谦卑道:“怕是几位姐姐错手了,好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毒害小姨娘的事,是我,并非是我这丫头。” 贵圆讥笑道:“那自然。小姨娘那头是大事情。有个长长短短,姑娘是推诿不了的。姑娘就算是有通天本事进来,招揽人心,可行这样不检点的手段,未免有失注重。” 庒琂心中再三思考,没理出贵圆这些话的由来。既不是小姨娘有事,为何她们如此虐待慧缘?还一味咄咄逼人? 刀凤和剑秋在一边,颜色略是和气,毕竟大姑娘庄瑚那头的人,她们也听使唤过来,不想为此摊上矛盾。再者,出来之前,大姑娘庄瑚特别给了提示,说三太太郡主也在场呢,意思是让北府的人料理就行。 原来贵圆自押庒琂回来,被竹儿解围,心中大不自在。一回去就给曹氏禀报了。曹氏脾性火爆,听得如此这般,口里毒骂几句,终究因竹儿是老太太那边的人,也不好散话出去给人知道。暗暗叫贵圆吩咐下去把镜花谢看仔细了。 贵圆被竹儿当面羞辱,心里是不甘心。曹氏吩咐去看紧镜花谢,她是没出面,暗自里添油加醋给府里其他人散播庒琂如何毒害小姨娘。有心智单纯者笃定信了,那些见闻过或受过庒琂恩惠者或不信,或半信半疑。 更有一心巴结北府曹氏的,私底下刻刻注意镜花谢,巴不得庒琂等人畏罪潜逃,被她们发现好去邀功领赏。这才让他们见到庄玳翻墙进院,有机会密报给贵圆。 贵圆得这个好信息,当首冲去禀报,好为解日前的怨气,便不顾众人在东府看小姨娘,旦旦有词面禀。 那时,老太太领众人在东府看视小姨娘,又得知胎儿难保,她心血倒涌,头痛旧疾发作,被送到内室歇息。余下,秦氏、曹氏、郡主、幺姨娘、庄瑚等丫头婆子都还没散去。 贵圆去施礼完毕,给曹氏回话:“太太,才刚丫头说看到有人翻墙进了镜花谢。” 不等说完,曹氏从座上起身,左右看了众人,心中一喜,故镇定复坐回,道:“好好的门不进,翻墙做什么?” 贵圆怯望一眼郡主。众人目光随即投向郡主。 郡主略显惶恐,快语道:“还了得!这琂丫头一件事没平呢,看又让老太太糟心。你说!看是谁了?叫人绑了出来。” 贵圆故意支吾不说。 秦氏微咳两声,这才放话道:“虽然琂丫头是三太太府上的姑娘。三太太也是明理的人。你就从实的说。” 让几回,贵圆才道:“丫头也不是存心,看着一影就翻进去了。隔着院门缝往里面瞧,正好瞧见……瞧见……” 曹氏见这般吞吐,狂躁起身指着贵圆道:“你何时学那些眼气儿小的毛丫头说话了。快说!” 贵圆凛直跪下,勾头对向郡主,道:“见到三爷跟里头的丫头……那镜花谢的丫头手脚不检点,对我们小爷抓心挠背,丫头看见了都捂住脸跑了。若不是我应老医官出去差人拿药,巧遇到丫头,还不知此事。我怕是内中有不好的,所以赶来报告。” 郡主听完,脸面挂不住,死命攥撕手中的手绢,半句话竟说不上来。 因听到西府的人,曹氏想就此给西府个台阶,不追究,打个圆场终结这亭事,可口中一时找不出话。好在幺姨娘伶俐,说了几句。 秦氏接了幺姨娘的话也表示道:“这姊妹相处的,能有个什么?日常玳儿也跟他那些姐妹们如此。大惊小怪。” 听得如此说,郡主便吩咐道:“宝珠,你带人去!抓个明白来这儿回话。” 贵圆这般说,郡主颜面扫地,也是被逼得无法下台,只能令贴身丫头宝珠带人去。一则宝珠是自己人,眼神心到能切确办理,二则庄玳和庒琂都是自己府里人,如落在别人手里,有个什么长短话来,更颜面无存了。而往实里理论,此策是下策,自己人管理自己人,即便追究以后,是服不到众。 此刻,郡主也没他法子,又不能命他人府里的丫头办差。 庄瑚何等伶俐,怎不知郡主的身份体面。 便在宝珠应声前挡了下来,急回道:“那些个丫头平日里四个府门都认错,这远近隔障隔门的,未必瞧得这般仔细。要是看错了,岂不是冤枉了三弟弟的名声和琂妹妹的德行。就算是里头丫头不检点,问一问丫头就知道了。” 曹氏道:“那些个外来的丫头,能有什么正道训导,先打她几个嘴巴子,才肯说呢。要我说,不关琂姑娘的事别扯琂姑娘。玳儿也该收收性子,读书就挺好。老太太放在心尖尖上的呢。” 这般言语,众人不敢再说什么。独是床上的小姨娘听后,激起心中痛楚,只见她捂住肚子闹疼得厉害。于是,又传老医生,又进药,乱了一屋子。 趁乱间,庄瑚让刀凤和剑秋跟贵圆去镜花谢看究竟,再拿人,反又和幺姨娘安抚郡主。 如此,贵圆领刀凤和剑秋等人来镜花谢,揪住慧缘,羞辱庒琂。 庒琂心中不解,一时也问不出个明白,又见慧缘凄然倒地,极是心疼和不满,便不顾贵圆等人,蹲下身扶起慧缘。 庒琂道:“姐姐们来抓我,我也没一句话说的来。但求各位姐姐不要迁怒我几个丫头。”说完,把慧缘往三喜边上推。 三喜怕庄琂去伏罪,要挺身而出。岂料子素早早拉住她。 慧缘情急,立马跪下,泣声道:“不关我姑娘的事,是我放三爷进来的。要怪罪就怪罪我一人。” 子素明眼,瞧出几分事端,有人想借庄玳来访寻罪过。只见她冷眼上前把慧缘拉起来,才道:“我被你们姑娘讨要了来,可是正宗外来的呢。且莫乱冤枉好人,你们那什么奶奶太太的毒是我放的,你们姑娘叫人把那个什么三爷的叫来,就为了来质问我投毒的事。你们大院大府的毒问拷打伎俩,用来用去不累?要抓要刮,随得你们,我是恨毒了你们之前对我那般。如何?这来龙去脉是够仔细了?” 贵圆出乎意料,立即向身后的婆子招手,两三下把子素扣下。庄琂怎能看之不理,上前推开婆子们,道:“我才是主子,是我的人。犯不着别人动手动脚代劳!” 子素道:“姑娘错意了,我不是你什么丫头。你福大,享得以后大富贵,我命短贱,咎由自取。姑娘也不必为我顶罪连累自己。” 到底,子素要为庄琂脱开目前的困局。 对庄琂而言,这难得的相遇,她怎肯放手?何况异乡金兰之谊。 于是,三喜、慧缘、庄琂轮番与之争执。之后,刀凤和剑秋才道:“这原本是来证实姑娘院里哪个丫头有不检点行为,竟敢对三爷动手动脚。现如今牵扯到投毒,我们也不好说话。不如到老太太跟前说清楚为妥。” 庄琂听完,浑然觉得周身无力。 这事故应了伯镜老尼的话了:“争多必乱,言多必错,纠过必败。” 那些攻心谋计的话语,庄琂竟丢到了脑后,此刻心中万分懊悔。 正此时,外头传来嘶闹声,一阵拉扯急促声由远而近。紧接,听到哭声道:“我就要来问问这好不知廉耻的……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庄琂闻声,又想起伯镜老尼的话来:“宫闱内府,祸起萧墙,保平难安,多是一波未平一波升起。” 如今,十全十的应景了。 可就不知外头哭闹的是何人? 第三章:断是非 混闹而来的人是服侍庄玳的丫头蓦阑。 这里头 ,因慧缘与庄玳不小心的拉扯被人窥觑引来贵圆众人兴师问罪。子素为保庒琂担下投毒的事,正要被拉去老太太处发落。听闻声音,众人不约而同转头回望。 只见镜花谢院门外头,几个小丫头并两个婆子死命扳扯蓦阑,她小身子板却力道极大。如若不是气昏神智,谁人能发现有如此蛮力? 蓦阑嘴里反反复复是那几句话,听着不由人想,她寻不知廉耻之人是谁? 婆子和丫头边是拉扯边是劝解,都道:“姐姐这是再寻不好,带累了我们!” 可不是了?她一心一意服侍西府的小爷,如今竟落到要被撵出去的下场,叫她如何甘心?罪魁祸首除了镜花谢还有谁人? 小丫头和婆子扭了半日,实是拉不动,幸好刀凤和剑秋快步出去挡一挡。 那蓦阑见刀凤和剑秋,耍泼的劲儿收了少许,嘴里道:“姐姐你们是知道我的,我们那小爷历来规规矩矩,自打她们进来后,隔日隔午的寻事去烦他。就知教他些外道下流不要脸的行径来。如今不知廉耻的事被人瞧见了,太太拿了我的短,我倒是要和这不要脸的撕她一回,就算我永永久久地离开,我也是出了这口气了。姐姐若是看在这么多年,我们一道在府里卖力的情分,就容我进去撕了这些不知羞耻下流蹄子!” 刀凤知蓦阑此刻心中怒火,也没相慰,只道:“如今且这么闹,真出去了,想再进来是不能了。你自己想清楚才好。” 蓦阑道:“姐姐有所不知,前些日子生多少事,都跟她们有关系呢!我不说呢,就以为天下无人知晓。姐姐今日护着她们,他日看她们如何整治你们吧?她们一心一意的进来要做什么来?关门闭户的勾引我们爷,这是要做奶奶的!今日这般羞耻的事,你们来见了笑话,还有你们以后好过的?” 这说完,挣开刀凤的手,直直向厅内去,直到贵圆面前,也没示意,看到庒琂更不正眼施礼,着手把挡在庒琂前头的三喜头发使力拉扯,快手掌三喜几个大嘴巴。 三喜愤慨,意欲挣脱还手,庒琂不顾身份去隔开,便死死按住三喜的手。 庒琂不卑不亢道:“阑姑娘有何气尽可朝我发作,不必对我丫头动手动脚,省得丢了你们三爷的身份。”此话并非有心,倒让贵圆等人感到一阵疝气倒寒,原后头抓子素的婆子丫头,也被示意松手了。 说话间,刀凤和剑秋及外头小丫头婆子进来了。因庒琂是主子身份,无人敢出手出言。仅看事态。此外,刀凤已示意着人去请大姑娘庄瑚。 蓦阑道:“我就是来问问清楚,你们为何如此不要脸面?” 庒琂怒火中烧,经这么多人在此捣挠此事,自家理亏定是站不住。 可庒琂依然道:“姑娘可亲眼见了什么?出那么大的脏话口舌来诬蔑我们?不说这地方是这样的人家府地,单说老太太还住隔壁寿中居。我不明白,有事通传我一声,有我敢违抗的不成?出口骂便了,出手打人我是不肯忍让的!” 庒琂是气了,伯镜老尼此前敦敦教诲也忘记了。 谁让三喜、子素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撕破脸又如何?今日事态,过不过得这一关不知晓了,隐忍这些时日,也该发作发作,好让窝囊气去一去。 说完,庒琂迈开脚步,要朝外走,嘴里对自己人道:“三喜、慧缘、子素,走,到老太太处说去!” 原本悲愤流泪的三喜听得这些话,破涕为笑。跟旁的人无人知是何意。子素是知道的,可不是以往那个“卓亦亭”回来了?心中隐隐约约担心起来。 庒琂看到子素没动,转身来拉她,又别开脸面对众人道:“到这份儿上,我无话可说。你们说我院里人不干净,我去回了老太太和太太,早早撵我们出去,或送官进笼子下水。既然阑姑娘及姐姐们都抓贼抓……抓不知廉耻的,倒去一并梳理清楚!我堂堂正正,我也保我的人堂堂正正,竟不知道亏天的事能任由人来抹黑!” 话刚落音,外头有人传道:“大姑娘来了!“ 余下,众人屏住气,垂首而立。庄瑚火势匆匆进来。 庄瑚一入门,笑脸迎上,即挽住庒琂的手。 庄瑚皮脸笑道:“琂妹妹,我都听到了。多是这些下作丫头不懂事。刀凤剑秋,还不把那蹄子给我拉去关了!”怒眉扫向蓦阑。 刀凤剑秋快手去拉住蓦阑,欲要拉出去。 蓦阑挣脱,指着庒琂几人道:“大姑娘不为谁,也要为三爷!容不得这些狐妖蹄子作怪,带坏了他!今日撵我没什么,来日方长,日日夜夜有人惦记你们今日这般对她们呀……” 刀凤剑秋哪里给她说完落音,急急捂住她口拉出去了。 只见庄瑚对贵圆道:“你先回吧,二太太也回北府了。玉圆又递账去了,你们太太没人伺候,该是发脾气了。去吧!” 贵圆见事未办妥,不愿走的光景。末了,也不敢说些什么话留下,只得讪讪然离去。 贵圆走后,庄瑚才扶庒琂坐下,说道:“东府那头的事焦心着呢,妹妹也不体谅一下。老太太保你们,准知道不是你们的错。可有些事,体面上怎么好说的?又是这种……你们女孩子家,保节是要紧。一家人,我就不分外的说话,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 庒琂感激,义正据理道:“谢谢大姐姐,但求清楚明白。姐姐知道我一个外来的人,哪里敢胡乱来?不知……” 想推心置腹说一说,想起庄瑚等人对碧池做的事,便收口了,只紧紧把庄瑚看了一眼。 庄瑚拍拍庒琂的手,道:“妹妹且安心着,有我呢!” 庒琂感激一笑,总归心中不自在,说道:“那么大的事,又跟三爷有关,到老太太跟前说清楚,我觉着是好的。” 庄瑚待要安抚,慧缘一咕噜向庄瑚跟前跪下,哭道:“大姑娘,这些时日你知道我们家姑娘,安分守己。不是那种人。要说三爷来我们这里,实话说来,那真冤枉了我们姑娘。” 庄瑚脸上挂笑,却说:“那有人看见掩门拉扯,是什么缘故道理?再者说,人家也没指着说你家姑娘。” 庒琂也困惑,望着慧缘。慧缘脸色一辣,紧张不已。 三喜忍不住了,快语道:“慧缘,实话说。” 慧缘这才说了实情,庄玳怎么来的,为何来,又为何走,怎么走。单把庄玳说的那句话隐藏不表。拉扯一过失,编排个理由挡了去。 听得明白,庄瑚拍手一笑,道:“好些没舌头邀功领赏的蹄子!好了,我知道了。准不是你们的过失!要我说,竟是三弟弟的错。” 庒琂不放心道:“大姐姐,要不,当面到老太太跟前说,也好给太太和姐妹们一个交代。” 庄瑚道:“有什么交代的,统归是三弟弟的不是!我给三太太说一声便是了。安心吧!”完毕,起身要走,两步又停下,对庒琂道:“老太太身子不大爽,少一事尽可少一事的好。妹妹是明理的人。再有,与我们东府里那事……” 算了,庄瑚终究没说完,走了。 庄瑚出了镜花谢,没有回东府,一径去理事房。这理事房是庄府管理看押犯事的奴才的地方。蓦阑此刻就关押在这里。 刀凤剑秋知道庄瑚完了庒琂那边的事要来,早早在理事房院外等候。 庄瑚刚到院门,就对刀凤剑秋道:“提人到角屋去。” 刀凤道:“在那儿的。” 如此说,庄瑚松一口气,快步向角屋走去。 角屋门没关,蓦阑在里头走来走去。见庄瑚进来,立马跪下。 庄瑚让剑秋去扶起,便才说:“打小就在府里,规矩都忘了去!今日不是我过去,你早早就送出去了还有这时候来跪我!” 蓦阑泪流满面,委屈道:“大姑娘,我知道我做法不对。心里头怪得恨,也是气不过呢!太太就处罚我,复生倒没追究,叫我如何忍得这口气?平日里头,我尽忠本分,一个闪失都不敢有。” 庄瑚冷笑道:“没有闪失,三爷怎么就错了你的眼神跑去翻墙去了?要换我,早是揭你的皮,还留你?” 蓦阑被怼得半句不敢出。 末了,庄瑚道:“既然事已出,让你留下是不可能了!我有一事不明白,特特留你问清楚。你实话说,谁看到你们三爷进去的?谁去通报的?” 蓦阑知道留下无望,泄气了瘫坐,道:“大姑娘如问,为何不问问北府的贵圆呢?” 庄瑚怎么不知道要问贵圆,只有些关系不好周旋,问了贵圆又没正面办理镜花谢的人,是兴师问罪北府,那是得罪北府二太太的,这种事情,庄瑚怎肯去冒撞? 刀凤深知庄瑚的心事,便道:“姑娘撒手不管,横竖是西府的事。与我们东府不相干。” 庄瑚道:“我不在这府里头自然跟我不相干。老太太身子又这样,最是不愿见到。如今这等事传出去,别说老太太脸面挂不住,我们府里……所以,不找找这个人出来,平不到这事。如老太太身子跟以前一样,我是任由放点。再者说,三太太对大爷的照顾也有功劳。细想,也是难办!” 说着庄瑚要走,剑秋后头却道:“大姑娘也不用太忧心。老太太慈悲和顺,人是无碍的。要把这事平了,也不是不可以。要我说,蓦阑就能办这事。兴许,蓦阑还能继续留在三爷边上照顾呢!” 庄瑚嗤之以鼻,道:“没心没肺,耍泼耍狠,留有何用!” 蓦阑知道剑秋有意帮自己,又指出路来,立马匍匐在地,爬去扯住庄瑚的裙子道:“姑娘,你可怜可怜我,我出去没地去了!大姑娘能让我留下服侍三爷,我做牛做马也感姑娘的恩。求大姑娘高抬贵手,帮我一帮。” 庄瑚反手提起裙子,冷冷地离去。 蓦阑哭在地上,剑秋示意让她再留一留,便步随庄瑚外出。 到外头,剑秋进言道:“姑娘,蓦阑的心是真的。从小到大跟复生跟三爷,叫她现在出去,丢人不说,出去了怎么过下去?她那爹妈早就不知去向。” 庄瑚叹道:“各人天命。未必我这个大小姐的,也能心愿顺遂?要的多,价必定要高。” 剑秋道:“姑娘为东府劳心,也想给西府一个面子。不正愁吗?找出谁看到三爷翻墙是不难,姑娘留下蓦阑,大意是想试试她,姑娘是要留下她的吧?” 剑秋的话也是试探。 庄瑚立定,笑了,指着剑秋道:“你……”或想责怪几声,又作罢,紧又说:“你们两个安排着,把蓦阑这丫头通一通,日后的事,日后再办。我去西府看看吧!再差个人去镜花谢看看,给琂丫头说一声,免得她不懂事又闹到老太太处去!” 刀凤剑秋听毕,领命。 第四章:二探密道 庄瑚自理事房走后,匆匆赶往西府。才刚到西府院外,便听到几个丫头子在议论,细致听去,是说郡主在里头教训庄玳。庄瑚思忖,郡主定是匆匆从东府赶回训斥庄玳,力争挽回西府的颜面。此刻她不便再进,由此掉头回东府不提。 在回东府径道上遇见老太太跟前丫头竹儿。 竹儿满脸慌张,一头是汗,瞧着光景知是东府小姨娘大事不好,老太太差她回来拿东西。果不其然,庄瑚才问,竹儿如是说了。原来老太太十分关切小姨娘肚子里的孩子,那些医生皆束手无策,现今沥沥淅淅下红,有不保的外相了。因老太太想起陈年旧药,这才让竹儿回寿中居取旧藏的药花。 听得这般说,庄瑚哪里敢再停留半刻,一边敦促竹儿去取药,一边要赶回东府。才迈开脚步,又把竹儿叫住。 庄瑚疑惑问竹儿道:“太太们都还在?” 竹儿急回了声:“三太太先回西府找药,说请王爷府上也找去了!” 庄瑚一听,尽数知晓了,把才刚在西府外头听到的话掩住不提,看着竹儿匆匆离去。 竹儿回到寿中居,让小丫头子点上灯笼进库房寻药,寻半日却没找到。东府那边老太太又差梅儿回来催。两个大丫头合计一商量,各自领人在库房翻找。 正这时,外头有小丫头说话声音,说琂姑娘来了。 原来,庄瑚授意,剑秋差人来安抚庒琂,庒琂礼节性回应并送出院外,这会子正好听到寿中居那头传来声音。她以为老太太回中府,便特特来回个安礼,不料想撞上竹儿和梅儿寻药。 自内院向堂厅走入,清清静静的,也不见平日里的丫头们穿堂过室光景。 庒琂想着,老太太为东府的事分神忧心,让丫头们避让好安静也是有的。 到了里头,传来竹儿和梅儿两人搜查东西的声音。竹儿还算沉稳,梅儿倒是急得满口抱怨,多少是有些意思牵扯到庒琂身上。 当听到丫头们传说琂姑娘来了,竹、梅两人闭口不争。 庒琂知老太太未回,原打算转身离去,只因听到梅儿话语有些怪意,遂款走入,切切问她们道:“两位姐姐急找什么?” 梅儿刀子嘴快些:“可不是救命神药了。找半日竟没见着。” 庒琂垂眉目,伸手接过小丫头子手中的灯笼,过去帮照明。 竹儿会意对庒琂半笑,又向梅儿那边递了一眼色,梅儿轻轻“哼”一声。少顷,听到竹儿在角落那头传来惊叹声。 药盒子找到了。 众人围去,只见竹儿手中托着一方描金五彩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株风干褐色药花。 竹儿欣喜而泣:“可不找到了,阿弥陀佛!有救了有救了。” 梅儿一把夺在手里,跺脚道:“还有这功夫拜佛的,赶紧送去!”言语完毕,已弃众人,夺门而出。竹儿不落脚跟在后头。 庒琂跟出门,竹儿又折身回来对庒琂道:“姑娘不要担心,有老太太在万事都会好的。” 庒琂感激一笑,颔首屈膝相礼,道:“只望小姨娘大小万保,老太太珍重。” 竹儿道:“宫里的太医官来了,说这药能治。只是药性不如鲜活的好,不过不要紧,老太太也说是神药,说当年宫里都用过的。姑娘就放心吧!” 庒琂奇异问:“那是什么药?” 竹儿道:“听太医说什么白锁兰,是什么兰花的一种。才刚看到的也不像兰花,不知是不是拿错了盒子。可老太太说描金五彩的小盒子只有一个,该不会错的。” 听完,庒琂不再纠缠,放竹儿离去。 庒琂从寿中居回来,三喜、慧缘、子素一把她围住,说什么也不再让庒琂出门,生怕又惹出什么事端来。倒实实在在把院门关死。 回到厅里,三喜告诉说大姑娘那边的人刚走,北府的贵圆又来了,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特特来看了一回眼就走。兴许是怕镜花谢的人寻隙跑了。 三喜说的话不中听,大致如是这意思了。 慧缘与子素在一侧,皆不言语。 庒琂缓缓坐下,定神半晌,慧缘知趣,转身去倒了一杯热茶来。庒琂也不接,竟愣住。见庒琂这般,子素心里犯急,面目故作镇静,顺手接过慧缘手中的茶。 子素复递茶给庒琂,宽慰道:“打紧不打紧的,都是一回事。再怎么不好,也回不到昨日光景,你这般思虑又有何用,喝点茶吧。” 庒琂才缓过神情,接过子素手中的茶。 三喜趁机问:“姑娘去老太太那边,老太太怎么说?” 庒琂叹息道:“老太太哪里是回来了……”便一事不落把才刚经历的事说一番。听得梅儿有责怪的话语,三喜心中火气顿起,口中谩骂几句。 子素则道:“光骂有什么用,看着大府里头,哪个骂人的功夫不是炉火纯青的?有这时机,不如我们趁早离开。” 子素话才落音,庒琂手中的茶杯在手中抖了数下,急切道:“不可!” 子素道:“前害人腹嗣,后魅惑人子。两等大罪,纵然有老太太护着,情理也讲不清楚。他们可不会光明正大把你身世抖出来,饶你这一回。依我看,这一招,有人有心往死里整。说拿了什么神药过去,救不救得还不知道,若是救不得,后果更加不堪,即便救得,又能落下什么好?” 庒琂听子素的话,淡淡一笑,内心如吹起冬日徐风,感到一阵冰凉,只道:“姐姐也看到了,我不才前脚出去,后脚就有人来监察了?这般偷偷摸摸潜逃,我有过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 三喜心中十分赞同子素的话,也道:“子素姑娘的话我赞同。药先生说过,留得青山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关起院门这般等,焦急死人,还不如痛痛快快给我们来一刀子。” 庒琂道:“可不是了,我们为何而来?” 庒琂说这话时,死死望住三喜。可不是了,到庄府是带目的来的,目的尚未实现,如何逃离得?此刻,庒琂那眼神如久寒深冬的冰凌,锐利冷冽。 少顷,庒琂把神情回缓过来,把手中的茶杯递给三喜,并嘱咐道:“你去看院门关死没有。” 三喜得了话,转身离去。 慧缘不解,上前问:“姑娘要干什么?” 庒琂左右两边看慧缘和子素,示意不要张声。一会子后,三喜大步回来,说门已关死。 庒琂命慧缘点亮两盏烛灯,一头再吩咐:“三喜你还是在院门口守着,若有人来,你就到厢房里给我们传话。” 三喜疑惑道:“姑娘要做什么?” 庒琂显出不耐烦样子,道:“让你做你就做,让你知道你就知道,问这许多话来做什么!” 三喜倍感委屈,终究应声,待要出去,慧缘一把拉住她,道:“姑娘,门口我去吧!” 庒琂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原本要慧缘去守门,可子素与三喜是自己人,如这般安排多有排外之嫌。遂才刚让三喜去。 慧缘听到说去厢房,心里摸准庒琂行动目的——可不是厢房那密室暗道? 是的,庒琂心里想,即便鱼死网破,也要寻一丝机会抖出庄府不为人知的事来。厢房那道暗室秘洞,不知深藏什么秘密?现今身遭数条过失,怕是躲不过,不知后头的下场如何,就怕日后再无机会探寻了。若不是三喜话语悲愤提醒,她还没这么及时想到这层。 慧缘没等三喜反驳,便把两盏灯交到三喜手中,她人已经出厅外,往院门口站去。 庒琂也没表示挽留,紧接递给三喜一个眼色,又从三喜手中拿过一盏灯,首冲出门,拐角往旁边厢房偏室去。身后,三喜掌另一灯,子素跟在旁,三人无话。 子素心中万分疑惑,屏住不表,一直跟进入厢房内。 昔日,这厢房堆积杂物,因庒琂住进来,稍作清理。此前因救碧池,将她藏身在里头,密道暗口,庒琂是记得清楚。 现三人直靠近密道口,三喜一马当先要动手开启暗门,庒琂怕三喜手脚毛躁,故而自己亲手去开启。 只听“呼噜唰唰”一声响。 跟旁,子素屏住呼吸,忽见这一声动静,不免惊讶出声音来。 三喜机灵,转身急切拉住子素的手,示意不要惊声过大。 庒琂开门时用力过急,再者又有几分心虚,粉额早已沁出汗来。三喜递上手绢,庒琂没接,倒向子素要灯。 庒琂拿过灯,微微向两人颔首,示意进入。 三喜胆小,瑟缩在后,但是又想不能让姑娘打头阵,遂而壮胆跨步先走前头。 庒琂一把拉住三喜:“不急。”稍在密道当口举灯照了一照,忽染一阵轻风远飘而来。 风匀散而出,夹杂一股霉腥气味,比上次来时,要浓烈许多,不至于让人作呕,但闻之实是不舒服。 少顷,庒琂举灯迈开步裙,扶门进入。 庒琂怕二人落后,轻声道:“走吧!” 三喜急追,道:“姑娘,我在前头吧,你跟子素姑娘在后头。” 庒琂稍稍拉住三喜,仍自行。 与上次来时一样,过了碧池此前藏身的暗室。再顺着甬道走,挡头便是那三岔口。记得上次来时,地上有刀鞘和烧过的火把,此时,依旧在原地,原位。 庄琂倒吸几口气,欲再前行。 三喜阻拦道:“姑娘,三个口子,往那边好?” 三口在前,直走朝东,左走为北,右走是南。庄琂没太多顾虑思考,顺道往东去。 子素犹豫几分,看庄琂走了,故放声阻拦:“妹妹,且慢。” 庄琂站住。终归因子素这一声关切如初的“妹妹”。 庄琂心神一荡,姐妹两人几时有这份厚密了?想想,那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庄琂忍不住泪水一掉,再转头来,已擦拭干净。 庄琂道:“姐姐,怎么的?” 子素眼神明朗,映着烛光,闪烁如星,望着庒琂,道:“按我朝尊位以南为上,以东为鄙,以北为狼。这样方位通向,家财秽事不可在南,过于暴露;若是东,是鄙位,这样的人家,多意遮眼迷惑用,欲盖弥彰常用惯法;而北向,源起之地,与南呼应之,既不为南,更不会为北。如不然,走北向试试。话说狼北硝烟,多是凶险,真要探寻个什么,走北比别的方位要可靠些。” 庄琂思虑一下子素说的话,觉着十分在理,便慢慢露出一抹浅笑。 于是,三人转头向北,进入道口。庒琂感激道:“幸好姐姐懂得,不然以我大意,不知道要遭遇个什么来。” 话未停音,听到东道口一阵摔响,尘土在烛光中腾卷弥漫。三人惊恐蹲下。 声响尽失,三人再转身来看,只见东向甬道口瞬息间,已被顶上盖下一尊方石切断。才刚如三人继续往前走,必定被碾压身亡。 这情形,三喜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庄琂也吓得不清,却故作镇定。子素一面冷淡,有些得意,手紧紧攥住庄琂的手示安慰。 未待三人出口互报平安,忽听到北向道口深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哀吟之声,听起耸人。 当下,头一个要退出的人是三喜,她连滚带爬,灯落地上也不拿了,半哭道:“姑娘我怕,我要走,我要走……” 子素从地上拿起三喜那盏灯,也不管理她,欲要前行。 三喜抖在原地对子素道:“子素姑娘,别去了,你也不要让姑娘去才好。” 庄琂和子素哪里肯理三喜,两人同进。 三喜不得法,战战兢兢而起,瑟瑟缩缩跟随。 只听那声音忽高忽低,不知是人是鬼发出的声传。 第五章:幽兰仙草 甬道曲折,一幕漆黑。 两盏灯火微光,在黑幕中如同纸张晕染,昏昏黄黄。子素和庒琂一左一右,各持灯盏。 甬道地上,三人六影,怯步向前。 忽然,“咵啦”的一声响从子素脚下传来,庒琂吓得一抖,三喜早被吓得转身捂脸,惊叫连连。 子素连连扭头扯住三喜,责道:“别吵吵!” 三喜再转过身来,已见庒琂举灯蹲下。灯火照地上,清楚看到散落一副死人骨架子,细致看去,还是一副只有上半身的人骨头。想必是人骨靠在墙根,子素走过时不留神一脚踢倒了。 子素把灯火靠近,两灯重叠,更加明亮清晰。 倒下的人骨散开,骨头中还卡有一把匕首,匕首柄端滚金嵌碎花红玉,灯光照下,熠熠生辉,与灰黄的残骨形成夺目的对比,一眼便能见到。 庒琂伸手要拿起,子素连忙推开她的手制止。 子素道:“旧藏之物,浸淫时间长,积毒也未可知,不碰为好。” 庒琂的手迅速收回。 当下,庒琂才回神惊醒道:“姐姐,才刚我们听到的声音,没了。” 子素和三喜也跟着一醒。 子素站起来,挪步轻走几步,目光死死顺灯火照亮前处。只见往里,前方甬道深径;沿壁狭窄,还有徐徐风儿飘来。 庒琂和三喜跟上来。忽见子素站定,回手一扬,示意止步。 侧耳静听,幽幽轻风中,杂夹着传来渺渺微音。 那声音如哭如泣,顿而狂炸如锤。子素再镇定自若,此方也悬胆抖心。 庒琂把灯交付与三喜,缓缓轻步近向子素。 庒琂微音细语对子素道:“姐姐,如不然我们出去吧。” 子素嘴角一扯,冷淡半笑,亦不加以答复。心定神爽般举灯前行。庒琂一目担忧,总归也不能让子素只身前往,快快掉头去抢下三喜手中的灯盏,迅步跟在子素后头。 继续往前,通过矮窄的甬道,再转两个弯道,映入眼前便是一口方形石室。亮灯探看,见墙壁上挂着几盏满是尘网的金挂壁盏。 庒琂与子素互相对视,下意去把壁盏点上火。 待行动时,三喜气喘吁吁跟来,忙乎说道:“姑娘,我感到是不好的,就走了吧!” 庒琂哪里管三喜的言语,只让她跪趴地上。庒琂踩在三喜背上把壁盏点上火光。 一会子功夫,石室灯盏全亮,三喜累得几近不能站立,子素忙去扶起。 四下观望,只见石室无门无窗。到此便是一方密室,密室便是终结之路了。 子素奇怪道:“方才声音传来,必定从这里传,此刻看,也无他物。没门没窗,风又从何处吹来?” 是了,石室空空,只在东南角壁下有几簇鲜苔,光照之下,翠汁欲滴,颤颤巍巍,娇娇盈盈,阴冷不失蓬勃。 鲜苔根附在墙壁,墨染般的湿墙,面积不大。这湿景奇观,俨然是一口方形轮廓湿画。 三人凑近细致看,只见湿面断口,有泥鲜擦断痕迹。 庒琂激动地说道:“这是一扇门,才刚必定开启的,不知道为何又关上了。如没错,此门开后,必定是个通口,方才那声音,还有风必定从里面传来。” 子素道:“姑娘,进还是不进?” 庒琂犹豫半下,道:“进又如何?不进又如何?” 子素道:“进,我们想办法,不进我们就此作别。” 庒琂道:“相当日我跟药先生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今日不进,出了这秘地,他日还有无机会再来不可知呀。” 三喜抢道:“万一里面有……凶险,该如何是好?” 庒琂道:“你们跟了我,好的你们自然不得亏了去,既然天道灭得我,你们又钟情跟我,不好的,你们看着方便,要去就一起,不去我也不怪。” 三喜不再说话,子素把手搭去,携了庒琂的手,柔声道:“妹妹,你知道我的。” 庒琂莞尔一笑,便颔首垂目,十分感激。 余下,庒琂与子素各自持灯,左右两边寻开启壁门开关。 寻了一圈,皆不得果。三人受了累,顺在墙角蹲下坐下。 良久,各自不语。庒琂看着眼前那墙根苔藓,心中怪道:显而不密。真章未必在此? 那时心头之快,她也不多思考,站了起来,缓缓靠近苔藓,蹲下,伸出玉手拨开地上那层带土的浅苔。 数下拨弄完毕,只见苔根之下是一方与别的地石迥异方石。石上积盖着一层湿湿的尘灰土渍,再细心看,这层土渍面上隐隐约约露出个圈痕。 庒琂惊喜道:“快来看。” 子素和三喜立即爬过去。 三人低头望着这圈土渍,心中纳罕。 子素道:“古往今来,历城名都,地上铺陈的城石地板,经风吹雨打,车马碾压,有凹痕不假。可这密室,其余石板完好,就此有凹痕,怪奇了。还是圆形的。” 庒琂道:“姐姐瞧着像什么?” 子素盯着看,摇头。 庒琂问三喜:“戴镯子没有?” 三喜摇头。 庒琂喜道:“姐姐看像不像镯子大小?” 子素再定神看,心中一喜。 庒琂起身,拍掉手中的尘泥,一脸欢喜之状,道:“走吧!” 子素道:“不进去了?” 庒琂笑道:“姐姐,我们想进此刻也不能了。才刚看了一遭,有孔的就此一圈,别的缝儿都没有,如何去得?” 子素道:“想必妹妹心中有了方法?” 庒琂笑而不答,一面命三喜去持灯盏,一面摊开袖子扬灭壁上的灯火。 三人依旧原路退出。 到了三叉口处,庒琂止住脚步;望东向入口,已被顶部坠落的大石截断;再望南向通道,阴森森黑漆漆的,总觉得里头藏有东西。 庒琂也不言语,从三喜手中拿过灯来,缓步走去。 子素和三喜哪里敢让庒琂前行,两人快速制止。 庒琂作“嘘”动作,抛下两人便前行。过了长长的甬道,映入眼帘便是一个阴暗洞穴。才刚落脚,庒琂如同身处在寒冬,狠狠打出个寒噤。 因怕前方有险,庒琂没招呼身后两人跟随。 再前行,便见洞穴顶头星星点点掉落下些许光亮。 抬头望,似看不到顶,只见那些光亮如同繁星点点。不知行进几步,忽踢到一块石头,她弯腰用灯照去,见一地不规则的石头,石头周围种长有各类奇花异草。 庒琂惊喜,忙对身后呼去:“素姐姐,三喜,快来!” 哪用她招呼,子素和三喜就在身后,紧紧跟着的。 两灯附加,亮更加明了。 这是一条青玉石道,眼下看到的石头非石头,而是晶玉。灯光环照,那晶玉琳琅,稀稀闪闪折射灯火光来,让人觉着身在梦幻仙境中一般。 顺青玉石道往里面走,便是一方天光照洞。 一束光从天上射下,地上生烟,雾霭彼伏。远远看去,只见光照之处,是一圈如院子大小的雾圈。 三喜机灵,蹲下拾起一颗晶石,朝雾圈深处扔去,只听一声水响,猛地,雾气迅速漂移,似有洞口吸走一般。 登时,那光照之处的雾圈散了,地面渐渐露出。 原来,这是一方被碧水环绕的岛屿,上面种植有各类繁花异草。 花草中间是一方流水冰山,约有屋室高低,晶莹剔透。冰上凿有坑槽,每槽长着些如灵芝般的植物,略发出微光,甚是迷幻。 子素用手扯了扯庒琂,庒琂顺她目光望去,见不远之处有一座黑木搭桥。桥上苔藓布满,藤条缠挂。 庒琂用目光对子素示意,自己要走去。 子素心里惊怕,想要制止,庒琂哪里就罢,已然过去了。 一路奇景不加赘述,到了木桥之上,从桥上看下方,是一环碧水,平平淡淡,深绿清幽。偶然之间,还见到各色鱼儿游来游去。 过了木桥到了那冰山脚下,只见这里的花草栽种别有精心。外三层为一色花草间隔,里三层又是各色花草,再里间便是环排栽种的精巧景致桃花矮树。 桃花之下生长些奇花怪草,团团簇簇,还泛起幽蓝的光来,定眼细看,那光是从植物的花上发散出现。 子素惊呼道:“我以为古书上记载是杜撰的,如今看来实有奇物。” 庒琂道:“姐姐指的是什么?” 子素指着那泛光的花草道:“古书上说,神仙草冥王花,幻蓝迷光,有起死回生之效能。据说当年秦宣太后芈八子保胎九死一生,得到蓝光奇花,唤作幽仙草,服用后才保住子嗣,有了万河江山。明皇末帝逃在野外的公主,伤及股臂,血流不止,险些毙命,也得高人赠送幽兰银花才保命。虽说,那神仙草本的名字各说不一,可古书记载流传,不正是我们看到这般。你看那花,不正是……” 庒琂听得这般说,已按不住自己的脚跟,走近花草丛中。 子素和三喜来不及制止,庒琂已跑了进去,弯腰采摘一株。 庒琂道:“如姐姐所说,此物能起死回生,那小姨娘就有救了。” 庒琂正待满怀欣喜捧着那奇花出来,忽听见身后有一声细响传来。 三人都听到动静了,顿时屏住呼吸。 子素已急得不能自己,招手对庒琂,示意她快步逃出来。 庒琂当下知处境危险,因身后那声音渐渐清晰,她又不敢回头去望探个究竟;但看着眼前子素和三喜的神情,更知身后之物非同小可。 三喜已被吓浑身哆嗦,道:“姑……姑娘……好……好大的眼睛……” 听三喜这样说,庒琂顾不得平日里自己那副温柔端庄模样了,裙子都不撩,抬腿就跑。 等三人汇合,相互手牵手,不看前不瞻后拼命往外跑。 三喜慌张,一脚踢到晶石,倾身跌在地上。 子素和庒琂不得不返身回来扶她,才扶起三喜,庒琂扭头看才刚那地方,远远见冰山上缠一条黑躯巨蛇,两眼怒光,吐长信子。 庒琂不加思想,冲口而出:“是蛇!快跑!” 三人惊叫,连滚带爬原路而去。 不知跑至多远,忽听到慧缘的声音传来。 隐隐约约听到慧缘呼唤道:“姑娘,姑娘!不好了,快快出来,东府来人了!” 第六章:由头 东府南院小姨娘服了梅儿从寿中居带来的药物白锁兰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加剧下红。 老太太见此情景,不知所错。 秦氏、曹氏、幺姨娘等众太太姑娘在跟前,看丫头婆子端盆倒水。幺姨娘持稳,督促一众姑娘出外回避。才刚到院外,见到郡主跟宝珠和绛珠、玉屏三个大丫头匆匆赶来。 郡主一见幺姨娘,就迫切问道:“人可好些?” 幺姨娘把郡主拉到一侧,避走姑娘们的耳目。 幺姨娘轻缓道:“光景不好。”比划下手势,“摊出那么大的血。” 郡主听毕,轻轻拂开幺姨娘的手,要领三个大丫头进去。 幺姨娘一把又拉住她,道:“都在气头上呢,你何必还进去……” 郡主为难地道:“统归也要见的,哎呀,如何是好呢。”把眉目往三个大丫头那边看,“瞧,我让人去我们娘府上讨了这些,看中用不中用,此方又如此,是进还是不进的好?” 幺姨娘道:“那老医生说,老太太给的白锁兰年代久了些,若是新鲜药,定能治得。” 郡主心中疑惑,也没多问。向身后三个丫头招手。三个丫头上前,受郡主的眉目意思,各自打开手中捧着的药盒子。 只见宝珠手中托一方精巧八宝描金圆盒,开启但见里头盖一抹金丝绸,撩开一看,里头放着是一株金灿灿的莲花。郡主说道:“这是天山西母瑶池十年一出的金冠白雪莲。” 又见绛珠手中托着一方比宝珠的盒子要大一些的四方盒子,开启见里头盖一抹银丝绸,揭开便见到是一颗如龟壳一般的果物。郡主说道:“这是寿年龟人参果。” 玉屏不等郡主示意,已把手中菱形八宝珠翠盒子打开,亮出一支漆黑泛油光的灵芝。郡主道:“这是广西大宝灵山出的黑灵芝,海国王室也常用。” 幺姨娘看着这些宝贵药材,神情微顿,略说:“这般名贵,一样半样即可,多了也不合时宜。” 郡主扬手示意丫头盖上。 于是,郡主再道:“我哪里想得那么多,不是琂丫头便罢了,谁叫是琂丫头。横竖进去老太太看了再议论,用不用我心是到了。” 郡主待要进去,幺姨娘再上前拉住她,道:“都在里头。” 郡主感激望幺姨娘半眼,心思沉沉的便进去。 徐徐走进里间卧室,一眼便见到老太太劳顿坐在卧内隔间屏风外处的炕上,秦氏、曹氏、熹姨娘等人在侧服侍,卧内传来小姨娘低低的轻吟之声,丫头婆子们如鱼贯耳由里而外。 庄瑚也正从里头走出来,急得一脸的汗珠儿。 老太太见庄瑚出来,便在炕上挺起腰杆子,略倾头脸,问道:“止住没有?” 庄瑚回道:“略止住些。老医生说……”她露出万分的怯意之色。 老太太着急道:“快说!” 庄瑚道:“医生说,止住乃是心脉暂且停息,缓过又有崩发之状,届时再收不住,大小如高楼崩塌,事态极为严重。” 一语听毕,老太太缩回了腰身,定定坐好。 众人皆不言语。 曹氏则冷言说道:“好好个中秋节,弄得这般田地。要我说,老太太立马办理那贼心恶毒的丫头。毕竟真是来路不正。” 老太太眼帘垂闭,养神。 郡主在关口,不敢再越前,只听到此,正要进言。忽见曹氏的丫头贵圆从外头小跑进来,与之擦肩而过。 贵圆一迳走到曹氏跟旁,再耳根悄声言语。 听得贵圆的话,曹氏横眉微立,睫目游移,鼻息凝重,嘴角似怒含威,冷道:“那还了得。”遂转身上前,一面向秦氏,一面颔首向老太太道:“老太太,太太,我们这边眉毛着火了,镜花谢那边据丫头子们观察,有人打算钻狗洞逃跑呢!门户关闭,敲死也不见应声。这还了得。” 秦氏不便异议,只看老太太示下,老太太因心中袒护庄琂,此刻更是劳顿不想言语。 无奈曹氏对庄琂积怨有些时日,逮到着机会,怎可放过? 曹氏再说道:“老太太钟爱琂丫头,出面还伤了老太太的情。横竖太太做了主,把这祸根妖孽连带的抓来,处置的处置,好叫东府有个交代,大老爷回来也好有言语回说。真放任由她去,只怕我们这样的宅府门楣不要了,传到市井不成人后耻笑了?” 通篇说来,曹氏就是要办理镜花谢。 老太太抬起手腕支住额头。竹儿伶俐,快眼的上前靠近,伸手给老太太揉太阳穴。 这方的意思,竹儿想告知诸位,老太太劳顿极其,让他们尽可不要再烦扰。 曹氏哪里不懂得?只这节骨眼不办理庄琂,日后怕是机会更加渺茫,一想到二老爷庄禄跟那回疆旧部的女子,火不打一处来。更加不管理合适不合适。 曹氏再道:“太太,你好歹也是东府当家人呢!不为老太太着想,你待要何时……” 秦氏心里是想避开,怎知曹氏连抓带拿的拉住她不放,遂递个眼色给熹姨娘,好让她把曹氏扯住,熹姨娘本与曹氏走得近,故装不明其意,含糊当是不见。不得以,秦氏再向庄瑚递眼色。 庄瑚待要出言。 老太太一把竹儿推开,道:“如这样,二太太你就去把丫头关进地牢。稳稳当当的关好,省的出来坏你们的好事!” 曹氏知老太太心里不欢乐,一面虎笑脸道:“老太太,原本不关我们北府的事。我这不是为东府为老太太着想?” 话完毕,示意贵圆等自家丫头准备出去。这时,郡主耐不住连忙上前,一手携住曹氏,一面哀脸央求道:“老太太,我才从王府讨了些药物来。给老医生看看,中用不中用。如中用也不必大动干戈。如此大事传出去,也不大好。再说,丫头才进府,闹出个什么,传出去怎么说的?那日丫头过礼诸位王亲都在见的呢。” 郡主实属无奈,才把庄琂过礼的情况再道破来,好镇住曹氏,提醒东府,帮老太太解围。 说完,庄瑚已将里头的老太医传来,又细致看了郡主带来的药物。 老医生面目沉重,指着寿年龟人参果,意思是让小姨娘进这药。稍后不久,里间传来说血已缓解些许,心脉比此前平和。 得此消息,众人舒心。 郡主趁这时,再进言道:“如怕丫头寻迹跑了,不如这样,由东府出面,差人去镜花谢看管。这也是入情入理的事。” 话里头多少是要得罪曹氏的,郡主此刻别无他法,若庄琂落在曹氏手中,即便没逃跑,也必定再落其他的事端由头来。届时闹大,又把庄琂真实身份捅破,就无法挽回了。 老太太顺势,扬手授意,按郡主的意思办。 曹氏虽然心中不安逸,也只能如此。 秦氏指派了自己的丫头陆溪和红儿,两人带两三个丫头婆子去镜花谢。东府这边继续等待小姨娘身子好转,治疗开方熬药细事不必再提。 余下,陆溪和红儿众人来镜花谢,到院外看见大门紧闭。红儿叩门,叫唤几声。里头倒是静静的,没人响应。 陆溪和红儿对望半眼,对身边人等说道:“兴许姑娘在里头。” 此方的意思意味深长了,当日庄琂做绣礼时,慧缘和三喜也绣了礼物,逐一送给各府大丫头,这陆溪和红儿受过这恩惠。跟前的小丫头子和婆子虽心里有些琢磨,终究这两人是秦氏四大丫头之一,也不敢言语其他。 站半日,忽然听到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也不知人在里面做什么。 忽儿见慧缘和三喜出来开门。 慧缘一见陆溪和红儿,连忙与三喜俯身道了个福礼。 慧缘未出口,那红儿便道:“老太太嘱咐过来瞧瞧。” 慧缘看着这么多人,心里有几分明白,故而倾开半侧身子往里引请。 因三喜与庄琂、子素从密道里跑出来,此刻惊魂未定。 陆溪眼尖,看到三喜满头有汗,略是放慢脚步,低低道:“这半日的,你们做什么去了?” 三喜嘴角扯动几下,道:“姑娘心里担心,一下子身子也不大好了。忙前忙后……” 陆溪一笑,道:“原本二太太领人来,现也好了。无妨,就让姑娘歇歇。” 有道是说者有意,听者怎能无心? 慧缘何等聪慧,更断定人来是看管她们的了。遂拉三喜跟在众人后头,直进里厅。 此刻,里厅厢房。 子素帮庄琂拨弄头发,好让她倦容显现,好装得身子不适。 之前从密室逃离出来,带了那株发光的花草,如今还放在茶桌上。子素把庄琂安顿上床,便下来整理衣裳,这巧看到那株花草。 若不是她眼疾手快收拾,等陆溪与红儿进来就被瞧见去了。 只见红儿当头,翩跹而入,笑脸迎到庄琂床前,关切道:“才刚在外头听说姑娘身子不爽。姑娘好些了?” 庄琂略咳几声,招手假装要吃茶水,子素已然去倒了来。 陆溪从子素手中接过茶,递给庒琂,顺道说:“姑娘的身子自己要注重才好。老太太是很关心姑娘的来着。若是知道姑娘不好,我们回去也难交代。” 庄琂抿过茶水,垂眉致谢,道:“谢两位姐姐看探望。也不大碍的。只是……小姨娘可好些了?” 红儿和陆溪对视半眼,转头扬手示意跟随的丫头子婆子出去。 待她们出去,红儿便把东府的情形给说一遍。 听完,庄琂着实担心,胸口闷得一口气,十分难受,吓得子素和三喜连忙要上前维护平抚。 庄琂缓下来,道:“即便老太太,太太不拿我问话,我也是自知罪过难逃。两位姐姐放心,再如何,我等着处罚。若姨娘不好,我也……” 庄琂眉目垂得更低,几句言语下来,泪珠儿倾泻不止。 红儿和陆溪又怕担扰庄琂的身子,不敢再说其他。 庄琂再道:“两位姐姐来这半日,看我这屋里的人也不上茶。叫姐姐们笑话了。” 如此,慧缘和三喜赶忙去倒茶,请陆溪和红儿边上坐。略坐一会子,大致又把东府请多少大夫老医生的事说一道,又把郡主讨药的事说了,只把曹氏要来看管镜花谢那档子缄口不提。 听完,庄琂羞难开口,只是假装咳嗽。末了,陆溪和红儿觉得不便宜就留,客气几回让庄琂休息,就退出到院中去了。 庄琂看人出去,又命慧缘端些茶果出去招待。 这里头的云雾言语,皆不明说,只各自心里明白。 稍后,慧缘进来道:“怕是两位姑娘今晚住我们这儿了。” 庄琂一笑,坐了起来。 子素道:“砧板上的鱼,再急还怕跑回海里去?” 庄琂道:“姐姐何必跟她们动气,各司其职。倒是她们有差事的难处。如不然,老太太和太太为何差她们来了。到底不是大姐姐的人来呀!” 三喜道:“姑娘的意思是,大姑娘跟这事……” 庄琂笑道:“大姑娘管府里的事,这种人命的事,大姑娘不出手。自然是被上面兜拦下的。往私里说,三太太送药,老太太在跟前,大太太自然要给面子的。到底,我这个身份进来,轻重也是有的,不然那日请众多贵客,老太太是白请的?” 慧缘笑道:“姑娘聪慧过人。” 紧接,庄琂想起了才刚红儿说小姨娘病情更为严重,再而想到从密室带出来的花草。故向子素道:“姐姐,带出来的东西呢?” 子素连忙到窗下那桌子边,从桌上抱来一瓶秋菊,又从菊簇里寻那花来。 只见那花儿荧光闪闪,映外头照射进来的光,显得更加幽蓝剔透。 慧缘看得出奇,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子素和庄琂相视一笑。 三喜抢道:“素姑娘说,这是仙草,什么太后公主的救命神药。我们是拿来给小姨娘。” 慧缘颇为担忧道:“这药哪里得来?我们如何送得去?如何分说?” 这话问得正理,庄琂和子素心里明白,如何解释得这花的去处?又如何得知这花是起死回生之药? 到此,庄琂把三喜和慧缘三人聚在床前,悄悄说几句。 低声说完,三喜惊咋道:“外头有人把守,如何出得去?再说药先生还指不定不在,怎么好?” 余下几人眼巴巴盯住三喜。 三喜急忙捂住嘴巴,连忙退后几步朝外头看。 正这时,挂在窗下的鹦鹉笼子,那鹦鹉学舌叫唤:“药先生,药先生!” 鸟语清脆,叫声如人。 一下子把院外的陆溪和红儿引了进来。 第七章:张良计,过墙梯 陆溪与红儿进来。 屋里众人顿时紧张不已,鹦鹉还不停重复“药先生”。 慧缘机灵沉着,小小咳嗽两声,忙去给庄琂掖被子:“姑娘,秋后凉得重些。你身子之前虽是药先生调理过,如今叫先生来也不方便,不如让东府那边的医生顺道来瞧瞧。” 庄琂与子素内心瞬息拜服慧缘的言语机智。 子素笑道:“我看也不是太方便,我看姑娘身子板还行。挨一日两日也无妨。” 众人故意佯装不知那两人入屋,神色关切尽在庄琂身上。 庄琂目光微移,不经意见到陆、红两人,待要说话,红儿便出口了,道:“姑娘身子是要紧的,如不然我让后头的人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好?” 红儿便要张扬叫人,慧缘此刻更是自主,一连返身去拉携红儿,一手又搭在陆溪手上。 慧缘道:“两位姐姐,我们姑娘当日为三爷受伤,倦养不足,又急过礼。落下的病根子没什么,只是内症……药先生调理过,换作他人,恐我们姑娘羞难应对。” 如此说,陆溪与红儿更是了解,再者,慧缘一再提及庄琂因庄玳而伤,又因收义礼耽怠休养,种种指向皆是庄府缘由。话里话外,无不是推责守己,也让她两人无话可插,无理可寻。 红儿道:“那依你的意思,还得找药先生来。” 慧缘道:“可不是了,但有一点,我们姑娘出去不得。即便我们跟旁人出得去,这档子出去不合时宜。姐姐你说是不是?” 陆溪道:“依妹妹的意思……” 两人有些为难之色。 三喜按住口舌已是良久,此刻,按捺不住,便道:“如不这样,我去找药先生,反正我也知晓他在哪里。” 庄琂干咳几声。 三喜注意她姑娘提醒自己注重了,便闪在子素后头,再也不言语。 庄琂道:“也无妨,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慧缘从陆、红二人身旁抽身离开,走到子素跟前,一眼对庄琂低声说:“姑娘好歹念及自己的身子才好。原本的中秋不出去的,如今又增一层寒气。不祛除祛除如何得了。” 正在言语斡旋之际,外头有人传说“贝子爷和官哥儿来了。” 一晃眼功夫,只见贝子肃远与曹氏的侄儿曹营官意气风发的走进来。 两人手中提个方形纸盒子,上头还贴了红,红上方方正正大书有字,曰是“补气枣”。 肃远两人把手中东西交给慧缘与三喜,一面道:“你们太太托人回我们王府拿了些药,还差了老人参,我才送来呢。又想姑娘身子入秋不大好,顺道带了些蜜枣礼物,姑娘含着补血气也是极好的。” 看到肃远和曹营官,陆溪与红儿顿时慌手脚,急忙矮身道福,徐徐退出去。 待两人出去,曹营官转身把门,肃远则倾头脸朝床前道:“玳哥儿急急差人给我托了话,说姑娘被掣肘,他自己又难以抽身,拜托我们两个来瞧瞧。” 庄琂在床上微颔施礼。 曹营官抽身回来,嬉笑对三喜道:“有这不方便的,你好歹的叫人来找我呀!” 三喜冷笑道:“你们知道什么事了?” 曹营官和肃远对视,摇头又点头。 庄琂知道内府家宅,毕竟是私事,外人即便知道些什么,也不便议论。从此看来,肃远和曹营官是有道德礼仪的。 庄琂依旧病容之状,一一致谢。稍后,肃远转达庄玳的歉意,并告知庄玳回府后被郡主等人训斥了,几人再客气一番,又说些京都市井的话事。 正因寻药先生来一事苦恼,慧缘当机立断,就姑娘身体微恙,欲请两人帮请药先生进来。如此,肃远和曹营官答应下来了,别过镜花谢,又至西府见庄玳,把看视庄琂情况再一说明。两人便离开庄府,按三喜指示路线找到药先生。 来去半日后,药先生跟随曹营官通过北府角门,直来到中府,通过寿中居进了镜花谢。 等药先生来后,庄琂让慧缘、三喜两人到外头陪陆溪及红儿等人,有意支开好方便说话。 如此,庄琂、子素两人把密室发现,寻得奇花一并给药先生知晓。又有意让药先生去为小姨娘进药治疗。 听密室那经历,药先生十分惊异。可庒琂分明不想再议论那事,只急关切东府。 看过那花儿,药先生踌躇,个中考究,他是不大明确,想回去对好医书方能确认世有无此药,才好如计划行事。 只一件,药先生疑惑,就问道:“姑娘打算如何向东府举荐?” 庄琂笑道:“巧在人来顺。既然是东府来了人,又都是好言之人。没有办不去的事。先生不必担忧,不出一会子,必定有人来镜花谢。你且坐下吃杯茶。” 果不其然,药先生品过茶杯不过三,东府就有人来了。 先是听到外头,红儿声音飘来,听闻说:“竹儿姐姐来了!” 到此,庄琂露出惊喜神色。她算得清楚,自己如此装病,那陆溪与红儿必定去东府回话,并且要报告给老太太知道,老太太关心庄琂的,必定差人过来看视。 巧有巧顺事,无意造有意,顺势而为。这便是当日伯镜老尼给的教育。 当然,能把事理得清楚,也多亏慧缘从中帮周旋。 言语间,竹儿提裙碎步走入,看到药先生在坐,便福了礼,才笑对庄琂:“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庄琂欲起身,竹儿连忙去按住,道:“怎么就躺下了呢?半日前还好好的。红儿两个丫头过来瞧了,就派人去回老太太太太,要不是那边耽搁了一会子,我早就过来瞧姑娘了。” 庄琂感激道:“多谢姐姐,多谢老太太太太牵挂。东府现在如何了?” 竹儿摇头。 庄琂看这情形,真的是不好了,便忍不住道:“如不然,请药先生去帮瞧瞧,先生诊治的手段虽不及老医生,可偏方古方,我们先生也是知晓一二。” 竹儿道:“不中用了。” 子素道:“是什么个意思?” 竹儿道:“出了大血,大人都不能保,更不要说小的了。” 药先生假装疑惑道:“可是府中夫人病了?” 竹儿歉然道:“哦,没有……没有……”遂赞许望了庄琂一眼。 药先生淡然对庄琂道:“我听姑娘说出大血,大小不保,这可是严重了。” 庄琂本来心神不宁了,药先生这么一说,更增添她心中的堵和着急,便如当日在仙缘庵头次见伯镜老尼一般,不顾前后,冲口而出,现下她也这般道:“求先生过去探诊,先生才刚不是带一方好药来吗?说是有起死回生功效,如不然,你舍了那药救救小姨娘,也是一件善事。” 药先生没料到庄琂如此快就把他推出去,此刻不接又不行,接了,那奇花还未经他确认,如何敢去熬制? 药先生责难眼色投去给庄琂。 庄琂知错,急切在床上对药先生叩头。 药先生无奈道:“姑娘,你身上的旧伤已至内脏骨血,你舍去这药,舍去自己性命救了她人,对你有何益处?” 庄琂道:“先生有所不知,此事因我而起。求先生前去,求竹儿姐姐引荐。小姨娘好了,我才能脱罪。即便我身上旧伤,先生说过慢养也是可以好起来。眼下救人要紧。” 竹儿听到有起死回生的神药,便神色一凛,重重对药先生跪下。药先生被如此架起,无奈至极,连忙扶起竹儿。 竹儿起身后,再三礼福,跑出院外,只听到竹儿吩咐人道:“快去回老太太,说药先生来为姑娘看病,带了神药来,原给姑娘治病的药舍给姨娘。药先生不多时也过来,看老太太太太觉得可好?如好了赶紧来回话,不然先生就回去了。” 受命的丫头哪敢拖拉,立马去回了,得到令后,马不停蹄奔回镜花谢,把东府里的话复了一遍,说道:“老太太说,当日药先生救过她,药先生是信得过的。如有神药治得姨娘,定重重有赏,另外让姑娘安心养身子,等料理好东府,老太太带众位太太过来给姑娘致谢。” 听得报来消息,庄琂顾不得装病不装病,连忙起身,送药先生和竹儿出镜花谢。 竹儿临走时,对陆溪和红儿道:“姑娘养身子,你们也别留这儿叨扰人家,都一起回吧!” 如此一来,竹儿引领药先生,其他仆众跟随身后,一迳到东府。 一路过来,皆有仆众来往,偌大一府宅,井井有条。年轻丫头子们见到生人,或回避,或是礼让,侯门礼数尽有体现。药先生每过一处,心中不胜赞叹。更为叹的是从中府到东府,一路的奇景装饰,无法言表,无不是绿草鲜花,古亭楼台,九转回桥,水榭明柳,碧湖荡漾,鸳鸯戏水,青莲映天。 至东府门口,只见门口两尊矶石白马傲然挺立,十分威武雄壮。 台阶铺的是明纹祥云,阶上八根漆红金丝楠木大柱子,底托乃是天山湖石滚成的墩子,好生显贵。漆红刷金边的点星大门,过槛则是百年之上的红树而成,未行至,一阵阵香樟飘溢随来。大门两侧各有竖牌大书,出处写有:“礼法德行有为至上照功勋”,入处写有:“仪堂品性无过呈下映丰绩”。 进大门,有两个仆差接引,一面让出入左右的女眷人等回避,过三重仪门,向南略行两三处夹门,便到一处院子。药先生自进大门,垂头跟随,不敢张望,所到之处有奇景也无心观望。只见那引众的说道:“请稍后。”便与竹儿等人进一房厅。 过得一会子功夫,见竹儿跟秦氏的大丫头元意走出来,款款向药先生施礼,侧身礼让。 药先生回了礼,勾首上台阶,进入厅内。又有丫头让请坐,献了茶水,先生尚未举杯吃,听得有丫头传唤说:“请药先生。” 如此,药先生随传唤的丫头走出厅子,沿厅外廊下走,不多远,到一处厢房阁楼。只见进进出出丫头婆子,倒不注重回避,个个皆忙得端水端盆。 想必此时,那小姨娘真命悬一线了。 由外进里间,顿时感到燥热暖和许多。从门口站立丫头到里头,乌泱泱一堆人。个个锦衣华服,珠环翠绕。药先生知是到点了。 药先生垂首,再听到丫头报说:“药先生到。” 忽闻老太太的声音喜道:“听得说琂丫头身子忽然不适,先生来瞧。那就烦劳先生往里间去也顺道瞧瞧。其他客气说话,我就不说了。”便又说:“大姑娘快请药先生。” 药先生朝人堆前打个拱,也不敢抬头多看,只听到庄瑚走上前来道:“先生请跟随我来。” 正在此时,里头的丫头大呼一声:“不好了!不好了!” 第八章:回魂(上) 闻见丫头惊呼,众人皆顿然起身。 药先生返身再次拱手,有让稍安的意思。遂后,与庄瑚进入里面。 到了里面,只见三四个婆子围在帐内,丫头子们端水递手巾的一波又一波。 床边坐一位老医生,药先生进来后,观测一环,后徐徐向老医生行个礼。礼毕,药先生向老医生问:“老先生看了,是何情形?” 老医生摇头。 药先生欲侧头看,见围一帐幔布,越过去瞧不免丢了礼数,故只能问老医生。又见老医生摇头,情形比想象中要严重,然后再问:“进了何汤药?” 老医生拱手道:“先前进了白锁兰,只是这味草年久,药力尽失,还勾出别的症状来,可不是慌乱了阵脚,又进了寿年龟人参果,才刚熬灵芝甘草和人参……过是过了点,终究也是毒。这样的乱方子,如何能用得?老夫人说要保,这是病急乱投医呀!” 药先生知这是糊涂做法,老医生怎么这般轻率治疗?心所想,口却恭敬谦卑。 药先生道:“依老先生诊断,病人如何引起症发的?” 老医生摇头:“理应说来,夹竹桃花不致此。进了白锁兰,无药效还可说,进了之后竟然大血崩溃。” 药先生心里才了解了,出大血,孕妇气息弱,欲保命又只得进大补的药,那老医生出的是下下之策。 到此,药先生感叹道:“那寿年龟人参果可是凉品果药物儿,虽罕见,有滋阴功效,只怕用在此时适得其反。按说毒发引起,又用人参灵芝甘草压制,这方虽说无它碍,只这药进去,也怕难以一时见效,再者这几味药混入,热气必凝结生毒。毒上攻毒,这……” 老医生被说得大汗淋漓,连连作揖向药先生:“先生高见。” 站一旁的庄瑚已急得不知所然,低声求道:“两位先生可有办法?” 药先生回道:“可容我看看?” 老医生听这般说,略是回避脸面。庄瑚撩起帐幔,药先生探望一瞧,只见床上躺着的小姨娘那妇人脸面乌紫泛白,气若游丝,迷离双眼血丝根长,一枕湿头的长发披散,一半将半脸遮了去。 药先生也不管理礼仪了,迈步向前,微蹲在床前,信手拿住小姨娘的手腕,略诊视一番。停当后,起身,丫头子放下帐幔。 庄瑚关切问道:“先生,如何?” 药先生思索着,未曾听得进去。 庄瑚心中一紧,怕是真不好了,正要转身出去报说,忽见药先生惊醒般道:“大姑娘且等。”便急道:“如今,其他药物先不忙进了,先去寻只黑鸡来,瓦罐旺火煮之,加入熟地,当归,数量不限,再者兑下花生米外衣皮子,浓浓熬出三碗。这要快。” 庄瑚听得,似有希望,便欢快答应要去。药先生再道:“此外,风干蜜枣可有?拿出三五颗去核,加上窖存的红糖,捣烂成浆。先让人服用。” 一面说一面跟庄瑚出来。 到外头,老太太众人也听到如此说,皆安了半分的心。 庄瑚把药先生的说话再吩咐下去,余下,几个东府大丫头领事下去了。 老太太命人抬凳子来,让老医生和药先生坐。那老医生来这半日,心悬半日担怕救人无望,如今有药先生来缓场,他正有个由头回去,怎好还坐得住,便作揖告辞。 老太太等人亦不留他,由得他去,再吩咐庄瑚命人给了些银子,看送出府。 这方老太太又礼待药先生,看茶,献果物点心。一一呈上后,老太太才问道:“先生心里有数了?那……”不等他回答,连忙给秦氏、熹姨娘、庄瑚等人道:“赶紧赶紧的,给先生道谢呢!” 才停音,东府人等皆下了一回礼。 药先生不敢受,便立起来作揖回礼。 恰时北府二老爷庄禄差人问话,还需找名医不找?说是京都来了高地的医生,医术极精。再者想请大姑娘大姑爷过去议事。 众人正为小姨娘的事烦乱着,又听到有高地医生来,理应是高兴。那曹氏哪里肯等老太太处放下话,一连的酸言辣语。她知道她丈夫庄禄定是找大姑娘庄瑚去料理回疆旧部那女子进府的事。 于是,曹氏道:“如今这来了药先生这等高手医生,不知道哪里来的高地医生,吹嘘医术极高,才刚那老医生还是名医,怎就呼赤赤就跑了!让大姑娘去,未必也能瞧出真章来?要我说,老太太,这儿就交由药先生看治,又是丫头那边的老熟人,再是稳妥不过了。” 虽然曹氏话不耐听,多少也有些道理。老太太不作什么话了。 秦氏见老太太不言语,更加不敢越过她向庄瑚示意。余下众人哪里敢说个“是”或“不”了。 曹氏看这情景,心中满足而高兴。 北府那传话的人走后,小姨娘这儿才刚进药先生下的汤药枣糖,庄禄二老爷又差了叫首户的仆子来请大姑娘,说有事商量。 庄瑚待要应了前往,曹氏不肯松人,一把拉住她,道:“什么大事比东府的事儿大,斗大还大得过天了?老太太还在这儿呢?我去!” 老太太一味隐忍不发作,又实在听曹氏那声音聒噪得紧。 结果,曹氏舍下众人,领贵圆等自家丫头回北府去了。 自东府南院出去,出东府大门,曹氏就叫首户停下,严严实实问话。 首户打小跟庄禄跑生意,在府里也是有些身份,这等事原不必他来请,介于二老爷心里着实注重,他不得不来。如今曹氏问的可不就是那事。 曹氏道:“二老爷有何要紧事非要大姑娘去说?没见东府要出人命了么?” 首户成日里惧怕曹氏,被如此问,内心哆嗦不成样。 曹氏道:“你跟钱庄跟随老爷多年,理应办事妥帖。二老爷有任意的时候,你们该提点才是,这种道理规矩反而不懂了,巴巴儿的在这个节骨眼跑来东府,嫌得不够让人耻笑。” 曹氏不管有理无理,先占了道理再说,为人处世,她只信先机,从商而论,处处得手,无一不运用此举。可就指待人刻薄了些个。 首户垂立,依旧听训。 曹氏再道:“我也不管理二老爷有何要紧事,等东府的事了了再来回老太太去。热豆腐在碗,还怕端走了不成,吃急也不怕烫烂了舌头!” 说完扭头欲进东府。 那首户怕回去无法交差,故巴巴向前央求:“太太,我们办事可不分二老爷和您不是?您就是我们北府的主儿。还不是听您的使唤。往里的说,您招呼我去找二老爷,我受千捶百打的也得爬去请呀!事儿还不得有个结果回复。” 曹氏冷笑道:“哟!这话可说到我心坎坎儿去了。既这么着,贵圆,你跟首户回去,给你们老爷说一声,大姑娘没得空。就说,二老爷的事儿,等小姨娘的办理完了,我们好好的再办理办理他的那个事儿,急什么!” 贵圆回道:“是,太太。”便去推促首户。 首户被推也不动脚,直立立跪在曹氏跟前,哭丧脸道:“太太,您定的规矩呢!” 曹氏一愣,媚笑道:“哎哟!规矩我定没错儿!我也没说过规矩我不能翻呀!回吧!” 首户双膝弹行,至曹氏脚下,再三磕头道:“太太,您……就可怜我一可怜,老爷脾气您也知道。一事不妥,我这俩儿月的工钱还要不要了。再说,大姑娘过去议论议论就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曹氏收住笑脸,“哼”几声。 首户再哀求,曹氏怒了,返身啐一口,狠狠道:“迟早有你们的好日子!甭求我!求你们新进来的太太要规矩去!好让你们这些……这些……” 曹氏重重“哼”一句,终大步进了东府。 不得以,首户起身,不情愿的跟贵圆一处走。没几步路,他又让贵圆跟曹氏回去。 贵圆也受主子托了事儿,不办理也不敢擅自离开,还把才刚首户对曹氏说的话拿出来顶回去。 自此两人面和心不合的样子,一前一后回北府。在通府径道上,恰遇见庄璞的贴身丫头湘莲领财童、旺五两人,指使几个小仆子搬东西。 贵圆平日多看不爱问,见湘莲平日也不大管理这等卖力杂事,今见了好奇,遂别开首户,去问湘莲。 湘莲说蜀地的关先生来京都,二爷庄璞招待在府里住。这些东西有些是关先生的物件,有些是二爷给关先生备下的物品礼物什么的。 终究不关紧要,贵圆也不再关切,便跟首户继续回北府复命去。 到了北府,首户和贵圆当面把请大姑娘的过程对峙回了一道,二老爷庄禄没言语。只忿忿摔了一壶茶,一连扬声“滚”。二人灰头鼠面,在其他丫头仆子面前退出去。 出了北府,贵圆依旧沿路回东府,又在通府径道上再遇见湘莲。 湘莲见贵圆眼睛红红的,遂关心问她:“姐姐怎么的?” 贵圆寻一处角落石头,一屁股坐下去,狠狠地哭一会子,完了后说:“府里人人觉得我跟了二太太,只有我欺负的人,没人欺负的我。瞧二老爷跟前钱庄首户两人,自个儿办事不利索还连累我。” 湘莲奇怪道:“这怎么说的?” 贵圆道:“随他什么事儿关我什么了,我就按主子的话去回。他倒是好了,夹棒带槌的,不帮说句话便罢了,还说我有意怂恿二太太不给大姑娘回来。” 湘莲本不贪事,听得一二分,不是太清楚,也不想打听。只宽慰几句。 贵圆道:“妹妹你知道我的,有委屈什么时候在太太跟前显露过脸了?今日这般,也就只有妹妹知道看到。叫我去给太太说,我也是不敢,也不能的。要是天怜见得,他日妹妹你作个证,我是为太太气哭成这个样子。” 刚好,有几个丫头子经过,垂眉闪目的瞟贵圆一眼,贵圆半遮半避,心中气愤又无处发作,便对经过的丫头子骂了句:“贼相蹄子,瞧你姑奶奶好事呢?偷心藏眼的?拿的什么眼色?仔细我告诉你们管事的,统统撵出去!” 丫头子们怕,连忙拔腿跑,贵圆更是气,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远远朝丫头子们掷。 湘莲怕贵圆伤到人,便跟随坐下,拉住她的手宽慰道:“姐姐何必自己烦恼,主子的事是主子自个儿的事儿。与你何干,横竖主子生气犯不着扣在你头上。要我说,情理自在人心。姐姐心里踏实,对得起主子,那就天经地义,也不怕遭人说什么。” 贵圆舒缓一口气,感激地望湘莲,顿时无话可接。 湘莲道:“东府那边怎么样了?” 贵圆冷笑道:“再怎么样也就这样了!” 完毕,贵圆清清爽爽起身,拍手拂裙,去尘驱土,淡淡冷冷的朝东府去。 这方湘莲看着贵圆的身影,叹息一番,仅摇头作罢。 此时,已近晚时分,一晃轮月贴于琼空之上,宛如嫦娥仙子额上凝神珠结,熠熠生辉。 第九章:回魂(下) 贵圆回到东府南院。 正巧看到管家领此前离开了的老医生再回来。她心里想药先生医术不高,小姨娘应是不行了。遂想加快脚步去问管家,思想之下觉不妥,再又放慢脚跟。 管家和老医生到了里头,老太太由着竹儿和梅儿搀扶迎出来。 老太太一见老医生便道:“你竟走得如此快,话都不曾问完。”遂向后招手,让秦氏捧出个西洋托子。 老医生先谦逊作揖面了礼,再看秦氏托的东西。只见那明晃晃的托盘之上,有一株光亮晶莹的花儿。 老医生皱眉注目,细细看了一回。 紧接,老医生摇头道:“不在道理呀!” 老太太怪道:“可是使得?” 老医生道:“丰帝那年,下旨寻过,俱……全部缴灭。老太太今日那干支,实属难得了,如今这等活物,老医生看到实属震惊,不敢相信呐!” 老太太道:“这般说,这活物是假的不成?” 老医生道:“不敢!只是多年不曾见过了,如今再见,心里既欢喜又惊慌得紧。敢问此物哪里寻得?” 盘上之物乃是庒琂密道寻来的仙草奇花了,交到药先生手中,药先生如今拿了出来。多少是觉着小姨娘之事已到万不得已。 那贵圆离去后,药先生再三思索,进补后万一不能缓救小姨娘该怎么办?又觉得此事与庒琂关系异常重要,不能不为她铺路善后。踌躇半日,药先生才出口,并且把这奇花亮了出来。 起初,药先生如此对老太太众人道:“虽孕者进了些蜜枣汤汁水,但恐拖有了一定的时间,收效不大。我这有一味鲜活的药花,原讨来给琂姑娘。琂姑娘自那日挡了一剑,伤及筋骨心脉,内血亏溃,时常有逆行倒气,引发的热涨也是毒。我这药花,古典上有说,能治,就寻了来。可巧,姑娘知这药花有解万病奇效,愿意舍弃,奉与孕者。只我又担忧,此物不知能不能治得,毕竟孕者体热,不及伤者体血低凉。如今,这边情形着实艰难,我就斗胆拿出来给众位太太一目观览决定。” 老太太听毕,再看到药先生呈现的那株药花,顿时神情迷惘,竟愣得不能言语。 庄瑚倒是说:“先生懂医理,我们深宅妇人,怎知是药不是?如先生觉着可行就快快下药。” 药先生道:“是众位太太抬举了我,我原也只给熟人诊治,医技不是本业。因闲时通读医书,知晓一些医理罢了,也治得过一些疑难杂症,与老名医比,如同幼蚁。” 秦氏道:“依先生看,这花果真是药,定是能让里头的人醒活如前了?” 药先生道:“世上哪有神丹妙药能使得病人一举痊愈?就我此药花,治琂姑娘是绰绰有余,只这……我实属难定,又有琂姑娘舍命之托,才有我这斗胆之举。” 药先生回复间,不能十分肯定,也不能回说不能治。凡是话余几分,滴水不漏。 老太太端详那花儿,拿起来再细细看查。良久之后,老太太问道:“敢问先生这药花哪里得来?” 药先生知必定要被问及。因庒琂从内宅密道里偶得,那地方不知藏有多少关于庄大府宅的秘密,这花说不定也有些来历,单看老太太见花的神情就知道了。若不是小姨娘情急,他断断不肯拿出来招摇过市,引人关注。 药先生也深思,此花出现,必定再引其他事端出来,不知多早晚的事了。 于是,药先生回了个谎,道:“当日琂姑娘伤重,我怕她挨不了。整好高地的熟人来京都,无意说起这味奇花。我就托他给带来。可巧,他回去之后,在一处湿山上寻得,托人一路护养,到京都仅剩这么一株苟活。” 老太太沉思半分,思绪松懈下来,笑道:“传说高地,有湿海州,覆盆云地,正是这花能生息存活的好去处呢!”便把药花放在盘中,继续道:“可不知护送来的还有余根没有?” 药先生笑道:“全部溃烂化泥,仅剩此一支。” 老太太“哦”的一声,不作话了。 曹氏倒说:“看着花是奇特,亮晶亮晶,如发光一般。” 老太太笑道:“可不是了,传说是有起死回生功效。当年丰帝在的时候,一度缴灭,想着在世难寻了。谁曾想如今还见到,可不稀奇。” 庄瑚十分奇怪,脱口问:“老太太见过这花?那先主上为何要……” 老太太道:“这也是咱们议论的?”再缓一缓,再说:“如不这样,既不肯定是真假,那就请老医生来瞧一瞧,再定夺如何?” 郡主怕误了时辰,故联想到老太太给用了白锁兰,便道:“今日老太太处拿来的干支白锁兰理应也是此物?不知是不是?” 老太太略是咳两声,没回,竹儿趁势递了茶水,她接过呷半会子。 郡主知老太太不愿再提,便就此禁声。 然后叫人去请老医生来检验,这才有老医生再来东府的由头。如今,老医生再问这奇花哪里寻得,药先生正要回,老太太已疲乏,截断回道:“不紧要,你就看着,是真不是真就完了。里头的人急着用呢!” 众人都感受到老太太疲乏躁气。 老医生再三检查,至后断言:“是真!” 老太太一听,露出笑容。 整好有丫头子来回秦氏,问在哪里摆饭。 秦氏就问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回道:“既然有了药,两位先生都是高才,算她命硬,无碍了。天色也晚了些,今日着实乏了,你们愿意的留下一块儿吃,我就回去了,躺一躺养养神。你们要是有孝心,给我端来一碗头道粳米粥吧!再给我点腌萝卜条子,就足了。” 说完,由竹儿和梅儿搀扶下炕,便缓缓出去了。 往下,其他府的太太也借由头回去了,毕竟一日的忍耐等待,叫她们煞尽心机,难得老太太放了话,便就此告辞回府不提。独是曹氏不肯去,说留下吃,娘儿三人就留在东府。 郡主如同泄了万斤重担一般,出了东府南院便慌忙伸展腰肢,正此时,秦氏跟了出来,叫住她。 秦氏道:“三太太留步。” 郡主回头,看到元意捧着她送来的那几个药盒子。 秦氏道:“也亏了你,这些药材贵重,剩下的就带回去吧!” 郡主推脱不接,那秦氏再三推还,并说:“如这药能治顼儿,我还想多求呢!三太太你若还有,就再给顼儿讨些,我看他这几日也得用了。” 难得秦氏开口,郡主也不推辞,就说使得。 回到西府,已夜幕临下,府门高灯。 郡主尚未到门前,已有小丫头子们传呼唤道:“太太回来了,太太回来了。” 丫头宝珠让绛珠和玉屏吩咐厨房上饭菜,郡主一头劳顿,坐在堂上,勉强坐好。宝珠又奉上茶,喝两口后,便命宝珠把跟随庄玳的蓦阑叫来问话,一面又叫凤仙和庄玝留下吃饭。 凤仙看郡主劳顿,便给女儿庄玝使眼色,回说:“太太今日也劳累了。” 郡主看凤仙一眼,淡淡地说:“罢了,那你回你屋去吃!吃个饭着实累的紧。” 凤仙没答,庄玝看情形不大好,便也说跟她母亲凤仙去。如此,凤仙和庄玝与自己下人一道退了。 尔后。 宝珠接才刚那话回道:“太太,蓦阑不是被你撵出去了吗?这会子咱们小爷,只怕身边只有复生了。” 郡主想想,道:“是了!”又说:“老爷回来没有?” 宝珠哪里知道?吞吐几下,郡主这才道:“看糊涂的,一整日的你们三个跟我在东府呢!去,把你们二爷和三爷叫来吃饭吧!天都黑了,老爷在不在书房,你也瞧瞧去,我不在一日,这些丫头就不知道伺候了。” 宝珠应了声下去了。 过了一会子,绛珠出来说,饭菜摆好了,请太太过去用膳。巧着庄璞笑脸迎春走了进来,给他母亲请安。 郡主待要说话,见宝珠和庄璞的贴身丫头湘莲一并进来。左右不见庄玳,也不见三老爷庄勤。 郡主问道:“人呢?老爷也不在?” 宝珠笑道:“三爷说不敢来捧饭碗,怕太太责怪他。老爷不在书房,我问了四通和八达,他们说老爷午后出去了,到寿昌大人府上聚中秋,说要赏一回月吃酒。” 郡主说知道了,又叫庄璞到跟前,举起手指冷不丁戳在他额头上,嗔怪道:“你看看你,整日没见是好的模样,尽让弟弟学着你,有样没样的?你去,把玳儿叫过来用饭。” 庄璞不愿意动。 郡主浑身乏惫,叹息道:“去呀!” 庄璞一改那淡淡的神情,任性般道:“那过一会子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别生我气!” 郡主眉头一蹙,脸面阴沉。庄璞见状连忙出去了。 庄璞才走,郡主便由宝珠和湘莲搀扶到隔间饭桌,只见桌上已摆满了各色菜品汤水。 大致看一眼,指着那盆鲜笋鸽子汤道:“这汤盛一碗。”又指着一盘雪梨红豆糕道:“夹两块吧!”便指示玉屏装盒往寿中居送,还叮嘱着要看老太太喝了汤才许走。 玉屏领命去了。 再又对绛珠说:“琂丫头也不知吃了不曾,随便捡些好的也装几盘,给镜花谢送去吧!够难为她的了!” 绛珠照办,十几样菜,每样挑一点,统共下来,提了两大盒子,又叫两个婆子三个小丫头子提灯送到镜花谢。 那些丫头子提盒子出去,后脚庄璞和庄玳两人拉拉扯扯的进来了。 郡主也不睁眼瞧,自顾由宝珠伺候吃汤。 庄璞手脚轻松惯了,到了桌前,翻身一跨腿便落了座。庄玳勾头垂首在另一头坐,无话。 郡主喝了一口汤,道:“天不怕地不怕,你们都是冥王魔道来的造事鬼头。天天这么作践你娘我来。” 郡主放下汤碗,掏出手巾,在眼睛上轻抚几下。 原本要吃饭的庄璞,一脸嘻嘻哈哈样,此刻收敛住,把碗筷放下来,向庄玳挤眉弄眼,让他宽慰母亲。 庄玳嘴角一瘪。 宝珠在一侧给庄玳添饭,笑道:“太太今日在东府可站了一日,瞧着那边情急焦心着哪。二爷三爷也该体谅下太太。” 见庄玳不说话,庄璞才定气道:“太太要是乏了,过会子让三弟弟给你捏捏肩膀,捶捶背。我就给太太讲笑话。” 郡主一脸的垂目之相,没有半点欢愉。 庄璞又道:“要不然,我给太太推荐个人,让他给太太讲讲奇异怪事如何?” 郡主道:“日日不着府里,够是奇异怪事。还有比这更甚?” 庄璞语塞。 庄玳忽噗一笑,又拼命忍住。 郡主转头对庄玳,含怒道:“我难得再说你,只学些不好的,你老爷也不关心。” 庄玳这才说:“太太关心我如何不知晓,我就是过去瞧瞧琂妹妹,太太还……” 郡主碗筷着力一掷,怒道:“住口!” 庄玳、庄璞二子皆不敢再言语。 少许,郡主复道:“吃吧!” 二子皆又重拾碗筷。庄璞快快吃了一碗,才刚停下筷子,便向郡主道:“太太,上回五妹妹生日,我提过一个人,你可还记得?” 郡主微想,不应。 庄玳接道:“二哥哥说的是蜀地的关先生吧?” 庄璞笑道:“是他。关先生来京都,我有意请他来我们府上小住几日。原约定来过中秋,不巧,路上耽搁了几日,才刚到京,只是关先生多有推辞不肯来,我就让人去把他东西搬进府里了。赶明日,我就让他进来。太太,你觉着可好?” 郡主原想反驳,如今见庄璞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愣眼定定的望着庄璞,心里不禁担忧那关先生来京,怕是引发出不好的事来,毕竟此前庄璞说过,那关先生出过事。 如此想,不牵连朝上还好,万一牵连个什么追到府里,又把庒琂扯出来,那是后果难以设想。 越往深的思虑,郡主越是不安。 第十章:聚话几多(上) 西府郡主不安,东府秦氏亦不安,北府曹氏更加不安。 镜花谢的庒琂愈加难安。 因时候正入夜,庒琂等待药先生来回复东府情形。左等右等不见人,一时着急便让慧缘到门外去候着。老太太回寿中居原想过来瞧她,但整日劳乏,回到府中竟浑身疼痛,遂让竹儿替她去镜花谢看庒琂。 因这样,竹儿和慧缘碰个头面。 慧缘见到竹儿,略显惊异,想避又没来得及,只得迎上去。 那竹儿满面笑容,掬音微语问候:“这么晚,怎还站这儿?” 慧缘福向一礼,轻声回道:“姑娘一直担心东府,让我瞧瞧看有谁能问得消息。” 竹儿携住慧缘的手,一并进去:“你们姑娘有心。放过饭来不曾?” 慧缘委婉应笑,竹儿知悉,便不作问了。两人过了院子,同肩进厅,向南入房内。 听到轻盈脚步声,庒琂从隔间里走出来,由着子素搀扶,挨在窗边炕沿上正要坐下。只见竹儿和慧缘走进来。 竹儿一到,便说:“姑娘好些了?” 庒琂道:“多谢关心。”礼让了一回坐,竹儿便在炕边侧身略略坐实。庒琂又道:“多早晚从那边回的,怎的又过来了。” 竹儿道:“姑娘舍了药,两位先生意思是说使得。老太太放心回来了,一路还说要过来瞧姑娘。可这日夜里的担心,她老人家已是疲惫困乏得很,让我过来看看姑娘身子好些没。如身子再不适,就再进些好药儿,也是得行。老太太说让姑娘安了心,不要多思多想的,身子注重些才好。” 话里话外,皆是安抚,多少有袒护之意。 庒琂怎不识得?又转念,老太太袒护自己,他人未必是真心服,这宅院妯娌长辈不说,就那些兄弟姊妹若因这事儿不落个明白,谁还敢与她亲近,日后她又如何步行各府,各问得安好? 更往深层来说,对自己为父母昭雪一事百害无一利,此方进来不正是“瞒天过海”,又能“如鱼得水”才得了局? 庒琂不免有些伤神,多思了些。 竹儿看庒琂神色不安,以为是身体不适,便客气起来道:“姑娘怎么了?”因笑又道:“想着姑娘没用过饭,那帮子人就这般眼色,姑娘莫怪她们。我这回去叫放饭过来。” 说着要走。 庒琂忽想药先生,想打听他走了不曾?欲开口,再想不好,便摇头道:“谢谢竹儿姐姐。请姐姐替我给老太太请安。明日,我晨早过去磕头。” 竹儿笑而转身,正此时,西府的丫头绛珠领着人提盒子来。 绛珠一见竹儿,咯咯咯地笑道:“哟,正是时候呢!我来了你就走,什么个意思。”还不忘给庒琂欠礼。 竹儿也不理她,抿嘴笑笑就走了,慧缘依旧送出去。 这方绛珠招呼着丫头子打开盒子,督促着摆饭。 庒琂道:“这么晚劳动绛珠姐姐,太太好?” 绛珠淡淡回道:“站一日,陪一日。有什么好不好的。” 慧缘送走竹儿回来,看到绛珠和她姑娘说话,几个丫头子递菜食,她向外头的三喜招手,之后两人默契走进去,一并帮丫头子们端碗递菜的。 庒琂期间还继续道:“老爷太太用过不曾?” 绛珠道:“太太筷子没拿就叫给姑娘送来,此刻正吃着。” 庒琂便不再言语,等众人将饭菜都摆好,绛珠亦不加多说,示意丫头子收拾盒子便出去了。 子素道:“姑娘吃些吧!总归放心了。” 庒琂拿起筷子,又放下,示意子素同坐一起进食。子素摇头。 慧缘识趣,轻步走到外边,依在门边帘子瞧院子,方回来说:“在外头呢!” 三喜嘴角一扯,讥诮道:“不过是些碗筷,巴巴等着拿回去。我去说一说,等姑娘吃好了,我们自己送还。” 三喜说着要出去,慧缘哪里肯给她走,一把拉住,摇头示意。 庒琂淡淡略笑,慧缘过去帮递饭,她就自个儿动几筷子,没吃上什么。放下筷子,慧缘又去端来爽口的茶水过口,过完口见三喜没动,便说“也不给姑娘端茶来。” 便见三喜扭扭捏捏走出去,掀帘子往外瞧一眼,鼻息气炸炸到那桌子拎一壶茶,杯子也不拿。慧缘见状,心中略有几分不安逸,待要抽身去取,一旁站的子素手轻轻抚了她一袖子,倩然去拿杯子。 庒琂道:“我自个儿来。”接了拿来的杯子,看着三喜斟茶,却道:“跟她人置气,肚量容自己的地方就愈少。何必把自己置之度外?” 此话说给三喜听,也说给慧缘听,更警醒自己处世。 当日伯镜老尼说过,所谓处世,就在于如何安处自己。 庒琂从炕上走下来,立在窗前,逗那鹦鹉,后头三喜、慧缘、子素三人吃她未完的饭食。完毕之后,慧缘又起身收拾,三喜倒比才刚缓气许多,搭手也去帮着。 余下收拾碗筷声息轻微,外头等待的绛珠众人有人说“姑娘吃完了”,语毕只见她领丫头子进来,把那残余装进盒子。 一切停当,绛珠领头给庒琂告退欠礼,互不再言说,庒琂等人目送绛珠等丫头子出去。 这一宿,镜花谢无话,总归没等来药先生回复,不知药先生在东府是什么个情形。 次日晨早。 庒琂让子素和慧缘略是装饰一番,便往寿中居去给老太太请安。 临出门,子素说什么也不愿去。 庒琂心里明白,这晨早请安,各府人等必是到齐,近期确发生太多事,子素一一被牵连,她不愿面见那些人也是有说头的。 如此,庒琂带着三喜和慧缘来到寿中居。 因比往日的早,庒琂到时其他各府人等尚未来。整个寿中居只闻鸟雀清脆声,偶又听见庭院清扫的声音。 慧缘提醒庒琂道:“姑娘,瞧着各府的都没到。不然,先等等。” 庒琂思虑也是情理,便在外头稍走走。 寿中居位置处于通府干道中央,是居回院宅落。老太太当日放话言说庄府四府不得分家,各自有各自的宅府院落,她自己不同哪一府就近而疏远哪一府,便自处中位。 只每日晨早,各府必来请安。 昔日,母亲曾说过她在出嫁前就在中府跟老太太过,晨早时,各府太太就来请安,头先几年,太太们还安处得和睦,就请安早例一事,各自有各自的孝心比法。巴不得让老太太知晓哪一府来得早些。里头的纠葛,母亲没说太多,如今看来,一切生活日子归于平淡,日久天长,再心胜的人也有劳乏的时候。 从中府大门外头向东府径道的转角,有一棵槐树。母亲说过这棵树极阴,其生长多有不祥。外祖父自进了这大府,原要让人连根去掉,后发生诸多事,还找来风水先生来弹算,那先生说砍拔不得。不几年,外祖父便去世了,而后南府的四太太不知为何,也在这棵树上吊死。 如今庒琂转过来看,树高数十丈,落叶满地,临于树下,倒闻得阵阵槐香。 不禁想起匏庵先生《槐》之诗句来,口中默默念道: “东园忆初购,粪壤频扫除。 墙下古槐树,憔悴色不舒。 况遭众攀折,高枝且无余。 爱护至今日,浓阴接吾庐。 数步已仰视,伟哉巨人如。” 尚未念完,只听身后传来有人续声,那声道: “非藉此荫庇,谁结幽亭居。 立为众木长,奴仆柽与榆。” 庒琂忽为震惊,扭头回去看,只见远处站立三人,他们脚下满地槐叶,零零散散,如观一幅极境的画。那说话者戴一顶便帽,额帽嵌一颗翠玉,面色凝白,眉目略蹙,粉唇玉鼻,一张精小额脸但说似笑;穿一件暗理葵纹湖蓝长袍,肩罩一件齐跟的深青斗篷,边联了杂白色团绒,紧紧系在他脖子上。略有风起,恍恍颤颤,边上的随从小仆子便上去帮忙掖合。 庒琂眼神停在那人身上半会子,心里知晓,此人身子似有病症。 那人身后还站一女子,庒琂不便多瞧,略是垂目,施了一回礼仪。 那续诗的人向前走两步,拱手作揖,笑道:“姑娘安早,清扰了。” 庒琂再复一礼,欲让慧缘和三喜搀扶离去。 只见那人又道:“姑娘留步。”庒琂停下,未曾回头。只听那人再说:“我初次到贵府,多有冒犯,请姑娘莫怪。才刚听姑娘咏吴宽之句,恰我昨夜刚读,实属巧合难忍。请姑娘见谅,我非轻薄之人。” 庒琂略是侧身,微微一笑,回了一句:“无妨。” 正待要走,忽闻西府庄璞的贴身丫头湘莲飘来声音,道:“先生随我来。” 理应看到庒琂,湘莲还道:“姑娘早。”庒琂方回头。 刚好看到湘莲扶那先生跟旁的女子去了。 这方,三喜奇怪地道:“这是谁?怎没见过?” 慧缘道:“跟旁的女子也未曾见过。” 三喜道:“京都的大户人家客人都喜欢大清早来串门的么?” 说完,两人搀扶庒琂走开,回到中府外头,远远看到曹氏、庄琻、庄瑛一府的来了。因庒琂不想去照面,往后躲了躲。随后,又见幺姨娘等人也来了。过一会子,郡主领着庄玳也过来。等这些人都进去,庒琂才从隐蔽处走出,才刚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庄瑚的声音。 庄瑚笑道:“妹妹也不怕冷,给老太太请安了不成?” 庒琂回头,看庄瑚搀扶秦氏,后头是熹姨娘、庄瑜等人,倍感尴尬,深深施一回礼,侧身让道,尾随进中府往寿中居来。 第十一章:聚话几多(中) 众人给老太太请过安。 老太太主要过问东府小姨娘的事,秦氏回说已无大碍,只小姨娘如今身子虚得紧,药先生昨夜晚间离开特地交代过于进补的药儿不能进。 曹氏听得如此说,顺口道:“为何不央求琂姑娘再舍点好药来?我看十分妥当。” 秦氏笑道:“哪里使得,昨日没见药先生说的,统共就那么一株,还是琂丫头舍来的。” 众人围着那药议论,老太太半句不曾搭,默默端茶醒目,仅听着。姊妹们倒纷纷扭头看庒琂,皆露出敬佩之意。 东府的四姑娘庄瑜绕过五姑娘庄玝六姑娘庄玢到庒琂旁边,拉起她的手,只是和和气气的颔首。两人心犀通透,相互一笑。 站在郡主身后的庄玳自那日翻墙到镜花谢被训斥,此方再见庒琂,亦不敢多加说话,眼睛倒是看着她。 因曹氏一心想再提及这两日庒琂的短处,挖心映射些话语,众人皆知,可谁都没明点破。里头的关系,曹氏并非不知,心里不吐又不畅快。总归,她北府的二老爷庄禄这两日是把她气得够到底的了。昨夜回去,正因让回疆旧部女子进府一事,夫妻二人交战一回,庄禄愤怒彻夜外出至今未归。 所以,曹氏的心事纠缠,也是一肚苦水。 如今多少是泼话乱洒,好让诸位关切她。 只见曹氏又道:“总归,东府的事,大太太不好说出口。我跟大姑娘看着这大府这么多事物。好人是当不得,坏人我就当了。不说琂姑娘与东府的事有无干系,没个清楚,倒是说不过去的。” 曹氏不依不饶,心里打实了,好歹借此让整府掀起些波澜,不能让二老爷这么轻轻易易接人进府里。再者也是一石多鸟之计。 老太太听毕,咳了几声。 众人知老太太有话,那幺姨娘给曹氏递了眼色,示意不要再说了。 曹氏这才换了个笑脸住嘴。 老太太道:“东府人出事是要查个清楚。琂丫头舍那么名贵的药物,也不无功劳。既然人也没事了,琂丫头这事儿……”因笑了笑,低思半分,再说:“大太太觉着如何才好?” 秦氏怎么不知老太太有意将这结甩给自己? 遂然,秦氏道:“事出突然,又没个确切的人见着,拿不出实际的证据,也不能盖在琂丫头头上。再者说,琂丫头确实托了药先生带药过来,并且治好了人。” 幺姨娘接道:“难怪老太太日常说,大太太为人公正。” 郡主见万事已安,忙地望住庒琂,朝她招手道:“丫头还不过来磕头谢老太太谢太太。” 庒琂心里是十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从,过去按郡主的意一一磕头。 等庒琂从地上起来,老太太才把话转向庄玳这边。 只见老太太急问:“中秋大节后,怎不见你二哥哥呢?” 庄玳回道:“二哥哥一大早去接关先生,才回来,说要带关先生来见见老太太。让先生给老太太讲蜀地的趣闻呢!” 老太太听得,面目露喜。 郡主道:“老太太不要纵容了他们。办事不顾头尾,擅自主张,该是多多训斥他才好。” 老太太摆摆手,笑道:“这段日子烦心事儿多了,有个远客来,也是欢喜的事。”略侧头再对庄玳道:“那你二哥哥说什么时候带来?” 庄玳摇头。 老太太白了庄玳一眼,哼出几声。 此时,庄玝道:“老太太可知道那位关先生?” 老太太神情一震,思想起来。原本她也无心关切,只想把这些气氛缓一缓,借此来说几句罢了。 幺姨娘笑道:“老太太怎不知道,五姑娘非要老太太再说一道才寻得开心。可不是你生日那时,你二哥哥说的蜀地关先生了,引出书案那个,是可不是了?” 庄玝捂住嘴巴笑,众姊妹也跟着笑。 老太太白了庄玝一眼,也笑了起来。 老太太道:“我还真是想见见他,看是个什么人物儿,能让我们璞儿这般上心相助于他。” 正说着,边上的竹儿提醒老太太道:“老太太瞧,二爷来了。” 当下,庄璞一头抹汗一头喘息从外头奔了进来。 庄璞一扎进厅里,实实在在给堂上长辈顺序请安。完毕,老太太又问及关先生的话来。庄璞说因关先生身子不大好,又才进府,遂让安排在西府的雅阁住下了,等缓过半日,再来给老太太请安,还说关先生从蜀地带了些礼物,也要孝敬老太太。 老太太应了,余下便无他话,由此各府陆续散去。 从寿中居出来,庒琂目送诸府人等先出,她后跟着,庄玳见状,略慢下几步。谁知庄璞要拉庄玳去说话,使力去揪他,其他姐妹更是想听庄璞讲关先生的事,都围了过来。 庒琂见得缝隙,侧身出去了。 出了厅,才刚到寿中居外头院子,庄玳又跟了来。 庄玳狠狠给庒琂施个礼,笑道:“听说妹妹身子又不好了,可好些?” 庒琂颔首应道:“多谢关心,好了。” 庄玳怕她走,快快挡在前头,道:“感觉妹妹不如往日这般待见我了,妹妹是生我的气了?” 庒琂道:“这话怎么说的?好好的我生你气做什么?” 庄玳道:“那大家都问关先生,妹妹为何不问,见我在一侧你就走了?” 庒琂笑了,道:“人人关心,何必多我一人?再者说,我也不认识关先生。” 庄玳道:“那我也不关心。” 庒琂侧身走了,尾音还哼出声道:“与我何干。” 庄玳望着庒琂主仆三人离去,心中怅然。后头,庄璞被几姐妹问三问四,他一改往日不耐烦状,倒是嬉笑给她们说。庄玳心中也罕奇,终究才刚吐出不关心的话来,又不好去笼近他二哥哥。 等庄璞别了妹妹们扭头看,庄玳已出了院子。 追出中府,在回西府径道上,庄璞才追上他。 兄弟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议。未至西府,庄玳便惊讶想起一事。那是头日请肃远和曹营官帮忙探望庒琂,他还不曾回谢过人家。 庄璞本意想请庄玳去招待关先生,只因他弟弟才情比自己好,关先生又是一流的文人,自己担文墨不够,怕得罪了客人。谁知,庄玳有别事,这整日下来,可怎好见关先生? 思想都不想,一把拽住庄玳,无论如何也不给他去。 庄玳无奈,只得让复生去给曹营官说一声,让曹去请肃远,说晚些时候请他两人听书去,便跟庄璞回西府东院雅阁。 到了雅阁。 尚未进屋,在外头便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极细腻温柔。 只听她道:“黎椒手珠和黎椒念珠咋个放到一哈咧?芽茶装纸盒盒里头,看一哈有跑出来没得?哎呀,毛手毛爪的,叫个女娃娃来不好,偏叫你来……过且过且,我来!” 庄玳一进听闻,心中不禁欲笑,那女子所说的蜀地方言,他能听懂只十之四五,虽如此,那声音如律,极其悦耳。 待进入,便一眼瞧见那说话的女子,正弓腰检查桌子上堆层的纸盒子。只见她垂垂笼一溜美人坠发,几株嵌青玉的银钗斜斜插在根部发髻里头,一枚薄片木梳子别在后髻上,十分雅致。看到庄玳与庄璞进来,那女子也不避讳,转头望来,那一目光华,流转缠绵,含不尽的欲嗔欲怒,又藏溺几分傲世;两耳如玉壶耳执,颦笑之下,耳根灵动,把那嵌石耳环颤得微微晃晃;一身青麻绣着暗纹牡丹的宽袖袍联,延至膝上,底下是大筒子白色环秀裤子,半拖在地上,隐隐约约见到一双粉色鞋头,竟朴素毫无点缀。 那女子不言,只把头扭向藏书壁柜那方,说道:“主人家来咯!” 音毕,便见到一个二十六七岁模样的青年含笑转身。 那便是庒琂在槐树下见到的续诗人,此时已把斗篷去掉,干净一身的袍子,远观纤瘦笔直,一副阴郁冷淡的面目。 庄玳瞧着这两人,忽感与京都之人有所不同,气质行动,言谈举止皆开放得很。不免心生几分喜欢,那些陌生之感随之去了七八分。 又见那青年缓步上前,对庄璞庄玳二人作揖,垂目问好。 余下,庄璞兄弟二人复回礼,再与那女子见过礼。 庄璞让了一回坐,四人移步到里间。庄璞先坐南向,那青年请了礼在对面坐下,庄玳一直来回看那女子和青年,半痴状态,因庄璞咳嗽提示,他才意识失礼,便挨着庄璞边上坐好。女子则立在青年伴侧,眼咕咕看着庄玳。 庄玳竟不好意思起来,褪下手腕上的手串随意玩耍。 庄璞开启了话,道:“才刚我去给我们家老太太请安回了话,我说先生从蜀地来,尽莫大的情分瞧我,我岂有不知个回意。所以请先生来府里小住几日。老太太听了,极是欢喜。” 庄璞说着,手肘子微捅了下庄玳。 庄玳羞涩,微张望一眼那青年,道:“是呢是呢!老太太还说要见先生。” 那青年淡然一笑,颔首略是致谢的意思。 庄璞又道:“原不该早去接先生,我只怕先生不肯来,找时候就躲了。所以早早的就……” 那青年——关先生再作伴揖,道:“感谢璞兄抬爱。” 庄璞道:“先生既然来了,也不必拘谨。就当在家一般。我也难得请要好的朋友到府上。这次无论如何,先生都要给几分颜面,多住几日。需要什么的,尽管找我说。” 庄璞一改往日那桀骜不驯的样貌,竟礼仪得体起来。 庄玳在一侧着实拘谨不已。 庄璞忽惊醒道:“噢,还未曾介绍,这位是我弟弟,老三,叫他庄玳便好。如不然就拿你们川蜀叫法,叫玳娃子也使得。” 这般说,那女子捂嘴一笑。 完毕,庄玳起身又拘个礼,再缓缓回坐。 关先生道:“此方上京都,也没什么事来。我家门府凋寒,带着的人皆是自家人。”因侧过下巴,道:“阿玉,见过府内两位爷。” 那叫阿玉的女子再笑道:“这一进来,见都见好多回咯!我看到累得很!你们嘞些读书人,读多了书哇,撒子都忘咯!” 便见她朝外头招手,尖声道:“瓜子,茶好没得?” 也不搭理眼下的人,大步朝外走去了。 关先生脸色微沉,显得尴尬无比。 庄璞想岔开点话来,又一时没想准。庄玳倒说了:“这位姐姐跟我们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不一样,爽朗利落,是别有性格。” 关先生笑了笑,欲出口说什么,只听外头传来奇异声来。 第十二章:聚话几多(下) 听闻声音,庄玳心准知道是他大姐姐庄瑚来了。 在外头,庄瑚见到阿玉沏茶,边上站一个十来岁大的仆子。 庄瑚尚未到呢,声音先传来了,道:“今日贵客来,还未曾迎见,我带人来瞧瞧,听说是奇异的人呢!” 庄瑚说出这话,引得身后众姐妹笑。 她身后前后左右站着庄琻、庄瑛、庄瑜等众人及丫头子们。 阿玉一看,知是主人家的小姐们,连忙放下茶具,迎了上去几小步,矮端半分礼仪。 庄瑚颔首意礼,其余姑娘皆矮回一礼。 庄瑚上下打量阿玉个通透,瞧着行趾不像是丫头,倒是那关先生的内人,遂迎手来拉住阿玉的手,道:“妹妹辛苦了。我们来瞧瞧,听说我们那两个兄弟都在里头。他们来了也不知呼我们一声儿的。” 阿玉微婉一笑。 庄瑚想舍了阿玉进去,略顿下半分又转回来问:“怎么称呼妹妹?” 阿玉回道:“谢阿玉。” 庄瑚拿着手帕子掩了嘴角,笑道:“整好呢,我们家个个儿都带玉的。但是个个儿名不正言不顺,不如妹妹这玉直接实诚!” 阿玉欠礼,未应。眼下便见庄瑚领着众姐妹如鱼贯耳进里间。 庄玳和庄璞早闻她们大姐姐的声音,已站起候着了。 庄瑚笑脸迎春,娇俏侧个头小小探一下。众姐妹倒不敢放纵,只藏在庄瑚身后,有些个还躲在帘子后头,大有回避之意。 庄璞和庄玳喜笑着。 庄瑚道:“我本自己要晚些来,谁知去北府半路上给叫这群丫头生拉硬拽,非要过来瞧瞧这位闻名的关先生。”因回头对她们说:“这会子躲什么?还不出来给人磕头!” 姐妹几个你推我我推你,不好意思出来。 庄瑚也不管理她们,只左看右顾,眼神再瞟向关先生。 关先生垂目从炕上起身,稍稍躬腰。 庄瑚道:“这位便是关先生吧?” 庄璞怕唐突,连连介绍道:“关兄,这位是我府里长姐瑚大姐姐。” 关先生颔首问候道:“瑚大姑娘好。” 庄瑚掩口笑个不止,连连道:“坐坐坐,崩拘着。”因看到桌上堆很多礼盒子,方想到些什么,连忙对身后的刀凤道:“拿上来。” 刀凤捧一锦盒,递上前。 庄瑚道:“都说蜀地人清雅,也爱吃茶。先生来了,不能没有茶。我就随意拿了些来。是头年进上的白毛金尖儿,先生收下慢慢品尝。” 关先生不好行动,庄璞代接了礼。 关先生谢了一回,让了坐。庄瑚就庄璞才刚坐的位向坐下,兄弟两人站其身后。 庄瑚见关先生坐好,才道:“先生远途而来,着实辛苦。要是我弟弟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先生不要责怪他们。他们闲养惯了,顾不得体面不体面。不知先生来这会子,可吃了早点?” 关先生道:“谢谢瑚大姑娘关怀,璞兄璞二爷已给传过了。” 庄瑚笑道:“那还知礼了。” 正客气着,阿玉从外头端来茶水,后头叫瓜子的那仆子端杯子。两人把手中东西放在炕头桌上,斟了几杯,头一道递给庄瑚,续又端给庄璞,庄玳。后欲端给关先生。 关先生道:“主家客人还有在外头的。”因款款道:“小姐姑娘们何不进来用茶。” 庄瑚略也催了一番,庄琻,庄瑛等众姐妹才扭扭捏捏勾头进来,一并躲在庄璞庄玳身后。 阿玉又一一献上茶。 庄瑚列位给关先生介绍了一回,再叙了礼。 末了,庄瑚道:“我这些兄弟姐妹不大会待客人。先生且莫见笑。” 关先生道:“府侯大小姐皆这般淡容委婉,岂敢笑的。” 阿玉在旁笑道:“先生常说我粗鲁,嘴齿恨咬。倒是见到诸位小姐,先生改得往常。我们先生说的都是真心话。” 庄瑚道:“可不呢,一看妹妹竟和先生神仙眷侣一般的人物儿……” 这时,阿玉和关先生同声摆手道:“不不——” 庄瑚等人诧异,想再借其他言说岔过去。谁知,庄瑚的另外一个丫头叫剑秋的慌忙进来。 剑秋回说:“大姑娘,北府找呢!” 庄瑚放下茶杯,心中有数般,接着起身,再说些告辞的话,便出来了。 身后庄玳还给关先生介绍说:“除了这些姐姐妹妹们,我还有一个妹妹,今日先生见不到……哦,晚些时候也能见着,还有我两个要好的朋友……” 庄瑚听了一句半句的,鼻息透出丝丝的“哼”意。 出雅阁,剑秋对庄瑚道:“不得了,贵圆来说二太太指着要大姑娘过去!” 庄瑚道:“躲也躲不过去呀!二老爷也真是,远远在外头置办个院子就罢了,还不知道往后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呢!累人的紧。” 刀凤道:“老太太的意思,二老爷也愿意。二太太闹有什么意思呢!” 主仆几人嘀嘀咕咕一路向北府去。 到北府。 进了院子,看到一个丫头子顶着一双烂绣花鞋跪立着。旁侧有一个上年岁的老妈妈执马鞭监看。 庄瑚入来一见,便晓得曹氏没得气出,那小丫头子泻火。 跪着的丫头子勾着头,从上看下,清晰看到脸上那两叶的红疤手印,可不是经狠狠的打了,偏这丫头子也不哭不掉泪,那神情跟没事儿人一般。 庄瑚心中淡笑,直径的入厅里。 尚未到厅,曹氏大丫头玉圆便伸脖子传唤道:“大姑娘来了。” 玉圆请了坐,又吩咐跟班的小丫头子斟茶,献了一回。过一会子,曹氏从里间悲悲戚戚般,擦眼抹泪出来。 未曾正眼看庄瑚,就掩面悲哭道:“二老爷指着要姑娘办理大事儿,姑娘忙这一阵儿,他还不知道,只寻自个人开心,偏要劳动姑娘。我说几句,他不依了,指着鼻子瞪眼睛说我梁上的灰,不干净罢了,还把底下的人洒得一头。我们二丫头三丫头也不待见我如何如何的。姑娘你听听这话,伤人不伤人呢?” 边说边落坐。 庄瑚站起来,移步上前,靠近了道:“二老爷这是何苦呢,好好日子怎就说这话了。要我说,太太也不必天天为老爷忧心这个忧心那个……” 曹氏一听,哭声顿了,冷淡道:“大姑娘莫不懂得我说的什么?”只见她笋腕抬起,倒了眉目,怒指外头跪着的丫头:“打!狠狠打这不要脸的!不要留情的才好,叫她多情不管事儿的。打!” 余下,连绵不断听到院外监看那丫头的老妈妈下手打人。曹氏觉着不解恨,硬要架长凳子,把丫头子按上头,再叫两个老妈妈抬捆子往死里打。 庄瑚怕闹出人命,连连制止:“太太!” 曹氏冷冷地道:“如今个个儿都向善的菩萨了,就我是恶魔地狱里出来的修罗刹!” 这一遭,曹氏一点儿脸面都不留给庄瑚,庄瑚回了坐,寻思该如何说话。忽闻外头老妈妈传来声音说,丫头子打晕过去了。 庄瑚心中纳罕,这丫头也够硬气,半声儿都不吭。 末了,庄瑚终究思想好了道:“二老爷也不是年轻不懂事儿的爷们,再者说,老太太给了话,你看几府里有谁敢说个不字儿?要说二老爷找我,我寻了太太的脸面私情,不插手也可说。只二老爷找我们查士德,我是一万个没有说得嘴的由头呢!太太你想想,指不定二老爷此刻想我跟你是一路的来,还指望我做什么去。” 曹氏听这般说,心中那口怒气去两三分。 庄瑚再道:“这初一和十五,不过也要过。和尚跟庙,不进庙宇还有灵殿宝寺呢!如何阻止得住的。不然,太太大宽了心,做个顺水人情。把跟二老爷近些年的情拉拢拉拢,总归太太是正的,外头再如何踢跳,也越不得你。” 曹氏道:“大姑娘心怀是大。你们太太未必真那么想。” 庄瑚笑道:“这和我们太太有什么关系的。如今是二太太的事,犯不着又拿我们东府太太说,就算我们太太怎么着,也不能让二老爷不迎外头的不是?日后抬头低头的,总归一处和睦。太太,我说对不对?” 庄瑚知道曹氏想说什么,就怕把东府小姨娘那点醋事抖出来。万一真借题发挥,还真是乱了套。遂面笑带情的说,实里着实给曹氏通个气,大致意思便是和睦大家便和睦,不和睦日后各自不相干,谁甭管理谁,谁甭帮助谁。 曹氏日里头脑简单些,如今庄瑚这般言说,已是明朗,她自然意会得。 故而,曹氏矮下底气,改回了笑容,道:“我是命里不好。要说不好,也是镜花谢进来带的晦气!没她进来引个由头,能有个什么来?想想真是气人!”再倾身向庄瑚,道:“时常,老太太眼里都有大姑娘的,如今目下,如若非子嗣大事,老太太可有眼色正眼瞧府中这些姐儿几个?好的就西府的去了,大姑娘你嫁出去多年,又在我们府里不要命的劳动,这份天大的苦劳,老太太就睁眼抹了去一般!” 庄瑚微一笑,不语。 曹氏道:“今日叫你过来,没它事,就想让大姑娘把外头这小蹄子帮我抬理抬理,撵了出去!” 各府有各府的规矩,各府不越权管不相关的府事人事,曹氏明里找庄瑚来诉苦,再者是问罪。见庄瑚不卑不亢,还引出“不睦”的言说,她自然找这么个台阶下。 庄瑚本不管理,亦可推脱。就这关节上,给个台阶,就搭个人情,给自己方便。往后一想,庄玳身边还少个伺候的人,蓦阑如今安排在东府杂院,还没来得及给郡主讨个情放回去,是得要个人填补蓦阑的位置,好给她三弟弟庄玳使唤。 于是,庄瑚便道:“那我斗胆向太太讨个情。我看这丫头就这般能耐了,太太不喜欢她,那就舍了去也没什么。要我说,三弟弟如今身边没蓦阑,也没个人支使,就把这丫头给了他。三太太那边,到时也有个人情留在你这儿。你看好是不好?” 曹氏是不大愿意这般做,这种自己不要的人事推脱给他府,这是不尊重的,这点礼仪她心中知道。 看到曹氏犹豫,庄瑚又道:“太太担心,我知道的。三弟弟不是没人么?我帮带回去,给丫头捯饬捯饬,嘱咐些内家子的话,当是你放了出去,丫头舍不得又进来,我给分过去就完了。总归到不了你头上说事。” 如此说,曹氏才点头。 这此时,外面传来说二老爷和大姑爷回来了。 曹氏欲留下庄瑚一起理论,可庄瑚那肯接着烫手的芋头,急着离开。便寻个老太太吩咐有事云云,又叫跟旁的人把那被打的丫头子抬走。 出门那会子,庄瑚跟二老爷庄禄,还有她丈夫查士德擦个肩膀,幸好没正面对上,不然二老爷断不肯放她。 庄瑚心知,二老爷此方回来,必定掀起大波浪。 于是,庄瑚速速离开北府境地。 第十三章:龙门阵(上) 庄瑚回到东府,看到秦氏的大丫头元意正送来看小姨娘的大夫出门。 元意一把庄瑚拉到门边,悄悄说几句,便去了。庄瑚听得,不禁一笑。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又让人把从北府抬回来的丫头安置好,自个儿就钻进书房过账去了。也不知到什么时辰,刀凤来说那丫头醒了。 庄瑚也不太关心,只说知道了。又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刀凤说曹氏嫌丫头长得有几分标致,给了个名字叫马猴,日日在北府做苦力,因丫头身子不爽几日,今日错神,把鸡毛掸子拿不稳当曹氏的面掉下手,给抓个正着。 庄瑚听完乐得忘乎所以,连忙说让给养几日,等脸上的伤好了,再拟个贴给庄玳,让庄玳来要人,另让庄玳给丫头想个名字。她了解这位弟弟,就爱折腾这些文字游戏的。 刀凤却道:“不给三太太那边知会一声?” 庄瑚道:“三太太还托我找人,等这人到跟前不就知道了。你把人说明白了,让她自个儿识个趣,甭到时露出个不好的我们被说嘴了。” 刀凤笑着,领命去了。 到了晚些时候,剑秋从外头回来,在账房门口撞见刀凤,两人嘀咕几声,便见两人一同进来。 庄瑚理一日的账,有些困乏。 手沾了些茶水拭拭眼帘,道:“大姑爷回来了?” 刀凤回道:“还没呢!听说二老爷跟二太太闹一日了,大姑爷旁跟着受气,也不好走。这会子怕是闹完了。” 庄瑚道:“那吩咐厨下赶几样小菜,再备一坛子金华酿吧!” 剑秋笑道:“老太太那边传话来,说今晚一同用饭,听听蜀地来的那位关先生说故事。” 庄瑚忙拍额头,忽醒悟道:“看把我忙得,去吧!我知道了。”剑秋和刀凤欲退,庄瑚又叫回:“太太都去?” 剑秋回道:“老太太那边说只叫几位爷和姑娘,老爷太太一概不叫。” 庄瑚“哦”的一声,示意知晓,那两人就此出去不提。 落日余晖渐熄,顶空来了一团乌云。 不多时,雷声顿鸣,忽然,倾盆大雨及至。 彼间,时过中秋,天气渐冷。庄瑚尚未出门,刀凤和剑秋已为她加了件粗绒内里子的斗篷。 将出门又见雨大,刀凤主见换一把西洋布伞,庄瑚见了,说张扬了些,故又让剑秋去把日常用的那把上了油的麻布大伞拿来。略再安顿自家两个子女,就此向中府老太太寿中居来。 至寿中居院外。 便听到一阵阵爽朗笑声,夹杂着檐下哇啦雨水声,倒是天然成曲,好叫人心神振奋。 庄瑚略是放慢脚步,只听庄玳的声音,忽高忽低,笑意绵绵说道:“要我说,晚来雨,早来客,贵在天随人愿。又在老太太这儿,老太太又是喜欢开心,关先生的到来,极是珍贵得紧呢!如不然,说几句有雨带天的诗句添一添气氛,活一活景致才好。” 庄琻是个活泼的,头一个就说了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先生蜀道来,我把诗书秀。” 庄玳拍手,欢赞道:“二姐姐倒是抢了我的。后头添加的极好。你那个“秀”可是“绣”闺中罗帕?”引得众人拍手大笑。 随后,庄玳自己接着道:“今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庄玝快人快语,道:“这有何新意的,左不过套了前人的句子罢了。三哥哥莫不是连造都造不出来吧?” 庄玳“你”地一连叠,竟不说了。 等庄瑚走进去,众姐妹一并迎了上来,也要庄瑚说一句半句的。 庄瑚推不过,假意等他们把那由头说一遍,自己随意说一句:“天光忽大雨,湿得一脚泥。” 老太太乐呵呵地向庄瑚招手,让跟她坐主桌。 庄瑚过去,老太太关切问:“哥儿姐儿怎么没来?” 庄瑚道:“老太太还惦记他们,童哥儿带妹妹到后院玩了一日,跟杨嫂那两个儿子一处,脏了一身泥。天刚黑,东西也不曾吃,哄都不带哄的睡去了。” 老太太笑道:“天气凉,叫你们屋里盖紧了,免不得要入了寒。”因看众人巴巴眼看着,便招呼道:“你们继续,不要停了才好,这一时开心,都叫你们大姐姐这一脚泥给弄脏了!” 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往下,庄瑚挨老太太下手位置坐好,再下手是庄璞,过来是药先生与谢阿玉,再过来是庒琂。庄玳靠老太太右手下位。 旁又开一桌,分别坐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五姑娘庄玝、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还有曹氏大侄儿曹营官。 庄玳待大家笑得开心,插一句:“可惜了肃远今日不能来,不然,还有好的对呢!” 边上的庒琂只顾抿笑。 老太太道:“成日里,我瞧人家贝子爷就比你上进。懂得又多。你多学学别人才是好的呢!”又对那桌曹营官道:“官哥儿,你也来这桌来。” 曹营官起身弓腰笑道:“亲家老太太,我坐这儿吧,你们那边挤得展不开筷子了。” 老太太指着曹营官道:“过会子,就给他拿铁架子,让他自个儿到角落去开,夹多少随便他吃去!省得回去跟他姑说到我这儿没一顿好饱的。” 这般说又引一众大笑。 因菜食汤膳未上,老太太又催众人续才刚的“天”“雨”诗句。 众人推托不肯上句子,又因关先生是客,皆有意让他先来。 关先生客气,推几回,说让璞二爷先请。不料跟旁的谢阿玉笑了出来。 谢阿玉道:“才刚玳三爷说那句,就有错了。如他不准许更正,怎么好往下对的句?” 庄玳一怔。 谢阿玉略显得意。 庄玳边上的庒琂道:“人家易安居士的‘昨夜雨疏风骤’,被改成了‘今夜雨疏风骤’。” 庄玳假装拍额头道:“哎呀,瞧妹妹心里观察的细致,听得入微。我怎就忘了是昨儿还是今儿呢!这般说,该罚!该罚!” 庄玝起哄道:“那罚什么好?写诗作对子那是古人的玩意儿,我们不兴玩这个。没趣儿!” 姑娘们你一嘴我一嘴,终定下说明日庄玳作东,在西府楼台月心湖长廊亭子外烹野味,摆甜酒吃。 老太太准了。 庄玳也难得有这机会,心中大悦,满口就答应了。 然,众人续下两回句子,两桌人摘录如下: 老太太桌出的句子有: 庄瑚说的是:《自拟》 “天光忽大雨,湿得一脚泥。” 后补一句:“进门关大伞,你说奇不奇?” 庄璞说的是:《秋叶将晓》 “三万里河东入海,万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关先生说的是:《游秦》 “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因咳嗽,众人请让下位补上。 便有谢阿玉说的是《青玉案》 “丝槐烟柳长亭路,恨取次、分离去。 日永如年愁难度。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 解鞍旅舍天将暮,暗忆叮咛千万句。 一寸柔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潇潇雨。” 庒琂说的是:《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庄玳听痴了般,因他作过了,众人没有推他再续,便至下一桌。 众姑娘一桌的诗句是如下: 庄琻说的是:《杂诗》 “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 庄瑛说的是:《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庄瑜说的是:《月色皆佳》 “年年岁岁望中秋,岁岁年年雾雨愁。凉月风光三夜好,老夫怀抱一生休。” 庄玝说的是:《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庄玢为人傻愚,众人不为难她,倒拍手对其鼓劲儿,让她随意说一句半句即可。不曾想,她也说一句。 庄玢道:“欢天喜地,乐乐乐乐乐,满桌和睦,得得得得得。” 老太太笑出了眼泪水来,忙着叫竹儿道:“去,把我那梁木簪子拿来,赏给六姑娘。” 竹儿应了去取,一会子后,把那一根簪子插在庄玢头上。 因庄瑗年岁小些,不让她续。可这姑娘十分伶俐乖巧,道:“哥哥姐姐都有,为何我不能有?只哥哥姐姐是府里人,我便不是府里人不成?” 又引得众人笑得合不拢嘴,听她说来。 只见庄瑗道:“天意寒,府深深,雨缠绵,月已沉。二七数不尽,杯盏无环琅。” 庄瑗年岁居末,平日里孩子气多些,没人曾想也有此情怀才能。经此一句,令众姐妹刮目相看。一时间,都围着她哄着她。 到了曹营官,他却红着脸,道:“我怕比不过七姑娘,就不说了。赶明儿我凑个份子钱,跟咱玳三爷买甜酒。哥哥姐姐妹妹们,你们看使得不使得?” 老太太道:“我瞧着使得,全让北府包了去才叫玳儿高兴。你可以不出,为什么你才刚不捂住耳朵?听了别人的,自个儿享受,还不许别人享受你的。” 老太太说完,假装把脸色一沉。庄玳以为生气,起来抱住她摇晃哄话,一旁又鼓动众人纠曹营官出句子。 终于,老太太还是笑出声,松了话道:“难为他做什么,他那心思早给他大姑交账房去了。不如叫他说‘二进四得天数,上拨下推看雨’还得个实际。” 乐了一阵,竹儿、梅儿、菊儿、兰儿叫丫头婆子们传菜上饭。 才吃一半,关先生脸色大变,一侧的谢阿玉急呼:“先生咋咯?” 这一忽然,把整屋子人都吓得不知所措。 第十四章:龙门阵(下) 老太太吩咐传叫府里的老医生来看。 关先生怕添麻烦,只说无碍,是昔日引的旧症。因北方天气比南方要深寒些,再者天干物燥的时节,这旧疾免不得要发作发作。 于是,让谢阿玉把随身带的一味药丸拿出来,讨要一杯黄酒,服下。 众人见关先生身体欠安,俱不怎么进食。关先生觉着失礼,再三言说无妨,主觉地给老太太示意敬茶。余毕,不如此前这般欢愉,随随便便吃了些,便结束了这餐饭菜。 庄璞再三关切关先生身子,关先生只说服了药就无事。 老太太心中虽然担忧,可想病人服药如此娴熟,应是知晓自己的身子,他说无妨,应是无妨了。又提议众人到里间暖阁续茶水。 外头收拾盘碗残余,老太太当头,一众人便道暖阁。 到暖阁,各自坐下,又有丫头子们捧上好茶点心。 老太太才道:“关先生年纪轻轻,怎么身子不保养?” 关先生感怀道:“谢老夫人关心。我这身子旧疾打小就有,也是停不得药。又因先前一些琐事,徒增重了些,可幸得个高人医生给了一味药,病发时吃一些便好了。” 老太太道:“是何病症?那高人医生给的什么药竟这般神灵?” 关先生道:“据家母亲说我出生时,外头下一阵天雷,可能吓得心胆不全所致。” 老太太惊奇道:“哟!这雷打得不是时候。” 关先生笑道:“人体发肤,皆自然而长,人一生在世,食五谷杂粮,难免会有些许凡人疾病。或重或轻或能见或不能见到的,实属自然生息法则。也不为之倾奇。家母亲所言,无所依据,当是故事听听罢了。” 庄玳道:“先生才刚吃的药丸子为何是这般晶莹剔透?药物乃是水木精凝而成,应沉色才对。” 关先生笑道:“玳三爷知识广博。我这药儿就是水木净凝而成,只里头用的大成份则是朽木喱液。” 庄璞奇怪问:“何为喱液?” 关先生待要说,谢阿玉抢道:“就是一块烂木头,在外头放很久,长出霉来的一些浓稠液体便是。何苦取这般名字叫人不懂。我瞧我们先生要解释这物儿,要五车的话才跟你说得清楚。” 谢阿玉说来,众人啧啧惊奇,禁不住笑。 庄玳等诸位笑停,才对谢阿玉道:“阿玉姐姐这般说话才好,你要是整日用蜀地方言说,我可是听不懂了。” 谢阿玉脸色一红,把头勾了下去。 可不是了,谢阿玉自然有自己的语言习惯了。实地里她不是真正的蜀地人,关乎她及她的往事,关先生在来京都的路上再三叮嘱“切莫张扬,低调方好”。所以,她处处隐藏自己,不为外人知道。如今,口不遮拦,竟把底子显露了。 其他人无他想法,可庄璞转头看两人时,心中微微一紧,觉察其有丝丝绪绪的故事来。 庄璞心中生疑惑,也不在众人面前问起,只想:等找个适合时候,我问一问清楚。 庄瑚此刻笑问道:“老太太,药儿有什么好问的。依我说,叫关先生讲讲一路来的见闻趣事才好。我们这些人大门不出二门不去的,远些的新闻都没听到过,关先生看着鹤仙般的人物,肯定见多识广。说一说与我们知道,我们乐得听,也长见识,可不正好了。” 庄玳驳道:“大姐姐是为难贵客了,人家又不是斗故事来讲的。说不准先生来办事的呢!叫先生讲故事,何不问问先生这次来京都办何事,一再下去不就有故事了?” 经今日见过,又聚了一日,现熟悉起来,庄玳才放纵了性情。 庄玝拍手道:“三哥哥说的对。” 庄瑚手指向庄玝,赞许默笑。 关先生道:“我此次来京都,一则来看看璞二爷,感谢二爷不远千里托人送药与我。二则京都还有些私事待急办。三则……”不经意看了一眼谢阿玉,终究没把话说完。 庄璞接了去,道:“先生人事才情极好,所以我才寻了人托药去的。虽然与先生不大熟,可听得人说先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交友。庄璞性情不如我自家兄弟这般,可也愿意跟先生这般人物亲近。” 关先生对着庄璞作揖,回一礼。 庄璞复回一礼。 老太太看到,喜不自胜,招手向庄璞,庄璞过去携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道:“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真真有道理的。先生如不嫌弃,就多住几日,我很喜欢你在这里。我们璞儿一在你跟前,如同换个人似的。若是他们几个有先生这般人物作兄长,我也百年常笑了。” 关先生道:“老夫人常年高寿,岁岁常健,笑颜驻得年年日日有。” 庄瑚连连赞道:“瞧关先生的人品说话,把我们二弟弟三弟弟比下去了。还只差不得几岁呢!老太太!” 老太太一连的“是了是了”。 众人再问关先生蜀地民俗美食玩耍等闲事,关先生知无不言。 独庒琂一人静静听着。 庄玳起初兴致极高,后发觉庒琂不语,也跟在旁边静了下来。 偶尔悄悄侧头过去对庒琂道:“妹妹怎么一晚上不说话?” 庒琂道:“借得一头诗,不是话!” 庄玳笑了。 庒琂道:“听着便是享受了,何苦累着自己。” 庄玳频频点头,末了又忍不住拉了一把庒琂,道:“妹妹明日来吗?” 庒琂诧异,假装道:“请我了?” 庄玳极其冤枉的神情,道:“如何不请了?如不,我晚些回去给你下个帖子,如何?” 庒琂冷笑道:“免了,我贴了铜脸铁皮去蹭吃蹭喝,也使得。” 庄玳听完呵呵直笑。 老太太见庄玳笑得如此开心,就问:“你两人叽叽咕咕说些什么开心的话?就不与我们知道,是何居心想法?” 庄玳起身,走到关先生旁侧,道:“我说妹妹一晚上不言语,妹妹怪我没给先生引见。我说妹妹的才情了得,怕把先生得罪了,赶明儿先生不来赴我的罚宴,我罪过可就大了去。” 老太太惊呼道:“是了,都是姐姐妹妹们,先生都认得了,琂丫头还不曾见过?” 关先生起身向老太太躬身,又向庒琂作揖。 庒琂款款起身,垂目勾头,也向关先生回了一礼,微抬头向谢阿玉再一礼。 完毕,庄璞道:“这也是我府上的妹妹,今日在雅阁你不曾见的。他住得远些,如今在老太太这儿住着。” 老太太笑道:“先生叫他琂丫头便是了。” 关先生再作揖,问候道:“琂姑娘才情过人,喜景庄者皆为入情之人。” 庒琂微微笑应。 再落坐。 约是话语闲聊,那关先生给众人说川蜀之地官行道路如何崎岖,水路如何,又道了食辣为欢的食用文化。众人听得十分入味。值至中夜时分,外头雨声渐停,老太太怕耽先生的身体保养,遂让众人散了,又让管家几个仆子持灯送关先生、庄璞、庄玳、庄玝等人回西府不提。 到次日一早。 各府来寿中居请安,发生两家事。 头起,东府小姨娘又下了红,秦氏提议再让药先生入府。 就此,老太对庒琂道:“可否请药先生来?” 庒琂大有责无旁贷之担待,应了。委派三喜和一个小斯出府,找药先生去不提。 三喜才刚去不一会子,管家从外头急急回来报喜,说大老爷庄熹下了口信回传,说九月初启程回京都。因外省乱事,朝中拨银延缓,日前需府中借银子稍周转。 老太太因问:“大老爷有没说其他?” 管家道:“大老爷还说身子极其康健,还天拜老太太,让老太太中秋后注重保养。届时回京都,还要给老太太带延年大礼。” 老太太寻思着,问:“朝中动用银子的事,大老爷有无文书说得清楚?” 管家摇头。 原本以为大老爷即将回京,托人来报个喜讯,如今听得朝廷借银一事,老太太心中隐隐不安来。还不待等再续东府小姨娘的事了,忙让管家把庄禄二老爷叫来。 一会子后,二老爷赶来。 因觉着是府中事务,不想让孩儿辈听见,遂让庄玳和庄琻领头把姊妹几个都带下去。 余下,老太太开口问了府内官中可挪多少银子。 庄禄回道:“今年各路收成皆比去年好,只生几件事,包办几回,去了些……” 老太太不耐烦了,道:“你只管回我能挪动多少便可以了。” 庄禄听一训,道:“可挪五六万两。” 老太太转头向管家,问:“大老爷要多少?” 管家支支吾吾不敢说,见老太太怒了,才道:“大老爷的意思能有多少尽可多要一些。” 老太太便不言语了。 庄禄道:“管家跟我提了提,我说先给老太太回个话。如今能拿也就这个数儿,年终几府里开支,宫中进献,还有……” 老太太摆摆手,示意别再说,一手支脑门。 众媳妇主觉这事烦恼了老太太,都挤眉弄眼向庄禄,示意缓些说话。 可庄禄心中有打算,借此时也表达了下,道:“还有一事,也得跟老太太提。我外头接进来的人,大姑爷已着人帮治理妥当了。花不了几个银子,终究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个喜事,借这个头儿,热闹几天,把不顺遂的都去去。这事儿还未曾给老太太报说过,理应老太太觉着也妥。” 老太太还未来得及回应,那曹氏已憋不住了。 曹氏从座上起身,一晃往堂上跪下,泣道:“老太太,这两日我本想咽下这口气不提,如今大老爷伸手,又这般光景,我是不得不说了。二老爷还说等那边陲妇人进府,找时候把我休了!” 曹氏哭的十分悲切。 庄禄听这般哭诉,已气黑的脸面。 老太太向众人扬手,示意都散了,自己由着竹儿和梅儿两人搀扶回房。 所有人散去不久,又有丫头子跑来寿中居,报说“二太太跳井了”! 老太太听毕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十五章:烹战煮水 老太太倒下,竹儿等丫头拿了醒神的药儿给贴上,过一会子醒了。又让梅儿去北府瞧。 梅儿去了之后回来报说,大姑娘和大姑爷已稳妥了二太太,如今二老爷出府,二太太也没大心思闹。 听梅儿说完,老太太所有忧心去了大半。 过午时,梅儿和菊儿几个丫头给老太太端来餐点,老太太不想吃。忽想到头夜庄玳被罚一事,又逢今日晨早不愉悦,便说去西府瞧瞧,凑一处寻个开心,此外借故喝一杯甜酒解解神伤。 故而,老太太让竹儿和梅儿两个丫头扶住往西府楼台月心湖长廊亭子。 到那长廊亭子湖边,远远看到一群花红柳绿的少年男女,好不欢快的光景。他们在廊桥中央那石墩上架起了火炉子,摆上锅碗食材。 一个丫头子见老太太来,对众人道:“老太太来了。” 庄玳、庄璞、庄琻等兄弟姐妹一路浩浩荡荡跑来迎接。 过了石墩火炉,老太太边看边笑,还指着边上摆着的辣椒,道:“看得我牙齿都软了,如何吃得?岂不辣得要命?” 众人只笑。 进了亭子,让老太太坐主位,老太太别开姑娘们,只拉住庒琂的手一同坐。 那庄玳道:“老太太,今儿我跟营官管甜酒,关先生和阿玉姐姐管菜呢!” 老太太眯眼睛勾笑,轻轻一巴掌拍在庄玳脑门上。 众人在亭子里说话,只见阿玉撩起袖子,就去墩子那儿,切菜热锅,动作十分娴熟。 老太太奇异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没比得过阿玉姑娘。你们这些娇身养贵的小姐,多学学人家才好。老话说,下得厨,出得厅,进得朝堂,又能生儿育女,女子终其一生可谓完满天伦了。可偏偏你们得这么个身段,养着吧!” 不知老太太感叹还是责备,众兄弟姐妹不敢吭一声半句。 唯独关先生笑道:“老夫人把府里小姐少爷想得过于不堪了,他们有许多的长处,我们乡僻之地人等可比得的。话说天养为尊,宠养为贵,自养为贱。相形之下,我们自贱自活,也有各自乐趣,仰望还不够的。” 老太太叹了半声,让竹儿去端甜酒。庄玳庄璞哪里让竹儿去找,兄弟两人撇开下人,一起去端了来,足足斟一杯给她。 老太太慢品一口,眉目紧缩,舔嘴唇道:“这是什么味儿?竟甜得腻人。” 庄璞道:“老太太,这是咱们院外那棵老槐树的花,入泡的蜂蜜,我们只管叫槐花酿。” 老太太原把酒杯放下了,再拿起,细细端详,闻了好一会子,略是一笑,之后仰头一杯,再指示斟满。 曹营官在身后,打趣道:“亲家老太太,您喝得快了,这酒得慢慢吃。后儿还有好几种呢!” 老太太转头,笑对曹营官道:“都有什么?” 曹营官咧开了嘴巴,下巴向庄玳指示。 庄玳接过话回道:“有玫瑰露酒,葡萄酒,还有南方新进的杨梅酒,菊花酒。” 老太太问:“可有竹叶酒?” 众人被问愣住了。 老太太摆摆手,让众人各自玩耍,不必理会她,她自个儿想喝什么自己倒。 庒琂听到竹叶酒,内心想起一个人来,那便是伯镜老尼,那日首次见到伯镜老尼,她才从观中出来,庒琂前去求庇护,见那伯镜老尼要的就是煮一壶静安竹叶。 如今老太太说起竹叶酒,虽茶酒两道不相干,可老太太指着这“竹叶”应有大故事了。 继而,不禁想起伯镜老尼临终时托付的那件事:“你问问你那外祖母,丰帝十一年驾崩时,她可进了宫?” 庒琂思绪飘飞,眼勾勾盯住老太太,一时难以回神,怔怔出口对老太太道:“十一……十一年,你进……进……” 在亭子边上,庄玳跟庄琻开玩笑呢,两人你推我往的,把跟旁的庄瑜给撞倒了,庄瑜一个转身正好压在庒琂身上,恰把庒琂待要说完的话打醒。 老太太似听到了什么,扭头看庒琂,问她:“儿,你才刚说什么?” 庒琂假装镇定,摇头。 老太太以为酒劲儿到了,有些耳诈,恍惚听错了什么。便笑笑,说不打紧,就互相遮过去了。 正这时,复生从廊桥外道的岸边招呼,大声道:“贝子爷来了,贝子爷来了。” 众人听到,个个欢呼,似来个什么大人物儿一般。 庄琻和庄玝最为高兴,左一个右一个把老太太抱住。 庄玝要对老太太说贝子爷肃远,那庄琻一温柔手推开她,自己先说:“老太太,我告诉你呢,肃远赶早的叫人来回,说今儿给抬几篓子的天津大海蟹来,还有南海进上的新鲜大海螺呢!” 庄玝奴嘴,略是不满,忸怩嗔怪庄琻:“二姐姐,你也忒霸道了,准你给老太太说,就不准我说!” 庄琻如大战胜利一般,转头就往廊桥岸边去了,其他几个姐妹也跟了去。庄玝不动,顺在庒琂旁边坐下。 庄玳和庄璞二人也坐下来。 此时,谢阿玉端来一瓮盘,里头装些白菜,汤汁淹没,白赤赤的菜梗,如清澈溪流能一望见底,清汤寡水,毫无食欲。 庄玳嘴角扯了数下,露出鄙夷之色。 庄玝则扬起眉目,眼珠子骨碌碌瞪对头的庄璞。 庄璞转头看阿玉。 阿玉一脸骄傲,笑道:“诸位尝尝,看味道如何?” 庄玳一侧身,道:“我等你的回锅肉可好?我喜食肉。” 关先生笑了,拿起筷子递给老太太,先请的意思。 老太太一脸的心旷神怡之感,大大叹口气息,接过关先生的筷子,夹了一块入口,咀嚼几下,便频频点头,道:“极鲜美,菜嫩汁爽,正合我口。这道菜叫什么?” 阿玉笑道:“这是我们先生创的清水煮白菜。” 说完,阿玉说又去做别的菜肴。 庄璞奇了,也拿起筷子吃一口,不太适应,眉头紧皱,道:“寡淡了些。蜀中无盐才弄得这样的菜来?” 关先生解说道:“菜品食用乃吃其精根,煮能出精华。若用了油、盐杂在其中,便把本味去了,原有的甘甜荡然无存。硬生生入脂油,光鲜细腻叫人垂涎,那应了古言所说‘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又与‘买椟还珠’同一理了。前古食者原汤厨神著有本《食养杂记》有说:‘食本知其味,甘浓应相宜’,就是此理了。” 关先生说得头头是道,庄玳顿时忍不住也想品一品,遂抢下庄璞的筷子,狠狠夹一筷子吃了起来。 过而如老太太神情般点头赞叹,因又向庒琂道:“妹妹,你也尝尝。” 庒琂推不过,接了筷子,给庄玝夹一块,自己也尝一块。 老太太此方说道:“这日子跟这道菜是一样,香甜自知,‘本’应如此。” 才刚落音,廊处传来众人的笑声。 亭子里的人知肃远来了。 于是,庄玳迎了出去,走到墩子处等候。过一会子,复生及财童等人几个仆子抬几篓海货来。肃远则跟庄琻等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 庄玳已忍不住掀开篓子,只见一篓泛晶蓝花样的大海蟹,一篓大虾,一篓的鲜贝和几个人头那么大的天帝螺。 庄玳跟姐妹们争先恐后玩耍那些海物。 肃远已移步到亭子,先给老太太请过安,又问候庒琂。 庄璞一把拍肃远的肩膀,客气道:“托贝子的福了,我们过中秋连块肉也没有的打牙祭。” 老太太指着庄璞笑,不语,让竹儿扶起来走向庄玳那边看海蟹去。 庄璞好奇问肃远:“你们府上怎么一来就那么多海品?有生意勾当在海边不成?” 肃远道:“哪里的话,只不过是天津洋人生意商会送的礼。” 庄璞略是一顿,想起没介绍关先生,便开始介绍一番,互相作揖过一回礼。 肃远看这关先生文静,心想只不过是个墨客文人,随口问一句:“关先生全名如何称呼?” 关先生道:“卑姓关,贱名荡。” 肃远接问:“先生表字是那几个字?” 关先生道:“箴石。” 肃远一笑,再追问:“可有号?” 关先生作揖并躬身回道:“存之。” 于是,几人合坐,庒琂和庄玝在一旁显得尴尬,欲要起身走,此时,庄玳手舞足蹈跑过来,手中拿着一只大海蟹。 庄玳欢天喜地道:“过一会子,这只是我的,你们不许抢了去!” 说完,庄玳走了,走几步又转头向庒琂和庄玝招手,叫唤她们过去。 因如此,庒琂和庄玝才得脱身,过去一同看篓子里的海物。 看到这些东西,庒琂一时难忍,眼泪流了下去。曾几何时,在南边,父母亲也时常烹制海品食用。 那些时年,姐姐尚未入宫,弟弟还小,父亲母亲买回些海蟹,蒸煮过后,母亲费心熬了京酱,一家人和和美美吃着,赏月家常。如今不过瞬息年变,独其一身,寄人篱下。 即便有海品入口,终究也是他人怜舍。 庒琂这方思想,怕禁不住情绪外泄,引众人关注,所以悄悄转身趴在栏杆上,瞭望湖中央。 此刻,湖水荡漾,枯草黄叶,一目秋景。 不知三喜和慧缘从哪边过来,拿着一件披风,正给她披上呢,庄琻回头恰好看到,便走了过来。 庄琻眼尖,瞧庒琂有泪点,便道:“这怎么的?谁惹你不安乐了?” 庄琻也不管理声音大声音小,怒对不远处的庄玳喊:“三弟弟,你把人家琂妹妹怎么了?” 这一句话把身后围着火锅炉子和海蟹篓子的人镇住了。 第十六章:赤霞秋宴(上) 被庄琻怪责之声问难,庄玳懵状。 老太太待出言询问,庒琂已把失仪之相收好,转换一副笑容,同时挽住庄琻手臂。 两人一同移步到老太太跟前。 庒琂道:“二姐姐开玩笑呢。老太太也被她骗了。” 庄琻扭头,皱眉顺了庒琂一眼,很快展开眉梢,一把跟旁的庄玝拉住,道:“琂妹妹受委屈不好说出口,扭捏起来了,倒不如五妹妹痛快,遇到什么巴不得天下人知晓。” 这话里如从曹氏嘴里出的一般,只庄琻之意是好的,未必是想借此嘲讽庒琂。 庒琂也拉过庄玝的手,笑道:“老太太都疼爱姐姐妹妹们,哪里见得有什么委屈的。二姐姐又这般关爱我们,谁还敢?”不忘深深看了庄玳一眼。 庄玳愿懵的神色,立马展颜笑开。 老太太这才道:“是了,兄弟姐妹和睦就最好了!省得我一日日的为你们操心。” 余音刚停,只见曹营官已从阿玉那锅里端出一盘子的菜来,欢天喜地道:“又起锅一盘菜了。请老太太赶紧来尝尝。” 老太太一手携庒琂,一手携庄琻,领庄玝、庄玳、庄瑜、庄瑛等再聚回亭子。 到了亭子,看到关先生、庄璞、肃远三人客推我让正品酒闲话。 因亭子里的桌子小,老太太提议去将西府的长木条子长桌抬来。复生领命,跟着旺五、财童去了,因想到这儿来了几篓子的海品,老太太又提议把各府的太太姨娘们叫来一起吃。 遂命竹儿带着几个丫头子去叫了。 过一会子,复生等人把长条木桌子和凳子都抬来了,就摆在廊桥中间。不多时,竹儿也把西府的太太郡主,凤仙姨娘,东府秦氏,熹姨娘,北府袁姨娘,南府幺姨娘请来了。 竹儿回老太太话说:“大姑娘有事儿说晚些时候来,二太太说身子正凉着不宜吹风吃海货,这次让老太太和众位太太姨娘吃着。改日她做东,也请一顿百家子天地宴。” 老太太一听,笑开了,连连道:“就那么丁点儿事儿,二太太就是过不去,肚量是窄了些。” 也不顾关先生和肃远两位客人在场,更不管曹氏侄儿和两个女儿的脸面。 庄琻见老太太当面说她母亲,竟也无意地回了嘴,道:“我们太太身子确实不好,昨夜里熬一夜的账。” 老太太道:“你大姐姐大姐夫不分担着?” 庄琻语塞,不想再顶撞回嘴,默勾下头。 于是众人分排坐好,亭子上的几个爷们堆坐一处,老太太太太姨娘姑娘们就坐长木桌子。 庄玳喜热闹,又见庒琂等在这边,也厚着脸面蹭过来。 下面的丫头们应老太太的话把甜酒抬过来,怕不够,再让竹儿带人回中府去取,说地下储窖埋了好些。竹儿又带人去取,回来时还多拿了几个蒸笼,老太太赞赏说难为她想得周到,那海货岂不是要蒸了才能吃的。因锅过于小巧,再差人去把厨房大锅抬了来。 如今人多,阿玉是忙不开,老太太下意不让她忙了,好生一处吃酒。郡主等人也觉得在理,毕竟人家是客,这般招待叫人做活,是有失体面。 又不多时,应老太太的指使,来了个厨子,带两个小跟班儿,便在石墩处开始倒腾烹制菜品和海货。 其余几个太太姨娘交头接耳闲聊。 老太太因见惯这话里家常,再者日常出了许多事,如今难得这般欢愉光景,遂不愿再为家常叨絮,故而道:“历年好年头的中秋,吃螃蟹吃月饼,必要赏一曲。今年倒是没有,今日承得欢愉,可惜又没有。” 郡主道:“今年过,来年也是有的。不然等明儿再摆一席,或大老爷回来,我们一家子聚起来,再过一回中秋,也是有的。” 老太太道:“年年常有,日日不同。此时此刻,未必明日此时此刻,你看那天光秋色,过晚些,还有?过明儿还能如此?” 庄琻应道:“老太太说的极是,我读过一句诗,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白了话说,就是老太太才刚说的这般。就应这会子叫人来演绎演绎。” 郡主脸面有些挂不住,竟让孩子在老太太面前顶了一嘴。 郡主被顶,作为女儿的庄玝欲开口,可她亲生母亲凤仙姨娘眉目示意一回,便话到当口,咽了回去。 庄玳无立场,只凭意随心到,道:“二姐姐说的极是。” 庒琂脸色一红,心中却骂庄玳道:好没立脚的蠢儿子! 因看到郡主脸色愈加难堪,也不顾及其他,一手拿起酒壶替老太太斟酒,一面说道:“才刚太太说的也是再好不过,今日如能有曲是欢愉,明日再有,老太太不是日日享受?太太心里时时刻刻想着老太太,如何变法让老太太日日开心呢!”便向郡主笑道:“太太,我可说对了?” 郡主似得了脸,笑得甚为开心。 幺姨娘道:“往年中秋曲舞一体,老太太又是喜欢《洛神赋曲》。这碧水秋色,真能在此地演绎,可真真的映得一番神境了呢!只是怕老太太喝了这么多甜酒,一时迷了眼,错把姑娘个个当成神仙去了。” 老太太被说得向往起来,眼睛里笑意绵绵,巴不得看到前方水面上能出来一位甄神夫人。 庄玳道:“三妹妹四妹妹都会弹曲,旧年以为那曲工来不了,她两人还学一段日子呢,何不叫两位妹妹弹来听听,也好给老太太解乏助兴。” 庄琻道:“敢情我们是曲工的,舞姬在哪儿呢?老太太也不捶他,拿姐姐妹妹们乱耻笑。” 庄玳脸一红。 老太太扬手拧了庄玳一脸,再把他环搂了过来,再对庄琻道:“我觉着玳儿的提议甚好,自家人怕什么?”回头看了看关先生和肃远那边,低下声道:“不把他们当人外人便是了!自有当外人的,从不听话。” 太太姨娘们附和笑,姑娘们倒是莫名红起了脸。 庄玢愚钝,不解,巴巴儿问:“那当的什么人?” 老太太把头凑上前,再放低了声对庄玢道:“我告诉你一巧话,你拿这巧话去问问,没准就问出来了。” 庄玢疑惑。老太太笑道:“你拿篓子里的海蟹过去问,横着行走的是谁?准就知道了。” 众人悄悄声儿哄着庄玢抓海蟹,真就往亭子去了。 庄玢拿那大海蟹往桌上一扔,问:“谁是大螃蟹?” 这丫头连话都攒不清楚,惹得众人笑得人仰马翻。 老太太这方笑道:“六丫头愚钝,长一点儿的话只记个大要领,看怎么得了。” 亭子里。 庄璞、关先生、肃远、曹营官几个被这么以突然问,愣住了。 庄玢再问一道。 其余人不好回,庄璞半哄着他妹妹,道:“哥哥是大螃蟹,横行霸道。你回去给老太太说,哥哥从今日起,站着走。” 庄玢果然得了答案,走回来了。 老太太问:“怎么说的?” 庄玢道:“二哥哥说他是大螃蟹要站着走。” 众人才刚笑停,再忍不住又笑。 此时,厨子已出了好几样菜色,又蒸几笼的大海蟹。那晶蓝的蟹壳,转眼间热腾腾冒着气儿,如今烟雾下显出一片红霞。 老太太对上菜的丫头道:“给爷们端过去些,数着几只,关先生身子不好,进一个半个就可以了,就说是我的意思,请先生莫怪。再叫另外爷几个少吃几个,凉身子东西呢。” 丫头答应,按意思也给亭子那头端去。 又一时,上几盘鲜贝,极其肥嫩。 那海蟹尚未吃,幺姨娘道:“银勺金挖都没有,如今空手撕,老太太你得领个头儿,我们大伙儿跟你坐一回蟹神强盗。” 老太太乐呵呵道:“这有什么的,你们大姑妈在的时候才管不得这些,自个儿熬酱料……” 老太太乐过了头,没思想过多就说了女儿庄惠,即庒琂——卓亦亭——的母亲。 她便叹息一回,把蟹放下,由着竹儿几个帮撕开。 这情景知老太太忆旧伤怀,秦氏沉闷已久,才发声道:“老太太想过去的做什么?这蟹不好吃,还有鲜贝大虾,那边还有天帝螺呢。咱们也不大喜欢吃这个,二太太喜欢吃。” 老太太叹一口气,眼神微微斜一眼庒琂。 庒琂脸面装不知情一般挂笑意,实地里内心五味杂陈,酸辣翻滚。 老太太道:“二太太吃的多,也喜欢吃,二丫头三丫头,着你们身边的人多拿点给你们太太吃。” 庄琻说好,庄瑛却道:“老太太,我们太太身子入凉。” 秦氏笑,已动手分盘子装蟹了,一面笑道:“你们二太太最近火气大,压得住!” 秦氏分了好几盘子,一盘交由庄琻的丫头叫万金的,一盘交由庄瑛的丫头叫紫鸳的,因看到庒琂身边带着三喜和慧缘,便指使庒琂道:“另一盘让你们端去可好?” 庒琂向慧缘示意,慧缘接了与万金、紫鸳两人去北府。 庄玳受郡主示意,给老太太说笑话,见老太太依旧不开心,便再示意把庄璞等人一并叫过来。 因增加了人,坐边上的庒琂略让了让,便腾得几个位置,让亭子那几个人来坐。,三喜怕姑娘被撞倒,遂过来略扶住。 借此机会,庒琂把三喜拉一拉,三喜知意,俯下头脑,庒琂悄悄在她耳根说了几句。 三喜似得了意思,便悄悄舍众人离去。 庄玳倒是注意了,于是,趁着挪位置场面乱,拉了庒琂的袖子,低声问:“你跟三喜说什么悄悄话?让她干什么去?” 庒琂莞尔一笑,眉目上下却提不起半点笑意。 庒琂此刻知道,心中的恨意,如同蟹盖上的赤霞一般,浓重、热烈,正在燃烧。她巴不得将这府里的人等都焚个挫骨扬灰。 但庒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三喜此去可谓经历了一段惊天动地,九死一生的大事,并旋乾转坤打乱她后头整个计划。 第十七章:赤霞秋宴(下) 三喜从西府赶回中府镜花谢,是为了找子素。 起先,庒琂来赴席,也让子素跟来,子素不愿。她内心的症结打进这府里就生根了,不愿多见府中那些人等。 庒琂不强求。 如今庒琂因老太太想听《洛神赋曲》,就顺个人情,一则,抚慰老太太,二则,替郡主提脸,三则,引姊妹们另眼,四则,给亭子那边的人一个好印象,五则,为悼念父亲母亲。 理应此时不该出头,但实属难忍。 再想借此泄一泄心中的悲怨。 旧时在南边,庒琂、子素、玙瑱三人交好,庒琂与玙瑱倾爱洋货,略也通得些乐理,子素通晓古籍音律。才几年时光,玙瑱去京都进了宫,如不然,三人合曲,必定惊艳。 现下不多思虑,定向计划,就让三喜回镜花谢来。 在廊桥那会子,庒琂悄悄与三喜道:“你跟子素姐姐说,我这方有难,没她我后头前行,必不能成事。让姐姐放下心中脸面,来助我一把。同时,到隔间那厢房,堆在暗门角落有一把古琴,把那古琴也一并带过来。再有,出了院子,顺手摘下一把竹叶子。让姐姐想想当年和玙瑱论的《洛神曲》。姐姐必定明白,就是我的意思了。” 听三喜把庒琂的话复述一遍,子素听后丝毫都不犹豫思虑,直去隔间找古琴。 找到古琴,又按庒琂意思在院子外头摘一把竹叶子,两人匆匆赶往西府楼台月去了。才出中府外,正要向西道走,忽见北边一帮丫头子慌乱向这边跑,有的躲在槐树后面,有的跑进中府里头。 三喜和子素见情势不对头,也往那竹子后头躲了。 过一会子见二老爷府上钱庄首户两人带几个得力的仆子气喘吁吁赶来,东张西望的,似找什么东西。因一个丫头落后跑,正面向三喜和子素这边来,三喜胆子大,冲上去一把拉住。 三喜问:“你们跑什么?怪吓人的。” 那丫头子惊魂未定道:“大爷出来了,比以往更厉害了,还拿石头砸人!” 丫头子猛地用力甩开三喜的手,也跑去寿中居躲。 三喜心中慌了,一把怀中的古琴推给子素,要往北府跑去。 子素才刚听到这般危险,岂能让三喜去,问:“你去做什么?” 三喜挣脱,一边跑,一边道:“你先赶紧去姑娘那边。慧缘在北府呢!” 子素一听慌了神。左右也挪不得步,要去西府,还不认识路呢,要在这里等还指不定等到何时。正踌躇之间,看到三喜抱头折返。 后头,大爷庄顼举一块石头,子素也不顾危情,抱着古琴为三喜遮脑袋。 说得迟,来得快,猛然之间,庄顼一手掷来石头,正正砸在古琴上。 听闻一声“嗡”大响。 子素心中大惊,知道琴弦必定被砸断了。 两人顺势蹲在地上,拿古琴遮头,哼哼嘤嘤魂魄不定。原以为庄顼赶来必定再对她们如何,幸好钱庄首户几人听得声音赶来,如此便把庄顼抱牢捆起来,往东府去了。 大约没行几步,庄瑚带着刀凤剑秋等丫头子从东府道上赶来。 庄瑚传来声音道:“这是怎么的?怎么的?”又连连道:“快快,抬回去抬回去!” 只见庄瑚略整下行体衣裳,平复心神,她才发现三喜和子素蹲在不远处的地上。 庄瑚这便向她们走来,此时,子素和三喜已从地方站起。 庄瑚端详下两人,看没伤着,一眼看到古琴的琴弦断了,只道:“伤着不曾?” 三喜瑟缩回了就没事,子素倒是侧脸抱着琴不应答。 这时,曹氏由贵圆玉圆两个丫头扶来,后头又有一个丫头子扶一个人,跟末尾的是庄琻的丫头万金和庄瑛的丫头紫鸳的。 三喜好观望,瞧见了慧缘,只见慧缘披头散发,似经历了不堪遭遇。也是一脸惊吓之状。 三喜拉了拉子素,子素转望,没瞧到慧缘,因先见到曹氏,连忙扭过脸面不肯正视。 三喜哪里再提示子素慧缘在那边,拔腿向曹氏那边跑去,一把拉住慧缘。 曹氏见到庄瑚,猛拍胸口,抖声抖色道:“可把我吓得,才刚大爷就跑来了。向我要人,说我把他的什么碧池送走了。这是哪里传给他的话?” 庄瑚略笑一番,去扶住曹氏,带安抚的意味,道:“让太太惊吓了,回头我跟我们太太说,让太太来给太太赔个不是。眼下,老太太在西府楼台月那边呢,好歹不要扫了她老人家的兴致。”示意曹氏看子素抱的古琴。 曹氏见子素那一副傲世样子,已是不爽,便冷冷一笑,扭头往北府去,亦不搭庄瑚的话。 余下,庄瑚走到慧缘跟前,帮她捋了捋发丝,道:“剑秋,去我屋里拿点面妆来,这般颜色怎么好过去。”剑秋领命去了,因又对慧缘道:“姑娘,你心里也别记着这事儿,大爷左不过是一时糊涂,我回头跟你们姑娘说说,你也甭在这个节骨眼给大家伙提了。家里面的事儿,也不好给客人们知道,免得惹人耻笑。你看可好?” 慧缘委身施一礼,努力笑道:“大爷找东西找急了,也没什么事发生。请大姑娘放心。” 慧缘这般得体,庄瑚十分满意,再对万金、紫鸳等丫头道:“都听清楚了?” 众人如得命令一般,说都清楚了。 庄瑚笑道:“那你们就过去吧。” 三喜还是担心慧缘,拉住她的手不肯放,子素这时也过来了,宽慰几句。慧缘摇头只说无妨。 实地里,三喜和子素一般心境,想知道慧缘在北府遇见了什么?竟搞得如此行头。 在回楼台月一路上,三喜多次想向万金和紫鸳询问,子素硬是拉住她不让,她的行为处事如同庒琂一般 到楼台月廊桥岸边,子素低声对三喜道:“别连累你家姑娘,好歹把才刚的事消忘一会子。等回去再问慧缘不迟。” 廊桥上面。 庒琂等人正在议论那天帝螺如何做法。 老太太给众人讲:“先帝喜吃这螺,也从南海,北海常进,后听说暹佛国的天帝螺最是洁净,每年都从那边进回来。要说这螺的做法,我倒是不清楚,到太后时,我吃过,是煨过汤的,味是鲜美,就腥了些。” 众人里头,能吃到此品,或无人能比曹氏,就郡主也未必见过吃过,只近几年进上的海品才从他们王府里过手,所以肃远才得这么一些。熹姨娘是商户出身,若说吃过见过,也有可能。 幺姨娘见肃远与郡主是一家人,肃远不肯张声,郡主必定也不愿,便指向熹姨娘道:“我看熹姨娘应知晓的,何不给个提议。” 熹姨娘猛地一愣,一般有头脸的事儿轮不到她,这会子让她提议,显得受宠若惊。 老太太道:“那你说,怎么个做法,好叫厨子快做来。” 庄玳见熹姨娘久久不肯说,便道:“要我说,拿水煮,煮熟跟吃大海蟹一般,砸了壳儿管那肉是好的,挑来吃就完了。” 老太太等人因此笑了。 熹姨娘道:“我小时候吃过,也没这物儿大,就是一锅煮,拿簪子挑来吃。” 庄璞道:“这么大一个螺,需得铁杵一般的簪子才能挑得动吧?” 因又惹众人大笑,熹姨娘没得脸,显得有些不安逸,终究笑笑遮掩过去了。 这时,庒琂道:“这天帝螺要经几道工序方能成菜……” 语音未完,只见三喜和子素来了。子素抱住古琴,琴弦是断了,她的手按在上头,不叫人太瞧得见。 只听到子素声音接庒琂的话道:“这螺原不叫天帝螺,我们老家管叫皇帝螺。先把锅里水烧开,再拿石头将螺尾敲断,之后放入沸水煮约六杯茶水的功夫,拿出来过深井凉水,再拿钩子顺螺头肉把螺肉勾出来。得了肉,把尾段有脏泥之秽物切开,弃之,再洗清净,最后拿刀切成片。若要煮汤,得先把老母鸡先炖七分熟,出得鸡香味来,再放入这螺肉片,加入人参,枸杞,生姜。若想汤鲜美,得用深海海水注入,再熬一炷香时间。出来的汤需土糙未上釉的碗盛才好喝。这才没有腥味。 若想吃有嚼劲儿且带香味儿的,就拿猪油炒,加上鲜笋条子,再用些豆酱作料子,入蒜,姜,桂皮沫子,干八角儿。若喜带腥味,加入蟹黄膏。保管是又香又鲜。这螺原是至凉之物,多食将有腹痛,腹泻之症状。” 子素一口说完,众人听得瞠目结舌。 完毕,只听到庄璞拍手大赞“了得”。 老太太道:“吃这道菜费尽心思呢!可苦了厨子了!”便哈哈大笑。 关先生、肃远、曹营官皆惊望不已,姑娘们频频摇头,好不羡慕。 肃远连忙让厨子按子素的方法做,一边仍赞道:“这般详实,回头姑娘给我拟一个烹制详记如何?” 子素没如何搭理,与三喜委下身段福一礼。 庒琂才刚听得如痴如醉,听完笑得更灿烂了。等肃远说完了话,她站起来,头向老太太和郡主回转说道:“我知这菜做起来必定要费工夫。才刚老太太不是想听《洛神赋曲》么?我倒会一些,又怕弹出来清扰老太太和太太姨娘姐妹们的耳目,所以我主张把丫头子素叫来。因前些日子听得她说会这曲子,还曾弹过。” 庄玳拍手道:“那还等到何时,赶紧的。可惜,要是妹妹来弹,就更好了。我就想听妹妹弹曲子,此前我还想呢,妹妹才情了得,这琴棋书画必定不离家。妹妹琴声必定是极好的。” 庒琂道:“我是不敢露让三哥哥和客人们耻笑,就由子素弹可好?” 三喜看到庒琂信誓旦旦给众人推介,实地里古琴已断了弦。 子素冷冷地接过话道:“姑娘,琴弦断了。” 第十八章:洛神赋曲 庒琂看到三喜手中抓有一把竹叶子,虽然断弦,还有竹叶,尚能成曲。 老太太倍感扫兴,淡淡道:“也罢了,我们说会子话,等那螺做好了,我们吃点儿。也使得。” 庄玳显得十分失望。 庄璞注视了下断弦,断的尺度,离靠琴尾尚有巴掌大那么宽距离。心中已有盘算,便出口道:“这琴……” 不料,关先生已站起来,绕过众人身后向子素走去,从她手中接过琴来。 只见关先生把琴拿到到厨子那边。此时,厨子已把螺肉清了出来,余下一个空螺壳。 庄璞笑了,连忙也去帮忙,从那案台之上拿下一把尖锥子。关先生拿稳螺壳,庄璞对着螺头大口边缘的厚壳敲一锥,便干净利落凿出一个小洞口,紧接又在螺尾细细敲一锥子,又显出一小洞口。 两人似心有灵犀一般,将那古琴拿来,把断处的弦头穿在螺上。 因关先生身体不大好,使不上力,遂请肃远来帮。至后,肃远与庄璞二人把断弦续在螺壳上。螺壳成了衔接断弦的桥梁。一把古色古香的琴,倒被他们改得面目全非。 等两人把琴修好,庄璞傲然托在手中,一一呈给桌上人看。 老太太看时,面目顿时凝重,之后轻轻问一句:“这琴从何得来?” 三喜欲要张开回,子素咳了一声。接过话回到:“姑娘身子不大好,总睡得不踏实,夜里时长听到老鼠声音,更不能深眠。我斗胆去抓老鼠,便在隔间那间厢房发现了此琴。” 庒琂听这般解释,也合情合理,遂笑以作回应。心中默想,此番进来子素与慧缘必定是天派来助佑,若没她们护着,恐怕万事艰难。 而殊不知,慧缘终究非她一系,若能看到日后,她今日必定不如此想了。此是后话了。 老太太“哦”声,意味深长看了庒琂一眼,就不言语了。 众人看过之后,庄璞把琴交回给子素,略是敬意般向她笑了一回,子素冷漠,嘴角略扯一下,算是回应了。 众人落座,让出过道给子素走去亭子。 三喜又把竹叶子交给庒琂。于是,庒琂跟随子素一同到亭子中。 庒琂对子素颔首,示意她坐下。 子素坐好,起腕,垂目。 彼时,秋风飒爽,凉意绵绵,阳垂向西,从那亭子外头,斜斜射几道光彩,颇有诗意。只见亭子檐下的挂幔随着徐风匀动,忽而飘扬,忽而起落。两个女子,一琴一叶萧,和鸣启奏,神仙乐曲一般,飘扬起落,轻盈如挂幔。 这便是《洛神赋曲》也! 子素的倩手忽柔忽刚,弦上的手势如两位仙子起舞。站在跟旁的庒琂,将竹叶贴于唇边,轻轻含抿,一道声线射出,由远及近,悠扬曲折。 庄玳连连摇头,兴奋不已,不住回头对老太太道:“明年不叫曲工了,就让两位妹妹来弹吹,比那外头的好不知多少倍呢!” 老太太不言语,只怅然看着,听着。 肃远也惊叹:“难得天上几回闻,此是人间仙界了。” 庄璞扬手向关先生作揖,道:“多亏了关先生想到这典故了。”即是用螺壳续弦的故事。 关先生谦虚道:“理应如此。不虚此行啊!所谓琴瑟和鸣,大抵如此吧!” 正听着,忽闻见一直默默无声的庄瑜细细吟起诗句来,众人倒听乐沉迷,只肃远不经意回头听到了。 肃远侧耳听了下,闻庄瑜道: “……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 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于是越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 然,庄瑜之兴起,忍不住暗咏《洛神赋》,庄琂那方也心中默念。待她停下竹叶之声,便朗口诵道: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 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 曲子未曾停,庄琂已把《洛神赋》诵完,随之心中之悲苦一洒而尽,眼睛里止不住掉下泪来。 此处,庄琂借《洛神赋》怀亲人?他人不知她的缘故,可老太太心知明白。 郡主明知此曲触动了老太太的情,怕庄琂把持不住,引出众人的疑影。故而站起,向老太太身旁来。 郡主道:“老太太可是累了?” 秦氏等媳妇才醒悟,皆凑过来问。 老太太叹息一声,笑道:“坐这一日,又吃几杯酒,乏了。” 郡主道:“午后风也起了,老太太身子要紧,如不然就回去歇一歇,过会子那螺肉好了,叫他们端来。” 老太太见有人提出口,也顺了,便笑道:“怕灭了琂丫头的孝心。” 座上人等都扭头来,老太太也把声音放大了,道:“我可吃醉了酒,你们年轻多玩耍一会子,我就去了。” 庄琂看到老太太站起来,便停下音乐,急急赶过来,重重跪地上,磕头道:“老太太恕罪,我自作主张,不能为你增喜开怀,还清扰你的兴致了。” 老太太让郡主去扶起庄琂。 郡主道:“丫头休得胡说。” 老太太拉过庄琂的手,道:“我年纪大了,坐一会子腰疼得紧。你们的音乐我极喜欢,玳儿也说了,以后中秋就用你来弹吹音乐,我们不请外头人了。丫头你看好不好呢?” 庄琂泪水扑簌掉落,勉强挤出笑容来。心中悲凄,仇怨隐忍,已腐骨蚀髓。 众人以为庄琂感恩所致,都笑了。 老太太拍了拍庄琂的手,正要离去,忽再转身拉住她手,撩起袖子。 老太太眉头一皱,不解道:“我给你的镯子,为可不戴?” 庄琂一时觉着突然,没个话里底子,结巴了几句,跟旁的庄玳帮回了,说道:“老太太真不累的,白吃白喝不算,如今白听白享受,连白推白送的镯子也要追回来。妹妹的镯子我知道的,是因肃远借来描画纹样,他也想模出来,好去寻块玉来做一个。妹妹才不戴的。” 老太太听了,便笑了,没加追究。 老太太一走,秦氏、郡主、幺姨娘等人也不好再留,跟着也服侍着走,虽老太太让她们留下,终究媳妇辈要显贤德,不得不送。 大人们走了,余下众人跟放养的羊群一般,爷们欢了一天地,姑娘们虽有几分矜持,背后丫头就不管理这些,开了怀的你闹我吵起来。 子素此刻已停下古琴琴声。 庄玳大有不过瘾之意,嚷嚷道:“不要停了才好。” 遂往子素那亭子去。 庄玳喜开眉眼的朝子素道:“你再弹一会子吧!” 子素把琴抱起,侧身从庄玳边上过,冷冷回道:“我为何还要弹。” 庄玳道:“为何不弹?这般好听,你不弹,岂不扫兴?” 子素冷笑,回头道:“我又不是你家的曲工,又不是来给你们助兴的。” 听到这话,在那头的庄琻走过来,挑斜了眼,对子素道:“哟,这怎么说的。你既有这才情,就尽然使出来。琂妹妹让你来,可不是为这个?这会子反而不想表现了。回去,琂丫头怕是饭都不给你吃了。” 庄琻话里话外,无不是挖苦人,先暗讽庒琂,后刺激子素北府受辱那事。 子素微微垂头,吐一口气息,再往远处那平湖看,心中悠然起来,嘴里道:“我自有我的才情,姑娘自有姑娘的才情。才情是给情才之人受用,其余者未必能听得懂。我又何必对牛弹琴?” 庄琻听完也不生气,只紧紧把子素看着。 这时,庄瑛走了过来,稍拉住庄琻的衣袖,示意她收敛,毕竟有客人在。 庄琻知意,变脸面笑道:“哎,瞧我。多大的事儿,我只看你们玳三爷余兴未尽。多嘴几句。”故走向庒琂,对她说:“妹妹,我可没别的意思。” 庒琂淡淡笑,拉住庄琻的手,道:“二姐姐说什么话,我丫头忙活一日在院里,好歹我也得给她休息一会子才行。要想听,改日我们再聚如何?” 庄玳听闻,高兴道:“那极好!妹妹,你说何时?我再把朋友们都叫来听。” 庒琂小小看庄玳半眼,心中真没得言语,又不好不回,便搭上庄琻道:“等哪天二姐姐也摆一席,我给二姐姐助兴去。” 庄琻欢笑拍庒琂的手道:“那我先谢谢妹妹了。” 那时,子素已走远边去了。 庄琻看子素行走,心中实在不欢愉。庄玳更是不舍得,连连要出口,行步去追。 庒琂则阻拦道:“三哥哥,贝子爷给的海品不好吃了?还是你根本没把客人放心上,一味的不赏脸也不陪同。” 说完,庒琂携庄琻的手转身去了,后头庄瑛也跟了去。 肃远笑呵呵上来一把挽住庄玳臂膀,挤眉弄眼的,大有挖苦讥诮他之意。 那边庄璞倒不语,默默给关先生倒甜酒,关先生眉眼之间,略多看几下子素,坐一旁的阿玉大有不欢愉神色,对关先生咳几声。 关先生主觉失仪,急忙收住神色,拿起杯子与庄璞敬了一回。 当下,庄玝尖声叫起来:“大姐姐来了!” 众人抬眼看去,见到庄瑚带两个子女一同来,其身后,夹在大丫头刀凤剑秋前面还有慧缘。 而慧缘的装扮,已然变样。 第十九章:金樽醉,晚来风 庄瑚笑如春花,款步而至。 值那天帝螺出了锅,因见到庄瑚那双子女查玉童、查良秀,庄璞庄玳肃远忙不迭叫过来。两小兄妹嘻嘻笑笑跑去了,不等大人给颜色,就去要抓桌子上的螃蟹吃。 子素倒看不过去,轻轻夺下两人手中的蟹,道:“不许吃这个,锅里有热的,吃热的不闹肚子。”孩子不给撒手,查玉童更是蛮横,一脚踹在子素腿上。 子素受了一脚,也不生气,唬着脸用力抢下来。 这话巧是给庄瑚瞧见,此时,她对子素生出些与以往不同的好感来。 庄瑚便走过去,拉住子女两个,道:“哥儿姐儿,听子素的。” 肃远和曹营官听了子素的话,早转身去锅边拾海蟹,这会子庄瑚安抚好自己的子女,他们也端了来。 肃远道:“吃吧,小心那些蟹腿子锋锐,别刮破嘴巴了。” 庄琻过来拉住庄瑚去坐,庄玝和几个姐妹去拿新的鲜贝和海蟹。又是两盘子。 庄瑚见了,喜得眉开,连连道:“都吃过了?” 庄琻道:“老太太才走,太太们都跟回去伺候。” 庄瑚怕东府庄顼的事传走,便审视般看了一眼三喜和子素。 庒琂不知底细,但隐约感到庄瑚那眼色有些不悦,便道:“才刚我跟子素弹个曲子,老太太听着不耐,就走了。统归怪我。” 万事须往自己身上拦。庒琂想:自己再如,身份是有的,这宅里人不能把自己怎样。她却不知庄瑚那神色所为何事,就先揽再说。 如今庄瑚有些疑影,环视各个人,也像不知东府发生何事的样子。 于是庄瑚淡淡笑,一边给子女们挑贝肉,一边吸允那蟹腿。 庄玝打趣道:“大姐姐是几日没吃了,竟不顾客人在不在了。” 一语惊醒了庄瑚。 庄瑚忙的撒开手中的海蟹,举目看向关先生和肃远:“瞧,我可没把贵客当外人。”便又重新拾起,一如此前这般吃相。 这方,众人围着庄瑚说话,一会子端这一会子倒酒。 那天帝螺凉在一旁,都给忘记吃了。 庒琂这才想起慧缘,转头细看她,模样似有不同了。走近看,那面妆饰物,跟日前天壤之别。庒琂略凑过闻了下。 慧缘不大好意思,向边上躲。 庒琂禁不住侧眼瞄一眼庄瑚,再对慧缘道:“万金和紫鸳都回来了,怎么你跟大姐姐一处了?” 慧缘脸绯红,正要搭话,子素过来,轻轻道:“回去说。”故问慧缘:“没事儿吧?” 慧缘摇头。 庒琂愣望子素,心中团云不解,想再问子素,又想子素定不会说的。便向三喜招手。 三喜过来,庒琂一把搂住她肩膀,半笑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儿瞒着我?” 实际里,庒琂心里打鼓,怕三人兜了坏事不与她知道。 三喜看一眼庄瑚,死死把自己的嘴闭好。 自然的,庒琂心里有几分想象了。子素却道:“乱想什么,回去说。没大事放心吧!” 子素这样讲,理应无紧要的事了,庒琂才慢慢松开了心,舍了三人又到桌上来。 期间,庄璞命人把那天帝螺肉端了一盘给老太太,又给东、南、北三府各端一盘。 约是日渐西沉,众人方陆续散去。 除去庄玝,庒琂与众姐妹一同步回至中府干道,在槐树下分的道儿。她立在树下,一一目送回去才转身走。 因一日劳乏,庒琂直直就回镜花谢。进中府院子,子素拉了她一回,示意进寿中居给老太太过安。 庒琂大意,不免十分感激对子素道:“姐姐如今倒忽然变了个人。” 子素沉沉笑道:“总不能老叫三喜回来搬救兵吧?这棵老槐树,遮风挡雨未必行,靠一靠乘凉总可以吧?” 庒琂明白子素的意思,此时不多言,领三人进寿中居来探视老太太。 到了寿中居,才入厅。 透过帘子,看到里间的炕上,老太太支着头打盹儿,屋子中央摆一口三足鼎立高脚焚香炉子,正徐徐冒着烟雾。竹儿给老太太揉肩,梅儿蹲地上给老太太捶腿,菊儿给老太太剔指甲;兰儿收拾几子上的点心茶碗,正撤走出来。 兰儿因看到帘子外庒琂等人,故扬眉示意,让外出说话。 庒琂会意,便对身后的三人摆手,让轻脚后退出去。 到厅子门口,兰儿低声笑道:“太太们才走一会子,才刚还议论姑娘你呢!老太太乏了正……”把眼睛闭上比划,再道:“楼台月散了?” 庒琂听说太太们议论自己,也没驳问,只道:“该散了,一日的,怪是累人。” 兰儿转身把手中的东西放厅内桌子上,又移步过来,问:“贝子爷拿那么多的东西都吃完了?可不可口?” 庒琂会心一笑,子素、三喜、慧缘亦捂嘴笑了。 兰儿假意忸怩,打了一下三喜,娇羞道:“姑娘你看,还耻笑人。” 正玩笑呢,里头老太太咳出声音,还传出话来:“谁在外头叽叽咕咕的?” 兰儿“哎哟”一声,赶紧转身往里头去。 只听到兰儿道:“老太太,琂姑娘来了。” 老太太听说是庒琂,立马坐好起来,要传进来呢,便见到庒琂跟三人进来了。 一进屋子,庒琂四人降身屈礼。 老太太伸手招庒琂,庒琂过去,手搭在老太太手心上,靠着她边上的炕沿,侧身坐好。 老太太撩了撩庒琂的额发,道:“丫头,今日可累着你了。好好开心的事儿,还这般折腾自己,才刚好的身子,又给糊弄成什么样了。我瞧着心疼,就不愿意再瞧了。” 庒琂把头勾下去,眼睛水儿跟涨潮似的,只差满出来了。 老太太掏出手绢,替她擦了一回,语重心长道:“海蟹是不能多吃,旧日里我也跟他们说,哪一个听我的。今日我瞧你就听我说,没怎么吃。这身子骨,自己不注重,还有谁比自己更注重呢?你说是不是?” 庒琂点头,泪水如洪。 老太太道:“哭个什么?谁给你委屈受了,我替你出气。” 即便真有人找自己的不是,庒琂也不好开口报告,今儿确实思亲深切,再者老太太才刚的话可不是提示说的是她母亲了。一时难忍,才这般光景。 老太太虽然安慰庒琂,自个儿眼泪也流了。 在一侧的竹儿笑道:“老太太这怎么的?姑娘进来好好的,被你一言两语给弄哭了。” 这话说老太太,是提醒庒琂。 庒琂听得立马破涕为笑。 老太太也抹眼泪,道:“你也别回去了,等晚些吃了再去。多陪陪我一会子。太太们一处说三道四,我天天听日日听,烦人的很。” 这话把众人惹笑了。 略是晚一些,老太太传叫一些简便的餐点,说随意吃些,又叫煲一锅暖胃的汤,叫庒琂吃。才要吃时,庄玳跟曹营官来了。 庄玳见着汤,吵吵嚷嚷要吃,老太太遂让竹儿给他俩人拿碗筷。庄玳却不管理其他,抓起庒琂那汤碗就喝。 老太太道:“那是给你妹妹的。” 庄玳嬉笑,却霸道气样子说:“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能喝我也能喝,有毒尽可毒死我们。” 老太太顺手拿起筷子,敲在庄玳头上:“你这霸王,赶上你二哥哥了。你二哥哥今日当众人的面要立行走了,你还步他前尘,脸皮子都不要了。” 庄玳道:“肃远也说过我不要脸不要皮。”故意看了一眼子素,道:“我叫子素弹个琴,也不行了呢!” 老太太道:“她是你妹妹的人,你要叫她弹琴也须得你妹妹同意,还好意思说来。” 庄玳嘴瘪了一下,自己饶汤喝,也不吃菜。 老太太故问曹营官:“你大姑怎样了?” 曹营官道:“我还没过去呢,跟三爷耍一日,才刚送肃远出去。” 竹儿在一侧,奇怪了道:“往日里贝子爷可没那么晚走的,你们定是叫人吃多了酒,仔细三太太找你们。” 曹营官道:“不是呢,散去的时候,关先生闹肚子,二爷说不劳府里的人,怕老太太知道生气,肃远就让人去找大夫,就这事儿耽搁一会子。” 老太太一听,惊讶道:“那现在如何?” 庄玳推开曹营官不给说,老太太又拿筷子打他,他才道:“老太太,就吃几口海蟹,先生说了,不碍事。” 因怕老太太过多责罚,庄玳囫囵再吃几口便拉曹营官走了。 临末还给庒琂道:“我原是去镜花谢找妹妹的,不想妹妹在这里,让我来这儿好一顿说的。” 回去时,子素还打趣庒琂道:“这三爷明明是心细,一口的纨绔气。来瞧你瞧老太太,是担心吃海蟹有事,偏嘴硬着一声都没露出来。”那时正是陪老太太到亭上掌灯时分,后从寿中居回镜花谢路上,子素忍不住说的。 四人回到镜花谢。 关好院门,进厅房内,庒琂再也抑制不住问今日在楼台月关于慧缘的事。 三喜倒是想吓唬她姑娘,一本严肃道:“大姑娘想到好的主意要对付我们,她怪我们放走碧池姑娘呢!” 庒琂还真是被吓到了,狠狠坐在炕上。 子素看到这情景,才笑去把来龙去脉说了,庒琂才放心,不免出口指责三喜任性。 余下,庒琂、子素、三喜再问慧缘到底在北府经历了何事。 慧缘想起自己在北府遭遇,浑身发抖,久久不能言出。 三喜急,推了她道:“你说呀,真是急死个人!你上辈子在大府里当小姐惯了怎么的,说起话来比我们姑娘还忸怩。” 可这事,该如何向庒琂等人说呢?慧缘一脸涨红。 第二十章:空对错 镜花谢议论慧缘的事。 北府此刻也议论慧缘的事。 因曹氏没去赴宴,怕人诟病,见庄琻和庄瑛回来,遂拿这两个女儿来质问。 庄琻今日心情本就不舒坦,被曹氏再问,如同伤口撒盐一般,怎有心搭理她?哼哼地扭身要走。 曹氏也是执拗的性子,问不到个出处来,怎能让她走,便扭着万金和紫鸳两丫头再问话。 万金是庄琻的丫头,性子随主子走,刚硬得很,开口便回道:“大姑娘不在,我们姑娘是众位姑娘头里的领袖了,琂姑娘全当没见不说,还跟肃远贝子他们说这说那眉来眼去的。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姑娘做姐姐的这般不检点。姑娘心中不乐,都是琂姑娘今日,还擅自主张弹什么曲子,老太太没听完就给气走了。” 曹氏呵一笑,点头向庄琻道:“为这个?那你比你娘还小气多了八百里。人家琂姑娘是外头来的,跟你有何干系了。” 庄琻不言语。 曹氏坐在椅子上,腿一翘,嗑起瓜子,一边道:“说来说去,你是中意人家贝子爷。我可告诉你,别想,佟府大奶奶头衔等着你呢!”再问丫头:“太太们没议论我?” 庄琻这才冷笑没好气道:“还要如何议论?给你端几盘蟹了还堵不住你的嘴?够大盘的了,还要问。” 曹氏怒得把瓜子洒一地,道:“姑娘,你这什么意思?关起门来我能问谁去?不问你我问琂姑娘去?你瞧瞧你那样儿,还是不是北府里的姑娘了。” 庄瑛看着姐姐和母亲都一股的火气,有调停的心,嘴里又不知怎么说,只把今日众人关心曹氏的现象说道:“其他太太也对太太好,琂姐姐那边还叫慧缘端东西来呢!这会子寻别人的不好,说不过去。” 曹氏和庄琻同声,举手指着庄瑛道:“住口!” 庄瑛常日里就被姐姐和母亲这般看视,也惯了,说与不说一样,就自个儿坐下来不言语,仅听着。 曹氏道:“叫你们别跟镜花谢那些野丫头交好,为的是你们。也不瞧瞧今日,那慧缘丫头来了,勾引得你们大哥哥上墙揭瓦去了,这等好事老太太知道没?” 庄琻和庄瑛听完,脸都红了,也没好意思问。 正这时候,外头传话说大太太来了。 曹氏母女三个这才缓了气,紧接,秦氏带元意、元琴两名大丫头走进来。 元意提灯,元琴提一描金食盒子。 秦氏笑脸相迎,一进来便道:“都吃过了?” 曹氏道:“没呢,气都气饱了,肚子哪儿有空搁其他的。” 秦氏也不用招呼,找个地方坐下,示意元琴把盒子放桌上。 然后,秦氏才道:“那是蟹吃多了,我怕你身体担不住,给你提来暖胃的汤。丫头两个今日也吃不少,正该进一些。”于是让元琴端出来腾到碗里。 曹氏让把汤搁着,大意是此刻不想吃。庄琻、庄瑛不顾,倒是吃了。 秦氏道:“听瑚儿说,今日大爷过来北府闹事。”脸色比来时谦和许多,道:“也没别的,就给你赔个不是。” 曹氏听得如此,那之前一肚子气跑爪哇国去了。知道秦氏能这般低声下气来赔罪,多少是不想闹到老太太那里去。 曹氏故意问道:“老太太知道了?” 秦氏笑道:“老太太整日为东府烦着呢,哪能让她知道。” 曹氏冷笑:“对的了,东府近日事儿要多些。我们北府能好到哪里去?” 秦氏知曹氏要说二老爷的事,便不提了。 曹氏继续道:“看着吧,说定在九月初呢,指不定已经选好日子不给我知道。偷偷摸摸再把事做大张扬,好贴得出一副金脸来。” 秦氏道:“二太太宽些心,你一向宅心仁厚,大爷的事你都不计较,外头来的算什么东西?” 曹氏心中泛酸,从秦氏口里又得些许感动。 庄琻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的,就大爷庄顼的事,她就问道:“大哥哥今日怎么了?我们在楼台月那边一点都不知道。” 曹氏扬扬手道:“去去去,你懂什么。” 于是,庄琻和庄瑛把汤碗放下,姐妹两人领丫头回房去了。 留下曹氏和秦氏妯娌两人。 曹氏道:“我这人能跟谁过不去?跟自个儿过不去罢了。”拿出手绢擦眼泪,道:“太太你说,当初他娶袁氏那会子,我说过半句没有?给他一手包办,风风光光。这二房进来,多年不生,全怪我身上了,又不是我能替她生。如今这般偷偷摸摸的,还引得贼盗杀进来。说句造孽点的话,二老爷这般对我,是没当我是房里人。” 秦氏过去,拉住她的手,拍拍以示安慰。 曹氏又道:“你看这些年,老太太拿什么正眼色瞧我们三府的?西府是风水宝地呢!不过,太太你好些,有大爷着嘛。” 这话说起来打自己,也打秦氏的脸,不正因为秦氏有个落疯病的儿子吗? 秦氏岂能不知意,只道:“好不好我们自个儿知道就罢了,计较再多,有何益处?” 曹氏猛地转念道:“太太你心怀满是侠义,看得寡淡,我是有肚子没那量。左不过说说罢了,也不能怎么着。算了。今日我想想,多张口多双筷子,看开了,我只守住我那两个不见能耐的女儿就算一辈子了。” 秦氏苦笑,听到曹氏所说,句句戳心。 曹氏看到秦氏不言语,再转念道:“其实今日大爷也没怎么着,日前他丢了东西来寻。寻不到拿丫头置气罢了。太太别往心里去。” 秦氏道:“你别怪他就好。” 曹氏把手遮嘴边,低声凑过去道:“论理,我不该说,只今晚就你我,我给你说了吧,大爷看上镜花谢的人了。” 秦氏听毕,肃然起身,心慌道:“二太太不要乱说,琂丫头老太太是当心头肉的。” 曹氏笑眯了眼,指着秦氏道:“说太太什么好,大爷还看不上那琂丫头呢!你说谁?是琂丫头身边那慧缘!我今日瞧着,模样倒好,人也是和顺的。与琂丫头不是一体货。” 秦氏欲要反驳,曹氏频频止住,再道:“这话我只对你说,大姑娘面前我可都没说的。今日大爷过来,巧了,那慧缘正往外走呢,他一眼就相中,满口说八抬大轿娶回来,死也不让走。我瞧着大爷不似病发,是有意跟过来的。不然跑来北府做什么?平白无故的,日常也不爱来的。” 秦氏思想了半分,不打算顶嘴了,总归平了曹氏这边的风波是重要,再者曹氏也给了脸面,一再说庄顼没发病,人是正常的。正正打在秦氏心怀里头。 曹氏道:“太太你要是愿意,大爷这门亲事我做主了。赶明儿我找老太太要人去!老太太不给,那我问琂丫头,好歹现在是大哥哥一家子人了。” 曹氏极能怂恿,一来二去,秦氏也就半推半就默认此事。 待秦氏走后,贵圆上来,不解地问曹氏:“太太,今日你怎么反帮东府了?” 曹氏改脸色,忿忿道:“这腹背受敌,正好是个机会。幸好她来了,不然我也想不到这个点。” 贵圆激动,起了兴致,问:“太太这如何打算?” 曹氏笑道:“你二老爷不是九月初要接外头的人回来么?要大摆么?好啊,我就给老太太说,大爷有了人,这娶妻比进侍妾大,只要大爷认定这门亲,二老爷就是翻到天,也只能从后门把那女人抬进来,还想风光?东府除非不要脸给他这般整治。再者说了,镜花谢的人个个人精一般,三喜那脾性给你提鞋都不配,子素那丫头又倔还记我们的仇,琂丫头看着端庄文静,一进府我看那打扮就是会来事巴结人的。行为处事,哪一回不是慧缘料理收拾的?整治镜花谢,先断她的羽翼!不然二姑娘三姑娘没出头的了,更可恨都是她招来一堆的晦事!但愿赶早撵出去。” 贵圆听完,大赞特赞。可依旧不明白,疑惑问道:“为何太太没把今日真实情形给大太太说呢?” 曹氏道:“你真是蠢得跟猪一般,实话招人烦,也不好看。”因思虑过,再嘱咐贵圆道:“明日,你把大爷看上慧缘的话传一传。” 贵圆捂嘴笑了,连连点头。 话说秦氏从北府出来,想再去镜花谢给庒琂说一声今日庄顼无意冒犯慧缘的事,因曹氏才刚的话提醒,当她走到中府外,犹豫会子,最终决定回东府,也没去镜花谢解说一番。 巧的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竹儿从里面出来指示守门的婆子下钥,正好看到秦氏。 竹儿知礼,出来迎一番,秦氏借口过来瞧瞧老太太,怕日前吃多了海蟹老太太不舒服,因看到下钥就没进去。竹儿获悉,要往里面请,可秦氏说既然下钥了就不打扰老太太休息。 如此,秦氏便回东府不提。 竹儿送走秦氏返回,院门下钥,正要进寿中居,忽听到镜花谢传出倒水的声音,故往镜花谢院门走去。 到院门边,探头看一眼,正好看到三喜端一口盆子走进屋。 竹儿原想招呼一声,想想又晚了,便回去了。 原来,才刚庒琂、子素、三喜三人问慧缘今日在北府经历了何事。 慧缘扭捏半日不好意思说,最终如实道来。 得了真相,才清洗了脸面,待休息去呢。 可是,反之与曹氏那头说的大相径庭,事实并非如此。 第二十一章:疑影(上) 慧缘告知庒琂、三喜、子素她在北府的遭遇。 那会子,慧缘和万金、紫鸳两丫头端海蟹来。曹氏因听门外丫头子报说,人来了,就急急找来药膏贴额上,装起病来。 等慧缘和万金、紫鸳几丫头放下盘子,贵圆才领到里头给曹氏见礼。 曹氏以常例口吻问及:“老太太可吃好?” 因未出嫁的姑娘中,庄琻排位最大,便由她的大丫头万金回复:“吃得好,还吃几杯甜酒。” 曹氏问:“都是什么甜酒?” 万金道:“槐花酿,菊花酒,还有什么葡萄酒……” 曹氏有些不耐烦了。看到外头桌子上的海蟹,也不想再继续问,扬手示意让她们回了。 等贵圆领三个丫头出去,曹氏才把额上的药膏揭下。此时,贵圆已将海蟹端来,曹氏随手拿起来要掰,又想起这般吃手脏,遂道:“把中秋那一副金钩拿来,桂花蒜泥酱也端来些。” 贵圆去了,再支两个丫头子去拿酱。 不曾想,酱还未端到曹氏跟前,后头一个丫头子惊叫起来。 曹氏听见,拍案而起,撩起珠帘,指着外头骂:“都嚷嚷什么嚷嚷,越发是没规矩了!贵圆……” 贵圆从小屋里出来,拿着一个装金钩的小锦盒。 此刻,见到曹氏指着外头的手抖着,口张张合合,不能成语。同时,外头传来丫头的惊叫声。 又见才刚走了的万金和紫鸳慌张跑回来。 接而传进大爷庄顼的叫声,喊道:“回来,回来……我有轿子!八抬大轿抬你……” 曹氏知庄顼那疯病又发作了。 因万金和紫鸳惊慌失措,失了分寸,曹氏劈头就给两个丫头几耳光。 曹氏道:“慌什么!“ 万金急红了脸,道:“太太,大爷拿石头砸人,怪吓人的!” 曹氏着力将那万金推开,夺门而出。外头院子,丫头们你催我促,慌手忙脚,各奔西东。 一眼望去,乱糟糟疾哄哄。曹氏大步朝外头去。 到了北府外头,见那庄顼衣冠楚楚,时而吼叫,时而吟诗弄月,疯疯傻傻。 曹氏叉腰踢腿,惹得头上金荡钗摇,又见她撩起玉指戳指庄顼道:“大爷你这是干什么的?快快回去!老太太待会子过来好叫你有的收拾!” 庄顼也不管理曹氏,凭自己心里开怀,丢开手中石头,又去摘花圃中的花儿,学那戏子身段手法,将花儿往自个儿帽子边上夹。 曹氏对身后贵圆等丫头子道:“去,叫钱庄首户着几个人过来,把大爷弄回东府。” 贵圆怕曹氏遭不测,倒不愿离去,随口差个丫头去。 要知道,余下众人都看到,眼下那慧缘一身瑟缩蹲在庄顼旁边,垂脸抱头,哼哼嘤嘤,实在怕极了。曹氏等人更管理不得她,也不曾要她急着避开。 贵圆对曹氏道:“太太,大爷平日也不来的,不知哪个招惹了他,把他哄过来。” 曹氏啐一口,忿忿道:“都是你们这些不爱干净的蹄子招惹的,日里听谁说有丫头想钻大爷的空,我还没往心里去呢,这倒好,人就往这儿来了。等我找时候一一亲候你们这些烂蹄子!” 平日几府来往皆是女眷蹿门,爷们即便有事,也相互通传了才登门,大事商议必去议事厅。这会子庄顼莫名跑来,不是有人成心招引,还能有其他?再者说,庄顼有那疯病,更没由头跑来北府的,平日根本不来。 就近老太太对北府不待见,庄顼万一在这方闹出个什么,更不好给老太太众人讲清楚,岂不是更惹老太太不待见了? 因这般想,曹氏才心中愤然。 又见到庄顼掉头向曹氏道:“人在不在你府后井里?” 曹氏吓得猛然后退,差点往后翻了身子,幸得贵圆等丫头挡扶,才安然无恙。 曹氏节节后退,指着庄顼道:“大爷休要过来!来人,来人!” 忽见钱庄首户带几名小斯来了,气喘吁吁的,一到曹氏跟前,打了千儿过礼。 曹氏示意,让去拿人。 那时,庄顼已蹲下捡石头,后头那些人不敢就近。 钱庄首户示意丫头扶曹氏进去,待要走,庄顼清风淡笑,掂起石头玩耍,对曹氏等人道:“为何你们都藏起来了……为何井不见了……为何走来……走了……”继而,庄顼仰天长哭。 底下,慧缘略抬头看了庄顼,只见他眉目尽显悲戚,眼泪口水畅溢满脸。 为着引庄顼注意,慧缘巧妙思想到一个法子,好寻机会让曹氏那拨人来拿住他。 慧缘缓缓站起来,低声对庄顼道:“大爷,碧池姑娘不在这儿……” 声音极低,庄顼听得见。他缓缓向慧缘走近,才刚一脸哭状,顿时转了笑。慧缘心惊胆战,却不敢退后。 钱庄和首户两人担怕庄顼拿石头砸慧缘,便对常日里两个胆大的丫头道:“绕过去把大爷引开些。” 有两个丫头子平日不得曹氏的待见,这会子这等献功的机会,岂能让其溜走?就壮胆子真去了。还没绕到前方,只见庄顼不知跟慧缘说些什么话,猛然举起双手死按她肩膀,激动摇曳。 慧缘跟拨浪鼓一般被庄顼摇晃,发髻吹散,衣扣脱滑,一副难以入眼的景象顿时生出。 曹氏见这般光景,急得跺脚,忙拨开钱庄首户两人,下了台阶冲庄顼道:“大爷!老太太老爷来了!” 庄顼猛然震醒,撒开手。此前那两个绕着走的丫头被庄顼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微顿看庄顼是否有其他恶行动作,见是没有,两人撒腿就往前跑。 庄顼本也被曹氏震吓到了,如今看到人跑,他也跟着后头追。 后来,便是三喜、子素在中府外头遇见的那一幕了。 慧缘把日前经历事无巨细道了一遍,再者把后头大姑娘帮重新上面妆略说说,其余,庒琂等人皆已明白。 次日,各府来寿中居请安,依旧闲话西府楼台月蟹宴之事,后听闻关先生因此身子不爽,老太太为尽礼仪,又着人过去看一回。等看的人回来,太太们已散去。 庒琂跟三喜、慧缘从寿中居出来,东府四姑娘庄瑜尚未走,从那槐树底下走来。 庄瑜左右看看,见是没人,才笑迎上,温手柔软地搭在丫头静默手上,轻语道:“拿出来。”静默一边笑,一边把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 那东西是一个长条锦盒。 庄瑜走到庒琂跟前,曲一礼,庒琂、三喜和慧缘回一礼。 庒琂眉间倩笑,伸手迎庄瑜,道:“瑜妹妹怎么还没去?” 庄瑜道:“等姐姐出来呢!” 庒琂奇怪道:“才刚我本要跟大姐姐道声谢的来,昨日多亏她帮我们慧缘齐整了头脸,老太太又留我说几句,出来大姐姐也走了,我还想借过去找大姐姐,再找你说说话呢!” 庄瑜拉住庒琂的手,缓步往大门首那处花园去,一边道:“姐姐说的是什么事?” 庒琂顿时想起子素叮嘱说过,大姑娘不愿张扬昨日之事。这方怎么好给庄瑜说?想必庄瑜是不知晓的。 庒琂便随机道:“昨日后头大姐姐不是来了?慧缘跟她一路,大姐姐照应着,我寻思要不要给大姐姐致谢。” 庄瑜道:“多大的事情,姐姐你就拘这个礼儿。叫我如何向你致谢的好?”便自主牵庒琂的手往前走,好找个隐蔽处。到了一处花园外头,见四下无人,庄瑜把静默手中那锦盒递给庒琂。 庒琂不解,接了过来,随意打开,见到里头是一支榆木簪子,古香古朴,打磨得精致光美。 庒琂笑道:“妹妹哪里得来的宝物?”眼神闪烁望着庄瑜,继而赞叹道:“金簪不如银簪,银簪不如玉簪,玉簪不如石簪,石簪不如木簪,本是自然天地生机之属物。妹妹这可是榆木磨成的?” 那榆木簪子色泽丰润,又有别样的香气。在南边时,子素的母亲就有这样一支榆木簪子,所以庒琂看了心中有数。 庄瑜被赞得一脸羞赧,只含笑点头。 庒琂欲举手给庄瑜戴上,她却偏头去了。 庄瑜道:“这是谢姐姐的礼。请姐姐不要嫌弃才好。” 庒琂一惊。 庄瑜道:“红拂女侠义,胸怀宽广。有诗云‘青天碧海望云宵,拂过前尘头谨榆。莫问朝凤民间事,但有下野红拂女’。这礼物不贵重,也配得姐姐。” 庒琂道:“这怎么使得,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好礼物回给妹妹。” 庄瑜曲礼再拜下,道:“姐姐可知道,小姨娘乃是我生母。你这般舍药帮助,如无功谁敢说有功?” 不言说庄大府宅有这规矩,但凡王亲贵胄人家,侍妾陪房生养子女都认嫡母为亲母,故有庄瑜这一方道理说话。庒琂此前有些耳目听见,只不深究,今日庄瑜如此说,还真是的了。 庒琂想要谢绝,不巧身后的三喜口快,见道:“四姑娘,外头还说呢,是我跟我们姑娘投的毒。” 这话让庄瑜显得十分难堪。 慧缘见状,过来缓了气氛,道:“他人议论这些不实之言,是有心的。如四姑娘信了怎还送簪子给我们姑娘?”再对庒琂道:“姑娘,四姑娘也是一番好意,话说礼轻情意重,好歹这礼物还不轻呢!可见四姑娘对姑娘情意是极深厚的。” 庄瑜由此向慧缘笑以回报。 庒琂这才笑了,把手中那锦盒子扬推给三喜,在她手中重重按了一下,故而向庄瑜道:“这般好,我就谢谢瑜妹妹了。请妹妹为我插上可好?” 庄瑜喜不自胜,伸出玉手拈起那支榆木簪子轻轻为庒琂插上。 透过那处花园外栏障子,远远看到丫头们提篮子采摘玫瑰花瓣,两人因此也凑过去瞧。才走没几步路,听闻树丛背后有人议论话,略是倾听,隐隐约约有道: “说是这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二太太还因此骂了他们北府的人呢!” “要是被大爷瞧上也没什么不好,不做正房奶奶,做个姨奶奶也不错,不然一辈子就做丫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我倒愿意给二太太骂一顿,赶紧把我指去东府!” “要不说镜花谢的慧缘会勾人呢!听说那么多眼睛看到是她主动就往大爷身上去。” “还用那么多眼睛?头先人家镜花谢怎么进来的,问我膝盖我膝盖准能回你。” 几个丫头以为这大早是没人,肆意开玩笑。 不曾想这些闲话给庒琂、庄瑜、三喜、慧缘等听到了。 庒琂脸色没表露出个什么,三喜已按捺不住了。慧缘站在跟旁已被吓得魂不守舍,左右不是,而庄瑜和静默竟呆呆的眼神质望着她。 第二十二章:疑影(下) 才刚庒琂有意把锦盒给三喜,是借机提醒她注重。 现今听到有人背后闲话镜花谢,三喜早把庒琂那份示意抛到九霄云外了,一把锦盒子推给慧缘,冲过树丛。只见三四个丫头子说说笑笑,在摘丛下的玫瑰花瓣。 三喜哪里肯停下再听,速速飞一般过去,一脚把那几个花篮踹上了天。 那些丫头子惊呼而起,乍看是三喜,竟愣得脸红眼珠子圆的。 三喜指着那些丫头子道:“再说一遍给你们喜奶奶听,说呀!” 丫头子们因没看到后头的主子,只见三喜一人不大害怕了。有个胆大的拍手叉腰站起来,撩发际抬下巴要起架的样子。 三喜双手抱肩,迎了上去。 两人也不言语,用肩膀相互推挡几下,因三喜平日重活干的少些,力气不免下了风向,被那胆大的丫头一顶摔地上了。 三喜倒地,脸面扫光,狠咬牙劲儿,怒道:“贱人!”在地上随手抓一把泥土,正正朝那丫头眼前撒去,只见那丫头惊叫,哭喊。 树丛背后的庒琂、庄瑜等人闻见,快快走出来。 静默手快,赶忙去扶三喜,三喜才立正,又一脚踹在那胆大的丫头身上。 那丫头受三喜这一脚,狠狠倒在地上。 三喜泄了一口气。 庒琂这回没加以任何责怪,只去把三喜轻轻一拉,先不管那些丫头如何哭泣回避,便淡淡的问:“才刚你们说什么来?” 庄瑜怕事大了出去,还连累到东府,故来抚住庒琂。 庒琂微笑回了庄瑜,道:“瑜妹妹,我就问问。” 庄瑜便站着看,心中万分担忧,这丫头打架她是从未见过的。 庒琂再问那些丫头,道:“这会子随你们说,才刚我丫头气炸了,我给你们赔个不是。你们说清楚了,我不追究,回头我还骂她给你交个道理!”向三喜看一眼,继续道:“说不清楚,别怪我今日不讲情面,要你们跟我去老太太处说清楚明白。话说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就是外头来的,老太太喜欢,我也仗着老太太喜欢,撵你们出去也未为不可。” 那些丫头听到这样说,连忙跪在庒琂面前,求饶。那胆大的丫头忿忿恨恨的,一把口水一把鼻涕的醒,毫不把庒琂等人放在眼里。 庒琂嘴角一扯,转身过去了,道:“我这就回老太太去。” 余下的丫头跪着去拉住庒琂和庄瑜的裙子。 有丫头道:“姑娘,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话是别人传的,也不是我们自个儿乱造。” 庒琂回身,道:“谁传的?” 丫头道:“我们哪知道哪个传的?听到了就说一说,开开玩笑罢了。当不得真。” 庒琂脸色一暗,眉目倒竖,怒道:“我往日以来,皆这般让人议论的?议论我就罢了,何须拿我丫头来羞辱镜花谢!要说我,你们尽管说,我不生气!说我丫头,就不行!” 庒琂的腿用力甩开,把裙子抽了出来要走,可庄瑜那边被抓的死死的,丫头不给撒手。 庄瑜见丫头可怜,便帮求庒琂,道:“琂姐姐,你看就算了吧!他们也是多嘴而已。” 庒琂实在是怒了,压抑这么些日子,受多少的质疑,冷落,嘲讽和诬陷,如今这般有道理的出口气,为何不能?再说才刚说的话句句真心,他人议论自己可以,议论三喜也尚可,议论慧缘就是不行,毕竟慧缘跟三喜非同出身。伯镜老尼曾经说过‘有怨气可适时发作,但见好就收’。如今收身走,算是气过了,怎不见好就收呢?借庄瑜的台阶,便微微点头。 庒琂回头对慧缘道:“慧缘,你说的算,要追究我定为你出头,你说不追究,我们当是一概不知。从未听闻过这些胡言乱语。” 慧缘战战兢兢,眼神迷惘,看看庒琂,又看看庄瑜。 末了,慧缘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此,庒琂和庄瑜就此了事,几人一脸不悦从花园往回走。 走到半路,又见往来的丫头小厮个个都朝慧缘身上看,颇为艳羡的目光。 庒琂感觉到了,心中如荡起一阵深海大波浪,涌涌跃跃,很是难受。 庄瑜见庒琂脸色不太好,自己的谢礼已交付,便找个话告辞回东府不提。 就此,庒琂一路无话,直走回到镜花谢。 一回到镜花谢看到子素,三喜就气愤得无法言喻,巴不得一张口把才刚所遇见之事全盘托出。慧缘知惹了事故,不方便言语,自己抑抑郁郁抹眼泪到外头去。庒琂心中知晓,无风不起浪,即便那些人说的话不是真话,起码北府昨日发生的是实事呢。再又因慧缘自顾出去,她也不好主动起来去宽慰,怕因此再伤了她。 庒琂心中默想,等晚些时候再与她说,宽慰她几句。 正午时,寿中居那边传来中午点心,庒琂略吃了几口,便让其余三人吃。三喜和子素找不见慧缘,四下找着呢,便见慧缘从庒琂的卧内出来,笑盈盈的。 三喜粗心大意地道:“哪儿去了,姑娘今儿的点心没动呢,叫我们吃了。” 慧缘跟三喜去了,也略吃几口,慧缘说是饱了,起来到外头找庒琂说话。 此刻庒琂拿一卷书在廊下晒太阳,慵懒看起书来。 慧缘道:“姑娘。” 庒琂转头见她,以为是早上的事过去了,便笑应:“吃了?” 慧缘道:“吃了。” 庒琂拍拍廊下那栏凳条子,示意她坐下。 庒琂这才道:“多大的事儿,你别心里去。左不过是有人活着一日没话说的,找人议论。见议论我议论多了,换个新鲜的,想必你样貌出众些,惹得她们嫉妒。” 慧缘凄然一笑,歉然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庒琂拉住她的手,动情道:“这话怎么说的,没有你怎能有今日的庒琂。” 慧缘听得,眼眶微红,勾头说道:“我这些时日看来,子素姑娘倒比我细心。起先姑娘让我保管的东西,我才刚收拾出来。不知先交给姑娘还是直接给子素姑娘的好?” 慧缘不说这话,庒琂倒忘记一件大事,那便是仙缘庵伯镜老尼临终前托付给自己那封信物。庒琂见慧缘说得恳切,到底,自己心中莫名其妙惴惴不安起来,也不知道哪里不好, 庒琂道:“这东西本就是你大师父处的,你保管最稳妥。” 慧缘点头,微微一笑。 到了午后,庒琂在那懒人躺椅上打个迷糊眼,梦梦幻幻的见到自己父亲母亲,想去跟他们打招呼,猛然被人拉一把给醒了。 子素那手还搭在庒琂的肩膀上,她蹙眉头正色道:“慧缘不见了。” 庒琂一骨碌坐了起来,使劲儿眨眼睛,好让自己清醒些。 这时三喜从外头打水进来,道:“姑娘醒了!也不知道慧缘去哪儿了,找半日不见,水我给你打好了,先洗洗吧!” 庒琂哪里去洗了,连忙去卧内看一眼,见里头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心一沉,知道坏了,慧缘不辞而别呢! 三喜再催促姑娘洗脸,庒琂冲出来,对子素道:“慧缘交什么东西给你没有?” 子素摇头,庒琂再问三喜,三喜更是不知道。 庒琂连忙再回卧里,仔细四下再看,正好看到床头枕头下压着半个布包袋子。她迅速拿起来,捏了捏,也不打开,对余下两人道:“你们何时发现慧缘不见的?” 三喜道:“姑娘你才午睡不久,我瞧着廊下鹦鹉没人喂,我就叫她,没见回话。以为找竹儿姐姐她们玩去了。后儿我把鹦鹉喂了,去寿中居问,大家伙儿都说没瞧见她。” 子素道:“三喜又去西府看过了,湘莲那边说也没去。这北府和东府,你们又少走,不能够去那边不是?” 庒琂脑子“嗡”的一下,觉着半边天倒塌了般。 庒琂念念道:“她能去哪儿?”眼泪自然地流下。 子素蹲下,拉住庒琂的手,安慰道:“或许她出去玩也有可能。” 庒琂讽刺道:“要说三喜跑出去玩,我还信,慧缘不会!” 换做以前在南边的日子,但凡不见东西,庒琂必定要寻个天翻地覆,即便有个心中不畅快,也要追拿造事者,闹个不得安宁。此时,她心中愤恨,巴不得去东府去北府理论,让他们把慧缘找回来还给自己。 然,气能生,亦能咽。 但愿慧缘去玩耍玩耍,晚些回来。 庒琂把头勾下,深深思虑一番,将眼泪擦去,站起来。 子素担忧,道:“姑娘要去哪儿?” 庒琂道:“去西府!” 是的,如今能求助的人就是西府庄玳和庄璞。只要他们兄弟二人肯帮助,翻整个大宅子就能把慧缘找回来,如慧缘不在这里是出去了,他们眼路广,或许也能帮寻得回来。 庒琂担心有二:其一,担忧慧缘一时因名节和自己的秘密而想不开;其二,慧缘出去后无处安身。 那时慧缘说过,她之所以投身仙缘庵因家业衰败,债台高筑,她母亲才将她藏身于此。这般想来,慧缘真回到父母身边,遭歹人太监知道拿了去,终究也是一生不得安好。 无论如何,庒琂都要把慧缘找到。 此外的担心便是关乎自己深藏庄府,这秘密不能泄露出去。慧缘是关键之人,成败如今捏在她手上了。而午时那会子,慧缘分明是告别前的说话呢! 第二十三章:事间事 庒琂这方说要到西府找庄玳、庄璞兄弟二人。殊不知,此刻西府雅阁,正发生一件大事。 头日关先生因吹了风,又多吃些海品,以致回去没一会子就犯病了。 后得肃远去找大夫来诊治,服下药才无碍。到了今日又有老太太差人来瞧过,还给他带了些补品。午后此时,庄璞在外头见个朋友议事才正回来,就赶到雅阁,手里提了东西。 一样是蜀地辣食,一样是外头给递的帖子。 那关先生来庄府时,交代过此前住的客栈,如今换地方进庄府去了,但凡有送信报差的,需客栈转达给他们。故才有庄璞代信一事。 不料那关先生接过庄璞拿回的帖子,瞧了下,见上头无字,只落一个掌印。 关先生看完迅速合上了,庄璞此前未曾打开,如今想凑头看眼,先生手极快,庄璞未能瞧见。庄璞看着关先生神色不对劲,便问:“关兄怎么了?” 关先生不好言说,略叹一口气,便侧身向外头,对着谢阿玉道:“阿玉,进来一下。” 谢阿玉进来,关先生把帖子递给她。她也如关先生这般,看完神色不对头,整个精神气儿比关先生还要低沉。 庄璞不解,倒恢复昔日的痞性来,道:“关兄是不是在京中遇到不顺的事,你跟我说,我着人给你摆平便是。没我处理不了的事。即便你先前那书案,我也能找人帮你理论理论。” 关先生摆摆手,道:“谢璞二爷,与关某人书案无关。此乃身外私事。” 庄璞不死心,道:“关兄不必见外,跟我说吧!如何?” 关先生捂住胸口,干咳起来,咳了一阵,竟弯不起腰身,遂从腰间掏出一丝白手巾,紧紧捂住口咳。谢阿玉见状,连忙去倒水,又叫随仆瓜子去拿药。 过一会子,在阿玉服侍下,关先生半躺在炕上。已服过药。 庄璞怕出事故,急着跑去找大夫。才出雅阁,撞见庄玳从学堂回来,复生背个书袋子跟在后头。因见庄璞神色匆忙,庄玳便招呼道:“二哥哥你干什么去?” 庄璞也懒得理他。 庄玳有时就好事,硬是拉住他不给走。 庄璞无奈道:“关先生呕出了血,找医生去呢!” 庄玳“哎呀”一声,急把庄璞拉住,一手招呼复生道:“你赶紧去找四儿,让四儿托人找个妙手的医生,就说二爷说的,不要找我们府里的才好。” 如此,便不管庄璞愿意不愿意,一手拉他再往雅阁回。 路上,庄璞嗔怪庄玳道:“我一向喜欢自个儿办,你差他们做什么。” 庄玳道:“大姐姐说了,每月都有工钱银子,他们拿银子不做事,白养活呢?再者说了,关先生现在这般模样,你跑去没个主家的,算什么事儿。你怎不知这道理了。” 被庄玳提醒,庄璞方觉得乱了方寸,过头了。 兄弟两人急急回到雅阁院外。 尚未进去,就被赶来的庒琂和三喜、子素、庄玝几人碰到。 原来庒琂到西府,没找见人,碰到了庄玝,一问才知庄玳上学还未回,庄璞应在雅阁陪关先生。庒琂无思其他,让庄玝领路来雅阁,这才撞见兄弟两。 庄玳见到庒琂,可乐了呢,一把携住庒琂的手,喜道:“妹妹怎么也来了,知道先生不好了?” 庒琂诧异道:“关先生怎么的了?” 此刻,庄璞已进去了。 庄玳也不解释,拉住庒琂的手,招呼其他人一并进雅阁。 到雅阁院内。 几人听到一阵清丽流转的古筝音乐声。 庄璞本走在前头,因听到音乐声响,便放缓了脚步,侧身慢慢迎进,其余人等愈加惊奇了。都上了阶级,透过那竹帘子,隐隐约约看到关先生捂嘴咳嗽,随仆瓜子点了一炉香,正拿一本书作扇子把烟扇向关先生。而关先生正对处小架子屏风下头,阿玉跪在一把小古筝前头拨弄呢。 原来,头先庄璞差人搬运之物,就有这把古筝,难怪阿玉转来这里时,百般叫看好那箱子,可不是古筝藏在箱子里头了。 如今关先生都病成这般,她还能气定神闲弹奏? 众人皆是知礼之人,不敢陡然进去。 再略等等,见关先生随着音乐之声旋律闭目养神,那咳嗽声彼伏渐息。 终于,阿玉停下手中古筝,站起来走到炕沿边,再端水与他吃,吃了半口,关先生有气无力地道:“好多了。” 阿玉道:“你也不必为我忧心了,再能怎么都是我自己的事。因我,你才这般劳心。” 关先生迷离双眼,望住阿玉道:“哪里的话,没有你细雨浇花,我今日就不在了。” 外头众人听了这番话,心中疑惑不已。 因庄玳推了庄璞一下,庄璞不小心扯动竹帘子,阿玉等人才看到外头有人。 庄璞收住才刚悄悄摸摸行为动作,撩帘子走进去。 庄璞道:“我差人叫了医生,过一会子就到,关兄现在如何?” 关先生挣扎起来,却又动不了,一动胸口便疼,所以就炕上拱手作揖致谢。 庄璞面目回到往常,痞性随意,也没让回礼,倒是庄玳作一回礼,庒琂、庄玝也曲身委了一礼。 阿玉起来道:“他不碍事,看到你们都来反而觉着过意不去呢!” 庄玳拉扯一下庒琂和庄玝,道:“既然先生无碍,那我看我们都回吧,先生也要歇息。” 庄璞返身对庄玳道:“是了是了,你们去吧!” 庄玳眉头一皱,拉了一把庄璞,道:“二哥哥留下来,先生还能睡?一说话准是没完的。” 再也不管庄璞愿意不愿意,就将他拉出去。 末尾,兄弟二人、庒琂、庄玝及丫头几人出了雅阁。 在道上,庄玳才想起问庒琂:“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如何知晓先生病了。” 庄玝白一样庄玳:“三哥哥,你以为我们是神仙人物?掐掐手指就能算天灾人祸呀?” 庄玳嘴巴一瘪,不搭理。 正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顺眼望去,见复生和四儿领着一位老医生来。 医生等人到众人跟前,庄璞便示意作罢,想着关先生应是无碍了。可庄玳不依,道:“带去雅阁瞧瞧方好。” 就此由四儿带医生去了。 余下,因看这边发生了事,庒琂不好开口,便道:“我正好路过,不巧了。” 庄璞吐纳一口气,瞟一眼庒琂,道:“我瞧着妹妹是有事吧?这会子说路过,好没真心的。” 不知为何,庄璞对庒琂总冷冷的样子。那次庄玝生日,看戏时,因庒琂说一句话,他也这般冷冷作回。 庒琂摸不准庄璞的性子,也不敢乱说,平日更不愿意亲近他。不过,偶尔也会在湘莲来镜花谢,有意无意提一二句,算是了解些许。 见得庄璞主觉问出,庒琂才道:“我丫头慧缘不见了。我想求二位哥哥帮找找。” 庄玝不听则已,一听完咋呼起来,不愿信道:“琂姐姐,你说玩笑话的吧?好好的,慧缘怎会不见了?”故眉开眼笑打趣道:“肯定三喜把人气走了!” 庄玝亲近过去,挽住庒琂手臂。庒琂道:“找了一圈,都说不知道,也不见人。晨早的时候,我说几句重话,怕她往心里去。” 说着,眼睛红了。 庄玳安慰道:“兴许去别府里玩了,可去别府里问过?” 庒琂道:“我……问过竹儿姐姐她们,都说没见着。” 庄璞笑道:“晚上是要回的。”便哼着曲儿走了,也不管事儿。 庄玳倒是殷勤,宽慰来宽慰去,见庒琂真的担心,不免信了,便道:“那我找人找找。你别急。” 因此,庄玳让复生又叫四儿来,通传几个仆子满园找慧缘。 回来说都没人。庒琂这才哭道:“那些井边,梁上可瞧清楚了?” 庄玳听得,觉着事出蹊跷,且事态颇重。于是,郑重问道:“琂妹妹,你如实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庒琂眼泪水直线掉落。 三喜忍了半日,道:“姑娘,这会子不说清楚,怎么个找法。要不,我说了吧!” 这话可把庄玳吓唬住了。 因在镜花谢,此刻就庄玳跟庒琂主仆三人。 庒琂也不说,只哭。 三喜把眼睛一闭,将早上听到的议论以及昨日北府发生的荒唐事说了出来。 庄玳获悉实情,嚷着去找老太太,庄琂这才止住哭声,把他拉住。 庄琂道:“你这般去说,置我于何地?我如何面对大姐姐?再者说,本就是长舌议论是非,你去说了,就是实板实情。慧缘回来,还有脸的?” 庄玳听了她的话,觉着十分有理。 遂几人坐下商量。 子素建议道:“要不,我们明日出去找找吧!” 庄琂深深望一眼子素,出去找,找谁?如何找?这不是要把明慧缘的出身出处抖出来么?这不是要把自己真实身份一层层挖出来么?这样的陷井别说没人让你跳,倒自个儿先跳了。先前庄琂鲁莽,倒真糊涂起来找他兄弟二人。如今想想,实为不妥。 子素也是着急,这般不经口说。看到庄琂的眼色,大致也思虑到后顾了。 庄琂岔开话对庄玳道:“那求三哥哥再叫人在各府仔细找找,且不要声张。若找着了,就带回来。” 庄玳道:“若是找不到呢?” 庄琂摇头。 她确实不知如何回复,找不到人,万事皆有可能发生。 第二十四章:连环挂 庄玳应了庄琂的请求,再加了人手,悄悄去找,整个府里,里里外外看个遍,没人踪影。 晚间时候,庄玳来镜花谢回了,说或许人已出了府了。可巧遇见竹儿也过来问,庄琂便把实情给她说清楚,还让竹儿不要给老太太说去。 这一夜,庄玳陪至中夜,后来郡主差复生提灯来接才走。 次日,各府来寿中居醒晨。 曹氏因来得晚些,在门首看到庄琂,见到只身带三喜,有些奇怪,便道:“今日怎么,你慧缘身子不好么?怎不见人?” 曹氏理应不知慧缘不在,因庄琂嘱咐庄玳找慧缘不要惊扰府中诸人。 庄琂只侧了个礼,笑笑算是答应了。 到了里头请过安,曹氏欲把慧缘跟东府大爷的事露个风给老太太知道,七转八转要说到慧缘了,老太太边上的竹儿咳嗽几声,摆手示意曹氏不要再说。 曹氏见这般,以为老太太心情不大好,便作罢了。 醒完晨,各府回路,曹氏略是停下想给竹儿吹吹风,竹儿头夜听庒琂等人说了那些,心中早有想法,百般找空隙推脱不来。因看到梅儿端茶出去,曹氏故把她拉一旁。 曹氏平日也尊重老太太跟前那几个丫头,说话倒客气。 只见曹氏道:“姑娘,老太太今儿怎么的?” 梅儿一愣,故意笑道:“为二老爷开心呗。” 曹氏脸上迎笑,心中毒骂:“长俎烂的蹄子。”嘴里道:“我想给老太太说点开心事儿,怕说差了,才刚竹儿那丫头还朝我摆手,不是老太太心里不安乐?” 梅儿眼睛闪烁,鼻息微蹙,道:“哟,二太太说这话,我哪里晓得,我又不是老太太肚子里的金钩虫子。” 曹氏以为梅儿有意为难她,遂道:“姑娘,平日里我可没把你不当人,这会子说这话太是搪塞我了。合着我不是帮着你们哄老太太开心呢么?” 梅儿见曹氏有些生气,故意轻轻拉她一把,到角落地儿才道:“太太你知我,一心在老太太那儿,比得谁不用心的。太太这般为我们分担,我们感激还来不及。” 曹氏道:“那是了,那我跟你说呀……” 忽然里头倒一盆水来,浇在廊下那花草盆栽上,把曹氏等人吓一跳。曹氏原要说话,转头看,见竹儿拿着一个盆子,笑吟吟的。 梅儿怕遭外人看见不好,遂别了曹氏又进去了。 曹氏心不死,想去拉拢竹儿,竹儿道:“太太,老太太传了早饭,你要不要一块吃?” 曹氏欲言又止的形状缩了回去,心思沉沉的又不甘心,却不能不走。 出了寿中居又拐角走至镜花谢,在院外也不进,让贵圆敲了几下门。忽听得鹦鹉应声道“来啦来啦”,贵圆倒被逗乐了,曹氏不免白了她一样。 少顷,见子素从里头迎了出来,因见曹氏便要转身进去。 曹氏哪里容得这般不讲究礼仪的,一马当先快步跨入院子。 曹氏扬起下巴,对着子素道:“哟,姑娘,怎么的了,见了我跟见老虎似的。前儿我是冤枉了姑娘,赔也赔了,姑娘还这般跟我置气,里外的都不待见我。” 子素傲气,自始至终不愿跟府里人有过多擦肩。一则因此前受辱,二则自己也是闺秀门户出身的小姐,如今破落于此,脸面也搁不住。 子素也知晓,但凡事处得过头,给庒琂亦带来不好的结果。 又见曹氏道:“姑娘留老太太哪儿吃早饭呢,我顺道来瞧瞧。”故环了一眼院子那些花草,笑道:“我那儿有几盆牡丹,瞧着你们院子清单了些,如不嫌弃,我让贵圆她们给你们挪几盆过来。” 子素复回应笑道:“太太有心了。我们姑娘不在,我也不大会说话,怕冲撞了太太。才刚太太这般说,我不回显得真是我小气了,落到我们姑娘身上,可不是叫我们姑娘担不好的名声。我们姑娘说牡丹是好,太富贵了些。我们姑娘倒喜欢清丽淡雅些的花草,再者说我们姑娘身子也日好日不见好的,过于兴盛味浓的花草,有碍于康健。” 曹氏听完,知子素诋她,可又真没的反驳的,条条理理,就算骂人还不带脏字儿。 曹氏笑道:“哟,姑娘才几日,就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的,早前你这般忠心贴肺的,我就不放你了。可亏死我了。” 子素会心一笑。 曹氏往里瞧一眼,道:“慧缘姑娘不在?” 子素一听,心生厌恶,想着曹氏定是来笑话的。也不想应她。 曹氏故往里头走,子素迎下来,身子微侧,有挡住去路的意思。曹氏得此一辱,便“哼”一句,扭头走了。 出了镜花谢,穿过中府宅门,走到回北府径道上,对身边贵圆道:“真是没脸的了。” 贵圆附和道:“太太不必生气,那丫头算个什么阿物儿,在堂上尿过水的。” 曹氏听完竟笑了出来。 于是,曹氏回到府中,前思后想不甘心,大早上尽心处个事,百般被阻。按她性子,早早给丫头们几个耳刮子吃了。 因见庄瑛跟丫头在外头玩儿,忽然想到,一把庄瑛叫住。庄瑛进来。 曹氏问她道:“我问你,你平日里去镜花谢,那些个丫头也这般待你?” 庄瑛不解。 曹氏不耐烦朝她额上一戳,连连“啧啧啧”,道:“木头都比你灵转些。” 庄瑛怕母亲生气,嗫嚅道:“太太问的叫我如何回?” 曹氏道:“人怎么待你你就怎么回,又没叫你杀人放火还这般扭捏不敢说的。” 庄瑛道:“哪里是不敢说,不知太太问的是如何待法。” 曹氏又是一指戳,道:“真是完了蛋了,比琂姑娘,你还差人家一箩筐的蛋呢!省了心才跟你说,你二姐姐呢?” 庄瑛回道:“二姐姐出府去了,叫我不给太太说。”语毕,迅速把嘴捂上。 曹氏不听还好,一听火冒三丈,叉腰道:“好你姐妹情深,到底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我告诉你三丫头,别给镜花谢那些野猫子带坏了。说,你二姐姐去哪儿了?” 原本要问镜花谢之事,如今心头全拴在女儿身上。 庄瑛知包不住,只能垂首回:“夔门楼。” 夔门楼乃是京中杂戏园子,文人边客最喜聚集于此。那庄琻头日不知听谁说肃远常去那地方,便有了念头想着也要跟去瞧,心中如何想法自己不知,就是想去,如此而已。 过寿中居请过安,出来后悄悄把庄瑛拉一旁说她要出去买些花样布件,叫她不给曹氏讲。庄瑛说要跟去,庄琻哪里肯给,只说买东西要绕过夔门楼,到时还要进去瞧瞧,说那是男子驻脚的地儿,看个新鲜回来再给她说。 庄瑛本性不同庄琻,庄瑛沉静端慧,庄琻表性外露,姐妹性情两极,一弱一强,里头道理便是如此。见这般说,庄瑛只好作罢。还答应帮瞒着曹氏。 庄琻因此就去了。 至晌午,曹氏把手头的事忙完,又差人问了二姑娘回来没有,丫头去半日回来说还没有。曹氏便把丫头子骂一顿,午时点心也不吃,叫上贵圆和玉圆两个大丫头一同出府,前往夔门楼寻庄琻。 贵圆会说话,赶着上来对曹氏道:“太太,我去就行 ,那地方脏乱,免得把你鞋子给沾了晦泥。” 曹氏啐一口,冷笑道:“你去?你那姑奶奶的脾气你还不知?” 贵圆被打了一回嘴,不敢吭声。可不是了,庄琻是倒了曹氏的模子性子,惹上那姑奶奶也是没好结果。自己这般说也想表一下忠心而已。 如此,曹氏主仆三人叫府里行班房里的马车,一车到夔门楼外大街转口。 在转口下了车,看到满街的嘈杂,颇为生厌。曹氏落了落身段裙子,抚了下后勺大高鬓,细摇慢晃往夔门楼去。 那夔门楼外,车行马蹄响,背篓打担的,吆喝叫卖的,络绎不绝。门首处还有或衣不遮体的,褴褛旧堆的人,那一处蹲着,这一处几人摇头晃脑说话。也有斜眼睛看曹氏的。 立于门下,见一公告木架牌子,上面端端正正写了些里头活动的预告。 曹氏冷冷一笑,对贵圆玉圆两丫头道:“也好摆得台?叫梅老板和孟老板的面往哪儿搁去。” 玉圆想献媚,道:“哪能跟我们府上比,外头都是些讨饭罢了。太太犯不着进去,我进去就可以。” 曹氏道:“你常来?” 玉圆语误,赶紧闭口。这会子已进了门下。再往里头走便是一大敞天大院子,观四周两重楼,看哪儿哪儿都是人。远处搭一台子,台上正演的是《上梁山》,台下那些观者拍手叫喝,粗鲁之极。因见曹氏这等打扮,凡挡住者皆略是让开。 曹氏张望一会子,看到皆是男子,并无女子。想上楼,看梯子也站满了人,挪了几步子便算了,故心情不爽往外走。 贵圆见这般,就转头往梯子口去,还回头道:“太太,我去!” 贵圆两手把挡在梯前的人拨开,蹭蹭就上楼去了。 曹氏看如此,心情略好些,便跟玉圆出了门,到门外,看见几个来讨善心的,玉圆待要驱赶,曹氏反手制止,端详那些孩子,竟然也不说其他,扬扬手给玉圆。 玉圆识意,找出几个钱来,数了又数。 曹氏甚是不耐烦,往玉圆手中一抓,笑盈盈挨个儿给,却捂住脸鼻。 那些个孩子得了钱,欢愉去了。 曹氏望着,心中倒泛起一阵酸楚来。正此时,贵圆从里头跑出来,禀告说没见着庄琻。曹氏不放心,再问是否瞧真切,贵圆再三说里外瞧过,确实不见。于是,曹氏只好放弃欲打道回府。 说得巧,就转身一晃眼的刹那,曹氏眼尖儿瞧见一人影,也不真切。 贵圆玉圆顺曹氏眼神望去,只见街边不远处一男一女中年人拉住一年轻女子,年轻女子背对曹氏等人,正挣扎开。 曹氏默默道:“瞧那像谁?” 贵圆与玉圆相互看一眼,两眼放了光一般露出讥诮的神色。 第二十五章:抓尾 街边,一处长垣壁下,阳背阴后,日影浓泼。 此处,行人三五。曹氏所见的那一幕,一男一女中年人抢拉一年轻女子。偶有几人驻足望着,不吱声不劝解,如看戏一般。 曹氏并不是直行过去,只缓缓绕走,待想看清那年轻女子是谁人。 才刚要走过马路,忽一辆马车行驶而来,曹氏主仆三人吓得连忙后退抽身。等马车过后 ,已见那年轻女子挣脱那两人之手。中年女子气喘吁吁指着年轻女子跑开的方向道:“湘君!你给我站住,站住!” 年轻女子惊恐万分,奔跑之余回头望一眼,生怕后头两人跟上来。 实里,中年男女跟去了,只力道不足,不能扯住人。 曹氏至此快加步伐。只见她腿下那款大裙子如同大竹扫帚一般,把马路上的尘土都卷扬拂起。贵圆与玉圆一人一侧还衬扶着。 略是追一段,曹氏实在跑不动,依在一处房舍墙角歇气儿。 贵圆喘息道:“太太,你瞧着是不是像……” 曹氏把腰弯下,手里的指头勾着一方手帕,重重撑在两膝上,道:“可不是慧缘那丫头!准是不错的!” 玉圆道:“那人还叫她湘君,不是慧缘,太太。” 曹氏扭头瞪了玉圆一样,直起了身子,又伸手往玉圆额上戳一指,道:“亏你还跟我做几日的生意。这点功夫都没有。你们想,琂丫头什么身份进去的?那两个丫头能是什么身份?我就奇怪,如今看来,有故事着呢!” 可是那两个中年男女已追远,曹氏主仆想再赶上去看究竟也是不能够了。 曹氏无可奈何,遗憾道:“真是错了个抓尾的机会。” 贵圆道:“回去等着,不怕她不回。我们一回去就跟老太太说,看什么个光景。” 曹氏扬扬手,道:“抓贼抓脏,我们拿什么给老太太看?说说你也信的?何况老太太对琂丫头百般的心疼,出那么多事,老太太哪一回正面理论过的?不说真拿了慧缘回去对峙什么,就是拿了她,我们也不能。好好的才刚跟东府有了交际,别给机会因这事东西两府合起来对付我们!” 贵圆玉圆两人见风使舵,道:“太太思虑的深远。” 再欲转身回路,忽见那夹道远处蹿出来一人。 贵圆警醒,先看到了,猛指给曹氏。 玉圆要去叫人,曹氏一把拉住她。三人略是往后躲。 如此,只见慧缘心惊胆战的样子从夹道出来,东张西望,便朝一小巷子去了。 曹氏主仆三人一路跟着,七拐八弯,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子,终来到一处残旧四合院。远远在外头看。 慧缘到了四合院外头,左右张望几眼,便推门进入。 曹氏等慧缘进去后才现身,跟了去。到门首,想推门,门里头却已关死。不得法子,曹氏心中如进了蚂蚁一般,站立不安,焦躁万分。 玉圆因次次被数落,心早不甘,才刚在夔门楼被贵圆抢了一功,现下巴不得找个什么事露脸。于是退几步看看那墙壁,这四合院比其他院舍略矮许多,外头又有些树木,思想半分,也不招呼先,只往那树去了。等曹氏和贵圆反应过来,玉圆早爬上树,一身蹲上墙上,又顺下头的搁脚残壁跳进了院子。 玉圆到了里头,先听得一阵咳嗽声。又听到两个女人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其中就有慧缘的声音。 玉圆心中一振,悄悄摸摸往院门靠近,迅速把们开了。 曹氏和贵圆见门开启,一脸喜乐,大步摇身直入。 一边走,曹氏不太注意观望,只略环一眼,那小四合院子虽然残破,但四下皆被收拾得颇为干净,如桌上尘埃忽被抹陈出新,那地底下还尚有未风干的湿土,明眼看得出头先这地儿搁放了东西,只近日被人整理收拾了才显出痕迹来。 略往前厅大门走,里头的声息更清楚了。隔一道半掩的门,依稀见到慧缘的裙角在颤动。曹氏以为里头的人要出来,便侧身躲一躲。 忽断断续续听到一老者咳嗽的声音,再听到倒茶碰碗声,又有一老妇宽慰些话音。 贵圆低声对曹氏道:“太太,我们就正面着进去问问清楚。” 曹氏嘴角是一笑,微是摇头。那时庒琂刚入府,不大爱说话,跟着的两个丫头慧缘跟三喜亦不多言语,到底她们出身何处,有何经历,府众不得而知,事后老太太给了一句,大体说庒琂乃南边找亲戚来京遭遇不好等云云遮掩过去。 目下观测,慧缘行径不似陌生出入,倒像进家门一般。往后头再想,莫非这跟庒琂有什么瓜葛?庒琂入府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老太太也被她们给迷惑了?那么庒琂跟那些回疆旧部的人马有牵扯关联?这里头的人又是何人? 曹氏一下子牵出许多的疑惑来,贵圆提醒进去问,她一则害怕附近有帮手,二则害怕打草惊蛇,三则毕竟大宅府的太太,这般偷摸进别人家多少是不光彩。 曹氏示意后退,欲要返回。 此时,慧缘出来了,两方人一个不经意的擦肩晃眼,相互给瞧见了。 慧缘手头捧着一个痰盅,当看到曹氏,猛地震惊,手中的痰盅“哐当”落地,竟碎了,里头溅出浓稠红褐深浅的痰液。 曹氏忍不住作呕,连忙把手中的手帕拿起来,捂住嘴鼻,撇开眼神。 慧缘一时不知所措,愣住如木鸡一般。恰时,厅里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湘君,倒清水来……”便连连不断传来老者的咳嗽声。 慧缘这才惊醒,也不跟曹氏搭话,转身去端一木勺子的水进去。 过了一会子,慧缘出来了,反手把门稍稍合上。走下来,到曹氏跟前矮一回礼。 曹氏惊怕有诈,略是后退。 慧缘垂眉道:“太太。” 曹氏捂住嘴鼻,惊望四下,再回眼到慧缘脸面上来,道:“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在府里?” 慧缘微笑道:“太太,我跟姑娘说了,我……我出来。往后由三喜和子素伺候姑娘就行了。” 曹氏假装关切道:“是你们姑娘待你不好?还是那两个烂蹄子找你的短?容不得你?” 慧缘只勾下头,微微作摇。 曹氏道:“你跟我回去,往后留我身边。”再四下环视,又往那屋里指,道:“里头都是何人?”她生怕是回疆旧部的人,可慧缘这般谦逊识礼,也不大像。 这时,听到身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鬓梳干净整齐的老妇人走出来。 老妇人和善笑道:“湘君,这几位太太小姐是何人,怎么不请进来坐?” 慧缘闻见,紧张不已,想转身回去又不能,只朝后头摆手,示意进老妇人进屋。 老妇人似瞧出什么来,略是勾头点了几下,满是担忧进去,小小掩下门,人却隔着门缝往外瞧。 话说这人是谁?那便是慧缘的家母,里头咳嗽是她家父。即当初在仙缘庵给庒琂提过的,那时,在仙缘庵,慧缘给庒琂如是说:“我父亲在京城做的是大生意,后来让奸人陷害,弄得家破人亡,债台高筑。债主海姓老太监故意放债,后来见我父亲无力偿还债务,索要我去填房做妾,因他老,又是被逐出宫的老太监,我母亲说无论如何不能去的,偷偷让我避在这里偷生。可怜我家两个哥哥嫂嫂和侄儿,因为家里生意,被打死的打死,被毒害的毒害,剩下老父亲和老母亲,老父亲后续的两房侍妾见家里败落,竟一个个跟人跑了……我进这庵里,是托了我师父的情,原本每个月是给月钱,如今,家里光景更不好,没有了月钱,师父待我越是薄情。前天,我托了人讨几两银子,寻思给师父打点,不料师父嫌少抓了个私会的罪名给我,硬想要把娘亲留给我的东西夺走……” 才刚在街头遇见那中年男女,其中女子便是父亲娶进来的姨娘,跟人跑了。因巧遇到她,才想着拿住,好交给海姓老太监自己好得奖赏。 如今,曹氏这些问,慧缘如何作答? 一答不来,亦不敢答。真要说,可不将庒琂身家性命给引出来了么? 曹氏见她不说,便改了话头,道:“既你不愿说,那我就先回了。哦,我来看看这儿有房子没有,商里要找地方囤货,不巧找进来撞见你了。不是一家人就是不进一家门。那……” 话未说完,慧缘狠狠朝曹氏跪下磕头。 慧缘声泪俱下,道:“求太太回去不要把我住这儿给人说。” 这话出来,可把曹氏的好奇心吊住,平日里那些喜爱小话又发作起来了。细眉轻挑,道:“那你给我说实话,我准不对人说。” 慧缘知晓,如今看情形,曹氏是有了疑心了,必定回去大肆传播,或加大打听。如这样下去,庒琂在府中定要出事。自己在这里,也难以安身了,再者,那海姓老太监还等着呢! 慧缘当机立断,摆明了道:“太太,里头是我的父亲母亲。她们病重,我为了攒些银子,就跟姑娘服侍她。如今姑娘不需要我了,我就出来了。可我出来没给姑娘说明白,所以,求太太不要出去说。” 曹氏心中疑惑虽解一些,到底觉着哪里不对头。再想,开先答应东府,要帮大爷办这亲事。现在慧缘既然这么说,见她也有难,不如顺手推舟,给慧缘一个人情,笼络她回去,又卖一个人情给东府。她心中疑惑甚多,此刻这般想,也不用去问了。一改笑脸,把慧缘扶起来。 曹氏笑道:“这般说,你真实名儿叫湘君不是?慧缘可是琂丫头给你取的?” 慧缘不好回答,只勾下头,嘴角扯了几下,算回也算不回。 见慧缘不作声了,曹氏想问什么又没问,玉圆灵机一动,过去一把拉住慧缘,道:“妹妹,不然你跟我们回府,太太定是对你比琂姑娘好。你觉着如何?” 打不消曹氏现下的好奇,就得坏事。父母亲又在身后,许多谎话不能太张扬了说。 故慧缘道:“容我考虑考虑行吗,太太?” 曹氏一把拉住慧缘:“丫头,别考虑!今儿就跟我回府,我要让你风风光光,日前你做丫头,今儿我给你父母下个保,让你做我们府上大奶奶如何?” 慧缘听毕,吓得两腿哆嗦,直直又跪了下去。 慧缘想,一旦如此,将有何面目对镜花谢几人?如何再见庒琂? 第二十六章:姊妹论 镜花谢众人如何想都想不到慧缘不辞而别,是回到了父母身边,又遇见曹氏。 北府的三姑娘庄瑛因头先被母亲曹氏指责,心中倍感失落,抑抑郁郁来镜花谢找庒琂玩耍,她跟丫头紫鸳来到镜花谢时,见里头静悄悄的,遂轻轻走入。 到里头,隔着门外帘子,听到庒琂主仆几人在议论慧缘的事。 庄瑛听不大真切,只知慧缘不在镜花谢了,她们为她还寻了一夜。庄瑛原本想撤身离开,巧的是东府的四姑娘庄瑜来了。 庄瑜跟丫头静默两人,也悄悄的。待到庄瑛主仆背后,唬出一声,把那两人吓得惊容失色。因此,也引得屋里的庒琂主仆三人出来了。 听闻庒琂里头脚步声,庄瑛示意庄瑜不要把她在这儿偷听的话说出来。 庄瑜只淡淡笑,款款向里头迎去。 忽而,几姐妹相见,又过一回礼。庒琂邀至里间。 三姐妹都坐下,三喜去端茶,一一捧上后。三喜颇为疑惑对庒琂看一眼。 庒琂心下知晓,或许才刚在屋里的谈话给她们知道了。 这会子,庄瑜笑说道:“怎不见慧缘?”因头日的事颇为歉意,这也是要过来碰个脸的意思。谁知,慧缘此刻已不在,而她却不知晓。 庄瑛听到真实,自己勾头用茶,不言不语。 庒琂快速思虑,自己撒个谎回了吧,万一才刚被听到了,她们又只客气问,自己又有意回避,那就伤姐妹情分了。如真实回答,她们又问其他,如何作答? 正此时,在一旁的子素淡淡道:“昨日回来,觉着她怪怪的来,我说了几句。竟跑出去了。兴许这会子生气不想回来呢!” 这话及时,真真假假,总归子素把一切拦在身上。这话里头,多少有牵扯到庄瑜的意思,如她昨日不送礼,不到那边去,岂能发生不愉快之事,又怎能让子素和慧缘有碰撞矛盾? 庄瑜脸色红辣一闪。 庒琂露出无奈的神色,侧头感激抬望子素半眼,又对庄瑜道:“总归是我的不好。” 因庄瑛在侧,庒琂不便把头日的事再理论一遍,算是给庄瑜一个台阶,相互之间明白就好了。 庄瑛来镜花谢不为别的,因她二姐庄琻外出耍去,她不敢去不能去,守着这份闺格,心里憾奇得紧,便想过来问问府外市井的奇事,毕竟庒琂这些人打外头来的,多少经历比自己丰富,见闻多些;再者散散母亲头先给她那一棒槌的闷气。当下这般,真不好问出口。 庒琂看到庄瑛静静的,心事颇重,顺个口齿问道:“瑛姐姐怎么了?觉着有什么心事。” 平日庒琂或叫庄瑛妹妹,或时叫姐姐,虽同年,也没最终根究出哪个大些哪个小些,玩玩笑笑,姐妹长短不论,这也是拉近姐妹情分,活动气氛的话头根子。 庄瑛这才抬起头来,半蹙眉目,道:“也没什么,想过来坐坐,找姐姐说说话。” 庒琂再顺道:“二姐姐不在么?” 庄瑛道:“二姐姐出去,为她我还遭太太一顿好说的。”尴尬笑了一回,见庒琂楚望着自己,便红脸道:“二姐姐去了夔门楼,说那地方极好耍。我是不敢去。平日里,我们府里姐妹极少出去,见闻是少些。二姐姐比我们胆子大,去回来也不见说。我就想过来问问姐姐,那夔门楼外头都有什么?” 庒琂一愣,过快半年了,自己还未曾出过这府。母亲在世时曾说过,京都大户人家,金房闺阁,女子需自重,自然的自重都在家里守着,无活动礼仪皆不外出。母亲年轻时候与一般女子不同,就是贪玩,因此时常被外祖母等长辈恶训。可见这一家人中,这二姐姐倒有几分母亲的性情。 庒琂心中忽然感慨忧伤起来。 庄瑛见庒琂眼神呆木,以为她在寻思外头的好玩,故向庄瑜低低笑。庄瑜拿着手绢打了她一下,便两人娇娇俏俏笑。 三喜见两人笑,她姑娘一股忧伤,略有些不满,道:“三姑娘四姑娘这般笑什么,外头有什么好玩的问慧缘便知……” 正这时,子素打断道:“三喜你外头的鹦鹉喂过了?你去还是我去?” 三喜看子素的眼神,满是责怪之意,跟她姑娘那神色出于一辙。 三喜不情愿地转身出去了。 余下,庄瑛和庄瑜收住笑脸。毕竟话题又回到慧缘身上来了。 庒琂避开尴尬,微笑道:“我也没什么大见闻,只是经历多些罢了。不然,怎么能给三哥哥挡那一剑?外头自然有外头的好,府里也有府里的好,左不过坏人不分里外。能安分守己守到一处,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了。外头的市井,多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处处杀机,防不胜防。所以,府里大人们都不爱你们出去,就这道理了。” 庄瑜愣道:“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庒琂笑道:“未曾经历之人,怎可信得他人之经历?可话说得好‘所信者,听也;而听,尤不可信’,妹妹休听我乱说。不是三姐姐问我的么,我才说的。” 庄瑛倒紧张起来,道:“琂姐姐说的,我信。心里着实为二姐姐担忧,她又喜欢往外去。二回她再叫我瞒着,我是不依她了。” 说着三姐妹笑了。 几人再说些往年中秋家常,又说到雅阁的关先生,才刚说关先生的病来,庄玳就来了。因见庄瑜和庄瑛在,庄玳把要关心慧缘的事忍了没出口。于是,兄弟姐妹几人各自心思,闷闷在一处,说东道西。总归是想说些笑话给庒琂听,抚慰一下她担忧慧缘的心。 略再坐一会子,庄玳道:“二哥哥听说墨云轩新进了加厚的绒纸,去了一日,也没见买回来。怕是这会子买到了,几位妹妹要不要去雅阁瞧瞧去?五妹妹准在那里的。” 庄瑜和庄瑛两个性格相仿,也爱写文墨,听庄玳说得奇,想去瞧瞧。可庒琂哪里有心情,推脱了。庄玳知晓她心里想法。 庄玳道:“指不定二哥哥现在就回来,现不回,晚些也要回的。走吧,三妹妹四妹妹。” 这话里有话,实说二哥哥庄璞,传递之意是说慧缘。有平稳庒琂心思的意思。 庒琂会心一笑,道:“那自然的。你们去吧!” 庄瑜、庄瑛起来行礼,跟着庄玳出去了。庒琂挨在廊下,目送他们走出院子,方才进屋。 庄瑜和庄瑛两人到了外头,忽然觉着庒琂不去,两人去也不好,便相互道:“那等明日琂姐姐好些,我们一块去。” 庄玳也不留,由得两人一个回东府,一个回北府,自己也回西府往雅阁去了。 庄瑛与姐妹兄弟辞过后,回到北府,才刚进院子,身后尾随进来的庄琻,猛地吓她一跳。只见庄琻跟丫头万金两人一改往日的装扮,一头珠翠全部卸下,只素头大辫,末结扎一根红绳子,也不知道哪里寻来几件半旧不新的衣裳裙裤,俨然一出现,如同后院那些做粗活的丫头子一般模样。 庄琻一把拉住庄瑛到拐角,欢天喜地,一手作禁言动作,一副抬嘴扬眉模样。 庄瑛有些生气,轻轻甩开,道:“姐姐倒逍遥开心去了,害我挨一日的骂。” 庄琻挽住她妹妹的手,小步轻微往屋里去,边说道:“瞧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便拿出一盒西洋面妆香粉,打开盒子,轻轻朝庄瑛脸上吹。 庄瑛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香气,一个喷嚏打了出来,把那盒粉卷扬,扑得庄琻一脸。 出了气,庄瑛心里舒坦了些,故亲昵示好,主觉挽住庄琻。 庄琻甩开她妹妹,独自进屋。 到了屋里,庄琻让万金去把头面妆饰都拿来,又到屏风后头三五十下换了。出来见庄瑛坐一旁,便叹息道:“身无金装,衣不箔银,出去你看到的嘴脸就是一块天地。回来好心好肺给你带礼物,你还这般变天脸的气我。” 这会子说着,又见万金端来一盆水,庄琻赶紧把脸洗了,同时催促万金去换衣裳,以免被曹氏等人抓短。万金去了。 洗脸完毕,庄琻叫外头丫头子端来点心茶水,跟饿死鬼一般胡乱吃了起来。正吃着,又愉快对庄瑛说道:“太太问你怎么说的?” 庄瑛嗫嚅道:“抵赖不过,就说你去夔门楼。” 庄琻不听则好,一听把口里的食物吐了出来,连连指着庄瑛道:“你吃蒙了酒还怎么着?你见我走了还说,难怪你老讨太太的嫌。不是我说你,按往常问你什么,横竖你什么都不说就完了,犯了什么竟把我供出来。好了,晚些怕是又没得吃,跪祖宗抄账本。都你害的!”忙又对外头丫头道:“再给我要上好的鸡肉脯子,碧螺莲子羹也给我拿大碗的,再给我要一碟金猪银耳来。快些。” 庄琻怕晚上遭罚,现趁机把一天夜里的饭食都吃饱,好撑着。 丫头们按吩咐拿来了,庄琻话语责怪庄瑛,心里却是美好,一脸笑容,道:“也无妨,今儿我也不生气。太太要是罚,让她开会子心吧!找人出气,不找我就找你。何苦来!” 庄瑛道:“夜里我还要不要起来帮你抄账本?” 庄琻道:“不用了,我自个儿来。” 庄瑛好奇,庄琻以往被罚,哪次不是事先跟她商量,半夜起来帮忙。如罚跪院子,她就让庄瑛把头脸衣裳换成跟自己一模一样,到更分时,庄瑛来替班,几班轮完天亮了。如要抄账本,多半让庄瑛帮手,自个儿只管嘴里念,庄瑛代写。 里头姐妹之间情分深重,府内的人皆知。自然的,庄琻也会交际交易,时不时给些恩惠妹妹。所以庄瑛是捂口,死心塌地的追随她。 如今,居然不用人帮助? 庄瑛笑道:“你出去被观音菩萨点化过了?这会子回过善性儿了?” 庄琻凑过头去,笑道:“不妨和你讲,今儿我没去夔门楼。我在路上见到肃远了,还跟他到狮子楼看一回洋戏。” 庄瑛白了她一样,道:“琂姐姐说了,外头坏人多,你仔细了。” 庄琻愣住,不满道:“你这蹄子什么时候也这般嘴大舌长的?去跟琂妹妹说做什么?” 庄瑛道:“人家也没问你,是我自己说的。” 庄琻道:“那她如何说?” 庄瑛不言语了,回了原来静静的本性。 庄琻觉着是庒琂说不好的来,心中生出不悦,嘴里不大说,终究憋一口气在。 正这时,外头丫头传道:“太太回来了。” 隔着窗缝朝外看,见曹氏带着贵圆、玉圆两人,后头还跟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不由己 跟曹氏回来的另外一人是慧缘。 曹氏一回到厅上,就传来尖厉的声音,问丫头们二姑娘回来没有,丫头们报说二姑娘跟三姑娘在屋里头,也没说从不从外头回来。 曹氏让丫头去叫庄琻来说话,庄琻把满嘴油腻去掉,重整妆束,催促万金一块去了。 到厅里,看到曹氏一脸淡然,不似有气的样子,跟旁站着慧缘,慧缘一脸的垂相避让。庄琻心中有些疑惑,北府极少跟镜花谢的人来往,这里头说的是曹氏。 现慧缘跟母亲在一起,不合乎常理。 曹氏吃着茶,也不抬眼,只管出声问:“二丫头,你今儿去哪儿了?” 庄琻听得话,一转变个劳乏的身段,碰头抚发髻的,生出一副怜样,道:“哎哟,太太,我去关先生那边去了,想找阿玉姑娘学点厨艺,好做菜给你吃。不想让三妹妹知道,骗她说我去外头玩去了。我这累一日了,才刚回来呢!” 曹氏尾眉微扬,露出半分喜笑,道:“别是给我问到实话,有你好日子的。” 庄琻见这般,定是不追究了。再顺一眼慧缘,口快了道:“我正想去找琂妹妹说话,慧缘你就来了。太太叫你来的真是时候。” 本是客气借慧缘说几句,好去一去曹氏根究她的话头。 不想贵圆笑道:“二姑娘,慧缘不回镜花谢了往后。” 曹氏咳两声,望一眼贵圆。贵圆止住了话。庄琻觉着蹊跷,看到曹氏这般更加疑惑了。可喜的是曹氏没发火责问自己,便借庄瑛等待自己为由头溜回去了。 庄琻才走,慧缘便向曹氏跪下,道:“谢太太。慧缘还有一事求太太。” 曹氏一愣。慧缘道:“再让我回去服侍姑娘几日,尽一尽主仆的情分。” 曹氏笑道:“话说你不声不响走,这会子回去可怎么说的?” 跟旁贵圆跟玉圆也道:“是了,等太太去回了老太太,再跟大太太说一声,往后你就是府里大奶奶了。还回镜花谢做什么丫头呀!你就按太太的意思,好呆着便是了。” 慧缘磕头,道:“慧缘自知没那天福,太太怜见得才给我这样的机会。那是慧缘三生有幸,可我跟姑娘这许久来,一声不说就走,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曹氏暗想,万一老太太真答应了,慧缘从哪儿屋出阁?从北府出,倒也无妨,给众人说慧缘愿意来北府当事便了,只怕西府觉着越了府抢人,不太地道,毕竟庒琂名里是西府的女儿呢! 想到此,曹氏顺了慧缘的意思道:“也好,那就回去几日。也就几日的事。” 再往下,曹氏留慧缘吃饭,慧缘婉拒了,便从北府出来,战战兢兢,犹犹豫豫,慢慢吞吞回镜花谢。 一路上,只勾头行走,但凡遇人来往,皆不敢回视招呼。 慧缘心里悲苦,实属身不由己。 今日在家里,再三拒绝曹氏的好意,曹氏后头不知为何竟撕破脸面,一定要为自己办婚姻大事,还非东府不可。慧缘当时也思虑过,再狠心拒绝曹氏,趁时带着父母远离此地,从此绝尽是非。但天不随愿,父亲病重,母亲也身子不大好,不说不能劳顿,就盘缠生活度日,日后都难以维持。 争执缓和之际,父亲呕血病危,幸得曹氏差贵圆玉圆去找大夫,又给钱两。里头种种,慧缘是无法选择。遂跟了曹氏回府,再想法子作打算。 目下回镜花谢,又该如何跟庒琂等人说呢? 本因谣言惹祸抽身离开,如今谣言真真要付诸实现了。如回去说实话,镜花谢的人质问道:既你因谣言去了,为何又回来了,还要跟大爷成亲?这不是想凤凰高枝么? 再想,众人必定把自己当是坏人!是她一直把镜花谢当成脚踏,找到机会登上富贵之门。再多的解释,也无法解释了。 思来想去,慧缘便走到一处池子边上,坐在石头上嘤嘤哭起来。 正这时,一阵口哨声传来,一晃眼功夫,见到曹氏的侄儿曹营官手拿一条马鞭,晃头甩脑的来,因听到慧缘哭,停下走过去。 曹营官认清慧缘,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凑头过去,低声道:“你家姑娘找你一夜,现在还在找呢!” 慧缘赶紧把泪水收住,站起来,朝曹营官委一礼。 曹营官见到慧缘伤心,想安慰几句,又不敢亲近去。左右看看无人,道:“你遭谁欺负了?是不是三喜?我瞧那丫头嘴巴厉害的紧,你不必跟她置气。” 慧缘感激曹营官,勉强笑了回应。曹营官往日去镜花谢,大多爱与三喜闹,却不敢亲近慧缘。此方自有道理了,古往今来,有话“倾慕之,人远心近”。 慧缘再给曹营官一礼,道:“谢曹爷关心,我没事,也没人欺负我。只我想家了。出来散散心。”便走了。 曹营官听完,心中微震,一股怜爱之意油然生出。 望慧缘去的背影,怅然若失。 别过曹营官,慧缘一头就回到镜花谢,心中也没一个应答的对策。 到了里头,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鹦鹉在廊下扑打翅膀声。 慧缘不敢重步前行,先在院门外稍停,挨着在门边往里头瞧一眼,再进入。到了院子里,一眼醒目便看到那口天井,平日里搭理放好的盆子,凳子,现今也没人收拾了,胡乱停放在那里。是了,姑娘和子素都是小姐出身,三喜一人怎能忙得过来,或许三喜散惯了,不太注重。 慧缘不向里头走,倒往天井走去收拾一番。才刚利落,便听到三喜的声音在厅口传过来。 三喜欢喜道:“姑娘,慧缘回来了,慧缘回来了!” 庒琂与子素在里头刺绣闲聊寻找慧缘的事,不想三喜就叫起来了。她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一把子素拉起来,两人夺门而出。 到了门口,见到慧缘裙裤一手湿漉漉,准是知道她回到院中自主忙起来了。 庒琂一时难忍自持,双眼蒙起了雾来。 慧缘心中作虚,只低头向台阶上走去,到了庒琂面前,裙裤也不撩,直直跪下去。 庒琂此刻泪水已掉下,也不问话了,急急将她拉起来,因拉不动,子素和三喜赶着帮手。慧缘欲要磕头,几人极力扶住不给。 等慧缘被扶起,庒琂快速抹去泪水,一手挽住慧缘的手臂往里头走,道:“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知你的委屈。” 慧缘听得这些话,连忙挣脱庒琂的手,再是跪下,十分想坦白,包括曹氏跟自己定的事。尚未开口,三喜已嗔怪道:“要说对谁好,姑娘就对你跟子素姑娘好。为谁哭过的?瞧你这一来去的,把姑娘惹成什么样了。这会子才刚好你又来。” 如此说,慧缘便起来。 庒琂挽住她到炕上坐下,又让三喜去倒茶,慧缘拘谨,不让。 终究也得要说些话才妥,于是慧缘便眼泪一掉,道:“姑娘,我糊涂了。” 庒琂拍她的手,道:“如你什么都好,无论去哪里我都放心。我只怕你遇到不好的,叫我往后如何自处?不过无碍,你也回来了。”又喜不自胜叫三喜道:“三喜,你去给三哥哥说一声说慧缘回来了,让他不必找了。” 三喜爽朗应一声去了。 慧缘几欲开口主动说,又难以表达。而庒琂因她能回来已是万幸,半点不根究,也不打听追问,只在行动上处处关爱,处处体谅。 渐渐的,慧缘也不想说怎么个缘由走了,又怎么个缘由回来了。心里再琢磨等想到法子再跟姑娘说。 然而,慧缘回来这等事,北府的人知道。曹氏叮嘱过下人们不必在外张扬,可巧慧缘在北府撞见庄琻,这后头引发一干事,就这般顺其自然了。 次日,一切如常,庒琂到寿中居请安只带三喜,让慧缘在屋里歇息。 因老太太的一位老姐妹过寿,这方请完早安,她让众人散了,想留下庒琂一同用早饭再一同去给人贺寿,庒琂不想去,故托说慧缘在镜花谢熬药,估摸着时候要吃,如此,老太太就说罢了,差人把早饭等物备一份后头送到镜花谢。 从寿中居出来,曹氏略慢下脚步等庒琂。 等庒琂出来,她迎上来问一句:“姑娘你院儿里的慧缘回来了?怎么不来?” 庒琂只给她下礼,觉着冷淡了不好,故回道:“一直在院里头呢!” 曹氏哈哈作笑,便走了。庒琂看着曹氏那身段影子,心中丝丝不安起来,自打慧缘去北府送螃蟹,曹氏几次“关爱”她,为何? 庒琂实在摸不透。 待要转回镜花谢,竹儿小跑了来,追尾叫唤道:“姑娘留步。” 庒琂回头,一脸笑迎,给竹儿下了一礼,道:“谢谢竹儿姐姐,还想跟姐姐说一声,我们慧缘回来了。” 竹儿笑道:“如此甚好!再不回来,我也包不住了。瞧二太太那日早晨还要说出来,我给示意打住了。她心中不知有多恨我。原不该我多说话,那原本是东府和北府的事,往后你们别掺合,被人当箭发。” 母亲在世时说过各府日里是风平浪静,外人也瞧不出真章来。可平日看来,东府与北府也无大矛盾,为何到竹儿这里显得有大故事?庒琂心中疑惑,也不好问。 这时,三喜倒出口问了:“东府和北府怎么的?为何要把人当箭发?这两日,我看二太太跟以前不一样了,还关心我们慧缘。” 竹儿笑笑,给庒琂矮一礼去了,没回三喜的话。 望竹儿走进寿中居,庒琂不禁想三喜才刚的话,曹氏为何大改往日? 回到镜花谢看到慧缘忙里忙外,庒琂在廊下只看着她,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第二十八章:道破 两日后,庒琂所惴惴不安之事发生了。 是晨。 诸府来寿中居请过安,只闲话这几日家常,另东府小姨娘已无大碍,过不得些时候便能来请安问早。老太太大喜,故与众人多呆一会子,又让菊、兰两名丫头把黑茶并些尚好的金茶煮出些,让太太们吃,又叫把头日那贺寿回礼点心也端了上来,一一给众人分,末尾,又差梅儿带丫头端些到东府给小姨娘。因说关先生身子不适,老太太又让把入秋的红梅花蕊浸雪水拿一坛子送到雅阁。 曹氏见机可乐,心中暗暗计算,如不就此把慧缘的事给露个风来。她怕时候过得久了,秦氏也不当一回事,日后的打算就难寻得如此好的机会。总归,曹氏心里头盘算的一切,只要慧缘过去,万事指日可待。这皆是后话了。 众人待说一会子话后,曹氏笑吟吟道:“才刚老太太还叫人送那红梅花蕊给关先生,可见那关先生是比我们府上这几爷们要好,博老太太这般重视他。” 郡主不知曹氏那话语是借西府顺道拐到东府去,无知地客气道:“说是璞儿的客人,理不在老太太这边给好东西。那日在楼台月二太太你没来,老太太倒是借那关先生的脸吃了几杯果子酒,开心着呢!” 老太太道:“这还说的,吃的是橙蓝青黄的酒,也不见有红的。你也不催促着些,话说得好,中秋那日,说张府的来了,因东府的事我没来得及瞧一眼,那姑娘叫什么来着?” 郡主尚未出口,秦氏便笑道:“叫锦书。” 老太太一拍膝上,乐道:“是了!如不然,趁个好日子,再请来走走,方有个意思。再者说,我们府上丫头多,让她来先走走,话一多起来,她心中也就多喜欢几分。好话说,远远近近,不如进进出出。” 众人附和一番,抬举一番老太太。老太太高兴,便没完论起庄璞的婚姻大事,整座人都聚神往西府靠。这婚姻大事一说开,便是子嗣后代。 此处,说这无意,听着用心了。 秦氏怎能开得起心来?眼下他大儿子疯疯癫癫,一身病症,能不能挨过几时还不知道,庄瑚又是熹姨娘生养,再又嫁人。她是左靠右靠没得靠,老太太这话匣子打开,句句戳她的心。秦氏便又暗自悔恨才刚不该搭言。 故而秦氏便低沉起来,言语不发。 曹氏虽也不想听这些话,可想着心中的事没表完,多少要迎合一些。见到秦氏这般光景,觉着是时候了。 于是,曹氏笑道:“老太太净是偏心了。我哪个府都不偏,在我看来,东府是大,合该给东府操心操心。大爷自——”捏了一回拳头手心,示意是收在房里那死去的姨奶奶,“——去了之后,现如今光景依旧,身体总不见好。不然太太怎老向三太太求药?” 郡主从秦、曹两人面色看,知老太太的话不太中听了,正想把话岔开,又难得找题。便顺曹氏道:“是了,不知大爷近几日身子怎样?太太?” 郡主向秦氏看一眼。秦氏笑道:“回回亏得三太太的良药,精神气儿都是三太太怜爱他给的。” 郡主并不是想向秦氏讨恩,见秦氏这般说,更不好答话,故意尴尬回笑一番。 曹氏道:“我知大爷有意中人,人也和顺。我瞧着,准数。不知老太太,太太几个有无察觉。” 众人被激起了好奇。 庒琂站在姑娘们旁边,听得曹氏所说,一下子想到那些针对慧缘的闲言碎语,心中慌起了神。 庄玝嘴巴伶俐些,好奇心极强,又好胜,夺其他姐妹先开口问:“太太,大哥哥意中人是谁?能入太太法眼的世上真没几个呀!得太太这般夸,我十分想知道。” 曹氏被抬举了,心中极其舒服,故卖关子不张声,意让诸人催促她,又一边瞄庒琂这边半眼。庒琂对上曹氏那眼神,知是慧缘了。 庄琻再领头催问,庄瑜和庄瑛娴静,不喜乐问,只捂嘴抿笑。 便听到幺姨娘对秦氏道:“太太,你府里有好事竟不与我们知道,难道老太太知道了,今儿故意忍着不发,便有了由头说西府去了。” 老太太笑呵呵指着幺姨娘,待说不说的,极是开怀。 秦氏道:“我哪有二太太通天的本领。既然二太太知道,那二太太就说说谁?大爷也只跟二太太说上几句,何时把我这做娘的放在眼里。” 曹氏起身,走到秦氏跟旁,手搭在她肩膀上,道:“莫不是太太那日吃醉了果子酒?老太太吃醉了当神仙去了?太太竟醉糊涂了,连带着老太太装糊涂。好歹大姑娘跟你提一提。” 秦氏有意不点破此前跟曹氏之间的那些谈话,如今佯装着。庄瑚更装糊涂了,其中缘由还得根究到碧池入府那一事。 在庄顼与慧缘之间的秘事里头,曹氏算计的头一人便是庄瑚。 曹氏在对秦氏游说了之后,怕秦氏犹豫,她再寻时候找庄瑚。那日,晨早醒安完,众人各自回府,曹氏借说商里有账目过得不清楚,遂让庄瑚去北府说一说。 庄瑚哪里知晓曹氏并非为此。只见曹氏把她领到一处亭子,见四下无人,再屏退各自心腹。 曹氏开门见山对庄瑚道:“几月前沁园的人我知是大姑娘的手笔。也不大关我的事。” 庄瑚以为曹氏听谁的话,疑心才来证实的,自己便反口不承认。 曹氏笑道:“沁园里头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怎么死的也说不清楚。记得那晚我的人跟去看了,见那丫头出来偷菜,给一石头砸了回去。兴许,是我的人下手重些。既我今日跟大姑娘你说了,我就知道其中的事来。” 庄瑚见曹氏旦旦的样子,自己再抵赖下去,可能不利,便道:“太太你知我心,全在大哥哥身上,也在我们这府里头。我的心同太太一样,都为着这大宅府里的人。” 曹氏见庄瑚松口,赶忙拉住她的手,道:“谁说不是,如不然我一早跟老太太她们说去了,还等这时候。我瞧你们大爷也怪可怜,他日前闹我们北府,我也不计较这些个。可我心中有块石头,不推开实在堵得心慌。也想借此做一次善心,向你们大爷去。” 庄瑚道:“太太的意思是?” 曹氏道:“我瞧着那琂丫头来路不正,我心中眼里容不下她。这可明白?可我一时又拿她没办法。如不这样,我就把她身边最好的人抽出来,让她知道我容不下她。如何?” 庄瑚依旧不明白。 曹氏再笑道:“我跟你太太提过了,让大爷把慧缘娶了。日前在北府你没见的呢,大爷看着慧缘,喜欢得跟什么一般,不然慧缘那一头脸还用你收拾的?” 庄瑚似明白了,又似不明白。首先明白过来,曹氏的意思是庄顼喜欢慧缘,不明白曹氏为何这般撮合打点。此处不像曹氏的为人做事呢,虽然她才刚坦白了容不下庒琂这事实。 当然,庄瑚也容不下庒琂了,因碧池一事,只要庒琂在这府里,迟早都要被暴露。见庒琂平日稳重,也寻不出她不好的,所以庄瑚迟迟没个行动。如今既然曹氏提出来,那就顺水推舟,作一回渔翁之利。 故而,曹氏和庄瑚便达成心意,回去后,庄瑚再给秦氏多进些话。 当下曹氏堂而遑之提出口,庄瑚有些心惊,怕扯出的事过于多,反而累连自己。 庄瑚便对老太太等人道:“是了,那日老太太跟太太们去楼台月,我后头忙事物,后面才去的。期间,大哥哥去了北府,说追什么人。因我忙着没细问,如今太太这一说,我想起来了。” 曹氏喜道:“就是了,可不是追镜花谢里的慧缘了。” 庒琂一震,傻了一般看着庄瑚,心中想:难怪了,那日大姐姐跟慧缘一道回来。可慧缘说的事实并非如此。 身旁后头的三喜有些生气了,沉沉地“哼”几下。 庒琂略回头示意三喜,三喜才稳住。 于是,老太太道:“有这样的事?可是大爷闹出什么不好的来?” 曹氏连连道:“没有没有的事,大爷人可清楚了。不才用了三太太给的药么?是不是?太太?”面向秦氏。 秦氏嘴角撕扯几下,勉强笑应了。 郡主又被扯进来说话,不免尴尬,因涉及庒琂,她有些不满看了庒琂一眼。 老太太道:“那也不见琂丫头跟我说,想是你们合计好了?” 曹氏故作深沉,回了原座,用眼神指示众人看庒琂。老太太这才定定望向庒琂,等她说话。 庒琂知不表不行了,便道:“我也不清楚的,那日我跟老太太太太们在西府的呢!如不这样,我回去问问慧缘。她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我让留在屋里休息呢!” 这话说完,庒琂才想起,晨早来醒安叫慧缘一道来,慧缘不大愿意。原来…… 庒琂心中忽一阵绞痛。 见庒琂表过话,老太太点头,其余人等也不好再说什么。余下各自回府不提。庒琂巴不得早早散了,好回去问清楚慧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到底,庒琂心中起疑了,因里头关系实是重大,父母仇恨,仙缘庵遇见,一路逃亡,府内藏身复仇,还有镜花谢密道……一件件,一桩桩,哪一件不经慧缘的眼? 如慧缘真有二心,往后该如何?而慧缘本性并非如此,一路来都是装的?难道这一切是慧缘早有为自己打算了计划?再者,慧缘离开这一日,是不是…… 或许,慧缘有难隐之言? 庒琂不愿继续往下想了,只想立即回镜花谢问个清楚明白。 第二十九章:明志(上) 回到镜花谢,让三喜把院门关紧。 庒琂管理不得慧缘是否在做事,让子素把她叫进里屋。 就此,庒琂思虑过,开门见山问。 伯镜老尼曾说:坏事分几种,一种勾心斗角,需推心揉肺,探击敌情,层层深入,寻机扳倒。一种忠信反叛,需细细引诱,恩威并施。就忠信者反叛,还有一法,当机立断,开门见山,不容他有崛挺机会。 庒琂选的是开门见山。 庒琂道:“今日晨早,二太太跟老太太说,你与大爷有情,还想撮合你们,你也愿意,可有此事?”也不想把她在北府一事来龙去脉再叙一道,亦不想作其他过多铺垫陈情。 慧缘震惊,此刻不晓得从何作答。 子素一脸的疑问。 三喜早早忍不住了,插腰踢腿的,指向慧缘道:“姑娘待你这般好,你竟隐瞒着。看二太太才刚的嘴脸,你是去了不少次北府吧?破天了给你说一堆的好话。” 慧缘眼泪一掉,跪向庒琂,磕头。 庒琂欲要扶起,但行动极其不愿。 庒琂冷冷道:“你只管说,我信得你的为人。来时,我曾说过,你我几人系在一处。我想着哪里是亏待了你。” 慧缘含泪道:“姑娘……”心中万千话语,无从说起。 子素拉住激动的三喜,前去把慧缘扶起来,道:“妹妹,你总归要说清楚,怎么个事。好叫我们安心,这一回来就质问你,姑娘也不是空穴来风之人,你是清楚的。” 慧缘道:“无论如何说,慧缘都对不住姑娘。只有一心,慧缘跟姑娘的心是一同的。期盼有一日我能报答姑娘。其他的话,我真不知该如何说。” 慧缘实话。回来走进镜花谢时那些想法,再次涌出,才没敢说出口那些事实。 庒琂见慧缘这般说,就她跟庄顼的事竟如此默认,如曹氏说的那样,是坐实了。另外,那日在北府经历之事,她有所隐瞒。 庒琂道:“想必你心有所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那日还说,如你一切都好,无论何处我都放心。既你寻的好去处。我放心了。” 慧缘心中委屈,感动,歉意。一下子,慧缘捂嘴哭出来,又跪下。庒琂这次反而坦然微笑,扶起她,让坐在自己跟旁。 庒琂道:“今日我跟你开门见山了说,我当你自己人,不疑你。日后无论如何,你依旧是我姐妹,有这情分。我望你知道。你真心喜欢大哥哥,我也不阻拦,可我有一话先说给你听,东府与北府不融,你自己得有心理。这些话,原不该我讲,对于你我是要讲的,统归我们一路走来,是常人所不能经历的。你可懂我说的话?” 庒琂句句有寓意,表情分,说过往,无非怕慧缘一旦出镜花谢,首脑从此与镜花谢恩义断绝,或投靠他人,误作些对自己不利之事。她这般说,也是请求慧缘念及过去几人经历的情分。 慧缘哭道:“姑娘你信我,我绝非那样的人。”里头的无奈,只有自己知晓,所说“信我”又何尝包含一种意义?慧缘悲苦中的悲苦,只有暗中凄凉自知。 三喜道:“你句句有难言,就是死不肯说出口。你有何不能说的?到这份儿还不愿意说。你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一心就打算好了的。” 果然,应验心中所想,终究被说出来了。慧缘心中暗暗苦闷。至此,自己还能反驳解释什么?再如何说,坏人是当定了,庒琂等人如容得下她,也不会再信她了。记得中秋那日,子素才到镜花谢那时,慧缘在外头听到她们三人说话,指着她们三人是自己人,自己是外头人呢! 想起那事,慧缘更不愿多话了。只想有朝一日,能为自己明志。 可,事并非如此安排。 因这日午后,庄顼来镜花谢了,还大闹一场,最终惹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来。 原来那日庄顼并非无故跑去北府。自碧池走后,庄顼的病情表面看起来与以往无二,实地里略是严重些,进药也频繁了些,这情形秦氏并未对老太太等众人说,西府郡主应心里有数,也不好明言问,怕秦氏觉着她问出来不是关切之意,而是有心嘲讽。 几月以来,庄顼时好时坏,又因他父亲庄熹不在府中,秦氏等人对他无可奈可。但凡一日见好,就呼三喝六带上小厮出去玩一日几日的,有时病发外头还是小厮捆绑抬了回来。秦氏想狠心管理,终究在庄顼好的时候,被敌怼回去,约么说秦氏不疼爱自己,由着自己生这种病来折磨人,秦氏听得,心中滴血,一身苦闷,也无法对谁人说。 庄瑚是见到,每每如此便去安慰秦氏,总归而言,庄瑚是隔肚皮的,还是嫁出去的女儿,只奈何是边上扇扇风,偶给凉爽罢了。 到中秋那日,不知哪个丫头说错嘴,说中秋将来一位姑娘,极其秀美。实里应说的是锦书那姑娘,庄顼闻见,忽想起碧池来,待去问那姑娘可叫碧池?从哪里来? 丫头们平日就怕大爷庄顼,遮遮掩掩不敢答应。庄顼恼了,脱了鞋子,逐个追打那些个丫头子们。后来抓住一人问说,那丫头怕,就随口把北府二太太抬出来说事。 这府里,众人能怕的是老太太,下来非曹氏不可。兴许这般说,大爷可收敛些放过自己。 如此,症结便在此处。 庄顼回去思前想后,要不要去北府问一问,可又怕曹氏那张嘴。他心中不甘,就走去了,半路上遇见庄玳,那会子庄玳去镜花谢找庒琂。庄顼一脸的兴致,比平日和顺许多,还主觉跟庄玳问好说一会子话。也那日,才惹得庄玳跟庒琂说:“大哥哥今日又好了,虽比不得从前,也是长进了呢。”可不料庄顼未到北府,就看到曹氏指挥人忙事,根本没空闲搭理他。 庄顼心中怄气,想是曹氏有意冷落自己,对自己有莫大的成见。遂当口拂袖而去。 恰好那夜里,小姨娘吃出毒来,闹得满府皆慌,庄顼原本怄一日的气,病症逐渐显现,秦氏一刻又离不得,等后头差人把起闹的庄顼安顿好,他已是是疯得比从前还严重。 秦氏命庄瑚死死关他几日,后来关先生来府,又有到西府楼台月吃蟹,庄瑚忙事,一半就是替秦氏照顾庄顼。此是来龙去脉了。 可不料,庄瑚一走眼的功夫,那下人松了心神,让庄顼给跑出来了。 庄顼心中只记得当日曹氏不加理会自己,加之想到些陈年旧事来,气恼之下一鼓作气,跑去了北府。便发生那样的事。 后头,庄瑚命人绑了回去,撕闹几回,灌下汤药,好些几日。至终也是懵懵懂懂,心中像被什么抓一般,十分不自在。 这日众人在寿中居醒完安,曹氏对众人说了慧缘跟庄顼的事,众人皆那般表现。独一人心中疑惑得紧,平日又爱扯三捣四玩闹,可不是祸事领主庄琻了。 曹氏领慧缘回北府,就只她跟前会过一面,再到寿中居曹氏坦明。她心中顿生一个好玩的想法,自然的也想问问清楚,可真有此事,若说去镜花谢问,怕得罪人。 于是,庄琻尾随庄瑚等人来到东府。 庄琻就想向庄瑚打听问说几句,哪料庄瑚事儿多起来了,也不好说得太多,毕竟前头还牵扯曹氏跟自己协商的话,还有碧池那事。庄瑚根本无心应答庄琻的话。 庄琻无趣,就在东府里逛一会子,又到庄瑜屋里坐一回,姐妹两人一个活泼好事一个沉静,说不到一堆。庄琻因此别过庄瑜要回府。正好出了院子,见到几个老妈子哄庄顼吃药。庄顼不吃,还对老妈子大打出手,从屋里跑了出来。 庄琻胆子也大,不避让,迎上庄顼跟前,一把庄顼拉住。 庄琻道:“大哥哥混闹什么!好好吃个药,千好万好的,日后你娶了人家看你还这般。”遂接过老妈子手中的药碗,十分厉色地推给庄顼。 庄顼看庄琻那神色,倒是有几分曹氏的气魄,自己疯魔锐气去了几分。他接过碗,一口就闷了下去。紧接,看到庄琻欲走,他伸手再去拉住她。 庄顼问道:“妹妹,你说哥哥要娶谁?” 庄琻大笑,道:“大哥哥心中有谁就娶谁做大嫂子,问我?我还想问你跟大姐姐和太太呢!可是准数的?” 庄顼糊涂了,但十分欢喜,道:“求求妹妹,你就告诉告诉大哥哥可好?” 庄琻捂住嘴巴笑,眉宇轻挑,尾目微抬,那眼珠子向院外转去,道:“你为何不去镜花谢找琂妹妹要人?还作糊涂人,吃药了还不醒。假装给我看有什么意思的!” 说完,领着万金回北府去了。 听庄琻说他喜欢的人在镜花谢,这可把他乐坏了。不顾丫头婆子来阻挡,一股脑向中府镜花谢跑去。 到了中府院外,正好看到梅儿指几个小丫头子修理花枝。梅儿见是大爷,忙迎笑来过请安礼。 庄顼也不看梅儿,糊糊涂涂抓住她的手问:“琂妹妹在哪儿?” 梅儿惊吓到了,依旧故作镇定,扭捏身子推开庄顼,奈何力道不足,被庄顼捏得浑身疼痛。 梅儿嗔道:“大爷你弄痛我了。” 庄顼尽力将她甩在地上,道:“混账东西,问你话你就说,这般扭扭捏捏作什么名堂?快还我人来!” 这情境,可不是疯了。 梅儿吓得连连滚爬向里头去,外头那些干活的丫头子急找地方躲。 这时竹儿闻声出来,听见大爷要找镜花谢,看情形怕不好。哪料梅儿见到竹儿,胆子也壮了,眼泪一掉,对庄顼道:“大爷找谁就找谁,犯得着一来就疯了的拿捏我们出气!谁身子骨不是肉做的!”遂恶恶指向镜花谢那方道:“在那里呢,大爷何不速速就去!” 竹儿想挡梅儿说话,此刻挡都挡不住了。 庄顼已奔向镜花谢。 第三十章:明志(下) 庄顼一头栽进镜花谢院子。张声就喊碧池。 那时庒琂等人在里头跟慧缘说话,听到庄顼这些喊话,她连忙把慧缘往里头挡,不给出去。原这里也有话说的,怕慧缘真要去东府嫁与庄顼,庄顼这般找来,不能给他们轻快相见。 礼仪规矩,在这样的大宅府里,谁人不讲究?庒琂明这理儿。 于是,挡好慧缘,三喜一头挡住庒琂前头,庒琂护着子素,三人战战兢兢出到门外。 到外头,见庄顼指着庒琂的脸面道:“妹妹,听说是你把人藏起来了,是与不是?” 见庄顼这火冒火燎的架势,三喜战战兢兢道:“大爷是要找谁?我们院儿没有大爷要找的人。”才刚听到庄顼呼唤碧池,就赶紧撇开为净。 庄顼道:“你这外来的妹妹好不识趣,我是大爷,东府的大爷,你不识得我么?” 三喜再要出口,庒琂轻轻把她拉开,款款走下台阶,对庄顼含笑。后头三喜和子素早吓得面目粉白。 庒琂委身下了一礼,笑道:“大哥哥是要找谁?” 庄顼被这般问,又见庒琂行止端庄有礼,比自家妹妹们还好,遂收敛些脾气性儿,因顿了顿,故想不起自己要来找谁了。 庄顼一脸的迷糊样子。 庒琂再问:“大哥哥是来这儿找谁?” 庄顼寻思一会子,迷迷糊糊的,心中忽记得是来找自己喜欢的人,便出口道:“我日前喜欢的人听说在你这儿!你还给我。” 庒琂笑道:“奇了,大哥哥知我是外来的。外来的人就我们几个,你看看,可有你要找的?”用眼神示意他环一番。 庄顼看看三喜又看看子素,眼生,只摇头。 庒琂怕他瞧不清楚,急向身后招手,让两人走近些。谁知三喜和子素心惊,不敢挪动。庒琂虽也害怕,终也壮胆走近庄顼,轻轻拉住他的衣袖往台阶上走去。 庄顼凑近一看,急摇头,道:“虽说不是。可我记得是有人说在妹妹这儿。妹妹无论如何也要还与我。”说着,用力将三喜和子素推开,便横冲直闯进里头。 三人顿时吓得娇容失色,忙提裙跟进去。 到厅里头,见庄顼已掉头向里屋去了,东翻西找。 庒琂怕庄顼去偏室,便一身挡在偏室门帘前头,道:“我说过,这儿没大哥哥要找的人。兴许大哥哥听错了。大哥哥还是回吧!” 三人心中焦急,魂魄不定呢!庒琂思考着,有人给大哥哥说这儿有人,理应不是指着慧缘,那该是碧池了,如指碧池,放出话给大哥哥的人必定是大姐姐。可大姐姐这样精明的人,这会子提碧池对她有何好处? 庒琂思虑之中,只见庄顼喃喃自语,又捶炕哭叫。几人呵护安慰,也不见停止,无可奈何之际,庒琂示意子素去叫人。子素未移步,那庄顼箭一般身速冲向庒琂。 三喜和子素动作亦是快,狠狠将庒琂扶住——庄顼冲进偏室那会子,手势之猛烈不可言喻,把庒琂拨开推倒。 等三人追进偏室,正好见到慧缘躲在柜子下头,庄顼晃头晃脑斜视着她。 庒琂道:“大哥哥,这……这是我屋里的丫头。” 庄顼笑了,过去轻轻拉起慧缘,慧缘早已吓得眼泪外冒不止。当下,庄顼不理庒琂的话,只对慧缘道:“我见过你,你不记得我了?那日……那日……”思索着,终究想不起来,凭自己摇头道:“那你为何躲躲闪闪?可见是你了,她们心眼极坏,把你藏了起来,还让你哭成这样。你告诉我,是与不是?” 慧缘拼命摇头。 庄顼撒手推开慧缘,一身泄怒的样儿,狠狠道:“那你为何不理我?你怎么就走了?八人大轿子……不,十六人大轿子……我们在老屋子住过……不是,你为何去井里?北府……不……” 庄顼忽然抱住头哭起来,又狂躁满屋乱蹿,摔打狠砸。不知从哪个地方顺手拿到一把碧玉刀子,狠狠指着慧缘。 慧缘摇头,退身躲闪。 庒琂一时慌了没主意,看到庄顼手中的碧玉刀子,冲口而出:“大哥哥,那是大姐姐送我的礼物。贵重得很,请大哥哥不要……” 说时迟快,转眼之事。 庄顼狂叫一声,握碧玉刀子刺向慧缘。就在此间,庒琂奋不顾身,推开三喜和子素,侧身挡在慧缘面前。 碧玉刀,殷血红,晕染罗裙。 庄顼昏聩头脑,哪里知深浅轻重,只见他没命的抽搐又插进去。那刻,子素和三喜也管理不了自身安危。三喜撩裙往庄顼背后跳上去,双手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使劲向后坠,将他向后拉开倒下,子素拼命夺下他的玉刀子,推开他的手。 庄顼向后头倒下。三喜垫底被庄顼压得喘息不得,还死不肯松手。 子素一面招呼愣神的慧缘扶住庒琂,一面朝外头呼救。少顷,寿中居来人了。 先是竹儿来看到,急召来了几个男仆子和几个老妈子。 后儿跟随来的是老太太。 众人进来看到,眼下狼藉碎地。 老太太到时,竹儿已命人将庄顼扯住,紧紧环搂着不给他动弹。 老太太看到庒琂在地上,浑身是血,已怒得不能言语,一拐杖扫在庄顼膝盖大腿上。又一命奔向庒琂,口中呼“儿啊,心肝儿”不停止。 过一会子,老太太也不让人扶,自个儿巍颤颤站起,严厉对后头丫头道:“去!把东府的人给我叫来!” 丫头们领命要去,庒琂却爬过来拉住老太太的裙摆。 庒琂知晓,那小碧玉刀子刀尖儿浅短,只伤一些皮肉罢了,无大碍。遂不愿这般大闹。 庒琂求道:“老太太息怒,大哥哥只一时眼生,怪不得他。求老太太不要责罚他。” 老太太示意竹儿等丫头婆子过去把庒琂扶到炕上,见丫头未曾出去传话给东府,又怒道:“这会子等着一起挨板子还是等着揭皮子!” 如此,丫头不管后头的事儿,撒腿就去东府。 那时竹儿已示意小丫头子回中府取药,药一到,竹儿等几人又快速将庒琂扶至卧内床上。 余下,竹儿主持,对老太太请示道:“老太太,我看着伤势无大碍的,如不然你到外头坐着,我跟她们几个料理一下看看情形。再么叫人去请大夫来瞧瞧。” 老太太点头,眼泪已流了一脸,并不再言说其他,率头出外头里间,坐炕上生气。庄顼也由仆子按出去,丫头婆子一堆人跟随也去了。 这屋里头,竹儿跟子素、三喜、慧缘几人料理庒琂。 尚未宽衣看伤势,只见慧缘跪地上,满面湿透。 竹儿不解其中缘故,扭头对慧缘,道:“大爷造孽与你何干,等你过了去,再来跪吧!此刻赶紧打水来,看看你们姑娘如何了。” 几人经才刚那动静,个个都是魂魄不定,竹儿说的话也没听得进去。 竹儿只能摇头转身出去,叫唤丫头子找水去,自个儿又给老太太说了几句安慰话。 这里头,慧缘跪到庒琂床头,哭道:“姑娘,你为何不让大爷刺死我。替我挡了做什么。” 庒琂笑着挣扎,拉住慧缘的手道:“我不碍事,你休得乱说。你来时好好的,我怎让你有个三长两短?” 慧缘泣不成声,心里想,此生怕是还不完姑娘的恩情了。故而在床头的地上狠狠磕头,哭而不言。 庒琂见到三喜和子素未动,连忙招呼道:“呆着做什么,把慧缘扶起来。别给外头看到。” 三喜和子素这才惊醒,快快将慧缘扶起。这会子,竹儿和梅儿拿药进来了。 子素想起刚庒琂的话,又想慧缘在此怕控制不住说些什么来,便接过竹儿两人手中的药,言谢一番,后道:“两位姐姐外头陪陪老太太,我们打理姑娘就好,待会子我们出来给老太太说。” 竹儿担忧一笑,也不敢说其他,向梅儿示意个眼色,两人便出去了。里头关系,毕竟她们三个才是庒琂的贴身,有些不能见的,可不能随意给外头人见。 这理儿竹儿懂得,遂坦然去了。 见竹儿出去,庒琂由子素宽衣,看了伤势。果然,刺中的地方浅,出了些血而已。子素再要往下撩衣裳,庒琂却不给。 这里头故事,庒琂心知,不想让子素看到自己为庄玳挡住那一剑留下的疤痕。 可子素偏偏不死心,怕还有伤口,往下一扯,看到此前那剑伤的疤痕来。忽然之间,子素那眼泪跟掉线的珍珠,猛地缩回手捂住嘴巴,闭眼哭。 庒琂反而安慰道:“姐姐,哭什么。我还好好的。” 子素努力收住自己的哭劲儿,握住庒琂的手,重新勘察伤势。 这会子,三喜已去接过外头端来的水,几人小心翼翼帮庒琂擦拭身上的伤血,又上了药物。 庒琂的意思是让三喜去回老太太话,让说自己无碍,还求老太太放走庄顼。三喜去了,回来回道:“老太太说姑娘任何请求都依得,只这事儿依不得姑娘。” 庒琂见这般说,自己不想再躺下去,急着要出去见老太太。 三喜和子素、慧缘三人怕她伤得严重,无论如何也不肯给去。 庒琂道:“只怕按不住这事儿,后头得生出多少是非来。”又意味深长看了慧缘半眼。 慧缘泪水涟涟的,轻声道:“姑娘,你好生躺着,不然我……我真的不知如何面对姑娘。” 庒琂不肯,几人扶出去。 庒琂在出去时,对三人道:“看我说话,别乱说。你们得依我。” 三人俱应声点头。 第三十一章:攻心 庒琂浑身颤抖,任由三人扶持到里间。 老太太一见庒琂出来,猛从炕上起身,指着子素三个丫头道:“你们如何服侍姑娘的,这般伤着还不让躺下!” 竹儿等人忙过去搭把手,庒琂示意不用。又用两只手肘向外推开子素等人的扶持。 眼下看着,庒琂捂住伤口,摇摇晃晃向老太太面前跪下。 庒琂道:“求老太太不必追究。琂儿但求诸事安停无风波。” 老太太示意竹儿、梅儿去扶起庒琂,自己也搭手去扶,到炕上坐。 老太太关切道:“可疼?” 庒琂笑道:“不碍事,伤势浅。算皮外伤而已。” 老太太“哼”一声,朝痴呆发愣的庄顼道:“糊涂东西,这回是幸运,下回要是拿真枪大刀,你莫不是把整府的人都弄死。你怎不自己就死了!” 庄顼“呵呵”直笑,喃喃道:“死了,死了,井底下死了……” 这时,外头报说“太太到了。” 未停音,秦氏领着庄瑚、熹姨娘、庄瑜等主家的人及丫头婆子来了。 老太太眼也不抬,随手捞起拐杖,狠命朝庄顼大腿上打一棍子。这才道:“这混逆的东西,留着何用!早早拿去喂狗!” 秦氏来时,听去报说的丫头提镜花谢发生之事,大体有些了解。如今老太太这话出来,她就不好自处了,当下不管庄顼如何,一面去看庒琂,问长问短。 完毕,秦氏向老太太跪下,道:“老太太息怒,我这着人押回去,再好好打他一番。” 老太太啐道:“这些年,混闹不成事体,我是没追究你们来。如今真是打外头杀进里头来了。今儿不是有这些人在,你们琂丫头还有命没有?丫头是外来的,先为西府,又是你们东府。她的命可不是庄府里头的!你们个个算得什么东西,拿着别人的命当不得命,不见得你们个个儿的命都是日日好夜夜安。” 庄瑚见老太太语气颇重,是真动气了,忙拉住熹姨娘跪下。庄瑜见家人跪,也顺跪下。 秦氏道:“那……听老太太的罚。” 老太太哼笑,道:“罚?如何罚?我倒要你们来听听,这混逆的东西为何这般狠心,免得日后也认不得你们把你们给杀咯!好叫你们现在有个现时准备。” 庒琂怕问出其他,急忙挣扎下炕,跪下求道:“老太太,大哥哥对我眼生,我又一时顽皮冲撞他几句。怪不得大哥哥,全是我的错。” 老太太心疼看庒琂,示意她起来,身边人去扶,她不起。 老太太待要说话,忽听到外头传来“太太来了。”如此,老太太收住话,先不说。 转眼,西府的三太太郡主来了,凤仙和庄玝也跟在身边。 郡主还未出口说话,庄玳也气喘吁吁跑了来。 庄玳一见这情景,连忙去扶起庒琂,道:“妹妹跪不得了。”回头问:“请大夫没有?” 竹儿回说请了。 庒琂看庄玳来,心中略是松了些,递个眼色,然后对几位太太道:“惊动太太们了,实是小事。老太太要责罚,就责罚我一人,不关大哥哥的事。” 庄玳领会,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琂妹妹都说了,你就饶了琂妹妹吧!大哥哥……他这样大家都知道的。也怪不得大哥哥……” 身后,郡主咳了一声。可见庄玳说话有些瑕疵。 郡主笑道:“我那边还有些好药,我已叫人去拿了。” 屋里一时顿住,都没了话。 少顷之后,老太太叹息对庄顼道:“你说,你为何要杀你妹妹?还下手如此重?” 庄顼笑着指慧缘,慧缘惊慌,急忙跪下。 慧缘磕头。 郡主见这情景,急中生智,笑道:“老太太,你还看不出呢?可见二太太说的没错。就是这意思了。理应琂丫头舍不得慧缘,故意顶撞了大爷,大爷急了。” 这般提醒,老太太似乎转想到了庄顼要娶慧缘的事来,便道:“既如此,琂丫头不愿意放人,你就不让人活命!是何居心!如此歹毒。” 庒琂愣时慌了,老太太无意间说出这话可不是要她得罪北府和东府了? 慧缘看到庒琂脸色难堪,便磕头道:“我们姑娘没有不愿意,只我想再服侍姑娘一段日子。二太太知道的。” 庒琂心中才舒缓过来,算解开一结了,于是再笑求道:“老太太现也明白,就算了吧!瞧着我无事份儿上,让慧缘多跟我处几日。如何?” 老太太叹息,道:“我怕我是活不到见底,是生生被你们吓死了。”让人把秦氏等人扶起。 老太太略显厌恶看了慧缘半眼,道:“瞧你人也细致,心也周到。竟瞧不出你有过人的去处来。” 慧缘勾头,不敢言说。 郡主笑道:“老太太,如不这样,先让太太把大爷领回去,再进些药。看琂丫头心里也是关心她大哥哥。千求万求老太太,可见她的心。” 庄玳一边旁敲侧打,跟随道:“太太说的是,老太太平日也和顺,今日这般大动肝气的,身子总归为我们注重些。好歹留力气往后看我不听话,也打我几下。你对大哥哥好,也要对我这般好才得行。” 老太太见都这么说,宽了些心,扬手示意秦氏等人领人去。 秦氏等人走时,四姑娘庄瑜略在庒琂边上稍停一脚,手势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此番情意,或安慰,或恳求,或关心。 庒琂回了庄瑜一笑眼。 日下,老太太守着,来了老医生看过,确定无碍,又许几种上好的药,郡主也给了许多的保健补品药物。总归累半日,庒琂、庄玳、庄玝连同郡主再三劝说,这才把老太太劝回寿中居。 近晚时分,郡主也回西府了,庄玳和庄玝不肯去,留下陪着。 郡主才走出中府,在外头看到曹氏披着一件披风,由着贵圆玉圆两个丫头扶着来,后头庄瑛和庄琻也来了。 相互上下起礼,郡主也无说其他,走了。 曹氏看郡主走远,自己才进中府大门,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可到寿中居,听几个丫头说老太太才歇下,她不好再打扰,便转身到镜花谢。 尚未进里头,便听到庄玳、庄玝的声音说笑。 跟一旁的庄琻蹙眉头道:“传得严重了些,还说笑话呢!” 说着,庄琻快步进去,到里头,看到庒琂靠在炕上,身上盖着一张虎皮绒。庄玳隔着炕上小矮桌坐着,眉飞色舞说笑话,庄玝挨在庒琂边上侧坐,捂嘴笑。 庄琻站在帘边后头,用手绢捂住嘴巴,笑盈盈的走进来,道:“把我可吓死了,一听到就赶过来了。可伤得怎么样?” 庄琻上前拉住庒琂的手,里外细瞧。 庒琂道:“跟小时候跌一跤一般,能有什么。看把二姐姐也急来了。” 庄琻道:“何止我!”身后的曹氏和庄瑛跟随进来了。 庄瑛一头也围过来,神情极其关切。 曹氏进来,先看一眼慧缘,才看庒琂,道:“这可是怎么的?好端端的。” 三喜冷笑道:“可不是大爷胡闹的来!” 曹氏鄙夷地瞄一眼三喜,道:“大爷好端端跑来做什么?”故笑向慧缘,道:“哎呀,你看我!这还用说!” 三喜没好气道:“大爷平日不来,也不知道哪个不安好心的给大爷提醒了什么话,偏偏找了来!” 庄琻忽然想起自己跟庄顼说了什么话,原本笑意的脸顿时僵下,心里蹭蹭的跳。 庒琂听三喜这般忍不住发出怨言,看了她一眼,三喜这才会意转身去了,慧缘也跟了去。过一会子,端茶出来。这边庄玳已起身让曹氏坐。 慧缘一一给曹氏、庄琻、庄瑛递了茶。 递给庄琻时,庄琻故意蹭一下手,杯子里的茶洒了出来。慧缘见状,连忙要拿手绢帮擦拭。庄琻轻轻拉过慧缘的手,低声道:“无妨。”便隐隐对她笑一嘴。 慧缘看到庄琻这般,显得更是尴尬,顿时生出几分羞涩。那日,她进北府,庄琻瞧见的,联系前后至今,她这笑,能笑何事?慧缘觉得多有讥讽的意味。 曹氏这方到来,也是按府房个院的意思来瞧瞧,尽事礼的事,自此最终说些关心话,言言笑笑,多是客气之言语。完毕之后,她便回去了,那时,庄瑛不愿意走,她对庄瑛道:“你不走,过会子还要麻烦你三哥哥差人送你。” 里头的话,是说三爷庄玳跟庒琂是一屋人,你是老几?还留着给人添麻烦。 庒琂看庄瑛有些忸怩,拉住她手道:“姐姐回吧,明日你再来,我们一处说说话。” 如此,庄瑛跟母亲和姐姐回北府不提。 再略晚些,南府的幺姨娘差丫头送来些药膏,还留话说七姑娘庄媛身子不适,自己才来不得。庒琂也不介意,让三喜和子素、慧缘大谢一番,又将南府丫头送出中府。 见是太晚了,庒琂让庄玳、庄玝兄妹两人回去。到头,兄妹两人才依依不舍离开镜花谢。那时,外头灯笼高挂,秋夜的风已呼啦啦的刮起,把屋檐下的灯笼吹得东晃西摆的。 众人走后,庒琂说有些饿,子素和慧缘这才把先前老太太传来的汤饭拿来。粗细吃了几口,便进去更衣换药,待去歇息。 等把衣裳都解开,想换药时,几人才看到那伤口肿起,泛起血脓。子素的手还未碰到,庒琂已疼得耐不住叫唤。 子素道:“上了药,又是浅伤。大夫说无碍的。瞧着又如此重了。” 换完药物,几人就服侍庒琂睡下。待到下夜该鸡鸣时分,庒琂疼痛难耐,哭叫惊醒。 子素、三喜、慧缘被惊声扰梦,极速来看庒琂。 只见庒琂手捂住日前的伤口处,那血水已透过了衣裳。 子素去拉住庒琂的手,感觉一股火一般的烫,连忙探她的额头,也是如此。再看庒琂面目,两眼发黑,唇色暗紫。 子素惊道:“姑娘怎么的?” 庒琂摇头,浑身乏力。 第三十二章:余毒(上) 子素让三喜去寿中居找人。 庒琂挣扎着制止不给去,说忍忍就无碍了,可一旦鸡鸣声高,又痛蚀心骨,难以忍受。 瞧那症状,子素猛然想起一事来,只不明说,急让三喜和慧缘上床翻开被子找东西。 三喜不解,问:“找什么?” 子素道:“这好好的,一到鸡鸣就疼,这种事你们觉得是什么引起的?” 慧缘听完,脸色剧变,道:“古籍有说过,蜈蚣对鸡鸣。素姑娘是说姑娘床上有蜈蚣,姑娘是被毒蜈蚣咬了?” 话毕,在床上搜索的三喜吓得急跳下来。 几人再三细找,在床上终究没发现蜈蚣。几人故缓口气。 子素让三喜打水进来,三喜去了,端水来,浸湿手巾,拿起给庒琂额上敷好。子素因看庒琂面状,如中毒之相,她曾看过医术古籍,上有记载:凡是中毒者,面目呈紫黑状。于是她联想到蜈蚣,才叫她们在床上找,如今却找不到,而庒琂那面相色泽,明是中毒之相呐。 故而,子素想到那把碧玉刀子,或许刀上有毒未可知。如此,她让慧缘把日前那把碧玉刀拿来,再找口大碗,放水进去,泡入那碧玉刀子。 慧缘知晓子素的心思。 果不其然,碧玉刀泡过水后,将银簪子放入水中,那银簪顿时生黑了。 慧缘惊呼:“这可是大姑娘送的呀!” 子素道:“管他大姑娘小姑娘。如今,赶紧去找老太太,让人找大夫来瞧要紧。” 庒琂忙说:“大姐姐送礼物时,应不知有毒。你们找人,切不要胡乱说了去。”可不是呢,当时庒琂才入府,庄瑚犯不着给她带毒的刀子,且给这样的‘美人刀’,再说,大姐姐的目光再深远,未必料到今日庄顼来这儿刺她。可见庄瑚并不知情。 子素道:“这个光景,你还为他人开脱。不经我今日见到,叫我如何信你昔日是有性格的?信你还是昔日的人?” 那时三喜和慧缘提灯笼出去了。 见那两人出去,庒琂低声对子素笑道:“姐姐,今日我办了一件大事。” 子素示意她不要再说,让歇一会子。庒琂却还拉住她的手道:“亏大哥哥这一刀进去,不然我还真没法子笼住慧缘了。如今,即便她去了别府,我信她也能念我今日的好。” 子素摇头道:“你这是不要命的了。” 庒琂凄然道:“我的命早不在了,你的亭儿也早就不在了。可是姐姐,你还是子素姐姐。你在的。” 说完当间,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会儿,竹儿、梅儿、菊儿三个丫头披着衣裳,发髻凌乱,各自持灯进来。 竹儿一到,忙俯下身子探看庒琂,道:“姑娘怎么的了?” 庒琂道:“我才刚被蜈蚣咬了,兴许伤口进了些毒。” 竹儿、梅儿、菊花三个大丫头惊讶。 竹儿对其他两个丫头道:“你们回去找找祛毒露还有没,多拿些来。” 梅儿转身先菊儿去了。过一会儿,两个丫头拿来两瓶子,送至子素手中。竹儿等识趣,在边上略回避了,等子素为庒琂擦拭好了药才转身来。 上药之后,庒琂感到好些了。 竹儿道:“天也快亮了,等过会子,我再差人去叫大夫。姑娘你看如何?能挺住不能?” 庒琂笑道:“谢谢几位姐姐,这下夜的扰你们的清梦了。” 竹儿道:“哪里的话,要是老太太知道,还要过来呢!这会儿老太太也该起夜了。我们回去服侍着,过会子我们再来。” 如此说,竹儿三人去了。回到寿中居,刚好听到老太太咳嗽。几人拿痰盅的拿痰盅,端水的端水。 老太太见几人有些慌神,道:“你们也为琂丫头担心着?不像睡着的样子。” 梅儿淡笑道:“老太太不能安心睡,我们哪能睡?” 服侍好老太太,四个丫头下去洗脸打扮,等待天亮给老太太醒目,又等各府太太来醒安。期间,竹儿过来瞧一次庒琂,那时庒琂稍又好些,还请求竹儿不要将这事告知老太太。因如此,竹儿回去再给那两个丫头说,便没把庒琂毒发的事传说。 晨早。 各府来醒安,庒琂怕众人担心自己,又怕自己这般严重会连累到东府,因而硬挺着身子也来请安。 众人见庒琂精神气似好了,关切几回,这事按下不提了。倒是聊其他事去。 曹氏见东府此前的事已妥,忽生别事,他们不敢说些什么话,西府又因庒琂伤势也不多说什么,怕是言语消东府的面子。 如此机会,曹氏就借机把这几日烦闷道了一番。总归是二老爷迎娶的事。 曹氏道:“我听说昨日琂丫头和慧缘也认了大爷的事了。我这就给老太太道个喜。” 老太太道:“依我看,此事就作罢了。免得祸害人!” 曹氏道:“也不能这样说,难得大爷心中有谁的,那是慧缘丫头的福分,总归也是大爷的福分。老太太不心疼大老爷常日外走忙碌,也心疼一下大太太这些年,心疼大爷如今正房空着。” 老太太叹息一番。 曹氏道:“大老爷近不了几日回来,依我看,等大老爷回来定个日子。就把好事办了。” 因慧缘是庒琂的人,联系起来也是西府的人了,郡主知曹氏想把慧缘跟庄顼的事提来说,是有意阻拦二老爷娶妾,见她绕半日,没进得正题。郡主这才顺水推舟,保己推人,笑道:“原不该我说话,前头说二老爷纳新,如大爷赶在二老爷前头,我想多有不适宜。毕竟叔侄有辈分在。” 曹氏笑道:“三太太说哪儿去了,二老爷娶的是妾,大爷是正房。再说,大爷那头是东府,是我们几府里的头先。要我说,也该是东府先来。” 老太太笑道:“二太太心下还是装不得人!” 曹氏道:“老太太是冤枉我了,我如今百般不接受,也认了。谁叫我是北府里的正房内人。不能让外头的人说我不惠道,二老爷的事,我事事听从老太太的安排,心服口服的。” 老太太道:“这样才和睦了。既这样,北府怎么个安排?” 曹氏略显得几分不好开口,一旁的庄瑚看出几分眼色,笑道:“二老爷说摆个排场,把近期不欢喜的事儿都去一去。” 老太太点头。 曹氏道:“不是我给我们北府下脸面的话,按理说,正为上大。大爷进的是正室。如今大老爷未回,二老爷这事儿定九月初,即便定了,摆场派头不能太大盖住侄儿那头,叫他日后如何?也不大吉利。我的提议是,将就接进府来,就算了。留个吉祥好运给大爷,才是有奔头的。”故向秦氏送了一眼。 秦氏笑道:“权由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思虑半晌,笑道:“那,问问二老爷的意思。我是答应着,全看琂丫头的面子。如有不答应的,那是你们北府跟东府的事儿,与我无关。” 说着,众人投眼看向庒琂。 庒琂挤出笑道:“慧缘是个大方的人,不计较这些。府里注重礼仪规矩,那就由老太太太太老爷们做主。我替慧缘谢谢了。”委身向诸人下礼。 庒琂才小小蹲脚,未起身,只感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 余下,众人惊呼,忙乱不堪。 庒琂只听到老太太的呼声:“抬里头,里头!大夫呢!去叫大夫……” 等庒琂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寿中居炕床上,盖着一床鹅绒雪被,脚底还垫了两枚南国暖玉。虽如此,浑身依然冷得哆嗦。未睁开眼睛,细细碎碎听人议论说大夫来瞧过了,也进了些汤药,该醒了呢。听到这些,她睁开眼睛,想挣扎起来,在一旁伺候的子素按住她不给。 接着听到老太太在外头训斥竹儿、梅儿、菊花等丫头的声音。 大致情况,庒琂是了解了,她不该让竹儿帮隐瞒自己中毒一事。只是不解老太太是如何得知其中的曲折。现就为这事儿大骂特骂几人。 子素给庒琂道:“大夫来看过,说中了毒。老太太要拿我们问罪,竹儿姐姐就把下夜的事说出来了,还说已差人叫大夫。因这,老太太才冒火。说竹儿等人竟瞒她,不给她知道。” 庒琂悲戚道:“古有‘割股疗亲’,现下算什么?我们跟她们同辈不说,又无亲属关系。可见她们冤枉得很。”遂挣扎起来,到外头见老太太,要替竹儿几个求情去。 到了外头。 见竹儿四个大丫头跪在堂上,老太太怒不可遏。 老太太指着她们道:“如琂丫头有个好歹,我与你们不能善罢甘休!” 庒琂戚戚然走过去,在竹儿跟前稍定,软软跪向老太太,道:“老太太息怒。” 边上人颇为震惊。老太太定眼瞧见庒琂,怒眼转出许多的哀怜。 庒琂道:“老太太不要怪罪这几位姐姐。都是我让几位姐姐别张声,怕老太太担心。竹儿姐姐、梅儿姐姐、菊花姐姐、兰儿姐姐也担心老太太劳神劳心,所以我请求她们不要给老太太知道。如今老太太这边怪罪她们,叫琂丫头如何自处。求老太太看她们这般善良又关爱老太太那份心,就不要责怪她们可好?” 老太太“哼”,别开脸面,道:“还不谢谢琂姑娘。” 如此,四大丫头齐声谢庒琂。 这风波停后,恢复如常。老太太留了饭,小吃几口,庒琂便说要回镜花谢歇息。老太太不依,要她留下疗养。 庒琂怕下夜鸡鸣时毒性发,会打扰到老太太休息,再怎么也要回镜花谢。老天太无奈只好放行,再差竹儿领头去照看几回。 这夜,鸡鸣时分。 庒琂再次毒发,痛得死去活来,等天微亮,才感渐好。 到了天亮,庄玳早早来镜花谢看望庒琂。原来昨日他堂里有学问要做,复生又给郡主汇报了,郡主故让人把他关一日,让好生习学;到晚间,听丫头说庒琂毒发,他原本想即刻过来瞧,只是郡主不允许。郡主怕不好的话传出去有失体面。 故在次日天亮,庄玳巴巴的来镜花谢了。 到里头,看到庒琂面容憔悴,哼哼啊啊隐痛叫唤,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又宽慰几回,也不能消她半点疼痛。 庄玳心中急焚,忽听到外头的鹦鹉扑打翅膀,笼子里头的端脚铁丝,被扑蹭得“铃铃铃”作响,他猛地想到一人。 这会子只见眼前一亮地道:“或许有一人能帮妹妹。” 这话把子素几人吸引住了,都问是何人。 第三十三章:余毒(下) 庄玳所说之人便是雅阁的关先生和阿玉。 原来此前慧缘失踪,庒琂去西府找庄玳帮忙,巧找到雅阁,撞见庄玳和庄璞三兄妹,又巧遇关先生病发,那时,庄璞要去寻医生,庄玳就让复生去了。后来几人回雅阁,撞见阿玉抚弄琴声给关先生疗伤。 如今,庄玳想到那时的怪景,想起阿玉。 庄玳并不知晓阿玉弹奏琴声实为关先生治病,只想到关先生病得让庄璞慌乱了阵脚,应是重的了。回去时,听到阿玉那音乐声颇为神奇,又见关先生一边听音乐一边舒缓神色,大体思想来,阿玉的音乐声律应有疗伤疗症的效果。 于是,庄玳让复生去学里告假,一脚奔去雅阁请阿玉。 到雅阁。 庄玳尚未进去,在院子廊桥处望见关先生屋里的小仆叫瓜子的进进出出,似张罗收拾什么东西。他着急地继续往前赶,忽然,身后传来庄璞的声音。 兄弟两人碰上,庄璞免不得笑话他弟弟一番,大意晨早不去习学,日后中不到状元郎诸如此类话语。庄玳不生气,亦不搭理,嗤鼻歪嘴斜视他哥哥半眼。 忽儿兄弟两人走到雅阁。 进雅阁,庄璞就对那小仆瓜子道:“不用装全了去。还有后头来的呢!” 庄玳听了觉着是关先生要走的光景,便急拉住庄璞道:“哥哥,关先生要走了?” 庄璞扬眉,泄气,露出些许无奈,道:“我也留不住呀!你能留去给我留一留。” 庄玳心想这可遭了,琂妹妹那头还需要阿玉姑娘呢,这会子他们走了,琂妹妹可怎么办。于是拽住庄璞道:“哥哥,你要留住关先生,不能走的!如关先生铁定要走,留下阿玉姐姐也使得,阿玉姐姐不能走!” 庄璞笑了,道:“书是读傻了还是没睡醒?这大晨早说什么胡话!先生走了,阿玉姑娘还留着,你要收人家还是想为人家找婆家呀?” 庄玳倒竖眉目,狠狠打了庄璞一拳,小怒状撩起下摆向里头去。一面呼阿玉一面赶。 阿玉和关先生闻声,迎了出来。 庄玳也不看顾关先生,一把拉住阿玉的手臂袖子道:“阿玉姐姐,你们不能走。” 阿玉看了庄璞一眼,略显惊讶,又看向关先生,再笑对庄玳道:“我听闻庄府好客,不曾想还真是。” 关先生作揖接道:“叨扰多日,又赶着有些事务,所以我们就先出去了。” 庄玳急道:“那也不急这一时的。再住几日可使得?” 阿玉和关先生心生疑惑。 庄璞略是尴尬,拉开庄玳,对关先生道:“我三弟喜读书,给书闷坏了,脑子总不太灵光。”欲拉走。 庄玳哪里肯走,推开庄璞,面向两位客人,重重施一礼,再说道:“姐姐,先生,我并非糊涂,也并非晨早未睡醒。昨日我妹妹受伤,现在伤重又染了毒,大夫看药,用了也不大见效。夜里疼得无法入眠,日里痛苦着呢!日前那时,我见阿玉姐姐给先生弹琴定神,我觉着有蹊跷。或许也是一种治疗的办法。我忽然想起来,就斗胆来请你们了。请先生和姐姐留多几日,帮帮我妹妹。” 庄璞听完,心中震惊,问起庄玳:“我昨日见五妹妹人好好的,你胡说个什么?” 庄玳“哎呀”一声,便把庄顼大闹镜花谢一事前后说出来,又把庒琂中蜈蚣毒也说了。之后,庄璞愣得无言以对。连连向关先生作揖挽留。 关先生倒不好推脱,只阿玉犹豫了,道:“哪有琴声能治病的?那日是先生用过药,我就胡乱弹一会子,二爷三爷太抬举我了。我就一个粗手打杂之人,也不可能有那技艺能耐不是?” 庄玳见说有理,可就是不死心,再进言:“姐姐,那你可否试试?我看着妹妹疼得……实在是叫人心疼。”反手拉住庄璞,道:“不信,二哥哥你现在就去镜花谢瞧瞧琂妹妹,看我说谎打歪没有!” 阿玉见这情景,脸面露出为难之色。也不再搭话了,转身到里头收拾行当。 庄玳又追进去百般苦求。阿玉最后说:“中毒自然有药解的,三爷也不用过于担心。只是世上哪里有神仙良药,能一用就立竿见影的。挨过几日就见好了。” 如此说,阿玉不肯援手相助。 庄玳无奈,只好告退,回镜花谢给庒琂回复去了。 到镜花谢,庄玳如实给庒琂说了去雅阁求人的经过。庒琂听完,倒没往心里去,只淡淡笑着安慰他几句。身边的子素有些气不过,冷冷道:“蜀地巴山野民荒蛮,哪有这般善心救人的。亏撑那么大一个情面请他们来你们家,到头竟这般薄情无义。” 庄玳叹息道:“人家原也不知妹妹病着,我去时他们在收拾东西了,二哥哥还亲自出去叫人备车。怪不得他们。” 庒琂道:“阿玉姑娘说的也有理,哪有音乐能治病的?更说得好,世上良药也不能服了就立竿见影。那我就熬着吧,无妨。”说着,那伤口又痛了。 庄玳让复生悄悄去请大夫,来看了一回,拔几针挤出些乌血,只是身上那热气消不去。庒琂知庄玳要去堂上学习,不愿意他留下,故催促他走,他才走。到近午时分,老太太来瞧,庒琂打醒十分精神接迎,说一会子话,因见庒琂精神不太支持,便主觉回寿中居,让兰儿和菊儿两个丫头准备些去毒下火的药膳。 兰儿和菊儿把庒琂的药膳都准备妥帖,尔后,两人提盒子送去镜花谢。还没出门,见梅儿在廊下嗑瓜子,一脸的不悦。 兰儿笑道:“这两日怎么的,总见你一人坐这儿享受。没事儿你帮我们送东西去镜花谢给琂姑娘。” 梅儿将瓜子壳儿重重吐一口,道:“库房首饰不见,也没见你替我挨一下子。这会子你倒会来支使我。” 兰儿浅浅笑,跟梅儿擦身而过,不搭话。 菊花走过身子,还回头对梅儿道:“梅丫头莫不是被大爷吓出个好歹了吧,说起话没了头脑了!” 梅儿听毕站起来,叉腰指着菊花道:“仔细我撕你的嘴,给大爷吓的有人呢,你别是诅咒我!赶紧送你的去,早早儿回来赶个中午挺尸!” 菊儿听完,眉头微皱,“哼”的一声跟兰儿去了。两人一路上嘀嘀咕咕,再也不对梅儿说了。 两个丫头将药膳送到镜花谢,见三喜和慧缘在外头做针线,一问,才知道子素在里头守着庒琂。三喜要去帮提东西,慧缘阻止了道:“姑娘才歇,人多进去又醒了。” 三喜这才不动,瞧兰、菊两人进去。 到里头,巧是子素从里间迎出来。 兰、菊两人对子素下了半分礼,着手从盒子端出药膳来。 子素道:“姑娘才睡,过会子我给端去,有劳了。” 兰儿向里间探了下头脸,轻声道:“好些没有?” 子素摇头。 菊花道:“用的药都是好药,各府里太太都不能享用的药,老太太都给出来了。怎就不见好了?” 子素再次摇头,弯腰又把端出来的药膳放回盒子里,口里无奈道:“只怕有心药,治不得有心毒。” 兰儿听不明白,笑道:“你说什么?” 子素醒道:“没说什么。想是姑娘中的毒拖重了,药效浸入的慢些。” 兰儿安慰:“不打紧,宫里还有好的医生。今日不见好,老太太就找去了。你们放心就好了。” 子素看着兰、菊两人的行指说话,倒不像庄府其他人那般势力,心中顿生感激。 菊儿想了想,一把拉住子素,道:“我小时候,看到我们乡下有被毒蜈蚣咬的。后来用潲水沉积的沫子涂几日就好了。姑娘再不见好,可试试那个,就是潲水脏些个。” 子素听完,喉咙一阵泛酸想呕。 兰儿把菊儿拉了一下,示意不要再说,两人再端半分礼出去了。 到外头,三喜和慧缘起身迎上来,拉住兰、菊二人。 三喜感激道:“我们姑娘没醒吧?” 兰儿低笑道:“就是怕呆久吵醒姑娘,我们才出来的。”又拍了拍慧缘的手背道:“我们走了!” 两人才走,子素就出来了。 子素看看院门,低头下台阶,尽显一身劳累状,走到院中石凳坐下。 慧缘心中有些歉意,轻声对子素道:“你累的话先去歇一会子,我去看姑娘。” 子素道:“我没什么,看她这样。我心神慌得紧。”顿半分,去拉住三喜,“这府里有养猪没有?” 三喜吃了一惊,没反应到子素话里的意思。 慧缘答道:“听说府中生活都仰仗北府,其他各府不知,北府理应有的吧。” 听这般说,子素沉下脸面了,不愿意接话。心中对北府有太多的怨恨,一则曹氏对自己那一番侮辱,二则曹氏还拉近慧缘。心中这些疙瘩,子素不说出口,脸面上已写清楚。 慧缘显得尴尬。 三喜道:“素姑娘你要找猪做什么?” 子素道:“我只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想瞧瞧。” 说着,子素笑了,三喜忍俊不禁也笑了,慧缘又尴尬一回,心里头想子素话里有话,指着自己呢!她努力挤出笑容,慢慢退进里头,说是服侍姑娘去。 子素看慧缘去了,再拉三喜的手道:“你跟我去北府。” 三喜惊讶道:“素姑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子素往慧缘去的后头白了一眼,道:“去找药治亭儿。” 三喜再惊,道:“北府有药?她们有药不给,是要摆脸面诚心看我们姑娘不好。这心也忒歹毒了!素姑娘我跟你去,闹他一闹才解气!走!” 子素还没动呢,三喜已按捺不住拉起子素。 谁料,两人这一去,整整又一出大事故发生。 第三十四章:琴音妙药(上) 按子素以往理智沉着的气性,定要给三喜解释为何去北府。 三喜一根筋,爱憎分明,只想到北府有意害她姑娘,不曾想子素去找猪,并非真找猪,而是找菊儿说的潲水解毒偏方。 子素没给三喜说明,有意让三喜跟自己一样憎恨北府 。 两人就此出院门。没跟慧缘打招呼。 出了镜花谢,才走到中府外头那棵槐树,远远见几个人从西府道上走过来。她们也不仔细去张望,只快步走向北府那道上。两人走远,自西府而来的人到了槐树下,望住三喜和子素。 这几人便是关先生、阿玉、瓜子还有庄璞、湘莲。 关先生身子依旧不大见好,入京以来受些寒气,如今行动还拿着手绢捂嘴咳嗽。只见关先生穿一件深青袍子,外罩一件黑面白里子的披风,披风拖及在地。出来时,庄璞特地让湘莲回去取给他的。阿玉随常穿戴,头上点了两支绿翠,一身鹅黄通身袍裙,比先前看起来略端庄几分,手中托个布包。瓜子在身后则抱那口小古筝。 几人站在槐树下看子素远去。庄璞笑对关先生道:“关兄请。” 庄璞引请,关先生才移回目光,跟在庄璞边上走,直进中府。 进中府大门,看到几个丫头子在晾晒衣物被褥,梅儿坐在廊下嗑瓜子,其他角落处或有丫头三五一堆低声说笑,或有婆子在打盹。 梅儿见人进来,连忙把手中的瓜子撒开,手急急抹在裙子后头,笑盈盈迈开碎步走下台阶,迎到庄璞跟前,深端一回礼,笑道:“二爷。” 庄璞用眼神勾望住梅儿,道:“老太太午睡呢?” 梅儿笑道:“是呢!他们都偷懒打盹去了,叫我守着看。我怕自己走眼了,这一帮没眼色跟着偷懒。二爷怎么来了?” 庄璞看了一眼关先生,继续笑道:“来看看老太太,顺道瞧瞧你。” 梅儿心中一阵欢愉,脸色立马绯红起来。站在庄璞跟旁的湘莲轻轻咳了两声,梅儿听到忽然不好意思,又侧身对关先生端了一回礼。 湘莲才道:“关先生要出去了,想过来给老太太告个别。听说琂姑娘身子不好,顺便来瞧瞧。二爷说瞧你,你还信了。可见你也是没眼色。” 梅儿嗔怪地朝湘莲奴嘴,道:“如今可不也顺道了,湘莲姐姐的嘴巴整日是裹蜜儿似的的,今儿竟说这话。”扭身便回廊上去,不愿再搭理庄璞等人。 关先生、阿玉忍住不笑,见梅儿走,关先生才对寿中居打了个躬。完毕,庄璞伸手往镜花谢那方引请。 进镜花谢院门。 众人一眼见到院中花草如茵,栽种丰茂,围院檐上,秋枝萧条,几只鸟雀扑哧飞跳,地上淡淡散散一层枯叶。 因这般寂静,湘莲道:“平日她们都在院子里头。姑娘身子不好,兴许都在里头。我先去应个声。”遂先身去。 关先生和阿玉知礼仪,停住,等湘莲去招呼一声,他们便在院子小站,欣赏周围。庄璞不好让人站着,就请关先生到石桌凳子坐,才刚举步走,湘莲和慧缘从里头迎出来。 湘莲笑道:“姑娘原睡了,才醒。” 慧缘给诸位端过礼,道:“姑娘说客人来,她身子不适,不便来迎。让我请客人进去。” 关先生和阿玉分别给慧缘回了礼,之后跟慧缘进里间。 从厅穿过,所见布置,素雅墨气,点缀之物不如西府那么华丽气派,随意抬眼看到,是些石头盆景,或是瓶子摆设,画轴林树,只有帘子那些花色珠子有些夺目,其余确过于暗淡,不似女子闺中院舍。到里间,稍比外头好些,布幔纱窗色彩淡雅,那窗上倒挂有翠色鹦鹉,窗边有一桌,桌上整齐摆设些书籍,还有各色墨台笔号,桌子后头墙上挂一幅《步撵图》,靠近墙角立一口大花瓶,瓶上只插一干形态曲折的枯枝,枝上开着些白花,甚是别致,仔细一瞧,并非真花,乃是用棉花揉出来的朵儿,粘在枯枝上。 阿玉看到那墙角的摆设,心中奇怪,禁不住望了关先生一样,会心笑了。 关先生没敢走眼四处看,徐徐向炕上的庒琂施礼。 庒琂因听到有客人来,开先从卧内出来,如今躺在炕上,盖着老太太给的那床鹅绒雪被,笑向关先生等颔礼,伸手请坐。 庒琂道:“二哥哥怎么忽然跟先生和姐姐们来了,提早给我们说一声,我也好准备茶点。” 庄璞让湘莲挪过椅子,请关先生坐,自己在炕另一头坐下,才回庒琂道:“妹妹不用客气。关先生原是要走了,因听三弟说妹妹身子不好,才过来看看你。” 庒琂看到瓜子抱那把筝,心中有一半知晓那关先生和阿玉并非无情之人,可庄璞也没明说两人来的真目的。 当下,慧缘端来茶水,逐一捧献。 庄璞环一眼屋子,叹息一声道:“这许久我也没来瞧妹妹,这会子算是来了。看妹妹这屋里清淡些,如不然给添置点什么。” 庒琂感激道:“二哥哥有心了。我院里人少,也没什么人爱走动,不用太奢华。虽说二哥哥没常来,心意总是来的。”故笑看一眼湘莲。 湘莲低头笑道:“可不是了,二爷那次还说让我多谢姑娘。” 那次,就是湘莲被郡主罚的那次,还有庄璞偷玉如意,庒琂解围那次。 庄璞显得有些囧态,笑了笑道:“自然的,妹妹这里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便不说了,引请关先生用茶。 庒琂心中默默笑,把眼从庄璞脸上移开。 见各自不说话,气氛有些冷,湘莲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庒琂轻手捂那伤口外出,疲倦道:“用了老太太和诸位太太给的药,又有大夫诊治,好些了。” 湘莲点头,故向阿玉那方道:“先生和阿玉姑娘都要走了,临上马车,阿玉姑娘还是说不放心想来瞧瞧。” 庒琂含笑对阿玉端礼,感激道:“多谢玉姑娘。” 阿玉回礼,道:“左不过服侍一个久病之人,看不得有伤痛的。心里总想个个都康健如常,我自己也心里安乐。” 庒琂客气道:“那是玉姑娘心地好,先生有姑娘在身边,那是人间大美之事。” 阿玉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想起手中拿的布包,打开来,从里头取出一个精致陶罐子,罐盖顶了木还包有布,她正要拧开罐盖,拧几下没动,关先生伸手接去,拧开了。 关先生将罐子递向庒琂,道:“蜀地热气重,我们时长都带这些败火降毒的药。听说姑娘体内发热,想着姑娘用得着。” 慧缘接去给庒琂,到手中一看,罐子里头余有小半罐白色颗粒丸子,抖一粒出来,猛然闻到一阵清香。 庒琂十分感激,再三言谢,道:“这药儿看着不寻常,应是十分贵重。舍我几粒便好了。” 阿玉道:“蜀中家里还有,才分了些路上备着。这些姑娘就留下。也不是十分贵重,用了徽地白凤花瓣做成的,在我哪儿常见,只里头包那些药难得,若不是先生在蜀中拿得到,炮制合成,世上也无这药丸。” 湘莲听着奇怪,过去接过庒琂的药丸,看看,闻闻,眉开眼笑道:“有一股清甜的味道,跟薄荷蜜饯果儿一般。这可怎么做的?” 阿玉看了关先生一样,有不太想说的意思。 关先生只笑,不答言,庄璞垂眉喝茶,一副悠然。 见都不说话,庒琂接湘莲的话问:“是呢!如何做的?我也好奇。” 阿玉叹息道:“若说这药,比那古书里头说的海上方略容易些,东西极低贱。制成它,需耗费些时间心力。姑娘看到外头是白色的,那便是白凤花掺蜜汁炼成的,里头比外头的复杂多了,俱是黑色物儿,要说那物儿都有哪些。说起来费神,听完姑娘你就不愿吃了。” 庒琂道:“凡奇物皆有奇相,玉姑娘愿分享与我们听,我们也长见识。但说,不愿吃,那就折费姑娘和先生的心意了。” 阿玉推不过,只好说:“蜀中巴山林木居多,又是高山。古有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见奇物必在青天之间了。姑娘可知奇毒无比的蛇?其中的药引就是用毒蛇的胆汁来做,又有青城山毒青峰尾尖,加上生长在毒菌上的红蚂蚁,再者便是千足地龙。” 慧缘惊讶道:“那此药不是奇毒无比的药了?蛇胆祛毒消热不假,可那青峰毒是要命的,即便不蛰,它停在人身上都会中毒,听说那红蚂蚁更是厉害,凡有生灵物长在周围,红蚂蚁爬过皆不能活,而千足地龙不就是……” 庒琂笑道:“《古博经注》记载说,蜀地有千足地龙,每百年长一足,能见一只便是千年的动物了。那地龙就是蜈蚣。是么?玉姑娘。” 阿玉赞叹眼色笑对庒琂道:“姑娘博览,见识过人。所以能制出这药的人不寻常。” 庄璞被激起兴致了,问道:“是何人制这药的?”疑惑看了关先生,“莫非是关……” 关先生摆摆手:“必是高人,我也亏得高人赐药才保得住现下的命。” 阿玉脸面稍侧去,有些不忍提及。庒琂看到阿玉的神情,又看关先生关切望阿玉,心中有几分想到,制药之人应是阿玉心中重要之人。 阿玉嘴尖挂笑,眼中已是有了泪花,轻轻擦了擦,道:“把这些毒物集好,凡是毒汁,须和上灵芝草浸泡,埋于山涧石下半年,取出来后再用枇杷膏汁勾兑,放入适量米酒,调好成糊状,入罐子密封严实,放入粪池内十二个月,待次年头春取出来。这还不完的,取出来开封,看里头的糊状化水没有?若没有再泡入粪池一年。等化了水,又用麻椒树根榨出汁水调进去,灌入蜂蜜,再密封,放入深井浸泡四十九日。此外,将毒尾和地龙晒干,捣碎,研成沫。等深井里的罐子出来,将汁水掺上那些沫子,揉成药心。外头包上白凤,再浇盖蜜蜡就成了。只是,需得高山毒日头连晒四十九日才能吃得。” 听完,众人唏嘘。 庄璞叹道:“这药比那古书上记的海上方还要复杂。万一蜀地没有四十九日毒日头,不白费了?” 阿玉笑道:“就正好制得一坛子。”若有所思起来,她的眼睛更加雪亮,默默道:“有话说,有得就有失。能制得好药的人,未必人人称他为好人。有些病症,外白里黑,看着白未必是白,有些毒,终究敌毒不过人心。所以,这药便叫‘黑心毒’。但愿没吓着姑娘和二爷。” 庄璞连忙摆手,甘心拜服之状。欲求一枚来尝尝,好是湘莲制止了。 正此时,外头传来三喜骂骂咧咧的声音,慧缘主觉的退出去,想让她们注重些,毕竟这里有客人。 可谁知,三喜与子素一路骂进来,是因在北府遭遇奇葩事。 第三十五章:琴音妙药(中) 不止三喜和子素遭遇奇葩事,连同关先生也遇大事了。 如今先言说三喜与子素北府事。 因两人对北府的人仇怨极大,当到达北府门第之下,也不招呼人往来,只一头钻进去。到府大院内,先往僻静杂院去寻。 因寻几处不见猪圈,三喜才又问子素说为何不去找二太太明说。子素心里憎恨,听到二太太几个字火气不打一处冒起,连连啐三喜没骨头。三喜嘴里不回,心里有些不安逸了。到底,子素才把找猪潲水的偏方给三喜说。 在杂院转一圈,见几个下力的老婆子在捆料欲去喂马,几人说说笑笑,没注意三喜和子素。三喜性急,也想着子素要面子不肯求开金口,便冲至那几个婆子面前问。 谁知,几个婆子平日在杂院干活,哪里见过镜花谢的姑娘。见是面生,又打扮与府中姑娘丫头子不太一样,有些简朴,就不大瞧得顺眼。再者,三喜那口气说话带许多的憎怨。 话说,求人话矮三分,即便仇人相对,心红脸不当红。 可见三喜气盛,让人看之不满。 其中一年长的婆子道:“哪里来泡气儿的蹄子,闷闷就炸。竟不认识大娘几个,是问马料呢,还是母马问公马?” 这话是够辱人的,三喜一时思想不过。子素听完就气了。 子素道:“好不要脸的婆子,问你话你尽管说,一锅上下,说哪个锅的上面黑下面不黑?” 几个婆子哈哈乐笑。那婆子将马料放下,叉腰指着子素笑道:“哟,锅黑不黑问你府上厨房,我们喂马,只知公马母马。” 几婆子又哈哈作笑。 子素气红了脸面,指着婆子道:“你……”一句话也顶不出。 三喜已然反应过来,叉腰踢腿道:“你们北府没公的,全是母的。就不知你们哪里来公的要来说,好不知羞耻的老货!” 稍年轻的婆子听完一愣,道:“敢情姑娘知道我是老寡妇,这般羞辱人!” 说完“啐”一口。 子素觉着这般顶撞下去会引发不好的争端,再者这里是北府,自己又急寻那潲水渣沫,确不该此时冲动犯气。于是主觉拉三喜要走。 三喜推开子素,再近一步那几个婆子,怒道:“是了,姑奶奶今儿就羞辱你了怎么着?好好问你一句,你不回罢了,挑公挑母的说是什么意思?我们镜花谢里的姑娘都没出阁的大姑娘呢,你们主子平日就这般教你们的?如此不要脸,日思夜想公的来?还是你瞧着我们镜花谢的姑娘不是你们府里姑娘,就拿这话来羞辱于我们?” 几个婆子放下马料,捞起袖子,要掐人干架的样子。子素见势不妙,用力拉扯三喜离去。 婆子一边笑两人一边骂些难听的话。三喜虽被子素拽,口里却不依不饶。 出了杂院,两人在一处蕉树下缓气。 子素道:“你也不必跟那些婆子置气,问得着就问,问不着就算。我也不大愿意问她们,都是一嘴的肮脏,一手的秽烂。” 三喜没气完,两眼泛白,道:“素姑娘怨得她们,我就不怨她们了。” 子素想着再这般跟三喜对话,就不用存心去找东西了。故平了气笑道:“也行了,气出完了。走吧!” 两人便就此罢了,收敛气息神色,又逛一回。不知逛到哪院子,听到丫头们在议论二老爷娶妾的事,两人不待听,只大步走去,东寻西看,专找角落暗处。因有小丫头子认处三喜,故来跟她搭话。 三喜跟那丫头不熟,有些不想搭理,那丫头笑道:“三喜姐姐平日都跟我们说一句两句的,这会子这样生面。这怎么的?” 三喜冷笑道:“找东西没空儿。” 丫头子不安逸道:“哟,三喜姐姐什么东西丢在我们北府了?我告诉贵圆姐姐,让她给你们送去!” 三喜道:“哪敢呀!” 丫头子笑道:“这有什么的,慧缘姐姐来了一回北府,不也找什么,也找着了吗?” 三喜原想丫头们嘴碎,经历这些日子也见惯了,不放心上。只是子素奇怪,就问一句:“慧缘丢了什么?还来你们北府找?” 丫头子道:“哟,姐姐还不好意思说找什么,慧缘姐姐可会找了,比你们还会说的吧。可不是找东府去了。我们太太就是心好,她来找就帮她找着了!对你们镜花谢的人开了大恩惠了。对我们……”摇头不想言语。 另一个丫头凑趣来道:“眼下,只有二爷和三爷了,听说两位爷跟你们镜花谢走得近,还用得来着吗?丢不到北府来!” 几个丫头掩面捂嘴笑嘻嘻转身走了。 三喜一脸的惊愕之状,有些气愤。 子素心中却沉静下来,细细回味丫头逗趣的笑话,思想慧缘跟东府大爷那桩事,以及曹氏对镜花谢近期的态度,似乎明白其中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此刻,慧缘不发作也不言语,心里想,等庒琂好些,得好好与她说一说。 余下,子素忽想起庄琻和庄瑛,或许找她们,就能知猪圈在哪儿。 可眼下,两人对北府不熟悉,去哪院寻庄琻和庄瑛? 因而两人低头商量着,正这时,曹氏贴身丫头玉圆不知从哪儿走来,呵呵直笑迎上。一手搭在三喜手臂上。 玉圆笑道:“我说谁呢,可不是三喜妹妹了。那些婆子眼睛都进沙子了,竟认不得人,非托人急来说有人要来偷公马回去使用。” 三喜听完恨得牙痒痒,撇开那几个婆子的话不说,就玉圆就令她厌恶,若不是玉圆,中秋节哪有夹竹桃花中毒的事发生?明明就是她借义和送花,借手杀人。 故而三喜甩开玉圆的手道:“这位姐姐,我们不熟,不用这般拉拉扯扯。有话你就说,我能听到。” 玉圆扯了一下嘴脸眉眼,道:“三喜妹妹这脾气说翻就翻,前些日子我们还有交际呢!妹妹此刻就不认人。这会子,你们来北府,连我都不熟,还找谁呀?” 三喜笑道:“哎呀,我来北府找猪呀!”一边笑一边拉住玉圆的手臂,“哎哟,幸好还真找到你了。” 玉圆眨了一下眼睛,回想三喜说的话,连连甩开她。 玉圆拍被三喜抓过的手臂袖子,道:“呸!难怪婆子们不愿搭理你们,出口竟骂人的。” 三喜笑道:“哎哟,我真找猪呀!骗你天打五雷轰!找治人命的猪,不找毒死人的猪。这位姐姐,你这儿有没有呀?” 玉圆气浑圆了眼睛,扭头欲走,走两步停下,转过脸,笑道:“我倒是忘了,找慧缘去呀!她有!能少得了你们的?” 三喜欲冲上顶撞,子素已拉住她。 子素道:“我们来北府确实来寻猪,姑娘身上中了毒,需要猪潲去毒。听说你们北府养猪。有的话,请告诉我们,再给我们一些潲水。” 原要离开的玉圆听毕,缓缓扭身来,气焰似压下去了,轻轻道:“我说呢,好端端找什么公马猪八戒,原来为这个。那我好心告诉你们,顺这院门夹道走,走尽底过了暗巷,那便是了,要多少就有多少。” 子素听得,才刚所有的怨气抛到九霄云外,拉着三喜就顺那方向去。 玉圆见那两人离去的身影,捂嘴笑了起来,又转身给随身小丫头悄悄说几句,随后,丫头从另一头走了。 而后,子素和三喜按玉圆的话走到那夹道,摸索探视又找到暗巷。到了那里,只见枯树参差,楼舍夹排,一巷暗沉,只有通风口偶吹出一阵风,并无人来往。 三喜觉着是玉圆骗人,便道:“素姑娘,别信那蹄子的话,咱们走吧!我们虽吃过猪肉,如今还真见不着猪跑猪叫的,哪里来的猪。毒人毒嘴,信得她的。” 三喜拉子素要走,此时见到两个丫头拿两个木瓢你推我让走来。 子素推推三喜,三喜看见那两个丫头,心喜去了,问:“问一下,这儿可养有猪?” 丫头回道:“有。” 子素一改此前那冷淡,笑道:“我们想讨要点猪潲,能给些么?” 丫头看了子素和三喜一眼,道:“好吧,你们在这儿等着,里头怪脏的,免得进去脏了你们的裙子。” 听完,子素和三喜无比欣喜,心中倒觉得底下的丫头比前面的丫头好,竟对北府的偏见少几分。于是两人按丫头指示在夹到边上候着。过了一会子,也没见有人出来。 三喜情急,就开口叫,可无人回应她。子素劝说再等等。谁料,子素的话未曾落音,头顶楼上,不知哪个黑心鬼泼下一桶猪潲,那桶子狠狠扣在三喜的头上。 三喜被扣中了头,又晕又疼,倒地不起。 此时,已是八月见底,秋风带寒,两人浑身湿透,哆嗦不止。 三喜鼓足一股气爬起来,将那木桶向门砸去,口里尖骂道:“去你娘的王八!贼心短命的!用的什么*扣你姑奶奶!有种有脸你就出来,三喜奶奶保证不掐死你个不要脸的!” 子素咬着牙,一声不吭。 三喜继续叫骂。 眼下,除一地潲水浸漫,浑身馊臭,便无其他。忽然之间,子素看着那枯树,觉着那夜守夜时乌鸦的啼叫又声声在耳,她感到无比凄凉。 因此,子素眼泪一掉,伸开手把正踢脚叫骂的三喜拉走。 二人原路回到北府大院,路上遇见丫头婆子过往,她们看到两人狼狈相,无不指点笑话。 三喜的嘴厉害,凡路见一人就指一人骂。 有起哄的丫头婆子会回一句两句,大致说“哟,哪里来的潲水丫头!”“哟,猪相公的媳妇儿。” 三喜恨毒了,嘴里也跟着没一句干净,怼一句是一句。 到了大院,便更热闹了。 此时,贵圆闻声出来,正看到这情景。 第三十六章:琴音妙药(下) 子素原意是就此拉三喜回镜花谢,当贵圆带着一脸的鄙夷讥讽出现,三喜不服气了。 三喜指着贵圆的脸面道:“不要脸的东西,指示人给人扣潲水!你们北府就只会做猪狗不如的事?好不丢你们北府人的脸面。” 贵圆笑脸僵住,快步走上来,也不管三喜脸面脏,一巴掌甩了过去。 三喜受掌,满脸辣疼,愣住了。 贵圆道:“来路不正的野丫头敢来北府撒野!收住你们的脏嘴!来人,拿打狗棒子轰出去!” 说时,两个婆子乐呵呵拿两根大木条出来,横横扫扫。 三喜和子素怕被伤着,连连后退,怒气都忘记生长了。岂料,一目不经意,后退脚跟磕到台阶,双双跌倒。 眼看那些棒棍就要扫下来,那时,庄瑛的声音在后头传来。 只听到庄瑛的声音急喝道:“住手!”如此,三喜和子素见到庄瑛和她丫头紫鸳来了。 庄瑛匆匆盈步,静静款至,她欲伸手去扶,又觉着两人身上脏。末了,伸手到半空停下,请她们起身。庄瑛一面回脸对贵圆等人道:“这怎么说的,拿那么大的棍子打人。太太教你们做的?” 贵圆连忙道:“三姑娘怎么说是太太教的?我自个儿听到野丫头乱说胡话骂我们北府,我气不过,没回太太呢,就只想吓唬吓唬赶出去。” 三喜立马爬起,道:“吓唬吓唬?”又对庄瑛抖身上的潲水,道:“姑娘,你瞧瞧。你们北府的人给我们倒的。我们哪里得罪你们了?泼脏水拿打狗棍赶人,你们北府的人都这样做事对人的?” 庄瑛一脸为难,劝道:“两位姐姐,你们消消气,她们也是无意的。你们又不常来,认不得也是有的。看我面子上,就不追究了可好?”又转头向自己的丫头:“紫鸳,带两位姐姐去我那里换身衣裳。” 子素也起身了,冷冷道:“不必了。”拉住三喜启步走。 走几步,将至北府大门,子素停下,转身面向庄瑛,矮下身段,给她施一礼,道:“多谢三姑娘。” 即便今日不忍声吞气,即便要跟三喜一起与北府撕破脸面,此刻子素也不能这么做。原因是庄瑛对她有过恩。就是初来庄府时,子素被曹氏虐待,关在狗笼那地方不给吃不给喝,是庄瑛悄悄拿来馒头给她吃。 这份恩情,子素铭记于心,不说今日要报答她,他日有机会自己也要重重恩谢于她。 三喜还要叫骂,子素捏住三喜,低声道:“算了,我们走!” 两人至此向北府大门外走,在门外,刚好遇见曹氏和庄瑚两人,说说笑笑。 曹氏和庄瑚见到子素和三喜这般,一时没认出来,倒吃大惊。 庄瑚道:“怎么的这般不打点自己?”看半眼曹氏。 曹氏这才认出是镜花谢的人,目光含笑望住子素,倍感新奇,笑道:“这不是……哎哟!大姑娘,你瞧。” 庄瑚定眼,道:“镜花谢你两丫头,这是要做什么?” 子素稍顿下,听毕,不想多言回复,之后拉起三喜快速走了。 看两人行为,庄瑚觉得不被人敬重,心中生怒,欲要发狠话,却被曹氏一把拉住。 曹氏道:“行了行了,什么没见过,往后奇的事儿多了去,你也要这般置气?走走走。” 遂而两人携手大门,又听贵圆述说子素和三喜来北府的经过,又传玉圆来证实。只丫头们闭口,没把扣潲水的事明说。等庄瑚离去,贵圆才给曹氏说了,引得曹氏哈哈大笑,乐了好一晚上。 于是,三喜和子素就这样回到中府。 进中府大门,又见梅儿,梅儿倒没言语其他,只是捂住嘴巴笑,走了。 两人快速回到镜花谢,进院门,三喜按捺不住火了,开口就骂骂咧咧。而子素不搭理,一迳到院井打水,往自己身上冲洗。 正那时,庒琂与关先生、阿玉、庄璞等人在聊“黑心毒”的药丸制作,庄璞听完过程要讨一丸来吃,湘莲制止他。听到三喜骂骂咧咧,慧缘出来了。 慧缘出来看到子素打水冲身子,也不管自己看到她们什么狼狈状,只迎面而下,低声道:“二爷和关先生来了。”示意两人注重体面。 三喜见是有外人,更是火大,想大说特说,把心中怨气发泄出来。 岂料,子素倒完半桶水,冷静道:“三喜!” 子素喝住三喜。 三喜“哼”的一声,去接过子素的水桶,自己也打水。 两人完全不把慧缘放在眼里。 此处,三喜在气头上,没有不将慧缘放眼里,可子素确实对慧缘有了疑心恨意,因她在北府听到不该听到的话。 慧缘不知情,又见两人这般,依旧关切,转回身去把门关了,再来问说:“你们去哪里了?先生来了也没人招呼。” 子素道:“你还在镜花谢,劳动你一会子贱低不了你东府大奶奶的富贵气相。” 这话不友好,充满敌意。 慧缘猛被什么刺入心,泛起阵阵疼痛。瞬间两颊红辣起来。 子素说完,开手用力把眼前的慧缘推开,自己大步向屋里走去,推门进去了。 三喜嘴里碎碎念骂,慧缘也无心听,只一个劲儿掉眼泪。 过一会子,慧缘默默擦拭泪水,对三喜道:“水冷,先去换件衣裳,待会我给你烧水去。” 慧缘说完转身向屋里去了。 到了屋里,看到庒琂等人傻了眼看内室。慧缘知子素才刚进去了。 见慧缘进来,庒琂拿着疑惑的眼神望住她。慧缘轻轻摇头,侧身进里室,找了身衣裳又出去了,不言语,不看人。 庒琂见有客人在不便深问,只面笑向关先生道:“让先生和玉姑娘见笑了,我屋丫头不太懂规矩。” 关先生颔首微笑道:“太拘束,反而过得不安乐。难得姑娘平易近人。” 庒琂感激一笑,心中却十分担忧子素。 关先生看到庒琂面目表情有些变化,故起身,正要作揖,有要告别的意思。正此时,外头传来三喜和庄璞的贴身仆子旺五的对话。 旺五道:“二爷和先生在里头?” 三喜没好气回:“我哪里管这些,不知道!” 那时慧缘已从里头转身出来,因见到旺五,便对他说:“先生和二爷都在。” 旺五便飞奔而入。 余下,慧缘出来把衣裳递给三喜,自己说去给烧水,走了。 三喜拿着衣裳,看慧缘痴愣样,心中有些不忍;想到先生等人在还不好进去,故跟三喜去,好换掉身上的湿衣。 而旺五进了里头,打千问安对庄璞报说:“京都书局差人来问,关先生是否还在府里。想请先生过去。” 庄璞嗤鼻道:“谁给了他们消息?怎就知道先生在我们府里?”故笑对关先生道:“先生不必搭理这些人,皆是魅惑民众言论制造者。见先生有些许才情想笼络,弟以为,此类人先生可远离之。” 关先生微微摇头,笑向旺五:“还带什么话没有?” 旺五道:“说知晓先生此次来京有要办事宜,就此想与先生议论。其中说话,定要先生亲去,他们派轿子来接。” 关先生思想顿下,阿玉有些心急,便对他道:“你说不根究那事了,还有什么说的?” 关先生垂目道:“既然他们诚心请,那我去一去也无妨。不追究,也不得罪,不同流,不落污染。有话议论,那就借此机会,我也想跟他们议论议论。” 于是,关先生再三向庄璞央求道:“二爷,关某请求再叨扰一日半日。”因向阿玉道:“你再留下等我。” 阿玉急道:“可……那……” 关先生意味深长的神色望着阿玉,轻轻摇头,阿玉欲言又止。他又请求庄璞让旺五去回传答复。 至午后,京都书局外办来了轿子,在大门外接走关先生,庄璞想一同去,关先生怕多有麻烦婉拒了,只让瓜子一人同去。 近晚时分,关先生没回来。阿玉担心,来回跑去门外等,上灯时候,关先生依旧没回,她才急去西府找庄璞。那会子庄璞应酬在外头,等他回来,听说阿玉找,他又匆忙赶来镜花谢。了解关先生未回的事实,庄璞开始不安起来,又有阿玉托付,庄璞即刻去书局找人。到书局,因晚间无人当班,庄璞问不到话。因此,庄璞又托关系转了几嘴的人才问到,岂料,书局那方却说无关先生来访一事。 庄璞听毕,心慌起来了。回到府里把旺五找来大骂一顿,怪他日前胡乱跑进来报消息给关先生。因怕阿玉过于担心,他再去镜花谢安抚道:“想必先生还未办完事,留一留也是有的。” 阿玉没得法子,只能如此干等。那会子,庄玳下学回来,一头到镜花谢,听得关先生出府办事未归,正中下怀,就张口闭口要阿玉多留下等等话语,实意让阿玉抚琴为庒琂疗伤。 这夜,阿玉心神不宁。庒琂的身子反而大好许多,多亏阿玉奉献出那“黑心毒”药丸。 到下夜鸡鸣时分,庒琂伤口疼痛再起,三喜和子素赶忙起来服侍。慧缘被子素冷淡应了几句,一日竟没怎么说话。现下,听闻姑娘疼痛,也来了。 慧缘来时,三喜倒没表现什么,子素一脸的排外,不给慧缘靠近庒琂,处处抵制她,让她在一边干看着。 慧缘一身委屈,不能伸手帮助,又不能回身去避开,实在尴尬,忽然想到阿玉还在,便借此去隔间厢房把阿玉唤醒,告知姑娘又毒发,需要她去帮看看。 阿玉心系关先生安危,折腾这一日,才刚迷糊躺下,今被摇醒,略有不爽。可转想在他人屋檐下,不好不给面子,又见庒琂和顺,遂心中一叹,给慧缘道:“把今日药丸给她吃一丸。我过会子过来。” 慧缘去了,按阿玉吩咐找来“黑心毒”,递给子素让庒琂服下。 庒琂服下药物,紧接看到阿玉抱琴进屋,又见她随身拿出一支香,不声不响点燃,放在庒琂面前。停当后,她坐下,摆放好琴,撩起袖子,伸出玉手在琴弦上抚弄。 筝弦,琴声,靡靡之音。 阿玉所弹,行云流水,连绵不绝,如那寺庙中佛道祝祷心语,动听,静谧,如灵山云端处,轻轻盈盈,叫人心神缥缈。庒琂的疼痛,随阿玉那音乐声,渐感轻松,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直次日,庒琂被一阵惊声吵醒,侧头看屋内,竟无一人。她支起虚弱的身子起床,走了出去,隔那窗下缝隙,看到三喜叉腰怼骂一众人。 庒琂睁大眼睛看着,喉咙却发不出声。 第三十七章:赔礼 庒琂并不知自己一觉睡醒,已近午时。晨早,慧缘去回了安礼,报说情况,老太太特意让好生休息。待醒安完毕,差竹儿等丫头送早饭来镜花谢。那时各府太太俱已回府,曹氏迟迟不肯去,等众人走后,曹氏领着贵圆和玉圆两人来镜花谢。 醒安那会子,曹氏以为庒琂会将子素、三喜去北府遇辱之事报告给老太太,可醒安时老太太众人皆不提及,像不曾知道。遂醒安过后,巴巴来镜花谢,一则看看庒琂病重情形,二则再给里头人敲警钟。 然而曹氏入镜花谢,三喜头一个见到,她一点脸面都不给,转身往屋里去要关门。贵圆看三喜这般无礼,跨往前去拉住她。 贵圆道:“见太太也没个礼,越发放肆没得脸了。” 三喜哼笑,脸都不转,只道:“我们只跟人说话。” 贵圆眉眼微挑,道:“是了,蠢猪无脑。有何可说的。”一把推开三喜,引请曹氏上台阶入屋里。此时,子素闻声出来,对眼见到曹氏,心中那厌恶劲儿猛然燃起,扭身要回去。 贵圆喝道:“站住。” 子素站住了,还快速转回过身子,大步走出门口,话都不说,只伸手去挡住贵圆,将她们主仆往外推,一头还对三喜道:“三喜,去提夜壶来!” 三喜开怀大乐,白了贵圆一眼要去了。贵圆哪受得这般大辱,又是在自己主子面前,遂举手扫向子素。三喜欲要返身阻拦,又来不及。幸好慧缘出来,眼疾手快接住贵圆的手。 慧缘惊慌道:“太太。” 慧缘大有哀求之意。 曹氏提裙,轻摇头上的珠翠,晃晃摆摆举步上台阶,扬起手中的手绢碰了碰满脸怒火的贵圆。贵圆得了意思,忿忿垂手退到一边。 子素冷道:“这儿是猪圈,太太奶奶主子们也不怕脏了。”说完欲拉三喜走。 曹氏斜目,死死盯住子素,阴冷声道:“别以为你到镜花谢我就拿你没法子!” 子素和三喜立一边,不动,侧身对曹氏。曹氏言语完,甩下手绢准备进入,再一想又退回来,扬起手中的手绢,弹起那套了翡翠戒的玉指,指向子素和三喜,道:“别是给你们好脸面你们不要脸,等好日子我一个个亲候你们。听说你们姑娘身子不好,个个不守着伺候,东奔西跑白享受。你以为我们庄府是什么地儿,容得你们这样没王法规矩。今日我是来看你们姑娘,不必跟你们这些下贱蹄子置气。给我好声记着。” 子素淡淡笑道:“可是了,镜花谢是什么地儿,太太想来就来,想辱就辱。辱我们没什么,辱到姑娘门面上,姑娘不去给老太太说,哪日我们不受了,舍得三层皮肉也要给老太太说。姑娘身上那伤口不为自己伤,可是为谁府上伤的?竟有如此薄情的主子。” 曹氏听毕,气得浑圆了眼睛。 慧缘见形势不好,赶忙来扶住曹氏,安抚道:“太太,我们姑娘身子不好,她两个心思都在姑娘身上,望太太见谅。” 子素哼道:“只我们两个卑贱人在姑娘身上使力有何用,高贵人服侍姑娘才见好的快。这会子还在镜花谢呢,犯不着这般舔脸挂出高贵样,给谁看呢!” 慧缘被子素顶,满脸火热,心中更是酸辣难耐,想捂住脸面速速避开。 哪知曹氏一把拉住慧缘,笑对子素道:“给我听好了,这丫头就是高贵了。活该你们这些下贱坯子只存*好,心中嫉妒死了吧!我就是抬举慧缘,她是要过东府做大奶奶的。日后还是你们的主子。不说别的话,这会子由不得你们拐七竖八支使她,她愿意服侍姑娘那是她的情分。你们是谁人?酸不酸咸不咸的话,也不怕你们姑娘听到臊得慌。” 慧缘道:“太太消消气,我们姑娘还没醒。” 如此,曹氏才哼住嘴。 三喜这才觉得子素对慧缘有所不满有出处,如今,一目了然,慧缘可不是北府站一队去了呢。于是,三喜不依了,道:“敢情慧缘你是吃里扒外的?跟别人合伙整治我跟素姑娘?” 慧缘一脸为难,向出口,曹氏不给,死死按住她的手,还帮腔道:“那又如何?有本事就你也使得,没本事跟谁置气?” 那时,庒琂已醒,从卧内出来,透过窗缝隙听见这些话。当下,曹氏拉住慧缘进来。 庒琂也不想躲避,昏昏沉沉扶住炕上的矮桌坐下。 等曹氏进来见到,她才轻轻起身,向曹氏施礼。 曹氏放下慧缘的手,忙笑去扶庒琂,两人同坐。 曹氏笑道:“瞧我,一来就惹姑娘不能安心养伤。”示意身后玉圆走上来。 玉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金丝绸缎外皮盒子,递给曹氏,曹氏拿来打开,里头是一株人参;她直笑不说,将盒子放在桌上,推给庒琂。 庒琂低笑,感激:“谢太太。” 曹氏道:“你丫头也忒伶俐了,我送个药儿来都看不顺眼。打心底不想你伤病好呢!要我说,你这些个丫头不好,我随便给你安排几个,个个儿老手老人儿,随你见着日日欢愉。病也就好的快。可怜你天天对这些个人,怎么好得了。” 自此曹氏不肯放过三喜和子素,嘴里处处维护自己好心好意,又不忘记狠狠踩踏她们两人,连同镜花谢也踩在脚底下。 此番侮辱,应了伯镜老尼的话:酸醋人等,好出言语,至高之辱,托己踩物。 庒琂笑道:“太太所言极是,回头我好好教训她们。亏我伤那么两日,昏昏沉沉竟不下心瞧见。”举目看慧缘半眼,慧缘有些领悟,轻轻退出去倒茶,又来给曹氏奉茶。 曹氏笑道:“原我不来的,只是昨日你丫头去了北府闹不愉快。我想,瞧老太太的脸和你脸面,该来给赔个不是。怎么说你跟我们二丫头三丫头交情甚好,贴着老脸,我给你赔不是了。只那两个丫头胆子脸面不要了,处处敌怼人,不把人放眼里。” 庒琂并不知子素和三喜在北府经历,不过难得见曹氏这般。于是庒琂再致歉,道:太太胸怀宽大,请再容她们一回。” 曹氏笑道:“打狗还要看狗主人呢!你都求我了,若我还不依你,可见我是无情之人。”顿了下又叹息道:“姑娘身子如何了?” 庒琂回道:“好多了,幸得关先生和阿玉姑娘舍了偏方。” 曹氏惊诧,道:“听闻关先生昨日要走了,璞儿还亲自去提了马车呢!难不成姑娘你又留下了?”左右张望,道:“那怎不见阿玉姑娘,听说她十分了得,如今又听你说她会治病。可不是一个神物人儿了。” 庒琂尴尬回笑,慧缘正给添茶,接话回:“阿玉姑娘在厢房歇息,为我们姑娘忙一夜的,才躺没一会子,不然太太是见到的。” 曹氏皱眉道:“那关先生也住这儿?”便笑开了脸,用手绢连连打嘴道:“瞧我这嘴巴。关先生住西府呀!住这儿哪合适,孤男众女,不合时宜他是!我想蜀地人没那么开化。” 慧缘不好回,只浅浅一笑,倒完茶就立在庒琂边上。 因见庒琂不大言语,曹氏又随意说些晨早老太太醒安的事,众人心中关怀庒琂等语。便话题再转,道:“姑娘,我还是那话儿,丫头见事短不碍事,脾性不好该去的去,留不得。还说要用潲水给你灌毒。今儿我来,重要就这话。你自个儿看着办。平日我脾气直了些,今日我也想看你好,好意来给你提个醒儿。潲水能治病,世上哪来病亡之人?别是给不懂事丫头给误了。再者,你各自也注重保养,为老太太不说,养好了好好送慧缘去东府。好歹丫头跟你一场。” 说完,曹氏起身告辞了。 庒琂看着桌上那盒子,痴痴愣住,一言不发。慧缘站边上,左右不是。 过会子,见庒琂眼中泛出泪水,慧缘知她委屈,便跪地上,哭道:“姑娘。我愿服侍姑娘不去东府。求姑娘给老太太说。” 庒琂抬手擦拭眼泪,移开目光,凄楚看住慧缘,一会子后,伸手去请慧缘起身。 庒琂笑道:“你跟我这些日子,我待你如何?” 慧缘又跪下,道:“姑娘对我恩重如山。” 庒琂急倾身去扶,道:“那什么话都不必说。” 其实,庒琂有很多话,有千万个不愿意慧缘去东府。可有些想法又不知道如何说出,如慧缘怎么就跟北府这般亲近,如慧缘怎么就想去东府,如慧缘怎么就没有为自己强烈反驳过?再者,各府在老太太面前已过了面,破了慧缘跟大哥哥的亲事,要反悔,自己必定是个无信之人。 伯镜老尼昔日说过:人无信,怎能立足? 终究,庒琂再不愿再不舍慧缘,如今别无他法,即便有想说的,亦无从说起。 庒琂让慧缘起身,又掉一回泪水。慧缘陪在侧,也掉一会子泪。 这情况,三喜与子素不曾见到,但有一人见到了,那便是阿玉。阿玉从厢房走来,看到曹氏领丫头出院,自己想进来看看庒琂,忽听到庒琂跟慧缘的对话,觉着自己不便进入,故在门首小站一会子,实属无心听闻。 庒琂见门首帘子有人影,抬目看去,正看到阿玉欲转身离去。 庒琂立马收住泪水,笑向外头:“是玉姑娘吗?” 阿玉被庒琂叫,故转身进来,给庒琂回一个礼,笑问:“姑娘身子感觉如何?” 庒琂想下炕,慧缘扶了一把。她道:“今日醒来,觉着如常日,精神好许多。玉姑娘请坐。” 阿玉款款进来,坐炕上,因看到桌上有人参盒子,看了一眼,嘴里笑笑,顺手帮把盒子盖上。 阿玉道:“姑娘这么热的毒气,不能吃人参。” 庒琂谢道:“亏阿玉姑娘知道提醒。那是北府二太太送来的,她也是好意。” 阿玉眼神有些冷淡,瞟一眼外头,略笑出嘴型,欲开口说一二句话,恰好三喜和子素走进来。见到两人入内,阿玉收住口。 庒琂从阿玉的笑容中移开眼,横扫了子素和三喜一眼。阿玉识趣,欠身而起,向庒琂矮一端礼,幽幽然去撩帘子去了。 庒琂想款留,未出口,阿玉已不见。当下,庒琂望住三喜和子素,久久不能言语。 三喜知她姑娘脾气,定是曹氏跟她说了什么。 三喜便跪向庒琂:“姑娘要罚,就罚我。与素姑娘无干。” 子素冷冷笑,瞟一眼慧缘,也不说话,登时转身去卧内。 第三十八章:夹毛居 三喜把去北府求潲水一事细说,庒琂知晓后不赞赏,也不责怪。 庒琂就前因后果考虑,默想等晚些时候跟子素独处,好好跟她说说。庒琂心中担忧十分,按如此下去,树敌不在话下,日后如何行事? 近晚,庄玳兴致匆匆来镜花谢,还带了一抬盒子糕点,说晚饭不回去吃了,让人回去告诉府里说老太太留了饭,此刻在琂姑娘处说话。糕点是肃远打苏州来京的朋友送的美食,肃远转送他一半,他带回来又分了几份,分一份来寿中居,又着一份回西府给郡主,独留一份给镜花谢。郡主得了报说,连忙让丫头元琴提些菜品到寿中居来瞧。恰庄玝在家无事,看二哥三哥都不在家,自己跟几个长辈吃饭好没意思,就悄悄尾随元琴出来。到半路想元琴奉命去寿中居必叫庄玳回府,故对元琴说自己去叫即可,让元琴回去复命,实则是她自己想借机会去玩一玩。 元琴虽不情愿,可庄玝那性子她又扭不过,终回去了。庄玝自己提灯笼,敷儿提食盒,两人快快到中府,因看寿中居起灯,她不想碰到老太太府中诸人,悄悄从边门角蹿入。 至镜花谢,见到庄玳在宽慰庒琂。 这情境,似庒琂不*乐,就轻手轻脚唬进来。众人被她吓一跳。 庄玝让把食盒放一边,迎到庒琂跟前,道:“琂姐姐好些没?” 庒琂点头,略是咳了几声。庄玝知觉庒琂身子余病未尽好,故拿庄玳取乐道:“三哥哥见琂姐姐身子不好,来打扰不说,还如此带脸来笑话人。我才刚没进来就听到你叽叽呱呱。”又环视三喜、子素、慧缘几人,个个面目不如常日,有些倦怠沉静,因道:“把屋里人个个都得罪都不愿跟你说话。” 庄玳笑道:“寻我的不是,玝妹妹就会拿我说。你自己这晚了还来,做什么的?” 庄玝道:“你拿东西回去,又说老太太留饭,我是不信的。老太太留饭哪会不差人来说一句,可见你打谎。一准就知你在这儿。太太还信你呢,叫拿菜到老太太哪儿,我还没过去。” 庄玳道:“就在这儿吃,老太太那儿一会子说话不畅快,我有好的事跟你们分享。” 庄玝的兴致油然生起,催促庄玳:“哥哥,说来听听,什么好事?” 正说着,阿玉戚戚然走进来,见屋里人多故要转身回避。 庄玝已上前拉住她:“玉姐姐别走,听我三哥哥说好事。” 阿玉推不过,进去了,跟庄玝坐一处,等庄玳说话。 庄玳故意不说了,摆出一脸冷状,庄玝不依,拉扯叫快说。一屋子见这情景,都忍不住娇笑。这时候,外头传来竹儿的声音道:“看来姑娘好了,可热闹了呢!” 晃眼间见到竹儿笑盈盈进来,对着诸位行过礼,巴巴地向庄玝白眼道:“外头人真没瞧错,五姑娘来了。单绕开寿中居是什么个意思?好在老太太不知,如不然日后你别想进寿中居了。” 庄玝不好意思起来,起身去拉住竹儿,道:“竹儿姐姐,不是我有意的,只这里笑声勾人。都怪三哥哥!你来得正好,听他说说好事。若说不好的,我们大家一起捶他。” 又惹得大家笑。完毕,竹儿道:“你们也别笑了,这会子该吃饭。三爷给的那些糕点老太太吃了些,说好吃。你们既然都在,我就回老太太去,都过去一块吃。” 说完,竹儿不顾庄玳庄玝阻拦,轻身离去,庄玝又催庄玳说好事,庄玳说要留到老太太跟前去说。过一会子,竹儿来请。众人知推不过,只得过寿中居来用饭。 到了寿中居,庄玝主动接过敷儿手中的食盒,赶在众人前面向老太太请安,献上盒子,道:“太太知道老太太这儿有好吃的,许我来吃凑一顿,早早备下这些,好让我过来舔老太太的嘴。” 老太太笑道:“五丫头的嘴忒会说话。”命竹儿等丫头把盒子收下,取出菜来。老太太又道:“跟你二姐姐一样,心大胆肥,编起谎来连模子都不用开。你以为竹儿丫头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们兄妹两个不亏一个爹养出来的。天远地远绕一圈,放着老太太不见了,独独去镜花谢。” 庄玳羞涩挨去老太太身旁,扶她入座,道:“老太太责怪我们,我们愿意听。” 老太太打庄玳额头,道:“我只责怪你,不许带上你琂妹妹,府里我最中意你这琂妹妹。” 眼下,饭菜摆好,因阿玉是客,故而老太太让阿玉坐在自己边上。 席间,庄玳给老太太说:“老太太,我明日起不用到学里,先生有事告假了。说要过了冬至才回。” 老太太诧异:“先生家里有事?也不见你大姐姐说起,可短别人银子不曾?”便急叫梅儿来吩咐道:“去问问大姑娘,学里先生告假,可曾短人家工钱没有?如有,即刻送给人,贴上三倍的,明日再挑上两担猪头挂红过去。就说我的意思。” 庄玳眼看梅儿去了,一侧跟老太太道:“老太太,先生实有家事。待我们是好的,看不是因大姐姐少了工钱。” 老太太啐一口:“那就是你们顽皮,不听取先生教导,惹走了先生。你也该是多求求先生留下,磕头才是。这会子当欢喜的事儿来说,可见你整日不思进取。” 庄玳听完一脸无奈,举眼看其他人,道:“看吧,我说了一到老太太这儿,准是这话了。” 老太太道:“如此说,你是有心避开了我。那好,日后我不问你罢了,由得你欢喜。” 诸人以为老太太生气,都不敢言语,也不动筷子。 庒琂微笑对老太太打圆场,道:“三哥哥是进取的,常听复生说三爷喜欢找肃远贝子谈学问。学里先生一时有事,也怪不得。平常人家谁屋里没几件要紧的事。三哥哥这头跟老太太说笑,老太太就往心里去了。回头他家去又要被太太责骂,一来一去,好好的闹两府不快乐,自己还憋来一肚子气,日后还真无心习学了呢!” 说着,庒琂给老太太添了汤。 老太太接过汤,十分高兴,赞了庒琂道:“同是嘴巴,你瞧琂丫头说出来跟天上的曲子一般动听,你说的简直是地狱里的魔咒。” 气氛由此开松,庄玳恢复原样,嬉笑道:“自然是妹妹会说话,才得老太太这般中意她。我跟五妹妹不会说话,到镜花谢说话也没人搭理,来寿中居又被说嘴。” 说着众人笑一番。 因见阿玉不动筷子,老太太招呼道:“丫头你怎不动筷子?是觉着饭菜不合你口味?” 阿玉眼眶略红,微笑摇头。 老太太诧异,放下手中的汤碗,拉住阿玉的手道:“你告诉我,是谁给你委屈受了?丫头你不怕,只要你敢说,我就给你出气。”便怒脸环众人,道:“别是欺负客人了?” 因想起关先生,老太太又道:“关先生可怎么没在?” 庄玳道:“老太太,阿玉姐姐是因关先生不在。谁敢欺负她呢,她又救了琂妹妹。我恩谢还恩谢不过来呢。” 老太太道:“那……是关先生不要你了?”更是关切阿玉。 阿玉苦笑道:“没有的事。” 老太太啐道:“男子皆薄情寡义,我瞧你眼睛红红的,一准是为这个。关先生跟璞儿走得近,多是不靠谱。要我说,丫头你把关先生领家去,别跟璞儿再这么近的。免得带坏了他。” 阿玉听得老太太这般关切,泪水直掉,说道:“先生被官府请去……” 老太太笑道:“这是怎么说的?官府请去,那自然赏识他。我还以为是薄情寡义。瞧,我嘴巴快,想安慰人来,自己倒说些打自己脸的话。丫头休要担心,说不定明日得了好差事,你也就可以留京里,这府里姐妹多,你也常得来走走,做做伴。” 话才停音,外头传来脚步声。众人闻声扭头去,见庄璞一头进来了。 庄璞也没招呼人,从旁桌抱起一壶茶对嘴倒。完毕,庄璞自己挪来一张凳子,靠在庄玳边上坐,一边说一边伸手向身后的丫头要碗筷。 庄璞道:“我去镜花谢,看人都没有,叽叽喳喳见你们说话。进来看还真是。阿玉姑娘,等吃完了,待会子我找你说话。” 庄璞说完,不顾及他人,拿碗猛吃起来。 众人被庄璞的吃相镇住了,目光全聚焦在他身上。期间,梅儿从东府回来,回说学里的先生告假大姑娘才得知,不曾短缺银两。听得回话,老太太才安心,这才招呼诸位吃东西。 餐毕。 庄璞提议让阿玉跟自己回西府,说替关先生带物件。阿玉心喜,以为果真如此,欣然答应了。庒琂心中系子素的谈话,也想回镜花谢,顺道借要吃药为由跟着也告辞。 庄玳和庄玝无他理由不好走,只得留下陪老太太说话。 期间,庄玳想去镜花谢看庒琂,寻个说去方便由头,悄然出去了。留庄玝一人在寿中居。因郡主等晚不见人回来,又叫元琴等丫头提灯来接,庄玝这才回西府。老太太就此安寝不提。 庄玳寻得抽身,一头去了镜花谢。 到镜花谢院子,看院里点一盏烛灯,阿玉和庄璞在灯下议事,三喜和慧缘端茶倒水在侧伺候,边上却不见庒琂和子素。 庄玳一如往日淘气,从暗处草丛花间,悄悄溜入房内,好去捉弄惊吓庒琂。 可到里头卧内,听到庒琂和子素的说话。 第三十九章:北府宴请 庄玳进入里间。四下寻望,没见庒琂的人。 他心想庒琂未必已服药歇息了?转身欲出去,忽听到卧内传来低低的饮泣声。 庄玳蹑手蹑脚拂起帐幔,向卧内探步。 靠近门边,帘子后头的门已然关闭。 庄玳感到奇异,平日里来,这屋的房门不曾关,此时倒关了。更奇异的是里头谁在哭?他透过门缝细瞧,正好瞧见庒琂擦拭泪水,与子素对坐,子素蹙眉望住庒琂。 庄玳心中不免疑惑十分,又不好张声叫唤打扰。 只听庒琂郑重给子素道:“就这事,你得依我。” 过一会子,子素回道:“我依你。” 如此,看到庒琂噗呲一声笑了,庄玳闻见那笑声,为之一荡,又喜又怜。手势有些把持不住,碰到门环上发出响声。 庒琂惊起发出声来:“可是三喜?” 庄玳往后退一二步,醒了醒嗓子,回道:“妹妹,是我。” 话说间,庒琂已开门出来,脸上有些仓茫,尽自挂笑,那润眼明珠,淡淡有些许泪渍。 庄玳才刚听到些说话,为显尊重,笑道:“妹妹怎么关起门来了?”故往里头伸望,把子素看眼,再道:“莫不是她把妹妹惹生气了,关门怒骂一顿?” 庒琂欲要还嘴。 庄玳不给说,又道:“妹妹平日里是极平淡的人,难不成在老太太那儿吃不饱,这会子回来找丫头出气了。”因向子素道:“可还有糕点?拿来再吃吃。” 如此,不等庒琂回嘴,一把拉了出去,到里间炕边坐下。 方才坐好,子素已去把糕点端出来,又上了一壶茶水。庄玳跟庒琂说近期不用上学,他想借此机会出去玩一玩,把肃远、曹营官及几个要好朋友叫一起。基于去哪里,玩什么,皆无个名目。庒琂不问她,只淡淡应了句,不拒绝不点头。 庒琂心中多是担忧慧缘的事,哪里管庄玳的玩法。 庄玳继而说:“到时候我把和鸿藻,还有佟府里的少爷也叫来。你要觉着不够闹热,我还把锦书姑娘叫来。关先生不是要走么?我们热热闹闹玩一回,让他找不回去的路。这样又可以留下,阿玉姐姐还可以留下帮看你身子。多好呀!” 亏庄玳想得周到。 若说庄玳想玩耍,无非想留下阿玉吧?庒琂心里思想,终究是这意思了。 故而,庒琂道:“关先生回来,必回蜀地了。你非要留下人家做什么?” 庄玳笑道:“你身上尽好,管得关先生去哪儿。妹妹你明白我的意思才好。” 庒琂感激相笑,拿起茶欲吃,好掩饰自己笑容底下的不堪。 这时,阿玉泪目戚戚走进来,身后三喜和慧缘一前一后跟着,大有安慰无果形状。 庒琂先眼看到,庄玳才扭头回望。 一见阿玉这般光景,庄玳轻轻起身,轻声问:“玉姐姐,你这怎么的?” 阿玉泪水狠掉,无话。 庒琂起身,去扶住阿玉,落坐。看阿玉不愿说话,便对庄玳道:“三哥哥,你先回吧!” 庄玳不想走,再问阿玉怎么的。阿玉不肯言说,自顾流泪。余下,庄玳和庒琂互对眼神,庒琂示意他先回的意思。无奈下,庄玳甩袖子道:“准是二哥哥又犯浑了,欺负人家。我回去好好说二哥哥。” 说完甩头撩帘子去了。 阿玉转身想制止都来不及。 庒琂望了三喜和慧缘,有求解的意思。三喜有些不忍说出口,张巴口儿欲言又止。庒琂见状,因而摇头让她不要说,示意去添置茶水。三喜去了。 过一会子,茶来,庒琂从三喜手中接来,亲自给阿玉斟,送至。再道:“姑娘喝茶。” 阿玉拭拭泪,接了,不堪道:“让姑娘见笑了。” 何曾有笑?庒琂心中一震。如不是亲人好友遇到不测,兴许不会有这般委屈。自己何尝不如此?可自己又哪能这般名正言顺在他人之目下流泪? 庒琂想到自己,眼里那些泪水禁止不住蒙生。 阿玉感到有些失态,便收敛情绪道:“让姑娘担心了。” 庒琂伸手去握住阿玉的手背,摇头。 阿玉道:“理应说,自己的事不烦扰他人,如今只得再暂居姑娘这儿了。要给姑娘添置麻烦。” 话中听来,想必关先生出了事故,阿玉眼下走不了,再或关先生出的事显为严重,阿玉才这般伤感。 庒琂想到此,不好言问,只让阿玉安心。 阿玉心中有故事,却不说出口,几人稍坐一会子。等到安抚好阿玉去歇息,庒琂把慧缘和三喜叫进去细问,两人都摇头说不知。庒琂心中疑惑,两人不是一直在外头伺候么?怎不知?三喜说是二爷让去院门把守,生怕老太太来抓他的短,因而没听到什么。 而慧缘是懂礼仪的,非礼勿听,她更不愿去接近,也不用问她。 次日晨早。 醒过晨事。庄瑚的丈夫查士德来回,说二老爷的迎娶日子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二老爷庄禄因外头事务忙,没来给老太太回,故差他。老太太说是知道了,让他们备着,还叮嘱小办即可,又拿大老爷为朝廷借银的事来说一道。多少是维护了曹氏的面子,让二老爷不能大办。 曹氏获悉这事,心中大喜。急要办个宴席庆贺一番。可又想不到由头来。巧这日听庄玳提起学里先生告假,他们不用上学,想约众人出去赏秋。曹氏想着何不以这为由头办个席,热闹热闹,庆祝一下。 再又想自己出面不大好,因平日老太太众人觉着自己拜金弄银的,她这般高调怕惹他们闲话。于是,就把理由安在她女儿庄琻头上。 这日午后。 曹氏忙完手头事,让贵圆把庄琻叫来,见面就对她道:“我瞧你一日二日的心思不知放哪儿去了。一整府姊妹都爱去镜花谢,就你不会拉拢人给老太太见到。等你出阁那会子,看老太太拿什么好的给你撑门面。” 庄琻不以为然,道:“不要金不要银,也可活人。你瞧外头多少人日夜不饱,还能活得九十九。可见门面不是很注重。” 曹氏抓了一个头尺轻轻敲了庄琻,道:“说话有大小姐模样没有?” 庄琻傲气道:“大姐姐是大小姐,我是二小姐。” 曹氏一连几个“你”被气得答不上话了。庄琻此时十分开心,再转个笑脸宽慰曹氏,道:“太太,这何苦来。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儿吧?” 曹氏愣眼看她,“哟”惊道:“学会猜我心事了?你这丫头够本事的!”一把拉住庄琻坐下,欢天喜地道:“昨夜你没听说?西府悄悄孝敬老太太去了,留一屋子人,你和三丫头在没在?” 庄琻并不知昨夜庄璞、庄玳去寿中居吃饭。故而,奇怪道:“谁说的?我怎知道。” 曹氏哈哈作笑:“要不说人家手段高明了。”叹息一回,再道:“所以,我给你想好了,你做东。把老太太她们都请到我们府里来。上回人家去了西府楼台月,吃的海蟹是不?这回你回一台。咱不那么小气,多请些人。” 庄琻听毕,心中欢喜,急道:“外边的人都可以请?” 曹氏道:“自然了,有头有脸的该请咱就请。就说贺重阳,给老太太添寿。” 庄琻听到重阳,这才恍然大悟,是母亲曹氏她自己想耀武扬威,办喜事给自己解怀。 庄琻微扬起眉头,眼角含笑道:“哟,太太这是……可还没到重阳呢!” 大有挖苦之意。曹氏哪里忍得,一连拍打庄琻身子道:“死丫头!我为你琢磨着,你倒不放心上。” 庄琻心中暗笑,嘴上还不饶人道:“只怕是太太想着这般办的吧!何苦拉我入伙儿。我做这东,可是没银子的。” 曹氏道:“死丫头,你现在使的银子哪项不是我给的?穿的戴的都不是我的?我给你想好了,明日就请,你先去给你二哥哥三哥哥说一声,让他们跟你一同去给老太太请一请,都妥了,差人去各府里说一声就行了。外头的和鸿藻、佟府的也请请。” 庄琻奇怪道:“肃远请不请?” 曹氏猛然想起,道:“他?随西府的,要请他们请,我们是不介意。” 庄琻冷道:“要请人,该是给人下个明面儿帖子。叫人传话请宴,这隔好几层的,不是理儿。” 曹氏连连“哟”,道:“谁叫你是姑娘,不是爷们儿。要是爷们儿,你三天两头给人下帖子巴结,我心乐意着呢!你要下帖子,如何下?不知羞耻的东西!” 庄琻讥诮道:“太太不要良心了。那日你吃了人家两大盘子的海蟹呢!” 听说完,曹氏指着指头戳在庄琻额头上。 北府请宴事宜就此定下,母女两人咕咕唧唧计划如此这般。庄琻按母亲的意思先去西府给庄璞庄玳兄弟说,由头是庆庄玳告假,二则预庆重阳,三则回上次肃远的蟹台子礼。 庄玳觉着甚妥,满口答应。 庄璞却没什么心思。其实,庄玳那晚回来就问庄璞跟阿玉说了什么,竟把阿玉惹哭了。庄璞说关先生出事故了,具体什么事故不肯说。故帮庄璞答庄琻的话,说二哥哥知道了。到去请老太太那会子,庄璞不去,只庄玳和庄玝陪同,三人到寿中居。 请过老太太,顺道又去镜花谢坐一会子,也请了。余下各府,差了丫头子去请,别的无话。 一切事宜妥当,庄琻让庄玳给肃远下帖。 庄玳心意大,不解其意,只对庄琻道:“二姐姐请佟大少爷也没下帖子,请肃远非要。我去说一声就好了,何苦折腾。” 庄琻不理,硬要庄玳给肃远下帖子。庄玳所说的佟大少爷便是庄琻联姻之人。 然,此处,庄琻明眼是对肃远中意。 当然,眼下这宴请,亦是她这许多年来,再一次见到佟大少爷。想想那时年,两人头次见面就闹不愉快,此次见面不知如何。 庄琻思想,真不该请佟大少爷,何苦为难自己。殊不知,镜花谢里的人又何尝愿意为难自己去北府走一圈?还不知明日去北府又出什么事故呢! 伯镜老尼曾讲过:有些人无故造有故,有些事无事造有事。只怕遇见此类,躲不过防不过。 庒琂想:祝祷明日自己谨言慎行。 第四十章:金秋席席,北风紧 次日。 庄琻名义做东,回西府海蟹台子礼。纪事有三:其一,入席争,庄玝恼怒,庒琂垫背。其二,文武大会未遂。其三,游北府,遇井事。 开宴地点在北府碧潭湖畔。 碧潭是北府后头一处庭内心湖,略比西府大些。水气由东西南北各府内湖贯通。此湖当年丰帝在位,来过游览,赐了此名称。皇帝说:“碧波春许不尽,金麟潜潭待珪阁”。后有商贾雅士来做客,为皇帝解释道:“商道极地,圣上高瞻远瞩,必是富贵登天,荣华无限。” 于是,四子分府地,就指着这大的亭湖给庄禄,只因他经商,讨得大吉。也不知谁说,那是二老爷求过来的,原是给大老爷,终究还是给二老爷了。 目下,在碧潭湖畔外廊,自坝子到廊中大亭子,摆了五桌。正桌位主桌,用的是旧些年生意场上债务抵还给北府的鎏金黑漆楠木桌子,八把鎏金支背靠椅,椅身套了洋布软料。桌上摆着各色茶果瓜饼。这桌老太太正位,上手为曹氏、秦氏、庄瑚,下手为郡主、幺姨娘,庄瑗;老太太对面是郡主的母亲老福晋。主桌下首摆一桌,是各府姨娘。 主桌两翼,左边一桌是姑娘们的席桌,和各自贴身大丫头桌席;主桌右边是爷们的桌席及他们各自的贴身小厮。所摆放陈品皆是瓜果甜品,分量略比主桌少些。 庒琂随老太太一同过来,到时,正好看到众人男女一堆各占一边说笑游玩。老太太指着庒琂跟自己坐一处。庒琂见到桌子,十分有序的,知自己跟上主桌不合时宜,而且这里又是北府,多少要避嫌。于是她婉拒了老太太的请,让年纪尚小的庄瑗去。 这里头庒琂明礼不去凑合,实里不愿跟曹氏一桌。她从镜花谢出来,三喜和子素打死不肯跟。可不是为上次北府遭遇不堪的事故了。 当下,庒琂带上慧缘,携上阿玉来参宴。 到庄琻请落座,主席上位是东家自己上,左手是庄瑛,庄瑜,右手是庄玝,庄玢,后是庒琂,阿玉,主席对面是锦书。 那时,姐妹们见老太太来,都围一处逗乐,老太太嫌聒噪,让他们玩去了。等入席,庄琻才说,过会子还有好节目。因这话把众人勾出魂来期待。 入席,老太太先请老福晋,太太们才跟随。才刚坐下,未曾客气与老福晋说话,姑娘们那桌闹起来了。 起因,庄玝要跟庒琂换位置,庄琻脸色不大好看,此前排位时,那是曹氏千叮万嘱的,自家姐妹要一处,外头的客人坐对头中间,旁观者斜着就行。庄琻原本不大注重这些,因曹氏依了她可请许多人来,终究里头有肃远,所以万事都随她母亲的意思。 庄琻与庄玝两姐妹日久斗惯嘴,如就近楼台月那会,两人就为说一句话给老太太知道,都挣个不相上下。庄玝傲气品格,又独立性子,你让正,她偏要歪给你看。再有西府教导,多是礼仪诗书,不似北府拜金教导,所以姐妹两人,多少有些不入对方。平日若好千好万好,若为一事不安乐,相互也撕得你死我活,如今就这般。 老太太开先开口对众人说:“瞧瞧,这两丫头又犯了。才消停几日的?一日见好得跟什么似,一日又闹得里外不是人。” 曹氏要去制止,老太太扬手不必。郡主也不好出口说什么。 庒琂一脸的难堪,不住回望主桌人的脸色。一头微笑对庄玝道:“五妹妹不用让的,我坐这儿挺好。跟锦书姑娘也见过,好聊说话。”一头又跟庄琻道:“二姐姐,老太太和客人在呢!” 那二人哪里肯搭理庒琂,更不把锦书和阿玉这两位客人放眼里。 锦书尽自捂嘴笑,拿起桌上的瓜果吃起来,跟看大戏一般。 这会子,庄琻对庄玝道:“五妹妹我跟你说,眼下不是位置不位置的事儿,你就是挑明儿了跟我作对。今儿我做东,我让琂妹妹跟锦书姑娘一道,那是看她们俩有话说得。你硬生生想拆开别人,你是什么想法?” 庄玝冷笑道:“二姐姐什么时候有通天本领知道琂姐姐跟锦书姑娘熟了?才刚琂姐姐才说呢。” 庄琻道:“那可不是琂妹妹自己说的?我正好是知道了怎么的了?五丫头你就是有心的,时时都这样,一到有客人在你从不给人面子。去年,齐大人府上聚那个什么来着,你又怎么膈我的?有你这样的?不说远的,在你们西府那次,明着还跟我争说句话,你说你心也忒窄了。” 庄玝愣住了,少顷袖子撩起,裙子撩起,一腿踩在凳子上,指着庄琻:“二姐姐,今儿我们说的是位置,我想让琂姐姐坐这儿。你扯什么烂芝麻谷子的事儿。你心是有多窄。” 庄琻不甘示弱,撩起袖子,脚也学庄玝踩踏凳子,正要说话,跟旁各自丫头来扶住劝说。庄琻哪里听得进去,一把推开丫头,指着庄玝道:“那怎么着?跟以往一样?” 庄玝脑子一转,以往?以往是没大人在场,两人吵架不分输赢,最后拿钗子互戳手心儿,谁叫疼谁跪下道歉。这会子搞这些,待回府不被骂死?但又想,如今这么吵,回去必定要被批了。 一不做二不休,庄玝拔下头上的钗子,“啪”一声拍在桌上。 庄琻也迅速撂下钗子,“啪”一声也放在桌上。 在主桌右边那些爷们被这边姑娘举动镇住了。庄玳引头,先到主席老太太这方来,拍手说道:“太太这儿比我们西府那日好玩,二姐姐提前跟五妹妹对好的戏文,是要演给我们看,逗老太太和老福晋笑呢。” 因而,庄玳向庒琂那方去了,到了她跟前问因何名目吵,庒琂不好回答,后头庄玝的丫头敷儿悄声给庄玳说实际情形。 庄玳怜惜看了庒琂半眼,知那两人再闹下去,就不可收拾了,届时老太太又得不欢而散。 庄玳便一手拉住庄琻一手拉住庄玝,道:“姐姐妹妹,老太太在呢!那边还有肃远、和鸿藻、佟大少爷。丢人!你们还想怎么的?” 庄琻和庄玝齐声道:“扎手心儿。” 庄玳等众人听傻眼,个个目光落在桌上那两支钗子。 眼下,庄玝拿起庄琻的钗子,庄琻拿庄玝的钗子,眉目倒竖,就往各自手心刺。 庄玳急了,拉住她们两个,道:“姐姐妹妹,这个不好玩。我……”急中生智,立马想出个法子:“我有个法子,你们要斗,不能撇下我们。” 庄玳那会子想,这事如果再扯下去确实收不到台子了,回去庄玝还要被郡主大骂。如不将小错误变成大错?变成取乐的玩耍? 于是庄玳道:“听我的。”示意两人各自丫头去拿她们手中的钗子。 庄玳安抚道:“都坐好。” 庄琻和庄玝落等人落坐,庄玳也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庒琂旁边。 庄玝怒怼庄玳:“三哥哥,说。怎么来?” 庄玳小声道:“日前我学里听到一个玩法,叫文武大会。如今想,正合适我们这样的人耍。” 庄琻冷道:“痛快不痛快?不痛快不玩!” 庄玳一笑:“既痛又快!且男女搭配,玩起来不得劳累。” 庄琻听完,脸红了,在座的姑娘丫头也脸红了。 庄玳看到这光景,言语失分寸了,忙道:“就是男子比武,女子以男子武的动作,表情,作诗词联句。” 锦书一直不说话,见玩法新奇,故问:“可有输赢一说?若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庄玳这才思考起来,道:“这我倒没问清楚。姑娘觉着输赢该如何?” 庄琻和庄玝同是道:“扎手心儿。” 众人被惹得大笑。 如此一来,庄琻和庄玝顿时无气了,相互一笑,算平和了。 庄玳道:“我们让老太太和老福晋督判。你们觉着如何?” 庒琂笑道:“输赢未说,你倒会就轻避重。快说与我们知道。” 庄玳想不出来。 锦书眼神微眯,勾出一抹光亮,羞涩道:“瞧着人多,不好比。分派比,又有聚众群殴之嫌疑,不雅观。不分派,也要有对手才能比。不如抽签配对。抽签可抽两轮。首轮分组,将比试的人都分出来。如武类,以花草抓阄为例,抓到花为一组,抓到草为一组,文类者,跟随按此抓阄,如抓花,便跟武类之花者是一组。这方法可使得?” 庄玳拍手叫好,说十分使得,连连称赞锦书机灵。 锦书又道:“若赢者可让输者办一件事。输者不可推辞。如若推辞,要有接兜之人站出为其揽接,不然,输者务必要完成那件事。可使得?” 众人觉得十分好,都同意了。 之后,庄玳起身朝主席位去了,报说这一玩乐节目,老太太等众人嫌比武过粗,不雅观,终也敌不过庄玳的说辞,应了。再后,庄玳去跟庄璞、肃远、曹营官、和鸿藻、佟大少爷等人粗细说了一遍,众人十分赞成。应战。 关于“文武大会”娱乐活动,老太太说可放在宴席完毕之后。曹氏也是这个意思。因曹氏准备了几十只白鹤,几十只白鸽子,或炖、或蒸煮、或熬、或红烧。各色皆有,各味不同。 曹氏心里的意思是,先前你们西府吃海里游的,我这会子就让大家吃天上飞的。 这些名目,郡主怎不知曹氏那些心盛争斗?换其他人,除开老福晋,府内诸位太太姨太太心知肚明。 等庄琻与庄玝这事停后,曹氏让贵圆传菜上席。正传着食物,管家和四儿匆匆跑来,一头就往老太太跟前去。 老太太知道管家有事报,也不避嫌,说道:“福晋是自己人,不用避讳。” 管家着急道:“二老爷在外头院子……”吞吞吐吐,不敢说完。 曹氏先一惊,后哈哈作笑,道:“管家,此刻什么时候的,你浑说什么,等老太太吃饱了玩开心了,你再跟我说就行了。二老爷的事你让老太太烦忧个什么。福晋也在这儿呢。” 虽然口里这般说,心里也担心。曹氏撑下也要保住北府的面子。 老太太也是见福晋在,若说不好的可不是扫了兴致。官家指外头院子,理应说的是庄禄给那回疆旧部女子安居那地方,如不差,二老爷是在那外头发生了急事。老太太不想明言,曹氏愿意盖过去,就由得她。因而,摒退管家和四儿,这方的宴席照常。 曹氏丫头贵圆为人伶俐,等管家和四儿出去,她也抽身跟了去,到外头才追到他们。 一问,才知道出了大事儿。 第四十一章:男女别位 贵圆从外头问得话,赶紧回到宴席处禀告曹氏。 她给曹氏说,二老爷在外头院子遭人暗算了,还伤得不清楚。曹氏听后,彻头彻底惊了。可自己抽身离开不方便,故让玉圆去叫总商账房几个伙计一起去外院瞧明白。如此,曹氏便无太大心思招呼饮食。 余下,各类美食层出不暇,主菜上了三大三道,一道金龟炖白鹤,一道金太岁煮白鸽,一道金佛掌炒凤舌。其余菜色又有桂花廋肉蜜馅儿藕、干笋鹿脯、生煎熊掌、脆骨大烤鸭、金鸡脯肉、酸溜牛尾、西瓜五谷丰登汤等,皆以精美珐琅瓷盘盛装,打点了各色瓜果鲜花配缀;再有素菜十多二十大样,如西洋油心儿,天地绿,韭黄雪莲,玫瑰莲花瓣等等,不可尽数。这是主桌菜色,后头姑娘和爷们的菜色,主菜少了金太岁煮白鸽,其他菜品俱同,分量少些。丫头小厮那桌只有家常菜品,无主菜。 每桌配燕窝、花酿甜酒、酸汁儿、花茶等,亦尽不能数。 老福晋因此开了玩笑说道:“太后西膳房不过如此,觉着是奢华了些。” 老太太笑道:“都是托太后的福,如不然哪里能吃得?我们这些有年岁的,能有一口,就吃一口罢了。赶明儿两腿一伸,终究不知日后还出什么新的来,还能吃得到?如今太后也不兴吃这个了,我们福泽于太后吃她所剩下的呢!也是难得老福晋过来,算是北府给老福晋加了菜了,孝敬您老人家。我想他们有孝心,按辈分里头论,是使得的。” 众人客气。庄瑚见曹氏不如刚前那般客气且有些心不在焉,知道管家来那会子给不好的消息才扰乱她心神。于是,庄瑚主觉地替曹氏招呼起来。 主席位老太太怕孙辈们拘谨,只顾扬声招呼,脸面对那爷们一桌道:“都吃好啊!二太太赏的大脸了。不用跟她客气,吃光才作得数。” 庄玳笑起身,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说的是,他们几个不敢动筷子。说要先给老太太,老福晋先敬了来。” 说毕,庄玳对桌上的人笑一眼,余下庄璞、肃远、和鸿藻、佟大少爷、曹营官及其他几个朋友一道起身,齐齐向主桌去敬酒致谢。 老太太心中欢喜,对曹氏道:“孩儿们都知礼数了,你这个主家的人怎闷着呢!” 曹氏惊醒,拿酒转了身略笑,收了礼仪,等他们喝了自己才喝。因道:“那是二丫头作东,我顶多就是支持蛮力罢了。你们要谢,尽可去谢二丫头。” 庄璞则道:“自然的,待会子,就让佟大少爷替我们过去。” 那佟大少爷跟庄琻有婚配关系,如今被庄璞点出来说,一脸红了。他本就拘谨,现巴不得有条缝隙给自己钻进去藏羞。按理,这婚配男女,见面该有所避讳,幸此次有长辈在侧,也无妨。只如今十分尴尬难言。 那和鸿藻在一侧道:“既然是二姑娘的头东,佟兄就代我们去吧!” 一下子,男桌这边起哄了,先嚷让佟大少爷去,后儿佟大少爷推和鸿藻。那和鸿藻指跟三姑娘庄瑛,中秋节那晚,她去给老太太敬酒,酒不小心洒到庄玝了,如今,众人矛头指对自己,他还巴不得真过去见见三姑娘,再给五姑娘道歉。 和鸿藻略推一二次,便起身向姑娘们桌去了。 到了姑娘们桌前,和鸿藻先环一眼众人,众人都娇羞垂头。 和鸿藻向庄琻打躬作揖道:“那边桌派我来给姑娘致谢,谢姑娘东道美食。” 庄琻用手绢稍捂住嘴角,“嗯”细小一声。 和鸿藻见了应,又对庄瑛颔首递一微笑,庄瑛知自己许配与他,早早红脸,头垂得更低了。因见到庄玝斜嘴角笑,他又向庄玝作揖,道:“上回酒泼到妹妹,还不曾当面致歉。今日当给你作揖致歉。” 庄玝抬头笑道:“那原本是洒给三姐姐,你当洒她罢了。”说着对庄瑛笑。 庄瑛因听庄玝说自己,便知礼起身,垂目向和鸿藻端了礼。 和鸿藻再对庄瑛作揖:“三姑娘有礼。” 庄瑛细声笑道:“和少爷有礼。” 跟旁锦书“噗嗤”笑了出来,干咳一声道:“如不然你坐下吧,都站着还让不让人吃了?或回去你把庄璞叫来,也给我端一会子礼如何?” 因这话,惹得姐妹几个笑。 又因和鸿藻不大认识庒琂,庄琻此刻拼命压住自己那份贤淑端庄,锦书就顺口道:“合该你不认识我旁边的人。二姑娘害羞忘记介绍了。” 如此庄琻才抬头,给介绍庒琂和阿玉。 庒琂与阿玉起身跟和鸿藻回礼。完毕,便没了话,和鸿藻回桌那头去了。 见他走,庄琻方才吐纳一口气,道:“好在你提醒了我。”对锦书笑。 锦书道:“这以后长长久久你们不见面了?或见面都这般?我想既然今日请来一处就不是外人,是不是呢?” 锦书这话似平淡,可挖了心思笑话庄琻和庄瑛,拿来取乐的。 庄瑛忸怩,庄琻可不饶锦书,让丫头斟酒,连连道:“给锦姑娘满三大杯,菜不许给她多吃,光让她醉,看她还胡说不胡说。” 几个丫头得庄琻的命令,都围过来斟酒,灌锦书。 锦书喝了一杯,笑道:“饶我吧!我再不说了可好?姐姐饶我吧!” 庄玝笑道:“书姐姐自己喝干嘛的,给她喝回去才是硬气。” 锦书小小白一眼庄玝,笑道:“什么输姐姐赢姐姐的,那文武大会没开始呢,哪里来的输赢?” 庄玝连连打嘴,道:“是了是了!”便对自己丫头敷儿道:“去,让二哥哥三哥哥过来,好好说说那输赢的事儿!”因想到庄璞与锦书要好,再说:“不叫三哥哥,把二哥哥叫来即可!” 锦书也不阻拦,拿着酒杯敬庒琂。 庒琂和阿玉在一边,一直静静无话。 庒琂以为,自己安静过完即可,不想参与什么话,阿玉因关先生事故,心不在焉。 如今,锦书敬酒,庒琂和阿玉举杯。 锦书道:“阿玉姑娘我是头一回见,理应先敬她。”故深深看了庒琂一眼,庒琂会意,放下酒杯。阿玉苦笑,仰头尽了。接后,锦书又敬庒琂。 庒琂道:“我身子不大好,酒进了更不好了,我用茶可使得?” 锦书道:“怎的?几月前那伤还不好全?”她自己并不知庒琂连犯伤病之事。 庒琂又不好说出原因,微笑应过。 庄玝却道:“哪里的话,那是大哥哥不要命的……” 庒琂稍稍拉住庄玝不给说,庄玝才闭嘴,一头拿筷子吃东西。 锦书从她们神情看,知里头必有故事,此时不好问,就顺了庒琂的笑意回了笑。余下,几姐妹说说笑笑,庒琂和阿玉则有一时没一时应个景。 一会子后,庄璞过来了,颇为厌烦对众人道:“妹妹们叫我来有何事使唤?哥哥要吃酒去,快说快了。” 庄琻下巴朝锦书那边扬,庄璞知意,斜眉目对锦书道:“锦姑娘,啥事儿?” 锦书“噗嗤”笑了,摇头道:“姑娘们的意思待会子文武大会,我们两个万一分一组去了,输了咋办?” 庄璞道:“呵!怎巧就跟你一组去了。我瞧着我跟阿玉姑娘是一组的来着。” 锦书这才正眼瞟阿玉,只见阿玉娴静淡雅,眉尖若蹙,眼角含湿,别有一番精致。锦书淡淡一笑,没回。 庄璞摆摆手,道:“待会子见真章,如今议论过早了些。” 锦书道:“由得你。” 庄璞坏笑道:“锦姑娘,瞧你模样跟你说话神色,我跟你哥哥老说,总搭不上啊!你瞧瞧我家妹妹们,哪个跟你二五吧唧样,仔细那位个大爷见了笑话。淑女,淑女!” 庄璞一边说一边笑转身去了。 锦书撅起嘴巴,哼一声。 庄瑛近她旁边,略是安慰道:“锦书姐姐不要生我哥哥的气,他惯了。” 锦书没好气道:“可不是了,惯的他。以后没准谁把他降服了才叫开心了我!” 庄琻捂住嘴巴笑,不出声,庄玝识趣,连忙用手顶庒琂,庒琂装不解意思。庄玝又使眼色。锦书见庄玝如此,假装恼了,道:“五姑娘怎么说的?净拿我来耻笑。” 庄玝没回嘴,身后丫头那桌,庄璞的贴身丫头湘莲已端杯来,向锦书道:“姑娘大度,跟我们二爷和姑娘置什么气。左不过你也把他们当笑话便是了。” 锦书转头看湘莲,瞧她模样,有几分过人,一脸和蔼,身段气质在丫头堆十分出众,看起来平易近人。人未至,那笑脸先迎来。故而,锦书对其抱有好感,道:“你说的是,就你把我当人了。” 庄琻笑道:“哎哟哟,这哪儿跟哪儿的呢?眼下就是屋里跟屋外,你们迟早是一屋人。这会子先不忙套那近乎。” 说着引丫头姑娘们笑。 锦书闷头不说了,湘莲回席。 之后,各桌开餐,自顾说话。中途,庄琻起身离席,走至湖边,对那平湖远处拍手起响声。 因这行景,把众人目光聚集来了。 有人议论着:这二姑娘要做什么? 庄玝好奇,去问了庄瑛,庄瑛笑着说:“看吧,我也是不大知道的。” 庄琻拍了一会子手掌,又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使力朝湖中掷。只听平湖一声响,波光荡漾,余音未尽,忽然从那湖心莲堆里传来一阵声乐。 紧接,一艘金身小舟飘了出来,上头有两个女子,一青一白,青者为丫头打扮,手举竹篙撑划,白者坐于舟腹之中,膝上横一古琴。 只听一阵音乐从湖面而来,幽远涤荡,如同那波光粼粼,闪烁不尽。 庄玝欢起,拍手道:“这不是《洛神赋曲》?” 庄琻勾眼一笑,得意满满。庒琂瞧庄琻那些神色,一下子如同瞧见曹氏那脸面,心中忽然跟裂开缝隙一般。 第四十二章:金纸醉 庄琻言说:此乃轻舟妙音,无山万重,无水万重,却胜似已过千千万万重。 再又言说:孝敬老太太,孝敬老福晋的。 老太太自然欢喜,老福晋借这样的光,心中更是喜之不尽。 主席吃七八成,老太太邀老福晋到湖边那亭子坐,欣赏秋荷,近听音乐。姑娘们见老太太那桌移动,也凑趣要跟去。老太太倒不制止,让随意。曹氏趁着空闲,问贵圆,关于二老爷那事儿有回话没有。贵圆告知,二老爷伤晕过去,在抬回府路上醒了,把府里人骂了一顿,自己又去外院了。 曹氏恼怒,低声骂:“好不知羞耻的东西,多半是那狐妖迷惑的。看着吧,待过几日,那妖货进府,指不定闹出个什么事儿来。” 贵圆知曹氏恼怒,不敢说了。 曹氏因再问:“好好的怎发生那样的事?钱庄首户几人都不在身边?干什么吃的?” 贵圆回道:“说老爷去那院子不给跟。究竟怎么发生的,谁说不清楚。得老爷自个儿才知道了。” 曹氏不解道:“那谁人发现老爷不测的来?” 贵圆道:“说岭南商进一批官货,到了天津,指着我们行里倒货验货,跟锦书姑娘府上张大人有内牵关系。因这个,钱庄和首户定不得主,又因太太忙今日之事,他们才去找老爷,不正巧碰到了。” 曹氏“哼”一声,恶道:“活该!死了才好!”因问:“到底是何人?那些回疆旧部的贼子还是不依不饶?” 曹氏看着老太太等人去外头亭子的身影,心中泛起许多担忧。 现下听说老爷无碍,略放心了,一身跟去亭子。 女眷人等至亭子。 庄玳等人依旧原位坐饮,推杯碰盏。因佟大少爷待考,几人皆问他近期习学都有何进益,除了庄玳与肃远发腑内心问,和鸿藻、庄璞、曹营官随声,仅是客气。佟大少爷为人腼腆,几人有一问他就一答,个性与他人略不同,木讷些。 因如此,庄璞见诸位不大说话了,吃些甜酒没劲头,悄悄让财童去拿烧酒来。等财童送酒来,庄玳、佟大少爷不愿意喝,嫌苦辣。 可好肃远解围道:“烧酒劲儿是大了,如今两位文士要留头脑清醒去考试。如不然这样,我替他们吃了。” 因肃远这般说,佟大少爷觉着不好意思,便道:“那……少些也无妨。” 庄璞沉沉一笑,叹道:“是了,赶明儿真变天了。你冻得一间陋室来,无棉无被,只剩一口烧酒也不吃?如何暖得身子去应考?” 说着,庄璞自己斟,向和鸿藻示意碰下,两人先喝了。 肃远笑道:“这大好河山,主上天下,又有我们这些人物,哪里就贱居陋室了。璞二哥想喝酒没得由头,胡说了。”便自己斟一杯烧酒,主觉敬庄璞。 庄璞道:“这哪里说得准的,放眼瞧瞧现下,如今外头没杀进来,我们自个儿杀自个儿呢!” 和鸿藻笑道:“二爷说的可是近时洋教事故?” 庄璞自酌自饮,坏笑不语。 肃远凛然道:“如今朝上极力安抚,必然平定,这万河天下,总归是我朝室。家里之事,当是家里解决。璞二哥倒担心多余了。” 庄璞点点头,默默道:“原不该我乱说。”把头低下去,凑近几人,“朝上可向你们府上借银子?” 和鸿藻连别开头脸,回避之意。 肃远奇道:“朝上自有国库出银子,哪有向我们借钱的道理。璞二哥不知哪里听来蹊跷新闻,拿来跟我们下酒呢。” 庄玳见肃远和庄璞二人话不太投机,故起哄道:“不然去那头跟老太太一处,你们说的这些都不好玩。” 曹营官附和道:“是了是了,去找二姑娘要金纸醉,那酒比烧酒好喝多了。” 庄玳狠狠瞪了曹营官半眼,吓得他急缩脖子。 那和鸿藻因道:“听闻庄府自酿的金纸醉在京内有名,我倒好奇了,可不是想讨来尝尝。可奇了,二爷吃烧酒为何不吃那金纸醉?” 庄璞一脸泛红,道:“那你去找二妹妹拿,跟我说我又没有!” 听这般说,庄玳一把拉住曹营官去老太太那处。 至亭子。 清楚瞧见湖中央那叶小舟,上头两个美人声形多姿;抚琴者发簪松垂,眉目愁蹙,她所奏的音乐比此前庒琂、子素合奏要委婉些,另有一番味道。庄玳木木走近庒琂,用手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庒琂转头看他,淡淡一笑。 庄玳低声道:“她们不如妹妹奏的动听。” 庒琂依旧不搭理。庄琻坐近庒琂,听到了,回嘴:“那是托人找的一手奏乐,怎么就不动听了。” 庄玳瘪瘪嘴巴,不说了。 庄琻又看到曹营官,便问他:“怎么你们来了,他们为何不来?” 曹营官笑道:“二爷跟贝子爷聊时事,日里听多这些莺燕舞曲,如今只想讨杯金纸醉续话头。特让我跟三爷来向你拿。” 庄琻侧眼往岸上瞧去,看到肃远跟庄璞对坐,庄璞自己独饮,肃远反跟佟大少爷说话,那和鸿藻背着手立在岸边看小舟听音乐。 庄琻问曹营官道:“准是你又去说了,好好的甜酒不吃吃那个酸涩水做什么。” 曹营官想回话,庄玳抢了,道:“二姐姐怎贬起我们自家的酒了。老太太说过,当年圣上还赞口不绝的呢!” 庄琻哼道:“如今太后不喜欢喝那个,老太太说过。可不是不好喝了。” 庄玳道:“我原本不想喝,是他们非要说尝尝。” 庄琻道:“谁要尝尝?” 庄玳道:“佟大少爷。” 庄琻白了庄玳一眼,扬开手绢,道:“没有!” 因两人对嘴,老太太和老福晋两人看在眼里,相互笑道:“我这屋里孩子,数二丫头、五丫头的嘴伶俐,爷们里最能跟姐妹们斗,就属他了。” 庄玳撒娇般去老太太跟前蹲下,道:“老太太是责说我呢,还是夸我?” 老太太指着庄玳笑不停,老福晋也跟随赞了庄玳为人和顺乖巧等语。 庄玳道:“如老太太今日开心了,老福晋也开心了,就让二姐姐和太太赏我们一坛子的金纸醉。那头的人等着呢,我们来讨不到,回去没得脸。” 老福晋笑道:“可不是了,来这一日竟没吃到你们府上的金纸醉。” 老太太回笑道:“不说我竟忘了。有几年了?我也是一滴没吃过。不过说,这酒比不得花酒甜酒。我们就吃这些吧,也不知还有没有的。”故望曹氏一眼。 曹氏起身回道:“有有有。”忙招呼贵圆去取。 过一会子,贵圆跟两个丫头子托来两坛子。一到众人跟前,起了礼,曹氏才道:“福晋是要喝?还是带回去?” 老福晋连连摆手,道:“若是那几年还吃得,姑娘小子们去吃吧!刚身热气的,他们受得吃得。”因笑拍老太太的手背,互相递了心意。 老太太点头道:“这酒不能多吃,姑娘们小小尝一口罢了。拿一坛子去给他们。” 贵圆端了礼仪,要送去,站在慧缘跟前的曹营官已欢跳起来,一把捧去了。 曹氏怕曹营官喝醉,扬声嘱咐:“少吃些。” 曹营官扭身回头道:“大姑小气了,你地窖里还有的呢!还怕我们一口全吃了。” 见曹营官去,庄玝也想去,她拉上庄瑜和庄瑛,可那两人脸红羞涩起来,撒手不肯去。庄玝便对庄玳道:“三哥哥,我们一道去好不好?” 庄玳看一眼庒琂道:“我跟老太太在这儿,不去了。” 庄玝一时下不来台子,随手拉住庒琂,不管庒琂肯不肯走,就这样被拉去了。庄玳见庒琂去,心中暗喜,把才刚的说话抛开,起身飞跑跟在庄玝身后。 庄玝笑他:“这会子来做什么?” 庄玳道:“我替二姐姐三妹妹去看佟大少爷和和鸿藻的。你管得我。” 兄妹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到庄璞那边。 亭子这方听曲毕,赏了钱,打发那两个女子去了,接着庄琻又让传来花鼓小曲儿。众人继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尽了天兴。 那庄琻见庒琂和庄玝去,自己也想去,可找不到由头。因慧缘跟阿玉还在这儿,便假装关切道:“琂丫头去了,你们怎不去?” 理应慧缘和阿玉应拉扯庄琻一把,或说“我们一道去吧。” 偏偏慧缘与阿玉没说,两人只向众人端了一礼,去了;看着人走,庄琻顿时冒起肚子的火,无奈自己不好起身,只得端庄坐着,时不时偷偷瞄几眼。 约么过好一阵子,庄玳的贴身小厮复生来了,说那边的酒吃完了,问还有没有。因得这由头,庄琻便忍不住,拿起那坛未动的金纸醉过去。 曹氏看庄琻去,急了,道:“你去做什么。” 庄琻也不搭理,头都不回。 当庄琻抱着酒到那边,诸人都有些酒意了,俱大红脸。庄玳眼色迷离,一手搭在庒琂手上,胡言乱语。庄璞和和鸿藻勾肩搭背指着庄玳笑。唯独肃远冷着一张脸,举空杯无话。佟大少爷一侧赔笑。 曹营官见庄琻来了,忙上来接应,庄琻不理他,一迳到肃远面前,小喘道:“哟,贝子爷个人喝,说没酒了。我看看。”凑头去看肃远杯子,见杯中空,就自主给倒上。 那时,佟大少爷笑道:“‘不须甲煎添金纸,风泛崇兰满院香’,应得一副好景。” 曹营官赞道:“前古人倒也会作,崇爱兰,香气袭人。金纸作为金纸醉,彼金纸非此金纸。不过,佟大少爷说得真真好。” 庄琻低声朝曹营官“呸”一声。边上的慧缘忍不住笑了。庄玳似有些醉意,叫他二姐姐再添些,还要喝,庄琻不给,真怕他醉了遭老太太责罚。 庄玳便笑道:“才刚佟大少爷,把陆翁澄湖雅士都搬出来说话了,二姐姐心中就不高兴?既不高兴你该驳他,高兴了该许我金纸醉吃吃。” 庄琻白了庄玳一眼,示意丫头子快给上些茶水,让庄玳喝。也不搭理他。 此时,肃远倒说:“那澄湖雅士用金纸,不过套前人文衡山那句子罢了。” 庄玳便惊醒似的笑起来,顿时手舞足蹈,也不知是不是醉了,鼓捣去问庒琂:“妹妹,文衡山是何人?肃远说的我怎不知晓?” 庒琂淡淡笑,道:“贝子说的可是衡山居士,文璧文征明?” 肃远听后,一脸扬喜,微笑点头垂礼。 庄玳笑道:“哦,是他!妹妹怎也知道的?可是澄湖用‘金纸’换了文衡山的‘金鸭’了?” 原明代时,有一大家叫文征明,写过一首《兰》诗,那诗是: “炎夏悠悠白昼长,空斋睡起扶匡床。 不须甲煎添金鸭,风泛崇兰满几香。” 后两句被那澄湖雅士陆士仁套用,改了几个字,变成:“不须甲煎添金纸,风泛崇兰满院香”。 因佟大少爷兴起,想赞叹庄琻等人,不料引这以故事来。 佟大少爷听得这般说,一脸涨红,起身连忙向肃远作揖。肃远回敬。 这一来回迂礼,庄璞不耐烦了,道:“金纸醉配大金鸭子,好下酒。来,妹妹,给我也满上。” 庄玝已笑得前仰后翻了,对庄璞道:“二哥哥今儿怎么的,一心要喝醉。待会子还有文武大会,看怎么比法。” 庄璞连喝几杯,道:“有什么好比的,关先生若在,有的跟你们比。” 说完,庄璞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直直看了边上坐的阿玉,便自己掌嘴,又向阿玉敬一杯,道:“玉姑娘,放心,我托人了。再不济事,还有肃远呢,让王府里的人也去找找。这天地人脉,还怕丢了不成!” 阿玉见庄璞这般说,拿起酒杯一头干了,却半句不说。 余下,肃远听闻关先生的事,欲追问,不料边上的庄玳猛地一头栽下去了。 等众人惊呼,庄玳已趴在地上,满嘴流出呕吐之物。那一时间,众人惊呼声把亭子里的人都吸引住。老太太、老福晋听报说庄玳迷了酒摔倒了,急率众女眷过来。 第四十三章:篱竹园,井口边 老太太一命叫人安排把庄玳抬去屋里,一命拿庄琻责说。 老福晋见这样的情景想告辞回去了,可老太太又说有醒酒的汤料子,让去给灌灌,继而挽留老福晋。众人再逗留半日。到午后,才尽兴散了。 庄璞亦喝了不少酒,再者他吃得猛,几样酒参杂,也醉了。如此,兄弟两人被安排在北府厢房睡去。到宴散那会子,兄弟两人才被仆子抬回西府。 开先,先送庄玳去北府厢房,庒琂、慧缘和阿玉跟去,因说阿玉懂些医理,或能帮得上忙。又因庄琻是东头,出了事自然由她料理,老太太让庄瑚差人办,庄琻主觉,非自己去。于是,庄琻招呼自己丫头和自己府里的仆子,连叫曹营官几人将庄玳半扶办抬去。 余下,庄璞继续陪客人朋友。 却说庒琂、慧缘和阿玉三人跟庄玳到厢房。阿玉看过后,仅说睡一觉便没事。庄琻心大又牵挂席间众人,安排好厢房的事,留下丫头万金帮手,她一个人回去,再后,曹营官见也没事要他做,再者他想跟慧缘亲近说话,慧缘不搭理他,最后他个人也走了。 庄琂不想再去凑热闹,即便庄玳无碍,她也没主觉要回去。慧缘知庒琂心中不大安乐,安慰她道:“姑娘也累一日的,不然坐坐歇息一下。” 庒琂举目望窗外,只见北府厢房外头几棵梧桐,虽至秋,叶子依旧繁茂,青黄杂染,说不出的勾人色彩来。 庒琂站在窗边,沉沉看外头,没回慧缘的话。过一会子,庒琂幽幽道:“你们就留下看看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散一散。” 阿玉觉着自己留在屋里不大好,毕竟自己是外人。才要出声说想去,慧缘已把她拉住,示意个眼色。 庒琂撇下几人,心事沉沉一副样子走出厢房。 至外头。是一小方院子,庭院内架两株盘缠的葡萄,叶子稀疏,那褐黑色的藤子交互缠绕,爬满了整个竹木架子。远远看去,如看到两条黑蛇,绵延曲蜿。 庒琂猛然想起镜花谢那密道里头,那冰山上缠绕的黑蛇。 着实看那葡萄架子不舒服,她便迈开脚步向院子外头走。 出院子,便是一光大回庭院,庭中摆着一口大缸,缸中养殖几株红金睡莲。偶有几只虫物飞来,巴结在花朵上,稍近看,那花十分讨人爱。再四下看,四周是栅了栏回廊,粉上红漆子,站在庭中看,底下一丈的红,顶上是红绿琉璃大瓦,甚是富贵。 周下又见养殖有各色花,如牡丹,秋菊,剑兰,月季等,有些花期已过,但依然有花盛开在枝。庒琂随走近一门角落处瞧,赏了一会子花。 这时,廊下尽头那角门走去两个婆子,抬一篓子泥,后又有两个婆子抬一篓子鸡蛋。 几个婆子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话来,庒琂也听不真切,觉着似说什么事来。 故而,庒琂淡淡然跟在婆子后头。 过了廊下角门,后头是一方天然水榭园林,顺园中那池子,建筑群立,曲折转了几道。至后头,是一处拱桥,桥下栽种莲藕。庒琂脚步不敢快,慢在后头,远远看到几婆子抬篓子刚好走到拱桥上,在桥上歇息呢。 庒琂略在边上站定,等婆子继续走,她再跟。 过了拱桥,后头是一处小小的仪门,过仪门后头是一处近乎废弃的园子。 进仪门往里走几步,庒琂忽感一阵冷风吹来,这里与外头那些光景,有天然之别呢。放眼看去,满地黄草,枯木连天,挨那房舍外头的四季竹子倒还阴绿,终究是无人打理,长得无形无状。 略再走几步,是园子里一处房舍,白泥膏刷的墙,因久无人居住,白色墙上已有斑驳苔痕。各处门紧闭,或颓败烂了的,或上了大铜锁,还有贴了黄条符。 庒琂心想:此处指不定有见不得人之事。如此大宅,如此景致,怎就荒废了。 正想着,听到转角那头传来婆子声音道:“够是折腾的,赶紧填了走罢。你说老爷也真是,好好的其他园子不住,非要安排在这儿。” 庒琂这才想到,原来是二老爷!指不定是为外头买来的女子置办的宅院呢! 抬头看高头的那大屋子,只见横有一匾额,写有:篱竹园。 庒琂觉着也没什么好看的,想走。此时,从另一边的廊下走来一人,那是二老爷贴身叫首户的仆子。 首户对婆子道:“什么时候了,蛋还没敲呢?再拖就晚了。太太回来了看你们还有时候弄没有。” 庒琂心中一笑,原来二老爷怕二太太,趁二太太招呼客人,自己使人办这里的事。 又听到婆子道:“这些活儿,原该叫匠人来做,使唤我们做,当是慢了,懂个一半半的,水都是半桶呢!何苦是指我们来。” 首户道:“嘴碎的婆子,指你来做,那是老爷看重你们。还不知好歹的。” 婆子便不说了。 庒琂略是探头去看,只见婆子那里,几人正抬一方木板子盖在一口井上,板子盖好,又见两个婆子把鸡蛋敲在一个盆里,又从盆里将鸡蛋黄挑出来。看了他们来回折腾,庒琂最后才知道才刚她们抬的泥和鸡蛋做什么用处。 只见婆子挑出蛋黄,将余留的蛋清和在泥土上,搅拌成泥浆,之后盖在板子上。 庒琂看了好一会子,心惊遭发现,故轻轻转身返回。一路上想,此前慧缘北府遇大爷庄顼,庄顼不是提及过井的事?还有庄顼到镜花谢大闹,似也提过。 一时间,庒琂疑惑:北府的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事? 往下想,庄府地下有地道密室,此前在密室深处还看到有池子,如猜不错,庄府的各处水井应与密室里的池子贯通的。 只一件,北府为何要掩盖这井口? 为何庄顼大闹,还提及井? 庒琂心中暗暗欢喜,似找到能破开庄府的路子了。要扳倒他们,揭开井盖未尝不是一处好端口。 庒琂一边想一边回到北府安置庄玳的厢房。 到厢房外头忽看到黑压压一班子人,说二爷也喝醉了。 庄琻又着人安排庄璞在另外一室歇息,停当之后,庄琻才发现庒琂,故叫住庒琂道:“妹妹怎么也不去了。爷们一个个吃醉了,那边正好没意思。老太太还寻你几回,你怎就不来了。” 因这样,庒琂、慧缘、阿玉又跟庄琻回到那边。 余后,席尽欢而散。 次日,庄玳才酒醒。 期间把西府急得满府不安宁,又是请医生,又是灌各种醒酒汤。郡主急焚,老太太反而说“男子喝点也当不得什么”。起先老太太还担心着不给他多吃酒,如今反而镇定。郡主见老太太这般,也不敢表现个什么。 到夜里,各府姑娘来瞧一回,后头说庄玳睡稳当了才安心散去。老太太还留话,明日晨早不必到寿中居请安。 到次日一早,老太太便去西府瞧庄玳。因头夜,竹儿服侍好老太太睡下到镜花谢看庒琂,略提老太太明早儿定是要去西府,暗示庒琂应也赶早跟去才好。 这样,庒琂早早就起了,让子素和慧缘帮简单梳妆,完毕就往寿中居去候着。 那会子,庒琂不想让自己人都过去,怕人多场面挤闹,因想到阿玉懂医术,就央求阿玉跟过去瞧瞧,好下个法子照应下。阿玉不推辞,跟去了。 等跟老太太到西府,正好听到丫头们说三爷醒来的话。 郡主知老太太来,也没急去看庄玳,连忙迎老太太,一同到卧里看望他。 至庄玳卧房,见他醒坐床上,手中端一口大碗,正喝水。老太太担忧,询问了几声,庄玳怕众人担忧,就说无妨。才没说几句,庄玳又大吐不止。 庒琂见如此,就低声对阿玉道:“玉姑娘,你瞧要紧不要紧的?” 阿玉端详庄玳半眼,笑道:“你们家那金纸醉用的是无花果酿吧?可是还加了秋梧桐了?” 庒琂因不知,故摇头。 郡主听闻,回道:“可不是用的无花果,姑娘怎还知加了秋梧桐?” 阿玉笑道:“凤还巢,金梧桐,有花期无花果,佳酿是琼汁。上了书的。因我旧日里看过父亲的医书,略是知道些许。” 老太太虽听到,没说话,只忙拍庄玳的后背,儿啊个不尽。 郡主急道:“可有缓解方法没有?” 阿玉摇头道:“梧桐无花果,不能进水。应灌蜂蜜。” 听得这般说,老太太连忙叫拿蜂蜜。给庄玳灌下之后,略躺一会子,竟比先前好了,那惨白的脸面生出红润来。 见效,老太太、郡主十分感激阿玉。阿玉不敢恩功挂脸上,依旧谦和应对。这时,外头传说大姑娘来了。 转眼,庄瑚领着刀凤剑秋两个丫头进来,还捎带来一瓶子东西。 庄瑚一进来便道:“我说早早过来,谁知老太太一早就来了。可不是我来迟了。”将瓶子递给老太太,“我回去问我们士德,他见得多,说梅子醋能解。我就找一瓶子来。” 老太太缓气道:“才吃了蜂蜜,解开了。你这酸的又来,酸酸甜甜的,再进对脾胃更是不好了。多亏了琂丫头和阿玉姑娘。” 庄瑚好意来,如今没被褒奖,反被责说,心中有些不满,只不透露。 老太太又道:“日前还有蓦阑丫头在伺候,我看那小子复生也不中用的,自己的爷也不看紧点儿。若没个人使唤了,你把竹儿拿过来支使。” 庄玳和郡主连忙推辞。 庄瑚这才道:“老太太,人我早给预备了。此前给三弟弟说过,他因学里功课紧张,怕是没记得这档子事,我又不好直接给他送来。瞧呢,我连那丫头的名儿都没起,叫弟弟给个名儿留自己使唤。” 老太太急道:“那还等到何时,叫来瞧瞧。” 庄瑚听吩咐,便示意玉圆去领人来。大约去好一会子,贵圆把那名叫马猴的丫头叫来了。原来那马猴是曹氏府里的人,那日庄瑚来雅阁见关先生,曹氏叫人来请她,庄瑚到了北府见到曹氏因二老爷庄禄的事迁怒马猴。 曹氏借马猴下台阶,才让庄瑚领走。如今,经过*几日,又有老太太当面提出,她就把马猴叫来。此番故事应得这结果。 叫唤马猴丫头到了,也不用叫人招呼,一头向老太太跪下磕头。 老太太问叫什么,多大年纪,丫头一一回答。老太太瞧她干净人也细致好看,就奇怪为何叫马猴。庄瑚不好把曹氏那头牵出来说,就打个谎话道:“原是为了好生养,取个贱名。” 老太太啐道:“你也不会给取个好名儿,巴巴叫这个来让我们笑话。” 庄瑚见老太太这般说,知老太太是很赞赏自己的,故心怀大悦,道:“如不然,请老太太赐她个名儿。” 老太太道:“玳儿,你看着如何?好的话就留了,不好叫你大姐姐领回去。若留下,你就给个好名儿,被叫猴啊狗啊的,免耽你读书的名了。” 庄玳一直听她们说话,心中想笑又不敢。如今老太太放了话,便说:“昨日吃了金纸醉,就近取金纸这名儿,老太太觉着可好?” 老太太哼一声,算是赞同了。 庄玳这才正眼看那丫头,眉清目秀的,那头发上正好攒一朵铜制的金花,娇俏十分,更与他给的名儿贴上了。遂而,心中欣喜道:“那就留了,谢大姐姐。” 如此,马猴有了新名字,唤作金纸。替了蓦阑的位置,日后伺候庄玳。 庒琂看那丫头眉目是有几分冷淡,知是有性格的了。经蓦阑一事,庒琂暗暗想,这丫头我们可不能大意对付了。 想到此,庒琂心中有一番打算。 第四十四章:九月酒 九月初九,二老爷将回疆旧部女子接入北府。 初七日,曹氏与二老爷庄禄大闹,因篱竹园那事。终究,曹氏知晓庄禄要将那园子腾出来给新人住了。 曹氏以庄琻为由头宴请,亮了脸面,出尽了近期那些恶气,又借机向老太太等人进了言语,老太太松口说:“既然大爷是要紧的,二老爷低调接进来就行了。”意思是二老爷随意性办理,不可大办。 曹氏可不高兴?而那日二老爷在外头出了事故,到这日曹氏还问不出个原因后果。等知晓篱竹园腾出来,曹氏反口咬二老爷,说他使了计谋,趁她招待客人,自己不来露脸,用这种雕虫小技隐匿自己,好办园子那事。 二老爷也不解释,是说:“随你想的,我已按老太太意思办。且这么过了。” 曹氏无奈,又把园子陈年旧事拿来说嘴。因这,二老爷打了曹氏一脸,才有大闹。曹氏在午后,哭哭倒倒跑去寿中居寻帮助。 那会子,老太太给曹氏道:“二老爷不自重了,你应自重些才好,一家子孩子都在呢,也不做个好样子。日后,各自都有样学样,日子可怎么过得?” 曹氏有苦说不出,老太太放这些话又不能顶,只得忍着。心中把回疆旧部那女子恨得入骨,还把庒琂进府引晦气也提放在心上,恨死镜花谢一屋子人。 再想,只一个不恨,便是慧缘。 曹氏想,或许慧缘是一个解决自己心结的大人物。便沉下心思虑,想好法子运作运作。自然的,曹氏心中还想着赶在初九日前后,再借机闹一闹,不让那回疆旧部的女人欢喜进府。 可巧初八日,宫里传来话,让老太太初九日进宫,说陪皇太后去万寿山登高放目。让老太太带一坛子金纸醉去。老太太听得传话,心中一半欢喜一半忧愁。 那金纸醉可是先帝时夸口的酒呢。皇太后自先帝去之后,对于先帝喜爱之旧物,俱有所回避。如今,皇太后出口指着要这酒,想必想念故人了。老太太想起故人,心中那些历史过往如同浓烟般翻滚,熏迷了眼睛。 于是,老太太差竹儿和梅儿去北府取金纸醉,另让传话给西府郡主,明日晨早与她进宫面朝皇太后。 竹儿和梅儿来到北府取酒,已是掌灯时分。 两人至北府。 才刚进府院,便见庄琻与庄瑛两人在里头二门廊下坐着,丫头在远处站着伺候,几人也不言语,周遭除了府外大门挂大红灯笼,里头一盏灯都不亮,黑漆漆的。 竹儿醒觉,快步向庄琻那边走去,路过庄琻丫头万金跟前,稍停,低声问:“这么晚了,怎不亮灯?” 万金扭头向二门里头抬了抬下巴,示意曹氏和二老爷在吵架,又示意眼色叫望庄琻和庄瑛。 竹儿聪明,一点就明白,便快步到庄琻跟前,端了礼,才道:“到重阳,天气深凉,二姑娘三姑娘夜里外头坐,会浸了身子。那些小丫头子越发不管不顾了,姑娘也不捶她们,放任惯了,日后还怎么了得。” 庄琻一见竹儿,眼神微亮,庄瑛也站起来凑近。 庄琻道:“你们怎么来了。”欲拉竹儿坐下,竹儿侧垂个头脸,不坐。 庄瑛道:“有事?” 竹儿道:“宫里来了话,让老太太明日赶早进宫。太后传候。” 庄琻微惊,若有所思往二门里头看一眼,才道:“多早晚的事?太太们都知道了?” 竹儿道:“哪能知道,吃饭那会*里才来传,直直进中府。人都不让传,我们几个也不知道呢。”故回身望梅儿一眼。 梅儿接话道:“是呢!所以老太太叫过来,不就为明日的事。” 庄琻疑惑,略不安地道:“怎么的?” 竹儿拉住庄琻的手,拍道:“皇太后想吃我们府里的金纸醉,就这事儿。自然的,还让老太太陪同去万寿山登高。” 庄琻听完,不言语了,淡淡朝二门里头抬下巴。 竹儿见庄琻姐妹不言语,也不说了,辞身后便向二门里走去。进了二重院子,直通是北府的迎客大厅。 此时,厅内灯光辉煌,厅外院子红绸帐挂,灯笼飘摇。内院山水绿植也精心修葺过了。如今看到,倒跟外头大院形景有些不入格。 略再要往里走,忽见贵圆、玉圆及几个小丫头子站在外头。而厅子里头曹氏和二老爷在吵架。二老爷坐在堂上,手中攥那串日常把玩的翡翠玛瑙手串,晃来拍去。 曹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堂下,约说了些什么话。 竹儿不敢倾听仔细,轻轻去到贵圆身边,向她示意自己来了,让通传。 贵圆和玉圆哪里敢在这个节骨眼进去,连忙摆手。 竹儿心中着急,想略等等再进去。可梅儿朝几人看一眼,颇为正气,提起裙子就往里头去了。 到了厅门口,先深深端了一回礼。竹儿见这般,也赶紧跟上去。 未等竹儿出口说话,梅儿已向里头的人报说了:“老爷太太,老太太传要金纸醉。” 里头的人听毕。曹氏赶紧抹眼泪,换个脸面迎上来。 二老爷庄禄也起来了,急问:“老太太这个时候还没吃过饭?你们都干什么用的,这么多人还伺候不了一个人!” 竹儿不敢在这个时候顶嘴,咬嘴唇受着。她心知二老爷想必借机发泄发泄。 梅儿却不依了,回嘴道:“老爷这会子怎怪起我们来了。老太太为着北府这两日的事,吃不好睡不香的。我们一刻不敢轻心伺候。哪里是我们不让老太太不吃的道理。老太太差我们过来,是宫里头传了话,指着要吃我们府上的酒。” 如此,竹儿才搭上话,道:“老太太明日晨早就进宫,三太太也一同去。” 庄禄听这样说,一时没话了。 这可把曹氏乐得裂开了嘴,连连拉住梅儿的手,道:“走走,我带你们去。”接着,让贵圆和玉圆等丫头子去点灯。 一会子功夫,曹氏便带竹儿梅儿离开厅子去拿酒。 从地窖里拿酒出来,曹氏有心问梅儿:“老太太明日去宫里,那得多早晚回?” 梅儿不知,只顾望竹儿。这里头,竹儿才是中府首等丫头,这些内事,头一个知晓应是她。 曹氏故巴巴看竹儿。 竹儿摇头道:“理应跟往常一样,可要到万寿山,也要走一段,兴许回来得晚上去了。” 曹氏听完,笑道:“保不准太后还留老太太伺候进膳呢!夜里还留宫里住。” 竹儿知道曹氏话里的意思,无非是让老太太不为二老爷主持明日的纳妾行礼,这样一来,外头进来的姨娘名不正言不顺了。 曹氏又道:“我多少好话说尽了,你们老爷不听我的,如今不是犯龙头是什么。初九妖魔下凡,家宅不宜动土进娶。你们还不知道呢,篱竹园今日还在修。桩桩件件都不顾了。看日后他们能有什么好日子的。” 说话间,几人已出到二门院子。 曹氏此时心神开朗,说怕太晚了老太太找她们伺候就不留二人,故让二人速速回去伺候老太太歇息,好赶早进宫。 辞曹氏,竹儿和梅儿出来了,到了府院外头,刚好看到庄琻和庄瑛指挥那些丫头子仆子们点灯笼。 竹儿和梅儿没停留,垂头回中府复命。 回到中府寿中居。 竹儿把在北府遇见的事一一回给老太太,老太太听完直笑,让梅儿去库房找金丝黄缎把金纸醉包上,再寻一个礼盒装,等梅儿拿盒子出来装上,老太太又嫌弃装酒的坛子不好看,配不上盒子,又让去拿琉璃瓶子重装那酒。因而,梅儿又去把兰儿叫来,几丫头在外头鼓捣包装那酒。 老太太趁着时候,问竹儿道:“到这日夜了,还有什么闹头的?” 竹儿笑道:“我听得不是太真切,为外头姨娘的事,想必老爷和太太意见有些不合。” 正说呢,梅儿把包装好的琉璃瓶拿来了,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瞧了,拿在手上端详好一会子,觉着缺点什么,想了半会子,才道:“我想起头些年海宁查家送了三对金羊,俱是三合的寓意,三阳开泰。你取来随盒子放里头。” 梅儿奇怪了,问:“老太太怎么想起这了?那物件儿放几年了,如今还想得那么仔细。那我去找找。” 梅儿说着便去了。 竹儿等梅儿去,问老太太:“太后要的是酒,怎么送金羊呢?” 老太太笑回说:“太后好吉祥如意,左不过,为心意再添一层瑞气。拿酒去,心意寡淡些。” 竹儿又道:“那让兰儿赶着下厨,做几样好的糕点,岂不更好?金酒配玉食,也是正好。” 老太太摆摆手,道:“这你们就不知了。”把头凑过去,小声对竹儿道:“太后属羊。这金纸醉,万一不合她意,看在这面上,少责怪我们些。再么,看到此物,少吃点酒,不至于醉了。” 一经点拨,竹儿豁然开朗,连连赞叹老太太想得周到,思虑得周祥。 老太太笑笑,说:“做事思前想后,方不乱阵脚。这府里的人就缺这个,顾前不顾后,事儿能不乱么?你瞧梅儿这丫头倒弄这些,也是顾前不顾后,顾里不顾外的。唉……” 老太太说话间,梅儿回来了。 梅儿把东西给老太太瞧。老太太满意了,让规放好。 趁这时梅儿笑对老太太:“老太太不要听竹儿在背后说我坏话,才刚在北府我若没出口,这酒过晚些时候还拿不回来呢!” 老太太笑道:“哪里说你坏话了。是我说的!竹儿丫头连你一子儿的话都不曾说,你冤枉人家。你心也忒窄了。” 梅儿撒娇地去给老太太揭开抹额,帮揉额头。 老太太道:“你这主觉的劲儿,竹儿比不上你。我也喜欢你这样,日常你待人能如竹儿这般稳重,我更喜欢了。过个一二年,我先放你出去,再指个好人家给你,算我在这几个丫头里厚待你先了。” 梅儿听完,停下手,眼眶红了,道:“老太太嫌弃我了,觉着我伺候不好你。如今要撵走我。先说我心窄,再撵我。论要指人,那也先指竹儿去,排队还轮不上我呢。” 老太太哈哈作笑,示意竹儿接梅儿的手继续为自己摘除头饰。 梅儿还未等竹儿动手,一把推开竹儿的手,自己去做。 老太太小小白了梅儿一眼,在她腰肢上轻打一拍,笑着不言语了。 一切停当,嘱咐竹儿明日一些家府事宜,便歇息去了。到下夜,尚未鸡鸣,老太太主觉醒来,赶忙的上了面妆和衣服。那会子,管家来报,马车和灯俱已停当好,可以出门了。按日常进宫,府内各房要齐聚送出,因事出突然,老太太没知会下去,只传了三太太郡主一同去。等她出了大门,正要上马车,曹氏领着庄琻和庄瑛来拜送。 老太太心中欢喜,终究没大表现,只语重心长嘱咐曹氏道:“我只让兰儿跟我进宫,后头的事我就顾不得了,你的心放宽远些,看别人自在了,你自个儿才能自在。二丫头三丫头,你们也要多多提醒你们太太,别是一日日的叫你们太太忧心不尽。府里的劳动,什么大小事务都是你们太太操持,也该心疼她。” 这席话把曹氏听得极其动容,眼泪都包不住的流,话语说不出来了。 跟在一旁的郡主怕误了时辰,便对老太太道:“该时候了,老太太。” 如此,老太太上车。在车内坐好,在马车未行前,撩开车帘子对曹氏等人道:“今日里头的事,我都吩咐竹儿了。她说的话就是我的意思。能听你们就听一二句的,不能听的,我也听不见,等我回来也管不了那么多。你们明白的话?” 曹氏众人端礼,答应说知道了。余下众人目送马车行远。 老太太走后,鸡鸣声起。 当然,这日,初九,何止有鸡鸣声,还有其他沸扬声呢! 如声声不清脆,声声不碎人,庒琂、秦氏怎会被这些扰音牵扯进去了? 第四十五章:重阳大喜(上) 九月九,不吃喜酒。 有这一说:九月九不吃喜酒,有喜过三避九,便得长长久久,富贵不止休。 按理说,庄禄是生意人,是信这些的。可为何又定在九月九?此前有说过,他定九月九,想给老太太增福,去除近期的烦忧。 里头,是因庄禄被压这么多年没翻身,他有些不甘。四府里,他虽不为官,但操持商道,拥有家府财权,在府里,他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然而这些年总被曹氏压着,被老太太压着,再是无子出,这些压他这么些年,心中因此才想:咸鱼翻身,置死地而后生!往坏的整,日子总归越来越好的。于是,不顾曹氏反对,硬定在九月初九。 老太太因是他取妾,不大放在心上,那女子又是外族远域之人,不足挂怀,相不相日子无所谓。所以老太太这边含含糊糊就过去了。 独三老爷庄勤与四老爷庄耀有些微词,终究不是他们府上喜事。遂而,私底下两人议论一二句,明面上却没说。 昨夜竹儿去北府找金纸醉,听到二老爷跟曹氏吵架,由头便是定九月九办喜这梗,曹氏不愿意定这日子。庄禄言说日子定下,老太太没驳,算定板的事,谁人都翻不得。曹氏想借机吵一阵子烦他心就算了,谁知,庄禄吵完这遭儿,还说担心明日接人进来出意外,所以想连夜把人先接进府里,明日过个礼就完了。 曹氏不愿意,说那不合规矩,因此大吵特吵。曹氏是要面子的人,这外妾未进门过礼先鸠占鹊巢,她怎能容得?吵不过庄禄,她便耍泼哭闹,女儿庄琻庄瑛因烦这些,躲到外头去,这才让竹儿、梅儿来撞见。 摒开曹氏大闹不论,因老太太晨早要进宫,庄禄怕犯上,接人进府的事才作罢。 到了初九日晨早,庄禄让钱庄、首户两人带人去外院接人,他自己和管家在府里指挥布置。 原新人进府得先去寿中居拜过老太太才回北府,回北府面过曹氏才算是名顺了。然而老太太进宫,这道礼儿跨过去,人直接到北府即可。现下的席坐安排,男宾桌在北府二门正厅,女眷在后园篱竹园,那可要经好几道坎门通道曲折长廊呢。这样安排有多少缘由,只有二老爷心中知晓。 二老爷不愿与曹氏靠近,是此理。 头夜竹儿到北府见到大府外头没任何挂彩,只有两盏时常红灯笼,便知这是老太太按下的意思:不可大办。二门后皆是红绸满屋,廊下艳色。如今,万事安排妥当,二老爷穿戴好喜服,坐里间喝茶,等客人来。先是三老爷、四老爷来了,几兄弟在里间闲话。 外头陆续过来是各府姑娘孩子们,倒也闹热,只里里外外看起来,不太像娶亲的大喜事。 因这情景,庄禄对三老爷庄勤道:“瞧我这光景,都给大爷让道去了。大老爷回来,你们可得给我说道说道。” 庄勤只顾吃茶,不言语。 四老爷庄耀道:“二哥你就足了吧,这事儿还要闹给大哥知晓,又得一顿好说的。” 庄禄哑然。可不是了,庄玳被刺,连累庒琂,后让庒琂入府,皆是因他强娶这回疆旧部女子。桩桩件件,牵扯下来,他真没脸面去邀好话。 庄禄心里明白,不说不痛快,说了反而更烦恼。 话到此分,紧接出三档子事。如不出这三事,在午后吉时,便可行礼,吃个近晚大席就算礼成了。 一档发生在兄弟两人闲话当即,庄顼闹哄哄来北府。 二挡钱庄差人回来报说,新娘子不肯出屋。 三档官中来抓庄璞。 若还有第四档,便是曹氏刁难那新人了。 如今且从头说起。 那会子,四老爷庄耀才说完话,庄禄识趣,故将话题转向今日宴请的客人都有哪些,刚要说,只见外头一个小子气喘吁吁跑进来报说大爷带家伙来了。 三老爷庄勤听报,大惊。 庒琂此前被庄顼刺伤,后来他知晓,过好几日还跟郡主说“心中余悸,数日不消”。当下听到大爷带家伙来,就急问那小子:“大爷带大刀还是小刀?” 小子吞吐回说:“老爷,大爷没带刀子,是带……” 庄禄甩出手臂,一巴掌把小子铲到一边,自己撩起袍子往外头去。出了厅子,首听闻一阵锣鼓,由府院外头传入,二院内的丫头听到,以为新娘子来了,成群结队跑去瞧,可又见外头忙事的丫头子抱头跑进来躲。庄禄知大爷此番来,又有的闹了。 与此同时,府内女眷尚在后头院子嗑瓜子儿言笑,多少是集众宽慰曹氏。因听到丫头来报说大爷来了,秦氏和庄瑚首当其冲赶起来出去,幺姨娘怕庄顼伤人,连连拉住姑娘们不给去,可那些姑娘个个都是好奇的,对自己大哥哥是不怕,便不顾幺姨娘的阻拦跟去了。 曹氏是主儿,她不去不合适,见秦氏等去,她也跟去,后头几位姨娘不想动,曹氏一走,她们只好也不情愿跟去。 幺姨娘要护年幼的七姑娘庄瑗,略缓了两步,便把报话的丫头子拉下问,丫头说大爷敲锣打鼓的来,众丫头怕遭事都躲着。听到这里,幺姨娘不管庄瑗了,马上快步追姨娘们后头,把挺肚子的小姨娘拦下。 幺姨娘道:“你有身子别去了,大爷敲锣打鼓的来呢!肚子里哪能听这些!” 小姨娘经夹竹桃毒缓过,对此类事害怕,如今幺姨娘好心拦下,她刚好有借口不去。便说自己在这里守着七姑娘和表姐儿查良秀就好。 如此幺姨娘跟在后头,一直来到二院。 到二院,看到一众人围在大门内,台阶上,庄顼一身新郎红衣裳,别着红绸大花,腰挂大花鼓,两手持鼓敲棒子,身上腋下两侧各系一钹,手臂又各系一钹。 此处看得十分之喜乐了,庄顼动手敲花鼓,手臂的钹盖就打在腋下那钹上,发出“呛呛咚咚”的声响,说不尽的滑稽。 幺姨娘扶在柱子跟前看,不上前,只见庄顼嘻嘻哈哈一脸笑,拿击鼓棒子指着庄禄道:“二叔,你今儿怎么也跟我一样的打扮?今儿不是我的喜事吗?” 庄勤怒道:“大爷休再胡闹!” 庄顼笑道:“三叔,怎么说的?只许二叔大喜,就不准我大喜?你们个个都看二叔的好,怎不看我的好?”庄禄摆摆手,让地下的小子赶紧去拉庄顼。 凡是人靠近,庄顼都踢腿,甩棒子,以致人不敢靠近。 末了,秦氏凄楚劝道:“混帐东西,你给我回去。今儿是你二叔进了姨娘,你来混闹什么。听我话,乖乖回去歇去。” 庄顼眉目一瞪,朝秦氏吐口水道:“太太这会子胳膊大腿往外拐的呢?我昨日抬正房回来,你大门都不给进。这会子二叔进姨娘,你巴巴来做什么的?也是要挡着?” 秦氏被庄顼呛羞了一地,怒道:“来人,绑回去!”转身把在旁边的庄瑚推上去,“大姑爷也去,你们严严实实绑回去!别给他二老爷丢人。” 说着,秦氏眼泪流了下来。 庄瑚想去制止,可终究是兄妹,重手不敢出,一脸为难,劝又劝不出口,连连摊开双手让边上的下人仆众伺机上去制服。 庄顼大吼一声,怒目对众人道:“今日是我成亲。是我!不,是二叔把我的新娘抢了!抢了!”说完将那棒子摔地上,又将身上鼓、钹捣弄下来。只听几声响,都摔地上了。接着,庄顼从腰间后头捞出一把匕首。 庄顼拿着匕首指着众人:“我要抢亲,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人都抢不走!不是你,你做梦也休想梦见!快快还我人来!” 他一边吼,一边哭。 众人见他拿刀子,不敢靠近。有勇气的仆子想扑过去,可庄瑚怕庄顼寻短见,故摆摆手叫不要行动。 庄瑚缓和对庄顼道:“大哥哥,听我们的话,回吧!今儿是二叔二老爷的好日子,你这般唬弄,它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庄顼道:“那你跟我说说,什么叫合适?我的人不能留不能要,你们非要抢了去,那是合适的做法了? 正不相上下,庄耀一边跟庄禄道:“客人看时辰差不多来了,这可怎么是好?” 庄禄思想一番,对众人示意不要吵闹,他道:“大爷,你告诉我,谁告诉你我府上有你的人了?”虽对庄顼说话,眼里却瞟向曹氏。 曹氏在一边正得意呢,见庄禄瞟眼过来,她立马回了正脸,摆手帕子上前道:“老爷,我可没去给大爷说呀,你别拿这种眼色来冤枉我。” 庄禄“哼”出一声,果断对庄顼道:“既然大爷铁定认为人在我府上,那你就来找吧,找着了就领回去。” 说着,庄禄自行让开道,两侧的人也自主向后散开。 庄顼见这般,嬉笑哭闹耍泼,道:“你们趁这个时候早把人藏起来,这会子叫我去找,我必定找不到的。何苦诓骗我。二叔这儿没我找的人,为何你娶妻,整府人都请了,单我没请?是我做了何事对不住二叔,对不住你北府了?还是二叔掳走我的人不敢请我!” 庄禄被庄顼如此质问,气得说不出话,手中那串翡翠珠子来回拍在大腿上。 这般情景,客人来见到实不成事体,故而,三老爷庄勤怒道:“大爷休要胡言乱语,过会子有贵客来府上,你这般做作,是不要家府的脸面了么?还亏你读过几本书,怎么如此糊涂。听你太太的话,乖乖回去。”说完,白了庄顼一样,侧身望别处,不肯再看他半眼。 岂料,庄顼听完哈哈作笑,持着匕首一步步走下台阶。 众人皆然害怕,纷纷退后。 庄璞和庄玳见自己父亲庄勤依旧脸朝别处,傲然不动,危险正在逼近呢。未等庄顼再靠近,庄璞跨上去,挡在父亲前头,对庄顼道:“大哥,你这何苦来的。你把刀子放下,有话好好说。自家人动刀动枪做什么。”庄顼不听,使劲横扫手中的匕首,庄璞怕他伤人,再劝:“你说二叔没请你,着实冤枉了他。二叔提早给我说,要我知会你一声,我给忘了。你要怪罪,尽怪我,我甘愿受罚,如何?” 庄顼甩头晃刀子,怒道:“老二,你给我让开!与你没关系,别挡我的道儿。” 后来,众人才知晓,今日庄顼这句话意义重大,此事确与庄璞无关。自然的,那是另外一件事了。后头言说。 第四十六章:重阳大喜(中) 庄璞赶紧示意庄玳上前把父亲庄勤拉退后。 庄玳扯拉几下,庄勤不肯动摇,过一会子,庄勤甩袖“哼”一声,扭头向厅内去坐,不愿问闻劝说了。 余下庄瑚和秦氏、熹姨娘等轮番劝说,不得结果,姑娘们又一起劝说,俱被骂了回去。 庄顼指着庄瑚脸面道:“外头来的妹妹,你们也这般大行大办,如今北府抢我的人,你们也瞒着我大行大办,是何居心。大妹妹你嫁出去了不曾?哦,嫁出去了,有些年没有?哦,有些年了,这会子不在你府上,你来我们府上干什么来的?”把庄瑚羞得容身不得,眼泪竟在眼中打转。 庄顼再指着众人道:“你们合计好的,要我死,要死在井里头。”便胡乱划刀子,众人惊呼叫喊退让。 一时间,乱糟糟一团。 庄禄怒指着庄顼道:“反了,反了!” 曹氏也怕,她见识过庄顼的手段,如今还拿着刀子,万一伤人如何是好,伤到女儿更不得了。于是曹氏惊叫对庄顼道:“大爷不要闹,不要闹!我知晓人在哪儿。” 听毕,庄顼停下。 众人才舒缓过神来。 曹氏走到姑娘们那堆,一把拉住慧缘,将慧缘使劲儿往前推。庒琂原本就在慧缘跟前,见曹氏硬生生推走慧缘,她手快也拉住慧缘。 曹氏回身,一手打在庒琂手上,死劲儿掰开庒琂的手。 慧缘慌神落魄的被推向庄顼,而曹氏和颜悦色对庄顼道:“大爷,你瞧瞧,是她不是?” 庄顼定眼看慧缘,瞧着半会子,摇头,再看,思想起来,又点头。 曹氏见这情景,知有回望了,笑道:“你领回去,如不然,你把刀子放下,跟姑娘一同到里头喝杯喜酒也使得。” 慧缘浑身打颤,垂头低目,泪水早已吓了出来。 庒琂看着曹氏推慧缘靠近庄顼,心头尖儿赶着要跳到嗓子眼儿了,担惊道:“慧缘!” 庒琂欲前去制止,没等她前行两步,靠近她身后的庄琻和三喜已把她拉住。 那边,曹氏又步步引诱道:“瞧呢,多俊的人儿,可不是你日思夜想的人。领回去。带回去!听二婶的,别拿刀子伤了你妹妹。听话。” 庄顼斜目歪脑死死看慧缘,也不知他听进曹氏的话没有。过一会子,只见他大笑一声,手势往上扬起。曹氏以为庄顼举刀子刺杀过来,她一把慧缘推向庄顼,自己抱头向人堆里跑。 同一时,庒琂挣脱三喜和庄琻的手,冲向慧缘。 一刹那,庄顼手中的刀子被他甩到身后去了,他一手接过倾倒而来的慧缘。慧缘被曹氏用力推,差点倒在庄顼腿脚下,如今被庄顼快手抱住。 庄顼抱住慧缘,开怀了,道:“跟我回去!我不让你走了!” 未等慧缘有何表示,庒琂已冲上来,一把拉住慧缘的手。 慧缘魂魄未定,见众人皆在后,独庒琂不顾安危一人上来拉她,她十分感动,泪水使劲儿掉,难以依舍神色回望庒琂。 就当下,庄顼硬拉软拽将慧缘拖走。 庒琂眼泪也止不住,道:“慧缘,别去!” 慧缘怎想跟去?奈何挣不脱,也无人愿意来为她解脱。她的手被庒琂拉扯不放。 慧缘一步步被拖,庒琂担心害怕,却不顾一切护着她,拽她,而身后那一拨人,静静看着,望着。竟无一人踏出一步。 慧缘登时甩开泪水,轻轻对庒琂道:“姑娘,回去!我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到此,慧缘不想挣扎,亦不想为难庒琂。她心中清楚,如此刻自己挣脱,庄顼不甘再闹,所有的罪责都将盖在庒琂身上。一路以来,护自己,救自己只有姑娘一人,不能给姑娘添乱了。 慧缘想:我无以报答,索性跟去。这大府里,大爷也不能对我怎样。好歹如今先保住姑娘才好,进来不易,经历不易呢! 庒琂的手,被慧缘攥扯开了。 两人相互看着,相互离去。 分离。庒琂抓取不牢,松手,她摔趴地上。 慧缘已半依不依跟庄顼出北府了。 庒琂本想要追,但想到慧缘才刚的眼神和说话,无一不是在护自己。自己再如何,不能辜负她的心。于是,庒琂重整心神,爬起来。那时,庄玳和三喜冲来了,急急扶起。 庄玳扶起庒琂,安慰道:“妹妹别急,大哥哥头脑不清楚,我看看去。过会子我把慧缘找回来,你放心。” 庄玳说完撩袍子要去。 庒琂将泪水抹去,对庄玳道:“三哥哥,别去!” 庄玳住脚,惊讶回头看庒琂。 庒琂对庄玳再点头,确定让他别去,这才扭头过去对众人。扭头那瞬息,才刚那脸忧伤、愤恨被转移得荡然无存,迎上众人的便是浅浅的笑意。 再而,庒琂轻轻弹去衣裳上的尘土。 庒琂笑道:“大爷对我们慧缘也是钟情,由得慧缘去劝劝。”再回头对庄玳:“三哥哥,回来吧!” 庄玳不愿信庒琂的话语,故皱眉头看住她。 庒琂见庄玳不动,迎上去拉他回来。 余下,众人全松动开了。都言说惊心得很。 这头,秦氏对庄瑚和大姑爷查士德道:“你们着人回去瞧瞧。” 秦氏眼神里头示意回去该绑就绑,该灌药就灌药。值这样的日子,秦氏也不好脱身走,庄瑚要帮照应也不能去,查士德过会子还要帮招呼客人,也去不得,故叫两三个下人跟刀凤去。庄璞是不放心,也跟去。 于是,顼大爷大闹风波就此平息。 才刚停息风波,管家差四儿来回报说客人来了。 这样,庄禄领头迎出北府门首等,庄勤和庄耀等人在厅内候着,女眷接着再往后头去。这里,庄瑚和玉圆、再有几个管事的婆子招呼底下的人上点心茶水不提。 幺姨娘才刚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看到惊心动魄那瞬,直为庒琂着急,幸好有惊无险。如今跟众人回后院,才坐下就当众人面大赞庒琂。 幺姨娘道:“好在琂姑娘知道大爷。我们如何劝都不中用。”因怕得罪秦氏,又说:“太太心中也不必有个什么,慧缘终究是东府的人。你瞧,二太太都不怪我们呢,她进来就笑不拢嘴的,太太你还愁个什么。” 幺姨娘看得出通知庄顼来闹事的人就是曹氏,曹氏进来出去那会子,一脸的得意,想必也不太愿意遮掩自己。现在曹氏出了气,幺姨娘就当面说这话,一则提醒曹氏造事在先,二则安抚秦氏。总之,各自心中明白,又拿曹氏没的法子。 庒琂回来看到里头的人,和和睦睦的样子,实际绵里藏针,不分西东乱扎人,她跟慧缘这么不声不色的,躺着坐着不留神就挨针眼儿,防不胜防。想想这府里的女人极其可怕。 熹姨娘抓一把瓜子吃,笑嘻嘻道:“可不是多亏琂姑娘了,我们大爷也真是,巴巴来做什么,着急个什么,就是日前日后的事情了。还怕跑了不成!” 小姨娘没出去,进来听得三三两两,略是知晓了,这会子也说道:“这回有琂姑娘,下回没琂姑娘,可怎么是好。”脸色没半点神情,自己一手托住肚子,一手在肚面上抚摸。 小姨娘言下之意,怕哪一日大爷疯病起了,六亲不认,自己连着遭殃。 秦氏听熹姨娘和小姨娘这般说,恼了,道:“大爷横竖有我,你们怕什么的!” 小姨娘道:“太太,不是我怕什么,你好歹也指望指望。”手指轻轻按在自己肚子上。 秦氏颇为厌恶,终究不好发作。 庄瑚则道:“今儿我们来吃喜的,何苦又为大哥哥的事恼。才刚大哥哥说我,我也当没说。能有个什么。话抵不死人。我倒是想等着看外头进来的姨娘是什么神仙模样!” 曹氏没搭理,吃瓜子,一嘴一吐。 此刻,外头闹哄哄的了,丫头来传:“客人到了,老爷说让太太去接应接应。” 曹氏把手中的瓜子往桌上一扔,站起来,抖了抖裙子,再抚几下后脑发髻,从胸前撩下手帕子,对众人道:“那我先出去了,你们聊着。” 余下,有丫头忙乎增加茶点座椅。 过一会子,曹氏领三五个中年妇人进来,个个锦衣华服,极其富贵模样。一头进来跟曹氏热说火聊的。到了里头见一屋子的女人,那些妇人有礼仪端了一回礼。 庄府女眷也回了礼,便入座。 来的这些女人是前厅二老爷生意场上朋友的家室,秦氏、幺姨娘等人对这些女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总归,曹氏都认识,随意找个什么京城发髻话题,或丝绸头脸粉妆等话题,一开的聊。姑娘们听她们说话,觉着新鲜,凑过来听一会子,曹氏担心有些言语不太好,怕污染了府里女孩的耳朵,故对庄琻庄瑛等姑娘道:“过会子还有姑娘来的,你们那桌在房里,留你们自己一桌,各自里面去。” 庄琻听这话就知她母亲不愿她们留下,故去拉住庄玝,又对其他姐妹道:“走吧!她们说的话我们听不懂,人家也不愿意要我们听。我们里头去。” 说着,姑娘们跟庄琻去了。 庒琂心中牵挂慧缘,起坐难安,如今换个地儿,还是个封闭的屋里,心中被堵了什么似的。跟来赴席的阿玉看到庒琂这般神色,就低声对她说道:“姑娘担心慧缘,那我出去瞧瞧,如璞二爷回来,我问好了话给你说。” 庒琂拉住阿玉,不想让她去,实地里又想她去。 阿玉笑道:“我是府里的客人,又不是丫头,不怕闲话,也没人抓我的短。” 如此,阿玉去了。 第四十七章:重阳大喜(下) 阿玉走后,庒琂跟三喜随庄琻到房里。 此间屋。 是一处院中心亭,独舍一间。里外皆挂红灯笼,门窗上贴上大红囍字。屋里应外头的景,也亮各形灯笼,屋顶吊挂八盏合奏四角桶灯,屋下四角又停有高脚宫灯,灯台插大红高烛,外头罩着一笼润亮润亮的时新大红罩子,罩子上贴有大红囍字。在宫灯脚下各自端放四样:花生、蜜枣、贵圆、瓜子,每样一碟子,干货上头盖一个大红剪纸“囍”字。再凡是开了窗的外头,皆吊有一盏小灯笼,配横挂一条红帐。进去一眼能瞧出很是喜庆。 屋中央立一张大圆桌子,可坐十余人,旁置放十二把椅子。圆桌有三层,一层放茶水,二层点心瓜果,三层是花红绿植,顶心中央置入一盏红色莲花灯,亦贴有“囍”字,与吊顶上那盏合奏桶灯上下相互照应。 眼下,庄琻她们已落坐在主位。其余者各挨在她左右。庒琂心神不定的,也不想环顾看视,随即在庄瑜边上坐下。 庄琻一脸欢愉,才刚庄顼大闹,在她眼里像没发生一般,庄玝也一样,两人你说我哼,有言有笑。此刻庄琻跟查玉童、查良秀兄妹说话,六姑娘庄玢凑在庄琻跟前傻笑,七姑娘倒文静,一个人站在窗前看外头。 独庄瑜一人坐一边跟外人一般,或许她因自己哥哥闹事,不好跟姐妹们近乎。 三喜见庒琂坐下,自主上去帮到茶水,又给庄瑜倒一杯。 那庄琻因看到三喜倒茶,便道:“给我们也倒来。” 三喜不愿意伺候庄琻,可见到庒琂的眼色她不得不照办。一一递了茶。 庄瑜终究心里难安,对庒琂道:“我大哥哥有些时候过分了些,姐姐你怪他,也是应当的。” 庒琂知庄瑜找她搭话,眼下自己真不想说。 有时身不由己,己不为,不能了局。 故而庒琂笑道:“妹妹,这有何妨的,谁没有个不清醒的时候。” 庄瑜听后,尴尬淡笑。 庒琂这才意识措辞不当,忙道:“我偶尔也睡迷糊,起来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如今二哥哥跟他们去了,应不碍事。我想慧缘也不怪生气的。” 庄瑜点头,心中的不安稍稍放松。 庄琻听闻后,插嘴道:“大哥哥见风就是雨,这些年又不是一回二回的。四妹妹怕你心里不痛快,才跟你说这些。日后你见多了,就觉着没什么。” 庒琂点头。 稍后,庒琂不言语,愣愣看门外头,期盼阿玉早些回来。三喜知意,到门外看了几回。 因觉着人少了,庄瑛想起问:“玉姑娘去哪里了?” 庒琂想回答,又见三喜进来示意,大致意思是阿玉回来了。 果不然,阿玉走进来,也不管他人在前,出口对庒琂道:“幸好二爷去得快,人是没事儿了。只是……” 庒琂心一紧,楚望阿玉。 阿玉看到查玉童和查良秀在,还有庄瑗年纪尚小,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白。 阿玉思想半分,道:“慧缘被你们大爷拖得急,头发乱了些。” 庒琂听毕,心中一阵痛,指甲紧紧抠在手心上。 庄瑛关切道:“慧缘如何了?” 阿玉道:“二爷已把她送回镜花谢了。”此时,三喜给阿玉倒了茶来,阿玉接茶,小小喝一口,又笑道:“子素在镜花谢,大可放心了。” 阿玉说完便在庒琂边上坐下,尚未坐热,窗边站着的庄瑗扭头过来对众人道:“姐姐们,来看!” 接着听到窗外不远处传来着急的议论声音。 那窗外不远处,对着是庄府二门厅子后屋屏风隔间,因开着大窗户,庄瑗看得到对面屋里人。庄琻、庄玝、查玉童、查良秀兴高,凑近窗户瞧去。 只见那边二老爷正对钱庄、首户两个仆子发火,声音忽高忽低传来。 庄瑚的儿子查玉童本性张扬好事,见到这光景,想去探看清楚,就对庄琻道:“二姨,我去瞧瞧。” 庄琻没回神儿,查玉童一抹烟跑出去了。 出了亭子屋,又从曹氏那桌子客人边上蹿拐,那查玉童便转到前厅,又从前厅侧门闪了进去。到里头,看到厅上,庄勤、庄耀跟客人们胡天海聊,也不知说什么话,只庄勤随与人说话,眼神倒老往后头瞟,颇是不十分安定。 查玉童机灵,往里头去了。 到里头。 这便听到二老爷庄禄训斥钱庄、首户两人。 只听庄禄道:“再去,绑也得绑回来!” 钱庄苦道:“老爷,金姑娘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去说去求,她就是不给开门,还……还拿脏水泼我们。” 庄禄把手中那串翡翠珠子一拍,道:“这丫头胳膊肘子往外拐了!花银子请她可是我!你们瞧瞧二爷回没回,若回了你让他跟你们去,务必把人抬回来。两三个娘儿们都搞不定,是不是要把你们换了!” 钱庄、首户不敢回嘴。 接着,首户出去找庄璞,过一会子,跑回来说没见璞二爷。庄禄不得法子,想叫查士德去,又觉着外人不合时宜,着实没得办法,故让钱庄把庄勤请进来。 等下,三老爷庄勤进来。 几人商量之下,只能让庄玳跟着去接新娘。 庄勤有些许犹豫,庄禄也知晓,庄玳还只小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到什么如何是好,这庄府可不就指望他了。 庄禄着急,再求一回,补句道:“如不这样,让营官也跟一起,几人去。再叫几个得力的人跟着保护。老三,可使得?” 庄勤无奈,只得点头应了。 庄禄自责道:“好好的昨夜进来就没这麻烦事儿,折腾的!也怪我,提前跟那丫头说有家人去接。”不满地朝钱庄、首户两人:“这几个饭桶整日低三下四的样子,怪不得人不认,终究是奴才样!如今,只得劳烦玳儿去了。” 于是,再去外院接新娘进府,就由庄玳、曹营官两人带人去。 到近晚时分,门外仆子回来喜报,说喜轿快到了。听闻,众人喜乐。庄禄急要去迎。庄勤和庄耀却把他按住。 里头的缘故容易看出,外头进来毕竟是妾侍,当不得重。 庄禄笑笑,认了,就等着。 岂料,曹氏出来,不管客人在场,对传话的说道:“到哪儿了?” 仆子回:“外门大街,快到了呢。” 曹氏冷笑道:“让绕到后门角儿进。这是老太太吩咐的。” 仆子不敢应,巴巴望着二老爷庄禄。 庄禄想恼又不好,不恼着实无处可发泄,便将那翡翠珠串往桌上拍下。 众客人看这情景,纷纷来劝说夫妻二人。 曹氏依然不给脸面,只道:“晚些想给我磕头,就依我的,不依我的,你们尽可办你们的,我吃我酒,横竖我认不得,与我无干。” 曹氏说完转身走了。 庄禄憋急了,猛站起,对曹氏道:“你就这般不尽人情?” 曹氏顿了下,头也不转,笑回说:“老爷的情不也用尽了?” 曹氏直直走入里面,那庄禄看曹氏的身形,对仆子大声吩咐道:“大门敞开了进,今日我做的主,谁愿意说就说,愿意留就留,愿意走就走。” 客人们不好插话,只劝说消气。 庄勤和庄耀两位老爷相互对视,叹息一口,坐下便不再言语。 因头先与曹氏商量过,入门引导,就由贵圆去,如今曹氏生那么大仇恨的气,也不差贵圆来。庄禄想让几个年纪大点的婆子出去接,心里又犯嫌。正不得已,南府四老爷庄耀让人去把幺姨娘叫出来,还把庄禄的烦恼和无奈小声告知,想让幺姨娘去帮接人。 幺姨娘一听,仅微笑道:“老爷糊涂了,人家夫妻闹着玩你也跟真的起来。你就好好吃你的酒,东府、西府若起这事儿,你可信,即刻伸手去帮,我也不说你半个。” 庄耀平日都听幺姨娘的,今日自己看不过才主觉想帮,想替他二哥办理办理,再者外头有客人,瞧着不大光彩。谁知幺姨娘这般跟他说,只好作罢了。 幺姨娘回后头,看到众人凑头去安慰曹氏,宽解她,大致想说服她派人接去算了。夫妻二人同心些,一人让一步,叫她让贵圆去,将新人从角门抬进来便行了。 可曹氏哭泣道:“万事都依得,这等短命犯贱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祖宗脸面不要了,我也得把脸面留给二丫头三丫头去!哪里就有个炕下的能从大门首进的?这不是忘祖宗,忘老太太,忘整府人了?好是大老爷不在,若在定是不同意,这回你们还劝我。” 秦氏因才刚劝几声,如今曹氏反嘴牵出自己东府大老爷,脸刹沉下来,不作声了。 其余各府谁还敢说的?大姑娘瞧秦氏脸色,秦氏不说,她敢说? 余下,熹姨娘和那些客人的家室女人劝曹氏道:“理应如此,由得老爷自己去找人。” 又把曹氏刺激得心头燃火。 那屋里的姑娘听到曹氏哭,探出头来看。庄瑜和庄玝是北府外的人,见这般,就示意庄琻和庄瑛去解慰曹氏,庄琻道:“还不嫌丢人的。”把查良秀拉住,又往里头坐去。 庄瑛心思静,为人平和,看一会子,再经不过姐妹几个示意,便去曹氏跟前,可只站着没言语。 曹氏见庄瑛,骨碌眼睛怨望她,无缘无故道:“你就是投错了胎,好好怎么就不是个男的。”一手拧在庄瑛手背上。 庄瑛疼,也不闪开,就让她母亲拧。庄瑚看不过去,紧去拉开庄瑛,让她赶紧进屋去,一方对曹氏道:“太太消气,跟三妹妹没干系,何苦糟蹋她。” 曹氏叹息。 这时,有丫头来报说新人到了。 曹氏自顾擦拭眼泪。众人是想去瞧瞧,见曹氏不动,也不大好起来。里头的姑娘听人来了,已都出来,见曹氏等人那般,不好主动跑去瞧。 过一会子,丫头子又来报说人进府了,正往北府大门来。 曹氏按不住,问那报话的丫头子:“从哪门子进的?” 丫头子闪烁,不敢正面回。熹姨娘见丫头这般,急去对丫头啐道:“太太让你说就说。” 如今也不管理客人在与不在,脸面是不要的了,庄瑚看熹姨娘这些恶俗举止,实在恨得入骨。 庄瑚笑呵呵道:“姨娘你急什么,让丫头好好说。”多少瞧着客人在不好对熹姨娘发火,再问丫头:“谁去接的人?” 丫头子垂头低声道:“是老太太处的竹儿姐姐,还有袁姨娘。” 曹氏听完,拍案而起。 庄瑚忙示意丫头子下去。 曹氏拿手绢的手死死抠在桌子上,众人都听到那指甲刮桌面响出响声了。 眼下庄琻不管曹氏了,拉住查良秀就向外去,后头庄玝跟着,再有庄瑛、庄瑜也垂下头跟后。再往后,庒琂、阿玉、三喜紧随其后。 庄琻到了二门院子,一眼见到丫头婆子们蜂拥去府院外头瞧。她父亲庄禄已一身红走在众人前头,正迎新娘子去。 在人堆里的查玉童看到庄琻拉着自己的妹妹,便撒腿跑来,从庄琻手中拉走妹妹查良秀,一头还跟庄琻等人说:“二姨、三姨、四姨、五姨,瞧瞧去!听说来的了个碧眼金毛的狐仙。” 庄琻跺脚,对查玉童啐道:“呸!仔细我找你娘去,看揭不揭你的皮。” 虽这般说,庄琻也被激起了好奇,快步朝外去。身后人等紧跟。 出了二门,外头便是北府正府院。 过府院是北府正门首。 此刻,门首外头,已燃起细雨小绵炮。这里头又有话说了,庄禄原要风光大摆,要高门巨响的炮来迎,因说那回疆旧部女子带了身子进来的,怕肚子里被冲撞,把巨响炮去了,打算无声无息进,又想不能大摆,又去了炮竹声,哪里还是迎亲的喜事,便换成如今的细雨小绵炮。 只听到啪啪啪的小响声,时间不长,只一眨眼功夫就完了。 庄琻推开前头挤堆的丫头婆子,靠前看。只见大门首外头,一队的红衣喜服迎亲队伍,前头站四名唢呐老乐匠,也不吹响,假放在嘴边,后头是一顶四人红轿子,正停放。因有帘子隔挡,看不到里头的人,只见轿子外头左右两侧站两人,左侧是竹儿,右侧是袁姨娘。再后头四名抬轿子的轿夫,往后是举仪仗的人,两名举“迎亲”牌子的大红喜衣帽的小青年,两名挑香灯的丫头,往后还有陪乐的一群人,约是八九人。小是浩浩荡荡的。 庄禄站在门首,横肉加身,笑脸盈颤,合不拢嘴了,此前那些矛盾意气,此刻已烟消云散。 去接新人回来的庄玳与曹营官站在庄禄跟前,傻呵呵跟他笑。 又听到竹儿曲礼对庄禄道:“老爷,该吉时了。” 即是新郎踢轿门,迎新娘子出轿。 庄禄笑呵呵下台阶,按竹儿指示去踢轿门。只见踢了一回,轿门里头的人没个声响。竹儿顺手撩起门帘,可扯几下没扯动,里头的人强是拉住帘子不给开。 庄禄见状,连连作揖对身后人,以示不好意思。又踢一回。 庄禄低声对轿子里的人道:“快些出来。” 庄禄的声儿刚停下,一条戴莲花金镯的嫩葱玉手伸出来,缓缓开了个缝隙,猛然只见,一人钻出来了。 此人头上没顶盖,看也不像新娘子。才刚还有人议论说新娘是个碧眼金发的狐仙,眼下看这人,细眉大眼,未语先挂笑意;那一身通头,除去说一身红,真不像传言这般传神。 庄禄听见有人议论:“这就是那新娘子?不像呢吧?” 跟旁曹营官笑回:“哪能是她!后头的呢!各位爷瞧好!” 众人惊呼,个个心里纳罕,从未听说新娘轿子坐两人的,如今北府迎新大开眼界了。只不知新娘子是何等人物儿。 正议论着,曹氏领着太太姨娘们也来了。 曹氏一脸的笑意,那是皮笑肉不笑,可不是绵里藏针,笑内含刀。 众丫头看到曹氏,纷纷让开。诸人心想,可得有好戏瞧了,太太这形景,可不大像来迎门的架势。 —————————————————————— 今日冬至,祝各位看客朋友节日快乐,阖家幸福。 另外,趁节日,我给大家友情推荐一部好作品,这部作品是:《哑证》,作者是:苕皮神探。 《哑证》是一本零口供办案悬疑烧脑巨制,作者十分用心,故事起伏跌宕,环环相扣,故事矛盾密不见缝,尘封旧案,丝丝剥茧,值得追读。所以在好节日推荐给大家。 再另外,有制片团队朋友看到,请一定要关注这部故事,或能以此出一部精彩的办案悬疑剧集未可知。 再再另外,友情推荐一部炼金、魔幻、武者、隐修大集作品《万古灵决》,作者是:八年琉璃。 《万古灵决》是一部好莱坞式电影的文字,故事神秘,场面宏大,元素多彩。喜欢此类故事的盆友,可以看看这一部,或许给你打开别样的诡谲世界。如制作团队的盆友有兴趣,就找17k详谈,也能出一部好剧。 《万古灵决》、《哑证》、《倩女传》原装正版就在17k网站,无论你在什么网看到,敬请来17k。 感谢盆友们微信朋友圈分享传播,国内海外的朋友多多支持! 最后,再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四十八章:意玲珑 果不其然,曹氏是来撕二老爷脸面的。 当下。 才刚先下轿子的女子叉腰挡在轿子前面,这女子向众人作揖。又嬉皮笑脸向二老爷庄禄伸手,四条手指上下跳招,似要索拿什么东西。 竹儿不解,怕老爷尴尬和客人们笑话,故温柔对女子道:“姑娘,这何意?” 女子扭头,笑道:“轿子哪有这样好踢的?我们老家踢一回一袋子银子,你们老爷踢两三回了,该多少包银子?” 这一话出,惹得众人大笑。 二老爷困窘,急向后头的钱庄首户招手,两人识意,忙转身去了。 这方,庄禄笑道:“姑娘,莫说,我叫人取银子去了。叫你娘子出来。” 女子咳几声,眨巴那双大眼睛,舔了舔舌头,道:“哎呀,老爷啊!听说你也做生意的,怎就不知一手交人一手交货的道理。” 管家早看不下去了,忙上来叱喝:“野蛮没脸的丫头,谁有这规矩的。别误了老爷的时辰。” 女子的眼都不向管家,叹一口气,转身想钻进轿子里。此时,曹氏的声飘来了。 曹氏一脸正色,话语夹笑,眉目生色,温声柔气道:“哎哟,我以为是新娘子呢!可是又贴了炕下的人?一娶拖二呀?” 女子听这话,撩轿帘的手缩回来,也不生气,缓缓转过身。见到曹氏那一身富贵头面,知是正房太太了。便端端庄庄的曲向下端个礼仪。 曹氏含笑受了。 瞬息间,女子收住礼仪那手脚,转一副样子,一脚踩在轿杆子上,竖起大拇指道:“人是我带来的,要人交钱。没的商量!” 这一时间的转变,众人始料不及。 那前头的庄玳和曹营官已笑得不能自持。庄玳晃眼看到庒琂和庄琻她们在人后头,也都笑了。 庄玳故而移步走到庒琂那方。 庄玳对庒琂低声道:“妹妹,以后你可不能这般,太是野蛮了些。” 庒琂不搭,捂住嘴巴看那女子。 庄琻倒笑问庄玳:“那人是谁?好大胆子,也不怕日后被管家整治。” 庄玳回道:“她?哦,是新姨娘的丫头,瞧也不像丫头。在外头看着,她们关系颇好。” 庄玝凑过来问:“都说外族女子,都蛮横,眼下看果然的。老爷怎受得了。” 庄玳道:“一处玩笑我觉得好,居家过日子,老太太见了怕要说没得礼仪规矩。总归是二妹妹三妹妹府上的,她们受得住,我们不说这些,五妹妹你关心这些做什么。” 庄玝哼一声,不说了,往前走几步去看。 庄玝到了外头,站在曹氏身后。 只见曹氏拿着手绢擦了擦嘴角,笑道:“我竟不知道新娘子买了一道又卖一道。”故向贵圆说:“贵圆,去我屋里取银子去。老爷出多少,我出多少。我们夫妻二人再买一回也使得。” 这方说话言笑,可把众人惊出了天际。客人有叫好的,有拍手称赞曹氏的。 贵圆领命去了。 过一会子,钱庄首户用托盘顶三袋银子出来,呈给管家,管家接了让老爷过目。 老爷庄禄示意去给那女子,女子斜开眉目,瞧一眼,拿起一袋子掂了掂,笑了;便将三袋银子收下揣在身上。本想撩帘子,忽想到曹氏的话,故停手,转身道:“我可忘了,才刚说还有一份子。我再等等。” 管家听这般说,气得恨咬牙。 庄禄扬手示意管家退下。 余下,等到贵圆托银子出来。 贵圆也托一盘,曹氏斜眼见了,咳一声。贵圆示意,停下脚,让给过目。曹氏看完,笑盈盈地拿起一袋子,着力抛到女子脚下。 曹氏笑道:“给你了,丫头!这儿还有两袋,不比老爷给的少。可揣紧了,别又是红刀大戟的人跟你抢,杀人强抢。” 曹氏这行为够是践踏人,那些说话更是语义双关。讽刺回疆旧部那些野蛮刺客此前当街伤人,又讥笑二老爷庄禄强行买卖新娘子回来。 客人不知缘故,都去笑女子了,府里的太太姨娘知晓,故颇为担忧,却也被曹氏那话逗笑了。 人身后头的庒琂心想,这丫头看着有些蛮,可一脸的正气,不卑不亢的,理应不会曲辱蹲下身拿银子。谁料,那女子还真蹲下了,一头向曹氏作揖。 女子捡银子掂了下,道:“真是比老爷阔绰,太太,以后我跟你混了!” 这话把人给笑得前仰后翻。 曹氏那笑脸僵住了,再从贵圆托盘上提一袋银子,也不管往哪里丢,只见向空中远处抛去。 众人知曹氏有意为难新人了,俱屏住气息,瞧那银子落到何处。 诸多眼睛盯银子飞出去,没人看女子的身形脚尖,只见那一身红箭一般腾空飞起,那脚尖点在轿门栏杆上,一个空翻,好漂亮的鲤鱼跃龙门身势。女子身子已飞在半空,去接住那袋子银子了。 等女子落地,众人惊呼。 曹氏等女眷惧怕,连连后退。 管家、钱庄首户等仆子怕女子伤及老爷,都上前护着。 庄瑚跟前的刀凤剑秋有些武功,瞧出那女子的身段是有底子,便低声对庄瑚道:“大姑娘,有来头。”欲去动武制服她。 庄瑚下手按住刀凤和剑秋,默默道:“先瞧着。客人在呢。” 这时,女子心满意足拿到第二袋银子,走回轿门,拍了拍脚尖的鞋子,笑道:“爷们的银子好拿些!太太的就……还有的使劲儿扔远些。别让我们家娘子老坐闷里头。一个那么小的轿子,坐三人,如今这般阔绰,不如早些换大轿子。” 可不是了,出门时,女子提议和新娘子一同坐轿,好保护她。另外庄禄请的教习礼仪规矩的婆子也坐里头。 可苦了那四个轿夫了。 女子边说边向后头去,到了那几个轿夫跟前,把身上那几包银子,一包给一人。 女子向轿夫作揖道:“辛苦四位大哥了,老爷太太赏你们吃茶的。” 四个轿夫原本一脸劳丧,如今见那么多银子,脸都笑烂成花了,连连向女子作揖,又忙不迭向庄禄等人作揖作谢。 曹氏那一脸自以为端庄的容颜,此时黑暗下来。才刚略后退几步,现见女子无伤人的心,故壮大胆子,又从贵圆盘子里拿来第三包银子。 幺姨娘怕把事闹大了不好,故上前对曹氏道:“太太,好声给就完了。客人在不好看。” 曹氏扯动嘴角,摇晃头上那几支金钗,闪出一句话:“哪有这般好进的。” 说着,将那包银子松手,只见银包直线落在她脚尖裙子下。 这一招,曹氏是要丫头向她蹲下拿银子。 那女子不嫌这个,也没思想这些,摇摇晃晃大步走来,叹息一口气,蹲下正要拿起银子。曹氏刹时脚尖露出,死死踩在银子上面。 丫头坏笑,把才刚剩下的一包银子拿出来,用力砸在曹氏脚上。 曹氏惊叫一声,连向后头倒。贵圆和玉圆忙扶住,因突然,加之曹氏身子肥重,扶不当时,曹氏已仰后头去了,众人扶正过来,只见曹氏摆正身子,重心不稳身子前倾,双膝跪向这女子和轿门。 女子捡起银子,乐呵呵道:“这银子最有心意。我替我们娘子喜欢了。”走到庄禄面前,作揖道:“老爷,接人吧!” 接下来,声乐齐天高响。幺姨娘因想起有孕的人,忙给庄瑚示意,庄瑚让管家指示吹奏那些人。才刚高响的乐声,便就此暗淡停住。 随即,轿子里出来个头戴喜花,穿红大喜衣的婆子。婆子出轿,示意轿夫上来倾轿。 倾轿,婆子撩起帘子,搭出一人手来。 余下,众人看清楚了,是一个——竟也瞧不出什么模样的人,顶盖红巾,一身通红,一双脂白玉手捏着一方红帕子,手指戴三枚嵌绿玉的金戒指,两手叠加放在那微鼓的肚子上,形态婀娜,步步微移。 出了轿子,众客人高呼老爷背新娘进门。 管家向客人作揖,道:“老爷牵引即可了,众位给个面子,里面迎去。”又向曹氏道:“太太,堂上过礼了。” 曹氏哼出一声,怨恨勾了一眼那新娘子,扭头便进去了。 紧接,客人们夹道祝贺,迎庄禄牵引新娘子入大门。 到大门,有婆子端来火盆子,新娘跨了进去。过了火盆,是府院。 府院已安排了丫头子端来铜钱干果子等物,见新娘子来了,便向其头上空撒。 这闹哄哄的新人过府院,入二门,又是一道火盆,进去是二门院,院内再是备有茶叶、香米,花生、蜜枣等吉祥物儿,俱如前院这般向新人身上撒。 如此,直至正堂。 堂上拜堂,送新娘子入洞房,此处俗喜之事,众人见多,如常。此处不多言述。 堂上正闹着,才刚那女子掂着银子跟后头,也没进堂里,就在二门院子外长廊下坐,东张西望的。 后头姑娘们已进去了,只庒琂没进里头,站堂门口看,因看到那女子一人在那里,庒琂遂走去,有意招呼说话。 庒琂道:“姑娘怎不进去?” 女子抬眼厌恶看庒琂半眼,没理。 庒琂识趣,尴尬笑欲转身去了。 三喜气盛,暗讽说话道:“我们姑娘心眼好,瞧这府里没人待见你,我们姑娘才客气跟你说话。可见人心不是人心的了,竟不理人。” 女子听完,立起来。 三喜见识她的身手,怕打自己,忙躲在庒琂跟旁去。 庒琂这才回身为三喜挡住,连对女子道:“姑娘莫怪,我丫头没规矩惯了。回去我打她。” 女子笑,指着三喜道:“她叫什么?” 庒琂以为女子记仇,不想说。谁知三喜回道:“我叫三喜。” 女子笑道:“好,记着你了。”便向堂上去。 三喜忍不住问住:“那你又叫什么?” 女子住脚,回头快口回:“金……”顿了下,眨巴那双大眼睛思想,再说:“这金的银的很多,我改了名字。叫我意玲珑吧!”正好看到侧旁一间屋门外挂一块竹匾牌子,上写“玲珑阁”。 三喜待要再接话,庒琂已捏住她手臂。 那叫意玲珑的女子进去了。 庒琂才恶言对三喜:“几次了,还不知道厉害!”三喜耷拉眉目,没话。 跟旁的阿玉淡笑:“瞧那姑娘也没什么恶意。思想比府里人开化多了。只是看钱重了些。可我奇了,世上有姓意的?” 庒琂摇头,示意进去。 于是,庒琂、阿玉和三喜进堂上。 此刻已拜完堂,新娘送去篱竹园了。庄禄等人招呼客人家人入座。曹氏等人已在后头去了。庒琂见这般,悄悄从屏风后头隐身去。 正这时,庄玳忽然从一侧闪了过来,拉住庒琂:“妹妹哪里去了,才刚拜堂你怎不在?” 庄玳说着拿出一个红包,拉起庒琂的手,把红包按在她手里,道:“图个吉利,你应也得一个,我替你拿了。” 庒琂感激笑向庄玳,无话。 庄玳道:“过会子,我去找你们,这里老爷们一处,好不自在的。” 庒琂道:“随你的。” 正要走,庄玳忽然想起慧缘,问:“你院子的慧缘回来不曾?” 庒琂一怔,是了,慧缘此刻在镜花谢了,是跟子素一起?是否安全?是否安然无恙?一时间,心中全挂着慧缘。 因见到庄玳这般关心,莫名其妙对他有些许别样的心情来。 庒琂也不回,勾头垂目往后头去了。 这方,庄玳也回堂上陪客。 不知哪位客人提了一句:“你们府上的大爷二爷怎不见?” 说到此,众人才想起庄璞自出去后就没回来。西府三老爷庄勤便让庄玳来问话,庄玳说自己去接人,不知晓。又问管家等人,管家说一直忙着呢,没注意。 于是,让管家叫四儿去后头问湘莲,湘莲也奇怪,说以为二爷被差遣忙接人办事呢。 余下因时晚,开了宴席。有人提说老太太、大老爷来,老爷们又解释一回。 宴席中间,庄勤派去找庄璞的人回来了,报说:“二爷去东府平了事,出来后来北府的,后头不知谁传话,他出去了。就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子该是回来了。” 如此,庄勤忙叫人回西府去找,找一圈也不见。 等宴席将尽,外头报说老太太和三太太回府,紧接又报说:“外头有官中人来传,二爷被关起来了。” 这两层事前后激起,这宴席还如何继续? 第四十九章:璞二爷(上) 客人听闻府中出事,有要留下分担,有识趣避嫌回让,亦有吃了酒壮胆楸事的。 这多半是醉话。 庄禄几位老爷忙着感激,又着人送客。 完毕之后,才叫曹氏等太太姨娘们赶去寿中居,先给老太太那边请安。 曹氏一脸担忧,虚情假意道:“我说什么来着,不能九月九办喜事儿,不听我的。这可出事儿了,二爷要有个好歹,我不担这名儿。” 于是,众人赶至中府。 到了中府。 老太太一日的劳顿,此刻跟郡主坐厅上,也是知道庄璞出事了。当庄禄领着一众人来,未等众人曲礼请安,老太太先指着庄禄大怒,问责他为何一桩喜事搞得如此? 庄禄冤枉,半句却回不得。 老太太指着庄禄骂半日,累得至后没得言语方停歇。郡主是担忧不已,依旧在侧安抚老太太。庄勤已叫人去打听,此时回来回话。 那回话的说二爷庄璞接到一个口信,让他去云往客栈,他到那里等人,等来等去没见人,后儿来了官中人,就这样糊涂把他抓了。庄璞争执,总归扭不过官府,因报自己是庄府里的二少爷,官差哪里识得,给他一顿好打,晕去时被架回监中。醒来后,主事的去监里看,又问个细里缘由,听庄璞说自己是庄府的人,理出许多的实据。主事由此慌了,急差人向同僚打听,这才确认庄璞是庄府的二少爷。主事令人怕事,把他放了,还再三致歉,可庄璞不愿这般调停,说这事儿没个交代自己断乎不离开。如此,官府才差人来庄府报信,好让人去领。那主事怕得罪庄府,听说张府跟庄府有交际,连夜去找张府那大人求情,让帮说几句话,好了这桩错拿案。 如今,众人听这般说,里头曲折倒不是很明晰,糊糊涂涂的皆松口气。 庄勤问传话的:“你二爷为何事去运往客栈?” 传话的说不知,后湘莲说云往客栈是蜀地关先生来时住的客栈。想必二爷是去那里寻关先生去了。湘莲这一提示,可把郡主吓得猛然惊醒,可不是应了开先心里的想法了。这个关先生指不定带来祸端呢。 郡主心里暗暗叫苦:当初拒绝关先生上门就了事了。 又问为何关先生又去客栈?不是安排在雅阁居住么?兴许众人多数不知关先生已失去联络多日。如此,叫阿玉来问话,阿玉来后,悲悲戚戚说关先生接到信去了,如今还未归来。 阿玉倒没过多说其他,只说先生接到信被官府接走。 庄勤还想问是哪个府门来接,这时,张府的大人来了。众位老爷迎出去接。 老太太不愿再听老爷们转达话语,就说不必避嫌,让请张大人来寿中居。不一会子,张大人到寿中居。一一行了礼仪。 老太太问:“这晚上的,张大人可是为我们璞儿奔走?” 张大人作揖打躬,谦卑言说:“是的,老夫人。本官那些属下有眼无珠,误带了二少爷。听闻后,本官坐立不安,即刻来请罪了。请老太太及几位大人、老爷宽宏,恕我宽泛之罪。” 老太太叹息道:“如何就抓错人了?所为何事?” 张大人道:“日前我们抓到个洋教案滋事者,指认说联党犯事嫌人在云往客栈。这就给抓错了。实在有眼无珠。” 郡主好奇道:“我可听说有人来知会了璞儿去的客栈,既然你们抓到人,又是谁人来知会他?” 张大人一时噎语,其中来龙去脉他还不十分清楚,抓庄璞那主事人也没交代清楚,说抓错人,但求他来求情。 于是,张大人回道:“因事发突然,我尚未查问清楚,等我回去查清楚,定来府上负荆请罪。” 郡主有一万个疑惑,张大人如此回复,自己便不好再问了。 张大人请了罪,庄勤让管家跟他去监中领人。到了那里,庄璞死也不肯走。管家无奈回来复命。老太太气极了,一命地骂庄禄、庄勤等人,又拐弯抹角骂众位太太平日只生养不教育。气到半夜才没得精神,遂忿忿睡觉去了。 余下众人等老太太睡下才各自回府。 次日晨早。 三老爷庄勤亲自去监中看庄璞。到了监中,看到他和那狱友聊得正欢喜。 庄勤大怒指着庄璞道:“你这不孝子!还不快快跟我回去。” 庄璞见自己父亲来了,形色比先前收敛许多,忙谦和起来道:“老爷何须来的,我这回去便是。” 庄勤哼的一声转身去了,接而,庄璞跟出去。 到了外头,庄璞对他父亲说:“老爷,我不是诚心要寻事逗留,我也知他们抓错了我。只我有些事未听得真切,才在那里留一夜半日的。” 庄勤怒道:“你一日正经过没有?你弟弟都被你带坏了去。二回犯事,莫把你家府搬出来。张大人连夜来府上,够为你折腾的。真是荒唐!” 庄璞笑道:“哦,是锦书姑娘她爹?那不打紧。我改日到他府上跟他喝两杯就完事儿了。” 说着,庄勤一巴掌甩过去,狠狠落在庄璞脸上。 庄璞受了疼,静下来了。 庄勤道:“你要是不愿意在府里呆着,早早你就出去,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提你是庄府里二少爷。我也没你这儿子了。丢人现眼!” 父子二人便如此骂骂停停,一路到庄府大门首。 到了门下,庄勤再三叮嘱回去见老太太,多说些宽心的话,其余话语不必多言。庄璞点头应了。进了大门,庄璞思想再三,出口对庄勤道:“老爷,我有一事想求你。” 庄勤站住,严肃盯住他。 庄璞见父亲这般,心中的事不敢再说出口。 到了寿中居,正好各府人等在请安,老太太一言不发等庄璞回来呢,其余人坐着站着,没一个说话。 庄璞一进厅,就直直向老太太跪去。 老太太心里有气,起身走向庄璞,把他拉起来,骂骂咒咒地扬起手打他屁股。 老太太含泪道:“千好万好,你何苦要惹祸进那地方。吃苦不曾?” 庄璞笑道:“没有,他们好吃好喝待我。” 因看到庄璞额头上有淤青,老太太心疼道:“还说没有!”又命竹儿去拿药来给他擦拭。 完毕,老太太向众人道:“好了,没事儿都回吧!一个个让我心烦的。”竹儿在一侧低声提醒:“老太太,篱竹园的姨娘还没过来呢!二太太差人去请了。” 老太太因此再坐下,心中十分不悦,终究也等着。 曹氏见机道:“璞儿也回来了,喜是没事。老太太要是乏了,就歇去。我们回去便是。我那府里新人,总归是新人,让老太太等待,不知礼是我的过错。回去我说她一说,竟这般没得礼仪不要脸的。” 北府新进的姨娘其实也一夜不安。好端端一起喜事,全给庄璞搅了。因身怀六甲,晚些时候,庄禄到篱竹园告知她明日可晚些起,去寿中居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这里的意思,多少是想让她避开曹氏,等众人都请过安了之后,再领她来,到时再跟老太太解释解释。 庄禄仗着新进的姨娘肚子有孩子,老太太不会责怪,所以这般。 谁知,曹氏巴不得篱竹园出点事儿好给她抓短,如今,正中下怀。 约么好一阵子,北府新进的姨娘来了,后头跟着她的丫头意玲珑。 众人在堂上,听报说新姨娘来了,都转头脸来看。只见那姨娘通头衣身是时绣滚边儿筒袍,两袖举在胸前,袖口宽松盈动,直垂在下摆裙子上;与寻常大户娘子们穿着没个区别,只是头饰面妆略显古怪些,不合群体,一拈了金边披褂纱巾帐子将她的头蒙得鼓鼓的,只露一双碧眼,头上是否作了发髻,戴了花样都看不出来。行走中,她那眉目冷冷淡淡,不惊不喜,最为引人注视,是她眉间有一颗红心痣儿。那张脸长什么模样,没人瞧得出来,纱巾帐子连到头上蒙得严严实实。 两人上了台阶。意玲珑也不扶她,自顾东张西望。如说新姨娘冷淡气质,那丫头就是个张扬轻浮的。只见意玲珑挽一个道士团鬓,后头拖长长的一股黑发,末节打个结,鬓发上插一根筷子,不说点缀饰物,连一根绳段都没有,简朴得跟外头带发修行的道姑一般,让人瞧着实在难受。只她穿那身红衣裳,挺符合她这轻浮的气性。 众人看着主仆两人的装束奇异,又可笑又惊叹。 俱想:边域之人大抵如此,不注重头面,性情行为还如此怪离。 姨娘和意玲珑到了堂上。姨娘站在中央,也不见行礼,只垂首站着,意玲珑更是可笑,骨碌碌转动她那大眼睛环了左边又环右边,至后歪着头看堂中央坐的老太太。 秦氏见这般,略是小咳几声。 曹氏拿着手绢捂住嘴巴,定是偷笑了。身后那些姑娘们有忍住的,有没忍住的,都一眼的笑意。独是庒琂不笑,痴痴看那两人,多少生出些敬服。 庒琂想到伯镜老尼的话来了:或有时,不低首,张弛有度,不卑不亢方显得自尊身份。 瞧那两人,可不是应伯镜老尼所说的?而自己何时做到这样的定力? 跟旁,庄玳略移步到庒琂后头,用手摇她袖子。 庄玳低声道:“那红衣的可笑不可笑?” 庒琂本不想搭言,见庄玳这样小人行径,心中十分鄙夷,就低声回:“背后议论人的品格,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庄玳如被打了一嘴巴,讪讪转回原位跟他哥哥庄璞站一处。 庄璞是看到他去庒琂那边说话了,就打趣说他:“讨个没好的,何苦。不如多看看新姨娘是不是碧眼金发,还新奇些。” 庄玳白了庄璞一眼,道:“背后议论人的品格,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庄璞没忍住,笑出了声。 堂上的人俱听到庄璞笑声,原本要开口议论说话,这回都转眼看庄璞了。 老太太道:“璞儿还有规矩没有。” 老太太这话语,不就是责怪西府教子无方?实里也羞辱新姨娘没规矩。郡主因这话,坐在那里十分难堪,故恶恶朝庄玳和庄璞两个儿子扫一眼。 因见姨娘没话,老太太叹息一回,话没说破,只说就这样吧,散了回去吃早饭。 曹氏站起来,走近姨娘跟旁,笑道:“好歹,你也说一句半句。良言是金玉,恶言我们也不怪你。你这站着不说,敢情等你来就为看你一眼?不在理呢。” 姨娘依旧垂头,无话,两对大袖子略动下,不曾放下,想必她的手在里头捂住肚子。 南府的幺姨娘笑道:“如不这样,新姨娘才来,害羞也是有的。如不再熟悉熟悉,后头大家熟了,就有话了。老太太昨日是劳顿一日,没什么事儿,我们都散了吧!” 曹氏道:“怎么说的?”想发火指姨娘处事不端正,又怕众人说她欺负人,改口道:“怎么个称呼叫法儿,好歹让我们知晓知晓,门内规矩总是要的吧。” 姨娘没话。 那意玲珑或听出几分不好的话,便笑道:“我们娘子不爱说话。想知道我们娘子名字,我给你们说了吧,叫娜扎。” 一下子,众人都把目光放在意玲珑身上。 曹氏冷笑道:“没规矩!” 意玲珑不甘示弱,直直盯着曹氏:“要不是你想问,我还懒得替我们娘子回。” 曹氏怒站,指着她道:“放肆!” 曹氏早是瞧不惯意玲珑,就为昨日进府受辱那节,心中那些仇怨可谓不共戴天。那时曹氏心中想,有朝一日,定要这丫头死无葬身之地。 意玲珑轻松吐口气,转身摆手:“那行,你们聊着,也没我什么事儿。我外头等娘子。” 说着,意玲珑去了。 众人哑然。 老太太紧是摇头,由竹儿扶到里头去。眼下,各自散去了。 曹氏随众人到外头,见意玲珑在廊下伸手踢腿的,无一分女子温柔样。曹氏狠狠朝她哼一句才走。意玲珑也不介意,见众人走,才去找娜扎姨娘。就此,把她娘子接回篱竹园不提。 此方却说庄璞。 众人散去,庄璞跟在庒琂身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对庒琂和气说一句:“妹妹,我待会子去你院子。” 庒琂知晓他这说话,想必是找阿玉。 或许,是为关先生来的。 庒琂微微一笑应答,心里想:庄璞是无事不来镜花谢,难道关先生牵出事了? 不由想起庄璞昨夜被抓拿的事。 第五十章:璞二爷(中) 众人散去,庒琂回至镜花谢。 庒琂才刚到里间坐下,三喜就小跑进来说二爷来了。 眼下,见到庄璞大步走进来。庄玳和其他姐妹们也来了,在外头说笑呢。 庄璞进来,一头顾着向外头看,生怕姐妹们跟进来打扰似的,一头问庒琂:“玉姑娘呢?” 恰好子素从外头进来,听到庄璞找阿玉,便嘴角一扯,进卧内去了。 阿玉自关先生离去,一直住在镜花谢,庄璞有让她回西府,但她婉拒了;只说庒琂身子还不完全康健,自己留镜花谢可照看一二。实际而言,阿玉觉得庒琂比府里其他姑娘平易近人,而且镜花谢住的都是女孩子,对自己来说,十分妥当。所以阿玉不愿回西府。 听庄璞问阿玉,庒琂浅浅一笑,果不其然。她正想回说阿玉在隔壁厢房呢,因想到是大晨早,怕阿玉还没起来,便收住话。 于是,庒琂转头去问子素:“素姐姐,玉姑娘起没?” 子素已钻去半个身子了,又退回来,一手扶在门框上,一手撩门帘子,头也没回,只道:“早起了,我才从她屋里出来的。” 庄璞听毕,扭头要去。 子素反应快了些,转回头道:“二爷犯不着的……” 庄璞止住,缓缓侧眼看子素,子素被看得不好意思,瞬时勾下头脸。只见庄璞问道:“犯不着什么?” 子素脸色泛红,不搭了,撩帘子进去了。 庒琂知子素的,不太肯跟庄府的人有过多言语,可这话出得奇怪。或许,阿玉此刻在房内料理自己头面也未可知,怕外人去撞见,子素才这般阻止,又不好启口明言。 这时,慧缘端茶过来。 庒琂对慧缘道:“你去瞧瞧玉姑娘,说二爷来找她了。” 慧缘听得,笑着去了。 庄璞见庒琂这般打点,觉得麻烦,欲跟慧缘去,还道:“我去就行了。” 庒琂连连阻止道:“二哥哥,让慧缘先瞧瞧去。这大晨早的,女孩子换衣裳也是有的。” 被庒琂如此提醒,庄璞连连打自己额头,退回来,在炕上坐下。余下,三喜去倒一杯茶来给他吃。 庄璞吃半口,放下杯子,吐纳气息,抚自己额头上的伤,一脸无奈道:“妹妹的茶淡了些。”故扬起杯子给三喜,“有浓茶没有?” 庒琂知他头夜在监里,想必是被官府折磨了一宿没睡,如今想借茶醒神。 庒琂扬手示意三喜,意思按二爷的办。 三喜不解,嗔道:“二爷知我们姑娘身子骨一直不好,淡茶都少吃,浓茶如何受得了。没有的!” 庒琂听三喜那席话,羞得脸红跟灯笼一般。 庄璞的手又连连打在自己额头,啧啧道:“瞧我!那不用了,就这茶可口。” 庒琂责怪地朝三喜瞪一眼,再笑吟吟对庄璞道:“二哥哥找玉姑娘,是关先生找着了?” 庄璞叹息,向窗外张望,此时,外头庄玳和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顿失了。 庒琂顺着庄璞的眼神瞧外头,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庄璞也不答她的话,只怪道:“才刚一树的人,哇哇啦啦的,怎么一会子功夫就没了音儿了。” 庒琂原想要出去迎姐妹们,见庄璞进来,她就没主觉出去,想必姐妹们会进来,此刻,还真是静了。如庄璞所言。 这时,慧缘笑呵呵走进来,给庄璞端过礼,笑道:“二爷,姑娘,三爷和姑娘们都在阿玉姑娘屋里呢!” 未等庒琂回应,庄璞一手拍在膝盖上,“得嘞!”便站起来,朝外走去。 慧缘见庄璞出去,便对庒琂道:“姑娘,二爷这是怎么?” 庒琂摇头。 慧缘往卧内方向送一眼,再对庒琂道:“阿玉姑娘说待会子过来找姑娘说话。说让子素不用找了。” 庒琂奇怪地看慧缘,不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慧缘见状,连忙解释道:“哦,兴许是姑娘跟阿玉姑娘提过黑茶,阿玉姑娘说既然姑娘不喝,就讨些来尝尝,素姑娘就回来取了。” 说着,子素拿一瓷罐子出来。理应是老太太送的黑茶。 慧缘便上前对子素道:“阿玉姑娘说,待会子过来找姑娘。素姑娘先不忙拿过去了。” 子素此前对慧缘有气,经庒琂说了一顿后,如今收敛许多,便淡淡应笑,又拿进屋。再出来时,看到慧缘依旧站在那里。 子素一改笑容,一脸对庒琂,半脸对慧缘,道:“看我没眼色的,外头那么多姑娘爷们在呢,亏得缘姑娘提醒了。” 这话既有趣又生分。 对自己行事不严谨而打趣自己,借此和慧缘重归于好;可言语间带出些许客气,不免生分了。 慧缘哪里不懂得?便勉强地挤出点笑容。 庒琂听出子素话中带刺,顺势接道:“既这样,我们都过去瞧瞧。”又招呼起三喜,道:“三喜,你把鹦鹉喂一喂。” 如此,庒琂自主起身,向子素和慧缘递笑,邀一起去。可慧缘端了礼,道:“姑娘去吧,过会子老太太差人拿来早点,我好接着。” 庒琂岂不知慧缘心中的疙瘩,都是在子素那里。因此她不想同行。 庒琂笑道:“那也行,我过去看一会子就来。” 完毕,庒琂去了,子素跟在左右。 出了门,庒琂放慢脚步,一手拉住子素,轻声道:“姐姐,你这又何苦的。” 子素傲气道:“如何?我谦让了也不行?难不成我还跟以前一样指呼姓名?人家现在是大奶奶身份了,只少一门子礼而已。我是毕恭毕敬的。” 庒琂叹息一口,无可奈何,便不再说。 两人走到阿玉那屋门外。虽说里头很多人,但此刻一点笑声动静都没有。不知众人在里头做什么。 庒琂待要问子素先前跟阿玉在里面干什么,还没出口,子素已进房门了。 庒琂移步跟随,到里面,一眼见到众人围在阿玉身后。阿玉此时站在一张案台跟前,手持毛笔,沉思着。台上,铺有一张画纸,纸头上下各压一块牡丹雕花镇尺。那画心上,浓淡相宜泼有些墨,颇有布局想法。庒琂略移步行近,看清上头画的是一幅天山流水的墨景。 那墨景,朦朦胧胧几笔祥云,点点飞鹤,高山流水直泻入灵潭,氤氲蔼蔼,深不可测,如瑶池之境;山下架一陋室,茅草为顶,木栏为壁,独囱升有青烟,袅袅娜娜;屋前屋后,皆是绿植红花,彩蝶成群。近那屋室外,散集髙石若干,高石上有两人,一站一坐,横案焚香,香旁横一琴,只见那抚琴者,巧指微妙,情至生动。 眼下,画上缺几个字,阿玉正专心思考。她拈着一支翎毛玉笔,笔杆子抵在下巴上,眉目微蹙,竟出神望窗外头。 众人也不打扰她,静静望等。因见庒琂进来,立在阿玉后头的庄玳示意庒琂不要惊扰。 庒琂会意,宛然一笑,轻轻走到姐妹们旁边。 这当下,阿玉便有了字。 只见阿玉的笔尖轻轻在纸之端侧,竖下几个字,如是: “山高遥,水涓迢,晨去夜昏屋寂寥。 秋风末,人心薄,青丝问事,几时语说。托!托!托! 形未至,影无昼,陋室满苔黄花瘦。 迎春火,杏子落,红霞满天,何日是昨。过!过!过!” 写完。阿玉尚未搁笔,庄玳已抑制不住欢喜,赞叹道:“好一曲《凤头钗》,阿玉姐姐好才情。” 阿玉淡淡笑,将笔搁下。 那时,庄瑜轻声道:“这《凤头钗》与画搭起来,怪是怪些,可我竟也挑剔不出个什么。心中又觉着有什么。” 庄玝笑着看一旁的庄璞,回了庄瑜的话,道:“让二哥哥说,那必是‘啊——那山,那水,那云,你再看那——那屋,还有那流水岸边,有两人抚琴。啊——多么的动听。”说完自己先张扬笑开了。 引得众人也跟着笑。 庄璞站在前头,听自己妹妹这般打趣自己,故作生气样子,庄玝假装被吓到,急躲在庄琻后头,依旧笑个不停。 阿玉这才见到庒琂,急端一礼。 庒琂笑意绵绵走近,倾身仔细看那画。 庄玳见状,便道:“妹妹可有新解?” 庒琂心中倒有看法,不好表达,故摇头。阿玉个性不同其余女子,性情豁达,遂而道:“姑娘但说无妨,我也是无事乱作。那画上,还有你们子素姑娘添了墨。如今,我一人把心怀有感抒上去,对不住你们素姑娘了。” 庒琂见如此说,便望了一眼子素,子素对她略笑,示意她说。于是,庒琂指着那画上的屋,道:“龙潭陋室,可是刘翁《陋室铭》的头句?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庄玳听完,默默念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再对一眼画,急拍手,再道:“妹妹这么一说,真如此景。” 庄瑜因被这么点拨,如数地:“陋室,苔痕,草色……这画果是妙,再有《凤头钗》映那抚琴者,山水入情理。倒比刘翁的更有诗意。” 庒琂道:“若说抚琴者,或是谈笑,有此雅兴,可不是鸿儒领头班主了,其交往之人,岂能是市井白丁?玉姑娘借古描今,赞你们个个皆是鸿儒之人,个个是诸葛亮、子云呢!只是他们住的并非草庐亭子。而是来镜花谢了。” 众人听完,笑了。 庄玝去揽住庒琂的手臂,笑道:“姐姐解得妙。正是此意。” 在一旁的庄琻道:“琂丫头好个厉害嘴巴,阿玉姑娘借得古人,你倒是借得阿玉姑娘来夸自己镜花谢。真是不知羞。” 说着众人又笑。 庒琂脸红了起来。 庄玳道:“有何不可?可见古人论说有误,只有陋室方可结交大才之人?那通天的达官贵人,个个是庸才?如我朝那些才子大官都是庸才,如何固国根本?若无才干,该回去种地才是。” 正说着,慧缘在外头传来话说老太太传来早饭了,问姑娘在院里吃还是去寿中居吃?庒琂因见众人在,便让子素去回,就说在院里同姐妹哥哥们吃。 姑娘们平时都是回去吃,这会子见老太太派了早饭,她们各自不好留,就此陆续别过。只庄玳和庄玝见庄璞不走,也跟赖着。 庒琂见几人不走,便说:“那,都一起吃吧。” 庄璞想跟阿玉说些话,眼下不太合适,跟着叹息一声转头去了。 阿玉这才想起关先生来,就问住庄璞:“璞二爷,你有先生的消息了?” 庄璞就是来跟她说关先生的事,因看到阿玉画的那些画和题的那些字,觉着伤感。想必阿玉把对关先生的担忧抒发在上头,何必再给她添愁绪? 于是庄璞便说:“就过来瞧瞧。我已叫人去找了,兴许这几日能找到。” 阿玉听完,露出喜色,正想多追问几句,哪知庄璞走了。 庄玝见庄璞去了,急忙拉住庄玳走。 庄玳神色不悦道:“二哥哥说有话跟阿玉姐姐说,这说的什么话?还不如不来的好。叫我拦着你们进屋,这会子自己拍拍屁股走了,好没意思的。” 庄玳埋怨完,便随庄玝出去了。 众人走后,庒琂邀阿玉至前厅吃早饭,一切如常不提。 那时,庄璞走出镜花谢,躲开妹妹们的眼睛,直奔东府找他大姐姐庄瑚,想求她帮个忙。谁知,他这一去,巧遇见惊天大事! 第五十一章:璞二爷(下) 出中府,庄璞的身子一拐便往东府道儿上去了。 还未行几步,因听到湘莲的叫唤,庄璞停下,转头看去,见湘莲气喘吁吁跑来,一手摇着手绢,哀眉叹目状地道:“二爷这会子还要去哪里?老爷在府里发火呢!太太回去劝几句,老爷越发狠了话。太太说让你赶紧回去。” 庄璞举手携住湘莲,央求道:“你回去说没见我就完了。何苦还跑来跟我说。这会子我没空儿,找大姐姐求点事儿。你回去跟太太好声说,让太太多宽慰老爷。都一把年纪上来了,火气还那么大。” 说罢就转身去了。 湘莲追几步,哀怨道:“好个没心的,你这一日夜不着家,就不许人生气了。这会子还不知卖乖讨好,尽是躲去,你跑得了和尚难道还跑得了庙。” 湘莲又是气又是急。这二爷从来不把她的话当重话来听,太太郡主又爱托付她好生盯着,要不是才刚老爷生气,太太使眼色让出来找,自己犯不着趟这混事。如今回去怎么说? 湘莲想着呢,东府道上来了两个丫头,提一个盒子,约么是些早点点心。两个丫头见湘莲一人暗自怜叹,略高的丫头子笑道:“莲姐姐怎么站这儿了,你们二爷才刚往我们府上去了,你是找不着他还是怎么的?” 湘莲把那眉目愁蹙展开,笑脸看她,道:“胡说什么,二爷让我在这儿等他,你们哪里去?” 略矮的丫头子回道:“太太做的重阳寿糕,才起锅让送来。昨儿不才是重阳么?姐姐怎么就忘了。” 对了,每年重阳,东府秦氏都按她老家形式做些重阳寿糕,奉献给老太太。年年如此。 湘莲听得,便去掀开那盒子盖,见里头搁一盘五彩白糕。 湘莲奇了道:“去年我见你们送的,怎不是这糕样。今年是变花样了,显得喜气许多,还有花儿。” 丫头子两人对视一笑,回道:“我们老爷就要回来了,可不是喜了。再有大爷那事儿,大喜呢。”又左右张望,悄声说:“老太太还是喜上添喜,小姨娘那儿。” 湘莲捂住嘴巴笑了,侧身让了道儿,让两个丫头子去了。自己又张望了一会子,见庄璞去有时候了,没见回,心中怕郡主责怪,便转身回西府。 湘莲心里想着,这大早,人也才回来,巴巴去东府做什么。此方,除了庄璞,谁人知晓其中的底细。 此刻,庄璞到了东府,一面的进府院,那些丫头小子婆子们见他跟见了皇帝一般,个个都巴结的上来端礼。庄璞也不搭理他们,急是往庄瑚那院子去。 到了庄瑚院外,看到老妈子追着哄着查良秀吃饭。 那查良秀见他二舅舅,越发淘气了,一把那喂饭的老妈子推开,急跑向庄璞。 庄璞张手将查良秀抱起来,嘻嘻呵呵打她小手,道:“小小年纪就这般蛮横,学你娘用功夫打人是使不得,良秀知道不知道的?” 查良秀忸怩,一头挨在庄璞脖子边上蹭,嗲声道:“二舅舅骂我,母亲也骂我。我哥哥还打人呢,父亲母亲就没骂他。” 庄璞笑着刮她一脸颊,道:“等舅舅哪天空了,好好打他。良秀要乖些,不好的事学不得,听到没有?” 查良秀乖巧伶俐,听舅舅这么说,频频点头。于是,两人逗乐一会子,庄璞便放下她。又吩咐喂饭的婆子道:“仔细了。” 婆子过来抱住查良秀,一头笑回庄璞:“二爷这是找大姑娘呢?” 庄璞“嗯”回应,欲走,又转身回来问:“在哪儿屋呢?我大姐夫在不在?” 婆子道:“大姑娘在里间吃早饭,吃着呢还看北府送来的账目本子。忒辛苦了。”说着,拉住查良秀再靠近庄璞,左右看无人,低声道:“大姑爷昨夜喝得呀,没法儿说。” 庄璞大致是知晓了。他这个大姐夫查士德是个生意人,酒桌上一时忘性也是有的,平日又喜爱交朋友,又值昨夜二老爷迎新,高兴陪客多喝几杯那是在理的事。若往远的听说,这大姐夫为人有些不太地道,因是这般亲戚关系,庄璞听到就当听不到,始终没表态。 听婆子说了后,庄璞回道:“你老儿好生看着良秀罢了,还说其他做什么。” 说完,庄璞上了台阶,要穿过厅子往里间去。此时,听到外头传来杀猪般的叫唤声。庄璞好奇,故退出来,寻声去。他过了厅外廊下,走过一重巷门,至一处小宅院。 行近,那叫唤声愈加大,也不知谁人被处罚挨打了,跟杀猪似的。 庄璞原是想过来知会一声,打人远远打去,大早上这般打罚最扰清净,才刚还听闻他大姐姐辛苦,也不想为此打扰他姐姐。 到了院里一看,见查士德拿一根鞭子站在一张长凳前,挥汗乱打,一个小仆子被扒了裤子趴在凳子上头,那鞭子呼呼声印在他屁股上。跟旁,查玉童拍手跺脚,欢快指挥他父亲狠狠打,嘴里叫:“该打,该打!打死才好作数。父亲再着力些打!” 查士德约是累了,抹了汗,歇一会子,紧接有丫头递上茶水,他囫囵喝一口,再立起鞭子对查玉童,道:“各自不守各自的性儿,还听这些奴才指挥!下回,我连你一块打!”查士德将鞭子扔在查玉童脚下,哼一声走了。 见父亲走,查玉童吐了一口气,蹲下问那挨打的仆子道:“是死是活?说个话儿!” 那仆子被打得浑身绵软,憋得是一脸通红,见小主人问,就回:“哥儿,你……下回别整了,回回出事儿让我们顶着,这屁股迟早烂成俎了。” 查玉童笑道:“得得得,你们不替我挨着,我死了你们跟谁有好吃的好住的?没死起来!” 那仆子支撑起来,可每动一下疼得不得了。查玉童也不去扶他。 庄璞看这般,想是查玉童淘气惹他父亲生气,才招这些处罚。可谁知,这外甥查玉童干的桩桩件件皆是大事呢!眼下这件,便是头夜仆子没看好查玉童,让查玉童多吃了酒,后儿查玉童跑出府,在外头调戏人家行人女人。有人报与查士德,查士德碍要面子,又不愿意打他宝贝儿子,就拿下人来罚。就说那些仆子照看主子,心眼不周到,处处挑唆主子办那样的事,才招来祸端闲言碎语,这般理论根究,查士德怎容得这些个仆子。故有此出。 然而,仆子行事,不都是看主子的脸色?谁敢说个不字?古今往来,那家大门户爷们不如此?就查士德等大人老爷们,不也如此?只不过,掩人耳目,掩耳盗铃,纵使行事罢了,图个心安理得。 庄璞因没思想到这层,又见大姐夫查士德去了,便叹息转身要去找他大姐姐。转身过来,正好看到他姐姐庄瑚黑脸怒目大步走来。 庄瑚怒道:“有这会子叫唤,早给我处置,让你们一个个皮子骨头一处放,还给你叫!” 查玉童听见母亲的声音,吓破了胆,两腿一抖,飞跑开了,那仆子也忍痛跟着。若不是庄璞拦下,庄瑚还叫人去抓回来。 眼下,庄璞道:“大姐姐何苦的,大早上不宜上肝火。” 庄瑚哼一声,道:“这些下人,没一个让人放心的,处处把你外甥引去不好的地方。该是打,你姐夫下手轻了,看到没有,跑得比兔子都快,这会子不叫唤了。” 庄璞笑道:“消消气儿。”扶住他姐姐,软声道:“谁小时候没个两三件顽皮的事儿。由着他吧!” 庄瑚白了庄璞一眼,道:“好叫你外甥往后像你这般?”轻轻脱了庄璞的手,提裙子转身去。庄璞在后头跟。 庄璞道:“哎呀,姐姐,你又扯我身上做什么?关我何事。” 庄瑚这才止住脚,猛地转身来,盯着庄璞道:“这奇了,你才打牢里出来,跑我东府来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别挑唆教坏了我玉童,跟着你进大牢。” 庄璞嬉笑道:“我哪敢!大姐姐你别打趣我。我来找你商量一件正经事儿。” 庄瑚好奇道:“哟,你哪天正经的?” 庄璞“哎呀”,轻声细语道:“大姐姐!你别挖苦我行不行?” 庄瑚果断道:“不行!” 庄璞躬身作揖,笑烂了脸面道:“姐姐。我呀……” 正要说,庄瑚摆摆手,往自己里间屋子去。庄璞后头紧跟不放。到了屋里,看到桌上还有吃的,庄璞不客气,先去抓几样来吃,一口吃一口赞叹好吃。 庄瑚怕他噎着,一边怨声招呼慢着点,一边着人倒茶来。 吃了几样,喝了茶,兄妹两人坐炕上。那庄瑚继续对桌上的账本,因见庄璞不作声了,庄瑚把账本合上,问他:“你这找我做什么?” 庄璞乐呵呵才道:“那……你先看完,完了我再跟你说也不迟。” 庄瑚将账本拍在桌上,白他一眼,道:“好了,我知道了。” 庄璞那脸的笑,灿烂得如同盛夏的阳日。庄瑚心软啊,毕竟这家里就他和庄玳两个弟弟,又这般惹人疼爱。再者说,这二弟弟与自己亲近,跟三弟弟不一样,三弟弟亲近那是有礼有仪,似有隔挡,庄璞则跟亲的一般,没个隔阂,有事没事经常来烦她。他缺个什么准这个模样来寻她。 庄瑚说知道了,就是知道庄璞要找她拿东西来了。 于是,庄瑚唤来刀凤,只许个眼色,刀凤便去了,过一会子,刀凤拿手绢包一包,到兄妹两人跟前,将帕子打开,亮出几枚洋圆钱。 庄瑚抬下巴,示意庄璞收下。庄璞光笑不接。 庄瑚道:“嫌少?那得,刀凤你就收回去。” 这话一出,急的庄璞快手捞过来。 庄璞求道:“大姐姐,我哪能嫌少?只是……”挤眉弄眼的,因刀凤在跟前,不好下面子说出口。 庄瑚笑道:“说呀?只是如何?”便扬手让刀凤出去,避让些。 庄璞这才道:“只是不够,姐姐。如今,我是缺点钱周转,你知道我一般不得用大钱的。这回不是难上了么?你好歹舍大些帮我一帮。” 庄瑚往下听,奇怪了去,就道:“你也做生意?亏了赔了?你给我说清楚,都跟哪府里的少爷合伙?我告诉你,外头那些满嘴跑马,信不得。多是诓你的钱。你要是不敢去对账目梳理梳理,姐姐我替你去,这种事儿姐姐最拿手。别把钱花冤枉了。” 庄璞噎语,心中那事憋得实在慌。 庄瑚道:“因是朋友,叫你难为情了?唉,生意场上无朋友!” 庄璞点头。 庄瑚道:“那你想要多少?” 庄璞很不好开口状,眯着眼,小心翼翼伸出无根手指。 庄瑚看那桌上的洋圆,有十来个之多,就笑道:“再加五个?得……”欲叫刀凤。 庄璞连忙拉住庄瑚的手,阻拦她叫唤。央求道:“姐姐,是五个元宝,金的。” 庄瑚一听,愣圆了眼睛。 庄璞道:“不是跟人做生意赔,是关先生的事儿。” 庄瑚连连摆手:“我瞧关先生不像贪财之人?你心眼怎就这么宽了。你太太老爷知晓还了得,不说那关先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叫你离远些。你瞧阿玉姑娘还在镜花谢呢!不是说他在外头没回来,这会子找你要银子是个什么意思?是把阿玉姑娘卖给你?” 庄璞叹息一声,道:“姐姐误会了,关先生没向我要钱。就我给他,人家也不要啊!姐姐还不知道呢,几月前我托人送药给他,千求万求他才收的。怎的到你嘴里,人性就变得如此不堪。”有些生闷气。 庄瑚看他说得正经,再有些气,便和声道:“那你说,怎么回事?” 庄璞泄气般道:“说给姐姐知道,姐姐定要反对我。总而言之,姐姐你帮我,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可好?” 庄瑚知她这弟弟痞性强,是一匹野马一般的人物,心眼宽大,或是一时受人蛊惑也是有的。弟弟不肯明说,再问,终究问不出。 于是,庄瑚道:“那日我们老爷托人回来借银子,你知这事儿?” 庄璞点头:“说是朝上办洋人教案赔的银子,从我们府上借去。是这事儿不是?” 庄瑚冷笑道:“银子是拿铲子铲了去,如今家里能使出来没几个了。我跟二太太整日愁得,你们以为家里跟以前一样还富贵得流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想想,二老爷迎娶,低调花销小,后头大哥哥办那事儿可有的使,指不定二妹妹好事也临脚跟儿了,大老爷过阵子回来或要摆几天,再走其他府去或其他府里的大人来我们府里,远远近近的不说,都是要花银子的事儿。眼下,你张口要这个数,我有也不能尽数给你。” 说完,庄瑚起身,往自己卧内去,过一会子拿出两个金元宝,狠狠落在庄璞手上。 庄瑚道:“我自个儿的体己,多的没有了。也不知这关先生怎么的?忽然要那么的银子。我是那话,你心眼适时放小些,自己家的银子才是自己的,给出去,你又爱面子,是拿不回来的。听姐姐的,凡是谨慎,不可胡来。听到没有?” 虽然没得到想要的数目,可听到姐姐说这番道理,庄璞没再继续求,便起身,嘻嘻呵呵状致了谢。当下,庄瑚不挽留他,让他回去。出了东府,庄璞想着钱没凑够如何使得。便一溜的又朝北府去。 庄璞想庄瑚都能给这个数,北府统管全府财权,多少能补给齐了数,如这样,自己就不必回去朝父亲母亲开口了。 才转出东府府院,晃眼看到一人影,觉着熟,想招呼出口,那人远去了。在东府门口,他问那扫地的老仆子:“才刚从这儿拿东西转去后院儿那人,是不是蓦阑?” 这老仆耳背,没听到,使劲儿张开问什么。 庄璞烦躁,扬扬手不理,也没心思再问。 到了北府。 庄璞不像去东府那般随意,先问丫头子曹氏现在何处,都在处理何事,心情如何。这里可有话了,庄璞自小就有些怕曹氏。他这个婶子比其他人对他严厉些,总归几个侄子里头,曹氏最疼爱他了,只因他嘴巴会说,又能巴结人。 丫头说曹氏一早回来,端坐在厅上让新姨娘娜扎跪茶。娜扎是外族人,不兴这个,怎么说道理也不通,还有一个丫头意玲珑在旁煽风点火。因这个,曹氏还气着,早饭也没吃。二姑娘三姑娘远远躲去了,早饭还是她们自个儿去厨下拿的呢。 听这般说,庄璞心中掂量,如不然就算了。可想回去找父亲母亲要,免不得要问清楚,问清楚后必定不给,还要一顿骂。想想,庄璞硬头皮按丫头指向的屋去。 到了曹氏那里间屋里,正好见到玉圆端早点出来,转让小丫头接下去放。庄璞没等玉圆回身,就拉住她。 庄璞问:“太太吃了没有?” 玉圆笑回:“哟!二爷怎么来了!二爷还关心我们太太,这日头没起呢!”故往外头天上斜一眼。 庄璞知她取笑自己,也不生气,只说:“我来找太太说点事儿,在里头?” 玉圆反手拉住庄璞,稍到外头再说:“正好,你端东西进去,让她吃点儿。从昨儿到现在,没动什么东西呢!大清早从寿中居一路气回来,才刚那个样子,着火似的。”说着示意庄璞稍等,玉圆忙跑去找端走东西的丫头,从丫头手中接过早点,再回身到庄璞边上。 玉圆把盘子餐点递给他。 玉圆道:“二爷最有法子逗太太宽心,求爷了。”委一礼。 庄璞还巴不得有个什么由头进去,当下这般正好。接了东西进去。 到里头,见曹氏坐炕上,拿着手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擦拭。 庄璞一脸无辜样子,楚楚目望曹氏,轻步走近炕前,放下早餐。 庄璞倾身问:“太太,这怎么的?” 曹氏依旧如此哽咽流泪,道:“我哪里还是太太,顶多是要被赶出去讨饭的。” 庄璞笑:“哟,太太说哪儿的话。听说太太这儿伤心,我从那边走过来,就赶紧来看看。听说太太心里不舒坦,连早饭都不吃。使不得,太太,要不你先吃点儿。” 曹氏见庄璞那么贴心,心中想自己如有这样的儿子该是多好,想着想着,伤断了肝肠,哭出声来。 庄璞急了,连起身,蹲在曹氏腿下,撒娇般道:“太太,是我不好,不该来惹你心烦。那……那我掌嘴!”自己要掌起嘴巴。 曹氏见状,立即拉住他,心疼道:“儿啊,这与你何干!”眉目白向窗外头,道:“自是有人容不下我!” 庄璞经晨早在寿中居那一幕,知道里头纠葛。可又说二太太为人心眼小,那外来的是外族,如此不着礼,她怎么能舒心。难怪她这般。 庄璞道:“我就只认太太。我心里觉着太太千好万好,因为太太打小最疼我了。” 说着,庄璞起身,去端粥,亲自递给曹氏。眼下,曹氏心里舒坦,接过碗,哼哼嘤嘤,但也吃几口。 曹氏道:“二丫头三丫头要是有你的孝心,我就是真讨饭去,也心甘情愿。你也看到了,个个跟没事儿人一般,我还指望谁?” 庄璞被夸得不好意思,低着头回坐,等曹氏吃完再提出自己的话。 这时,曹氏温柔问他:“你才回来,吃了不曾?” 庄璞在东府吃了一些,没思虑其他就说:“吃……”想又不对,改口:“吃什么,一来一回,脚跟没站稳呢!太太赏我一口半口可使得?” 曹氏听这些,忙让贵圆再去传早饭,还要多加份量。庄璞也不客气。一会儿后,贵圆和玉圆托盘子进来。 放好吃的,庄璞跟在自己家一般,拿起来便吃,让曹氏感觉是一天一夜被饿得这般狼狈。 曹氏瞧着心疼,又是亲手递水,又是叮嘱慢点。 正这时,站一边的玉圆有意无意说:“那丫头又闹了,从后院到前院,丫头小子们还喜欢跟她一处。” 曹氏放下茶杯,正色道:“都是哪些丫头小子?” 才刚停音,外头传来丫头的叫唤声:“不好了,意姑娘上房揭瓦了!” 曹氏等人听到,顿时傻了似的。 庄璞还算镇定,把碗筷放下,安慰道:“太太,我瞧瞧去。” 不料,曹氏一把庄璞拉住,特特挽住他的手臂,狠狠道:“走!瞧瞧去!这放肆没脸的丫头没皮相的蹄肉!” 因有庄璞在,自己算是有镇宅顶梁柱子,曹氏眼下还怕谁?曹氏就想,借此好好修理修理意玲珑和新姨娘娜扎! 庄璞被这一拉,心里暗暗叫苦。 ----------------------------------- 祝贺《倩女传》在“17见证年度人气作品活动”中获“人气最佳”作品。 所以,今天爆更一章!6323字! 感谢17K和各位客官大爷大姐大妹子们一路支持。 感谢《倩女传》的编辑阿玉。 第五十二章:上房揭瓦 出了屋子,见到丫头仆子们你推我赶的往后院去。 按以往,曹氏见丫头这般赶集似的看热闹,会给一顿骂,重则一顿好打再撵出去。可丫头们心大,总是不怕的,再有听说篱竹园的人上房揭瓦,可是大新鲜事儿,府里从没有的事儿? 幸好曹氏不责怪,还招手向些胆小的丫头小子们,道:“都瞧瞧去!多叫些人来瞧!都给我去把她们给瞧死了!” 过了那巷门,往后院廊下,到了花池的亭子上。曹氏和庄璞一眼就看到那一抹红,那是意玲珑。 意玲珑那身段脚法,如燕一般轻快,在上头飞飞扑扑,是在抓鸟雀什么的。一会子跃顶头,一会子南边角屋,一会子北边角屋,看得众人胆子都揶到嗓子眼了,生怕她一不小心从房上掉下。 意玲珑因见众多人瞧热闹,更是愿意这般显摆自己的身手,即便抓到鸟儿也假装没抓到。 偶踩踏掀飞瓦片,咔咔落在亭湖中。 曹氏冷面在亭子里观望,气道:“找个会功夫的,拿这没王法的贼丫头!” 身后那些丫头不知曹氏想传谁,都没动。 贵圆见势道:“太太,叫谁?” 曹氏道:“谁拿得住叫谁,平日里你就没点儿心,都记什么去了!” 贵圆便扭头示意让丫头子去东府找大姑娘庄瑚。因庄璞才从那边过来,这会子真把庄瑚传来,见自己在这边,可又把凑银子的事漏了反而不好。 于是,庄璞拦住丫头,对曹氏道:“太太,要不我叫她下来,如何?” 曹氏哼一声,道:“叫?你可见后院的鸡鸭鹅能叫得住的?赶着都想飞上天了去!璞儿啊,这等事不劳你动手动口的,你就做君子,好好往这儿跟我坐,让人抓了来,看她有没有老实的时候!”故向丫头甩袖子:“去!” 丫头欲去。 庄璞拉住丫头不给去,又央求曹氏:“太太,咱们不才从寿中居回来么?传出去又叫老太太心里不舒坦。”见曹氏有心听,庄璞再进言:“才刚老太太那边不是也受了她们的气么?你就顺一顺,我去叫下来,好好给你赔个礼,有何不可的。” 说完,示意丫头别去,又不管理曹氏如何表态,自己就出亭子,走到回廊下,再转到那座石桥上头。此时,离意玲珑稍近些。 庄璞心想,如能一马拿下这丫头,后头凑银子就顺顺当当的了。这般想,他心中极其美好。 意玲珑在屋顶上飞一会子,看庄璞来,又是激动起来,再跳得更心盛,因从顶上看远处,看到庄琻、庄瑛两姐妹随丫头往这边来,她心中更加不想安宁。 眼下,庄璞仰脖子对屋顶远处喊:“姑娘,你下来!” 意玲珑听闻,也不搭理,庄璞急得跺脚,撩起袖子,指着她再道:“姑娘如此手脚,花花草草都被你吓蔫儿了。赶紧下来!” 意玲珑从半空跳至瓦檐龙棱之上,半趴在上头,手握住龙头,下巴放在上头,边是抹汗边是笑喘。又听闻庄璞姑娘长姑娘短的叫,她便耍性子回一句:“谁是姑娘,你们家才是姑娘。我是爷!叫爷我便下来!” 庄璞无奈至极,巴不得能飞檐走壁上去擒拿她。 不说庄璞此刻好言相劝,就曹氏那头听到这方言语,已气得不知如何。好在庄琻和庄瑛来了,劝一两句才罢。 庄琻虽然劝着,也看得热血沸腾,硬拉住自己丫头万金去桥上。 曹氏愤怒对庄琻道:“好没脸色的,舔着你那粉脸去给人刮才好看?我要是姑娘,好好坐着做小姐,别是跟那些野丫头一处蹦哒,丢失身份。” 庄琻哼一声,拉万金去了,管都不管曹氏。倒是庄瑛胆小,害怕她母亲,便在她母亲边上坐下。 庄琻去桥上,跟她二哥哥一处,端端正正坐在桥栏杆上望着。 万金怕她姑娘倒下去,一手紧紧拽住她手臂。庄琻这才开心呢,丫头这般拽不安逸,故推开她。这当下,听到意玲珑回嘴道:“叫我一声爷,我下来,叫姑娘你旁边就是了!” 庄璞指着她道:“你再不下来,我找石头砸你,你信不信!” 意玲珑哈哈作笑,道:“好呀,你尽管砸,砸烂你们家的屋子,我们好散了去!” 这声音又尖又犷,满园子内外皆能听到。 庄璞无奈,一屁股往庄琻边上坐去。 庄琻笑道:“二哥哥莫不是看上这丫头了吧?这性情倒跟二哥哥极配。” 庄璞一手抬起,重重朝庄琻额头戳去,道:“你才跟她配,她下来给我提鞋,我还嫌她呢!”后头这句,故意抬高了声对屋上说。 意玲珑是听清楚了,一个飞身掠了下来。脚步才刚到桥上,直逼近庄璞,手指直直戳庄璞,口带怒气:“谁要给你提鞋?你说个清楚!” 庄璞闪了过去,意玲珑手指直向庄琻,好在收刹得及时,不然真戳到庄琻双目了,吓得庄琻险些坠落水中。 丫头万金见状,惊怕不已,斗声音对意玲珑道:“好没眼色的,戳到我们姑娘看你是不是要死。” 意玲珑立好,眼珠子翻转一会,变个笑脸迎给庄琻:“你们家姑娘想看,我表演给她看,不要钱呢!你还恶言恶语叫我生叫我死,你们大宅子里的人是不是叫……叫狗仗人势?” 庄琻乐得捂住大笑。 万金恼羞成怒,道:“放屁!”因庄璞在跟前,才注意自己慌乱下失了口齿,便红了脸去拉她姑娘庄琻的衣裳:“姑娘,你看!” 庄琻止住声音道:“好厉害的嘴巴!你们园里的姨娘也这般厉害?” 意玲珑笑道:“什么姨娘?那是我太太。” 庄琻呸一声,站起来,道:“狗嘴吐象牙,鳖三当王八!” 意玲珑听得一愣,寻思状,因想得不周到,故去拉庄璞,庄璞躲开她,不给拉,她便指着庄璞道:“我家里的大人说,狗嘴吐不出象牙!大户人家总出瘪三王八蛋!姑娘,你是说错了?还是我记错了?” 庄琻指着她,一连“你”竟回不出话来,憋红一张脸。 正这时,庄玳、曹营官还有庄玝三人来了。 庄玳乐呵呵道:“才刚看到有人在屋顶上起舞,可是好看了。是姑娘不是?我看太太在亭子里生气呢,怎么的?” 意玲珑瞟一眼庄玳,粉妆玉琢一个公子哥儿,便嘲讽回道:“是爷在下,不是起舞呢,是练武。” 庄玳道:“那可好了,我大姐姐也会武功,可厉害了。哪日你得闲,我们找大姐姐比几下。肃远也会武功,可好男不跟女斗,你就跟大姐姐比如何?” 意玲珑故意不搭理,抖抖以手,抬抬腿拍鞋面。 庄玳身后的庄玝口齿快,因见意玲珑的鞋面,笑道:“你的脚好大呀!” 意玲珑听完,缓缓把腿脚放下,躬身子向庄玝,去撩她的裙子。庄玝吓得满天大叫,连在庄玳庄璞两个哥哥身后躲。 待意玲珑要抓到庄玝的裙子,庄玳一把握住她的手,道:“姑娘你想干什么?” 意玲珑起身,拍拍手,道:“她看我的鞋子说我脚大,我就想看看她的脚,比我的小多少。” 庄玝原本惊吓面容,听意玲珑如此说,便松懈笑了出来。可庄琻的丫头万金怒火满脸,啐一口道:“无耻!” 意玲珑当是没听到,转身向篱竹园去,这才得意洋洋地道:“敢把鞋子脱了,我包你们的脚趾头一根儿不剩!还笑我没牙齿!” 庄琻意气大发,哪肯认输,喝一声:“站住!” 意玲珑站住了。 庄琻又坐回桥栏杆上,撩起裙摆,露出裤腿儿,要脱鞋子:“我妹妹说你脚大怎么着?脚大就该干粗活儿,做贱丫头!脱!来比一比!” 意玲珑听庄琻骂自己是贱丫头,恨得咬牙切齿,袖子猛甩开,大步上前,因到庄璞庄玳挡前头,她二话不说甩手推开。顷时,又有万金极力挡着,意玲珑再一手推倒,末后,她便指着庄琻脸面道:“什么贱丫头?你再说一遍。” 庄琻优雅脱下鞋子,慢慢褪去袜子,亮出那只莹雪玉脚,故意扬在意玲珑眼前。 庄璞和庄玳有些不忍直视,略是挡斜了眼。 就这时,意玲珑哈哈一笑,只见她微抬小腿,搭在庄琻小脚上,用力一勾。 只听到庄琻惊叫一声,紧接听到“噗”一声,她整个人儿掉进池子里头去了。 桥上的人慌了手脚,庄玳和庄璞急跳下去救人。 那时,亭子里的曹氏看到这情景,指指骂骂赶过来,一命叫丫头去请大姑娘来制服意玲珑,再叫人去寿中居给老太太报说。 曹氏赶到桥上,意玲珑已趁乱间回篱竹园。庄琻被庄璞庄玳救上来,浑身上下,狼狈不堪,还吃了几口脏水。 庄琻半哭大呼道:“去!把这贱丫头拉出去,撵出去!欺负到我头上了,欺负到我头上了!”趴在地上,紧紧去拉曹氏的裙子,哭道:“太太!太太!” 曹氏蹲下扶住她,一命对下人们道:“去,去后头园子!” 曹氏别开庄琻,一手搭在庄璞手臂上,硬是扯走。 庄璞来不及反应说话,那头脸转去跟庄玳和庄玝,小声小气地道:“找老爷!找老爷!” 庄玳识意,便让庄玝和庄瑛好好看住庄琻,自己飞去远处廊下,找自己贴身小子复生,让复生出去找二老爷。等吩咐好复生,自己又回到桥上,让丫头万金扶回去换衣裳,可庄琻死活不肯走,一身湿漉漉的,摇摇摆摆蹭去篱竹园。 庄玳见庄琻等人拥拥簇簇去篱竹园,自己站桥上百般不是,想着待会子又闹出什么。他着急等复生跟二老爷来呢,左等右等不见,只见大姐姐庄瑚跟南府的幺姨娘及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等人来了。 庄瑚赶到,看到满地湿,急问:“人呢?” 庄玳指向篱竹园。 庄瑚不再吭声,撩起裙子赶紧下桥,赶去园子。庄玳也不愿意再等二老爷来,跟在幺姨娘后头,也去了。 第五十三章:篱竹娜扎 庄瑚领头,幺姨娘和六姑娘七姑娘随后。 众人进了园子。 未曾全身站到里头,就闻见庄琻那凄厉的声音,嘶怒道:“死丫头,你给滚出来!滚出来!”紧接听到“嘭嘭”拍打门声。 庄瑚等人现身,看到乌泱泱一帮人在院子里头,那房屋大门却关闭,里头如无人住一般,死寂没给半点回应。 曹氏拉庄璞:“璞儿,你跟人把门踹开。” 曹氏此刻说得轻描淡写,淡淡的。 庄璞窘境,余下仆众已一涌而上,对那大门又是拍又是踹,有的还往下抬门脚。 庄瑚不好出面,转头对幺姨娘求助望。 幺姨娘按住六姑娘七姑娘,自己夺在前头,走近曹氏。 幺姨娘出口温柔道:“太太,这大上午的,何苦呢!姑娘浑身湿着,秋冬日子近,容易着凉。” 曹氏道:“你们是瞧见了,二丫头被人推下池子里头,要淹死她呢!才刚那么多的眼睛看到。你问问看。老太太来没来?”一眼看庄瑚。 庄瑚走上前,示意拱门的下人们撒手,再对曹氏道:“太太,这……” 曹氏看幺姨娘和庄瑚的架势,感觉不是来帮自己的,立马摆出脸面:“哟,大姑娘今儿怎么的?是要做和事佬?今儿在我这儿和不了!”扬手道:“把门砸咯!” 那些仆子听令,齐举脚往门板上踹,那一排腿脚还没踹到门板,那门就开了。 一帮人一字马两岔腿打在地上,一时间叫唤连天,可把腿撑疼的。 众人登时看门开,立在门口是娜扎姨娘,依旧是在寿中居时的一身打扮。外头一阵风往门里吹,扬扬抖抖的撩起她身上那纱巾,这身形框在门口,把她显得跟鬼魅一般。 娜扎半遮住脸面,只露出那双动人的眼睛,望门外那些人。 地上的人见开门,紧是从地上爬起来回到曹氏身后。 曹氏是气了,眼下不管意玲珑有无武功,会不会对自己出手,只往前指娜扎道:“好你个人儿,你是瞧准我们娘儿几个好欺负,一来就新官三把火,成心让你丫头搅混是不是?” 娜扎身子不动,两手放在肚子上,淡淡出一声:“是又怎样?” 曹氏兴许被这样冷艳的言语震慑住,竟愣住无话,嘴唇抖半日,喉咙起起伏伏。 贵圆和玉圆两人一前一后,要去为曹氏出气,冲近门口,同声道:“没规矩!” 娜扎眼帘微垂,不大介意,道:“你们的规矩我不愿意学,我也不愿意请你们来我这里。”说罢欲关门。 此时,庄琻“呸”一口,用力拉开贵圆和玉圆,一脚抵在门板下,道:“今儿你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事儿落不了!” 庄琻一脸的愤懑,火眼逼迫娜扎。 娜扎依旧使力关门,不理。 庄琻见如此,敞开双手推门,如不是意玲珑从里头出来及时扶住娜扎,娜扎早被推摔翻倒到后头去了。 眼下,娜扎惊慌失措捂住肚子,头先跟进来服侍教习规矩礼仪的婆子也赶过来扶。 意玲珑照顾好娜扎,爽身捏拳的,有要开打的架势,庄琻等人担怕,都往后退。庄璞怕不测,就赶紧往门口去。 庄璞道:“好厉害的丫头,这什么规矩的。见了太太还这般没道理!”一个劲儿给意玲珑使眼色。 意玲珑哪看到庄璞,只死死盯住庄琻。 此时,娜扎定回了神,走来拉住意玲珑,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意玲珑不依,还撩袖子。 曹氏吼道:“反了,反了!”猛转头对庄瑚:“大姑娘,你瞧瞧!瞧瞧!谁才是主子,谁才是这府里的当家人?我为你们老庄家忙活大半辈子,如今一个黄毛丫头进来没半日就把我们娘儿几个压在脚底下。你瞧瞧呀!” 曹氏的意思是让庄瑚出手好好制服这丫头。 可庄瑚毕竟是东府的人,又出嫁了,怎么好管理?再说,二老爷才娶进门的新欢,能得罪的? 庄瑚左右为难,只道:“太太,何必跟一个毛丫头一般见识。” 曹氏啐道:“放她娘的屁。跟管家说,今儿无论如何把这丫头撵了!” 曹氏想,镜花谢几个丫头够自己不安逸了,如今来这几个也是恶神。镜花谢那边有老太太罩着,自己府里的,怎么的也要施出威来,如不然,后头如何服众。 于是,曹氏对贵圆道:“去,找管家!立马找管家来!” 贵圆应声去了。 看到曹氏这般气急败坏,意玲珑松动脖子,按手指关节的,一会子后不痛不痒道:“我还求之不得。我可是你们老爷花大银子请来的。我走可以,麻烦你把剩下那半银子如数给我。我一声不吭,跪着爬着出去都行!” 曹氏冷笑出声:“呵,听听,大家听听,可笑!真是可笑之极!” 意玲珑也笑道:“可笑么?你们这么多人来这里吵闹,不可笑?”白了一眼,又道:“少罗嗦,要打赶紧,不打赶紧走吧!我们娘子养胎,大夫说得清静。” 曹氏一把庄璞拉开,扬起手往意玲珑脸上扇去。意玲珑当然可以避开,就是不避,想等那巴掌下来好好扭住她的手,可谁料庄玳快速跑冲上来抱住曹氏的手。 庄玳求道:“太太息怒。才刚不是说了么,是老爷请来的,老爷待会子回来又得跟你置气了。太太不想老爷发火,不必跟她一般见识就是了。” 曹氏要挣脱手,庄玳不给。 意玲珑傲气道:“小爷,你放手让她打!敢打姑奶奶一手指头,我拧断她的大肥腿!不信你让她试试。” 话未落音,幺姨娘严声喝道:“丫头不得无礼!”走上来扶住曹氏,斜眼狠狠看意玲珑,又扫一眼娜扎,道:“原不该我南府来说话,可你们言语太过份了。这眼前都是什么人?太太,姑娘们,爷们都在。太放肆了!” 庄瑚趁这时示意玉圆去扶曹氏,有让扶回去的意思。 谁料,庄琻憋足了气,一股劲儿不要命头顶向意玲珑,死死撞她。 意玲珑倒是疏忽,被这突如其来的庄琻袭击,两人同时到地。庄琻顾不得身份不身份的,在地上跟意玲珑扭扯。 意玲珑练武,有力气,站着来功夫肯定不输,如今倒地跟小女子撕扯,怎么能扯得过那些小动作。庄琻那手势又狠又准,当人倒下后便抓她头发,死不肯放手。 意玲珑疼得咬牙强忍,实在忍不住才道:“你放手,我给你跪下。” 庄琻听这说话,气消一半,依旧不放手,笑道:“这会子求我,晚了!” 余下,不顾庄瑚、庄玳、庄璞及其他姑娘们阻拦,万金、玉圆等那些北府心腹丫头一拥而上帮庄琻按住意玲珑。 意玲珑武力再强,怎奈得这些人之手?那些人,一人一手一人一脚压着,她想动弹都不得行。庄琻轻轻松松骑在她身上,风情地整理衣裳发饰。 末了,庄琻一巴掌扇下去,打在意玲珑脸上。 娜扎想维护,上前未及庄琻面前,庄琻立手指着她,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娜扎一震,不卑不亢道:“我不算东西,你也不算东西。我们是人,不是东西!” 庄琻哈哈一笑,后头众人被这话引得忍俊不禁。 庄瑚缓缓走入,对庄琻道:“妹妹,出了气就算了。” 因庄瑚进来,庄琻等人略是放松走神,谁料意玲珑用力翻身,将压着的众人翻倒一片,庄琻也远远被甩开了。 意玲珑骨碌迅速从地上起来,狠狠伸脚欲往庄琻身上踹。 这时,庄瑚快手挡去,两人就此交开了手,一勾一往,手到拳回,脚踢身闪。这情景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震惊不已。 庄瑚有资历,稳重,意玲珑年纪轻,气盛。武功之间不相上下,就定力而言,意玲珑占下风,所以几个回合后便被庄瑚拿捏住手。 庄瑚怒对后头的娜扎道:“还不叫你丫头收手!”也怕待会子招架不住这丫头,故寻她主子。 娜扎不动,也不出声。 趁庄瑚散气说话,意玲珑来个金鸡独立,一腿往后翘袭击庄瑚。刹那,庄玳不顾安危,冲过来死死抱住意玲珑的那条腿。 庄玳道:“大姐姐,我抱住她的腿,你按住她的手。” 庄瑚心中略喜,对刀凤道:“拿绳子!” 刀凤领命去了。 才一会子功夫,刀凤拿来绳子,庄瑚吩咐要严严实实绑了意玲珑。 这时,娜扎挣脱教习婆子的手,自己往里头屋子去了,一去一来就瞬间的事,她出来时,已看到庄瑚等人要绑住意玲珑。 娜扎道:“我自己绑!” 众人看到娜扎手中拿来一根绳子。 娜扎去推开刀凤等丫头,又把她们的绳子拉开,将自己的绳子绑在意玲珑身上。 众人看到此,纷纷纳罕。这对主子不同常人,看她们的说话和如今的行为,确让人难以捉摸。 娜扎绑好意玲珑,顺手把她拉抱过来,对众人道:“你们走吧!” 曹氏见制服了人,松开了气,大步进来,道:“走?谁走?你走还是我走?” 娜扎道:“你走!” 曹氏气混了眼睛,大声呸出:“不要脸!若不是看你挺个肚子,我真是……” 娜扎昂起头脸,道:“我的人我绑,我的人留我家,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走!” 于是,庄璞等兄弟姐妹又来和劝一回。 曹氏不肯罢休,命人按住意玲珑跪下,强摁她朝自己磕头,又朝庄琻磕头。意玲珑动弹不了,只能一一受了。 虽然这样强制,可意玲珑口里不依,恶道:“我去你们大爷的!有本事你也把老子的嘴堵上。有本事你们绑死我永远不给我松开!等松绑了我翻了你们的天!” 说到此,外头传二老爷和管家来了。 第五十四章:动众 二老爷庄禄在外头会客商,正忙着,听到人来报说园子里出事,他急急把客人送走就往这边赶。赶到府外头,见管家也来了。遂两人一前一后速到篱竹园。 两人一到,曹氏不要命的哭起来,还示意怂恿庄琻一块哭。 可庄琻不哭,板着一张冷脸,扭头去拉住她父亲庄禄。 庄琻道:“老爷,你看看我!”浑身湿漉漉挨在她父亲。 二老爷庄禄将手中那串翡翠珠子甩在大腿上,道:“胡闹!”快快扬手让家仆们赶紧散了,仆子们听从示下,散或退远避开。余下是主家几府的人。 庄禄让管家去给意玲珑松绑。 曹氏不给,道:“老爷是不管我们死活了?” 庄禄没搭理她,只对庄瑚示意道:“还不把人帮我带回去!不够乱的!丢人都丢外头去了!” 曹氏红着眼睛,凄凉道:“老爷就这样凉薄?才有新欢就不顾府上家人了?” 庄禄怒道:“孩子不懂事,你就不拉扯点,净是添乱。我问你,那账头上一万两银子的账你算清楚没有?核实没有?有这会子功夫,不如把你那死账目理一理,都亏到明年去了!” 曹氏心知是怎么回事,嘴角扯几下。 庄瑚心里也知晓,故而不吭声。 幺姨娘帮劝和,倒说:“有老爷在,该是妥了。万金你扶姑娘回去换衣裳,爷们姑娘们也同我回去吧。” 幺姨娘说完挨个去拉,劝说离开。 只听曹氏道:“既然老爷要顾府里要顾生意门路又要顾着园子。老爷就顾着吧!我们娘儿几个回我娘家,我娘家也能出得起姑娘们的嫁妆!” 说完,扭头去了。 众人以为曹氏就此真离开庄府,哪知她转身后,看到老太太来了呢,庒琂和竹儿一左一右扶着,后头跟那帮子丫头。 老太太快步挡在曹氏跟前,一手扯住她:“都大半岁数了,羞是不羞!” 余下谁人都没离开,看着老太太拉曹氏进屋里,让曹氏坐堂上,自己坐下首,其余者站前面。 老太太叹道:“和睦在你们北府,怕是没那日了!” 庄禄跪下,道:“惊动母亲了。” 老太太道:“那时你们叫我搬来跟你们住,我能来不能?你们自己个儿都过不安宁,还让我跟着受罪,可见你们的心不真!” 庄禄勾首,庄瑛见如此,也跪下,一边还拉庄琻同跪。 此时,意玲珑已松开了绳子,娜扎拉住她,倒是没动弹。凭听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又道:“千古老话,家和万事兴。你们做生意,早该知道这道理。唉!我能说一句算半句,听得就听,听不得……”转了声调厉声道:“当你们放屁了!” 众人凛然一阵,大气不敢出。 于是,老太太厉色质问:“说!怎么个回事儿!” 众人没回,庄琻的丫头万金奋勇报说:“老太太,是意姑娘推我们姑娘下水,要淹死……” 老太太喝道:“滚一边儿去!该你说话的?” 万金一脸惶恐,急忙在庄琻边上跪下。 如此,意玲珑笑了,略走前一步,伸手作揖向老太太:“老太太好眼力,一准知道她们来找我们的茬儿!可不是,谁有功夫诚心推人下水的?话说无冤无仇,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老太太,我要是有半句谎话,出这大门儿,掉进池子淹死,让我们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不出世也死!” 这话,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老太太厌恶望意玲珑,没得语言应对,心里着实不爽。可不是因为意玲珑拿她子孙作赌咒了。 庄璞和庄玳要开口解释说一番,老太太扬手不必。后说:“如不这样,就让这丫头给二丫头赔个不是!就算了。” 意玲珑道:“老太太不公道!是她说话侮辱人,是她先不对!” 老太太道:“那你想怎样?” 庄禄使劲给意玲珑使眼色。 意玲珑叹息一口气,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杀人不过头点地!算了!你们姑娘向我赔不是,我再跟她赔不是也使得!” 曹氏顺口哀求道:“老太太,你瞧……” 老太太不愿意过多惊扰娜扎,毕竟有身孕在,北府子嗣稀零啊,她能忍即忍了。 好在竹儿插话解围道:“老太太,我们府上姑娘个个都知书达理的,不好争个什么。老太太又向着太太,有目共睹的呢!如不然,就由姨娘跟太太赔个不是就完了。” 老太太难得乐意,笑看曹氏,曹氏有了台阶下,便点头。 转眼,老太太和蔼目向娜扎,缓气道:“你才入府,又是外族之人。我们这大府太太不跟你计较。可你也要管一管自己的丫头才行。既然你是头儿,这礼就由你来赔,如何?” 娜扎听说赔礼,便缓缓撩开袖子,褪出一只镯子来,移步到曹氏面前,把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说:“赔给你。” 此举动,众人再次震惊咂舌。 曹氏忍不住笑出声了。 老太太见气氛回暖,拍手道:“既这样大方,二太太受呢还是不受?” 曹氏伸手捞起镯子,特特拿给老太太过目,道:“老太太,这是东珠的粉制镯子呢!” 老太太拍拍曹氏的手腕,示意她扶起自己。故而,曹氏把镯子递给玉圆,扶老太太出去。余下地上的人等老太太出门才起身。 闹半日,北府这事儿才停当。 其余事回归平静。庄璞来时那事可没办妥,如今这情境再找曹氏要银子,怕是不合时宜了。故而作两重打算。一重等晚些时候再来讨,一重回西府跟他母亲郡主透露个风儿求一求。 如此想,庄璞跟老太太等人后头出北府。 到统府径道,他侧身一闪往西府去了。 回到西府外头,见湘莲跟那新进来服侍庄玳的丫头金纸说说笑笑走出来。两人见庄璞,湘莲别了金纸迎到庄璞跟前,金纸端一回礼,转身躲进府里头去了。 湘莲看到庄璞一身湿透,满是心疼,催促他赶紧进去换身衣裳,还道:“听说北府闹起来了,发生什么了?” 庄璞快步往里头去,回道:“一帮子没事儿混闹,害得我事情没办成!”故问:“老爷出去没?” 湘莲道:“等你呢!拿了大尺板在厅里头呢!” 庄璞听后猛然哆嗦,想转身溜走,哪知湘莲早拉住他。 湘莲道:“哪里去?” 庄璞欲挣脱:“不出去等着挨板子?撒手!” 湘莲这才笑道:“骗你的!老爷才刚出去了,到张大人府上。为你那事儿走的呢!” 庄璞一愣,半怒指着湘莲道:“你这蹄子越发有脾性儿了,会诓你爷爷了!” 湘莲白他一眼,道:“我的二爷,你好歹听我一句劝,别惹老爷太太生气。蓦阑出去了好在来个金纸,我出去了看你指望谁。” 被湘莲提醒,庄璞正色回来道:“蓦阑?我……我在大姐姐那儿见个影子,倒像她。” 湘莲笑着,拿着手帕子替他擦拭额头上的伤口,又催他换衣裳。 庄璞又道:“太太这会子在屋里?” 湘莲道:“在呢!才刚听玉屏出来说,太太犹豫着要不要去北府瞧瞧。这会子没事儿了,怕是不去了。” 庄璞“嗯”应声,别开湘莲往里头找他母亲去了。 湘莲急着一跺脚:“你这是不要命了!衣裳换是不换!”便去死拉硬拽庄璞,直拉回去换了衣裳才给出来。 庄璞出来后一头寻他母亲郡主去了。 从外头转到内厅,看到郡主在吩咐宝珠和绛珠事务,因庄璞进来,郡主扬手让两个丫头去了,她则一连起步上来,开手携住庄璞,连连啐好几口。 庄璞道:“我才回来,太太就这般,要如此我就在里头一辈子不出来。” 郡主道:“我说你不疼不痒,等你老爷拿大尺子打那才是知道厉害。”又端一回他额头上的伤势,叹息几声,满是心疼道:“好好的,怎就这样不长眼睛那些人,你也是没个记性。回回不弄出个事儿来不罢休。” 庄璞笑道:“太太不用担心。横竖后头有人得担责任。只是我这进出,大有文章。所以,心里头觉着不舒坦。” 一听,郡主以为他身体被打出毛病了,便上下翻看。庄璞连叠地推开郡主的手。 庄璞羞涩道:“太太,又不是小时候了,哪就这样娇贵了。” 郡主道:“你这是翅膀硬了还是骨头硬呢?伤着没有?” 庄璞道:“没有的。”张开手揽住郡主的肩膀,好气道:“太太,我说我心里不舒坦。你瞧见了,我被打成这样。我是要找人去出口气的。人我联系好了,说要些银子,你就给我一些打发打发。” 郡主听毕,顿住,没话。 庄璞本想回来凑银子,还不好找借口,因郡主才刚那样说,就顺话头找借口。谁知,她母亲郡主不听则已,听完愣一会子,便拍案坐下,憋一口大气,不言语,眼眶红了起来。 庄璞见状,过去半跪在地上,拉住郡主的手哀道:“太太,我一时胡言乱语,不是诚心找你担心。我确实需要些银子。” 郡主指在他额头道:“这些个话,别是给你弟弟妹妹说去,你坏就坏了,我不心疼,可恨你要是带坏了他们,我跟你没完。” 庄璞笑道:“哪能够!太太,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向你拿银子?” 郡主不应,她知道这个儿子自小处事,一头热,无事弄事。 庄璞道:“我这次在监里,听闻说关先生被人劫持了去。要弄出来,得花些银子。” 这是实话,庄璞本是不想说的。这一连惹母亲生气,怕她过于担心自己,才转口撇清关系。而郡主心中一直以来不太待见关先生等人,巴不得他没生事早早出府。现今牵出这档子事,郡主不止震惊,更是比此前担忧了。 庄璞再要解说,郡主扬手制止道:“你不必说。那日我就想让你好好安排别人在外头,你心眼宽大,现好了。人出事儿了,可如何是好?你琂妹妹……” 郡主的担心哪里是关先生,而是怕关先生的事情牵扯出庒琂潜逃入府。 郡主狠狠道:“你听我的话,早早跟那位关先生了断,他的事跟你无干系。如你不听我的,我们整府人的脑袋都挂在大刀刑的裤腰上了。璞儿啊,你怎不知道轻重呢!” 郡主一身心的苦楚,憋到此时,泪崩而出。 庄璞看这情景,没想到其他,只觉得母亲过于担忧自己。于是,他便笑起身,扬手道:“是了!关我何事!先生跟我们府上没半点亲戚关系。我就当是朋友而已。太太,我听你的!” 郡主听他这般说,这才破涕为笑,起身拉住他道:“如此甚好!我让人给你拿药去!”再是轻抚他额上的伤。 郡主说完抹泪去了,庄璞心中一阵空荡。这真是求助无望呢! 略等一会子,郡主也把药拿来,给他再清理,完了说一会子话。庄璞说饿,便借由头去找吃的去,郡主说让人端给他吃,他说不用,自顾就走。余下,郡主满是担忧摇头,又让人把湘莲叫进来训斥一顿。 庄璞拐到厨房后头,蹿过内院夹道角门拐出府道上,一人走走停停,琢磨怎么了局。他在监中听闻前几日抓到几个人,说是洋教血案的犯事者,实里这帮人暗中与那些山头舵主有勾结,专做劫持吆银子讹人伤天害理的事。 共监的几个犯人一起聊天说故事,就听到那案犯的说日前从庄府接走一块大肥肉,能换大钱。 庄璞因听到这些,才不肯从监中出来。实为打听清楚。后来一个招供了的罪犯被放回来,庄璞百般巧舌诓问他,才知是有人下计从庄府接走人。 庄璞想知道是谁给这些人报告,让他们如此大胆摸进庄府接走关先生,可那人说不知道其中细节。庄璞因想问出更多的话,也不好发火打人,故而循循善诱,问及如要赎人出来得去哪里赎人,要拿多少银子等话。那人有提防心,说过不得多久会有人下红票帖子,按帖子给银子拿人便是,又说按江湖规矩这等大宅府的重要人物得是五金起价。 后来见问不出其他,庄璞才大怒,跟那人打起来,这才有额头受伤的故事。 如今,五金只有大姐姐给的这点,远远不够呢!即便银子凑够,又去何处交换关先生?是何人指示来庄府接人?难不成关先生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 庄璞细想这些时日,只那回自己从外头转过一次红帖,关先生看的时候还避开他。难不成那时已有征兆了? 可是,来接关先生的人说是官中路数,难不成是书案牵连那一干人?想想又不对,那书案如此小一桩事,官府犯不着顶那么大的危险到庄府来接人,这不是引火烧人么?家府里的老爷还在朝中为官,官位可也不小呢! 一时间,庄璞胡思乱想,抓不出个头绪。 末了,庄璞自叹想:不如去问问阿玉姑娘,或许她能给出未知的线索。 如此,庄璞立马前往镜花谢。 第五十五章:各心思,各自知 庄璞到达镜花谢前,这中府里头已闹成一团。 北府篱竹园闹事停息,老太太一众人回到中府寿中居,曹氏原要送过来,可老太太说不必了。故而让曹氏在府里歇着不必牵挂。 老太太由着庄瑚、幺姨娘及众位姑娘拥护回去。 才进中府大院门,老太太心口犯痛,急得满园子的人抬抬扶扶进去。庄瑚又着人去找医生。医生来看后,扎过针,老太太略觉得好些。 因庄瑛也跟过来,见这情形,想是自己府上惹的呢,便悄悄让丫头回去给曹氏和二老爷通气儿。而后,曹氏跟二老爷庄禄急急来看视,老太太也不搭理他们,夫妻二人心虚,当着众人的面跪在老太太炕头下。 老太太说:“时年到,万事定局了。我瞧你们北府,也该是时年前景,怎就心神不开,家事不宁?” 在篱竹园,老太太极其维护曹氏,如今,娜扎姨娘不在跟前,她就不给面子了,指着地上夫妻二人道:“日后,你们北府的事别与我知晓。就算我知道点什么,也不再管理。爱折腾,由得你们。” 庄禄听完,眼泪出来了,急忙磕头。 曹氏心中有气,道:“都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才惹老太太身体不安。要我说,这人早早打发出去好了,留着涨人眼目,还扰乱老太太精神。” 庄禄叱喝道:“你少说几句。” 曹氏才闭口。 老太太叹息道:“我不想看到你们此刻在这儿,回吧!” 这样说,曹氏和庄禄才出寿中居,到了外头,夫妻二人相互指责,对骂。众人在里头听到了,老太太又差庄瑚出去赶人。庄瑚应老太太的话出去说了,曹氏依旧不饶,指着庄禄鼻子道:“瞧着吧!老太太够嫌弃你了,还这般不知道祖宗,连累起我来,还连累你那两个丫头。这世道竟有这样的父亲,实属难得!” 庄禄气呼呼甩袖去了。 曹氏没懈气,跟两步叫唤道:“你哪里去!那账目还过不过了!” 庄禄“呸”一口,大声道:“我回我的篱竹园!你管你的账目!” 曹氏愣住。 庄瑚慢悠悠走近曹氏,安慰几句。曹氏这才哭道:“大姑娘你看到了,也就这样儿了!” 说完,曹氏无神无志回北府。 看走曹氏,庄瑚转身进中府,还未进门口,身后传来庄璞的声音。 庄瑚扭头看他,惊诧道:“才刚你哪里去了?老太太这会子不好呢,也不来安慰安慰。” 庄璞关切道:“老太太怎么了?” 庄瑚道:“遭气的。”两人进院门,庄瑚再把才刚的事说一道给庄璞知晓。 因这样,庄璞和庄瑚进到里间。到里头,庄瑚给老太太说人走了。老太太才缓过神色。想再说些什么话来唠叨一回教育人,晃眼看到庄璞,便招手向他道:“听说你下水去救你妹妹,这大凉天的,着凉不曾?才刚的医生没走远,如不叫回来瞧瞧。”左右看看,没寻到庄玳,又道:“丫头回去取衣裳取到没有,这会子玳儿换上没有?都怪二老爷来,我一时晃了神给忘了。瑚儿,把医生请回来。” 庄瑚欲去。 庄璞连忙制止,道:“老太太,我们身子好着呢!就怕老太太担个不好的,叫我们怎好安生。” 老太太勾住眼睛望住庄璞道:“给你说的话都说烂了,我也不想再说你。” 说着,庄玳一面打喷嚏一面从外头走进来,他的丫头金纸跟在后头,她手中托那身才刚换下的湿衣裳。 庄玳打完喷嚏,稍扭头对金纸吩咐道:“给老太太回一声你就拿回去吧!” 便见到金纸走进来,勾着头向老太太主位端一回礼,然后退出。 完毕,庄玳一身子扭上炕头,坐在老太太边上。此时,众人都在前后左右落坐。 庒琂挨在老太太身后坐,听完老太太说要找医生,就想表达一下想法,因庄玳进来她就没说。此刻庄玳打喷嚏而入,明显入寒气了。 于是,庒琂笑道:“老太太,我们何必舍近求远找医生,我们这儿就有好的医生。” 老太太转头道:“那快快叫来给瞧瞧。” 庒琂向三喜招手,三喜凑近,庒琂在她耳根说几句。 三喜得了意思,笑吟吟出去了。 众人不解,都问医生是谁?这里头,有几个人是知晓的,庄璞和庄玳兄弟两人相互一笑,各自心知。 庄玝则道:“阿玉姑娘不就是了!好是琂姐姐想得到,亏得留下这医手在。” 老太太道:“我似也听谁说过。”并非听谁说,而是庒琂身上着伤,阿玉出手救治的,再有关先生首次来寿中居,也凸显懂医理的,只众人不大放心上,毕竟他们是客,也不是太重要的人。这里头,庒琂知晓缘故,如今她拿出来提及,还有其他想法。 伯镜老尼当日说过:欲要被重视,务必先惠及他人。 这才想尽办法为阿玉出头,毕竟关先生一直未回,她人住在镜花谢,总归得给她冠个好名头,不然日后因自己有个什么牵扯到人家,好叫人家蒙受不清白。 庒琂此举,既为老太太分忧,为庄璞庄玳兄弟着想,也处心积虑为阿玉思想,更为自己增光添彩。 过一会子,三喜与阿玉来了。 阿玉给众人端了礼。 老太太笑道:“劳姑娘帮我看看这两猴头!才刚下水,怕是着凉了。” 当下,庄玳狠狠打出一个喷嚏。 阿玉看了一眼庄玳又看一眼庄璞,摇头道:“老夫人多虑了,二位爷身强力壮。不碍事。” 老太太不放心道:“你不需安慰我,我都看到打喷嚏了。无事打喷嚏,那是有人惦记。出事打喷嚏,不是大病就是大痢。姑娘你瞧着可是妥当?” 这话里叫阿玉不舒服,可不是老太太信不过自己。 阿玉脸色一红,没回,在边上的庒琂笑道:“老太太怎信不过自己人了。我这身上的伤痛病毒全是玉姑娘治好的。” 老太太“哦”疑惑,道:“竟比药先生还高手了。才刚还叫医生来做什么,就叫阿玉姑娘来就完了。” 众人听完捂嘴笑。 庄玝打趣道:“老太太平日最会待客,还教导我们说客为重,人家玉姐姐是客人,我们还差使人家。这是什么事儿的?” 老太太听完,连忙笑着打嘴:“是是是,五丫头说的是。话说回来,都因为你两个哥哥我才这般。要说不注重,那也是你哥哥不知脸皮厚薄,与我无干的。玉姑娘,你说是不是?” 阿玉只低低的笑,转身去看庄玳,观五官,又如此去看庄璞。 完毕后,阿玉再郑重道:“老夫人放心,我细心看了,确实无碍。三爷或是有些许入寒凉,喝几碗的姜汤,晚间捂一床厚被子,出一点汗包管好。” 如此,老太太才放心,再让竹儿吩咐人下去煮姜汤。竹儿吩咐人呢,外头庄琻和丫头万金走进来了,因看到老太太众人说话,便没起礼,稍稍往人堆后头站去。 又因说到姜汤,庄玝给众人起个头道:“既然哥哥喝姜汤,我们顺凑个姜茶喝也使得。” 庄瑚道:“五妹妹休得淘气,是药呢你还起哄。” 庄玝道:“我哪里起哄了,不信你问二姐姐。”过去拉住庄琻,庄琻白了她一眼,不想参与她那话,可庄玝不依,使劲扭住不放,笑道:“她们北府得了一副玻璃壶,很是精致。二姐姐也不知跟谁学的,用那玩意儿煮茶喝。二姐姐,你说说,你的姜茶是不是那玩意儿煮的?你放了蜂蜜进去,又香又甜,很好喝,是与不是?” 众人这才把目光聚在庄琻身上。 这回怎么好说话?日常庄琻的父亲二老爷庄禄常教导她,内财不外露。是前几年得一个洋玩意,她自己爱出去走动,跟外头的人学姜茶炮制。现在真要根究出来,必定遭老太太骂,所以自己不愿意搭庄玝的话就在此理。 庄琻改往日的性情,和气十分,只笑不回话。庄玝不肯放,定要她说,如不然众人觉着自己开口说大话了。 阿玉见庄琻不说,便笑道:“二姑娘十分懂得养生法。这姜茶原就是我国民间茶饮,二姑娘既然做来喝,定有自己的见解。何不告知我们。” 阿玉在外头行走,怎没见过洋玻璃煮茶的方式?如今自己出言,一则抬举她,二则帮腔庄玝,毕竟自己是西府的客人,当是庄玝的客人了。 庄琻如曹氏那般,终究受不得人抬举,故勉为其难道:“也不是十分难做的茶,就是把姜片切好,再找来几个水果,切碎,把头年晒的茉莉和玫瑰花瓣,菊花等干花一并放里头,水放好了在底下点蜡烛。烧开就可以喝。五妹妹喜欢甜,放了蜂蜜,自然甜香可口。又不是十分特殊天外的物儿,要我说做什么。” 老太太低低的点头,默默笑。 庄玳道:“二姐姐有好的就自己留,不是道理的。以后,我们都管北府去找吃找喝的,或许能找一车的好来。”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老太太笑道:“二丫头平日比五丫头管不住嘴,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庄玳奇道:“老太太怎这样说?” 老太太拍庄玳的肩膀道:“你该这么学。亏他父亲母亲经商,这才是精明的道理。你只给我好好读书,不用你知道太多。” 老太太赞赏看了一眼庄琻。 庄瑚顺老太太的眼色道:“老太太想说二妹妹得了老爷太太的真传,他们府上有好东西,财不外露!这道理了!你们个个饱读诗书,竟愚钝成这样!” 说完,庄玳等人连连“哦”。 再说一会子话,见丫头端来姜汤。庄玳闻一鼻子说呛辣不想喝,非要加蜂蜜才喝。无奈,老太太又让去给加蜂蜜。众人眼巴巴看他兄弟二人喝完。 临近中午,老太太叫传了午膳茶点,诸位人等陪吃。之后,该是午睡,见老太太困乏,幺姨娘领头回去了,陆陆续续的众人才从寿中居散去。 出了寿中居,庄璞一把庄玳拉住,两人钻进镜花谢。 庄璞在寿中居坐那会子,心里抓毛的着急,巴不得早早完出来找阿玉问话。现出来,该是午睡他不好自己去了,故意把庄玳拉一起。 到了镜花谢里头。 正好看到三喜出来放帘子关门,看得出庒琂也要打盹呢! 庄玳不好意思对庄璞道:“哥哥,我们回去吧,琂妹妹身子本就不太好,不要打扰她午睡了吧。” 既然进来了,庄璞就不管理庄玳,一把他推开,道:“那你回吧!” 如此,庄璞不管庄玳,只朝三喜道:“去把玉姑娘叫来,我跟她说几句话。” 三喜奇怪道:“二爷怎么不自己去,我们姑娘要睡了。我得里头服侍着。” 话说当间,子素走出来,一眼看到外头两人。 庄璞被三喜敌怼,不满道:“那你再给我泡壶茶来。我就在院子里坐。” 三喜欲还嘴,子素轻轻拉住她,三喜才低声给她说二爷要找阿玉姑娘。子素听后,对三喜道:“你去端茶,我去叫玉姑娘。” 三喜不情愿进去了。 等三喜端茶出来,阿玉和子素也走了来。 这会子庄玳满是尴尬,摊手耸肩出去了。 三喜一肚子的怨言,嘟嘟囔囔不知说了多少话,等她把茶放好又斟好,子素才来拉她进屋。 而此时,只留下庄璞和阿玉。 清净下来了,庄璞请阿玉坐,阿玉一脸不安坐下。 缓一会儿,庄璞才道:“我有先生的消息了。” 阿玉满眼的希望,巴巴道:“他为何不回来?” 庄璞为难道:“不是先生不回,而是暂时回不了。不过你放心,我已想好法子让人去接了。” 阿玉有些摸不清头脑,急问:“可是出事儿了?是那书案的事?” 庄璞摆摆手道:“不是不是!”见阿玉如此紧张,他倒有些不忍说实话,便道:“先生无他事。只是我有些疑惑,思前想后不得解怀,所以想来问问玉姑娘。” 阿玉获悉先生无碍才放心,接着道:“二爷请说。” 庄璞直言:“记得那日我代接的帖子,先生和你看后似有事。我想问问,那帖子里是说有什么事?” 阿玉听完一震,脸色骤变,唇齿微颤。 庄璞眼里心中立马想到,可不就是坏事了呢!必定是红帖子起的祸根由头!如今,自己要解开这局势,得让阿玉如实说出,还得让她把帖子拿出来。 第五十六章:紧密相连 阿玉并没有把实话倾腹吐出。 阿玉那会子说道:“那是我家的家事,跟先生无干。既我家事就不好给二爷知道了。也不是十分好看好听的事。” 庄璞只得应着,便不好再问。后头再安抚几句阿玉,庄璞就告辞出去了。 终究没问出自己理想中的答案。 午后,庄璞差人出去打听洋教案的事,想通过这径道摸清楚那些人,好解救关先生。到晚间,派去的人回说洋教案官中在查办,大老爷正为这事儿奔走,如今大老爷快回到京都了。 庄璞听完把回话的人骂一顿,自己叫去打听的正事没打听到,倒自主打听大老爷。那下人看庄璞生气,就说:“二爷为何不找外头几府里的少爷,还有贝子爷呢,再不过问一下那些走马带剑拿枪的也使得,二爷平日不也跟他们亲近么?” 这些庄璞怎没想到?想到了却不知怎么去问,毕竟牵扯眼下大案子,关联重大,不小心还真引火烧身,连及到府上。此处心境,他母亲把他想单纯了,实地里他是有想法和处事心机。 如此,庄璞拿他大姐姐的口气道:“白养活的狗腿子,要你何用!” 下人们知道二爷有脾气,但不大记仇,当是他放屁一样。庄璞不得已再想其他法子。 次日。 庄璞一早起来,先到厅上听父训,训完话早饭也不吃,领仆子财童急急出府。等他从外头回来,湘莲告知说锦书姑娘来了,众人聚在镜花谢呢。庄璞没多大心思打听。湘莲心里想庄璞跟锦书迟早要成亲做夫妻,自己到时或在其左右服侍。故而这会子想过去巴结巴结。 湘莲正欲出门,庄璞把她召回来,吩咐道:“你去镜花谢问问锦书,看她多早晚走,走的时候差人给我回个话,我有些话要跟她单独说。” 湘莲听到这里,怎会往其他地方想,可不就是男女之事了?她笑红了脸,连说知道了。 庄璞不解释,狠狠指着湘莲,目送她出去。此处,庄璞忽然想留锦书说话,实为关先生,可不就是锦书她父亲有官职在,那晚还是他父亲来府上致歉呢,正好跟她议论议论,叫她帮忙打听。 毕竟,庄璞跟锦书两人的关系非同寻常,许多外头说不得的话,两人可说得。 再后,湘莲来镜花谢,比先前更有打算了呢。她进中府院子,眼前身后俱是丫头端果端点心的往镜花谢去。 她想:人还不少呢! 因见到梅儿一人挨在廊下柱子边上,湘莲不好不照脸,故徐徐碎步走上台阶,问候道:“她们那边热闹着,你怎不去?” 梅儿嘴角稍稍提起,似笑非笑,又抬起纤纤玉指拈那帕子点了点鼻子,道:“我这儿闲过?哪有你这么好命。” 湘莲抿嘴笑,欲伸手捏她的嘴。 梅儿顺手拉住湘莲的手,再往边上僻静的地方,低声道:“锦姑娘来了,我知道你是来巴结她的!你不必承认!我只好心告诉你,早有人先你去了,仔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湘莲与中府几个大丫头关系极好,说话才这么开放。众人心中都知晓西府二爷日后要收房,湘莲是第一人等。想当初指派过去服侍二爷就指派梅儿的,可这丫头心气傲,首先是表忠心只为老太太,再而庄璞脾性怪类。总归那时年年纪小,不经懂得太多道理,这才有了湘莲去服侍,熬得这么好的前程。 虽说府里没明说这事儿,可丫头群里头个个都默认了的。所以对湘莲,众人都敬爱几分,往深的讲不全是二爷能留她,也是她自己性情为人得人心。此处日后再叙。 湘莲听梅儿言说,心中有些疙瘩,并不表现,只笑道:“你这丫头刀子嘴,成日不饶人,连自己也不饶了。你这身子骨给自己糟蹋成什么样了呢!” 湘莲的话未停音,梅儿眼眶微红。 梅儿道:“好姐姐,这儿就你关心我。天冷人心凉的地儿,有谁盼着谁好?我看姐姐疼我一场,我是真心给你说,别不当意。” 湘莲握住梅儿的手,轻轻拍下:“休得胡说胡想,都好好的。” 梅儿擦拭一回眼睛,笑道:“当我没说过这话儿,如今我挑明了说,有人几府的人献殷勤。事事周到,滴水不漏的呢!姐姐不防着,日后别是又有大爷那种。” 湘莲震动,禁止不住问:“你是说镜花谢……” 梅儿忙捂住湘莲的嘴巴,再拉到暗处道:“她们?我的姐姐,哪能够?当初谁最想去西府?” 这话有由头了,当初八大丫头就有两人想去。至于是何人,梅儿点到了,湘莲心里自然清楚不过了。此刻,也不再提明,湘莲点点头。 末了,湘莲道:“如不然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梅儿抚弄手势身姿,滑过湘莲身旁,说道:“老太太说了,初十是好日子,等大老爷回来就商量这事儿。私下让我赶鸳鸯套绣,整整十六对儿,哪里得空。你去吧!” 梅儿说的初十那事就是庄顼跟慧缘的喜事。梅儿完了话,走了。 于是,湘莲重新收拾心情,一面进镜花谢的院门。 进院子,便听到一屋的笑声。 先是听到阿玉的声音道:“若说辣,我觉着比不得我们头先来的路上,途经叫水南那地方,吃的辣子比蜀地吃的不知辣多少倍。到汉北境地,略好些,再往京都来,就不辣了。我是吃得惯,可我们先生无辣不欢,你们也知道他那身子着实该避开才好,偏不听我的。” 庄琻的声音笑回道:“那为何上回在楼台月你给作什么水煮菜,他们几个还说好吃。” 庄玝敌怼声道:“是好吃,三哥哥说寡淡,老太太还夸做得好。二姐姐总挑不好的来说,老耻笑人,不够厚道!” 湘莲听到此,想着庄琻此刻不知什么脸色对庄玝。当撩帘子进去,门外站几个小丫头子,几人见湘莲来,都示意礼让。湘莲进去,正好看到竹儿一手搭在锦书手臂上,坐在她旁边。 而锦书笑对庄琻道:“二姑娘休理那贫嘴玝丫头,就她嘴巴不饶人。” 庄琻被力挺,立马颔首微笑示礼给锦书。 庄玝不依:“哎哟,锦姐姐这头可往哪里去?日后我找二哥哥去报仇。” 锦书道:“你越发不要脸了!这会子跟我结仇,寻你二哥哥去是何道理。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不舒坦,要杀要刮放马过来,我还怕你不成!” 说着众人大笑。 那时庄瑜和庄瑛看到湘莲来,急忙道:“湘莲来了。” 庄琻连忙起来,忸怩地去搬凳子,打趣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来来,我伺候坐着。” 湘莲不好意思了,急去阻止庄琻,自己抬椅子,后头丫头赶忙来帮。等落坐,湘莲红脸道:“说什么话又扯我身上来。” 庄琻道:“顾左右而言他!你细想就好了。若要根究,你问五丫头,再不就问问锦姑娘。” 锦书一手打向庄琻,道:“才刚我还向着你,白费心思了。又拿我打趣儿。” 湘莲因看庒琂在炕上坐着,静静的没话,便道:“姑娘身上怎么样了?” 庒琂笑道:“好了。亏得玉姑娘妙手。” 湘莲道:“可不是,我们二爷说受玉姑娘指示,喝了姜汤才没事。要不说,玉姑娘是女华佗呢,手段极高明,人更是招人喜欢。” 庄玝哈哈作笑,道:“哎哟,我的天,这嘴巴一个赛一个。得了,我往后一句不说。” 因这般,几姐妹起身闹逗庄玝一会。笑停后,众人又把话题指向东府。 问话的是庄琻,她道:“听说大老爷回来了,四妹妹府上可筹备了?” 四姑娘庄瑜猛然一愣,莫名其妙话头转她这方。 故而庄琻煞有其事对竹儿问:“老太太定下日子不曾 ?” 竹儿也顺是一愣,笑道:“什么日子?” 湘莲知道庄琻说的是庄顼和慧缘的婚事,看竹儿没说实话,自己知道也更不好参言,仅捂嘴微笑。 庒琂心里也明白,便抬眉目看站一边的慧缘,慧缘识趣,脸红一阵。 庒琂道:“茶有些凉了,湘莲姐姐来这么会子也没上茶。慧缘,你跟三喜去热热再来。” 慧缘得空,连忙端壶出去。 等慧缘出去,庄琻领头急放出笑声。 庄琻对庒琂道:“妹妹,她还不好意思了。” 庒琂笑道:“二姐姐就喜欢拿人说笑。二姐姐不如笑笑我,让我开心开心,笑她做什么。” 庄琻道:“这屋,眼瞅着出两三个主儿了。你说我们这些往外赶的不趁这会子说说,往后还敢说?” 庄玝赞道:“二姐姐说的极是。” 庄瑜指着庄玝道:“五妹妹年纪小不知羞。不打听一下二姐姐说的什么话就参言语。” 庄玝道:“二姐姐没说错!”勾住眼睛,手指向锦书,又指向湘莲,再指外头慧缘走去方向,当即笑不拢嘴。 庒琂被逗得也笑开了,忙道:“你们听谁说的?什么日子?我怎没听到?” 说到底,庒琂是关切慧缘的事,更说实在话,既然定了日子,好歹是给自己言语一声,毕竟慧缘跟自己进来,自己就是她的亲人了。 想想,庒琂莫名其妙伤神,这府里人处事太目中无人,真没把自己当回事。再想,也是呢,自己是什么身份进来?便为自己神伤一回,为慧缘神伤一回。 庄琻笑道:“我以为你们知道了光我不知,那我告诉你们吧,有人跟我说定日子了。初十日。大老爷回来点头,就能办。其他的正在置办呢!大姐姐最清楚,四妹妹难道不知?我不信!” 庄瑜不满道:“二姐姐说哪里话,我知道的能不说?再者说,大姐姐平日跟你们太太忙里忙外,多久爱跟我们议论这些。二姐姐是听大姐姐说的?” 庄琻这下不好回了,毕竟大姐姐跟庄瑜是府内亲姐妹,人家都没说,怎么就跟自己说了?其实这话头并非大姐姐告知。 庄琻道:“我听是这样说,谁传的话?我哪记得。有这事儿就成。话说届时是从妹妹这儿出门?” 庒琂噎住无话,这等事自己哪里经历过,出门进门的碎事也不该自己做主。 锦书似瞧出庒琂几分不堪,忙道:“二姑娘何不等消息出来再议论。此刻我们说,让新娘子觉着我们笑话人呢!” 庄琻连连打嘴:“是了是了!” 往下,慧缘没进屋,三喜端来茶水给诸位添上。叙了一回话。待到众人要散去,庄玳和曹营官来了,抱一卷的纸轴。一进门就热火朝天说让大家帮看看。那会子庄琻引头出去,庄瑜、庄瑛、庄玝、庄玢、庄瑗等领丫头出去,不搭理他。 湘莲趁这空,去把锦书拉一拉,示个眉眼,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竹儿、兰儿、菊儿三个中府丫头也跟出去。三喜见大家走,便说:“三爷以后常来才好。” 庄玳不解,问:“为何?”还以为这里多么欢迎自己。 三喜“哼”一声,不搭理,收拾残余杯子出去,到外头倒水,看到湘莲对锦书说话,锦书一应微笑。 竹儿则一旁道:“怎么的?二爷叫锦姑娘过去?” 湘莲笑回道:“也不知什么事,巴巴的差我来请。” 竹儿微微一笑,给锦书端一回礼便回寿中居去。 湘莲确实把庄璞的话转达给锦书,锦书获悉后应了,临走前,她又回到屋里跟庒琂道别,末尾宽声说了一句:“姑娘不要责怪才刚我们开玩笑才好。” 庒琂回了礼,笑道:“怎会,锦姑娘多心了。” 锦书点头转身要去,庄玳哪里肯放手,忙拦住:“锦姐姐留下看看,还早呢,回去做什么。” 锦书绕了过去,道:“我哪里是要回去。” 庄玳望着锦书的背影嗔道:“那你看到我心里不安乐,跟妹妹她们一样不待见我,见我来就走!” 此时,锦书已和湘莲及自己丫头出镜花谢往西府去了。 第五十七章:画面人心 庄玳带来的纸轴,里头卷三幅画作。 一幅是仇英《仙境图》。 一幅是自己画的《水兰图》,一幅是肃远画的《望月图》,皆未落款,倒是上面题了些字。 庄玳此刻来,就想让庒琂赏评,看哪个画得好。他跟肃远打赌,若是谁输,要满足对方一个请求。基于要找谁评,二人议论自己的东西出去给人评头论足过于自大,要说找自己府中人,都是姐妹兄弟避嫌要有的。数来数去,庒琂是外头来,合乎道理,便来了,还让曹营官督视。 二人先不明说目的,只说有作品叫庒琂评,但说好坏即可。见阿玉在,也央阿玉给评,阿玉推说有些不舒服,回屋了没参与。 庄玳为人喜闹,又嚷着叫子素、慧缘、三喜都来瞧瞧。 等人齐聚,庄玳又道:“放在此处有失雅兴,不如到院子摊开。看叶落花开,绿丛包围,才是有景。”说罢,急把画卷起来,抱出去了,还不停止召唤里头的人出来。 到了院外,恰好一阵风轻掠而过,院中枝杈黄叶索然飘零。 惊风乍起。出门时,慧缘又转进去拿衣裳。庒琂以为慧缘不好出来相处,本想拉她,想想便算了。到了院中那石桌,三喜扶她先坐下。 曹营官看慧缘不在,先问道:“慧缘怎么不出来?” 庒琂犹豫道:“里头……” 没说完,慧缘出来了,手上托一件鹅黄滚白绒边的披风,她笑盈盈走近,轻声说一句:“姑娘”,给披上。此处温暖细心,叫庒琂十分感激,心中禁不住悲叹,可惜慧缘不日要去东府那地方。 庒琂拉住慧缘的手,不给她侧到后头去。 庄玳看这小情景,笑道:“我前几日看二姐姐差她丫头万金说‘我热着呢,帮我把外头衣裳开一开脱了。’那丫头直是不来,还说‘姑娘你脱下我拿着吧。’二姐姐一嘴巴骂她,她还不肯来。可见妹妹这里的人比我们府上那些人有头脑懂得主觉,会体贴人。” 曹营官道:“那自然了,你们二太太不老夸慧缘姑娘么?三爷如今说,正是这般呢!” 慧缘被夸得不好意思,端两回礼。可那两人说话,句句戳庒琂的心。有道是:愈宝贝愈是难松手。就这理了。 戳到心的不止庒琂,子素也是被戳,只是她想的并非庒琂所想。听完那些话,她心中眼里戳溢出几分冷漠。如不是庒琂再三交代她好待慧缘,此刻必定要出一嘴的话。 子素接过曹营官的话道:“既要赏画有茶还不够的。”欲转身进屋。 曹营官兴致顿生,急:“那还要有什么?” 子素道:“焚香看画,一目千里,云树蔼然,卧游山水,而无跋涉双足之劳。” 曹营官学识略钝劣,哪里懂这些,楚楚看向庄玳,庄玳勾住下巴笑,眼睛直巴巴瞅着庒琂。庒琂拿出手绢稍稍捂嘴。 三喜奇怪看着诸人问:“我听着素姑娘的意思,是要供祖先一样先点香火再看画的意思。姑娘,如这样看,还是费周折了呢,还不如在屋里头。看个画儿,用得这样折腾么?” 庒琂勾了三喜一眼,道:“平日教你读书认字,你说赶母猪上树,死活不肯。看吧,说这种话丢人不丢人,幸好都是家里人,如外头人听见,叫我脸往哪里搁。” 三喜赤红脸面,吐舌头道:“姑娘常说,不知者不罪,知知就知道,不知……就顾不得廉耻也要问。” 众人被三喜这些话语逗得前仰后翻发笑。 慧缘忍住几分,道:“那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耻下问’,姑娘教你呢!” 三喜一跺脚,捂脸道:“我不知不知!就你知道!待会子素姑娘来,看你比不比得过她。我不说话了,听你们知道的。” 庒琂道:“该是这样,谁人怪你?心脑开动,听得一二去,也是有进益的。” 三喜无奈:“完了完了,你们都是读书人,何苦叫我也看画说字儿。明是拿我来给你们当笑话的。” 说着,子素提一炉香出来。 香,洋洋溢溢,飘飘散散,淡淡静味。 曹营官一下子明白过来,急赞:“妙!爷和姑娘几个十分配当,雅致着呢!” 庒琂道:“亏得子素想到。” 庄玳向子素作揖:“姐姐待会子不必饶口,只管说好与不好。” 子素将香炉挂在枯树上,盈盈走近桌子。没回庄玳的话。而曹营官已把画卷打开,叠开。 看了三幅作品,镜花谢几人皆不言语。子素独是把仇英的《仙境图》托起,细细品鉴。 庄玳指着桌上另外两幅问庒琂:“妹妹,这两幅如何?” 庒琂笑道:“好,不错的。” 庄玳道:“哪儿好?哪儿不错?” 庒琂道:“都好,都不错。” 庄玳把自己那幅撩起:“那哪幅好哪幅不好?” 三喜白眼翻腾,道:“三爷,姑娘说都好都不错,你非要叫姑娘说不好,鸡蛋挑骨头不是?” 庒琂也不搭言语,只是笑看慧缘。庄玳无奈,转脸去问慧缘:“姐姐,你评说评说。” 慧缘犹豫着,没想好如何答应,可曹营官满脸期待一旁催促,故而她才说:“姑娘觉着好,我也同姑娘一般觉着好。” 岂料,子素哼道:“我手上画作是极好,不知三爷是个什么意思,拿来一张落款的,两张不落款的。是有意抬仇英还是有意踩那两幅的作者?” 庄玳噎语。 子素又道:“仇英以美人见长,晕色细腻,笔工干净,质丽贵气,逸而不妖。这幅仇英作,虽说是上好,可不是顶尖儿。其余两幅若以这幅为论据起点,我说一句不该说,虎须猫形,不堪一提。” 庒琂死死的捂嘴笑。 庄玳憋红了脸,欲要把桌上的画收起来。不料,庒琂抢拦下,道:“三哥哥怎么也会小家子性子了?听不得一句不好的?又不是你画的。” 庄玳不好说是自己画,便道:“既妹妹觉着不好,我烧了干净。免得污秽妹妹的眼目。” 庒琂道:“我说好的呢!可我阻拦不住子素说她的意见。才刚你还说只说好与不好,现出尔反尔,可见你这人表里不一 。” 庄玳面红耳赤,撒手坐下。 庒琂见如此,再拿那两幅画来参详,又让子素把仇英的画端下来看。 对比一回,庒琂道:“依我看,是有可嘉之处。下头两幅,本不好相比得,与仇英更不能比。三画三题,画象言看,人家《仙境图》寄意为主,这《水兰图》寄物为主,那《望月图》寄情为主。虽说托物言志,可不同貌,不同情,怎好比个好坏?文武相比,文怎比一二?武才有胜负之分呢。” 慧缘道:“姑娘说的甚是。我觉着仇英画的毋庸置疑,可这两幅也是极好,笔触细腻,感情必是丰富的。” 子素听完慧缘说完,便道:“拿仇英跟着没落款的比较,怕是有辱了吴派的传承。” 慧缘脸色刹红。 曹营官不解道:“何为吴派?” 子素不消解释,哼的一声。 庒琂尴尬道:“明时沈周、文徽明、唐寅、仇英被后人称之为文人绘作四大家。沈周因是苏州吴地人,又是四家之首,他是开创鼻祖,故称此派系为吴派。” 曹营官豁然开朗,赞道:“难怪才刚素姑娘说以美人见长,与唐寅一路同等,可真是个大人物大家了。” 子素冷笑:“姑娘懂得却要面子,何苦大费周章把吴派解释?三爷又不是没才情的,敢情是不懂?” 庄玳起身一把从子素手中抢下仇英的画,“哎呀”一声,道:“就以仇英的画来说,比这两幅,你们说那幅好即可。” 庒琂笑道:“我觉着两幅都好。不必分。” 庄玳又问慧缘,慧缘哪里敢再说,才刚子素句句点戳庄玳,可哪一句不是敌怼自己?句句有蕴意。曹营官对慧缘与其他人不同,想听她言说,再三催问。 慧缘不说,眼神示意让先问子素。 于是,庄玳和曹营官又催向子素。子素道:“那四家并非我喜欢,我无从评起。要我推崇,我只推董其昌,佛心禅理,恬静淡雅,青黛朴古,字画两得,又有颜骨赵姿之美。现叫我如何说?” 庄玳被抵得羞涩难当。 慧缘道:“董其昌是以山水为主骨,仇英本以人物见长,与之比确是不能相提并论。才刚姑娘也说了,形象不同,情理不一,原也不能比的。总归要说,就观目心随,觉着那幅得眼缘便是那幅,意境各自理解,这样品鉴也可行。要我看这未落款二幅佳作,我推兰图,叶伸错落,刚柔有致,姿态唯美,倒有板桥居士郑燮的形影。” 子素淡笑,道:“若说郑燮兰姿,我更愿意推石涛和尚的,郑燮说过‘学一半,撇一半,未尝全学’,可见他也只领受别人一半的功夫不到。” 慧缘笑道:“姐姐怎把郑燮后半语也去了,‘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也’郑先生是在前人基础上作了添新,有了改进。石涛和尚柔和,郑先生赋新一层阳刚,波浪前后有推陈,后者不一定功力不足。” 子素也笑道:“如你所说,为何拿仇英的画来,又拿两幅不敢落款署名的来?可见后浪不敢推陈。拿这些掌嘴打脸的来评有什么意思?”侧头看了那两幅画,又改言语道:“依我看,我觉着《望月图》甚好。” 慧缘浅浅笑,不言语了。 庒琂知两人在暗斗,几次想插话,又不得空。 如今两人不说了,她才道:“我才刚说了我的意思,如今子素和慧缘两人各有见解。余下的,你们两个自己说,哪幅好?” 曹营官眉开眼笑道:“我就来看来听,瞧,我这又学了不少。姑娘们比学里的那些狠多了,说得头头是道,就一幅画能牵出几代人来。” 三喜道:“哟,就这几幅画,就几代人?他们是一家子不成?” 庄玳无奈,就随意把三喜拉住说:“你指一张好看的说,说你喜欢与不喜欢就可以了。” 三喜歪头斜脑,对比两幅画,想了想,说道:“这月亮过中秋了,也没什么看头。这草倒是像,跟我们院里那几盆像呢!我觉着这朵草好!因为像草!” 庄玳心中一振奋,眉开眼笑问三喜:“为何觉得月亮不好?” 三喜道:“中秋的时候,姑娘跟锦姑娘说话,说什么月什么什么,就是有月亮心里不安乐。所以我如今看来,它就是不好!” 庄玳哈哈作笑。 此处,三喜是记得中秋那夜庒琂廊下对月咏诗怀念故人的情景。 庒琂听完,脸色微沉,红了一下,没言语。 庄玳心满意足把画收起来,还道:“你姑娘想家乡了!” 庄玳说来无意,庒琂听出意思了,可不是,想家乡了,想家人了。 子素知道庄玳的话伤及庒琂,故而岔开话道:“姑娘,才刚我胡说的,要不是三爷让随意表达,我还不敢说的。想必慧缘也如此。”深深望慧缘一眼,大致表示一起宽解庒琂的意思。 如此,慧缘俯身下来,轻轻给庒琂掖脖子上的披风,道:“素姐姐说的是,请姑娘不要见怪,嫌我们没上没下的。” 庒琂淡淡一笑,再看那香炉,烟雾正旺,袅袅娜娜泛起,心神随那烟一般飘荡。 末了,庒琂拾回思绪,起话题问:“这两幅画是谁作的?此刻可以讲明了吧?” 庄玳叹息一声,道:“胜之不武,就不说了。” 因庒琂中立,慧缘、子素对立,三喜没个合理的评论断定选了他作的《水兰图》,所以他才觉得胜之不武,丧气着呢。 庒琂不解道:“未必是时下哪位名士?” 庄玳收拾好之后,快快作揖,有要走的光景。 曹营官呵呵作笑,给庒琂作揖道:“姑娘,这两幅画,兰图是三爷作的,月图是贝子爷作的。两人打了赌,谁赢谁得好处。现托你们的福,我监督,三爷赢了!” 听毕,庄玳羞涩一抓,把他拉走了。 庒琂倒是愣住。子素和慧缘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三喜则追出去,问:“得什么好处?我才刚选的是爷的那幅,好处有我一份没有?” 可惜,人已出去。 三喜骂骂咧咧转身:“要知道我选贝子爷的,人好脾气好,得好处肯定少不了我!三爷也忒小气了呢,说一句不好就摆脸色,得好处就马上跑,哪里有爷的身份做派,我该自抠双眼!我是有眼无珠啊姑娘!” 庒琂忍不住指着三喜道:“整日逞嘴强。” 几人收拾桌上未食用的茶点,再把香炉拿下准备回屋,外头忽然进来几个人。 庒琂闻音转望,见湘莲跟锦书主仆两人徐徐踏入。 湘莲一头进来,笑道:“姑娘怎么出来坐了,是知道我们要回来特意等的不成?” 庒琂笑道:“才刚三哥哥才去,闹好一会子。” 锦书张望一眼,道:“玉姑娘呢?” 庒琂回望那边的屋子,道:“她身子有些不舒服,在屋里歇着。怎么?有事找她?” 锦书忙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应你们二爷的请,我来找她讨一件东西。” 庒琂诧异。 锦书说着翩跹往阿玉那屋去,一点儿都不客气。过一会子,见阿玉送锦书走出来,锦书再向庒琂几人端一回礼,没言语其他,颔首告别去了,手里攥一个布包子。 庒琂主仆几人个个奇怪看,想说些什么话,又不好说,因见阿玉一脸的苦状,怕是锦书来给她说了什么。总归,才刚锦书说二爷叫她来的,左不过是他们那一门里的事,自己真不好多嘴多情关问。 或许阿玉不好意思,自主走来说:“二爷说让锦姑娘府上的哥哥去帮接先生,怕先生不认得,就拿先生留下的常日随身物去。也不是什么秘事。” 庒琂怕阿玉多心,急道:“有二哥哥和锦姑娘的哥哥,玉姑娘就放心等着,先生什么时候回,你想什么时候走都行。” 阿玉笑道:“我怕姑娘多心,我才……” 庒琂去握住阿玉的手,道:“这有什么的。我巴不得你一直留下,我们好作伴儿。” 阿玉脸色映笑,心里却想早早离开,因她此次来京是有要事待办。再往后想今日庒琂的话,如能早走,后头待办的事就不会引到庒琂身上了。 天不随人愿,此劫已定。后话。 第五十八章:逼近 立冬那日,锦书来西府。是从西府后门进,其余人等未知她来。大约跟庄璞会了一面。会完锦书,庄璞赶忙到镜花谢找阿玉。那时要跟阿玉议论关先生的事,故避开庒琂等人。庄璞说关先生因那次出去,已离开京都前往淞沪,具体事宜还不清楚,只是锦书的哥哥已带话回来,关先生让她现好生住在庄府。 阿玉听到消息,不肯信。庄璞知她不信,担心她为此要出去找,因而把准备好的书信拿出来给她过目。如此,阿玉才安心。 然而,这里头的事,庄璞瞒天的瞒住阿玉。 锦书来给庄璞说:她父亲着人去查了,问下来都不知关先生身落何处,后把监中那犯人提出来细审,追问下来才知道是一帮民间绑匪,跟官府有些勾结,前头关先生书案,官中知道消息关先生来京都,怕他寻机报复检举,就有意要收了他,不料关先生进了庄府,官中怕关先生借庄府闹大,他们不好收场,故而不顾轻重先把他扣走,好落个无人下落,一笔勾销。官中处这事,自然不能正面对待,所以让绑匪出手,一旦出事追查,一切推到绑匪身上,就说他们绑票为由,想讹庄府的钱云云。 锦书还说他父亲不好办理此事,因涉及官中,真查下去,必定牵扯重大,并且官中有些对策,再不济就把洋教案泼到关先生身上,届时庄府必定被牵扯其中。所以,锦书的父亲建议,此事就往死里办,他们把关先生放出,转至他处看守,等各事平息再释放,或等关先生确悔悟立下字据即可放了他。 庄璞问及关先生身在何处,锦书说不知。庄璞无奈只好作罢,见锦书府上援手,也信得八九分。可是往后如何给阿玉交代?如实给阿玉讲,阿玉必定出去寻找,再或找官府闹如何得了?于是,庄璞找来关先生的书信出去着人仿一封,好安抚阿玉。又编排说关先生转去淞沪,毕竟淞沪乃港口大都会,人流八向,即便阿玉真寻去,到时找不到也有话头引开。 如此,阿玉暂且安心在庄府等待。 庄璞请阿玉回庄府住,她觉得跟庒琂合得,就婉言推辞了。 因这事儿,庄璞特特去给庒琂托了些关照的话语。那时,府里传说大老爷赶了路途,能在月底前回到京中,也就是说老爷回来,慧缘跟庄顼大爷的事该定死了。庄璞来托付阿玉,庒琂没多少心思,仅是门面礼仪,客气应付了事。 中旬过后,东府自主张扬操办起庄顼跟慧缘的事了。前后几日,发生几件事。 一事定门。 二事定礼。 三事定娶。 这三事主理人是庄瑚,监办是曹氏,老太太替庒琂发声支持。在“定门”上,几府有了意见分歧,曹氏趁势在后头插一突击脚,给说出几个人来,这让庒琂措手不及,连慧缘也不知如何招架。 所谓“定门”,即女孩从那个“娘府”家门嫁出。 此事议论引头从曹氏嘴里露出。里头牵扯的利益关系无非是怕从西府出门,那么东府给的嫁妆物品必定归在西府私下,怎么说内门里的亲事,因这走过场而把财务移过去,未免不值。毕竟如今四府财产为公管,老太太钟爱庒琂众人心知,怕老太太心疼过头爱屋及乌,那就大大的伤财把公中项银分刮出去。此是之其一。 其二,如慧缘从西府出门,嫁前守闺房,必是在西府。郡主是何等聪慧的人,慧缘在那里一定被她洗心*。曹氏就怕郡主把慧缘心事扭转过来,往后跟自己对着干,并且自己在外头要挟慧缘进来嫁东府也不是一件光明的事,怕慧缘那时跟郡主提及,伤体面不说,捅破出去就更不好自处了。 这日,曹氏想清楚了,直去东府给秦氏提,让慧缘就从镜花谢出门。 曹氏还没出门,听丫头子来报,说二姑娘和三姑娘在耳房吵起来了,二姑娘还打了三姑娘一巴掌,三姑娘正哭着呢。 曹氏再问才知道,原来女儿两人替她核对账簿数目,因数目对等事宜吵起来。这起事故牵扯几房事了,头引起是那日庄禄去篱竹园解围,呵斥曹氏一万两银子没算清楚。这是公中商号的银子。账簿记录每项银子的支出入内,曹氏过了一道是没问题,二老爷自己过一道说有一万两银子不对,便在此处。 可当初用银子时,是经三道四签才出入的,今日算不对,该找谁的错?就放银子的事先由下面的人拟项目,交到庄瑚夫妇手中审批,完毕传给曹氏过目,觉着可行,再由庄禄跟各商号主事确认,至后押印,兑出票号才能支银子;如入账,亦是同等。如今根究起来,众人都得有错不是? 那日庄瑚听到了,没吭气,曹氏心中有些怨言,又逢跟她去斗篱竹园仨儿主仆,不好说她,再出来这事儿凉久了更不愿追问提及,遂而自己寻了时候查看,又因近几日心情不大好,算也没算得清楚,故让两个女儿替了这门工作。 谁知,庄琻秉性大意算是算了,只说没出入,庄瑛细致,一项项给查出来了。一万多两银子对不上号是因内中缺去一千多两,那一千多两银子摊在每个月某项目里头,明细不清楚不说,还没个出支说明,到后头总计,又提及有此项支出,总数目除开后,一项项对去,就对不上口了。大致如此,二老爷庄禄那日才有一万两银子的由头来。 曹氏让人把庄琻叫来,训斥一顿,特特褒奖庄瑛。庄琻心中不服,扬言说日后有什么不必支使她。曹氏知道自己往后日子能靠就这两个女儿了,二女儿脾性能做得大事的,三女儿性子小气了些,未必靠得住。因此,曹氏嘴里责怪庄琻,心里还是不大怪她。去东府时,照旧让她一路去。里头还有一层缘故,怕姐妹二人在家又闹,庄琻倔硬起来再打她妹妹。 去北府路上,庄琻火赤赤的算啊念啊,觉着账目不该错。 曹氏道:“如你一眼能看到,做账的人未必敢做。” 庄琻气到:“那我问大姐姐去,该她跟大姐夫管理的呢!” 曹氏怕庄琻生事,拉住她警告道:“这脾气迟早要吃亏。这会子怎么好问?不说你大姐姐不知道,就算知道里头经几道眼睛才盖印取票。这会子有理去赖别人!” 庄琻讥笑道:“可不像太太平日的作风。日里少一个子儿都得扒皮抠问出来,这会子一千多两银子不是银子了。” 曹氏使劲捏庄琻一手臂,啐道:“烂蹄子少嚼舌,让你别说就别去说!” 庄琻无奈,不说就不说,反正与自己无干,横竖到头老爷是赖她,只是自己看不过去想问个清楚明白罢了。 只见曹氏道:“此后怕仰仗你大姐姐和大姐夫的地方多了。”再叮嘱贵圆道:“你回头提醒我,看从什么地方挪一笔过来填了。你二老爷这金子脑袋记到上面,脱是脱不干净的。” 贵圆应了。 庄琻不解道:“太太为何要仰仗大姐姐和大姐夫?” 曹氏冷冷一笑,回道:“该你知道你就知道,不该你知道你打听做什么。这人心海底针,你不算人人算你,你不仰仗人,人必穷追来仰仗你,打脸充胖子你老爷又不是没做过,到头来得到什么了?” 庄琻不解,也不问了。 曹氏道:“待会子你到那边,就跟在一旁,不用你说话你什么都不必说。看着就是了。” 庄琻点头应了。 如此,曹氏母女主仆三人便到东府。 进了府门,曹氏问门口的丫头太太可在,丫头说太太去西府了。 曹氏心里知道秦氏必是去求郡主拿药,庄顼大爷的病或是再重也有。因而曹氏打听大姑娘在不在,回说大姑娘在屋里招待客人。 原来,查士德的亲戚来京都,今日巧来府里走门儿。曹氏听罢,想改日再来,正想回呢,见庄瑚跟刀凤剑秋领查良秀来了,庄瑚跟前站两个女人,常态妇人打扮,通身黑色油布映光大裙袍,俱挽着一个大后鬓,说说笑笑客客气气出来。 曹氏看得出,庄瑚送客呢。 于是,曹氏笑吟吟迎上两步。 庄瑚主觉招呼:“太太怎么来了?” 曹氏笑道:“你这儿来客人呀?我这路过,想进来瞧瞧表姐。”表姐说的正是庄瑚的女儿查良秀。 庄瑚一把推查良秀向曹氏,让她过去招呼人,可查良秀忸怩一下子,竟扯住庄瑚的裙子不去。 庄瑚一脸无奈,赔笑道:“太太你瞧我给惯得!太不像话了。”扬手要打女儿。 曹氏连连过去拉住庄瑚的手,蹲下拉过查良秀的手,说几句好听的话,再站起来时,庄瑚介绍说这是海宁老查家姑表嫂子。那两个女人也知礼,给曹氏端了一回,曹氏颔首回,庄琻和贵圆深端回了一礼。 寒暄几句,庄瑚命刀凤剑秋两人送出去,又交代行轿事宜。完毕,庄瑚略追出门,大致塞给那姑表嫂两人一些随身物儿。曹氏见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 等庄瑚目送客人出去走远才转身回来。 到曹氏跟前,仍笑道:“太太有事儿?” 庄瑚明白,曹氏怎会特特来瞧她女儿,进东府必是找人说事。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的正是曹氏这种人。 曹氏见跟前没他人,就直说:“也没什么事儿,心里头憋闷得慌。你瞧我们府上,哪有我们娘儿几个落脚的地儿了。” 曹氏叹息一回,可怜兮兮的样子。 庄瑚以为是篱竹园新姨娘又惹到曹氏了,故道:“太太何苦跟那边过不去。眼不见就算了,人家又不跟你一块吃一块住,也碍不着你什么。” 曹氏道:“大姑娘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我是为这府里劳累,别人坐享其成,还一日二日没个正经眼色。搁在谁眼里谁舒服?要不我常跟丫头两个说,日后要嫁人学你们大姐姐,嫁像你大姐夫那样的。别是找个像你爹那种没良心!” 庄瑚被赞得脸红起来,和声说道:“太太说的,二妹妹还没出阁呢,你就说这些个。”去拉住庄琻,道:“别听你太太的,她总一人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庄琻捏起帕子捂嘴笑:“大姐姐明白,何苦抓破脸来说她!” 庄瑚拍拍庄琻的手,示意她不许顶撞。 庄琻莞尔一笑,挪开庄瑚的手,扭扭摆摆的去拉查良秀,说:“我们一处玩去,听她们说话真是要累死个人。”便招呼都不打,拉查良秀走了。 查良秀平日喜爱这位二姨,因她性子开朗,喜说乐事,比五姨还会逗人。 见各自女儿去了,庄瑚引请曹氏去自己院里坐。 到了庄瑚院子里头,曹氏说就坐外头开阔,散一散心中郁闷正好。庄瑚便叫里头的丫头子拿来团垫子,铺在石凳上,两人坐下。两人正说话,又有丫头子从里头端来茶水和点心瓜子。 庄瑚知曹氏喜嗑瓜子,遂而把那盘推给她。 曹氏不客气,抓了一手,神色抑郁嗑起来,叹息道:“赶着十月了。也快。你们老爷说几日回到没有?” 庄瑚道:“说近几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叫人回来说,大哥哥的事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办,还说前脚后脚,叔侄儿两人好事太近了,怕冲撞出不好,想挪日子。今日大早大哥哥又犯了,比以前重着呢!我们太太背着丫头们哭两回,不顶用,光是忧心。” 曹氏咳两声,道:“论理儿你们老爷思虑的周全,那是行礼上的事儿。你们要注重,是能注重。按我说,有什么的?你二叔娶妾,不,不是娶,是强抢买来的!算个屁呀!”看庄瑚淡淡的笑容,想必她觉着曹氏随口刻意安抚罢了。只见曹氏又道:“为大爷好,我的意见是赶紧过门算了,你们太太看得一日二日,能看多少日?日日夜夜都守着?死去那房没了不说她,留的那房见到大爷跟见阎罗王似的,我瞧着也不中用,靠她是指望不上。要我说,慧缘那丫头真的是不错。” 庄瑚咯咯笑了出来:“难得太太中意。定是不错。也好,知根知底,比外头什么人都好。” 外头人,庄瑚指的就是那个碧池。 曹氏见这么说,心神领会,也笑了。 庄瑚道:“太太你们北府不介意,那就这么办吧!老爷回来,我们再给说说。统归都为大哥哥日后着想,就这意思了。” 曹氏点头,凑头过去,低声道:“办是办,可怎么办?” 庄瑚被问迷糊了,睁眼看着曹氏。 曹氏“啧”一声,伸手打在庄瑚手背上,道:“你莫不是也糊涂了!” 庄瑚道:“怎么说的?” 曹氏拐弯抹角道:“慧缘那丫头是从寿中居出门还是从西府?” 庄瑚愣住了。 第五十九章:好心好事 曹氏不想说得太过于明白。 庄瑚一时间又想不到曹氏担心的点,故愣一会子,问道:“太太这话什么意思?” 曹氏叹息道:“大姑娘怎么不明白了。你我这般辛苦,为的是什么?为了公平平等。人要是从西府出来,你退后想想。” 庄瑚依旧不明白。 曹氏甚是无奈,迫不得已才道:“老太太可是把琂丫头当掌上明珠,说是西府女儿,我看是老太太当她亲生不为过。那时进来,镯子你看到了,你都没机会,姑娘们排队也没排上,那是太后给的神仙宝物呀!大姑娘你再不明白,我再给你说,大爷是咱们府里的大爷,老太太再不喜欢,终究是头府里的大爷,娶妻,正房!这算什么?大事情呢!” 庄瑚心里有些谱儿了,喃喃道:“太太的意思是说,三太太把慧缘接到西府出门,那我们东府提礼该去西府。”想到这儿,庄瑚大笑道:“哎哟,太太,这多大的事儿,就这么点儿东西,我们东府拿得出来,用不到公中的。你甭操心!” 曹氏正色道:“哎哟我的大姑娘,才刚我给你说一层又一层,你怎么就不明白了。老太太爱琂丫头,能亏得慧缘?就算老太太不瞧琂丫头的脸面,大爷的脸面是要的吧?你们给多少是你们东府的事儿,你保得准老太太不拿?老太太要拿了,拿多少你知道?老太太管理的手头,都是公中的呐!她老人家出手,可不是我们两个这种抠了又抠,填了又填的小手法儿,大着呢!” 如此说,庄瑚才恍然大悟,故沉思起来。 曹氏等庄瑚发话,庄瑚不发。 庄瑚不敢乱发,她身份尴尬,是嫁出去的大女儿,跟庄府里头的一切没得关系了,顶多是在母家帮衬,仅此而已。 曹氏见庄瑚不表态,思想到她的难处了,故道:“所以,我今儿本过来找太太,巧太太不在,跟你说道说道,我知道你不关心这些。当听听我牢骚一会子吧!横竖就咱们两个苦命人!为这大宅子劳心劳命,到头得个什么好!” 庄瑚笑道:“太太担心多了,这想来想去,还不是我们老庄家的么?海宁老查家可用不到我们府上的。” 庄瑚顺势撇开干系。 曹氏知道庄瑚避嫌,因道:“哪里就把你推外头去了。这府里眼下光景,看是好得不得了,那一项用力用心不是有大姑娘和大姑爷在操持。那些没良心的不知道,我心里明白着呢!” 这句说话可说到庄瑚心里去了,把庄瑚性情调动起来,眼睛都红了。 于是庄瑚道:“太太跟我说这些话,固然是信得过我。” 曹氏笑道:“除了你我还能信谁?我那两个丫头比起你来,对我还隔了十里坡呢。她们老爷那日在篱竹园说的话你还记得?一万两银子呐!回去把我往死里说,要我核出来,逼得我不能即刻死,她们两人早早躲了,一丁点儿腔调都没帮上。你说,我这两个女儿有何用?你们同是姐妹,怎就个个不如你半点零星儿。说得我要气死了。” 庄瑚脸色红了又红,竖起耳朵听完,之后急表态道:“太太担当得大事,我们毕竟小辈。难免粗心,照顾不到太太心理想法。二妹妹三妹妹为人聪明,太太不必担心的。” 两人一来一去,无非绕到一万多两银子那事儿,总归庄瑚怕曹氏赖她追究,故随着曹氏言语其他表自己心事,扯入庄琻庄瑛来说事儿,各自心知肚明,留了分寸。 曹氏笑道:“那极好了。如不然,大姑娘你听我一句,想想法子,看怎么让慧缘从老太太那儿出。” 庄瑚为难道:“太太,这说不过去的呀!” 曹氏叹一回。 庄瑚道:“如不然,让慧缘从外头出,我们找一处屋子给她,当她家。老太太如要打点送东西,我们就扣下,届时过过场,送回去得了。” 曹氏沉默下来,没应答。后来,庄琻和查良秀从里头回来了,两人转开其他话。 约是几杯茶的光景,外头送客的刀凤剑秋回来了,并说大太太才刚从西府回来。庄瑚听完,连忙给曹氏道:“太太要不要过去给太太说?” 曹氏摆摆手,道:“你都这样想了,你太太比你想简单的,才不愿意操心这些个。我白劳动这心了。” 说完,曹氏说就回去了,便跟庄琻、贵圆回北府。 曹氏走后,庄瑚去给秦氏说了曹氏来知会的事儿,秦氏没吭声。庄瑚思考半响,建议秦氏去给老太太说,让慧缘从镜花谢出门。为此,秦氏把庄瑚骂一顿,说镜花谢是闺阁,都是姑娘居住的地方,从那里出岂不是贻笑大方。秦氏的意思等大老爷回来再议论。 庄瑚心里想,父亲孝顺老太太,事事必听,等父亲回来定,就没得逆转的了。 到了晚上,庄瑚心不在焉,一直想这事儿。临睡时,她丈夫查士德从外头回来,看到她焦眉苦脸的就问怎么,于是,她才把曹氏来说慧缘过门的事告知。 查士德听完,直直赞曹氏,并道:“这有何难办的,就让慧缘投在老太太门下,她从老太太屋里出不就完了。” 一语点拨,庄瑚猛然醒悟。 然后查士德如此这般给庄瑚出谋划策,如何如何,再如何如何。到次日醒安完毕,庄瑚来到镜花谢,特特避开其余人找慧缘来说事。 因为要嫁东府,慧缘晨早都不去老太太屋里跟东府人撞面。庄瑚忽然找来,她羞而不敢见。 那时,庄瑚有了准备让刀凤剑秋两人拿几块绢子刺绣来讨教庒琂,自己借由头把慧缘支出去。到外头,便要求慧缘去老太太处伺候,到时好从寿中居过门。自然的,庄瑚说出来的事事都为慧缘脸面着想,毕竟能从老太太府里出来,身份与别人不同。 慧缘哪敢说不字,本是差使的下人,对着的又是未来大姑子,只默默听。完了之后,庄瑚说道:“你若答应了,我明日再找时候给老太太说一声,你自己跟你们姑娘说一声,之后请你们姑娘出口去求。” 慧缘听毕,点头。 如此,庄瑚又回到里头跟庒琂道:“妹妹,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庒琂诧异,问道:“姐姐有什么使唤说便是,我能做的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你做。今日姐姐要跟我商量,叫我……” 庄瑚笑道:“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你有这心,我也没那胆让你去。我只想,慧缘过些日子要过东府,从你院里出去不大合适,太太们心中清楚,也不好提及,总归照顾你的面子。我想着由我做这个坏人来跟你商量。就让慧缘从老太太处出阁。一则,不辱没了你跟慧缘的身份,二则也省去许多麻烦。你看可使得?” 庒琂等人毕竟年纪轻,不能深思,听完十分感激,道:“大姐姐思虑得远,照顾所有人。多谢姐姐抬爱照顾。” 庄瑚道:“你如答应了,还得去给老太太说一句,就让慧缘过去服侍她几日。” 庒琂微愣,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庄瑚笑道:“慧缘是你的人,自然你去给老太太说。给老太太说慧缘想孝顺她几日,在情理的。” 庒琂点头,再看慧缘的神情,她一点惊讶都没有,想必才刚跟大姐姐有商量过了。 既这样,庒琂唯有应着。 庄瑚走后,慧缘倒头向庒琂跪下,话也没说,流一脸的泪水。 庒琂信得过她,并非有心有意要去服侍老太太,好赚身份地位。因而,庒琂扶她起来,多加抚慰,还怕子素和三喜心中不安逸出口恶言,故意差她们去阿玉屋里。 等子素和三喜去阿玉那里,庒琂才对慧缘道:“你若不愿意,我去找大姐姐回一声,你不必去寿中居。” 慧缘泪未曾干,又涌现,道:“大姑娘想她们府上的门面,才这样。姑娘拒绝了,岂不是打东府的脸?慧缘不愿拖累姑娘,心在姑娘这儿,望姑娘明白我的心。” 庒琂感动得泪水流下,道:“好妹妹,我知道的。无论何时,我都信你。” 慧缘点头,哭道:“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慧缘今生难以报答。希望有慧缘在一日,能帮助到姑娘……” 庒琂忙遮住慧缘的嘴不给往下说。 到晚间,庒琂去寿中居用晚饭,几欲开口提慧缘过来服侍的事,巧那会子,有丫头上菜不小心摔了盘子,老太太动怒斥责,庒琂思前想后觉着忽然开口不妥,因而忍一口。等吃完饭回镜花谢,在外头把竹儿拉住,悄声给她说让她来镜花谢一趟。 竹儿服侍好老太太躺下,悄悄去了。 到了镜花谢,庒琂便把想将慧缘放过去服侍老太太几日。 竹儿不解,以为因今晚晚饭丫头不仔细那档子事,还安慰庒琂不必放心上。 庒琂不能把庄瑚摆出来给竹儿知晓,便道:“也不全说这样,总归慧缘跟我进来这些日子,临走了她谢不谢我没什么,是要过去谢老太太的。要是没老太*典,这会子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她自己也没福分到东府。左不过成全一下她的孝心,我也想她日后有些身份,不被人看低了,觉着她是丫头出身,到嫁人还跟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同在一屋子。” 竹儿听这样说,对庒琂敬佩不已。而庒琂话里又多是抬举丫头这种人,十分得她的心。 然后,竹儿拍胸脯道:“姑娘放心,我先去给老太太说说,透透气儿。可我不明白,慧缘到东府,过门该在西府的。她到老太太这儿,这可怎么出?” 庒琂没想到这层,噎语。 竹儿看庒琂也想不明白,笑道:“无妨,那就从我们寿中居出,该有身份!” 竹儿这话抬举了别人也抬举自己。庒琂笑了,心中暗暗佩服竹儿,也暗暗想起伯镜老尼的话,那是老尼教导:“世人好恶居多,俱表里不一。看善未必真善,看恶未必真恶。哪里有十全十美之人,皆然心有目的换活法罢了。可有一条警句‘人踩人低贱,人抬人高贵’,识时务者为俊杰。” 竹儿此刻行为,不正是‘人抬人高贵’?他人高贵,自己亦高贵,便是此理了。 次日大清早,竹儿来敲门,那时庒琂已起来上妆,准备去醒晨。 竹儿对庒琂道:“昨夜本不是我当班,我让梅儿丫头歇去,换我。借了机会我给老太太说:‘老太太,琂姑娘心里都在您这儿。想让慧缘嫁去东府前来服侍您几日,孝敬您。’老太太问我为何?我说‘姑娘敬孝老太太,又疼爱自己丫头。能有这想法,世无二人了。老太太怎还不知她的心?’老太太还不信,问我是不是谁支使姑娘这么做?是不是慧缘自己想这么做?把我吓得连打嘴说不是,说全是姑娘的孝心。老太太这才没说什么,就说那等明日姑娘来再议论。” 听完,庒琂欣喜,对竹儿谢了又谢,再让慧缘来给竹儿端礼。 竹儿深回向慧缘一礼,打趣道:“我的奶奶,你是要折煞我了。” 可把慧缘羞得夺门跑出去了。 岂料,等庒琂去给老太太正面说这事儿时,曹氏带了个人进来。此人一到,慧缘吓得魂飞魄散,庒琂也跟着不知所措。 第六十章:抓破美人脸 醒晨。如常。 只是今日曹氏不到场。老太太心中诧异,关心她是病了还是有事物忙。众人皆说不知,因而老太太问篱竹园娜扎姨娘和庄琻、庄瑛。 庄琻、庄瑛姐妹说不知道,出来时,老妈子递话叫她们两个先去,其他就不知道了。 娜扎姨娘本就来应卯,从未言语说话。此刻老太太问,她也没得说言,只她丫头意玲珑不是十分友好回了句说:“我们哪里知道,又没跟她吃一屋住一屋。” 老太太等人听她说话,显得厌恶不已。 那时,曹氏的丫头玉圆来了,自责一番说道:“因府里那几个人没办好事我给来迟了。我们太太今日出府办个事儿,让来告诉老太太,她稍晚些来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诧异道:“什么事务赶清早的,还须她亲自动身,那商务出事故了?”忙转头看庄瑚,庄瑚茫然,一脸不知道。 于是让玉圆回去。 完毕,老太太问及庄顼的身体,又问大老爷何时才能回到等语。 就庄顼的身体,郡主回报:“大爷的身子好着呢,老太太天天记挂。换做别人,还觉着是太太亏待了自己儿子呢!老太太在寻太太的不是呢?” 秦氏听得,倍儿是感激郡主。 老太太笑了,道:“这些孩子,我关心最少就是他,忧心最多也是他呀!可好了,眼看喜事来了,欢欢喜喜,我也图个快乐。” 庄瑚笑道:“老太太该是享受。” 老太太道:“昨日我听闻琂丫头自己嘀咕着想让慧缘来服侍我几日,我想呢,也算她一份孝心。可不知道慧缘丫头愿意不愿意。” 庒琂本想等散了再单独给老太太提,不想老太太自己当众说了。 边上坐的熹姨娘笑呵呵顺了嘴道:“那丫头可有的忙,一会子得跑镜花谢,一会子在老太太这儿,过不了几日又得去西府赶着出门再到我们东府,跑遍了全府,孝心在老太太这儿足够够的了。” 老太太欣喜点头。 庄瑚听她母亲这样说话,真是一点头脑都没有,心里既怒又着急;想呢,这会子怎该说这样的话?真是没带眼睛出门的人,不是要提醒老太太她们说慧缘该从西府出门么? 庄瑚无奈至极,眼看白白浪费自己一片心机了。 幺姨娘笑道:“更显得琂姑娘得体,会教导身边人。今儿几日请安慧缘是不来,避嫌呢,我瞧正好。如老太太不留她,我还想说是不是该去西府了。” 老太太道:“琂丫头和慧缘丫头有这份心,那就留下。我觉着,从我寿中居出也使得。你们觉得呢?” 庄瑚和秦氏听完,心中暗喜。 庄府诸位兄弟姐妹喜悦都在脸面上,投以祝福神色向庒琂。庒琂识得大体,端庄大仪向老太太端一礼。 郡主不好反驳,幺姨娘替她笑道:“老太太,这不合适吧!哪里有从老太太这儿出门的?琂丫头还是西府的女儿呢,她的丫头出阁,也该在西府不是?” 老太太道:“谁说不是呢?我就说说,你们觉着有失礼仪,那就……” 熹姨娘道:“我想我们太太不介意这个,从哪府出去不是出去?又不是府里的姑娘。真深究了,慧缘丫头也不该从西府出。” 庄瑚抓住机会 ,连忙道:“为何?”使劲示意熹姨娘。 熹姨娘没看庄瑚,只管道:“若按府里姑娘出,那是什么由头的?亲兄弟姐妹成婚!” 庄瑚等人脸色红了,老太太连忙咳嗽遮掩,熹姨娘知说错话,便闭口。 幺姨娘打圆场道:“毕竟是东府的事儿,不知太太的意思是如何?这等事让老太太为难,何不让太太来说。” 秦氏笑道:“权听老太*排指示。” 众人都看住老太太。 老太太忽然觉得不好说了。 意玲珑见众人沉默,她竟笑出来,道:“我们乡下要是跟你们大宅府里这么讲究可不累死人了。” 站在庒琂旁边的庄玳听毕,欢声问:“你乡下如何办?” 意玲珑傲气白了庄玳一眼,道:“这有何难的,不能从这里出门,又不能从那边出门,那你们在外头找一屋子把人送去,从外头接进来得了。多大的事儿,能扯个半天。我们娘子就从外头进来,大大方方的,还不怕人说!” 这话说完,大人们冷面沉住,姑娘小爷们忍俊不禁笑了。诸人心中想,好在曹氏不在场,不然有好的回嘴了。 老太太有些下不来台,就说:“那,丫头说的也使得。” 意玲珑道:“你们又不是乡下人,装乡下人装得也累。还是按你们喜欢的吧!当我没说。” 氛围极其尴尬,各自都不好挺身表态。庒琂见如此,缓缓道:“老太太,太太,我想让慧缘从这儿出门。是我的意思。”走向郡主,去给她端一个深礼,再道:“太太收留我们,给我名分,我们给太太添了许多麻烦,已过意不去,我是感恩不尽的。我就想慧缘这事儿原本是小事儿,不想再麻烦太太和老爷。索性就在老太太这儿出,一则,慧缘来这么些日子没给老太太献过孝心,如今换身份去了,总得表一表方是道理。二则,我寻私心想跟她多亲密几日,是我擅自做主,请太太责罚。” 老太太心疼,眉开眼笑望住庒琂。 郡主看眼下情形,东府和老太太的意合一,虽然自己觉着从礼仪上讲该从西府出,但是庒琂这番说话,自己还真不好搭话。故而向幺姨娘深深看一眼,幺姨娘提起手绢稍稍擦擦嘴角,笑了一嘴儿。 一直休养的小姨娘如今挺了肚子,坐一会子便累,看大家说得热闹,自己好几次想起身不好起,如今稍停了,便起身,叉腰舒展,随口说一句:“论理儿,从西府出,我觉着合适。毕竟是丫头又不是正规女儿。得跪多少的香火才能从老太太跟前出去?这命也真是好,赶明儿,我们府里的姑娘们个个儿都从老太太处出去方是体面。” 眼看就要定下了,小姨娘冷不丁来这样的言语,直叫庄瑚恨牙痒痒。可乐得郡主起身,移步去扶住她,道:“这身子越来越大了,这些事务老太太和太太操心就行了,你何苦挺着肚子替她们忧心。你这人一刻都闲不得。” 小姨娘笑道:“当日不是太太你拿了好些贵重药来给我,不在那么深重的礼,可太太不也用心了?你府上姑娘到如今,跨过礼去说,我听来,一则替府里姑娘不平,二则替其他丫头们不平,三则心生嫉妒。我进你们府上,两个媒婆从外头夹带就进来了,轿子没有不说,还是一头瘦驴骑着,到角门儿,外头还不让进……算了,不说了不说了!”垂头低眉抚摸自己的肚子。 幺姨娘笑道:“你再不好,如今不也好了?” 小姨娘道:“托老太太福泽。”便托着肚子向老太太端礼。 老太太皱眉头连让丫头子去扶。 小姨娘道:“我没它意思,看慧缘丫头命好,我叹一句半句罢了。今儿我挺这么个大肚子,也足了。老太太权是听我感激您,别是觉着煞了您的脸。” 老太太笑道:“你比北府太太还多心。谁说过你半个?眼下你肚子里的比黄金都金贵!其余,我没得话说,你说都对。可好?” 小姨娘乐呵呵由丫头和郡主扶又坐下,坐好了稍稍侧头看了一眼秦氏,秦氏端坐,目无光华,一副淡然状。 小姨娘才刚坐稳当,意玲珑哼哼冷笑,伸手去扶娜扎姨娘,道:“娘子,我实在看不下一样的肚子,一样在屋里,就有人的肚子比你的肚子金贵。我们走吧!我看得心慌。” 娜扎姨娘抬眼看了意玲珑一眼,把手抬起来搭在意玲珑手上,还真是要起身离去的意思。 姑娘们知道意玲珑的脾性和身手,不敢顶她,或有理解的,有看趣儿的。因是北府的人,其他各府太太们不敢越步说,只楚目望着主仆两人。 老太太看主仆两人这般举止,实在无礼,目中无人,便拍桌子道:“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才刚我还夸你说的好。真是打我老脸了。” 余下人想起身宽慰老太太。 竹儿眼神示意不用,她自己则安抚道:“老太太何必动气。当是新鲜人新鲜事儿,你不常说,多早晚来个人好好破一破这日常,怪闷人的呢!” 老太太回一眼竹儿,道:“你也跟她们一般,胳膊肘子往外赶。没良心!” 竹儿原意宽慰老太太,渡一渡难堪的境地,不想老太太牵连自己了。竹儿不敢回嘴,赶紧攥手侧立一边。 那时,意玲珑扶着娜扎姨娘起身,略是端一些许礼仪要出去。 庄玳为了宽解老太太等人的火气,便走出来,挡住意玲珑道:“姑娘不觉着自己无礼?不说姑娘你是姨娘的丫头,就是姐妹,也不能这般下意叫走姨娘。” 意玲珑稍住脚,转身对庄玳道:“我要解释一下。一,我爱跟自己说得起话的人说话,你们读书人都知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刚我说好几句了,可见我很有礼。”看到庄玳要出言反击,意玲珑扬手制止,“你不用说,再听我说完。二,我不是你姨娘的丫头。三,那是你们的姨娘,不是我的姨娘,在我这儿她是要照顾看住的娘子。” 庄玳等人被意玲珑一席话对得费解,都想意玲珑继续说下去。 可意玲珑说完扭头扶娜扎出去了。 庄琻觉着意玲珑欺人太甚,甩起手绢出来,庄瑛想扯住她,她还不让扯,重重把庄瑛推开。 庄琻道:“你给我站住。” 意玲珑不听,继续往外走。 庄琻追出去,一把拉住意玲珑。 意玲珑把娜扎姨娘扶到一边,转头过来,撩起袖子,松松脖子,道:“怎么着?” 庄琻胆子也大,仗着屋里自己人多,故一丁点儿都不怯怕,逼近意玲珑道:“我瞧你不顺眼了!” 意玲珑笑道:“我要你瞧我那么顺眼做什么?我又不求你。再说我也不是金子银子的,哪能让人人都顺眼瞧的。真是笑话。” 庄琻怒得不可言语,急扬起手要扇向意玲珑,意玲珑猛地抬手捏住庄琻的手,道:“姑娘,腿脚好些了?这手也要试试?” 庄琻挣扎好一会子没挣开,庄玳、庄瑚等兄弟姐妹赶出来,急拉开庄琻和意玲珑。 意玲珑不想恋嘴战斗事,拍拍手去扶娜扎,要走。 庄琻气抖了身子,指着意玲珑道:“既你不是我们府中人,你又是什么东西。如此不要脸面的,天下无敌了。” 意玲珑头也没回,边走边说:“你不知道江湖有句话说,说多了教你聪明么?我又不是你师父,你也没给我银子拜我码头,干嘛跟你们说。” 庄琻觉着被欺负了,急是推开拉住她的庄玳和其余姐妹,怒火冲到意玲珑面前,道:“说清楚,既然不是我们北府的人,我自然不搭理你。管你丢人丢魂,与我无关。现大家看到,你是我北府里走出来的,竟这般目中无人。” 意玲珑停下,转身过来,看了庄琻一脸怒火,自己微笑,又环一眼后头的人,道:“好,那我就说说。我是你们老爷花重金请来的保镖。不是丫头!以后你们见到我,别丫头丫头的叫,小心嘴短命不长。”故意深深盯住庄琻:“这话我可悄悄告诉你,不要钱!姑娘记住了?” 说完,意玲珑叹笑呵呵扶娜扎走了。 庄琻一阵,浑身打颤,她的丫头万金急上来扶。庄琻委屈,推开万金,跑进厅里向老太太跪下,哭道:“老太太做主,这外来的人欺人太甚!老太太,太太才刚亲眼瞧见了,不是我说别人的坏话,我们太太在府里就这般待遇,这些日子常常被气得寝食难安。求老太太垂怜我,让我搬过来与你一同住,北府我是不回去了!” 众人赶紧过来扶,过来劝。慌乱好一阵子,庄琻才收住哭声。 一众人围住庄琻呢,忽然身后传来曹氏的声音:“这怎么的了?” 众人回头看外头,见曹氏带着贵圆,旁边还跟一个人。不言说其余人惊讶,如慧缘看到站在曹氏跟旁的人,她两腿也会被吓软了。 第六十一章:一不做二不休 老太太想遮挡含糊过去,哪料到熹姨娘快嘴把才刚闹得不愉快的前后给曹氏说了。 曹氏听完,又有郡主、秦氏、幺姨娘等人来安抚,她一时不好发作。 曹氏忍着,先向老太太请过安,再对庄琻说一两句关切的话,大致说不必挂怀那些。曹氏这些举动出乎众人意料。 老太太才放心。 曹氏改了笑脸,急向庒琂看去,道:“整府的事又落在我身上,原该大姑娘出面,可想来想去我自己办才好。”向庒琂招手道:“姑娘把你屋里的慧缘叫来,我给她见一人。” 庒琂这才注目跟曹氏主仆进来的人,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妇人,一身油映布料湖蓝衣裙,头面简单,挽一个垂头大后鬓,簪插些许珠翠,额上围住一抹黑色攒米粒珍珠的抹额,一副垂目知礼的样子。众人以为是曹氏新用的老妈子,但看打扮举止又不大像。 庒琂听毕,颔首示意三喜去叫慧缘。 眼下,曹氏一把拉住老妇人介绍道:“老太太,你猜这位太太是谁?” 老太太等人早是心里疑惑,等着她继续说。 可曹氏不说,扬手让丫头搬来凳子让老妇人坐。待老妇人坐好,曹氏道:“过会子你们就知道了。” 曹氏一边说,一边看一眼庄瑚和秦氏。 老太太因而对庒琂道:“丫头什么时候联合起你二太太来给我们打哑谜了,你二太太不说,你来说,等她卖关子实在焦人。” 庒琂满目担忧,挤出笑容回道:“我……跟这位太太没见过,不识得。” 曹氏咳一声,笑道:“姑娘是开玩笑逗老太太的,如何不知晓。非要等慧缘来才肯松口。” 说着,三喜和慧缘进来了。 慧缘因垂头勾脸没注意屋里人,只朝堂上众人施礼。 曹氏欢喜上来挽住慧缘的手,往老妇人跟前去。老妇人见到慧缘,已然坐不住起身了,伸手要去拉慧缘,慧缘看到那双手,一时间没发觉,等那手搭在自己手背上,慧缘才稍稍抬眼看。这一看,可重重惊吓到了。 这老妇人不是她人,是自己母亲。 慧缘浑身震颤,速速撤回手,扭头去看庒琂,又扫了曹氏一眼。 三喜已走到庒琂身后,轻声道:“姑娘,二太太这是干什么?” 庒琂眼神心神全在慧缘那边,没听到。眼下,老太太道:“二太太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 曹氏醒了醒嗓子,一手拉慧缘,一手搭在老妇人——慧缘母亲的手臂上,笑道:“慧缘丫头哪里好意思说。那就我说吧!”想秦氏道:“太太,这便我们的亲家了。” 其余人振奋、惊讶,顺势自然的事。 可庒琂如同五雷轰顶。这出戏,已在自己掌控之外了,是自己压根不知的。庒琂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梳理跟慧缘过往事事项项,心中悲凉浑然升起。 自然的,慧缘欺骗所有人,只对曹氏忠心。 庒琂不死心去相信慧缘是那样的人。自己心中默念:不会,都是曹氏捣鬼! 可是曹氏为什么如此做? 只见曹氏道:“老太太和太太们都疑惑吧?如不是慧缘跟我提起,我们还大意了去。我想着这丫头进东府,多大的事儿,不能给大爷背一个不好的名声不是?昨夜我一夜都在想怎么处,正好我想到那日慧缘跟我提她家人来。按她给的住址,我就找去了,还真找着,你们说巧不巧?可见慧缘丫头有孝心。” 老太太听完,眯眼瞧慧缘与她母亲,没言语,倒有意看了一眼庒琂。 庒琂一脸木然,楚楚看着慧缘。 慧缘压根不知曹氏会把自己母亲带进来,突如其来的一切让自己不知如何应对。因看到庒琂那面目,慧缘愧对,便就地直直跪下。 慧缘的母亲惊讶,欲伸手去扶住。 所有人哪里知道慧缘百口难辩,曹氏所做所说的句句诬陷。慧缘苦不堪言,泪水断弦一般流溢。 这情景,众人又振奋状转疑惑脸目望。 曹氏想解说什么话,庒琂不等她出声,急走出来,去扶起慧缘,再向慧缘母亲端一回礼。 庒琂笑道:“正好。”致谢地向曹氏端礼:“二太太想得周到。” 如今此幕,慧缘被蒙,胡乱被推来认亲,还被扣上欺瞒庒琂的罪名。庒琂更是多心想到,才刚跟众人说没见过老妇人,不识得,实打实的打脸呢! 庒琂道:“慧缘如常跟我提过她母亲,我没见过。如今见到,还是托太太的情。”便向曹氏深深端礼。曹氏急忙笑去扶。 慧缘小声泣道:“姑娘!” 庒琂拍慧缘手臂,道:“想必你是意外极了,高兴得泪水都不听你使唤。” 庒琂拿出手绢替慧缘擦拭。慧缘握住庒琂的手不给擦,紧紧捏住。庒琂笑着,使力开脱她的手,帮她拭泪。 老太太和郡主是知庒琂身份的,眼下牵出一个慧缘母亲来,两人心中也惊,脸面却不得不假装欢喜迎合。实里都想赶紧收场。 郡主便道:“瞧我们,真是失礼了。客人才来,不然先让她们母女说说话去……” 老太太急忙应声。 曹氏话没表完,怎么能放人,连连说:“过会子聚也无妨。我花大力气去找的呢!还不是为门面里的事儿。老太太,如不然我先说清楚了,也不负有这等好事。不枉我一手操持府里的事务,不留话柄最后给人说我不用心。” 老太太无可奈何,自个儿叹息,默认了。心中实在不满慧缘,觉着此女心机怎如此重,琂丫头竟信任她。 只见曹氏道:“这孩子脸皮薄,我操心就操心到底。太太也不管理这些,我理当多担待些,等那日喜事给我们老爷提几坛子喜酒就完了。原大家都不知晓,慧缘丫头服侍琂丫头为了得些银子给她老父亲治病。这才有跟进我们府里来。虽说这种事儿不好当众议论,既然来了,我就替他们揽这猪皮厚脸,一并说了吧!就过门那事儿,我寻思不好办,要我让从老太太这儿出,人家三太太西府明里不说我什么,到底我操持事儿,怕她心里想是我怂恿老太太这般办。于是吧,我就把她父母找来了。后头那日,丫头出门放回去,让从外头进。合情合理。免得日后有人拿身份说嘴,把这大奶奶的名头落在丫头份上了,叫东府,叫大爷如何自处?” 除开老太太和郡主,众人俱点头,言称是道理。 曹氏道:“若论身份,慧缘丫头出身也没辱没我们东府。我也是问了才知道,慧缘丫头以前也显贵过,因家道落景,艰难起来。她家人个个儿都没个良心,丢了她们三个病的病弱的弱,老少无依,姑娘苦,大小姐身份不要了呢,出来给琂丫头做丫头。我弄明白后,怕不真切,故再去向她母亲问,才知道是真。” 曹氏通篇下来,处处维护自己的事务操持,维护东府,维护慧缘,实里每一句话都是撒谎,慧缘没去求她接父母进来呢。 打了实之事,慧缘一口不能顶回。曹氏撒谎,却说的实话。 一、如真嫁人,自己想父母在场,磕头叩谢拜别。 二、家事艰难,真实。 想想此前跟曹氏回庄府,慧缘再三叮嘱父母要避开些,日后不可再见曹氏等人,还好没把庒琂等人遭遇倾心告知,不然此刻不堪设想。对曹氏,慧缘自己也央求过权当那日没有见过。曹氏和父母各自答应自己了,如今为何这样? 慧缘心中想:注定辜负了庒琂。才有才刚那声“姑娘”的叫唤和下跪。 这些,众人不知内情,庒琂怎能知晓? 庒琂看曹氏说得头头是理,就慧缘家事一说,印证了慧缘此前跟自己交代的无二。 曹氏说完,又对庒琂迎一脸,赞道:“姑娘才刚说不认得,是想逼我来说通透。可不是姑娘的意思让我办的,又羞难开口,让慧缘丫头巴巴来跟我提,还说得不清楚,折这么些时候。如大老爷回来,真拍板定下怎么迎接,那真是失礼了。” 曹氏这谎,老太太是不相信的,知道她喜好功,没想到如此不要脸面。再深想,庒琂拼命逃出来进庄府,怎能让慧缘扯出根基身份?若有心人往里头挖,查下去自然知晓结果。 因而,老太太当机立断,等曹氏停音,便扬手对竹儿说头痛。 众人见这般,都前去安抚,庄瑚更是着急要去找医生。老太太挣扎说不必了,休息一会子就好,让散去。 众人散出来,曹氏还想拉住秦氏跟慧缘的母亲说话,哪知老太太差竹儿出来叫曹氏。 竹儿笑道:“二太太,老太太说有些药在你府上,叫什么名儿一时想不起来了。请您呢!” 听罢,曹氏舍秦氏去了,不住回头道:“那太太你先回,我过会子去东府找你。” 说完欢欢喜喜跟竹儿入寿中居。 庒琂和三喜在后头,慢慢跟慧缘等人,没说话没神情。等曹氏从自己跟前过时,她才略显出些许笑容,侧身送迎曹氏去。 那时,秦氏客气几句话也走了。慧缘看四下就三喜、庒琂、自己、母亲四人,便忍不住出口对庒琂道:“姑娘,不是你想到那样。” 庒琂冷冷一笑,没话,垂头要回镜花谢。 慧缘马上去拦住庒琂,道:“姑娘不信我,我可以发毒誓!” 三喜去拉开慧缘的手,压低声音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慧缘又拉住三喜,道:“三喜,不是的!你要信我!不是太太说的那样!” 慧缘使劲拉住两人不给她们去。慧缘母亲看着女儿眼泪鼻涕一把流,满是心疼,又不知发生了何事,光站在那里左右不是。 庒琂看扯不开,便道:“不用这般拉扯,有话待会儿回去说。” 慧缘一把拉住,膝盖几欲跪下,又担怕寿中居的丫头们看见要说闲话议论,故而来来回回,有力无力的哀求庒琂:“姑娘,那你再等等可使得?” 三喜啐道:“还有什么等的,说也说完了,看也看到了。我那日竟不知素姑娘的意思,可不是这样了!” 慧缘不解释了,就是扯住两人不给去。 稍后一会子,曹氏沉着脸面跟贵圆走出来。 慧缘见到,马上放开庒琂和三喜,上前拉曹氏朝镜花谢门边稍隐蔽地方站,直给曹氏跪下磕头,声泪俱下道:“太太,我没让您这么做呀!” 曹氏心虚,又不得不镇静道:“说什么胡话。你起来!”让贵圆去扶。 贵圆扶半日,慧缘不起。 那时,庒琂跟没见一般从她们跟前过,慧缘膝盖如脚,噗嘟噗嘟跪去拉住庒琂。 慧缘扭头向曹氏道:“太太,我没去找你去接我母亲,我们姑娘也不知道这事儿。我……” 曹氏也不回答慧缘的话,只管道:“哟,这都什么呀,难不成琂丫头不许你嫁人?头先她当着大家面准了。这会子你这般做作是个什么意思。”便走了,几步后再停下,回道:“好日子就定好了,何苦来?好好等着往后大好日子吧!你膝下不再是你个人了,是东府,是大爷的,是整个庄府的脸面!” 曹氏最后那句十分正色,说完冷冷走了。 曹氏刚才为何被叫进寿中居,那是老太太不放心,怕她问出什么来,故让进去再问一道,曹氏便说了一切为慧缘和大爷庄顼,没牵出其他。老太太自然一半信一半不信,再怕事态扩大,便假意赞她得力,又出个话说:“既慧缘丫头家道不好,也不能办得寒碜,索性在外头找个宅子安顿她娘家人。算是各自给个脸面。”老太太有意隐藏慧缘身后人事,以保全庒琂。 眼下,曹氏走了。慧缘母亲心疼女儿,想去扶,慧缘的手急推开她,恨道:“你进来做什么!” 慧缘母亲眼泪流了下来。 她母亲早知道这般,定是不进来的。可曹氏找到她家时,百般关切,道出慧缘要嫁东府大少爷了,请她到府里应个脸面,不然慧缘没个脸面身份,日后被人欺负等等云云,她母亲此前受过嘱咐,避开曹氏等人,可曹氏那样说,她怕女儿日后不好,所以犹犹豫豫,曹氏再说你女儿也希望你进去。直至诓骗她进来成功。 庒琂怕此情景被人看到,于是,轻声和气对慧缘母女道:“起来吧,里头说。” 慧缘识度,抹着眼泪起身,拉住母亲一同进镜花谢。 第六十二章:镜花谢 庒琂一迳回到屋里,坐在炕上,冷脸冷气。 子素和阿玉原在里间说语,见庒琂进来这般脸色,便停下说话。再见慧缘满脸泪痕拉住一个老妇人进来,知是有故事了。 阿玉识意,向子素颔首告辞,轻身出去。 阿玉走后。 慧缘拉住她母亲向庒琂跪下。 庒琂依旧不言语,静静坐那儿。 慧缘磕头,再道:“姑娘,我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请姑娘相信我。二太太接我母亲进来,我是不知道的。” 庒琂很想质问:二太太都知道你父母家住何处,我怎不知? 忍住,没发声。 子素猜了几分,当听慧缘这样说,明了,便冷道:“也应当,你的好事是二太太帮的。” 慧缘转头对三喜和子素磕头,哭道:“姐姐妹妹,我真的……有口难辨解。” 慧缘母亲抹眼泪,拉她,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如我不该来,那我就去吧!姑娘有了好日子,那是姑娘修得好福气。” 母亲欲要起身,慧缘返身抱住她不给。 听她母亲的说话,似也不知情,庒琂心中是如此想,就是过不了才刚在寿中居那情景回忆。 慧缘侧身勾头向地,饮泣道:“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救我从庵里出来,又为我舍身挡刀子。我怎会忘恩负义?如姑娘你不信我,但求姑娘看在我们相识一场,求姑娘有心施舍照顾我父亲母亲。” 慧缘说完,狠狠朝地上磕头,那响声似能震动梁木瓦棱。 庒琂颇为动容,想伸手扶一扶,可依旧过不去心中的怨。 慧缘磕完头,眼睛一闭,立即起身,一头冲向顶梁柱。 庒琂大惊,急起身,同呼道:“慧缘!” 子素和三喜眼快手快,冲上去,三喜张开手挡在柱子前,子素拼命拉住慧缘。 她母亲瞧见这情景,吓得晕过去了。 慧缘求死不能,子素和三喜狠命抱住她。此时,庒琂下炕,去扶慧缘母亲,又急叫阿玉。 转眼,阿玉来了,也不管慧缘一副求死无力哭状,着急帮庒琂扶她母亲上炕,然后阿玉给按人中,因不见醒,便跑回自己屋里翻找针袋来。 阿玉给慧缘的母亲扎了针,稍许,醒来。 慧缘瘫在地上,子素和三喜蹲扶,一刻不敢离手。 阿玉见人醒,又这样的情景,自己不便再留,起身要走。 庒琂给阿玉端礼,言谢。 阿玉颔首回应,然后慢慢走出去,到门口,停下嘱咐一声道:“病人有旧疾,怕是要多加休息。开怀些对病情有好处,我过去开副方子。” 阿玉去了,到外头下意关上门。 因听到母亲有病症旧疾,慧缘挣脱三喜和子素的手,连跪带爬到炕边。 慧缘拉住她母亲的手道:“娘,你怎么了?你身子怎么了?” 母亲眼泪一掉,吸气道:“能看你好,我和你爹千好万好,不碍事。” 慧缘苦道:“都是我该死,我该死!” 慧缘闭眼,泪水直掉,扬起手使劲儿扇打自己的两颊。 庒琂动容了,眼泪跟随出来,蹲下拉住慧缘的手,道:“你如此叫你母亲怎么安心?” 慧缘道:“姑娘啊,我留着何用,身心不能孝养父母,不能忠信于人。不忠不孝,罪该万死!” 慧缘悲泣。 子素和三喜原本冷心而望,到了眼前这幕,被煽得禁不住眼泪。 慧缘道:“我原不该回来了。如我早知今日,我就狠心死也不进来。姑娘,我如今说,求不得你信我。”于是,慧缘把当日为何从庄府离去,又如何遇见曹氏,曹氏如何引诱,自己又如何担忧庒琂等语倾心细说。 听完,各自解怀。 庒琂信慧缘,怕她再寻短见,故道:“我的错!不应疑你!”说时,庒琂抹眼泪起身,要出去呢,子素不知她要去做什么,急拉住。 子素问:“姑娘你要做什么去?” 庒琂道:“我给老太太说去,慧缘不嫁大哥哥。我就此放慧缘回去,求老太太给她些银子。” 子素担忧,拉住不给去。 慧缘也担忧,跪了过来,求道:“姑娘不可!” 子素也道:“是啊!到这节骨眼了,你还能说什么?” 是了,保不准庄府已向天下亲戚们下帖子了呢!自己往后留下,怎好留?真过去,日后有无面目面对众人不说,行事只怕千难万难了。 然而,慧缘母女着实可怜,这些原本与她们不相干,现牵连了她,葬送她一生呢!庒琂心里愧疚,也自责。 慧缘道:“姑娘放心,多少人求这样的荣华身份都求不得,我是托了姑娘的情,有了这样的际遇。论起来,我是该庆幸。只是我愧对姑娘。” 庒琂返身扶起慧缘,泪目满是道:“若说愧对,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全家!” 说完,庒琂往前走两步,朝慧缘母亲跪下,磕头,又朝慧缘磕头。 慧缘跪过去把庒琂扶住,三喜和子素一人拉一个,扶起来。 和谐停当,外头有人敲门。 是寿中居竹儿来了。 庒琂被叫唤声吓住了,连忙擦去泪眼,又慌忙为慧缘擦拭,一边让三喜去开门。子素怕三喜过于慌张,便牵住三喜,自己去。 开门迎过竹儿,竹儿疑惑问:“哟,大白日的,怎么关门了?” 子素冷静道:“慧缘她娘原本身子不大好,外头站一日有些凉。刚躺下呢,因这个才关门的,或能暖和些。” 竹儿道:“那冬天怎么过?”因道:“姑娘在?” 子素往里引请,道:“在的,跟慧缘她们聊些旧时候的事儿,给动了心情。” 竹儿信以为真,笑脸走进来,道:“你们在屋里说故事,还动心情了。我瞧瞧。”进来看到诸人一脸哀相,氛围似不寻常。竹儿收住脸面,再道:“我打扰姑娘叙旧了。” 庒琂笑道:“哪里。我们也没说什么。怎么就被你打扰了。” 竹儿不经意看一眼慧缘,看她眼睛还有泪花,于是遮掩笑道:“我见我母亲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哭得跟什么似的。姑娘以后跟我们不一样,该是欢喜。”这话对慧缘说的。 慧缘假装欢喜,挤出些许笑容。 竹儿再道:“老太太让姑娘过去。” 庒琂想到有这时候的,从寿中居离去,老太太那眼神直勾勾看自己,担忧不说,其他的疑惑必定有。以为众人散去,她会留下自己问话,谁料老太太留曹氏没留自己。 如今,却又找来了。 庒琂眼神安抚慧缘,再示意子素和三喜好生看着,便随竹儿去了。 到了寿中居,看到老太太半侧躺在炕上。庒琂进来,端过礼,老太太让她到跟前坐。 庒琂到跟前没坐,只直直跪下。 老太太稍起身,抬手让竹儿扶起。 庒琂起身依旧不敢坐。 老太太扬手对竹儿及候着的其他小丫头子:“出去吧,门带上。若谁来就说我没精神,一概不见!” 竹儿点头,领丫头子出去了。 竹儿到了外头,正好撞上梅儿,梅儿想往里头来呢。 竹儿道:“老太太在里头休息呢,你高兴什么?” 梅儿道:“轮不到我高兴,二太太托了这东西来。”手托起一个盒子,也不知里头是什么。 竹儿拉住梅儿到外头,道:“往库房收着吧!” 梅儿冷道:“人家的心意没到面前,我给人撂到库房,回去我给人怎么说?” 竹儿道:“老太太跟琂姑娘说话,谁不能去打扰!才刚说了。” 梅儿略是不满,道:“二太太问了,你可得帮我说话。回头你跟老太太说去,东西我帮收着了。” 竹儿道:“里头是什么?” 梅儿道:“我哪儿知道?没见开口封了条?” 说完,梅儿去了。 竹儿守在门口,廊下几个丫头说说笑笑,她怕有影响,就急让丫头子们散了。 余下,欲有近者,竹儿都让她们避开些。她知道老太太如无要紧的话,不会这样关门隐秘说话。 当然,老太太也觉着眼下的话是极其要紧。 让庒琂坐好,老太太才对她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如实跟我说。” 庒琂不能如实回答,毕竟慧缘牵出曹氏,是因庄顼那事儿,归咎还是西府楼台月那天的的事儿。真要按慧缘说的那样回复老太太,得罪的不止是曹氏了,还得罪西府,东府自然没面子,得罪更深重了。 于是庒琂道:“就是二太太说的那样。老太太要责罚,就责罚我吧!” 老太太审视她,良久后道:“丫头,你若有苦衷,只管说不妨事。但你留在心里,我担心你呀!” 庒琂笑道:“没事的。” 老太太又道:“我叫你来,想问一问清楚,既然你觉着没什么,我就不问了。可我心里头不安宁,再想呢,你不愿意慧缘过去,我也说那就算了。你觉着可好?” 庒琂道:“慧缘都应了,怎么又不作数了?” 老太太道:“人家家人都没说,提亲何时去的?哪有这样办的道理。若不办,丢在家里没人知道,当没发生过这档子事儿,若办了,传出去才叫人笑话。” 庒琂道:“如不然,眼下再跟慧缘的娘提亲就完了,她们大度不在意这些。” 老太太叹息,几次欲言又止。 庒琂见状,道:“老太太是担忧什么?” 老太太心疼道:“谁人不重要,儿啊,你才是外祖母心中重要的呀!”说完,老太太老泪纵横,呜咽起来。 庒琂反而笑去安抚拍背,道:“亭儿知道,外祖母不必担忧。” 老太太道:“不是我不想替你大表哥寻这亲事,那丫头瞧着多伶俐。有她,你大表哥下半辈子,该是安了。可是,我隐隐约约觉着,慧缘丫头信不得。” 庒琂似被戳到痛点,即便慧缘才刚说得那么动情,也难以根除心中那些疙瘩。 老太太提及,如在庒琂伤口处撒盐,痛中之痛。 但是,庒琂不能退,只能迎进,为了日后大事,此遭必奋力掩饰拼搏。她道:“老太太多心了。如信不过她,她也不必留到今日。” 老太太道:“当初进来,你们三个丫头,三喜丫头我就不说了。慧缘伶俐不止,还世故许多。这样的年纪,我瞧着不相仿。不知我多心了还是怎么的,觉着她事事害你来的。想让她尽早出去的得了。” 庒琂道:“二太太才也说了,慧缘家以前也富贵过,这旧日大小姐场面见过的,经历了生死,难免与别人不同。老太太看我,不也如此?身不由己,处处不得不世故。” 老太太勉为其难点头,握住她手:“如今反悔,我有由头说,等你大舅舅回来点头定日子过门,就不好反悔了。丫头,你懂我的意思?” 庒琂点头。 老太太再道:“你要是不好给慧缘丫头说,我来跟她说,若不然,我跟她娘说。只要她远远走,我们多给她银子也使得。” 庒琂垂目,听完淡淡一笑。忽然之间,觉得自己舍得一身刮,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拢得人心,谋昭父亲母亲的冤雪?不管慧缘日后怎待自己,自己还有后盾,只要她没出庄府大门,就不怕事态发展严重。可真如老太太说那般放她出去,后果如何保障? 或许,老太太想借放了她,背后如官府那样血洗仙缘庵——灭掉慧缘。 庒琂自己想象,多半是将庄府往最坏的地方想,至于老太太言说,自然的,她想到老太太关心自己。此是毋庸置疑,毕竟自己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 庒琂稍想一会子,回道:“请老太太放心,我保证慧缘不会是那样的人。” 老太太道:“人心隔肚皮,你如何保证?” 这话里,庒琂的心也溶不入老太太这儿,亦是隔了肚皮。 庒琂道:“老太太说的是。只我舍不得她与我同生共死这些情。换作她人,我是一万个不介意。可想大哥哥这里没什么不好,又有老太太在,不会委屈了她。见她好,我安心。” 老太太见说不动庒琂,故禁声,闭目养神。 庒琂以为老太太睡着了,便从旁拉过一坎裘绒巾替盖上。才盖好,老太太笑起嘴巴,眼睛睁开道:“我跟二太太说了,再置一处宅子给她家人。我又想,不妥呀,再不然让她父母搬进我们府里来住才能安心。就是怕她家人搁不下脸面,不应。” 庒琂道:“老太太不必多思,既然我信她。我就能信得她全家。” 老太太点头,闭目道:“那好吧!大老爷过几日就赶回来了。这事儿,多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大表哥怎么就看上她了,要怪,你怪我!” 老太太很是无奈。 庒琂今日思想不到老太太为何说怪她,他日,回想今日老太太的话,可不是怪她老人家了。一手种的恶果,才有后头循环报应。后话了。 庒琂笑道:“不怪!好事儿呢!有什么好怪的!” 是的,对于庒琂来说,是未知的好事儿,也可能是未知的坏事儿。 谁知晓呢? 老太太道:“晚些时候,我再跟慧缘她娘说说,选个日子让人过去提亲。门面礼要做,就做足,既要做足,全套得一步不落。总归,你身边之人不能给你丢身份。” 庒琂点头应了,拭目以待提亲那日。 第六十三章:滚园 九月尽底。 大老爷庄熹回到京都,先进宫面圣,后才回府。老太太就他回府时让诸家人去迎了一回,因朝内政事紧张不堪,老太太主觉让家人低调行事,没铺张大迎。再者担大老爷庄熹劳累,故让他请了安早回去歇息,一切叙话待明日再续。 当晚,东府按老太太的示下诸家事如常,大老爷和秦氏老夫妻没任何不满,熹姨娘与小姨娘却为此不平。觉着老太太偏心,不给东府好脸,难得老爷为国分忧,为府里挣得好门光,竟这样清淡对待。熹姨娘跟小姨娘就此理论到一起,有话无话在庄熹和秦氏跟前语来言往。 此处,熹姨娘无非想争个大老爷能注视自己,晚间到自己屋里去。小姨娘则巴不得将肚子亮出来给大老爷看。所以,拿老太太放的话轮一圈又一圈。 秦氏早早就放话给屋里人,大致情形与老太太那头说的无异,提醒府里人安静检点些。除了打压熹姨娘,另外还让小姨娘注重身子,毕竟她是有孕在身,跟别人大是不同。 因熹姨娘和小姨娘两人轮番言语,秦氏在侧多次点提,俱不听。庄熹觉着十分聒噪,等吃了晚饭,跟庄瑚一家子去她院里,借说跟两个外孙处处说话。实到那边听庄瑚报说自他离开府里发生的事故。庄瑚与丈夫查士德大体给说一道,庄熹听完,沉默不语,至终说“我知道了”。 次日。 庄熹领了头早到寿中居拜安,老太太又早早叫人预备祠堂叩拜祖宗等事宜。等众人齐聚寿中居请老太太的安,便去祠堂面祖宗不提。 庒琂、三喜、子素、慧缘、阿玉是外来者,自知避嫌。众人去祠堂那会子,庒琂和三喜悄悄把庄瑜拉住,跟她说:“你们家人进祠堂,我们去不合时宜。如老太太太太问起,你就帮我圆回几句。” 庄瑜知这些礼仪,可也将她视自家姐妹,诚心邀请一起。庒琂执意不肯去,无奈它法,客气几句就此作罢。 庒琂回到镜花谢,把醒安的一些说话给慧缘、子素说了。也跟她们明说众人去祠堂,自己不适宜去等语。完毕,又告知老太太有意等过完祠堂再跟大老爷提及慧缘亲事。 可不是要定板,提亲的事? 再有,要给慧缘家人安排一处妥帖的家门。 慧缘心中有愧,仅听不表。子素表面应和,心里十分不待见慧缘,也是笑笑的应庒琂。见几人都心不在焉,庒琂不说了。 将近午时,东府秦氏的贴身丫头元琴和元意两个丫头急急来传话。说老太太太太老爷等在东府等见庒琂跟慧缘。 庒琂知大老爷想看看慧缘,为何还要自己过去?自然的,长辈传唤不得不依,心里有疑问,终究不好说什么。跟元琴、元意出了中府,在去东府道儿上,元琴说待会子去看看大爷就完了,也没什么事儿,让两人不必过于紧张。 兴许,丫头都看得出两人面目心中的不安。 因听元琴说见大爷,庒琂顺口问:“大哥哥怎么的?” 元琴哀叹道:“大爷跪拜祖宗倒下了,抬回来进了药,大夫瞧过才醒。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都在呢!” 庒琂愣是一惊,关切道:“好好的,怎么倒了?” 元琴摇头,或是知晓,或是不知晓,她是丫头,说不得的话她当然不说,元意也如此。 至东府大门首。早有人在门边等候,见到庒琂和慧缘,不禁大喜,迈步迎下来端礼,未等庒琂慧缘两人反应,人已飞跑进去了。身后的元意元琴苦笑道:“瞧呢,里头等着急了。” 元意元琴那面目表情再配此话,让庒琂主仆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说着,慧缘扶庒琂,四人撩裙子上台阶直入大门。入东府大院,元意道:“姑娘跟我来。” 元意当头引请,穿过府中大院过内院,大体格局布置与其他各府无巨大差异,四周是蜿蜒高低的回廊。进来后随元意朝左手边走,顺回廊上了一坡,再下一处陡阶,回廊尽头是一处园子矮月门,黑瓦装饰,白墙粉隔,内外栽种几株桃花,那桃花枝枝节节冒头窜叶,零零星星点缀在墨瓦前后,如古画里头的梅园檐下小景。 过了月门,一径是铺了五彩晶玉鹅卵石,两边是绿植树木花草,皆齐整盎然,鹅卵石道夹在其中,甚像雨后天上挂虹。因头一次见这路径,新奇不说,倒让庒琂想起镜花谢密道里的情景,那黑蛇出现的心湖洞室,四周不也是此类晶石? 庒琂心中纳罕:四府走过,头一回见这样的路,可见老太太嘴里说不关心大哥哥,心里着实爱呢!如不然,那密封黑洞的晶石怎么就只落在他院里? 过了鹅卵石径道,便是一竖圆形木搭仪门,仪门身绘跟外头不一样,皆是《清明上河图》上头的情景,可奇的是,仪门两侧各突出两小居抱厦,十分突兀,跟仪门后头那宅子极其不登对。 庒琂心中默默称奇。眼顺仪门进,后是一方外院,干干净净没个什么陈设,直走便是宅子台阶。上了台阶是大门,大门粉黑漆,门板上装饰有茶碗大小漆银色的铆钉,远远看那银黑相趁,十分庄重阴森。庒琂想着:果然适合大哥哥这样的人物居住,与常人确是不同。 门外两侧是两块等高等宽大小的汉白玉方石,换常人宅府,此地应是迎客大门牌匾。只见它上头刻有几个字;入侧刻有:“圆润光时旧好你”,出侧刻有:“润圆年历新相我 ”。跨进门槛,抬头看顶上,横有一石,刻有两字:“滚园”。 进了门槛,庒琂忧郁看了一眼慧缘,想必自己看到的,慧缘也看到了。 如此怪异的地方没什么,只怕她嫁过来,得面对怪异的庄顼,该是如何了局? 慧缘扶着她,只看地上,勾着头,脸上半点神情都没有。这时候,里头传来丫头报声:“琂姑娘和慧缘姑娘来了。” 接着便看到几个婆子出来,后头是刀凤剑秋等大丫头。 慧缘紧紧扶住庒琂的手臂,生怕她飞走似的。庒琂因听到里头报“慧缘姑娘”知此境况待她不同往日。故轻轻移开她的手,轻声道:“注重你自己,不用管我。横竖不给她们看低你自己。”又朝慧缘温柔倾笑。 慧缘不愿松手,庒琂再是示意,她才作罢,终还一副丫头举止进去。 刀凤剑秋伸手往里头迎,也没瞧清楚往什么门,什么境地去,忽见竹儿一面笑出来,手抬在庒琂的臂肘上,道:“姑娘来正好,大爷醒过来了。” 庒琂不敢问,微点头。 进到里头,放眼看到一屋子的人。 那屋布局也与其他地方不一样,宽敞大屋,隔一面实木联藤漆红的屏风,外头客座摆放,椅子齐全,几府的太太老爷坐椅子上,老太太坐炕上。个个面目焦急凝重,俱闭口不言。 庒琂和慧缘齐稳端过礼数,长辈们有点头的示意,有沉浸在事儿中的没看她。姑娘们和庄玳、庄璞则平回一礼。 正立身,里头走出来一位老大夫。 那大夫一边拈胡子,似思索。大老爷庄熹坐在老太太炕的对头,见大夫出来,急起身道:“才刚醒了,怎又倒下去了?” 大夫躬身作揖,摇头。 秦氏眼泪未曾干过,映两道泪痕,凄楚起身道:“去祠堂好好的,还自己拈香去拜,一点儿预兆都没有。是何缘故?” 老太太连忙扬手示意秦氏不要着急,再开口道:“如不中用,你尽早给我们说一句。”狠狠叹息,拿起手帕拭眼角,道:“至老而生长,经得多灾多难方能长寿。五谷杂粮的人儿,免不得有个风云变幻。大太太也不必哭,挽不会的事儿,哭有何用。眼下还未必到那田地呐!” 众人心情沉重。 大夫连连作揖,对老太太道:“开先看大爷的气色,倒还尚好,虽躺下没意识,可进出气息均匀,不像旧疾突发。醒来一遭,又晕去,再观其色,血涌积脸,涨而不去,乃是攻心淤结,那呼吸急促又间断,实在不知为何。号过脉,两次来看,并无差异,脉象与神气相比,不能够呀,弱微游丝。症状突发,节节矛盾,老夫着实无从下手。所以,老夫斗胆,敢问大爷晨早进食吃的什么?” 众人急投目光向秦氏,秦氏愣住,思考回忆。因不确切,把元意等丫头叫来问一遍,丫头们说大爷晨早不曾吃东西,以往俱如此。秦氏不放心,又让庄顼收屋里的二房来回话,二房说头夜用过晚饭回来还嚷着吃酒,她给拿了些,他囫囵吃几口,想是醉了倒头睡;半夜她起来哄他吃半碗药,那也是日常治疯病的药。便无其他,晨早起来,确是没进食,后头跟太太府人去寿中居请安,一路去的祠堂。 听完,大夫让二房的把头夜喝的酒、吃的药剩余拿来检验。检一遍,如常无异。 正这时候,里头丫头喊说大爷醒了,声音没落呢,又传出来说大爷吐血了。 如此,急得老太太赶紧下炕,大老爷庄熹和二老爷庄禄上前扶,秦氏已跑进去了。后头众人也跟着,乌泱泱一堆人陆续进去,后头挤不去的,沿队在人后垫脚望。 庒琂和慧缘远远站在炕边原处,没去凑近。 —————————————————————— PS:这本书首发在17k网站。内容与其他网站转载有不同,欢迎来17k阅读。 第六十四章:命劫 不知里头是什么情形。 眼前光景,庒琂心里猜测:庄顼突发大病,要亡了。 慧缘心中有些后怕,轻轻去抬扶庒琂的手臂。庒琂拍她手背上。这是她对她的安慰,亦想告知她:死了才好,死了你就不用过来了。 庒琂脸上虽然挂着跟府里人一样的忧虑,但是心里高兴得不可言喻。 如此,那就等着,等着庄顼咽下最后一口气,等着众人慌失分寸,等着众人哭丧拜事。 那时,不知谁凄厉喊了一声:“慧缘进来!” 紧接听到悲泣起伏不断。 那声音如闪电般撕裂骤雨前的空幕,庒琂凛然一震。 慧缘觳觫惶恐,猛地倒吸寒气,微是震颤。庒琂扶住,眼神灼灼盯住她,抖几下唇叶,话语几间欲出。 竹儿挤了出来,朝慧缘张望,一脸惊战,楚目红眶道:“姑娘!” 她提醒慧缘。 慧缘的手轻轻按住庒琂的手,庒琂小力拉住她,亦跟两步。她推开庒琂的手,颤声道:“姑娘等我。” 庒琂想跟去,可慧缘才刚那推开的光景,就不想她去。 故而,庒琂伤蹙道:“我就在这儿,没事儿的!” 慧缘点头。身子狠是一扭,夺在竹儿前头,进去了。 庒琂未等竹儿进去,一手拉住她,满眼的疑问。 竹儿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她示意庒琂稍安,便移步挤进去了。到了屏风里头,看到庄顼躺在床上,此刻侧头歪在枕边,嘴角一股一股的血往外冒,额上青筋暴起,脖子僵硬,呼吸不能之状,似是到了下世的光景。 秦氏侧坐在床边,倾身抚手搭在庄顼身上,庄顼二房的蹲在床头,拿手绢给他擦拭,老太太蹙目横泪正坐床前的椅子上,弓腰颤哭,余下丫头们嘤嘤陪衬。其余人等或拿手绢擦拭,或叹息,或感怀勾头垂立。慧缘直直站在中央,紧紧看庄顼,看他嘴里流溢而出的血水。 眼看庄顼神智暗沉,已然“睡”了。 此刻,庄瑚踏步出来,拉扯慧缘:“你去叫叫他,让他醒一醒。或你能叫得,看还有没有话要留的。” 慧缘痴愣,是惊魂散魄的痴相。自己曾几何时见过这些?父亲病重也没这光景。是了,那时家里变故,哥哥嫂子他们死似也这样,仙缘庵大师父死时似也这样……突然之间,慧缘脑中冥幻而出那些凄厉的光景。 因见慧缘没动,曹氏也跟着站出来了,重重推了她,道:“还愣着做什么?睡过去再醒不来了!” 这话原是好意,哪知秦氏听了怒显脸上,狠狠瞪住曹氏,老太太也转头勾了她一眼。曹氏看到老太太那眼色,知说过头了,便闭嘴动了下脖子往后站回。 慧缘被催促两回才慢慢迈开步裙,稍稍走近床边。二房的看她似有些不愿再近,于是向秦氏投了眉眼,秦氏轻轻点头,似是给二房指示什么,二房便伸手过来,一把扯住慧缘。 顿然一时,慧缘惊叫半声,受二房的力倾倒在庄顼的床前。她的手扶住床沿,满满湿湿沾了一掌的血。 二房的挨在慧缘边上,推她道:“我叫不管用,你试试,你试试吧!” 慧缘不知如何开口,张了几回口没能出声。 最终,慧缘俯首靠近,轻轻呼道:“大爷,你醒醒。大爷,别睡……别睡着了!” 庄顼没回应。满屋子的人哭声渐涨。 那时,二房的后退几步,瘫软坐地上,无声无力的垂泪。 此情景,与自己家人那时年的情景有何不同?故而,慧缘再俯近庄顼的耳根,轻轻地道:“大爷,我是碧池!你醒醒,老爷太太老太太都在,你醒来看看我。” 一连轻呼几道,才见庄顼眉目皮子动了下。慧缘欣喜,再如此呼唤。 众人也看到了,庄顼在慧缘的耳语中动了手指。 竹儿喜不自胜,拉住老太太给众人道:“大爷动,动了!” 声音未停,庄顼睁开眼,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得慧缘一脖子。 慧缘吓的全身不稳,向后倒了下去。那时,众人看庄顼醒来,没此前那狰狞状,心想是回光返照,都围了过去。 慧缘在夹缝中缩缩退退,让道给他们。 只听到老太太、秦氏等人哭道:“还有什么话你尽管说。”“要吃什么你也尽管说。” 再又听到老太太道:“慧缘丫头,你再过来!再过来!” 慧缘满手脖子是血,恐惧颤抖。老太太叫唤,她心神未归位呢,没动。好在外头庒琂听到里头动静,稍挤进来,看到慧缘这般样子,便心疼去扶她。 从地上起来站稳,曹氏一把手来拉住,慧缘便又近到床前。庒琂也被顺势扯了过去。自然的,瞧见庄顼这副垂死样貌。 看着众人哭,看着庄顼这光景,庒琂心中突然敞开的解恨,很是舒坦。竟一点儿都不害怕。 只见慧缘如此前那般去轻呼,而这次,庄顼一动不动了。 秦氏伤心欲绝,混混惑惑,甩头拍床;再又见她斜身跪下床,步向老太太,求道:“老太太,无论如何都得救顼儿啊!您想想法子,让宫里的老太医来瞧瞧!求求您了呀!” 老太太眼睛紧闭,涌泪如泻。 庄熹立在一侧木然,倒是星泪全无,可那面目皮肉抖得十分厉害。他拱手向上,大声道:“没想到我庄熹一身为国,才走马归来,家中竟是这样的光景!日后国不成国家不完家,如何有面目见列祖列宗啊!” 庄禄和庄勤、庄耀兄弟三人过来扶住,示以慰藉。 余下,悲声震天。 慧缘知庄顼不全死,尚有气息。故而怜悯心生,向庒琂央道:“姑娘,让玉姑娘来试试看,看得行不得行。” 庒琂想不到慧缘此刻来央求自己,竟为庄顼。才刚那些解恨的心绪,顿然烟消云散,转眼看四下,悲痛环绕。或许庒琂也起了怜悯,或也被慧缘提醒到了。 对,阿玉,她或许能救庄顼!救这一仇家的子孙。 庒琂咬牙,泪水滚了下来,她捏手绢的指甲生生的往里扣刺,无非想让自己清醒、清楚,再能狠心拒绝。 只一瞬间之事,庒琂脸色松缓,眉目舒展,淡淡道:“对,阿玉!找阿玉!”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要转出去,她想自己去叫阿玉来,才没转出步子,床那边庄顼猛然再醒,一口血喷出。庒琂正正看到那一幕。 那些血,淋淋如雨,她的眼前似被那血迷了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母亲走来,他们浑身浸湿,冒着血雨;还看到伯镜老尼被官府刺那刀子,她眼里流出了血雨…… 众人顾庄顼那头,而庒琂这里没人注意到。 庒琂身子轻软,脚踏浮云,摇摇摆摆倒下了。慧缘与跟前身后丫头极力扶,可她如软柳,支持不起。 幸得大夫还在,让人抬到外头炕上,又急进了茶水,给含人参片才清醒。 她醒来,慧缘在侧,里头依旧哭声不断。 庒琂无力问慧缘:“阿玉来了?” 慧缘抹泪水道:“刀凤剑秋她们去叫了,兴许快到了。姑娘怎么样呢?” 庒琂转眼看屏风那边,挤压压一堆人,自己这里就慧缘一个。庒琂浅浅笑,拍慧缘的手,道:“好着呢!从没这么好过!扶我起来。” 慧缘扶她,她顺势在慧缘耳根道:“不也正好么?了了这段孽事。你的好远远在后头,该高兴。” 慧缘吞咽口水点头,使力扶她起身往里头去看庄顼。才走到人堆后,刀凤剑秋等把阿玉请来了,这会子正进来呢。 阿玉一眼看到庒琂,先去帮扶,关切问:“姑娘怎么了?” 庒琂换出一脸着急,指着里头道:“我没事儿,你赶紧去瞧瞧大哥哥。” 围住的人开道,阿玉便见到庄顼及里头主家的人。后头,刀凤和剑秋一人拿一包布卷,上前,递给阿玉。 阿玉没接,皱起眉头靠近,然后扬起手,示意众人静音。 声音渐息。 阿玉让围近床前的人散开,又道:“不相干的,都出去。” 先是丫头们出去,接着幺姨娘领姑娘姨娘们出去,庄瑚看阿玉的神情意思还要再退散,便拉庄璞和庄玳也出去。余下留着几位老爷和秦氏、老太太几人。 阿玉这才对后头的刀凤剑秋伸手拿东西。 东西到手,阿玉再道:“老夫人和诸位老爷外头等等吧!” 老太太领头起身,庄禄庄勤来扶。庄耀拉庄熹,要一起出去的意思。 秦氏不动。 阿玉也不言语了,等人出去,阿玉走到床前,探看了一遭,褪去庄顼的衣裳。 秦氏收住眼泪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这话响起,外头的人又进来。 阿玉无奈,道:“我号脉。太太觉着有何不妥?” 秦氏抹泪水道:“脉可不在手上呢?” 阿玉没解释,褪去上身衣裳,侧头儿贴在庄顼的胸口,然后闭上眼睛。秦氏不解,但也不敢再言语,外头围着的人看到这些,略知觉的回避。 尔后,阿玉起头,吐纳一口气。 秦氏见状,道:“怎么样?有救没有?” 阿玉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太太不然就先出去,让个人来帮我手。” 秦氏喜出望外,欲要跪向阿玉,阿玉急去扶,再示意她出去。而秦氏则道:“要帮衬我来,我有功夫的,有力气。” 阿玉摇头道:“有力气未必能做。让慧缘来吧!她心里手上细致些。” 故此,秦氏迎了出去,堆笑:“说没事儿,没事儿啦!慧缘啊!你进去帮帮阿玉姑娘。” 慧缘听完,去了。 到了里头,阿玉见到她,这才打开那两个卷布包,一卷是绵针,一卷是药香。 此处,慧缘是懂得,该是点香醒神。不等阿玉招呼,慧缘已起身出去找火,进来拿起药香点上。阿玉让她靠近庄顼,使劲儿往他脸鼻上吹烟。 略过一会子,庄顼额头有舒展的扯动,阿玉才让慧缘往边上站去。接着,阿玉脱下绵针,下针当口,不忘的回头对屏风外众人道:“都退出去,别看了。免得我遭心走眼。” 慧缘怎不知其中缘故。但凡帝位玉玺传习,祖传妙方,俱当回避。 因而,慧缘略站出去,侧身侧脸不看。 也不知阿玉下针没有,只听阿玉声音道:“我看到你们府上有竹子,差人去摘一把竹叶心儿,要嫩尖儿,约么小半碗就可以。再着人钻到井底,勾一壶沉底井水。” 音毕,外头的人吩咐下去。 庄瑚厉声指挥道:“赶紧赶紧!” 曹氏随声道:“北府篱竹园有,嫩着呢!去哪儿摘!” 再听到庄玳奋勇报说:“我也去!”随后姑娘们附和也要去。便听到叭叭叭出去的一连串脚步声。 过了一会子,外头又传来管家报说的声音,大致说家仆们都说不习水性,习水性的身宽体胖进不得井口,问用瓶子掉下去取可否。 老太太骂了回去:“这才几月,怕冷怕成这样了!真真一群废物,到用你们时半毫毛都指望不上,留着有何用!有何用!” 阿玉没言语,专心专神给庄顼走穴注针。 外头,庒琂是懂水性,她没吭声;并非自己不愿意协助,而是才刚晕倒,这才好,眼下奋告自勇要去,免不得落人后话。子素也懂水性,此刻想开口让人去请子素,远在门边站着的意玲珑懒懒拖声拖腔道:“我去!” 众人听见,如获大赦,变脸似的望向意玲珑。 意玲珑道:“拿什么装?” 曹氏带气地呛道:“阿玉姑娘说瓶子!”转身对秦氏的丫头元意道:“你去找瓶子给她!” 说完,意玲珑拉娜扎出去,幺姨娘有些看不过去,去把娜扎扶住,对意玲珑道:“你去就行了,她挺一个肚子跟你跑,不合适。我保证人在我这儿,不会少你一根头发!” 老太太见意玲珑要去了,再紧急道:“东府前院那口井去打!后院井口窄小,别是进去出不来!” 如此,意玲珑去了。后头,因这引出一桩诡事来。 意玲珑万万没想到。 第六十五章:急救 庄玳等家众姐妹去北府篱竹园摘竹叶心儿回来了,意玲珑还没取回井水。 因需井水浸泡竹叶,水未到,秦氏着急,故让庄瑚去催。庄瑚到前院井口看,那里并无一人,一询问才知,意姑娘贪图就近,执意去后院那小井,管家劝说不住,无奈跟去了。等庄瑚到后院井边,看到管家及几个小丫头子围在那里。 庄瑚责怪动作慢了,管家回道:“意姑娘下去好一会子了,说井底深,还没打上来。” 庄瑚满是着急,怕出意外,道:“这井口小别是进去出不来掉下去了?” 管家安慰道:“不能够。意姑娘身子小,上下宽松着呢!” 再让丫头趴在井边向下叫唤。 意玲珑哪里能够听到上头的人呼唤她?此刻她已第六次沉入井底。只那井下太深,里头漆黑,根本潜不到底。恰好那会子正阳,光直射入井中,她借光射探看出井底一二分路径。 第六次潜底告败,她浮出水面,仰头喘息回应上头道:“沉不下去,井忒深了。死都下不到底,你们家的井打那么深做什么!随便灌一瓶子能用不能?” 庄瑚哼回道:“救人的东西,姑娘觉着能马虎的?” 意玲珑听完,忿忿道:“迟早我都得被自己热心肠给弄死!真够可以的!”便持瓶再沉下去。 此刻,光照极强,比先前探勘见到的深底更清晰了。 井底深处,是一口黑洞。 愈往下,愈是能感觉此黑洞深不可测,将近是见底,又见圆洞拐了弯。拐弯处折射上头的光照,依稀显有星星闪耀。意玲珑的手攀在深井壁上,慢慢游移想往里钻,可惜憋那口气令她无奈,气息太短的缘故。正要掉头凫出去,却被近眼前那光亮吸引。定眼看,里头壁上长满了晶莹剔透的晶玉。 意玲珑惊讶,暗中大喜,想不到庄府井底有大宝藏!那晶玉下头似还有些金银珠宝,不是十分真切,金光闪闪的。猜测有几分是了。 实在忍不住那口气,连忙钻出去,再出水面时,她打开随手携下的瓶子,盖子开后,狠狠往里吸了水。 等她出水面,瓶子也灌满了。 尚未等她喘息,上头的庄瑚叫唤声传来道:“可好了?” 意玲珑此刻心神大振,欢喜回应道:“好了好了!”她的手赶紧抓住吊下的木桶,想爬上去好让人拉,身子还没爬正,不经意的扭头看水里,几条似蛇般的黑长条物儿从下面游上来。 意玲珑怔怔注视。 只见水底那物儿顺势滑来了,如手臂那样粗细,两眼微是冒光。 意玲珑怕是蛇,赶紧叫:“快拉我上去!有蛇!快快!” 那是拼命的嘶叫。 上头的人听到,赶紧拉井绳。桶子离开水面,那黑黢黢的物儿刚好游到水面,跃起一头来。意玲珑晃眼看到,那是黑圆光滑的物儿,甚是狰狞可怖,若说蛇不像,若说泥鳅也没这般粗大。 意玲珑赶紧缩住身子,嘴里惊叫不止。 等上来,庄瑚等人看她惊魂不定,询问了她。她怕众人知下面有宝物,于是假装镇定,咬死地说:“我喜欢这么叫。万一有人想让我死里头,不肯拉我,我叫唤叫唤好让大家知晓,别人未必敢明目张胆下手。” 这话冲庄瑚说的,因那日篱竹园跟庄瑚结了仇了。 庄瑚冷笑,夺下她手中的瓶子,也不屑回复,便走了,倒是不忘让下人丫头子拿衣裳给意玲珑换。 庄瑚回到庄顼屋里。 众人按阿玉的方法,将井水过浸竹叶心儿,那时阿玉已帮庄顼拔完针。 泡竹叶心儿那会子功夫,阿玉又让人取来生姜切成片,再架一口火炉子,上头铺铁网,下头让人烧,好烤那姜片。起先仆子们不懂,拿了上好的炭来,结果阿玉道:“木炭最不洁净,出来之气乃是瘴气,别说治不了病人,还能把人熏死。” 后头,换成干柴。 姜片烧好,她让慧缘拿起,放置在庄顼的肚子胸口处。尔后,在姜片上点上艾末。 约是等两炷香时间,庄顼醒了。 那时,阿玉叫慧缘把泡好的竹叶水端来,一勺一勺喂庄顼。 这才喂完,庄顼那脸色急转红润,竟感觉是好了。 边上凑头看的丫头见到,大喜大报:“老太太,好了,大爷醒了。” 老太太闻见,巍颤颤由庄熹和秦氏扶进来,余下众者在外头观望。 阿玉也不说什么,赶忙收拾好布包,礼貌谦让位置给老太太等人。老太太靠近庄顼,百般碎念召唤。此时,阿玉和慧缘默默退出去了。 到外头,看到庒琂立在炕沿。庒琂向阿玉端了礼,表示谢意。 阿玉微笑应对,她看庒琂站得远远,似有些避嫌的意味,又见庄府人都围去庄顼那头,于是,阿玉主觉的道:“姑娘可好些?” 庒琂又端一回礼,显得更加孱弱。 里头的人应是听到阿玉的话,庄玳率先走出来,紧接庄瑜、庄玝也跟出。 庄玳关切道:“是了,妹妹好些没有?若不然,阿玉姐姐你帮瞧瞧。” 阿玉笑道:“瞧姑娘脸色不大好,这儿又是病人的地方,不如回去。” 庒琂宛然向阿玉颔首,不作声。 庄玳听完,转头进里头跟老太太等人道:“琂妹妹身子不好,阿玉姐姐说她需回去歇息。依我看,妹妹不用留了,老太太你看使得不使得?” 老太太顿了下,别开秦氏和庄熹,由庄玳扶出去见庒琂。 老太太握住庒琂的手,想说几句,因感到她的手背冰凉,急道:“怎么如此冰凉?是日前没睡好?晚间没盖好的缘故?” 庒琂道:“过来的急,衣裳忘加了。能支持得住,老太太不必为我忧心。” 老太太叹息道:“那……那你们先回吧!”转头对阿玉道:“幸得姑娘妙手,你可真是我们府上的大恩人!回头我让东府给你磕头。” 阿玉端礼,道:“我也巧试,实属庆幸。” 老太太因问:“哪里的话,姑娘妙手就是妙手,堪比华佗神医。才刚老医生都瞧不出,你这年纪小小能如此了得,我是十分惊讶,服呀!” 那大夫在人堆后头,听这么说,连忙出来,低低打躬向阿玉。 阿玉见如此,马上蹲下回礼。 那大夫礼完,后道:“依姑娘高手,瞧大爷这突发病症是何病症?我是庸流之辈,耽这么些年的医生名称,惭愧惭愧,斗胆请教姑娘了。” 阿玉见老医生谦和,话里多少有些不服,便笑道:“我也不知,觉着跟我们家乡某一人病发时一样,就用一样的道理去治。我不是医者大夫,怎敢跟医生还教。” 大夫拈须点头,勾首不说了。 老太太等人原本想问阿玉大爷是怎么引起的,既然她这么说,他们也不好再问了。 于是,阿玉和慧缘扶庒琂回镜花谢。 才出庄顼屋的门,看到意玲珑浑身湿漉站在门口,边上一个丫头捧衣裳求她换。 意玲珑不换,还对丫头说道:“丫头子的衣裳我不穿!我跟我们娘子回去,我自个儿有衣裳。” 丫头嗫嚅,道:“天气好冷,姐姐不换,待会子也生病的。” 意玲珑头一扭,进屋了,与庒琂等人擦肩而过。 庒琂略是侧让,望了她一眼,可意玲珑根本没把她放眼里,直直进去。等庒琂走出大门,意玲珑也扶娜扎出来了。 到滚园门口外,竹儿拿一件衣裳来让意玲珑换,意玲珑不肯。 竹儿道:“你这一身湿,传给姨娘怎么好,人家还有身孕呢!” 意玲珑听毕,从竹儿手中捞过衣裳,快速包在娜扎手臂上,紧盖她的手。然后自己的手托在娜扎手臂上。 意玲珑道:“这不就行了!” 竹儿无奈,摇头转身去。 那会子,庒琂等人已走出那月门。 一路回到中府外头,庒琂三人和意玲珑主仆保持前后距离,却都不招呼。庒琂走到那棵槐树下,稍稍站定,想礼让娜扎转回北府。 娜扎和意玲珑走过来,跟没见她们一般,往北府道儿上去了。 庒琂看那两人,觉着无比阴冷,若说自己与庄府格格不入,此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庒琂默默端下礼,远声道:“谢姨娘和姑娘才刚勇于相助。” 娜扎和意玲珑听得,顿住,稍稍回头。 娜扎冷冷一副,无话。意玲珑笑道:“我心眼儿好!都走出来那么远了,才有人假装谢,那我就假装领受吧!” 完毕,庒琂目送她两人离去。 阿玉有些看不过眼,便对庒琂道:“姑娘何必呢!总归府上的人要谢她。” 庒琂笑笑,道:“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不能让人觉着人心凉薄,毕竟那么冷的天下水,还是女孩子,论起来,我未必有这样的勇气。” 阿玉道:“姑娘钦佩她才致谢。” 庒琂婉约一笑,与两人进中府,朝镜花谢去。 尚未入镜花谢的门,子素迎出来。 子素道:“我来回瞧,还不见你回来。她们又把玉姑娘叫去,这是怎么了?”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拍拍她,没说。 子素担忧的看慧缘,慧缘一路上轻轻回道:“大爷险些没了,亏玉姑娘及时赶到救治。” 子素转头看了看外头 ,哼的一声道:“她们怎么就知道玉姑娘会治了!特地巴巴来叫。” 话里责怪庒琂,总归替庒琂不平,想冷眼看庄府出事故,好报庒琂满门仇怨。 这事儿原本是慧缘醒的头,见子素这样说,慧缘愧疚红了脸。 庒琂怕子素得罪慧缘,便道:“我让玉姑娘去看看,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还好玉姑娘妙手回春。” 阿玉谦和,笑而不语。 余下,三喜出来,再三询问。众人皆不回她。因见庒琂脸色不好,担忧之余,三喜责声于慧缘,道:“姑娘跟你出去好好,回来就变了这副样子。可曾是受委屈了?” 慧缘解释道:“不曾受委屈,只是姑娘担心害怕,是晕了过去。” 子素和三喜听完,张口“啊”了出来,又急去探看庒琂周身。 庒琂连连摆开两人,道:“有玉姑娘在,我能有什么。别瞎操心。慧缘吓唬你们的。” 后儿,庒琂说精神有些乏,几人扶她进去歇息。四人从卧内出来,子素和三喜拉过阿玉问详情,阿玉看向慧缘。 慧缘只是勾首,把那一路的事都说了。 子素叹道:“你又何苦给自己挖坑?明明是火坑,你还要自己跳,人家巴不得跑呢!” 慧缘眼眶一红,眼泪掉下,兴许这一时觉得子素给她一丝久违的关切,十分感动。 子素说完,进卧里服侍庒琂去了。 至午后。 东府派人来镜花谢,搭上礼物,一共三样,一样是两锭金子给阿玉,一样是两株人参给庒琂,一样是一对玉如意给慧缘。 那时,庒琂未醒,子作主接了。 东府送礼物的老妈子给话说:“太太说这是第一层意思,后头还有要谢姑娘的。太太还说,晚些来接慧缘姑娘过去,说有事商量。如慧缘姑娘不好过去,太太和大姑娘晚些过来。” 礼物送来,重点是慧缘,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太太和老爷深心相中慧缘了,那对玉如意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们碍于不好单送她,特地给庒琂和阿玉也带上。 三喜愣着,子素却道:“我们姑娘自从你们东府回来病下了,慧缘比我们细心。怎么能舍姑娘不顾去东府议事?有什么事儿等我们姑娘醒了再去,好歹我们姑娘要知道才好。” 老妈子唯唯诺诺应答,便去了。 老妈子回到东府,照数回了秦氏等人。 直至晚饭时分,竹儿跟人从东府提了食盒来镜花谢,说老太太在那边吃,因怕姑娘身子经不住,叫从那边带来晚饭。用过晚饭不久,天色黑沉,老太太等人提灯回中府,寿中居都没进,直接来镜花谢瞧庒琂。 跟老太太一同来的还有秦氏、庄瑚、曹氏、郡主。其他姑娘都被撵回去了,独是庄玳不肯,也跟了来。 听到有丫头先来报,庒琂心里明白八九分,这些人来议论亲事了。她醒来那会子,子素把东府派老妈子送礼物的事全告诉了,所以明白八九分便是此理。慧缘心中更是明白,央求不出去见。庒琂应了,只领三喜、子素出去。 第六十六章:提亲定礼 自庒琂主仆从东府离去,老太太众人聚在庄顼床前还议论好一阵子。 那时。 曹氏说许多关于慧缘的好话,把她跟庄顼的亲事再言语一番。明话道:“亏了慧缘,不然大爷哪里好得这般快。又是这样光景,何不早早娶过来,了大爷终身大事不说,还多一个贴身照顾的人。”因此,再打趣问大老爷是否瞧清楚慧缘了? 大老爷哪里瞧清楚,一心都在儿子身上。 曹氏道:“大爷这病来的莫名其妙。大夫都评不出个一二来,我寻思,该个喜事冲一冲。都在节儿上,迟办不如早办。兴许大爷没准就全好了,日后康康健健,不都是我们想看到的?” 庄瑚一旁附和:“太太说的极是。” 老太太没言语,望大老爷发话。 大老爷道:“我这一来去,府里接二连三,是出许多的事儿来。好也罢坏也罢,总归过去了。可老太太想过,这……这才半年不到的功夫,这……不合适!” 大老爷庄熹所言不合适,多是因妹夫卓一君离世不久,庒琂还在自家府中。他不好点明了说,只说半年不到,老太太岂有不懂之理。 庄瑚道:“话说喜事不嫌多,我们府上几喜临门,全托老太太的福荫。老太太将添得两乖孙不说,二老爷还得一个天仙般的人?若说大哥哥要办,我是觉着没个什么,喜上加喜。” 曹氏连声赞,此刻一点儿都不介意说二老爷纳妾,也不责怪庄瑚言语失分寸了。 因此,老太太才道:“我的意思等顼儿都好了……” 话未停,庄顼一骨碌坐起来,笑道:“我做了个很长的梦。” 引得众人大笑。 看到庄顼这般情景,老太太开怀极了,连连改话道:“那就传慧缘正式来见见,你们老爷还不曾好好见过。” 郡主听完,道:“老太太高兴糊涂了,哪有未过门的媳妇儿提前让公婆相面儿的?她娘家肯,姑娘也害臊不是?” 老太太连连打嘴。 曹氏道:“能有什么,都在一府上的。” 幺姨娘道:“老太太,如不然看姑娘的意思。姑娘若愿意来,就见一见,不愿意来,我们过去见见,好说也该提一下定礼提亲的事儿,大老爷不好去的,晚些由我们送老太太回去,顺顺道就过去了。” 老太太说使得。 曹氏拍手笑道:“既这么着,还不赶紧送礼过去,让人知道大爷是有诚意的。没糟蹋人家。” 庄瑚便叫人进来吩咐要送礼。老太太那时想了想,补充道:“才刚说让姑娘害臊,这会子张扬过去,姑娘们的脸面未必搁得住。要我说,送礼使得,琂丫头和阿玉姑娘也少不得。有心人自然明白,也不能让阿玉姑娘心寒。别转眼所有的谢意都往慧缘那儿去了。” 众媳妇儿急地称赞,百般附和。 于是便有老妈子送礼到镜花谢一事。 如今,是晚。 老太太领着秦氏、庄瑚、曹氏、郡主、庄玳及她们仆众过来。 庒琂得了先报,出厅门迎接。 竹儿和梅儿扶着老太太在前,没上台阶,庒琂就飘然下来替手,扶住老太太。 进了厅,转进里间,坐炕上。 子素和三喜去端椅子给太太们坐,刚坐好,阿玉也进来了。 老太太见到阿玉,急向她招手,感激地让她坐在自己跟旁。阿玉坐下。 老太太道:“怎么不见慧缘丫头?” 庒琂回道:“她觉着今儿给添麻烦,怕老太太责骂。央我在里头躲一躲。” 老太太笑道:“哪里的话,你瞧,太太都亲自来谢了。快请出来。花都摆上来了呢,佛就不愿意现身?” 乐得大家开笑。 庄玳活泼,自己跑去找慧缘。 在庒琂的卧内,看到慧缘攥着手左右走,心神不定。 庄玳使坏,轻轻到她跟前,唬了慧缘一跳,拱手道:“大嫂子今儿不敢出去,为何?” 说着,不等慧缘脸红,他自己先笑了。 慧缘羞,红脸,眼里掉下泪来,道:“三爷何苦来耻笑我!” 庄玳捂住嘴,再作揖道:“是我不好,鲁莽了!求大嫂子原谅。” 慧缘一扭身,往角落去。此时,三喜走进来,道:“老太太叫呢!”因看到慧缘抽泣,三喜瞪住庄玳,“三爷来请人,人请不出去,还把人给请哭了。真是奇了,不知什么道理。” 庄玳连连打嘴,赔罪地:“怪我怪我,我一时高兴嘴里乱说。那请喜姑娘给慧缘姑娘劝说劝说,请出去吧!” 三喜哼道:“你们庄府忒欺负人了!先是欺负我们姑娘,后……” 三喜嘴巴没个笼头,关不住口舌,慧缘虽羞怒悲哀,终究心系庒琂安危,哪里能让三喜胡说给庄玳知道。连忙转身拉住三喜道:“我去!” 慧缘有意打断三喜的话。 三喜没想到慧缘的担忧,只觉得她故装姿态,便冷下一副脸。 慧缘伸手请庄玳先行,自己后跟,三喜在最后,竟没一点儿脸色。 到了外头,听到老太太等言言笑笑,奉承阿玉和庒琂等语。慧缘款款走出,向老太太等人端礼,完毕,自觉站到庒琂那边,因看到子素在庒琂身后,她便站在子素旁侧。 曹氏见状,起身过去拉住慧缘,指着丫头搬凳子来,后让慧缘坐下说话。 曹氏道:“哪里让有功的人站着。” 子素和三喜再劳动端来茶水,献上,让各自沾了口。老太太方叹息道:“东府还说要办个庆祝,贺喜老爷回府。依我看,延几日办也妥。” 曹氏道:“都是喜事儿!我原想老太太开门见山了说,老太太又爱顾及丫头们和太太的脸面。那我说吧,我们打算……啊,是东府大爷的打算,这明日去慧缘你府上提亲!正正式式过礼儿。因你父亲母亲不在旁,我们寻思该来给你说一声,给你姑娘说一声。你父母不在,你主子姐妹在,也该说的。老太太,是这意思不是?太太,别怪我嘴巴寒碜啊!” 老太太微笑点头。 庄瑚见机笑道:“那日慧缘她母亲出去后,我跟二太太思想着已安排下去了,在我们府隔街找一处宅子,也很是体面。让她二老搬进去住,后儿慧缘姑娘过门就从那儿过。那宅子离北府后头紧邻,往后有什么二太太也会着手帮助。” 秦氏道:“辛苦二太太了。” 老太太道:“是她分内的事儿,甭感激她。倒是我们自顾说。”望了慧缘,“丫头你觉着如何?” 慧缘端了礼,红脸勾头。 庒琂也难堪,总归比慧缘说话妥当,便道:“就按老太太和太太们的意思办。如要慧缘回过去,改日我送过去。” 郡主道:“你那身子骨,就好好呆着,府里丫头婆子多,让送过去不嫌劳动的。还有你大姐姐护着呢,你何苦出去凉风。” 郡主及时出口,不想庒琂出去抛头露面,怕生事端。 因而,庄玳也道:“是的呢!妹妹好好呆着就是了。过不得几日,慧缘又进来了,还是一家子在。” 慧缘勾头听,眼泪一直掉,众人以为害羞或是舍不得的那种姑娘心思,都笑着看。唯独庒琂看到她眼泪,心中触动。 如此,算是定下慧缘的事。 次日。曹氏和庄瑚夫妇操持,把提亲面礼等事宜都办妥。曹氏又差人把慧缘父母接去那处新置的宅子。同时,老太太一头叫人来看日子,最终定在十月初十,虽然紧迫,但是好日子难得,又有十全十美之意。 庄府差人送慧缘出府前,庒琂特地向竹儿打听慧缘母家居住的方位,还有提亲都有什么礼送去给她家。竹儿知无不言,说是十分厚礼。东府出的金银珠宝连箱的抬去,吉祥生禽,也比常人富贵家府的多两倍,床置棉布,绫罗绸缎还不知道多少。有这些话,庒琂安心了。后又听竹儿说抬去的东西慧缘的父母不太敢收,说等过门叫抬回来。 庒琂没想太多,只觉着毕竟两位老父母,用不到,女儿近在隔街,日后照应更有保证。竹儿还说老太太原本要送礼物的,临叫梅儿去取,后来思虑不宜这般张扬,就没送,说留着以后给庒琂。 十月初三日,庒琂为慧缘打点好一些衣裳,让她好带出去。因这日午后,她要走了。 慧缘感恩,头夜一日的尽心服侍庒琂。 临行前,慧缘几次跪下给庒琂磕头,拦都拦不住。 庒琂对她道:“按理说,是我对不住你。你不必这样磕头,让我反而不好自处了。” 慧缘道:“是慧缘对不住姑娘。” 庒琂道:“或许三喜和子素不懂,我知你在帮我。无论别人怎看你待你,希望你看在我一份薄面上,不计较她们。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该懂的,她们会懂。你不必往心里去。你出这府后,我们日后相见,那是另外的身份了。” 庒琂说着,眼泪流出来。 那时年,这些话语也说过,只那时年是玙瑱进宫,她和子素说的。如今,又放在慧缘身上说一次,可见人事无常态,命运不由己。 慧缘哭道:“姑娘在我心中,永远是我姑娘。无论我日后在哪里,都记着。姑娘对我的好,我没齿难忘!” 庒琂笑道:“想到我把你拖进这泥潭漩涡,终究不忍。但我答应你,如有一日我能为我父母昭雪,追究下来,我定誓死保你。这点,你可信我?” 慧缘拼命点头,呜呜直哭。 庒琂道:“傻妹妹,哭什么。你的苦日子到头了,还不快欢喜,赶明儿我得叫你大嫂子了。你别是听见假装不应答,叫我难堪。” 慧缘哭着,没回。 庒琂再道:“我问了竹儿姐姐,她说府里都按外头数倍的脸面接你进府,金银珠宝有几箱子……”见慧缘哭得厉害,便不再说了。 两人处了半日,叙话半日这半年相处的时光,相互感激。 末了,庒琂依依不舍送慧缘出中府,原要送出外门,可慧缘不让,泪流满面握住庒琂的手道:“姑娘等我回来。” 庒琂点头,道:“等你回来。” 临别,慧缘深深给庒琂端了礼,庒琂如她,也深深回了礼,三喜和子素不是十分想回深礼,至终还是回了。 慧缘走后,子素和三喜扶庒琂回镜花谢。 进了院子,子素道:“如慧缘真心实意对你好,我理当愧疚这般待她。如她心怀乌墨,怕是养虎为患,日后祸起因她。” 庒琂笑笑,劳累劳心,不愿答复。 到屋里,坐下,叹息道:“真是要追究,错不怪人家,是我带她进来,又是这样的大宅府。你没听见,丫头下人们,跪着爬着都想上大爷那个位置。有这么好的位置,她当然有资格去要,毕竟她也没法子。” 三喜讥诮道:“姑娘还是一味给慧缘说话。当初来,还记得在庄府大门口?我们走了,她还巴巴的望着门口,不想走!想是心里早有打算。” 庒琂道:“有打算也好,无打算也罢!定了的事儿,你我能改?改变不了,接受也无妨。尽人心,听天意吧!我是没法子,她也没法子。” 三喜道:“姑娘口口声声说她没法子,也没见谁拿刀子赶她呀!” 庒琂道:“你哪里知道她的难处。她父母亲不是落在二太太那里了?如今住在隔街呢!他们家那些罪状身份,也不想抖落出去。日后,你们见人家,不必这样,就算为我,忍一忍又何妨。再说呢,也没见慧缘把我们怎么着,我们这么待她,有失公允。” 如此说,三喜才闭口。 子素也无话。 第六十七章:迎娶前事宜 在各府忙于东府大爷庄顼婚事筹办之际,老太太寻空把阿玉请到寿中居。 老太太心中一直为先前庄顼无故突发病症疑心。 阿玉去了。 到了寿中居里头,老太太尽一切礼数招待,百般感恩。 完毕,阿玉听出老太太言语中的猜疑,便主动道:“这些几日,老夫人心中仍旧放不下大爷的事儿。可是想问我?” 老太太暗自称赞,笑道:“玉姑娘聪慧,不仅医道了得,还治得内心症结。” 阿玉并未客气,笑道:“那日我说了,老夫人不愿意相信我。如今,叫我怎好说?如说真有个什么,此刻再讲,怕是不妥当,又确实如我此前说的,真不知。” 老太太叹息道:“不怕玉姑娘笑话,我们这府里的孩子没一个让我安心的。我那么大岁数了,盼好不盼坏。有坏的看能避开多少避多少。” 阿玉道:“老夫人太过于介怀,不利于保养。老夫人愿他们好,那想他们都好。到底,他们有你的福佑,会顺遂。” 老太太感激道:“但愿吧!那玉姑娘可否给我说说?” 阿玉犹豫,终是如此回:“我那日看了,觉着你们府上大爷身有旧症,或是临近那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有冲撞也是不可说。” 老太太心惊,道:“这样说来,那大夫诊查的没错了。那为何姑娘就能治,大夫束手无策?” 阿玉笑道:“我略是懂些医术皮毛,如我先辈在世,恐怕大爷旧疾病症还能治好,他们的医术比我高明不知多少倍。” 老太太欣喜:“那你家人现在何处?可否请来帮治疗?我这大孙子这么些年,没好全过。我常跟人说,让他死了干净,说这些不痛痒的话,可我这心真真放不下就他了。” 阿玉道:“如今就我一身人,家人都……” 老太太盼阿玉再说,阿玉眼眶微红,转话头道:“此刻我十分担忧我们先生。不知他几时能回来。先生身上也有旧症。” 老太太看阿玉这言语举止,不太愿意深聊,自然的把关先生抬出来说,无疑是想说,关先生身有疾病,都还如此,你庄府大少爷要治也得等关先生治先。她的话虽不如此说,往里深究,大抵如此。老太太心中这么想,便不再问她家人。 于是,老太太也顺话道:“你家先生怎出去就不回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意外?” 阿玉的眼泪终究掉下了。 老太*慰道:“丫头别哭。我有好些人物关系,能帮你找回来。” 阿玉收住眼泪,强颜欢笑,起身端礼,道:“谢老夫人。” 老太太道:“东府要谢你,我也要谢你,唯独你不必谢我们。如你关先生一时未能回来,你尽可放心住下。觉着一人没个伴儿照顾,我给你一两个丫头使唤,可使得?” 阿玉连忙感激回礼,道:“承老夫人宽留。跟先生出入以来,我自己能照顾自己,不必劳众费心。” 老太太道:“镜花谢丫头也是三灾八难的。我打心里不愿丫头有什么牵连于你。镜花谢院子虽好,可让客人常住有失礼数,毕竟小门户院子。你是璞儿请来的贵客,我给你丫头用你又推辞,我想,你搬回西府去住,那里有好的丫头婆子使唤,也十分完美得体,尽了西府的脸面。不然,西府这么待客人,传出去,他们脸上也不太亮光,毕竟说大宅子里头的,有官位有封号的主人。一二分面子,姑娘你担待给她们。我知你跟琂丫头甚是合得来,不该跟你提这个。今日,我顺顺嘴就说了,望你不怪我。” 阿玉谦和道:“感谢老夫人提醒。是我不够注重,给太太和老夫人添麻烦了。” 老太太此番为二事,一事询问庄顼病发根由,二事支开阿玉去西府。 眼下,庄顼的病是问不出话头,罢了;让阿玉去西府是要急切办理。因慧缘出去提醒了自己。这镜花谢里的人,只能是自己人,不能有外人在。庒琂那样身份,一个慧缘够叫人提心吊胆了,万一阿玉知晓,后果不堪设想,那阿玉如此年轻,竟有比老大夫还高的医术,只怕身份有待考究。用庄顼的病来询问,她回复虽不完满,也算滴水不漏了;遂而,老太太急要这般急的支开她亲近庒琂,是情理思考。 阿玉回到镜花谢,先去收拾行李,尔后再跟庒琂道别。 阿玉认为庄府老太太并未明确下逐客令,才刚言说,就是让自己离开之意。 所以,当庒琂听得阿玉要离开,极力挽留她,问:“是老太太让你走?” 阿玉道:“没有的事。我想出去找先生去。” 庒琂奇怪道:“二哥哥不是托人找了么?先前还跟你说了,不就是找着了?如今你又要去找,你知道先生去了哪里?” 阿玉沉默。 庒琂让阿玉坐好等她,自己要去寿中居请示。阿玉连忙制止。阿玉这才把老太太要她搬去西府明说给庒琂知道。 听完,庒琂有些为难了,不好说什么,便示意子素去找竹儿。 过一会子,竹儿来了。 庒琂对竹儿道:“竹儿姐姐,你当我面说,老太太没赶走玉姑娘不是?” 竹儿一愣,道:“姑娘哪里听来的话,老太*谢玉姑娘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赶走她?哎哟,这是谁说的?” 庒琂便笑向阿玉:“玉姑娘,听到没有?” 竹儿也笑道:“老太太觉着姑娘这儿人少,慧缘姑娘又出去了,服侍两个人,多少有不周到。那日还跟我说玉姑娘是贵客,她到我们府上,我们不要亏待人家才好。人家三番几次救咱们的人,西府没招待好,显得太薄待了她。也不知谁说给姑娘知道,竟成老太太要赶走玉姑娘了。老太太要是听到这话,看到玉姑娘走了,岂不是要气得不吃不喝不睡了。老太太又是要面子要门府的人。玉姑娘听我的,老太太准不是这意思。” 阿玉听完,脸面红透,推说自己想出去找关先生。 竹儿和庒琂等人再三挽留安抚,接着又有西府的人过来接。 西府来的人正是庄璞的丫头湘莲。 一进屋,赶紧给庒琂端礼,竹儿先在湘莲说话前拉住她,取笑道:“你来的是时候了,是谁放风给你们知道了?这会子来求玉姑娘的情了?” 湘莲歉意道:“是是是,是来求玉姑娘的情了。竹儿这嘴巴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不饶人了,还点明了说。” 竹儿假意道:“你怎么来了?” 湘莲机灵道:“老太太责怪我们太太亏待了玉姑娘,这么久没来请姑娘回府。还是我们不靠谱的二爷邀请来的贵客,现在丢给琂姑娘,一声不带问的。如今,慧缘姑娘出去了,统共两个人服侍着,怎好服侍玉姑娘?我们太太不是没想到,觉着玉姑娘跟琂姑娘要好,故没说。可不让老太太误会了。”因为央求拉住阿玉:“玉姑娘,你心里别怪我们二爷,他这人大大咧咧惯了,我们好心提醒他,他说知道,一忙起自己的事儿,有时忘也是有的。落到最后,是我没来回提醒他,你要怪罪,怪我!” 眼下几府的人来说话,阿玉面子上也足了,便想要走也不好意思说了。 话说阿玉从寿中居出来,脸面不太好。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说话过头了,便让竹儿差人去西府叫人来请阿玉。才安排妥当,就见子素来请竹儿了,子素跟竹儿在外头嘀咕阿玉要走,姑娘挽留等语,把才刚发生的事给竹儿点明,竹儿为此心中更加有数。 因此,竹儿和湘莲相互知道老太太这样安排,才当她们的面唱双簧。 于是,自慧缘走后,阿玉也跟随回到西府,依旧居住在雅阁,郡主怕她寂寞,派两个丫头和一个老妈子服侍,也是无微不至。 初七日,各府到寿中居请完早安,散去回府。庒琂留在寿中居陪老太太吃早餐。期间,二老爷慌慌张张的来了。 见二老爷来,老太太让竹儿带丫头们回避出去,再把外门看好,不许人进出。 庒琂知老太太要跟二老爷庄禄谈要紧事,忙是把手中碗筷放下要告辞。可老太太不避讳她,让她回来。尔后,老太太跟庄禄议论开,所说之事就是慧缘跟庄顼那档子婚事。 老太太虽然平淡等待好日子来临,暗中让庄禄悄悄办几件事。她怕慧缘婚事闹大,走漏不好的消息。因而让庄禄处理好宴请的人际关系。 那日,庄禄按老太太的意思,集了大老爷庄熹、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勤几人议论定夺请客名单。也是私密议论。里头不可告人之处,依旧是庒琂的身世来头。慧缘是经事的,想大办不能够。大老爷庄熹知这层厉害,又是老太太示下的意思,他一百个遵从。到议论拟请帖。四兄弟的意思请亲近的,闭得口的就行了,论到至后,请这个不请那个,要得罪人。于是后来,索性都请。分派下去拟请帖。 那时,几兄弟心惊胆战怕请的人都来,人多事杂,难预料前景。思来想去,大老爷感叹此事定得鲁莽。终究算了。 四老爷庄耀则道:“婚事举办,哪府不是提前一年半年下帖子,我们府里提前五六日,怕很多人不来也是有的。” 如此想,几人都稍稍放心。 庄熹道:“挖坑自个儿跳,这主意起先是谁提的呀!” 庄勤和庄耀没发话,庄禄愣着,默默道:“都是我们府上那个不知深浅厉害的,总爱管这些!” 诸位叹息,按议照办。 庄禄定好下帖子,又赶去慧缘家中,先跟慧缘通了气,大抵明说了庒琂的难处,让她低调出门,女方不办了,在家里挂块红拜个堂磕头接过去就完了。然后庄府府里大办,流程体面也正规。此策为防止日后有人顺藤摸瓜,挖地刨坟,连根拔起。慧缘懂得,满口答应。到一同去跟她父母说不大办出门,她父母虽不解,终究碍于庄府的势力,应了。他们想女儿嫁过去是他们的人,若是如今不听招呼安排,生怕女儿日后有苦头吃,故而不吱声。 初八日,庄府里外通红,一副娶亲大景象。 原本府里有两位孕妇,不宜吹打放鞭炮,但是庄府头孙大爷娶妻,没个响儿要遭人议论。因此,言说等初九那日把孕妇接去城南老宅子安顿,就是庄顼此前安顿碧池那地方,让孕妇暂且避开喧闹,等晚些回来入席即可。这事儿家众诸人定下了。初九日晚,小姨娘和娜扎姨娘连着自己丫头婆子几个,一同抬去了城南老宅不提。 初九日,庄府挑大礼去慧缘家,无非是喜床喜被等嫁妆面礼。慧缘家道艰难,也没什么给陪嫁的,庄府都给安排妥当,当是抬过去,明日抬回来,给来宾客人过眼。 一切停当,初十日迎亲。 然而,初十日,并非十全十美,那是内忧外患呀! 惊天大事等着发生,庄府众人浑然不觉。 第六十八章:山高水长无波澜(上) 惊天大事事发前有苗头,早早有客人托家仆来寄贺礼,说家主人时间不凑好,因大少爷的喜事临时通知,赶不来了,百般歉意。 东府一一收下贺礼,算下来,有近十家客人托辞,皆是朝中行走,平日关系极好,也爱走动的。庄熹是主家人,又是武官,觉着与人关系一向交好,客人不来,也没往别处想。理解理解就顺意了,并无不开怀。 再者自己还想少些人来,省得造出麻烦。 初十日晨早,大门首起了醒亲大炮,四府大门也同时醒过炮,紧接,挂起大喜红灯笼。可谓庄府孙辈里,头一回大办婚事,府里热闹非凡不必细致言说。 老太太率北、西、南三府家众早早去东府庆贺,那时客人没来,老太太领着诸人去滚园守着庄顼。那一时,滚园跟戏园子一般,笑声不断,人进人出。 又有话头说,庄顼应大晨早去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怜恤他有病在身,免了,故而她自己率人去滚园,不在意那些礼仪。可见老太太心中对这大孙子深爱有嘉。 秦氏怕庄顼疯病发作,从昨夜起,让他双倍吃药,到晨早还押着他吃。庄顼知自己要成亲,心中高兴,母亲让吃药便吃。谁知那药适量即可,但凡多吃伤身不说,还伤神。庄顼自连吃几顿加倍的药,人是没个什么,只精神气儿恍惚了。只知道傻呵呵的笑。 老太太众人围着他,问话说,人家说三他说四,只记得一件:“我今日成亲了。” 因他此刻和顺乖觉于先前,老太太等人欢喜,都以为他转性儿了,没猜疑他精神恍惚,因吃药吃多了去。 一时,外头的丫头子接连跑来报说“老福晋来了”,未停音,又有丫头子报说张府大人和夫人携锦书姑娘来了,佟府的老爷和夫人及佟大少爷也来了。 因听到老福晋到,老太太不好说请来滚园,就让丫头子伺候在东府后花园客厅,自己随后往那边赶。姑娘们不好意思去,悄悄让竹儿几个大丫头悄声告知锦书,让她到滚园来找她们玩耍。 庄玳知老福晋来,肃远必定跟来,遂而他想跟老太太去,还鼓动庒琂一同去瞧瞧。庒琂哪里有心思,从昨日到今日,心神不宁,全挂住慧缘,故推辞不愿意劳动。 姐妹们不去,庒琂也不肯动,庄玳便让复生跟竹儿等人后头,到那里见着肃远,一并叫来滚园。 那时,庄玳心中也知道庒琂今日没情绪,百般想法子逗她开心。庒琂烦闷极其,他添那副嘴脸,越发让自己伤感,还生出别样的厌恶。故而,趁庄玳转头去跟庄琻等人说笑,她独自一人走出去。 偌大一处园,是东府特别指给庄顼的别院。外头极尽奢华,瞧那鹅卵石路就知道。东府毕竟在朝上有官位,不太敢张扬,遂而才把门头做成那样,或有掩人耳目而为之。庒琂走到门首,再怔怔观看门边的石刻字样,又想,如此怪异一位大少爷,慧缘日后怎处得好日子? 越往后想越是懊悔,不该让慧缘嫁过来。如自己着力反驳,也合情合理,定能保住慧缘。想想她们三人才来府中数月,就谈及婚嫁,怎么说也是说不过去的。不说庄府此举欺人太甚,就自己也太过于自私,舍了慧缘保自己。论起来,自己此番举动,真真不道义。 因而,庒琂心中悲戚,眼里禁不住流下泪水来。 丫头子进出,有些个眼尖儿看到庒琂那般行景,进去给三喜说了。三喜这才慌神疏忽,左右找姑娘,还真不见,按丫头们指示走出去,真见她姑娘站在门首看那石刻字样。 三喜轻轻站在旁侧,细心看她,想出口说些什么话来。 庒琂余光注意到三喜,笑道:“你不在里头跟她们玩,出来做什么?” 三喜道:“姑娘在里头才叫玩,我算个什么?” 庒琂转身挽住三喜,一同走下台阶,往门外去,边走边说道:“园子是极大,慧缘过来。理应开心,你日常跟她关系好,怎么不算什么了,日里常情也是有的。” 三喜感动道:“按这说,姑娘跟慧缘关系才好。姑娘才这般为她伤心。慧缘惹姑娘伤心了。” 庒琂宛然一笑,走到一株梅花树下,凝望,道:“不许你胡说。我是开心着。” 三喜道:“姑娘开心,为何一个人走出来了。玉姑娘跟我说,外头怕是冷些,叫让给你备件衣裳来,我想呢,姑娘如不喜欢这里,我们回镜花谢。你看子素姑娘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请了几回,她都不得来。姑娘怎就不学学子素姑娘,反让自己这般难过。” 庒琂道:“有些棋局得自己走,素姐姐有素姐姐自己的棋局,我有我自己的棋局。” 三喜摇头道:“三喜不懂。以前在家里,姑娘跟子素姑娘下棋,每次都吵架,吵一次姑娘就开心一次。如今姑娘这样,不如回去跟子素姑娘再吵一吵。” 庒琂笑了,眼里又灌满泪光。 三喜知提及往事,又叫她伤心了。故而,三喜连忙掌嘴道:“我又说错话叫姑娘伤心。” 庒琂拉住三喜的手,道:“哪里又是你。我们一路走来,不容易。素姐姐不知道,你一定要知道。才刚你说的没错,以前吵一吵开心,如今,今非昔日,没心思吵,也不知如何吵。我也想同素姐姐那样,躲在镜花谢谁人不见,便也开心一日。可我不能。” 话说当间,一阵风拂面而来,吹颤了梅树枯枝。 三喜道:“姑娘,进去吧!不然,玉姑娘该说我了。” 庒琂愣是一笑,不动。 此时,鹅卵石径道那方传来一阵爽朗笑声。三喜和庒琂侧头看去,见肃远跟曹营官有说有笑走在前头,后头跟着庄璞和张府大少爷张郎、佟大少爷,还有张郎的妹妹锦书,几人丫头仆子尾随,一拨人嘻嘻哈哈言言笑笑步入行来。 庒琂想回避已然来不及,肃远远远看到她,便舍了众人小跑到庒琂跟前。 庒琂和三喜连忙见礼。 肃远笑道:“姑娘怎么一人站这里,他们人呢?你们老太太说家众姐妹兄弟聚在一堂,都为你们大哥哥捧欢场呢!” 庒琂垂目微笑。 那会子庄璞和张郎等人也赶上来了。 庄璞蹙眉叹息道:“我说什么来着,叫不用过来,你们不听。现下瞧见了,里头的人各自在一处,看你们也没得聚头说话的了。赶前头去,我们吃酒才痛快。” 张郎附和道:“二爷说的是。可都说你们府上的妹妹们个个儿天仙似的,这都来了,瞧瞧再去也使得。” 锦书见她哥哥说话没分寸,急是扯住他,道:“哥哥,在别人家里多注重才好。待会子姑娘们告了你,回去又得挨骂,我可不帮你!” 张郎鄙夷甩开锦书的手,不理她。斜着脑门,看庒琂,啧啧赞叹,又打躬道:“妹妹有礼了。” 庒琂再低头向诸人端礼,完毕侧身躲羞。 锦书走过去,一把她哥哥推开,又拉开肃远,忙道:“你们里头去。我要跟琂姑娘说话。不要你们听。” 肃远有不舍离去的意思,无奈锦书推开,庄璞等几人也拉走他,几人便进门去了。 余下。 锦书歉意地向庒琂道:“才刚那是我哥哥,姑娘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总讨不得人欢喜的,嘴巴跑调不说,自个儿行为处事不检点,总不自知,处处惹笑话。姑娘你当是她给你出笑话看就完了。” 庒琂捂住嘴笑。 锦书见这般,知庒琂并未放在心上,故松了口气,道:“姑娘怎不进去?莫不是等你们慧缘进门了你才进去?” 庒琂道:“锦姑娘也爱说笑话。里头人多,我说笑话说不过她们,就出来想想怎么应对,待会子再进去。” 锦书略沉思,方道:“自然是,你们府上的丫头,不说话的不说话,说起话的跟刀子一样锋利,饶不得人。” 庒琂笑道:“只有锦姑娘才敢这样说姐姐妹妹们。” 锦书道:“有什么的。以前我常来,看不顺眼还打过架。不然上次北府吃席,庄璞怎么说我的?比不上你们府里的妹妹。讽刺我没个姑娘端庄贤淑样子。瞧,你们这府里的兄弟姐妹,哪个是吃素的。不厉害点,处处要遭他们欺负。” 庒琂才是想起锦书的哥哥,便问:“才刚说话是你哥哥?怎没见过?” 锦书捂嘴笑:“别说你没见过他,连你们府里姐妹怕也没见过的。今日期盼着别多吃酒,惹笑话。他呀,没一日正经。跟庄璞倒是一挂的人。我懒得说他。” 说着,锦书挽住庒琂的手臂,转回滚园门里去。 话说锦书的哥哥张郎哪里会与庄璞是一挂人?有些人的人品皮囊接近,性情接近,心境德行未必一致相同。张郎看似仪表堂堂,粉面玉齿,倒有大府生养贵气的大少爷模样,背后行径,却处处叫人寒心。庒琂今日头次见面,未曾细看细问,他日再见,深入了解,就懊悔今日一遇。天底下竟有如此的人。俗话说:龙生九子,各具特色;瞧锦书和她哥哥便是这样。待后话吧。 两人手挽手进滚园,往庄顼那喜房去。这会儿,众姐妹兄弟皆在里头。 当两人行近喜房外头,便听到庄琻哈哈大笑声,还催促道:“快说,快说!哎呀,玉姑娘,你说呀!是个什么意思?” 锦书因听到这话,把挽住庒琂的手松开,侧脸对她道:“这庄二姐不知又拿谁作笑话。” 庒琂微微一笑。两人同时进门口。 庄玳见两人,迎了出来,嗔向庒琂道:“妹妹哪里去了?阿玉姐姐要说个笑话,你险些错过了。”忙扬手示意阿玉:“阿玉姐姐,等等来说。” 庄琻早看到锦书,忙来拉住她,还笑得跟猪叫一般。 庄瑛和庄瑜来挽住庒琂。 放眼看屋里人,庄顼由着丫头们打整身上的喜服,对那西洋镜照着,时而站,时而蹲,时而笑,时而怪打下人。兄弟姐妹们不理他,由得他自己打整。一帮人围在一张桌子远近坐着,站着。那墙边炕上还坐了几个人。 庄瑛和庄瑜挽住庒琂到炕上坐,庄玝原本在那处笑,因看这样也凑到炕边来。 庄玝笑指众人道:“快说吧,我憋住了笑。快说来我笑个痛快!” 自然的,众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阿玉身上。 阿玉有些难为情,却也不得不说,道:“张郎在蜀地方言说话,是叫‘偷油婆’的意思。” 庄玝屏住笑,正色道:“张郎原来是个婆子?” 便自己捂嘴笑,其余人早忍不住捧腹笑开。 独是张郎愁眉道:“谁说偷油婆就是婆子?我不知蜀地怎有这般曲解别人名字的。我读过一本好书,对‘婆子’有十分的解释。如说出来给你们知道,你们还得朝拜我。” 庄玳兴致顿生,道:“是什么好书?哥哥你推荐推荐给我,我也找来读一读。” 张郎傲然道:“你们可知唐三藏?” 众人附和知晓。张郎才道:“那你们可知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西天乃是何地?” 众人笑而不语,曹营官独道:“自然是佛海无边的西天仙境。天神天仙所在修行的圣地了。张大少爷何苦拿这个作问?不是要笑堂上的人没个头脑?” 张郎叹息道:“我并没说你们没头脑。你如此解释,说那地方是圣地我也驳不得什么。只我看了那书,知晓唐三藏去的地儿,是天竺。” 曹营官笑道:“张大少爷,天竺就是西天灵山。可不就是一个地方了。” 张郎摇头摆手,道:“怎就一个地方了?那《西游神记》里的神仙可跟那处的神仙不一样。” 看着,两人要为此红脸争论。 肃远急劝解道:“张大少爷这话就说远了,才刚说的是‘婆子’,我们大家就想听你说婆子那事儿。不许绕远了。” 张郎道:“哪就远了。同一个地儿。那天竺国名广称佛国度。这你们是知晓的。” 众人点头,静听。 张郎继续道:“佛国度信奉的神灵可没有什么西天佛祖。俱是我们国民愚钝,捏造出来一人物儿。人家信一大佛,叫‘湿婆’。” 众人听了,惊呼。 张郎再道:“这‘湿婆’神力巨大,长有三只眼睛,第三只长在额头上。额上那只会喷火,专惩治妖魔鬼怪。他养有一条神蛇,专吃胡言乱语之人,骑的也是一头通体大白神牛,颇为听话,飞天遁地自由行走。人家是三千界主神。真实身份是个男的。可见‘婆子’有‘婆’未必就是婆子。你们见识也太窄了。” 庄玳听完追问:“哥哥在哪里看到的书,可告知我书名?我好去找来看看。听哥哥说,我觉得十分有意思。” 张郎摆摆手:“我也是一时没事做,在一家花楼,人家跳佛国度舞,那舞妓给看的。如今倒真想不起来,改日我带你去瞧瞧。” 庄玳听完脸顿红,连连摆手躲后头去了。众人因此又大笑。 完毕,阿玉才红着脸道:“我才刚说的偷油婆并非是婆子。京都天气干燥,未必有这样的东西。在蜀地是能见着的。偷油婆是当地的土话,放在一些地方该叫蟑螂。是一种专吃油的虫子,小指那么大的身体,有薄翼,通体褐黑。有些药儿,还拿它做药引子。” 一听到偷油婆是蟑螂,庒琂忍不住笑了,众人也随着大笑开。 这时,外头传来话说:“老太太和老爷请大爷、二爷、三爷去外头候客,请姑娘去后花园厅上陪说话。” 听到报说,众人知是客人们陆续来了,于是,姐妹兄弟一众人急忙起身整理衣身头面,分拨的出去。 庒琂心沉沉的垫在人群后头,阿玉和三喜略是扶住她。 阿玉道:“姑娘该是高兴了,慧缘过会子就来了。” 是呢,慧缘要来了,不多久要见面了呢!那时,慧缘不再是慧缘,该叫大嫂子了。 不知见面那时,慧缘如何应对? 忽然听到庄顼傻傻逮住下庄璞问:“新娘子什么时候到?” 庄璞敷衍他说快了快了。庄顼不死心又去问别人,庄瑜有些不忍,就去给庄顼道:“大哥哥,日中晌午就到。你看日头到顶,新娘子就来跟你拜堂了。” 庄顼听完,欢天喜地。 后头,庒琂听闻他们兄妹几人对话,心中一阵剧痛。 第六十九章:山高水长无波澜(中) 众人出了滚园,在外头廊下梯坎分道。 庄璞和庄玳左右扶着庄顼前往大厅外院。曹营官领着肃远、张郎、佟大少爷等主仆去迎客旁厅。庄琻则领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庒琂、锦书等去后花园厅上见老太太等人。 从廊下到后花园,庒琂俱是在后跟着,并未太过细心瞧今日之光景。后来,阿玉言说,这庄府娶亲确与常人家不同。阿玉见到各处亭台楼阁挂满红帐不论,凡是廊下边角皆挂各色灯笼,或是漆木喜灯,或是象牙骨灯,或是锦纱宫灯,样样*,形形状状,极类别样。 当她们走到后花园,那里的布置才是叫气派。 从花园门首入内,凡是贴了红纸,都洒有金墨,那喜联题字,亦是金墨挥写而成。凡是门口,两侧俱竖了金凳,摆金盆,盆内盛放净水,盖的是红丝绸布料;再有一高金凳子,上供放一盆时兴的百果。其余,花红盆栽不胜数,盆子不是金身便是玉盖。地上通头铺着锦绣红地毯。 到了里头花园,处处听闻百鸟唱叫,吉祥欢快。真眼看,周围挂的是障了红纱的鸟笼子,透过薄纱,依稀见到里头有百灵鸟,喜鹊,翡翠鸟,比翼鸟,蝴蝶雀,凤凰鸣,大鹏飞等等。都是常人不能见到的吉祥物儿。 再而,远远听到老太太等人欢声笑语传来。往里头走去,见到老太太坐在厅中,老福晋也在堂中央跟老太太平坐。秦氏为首、曹氏在左边座椅上陪,为首上坐是佟府的夫人,乃是佟大少爷的母亲;郡主、幺姨娘在右手座椅,为首上坐是张府夫人,乃是锦书的母亲。姨娘们倒是站着,殷勤地抢着丫头们的活儿,给众人献茶。 庄琻等姑娘一进来,竹儿等丫头迎出来给姑娘们见礼。 姑娘们再给老太太、老福晋等客人太太们行礼。 须臾,姑娘们有序的站到幺姨娘后头。 老太太问道:“你们哥哥都去了?” 庄琻把众人去向报说一道。老太太等听闻,十分赞许她说的清楚,又问:“和府里的太太敢情是也到了。” 竹儿识意出去,跟门外丫头悄声吩咐几句。后儿,众人围着说些话,便又有几家客人的家室来了,进来行礼坐一处,说话言笑。 老福晋启口道:“赶着你们大少爷过了正亲,下来应是次府里的二姑娘了。” 老太太蹙眉头道:“您老记着她,要我说,你那外孙领头还没办。等办他,再办二丫头。毕竟璞儿年纪比二丫头大,理应先他。” 老福晋和蔼笑脸地朝郡主看一眼,才对老太太道:“你老跟我一样的操心。盼许多年,总不见动静。如今,我是不大爱说他们。才刚我看到你二姑娘那般伶俐,我心疼她,早早的办好事儿,我再寻一口好酒。岂不快活。” 说着,众人引笑,庄琻满脸通红,不好意思躲到姐妹们后头。佟府夫人微笑颔首对老太太和老福晋举礼,致谢。 曹氏则道:“福晋夸她。就她那性子,怕日后要欺负大少爷。”故伸手拍了拍佟夫人的手背。 佟夫人笑道:“这样才叫和睦。二太太你我何必操心。” 曹氏点头笑,道:“别是我没提醒你,日后你担待那是你有肚量。担待不得别怨我教导无方。我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收回的。” 众人为此又笑。 因又轮番说各府姑娘的亲事,最后绕说到庒琂。府客家室有人出口说:“听闻庄府认的一个闺女,极其美貌聪慧。今日可让出来见见?” 闻之,老太太示意庒琂出来给客人们见礼。庒琂去了,见了礼仪,又给献一回茶。 之后,客人们细致瞧庒琂,大赞特赞,都道:“我瞧姑娘跟庄府里头的亲闺女无二。眉眼倒有几分老太太的神传。” 老太太和郡主听毕,心中微惊。 庒琂知这些话是恭维的意思,终究听起来有些触心,老太太那眉目紧皱那瞬间,她见到。于是,庒琂笑脸解说道:“古人说,同檐吃食,日久必能相像。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能得到太太和老太太的这份恩留。” 张府夫人和声道:“我们锦丫头说姑娘才情了得,今日看,音容笑貌,跟府里姑娘比,一样的出众。又说姑娘有那样侠义心肠,我看呢,大太太年轻时候,也这般的吧!” 张府夫人夸庒琂,一口把整府人恭维起来,独独抬举了秦氏。秦氏自然不好意思了,笑道:“我哪里能跟现在的姑娘们比,那时的我们懂得窄小,没多大学识,张太太这般说,叫我羞愧了。” 佟府夫人道:“这有何羞愧,没你们长辈护佑,哪里有姑娘们今日这样身段条件?你瞧二太太,能耐把持整个庄府,谁人不知?调出来的女儿,才刚伶俐都见到的。可见,老太太跟前的人,个个儿都了不得。” 这些妇人相互抬举,言语欢笑。庒琂站在那里,听之烦闷,闻之心酸。便再施一礼,想退回去。而那时,外面的丫头来传话说和府的太太和少爷来了,再一会子,又报说客人们来了,老爷请诸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到前厅院子坐席。 曹氏听毕,扬手让丫头下去,先起来请老太太和老福晋。 众人忙着也要出去,老太太这时叫住庒琂:“琂丫头,来!” 庒琂听是招呼自己,便去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一手搭在她手背上,轻轻拍抚。郡主则扶老福晋跟后头。众人浩浩荡荡出后花园厅子,前往前厅。 至前厅,已是一片欢杂,诸多客人内眷都来了。男客在厅上聚,品茶说话。女眷在院子外头一堆堆的坐。见老太太等人来,里外的客人们都来迎接请安。 完毕,老太太让老爷们在厅里陪客人,自己跟女眷在院子里坐。 庒琂觉着无趣,起身随意走开,因庄瑚那院子偏静,故往那边走。三喜眼尖,看姑娘去了,便拉住阿玉也跟去。 拐个弯,跟上庒琂。 三喜道:“姑娘哪里去?” 庒琂没回她,走了几步,见到阿玉也在,便道:“不懂事,怎么把玉姑娘拉一起了?” 阿玉道:“我跟那些人不熟,也想出来走走。” 如此说,庒琂笑了,携住阿玉的手,随意往里头走。随处可见挂红挂灯,极其喜庆。 庒琂心中想,此处怕是没有一处不如此景状。 走着走着没了心思,便在一处廊下坐。 刚想跟阿玉说关先生的事,未启口齿,巧听到廊下外边一处假山后头有人在说话,此处僻静,那说话的人声音虽低沉,却也能听到一二。 只见严厉声者道:“没嘴脸的东西,我全告大姑娘去,有你们好日子。今日是大爷的喜事儿,不是你们的喜事儿!还有脸来求我!” 接而听到几声响,猜是拉扯,跪下了。 便有哭泣哀求声传出来道:“姐姐,你高抬贵手。我们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帮我们遮掩遮掩。” 庒琂、三喜、阿玉三人听闻,知假山后头有异事,便想起身回避。哪知,才起身,假山后头的人出来了。 庒琂不经意看去,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是早时服侍庄玳的丫头蓦阑。 蓦阑见到庒琂,怔住了,扯嘴笑,还深深给庒琂端礼,道:“姑娘好。” 庒琂心中震惊,蓦阑不是被撵出去了么?怎还在这里?心中不解,依然挂笑,颔首回应。待要走,听到庄玳的声音传来:“我说哪里都找不到妹妹,原来妹妹跟阿玉姐姐在这里躲我们。” 紧随,庄玳跑进来了。 蓦阑闻见庄玳,猝不及防,欲要躲去。哪知庄玳一眼瞧见。 庄玳原迎上庒琂,改了方向去到蓦阑跟前,惊讶看着她道:“蓦阑?” 蓦阑躲不过,垂头施礼。 庒琂笑着转身离去,庄玳连忙制止道:“妹妹别走!” 庄玳看庒琂不走,才再对蓦阑道:“你怎么在这里?” 蓦阑冷笑道:“可不是,爷心里还关心我呢!” 庄玳道:“说是你出去了,我让人找过,没找着。” 蓦阑咬牙,泪水一掉,怨恨地望住庒琂,道:“爷为何不问问琂姑娘?爷说可笑不可笑,那边的人如今成大奶奶了。我终究还没出去,挺是招人失望的呢。” 庄玳解释道:“蓦阑休要胡说!既然你还在,就回来服侍我!” 蓦阑道:“爷,我自小服侍你。尽心不尽心?” 庄玳点头,看她哭着,也心疼,拿手绢给她。 蓦阑没接,笑道:“大姑娘留了我。爷要是还心疼我自小伺候你的情份,就帮我守住今日看到我这事儿。我谢爷了。” 说完,蓦阑给庄玳深端一礼,随后,招手向假山后头,道:“还在躲什么?走吧!” 这下,看到假山后头出来一个满面泪痕,浑身瑟缩的丫头。眨眼功夫,蓦阑跟那丫头拐角走了。庄玳想追,又放不下庒琂,故走回庒琂跟前。 庄玳道:“妹妹知蓦阑没走?” 庒琂嘴角略是笑,半点回应的心思都没有。 庄玳又追,拉住她:“妹妹早知晓,为何不与我说?你看她那心又这样,是怪妹妹了。” 庒琂忽然觉着委屈,冷冷道:“你们府上人府上事,与我何干。” 庄玳愣住。 三喜也帮腔道:“蓦阑心也太毒了,拐弯沫口的指责我们姑娘!我们姑娘好好的撵她做什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事,被撵,罪名扣我们姑娘头上。三爷今日撞见,也这样说冤枉我们姑娘。” 庄玳噎语。 那时,外头锣鼓喧天,客人们呼叫说新娘子快来了。 庒琂此刻巴不得见到慧缘,擦了擦眼角,转个笑意脸面出去了。庄玳傻愣在原地,去留不定。 而转角处,蓦阑没离去,贴在墙边偷听,听到三喜的话,恨得咬牙切齿,那手紧紧攥住,眼睛怒光放电,泪水不断。听得庄玳叹息一声,又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知庄玳追出去了。 蓦阑快身闪出来,想叫住庄玳,可庄玳已然不见。 蓦阑恨恨地自道:“镜花谢我动不得你,大奶奶来东府,别怪我动她了!所有罪责,皆是你们这般待我的报应。” 说完,蓦阑捂住嘴巴哭,愤恨离去。 第七十章:山高水长无波澜(下) 午时。吉辰。 迎亲入府。 庄顼疯疯傻傻被庄璞、庄玳及家众拥簇到大门外迎接。 大门首。两尊石狮子身披红绸,顶挽喜花,身上缠巨响如意吉祥炮,那炮从狮身绵延到台阶,向街上蜿蜒曲折摆放。 街边四周站满看热闹的市井众民。庄府早安排仆子托各色盘子到外头,喜钱八大八盘,各色喜糖喜果儿,每类也是八大八盘,仆子们也不数,抓着便向街上的市民堆扔。 一时间,大人小孩无论大小都疯了般抢夺。 庄顼见如此闹热,不顾新郎官身份了,也凑去抓东西扔给人。 管家见状,差人去把庄顼拉回来。 庄璞则道:“难得高兴,就让大爷高兴去!新娘子这会子没来呢!” 话才停,皆角传来鞭炮声,接而吹打音乐声随即而来。 见这样,管家不管理庄璞的话了,忙把庄顼邀回门首站迎。又下意点炮。 炮响,围观人等纷纷退让,站到远处观望。眼见那迎亲队伍,十六人敲打喜乐在前头,十六人举亲牌执仪仗,八人大轿子随后,媒婆跟在轿旁,后头又是十六人黄花大闺女陪嫁护送,十六人官服持刀护送,至后,十六担陪嫁礼,八辆运陪嫁嫁妆马车。皆是红衣加身,红顶帐挂。远远看去,宛如一条红火血龙。 随着炮火燃尽,迎亲队伍慢慢至庄府大门首停下。 炮响音停,烟雾弥漫。 管家早将准备好的手绢分别递给庄顼、庄璞、庄玳等家主,让他们捂住鼻口,稍等烟雾散去好接人入府。 烟未散尽,管家又让四儿指示下人们再托八样吉祥喜物撒给外人。 外头赞贺之声不断。 彼时,庄璞和庄玳按管家指示,扶着庄顼下台阶迎轿子。因大门进去,尚有一段路才到东府,新娘子不必下轿。 庄顼到轿门,媒婆掀轿帘,从新娘子手中接过喜花结,一头交给庄顼,另一头在轿子里给新娘拿住。如此,由庄顼牵引轿子从正门进。 进了门,直往东府。跟随所到门处,牌坊处,皆有迎亲炮响。 东府此刻翘首以望,每听到一处炮响,便知新娘到了哪门了。不多久,秦氏的丫头红儿喜盈盈的跑到大厅报告说:“大爷把新娘轿子迎进来了。还有一门就到了大院外门了。” 听完,老太太欢喜站起来,指挥庄熹和秦氏坐好在堂上,道:“都坐好。这回,正正道道的。”因不太放心,忙叫竹儿来问:“茶和礼银都备妥当没有?” 竹儿笑道:“早妥当了,就差拜堂亮出来。” 便再听到报:“新娘子跨大门——” 秦氏略是紧张,一时抚弄头饰,一时拿起手绢擦拭眼角儿。老太太去说道:“过会子,让他们多跪一会儿,难盼得这时。由得他们跪,别扶。” 秦氏展颜点头。 庄熹喜不自胜,虽坐定,还不停向客人们作揖致谢。一头安抚老太太道:“母亲你坐着,等他们也给你磕头。” 老太太道:“我是高兴!” 那时,又听报说:“新娘跨二门——” 客人们围出去了,正见庄顼拉住喜花绸,新娘子由媒婆扶,正跨二门火盆。庄顼憨笑,双手握住喜花,抱拳向两边的客人作揖。 迎亲队进了二门,只那吹打十六人贴近新人身边跟进来。 管家满头大汗跑在前头,示意堂厅门外点炮。炮响,吹打更是响亮。完毕,丫头们再捧来火盆放堂厅门口。庄顼慢悠悠拉新娘上台阶。 这一段,庒琂在厅里看着,泪水禁止不住,流了又擦,擦了又流。 老太太注意到庒琂的举止,让竹儿悄悄过去叫她。庒琂示意,止住哭相,她随竹儿到老太太跟前站。 如此,庄顼引新娘到堂上。 站好。 管家按规矩祷念一段宣告,接着敲锣。便宣:“吉时拜礼。” 外头十六名乐工欢跳吹打不停。 管家随即:“一拜天地——” 庄顼忽然糊涂了,转向老太太去拜,庄璞和庄玳急得赶紧去扶正,这才完结朝外拜过天地。 众人哄堂大笑。 紧接:“二拜高堂——” 行完三跪九叩首,丫头子端来茶,新人敬茶。长辈递红包。 此处完,管家再报:“拜祖上——” 庄熹和秦氏忙起身扶老太太上坐,又接庄顼慧缘两人朝拜。 老太太言笑道:“怎么不让多跪他老爷太太?才刚说好多跪一会子,怎就拜我了。” 庄瑚和曹氏眉开眼笑道:“新人迫不及待献孝心拜祖宗了。老太太还不让人表孝心。” 老太太合不拢嘴的笑,受尽礼仪。 这方结束,管家宣报:“起礼!夫妻对拜——礼成——送洞房——” 秦氏怕里头丫头婆子照顾不周,便让自己丫头元意元琴跟去,还给吩咐:“让大爷别出来吃酒了,好生在洞房。” 两丫头听应。 一时,锣鼓喧天,宴席大开。丫头婆子传菜,一队队,一路路如仙娥托蟠桃,穿梭在瑶池客宴之间。 管家宣过开宴,老爷们逐一端酒陪客,庄璞和庄玳两男丁也被分派去应酬年轻的客人。老太太领家众跟客人家眷在后花园入席。 趁着人还齐全在大厅,管家宣报说:“婚宴过后,近晚在后花园起大戏。” 有人起哄问:“可是请的京都梨园尚梅若君和孟笑常两位角儿么?” 管家回应道:“请诸位拭目以待。吃好喝好品大戏!” 余下,落席。 二老爷庄禄因惦记新娶的老婆娜扎,便叫管家来问:“去问问老太太,看外头的人能接进来不能?这时候入席了,自家人留外头不太合适。” 管家醒了似的,赶紧去后花园找老太太。 到了后花园,看到一众女眷举杯围在老太太处祝贺,又裹住秦氏祝贺。 寻空隙,管家走近老太太耳旁,把二老爷的请求告知。老太太听毕,寻思道:“晚些不是有唱?” 管家拍手道:“谁说不是呢!” 曹氏因听到,便笑道:“老太太,怕是我们思虑多了。外头人家挺着肚子去听戏的多了去了。也没个什么。真不接回来,我看二老爷吃不好喝不好,怎陪得客人们尽兴?要我说,接回来吧,让他看了心安了。到晚上开戏,再把人送回各自院里躲开就完了。” 老太太有些犹豫,终究应了。如此,管家去回二老爷庄禄。 庄禄听是二太太帮说话老太太才允许等语,庄禄这才开怀,道:“你差人去接外头,再去里头跟二太太说,让出来跟我一路应一应客人。” 管家笑应去了,吩咐好下人去城南老宅接两位姨娘,自己又赶去后花园回话。曹氏听完,只说自己在这儿陪客,没空儿。 曹氏虽这样说,心中十分甜美。酒过五六成,自己才去外头随庄禄应客不提。 此刻。后花园。 欢景庆祝自不在话下。忽见元意惊慌跑来,一头寻到竹儿跟前,悄声给竹儿说几句什么话。竹儿闻之,惊变了脸色。 元意道:“这怎好给太太讲?” 竹儿叹息一口,便俯在元意耳边道:“你着人去给二爷三爷说一句,让帮挡一挡,别给吃多了。” 元意着急道:“屋里的人呢?抹眼泪儿哭呢!” 竹儿也拿不定注意,又不愿这时候去打扰老太太等人。毕竟大喜事,她不能扰兴。四下看去,见姑娘们那边欢喜划拳吃酒,正也欢喜,独庒琂一人默默坐着。 于是,竹儿一把拉住元意去庒琂旁,没声没色的蹲在她跟处,大约说几句。庒琂脸微沉,听完后点头,起身跟元意去了,三喜随后。 出了后花园,从院子操近路向滚园去。 原来庄顼由人送到洞房,关了房门,他一时兴起去揭开新娘头盖。见是一美人,满脸泪痕,凑嘴去亲近,美人连连躲开。庄顼为此大怒,摔打东西,还叫嚷人把美人绑了,说自己不要了等语。门外丫头子进来安抚不得意,元意和元琴这才赶来安顿。 元意为了吓唬庄顼,就道:“老爷太太老太太都在门外头吃酒,待会子惹醒他们要发火儿。” 庄顼听完,跳起来道:“他们吃酒,为何不叫我?把我关在这里,看她哭!还不许我亲近她,我不要她了,你们赶紧撵走。”话说当间,用力拨开元意等丫头,夺门而出,急朝外走,寻喧闹声的地方去。丫头们跟后拉扯,俱不是敌手,到了客席,庄顼笑呵呵入席跟客人喝酒去了。 因见到新郎官,客人们更欢喜,酒杯堆了一层又一层。此处不提。 新娘慧缘被庄顼放那话语,惊吓不说,脸面皆无,想想伤心欲绝,悲恸长哭。于是才有元意去后花园传话的缘故。 如今,庒琂闻讯,急赶来,进那洞房,满地狼藉,丫头子门正蹲在地上收拾。 床上,慧缘凤冠霞帔,握手静坐,断断续续抽泣不止。 庒琂跨进房内,元意立马示意丫头子门停下出去,随后关上门。 慧缘举目望见庒琂,慢慢起身,缓走两步,双腿直跪下来。 庒琂一震,抖着身手,示意三喜去扶。 三喜扶起慧缘。 慧缘哭得更厉害了。 庒琂扶她再坐回床边,拿起手绢给她擦拭眼泪。几人一句话不说,光是坐着。 此处,各自有话,千言万语。 瞧慧缘今日的装扮,有人用心打整了,日前那一头垂发,如今收挽在后,插满金钗玉坠,顶着凤冠,各色珍珠,颤颤动动,红色团绒大小别致撑得满头喜色,两耳发髻顶垂下的金珠流苏直至坎肩上。通头装扮,极其富贵。只是慧缘那脸面,不大相宜,泪痕化了妆容。 庒琂握住慧缘的手,道:“用回了本名?” 慧缘哽咽点头。 庒琂笑出泪水,道:“也好。做回真的自己比做一个假自己实在。” 慧缘哭道:“我愿是慧缘……” 庒琂急捂住她的嘴巴,摇头。 三喜在跟旁颇为动容,也跟着掉泪。 庒琂道:“想想呢,不好的是他们,日后好日子是你了。你往那里想,就不会伤心。” 慧缘缓缓点头。 庒琂道:“我原不该说这些。可你知道我的心并非如此。想你好,想你有自己的幸福。我们几人,谁愿一头进来是不好的下场?” 慧缘狠狠点头,再起身跪下,道:“姑娘快快办你的事,办完我们离开这里。” 庒琂笑去扶起慧缘,点头道:“有你这话,我十分安心。会快的。请你信我。” 慧缘起身,这才止住眼泪,挤出笑容,道:“我请姑娘最后一个忙。” 庒琂道:“有什么你尽管跟我说,别说一个忙,十个一百个一千个我都应你。” 慧缘再是感动,哽咽道:“请姑娘别走,留下陪陪我。” 庒琂笑了,拍她手背道:“我哪里都不去。陪着你。他要是进来,我跟三喜把他轰出去。” 如此,慧缘喜笑开怀。三喜忍不住坐到庒琂跟旁,一头靠在她肩膀上,慧缘也靠了过去。 三人相互依靠。如此坐着。等着。 不知过许久,外头传来掌灯,有人慌了手脚去点灯。一会子功夫,透过窗纱,看到外头红灯点点,晕染庭院。 窗外忽而传来说:“花园里唱戏了!” 是的,梨园尚梅老板和孟老板两位大角儿开场了。随即,听到掌声,欢呼声,口哨声以及戏台开戏的锣鼓宣扬声。 这里极静,就她们三人。外头有多喧闹与她们无干。 庒琂知晓,一旦自己走出这屋子,她与慧缘也无干了,从此别位。 三喜泪眼星光,凄楚声道:“外头唱了,还真响。” 庒琂道:“再响再好听,比不得我们心里的戏。别人的戏终究是别人的,与我们没干系。” 几人悲悲戚戚一会子,后听到外头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顷刻,房门被打开了,庄玳指派几个仆子扶着庄顼进来。 庄顼已瘫醉如泥。 庒琂和三喜急起身,立一边。再看慧缘,慧缘低低一笑,起身伸手来接应,把庄顼扶上床躺下。 庄玳不管他人,一把庒琂拉住:“妹妹,走了!” 庒琂被庄玳拉去,眉目眼神不忍看慧缘。 慧缘也没去看庒琂,只死死盯住庄顼。 洞房的门关了。 那一声响,如同把世间划开两半,一半在庒琂脚下,一半在门里头。 再见慧缘。 大奶奶大嫂子好! 庄玳一路拉庒琂,直到了滚园门口,庒琂甩开他的手,自己扶住大门,张口哭,却半点声音出不来,眼泪跟放了大水一般。 三喜心疼姑娘,一边流泪一边去扶。 庄玳愣住,安慰道:“妹妹不要舍不得,大哥哥会对大嫂子好的。” 庒琂哭一阵,浑身乏软,手搭在三喜手上,摇摇摆摆下台阶。庄玳去扶她,她不让。 庄玳心疼道:“妹妹每日都可以来看她,她也可以到镜花谢来看妹妹。妹妹不必伤心。” 庒琂听毕,立定脚跟,泪目怒望庄玳,道:“若是你大哥哥对慧缘不好,你该如何?” 庄玳笑道:“大哥哥那样,那能够待大嫂子不好?再者说,是他看上人家。” 庒琂冷笑,道:“好!很好!” 庄玳关切,又扶她,道:“妹妹若不想去园里,我送妹妹回镜花谢。” 庒琂擦去泪水,道:“我为何不去,好吃好喝,好看好听的戏。为何我不去?白让你们享受?” 听毕,庄玳欢喜笑了。三人向东府后花园去。 至后花园。 老太太坐正大席,老福晋平坐,余众分了桌子,太太们一桌,姨娘们一桌,姑娘们一桌,客人女眷在前头十来数桌,周围是爷们的桌子。那戏台搭在矮景假山上头,地下一汪池子,上头角儿唱走,底下水面应出另一番光景。 早有丫头子来给竹儿报说庄顼已被送回,此刻庄玳跟庒琂来了。 竹儿稳重,悄悄赶去迎,见了庄玳和庒琂,她先给庄玳端礼,一手拉住庒琂,问:“姑娘好?” 庒琂点头。 竹儿知新人被稳妥了,便松了口气,接引庄玳庒琂两人到老太太处。近跟前,庒琂轻轻委过礼仪,竹儿先她去给老太太悄声汇报。 完毕,老太太欣喜,赞了竹儿一眉眼,两手伸向庄玳和庒琂,一手拉一个在左右坐。 老太太左右观测,才悄悄在庒琂耳根道:“难为你了。” 庒琂小小喷出气息,如是笑笑,没回。此刻,台上已演了五六出戏了。梅儿接过戏本,让老太太点,老太太推让老福晋点。老福晋就点了一出《大闹天宫》,就此传给下头的太太们点。 紧接,上头演《大闹天宫》,才刚开戏。仆子四儿脸色惊变,慌手脚跑进来寻找管家。 找到管家,四儿报说:“宫里差人马赶我们府上,快到大门外头了。” 管家以为是宫中赏赐,欢喜道:“哪位公公来?” 四儿擦汗道:“来报说的是利大人府上的人,让说赶紧应对。” 管家听来,觉着蹊跷,再问:“利大人今日来了,不才走?” 四儿道:“早走了,您老不记得了?” 管家急道:“还说什么没有?” 四儿巴巴结结,大致说道:“说事儿起来了,赶紧让老爷应对着。让人去瞧,果真是一队的人马,持刀枪,感觉是要来我们府上抓人。” 管家听闻,脸色剧变,马上让四儿去外头顶着,自己赶去老太太处悄声密报。老太太听闻,惊得不知所措。 庄玳在跟旁知觉,问:“发生何事了?” 老太太一把将庄玳推开,忙让管家叫四位老爷来说话。管家去了。老太太又搂住庒琂,低声道:“丫头,怕是不好了。官中来抓人。不知是不是你的事儿。听我说,你马上回镜花谢。中府大门是太后恩典过,他们不敢进。你先回去躲一躲。” 如此突然,庒琂也被吓到了。 趁着人尚未乱起来,庒琂带上三喜速速离去。庄玳本要跟,老太太不许,让在跟旁呆着。 庄玳问发生了何事,竟无人回。 过一会子,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位老爷来了,俱喝得有些醉意。 老太太见这情景,哀叹不已。 老福晋问:“老亲家,发生什么事了?” 老太太不敢说明,叹息几声。心中想庒琂快快回去躲好,不要让抓到。余下就只能靠自己昔日那份荣宠顶住了。 老太太心中惦记担忧庒琂,庒琂此刻也担忧,惊慌。 主仆两人从外头接过一盏灯笼,跌跌撞撞的向镜花谢跑回。 尚未到中府外头那棵老槐树,便看到一队持火把的官兵持刀枪步入。 三喜害怕,紧紧拽住庒琂的手臂。 庒琂心中想:“身在外头,无论如何是逃脱不得。如能进了中府回到镜花谢,藏到密道里头,兴许能逃一劫。” 于是,庒琂壮胆,吹灭灯笼,拉着三喜赶向中府。到了门外,避在门边盆栽后头,伺机躲入。 看官兵人马吆喝布阵,四儿等仆子来周旋,幸得晃眼空隙,庒琂神不知鬼不觉闪入府门。 回至镜花谢。 子素闻声出来。 庒琂示意禁声,让马上关闭镜花谢院门。 才刚把门关好,外头响起震天哭闹躲藏的声音。 子素问:“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庒琂惊魂未定,道:“怕是不好了。” 这行景,子素猜测有几分是抓人来了,毕竟慧缘的婚事办得如此高调。想想,她真是恨死慧缘了呢。 从院内看外头夜空,映着一片火光。 因才刚四儿在外头百般阻拦,如今被官兵强行拿下,四儿混叫饶命。这些声响传到庒琂几人耳旁,以为官府大开杀戒。 这些情景,庒琂是见识过的,卓府血案还有仙缘庵血案,不也这样的火光?不也这样惨叫? 紧急之下,庒琂决意道:“走!” 那时,庒琂进屋找来几盏灯笼,一一分给两人。然后向密道的厢房去。 开了密道暗门,到了里头,立即关闭门。外部的喧嚣嘎然停止。 余下是静,静得出奇。 只听闻几人扑扑扑的心跳声。 三喜几次跟进此间密道,遇见怪事怪物,此刻想起,心中发毛。 故而,三喜低泣道:“姑娘,里头有大蛇。我们……我们……” 说着呢,三喜双腿已颤得不听使唤,软跪在地上。 那时,密道阴风徐徐,从几人发梢耳根掠过,火光在灯笼里摇曳。似乎身后头有一条大蟒蛇瞪着浑圆发光的大眼睛,吐出长长的信子,张开血口等她们转身,好一口吞饱。 并非她们愿意这样想,确实听到地上有“哧哧”的声音传来。 可不是有东西在爬行了? 【第二卷完】 关塘 写于重庆破园 2017年12月28日 第一章:深宅魅影,冷道漆 这道石门,隔去外头一切的喧嚣。 兴许外头那些官兵来搜查,找不到人便走也未可知。可是,庒琂三人藏身在此间密道,探不到外头的局势,那些人何时散去不知呀。 所以,几人不敢冒然出来。而身后那一条漆黑秘道,如同水袖里头的魔爪,不知藏有多少致命的诡怪和狰狞。 轻风微徐,几人相互依偎,不寒而栗。 子素终究思虑得周全,怕外头的人去了,府内的人派人来找,找不到会盘问;届时,怕这密道得捅破,将给庒琂引来不测。 因而,子素道:“我出去瞧瞧看是什么情形。毕竟我的身份他们动不得,我是名正言顺过到庄府里的下人。” 庒琂略是沉思,想也是。这镜花谢里的人,能名正言顺的就只有子素一人了。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满是感伤,道:“姐姐小心。” 子素点头,起身走到石门,寻了开关。 打开门。 ——外头传来哄闹声响。 三喜害怕道:“素姑娘,我看别出去了。这会子官府怕搜到镜花谢了呢!” 子素转身过来,安抚道:“你们好好呆着,有我呢!” 子素想好了,一旦真被发现,官府拿人,自己就顶替庒琂。这些想法是过于幼稚,那又如何?她愿意这么想,愿意替庒琂这么做。方是姐妹深情的意思了。 子素出去后,石门再次关闭。 余下,庒琂和三喜,两盏烛灯。光投人影,将她们的影子印在墙上,稍动作,那墨黑墙影如鬼魅般歪扭,随形飘摇。 因等许久不见子素回来。庒琂心中想:万一外头真把子素拿下,必定要把镜花谢翻个底朝天。怕这地方也会被攻破进来呢! 伯镜老尼昔日说过:居安思危,暂安未必是长安,但凡有一丝机会,务必要退后谋求出路,不可松懈。即便前方千难万险,过去了才真安了。 如此想,庒琂举灯起来,不顾三喜百般阻拦,执意向密道里头走。 三喜哼哼嘤嘤颤抖跟在后头,畏手畏脚。 庒琂为了给三喜壮胆,镇静道:“你可还记得太太说过一句话?” 三喜嗫嚅道:“姑娘说的是哪位太太?” 庒琂悲叹道:“我们自己府上,还有别人府上不成?”鼻息微哼,淡出丝丝笑,“母亲在世时喜欢说,上苍如让你有所遭遇,必定有所安排。” 三喜道:“姑娘又想太太和老爷了。” 庒琂没顾她的话,继续道:“太太说的意思是,我们遇见任何事都是有天意安排的。要是因此我们死了,早早就让我们死,留我们到现在有何作用?可见我们现在好好的在这里,并非天意要作死我们。所以,三喜,你也不必害怕。” 三喜带着哭腔道:“那我们等素姑娘回来,不去了吧!” 庒琂稍稍站住,眼中露出倔强的光芒注视三喜。良久不语。接而,她把手中的灯火交到三喜手中。 三喜微愣,以为她姑娘回心转意了。 哪知,庒琂撩起袖子露出手腕来。只见她手腕上戴着那枚镯子,即是老太太送给她的镯子。 庒琂道:“有蛇那一洞我们不去。我们去那间密室。” 是的,此前来过,那间密室密不透风,她们还想方设法找出口。现今,庒琂提前把镯子带来,就为了那缘故了。可不就是觉着石壁下面那凹槽是开关关键?镯子或许是钥匙。 或许,借此躲过劫难,又能打开庄府关键秘密隐地也未可说。 三喜哑然。庒琂说完,把袖子褪下,接过灯火,一手携住三喜。 行至岔口,两人往密室那方去了。按此前路径徐徐前往,那通道墙壁如前,只是略感空气比此前来时要湿润许多。 到了密室,按此前那样,庒琂主仆把壁灯点燃。 灯火下,密室光堂。 庒琂立在此前那生长苔藓的墙壁下,找到地上那圆形凹槽,蹲下掏出手巾,将凹槽的尘泥掘揩干净。 再把手镯放进凹槽前,庒琂对三喜道:“你远远站那边去,若有个什么,你就跑出去。” 三喜一脸焦状,摇头道:“姑娘,你要做什么我替你做。要是有个什么不好,三喜受就行了。” 庒琂笑道:“我知道你胆子小。你有这心我知道了。去吧!” 三喜不动。 庒琂道:“日常你腿脚跑得比我快。要真有什么,你还能跑去找人救我。如你来做这事,你有了不好,我这腿脚怕是赶不出去。你怎还不明白了?” 说这些,是为了让三喜安心。 果然,三喜听进去了,慢慢后退出去。 等三喜退到远处,庒琂才觉得害怕。可不是了,谁不怕死?谁不怕遇见不测?自己何必如此较真呢?如若报仇,当可明目张胆跟庄府人对着干,无非鱼死网破。 墙上的苔藓仍然鲜绿,在这个地方,它是最高贵最别致的了。虽说苔藓低贱,上不了光台,只能在阴处生长。即便如此,这一处地方,能上光台的绿植大树未必能活,独它绿意盎然,为何?自然有它生长存活的道理。 转而想想自己,不也如此? 庒琂手中的镯子慢慢放入凹槽中,搁稳,嵌入。 这环状真真如一把地锁,镯子跟模好的钥匙似的,放在上面,正好填平。 然而,钥匙上锁,一切如常,没有解开的光景。 那墙壁门纹丝不动,凹槽的镯子也不见有响应。莫非是自己想错了?凝视凹槽里的镯子,庒琂寻思。 少顷,三喜传来话问:“姑娘。可好了?” 庒琂叹息一声,回道:“是间绝室。兴许我们想错了。”说着,她把镯子抠出来。才拿到手中,猛然听到铁链子拉扯摩擦石头的响声传来。 三喜惊的飞奔朝庒琂这边来。 庒琂已吓得倒坐地上。 那铁链子的声音是由墙内传出,如猜测不错,这四周的墙壁必定是空壳,里头有机关。 响声完毕,又听到几声异响,不知是何物发出的,十分尖锐。三喜捂住嘴,忍住不发出声音。眼勾勾看墙壁上的壁灯。 此刻,四周壁灯转动。那托盏自行倒转。 庒琂也见到了,又惊又喜,拉住三喜道:“三喜,这没错,没错的!” 三喜哭道:“姑娘啊,我怕是错了。那大蛇要出来了!” 庒琂屏住气息,心中万分雀跃。再低头看那凹槽,只见凹槽渗出水来,环状已被水浸满。映着火光,圈出一轮晶莹。 因怕墙壁忽然倒塌,庒琂急拉住三喜稍向后退。 两人才刚站稳,又听到一声震响,顶上的尘土受荡,迅速蒙下一层烟灰。 尘烟弥漫,两人呛入了气,禁不住咳起来,稍缓,透过昏黄光线瞧,朦朦胧胧的正对那墙壁“咕咕咕”的作响,似底下安有石轮子,墙壁在缩移。 庒琂抑制喉咙的燥痒,使劲咬牙憋住,又示意三喜憋住不许出声。 待尘灰落地,她们终于瞧清楚那墙壁了。 不是墙壁,此时此刻——那是一口门。 是机关门,只有一个人进出大小,灯火照不进去,从外头看,只看到里头黑漆漆的。 庒琂欲举步靠近,三喜不依,硬是拉住,哀求道:“姑娘别去!” 庒琂慢慢挣脱三喜的手,拿起地上的烛灯。她步步细致,轻盈微探,想靠近看清楚里头到底有什么。 靠近石门,倾耳向内,听到里头有水滴的响声。 庒琂笑道:“瞧,没事儿。你听到没有?里面有水。” 三喜狠命摇头,兴许,她一刻都不想在这呆着。庒琂自然知道的,于是,淡淡地道:“你若怕,就站在那儿。别过来。” 如此说,三喜还得主觉移步靠过来。 见三喜来,庒琂再道:“把你手上的灯给我。” 才刚一盏灯照不尽里头的光景,此刻两盏或能亮些,照到什么也说不定。因而,她把胆子鼓一鼓,咬咬牙,双手举灯探进石门内。 这一照,还真照出一片天地了。 只见石门内的地上,一片青绿,是一片绒绒的青苔,青苔上还长有层层叠叠的小绿植。光照稍远,又见错落有致的石头,似石头还有些颜色。 见这般奇景,想必无人踏足,是安全的。于是,庒琂不顾安危,迈开脚步踏进去了。三喜战战兢兢拉着她的裙子,哼哼啊啊跟后。 进了石门,迎面扑来一股清风,风中夹些莫名的芬芳。 庒琂心动道:“想必里头还有花儿,闻到香味没?” 三喜不作声。 庒琂把烛灯交给她一盏,两人各持,顺脚下青苔平路往里走。 越往里,似感觉比外头暖和。约么行有二十来步,脚下的青苔没有了,地下显出石板硬路。拿烛灯照下,看清楚这可不是平常青石板砌成的,而是天然混成的黑石面板,一丝拼凑的缝隙都没有呢。且这黑石板,磨得竟如此平滑,能折出油光一般。 不知四周有多远多近,恨光照短浅,只见黑漆漆,不见根底。 约再行三十来步,看到一葫芦状的大石,上头是黑石,下头是周身晶莹的紫玉,两石叠在一处,实属震撼神奇。再细看石上,还有几个字,见写:紫檀坞。 庒琂低声道:“这地方叫紫檀坞。” 话才停下,三喜小声惊叫,快手拉住庒琂,让她快看周遭。 此刻,周遭,一片荧光闪闪。 那些荧光,星星点点,有风拂过,它便随风涌动。放眼环去,如夜幕下的星河。 庒琂反而没有三喜那些惊状,欢喜赞叹道:“好美!” 三喜悲戚道:“姑娘还说美,保不准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眼睛发出来的光呢!” 庒琂微微一笑,不理解她,顾着拿烛灯往漆黑处照去,想看清楚那些荧光点点,可灯光一去,荧光不见了。等她把灯转开,暗下来的地方荧光又聚集回来。 因惊奇,庒琂再三试,依旧如此景象。 想了下,庒琂决定把烛灯交给三喜,自己伸手向黑空中抓。 果然,荧光点点被她捧到手中了。 庒琂似瞧清楚了,呵地笑出来,转身对三喜道:“你猜是什么?” 三喜嗔怪道:“姑娘还有心思玩笑。我们快出去吧!” 庒琂应了一句,捧着手中的东西走到烛灯前,摊开手,见手上抓到的是一些虫子。 三喜惊叹道:“姑娘,这是灯笼虫。” 庒琂也惊奇道:“这里居然也有。北方旱地多,此虫伺水而生长。怎么能在这地方活下来呢?” 说完,便撒手放了那些虫子,再去持灯,轻身转过葫芦石头,向前去了。 再往前走,是一道石门。因该门是瞧得清清楚楚,门里有光照出,逆光勾出门的轮廓呢。 庒琂以为里头住有人,慌忙下急着把手中灯火吹灭,并快步后退,拉起三喜躲侧到一边。 三喜急捂住口,她是被姑娘突然的行动吓住了。 两人惊恐缩在墙边。 少许,没见里头有何动静。庒琂想着:莫非是里头的灯笼虫太多映出光来? 故而让三喜把烛灯放在角落。灯放好,两人手拉手探近那石门。到了石门边,微微探头看里头。只见那光是由前头一个庞然大物发亮而出。 庒琂望见,呆住了。 三喜感觉不对头,便拉她姑娘几下,见姑娘没动,她也侧头去看,一看惊讶道:“天啊!” 庒琂惊醒,急扯住她,禁声作嘘。 第二章:紫檀坞,无诡印 两人看到石门里的不远处有一汪水池,池上漂浮一颗光球。 远远望见,那光球如斗这般大小,通体黄亮。如说外头灯笼虫是小星光,此球便是灯笼虫的大星光了。实在奇迹震撼,不知是何物? 庒琂向三喜,悄声道:“你捡块石头来。” 三喜瑟缩不动。庒琂用手肘顶了顶她,于是她蹲下在地上胡乱摸一块石头,递给庒琂。 庒琂接过石头,侧贴在门边,将石头向门里掷去。 她想,如里头有人或有机关,此方抛石引路,有动静就跑,没动静可进去探看一番。果然,石落在里头,除了着地回音,里头光亮稍稍暗淡一会子,便无其他异状。 本想叫三喜再寻来石头,又怕她不敢动了。当下,庒琂悄然从门边退去,向角落处的烛灯摸索,顺灯光在地上捡起两块石头,一手握住一石。 石头在庒琂手中掂了掂,略有些重量。 庒琂暗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进去看看,就知晓里头有什么诡怪了。几次进来,每次发现的事物还真不少,恐此处是庄府密道里的腹地了。既是腹地,必然为中央重心之重,暗藏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自然的一件都跑步了。 三喜惊恐望庒琂,有乞求不要再掷石头的意思。庒琂低声道:“你在这儿守着灯。” 三喜摇头不肯,蹲去端起烛灯,紧紧跟在后头。 庒琂也害怕,万一三喜不跟来,自己也没胆量走下一步。 见三喜不舍弃,庒琂便壮起胆。蹭贴在是门边,慢慢倾身入门内。 石头在手中,并非要掷开引路,而是当武器用。 脚慢慢跨过石门,抬在半空不敢落地,庒琂生怕地下引发机关,外头岔路口那机关不也这般设置么?思想少顷,才慢慢地放下脚,轻轻碰地面。 地,是实心地,如外头那黑面石地板,油光光的映前头那光球,泛起一面镜子似的。 确认无险,庒琂又把外头一只脚挪了进来。三喜见姑娘进去了,便跟随一闪的进到里头,行为动作比她姑娘粗鲁多了。 于是两人身处石门内,这才看清里头每一处光景。 此处,别外洞天。地上错落高低长出来笋一般的晶玉白石,顶上也倒插长出形态各异,嶙峋琢石,石尖似剑,汩汩的滴有水,俱往池内汇聚。这难怪有一汪水池了,也难怪外头有灯笼虫,果然温和湿润的地方,促它们生长繁殖。 三喜道:“姑娘,这跟上次见到的好像不太一样。可这些玉长得似乎差不多。” 庒琂将一块石头递给三喜抱住,换拿过三喜手中的灯。 持灯靠近那竖立的晶石,亲近细看,只见它通体发紫,表面或颗粒状,或条状,皆由里向外喷长。 再看地底下,被水浸湿,长有清幽的青苔。青苔之间依稀埋夹有各类金玉,映着光夺目抢眼。 庒琂被眼前光景震慑住了,急蹲身子,放下另一手的石头,再拨开那青苔。 只见那青苔连片,轻轻拉扯便能揭开,如掀开一床薄被,而底下显出满地的金裸子,金元宝,珍珠宝石,还有各类镶玉的扇子、坛壶、杯子、匕首,不胜枚数。 借灯光环四周远处,凡是青苔覆盖,皆然如此凸起。庒琂知底下还有宝物。 三喜显然目瞪口呆了,抛开石头,蹲下来捡金元宝,道:“姑娘,这里全都是宝贝呀!” 庒琂自然知道都是宝贝了,可不是应了自己所想,这宅子里的人如此富贵,是有支撑的,这些金银珠宝藏于此,指不定是不义之财。如不然,这些东西留这儿长霉起苔覆盖都没人用,是何故? 庒琂回三喜道:“不义之财再是宝贝也肮脏污秽!放回去吧。” 三喜乖乖放回原处。 庒琂又走向一边,掀起地上的青苔,那里的底下则摆放齐整的箱子了。待去打开箱子,忽然,上头一根晶玉松动落了下来,砸在箱子上,发出一阵巨响。 三喜急的去拉开庒琂,两人速速退到池边。 等声音停息,看往石落那地,上头是一处斜坡,已被石块跌出了塌方。那坍塌斜坡原本有青苔覆盖,此刻青苔被石头堆扯,撕开了。里头暗藏堆积如山的箱子,箱子内满是珠宝银器,其中一口箱子被砸开,正稀里哗啦倾泻出珠宝来。 从上滚下来的那些珠子颗颗圆润,大小不一,五光十色,击在地上,或滚或弹起。晃耳听到“咚咚咚”之音,珠子落到水池里去了。 庒琂立在池边,看珠子沉下。 静水。 水花,珠子沉落。 这情景真真是戏里唱“杜十娘沉箱珠宝”!可惜了! 而才刚那巨响倒让庒琂主仆惊看到另一个景观。 池中央那光球受到响颤,忽闪暗淡,庒琂一时不知何故。当才刚巨响发生,两人转头去看,正看到一蜂灯笼虫散飞飘落。原来那光是灯笼虫聚集发出来的。 珠子随波消失。此刻—— 恢复静止。 光球如前 。 三喜忽然惊道:“姑娘你看。”她指着水面。 此刻,水面漂浮灯笼虫的尸体。 是的,她们脚下也有飞散掉落的灯笼虫。庒琂蹲下,拾起来看。只见灯笼虫发光的部位没有了,一具虫身活生生被撕裂两节。 庒琂骇然,紧紧望住光球,默默道:“世上怎会有妖魔鬼怪?皆是众人自扰,念想出来吓自己罢了。” 三喜道:“姑娘是说这光么?” 庒琂道:“你看这虫子,被撕开两半。才刚我在外头看清楚了,只有尾巴那处亮光。现在死的这些尾巴没有了,你猜哪里去了?” 她说这些,提醒三喜不必惊怕,也提醒自己不要惊怕。 三喜道:“姑娘,我哪里知晓?素姑娘细心,懂得多,她在的话该知道。如慧缘在,也能知的。你何苦问我。” 庒琂淡淡一笑。是了,慧缘如果在此,想必是知道的。而今,慧缘已不是慧缘了,她是这庄府的大奶奶了,这眼前金山银山的东西,都是她家的了。 看眼前那光球如玉,不由想起昔日在仙缘庵那时,慧缘脖子上挂的那块金镶玉,不也光亮光亮的?因为那块金镶玉她们才结缘的?可惜纯光这恶尼歹毒,终夺去了。可见世事无常,彼玉非此玉。 总归,是自己禁不住念想过往罢了。 三喜见庒琂一时愣住,便道:“姑娘。” 庒琂丢开手中的虫子,捋了捋额上的发丝,道:“再看看其他还有什么,出得去改日叫药先生来。我们既然要打蛇,就打准七寸。也让慧缘早早离开这种地方。” 三喜忧心地点头。 这时,闻见一声响。是从正对面那处石后方发来的。 庒琂没往别处想,觉着又有石块掉下所致。故而缓缓移步朝前。尚未行近,又听到一阵哼哼的声音缥缈传出。 庒琂缓下脚步听清楚,确实听真切了,反而止住不敢动。三喜那会子持灯走过来,略是拉她姑娘的衣裳,轻声道:“姑娘,怎么了?” 庒琂作嘘禁声。 三喜举起灯,看前方那石头,只见石头后显出一口月牙形玉门。 庒琂示意三喜跟在后头。两人小小举步挨近玉门边上。 刚收住脚,低头看地上,赫然看到地面上映有光,蹲下来瞧,映光的是两只半干的湿脚印。 庒琂吓出一背冷汗,倒吸几口冷气。 此处不止有她们两人,还有一个人在。从脚印上推测,才刚有人来过,可不知暗处那人瞧见她们没有。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刻,这双湿脚印,比暗箭还毒利呀! 三喜显然浑身发抖。 庒琂也开始喘息起来。 待稍稍冷静,庒琂才道:“走!” 庒琂的意思立即离开。三喜得令,便提起裙子,一马在前要跑。还未绕过池子,又听到玉门内传来几声沙哑的咳嗽声,还有脚步声。 这一回,听真切了,真有人!那人还在这里。 庒琂一把拉住三喜,示意往旁边石头后躲去。 两人藏好。 约是过一会子,沉沉的步声逼近传来,同时惊响“嘟嘟嘟”硬物撞击地面的声音。约一盏茶的功夫,月牙玉门显出一条黑影。 庒琂和三喜都望见了,那影子随着光在游移。两人紧紧依偎一起,强制闭眼不去瞧。不知过多久,听到池水响有声。 庒琂忍不住睁开眼睛,稍稍侧头看池边。 只见池边蹲有一白物儿,似人形。不敢正瞧真切,庒琂又赶紧闭上眼睛,顿住鼻息。 当下,池边再次咳起声音,彼伏激烈。待咳声停下,叹息声又起。 是的,池边那白物儿是人,绝对是人!若非人,怎会咳嗽,怎会如此悲伤叹息? 庒琂知道,即便此刻想跑也跑不脱了,不如等那东西走了再跑。于是,故作镇定,且看那白物儿想干什么。 不多时,那白物儿处传来几句沙哑的念白,倾听如是: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庒琂知这诗句,是大唐诗人杜牧的《秋夕》。 听完这首诗,庒琂禁不住想,这人到底是何人?听声音倒分辨不出男女来,竟嘶哑成这样了。细思这几句诗,乃是闺中怨诗啊!如猜测不错,此人是女子。 因这样想,庒琂心中稍安了,壮起胆睁开眼睛,再探出头看去。 此次,更看清楚细致了。 那是一个浑身发白的人,蹲在池边喝水。只见她一头银发长拖及地,身上几乎是衣不蔽体,只挂着一块腐烂的白破布,露在外头的肌肤,虽然映着光球暖光,可远远看白得实在刺眼。 庒琂心中纳罕,天底下竟有如此肤白之人。在南边时,偶看到海外国洋人,皆肤色细白,但也没能白到这种程度呀!可见此人非一般人了。 那人饮足了水,半躺在那里休息,一动不动。又过一会儿,那人从边上捞起一根玉杖,支撑起身,尚未伸直腰身,又咳个不止。 三喜不敢睁开眼睛,紧紧挨在庒琂肩膀上,抖得满口牙齿作响。 庒琂下意识搂住她。 或是三喜抑制不住哼嘤出声响,以致那人听到了。 只见那人猛然回头,面向庒琂这边来。面对而看,那人的五官竟长得如此!那一脸惨白不必赘述,只那双眼睛最为吓人,睁开的哪里是眼睛?那是两颗白球儿嵌在眼窝里,竟没有黑珠子。 庒琂吓得头皮发麻,浑身起疙瘩。 这时候,那人持玉杖步步移近。 庒琂急捂住三喜的嘴巴,自己也狠狠咬住嘴唇,不敢呼出大气。 眼看那人再行近就到跟前了。庒琂狠心咬牙,慌措下从地上抓几颗珠子,使劲儿朝另一边池子扔去。 珠子落水,溅起水花,发出响声。这才把那人注意力引开。 只听那人“呵”的一笑,转身去了。 庒琂心中庆幸:真险! 转眼功夫,那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向月牙玉门返回。用不到许多时间,人就不见了。 此地,恢复如常态。 庒琂摇了摇三喜,悄声道:“走了,走了!” 三喜泪流满面,带哭腔道:“姑娘,我怕!” 庒琂不答应她,扶着石身起来,还使劲儿拉她。可三喜哪里有力气起来,软得跟豆腐似的。 三喜哀求道:“姑娘,我腿软。” 庒琂也腿软,因而再蹲下。约是过一盏茶功夫,两人才平复下来。 庒琂怕三喜依旧不敢动,便激道:“再不走,待会真走不了。” 三喜哭道:“姑娘,那是什么东西?我……才刚偷偷看一眼,那张脸……那眼睛是白的。” 庒琂自然是瞧清楚,也知道。她此刻避重就轻道:“有力气没有?” 三喜吞咽口水,狠命点头,又摇头,一脸惊魂未定。 庒琂安慰道:“我们出去就可以换衣裳了。”因她看到三喜尿湿了衣裙。 三喜点头,满脸惊恐羞涩。 于是两人走走停停,摸摸搜搜原路走出去。出了石门,外头一片星光萤火。 是的,又走回到灯笼虫那地方了。沿着才刚来的路跑去,用不到多久就能到那石室了,出了石室,就安全了。 可是,庄府外头撤兵了么?外头安全么? 一路出来,庒琂胡思乱想,不禁伤神:天大之大,没一处可以让我容身躲藏! 尚未走出灯笼虫这处暗地,一阵动静由外向里面袭来。 紧接,听到一声尖锐的疾唤,主仆两人吓得赶忙收住脚步。 第三章:切肤翻皮囊 是子素在叫唤,她已从外头返回密道了。不知外头的动荡平息了没有? 庒琂与三喜此刻还未出灯笼虫那地方,因听到子素的呼唤,止住脚步。听悉,便疾快出那石门回到密室内。 见子素持烛灯气喘吁吁赶进来。 到这里,子素被眼前那幕光景震惊到了,张着嘴巴,正看庒琂和三喜慌忙推石门。 庒琂以为子素带人进来了呢,当她出来便快速要关门,好遮人耳目。可那石门似被卡住似的,任你如何推就是不动。 三喜急得满头大汗,道:“姑娘,怎么办?” 庒琂泄了一气,摊手立在门边,这才冷静面向子素,出口道:“姐姐,人也进来了?” 子素道:“没有。”慢慢走向庒琂,目光却死死盯向石门里头。“你们才刚进去了?” 庒琂点头,道:“进去了。眼下关不了门,我还以为外头的人进来了呢!” 子素举灯想往里伸照,庒琂连忙拉开她,道:“里头有东西,怪吓人的。姐姐帮我想想办法关了这门才好。” 子素一听,耳朵内“嗡”地一响,急道:“是什么东西?你们可都还好?” 庒琂点头,满脸无可奈何。忽然想到手腕上的手镯,又撩了出来。 子素见到,道:“是这镯子开的?” 子素虽然嘴巴里问,已低头看地上那圆形凹槽。 三喜道:“才刚我们来,姑娘鼓捣弄半天没开。就是镯子放在上头,就开了。现在怎关不上了呢。” 这话提醒了庒琂。她不假思索,将镯子褪下,按照此前方法放入凹槽上。 只见镯子才放下,便被凹槽吸定,槽上原本有一圈的水,即刻之间,水渗进去石内,一滴不剩。紧接,听到“啦啦啦啦”的铁链声,那石门“咕咕咕”的拉合。 三人不由自主后退,目瞪口呆看石门自动关闭。 门关死,这间密室复回原样,密不见缝。 子素看两人还一副惊呆之状,她警醒地冲到放镯子的槽前,蹲下取出镯子,又极速的拉庒琂。 如此,三人慌张地把墙壁上的壁灯吹灭。 就此三人向密道外飞奔跑出。到了镜花谢厢房那出口,庒琂稍稍定下神情。 子素道:“慧缘这婚事够乱的。统归值得庆幸,并非因你而起,也并非来抓你们。” 庒琂奇怪道:“那是为何?” 子素冷冷道:“不关我们的事是万幸了,哪里还有心思替别人担忧其他?我没问也不愿意打听。” 此处,子素并非不愿意打听,也并非不知缘由,只是不肯多说一句关于庄府的事罢了。 庒琂听得好结果,稍稍松动心情。 出了密道。 外头传来乱哄哄的人声。 子素和三喜合力关拧密道按钮,庒琂走到窗前,向外看,奇怪道:“人都到寿中居了?为何那么闹?” 关好密道,子素拍拍手,叹息道:“还有闹的,姑娘安心回房吧!难得管别人的事。听我的,远远离开,才止得住是非。这庄府自此怕安宁不得了。” 庒琂“啊”的一声,她听出子素话里有话。故而,庒琂哀求问:“姐姐就告诉我,外头到底发生何事?” 子素沉思一小会儿,才道:“姑娘浑身都脏了,我给去烧水。先洗洗吧!” 对的,才刚在里头经历万险,差点葬身无回,又是那样的地方,浑身通头哪里还能好的来?望向三喜,她一脸泪痕不说,满头乱发跟杂草似的,自己的头脸应也如此。 听从子素的话,便走出去。出厢房,庒琂想起此前自己也持有一盏灯,在葫芦石头边上吹灭,放那里了,此刻出来竟忘记带出。 庒琂心惊道:“坏了,我带进去的灯还在里头。” 子素满不在意地道:“姑娘莫非还要进去?” 三喜极力摇头:“不进去了,打死我都不进去了。” 子素疑惑:“你们在里头到底看到什么了?可跟那次一样,有……” 那次误入,看到奇景,获得奇花,撞见大黑蛇。可谓历历在目。 庒琂心里乱糟糟的,摇头。 三喜道:“里头有人,全身都白得吓人的人。姑娘你一定要拉住姑娘,不许她再去了。” 见庒琂那脸色模样,子素知此刻不是谈及深究的时候,便伸手拉住她,道:“才刚我看那里头黑漆漆的,谁注意得到你的灯在何处。姑娘别乱想,且说了,这大宅子不止你我三人,兴许别人拿进去的,追究起来,我们至死抵赖,还怕赖不过?既然是隐秘,他们未必敢动众盘问。” 想想子素的话也是没错。庒琂才开松脚步跟随出去。 转出镜花谢院子,外头闹哄哄的一片更加清晰了,上空映着透亮的火光。 此刻,寿中居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子素让三喜扶庒琂进里间歇息,自己自顾去端水。等子素端水进去,庒琂已换好衣裳,正看到她催促三喜也去换。 子素把水放下,拿过手巾浸水,拧干后递给庒琂。一面说道:“水在烧,姑娘等等吧,先把脸擦擦。” 庒琂莞尔一笑,接过手巾,随意在脸上擦拭几下。 子素嫌她擦得随意,又伸手去拿手巾,自己帮着打整,还道:“我知姑娘不过去瞧不死心。所以,我也不必说得太清楚,姑娘既要过去瞧,何不等那边人来请再去?”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楚楚望她:“为何?”急催促道:“姐姐不必跟我打哑谜,即便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在这屋檐下,多少让我心里知晓,也好有数。姐姐半句不说尽,我去了,万一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不是打我的脸了?” 子素收下手巾,拈起兰花指,轻轻戳在庒琂额头上:“真真怕了你!人家真心实意为你避开,你当不得好意,非要凑去染一身的灰。索性我就告诉你……” 子素是打算告诉庒琂,不巧,外头传来竹儿的声音。 竹儿呼一声:“姑娘在?”人已飘然进来,正好打断子素的话。 转眼,看到竹儿一额的愁蹙,进来见庒琂,先端礼,再道:“老太太让过来瞧姑娘,姑娘还好?” 庒琂起身,去扶竹儿的手,关切道:“竹儿姐姐,我好。老太太太太都好?” 竹儿眼眶漾红,眼泪掉了下去。 庒琂忙掏出手绢替她擦拭,要扶她坐下说话。哪知竹儿不肯,急道:“老太太还怪自己急糊涂了,没一时过来问姑娘。才刚妥了东府的事儿,这会子快大半夜了想起姑娘。姑娘要是好,我这就回去给老太太说一句。” 庒琂不肯放竹儿:“这到底怎么了?老太太让我回来,后听到乱糟糟的一片,我吓得门都不敢出去。哦,对了,慧缘在东府怎么样了?”因后半句称呼有误,庒琂再板正:“大嫂子怎么样了?” 竹儿摇头:“大老爷被抓了。” 庒琂惊得一愣,手绢从手中落到地上。 子素没话,缓缓蹲下为庒琂拾起手绢。那会儿三喜已换好衣裳走出来,听到竹儿说大老爷被抓,就问:“姐姐,大老爷怎么忽然被抓了?” 竹儿摇头,或不知,或知道不肯言说。 脱了庒琂的手,竹儿飘然出去回寿中居。 当下,庒琂对子素道:“走,我们过去瞧瞧。” 子素把手绢塞在庒琂手中,转身坐到炕上,冷冷道:“我不去!” 庒琂“嗯”应了半句,故向三喜递眼色。主仆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也往寿中居去。 出了镜花谢院门,转角便是寿中居外院。才立身到外院,眼前便看到丫头们进进出出,仆子老妈子们层层堆堆在院中站满,议论纷纷。一时,又见大姑娘庄瑚领丫头匆匆进来,穿过人群往里头去。 庒琂稍定下脚步,看几眼。庄瑚那一身走过,她们相互都看到对方,只庄瑚装是没见着,也不招呼她。庒琂心中揣测,庄府突发事似颇为严重。 走近那堆下人们跟前,下人们止住议论,侧身给庒琂让道。方要在往里头走,身后响来一阵珠翠叮当,转头看,这才见慧缘来了。 慧缘通头凤冠霞帔装束,一如今日成亲模样;此刻由一名丫头子扶着,身后跟两名婆子,边上跟两名提灯的侍从。庒琂想转身迎去,哪知慧缘勾头哀眉蹙目,却没看她。两人相近跟前,慧缘稍缓一两步,终也没停下,便往寿中居里头去了。 那一瞬息,庒琂心中空荡荡的,涌出无限哀伤。 是了,那人不是慧缘了,不是与她同生共死,历经万险的人了!那人如今是富贵身段,整府拥护的大奶奶了。 可为何我的心再抵靠她,竟涩得如此疼?如此不安?庒琂默默闷想。 三喜看慧缘进寿中居,“哼”呼一声,对庒琂道:“姑娘对她那么好,想不到今日吧?” 三喜言语颇有讽刺的意味,极其冷淡。 庒琂嘴角略提扯,心中有话,半句却出不来。有些话语,不说比说出来的要明晰,有些疼,不必流血,也能痛彻心扉。 从人堆前缓缓走入。 上了台阶,便是寿中居门口,眼下站满了人,多是各府领头的大丫头主事婆子主管事的仆子,他们略比下头的人注重,不敢议论,只垂首侧立,恭听里头的主人们说话。 里头。 老太太席上堂坐,庄禄、庄勤、庄耀坐在下头,边上站庄璞、庄玳、查士德等,曹氏、郡主、幺姨娘对坐,边上立熹姨娘、袁姨娘,还有一众姑娘和丫头。排末,娜扎姨娘和东府小姨娘坐在贵妃西洋凳上。娜扎姨娘边上立着是她教习礼仪的婆子,独不见意玲珑,东府小姨娘只抹泪哭,庄瑚在边侧,一手搭在小姨娘肩膀上,有安慰的情意。 慧缘远远站在庄瑚后头,静静的,垂勾着头。可她那一身红,实在惹人眼目,以致庒琂一到台阶上便看到她。 这会子,众人皆不言语。 庒琂轻身从门边进入,往姑娘堆里去。尚未站定,就听到老太太哀叹一声。 庄禄起身道:“怎么还没回来。”扬手向外头的人:“再去看看,见回了,赶紧的跑来给老太太说。” 外头的仆子应声“是”,便快速去了。 余下,老太太道:“送老福晋的是谁?” 曹氏起身回:“我让贵圆和肥九去了,东府各屋主事的我都分派了去,有头脸的那些府里太太奶奶,都是指派他们送。还不够呢,又调了外头商里的人,清楚着呢!老太太不必忧心。” 老太太点头:“那东府如今谁留下照看?大夫怎么说?” 曹氏顿下,朝庄瑚望。 庄瑚走出来说:“太太醒了,是担心老爷,又担心老太太,所以叫我过来瞧,她觉着无碍,还说要过来拜老太太,我自主给安抚下去,没让太太过来。” 老太太道:“原该这样。你太太不知遭个什么罪,竟得这些报应。这也晚了,有身孕的没事儿就回吧!这些事儿,你们混陪着也帮不上忙,合在这儿反添乱眼目。” 众人听着,却不动。 郡主道:“大家都怕老太太过于担心,留下陪着也好。不知大爷现在如何?” 老太太被提醒,张望向慧缘。 慧缘嗫嚅,稍稍抬起下巴,端礼回:“大爷还醉躺着,让灌了醒酒汤。吐了一些,如今睡沉了。” 老太太哼道:“这大喜夜的,你是新娘子倒还跑来做什么。大爷睡了,你家婆婆没人看你就不知道在她跟前守着?唉……” 这话明明白白责备慧缘处事不端,众人听知,皆不吭气。慧缘稍稍抬眼看了庄瑚半眼,又勾下头来,泪水止不住往下掉。 庄瑚稍稍侧身,对慧缘道:“老太太说的是,嫂子如不然先回去吧!” 如此,慧缘戚戚然端几回礼,由丫头婆子扶出去。 从才刚那些言语举止看,并非慧缘愿意来,定是庄瑚示意她来她才来,那一脸的泪,是委屈出来的。庒琂在人堆后头看,心中自然这般想。 慧缘刚走,管家和四儿从外头抹汗喘息跑进来。入厅,躬身垂手报:“老太太,不止我们府上大老爷,连着数月前办理洋教案的各职大人都被押了。” 庄勤坐立不安,忙道:“问出来没有?” 管家道:“刑部的人不敢说,只告诉让求主上。说太后头日早下了懿旨,这事儿并非突然办理。” 庄耀冷冷道:“这难怪宴请时,帖子都下了,十来府人托辞没来,敢情有人提前知晓风声了。老太太,要我说,得您出马,求一求皇太后才行了。” 老太太怒道:“如何求?人家来说,是公务办差了!可到底什么公务办差了?问出来没有?大老爷现在收在何处?怎么处置?这些问到没问到?” 管家焦急,半句回不了。 老太太拍案:“糊涂东西!” 此间,外头报:“贝子到。” 转眼,看到肃远匆匆赶来,前头一个小厮提灯引请。众人见状,忙踊身迎上。 第四章:福兮祸患 眼下。众人听肃远急来报告,这才知晓大老爷引出大事了。 过完礼仪,老太太示意让下人们都退下,原也要让姑娘们回避,可诸人不愿。所以,整府家人俱在。 当得知肃远要报说大老爷的事,小姨娘赶在前头,泪流满面求他务必说详尽些。 于是,肃远道:“半年来,洋教血案接连发生,朝内多方安抚,显有成绩。十件里有四五件是亲家大老爷主办,亦是妥的,可洋人不肯依饶,诿上书信求我政府庇护,又下了压力挤压,朝内某些大人趁势弹劾。无非说是主办洋教案,有人私吞了钱两。如今赔偿给外国洋人不说,我朝内一些人因祸发国难财,有人私囊收了不少钱。故此,皇上和皇太后大怒,才下狠手办理。” 老太太众人听毕大惊。 庄璞有些不满了,正气道:“我们府上还为此贡献了钱两,怎就成我们府上老爷私吞钱财了?这等处理,朝内不叫人心寒么?他日国将有难,谁愿出头?亏我们大老爷为人忠耿,勇于奉献。太后和皇上实在糊涂,不知听谁人弹劾乱奏,竟连夜办理,也不问清楚明白。” 庄勤听毕,狠狠叱责庄璞:“这哪有你说话的份!你给我住嘴!” 庄璞哼道:“江山虽好,蛀虫常在,所谓蝼蚁朽木扶不得,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粥。老爷不敢说,我又没半点官职,一介平民,有何不能说的?因我说几句就要治我死罪?哼,真是可笑了。” 庄勤怒指庄璞,连连制止,骂他不知天高地厚,混畜之子。 肃远知庄璞脾性,那会在北府宴席,领受过的,如今听这席话,不免气满,道:“如表哥所言,平民见如此要揭竿而起?是要反内还是御外?” 庄璞冷笑道:“国址不稳,民心如何定?历朝历代,走过来的路你还不知?” 庄璞说完甩袖出去了,根本没把他父亲庄勤放在眼里,走时也没相下礼仪。令众人哑眼。 郡主怕庄璞生事,追出去几步,又赶不上,便让外头的人去追。老太太叹息道:“够乱了,由着他。”于是,众人稍安。 肃远又道:“我阿玛说,不止私吞钱的事儿,如今北境又生多起流血教案。两天前北境传来信息,朝中派了人去平,兴许人还未到,那边又来了消息,报说死伤无数人。也怨不得圣上和太后恼怒。再说,亲家大老爷不才从北境回来?只怕圣意怪他办事不尽,余留尾巴所致。如这样,便是前头的公事差池,有人借题发挥,冠出个胡乱办理名头。” 庄勤急道:“那你阿玛和几位王爷是知道的呀!给太后说了没有?” 肃远摇头。 庄勤慌了,去拉四老爷庄耀,道:“我们去王府一趟,迟了就不好了!” 肃远拦住:“姑丈且慢。如今别说王府说不上话,连洋人跑事亲近那些人,洋人他们自己出面保举都不顶用。我阿玛说等明日上朝,先看看风向,还没到严重的地步。所以让我来知会一声,免得府上自乱阵脚,生出事端来。” 听毕,老太太对众人道:“都挺住了,几府的人好好的呆着。别出事连累东府,管好你们自家嘴巴和腿子。对了,璞儿,快快叫人看住才好!” 就此,又派人把庄璞看住。肃远报告完,连夜回自家不提。府内众人忧虑议论一阵子,值是下夜,老太太命他们各自回府歇息。 次日。 新娘子该是拜祖祠,过醒辰大礼,因大老爷的事,此系列门面礼仪免了。 晨早天微亮,庄禄、庄勤、庄耀先来寿中居请安安抚,管家后赶来,报说王府的王爷和几位亲宗大人协商放话,今日要在朝上递话。老太太等人让管家再去盯着打听。管家才去,各府的媳妇儿姑娘陆续来请安,老太太一概免掉,让众人不必进来,让他们都在各自院里。 且这么等大老爷的消息。 至午时。 管家派四儿回来回话,四儿说:“里头办理了许多人,有几位大人还定了死罪,降职官员连有数十位。我们老爷暂且安着,没牵出来。管家说,让拿些银子打点。” 老太太和几位儿子听了,吓得面如灰土。 老太太忙道:“那还等什么?拿银子!拿银子!” 庄禄管钱,老太太放话,他即刻出去亲自办。回到北府,把情形给曹氏说一道,曹氏心疼钱,还督促庄禄少拿些,大体说府中支出剩余不多等语,庄禄本就心烦,听曹氏嘀咕这些,更是烦闷,敌怼几句,依旧签下取银条子,交给下人们送到商内兑现。 这方妥当,庄禄又赶回寿中居陪伴。 至午后,管家回来了,欢天喜地的,说有几位王爷保举,又送银子进去,大老爷本挂在案上的名头被消了,过不了几日便能放回。一日之间,起起落落,众人坐立不安。如今闻得结果,皆十分欢喜,因此,老太太命道:“把各府通知齐全,都给祖宗磕头去!” 吩咐下去,着人一一通知各府,近晚十分,府中全家老小仆众,聚在祠堂给祖宗磕头烧香。到晚间,大老爷庄熹被放回来了。 庄熹一头先赶到寿中居给老太太磕头,并说道:“官职扔在,只降两级。现今还蒙主上和皇太后器重,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连夜往北境平乱案。” 老太太泪流满面扶起庄熹,道:“此次务必尽心办理,不可大意了。这一整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知厉害的。” 庄熹点头,狠狠磕头,并起誓:“不平息此案事,我将躯死北境,绝不沾辱我庄府门楣。” 庄熹连东府都没回去,让下人赶去给秦氏等人说清楚,又收拾好行李来给他。就此,庄熹连夜赶去北境。 约是有七八日,庄熹传回书信报平安,大致简述办案通妥等事宜。接而,往下至十一月,庄府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日日担忧。直至冬至这日,朝内才松动对外公知洋教案平定了,却又有说反教人等还集众起义,消息一日不同一日,庄府人等随那消息起落,日夜不安。 至十二月初,朝内陆续发布上谕,反教被剿平。十二月十一日,又出一道上谕,确认反教覆灭,惩办多少人等;同时,朝中拟出赏赐此次有功的官将大员上谕。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全国动荡的洋教血案尘埃落定。 上谕传到庄府,庄府安排摆席庆贺。老太太指定摆席在东府,定席于十二月二十。 竹儿第一时间来镜花谢告知庒琂,庒琂听了,自然为止欢喜。再想,慧缘成亲至今,深受大老爷牵连,都没怎么跟她面向说话。趁这时,是该好好拉近她们之间的情份了。 十二月中旬上谕传来那时,药先生悄然来镜花谢见过庒琂。 药先生先得知大老爷被洋教血案牵连,颇为担忧她。来镜花谢那会子,庒琂命三喜把守好院门。 药先生在里头则对她道:“我原还担心姑娘为此受牵连。我这几月来打听,你卓门老爷疑是也跟洋人那事有牵连。如今,庄大老爷倒没事,想必后头有人保举。” 庒琂知有人保举,府里过明眼没多大避讳,可不就是肃远他们王府的人保护? 药先生道:“既这样,是时候问问你那外祖母。皇帝能免释他,也能为你父母翻案。这个时候正是问清楚的好时候,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庒琂脸面上应着,心里却不那么想。 药先生看她不大言语,以为她身子又坏了,遂而帮把脉,庒琂道:“我倒没事,只是我想真问清楚,未必有人愿意将全盘真相告知。先生何等聪慧,难道不明白?我入这府这段日子,看他们行为处事,也摸得出许多虚实。皆是一众表里不一的人。” 药先生听完后叹息,又道:“我心力尽了,看姑娘自己定夺了。” 原本庒琂想把密道的事告知药先生,最后听到药先生那句,觉着他不太想管理自己的事。便话到嘴边咽了回去。等药先生离开,三喜怪问庒琂:“姑娘怎么没把里头的事跟先生说?” 庒琂道:“日前我觉得跟先生说,先生能给出法子。眼下先生比我们还着急办理庄府的人,跟他说多了,岂不是逼我们快快动手?况且,里头的事,不知还藏有多少秘密。我想摸摸清楚再定夺,慢火杀猪,一个个的端掉,不怕他们跑。” 三喜道:“那姑娘不想让慧缘早早回来么?” 庒琂道:“回来?回不来了!” 慧缘嫁过去这些时日,明显有心疏远她们。不说慧缘诚心背叛,只眼下情景,不似如前那般情深意重。如自己真有心,便是想借慧缘一丝关系,快快楸出庄府恶行。慧缘今日之冷淡,也难怪庒琂会这般想。 子素道:“这些日子你们去请安,大奶奶一句话都没跟你们说过。这人翻脸比翻书,早日我还当她是人,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庒琂笑道:“或许她有难言。” 庒琂愿意这般想,或能让自己宽心些。 子素道:“有多难的言语,竟连一句话一声问候都没有?三喜还特意去找她说话,我在院里看到呢,她连眼神都不抬就去了。这你别怪三喜,我亲眼瞧见的,三喜没给我说半句。” 庒琂听完笑了笑。心里想,可不是人情淡薄,人心天凉? 等这日竹儿来通知东府摆席,庒琂才想起那日跟她们的这些说话,才想起自己该去拉拢拉拢慧缘。 然而,宴席未开,首先传来一件奇事。 第五章:童媳怨 东府宴前三日。十二月十七。 这前后,根究起来,不止东府一件,连起来算,是三件奇事。 醒安时,老太太等人议论深冬将至,姑娘们该添新衣,让赶几身衣裳好过年。因说庒琂过头冬,没什么衣服,赶制的时候,让多出几斗斗篷披风。这事儿曹氏领了,着力安排下去。 每年新年前后,庄府都有添新衣的习惯。上至老,下至幼,皆有新。老太太说:迎新辞旧,有身段才有富贵。不知是哪一年老太太说过这句话,便沿听至今,待到年关,姑娘少爷们个个欢天喜地,不为别的,就为这一年又有花样新衣裳穿,出去会客,没有不亮脸的。 今年事多,花销见大,曹氏因此核算了,见出的多进的少,就给老太太说:“今年新衣或少做几件,那缝制的婆子眼睛不太好使,去年赶到大年三十还赶不完。今年婆子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更加使不上快劲儿,白是折腾好料子。” 曹氏的原意今年事儿多,花销巨大,岁末收成比往年落后不少,该是简省。老太太想是她小气的缘故,她又没把话说明白,故而老太太责说她:“孩儿们一年到头指望个什么?我老得一年不如一年,吃穿用尽也指不完这一二年。花不了你们几两银子。合着让我睁眼睛的时看见都和和美美,亮亮丽丽。亏我们还是大宅府地,跟过太后主上的人家,如此小家计较,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老太太又让竹儿去找裁缝,让她给大姑娘庄瑚说,往年那制新衣的婆子身子眼力不好使,请她着力帮换别家。特地悄悄让庄瑚私底下办,扬言这新衣支出不从公中行走,老太太自个儿掏腰包。庄瑚一面应着去找人,一面给曹氏递话。 曹氏气不过,寻个空独独跑去寿中居给老太太解释,说自己并非小气,并非不用心办这事儿。老太太也不根究,又把这差事儿从庄瑚手中挪回给曹氏办。 等从老太太处出来,曹氏一头找到庄瑚,给她道谢,又道:“童哥儿和良秀也长个儿了,我就做个主儿,今年给他们兄妹俩儿多添几身。” 庄瑚只是笑,不谢她,也不搭话,当听听就过完算了。 曹氏回去,让人从库房找来些旧缎子,分派给她们说这些旧缎全做出来给新进的那些人。姑娘们和爷们的料子让布行商们贡献,俱要时新的用。如此安排,才叫人将赶制衣服的婆子叫来。谁知,找那婆子,竟找不见人。 制衣裳这婆子姓马,人称金手指马婆,裁缝手艺在京都能数得上号的,头几年她给宫中办一批新货,其中犯过事,因她丈夫在庄府当差,故求庄府出手搭救。庄府里头官中行走的那几位老爷哪里管这些?庄禄忙生意,原也无心问管,撒手丢给曹氏处理,曹氏那时见婆子一家可怜,小小的伸手帮了一下,仅是托人在宫里头传些话,又让婆子家人凑些银子,至后才摆平。所以马婆子一家把曹氏当是恩人,唯首是瞻。尔后,曹氏一些生意勾当跑腿,见不得人的事都是马婆子一家子替跑。自然的这些年庄府制衣活儿,就落在马婆子手中。这些故事,府中人知晓没几个,庄瑚和查士德是知道的,所以,老太太转手让庄瑚接,庄瑚哪敢?巴巴的去给曹氏说了,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就是此理。 马婆子原住京西大街,自犯事后,举家迁至北向胡同大街。那街许多铺面是庄府的商业行当,许多伙计干活的工人散住在那里。所以那里聚集的人皆是三教九流,蛇龙混杂。为了方便,曹氏让马婆子一家再迁居,近离北府后院,也是一处四合院子,不是十分大,也住得甚是安稳齐全。 马婆子生养有一子一女,儿子名叫马*,娶名叫潘氏女为妻,出一年得了个孙子,儿子便因她宫中犯事被打死了,潘氏耐不住寂寞,招呼不打,卷走全家家当从此失踪不见。马婆子为此病了一场,她哭着喊着求曹氏做主,务必要将潘氏抓回来。曹氏应是应了,也没派人去办。过得一二年,婆子跟丈夫守孙子过活,从此也没再有什么。她女儿因脚大,人称马大脚,现在曹氏府中当差。 如今曹氏将差事再交给马婆子,就让人把她女儿马大脚叫来吩咐。让马大脚赶回去把她母亲叫来。马大脚为人愚钝,跟着曹氏另外一名心腹名叫肥九的女人工作,专跑行当监督。此处不说她们的工作,单说马大脚得了曹氏的支呼就回去告知马婆子。 谁知马大脚才刚到家,看到家里围一堆人,手持火把,呼呼喝喝扬言要烧掉马家报仇。看到势众厉害,马大脚不敢进,悄悄掉头找她师傅肥九。谁知这女人肥九为人粗鲁,脾气火爆。听说手下家人被欺负,赶着吆喝一帮伙计来到马家,使出一身手脚,把闹事的一帮人轰了出去。那帮人不服,连夜的告到官府。官府次日来人,将马家人抓了关押起来。 于是,马大脚慌了,又求肥九一同去给曹氏说。 曹氏奇怪了,就问:“你们家好好的,怎就被抓了?” 按理说,曹氏这些年黑白两道走得开,各路人马不看二老爷庄禄的脸面,也要看她行商地位的脸面,她身边的人,外头那些都要给几分颜面的。 马大脚支支吾吾的言语不清楚,肥九就帮解释道:“她家侄儿娶个小媳妇儿,那小媳妇儿身子骨有大问题,一身的病症。定下给钱,把人领回来了,养几日就病倒了,着人请大夫来瞧,竟是痨病。马家人气不过,送回去,可人家不收还不退银子。她老娘那脾性太太是知道的,怎再吃亏?她们家大嫂子卷铺盖那事儿,多少年了都还咽不下那口气。如今更是不服了。” 曹氏越听越奇怪:“这买卖交易,哪有进货又退货的?马婆子不讲信用在先,理应前头打听清楚,这会子怪起别人。” 肥九道:“是这样说,可那家人穷坏了,合着欺瞒算计人。明知道小媳妇儿有那病,几个银子就出手了。这等便宜,放给谁谁不要?我瞧着那媳妇儿若是没病,人倒是有几分样子。” 曹氏笑道:“那怨得谁?这事儿到后来,马家的人怎就被抓了?既然不服告到官府,抓也是抓那家人呀?反被告,这传出去丢人不丢?” 肥九道:“太太不知,马婆子退人不成,回来日夜驱赶小媳妇儿,小媳妇儿以病赖着不走。婆子气了,日夜打她。想让她早死心走开。谁料,下手重些,竟把那小媳妇打死了。” 曹氏听毕,愣了半天缓不过神来。 这方,马大脚泪流满面哀求,请曹氏一定要救她父母出监。 曹氏开始还骂马婆子狠心歹毒,转念想老太太交代下来的手工活没人做呢,再叫人来做还要一一给姑娘小子们量身,颇费心神。因此,叹息道:“官中判下没有?” 肥九道:“指着这两日就判。那家人联起亲朋好友闹公堂,要官府判个一命抵一命。” 曹氏琢磨道:“若说那小媳妇儿有病,也挨不过几日。即便让养着,能养好?” 马大脚道:“我娘说媳妇儿咳出血了,赶早晚的事儿。谁知走得那么快。” 曹氏冷冷道:“能自然死就不干你们的事儿了,谁叫你们急着叫人死?看如今你们也落不下半点儿好。这便是报应。” 马大脚跪下,磕头哀求。曹氏看不过,便让她先回去。稍后,让肥九到库房找人裁下些缎子,送去马家给小媳妇儿包裹。同时,叫贵圆着人打点些银子找外头,大致让人去官府私了。到了晚上,马婆子出来,领着马大脚来给曹氏跪谢。 曹氏道:“帮,是有一回二回,回回都帮。那不是帮,是变成我自个儿的事儿了。你说我跟你们没亲没故的,我折腾这干嘛?” 马婆子献媚道:“那是太太心善,周济我们。话说太太这一等一的善人儿,哪能见死不救?别说太太身在富贵乡里,不沾世故,我们瞧着,太太是活佛神仙,即便不亲,向着个个都是亲的。心佛无边,善念齐天。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后日日夜夜供香祝太太长命百岁,逢人必要传颂传颂。” 曹氏被捧到心里去了,脸面上不太受,心里美滋滋。于是说道:“行了行了,这些个话你给我们院里的狗说去吧!给我说这些不顶用。那散出去的银子,我当是你们攒我这儿的。后头姑娘们的衣裳劳工,别朝我拿。” 马婆子笑道:“哪里的话,太太放那么大的恩给我们。我舔着也得给太太添出金丝儿来,哪里还有脸朝太太拿银子。” 曹氏道:“呵,你满嘴臭水儿,抽出丝儿来缝,怕哥儿姐儿们不愿意穿。”再招手让马婆子上跟前,道:“今年进了许多人,这衣裳数量增加上去了。你一个人做不做得赢?” 马婆子拍胸脯道:“太太放心,往年我做不赢,还不是叫里头的人腾出一二个帮手?个个儿是御手。” 曹氏笑道:“这就好。你赶明儿先给我们府上大奶奶量了尺寸,再来我们北府给新进的姨娘也量量。新姨娘有肚子,你心里清楚才好,别做小了,料子别用死人用过的才好。不仔细啊,再进去了我可不叫人弄你出来。” 马婆子堆了一脸笑,跪在曹氏跟前帮捶腿。等曹氏去忙,马婆子又找贵圆来说话,私下给贵圆一些银子,让她以后多在曹氏跟前提及帮衬。贵圆收了银子,还指点道:“太太才刚忘记说了,老太太那边还有几位姑娘,你老人家别忘去量身子了。” 故此,马婆子谢了又谢,一转身对她女儿道:“好在我跟贵圆姑娘说话,不然还不知老太太那头的人。太太不提醒我,你就木了也不说,怎就忘没提醒我?” 马大脚道:“太太不喜欢镜花谢里的琂姑娘。” 马婆子“哦”的应一句,意味深长细想其中。 次日。 马婆子趁庄府醒安完毕,赶来东府给慧缘——大奶奶量身材。庄琻知马婆子来了,便携庄瑛、庄玝、庄玢、庄瑗跟庄瑜来滚园。 因庄琻头夜听说马婆子的家事了,觉着甚奇,欲去打听小媳妇儿的事儿,此外,也想跟她议论新衣裳款式裁剪。谁知,庄琻为人高调,一路跟丫头们言言笑笑说去滚园裁衣裳,丫头们好看这些新鲜,有几个拥簇跟去。 一帮人莺莺燕燕的一路行去,庄玳在槐树道儿上见着了,一时兴起,截去庄琻前头问,庄琻回道:“听新闻去。等我听好了,我向你们太太还有老太太建议,让也给你和二哥哥讨一门童养媳。” 庄玳不知其中故事,便道:“是什么新闻?” 庄琻笑道:“此刻我怎知道?知道了就不去了!”说着,拉走庄玝,飞奔向东府。 话说当下,天空稀稀拉拉飘下雪花来了。紧听到有人惊呼:“下雪了,下雪了!” 庄玳抬头看,漫天降点,飘飘忽忽。他伸手于胸前接,只见白绒绒一小团一小团落在手心上。原本他要回去,因是下雪,他又掉头进中府镜花谢。 还没进院子,满口叫唤:“妹妹,下雪了。妹妹!出来看!快出来看!” 庒琂和三喜、子素在里头收拾老太太才刚赏赐的被子,此刻听到庄玳呼声,忙迎了出来。 到院外,果然看到漫天鹅绒。庄玳兴致满怀拉庒琂下台阶,还不等庒琂反应感受,他又道:“难得下头雪,妹妹不用家里坐着了。走,找她们烙梅花去。” 又不等庒琂反驳说话,已拉她出中府,赶往中府滚园。 身后,子素拿一件披风交给三喜,催她拿去给庒琂披上。快到东府,庒琂实在跑不动,歇下来,那会子三喜追到,一面给庒琂披披风,一面责怪庄玳:“爷你要死了,要死了!姑娘身子才好,你一点都不疼惜她。叫姑娘病了,我告到你们老太太处,叫你好看的。” 庄玳笑呵呵赔罪,道:“日常我看妹妹跟大嫂子感情好。大嫂子过门以来,我看你们似生疏了,想必妹妹也想跟她说话。何不趁这时过来走动走动?她们才刚都过来了,听说裁缝也在这边呢!还有新闻听。我是好心好意的,妹妹别怪我。” 庒琂听完,愣了一下。 第六章:梅花烙(上) 滚园此时闹热。 庒琂虽然笑意绵绵地跟庄玳进来,底下不住暗想:此是过来,必定让慧缘难堪。其余人不觉有什么,毕竟自己跟他人不同。 果然一路进滚园,在外头还听到她们欢声笑语,等庒琂、庄玳、三喜走进来,诸人停下了,慧缘一脸笑意紧收住。可见不十分待见的光景。三喜早早的哼出了声。 好在庄瑜视这地方是他们家宅府,主觉地来牵庒琂的手,邀至里头坐。 因看到庒琂披风上的雪花,庄瑜伸手去帮拍拂,言笑道:“才刚有人嚷着说下雪。他们出去看说并没有,敢情是西边雪下东边盛夏?” 庄玳停止,拍手道:“四妹妹这比方说得妙。才刚路过外头那门,檐墙下那两棵梅花早早开了,若说大哥哥大嫂子这里盛夏开梅,冤啊实在冤。” 庄玝嗤之以鼻,嘲讽道:“又不知这人编排出什么话来耻笑人,总爱借题发挥。笑完这个又拿那个笑。怎不见你拿阿玉姐姐笑话?果然看有主儿的不敢欺负,单是欺负我们。” 庄玳道:“五妹妹这嘴巴,我才是说一句,你就组团来说我。我还没指名道姓呢,你便举大炮来攻城池了。也不知道谁欺负谁了。” 说着引众姐妹笑。 庄玝哼地转身,去到慧缘跟前,一手挽住她的手臂,道:“我有没有冤枉他?若说没人听懂他的话便罢了,偏偏我听懂了。盛夏开梅,想说什么?不夜雪天不夜梅,盛夏之下开梅花,可不是指着六月飞雪,还指‘冤’这个字眼来。难不成大嫂子没给你茶吃?把你冤做门外人不成?” 说着,慧缘微微一笑,向后头招呼一个丫头,道:“蜜蜡,再去瞧瞧,茶烧好没有?” 唤作蜜蜡的丫头委了一礼,应声出去了。 此时,马婆子拿一根扁尺上下给慧缘丈量,庄玳为显庄重,故侧头回避。 庄琻在马婆子跟前,一直嘟囔鼓动她说话,如今稍稍静下,只听到庄琻道:“你老别管他们,只跟我说。我就爱听你老说的这些。我是好奇,听闻养媳儿那是穷乡人家的做法,你们家住京都,虽不十分富贵,也不至于跟穷人家那些破落户比。怎也兴这事?” 马婆子笑了,叹息道:“能有你们大府里人丁兴盛,我这老骨头才不操心了。姑娘你想,我那孙子才多大,我都这把年岁了。日后我跟他老爷爷去了,他能指望谁?他姑姑在你太太跟前当差,自个儿都顾不得自个儿,日后有个姑爷,不嫌弃收了她未必接受我孙子。我不为他张罗,谁有这心呐。” 庄琻道:“哎哟,您老担心长远了。头年的天呢,你还忧心明年的雨。瞧见没有?”指着庄玳笑话:“那一位今儿还光着呢!还有,我们二哥哥二十好几了,也没着急一时小会儿。你那孙子才多大,让你操心这会子功夫。” 马婆子道:“哎哟我的姑娘,您是好酒好肉伺候惯了,哪里知道我们这样人家没见过骨头。好景是攒来的,好事也是攒来的,积积攒攒才有福气。你们府上都是大福大贵的人家,不用攒,一觉醒来,满屋满园福禄双进。若不然,大爷怎娶得那么标致的大奶奶?瞧着身段,我们这样的人家攒多少辈都攒不到的。” 众人引发大笑。慧缘更是被羞红了脸。 庄琻捂嘴呵呵笑,一手绢打在马婆子肩膀上,道:“你这婆子的嘴巴真是会说。说你家的事儿,你倒会笑话我家嫂子。”去扶住慧缘,推开马婆子,道:“嫂子不给她量了,要是日后看差了,做小了,我们拿她下酒。看还说你不说。” 这时,蜜蜡领着几个小丫头子端茶进来,又托来一个小炉子,里头旺旺的生有碳火。 庄玳凑了过去接炉子,庄瑜怕他烫到,便去拉他。庄玳摆摆手说不碍事,接过炉子放在炕桌上,又替丫头们端壶,自个儿把壶往炉子上搁。一头赞:“也是大嫂子懂得这些情趣。换做其他人,这个时候哪能想到,大雪天清水煮茶,可应大光景了呢!” 慧缘被赞得不好意思,忙倩然笑道:“我哪里是有这些情趣。那是大爷早起说冷,吃药的时候说煮茶来服,定要滚烫的,才生那一炉子火。丫头不懂事,估么着大爷出去了,一时贪图方便顺手提了过来。” 叫蜜蜡的丫头脸迅速发红,嗫嚅道:“才刚我们去端茶,巧大爷出来,在门口问我们干什么去,我们说姑娘们的三爷都在这屋。大爷走到院外看到下雪了,又回来要我们提里头的茶和炉子过来,说煮着吃才好吃,不会凉嘴巴。” 庄琻听完,一连:“哟哟哟!”接着哈哈大笑:“这才多早晚的两口子,就说这话,叫人听了脸红。” 丫头忙去倒茶伺奉,先敬给慧缘,慧缘接了不饮,递给庄琻,庄琻接过来本想用,觉着不妥又转递给马婆子,道:“你老趁热吃吧!大奶奶给的。吃了这里的茶,叫你那孙子进来给我瞧瞧。我想看看是什么个模样。” 马婆子没客气,接过茶一口饮毕,再讨一杯。 余下,众人已都分得茶,或坐炕上,或站着,或聚在一边。正听婆子回,见她道:“改日吧,我过会子还要到北府给新姨娘量呢!后头还要去老太太处给琂姑娘量。” 众人听毕,哈哈作笑,齐齐指向庒琂。庄玝笑道:“你这婆子是没带眼珠子出门?这不是琂姑娘是谁?睁眼睛说瞎话,头进新年,竟光口白舌,不认识人。” 马婆子立马红脸,忙放下茶杯,连连打嘴。赔笑作揖向庒琂。 庒琂识意,起身还礼。因此前没给慧缘端礼,顺势又向慧缘端一回,慧缘也主觉的应回一礼。 完毕,慧缘道:“这是我们府里的三姑娘,也是琂姑娘。再劳动你老给丈量丈量。” 婆子赶紧擦扁尺,上下打量庒琂。眉眼口头啧啧啧赞叹,小碎步裙挪过去,一手携庒琂的手腕,让站好。婆子说:“你说我这老眼今儿怎么就有眼福了?这回进来,整府儿的仙女都瞧到了。等我回出去,得显摆显摆说去。你们这琂姑娘跟你们个个儿模样不上下,天仙一般人物儿。如今一瞧,就知晓做什么尺头衣裳合她了。” 庄玝道:“哟,您老瞧瞧我呗,我适合什么呀?” 婆子勾了一眉眼向庄玝,道:“五姑娘须是秀上红梅才能衬出你那粉脸儿,到穿出去,让你跟从雪堆儿里冒出来的鲜花儿一般娇艳。” 庄瑜道:“这婆子越说越混了。五妹妹不要听她的。” 庄瑛一直不言语,此刻也忍不住道:“就是,去年还说二姐姐穿红梅好看。今年改到你身上了。” 庄玝傲气道:“岁不同,花相似,人不同,就是落在我身上,我也受得。说明二姐姐年纪上来了,再不嫁,该恨了光景了。” 庄琻被打趣,连忙撩起袖子要去撕庄玝,庄玝慌了手脚爬上炕去躲。 庄琻嗔怒道:“五丫头这嘴,看我不撕烂了她!跟你家三哥哥学,真有样有模的,不亏是亲兄妹!” 两人一时间混闹上炕,庄玝被挠了一阵,便投降,只是庄琻不饶她。于是,庄玝赶紧求庄玳庒琂等人帮她。众人笑脸看,没人劝说,寻得空,庄玝下炕,一头跑出去,庄琻在后头追。众人看是热闹,也跟随追出院子瞧。 只听一群人嘻嘻哈哈,追打玩闹。 此刻,屋里只剩下庒琂和慧缘及丫头几个。 慧缘满脸挂笑望外头,忽然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看,便转向炕上。可不是,庒琂目带光华,一脸娇俏望自己呢。 慧缘收住笑意,勾下眉目。 庒琂也不说什么,轻轻下地,三喜便搭手扶她到慧缘跟前。 两人面向门外。庒琂轻声道:“真快,一转眼天就下雪了。我还头一回见到雪。” 慧缘笑道:“这才是初雪,等到深冬,还有大的。姑娘身子不好,不宜多出门走动。” 庒琂感激道:“嫂子这里偏了些,屋子又大,若是冷,叫他们生些火。若不然,嫂子常来镜花谢坐坐,我们那里阁子小,容易聚暖。” 慧缘道:“姑娘有心。再能聚暖,也要懂得安保,才利于保养。我这几日还担心姑娘的身子,不奈大爷身子自那日吃酒,入了寒气,日日晨早夜晚咳嗽,我半点空神不得,所以没去姑娘那儿。” 庒琂道:“身心皆需调理。望你照顾好大哥哥,自己也不要太过于劳累。你病倒了,谁能像你这般用心?不知大哥哥服些什么药?” 慧缘道:“除了三太太给的常药,入寒的方子还是老太太着人向宫里拿。吃了几剂,偶好偶不好,总归是他不肯按时服用。” 庒琂笑道:“若不好,让二哥哥请阿玉姑娘来瞧。你开不出口,我让五妹妹三哥哥去请。实在不愿意劳动阿玉姑娘,我让药先生来也使得。” 慧缘脸色微红,顿了下,没答。 那时,庄玳从外头跑进来,拉住庒琂的手,道:“妹妹,出去呀!呆这儿做什么,外头的雪越来越大了。赏雪去。” 三喜没等庄玳说完拉走庒琂,一手推开庄玳,道:“爷没听大奶奶说么,这大冷天,姑娘身子不好。大奶奶还关心姑娘,你倒好,要姑娘不保养。” 庄玳连忙掌嘴打脸致歉,又立到门边,一手扶在门框上朝外头的人叫:“都进来吧!该烙梅花了。” 外头的人闹得正兴,原本庄琻抓庄玝,此刻庄瑜、庄瑛、庄玢也参与其中,连同她们的丫头也闹起来了。只庄瑗年岁小,躲在廊下看,因冷的缘故而凑进门来,一身挨在她哥哥身边蹭暖。 庄玳爱惜这位小妹,蹲下抱她,还拉她的手呵气给取暖。 慧缘见状,对边上的丫头蜜蜡道:“把火打旺些,再添几炉子。” 蜜蜡应去了。 看这行景,这位新进大奶奶当得十分熟练。庒琂心里满是一叹。又想,合该如此,毕竟慧缘出身本富贵过,有这些气质,理所当然。 尔后,慧缘对庒琂点头示礼,倾身向庄瑗那边,手搭在她头上,道:“七姑娘冷就到炕上坐会儿。” 庄玳见这样才松开庄瑗,慧缘带她坐炕上。 庒琂略是尴尬,庄玳起身走过来道:“妹妹冷,也里头坐吧!我去把她们叫回来热闹。”那时,马婆子乐呵呵来说:“来玩闹一会子,我该去了。看雪今日停不了,赶到晚上雪厚实起来,地滑我出不去了。” 庄玳问:“您老去了,仔细二姐姐下回找你。” 马婆子过来端礼,求饶道:“三爷好歹帮我说几句,你这几姐儿还怕没解闷儿的,寻我的开心。” 庄玳捂嘴笑,扬手让她赶紧走。于是,马婆子扭扭捏捏从廊下边上走了。 婆子才刚出门,庄琻恍惚眼瞧见,要去追,口里叫:“婆子怎就走了?你那孙子没进来呢!你回来!”便开脚去追,哪知脚步跨大滑倒了,等她抬头看前头,婆子已不见,笑声倒还在后头传来。众姐妹看庄琻倒下,没去扶,个个站着笑。 庄琻在地上指着姐妹们骂:“好没良心的东西,见姑奶奶倒了,也没个喘气儿的来扶。你们睁着眼睛看油瓶倒,就不吃锅里的油?日后有你们好日子的。”再哼半天,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儿站起来。 庄瑛看不对头,便上去扶,哪知庄琻恼了,一手推开她,庄瑛站不稳,也倒了,脸面朝下,额头磕在地上。 后头众人见,惊呼乱叫,手脚慌忙去扶。庒琂和慧缘听闻,都赶出门来瞧,因是这样,慧缘还指派自己屋里的丫头婆子去扶人。 庄玳站在门里,跳着拍手,制止道:“不用管她们,都是自己闹的。” 那会子,庄琻已被扶起,站在那里由丫头们拍打身上的污秽。庄玝搂着庄玢傻笑。 而丫头扶起庄瑛,看她额上淤红了一摊子,庄瑛虽疼,忍下来了,眼泪珠子急在眼里打转。 这时,外头传来声道:“这下可好了,梅花不用烙就有了!” 众人抬头看,见湘莲、阿玉等人笑吟吟赶进来,后头跟一尾巴的人,手中都托有东西。 第七章:梅花烙(中) 庄玝舍下身后众人,迎到湘莲和阿玉跟前。 庄玝看后头那些人,奇怪道:“你们怎知道我们在这里,还送斗篷过来?” 后头那些丫头有北府的,有南府的,也有东府的,手里托着不是其他什么东西,那是姑娘们的斗篷。原来,庄玳把庒琂拉出来,恰好竹儿瞧见了,竹儿因此去镜花谢问子素,才知庄玳拉庒琂去东府滚园找姑娘们玩。 于是,竹儿当是新闻回寿中居给老太太说,老太太听毕叫人打开窗户,看外头茫茫一片果然下雪了。便心疼问他们穿着好没有,关心个没完没了。因不放心,让竹儿差人去西府找斗篷给送去,好在竹儿机灵,又让人到各自府上报备,统统派人送斗篷。可巧,庄玳的丫头金纸出门滑了一跤,湘莲见了才替她送,值是阿玉来瞧金纸的伤势,故一起过来。阿玉听说庒琂在才去,不然她断乎不肯的。 眼下。湘莲、阿玉随众人进里头,都围在炕上坐。那会子,蜜蜡丫头已端来几炉子火,再添了两壶茶水。 此刻,无人说话了,都巴巴眼睛瞧炉子上的水烧开。 湘莲见众人无话,开场道:“这里不欢迎我们似的。我们一来,你们大伙不言语了。”故假装携阿玉的手:“玉姑娘我们回去吧!” 庄瑜是主,便笑拉住湘莲和阿玉:“真是打主人脸了。才刚二姐姐三姐姐闹了一跤,该是摔疼了。玉姑娘来的正好,何不为她们看看伤势?” 阿玉早瞧见了,在庄瑜说话之前,已细致看过,并无碍,只是庄瑛摔重些,额头沁出点点血印。 庄琻气呼呼道:“我成心跟你们闹,那是高兴。你们见我摔,也不扶,不知你们什么道理。” 庄玳笑道:“你又不是没摔过。人家三妹妹摔成那样,也没见说什么。” 庄琻反手打了庄玳。庄玳道:“使劲儿发,没气儿出就找我,我受了。” 因这样说,大家又笑了。 笑了一会儿,湘莲道:“今年奇了,比往年下得早。往年过二十几才下雪,怎十几的就下了。” 说着,她往门边站,看外头越下越大的雪。 这会子,拿来的斗篷众人也不披。湘莲指着丫头们说:“都是呆子,待会子回去你们必定遭太太说。也不给姑娘爷们披上。”说完,湘莲去拿斗篷先给庄琻披。其余丫头见状,都纷纷行动,给各自主子披。 庄玳披好斗篷,故意把后头那帽子拉到头上,故作怪样逗大家,一头跟湘莲说道:“二哥哥在家做什么?” 湘莲叹道:“二爷哪日清净在家的?他要在,我能赶着偷空儿跑出来?我有那贼心没那贼胆。” 庄玝笑道:“想必二哥哥又替玉姐姐找关先生去了。” 阿玉轻轻一笑,没搭话,庒琂因靠近她,手缓缓搭在她手背上,以示宽慰。 阿玉道:“那是二爷有心了。先生是南方人,下那么大的雪,不知他那里怎样了。” 因这话,众人感觉外头的冷气袭了进来,皆掖着斗篷缩头,并不搭话。阿玉见众人沉静,才感到是自己唐突了冷话,故此,笑道:“才刚还热闹呢,我怎么就说不合情景的扫兴话了。” 庒琂道:“亲朋好友不在跟旁,每遇天气时节临近,有些记挂,是人之常情。姑娘多心了。” 庄玳符和:“妹妹说的是,玉姐姐多心了。我们因才刚外头玩冷到了。过会子,我还要跟她们玩烙梅花。歇一会子捂捂。”转头对慧缘的丫头蜜蜡道:“你屋里有骰子没有?” 蜜蜡被问愣住,转头看慧缘。 慧缘柔声对蜜蜡道:“你去问问姨奶奶,看有没有。” 蜜蜡点头去了。过一会儿,真捧来骰子和摇钟,后头还跟来一人,乐呵呵笑入内。众人听到笑声,才抬头看,那不是别人,正是庄顼二房姨奶奶。 姨奶奶见过众人,先起礼,除了慧缘、庒琂、阿玉、湘莲回礼,其余人一面冷淡,挂笑回应。姨奶奶或觉着不怎受待见,红脸对慧缘再端礼道:“奶奶还需要什么,跟我说,我伺候着。” 慧缘一时间辣红脸面,不知怎么回答。幸好庄玳道:“也没什么,我们自己玩就好了。” 这姨奶奶年纪略比众人大,难怪庄玳他们与她隔阂。而她自知身份低贱,平时极少露面跟众人一处,难得慧缘那样的身份过来,她是觉得有身份相符的人,能处一块。不曾想,今日热脸迎合,是这样的光景。 姨奶奶脸上心里自然臊,故腼腆挂笑点头出去了。 姨奶奶才走,庄琻哼道:“也不怕辱了这门,巴巴的进来做什么。大哥哥跟前,都没她献殷勤的时候,这会子正经大嫂子在这儿呢!还来讨没趣儿。” 庄瑛见庄琻说话膈人,便伸手拉了她一把。 姨奶奶在外头听见了,眼泪冒了出来,此前受死去大房姨奶奶的挤兑,好不容挨过来了,曾想这帮小姑子没一个好对付,天天合众来羞辱自己。无非是自己身价太低,招府中人看不起。 便又听见庄琻道:“别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哄着大哥哥收下多少东西,别以为太太和大姐姐不过问就没事儿。我懒得报告给她们知道。现在大嫂子在这儿,我只给大嫂子说。” 姨奶奶气得一屁股坐在廊下,过了一会儿,站起来道:“我不是正门面进来的,就伺候不了大奶奶?姑娘这些话传出去,也不怕遭人笑话。我是你大哥哥屋里人,自然有东西,自家人收在自家里。难不成有东西往外头搬,那不是吃里扒外么?” 庄琻听毕,一咕噜爬起来,钻出门,那会子正好看到姨奶奶拂袖走远。若不是后头那些姐妹过来拉,庄琻还要破口大骂。 慧缘是主,便来扶庄琻去坐,亲自倒茶捧上。宽心道:“姑娘何必动气。怪我招呼不周到了。” 庄琻冷冷笑道:“没有的事。不相干。横竖我今儿过来找高兴。可恨那婆子就去了!实在无趣!” 庄玳把骰子投入钟内,摇出响儿,乐道:“哪能无趣?不是有这些玩儿?来来!”招呼庄琻:“给你先摇,打个头阵,赢个瑞雪兆丰年。如何?” 庄琻听完,松掉披在后背的斗篷让丫头接,自己去捞过骰子。笑道:“那我可说好规矩了。这梅花烙,我想烙哪儿就哪儿,输了可不许躲不许赖。” 其余姐妹纷纷缩在炕角表示害怕,丫头们笑成一堆。 庒琂和阿玉是外头来的,并不知此事玩法。故而,阿玉问:“梅花烙如何玩?我是头一回听说。” 庄瑜道:“这玩法只有我们府上玩,小时候大哥哥见我们淘气,自制这种玩法来惩治人。后来,一到下雪就成了游戏了。你看那骰子,比猜点数,谁说的越小,谁便赢。最大点数的那家,便输。输者受赢者惩罚。以前,大哥哥就摘树上梅花烙在我们额头上,待受不了寒冷拿下梅花,烙冻出一印作数。便是梅花烙了。” 庄玝从炕上起来,走到墙角抱出一口玉瓶,道:“我去摘梅花。你们先玩。” 庄琻一把抓住庄玝,道:“五丫头休想跑。”命自己丫头万金:“你去摘,挑朵儿上雪厚的,端到外头放,存够雪再进来烙。” 庄玝使劲儿挣脱:“不劳动你府上的姐姐。我自己去!我准知道你们待会儿合众来欺负我,我先给花神拜一拜,保佑我赢你们,烙你们一身雪。” 说完,笑嘻嘻挣脱庄琻的手。庄玳怕她妹妹外头摔倒,故让丫头几个跟去。 庄玝到了外头,寻至那鹅卵石路径矮墙,正看到梅花开绽得艳。便兴致匆匆过去了。不料,才到墙边下,忽见一身红影子。 庄玝吓了一跳,壮胆冲到前头,指着红影道:“是谁?偷偷摸摸想干什么!” 那红影停下,迅速回身。一看,竟是北府篱竹园的意玲珑。 庄玝张口震惊。 此刻,意玲珑满脸冻得惨白,浑身滴答着水,通头湿透了,那双冻得发紫的唇,不听召唤抖动,不知是说话还是笑。 庄玝道:“你有病么?这大冷天弄得一身湿。” 意玲珑一听,马上摊开双手,变一身轻松,毫无寒冷之状,移近庄玝,道:“你见有病的人像我这样儿的么?” 庄玝瘪瘪嘴,不想搭理的意思,转头向后招呼丫头来摘梅花。 丫头们不够高,垫了几脚没勾到。意玲珑笑道:“就你们几个小不丁点儿要拿树上的梅花?我告诉你们,拿梯子去吧!你们拉下来,花瓣都掉完了。” 庄玝哼道:“我愿意我高兴,就喜欢花枝儿。” 意玲珑冷得要死,强忍着,没想到有人想摘花,却也忍着说只要花枝。想想,性情跟自己无二。因此对庄玝多几分好玩的心情来,便走过来,使出浑身气力凌空一跃,轻手拉下梅花枝,垂给丫头们抓住。 意玲珑拍拍手道:“我本来是想来拿几枝,看你端那么大一口瓶子。还不够你塞的,我就不拿了。都给你吧!”才要走,又转身道:“别跟人说我来摘花,诬陷我是贼啊!我是明目张胆的,说我是贼我可不受的!” 意玲珑说完,颤颤抖抖去了。 庄玝和丫头们在后头捂嘴笑,然后庄玝对丫头们道:“待会子回去我说笑话给大家听,你们一句不许说。听到没有?” 丫头们应了。 过了一会子,庄玝满满的摘一瓶子,心满意足抱回。走时,还不忘记对着梅花树祷告朝拜。到了院内,也不抱进去,瓶子放在外头积雪,吩咐丫头看着,自己才进屋。 第八章:梅花烙(下) 庄玝进屋将斗篷脱下,嚷着给众人说:“我要给你们说一个新鲜笑话,保准都没听过。” 众人围着庄玳,没人庄玝进来。庄玳此刻在一张纸上画人物。见庄玝这般说,都仰头来看她。 庄玝故作姿态不言语,凑头看庄玳画的什么。一看,她人先大笑了。 庄玝道:“哥哥这笑话比我那个强多了。”又笑得无法站立,一身倾倒在庄琻膝盖上。庄琻推开她,嫌弃道:“你死一边去,冻手冻脚的不许冰我。” 庄玝索性伸开手,直往庄琻脖子上伸,庄琻急躲开。 因庄玝闹腾,竟把庄玳手中的笔撞歪了,那张画上的人物嘴巴撇出一根粗线,愣是一看,画着一位满脸梅花印的美人,唇边多了一抹黑须。 众人见状,都捂嘴笑。 庄玳恼道:“五妹妹淘气,人家好好画的呢!可不是被你撞斜了。” 庄玝道:“就是撞邪了!哥哥说的真是。”便一本正经起来,手指立在唇边,皱眉头勾眼望众人道:“你们听我说。才刚我在外头摘梅花,你们猜我撞见谁了?” 因见她正经起来,都怪道:“撞见谁了?” 庄玝道:“说起来还是二姐姐三姐姐府上的。”把眼神定在庄琻脸上。 庄琻嘴角提了两下,扯出笑意,道:“五丫头今儿跟我过不去。她老毛病又犯了。”说罢,从头上拿下金钗,迎在庄玝眼前:“怎么着了?这会子刺手心儿,跟旁没老太太她们在,玩得狠些,姐姐我也陪得起。” 庄玝急手推开庄琻手上的金钗,道:“谁跟你刺手心儿,这大冷天,要玩就玩湿裙子摘梅花呀!”说毕,自顾笑。 众人不解。 庄瑛小小来拉庄玝,道:“五丫头没正经!” 庄玝哼的一声,道:“我一本正经跟你们说笑话,你们觉着不正经。那你们说,笑话都是正经的?既正经了,还能笑不能?不能笑得,怎担得起笑话两字?” 庄瑗年岁小,此刻被庄玝逗乐了,便参和道:“五姐姐正经起来吓唬人。我倒想听听姐姐才刚在外头看到什么。说一堆,全是正经的唬人,一点不正经的倒没听见。姐姐你快说。” 庄玝抱住庄瑗,捏了捏她小脸,亲昵道:“满府的人,七妹妹最会说话。我只给七妹妹说。”便俯下嘴巴在庄瑗耳根说。 庄瑗因听不清楚,皱眉头道:“姐姐大声点儿,我听不到。” 哪知庄玝叹息道:“说完了。” 众人立马又笑开,指着庄玝笑话。 庄玝自行斟一杯茶吃,抿了一口,才又道:“你们说,大冷天浑身浸湿出来逛,此人是不是疯子?” 湘莲红着脸,轻轻问:“五姑娘说谁?莫非二爷来了?” 庄玝哈哈作笑,赞道:“果然有懂的人。我还说没人知道我们府上的人物性情。就她厉害。这回不是二哥哥,另有其人。” 湘莲道:“姑娘快快说,压着吊胃口叫人难受。” 众人定下,眼咕咕望住庄玝。 庄琻受不了这般墨迹,抬手指着外头看梅花瓶的丫头道:“你们几个进来。” 一时,丫头进来。庄玝急起身,又将丫头推出去,转身对庄琻道:“我说,我说!”回原位置坐下,道:“我出去啊,没到梅花树下,便看到一红影子晃眼飘过。我原以为是红梅花神。我就问‘是谁?偷偷摸摸的想干什么?’” 庄瑜似被吓到了,怪问:“敢问真是有天地花神?” 庄玝道:“我原是这么想,又是头冬初雪,花神来撒花也是有的。可谁料,我问了一句,那人停下来了。缓缓的转身向我,还跟我笑,我看清楚那脸,哎呀,真是把我惊得……” 众人越往下听,越觉得离奇。 庄玝道:“你们怎么不问我那是谁?” 庄玳道:“等着你说呢?才刚问一堆你没说,这会子大家不问了,就等你自个儿说。” 庄玝哼道:“就是篱竹园那意姑娘。满身滴着水,湿漉漉一头。你们说,下着雪,她还浇一身湿,是不是疯子闹笑话?可笑不可笑?” 庄琻听完,翻下身,侧过去,没搭话。其余人一个都没笑,庄玝自个儿笑。 庄瑜问:“后来呢?” 庄玝道:“后来,我骂她是疯子,她就被我吓跑了。” 庄琻听毕,一骨碌起身,道:“被你吓跑了?哎哟,五丫头的嘴皮子功夫能吹一天的雪呀,怎不见你把地上的雪吹回天上去。” 于是,众人嘻嘻哈哈大笑。此处,大家都知道庄琻跟篱竹园的人杠上了,就是因上次大闹的事儿。 稍后。 庄玝道:“不信,你们问她们。”指着外头的丫头。庄玳为了附和,遂而叫丫头来问。丫头自顾笑点头,没回说是。完了,让丫头继续出去守着花瓶。 接着,庄玳指着画上道:“画我改不动了。就让美人添须吧!古有话说‘巾帼不让须眉’,索性就给应了这景,你们觉着可使得?如待会子谁输了,往她唇边也画一道,正是好玩呢!” 这般说,众人拍手应,都说好。 钟内骰子有六颗,核算最大数为三十六点,最小是六点。庄琻头一个掷,钟盖子捂在美人画脸上,里头是骰子。定下猜时,挨个落数。起头是慧缘、接着庄瑛、后是庄瑜,再后是庄玝、庒琂、阿玉、庄玢、庄瑗,至后又把湘莲拉进来,庄玳垫后。 轮了一圈报点数,等庄琻开盖子,庄玝报个二十五点,竟是最大的报数,给输了。因此,庄琻乐得不知所以,忙叫她丫头挑一朵最大的花,还要挑廊下的雪盖满花朵才罢。交到庄琻手中,庄琻先道:“输的人乖乖坐好。” 庄玝服输,乖乖坐。哪知庄琻使坏,没往她脸上烙,直扯开庄玝的衣领,将那梅花塞进她脖子里头。 庄玝想反驳,那知庄瑜和庄瑛帮手按住,死不给她动弹,把她冻得浑身打颤,连连求饶。众人也被逗得混笑一团。 等惩罚完毕,庄玝道:“怪不好玩,起了点就折磨人,轮不到几圈,外头那棵梅花树的花就没了,何不变个玩法?” 庄瑜道:“怎么变?” 庄玝道:“若说文武大会,上回就没玩成。若说此刻玩,有对诗句,没人动武,也不合时宜,玩不起来。要我说,依旧比点数,赢的第一等头家按她那点数谐音押个韵,起一句诗助兴,输家服众受惩。即便输了,听得好句子,输也输得享受。你们说可使得?” 众人都说好,便按庄玝的提议玩。 重新开局,依然让庄琻掷骰子,这回众人有意抬让慧缘,她说完,众人往高的说。此次,输的是庄玢,她报了三十点,慧缘报的是十一点。 故而赢家押韵是“一”字音。要出句子了。 慧缘随意让丫头摘一朵小梅花,也不是十分使力折腾六姑娘,只在她额上印了一记作罢,随后,慧缘口里起句道:“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 此乃陶渊明之句,众人听了,拍手叫好。 庄玳赞道:“可惜没酒。这句押的是‘一’音,合得宜。大嫂子出得好句。看下头的了。” 第二轮,应是庄瑛,庄瑛推给庄瑜,庄瑜说自己往后靠,于是轮至庄玝,她出五点,成赢家,输的是庄琻,她出二十三点。 庄玝难得有机会报仇,心里早下了狠手,便如此前庄琻抖进她脖子那样回敬,庄琻闹了一会子不给她罚,众人知是玩耍,都帮庄玝按庄琻。折腾完庄琻,庄玝才出句子,只见她道:“才刚大嫂子出的是春秋日,今日又应冬,春秋后冬,少了一夏。不如我来添夏日。” 众人催促她快说。 于是,庄玝思想半分才说:“势矫翔阳翰,功分造化炉。禁城千品烛,黄道一轮孤。我押的是‘五’韵。” 庄琻讥诮道:“你说添夏日,这造火炉,千品烛,也就是一轮孤阳。称不得夏日。该罚!该再罚!” 庄玝愣了,连连摆手:“怎么说的?这首乐诗题的是《夏日可畏》。二姐姐不懂不要紧,连题都不给作数?” 庄玳笑着维护庄玝,道:“五妹妹作得数。你应把头句也一并说了才好,怪不得你二姐姐抓短。” 庄琻哼的扭头,问庄瑛道:“那头句是什么?” 庄瑛羞涩道:“赫赫温风扇,炎炎夏日徂。火威驰迥野,畏景铄遥途。” 庄玝傲然道:“好在三姐姐懂,我以为只有我才知道张水部呢!” 庄瑛道:“那可是韩门大弟子,读过书之人,怕无人不知吧!五妹妹净借诗来笑话我们。张王乐府,你说张籍,待会子有人出了王建的来,看羞不羞你一脸。” 庄玝捂嘴笑,不搭了。 往下,庒琂出八点,赢了,输家是庄玳。按规矩,烙庄玳一鼻子,庄琻和庄玝两人拿笔还添两撇胡须。待后,众人催庒琂拿王建的句子怼庄玝才刚出的张籍。 庒琂淡然一笑,只说:“王建的乐府诗与别家不同,白描写意,抓他的韵怕是难为我了。况且这‘八’韵,实不好作。” 阿玉在边上笑,看她那样说,便拉她的手,在手心上拟写一个字。众人见阿玉提示,便抗议。阿玉道:“何必难为琂姑娘。这‘八’韵实难解,还要作王建的,想起来,王建的名作里头,没几个有该韵。” 庄瑜笑道:“玉姑娘说难,你又提示她。可见是有了,既有了,说出来与我们知道。” 阿玉不说,推了庒琂一小下。 庒琂噗嗤一声,笑了,道:“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确是押‘八’音。若不是玉姑娘提示,我还真想不到。这一局,我认输。” 庄玳道:“认输了如何?” 庒琂道:“我给你烙回来。” 众人争先恐后说要大家一块烙,方能解恨,谁叫作弊?于是,众人一起折腾闹庒琂,阿玉见不好,便说自己也参与作弊了,要罚就连自己一块方公平。闹了一阵。 庄玳道:“要说作弊,还要罚她们两人各自再出一句带‘八’韵的。” 众人都说甚是,于是依旧惩罚。 庒琂略是沉想,阿玉先有了,道:“荆人泣美玉,鲁叟悲匏瓜。” 阿玉出的是盛唐李白的《早秋赠裴十七仲堪》。众人听了,觉着有些悲意,俱暗伤一回神色。阿玉念完,笑向庒琂道:“姑娘可有了?” 庒琂点头,应道:“廊庑周遭翠幕遮,禁林深处绝喧哗。界开日影怜窗纸,穿破苔痕恶笋芽。西第晚宜供露茗,小池寒欲结冰花。谢公未是深沉量,犹把输赢局上夸。” 庄瑛听完,道:“这是谁的句子?听着耳熟,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读过。” 庄玝道:“我也没听过,难不成是琂姐姐自己胡绉的?也十分有意境,‘小池寒欲结冰花’将外头那雪景勾得活妙了。” 庄瑜道:“琂姐姐的才情必在我等之上,若说姐姐自己做,怕比这还要好。虽然我平日读诗书不多,老爷书房就有一册,册上有这句。小时候我看过,依稀记得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忠懿王的出句。不知是与不是?望姐姐指教。” 庒琂道:“哪敢。我也是一时想起,随口说罢了。倒也忘是哪朝哪代谁人所做。” 众人听毕,都思索起来。 尔后,慧缘淡淡笑,示意丫头给众人添热茶。同时,她道:“我才疏斗胆说一句。姑娘所说的句子,如我没猜错,便是九王钱俶的笔墨留句了。” 庄玳不解:“这钱俶是何许人物?” 慧缘不假思索道:“后晋乱世,钱俶应运登上王位。是位贤王。甚得天下民心,史书上记载有说‘纵民耕垦,不加赋’便赞他励精图治了。后周广顺时,因世道艰难混乱,民生凋零,饿殍遍野,哀鸿满天,有狠心父母将子女贱卖以能生存。钱俶知晓后,下令出粟帛赎回归还其父母,并开仓赈恤,缓解灾情。到太平兴国时,他识时务,出兵帮赵宋谋江南天下,因此得了功勋,赵王封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至后归到赵宋门下。才刚姑娘那句便出自钱俶诗信里的《宫中作》。” 庄玳赞道:“这么说,还是位好皇帝了。不知他的命运后来如何?” 慧缘笑道:“古时才子佳人,皆是命运多舛。三爷何必为此牵肠挂肚,引自己不畅快。领受他们一二分好,我们听了娱乐娱乐,根究起来,还怕伤神了呢。” 庄玳依旧不肯就罢,还拉住庒琂的手问:“我想知道,这位贤王之后如何?妹妹你能说出他的句子来,想必此人十分传奇了得。” 庒琂轻轻叹息一声,眼睛看外头。此时,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装梅花的瓶子立在院中,那雪花纷纷落在花瓣上,似能搁出响。看那花儿,与数月前仙缘庵那山上的梅花极相近,特别那颜色,红的,绿的,骨朵儿的,仿佛透过那花枝,又能回到仙缘庵,看到伯镜老尼在火把夜色中喷血。 庄玳等人因看庒琂呆愣,再三催她说。 庒琂被催醒了,道:“大奶奶才刚提点,我想起来了。不就是钱俶了。若说他后来怎么样,说来有些伤外头的雪景。不说的好。” 庄琻啧啧啧道:“我说什么来着,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五丫头才刚进来不正经的笑话,琂丫头活脱脱学走八九成。要说就说尽,这会子说一半留一半,吊死个人。”便拉慧缘的手,央求道:“大嫂子大奶奶,琂丫头不说,我们听你说。” 慧缘脸色红了起来,余下左右不是。 庒琂走了过去,向慧缘端了一礼,道:“如不然,就请大嫂子说吧!” 慧缘受了恭敬,红脸笑道:“那钱俶归到赵宋,六十大寿的时候,宋太宗派人去给他朝贺,不知大寿当夜发生何故,他就暴毙了。后有人传说,是宋朝皇室容不得他,才让他死。又因他对宋有功,追了谥号‘忠懿’。” 阿玉听得十分入情,不自禁道:“英才多是遭嫉妒,俊王不得好下场。果真是这样。可惜不知他后来葬于何地,可有墓碑让后人祭奠?” 慧缘摇头:“也是书上记载,并不是十分真切,怎可论真来追究。” 庒琂道:“若信也是有的。书上记载,说葬于洛阳,又有说葬于临海玉苍山。并无实考。我倒觉得,他身形仙神,凝在雷峰塔中也未可知。” 如此说,众人猛然起兴致。又问钱俶与白蛇有何关系。 庒琂道:“古往今来,古楼名塔,牌坊仙道,多为怀念故人所建。若说雷峰塔就与白蛇有关,未免过于传奇狭隘。有书上说,那是钱俶为他的宠妃黄妃所建的高塔,赏西湖放目用的。九王乃性情众人,我愿信他死后葬于雷峰塔中。” 庄玝拍手道:“这么说雷峰塔倒,并无白蛇,该有钱俶了。还得有个黄娘娘。他们一道升仙了去,此后白蛇娘娘鸠占鹊巢,水漫金山。合该这样才说得通。” 于是,众人夸庄玝联系得妙。 接着,大家又玩了几轮,把那瓶梅花摘尽才歇着。因是雪大了,积了一院子,众人要出去打雪仗,后头曹氏叫人来传话,让庄琻姐妹回去,故而她们姐妹两个先走了。 两人才走,庄玳的小厮复生跟庄璞的小厮财童跑来传话,说二爷找玉姑娘。 庄玳问:“叫二爷来,玉姑娘留下吃酒了。晚些大奶奶这儿摆酒赏雪。” 复生道:“爷别为难他,二爷下了死命令给财童,说他请不回玉姑娘,叫他脱了衣裳滚雪地。我央不过财童的求才来的。” 庄玳“哎哟”一声,道:“我日常叫你做事你反而听不见,二爷叫你倒跟下军令一般,你要是愿意投在他门下,就学钱俶吧,好给你个下场。” 复生不懂其中道理,只是挠头笑。 因而,湘莲问:“二爷找玉姑娘做什么?” 财童道:“说关先生要回来了,让玉姑娘回去。” 阿玉听闻,心中大喜,不等里头的人再发话。她忙撩起裙子要出去。 庄玳急把阿玉拉住,信手解开背后的斗篷,围在阿玉身上,道:“姐姐慢着点,外头地滑。” 阿玉没推辞,深深向庄玳致谢,便跨出去拉财童跑了。 屋里人因担心阿玉滑到,便齐跟出门外。 门外,雪满天飞。 地上,白积银妆。一道鞋印深深浅浅绵延向外。 几人望了一会子。庒琂传来声道:“来这么半天,我们也该回了。” 庄玳拉住庒琂,转身问慧缘:“嫂子有伞没有?” 慧缘略是尴尬,才嫁过来几天?有无东西,自己还真不知,便转头看丫头。丫头示意,找去了。过了一会子,抱来几把油纸伞。一把递给庄玳,一把递给三喜,一把递给庄玝的丫头敷儿,一把给湘莲,一把给庄瑜的丫头静默。 因怕冷到庄玳,慧缘又叫丫头来吩咐:“去把大爷的斗篷拿来给三爷披上。”丫头听了又去找。 庄玳不好意思拿,故道:“嫂子不用麻烦,才几步路,冷不到我。” 说着先出去了。接着,后头几人的丫头出来先打开伞,各自迎各自的姑娘出来。 庒琂在后,看其余人走出去,才给慧缘端一回礼,再说:“大奶奶有空,来镜花谢坐坐。” 慧缘脸色红润,心中微震,低头端礼,轻声道:“姑娘路上小心。” 庒琂点头致笑,出去了。 出到院子,三喜在旁边恶恶的低声道:“真是一副大奶奶的样子,谁想几日前还给姑娘端茶倒水呢!” 庒琂垂眼望三喜,道:“那么大的雪,还压不住你那团火。回去,不许乱说。” 三喜哼道:“下回摆席,我学素姑娘也不来了。横竖左右不见,心不烦。” 庒琂浅浅笑,不理她。心里何尝不是想:这东府大席,子素不来,三喜不来,自己一个人怎么招架呢? 到底思量,不知慧缘这位大奶奶是什么意思,总端着身份。经今日滚园相处,庒琂对慧缘别外相看,觉着她是有自己的底细。 第九章:风雪夜归人 回至镜花谢,三喜果然禁声不议论滚园的事。 子素问三喜,三喜不回,再问得急,三喜便说道:“素姑娘问姑娘吧。” 子素关切庒琂,是要问清楚。哪知她问话这前后,竟接连来了两桩事。 从滚园出来,慧缘大奶奶分别给众人一把伞。伞此刻搁在门外。子素见两人进屋,伞丢在门口没收进来。因看到庒琂神情有些困乏,问了三喜不得答案便走出去,到门口顺手拿起伞,待要收,巧看到伞面上印有“东”字样。 看着,就知这伞是东府的了。 子素端详了一会子,再将伞上的雪抖开,见是凝雪去不尽就进里间找块布去擦拭。到里间,见庒琂歪在炕上闭目养神,身上盖一件鹅绒团被。 子素拿了擦布,顺势去给庒琂掖了掖被子。兴许庒琂实在困乏,她这般动作,庒琂都没睁开眼睛看她。 去净雪,收了伞。 子素转身进门口,见三喜瑟缩在门口望院子里的雪,发起呆来。 子素道:“怪冷的,你还站这里做什么。姑娘那床被子薄了,你再添一床岂不好?自己也加身衣裳吧!” 三喜不动,依然静静站门口。 子素看她木着,便不再说了,拿着伞走回里间,将伞放下,又进卧内抱来一床绒絮,待要盖在庒琂身上。庒琂醒了。 庒琂拉过子素的手,突感一阵寒意,便捂住道:“这么冷的天,姐姐该舔衣裳。上来捂捂吧!” 子素扭头看外头的三喜,欲言又止,半侧身子斜坐在炕边。 庒琂笑道:“怎么的?” 子素摇头,叹息。 庒琂道:“你这不像日常了。”抬目往外头,看到三喜的影子斜半节儿,长长拖影到里面,便又道:“她在外头不冷么?” 子素蹙眉道:“既然你们不想说我也不问。你们这样,反让我觉着不安了。” 庒琂稍起身,将子素拉了过来,将身上的被子掀起给子素盖,道:“才刚回来觉着乏。没有什么事。姐姐不必担心。” 说完,庒琂咳起来。 子素见状,急了。挣脱庒琂的手,忙倒茶。 茶水捧给庒琂,一手替她拍背,道:“大冷天,犯不着由着人拉满世间乱跑。身子是自个儿的,他人未必爱惜,自己爱惜才是自己的。” 庒琂接过茶,呷一口。润过喉咙,便没再咳,便舒一口长气,笑望子素。 子素接回杯子,道:“你们出去后,寿中居来说晚些让人送炭笼来。我还说你们回来,就升起火该暖和了。到现在都没有送,瞧她们也是忙忘了。” 庒琂笑道:“我听湘莲姐姐说往年要过二十几才下雪,今年赶早,兴许她们也没想到,过冬的物件没拿出来也是有。” 子素冷笑道:“她们那边都冒烟了,若说没拿出来你信?” 庒琂道:“天外冷,姐姐不必外头冷,心里也冷自己。淡看也无妨的。才是多大的事,姐姐何必计较。” 子素咬嘴唇,想忍住不发话,再想气不过又道:“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外头没名目身份之人,处处敷衍招待。知道的,又没个上心正眼。我只叹息这些。若说心寒意冷,也冷不过像这样的情景了。” 庒琂笑道:“是外头下雪的缘故。” 子素哼道:“常日我们交好无话不说?到今日……” 子素终究不肯就罢,想知道她们在滚园发生了什么。庒琂自那边离开,心中不爽,回来时让三喜不许给子素乱传递话语,自己更不愿提及,心想忍忍就过了。往里头深思,到底是慧缘端着身份面对自己,让自己不爽、不安。 此刻,子素咄咄逼人,非要问点什么,将两人的昔日情怀搬了出来。庒琂听毕,心中一阵刺痛。 庒琂道:“姐姐多思。往日姐姐是极沉静的人,到了这里反而为我变了个人。” 子素冷笑:“姑娘不也变了?” 庒琂本想言说其他,遮掩过去算了,不愿意再提及滚园的事。谁知一说二说,还纠缠不休。生怕子素心中有嫌隙误会,故此,庒琂拉住子素,低声和气道:“姐姐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有什么怎会瞒姐姐不说?今日过去,一则,天冷,感到入了寒,倦怠些。二则,姐姐极不爱搭理这府里人,我若说她们,倒给姐姐添烦恼不安乐。姐姐知道,她们那些人比不得外人,能有什么事来,就是家长里短,我过去应个景罢了。” 子素聪慧,看到庒琂的言不由衷,便道:“姑娘言语无奈到此境界,实属难得。” 说完,子素抽回手,一脸讥诮。要走。 庒琂拉住不给她去,道:“姐姐!” 子素道:“除你之外,目前世上也没什么人能让我挂这份心。姑娘愿意捂在心里头,就捂着吧!哪日不痛快了,等雪化了日头出来了再拿出来自己消洒消洒。” 庒琂脸色顿红,眼泪在眶内打转。子素别开眼,故意不注意。 庒琂稍稍擦眼角,正色道:“我不是排外姐姐。” 子素趁势道:“那为何三喜一脸恼着回来,不肯说。这不是你支使的?即便我是傻了头脑,你这光景,我看不出有心事的来?你们真是很好,没摆这样的样子来,我倒觉得算了不关心。又摆这副脸面,叫我如何作想?” 庒琂满怀歉意。子素句句戳心。 子素又道:“我与你的经历,是昔日的情份。比不得你们三个忍辱负重,生死与共进来的情份。” 庒琂紧又擦一回眼睛,急道:“那我说了,姐姐不可生气。” 子素扭过头看住庒琂,期待她往下讲。 庒琂舔了舔干燥的双唇,慢慢将一路去滚园遭遇道了出来,至后说到慧缘:“姐姐才刚说我们三人忍辱负重,生死与共的情份。或许是慧缘成亲之前有这些情份,她成亲之后,我们再无二话来往。今日相见,她倒生疏起我来了。若说我不介意,那是骗自己。不想让姐姐担心,才不愿过多提及,谁知姐姐心里比我还介意知道。” 子素缓解了心情,满怀心疼起庒琂,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道:“你瞧三喜。”示意抬起下巴往外头,“她比我还介意。心里装下的全是你。” 庒琂动了动身子,想伸脖子朝外喊三喜,子素摇头,扬手示意别出声叫。子素道:“极简单的事,看你麻烦成什么了?难为自己不说,还让自己人不痛快。” 庒琂感激点头。 子素道:“由她自己静一会子吧!”笑道:“她满怀忠心被狗吃了,兴许在琢磨着自己哪里做错了呢!回头我给她说说。” 顿一会子,见庒琂没言语。子素又道:“药先生说的对,到这个节骨眼上,索性就敞开了问老太太她们,把你们家那些冤枉事都说与她知道。就说是庄府的人陷害的,要她们给个道理。” 庒琂叹息道:“姐姐糊涂。说这府上的人陷害我家,有何证据?当日我是气昏了头脑,听药先生说,就这样认为。如今冷静想来,药先生听外头人说,我听药先生说,能是证据?一旦问出口,不说打草惊蛇,只怕后头想查个水落石出也无望了。” 子素点头。 庒琂道:“不瞒姐姐说,我这几个月以来,没懈怠过。姐姐,我一直暗中摸清庄府的路。东西南北四府,我几乎走遍了。当日伯镜大师父说过:‘临身险境,第一头等先摸清出路为首要’。她的话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哪怕那日全盘抖出,她们有心弄我们,我们也早有准备,寻得路径逃走。再往深的说,有路的地方便有事,所以我便注意起这些来。可不是了,你瞧着镜花谢就有那条暗道,不也是被我们摸出来?” 子素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三喜的声音道:“姑娘在里头呢!” 听毕,庒琂急向子素作嘘,两人恢复平常。转眼见竹儿和三喜进来了,后头几个蛮力婆子抬一口炭笼,笼子里火旺旺生有火。到屋里头,竹儿先给庒琂端过礼,再向后招手。 一时,蛮力的婆子将笼子抬进来,后头又有丫头捧一张毛毡毯子,摊开铺地上,再让婆子将笼子搁在上头。 竹儿笑道:“让姑娘受寒了。姑娘在大奶奶那边可玩得开心?” 庒琂还未出口回复,竹儿又指后头的丫头子叫进来,只见丫头子捧几口精致的汤婆子。 竹儿接过来,一个给庒琂,一个给子素,另外一个递给三喜。竹儿道:“冬日冷,少不了它。里头的水凉了赶着灌热水,出门捧着它保管暖和。” 庒琂感激道:“谢谢你这般周到。” 竹儿扬手示意后头的丫头婆子出去,自己又道:“炭笼子是今年新制的,改良了通道,能压烟灰。其他府里都没有,他们用的还是往年的旧笼。才刚说要给姑娘扛来护暖,都取出来了,老太太才想起这个,说给姑娘用新的。因这样才耽搁时间。” 子素听完,脸唰的红起来,才刚她还议论别人冷漠不关心镜花谢,可不是打脸? 子素略是欢喜,深深看那炭笼,道:“也是新奇,里头放碳,竟没有烟。” 竹儿笑道:“老太太往年常说,一到冬日,就受不了这烟熏满屋。如今姑娘赶上时候,用上这个。” 庒琂言谢几回,竹儿临走说道:“头雪这几日,老太太身子不大好。我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吩咐说,晚些姑娘过去吃晚饭,她就不出来吃了。姑娘到时自主些便是。” 听毕,庒琂欲起身,说过去瞧老太太。竹儿制止道:“老病症了,过了这几日便好。年年如此。这会子老太太躺着呢,姑娘不用过去。” 庒琂脸辣了起来,尴尬道:“那……请姐姐用心服侍。晚些时候我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竹儿点头应了,又端几回礼仪才离开。 竹儿走后,三喜捧着那汤婆子满怀新奇,坐在炕边,抱着端详。 庒琂笑道:“暖些了?” 三喜笑着点头。 庒琂望了一眼子素,又对三喜道:“我知你心里不痛快,我都跟素姐姐说了。这会子你手暖了,心也该暖了。不许你跑外头冻着,听到没有?” 三喜羞涩站起来,狠命点头,不住对子素笑。 子素略是忧心看了庒琂一眼,心疼道:“姑娘休说她,你自己也要保养。身子好了,才能办大事。” 庒琂小小叹息,垂下眉目。是听进去了。 过了一会子,寿中居派婆子送来两篓子木炭,并交代如何放置,如何添火。等交代完毕已是近晚时分。 掌灯那时,庒琂由子素扶手,三喜撑伞去寿中居用晚饭。 到了寿中居,如竹儿说的那样,老太太没出来用餐。满桌子的饭菜只有庒琂一人吃。略吃几口,庒琂说饱了,想进去给老太太请安探视。 不料,竹儿回道:“老太太喝了参汤,又睡下了。” 如此,庒琂不敢再逗留打扰,在老太太卧房门口端了礼,自主退出。 出了寿中居,外头已一片夜光茫雪。屋檐门下,皆一片红灯高挂。 庒琂站在院子雪地中央,愣了一会子,痴想:母亲生长在这里,那些时年也这样?满天飞雪,遍地银妆,廊下灯火摇曳? 子素握住庒琂的手,道:“回去吧姑娘,夜晚更冷了。” 庒琂望寿中居门外:“我想出去走走。” 子素担忧的看三喜,三喜撑着伞,也是惊讶。 知道庒琂不肯回去,三喜把伞递给子素,道:“姑娘等着,我回去取汤婆子。” 说完,三喜撒腿跑回镜花谢。此刻,子素接伞,撑在庒琂边上。庒琂望三喜回镜花谢,便会心一笑。再抬眼看伞外,映着满府灯光,看漫天的雪飘,庒琂惊叹北方雪夜唯美,抑制不住手伸出去。 手接到外头的雪花,庒琂默默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好雪好夜,归人从此不归,冷落这些雪了。” 说着,迈开脚步向门外走。 子素知庒琂又想念她母亲了,便不作声。 到了外头,站在那棵槐树下,放眼前方,只见灯光闪烁,天上那些雪点越发密集了。庒琂感到冷意,稍稍收住斗篷。 子素道:“姑娘要是觉着冷,我们回去吧!” 庒琂道:“再看一会子。” 子素道:“明日还有,看不完的。” 庒琂咳了几声,道:“明日下明日的雪,我看今夜的雪。不相干。” 如此,子素不言语了。正这时,三喜从里头抱来汤婆子,不等庒琂反应,已将它塞到她手中。 三喜道:“这天可真冷,我一回到我们屋里就不想出来。姑娘,看好了咱们回了吧!” 庒琂转头看子素,只见她两片嘴唇在抖动,三喜则一脖子缩在领子内。 庒琂沉吟一会儿,便决绝道:“回吧!” 尚未启步,径道远处传来“咋咋咋”的脚步声,顺势望去,见一群人挑灯往这边赶。 庒琂原要走的步子停下,顿住看去。没一会子功夫,前头那些人到近前。只见四个仆子抬一座软撵,上头躺有人,边上两侧各有一人撑伞护遮,领头的是庄璞和他两个贴身小厮,各自手中提着灯笼。后头尾随是气喘吁吁的阿玉。 庒琂心猛然惊起,迎了去,原要关心出话语,哪知她未到那些人跟前,从西府径道那头又赶来一帮人,寻声看去,却是湘莲跟几个丫头,她们提灯前来。 众人会面,来不及寒暄。 湘莲急声向庄璞道:“怎不从后头近门回?” 后头,即是西府后院,那里有通往外头大街的门。湘莲这般说,是关心众人的意思。 庄璞道:“那边雪积厚了,马车过不去。绒毯子带没有?” 湘莲急道:“带了带了。”便从后头丫头手中接过两叠毯子,摊开向撵子上盖。 那时,庒琂瞧清楚了,撵子上头躺着的人正是关先生。 关先生奄奄一息。 阿玉悲戚跟在后头,跌跌撞撞的。 庒琂愣眼,知“风雪夜归人”,所归来之人遭遇不好了。看湘莲忙着给撵子上的人铺盖,庒琂不假思索将汤婆子塞给子素,道:“给先生暖上。” 如此,子素拿着汤婆子赶了过去,迎过庄璞的面前,直到关先生的撵前,将汤婆子塞进毯子里头。 庄璞似有些感动,微微向子素点头致谢,又向庒琂点头。 阿玉见状,泪水洋溢不断,向前走来给庒琂端礼。 庒琂扶起阿玉,道:“赶紧回吧!别冷着了。” 一时间紧促,几人不似往日言语客气说话,忙乎赶着往西府去了。庒琂痴愣担忧望他们远去。良久,众人消失在径道,庒琂才由着三喜和子素扶回镜花谢。 回到房内,庒琂已冷的浑身颤抖。子素和三喜一面给添汤婆子,一面吹生笼子里的火,又给庒琂加毯子捂暖,总之,两人忙成一团。 待一切就毕,庒琂才道:“关先生这是怎么了?颇是严重了呢。”因不放心,对三喜道:“你去瞧瞧。” 子素制止道:“这与我们不相干的,姑娘多这份心做什么。” 庒琂叹道:“没玉姑娘救治,我此刻也不见能好。怎么不与我相干?” 子素被顶这一句,便不说了,自主去把才刚脱下的斗篷取了来。 庒琂感激地望子素,起身让她给自己披上。 子素对三喜道:“再把灯笼点上。我也去。” 庒琂握住子素的手,不再说了。行装穿戴好,几人提灯撑伞再出镜花谢,悄悄往西府去了。 第十章:鹧鸪天,悲泣疾(上) 庒琂、子素、三喜主仆三人提着灯笼赶至西府。 因天时寒冷,日常守班往来的仆子早已收班,余光晚景,四周幽暗,满院高墙,落雪不惊。只那檐廊之下,盏盏灯火成排飘摇。 到了西府门首,庒琂惟显礼仪注重,先让三喜去叫门。三喜去叫了,没人应,自主往门内进,见原在门口守夜的婆子此刻在角门阁子内吃酒躲暖。 婆子见三喜,皱眉迎出来,待要开口,忽见门外站着庒琂和子素,她便连忙舒展眉目,问:“哟,这么晚,姑娘怎么来了?” 庒琂手搭在子素手背上,迎上前,笑道:“妈妈这么晚还没下钥,冷夜里你辛苦了。” 婆子听到庒琂如此说话,十分喜欢,遂而伸手引请,道:“太太这会子怕是要睡了。姑娘有事儿?” 庒琂往里张望,倒没举步进去的意思,眼神闪烁道:“才刚二哥哥他们进来,如今怎么样了?” 庒琂此方打听,自己的心里有些琢磨,怕自己鲁莽找去,关先生他们不在雅阁,自己扑空了。进去了无头苍蝇抹黑找,显自己无礼不说,还扰主人家休息,恐留下不好的行趾被人知道遭人说短。所以才让三喜先叫门,再打听他们现状如何,往哪里去,如此一来,接下再按步到里头才不显突兀,也合道理。 不料,婆子听了庒琂的话,半天没醒过来神色,道:“二爷回来了?哎哟,你看我吃了几口酒给蒙了。亏湘莲姑娘来帮我守了一会子火,我得了个解手松动机会,怕是错过了。姑娘找二爷有事儿?” 庒琂转念想,二十日东府摆宴,就近两日的事儿。庄璞打外头接回关先生,还是那样的情景,只怕不敢张扬,才让湘莲支开守门的婆子。想到此,庒琂不敢再言明实况,摇头道:“也没什么事儿,湘莲姐姐的东西落我那儿了,怕他们寻不着。这不给送过来了。” 婆子堆笑脸,道:“什么东西这么要紧?天冷地滑,姑娘明日送来也使得。要是着急,你托与我,我代传给湘莲姑娘。不劳姑娘又巴巴进去。” 庒琂听婆子那么说,一时后悔自己撒谎了,因手头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推脱交付的,于是辣红脸面道:“不敢劳动妈妈。”又急转话语道:“玉姑娘住雅阁?” 婆子道:“是呢,住雅阁。太太让她跟五姑娘一块儿住,玉姑娘怕添麻烦不肯。太太着了几个人服侍她。昨夜五姑娘在那边跟她说一夜的话,赶到中夜才回来,这会子五姑娘怕还在那边呢。姑娘你是要找湘莲姑娘还是找玉姑娘?” 庒琂道:“就问问。原本想把东西给湘莲姐姐,完了过去找玉姑娘说说话。日常我身子不好,是玉姑娘帮诊治的。” 婆子“哦”应声,大致以为庒琂身子又不好了。便道:“姑娘身子要紧,我劝姑娘别过去了。那边的路逢下雨下雪天最不好走。赶明日再来吧!” 庒琂笑笑,心里想作罢算了,也不是十分要紧的事,只凭良心过来看视一眼而已。或许此刻,她们一帮人正手忙脚乱伺候关先生,自己几人过去,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添了乱。 于是庒琂摇头转脚步,欲回去的意思。 婆子见庒琂走,追上来问:“姑娘的东西要不要我转给湘莲姑娘?” 庒琂红脸道:“我走得急,那东西有一半儿还落在屋里。现在想起来,还是算了,改日我再送过来齐全。” 婆子挂着笑脸点头,目送庒琂几人下台阶。 随后,庒琂听到关门声,稍稍停下,扭头看门,心神忽感一阵落寞不安。这时,听到门里传来庄玳的声音。 只听到庄玳道:“才刚我像听到琂妹妹的声音,妈妈见没见着?” 婆子回道:“琂姑娘说送东西来给湘莲姑娘,说了一会子话,又说不齐全,没进来呢。不才走呢么?” 言语毕,门又开启,庄玳提着灯笼,披一身红色斗篷闪了出来。那时,庒琂尚未走远。 庄玳先叫一声:“妹妹!”笑吟吟从台阶上跑下来,后头婆子压低声音呼唤道:“爷仔细脚下滑。” 庄玳全然不听婆子的提醒,已跑到庒琂跟前。 庄玳没带伞,那粉脸使劲缩在斗篷帽子里,一头的雪沾在帽子上,稀稀拉拉一片白。庒琂见状,便笑着把他拉过来,示意三喜移伞靠拢,好给他遮挡。 庒琂道:“那么大的雪,怎么不带伞就出来了?”说着,伸手向庄玳的头帽上拍雪花。 看到她暖心关切,庄玳极是感动,笑道:“妹妹怎么不进去?” 庒琂闪烁眼神望了望后头,见婆子缩手抖脚站门外看,故而转过脸面,悄声对庄玳道:“先生回来了,你知道么?” 庄玳愣了一会儿,道:“妹妹怎知道的?” 庒琂道:“奇了,难不成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并非做贼,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庄玳叹息道:“不瞒妹妹,我也才听说。正赶过去瞧,说这事儿让避开府里人,我们太太老爷都还不知道呢!所以我奇了,妹妹怎知道的?还比我先知道。” 庒琂紧紧拉住庄玳,低声把偶遇庄璞等人抬关先生回来的事告知。听毕,庄玳震惊道:“他们让财童来知会我,也没说这般严重。走,我们一起瞧瞧去!。”便携住庒琂的手要回去。 庒琂按住庄玳,道:“既然二哥哥有意避开府里人,我就不去了。再者说,守门的妈妈还没坐暖和呢,我再进出,不又给她添麻烦,让她在大雪夜受冻?你去瞧也好,明日来镜花谢告我一声。” 庄玳不肯松手:“都来了,妹妹跟我去吧!” 庒琂道:“怎还不明白。我一时糊涂没个思想跑来,如今通透了,自然不能去。他们有意请你过去,必定有话对你说。我在那里反而不好呢!” 庒琂急忙挣脱庄玳的手,又道:“你赶紧进去吧,往屋里找一把伞,别是着凉了。” 说完,庒琂沿路返回。 庄玳痴痴望着庒琂主仆三人远去,等她们消失在雪夜中,他才忧郁无奈上台阶回门里。因听庒琂的嘱咐,庄玳问守门的婆子道:“妈妈有伞没有?” 婆子嘟嘟囔囔找了伞给他,又问琂姑娘怎么就走了,庄玳笑道:“琂妹妹是个知情理的,怕给你老舔麻烦。你老坐暖了又得起来开门关门,怕惹你嫌呢!” 婆子连连哎哟,道:“琂姑娘真心体贴人。” 转眼,庄玳拿了伞,向雅阁去了。 到了雅阁外头,远远看到屋舍里照出光亮,知里头的人正忙。庄玳左看右顾,轻手轻脚提灯走入。到了院外,听到庄璞低沉恼怒的叱喝声:“混帐不牢嘴的东西,叫你请三爷就可以,还跟五姑娘说什么?三爷没叫来,你自个儿贪冷先跑了!外头跪去!” 听毕,见财童撩起帘子走出来,一脸的哭丧。 因见到庄玳站在院子里,财童惊讶迎来,赶紧引请庄玳入内。庄玳大体听见刚才庄璞的斥责,便拍拍财童,道:“二爷气糊涂了。”撩帘子往里头先探一眼,正看到关先生裹着被躺在炕上,庄璞背着手在炕边走来踱去,阿玉专心给关先生把脉,湘莲紧攥双手立在一边,原在屋里伺候的婆子和丫头也惊惊战战的在旁边勾眼看着。 于是,庄玳放下帘子,一把财童拉到角落,问:“先生怎么了?” 财童道:“午后二爷让我们悄悄跟去接人,接到先生就这样。还不让给人说。才刚去请三爷,出来那会子碰见五姑娘,爷你在场见到的呀,她非拉着我问大晚上做什么去!我原想三爷都给知道了,给五姑娘说一句也不打紧。可巧三爷你那会子一转眼不见了,我以为你来了呢。二爷见我自己回来,就骂我,罚我跪。” 庄玳叹一声,安抚道:“你再去五姑娘那儿瞧瞧,若她不出来吱声就算了,若是她也来了,就让悄声些,别惊动我们府里人。这些你可记牢了,二爷不想张扬呢。” 财童感激地点头,急跑出去。 别过财童,庄玳在门外把灯火吹灭,这才撩起帘子走入。 到了屋里,一厅温热迎面扑来,地上安立一口大炭笼,里头堆燃红红的火,那火苗烟灰满天的腾飞。 庄玳将灯笼递给垂立在一边的丫头,倾身问:“先生怎么了?”也不管庄璞回不回答,自己向炕边凑近。 烛灯之下,见关先生一脸紫涨,蹙眉闭眼,气若游丝,直躺不动。阿玉已把完脉,收手将先生的手放回被子里。 庄璞急道:“如何?” 阿玉的泪水显然没断过,两道泪痕映着光闪烁荧溢。她吸一口气,抬手擦眼睛。湘莲递手绢给她,她没接。庄璞心急,再问:“先生如何?” 阿玉缓了一会儿,悲戚摇头。 庄玳瞧这情景,又惊又急,跟随问:“姐姐你说呀,关先生怎么了?” 阿玉依旧不肯言说。 庄玳转身拉庄璞,道:“哥哥,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去找医生?找谁?我即刻就去!” 庄璞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找肃远帮忙,让请王府里的行医官。只怕此刻,得王府的人才管用了。” 庄玳听毕,半刻不敢迟疑,要动身。 哪知阿玉转头哭道:“不用去了!” 庄玳和庄璞同时惊望阿玉。 第十一章:鹧鸪天,悲泣疾(中) 阿玉道:“药治不得先生,能缓住先生的药只我这里有。” 湘莲看庄璞庄玳兄弟愣住没话,便道:“那姑娘赶紧施药救治吧!” 阿玉摇头:“不中用。不中用了!” 庄璞涨红了脸,满眼血丝怒道:“我去他老娘的!王八蛋孙子!我撕了他们!”已然怒不可遏。他捏住拳头,甩起袍子要转身出去。 庄玳见状,欲拉,可没够迅速。庄璞冲出去了。 幸好在门口撞上庄玝。庄玝跟丫头敷儿,还有财童赶进来。 庄玳急道:“妹妹拉住二哥哥。” 庄玝见势慌手扯住庄璞,庄玳赶迎上前,一同拉住。 兄妹三人又聚进屋里。 庄玝环了一眼,大致情景尽收眼底,心惊肉跳的她,尽管万千疑问,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只听庄玳道:“这是怎么回事?先生怎会这样?哥哥你这要找谁去?先生怎不中用了?哥哥不说,玉姐姐也不说。我们听到消息赶来,想帮也没法子帮。你们倒是说清楚。” 湘莲那时扯住庄璞,怕他真跑出去惹祸。于是接过庄玳的话,问庄璞道:“爷,你说呀?” 庄璞“嘿”一声,重重的坐到炕边,垂头丧气。 众人不语,庄玝稍作定神,然后对边上惊恐不安的丫头子吩咐:“去把院门关了。” 庄玝此举:一则怕有人像她这般好奇来听见,二则担忧她哥哥气盛出去寻事。 丫头子听吩咐,急出去关门。 庄玝递手绢给阿玉,关切道:“姐姐你先不忙哭。我们府上有许多好药,治先生定是没问题的。眼下你最清楚先生的身体,须得你说清楚病情,我们好商量对策。” 庄玳赞看庄玝,她年纪虽小,能如此冷静,众姐妹兄弟中,她显得十分难得。 阿玉满脸哀怜,庄玝给手绢她不接,只抖手撩开被子,轻轻解开关先生的衣裳露出他的胸脯,只见他胸脯上阡陌纵横,伤痕累累,满是淤青血条。众人借光围过去看,触目惊心。 庄璞愣眼哑口。 庄玝惊怕中不免有些羞涩,故扭开头脸。 湘莲更是不敢直视。唯独庄玳死死盯住,傻了的口吻道:“先生怎招致这般毒手?” 阿玉替关先生把衣裳合上,又盖回被子。顿了良久才道:“先生原有旧症,心脉郁结,经不得刺激。这病需时时刻刻养着。若不是为我,先生也不会北上来这儿。是我害了先生。” 庄玝怜悯道:“姐姐不必自责,看那伤势,自然有毒害先生的人。眼下要紧不是惩凶追责,而是想办法救治才是上策呀。” 阿玉道:“心脉塞断,回天乏术。只怕明日,灸出针眼,那血出来都是黑的了。挺不得几日。” 说完,阿玉捂住脸面趴在炕边痛哭。 庄玳吓得一脸汗水,忙蹲在阿玉跟前,道:“姐姐,你一定有法子是不是?若能救,我……二哥哥和我们一定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阿玉缓缓抬起脸面,道:“即便有法子,也是送死命的法子。不袖手旁观又能如何?” 略是听出阿玉的意思,关先生并非没救,只是救治方法极其微渺。 庄璞马上道:“姑娘你说怎么救,舍出性命我也要找人来帮你。” 湘莲急扯住庄璞。 庄璞混力推开湘莲:“不用拉我!先生这样都是因我而起。舍我性命能救他,原该赔命。” 阿玉冷冷笑道:“论起来,还真要人舍命才能救得。可碰到这样的时节和地域,就算有人舍命赔命,没那东西也徒劳。” 庄玳道:“姐姐说清楚。” 阿玉痴愣双目盯着沉昏的关先生,毫无气力地道:“西洋有种医术,开刀换心,通贯心脉血流,方能救治。先生的心,原本不好,经毒打刺激,心脉塞断,如油尽灯枯了。要救先生,得换一颗康健的人心。可换心医术,只有我父亲懂,我当年跟旁见他行刀救过人,自己未曾下过手。不说我有没有这样的手法和能力,即便我有,伤口缝合愈合生肌,还需南方灯笼虫尾毒荧光膏,你们这里是北方,又逢冬天,哪里有灯笼虫?哪里寻得荧光膏?所以说,回天乏术。” 庄璞起身道:“挖我心救先生!我愿舍出我的心。” 阿玉苦笑,仰头长长叹一口气。 庄玳听完阿玉那番话,泄气瘫坐在地上。 庄玝捂住嘴巴,不知如何安慰。 过一会子,阿玉叹吟道:“‘晚岁躬耕不怨贫。支鸡斗酒聚比邻。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羲皇以上人。千载后,百遍存。更无一字不清真。若教王谢诸郎在,未抵柴桑陌上尘。’先生常念这首词,可见先生的心。二爷不劳麻烦,请二爷明日安排车马,我送先生回巴蜀。如二爷念及先生的友谊,望二爷彻查此事,也算告慰先生了。” 庄玳道:“姐姐,并非无救呀!” 阿玉愤恨道:“才刚说尽了,就此一法。趁先生还能留几日,赶时候送回去见家人一面。” 庄璞欲出声驳,阿玉冷道:“我意已决。”便立起来,直向庄璞跪下。 庄璞愣眼,抖起双手扶阿玉起身。 阿玉悲痛不已,闭眼咬牙,泪涌决堤,道:“爷和姑娘回吧!” 庄璞沉黑一副面孔,提起袍子下摆,向外走出,才到门口又转回立住,恭恭敬敬朝阿玉和关先生打躬朝拜,后甩头出去了。湘莲怕庄璞闹事故,急忙与财童跟出,一面拉扯庄璞。 庄玳从地上起来,拉住庄玝,示意也出去。 庄玝虽不太愿意,终究跟庄玳走了。 余下,屋里留着郡主早前配备安排的几个下人服侍。 庄玳和庄玝、敷儿出了屋,在外头看到湘莲死命拉住庄璞,还哭着劝:“二爷不想老爷太太,该想着老太太那么大岁数了,听我一句,不要去!” 庄玳和庄玝听毕,知道庄璞愤怒至极,要出去寻事,兄妹两人赶紧跑去帮湘莲拉住庄璞。 庄玳道:“哥哥,今儿晚了,你还要怎样?还不够给玉姐姐添堵么?听我们的,先歇一晚上,明日我们再想法子。玉姐姐不是说洋人的法子可救得么?大不了我们找洋人医生来也使得,天无绝人之路,哥哥切莫慌乱阵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来。到时先生救不得,你也身陷险境。哥哥仔细想想吧!” 几人一面劝一面将庄璞往他屋里扯,终于到了屋里,关死房门,庄玳求向庄璞道:“哥哥,我才刚说的你可听进去了?” 庄璞怒道:“我要找人算账去!” 庄玳担惊道:“白说你了。哥哥要去,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对财童道:“你去我屋里找复生,叫他找两把刀剑来,我今儿不睡了,跟哥哥出去找人算账。” 幸好庄玝冷静,喝住财童。 庄玝哭丧脸道:“三哥哥,二哥哥不清醒了,你还添乱。要我说,你们这么闹,太太老爷过会子就来亲候你们了。用不到天亮,满府的人都得围堵在我们府院来。到时,看有什么脸面的?还说要救关先生,自己都抖不清楚呢!” 言语完毕,庄玝擦脸抹鼻坐一边撒气。可不是了,到底怎么回事还不知晓。 兄妹三人各自坐一处,湘莲感到屋内氛围缓和些,主觉示意敷儿跟随自己出去,在外头温茶。 里头。 庄玝道:“二哥哥,到底怎么回事?你好歹说与我们知道,憋死我了。” 庄璞道:“你个女孩子家,不必知道。也没你的事儿,赶紧回你屋睡去!” 庄玝气愤站起,怒视庄璞,再冷静一会子,又坐下,道:“该我嘴巴欠,巴巴跟财童打听个什么?我是好着心,哥哥全看不见。反正我做什么,都是为哥哥们,为我们府里想。每次你们都这样!”因想起此前庄顼、碧池的事,自己也劳心劳力帮助,终没落下半点好,故忿忿不平,怨念难消。 庄玳叹道:“妹妹少说几句吧!” 庄玝道:“三哥哥不想知道二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么?我可听说是二爷把关先生接回来的。” 庄玳不接话,只把庄璞望着。 庄璞闷声。 庄玝咬牙捏手绢,悚一副冷脸。 过一会儿,湘莲和敷儿端茶进来,一一奉给。兄妹几人皆不接。 湘莲道:“我才刚让人提一口锣来守着了,姑娘和三爷回去休息吧!若二爷铁心出门,我担浑身的罪责不怕罚,敲醒大锣让太太老爷知道,让整府的人都来看。二爷要是心疼姑娘和三爷,该让他们放心回去。” 湘莲说着,近前扶起庄玝,又示意敷儿来搀她接回去休息。庄玝不肯走,张口对庄璞,欲言又止。终究“哼”一声,甩袖出去了。 余下,庄玳叹道:“哥哥不想说,那先不说。眼下我担心玉姐姐,二哥哥真意关心先生,也该怜惜玉姐姐的处境。我还想,我们过去陪玉姐姐才是。哥哥你这样,我更不放心了。” 庄璞道:“那你说,怎么办?” 庄玳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是什么人将先生处置成那样。天道法理,多晚不算晚,自然有专人专部惩处。哥哥你说找人算账,真提刀去了,我们是依法还是依理?无法无天,无道无理,跟外头蛮横寻事的人有何不同?请哥哥三思。” 庄璞叹道:“你回去睡吧!” 庄玳道:“哥哥听进去了?” 良久,庄璞点头。 庄玳松了口气,道:“湘莲姐姐辛苦你守着,哥哥离了你我不放心。” 湘莲端礼,道:“三爷放心,有我呢!” 庄玳道:“琂妹妹跟玉姐姐交好,晚间你们的事她看到了。我想,我去请琂妹妹过来陪玉姐姐正合适。哥哥你要是安定下来,我这就去镜花谢请琂妹妹。如不然,我跟湘莲姐姐守在这儿,一步不离,等明日我们一同叫老爷和太太来。” 庄璞道:“你思想周到,那你赶紧去呀!” 庄玳努力地露出笑意,伸手向庄璞作揖,再缓缓退出去。到门外,看到外头果然有几个魁梧力壮的仆子立守,他稍停脚嘱咐几声,大致说好生看着门,别给二爷出去。 完毕,庄玳灯笼都不拿,裹着斗篷急匆匆向外门跑,到了门口也不招呼守门的婆子,自己开门就往径道冲。 第十二章:鹧鸪天,悲泣疾(下) 庄玳赶中府,那里已下钥了,情非得已,他才翻墙进镜花谢。 而那时,庒琂正卸妆洗脸,待要歇息。 原来,庒琂自西府回来,主仆三人坐在炕上议论关先生发生何事故。议论来议论去,只是猜度,不得缘由,虚添满怀担心。若不是子素再三催促,庒琂还要再论说一会子。 等伺候庒琂卸妆洗脸,忽听到院外有动静。 三人被惊扰。 子素安慰道:“外头起风了吧!不知哪扇窗没关好,三喜你去看看。” 三喜胆小,先是吓一跳,后听子素这样说,便没挂心上了,掌着灯出去探视。到门外,忽见一红袍人从墙上跳下,三喜吓得惊叫,慌落手中的灯盏,欲转身回屋。 子素闻声,迅速出来,与三喜撞个满怀。 三喜惊魂不定道:“有……有……有人!” 子素恐慌朝外看,确见一红人影朝这边来。 两人拉扯入内,手忙脚乱关门。 忽然,庄玳的声音低沉道:“姐姐莫叫!是我!” 听是庄玳的声音,子素和三喜才安心。三喜拍胸脯埋怨道:“三爷记不到日前的事故了,这会子又来。蓦阑被你闹走了,还要闹走金纸不成?” 庄玳急作嘘,遮遮掩掩闪进去。 庄玳道:“妹妹睡下没有?” 三喜不耐烦挡住,将他推出:“爷有事儿明日再来,姑娘睡下了。” 庄玳道:“有急事儿。”推开三喜和子素,一头钻进去。到里间,看到庒琂脸上捂一张湿帕子,闷声道:“你们闹什么呢?” 庄玳低声朝前:“妹妹,是我!” 庒琂一惊,扯下帕子,目不转睛看庄玳:“你怎么来了?” 三喜和子素惊恐不安进来。三喜道:“姑娘还问,外头大门下钥了,我们院里也栅了。爷跟上次一样翻墙,身份脸面不要了呢,晚上还来折腾祸害人!” 庄玳哀求三喜小声点,再道:“有急事儿来求妹妹帮助。我是迫不得已才翻墙。” 庒琂道:“太晚了,哥哥有什么事儿明日再来。你赶紧走,不然让人瞧见得有话说了。” 庄玳不依,求道:“玉姐姐和先生有难,妹妹放着不管么?玉姐姐那日还救过妹妹的命呢!” 庒琂听毕,愣道:“玉姑娘和先生怎么了?”一头示意子素出去关门。 子素拉三喜退出,关门去。再进来,看到庄玳和庒琂坐在炕边。 庄玳把自西府门外别过庒琂后,自己如何到雅阁见关先生等人的事,巨细无遗漏全盘道出。之后,庒琂听得哑口无言。三人惊心互望。 庄玳道:“若非担心玉姐姐,我断乎不肯来惊扰妹妹歇息。” 子素道:“姑娘,眼下不好出去呀!中府外门早下钥了!再说,明日你还要给老太太请安呢!” 庒琂琢磨着,没回子素。 子素不愿意让庒琂出去,毕竟这等事往远的说,是要拖累庒琂。人命关天,庄府几兄妹欺瞒家府本不该,或因此把官府引来盘问,庒琂联进去身涉险境,将万劫不复。 庄玳哀求望着庒琂,又向子素作揖:“姐姐,你好歹瞧在玉姐姐救过你家姑娘的情份上。” 子素冷道:“明日过去也使得。” 庄玳无奈:“明日,还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来。我瞧玉姐姐很不好。没一个知心的人在跟旁,先生那副模样,真怕她一时想不开。二哥哥闹得够乱了,才刚五妹妹撕了脸还吵一架,让五妹妹陪玉姐姐,我也不放心的。” 这番无奈,庒琂理解。 于是,庒琂叹向三喜:“拿衣裳来。” 三喜不愿去,庒琂又向子素投眼神,子素极其不愿还是去了。眼下,庒琂将额上的乱发捋在头顶盘一个髻,后背的垂发随意打个结作数,半点珠钗也不插。 子素拿来衣裳和斗篷,庒琂当着庄玳的面穿上。庄玳红脸赤耳痴望。 三喜推了庄玳道:“爷不怕长疔疮瞎了双眼?” 故此,庄玳稍回避转开。 庒琂穿好,子素又提来一盏灯笼,两把伞,正想交代三喜跟随去。 庒琂拉住子素道:“姐姐跟我去,三喜你留下守着。明日晨早我们还没回,你赶早给竹儿姐姐说一声,请她帮挡一阵子。” 不等三喜作反应,庒琂又道:“从正门出吧!墙我是翻不出去的。三喜你在后头关门。” 庄玳听毕,满心欢喜。 如此,四人悄悄出镜花谢,神不知鬼不觉穿过中府内院出门。三喜在里头应合关门。 出了中府,庄玳引头提灯,后头子素撑伞扶庒琂,三人小心翼翼踩雪步行。至西府门下,看到门还开着,庄玳招手让两人轻脚进入。经过角门阁子,看到婆子响齁熟睡在凳子上。 穿过西府院子,直往雅阁。 庄玳路上悄声道:“我知妹妹心善,定不会袖手旁观。妹妹这份恩情,我记着了,将来有朝一日,妹妹如何差遣我,我都依妹妹。” 庒琂嘴里不作回,心中已有些感动。自己愿意来,是因阿玉跟自己有交集情意,也因阿玉救过自己,即便庄玳不来求,自己知道阿玉处境,也是要来的。那会子故意拒绝庄玳,是考虑到身份脸面,故意推脱,才显合德端淑。 如今,已过廊下,下了几层台阶便到雅阁门外。 门没关,稍稍推开,便进到院子。入了院,看到屋里照射出的灯光。 庄玳先上台阶,等庒琂上来,他才掀起帘子让庒琂进。 子素在后收伞,庒琂进门前,先抖落身上的雪,又温柔地替庄玳拍去身上的雪。 三人前后有序入内。 屋内,极暖,与外头相比,此间,是炎夏暖阁。一眼看到屋内立的那口炭笼,灰蒙蒙散着烟,火烧得十分旺。 阿玉呆坐在炕边守着,关先生静躺。边上站几个丫头婆子。 庄玳进来,丫头婆子看到了要去提醒阿玉。因见庄玳作个禁声示意,便作罢。 庄玳又示意丫头婆子下去,眼下,她们看手势招呼,一脸愉悦感激下去不提。 庒琂脱下斗篷让子素接住,示意她放一边去,然后轻轻走近阿玉。 近跟前,庒琂面向阿玉坐下,拉住她的手。 阿玉这才惊醒,转眼看庒琂。 阿玉泪水一掉,笑道:“姑娘怎么来了?” 庒琂抬了下巴向边上,示意她是庄玳招呼而来。 阿玉侧头看一眼庄玳,稍稍点头勾礼。 庒琂对庄玳道:“三哥哥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子素。” 庄玳又深深打躬作揖,作了辞别,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庒琂前后左右看环境,才压低声音对阿玉道:“我大致听三哥哥说了。” 阿玉感激道:“我知姑娘心地好同情我们。外头下那么大的雪,姑娘不顾身子入寒而来,可真辜负姑娘的同情心了。” 庒琂握住阿玉的手,依然低声道:“勿说姐姐恩投我桃,我来报李,真心这样也抵不过姐姐那日救过我那份恩情之万一。若非因我,姐姐和先生怕是早日登上车马离开府里了。并非同情而来,我如此说,姐姐明白?如今我想告知姐姐,如有灯笼虫,是否救先生的胜算有一半了?” 阿玉楚目定望庒琂。 庒琂肯定地道:“没把握的事,我怎这样说。姐姐你信我。” 子素在侧咳了一声,提醒道:“姑娘!” 庒琂转头哀求向子素,皱眉。 子素鼻息重重出一口气,尽显无奈。她十分后悔没阻止庒琂前来。如今庒琂出此言语,就是想再次进入密道,为关先生取灯笼虫。眼下跟阿玉说到此,就差把密道的事倾心托出了。 故此,子素才咳嗽提醒,庒琂固然知她的意思。 阿玉道:“姑娘的心意我领受了。不必安慰我。” 庒琂正色道:“我有法子弄到灯笼虫,要它尾巴那荧光膏,还是要活的灯笼虫,随姐姐开口。” 阿玉感激相笑,权当庒琂好心安慰。 庒琂看阿玉不肯信,自己又不能过多暴露,便道:“明日午时,我将拿来给你。但求姐姐对此事万分保密。” 阿玉听到此,略有一二分可信了,却禁不住疑惑道:“姑娘你知道灯笼虫长什么样么?” 庒琂那双眸子如放光一般闪亮,投在阿玉脸上,正色地将灯笼虫长相如何,尾部如何发光,发出何种颜色的光细细给阿玉讲。阿玉听毕,信七八分。 阿玉怪道:“这里是北方,姑娘怎会有这东西?而且灯笼虫荧光膏是腐蚀肌肤的毒药,并非常物。” 庒琂笑道:“是毒是药我不懂,我只知姐姐这里需要,我能提供就足够了。今晚过来,首先给姐姐说这些,让姐姐安心,其次,我想陪姐姐说说话,算我们在镜花谢一处这么些日子,有交际情意了。请姐姐不要拒我于门外。” 阿玉满腹感激溢于表外,反手握住庒琂的手。 子素在一侧静静看两人说话,几次想打断庒琂,可庒琂一斜眼过来,她竟开不动口了。直至下夜,阿玉对庒琂道:“你们困了就里头躺吧,如不嫌弃,我睡那床也还干净。” 庒琂摇头,执意坐陪。 阿玉道:“本与你不相干,何苦这么劳心?” 庒琂道:“姐姐与先生相干?姐姐不也牵肠挂肚守着?可见人心向好,不论相干不相干。这便是缘分了。” 阿玉脸颊红了,赶紧垂眉,凄楚一笑。 庒琂道:“等好了,姐姐再去。明日再留一日,看我能不能把药给拿回来。” 阿玉知庄玳确实把之前的话给庒琂说了,可不是自己说明日要走?庒琂此刻出言挽留自己。 阿玉道:“换了心,才用荧光膏。姑娘啊,有你的药也救不得人。本末倒置了。” 庒琂愣住。 子素终究不忍心,叹道:“是谁害了先生,找他抵命便是,挖他的心换回先生的命。这样十分公平。” 阿玉朝子素深深看去,子素自以为误口舌,便忙挪开身子蹲在炭笼边上,拿起挑火棍子剔炭,以此遮掩。 庒琂虽不好出口说子素,听她那样说,心里惊叹:她的心何时硬冷成这样了? 不过也好,算帮一同安抚阿玉,且成功了。 因阿玉至后露出了笑脸,印证这事实。 第十三章:承诺金规 次日天微亮时,关先生醒了。 昨夜至今,阿玉和庒琂几人同守,雅阁的下人俱让回房休息。 鸡鸣那会儿,关先生醒过来一次,几人尚未来得及问候,他又迷糊昏入沉睡,阿玉心中猜想,或是先生口渴,便自主倒水,在水中和入些药物,以勺子一勺一勺灌喂。可幸,天微亮光,先生果然有所知觉,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看诸人,只不能言语。 阿玉喜不自胜,庒琂和子素在跟旁也惊喜交集。 关先生几欲挣扎,或要起身或要言语。阿玉知他身体不支持,故百般安抚,示意他静躺即可。可先生自醒来,浑身发抖。庒琂想起头夜塞来的汤婆子,急在被子里找,还真找着了,那汤婆子的水仍有余温。 庒琂道:“把她们叫起来烧滚烫的水换一换。”她说完,自个儿落到屋中央,收裙蹲在炭笼边上加火。 子素那时应一句,拿汤婆子出去了。一会儿,听到外头细细碎碎几人走动的声音。子素走了进来,轻声道:“她们在烧了。”蹲在庒琂边上,凑头向炭笼吹风。 子素生怕烟灰呛到庒琂,道:“姑娘坐上去吧,炕上暖一些。” 庒琂道:“无妨。”转头劝阿玉:“玉姐姐,你一宿没合眼,如不然歇一会儿吧!先生醒了,你也该安安心,这里有我们呢!” 阿玉笑着摇头,手掖住被子压在关先生的胸前。 少许,阿玉道:“辛苦姑娘了。姑娘身子未尽全安,且歇着吧!” 庒琂将火吹旺了,略吸进些烟,咳了起来。关先生的身子在炕上虽动弹不得,手却移出被子,向庒琂动动手指,大致意思如阿玉所言,想让她们歇息,有致谢的意思。 阿玉倾身俯下,捧住他的手,放回被里,道:“我跟姑娘说就行了。你何苦又使出全力来?” 庒琂和子素因此看过去,正看到阿玉将关先生的手放回去。 此处情意,庒琂和子素见着未免有些尴尬脸红,假意转眉移眸,向别处看。 只听阿玉又道:“你也不必言语,若是疼得难受你眨两下眼睛,我再给你进些药。若是还冷,你就闭眼告诉我,我再把火笼挪近些。” 听到此,庒琂起身,道:“烟有些大。先生冷的话,不如再添床棉被来。”垂手拍拍子素,道:“我们出去看看水好没有,热水的暖比盖被子要快意些。” 庒琂因看到阿玉对关先生说话,主觉自己在侧不适宜;等与子素走出屋,依稀听到阿玉跟关先生还说几句宽慰的话。 关先生摒足了气憋出一句:“瓜子怎样了?”这句话后头,便没有了对话,仅听到阿玉低低的抽泣声。 出了门外。 子素惊叹道:“姑娘听到先生说话了?” 庒琂点头道:“先生都这样了,还关心自己身边的人。那是跟他从蜀地来的随从,记得瓜子那日跟先生出去,昨夜回来我奇怪着怎不见他。” 子素沉下脸色,知后事不太妙,不说了。两人走到下房,看安排在雅阁服侍的几个丫头婆子忙烧火饶水,正往汤婆子里灌。 庒琂对年长的婆子道:“妈妈,还有被子没有?” 婆子满脸劳乏道:“有是有,是我们自己盖的。破旧些个。” 庒琂听完不作声了,原想问还有主人家盖的没有?婆子回答显然是没有了。等她们装好汤婆子,庒琂自己接来,不用她们去送。又吩咐熬些粥食。 可婆子回道:“日常餐食都是西府里供给,让玉姑娘过去几次,玉姑娘怕叨扰太太和老爷,后头不去了。太太每日早餐晚餐都差人端来。这里不开食灶,烧水煮茶倒方便。” 庒琂点头,叹息与子素对望。 两人捧着汤婆子欲转回屋,晃眼看到院外走来几人,一边走一边叽叽咕咕说着小声话语。 子素提醒庒琂:“姑娘,二爷三爷还有五姑娘来了。” 看去,果然是他们兄妹三个,没带下人。 庄玳见到庒琂立在门边,故快步上来,悄声道:“里头怎样了?妹妹怎么出来了?妹妹冷不冷?” 庒琂把汤婆子递给子素,让子素拿进去。然后对庄玳道:“先生醒了。” 庄玳听闻,展开了笑容,急转后头对庄璞道:“哥哥,妹妹说先生醒了。” 声音略大,庒琂急手拉住庄玳,示意小声。庄璞脸无神色,直走上来,也没跟庒琂交集说话,掀起帘子进去了。 庄玝一脸疲倦,红肿的双眼微微向庒琂垂视,身形矮几分端礼。庒琂回一礼。 庄玝跟随也进去了。 庄玳拉住庒琂:“进去吧,妹妹。” 庒琂道:“既然你们来了,过一会子我先回去。玉姑娘一宿没睡,你们替守轮换让她养养神。这屋里怪是冷的,如能再添床厚被子更好了。”见庄玳迫不及待要进去,庒琂又拉住他:“先生这样,恐怕没进过什么食物。话说身体才是根本,养病须得养脾胃身体。让人送些吃的来才得行。” 庄玳听后,愣目注视庒琂。庒琂被瞧不好意思起来,红脸道:“我那头开不得火,如不然我下厨熬也使得。” 这句说话并无太多心绪,只想化解庄玳那灼热眼神。说完它,莫名感到酸楚,终究这里不是自己的家,自己一直以来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而活,连一口茶水一口饭食皆不能动手烹煮,非别人端来才有的吃。 庒琂顿然失神,眼眶红了。 庄玳急道:“妹妹放心。” 庒琂失态,转过身去擦拭眼睛,再扭回头脸,笑道:“你进去吧!记得我才刚的话。早些安排,让先生和玉姑娘宽些心。” 庄玳深为感动,狠狠点头,便进去了。庒琂重整神色情绪,这才跟随其后。 到了里面,看到子素和庄璞、庄玝推那地炭笼,让靠近炕边些,庄玳后头也去帮使力。等庒琂进来,那炭笼已挪过去了。 庄璞拍掉手中的沾污尘灰,移身到炕边,倾身向关先生:“关兄好些没有?” 关先生硬挺动了下,庄璞等人都凑过去,示意他不用使力。庄璞道:“我们差人请王府的老医官来,过不得一会子就到。你再忍一忍。” 庒琂听闻这样说,缓出一口气,轻轻去拉子素,示意回去。子素识得,抬手搀住她。 阿玉晃眼看到庒琂两人出去,赶紧起身追来。 到了帘子外头,阿玉向庒琂端礼:“多些姑娘。” 庒琂扶阿玉:“姐姐回去吧!外头冷。” 阿玉点头,转身要进去。庒琂忽然想起头夜承诺阿玉的话,又叫住:“玉姑娘。昨夜我答应你的事,我尽快拿来。” 阿玉感激相笑,进去了。 走出雅阁,路上。 子素扶在庒琂侧边,道:“玉姑娘不信你。” 庒琂道:“你是不是觉着我激动过于了?可那样的情景,我不那样说,怎能安抚得玉姑娘?挖人心,拿灯笼虫,后者最实际,也最容易获得,当是举手之劳吧!消孽比造孽好,是不是?” 子素道:“你真打算再进密道里头?” 庒琂叹息。 子素担忧道:“上次你们进去碰到危险幸运躲过了,这次再进去,万一碰到什么,如何得了?再说,玉姑娘自己也说即便有那东西,终究没人心换也不中用。” 庒琂道:“谁叫我答应人家了。” 子素哀叹道:“你的心够硬,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庒琂会心一笑,想起伯镜老尼那句话来:“心不硬不成事,人无情固根本。”自己的根本是在此宅安身立命,伺机报复,玉姑娘说本末倒置,如今自己的行为,才是本末倒置了。 正走着,身后传来庄玳的声音。庒琂和子素回头望,看到庄玳和庄玝撑伞走来。 到了跟前,庄玳把伞交给庒琂,道:“妹妹忘记拿伞了。” 是的,出来竟忘记了。 庒琂接过伞,感激。 庄玝愁眉苦脸在一侧道:“赶紧吧,过会子还要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呢!” 庄玳点头,忙说:“才刚是妹妹提醒的好。如今我跟五妹妹回去拿被子和食物来。妹妹你仔细脚下走,你守了一夜,也该好好歇息歇息。” 庒琂点头应,却对子素道:“姐姐帮五妹妹吧!她一人实不好弄。” 子素有些不情愿。 庄玝道:“正好。我让敷儿给我打掩护,子素来帮我更好了。”说完,拉住子素,也不瞧她愿意不愿意。 在廊上分道,子素随庄玳庄玝兄妹去了,庒琂自己撑伞往西府大门外走,掖紧斗篷,遮遮掩掩向镜花谢回去。 回到中府外头,那里开门了,几个婆子拿扫帚扫雪。因看到捂严实的庒琂,婆子们奇怪望住。 庒琂这才露出脸面,问候一番。婆子们恭敬端礼,这方顺利进门。 过中府院子,转到镜花谢院门。到了门外,庒琂收下伞,欲推门进去,因听到身后梅儿指示几个小丫头端热水,庒琂稍稍静立,侧过眼神寻望一眼。 见梅儿闹情绪道:“都什么时候了才端来,就你们的窝笼好挺尸!该我当班你们这样,是存心跟我过不去!我告诉你们,让姑奶奶不好,你们一个个甭想好。谁不想暖暖的睡呀,你们有那命,也没那福气!” 有个嘴犟的丫头回嘴:“大晨早姐姐骂这些个,谁不是赶早起来了。天冷地冻的,老太太身子不安,昨夜说了今儿晚些起,让我们后头跟太太姑娘们说不用来请安了。你又支使我们来。这活儿原不该我们做。” 梅儿恼道:“别人分派得你们,我就分派不得?敢情好,你给我,我自个儿端,原不该你做,你当小姐受用去吧!该做的人商量好了,早远远躲去了呢!不知安的什么心!” 梅儿抢下丫头的水盆,气呼呼端去,那丫头子恼红一脸,哼声跺脚。 庒琂看梅儿已去,这才恢复脚步,推门进镜花谢。进来后,轻轻关上门,下了栅条,迈开步子朝屋上走。 等庒琂进里厅,转向里内撩帘子,里头的鹦鹉忽然叫唤:“姑娘早!姑娘早!” 庒琂吓了一跳,进里内,才把伞搁放好,三喜揉眼迷糊,披头散发,抱肩瑟缩走出来。 三喜声音未醒,嘶哑道:“姑娘回来了?”要去给庒琂脱斗篷。 庒琂道:“不用脱。你去把灯笼点亮,要大的那盏。” 三喜眯着眼睛应声去了,拿来灯笼,又看窗外,道:“我的天亮了,姑娘的天还黑着么?” 庒琂先是不理她,忙去找一个布口袋,折好藏在身上,又靠近炭笼烤火,对三喜道:“我的天没亮。黑着呢!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做,你赶紧把脸洗洗清醒,我好与你说。” 三喜“哦”一句,去了。 一会儿后,三喜醒洗完脸,扣衣捋发走来,左右看不到子素,怪问:“素姑娘呢?” 庒琂道:“我让素姐姐留在西府帮手。”从边上提起灯笼,正色给三喜道:“我要进密道。你在院子里守着,谁不许放进来。” 三喜听到密道,一激灵颤抖,急道:“姑娘!” 庒琂摆摆手,示意冷静:“我知你的意思。后头我再跟你说,如今你须按我的意思办。” 三喜道:“太太和姑娘们快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待会儿你不过去,那边要差人来问。我不能不放人进来呀!” 庒琂安抚道:“急什么。老太太昨夜身子不安,说今儿不用请安了。你在门边守着,要是看到太太姑娘们进寿中居,我也还没出来,你就主觉点儿过去,悄悄找竹儿姐姐说一声,就说我身子不好了,才服玉姑娘给的药歇着呢,让她代向老太太报安一声儿。如太太和姑娘们不进寿中居,你便不用出去,就守院子里等我出来。你自个儿多穿几件衣裳。” 三喜惊恐道:“可是姑娘,那里头……里头……又黑又有……” 庒琂决绝道:“我心意定了,不需多言。” 三喜拉住庒琂:“万一你出事儿,我怎么给素姑娘说?我怎么向天上的老爷太太说?怎么给眠少爷交代?” 庒琂缓住,长长吁一口气。 三喜拽住不放:“我不给姑娘去!” 略顿一声,庒琂和声道:“关先生病重,我要进去给他取药。我不进去,先生就得死。” 三喜哭道:“谁死都不关我的事,我不想让姑娘出事儿。姑娘你忘了,回回都是别人连累你的呀,慧缘在的时候没少说你,现在慧缘攀高枝儿做大奶奶去了,我……我不会说慧缘那样体面的话来劝姑娘,可我能拉住姑娘。” 她死死拉住,不给去。 庒琂无奈,推了她。 三喜倒在地上。 庒琂看到三喜倒地恨哭流泪,心软了。 庒琂最后道:“别人欠我们的,我们寸步不让也要刨回来,关先生和玉姑娘对我有恩,救过我的命。我们欠别人的,即便受恩滴水,也该涌泉相报!何况里头我们去过,并非豺狼虎地,用不着害怕担心。” 三喜爬过去拖住庒琂的腿,庒琂狠下心,踹开她,持灯出去了。 三喜急从地上爬起来,追在身后,在密道外头厢房堵住庒琂。 庒琂再道:“我长那么大,从未做过昧良心的事。我向玉姑娘承诺了要带药给她。如若我不进去,从此以后,你会让我昧着良心在这里苟且偷生,日日难安。倘或你还是我身边的人,就让开!” 三喜狠狠抹去眼泪,松开手,然后极力夺下庒琂的灯笼。 三喜道:“那我去!” 庒琂拉住三喜,缓缓从她手里夺回灯笼,道:“你在外头守着,我安心。” 三喜一脸的泪。 庒琂说完,拍拍她的脸,轻轻给她擦拭泪花,进去了。 三喜咬牙,目送庒琂走入,看她开启密道开关消失在黑道里。 余下,三喜忐忑不安转身出去,衣裳也不加,只身站在院门内侧,透过门缝盯住外头的人。 三喜一边瑟缩,一边祷告:姑娘千万不要出事,姑娘快快出来! 然而密道里—— 第十四章:灯笼虫毒膏 然而密道里,光怪陆离,险境环生。 庒琂岂能不知?可为了安抚三喜,她务必那般正义凛然。 眼下,这条漆黑密道,比之前几次进来尤为黑冷。她一路摸索,一路急促呼吸,一路细数自己的心跳,几欲因前头的光照影子而被吓到转头,可转过头,勾首低视身下的地上,自己那纤长的黑影如同鬼魅,比前方不知何物的影子更加可怖。 路过那刀鞘,路过那副残骨,转过弯道,来到那岔口。 庒琂心中怨自己脚小步窄,恨不能一迳到位。可又想:这一路进来,我走得何其艰辛,即便我脚再小,也足以将你等全家老小,践踏无复身之力。 对的,这里的每一处,每一脚步都有它的存在意义。而自己所踏出,就是要证明它的意义不必存在了,让他们家如自己家府那般破败颓亡。 所以,卓亦亭,像当初一般,爬着也要爬进来,跪着走也要跪尽数。 庒琂不住想起那些恨意烟云,给自己鼓劲儿。终于,到了那间用手镯开启石门的密室。 立在石门前,褪下镯子,放入凹槽。 墙壁传来铁链滑动拉扯声。 石门开启。 如前,一框漆黑。 庒琂提着灯笼,摒住呼吸,看眼前这框漆黑,如一张黑口,只要自己不小心踏入,便会被吞噬腐蚀。 此次进来身边无人,真发生不测,果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在胸口深处突突跳动,自己越是靠近,越跳得剧烈,头皮发肤皆浑然发麻。 才刚跟三喜说那些正气的话语,那股劲儿到这儿,竟荡然无存了。 这是怎么了?怕了?惊了?想要退缩了? 不,即便这次不来,下次也要进来!不为别的,就为里头那一室的珠宝,为那浑身银白的神秘人,自己也要壮胆来探出究竟。下次来跟这次来又有何区别? 庒琂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平复不下来,捏住自己的手腕,疼痛能让自己想起父母惨死,姐姐处落冷宫,仙缘庵血染一片…… 疼,身心内外的疼。 此刻,庒琂迈开脚步。灯笼先伸进去。 脚,落到里面,踩在柔软的苔藓上。一步,一步,全身而入。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冷风,四下环绕,紧紧包裹过来。 庒琂感觉自己的在发抖,手心儿发凉润润的捏着灯笼支杆。 眯着眼睛朝前,继续走。终于,过了苔藓区域,到那黑色地板石,脚步不经意的踏下,响出一声儿。 猛然之间,那一片荧光闪闪,如水晕那般向外漾开。 庒琂环了一眼,如前,静谧。 是的,自己的脚步不慢,是走到”紫檀坞”那尊石头边上了。身边那一片荧光灯笼虫就是最好的地点标志。 顺着灯往石头后探,如此前位置,转过紫檀坞的紫晶葫芦石便有一扇石门,里头会有光照出。如今,如前。那石门后头的地上,上次来她吹灭了灯,让三喜放在某处角落。 如今,灯笼光移去,照寻,怎么就不见了? 或是自己放在别处? 庒琂想继续找回那盏烛灯,寻了小半圈,未果。 缓了一会儿,心思此地不便久留,赶紧抓灯笼虫速速离去为妙。于是,她放下手中的灯笼,从身上摸出才刚带进来的布袋子,亦步亦趋驱抓灯笼虫。 那些灯笼虫似知晓有人要捕捉它们,待她稍近,成群散开。为了尽可能快速狠准抓到,庒琂几乎开步追逐,撇开布袋子敞开捞去。哪知,越追向前越是漆黑,不知脚踩空了何地,倾身滚倒。所幸有惊无险。可那一跤摔下,动静倒不小,惊散那一片密集的灯笼虫。 她懊恼,忍痛爬起,摸索捞回布袋子,看里头的虫子还剩余多少,一看竟飞走大半。 庒琂暗叹可惜,不禁想起伯镜老尼的话:贪求无厌,得步进步,难于善终;万事得一,知足且止,反获大益。 自己才刚行径,不正是贪心求快么?果真不得善果。可自己不动手脚,那虫子如何到布袋里头? 庒琂心思想:伯镜大师父还说过,守株待兔未尝不可。 那些灯笼虫能亮成片,是因它们习以成群结伴。如不然,将口袋敞开,亮出里头那些虫子,让它们吸引外头的进去,自投罗网。 庒琂自喜,便打开布袋子,从地上折些绿植,撑在袋子口。如此,自己回到灯笼处坐下。 静等灯笼虫自投罗网。 坐一会儿,果然看到那些虫子缓缓拢向布袋子。 庒琂看到这一幕,心中窃喜。这时,紫檀坞石头后面那石门传来异响。 庒琂警觉,静心听去,那声音又没了。想是那浑身银白的神秘人又出来喝水?良久,庒琂壮胆提灯过去,靠近石门。 里头的光依旧如前,甚至比上次来显得更加亮。 微微探头看里头,望向那颗光球。 光球如旧,池水无波澜,水边死寂,并无人影。 想必是自己过于紧张,出现迷幻听觉了。 转眼去看布袋子,灯笼虫在缓缓爬入,欲多装点估么还要等一会儿。不如进光球洞里再看看?秘探一下那神秘人到底是何人。如能探视到,也不枉进来一回。 再三思虑,庒琂壮胆进去了。 到里面,此前那些倒塌的石头,地上那些金银珠宝依然。再看那几口珠宝箱,如没记错,上回有一口箱子被顶上的晶石落下砸烂了,边上还有几口未开启,如今,全被开了箱口。 庒琂正想往箱子那里走去,忽听到一阵喘气声。声音就从神秘人离去那洞口传来。 庒琂脚步轻盈迈向那洞口,越靠近,那喘息声越清晰。等她贴到洞口边上,赫然看到脚下的石地有一行湿脚印,上次也有,只不过那会半干,这回是新鲜润湿,仿佛这双脚印才从水下走出来一般。 顺着脚印向里头看。一看,震惊不已,别外洞天,洞内有洞。 只见那石门后又是一个椭圆石洞,左边怪石嶙峋,泉水细流向下,注入一汪水池内;右边倒是平坦,地上铺设翠绿宝石地板,十分空旷,延伸至后,黑漆漆的,不知还有什么样的景观。若非左边再传来声响,庒琂还想跨入,想右边行进一探究竟。 只见左边的声响停息,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哀叹地从石后走出,背对着庒琂,看不清是什么人,只见那人手提一口鼓鼓的布袋子。 庒琂心惊,忍不住想看清楚那人。 这时,右边那方传来突突突的声音。庒琂想起是神秘人的拐杖触地的声音。 庒琂心惊:这里头住着不止一人! 庒琂想抽身躲开,哪知,左边提袋子的人听到声音,慌了神,自发出声:“遭了!” 那声音十分耳熟,庒琂似在哪里听到过。 右边神秘人的拐杖触地声越来越近,左边提袋子的人更是紧张,晃着手中那袋子,发出叮铛响,并且怨念声道:“先留一半出来,下回我再来拿!我诅咒谁要是拿走了谁会遭雷劈!” 那声音,那性情太熟悉了。 庒琂心中想到一个人,便是篱竹园的意玲珑。 那日在滚园同姐妹们玩梅花烙,庄玝去外头采摘梅花,说看到意姑娘浑身湿透,还拿那遭遇当笑话说。如今这情景,这声音,不由想起梅花烙,想起庄玝说的意姑娘。 那么,此处的上头应是东府了。可意姑娘怎么知道有这地方的?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庒琂壮大了胆子,凑头去看。这一眼,刚好看到提袋子的人全身走入池子内,仰头吸一口气,之后沉入水中。她仰头那瞬间,庒琂看清楚了,此人就是意玲珑! 因右边的声音临近,庒琂不敢久呆,急忙提灯抽身退出去。 才走到光球池边,身后传来令人毛孔悚然的声音:“何人?”同时,那拐杖重摔在地上,击出一阵剧响。 庒琂不自主地立住,摒住气息。稍稍扭头斜眼看后头,正好看到那浑身银白的神秘人。 庒琂捏灯笼的手抖个不停,胸口的心急剧跳动。这样的光,这样的洞室,这样的声音,这样的人,若说此间在地狱,毫无夸张可言。 眼泪不自禁的在眼眶里打转。庒琂后悔进来了。 神秘人又跺一拐杖,声道:“终究来见我了?”便一连串的嘶哑声笑,笑停,又道:“终于肯来见我了!为何不言语?没想到吧?我竟还能说话,毒瞎我的眼睛,却没毒哑我的喉咙!说话!说话!” 是瞎子?庒琂紧张中松了一口气,依旧不敢挪步,生怕发出一丝声响会让那人听到。 那人又道:“想不到我还活着呢吧?啊!哈哈哈……你们真毒呀!你们可真狠毒!” 一边说一边跺手中的拐杖,一步步走出来。 庒琂知道,再呆着,身后的人必定撞上来。于是,咬牙轻移脚步,轻轻的向外头去。 即便声音细微,那人还是发觉了,脚步越发矫健袭来。 庒琂惧怕到极点,不顾自己是否暴露,只想赶紧冲到石门口,赶紧出去拿走装灯笼虫的布袋子。 于是,她跑了。 庒琂跑,身后的人发出阴冷的笑,紧追不放。 或是因身后的人是瞎子,又激动,没注意脚下有散落的珠宝,踩滑摔倒了,并滚落水中。 庒琂跑到石门,惊恐回望,正见到那神秘人在水中挣扎靠上池边。 那人嘶吼:“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别走,不许走!” 庒琂到了门外,略是安心;可脚下似坠有千万斤两,竟挪迈不开,只能浑身颤抖贴在石门上。稍稍转头侧看,那人爬上池边,像累死了过去,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又浑身抽搐起来,慢慢蠕动,整个身子如同没骨头,约几杯茶的功夫,那人坐起来了。 那人沉沉地发笑,抽泣,绝望般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咒你们不得好死,善恶有报,轮回将至。你们等着瞧,我身在黑暗,你们未必永久光明!” 这人怨毒极深,才发那样毒的诅咒,不知其经历过什么?庒琂惊恐之余想到,此境此地,此人遭遇,必是庄府人干的恶事。想想,对那人可怜起来。听那骂声,自己莫名兴奋,油然生出一股同仇敌忾的泄愤之气。 若非那人长相可怖,自己真想上去与之行礼。 可是,此人是谁?为何在这里?为何说那样的话?庄府的人对她做了什么?这个地方此前发生过什么? 庒琂顿时满腹疑惑,才刚那些惧怕在疑惑中褪去,气劲儿渐渐恢复,并且深心振奋:等摸清楚这人的来历,庄府倒塌指日可待了。 庒琂至此更加坚信庄府的人邪恶不堪。 退出石门,提灯找向布袋。拿到布袋时,果然满满的钻了一袋子,聚一堆的光亮。 心满意足合上袋口,正想提灯离去,忽然,灯笼光下晃闪,地上似有什么东西。投灯照耀,猛然见到地上有一颗骷髅头,牙齿镶着明晃晃的金。 庒琂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恰时,里头那人听闻声音,急吼问:“谁?是何人!” 庒琂咬住嘴唇,死死盯住骷髅头,没搭理里头那人的寻问,再迎灯往骷髅头那方照,赫然入眼,旁边地上是一摊的腐骨。 庒琂惊惧,瞪圆了眼睛。 身后又传来声音:“既然来了,为何又要躲开?困我于此地,不正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么?不正是想让我变成这般人不人鬼不鬼么?说话,给我说话!” 庒琂的身前身后,一静一动,自己夹在中间,除了木然,不能有所表现。顿了一会儿,让自己彻底冷静。再将灯笼伸过去照,看清楚那些骨头了,穿有盛装,多数是女性,明晃晃的珠钗宝饰,手指骨间,还有翠石戒指,白玉圆镯…… 因看到头骨狰狞的骸牙,庒琂立马闭眼退后。此时,身后石门,那神秘人扶在那里,拿着拐杖敲打,狠道:“我知道你们一向狠心,怪我听信你们。我不求能逃出生天,重见天日,只求你们告诉我,他可还好?可还康健?” 那人低低的哭泣。 庒琂从骨头堆这边转开头脸,看向石门那边。 只见那人佝偻一身剪影,危危颤颤。 第十五章:绝世隐匿 几乎跑断了气才跑出来。 出了镜花谢厢房密道口,庒琂疾快扭动机关合上暗门。 等门关死,庒琂才重重舒出一口气,整个人软跪在地上。细细回想才刚在里头的遭遇,可骇可怖,若非自己亲身经历,谁想得到这富丽堂皇,贵不可言的庄大府宅有这等秘事? 掂了掂手中那袋子,庒琂庆幸还好没慌落了它,不然白惊险这一回了。她努力抚平自己心中那些惶恐不安,越是刻意不去想,越是深陷其中,特别是那位神秘人站在石门口的剪影,如梦魇一般纠缠挥之不去。 现下,吹灭灯笼。 庒琂摇曳起身。 出了厢房,一目银白胀涩,眼前的雪花零零散散从屋檐上飘滑,落于脚下。庒琂掖了掖斗篷,走出去。穿过廊檐,到镜花谢院子。此刻,看到三喜站在院门内侧,凑头透过门缝往外瞧,只见她单薄衣裳,浑身抖动,一双腿脚在地上来回跺。 庒琂走到厅门口的台阶上,小声地呼唤三喜。三喜以为听错了,稍缓侧头,一看是她姑娘。她浑身激灵乱颤,跺脚搓手小跑过来,迎接庒琂手中的灯笼。 三喜紧张道:“姑娘可出来了。”因看到庒琂一脸惊惶,额上沁有汗,关心道:“姑娘还好?”又拉住庒琂的手,感觉冰凉,急道:“姑娘的手跟外头的冰雪一样,赶紧回屋烤一烤。” 庒琂瞟了一眼院门,轻声道:“太太们来了?” 三喜道:“如姑娘说的,太太和姑娘们来,老太太让竹儿姐姐她们在外头挡回去了。” 庒琂不安:“没发生什么?”经不过三喜的催推,两人进到里间。 三喜不搭她的话,赶紧去加炭火,又去把两个汤婆子找来,往里头灌热茶。灌了一半,惊觉姑娘需要喝茶水暖身子,又改去斟茶,端给庒琂。 庒琂对窗外望,道:“没听到什么话么?” 三喜早看到庒琂手里拿布袋子了,指着它道:“姑娘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庒琂白了三喜一眼,道:“好好问你话,你就回我。越发没规矩了。” 三喜红脸瘪嘴立在跟侧,这才道:“没有发生什么。倒是听到五姑娘被三太太骂了。” 庒琂紧张:“为何?” 三喜道:“先是大太太过来,大姑娘打在前头要进去,后听说老太太不舒服,急得跟什么似的。不过没法子,竹儿姐姐说老太太吩咐了话,让各自都回去,特地叮嘱大姑娘准备明后日大席。后来二太太来了,又说叫二太太帮着点儿,二太太也没进去。三太太跟幺姨娘来那会儿,大太太和二太太、大姑娘她们都走了。竹儿姐姐把老太太的话又说了一回,就是让她们回去,五姑娘听了很是欢喜呢,自顾先跑。三太太见这么就生气了,直把五姑娘叫进院里罚跪,现在还跪在那儿呢!” 庒琂奇怪道:“啊?太太还在?老太太难道依这么着?” 三喜道:“太太早回去了。凤仙姨娘也不敢说话,让敷儿撑伞跪在一边陪着。竹儿姐姐她们出来劝几句,太太撂下话说‘在哪儿丢的规矩,就在哪儿跪捡回来!’。” 庒琂抱住汤婆子,感觉温暖了些,再看外头那些雪花,冷不丁又起几个寒颤。她心疼庄玝了。 三喜道:“平日里三太太为人随和,不知今日为何这般严厉。” 庒琂道:“这么冷的天,跪雪地里还了得?”说完,她从炕上下来,将装灯笼虫的袋子挂在墙壁上,又让三喜把另外一个汤婆子携上,就此出门。 出了镜花谢院子,让三喜打开院门。庒琂急步到中府外院。 果真在外院,看到庄玝和丫头敷儿跪在雪地里,敷儿一脸哀状持着伞,庄玝倒没什么表情,直视向前,一副傲然的样子。 恰好竹儿和梅儿两名大丫头撑伞从寿中居走出来。 竹儿心疼道:“姑娘起身吧!老太太不怪!” 庄玝心中顿感委屈,红了眼眶,终究忍住不落泪。 梅儿道:“姑娘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您要是还跪着,我们一会儿一会儿得进出,您不冷,可怜一下我们这双薄鞋面儿的小脚吧。” 庄玝冷冷道:“太太不正是要我跪着让老太太知晓?老太太知道了?” 竹儿弯腰扶庄玝,笑道:“多大的事儿,瞧你们太太认真得。这会子哪敢给老太太说,不是添她的堵么!你就起来吧!别跪坏了膝盖。要我说,你太太严厉了些个。” 庄玝不起。 庒琂笑吟吟过来,给竹儿和梅儿端礼,两人见庒琂,也急回礼。 竹儿笑道:“姑娘,你赶紧劝劝五姑娘吧!那膝盖的裙子都冻湿了,再跪得生病了呢。” 庒琂点头,快步伸手拉扶庄玝。庄玝因跪久了,腿脚冻得麻木,几乎不听使唤,根本起不来。庒琂赶紧向竹儿梅儿两人示意眼色,两人搭手帮忙,又将汤婆子塞给庄玝。 庒琂道:“先到我那儿去吧!” 于是,竹儿梅儿跟庒琂扶庄玝进镜花谢。 进屋,一头让庄玝上炕头,还特地让三喜去搬几床被子来给她捂。竹儿识意,一面让梅儿倒热茶,一面将那炭笼拉过来。 竹儿道:“姑娘好些?” 庄玝一副傲气,虽冻的哆嗦,也不吭一声难受,只咬牙。 吃了热茶,略缓些,庒琂对竹儿梅儿道:“两位姐姐放心回吧!” 竹儿、梅儿端了礼,就此辞过回寿中居。 因想到老太太的身子欠安,庒琂又追出去,问向两人道:“姐姐留步。老太太身子好些不曾?” 竹儿道:“过这两日就会好。才刚五姑娘这事儿,我们也不敢给老太太报。求姑娘多多照应。” 庒琂点头,目送两人出镜花谢。 转回里屋,庒琂看到敷儿瑟缩在炭笼边上,觉得她可怜,便让三喜去找衣裳给敷儿披。 余下,庒琂握住庄玝的手,柔声道:“你这性子没人能比了,请了又请,求了又求也不待见,可好些了?” 庄玝才忍不住泪水,掉下。 这一举动,庒琂惊吓到了,连忙道:“这怎么了?好好的。”赶紧掏出手绢给庄玝擦,又转头对敷儿问:“你家姑娘怎么了?” 敷儿生怯起来,满脸委屈,垂目不说。 庒琂又给庄玝添一杯热茶,替她掖好被子,道:“妹妹腿脚舒服些没?” 哪知庒琂这些关照,更令庄玝泪水剧烈。 庒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攥着手坐在炕前。心想是不是雅阁的关先生和阿玉不测了。 岂料,庄玝抹泪道:“好不好就这样,姐姐看不到么?” 庄玝的话语带几分怨气,自然的,这些怨气并非冲自己。庒琂心里明白。听庄玝说话了,便松了口气,又拉住她的手道:“那你再歇一会儿,缓暖过来,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庄玝点头。 稍稍休息。庒琂看墙上挂的那口袋子,如不是庄玝意外留在这儿,她自己也想着就去西府雅阁,把东西交给阿玉。 静一会儿,庄玝一面叹气,一面掀开被子下地,道:“好了。姐姐我们走吧!” 庒琂示意三喜去加衣裳,带伞。 几人也不言语其他,等庄玝先出去,庒琂才悄悄扭身进来,从墙上拿走那口袋子,藏在身上。 岂料—— 出中府,赶往西府。在径道分叉口,见一人裹着一件斗篷,遮遮掩掩从东府那头走来。庒琂、庄玝等人原本没注意她,只是那人临到岔口忽然脚滑摔了一跤。 那人哼哼唉唉,浑身发颤,支撑着要起身。 庒琂等人因这样才望去。 那人也看到庒琂等人了,原要起身,故又坐下去不动。庒琂见状,急对三喜道:“去扶一把!” 三喜应声去了。到那人跟前,三喜伸手要扶,那人急是推开三喜。 三喜怒了,道:“你这人怎么的?我家姑娘见你摔倒,好心叫我过来扶你。” 只见那人抬头,瞪住三喜。 三喜愣是惊讶,连连后退。 地上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北府篱竹园的意玲珑。 意玲珑没好气地道:“不用你扶,我有手有脚。” 三喜知晓意玲珑的厉害,即便心中多有不满不甘,此刻也不敢发作,憋住口舌退回到庒琂那处。 三喜对庒琂道:“是意姑娘,她不愿意领姑娘的情。” 庄玝听闻,深深望去,讥诮地勾起眼神,尖声道:“哟,意姑娘又浑身湿透的吧?” 她迈开脚步要往意玲珑那边去,不了庒琂快手拉住她,道:“妹妹,她不用我们扶,那我们何必管她呢!走吧!” 庄玝微顿,想想也是,扭头不去了,没走两步,又折回来,快脚冲到意玲珑跟前。 意玲珑还想着几人走了呢,自己使劲儿起身,不料想庄玝又回来了。忽见庄玝的脚跟裙子,足把她又吓坐回雪地上。 意玲珑皱眉头,哀求道:“我说姑奶奶,你都去了还回来做什么!我不用你们扶!我自个儿能走。” 庄玝斜脑门仔细看意玲珑斗篷里的衣裙,果然湿透,便哈哈作笑。 意玲珑不知她笑什么,仰起脖子对她:“笑什么?” 庄玝叹一声,道:“真是奇了。撞见你两回,你两回都浑身湿透,难不成你家主子让你冰天雪地下水摘梅花?” 庄玝勾头使劲往意玲珑的裙里张望。 意玲珑双手拉住斗篷,紧紧裹住,似里头真藏有梅花。 意玲珑笑道:“要不说姑娘你眼力劲儿好,一看就知道。对,我就是去采摘梅花了。上回让给你,这回我怎么也得弄点不是?” 庄玝伸手过去,欲撩意玲珑的斗篷:“我瞧瞧。” 意玲珑信手拉住庄玝的手,狠狠盯住她:“姑娘找事儿?” 庒琂怕生事,赶紧来拉住庄玝。此处,庒琂有自己的打算,毕竟才刚在密室里头,自己看到了意玲珑的行径,保不准意玲珑也看到自己,庄玝这么胡搅蛮缠,必定牵扯出来,届时不好收场。至于意玲珑斗篷里的东西,肯定不是梅花,是她从里头带出来的袋子。 若没猜测错,意玲珑捂住那袋子,里头是珠宝无疑。 庒琂对庄玝道:“妹妹。”示意她走。 庄玝不肯走,道:“我就是想瞧瞧,你摘了多少梅花。” 意玲珑此刻冷得浑身打颤,巴不得庒琂她们赶紧离开。故而不言语,只死死瞪庄玝。 庒琂道:“妹妹,走吧!走吧!你往这儿,意姑娘不敢起来了。” 庒琂这话说好听点是抬举庄玝,往深细究是想提醒意玲珑,她藏的东西不敢露出。大致想借此提醒意玲珑密室行径,该注意掩藏。 谁知,意玲珑不领情,或是根本没发觉庒琂在密室发现了她,道:“不敢?谁怕谁?” 意玲珑嗖的一声,站起来了,摇摇晃晃的身子立在雪地上。只是那双手死死裹捂肚子。 那肚子鼓起一包。 庄玝快意捂嘴笑,也不说话。 庒琂微笑向意玲珑,开手引请让她先走。意玲珑不想惹事,有这台阶下,自然开步走开。行几步,转过头来,道:“姑娘觉着好笑么?” 庄玝收住笑脸:“我二姐姐怕你,我可不怕你!我是西府的人,不是你们北府的。话说姐姐你要摘梅花,好歹给大哥哥大嫂子说一声。不知你去滚园给大奶奶请安没有?就这么摘别人院里的梅花,传出去,二太太怕是没脸的,家人跟行贼似的。” 意玲珑哈哈作笑,道:“手脚是我的,我爱去哪儿摘就去哪儿摘。这里姓庄不是?我们娘子嫁进来,她要拿家里的东西还得跟你们招呼?真是笑话了。要说脸,我有我的脸,你们二太太没脸那是她自个儿不要脸,关我什么!” 庄玝恼了,连连“你”,顶不出话来。 若不是庒琂和三喜拼命劝说拉扯庄玝,庄玝还想追上去顶嘴。 此时,北府径道上,庄琻来了。 庄琻一连“哟哟”声,便走至跟前,从意玲珑面前经过,道:“我说什么,大冷天不该出来走动。这会子真是瞧见泼猴耍热闹了。五妹妹犯不着跟这样的人置气。” 意玲珑咬牙,不搭腔,扭身去了。 庄琻跺脚,转手指意玲珑:“你给我站住!” 意玲珑哪里肯听招呼,哆哆嗦嗦的朝北府回,压根没把庄琻放眼里。 庄琻开了喉咙道:“没规矩的狗东西!就算你是老爷花大银子请来的,也是我们府上的狗腿。支呼你还不带回应,这份儿银子怕你拿着不够亮脸了。” 听毕,意玲珑收住脚步,双手敞开斗篷,亮出那袋子,哐铛摔在地上,气呼呼向庄琻大步走来。 见这架势,庄琻怕了,急退到庒琂庄玝身后。 意玲珑指着庄琻道:“我一再忍让你,惹恼了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说那么多做什么?要打赶紧,姑奶奶我陪你,那池子里的水还不够你泡的,要不要啊?” 庄琻羞红了脸,夹在庒琂庄玝后头,不依不饶道:“反了反了!你这外来的混货反了!” 庒琂原本想帮护,听到庄琻骂外来混货这话,便不由自主侧让。 意玲珑似看到庒琂的脸色和表现,便低眉道:“据我了解,你骂的不止我吧?” 庄琻才意识自己言语失寸,愣向庒琂勾一眼,快语道:“我没骂我家的琂妹妹,只骂你这不要脸的!” 意玲珑哈哈笑,蹲下捡起那袋子,拍拍上头的雪,道:“我还不知你家琂姑娘是外来的,原来这样!”故向庒琂作揖道:“姑娘,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庄琻怒不可遏。庒琂思想半分,忍住了,转身小声对庄琻道:“二姐姐何必跟这样的人置气。” 庄琻瞧庒琂不见怪,添足底气,指着意玲珑道:“瞧见没有?你这混货!我家琂妹妹肚量大,知大礼,不像你这没脸的东西。我要是你,赶紧回去收拾滚出我们庄府!” 意玲珑恨道:“你再言语一句!” 庄玝见形势不对头,也跟庒琂一般拉住庄琻。 庄琻有姐妹在侧保护,胆子也跟随大了起来,叉腰道:“言语你怎么着了!我骂个不听招呼的贱相丫头还犯法不成!” 意玲珑彻底被点火,三步作两步,飞脚迎上,一手直伸至庄琻脸颊,欲要扇打;岂料在她的手掌即将落在庄琻脸上,大径道外头传来庄禄二老爷的叱喝制止声。 只听庄禄二老爷冷声道:“金姑娘!” 意玲珑收住手脚,急将袋子收裹在怀中,转身回北府,也不去迎礼面见庄禄。 见意玲珑走,庄琻大肆哭起来,跑到她父亲庄禄跟前撒娇。庄禄叹气,安抚。完毕,便不管庄琻,甩手回北府。 庄琻假眉假眼忸怩一会儿,往北边啐了一口。 庄玝去拉住她,道:“姐姐何苦。我原不想搭理她,你又参进来。” 庄琻道:“合该放眼瞧着那混货没廉耻的羞辱妹妹?别人能冷眼不管,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庒琂尴尬立在一边,觉着庄琻的话有几分讽刺自己。 只见庄玝道:“姐姐去给老太太请安?” 庄琻道:“我早在你前就来了,听说你被罚跪,过来瞧瞧。那知遇见这不识货的。” 庄玝感激地握住庄琻的手,替她呵气取暖,道:“二姐姐对我好。” 看到意玲珑去远,庒琂这才安心。此时也不管庄琻言语失寸,自主道:“还是二姐姐跟五妹妹感情好。姐姐知道五妹妹罚跪,不顾大冷天的跑来。” 庄琻满足道:“自然的。我心里也是有琂妹妹的,那混货竟这样说,可见她的心有多歹毒,还学会挑拨离间!妹妹,我可没针对你的。” 庒琂点头应,算是回复了。 庄玝拉庄琻道:“走,到我那边去。” 庄琻急撒手,道:“你没事儿了,我就不过去了,大冷天还遭一团火。待会儿到你府上,你太太知道了,又该说我了。我不去!” 这里,庄玝邀约,庄琻自然是不愿意去,一则,如她所说那样,郡主知道有这样的过节必定要责备她几句,她是不愿意听的;二则,她并非好意过来瞧庄玝,而是想过来笑话她。如今,都没个趣儿,自然不想跟她们处在一起了;三则,终究跟庒琂没多大的话语。 那时庄琻和曹氏、庄瑛从中府回北府,才歇一脚跟,手脚没暖和呢就有丫头来嚼舌根说五姑娘在那边被罚跪。庄琻得意,想去瞧瞧,拿庄玝逗一逗。她妹妹庄瑛知她的脾气,就劝了几句。 哪知,庄琻啐了庄瑛一口,道:“活该你一日没个趣味,只有你自己一人玩耍。” 庄瑛道:“谁说我一人,琂姐姐跟我也是要好的。你看琂姐姐不怎么说话,姐妹们不也爱跟她一处?姐姐你这会子去逗五妹妹,日后要遭她嫌。” 本是姐妹之间说话,妹妹好心提醒。 庄琻听她这么说,就怼道:“琂姐姐?太太日常还说,你这名份都给她抢了去,不知你哪里来的肚量还叫别人姐姐。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 这话,把庄瑛怼得半句都回应不出。 因此,见到庒琂,多少有些不满,又有意玲珑的事儿摆在跟前,一不经心就骂出来了。里头含枪夹棒的有所指向,难怪庒琂多心介意了呢。 这便是缘故。 此时,庄琻满腔怒火回北府,不提。 庄玝和庒琂目送庄琻离去。庄玝知趣,边走边跟庒琂道:“姐姐莫怪,二姐姐就这样。” 庒琂点头,言说无妨,心里倒想别的事:才刚二老爷制止意玲珑时称呼她为“金姑娘”。这意玲珑不是姓意么?怎又叫金姑娘?“意玲珑”三个字里头也没带“金”字的呢!再者说,意玲珑鬼鬼祟祟进那密道,拿那包东西出来,遮掩着二老爷,想必二老爷还不知她的行径来。这意玲珑是何人?怎么又叫金姑娘? 忽然,庒琂的思绪莫名飘远到仙缘庵。 伯镜老尼临终前托付一个人给自己,那人也姓金,叫金意琅! 想必世上没那么巧的事!时至后来,庒琂不得不赞叹,就这么巧!后话了。 第十六章:生死交 至西府。 庄玝害怕郡主责怪,不敢张扬,悄悄让守门的避开,当没见过自己回府。她领着庒琂直奔向雅阁。 此刻,关先生的病情加重。应庄璞的请,有几个人来到雅阁探视。 来的人是肃远,另是肃远请来的老医官。 原来晨早时,庄玳命复生赶去肃远府上请他,到了贝子府,赶着肃远正去给他父母亲请安。复生识趣,待肃远请完安礼才面见,将庄玳求助的事给他知道。里头,并未说关先生实际情况,肃远还以为是庄玳病了,哪知等他寻了医生,复生又嘱咐说爷们让悄声的。 肃远知问不出个什么话,便领老医官从西府后门进来,随复生直接到雅阁。 一到雅阁,肃远以为是阿玉病来着,责备复生说话不通透。他一边责怪复生,一边迎到里头。待他掀帘子进去,庄玳先迎出来了,着急地拉住肃远的手,还不忘引请后头那老医生。 肃远往里头看,正见阿玉对着炕上缀泣,炕上严严实实盖躺着一人,瞧不清楚脸面。 庄玳稍拉住肃远避开道:“先生回来了。” 肃远惊奇,又看一眼,道:“是先生病了?怎一回来就病了呢?” 那会儿湘莲和子素扶阿玉起身,让位给老医官。庄璞跟旁躬身伺候。 肃远轻轻推开庄玳,要进去瞧,庄玳拉住不给去,嘱咐道:“进来没人瞧见吧?没跟你府上的人说吧?” 肃远道:“没有没有!” 两人便跨进里头。 那老医官拈须闭眼,把了一会子脉,只顾摇头点头。庄璞着急,催促问几声,那老医官没回。庄璞有些恼了。 肃远过来轻声道:“表哥别着急,号着呢!” 庄璞叹息,往跟旁椅子坐下,满脸的心烦意乱之色。 肃远走近炕边,这才看清楚关先生的脸面,只见先生满脸黑涨,没半点活气,且双目紧闭,唇色发乌干裂。 肃远“啧”的一声,知是不好了。 庄玳见阿玉伤心过度,几乎直不起身子,好在湘莲和子素扶着,又拿椅子给她坐,他便走近阿玉道:“姐姐不要难过,大夫来了总归有法子。他可是王府里的名医,比我们府上的都好,以前在宫里当差,还得皇太后赏。我们老太太请他,也很少请得到。所以,你不用太过于担忧。先生吉人天相,会好的。” 阿玉摇头,泣不成声。 肃远显得也是着急,故问老医生:“如何?” 老医官摇头,号了一会儿,收回手。湘莲见状,过去帮忙把关先生的手放进被子里。 余下,肃远和庄玳引请老医官到外头说话,庄璞也跟了出去。 到外头。 老医官叹气道:“我行医这么些年,没见过这样的。只存一口气吊着了,脉搏几乎停息,不知头先给服用了什么药物?那药了得呀!” 庄璞按住老医官的手,道:“您老给一句话,救得还是救不得?” 老医官摇头:“准备着吧!” 几人“啊”的一声,异口同呼。 庄璞一震,扶住墙柱,略缓半分,咬牙甩袖冲出去。庄玳见状,急拉住肃远道:“拦住他!” 肃远不明原因,先一愣,庄玳已奔出去了,死命拉住庄璞不给去。肃远此刻也出来帮手。 肃远恨道:“表哥要干什么去?” 庄璞怒道:“撒手!” 庄玳挡在前头,用尽全力推庄璞回屋,道:“他要找人拼命去!眼下不着力想法子,哥哥闹这个作什么,想法子能救回先生,你再寻仇也不迟!”这话,庄玳多半是推测,毕竟关先生伤病成那样,是人为所致,他哥哥庄璞如此表现,可不是要寻仇了? 哪知,庄璞一脚踹向庄玳,庄玳飞倒在地上。庄璞道:“你瞧着能救回来?” 正好,老医官背药箱子从里头出来,摇头打躬作揖,连连致歉。肃远一手拉住庄璞,一手摆向老医官,道:“您怎么就走了?” 老医官转身向肃远作揖:“爷,里头的爷是时候了。恕我医术庸贬,实在无力。告辞了。” 老医官出去,复生原本去扶庄玳起身,庄玳连忙对复生道:“送人去!不必管我!” 复生战战兢兢地去送老医官。 庄玳起身,哀求向庄璞:“哥哥,你冷静一会子。玉姐姐说了,洋人医术救得。你成日不是跟那些人呆一处么?这会子你该想法子请他们来是要紧。” 庄璞听了这话,如醍醐灌顶,连连拍大腿:“是了,是了!” 庄玳加力道:“那我……我跟你去!” 庄玳是不放心他哥哥。 肃远满眼疑惑,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如今释然,便放开庄璞。跟随道:“那……那我也跟你们去?” 话音未停,里头的帘子被人掀开,哇啦一声响。庄玳几人扭头看去,见阿玉手握一把短匕首,满面泪痕道:“二爷,我跟你一块去!挖他一颗心回来救先生!” 是的,阿玉说过需要换心才能救得,即便找洋人大夫来,没那心脏如何救?也是巧妇难于无米之催啊!再好的良医,也不能救治。 庄玳吓白了脸,紧紧拽住庄璞,又呼湘莲和子素拉住阿玉。 正在扭扯当间,庒琂和庄玝、三喜、敷儿四人赶到。 这样的情景,庄玳如获救星,对庒琂庄玝道:“妹妹,快快去拉住玉姐姐。” 听闻,庒琂和庄玝快步上去扶住阿玉。 阿玉哭道:“你们就让我跟二爷去!别拉我!” 见阿玉浑身挣扎,软绵无力,庒琂怜悯道:“姑娘这要找谁去呢!要找什么人,让二爷三爷还有贝子去找,先生在里头,少你照顾怎么得行。听我一句,外头冷,你回吧!” 庒琂示意门外几人着力帮扶,让阿玉进屋。 湘莲进去之后,不放心庄璞,又奔出去,一手扯住庄璞不放,哭道:“二爷要去,别撇下我。免得二爷出事儿,太太要发落我。要去,我也跟着。” 庄璞吼道:“混闹!都给我撒手!” 湘莲含泪扯着,见他急了,便跪在地上,求:“爷爷,听我们一句二句的吧!你还说那些人手黑,你万一也跟先生一样怎么得了。” 屋里。 庒琂一心是来安抚阿玉,没想到庄璞在这里混闹不宁。自然的自己从密道带出来的东西不能庄府人的面交给阿玉。故而,趁外头纠缠,庒琂让庄玝出去帮一同劝阻。 庄玝心中记挂他哥哥,出去了。 等庄玝走,庒琂迫不及待从斗篷里头掏出那袋灯笼虫。 庒琂道:“姐姐,你看这是不是能救先生的虫子。” 阿玉凄凄然,不肯动手接。 庒琂见她不接,就自行打开袋口,迎上去给她看。 果然,阿玉泪目凝住,盯着那袋子。瞬息之间,阿玉破涕为笑,抢下袋子,返身趴向炕边,对关先生道:“先生,可是有救了,可是有救了!只要挖回一颗心,你就有救了!” 阿玉哭得浑身酥软,泪水直崩。 庒琂生怕外头的人进来,一面扶阿玉,一面在她耳根轻声:“姐姐,昨夜我说的,这事儿可得保密。我……” 阿玉抹去泪水,转身向庒琂跪下,磕头,道:“姑娘,谢谢你!谢谢你!” 庒琂紧张不已,与三喜、子素扶起阿玉。 阿玉起身,道:“放心。我不问,也不说。可好了,有救了,有救了!” 阿玉捂住嘴巴哭。 这时,炕上的关先生虚弱地出声道:“水……” 几人都听到了,唯三喜最是惊喜,忙天大呼:“先生醒了,先生醒了!” 外头还在拉扯不休的人听闻,个个儿赶着跑进来。 一会儿,满屋人。 阿玉亲自喂水,因水中参有药,服下后,关先生气色暂缓。 众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先生。 只见关先生劳乏微笑,以气吐露:“不中用也无妨的,人命该有始终。只是在璞兄府上,实在是冒犯。如能在我有生之际,移出府里,那我便无憾了。” 庄璞道:“关兄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话。我愧疚兄来我府上,没能照顾好你全身,让你受苦了。庄璞罪不可赦呀!原以为兄来我府上,那些恶人就拿兄没有办法,岂料我操刀伤锦,惭愧之极。” 关先生喘息道:“若非那样,,我怎脱离得这生苦海?天轮命运,不必嗟叹。”又眼向阿玉,道:“我心中记挂……” 阿玉俯身向前,伸出手指遮在先生的嘴巴上,示意不必说。 阿玉道:“没到那田地。”她努力收泪,换出笑容,道:“你是知晓我父亲的医术。我父亲去时,给我留了一手札,没事儿的时候我偷偷看,颇有研究。如今救你正用得着。所以,没到那田地。你信我!” 关先生微笑,闭眼,开眼,算是赞同的意思。 关先生道:“那事,终究是我负了你,没能帮你……” 阿玉笑道:“先生糊涂了。是我逼你跟我来,岂能是你辜负我?要说辜负,也是我辜负了先生。” 身旁众人听者动容,也糊涂,不知两人说的是何事。 关先生道:“如我不再了,就此作罢吧!你就……不必追寻,也不必追究了。可好啊?” 阿玉收住了的眼泪,又流泻,狠狠点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好的。你可还记得,你说等把你治好了,我们要在蜀地开一家医馆,专治疑难杂症,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你还记得么?” 关先生闭眼,笑。 阿玉将手中那口袋子扬起,笑道:“你瞧这是什么?这是生肌复活膏,可是新鲜的药儿。天底下就我有了,怎会让你有事呢?” 说着,阿玉感激地望庒琂,庒琂给予微笑回应。 众人不知其意,都觉着阿玉跟庒琂感情甚好,敬佩地投目光向庒琂。 当下,阿玉收住眼泪,直起身子,返手拉住庄璞,往外头走。 除开庒琂仍留在原地,肃远盯住庒琂也不动,其余人都追过去了。 庒琂被肃远盯得不好意思,红脸别开。肃远知失礼,也红脸勾头,速向庒琂作揖。 庒琂轻声道:“贝子何不去劝一劝二哥哥。” 肃远“嗯”一声,转身去了,又回头:“姑娘费心了。” 庒琂深深端一回礼。 肃远转身向阿玉和庄璞那边走。 只见阿玉拉住庄璞道:“二爷,我没别的事儿,就只这一件,求你了。” 阿玉泪流满面,直是跪下。 庄玳、庄玝、庄璞兄妹几人赶紧拉阿玉起来。 阿玉不起:“才刚我说生肌的药有了,眼下就缺那颗心。二爷如还看重先生,求二爷讨一颗心回来。” 庄璞点头,拼命答应:“应了应了,姑娘不说我也要这么做!” 阿玉这才起身,又回到关先生炕前。 眼下,庄玳泄气地问庄璞:“哥哥,明后日东府大宴,你可不能有事儿啊!” 庄璞吐纳一口气,仰目看窗外。 窗外,雪花漫天,皑皑成片。 第十七章:曲线求人 庄璞进退两难。 对于府里,自己真没尽一日的孝,对府外,自己成日惹事儿。 关先生之所以落到这田地,根究到底也算是庄璞所为了。因这档子事,他才迟迟不肯给庄玳等人明说。 实里,庄璞明白整件事来龙去脉,故此,他说愧疚,无疑这般。 原来,那日仿书信骗取阿玉的信任,让她安心留在府中。自己又托锦书她父亲去讨人。打听来打听去,获悉关先生被送至反洋教那些歹人手里了。后头慧缘成亲那日,官府来抓拿大老爷,朝上下了急令剿围反洋罪犯,锦书的父亲趁乱私下通关系,这才从那些人手里救回关先生,实里想通过此举保庄府,免得关先生被牵出,连累大老爷。可是,因关先生书案,人虽救出来,官上扣着不放人,将他关押,还给他扣了一个联关洋教案的罪名。 此前,那窃书官商刘姓者极力托人进言,深心要致关先生于死地。混用了些手段,找了几门子的关系,对外贼喊抓贼,给先生扣一顶偷抄的罪名,对内让他的妻子刘氏八月寻她哥哥叫长安的来吩咐,让长安去跟那些反洋者串供,死死拧住关先生是一伙儿的。 因这,锦书的父亲不敢保举,不看吭声。 如此,关先生在牢里吃尽苦头,随从瓜子护主,活活给打死。巧是关先生旧疾发作昏倒不知瓜子已亡。 至后,锦书来给庄璞报说,关先生在牢里,但是被扣几项莫须有的罪名,怕是出不来了,让庄璞着手准备。 庄璞气不过,带一帮江湖人连夜闯入刘宅,把他大舅子长安打个半死,刘氏八月原本身子有孕,见这些情景,吓得当地流产,血崩不止,等救回来,大夫说此女永生绝育,再无后嗣之可能。 窃书贼刘姓者哪能忍得这般欺辱,又碍怕庄府势力,不敢找庄璞闹,便花了重金将关先生提出来,交到他自己人手中。等庄璞知晓,关先生已转移了监牢。 再三打听,果不其然,是刘姓者黑手所为。故此,庄璞扬言要让姓刘的吃不了兜子走。刘姓者怕了,找到跟北府曹氏交好的马婆子,想让她递话,以求私了。 这马婆子是谁人?就是与曹氏交好的那位裁缝。马婆子惹过事,经过官路有前科,那会儿曹氏找几波人才救得她。几遭人里头就有刘姓者。所以,风水轮流转,前事刘姓者讹了马婆子不少银子,如今来求她,她岂能放过机会? 刘姓者找马婆子,只求她给府里掌事的太太老爷递话,让府上和璞二爷私了既往不咎,他便放了关先生。马婆子先假意说身贱言轻,递不得话,耐何刘姓者花言巧语哀求,又有白花花的银子金子送来。后来,马婆子勉为其难应了。 那日进东府给大奶奶量衣裳,马婆子顺道给曹氏递话去了。曹氏碍于脸面,又说是官上的请求,马马虎虎赏个脸应了,可也没跟庄璞招呼一声,没当回事儿。谁知,马婆子出去,让她女儿马大脚送话给刘姓者,说事已办妥。刘姓者喜不自胜,急跟门内人招呼,让人给庄璞知会一声。这才有庄璞让财童复生两人到滚园请阿玉。 庄璞欢天喜地跟阿玉说先生已回来,但是由于种种原因,被收监在牢里。阿玉万分担忧,可转念想能回来是万幸,就不追究其中曲折。等晚些,庄璞带自己的贴身小厮,又叫几个力壮的仆子赶马车到指定的监舍接关先生。 接到人的时候,众人都看清楚,关先生的人是极其清醒,在马车上还言言笑笑。关先生还示意不必追究等言语。马车才离开监舍,先生就昏过去了。阿玉诊了脉,嚎啕大哭,后头任庄璞如何着急询问,阿玉都不回复,只紧紧抱住关先生,直至西府后门大街。 因西府后门大街雪厚,有些积洼过不去。庄璞才让车掉头从大门进。又怕惹人眼,着人从府里抬张撵子来接,于是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算进大门首了。此前,庄璞还指着人跑回西府通知湘莲拿被子等物来接应,并要她想法子支开府里的人。 若不是那晚庒琂巧合见到,还不知庄璞和阿玉偷运关先生回府。 这便是经过。 而庄璞口口声声要出去找人算账,舍刘姓者还有谁? 如今,阿玉又是这样的跪求,庄璞能不一口答应么?庄玳转口劝说,明后日东府大席,总不能在这节骨眼闹事儿。所以,庄璞进退两难。 入夜,极冷。 肃远尚未离去,因庄玳百般恳求,让他同自己帮看守庄璞。 此刻,西府楼台月。 此境,不久前还办过宴席,如今,寒夜披雪,冷彻心骨。庄璞思虑要不要对庄玳、肃远道出关先生的遭遇,要不要将自己的行动也真实告知。 是的,庄璞下定主意,去掏刘姓者的心,换回关先生的命。 庄玳忍不住庄璞这样继续沉默,开腔道:“哥哥,你倒言语呀!” 肃远道:“洋人我不熟,这事儿帮不上忙了。” 庄玳知道肃远恨洋人,不为别的,只因洋人侵占我国疆域,大肆进大烟土,祸害国人。这点上,肃远坚定自己的立场,不与洋人为伍,拒绝与洋人交道。即便朝上有人亲洋,他也避开干净。 庄璞道:“说实话,我也不想找洋人。眼下不找又不行,玉姑娘说这法子九成能救,不能不管啊!” 庄玳急道:“那哥哥还犹豫什么?现在晚了,我们悄悄出去请洋人医生进来,正是时候。” 庄璞满眼凄迷,困顿道:“如何请?大老爷不才因洋人的事给办了么?才好起来呢!你以为我不想即刻请洋人来?” 庄玳蔫儿了,哑口无言。 庄璞又道:“我并非糊涂。日前激动了些,先生这样都因我而结果。我心里头亏欠得紧。” 肃远见庄璞如此忧郁,便道:“虽然我与洋人不亲近,但看表哥思虑得深,我倒有一人推荐。” 庄玳央道:“是谁?肃远你快说。” 肃远道:“太后跟前的缪先生。” 庄玳寻思道:“那位被太后免跪拜大礼的女官?哦,是了!我怎没想到呢?她也是蜀地人呢!肃远怎不早说?不过,缪先生专才绘画,不懂医理救人呀!” 肃远道:“缪先生是不懂。她在宫中行走这一二年,也识得洋人画师。那些洋人帮派团结得很,请她帮忙,那洋人画师必给她几分薄面,再寻一个同胞医生来也未为不可。你我去寻,怎知洋人医生的医术高低根底?且说缪先生在宫里可是御廷女官,关系门面是有的,还怕寻不到好医生?” 庄璞拍手,道:“妥!妥!可我认不得缪先生,如何请?” 肃远笑道:“找缪先生有何难,不然找老太太也使得,老太太进宫这一二年,回回都跟她说话亲近。听说今年老太太大寿,缪先生还送一幅画当贺礼。求府里大人出面,准妥。” 庄璞摆手,道:“这就胡说了。眼下你还看不清楚?这事儿避开还来不及,找府里人,皮子不够脱的。使不得使不得!” 肃远道:“没有宫里传,我也进不去。即便我进去,厚脸皮去找,缪先生未必认得我。要我说,有一法子,也能寻得她。不过要曲折些,能保险不为府里人知晓。其中,还得费些心思手段。银子要花,是必然的。” 庄璞不耐烦道:“可得了吧,快说!” 肃远有些不安逸,终究忍住不发作,道:“我听说缪先生有一地儿,*她的手笔作品。在京都琉璃场,许多名家都知道。” 庄玳道:“琉璃场那么大,如何找?先生未必亲自现身吧?” 肃远点头:“自然的。我还没说完。缪先生托人从宫里带作品到外头出售,自然不是摆卖,也不能过于明目张胆。那据点,正好我去过,在南角楼脂砚斋。掌柜的还是我们熟人呢!” 庄玳惊奇道:“谁?” 肃远道:“和鸿藻的表舅。” 庄玳喜道:“哟,还真是。这兜兜转转敢情是一家人不是?二哥哥,咱们求太太去!”因想差了,连连掌嘴,道:“看我!找三妹妹去!他可是三妹妹未来的姑爷呢,论理,还是我们妹夫。” 肃远道:“何必绕道,二爷找和少爷不就得了,我看二爷跟和鸿藻极合得来。跟他说一声,准行。不过,我可听说他表舅喜欢银子,多少备些。” 庄璞知晓这方法绕些,分析下来,救人这事儿,还真须得找熟人才靠谱。于是,当机立断,三人连夜出府,直奔和府找和鸿藻。和鸿藻听几人有求,并不推脱,便领他们来到琉璃场脂砚斋寻他表舅。 哪知他表舅听说要找缪先生,连口推脱。还说缪先生的作品都是外头寄存的货,根本联络不到缪先生本人。说缪先生与脂砚斋有联系,那是讹传。 幸好庄璞事先听肃远的叮嘱,早备下一锭金子。这金子还是之前朝他大姐姐拿的呢!得了金子,和表舅迟疑,终究不肯松口答应,只说帮转达转达,不一定能传到。 庄玳机灵,急对和表舅道:“如果您能即刻托人进宫给缪先生递信,我还有东西答谢您的。几月前,我们府上老太太过寿,您听说过?连皇上太后都赏赐物件儿了,缪先生还赠几幅墨宝,您要是帮我们办成了,我回去取一副送您。如何?” 和表舅听这么说,愣是吃惊,急道:“我可是看在大侄儿的脸面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现在晚了,宫里进不去!要赶也得明儿去了,中午就能有信儿,能等不能?” 庄璞不愿意等,想翻脸了,庄玳扯住他,替一口答应了。于是,着手研磨奋笔书信,洋洋洒洒地把人命关天的事说明白,又将庄府人等关系表明,再恳求缪先生保密此类。总之,请求缪先生疏通关系,帮寻一名洋人大夫救治关先生。就此。 哪知,人不好求,事不好办,还牵出一大堆事。时至后来,悔之晚矣。 第十八章:珍主子信函 关于缪先生,庄璞并不认识知晓。 若非一路回府,庄玳解释,他还以为缪先生是宫里有顶戴的老公。 实则不是。缪先生乃是一介女流,才情十分了得。论源缘,至后还与庒琂有交际,自然的还要牵扯到另外一人,便是玙瑱。玙瑱是庒琂和子素的金兰姐妹。此是后话,先不提及。 庄玳告知说:“缪先生这人极其传奇了。我听说,缪先生成亲后没多久,丈夫就因病过世了。论深究,缪先生的丈夫陈瑞还曾在蜀地为官,与关先生算是半个老乡了。陈瑞离世,先生又有身孕,迫不得已从蜀地回老家云南,扶孤守节。谁料,那年云南起义动乱,缪先生再携幼子前往蜀地避乱,投靠她哥哥缪嘉玉,虽然有门第依靠,她还是自强不息,不肯寄人篱下。据说她通晓文史,书绘精绝,到了蜀地除了卖画为以生计,还被当地县令陈玉堂酬聘掌管书院。前两年,太后向各省下密诏,寻选一批女官伴闲。蜀地督抚推荐了缪先生,派人送先生来京都。内务府层层试查,太后面审,先生才情独特,性情温厚,就如此被太后选定伴侧。据说太后对她极其喜爱,不但免她朝臣跪拜大礼,还月俸逾百过万金。现今,先生年近五十开外,日日伴侧太后跟前。如和表舅所说的那样,想进去面见她,可不容易。等等明日,是情理的事儿。” 这话明里解释缪先生的背景深厚,实则借机安抚庄璞。 庄璞听毕,略放心,不过这缪先生毕竟局外人,又有那样的高贵身份,不一定愿意伸手帮助。 庄璞问庄玳:“我怎没听过有缪先生这号人物?你就知道了?” 庄玳笑道:“哥哥日常混迹江湖,不消知晓这些。平日跟你说一二句门里的事儿,你就动肝火不愿听。这会子说不认识没听说过,倒冤枉人了。老太太还当我们的面夸过缪先生来,你还记得?” 庄璞奇道:“老太太怎么说的?我怎一点儿都记不得。” 庄玳道:“老太太说姑太太当初进宫面审,太后对她初作的《皮袋和尚》不是十分满意,后头她就地颐和园画了一副《秋韵深远》,太后被折服,赞说秋韵十足,底蕴博厚,封她为御廷女官,令她朝夕伴侧左右不离。到底,缪先生有才,还有胆量。那会子太后都不满了,还敢奋笔,可见是常人能比的。” 庄璞赞叹道:“这样说,她和上官婉儿有一上下了?” 庄玳活泼笑道:“大唐极乐,未必我朝颓丧?哥哥不该对我朝刮目相看?成日推崇洋派,惹老太太生气。” 庄璞拍了庄玳一脑袋,没搭他这话,紧又道:“为何老太太称先生为姑太太?” 庄玳“哦”道:“这我哪里知晓。我知道的都给你说完了。改日你自个儿问老太太便知。” 庄璞点头。 回到庄府,已是深夜。 庄璞庄玳又到雅阁给阿玉说实况,大致让阿玉放心。阿玉没表示任何,一心在关先生病情上。 次日,老太太身子略好,仍让众人不必来请安,大有怜惜曹氏和大姑娘庄瑚操办东府宴席的意思,让她们寻空多歇息一会子。 庒琂与她人不同,早早先到寿中居探视老太太,并请安。陪伴老太太醒目,说一会子话,用完早餐。过后,庒琂从寿中居出来,悄悄往西府去,此时,三喜和子素陪侧。 到了西府,庒琂先去拜见郡主,问过安礼。庄玝在旁侧,知晓庒琂过来瞧关先生和阿玉,就借故支开她。那时,郡主因不见庄玳、庄璞两兄弟,先问庄玝,庄玝说不知道,郡主又着人将湘莲和伺候庄玳的小丫头子金纸叫来。 一问,金纸抢先报说三爷跟二爷出府了。 原本湘莲想跟金纸协商遮掩遮掩,哪知走得急,没商量。等郡主问,金纸抢了先回复。 故此,郡主怪道:“大晨早出府做什么?” 金纸回道:“头先学里的先生不来了,听说二爷要给三爷请个好先生。” 郡主寻思想,也对的,此前那学里的先生告假回去,一晃眼过去那么些时日,先生告假还说冬至后复课,后来传话来致歉。郡主因府里事故多,没往学里想,如今金纸提醒,便记起来了。 郡主道:“难不成大晨早去给先生请安?有没说请的是哪里的先生?” 金纸摇头。 郡主又望住湘莲,湘莲惊惊怯怯,勾头不语。郡主叹息,说罢了,又叮嘱她们好生看着爷们。 之后。 庒琂、庄玝、湘莲、金纸等从郡主处出来。 稍在隐蔽些地方。湘莲拍胸脯吓道:“我这心跳到嗓子眼儿了。”直直嗔望金纸,道:“你怎说你们爷跟我们爷出去见先生了呢?” 金纸道:“爷是这么跟我说的。” 庄玝一侧笑道:“哥哥说多早晚回?” 金纸摇头。庄玝叹息,让她先下去。 接着,庒琂对湘莲道:“姐姐,你还跟我们一块儿过去?” 庒琂指的是雅阁。 湘莲为难道:“再这么一堆人跑去,太太就疑了。明日东府不是摆宴么?大姑娘央人来给太太说了,让我过去帮衬。先生那边,姑娘就费心了。我们爷脾气儿就在这儿,姑娘不嫌话多少,也帮拦着点儿。” 庄玝道:“哥哥到底出去干什么了?昨夜还跟肃远他们在楼台月,我们找过去,又不见人了。” 湘莲左右张望,一把拉庄玝,低声道:“二爷说托宫里人帮请洋医生来,就为这事儿。” 庒琂也听到了,当湘莲说到宫里,庒琂心中大震。宫里,不就是离姐姐很近了?姐姐如今在宫里可好?玙瑱在宫里可好? 庒琂愣着。 湘莲言语毕,抽身去了。庄玝见庒琂一脸愣傻,轻轻去挽住她。 庒琂惊醒,挤出笑容,道:“走了?” 庄玝怪道:“姐姐怎么了?跑了神。” 庒琂道:“没什么,想着哥哥们什么时候回。总归他们在,雅阁才安不是?” 庄玝默许这话,两人就此向雅阁去了。 到雅阁,见阿玉在给关先生熏药香,还坐在炕边翻医书,因听丫头报说琂姑娘和五姑娘来了,她急收好医书,迎出来接。 各自端礼。 庒琂和庄玝脱下斗篷,阿玉两人坐,丫头上茶。 庒琂这才道:“我看先生的脸色,比昨日好了。” 阿玉淡然微笑,转头去看炕上。可不是,昨夜自己施了针,给先生扎了几眼,血脉通透些许,今日缓过色了。庒琂这一句,虽说平淡,也十分安慰得阿玉。 故此,阿玉道:“都是得姑娘费心照拂,若不然,也不能够。” 庄玝心生哀怜,和声道:“听湘莲说,哥哥出去找医生了。我跟琂姐姐一路来,还一路期盼着他们赶紧回来。” 阿玉轻轻点头,眼眶红润。见状,庒琂和庄玝相互对视,不语。 庒琂庄玝和阿玉在聊说庄璞庄玳两人,于此同时,那两人跟肃远在琉璃场南楼脂砚斋等信儿。 原来兄弟俩赶早出去。庄玳让丫头金纸拿斗篷来给他披,小厮复生怕冷,躲躲闪闪不愿跟出去,金纸伶俐,就自报说想跟在一侧伺候。 庄玳责骂几句复生,便跟金纸说:“也不用你去,头先我那先生不来教学了。冬至到今,空了好些日子。二爷帮我寻了一位好先生,这出去拜见呢。太太要是问起,你就这样说。” 这才有金纸见郡主时的回答。 庄玳携住庄璞,悄悄从西府后门出,赶到琉璃场,肃远与和鸿藻已在那里等着了。 四人进脂砚斋,和表舅好茶款待,说宫里头的人还没出来给信儿,故让几人等待。因此,和表舅心中惦记缪先生的画儿,问及出口。 庄璞不耐烦了,道:“答应你的事儿,还怕黄化了不成。你这人忒瞧不起人了。” 和表舅有些不悦,终究瞧在和鸿藻的脸面,又瞧在有缪先生的手作份儿,忍住。 略是等两三壶茶,宫里来人了。 那人戴着黑绒花顶帽子,全身围披一身皮绒披风,也不撑伞,从外头进,还不住扭头看身后。是有躲躲闪闪的行径意思。 庄璞等人以为是和表舅的客商,也没仔细去瞧。只见和表舅一脸团笑,半膝打千向那人问安,道:“哟,您可来了!” 和表舅没给庄璞等人介绍,只把那人请到一边坐,再让人上茶。 和表舅道:“怎么说呢?” 那人眯着眼看和表舅,又环瞅一眼庄璞几人,捏着喉咙,细细声道:“里头说去?” 和表舅这才醒,道:“我还不知道规矩的。不瞒您说,这事儿是几位爷托的。” 那人略安心,因道:“行!”从身上摸出一封信,交给和表舅,道:“这天贼冷啊。要不是您托我,我还不愿跑呢!寻多大的情啊您说。不妨实话告诉您,姑太太没空儿,头一日跟老佛爷一日,见那外宾女眷。今日说歇着,老佛爷又指着珍主子她们跟姑太太学习。这不,才把你们的话传给姑太太,她没回呢,老佛爷又召去了。幸运遇见珍主子,她替姑太太兜下了。您说巧不巧了,珍主子有熟人。”指着那封信:“海关道员斯福特先生。日里教珍主子用黑匣子的那位。珍主子说了,拿这封介绍信函找去,他肯帮,只是碰到他忙,也说不定了。” 和表舅听毕,一脸作揖打躬:“啊哟,可真是撞见您了,换成别人,谁有这心吶!这行事言语,怕大总管跟您比,也比不过的。您顶戴花色儿,赶不到几日又添宝了。” 那人连摆手,笑道:“别介,别介!还不是咱们感情好呢么!得嘞,我还得赶回去,您忙着。” 那人起身出去,庄璞等人起身相礼作揖,目送。 和表舅送到门口,笑道:“赶明儿您再出来,都给您备着了。新班院扶持的角儿,身段生得十分俊儿,保准您瞧了满心喜欢。” 那人乐呵呵道:“梨园尚没新人?” 和表舅正色道:“哟,看您说的。就算我找门路关系让人来伺候您,您也……” 那人摆摆手:“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头先那位老公公。如今,梨园尚名满京都,皇太后都要听他们的戏。谁敢碰去!我只是说说。走了!” 和表舅趁那人启行开步,悄悄塞给他一包银子,余目,送他蹬车碾雪去了。 回到里头,和表舅将信交给和鸿藻,和鸿藻转给庄璞。 打开信函一看,确实是宫里人帮忙,说了许多恳切的话,并特别红笔勾注让他们赶去海关府找斯福特先生。又有一纸笺,歪歪扭扭写着些洋文,几人看不懂。庄璞拍道:“可算是放心了!” 和表舅觉着帮完一件大事儿,心地欢喜来客气言语。庄璞见他得力,也是感激,保证道:“等我忙过这茬儿,给您送画儿来。就算我们不来,也托鸿藻送到。可放心吧!” 和表舅满脸答应,待送几人出门,他又拉住和鸿藻道:“好歹跟紧了,能今日要得到,就跟去要。缪先生的画如今价格高着呢!” 和鸿藻点头应。 出了脂砚斋,几人急向海关府去。 一路上,庄璞欢喜雀跃,如同已寻得神医,即刻能救到关先生一般,哼着小曲儿。肃远、和鸿藻摇头晃脑,竟相露出几分无奈。 庄玳倒是很疑惑,问肃远:“这事儿真亏了珍主子了。怎就那么巧遇见她呢!” 肃远道:“不巧哪成书呀?我听我们老福晋常说,珍主子是热心肠的人,跟你姑大表姐媛妃感情也深厚。兴许因这个才挺身帮忙也未可知呀!” 庄玳拍手,乐道:“可不是了!这珍主子怎又跟大表姐好了呢?” 肃远摇头笑,不答,此处,他也不太知道。 自然的,庄玳庄璞也不知道其中关系。时论至后,应了肃远的话说“不巧哪成书呀”?这珍主子便是玙瑱。玙瑱自小与庒琂相识,自然跟她姐姐卓亦月感情深厚了,何况还在宫中一同服侍皇帝。 可谁料,因这段事故交集,日后庄璞与玙瑱还有一段大故事。自然的,此次经历,让和鸿藻也深陷浑沦。 总而言之,急救关先生,是庄府众人一大转折,分帮立派的转折。 可惜,眼下,无人看到暗下波涛汹涌。 第十九章:清平调,大悲辞 庄璞等人赶到海关府求助斯福特先生。 海关府应门的让四人在门外候着,接信函进去。等了许久不见人出,庄璞有些急了,又等一会子,里头的仆子出来递话说斯福特先生因要出门,此事怕是帮不上忙。 这海关府斯福特原是海关总司一品大员赫德的手下,他们并非神州上国的国人,而是海外福尔摩斯国的子民。丰帝八年,福尔摩斯国借商业交际,漂洋过海而来,绞尽脑汁先占神州上国岭南境地,试图霸占国土。 原就职神州上国浪涛省领事馆翻译一职的赫德,交际手段颇是高明,其通过工作关系笼络朝上大批官员,在岭南被占后,朝上官员向皇帝和皇太后举荐,聘请赫德入职海关,帮天朝处理各国事物关系。如此,赫德辞去领事馆事务,入职岭南海关副税务司。不出几年,朝上以赫德工作竭力清廉威武,升他官职为海关税务司。短短几年,赫德连续加官进爵:按察使正三品大员,布政使从二品,直至前两年官职正一品。因此,赫德官大事忙,日常在淞沪、京都各地公干,海关府交由助手斯福特打理。 这斯福特作为赫德力助臂膀,不但替他处理京都各类事物,还替朝上处理近期洋教案赔款交涉事宜。因此,他甚得上心,常日出入宫门,自然跟皇帝、珍主子有交际。而珍主子极推崇洋,喜欢洋玩意儿,特别是能拍出人像的黑匣子,亏斯福特悉心指导,自然而然跟他交成好友。当宫外有求,她巧撞见,又逢在他人跟前,卖弄一下自己的交际关系,便应了这门事。另外,珍主子与皇太后不甚亲厚,而皇太后极宠缪先生,她也想借此机会卖个人情给缪先生,好让她在皇太后跟前美言几句。 谁想,斯福特忙着关于各国洋教案赔款交涉,不得空。 眼下,庄璞以为洋人推脱,便心怀不满骂了珍主子。肃远和庄玳、和鸿藻怕惹事儿,急拉他回府。 重回雅阁,庄璞也不将此事说与她们知晓,只开门见山问阿玉:“玉姑娘,你跟我说,这颗心挖来了,如何给先生装上?” 余下人听他这般说,吓得面如灰土。 唯阿玉喜道:“这颗心得挖活人的心,若是死者,不中用。这时节正好,挖出来用冰雪埋鲜。送回我这里,装上去我自有办法。” 庄璞道:“好。求不得人的事儿,我自个儿去讨!怎么着也得挖一颗两颗回来用,姑娘你等着挑。” 庄玳和庄玝吓得赶紧拉庄璞:“哥哥,你这要挖谁的心?” 庄璞笑道:“还有谁?自然有赔心的人。” 肃远道:“枉法的事儿,你挖人心,要人命,别人怎么活?” 庄璞向阿玉作揖道:“他们倒提醒我了。姑娘,敢问我取那人的心,用狼心狗心换回去,可使得?” 阿玉微愣。 庄璞道:“姑娘放心,那些个人该用狼心狗心换之。” 和鸿藻以为几人说笑缓和气氛,便打岔帮庄璞道:“二爷因外头遭遇不如意,也是说笑撒气,瞧把人吓得。” 庄璞哼一声,不说了。庄玳和肃远、庄玝、庒琂相互对眼,不知如何是好,想庄璞心中有气故意这样说。 至午后,庄璞想起和表舅那画的事儿,就跟庄玳道:“虽说和表舅帮忙,最后没使得上力,他要那画儿,你找老太太要去。让和鸿藻代拿给他。” 庄玳想着也是,便千叮万嘱肃远等人看住庄璞,自己去寿中居讨画去。 从寿中居拿画倒是简单。庄玳到了寿中居也不去见老太太,只悄悄把掌管库房的梅儿寻来。他千姐姐万姐姐的求。梅儿本是个花痴小女子,心高气深,唯府里的正经主子视听。论府里三位少爷,最贴得心的属三爷,故庄玳哀求,她应了。 梅儿道:“要我偷偷摸摸替你拿库存我没那胆子,如不然,爷先去给老太太说一声。你要拿要抬,我只管配合给你开门。” 庄玳道:“我就借去看看,是肃远来了,他没见过。都怪我嘴巴不牢实,说给他知道了,如我拿不出来,过去不给笑话了?和鸿藻也在呢!到时丢我自己的脸面没什么,让和鸿藻府上瞧不起北府,才叫丢三姑娘和太太的脸面了!” 这话提醒梅儿,肃远是贝子,和鸿藻是北府的三姑爷。梅儿跟北府暗地里走得近,这面子总要照顾的。于是,讲死说活,让庄玳立一张借据她才肯依。 如此,庄玳拿到缪先生的手绘画作,往雅阁去了。 这方,梅儿因听说和鸿藻来府上,赶着去北府找庄琻庄瑛给她们说。哪知,庄琻好事,觉着西府的哥哥们找人来耍没叫上自己,便气呼呼的领庄瑛前去,大有闹事之势。 庄瑛原不肯去,怕羞。可庄琻说道:“怕什么,咱们堂堂正正的去,不比他们偷偷摸摸的来?” 果然,等庄琻庄瑛赶到西府,寻不见人,问了才知人在雅阁。便一头悄悄赶到雅阁。 到了雅阁,还未进院子,就传来庄玳惊叹大呼的声音:“你们好歹些拉住他。怎给他去了呢?”用心仔细听,又闻庄玳道:“玉姐姐,我不是不让二哥哥救先生。就算他去,也得带上我。哎呀!” 庄琻示意庄瑛及丫头轻迈脚步。她先碎步迎上台阶,猛手撩开帘子进去。 本想恐吓里头的人。 可进去了见满屋人,个个悲伤神色,她愣得哑口。随后,庄瑛和丫头进来。 众人见庄琻庄瑛姐妹,感到惊讶。庄琻连连道:“哟,倒齐全。”见到阿玉擦眼回避,又望到炕上躺有人,改口笑道:“是先生回来了?” 众人几乎没缓过神,所以没人回话。 庄琻的眼神从炕上移开,投在肃远身上,羞答答的拿手绢捂嘴,向肃远端礼。 肃远与和鸿藻回礼,庒琂也跟随回礼。 庄玝道:“二姐姐三姐姐怎么来了?”走出去掀帘子看外头。 庄琻也不招呼阿玉,只转身对庄玝:“这般偷摸,准没行好事。”才勾头对阿玉道:“先生冷到了?盖那么厚。” 阿玉颔首示礼,抹眼泪。 庄琻见状,故收敛。庄瑛走到庒琂跟前,红脸先看和鸿藻一眼,再转脸望关先生,小声对庒琂道:“怎没请大夫?” 庒琂摇头。庄瑛识意,赶紧闭口,露出担忧之色。 此时,庄玳叹息跺脚,拉住肃远:“走!” 肃远也不知庄玳要拉他去哪里,随着去。庄琻才见到肃远,岂肯让他走,便拦住庄玳:“这是去哪儿?” 庄玳道:“二姐姐不用管。” 庄琻“哼”道:“我又没问你。” 庄琻赌气,立一边让路,庄玳拉肃远去了。 于是,庄琻哼哼道:“不知什么意思,见我来就走。先生回来,你们一伙儿的聚头,单不请我们。”颇为厌烦勾了一眼和鸿藻,道:“我看你想做西府的姑爷了。” 说完,庄琻翻白眼转身出去,也不理屋里人。 庄玝和庄瑛两人莫名红辣脸,低低勾头。 和鸿藻尴尬,笑道:“这……他们去了,那我也……” 庄玝哼道:“你也走!做你北府的姑爷去吧!”一边说,一边推庄瑛,瞬息,庄瑛被推到和鸿藻边上,差点倒过去。 和鸿藻羞怯,躲开了,幸好子素和三喜手快扶住庄瑛。 庄瑛嗔道:“五妹妹做什么!” 庄玝冷脸冷言:“先生还躺着呢,一个个儿不关心,跑的跑,走的走。敞开说出去与人知道,我们家是这样待客的道理?也不怕外人耻笑了去!” 如此说,庄玝饮泣起来。庒琂想宽慰出话,又见庄玝对阿玉行礼道:“姐姐和先生担待着,没人招呼管理,我管。我这就回老爷太太去,也给老太太说去。” 庒琂赶紧拉住庄玝,道:“妹妹何苦发火。哥哥们着急,二姐姐还不知怎么回事,理应理解。妹妹不瞧玉姑娘处境,也瞧先生躺着的处境。” 庒琂知事闹出去,府中将会大乱,本是好心提醒。谁知,庄玝恨眼道:“那日还是玉姐姐留下来救姐姐,如今姐姐好全了,倒给忘了?说我火气大,姐姐竟没半点火气?我竟不知姐姐能如此忍得。” 庒琂噎语。 子素看不过去,道:“五姑娘言语重了,我姑娘若不担心不念恩,怎三天两头,半夜三更还往这边跑?” 庒琂立马道:“子素!” 子素冷道:“先生不好,谁不担心来着。我还跟在姑娘你前后腿跑呢!若不是我们姑娘心里有玉姑娘和先生,二爷朝我发火,我早就顶回去了。如今说我姑娘,实在冤枉。” 子素憋一肚子的火,此前庒琂回镜花谢取灯笼虫,自己被庄玝拉去搬被褥,等搬来雅阁,庄璞嫌弃子素手脚慢了,还指责子素不懂得关爱,没人情,倒没骂庄玝什么话,转调责怪起庒琂教导无方。那时若不是理解庄璞关切先生而着急,理解庒琂的处境,子素当场就顶回去了。 如今,庄玝出言伤及庒琂,子素才忍无可忍,把怨气说出来。 和鸿藻抱着一卷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堆着笑脸道:“姑娘们消消气。” 庄玝理亏,终究被子素这样一位下人顶嘴脸面挂不住,哼出一声,对丫头敷儿道:“敷儿,我们走!” 庒琂怕庄玝真去报告给郡主等人知道,赶紧跑出去追。 到了外头,见庄玝立在雪天下,仰面流泪。 庒琂近跟前,先致歉,道:“我那丫头脾性倔,回去我好好教她。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庄玝委屈:“我能跟谁置气,往谁的心里去?我哪个都说不得。可我又爱管这些,比不得姐姐的身份好进退。” 话里,庄玝悲凉自己的出身不好,是姨娘生的,说话才这般受人抵触,不被注重,不被采纳,位置无轻重可言。 庒琂安慰道:“妹妹想多了。我们都是一样的心,都是一家人,哪能有嫌隙话语?妹妹不要往心里去。外头冷,跟我回屋吧!” 庄玝不动。 庒琂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最真。这两日,妹妹的言语行为着实感动我。话说先生和玉姑娘跟妹妹无丝毫关系,妹妹能这般待遇,是妹妹心地宽厚,为人热场。”拉住庄玝的手,以护温暖,再道:“妹妹的为人,要我说句公道话,比我们这些人真实。既然妹妹真实,该让大家踏实。哥哥们出去了,我心里也担忧,妹妹就不要去了吧!不然,我留在这儿真不知该如何办了。” 庄玝动容,依旧木着。 此时,三喜撑伞走出来。庒琂识意,将伞接在手,替庄玝遮挡。 庄玝感动道:“姐姐你回吧!” 庒琂笑,携住她的手不放,往台阶上走。 到了门下,庄玝不肯进去,道:“不知二哥哥和三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庒琂满眼担忧,跟随庄玝一道站住,痴痴然地看屋外飘雪。 第二十章:冤头债主 庄玳知道他哥哥庄璞是寻仇去了,但不知寻谁? 冤有头债有主。 那些人把关先生羞辱毒打成这样,庄璞怎忍得这口气?自家府上的门第荣光比不得王侯将相大员的尊贵,可在京都也是有一席之地;那些小人竟胆大心肥到这样境地,可见世风恶毒,已没了位分阶级,更没了王法。 既然如此黑手黑心地将人往死里弄,不顾律例条规,刘姓者能下手,自己为何不能? 庄璞是这般想。他也想好了对付手段,直捣刘宅。便一迳到外头找人。 他集结了数位江湖好友义士,这般那样将关先生如何受欺辱,如何被栽赃,如何被扣罪名,又如何被整治到命垂危丧,倾腹告知,那些江湖义士志气高,听了之后,纷纷拔刀握枪,要跟庄璞寻刘姓者问罪。总之,为关先生不平,誓让刘姓者偿命。 他弟弟庄玳知他的脾性是要寻事去了,可想不到他寻谁的仇。那时,庄玳跟肃远追出府外,兜兜转转却找不见人,两人再找平日跟庄璞亲近的几位官中子弟,那些人都是有爵位身段,平日里他们与庄璞表面亲厚,实则是酒肉朋友而已。庄玳找到这些人固然问不出什么话。无奈,庄玳和肃远回府心急火燎等待。 近晚时分,庄璞依旧未归,庄玳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 那时,庄璞已带人到刘姓者的宅院,纠集到的义士持刀拿枪,如同匪徒,内外包裹围堵刘宅。 谁料想,刘宅像早闻获消息,除了仆众,家主已不知去向。庄璞急恼,拉一个老仆来跪审,那老仆战战兢兢言语不清楚。义士里头有位名叫陈推的,另一名叫迎新的,两人比庄璞还要火大,将宅内仆众老小都驱来,想严打逼问。 庄璞乃是大族府邸里的公子哥,知晓里头的路数交代,如没猜测错,他们的主子早有打算,给封了口。瞧他们噎语吞吐的模样,全然在脸上,并非他们不知。 庄璞也深知,如若问不出话,这些义士必有一虐。 于是,庄璞对二人道:“将穿戴时新的那个叫来问,其余先放了吧!” 二人不肯,道:“二爷不必朝他们发什么慈悲,这些人手头不知捏多少人命,枉多少的事故。主身不在,我们割去他的袍衫也使得,算替先生出气了!” 庄璞连连摆手,道:“二位哥哥不必过于恼怒。挖地三尺,我到头是要找他们主人,往后想,严刑逼供,恐招不实,反坏大事。哥哥们先听我的,试试吧,万一问出来了呢?” 二人不知庄璞内心想法,庄璞也没说。于是,二人喋喋咧咧去了,按庄璞的意思提那名穿戴极好的仆子来问。 那仆子倒生得粉嫩秀气,想必在宅里有些地位。到了庄璞跟前,战战兢兢,垂首勾脸,一言不发。 庄璞和气,一改此前怒状,问:“我也不打你。你老实跟我说了,兴许我一高兴,对你们既往不咎。倘若知情不肯相告,我拉着你们去官府,告你们一宅子枉法杀人,到时,你们主人老爷判个杀头大罪逃不脱,你们一个个联袍家奴也得陪着。这脑袋,在不在你们脖子上,你自个儿想清楚。再有,我这些人,不是土匪强盗,不会把你们怎么着了。我就是让他们来拉你们去官府的。倘若如今跟我说实话,我即刻让他们撤了,绝不为难你们。” 那仆子依旧无话。 庄璞哼哼两下,巴不得上去抽他几大嘴巴。终忍住,又道:“上回我来过,知道我是谁么?知道庄府不知?我们老太太是服侍当今皇上和皇太后的老人儿了。才刚我说的话你不信?那成啊,咱回见!我这先将你们押到官府,七十二道刑具一一过完,再让人告到上头,灭你们一个个九族!” 庄璞恨撂下这话,转身欲叫陈推迎新二人。这时,那仆子“噗嘟”直跪,磕头向庄璞。 仆子道:“爷饶命。爷饶命。我说我说!” 庄璞沉心一笑,声道:“如实说来,我即刻先放了你!” 此后,仆子说了。 原来,刘姓者自从关先生事后,又惹出一桩命案。 头日马婆子来讨银子,撞见刘姓者那流产的妻子刘氏八月寻死,才刚抢救下来,马婆子撞在当口。刘姓者痛失未出世孩儿,妻子又伤心欲绝寻死,起因都怪关先生和庄府。虽然通过马婆子处理停当,可如今,家宅未见安宁平定。 马婆子不知刘宅发生事故的曲折,只知上门讨银子。此前,刘姓者求助马婆子,给了些许定金作答礼,说事后即刻差人再送来余下的。事后马婆子左等右等不见,故找来了。 当口,刘姓者心中怨怒正找不到人报复出气,马婆子仗着庄府势力来讨钱,他便下了狠心,迁怒于马婆子,故意不理睬她。 马婆子为此破口大骂,无功而返。刘姓者气极,差人在外头将马婆子截住,将她打个半死,恐吓她说要银子朝庄府拿去,那是庄府欠刘宅的。刘姓者打定算盘,马婆子未必敢朝庄府拿,这等事本不是光彩之事,她又犯过事的人,怎敢张扬? 刘姓者吃定马婆子不敢闹。 马婆子当场确实被吓住了,回到家仔细寻想,当初自己犯事,差人找刘姓者帮忙,他吃了自己不少银子,可如今自己寻情替他办好事,不给钱就罢了还差打手来打自己。马婆子越想越气,伤心半日,呕出血来。 她死去的儿子马*和儿媳潘氏原生有一子,名叫马乃宝,时年十岁。马乃宝自父亲离世,母亲出走,他自幼跟爷爷奶奶过日子。平日,二老待他极其亲爱,衣食皆以好的养给,还托了人情让他去学堂读书。马婆子本想一家子平平安安,到头算一世了,谁料碰见刘姓者这事儿。 马乃宝年纪不大,入学堂受了熏陶,也经历些人事,回来看到奶奶这般遭遇,十分激愤,当从马婆子口中得知是刘姓者所为,他坐不住了,赤手空拳前去刘宅寻道理。刘宅家奴平日蛮横,惯是吃软怕硬,攀高踩低。马乃宝愤慨而来,自然不招待见,便骂几句难听的话。 刘宅家奴岂能容忍,将其暴打一顿,再哄出门外。可谁想,马乃宝满身伤痕,却不肯离去,忍着疼痛扭扯要进刘宅要道理说话。刘宅家奴们见是这样,也不去给刘姓者回报,几人夹着他到马厩,往死里打,又挑马粪往他嘴里灌。 谁知马乃宝倔强,憋足了力气推开刘宅家奴,摇摇晃晃在刘宅蹿跑叫骂。那当下,刘姓者听到了,差人将他提来问话。一问知是马婆子的孙儿。 刘姓者怒不可遏,骂道:“好你个狗腿孙子,怎么不见你也绝后呢!” 即刻令亲近家仆绑死马乃宝,欲推去送官,恐吓说他是盗贼。马乃宝受文墨熏陶,岂能受得这等的耻辱?故一头撞向刘姓者,以求同归于尽泄愤。哪知刘姓者的大舅子,就是他妻子刘氏八月的哥哥叫长安的来探视妹妹,一头撞见,也不管理曲折,三两步上去拎起马乃宝,一头将他撞在柱子上。 马乃宝头破血流,含恨而死。 刘姓者怕事态闹开引火烧身,遂而让亲近家仆用破帘子包卷丢弃马厩,待晚些运出去刨坑埋了。 长安出手闹出人命,自然害怕,百般求刘姓者赶紧埋人,处理干净。刘姓者心虚,一面安抚大舅子长安,一面让仆子去马婆子家打探。仆子去到马婆子家探了回来说,马婆子呕出血,卧床不起,正让孙子拟状告官。 听了报告,刘姓者急了,赶紧让长安提银子到马婆子家,跟她说私了。并不提及她孙子马乃宝已丧命的事儿。只说此前那事是一时糊涂。 马婆子贪心,他们既然想私了也可,那就得再花几倍银子来。 长安见马婆子不肯松口,还翻倍敲诈,又气又急,恐吓马婆子道:“好贪心的婆子,再不识抬举,让你跟你孙子裹在一处马厩。” 长安扔下银子扬长而去。 随后马婆子左等右等不见孙子回来,才想起长安那狠话来。因此拖着伤痛到官府询问他孙子是否来过?官府给回复说不曾有。婆子心里有几分底了,寻到刘宅找孙子。 刘宅大门关闭,任由婆子呼喊摔门,不给进不回复,实在闹得大声,家奴才出来驱赶,撵走她。 婆子伤心彻底,跌跌撞撞回家。直到夜里,也没见孙子回来,想想不对劲,便让丈夫老马头扶着又来刘宅。到了刘宅,叫门不开,老两口不死心,随后转至后门想继续叫。 到后门,正好看到刘姓者和长安吩咐家奴搬运孙子马乃宝的尸身上马车。马婆子认得孙子的衣裳,那露在帘子外头的鞋面还是她给扎的呢! 马婆子想呼一声“天吶”,张口没能呼出来,一头栽在地上。 马婆子醒来,已被丈夫老马头及过路的好心人扶回了家。 次日,马婆子身藏一把剪刀和一把短匕首,提着长安送来那些银子,无神无气的再来刘宅。到了刘宅大门,轻声敲打,门开了她也不闹,还给守门的端礼。 马婆子对守门的道:“给你爷说,昨日他给我的银子多了,我送来还他。老婆子开个玩笑罢了,不兴要这么多。” 守门的受过刘姓者吩咐,婆子再来不许搭理。如今见婆子这般客气,有点抓不住头脑了。婆子见他犹豫,便从袋子里拿出银子,不管多少,直送过去,道:“这银子我自个儿送的,你们拿去吃茶。可怜我这份心,让我进去谢你们爷,如不然你们进去通报一声也使得,我往这儿等。” 守门的收了银子,自然开心,让婆子在门外守候,进去给刘姓者知会报告。 刘姓者听闻,十分诧异,也不亲自接见婆子,让大舅子长安接见。便让守门的请婆子进来。 到了里面,婆子把银子有礼有数的递给长安,再说些门面礼仪的话,总归,说想当面致谢刘爷。 长安见这么,信以为真,便去给刘姓者说。那会儿,刘姓者在屋里安慰妻子刘氏八月,刘氏八月见哥哥来,哭得更厉害。 那刘氏八月道:“哥哥你听说了么?孩子没了,我这辈子也休想有孩子了!哥哥我可怎么办呐!” 长安慰藉道:“妹妹休要胡说,再没有,日后妹夫老爷讨一门回来,生养依旧是你的!” 刘氏八月道:“亲生亲养才是自个儿的,若将别人当自己的,偷偷摸摸何时是个头啊!我是造了什么孽,竟让我断子绝孙啊!老爷啊,当初我怎么说的,恶不能做不能做,你不听我的,欺世盗名不算个什么,谋财害命不算个什么,到底报应在我们身上了!” 刘姓者不听则已,一听刘氏哭叹,火大起来。自然想到天道轮回,自己作恶过多才得报应。便又想若非自保,自己怎会这么做?刘氏八月依旧哭叹不止。 刘姓者不愿再听,跟长安道:“走,见那绝孙的婆子去!” 长安点头,再宽慰他妹妹好生歇着,便跟妹夫刘姓者来见马婆子。 等刘姓者和长安到厅上,马婆子规规矩矩走来,深深向刘姓者端礼。刘姓者恍惚了神情,随手去扶她。 哪知婆子快手掏出匕首,狠刀插在刘姓者的脑门上。长安震惊,一脚踹开马婆子,抱住妹夫刘姓者。 刘姓者满头脸的鲜血,翻眨白眼,浑身蹬抖,一副要死之状,十分悚人。 长安对婆子道:“你这老绝货下手忒狠毒了。”便扬起脖子要朝外头叫人。 哪知,婆子被踹倒后迅速爬起来,又从身上掏出剪刀,杀红了眼目,扑向长安,没命地刺在他身上,因不解恨,再抽出剪刀,狠狠地扎进长安的眼窝内,扒他的裤子剪掉他的命根子! 婆子悲喜交加哭道:“谁是老绝货?我让你绝,绝你们全家,我绝你们全家!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现时报应!” 一时,刘姓者和长安倒在地上。 地上,血泊漫染。 两个男人浑身抽搐,生不能生,死不能死。 婆子瘫在地上流泪哭笑:“儿啊!奶奶算给你报仇了!狼心狗肺的东西算得报应了!儿啊,你听见没听见啊!” 刘宅仆众家奴闻声赶来,见到这样的情景,都不敢亲近,远远驻足观望,只愣着。 彼时,刘氏八月从里头走出来,正看到丈夫和哥哥浑身是血倒在地上,一时惊吓过度,翻白眼晕过去了。 刘宅奴仆这才醒悟,蜂拥急来捉绑马婆子,又扶夫人入内。 待要抬走老爷刘姓者,那长安清醒了,摸瞎双眼,跟仆众道:“抬我回家,我要死了,要死了,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死在家里。去,去我家叫人来!” 奴仆不敢不听,指着一人跑去长安家报告。没一会儿,长安的母亲来了,悲天痛哭,要千刀万剐杀马婆子赔命。可央长安的求,先抬他回家。到底,叫大夫来瞧,大夫说虽伤重,尚余可救。长安的母亲原本打算告官,可听长安断断续续说了来龙去脉,便不敢去了,又将女儿女婿也接过来医治,并吩咐刘宅家仆悉心守着宅子,不让外人进来,若有官府来查,闭口不答。 眼下,奴仆被庄璞威逼利诱,道出日前生死一幕。只是奴仆不知那事背后的曲折,单将看到的给庄璞讲。总之,庄璞从奴仆言语中知其大概:一、马婆子骗取门仆信任,入宅刺杀老爷。二,伤者甚重,已被大舅长安家人抬回家中救治,不敢报官。三,马婆子仍在宅中。 庄璞唏嘘。 庄璞问:“婆子如今身在何处?” 仆子道:“关在后院柴房。” 庄璞便让仆子领路到后院,在柴房还真找到了马婆子。此时,马婆子奄奄一息,被打得几近毙命。庄璞心生怜悯,立马让陈推和迎新等人抬救出去。 尔后,庄璞央求陈推、迎新道:“有劳哥哥们照顾这位婆子,送她回家,找个好医生瞧瞧。” 陈推不解道:“二爷这事儿算结了?” 庄璞冷笑道:“后头的事儿不劳哥哥们了。今夜劳动哥哥们走这一趟,改日我请大家喝酒!” 庄璞有自己的打算,既然刘姓者一家已得报应,又垂死之中,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去挖心。想到此,固然是犯法的事儿,不能连累诸位江湖义士,所以才让他们就此退出。 庄璞看着众人救走马婆子,才对刘宅仆众道:“今夜的事,与你们无干。你们若想自个儿好,赶紧收拾走人!” 毕竟是人命大案子,刘宅仆众也是担忧不宁,见庄璞这般赦免言说,便千恩万谢,一时间,刘宅树倒猢狲散,仆众卷走所有,连夜跑了。 如此结果,庄璞对天惊叹感激:“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也该到我们关先生上场了!” 此话之后,庄璞将财童旺五两名小厮叫来,一同赶往长安家中。 第二十一章:长安八月见霜雪 长安家,离京郊不远,是一处老宅。 那长安的家室关系颇为复杂,其母亦姓刘,名为八姆,是旧时烟花胡同的妓女,年轻时十分放荡,后怀有孩子有所收敛,她攒了一笔银子,借怀孕为自己赎身,老鸨原不想放人,可她交好的一名八旗贵客叫熊贰的颇有势力,帮说了话,老鸨才放了她。出来后与熊贰契了口头约定,终身为他伺候使用,供他淫欲,可见刘八姆是有几分姿色。 天长日短,昼夜更替。刘八姆生产了,是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女儿先生产,到儿子时,拼足了力才生出。可后头,她重男轻女,直将男的视为兄长女为妹妹来养活。生产那日姘头熊贰醉酒纵欲,从烟花柳巷出来闹着不肯上马车,只要骑马。醉熏熏飘乎乎的上马,谁知竟被甩下马背,被马蹄践踏而死。刘八姆获悉,悲痛欲绝,从此也无所支持依靠。故此寻回母家,以求依仗。谁想母家人薄凉,竟骂她*,不肯收留。 之后,刘八姆将剩下的银子置了几亩薄田野地,打算守着孩子过清苦日子。奈何一日*,终身离不得享受图乐,所谓享受了生活奢华,也享受他人非议,狗终究改不了吃屎,又干起明娼暗妓偷人摸夫的勾当。原本想找个人贴心靠膀,好给孩子落名号,终究找不到。 孩子一日日见大,刘八姆姿色一日日消褪,故而,在一年的八月里,她满怀凄凉,自己酒后随意给孩子安个名字,随自己姓,男的希望他长命百岁,终身平安,故儿子名唤长安;女儿更是随意了,生于八月,天地凉薄,秋意深远,就唤作八月。 刘八姆出身不好,以致子女生长于世被人笑话。自然的,刘八姆为人轻浮,懂得世故,在教子女日常里,处处以算计,贴脸讨好为敦教礼义。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才有后头女儿八月嫁给官道奸商刘姓者,儿子与之狼狈为奸。 话说刘八月之所以嫁给刘姓者,归根到底是刘八姆一手策划安排。刘八姆认为,此后子女皆姓刘,儿子无用,还可靠闺女,闺女养育,子孙姓刘,算来算去,也是自家人,无所谓了。再者,刘姓者是有家底的,为人机灵,贪图八月美色,倒不嫌弃她家出身。只是嫁过去,要做小。于是刘八姆借去探视刘八月,将准备好的毒药投给刘姓者的正房,刘妻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刘姓者知妻子亡故非同寻常,因他日常专作奸商偷盗之事,不敢报官,生怕官府一经追查,惹火烧身,便草草掩埋作数。自此,刘姓者扶正八月。 自刘妻死后,刘姓者可谓生意场顺风顺水,官道通畅,黑白两道有脸,事儿越做越大。他觉着是刘八月旺的他,故而对她越发好了。只是她母家出身低贱,不是太见得人。后来,刘姓者就在京郊置一处老宅,给八月的母亲居住,颐养天年,又照顾她哥哥长安,让他跟随左右出入,一同开手创事业。 后头,出了关先生书案,闹了一阵子,总归有惊无险。亏得长安在其中出手帮他办了许多事。 刘姓者在私下房内还跟刘八月打趣道:“*养的人就是无情。我怎就招你们两兄妹呢?如此之旺我。” 刘八月不以为耻,迎合道:“老爷既这样说,该对我哥哥好些,对我好些。但老爷该知道,黑心之事干一件二件罢了,所谓夜路走多,难免遇蛇。我们何不趁早收手,银子也赚够了不是?” 刘姓者不满足,嬉笑混说,这事儿就过了。 才多久的日子,果然应验刘八月的话了,夜路走多,将遇毒蛇,终究报应在自己身上。如今,一家子内外,哪个见好?哥哥双目被刺瞎,丈夫也命悬一线,自己流产终身不育。 母亲刘八姆接回子女和女婿,泪水不歇。 刘八姆恨自己: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在炕边悲泣,儿子长安尚且清醒听到了,血泪交加接话道:“谁叫你是*!让我们是*养的没好下场!” 那刘八月自回来后,痴痴傻傻,如今竟跟他哥哥的话念道:“我们*养的没好下场!” 刘八姆听后伤碎了心,暗叹:我这一世怎生养出这样一双子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刘八姆悲悲戚戚地撕出一根白绫,大声动静的要悬梁自尽。可幸,刘姓者此前购来的几个家奴可怜维护她,拼命阻拦;刚从梁上救下,她又跑出天井院子要跳井。 此时此刻,已是中夜。 院中。 刘八姆趴在井边,仰天长哭,家奴躬身搀扶,她捶地不起。 恰时,外头响来一阵马车蹄声。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家奴暗幸,好在此时有人,正当能来阻止夫人寻短。开门后,见外头站有三人,为首的打扮极其富贵,白绒帽子,披一件熊皮黑绒斗篷,腕上套护套,抱着一个金身汤婆子;身后立两名小厮,一人持伞替主人遮挡,一人提灯照映。后头是一架宽敞披锦的大马车。 那便是庄璞和他的贴身小厮旺五和财童了。 家奴也不询问庄璞是谁人,只管快嘴央道:“这位爷来得正好,帮帮我们。” 庄璞一脸怒相,不搭言。因看到院内站几个人围着一妇人,妇人唉嚎,哭声凄冽,他稍有几分恻隐怜悯。 身后的财童和旺五知庄璞来所为何事,故要开嘴出声,气息刚出,庄璞扬手,示意住嘴。 两人合上嘴巴,不言语了。 庄璞一改怒相,笑道:“我路过这里,看见你们这儿灯亮着,想来讨一盆水给马吃。顺道歇歇脚,暖一暖。不知方便可否?” 庄璞按刘姓者家仆指示告知,寻找过来,见这宅子如他们描绘这般才铁定是刘姓者岳母府上。才刚怒火,因关先生的事。此刻见那妇人悲伤,想必里头的人死了,故转过神色,出那样的言语。 那家奴听庄璞这样说,连道:“有的有的,不过你先帮我们劝一劝我们太太。” 庄璞道:“你太太怎么了?” 家奴凄然道:“太太寻短见,才刚上吊,现在又要跳井。” 庄璞怪问:“为何?” 家奴一心想救人,不顾及其他了,道:“我家姑娘和爷们伤得很重,大夫来看过了,说有救,银子给去了,又说可能救不活了。” 庄璞听毕,急道:“可还活着?” 家奴道:“还有一口气吊着了。” 庄璞心中暗喜:没死就好,玉姑娘说要活心,正好用得上。 于是,庄璞点头,意思是愿意进去帮助。家奴赶紧引请。 到了院中,其余家奴见这陌生客人这般贵重,都自主让开。 庄璞风度有礼,弯身扶刘八姆的手臂,轻声道:“这天地雪,夫人为何趴在这里哭。让我这路人瞧着心生难受。好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坏事不过三朝,夫人何必如此伤心哭泣。伤自己的身子划不来了。” 刘八姆抬起泪目,深深望庄璞。虽然悲伤,可见了此人,心中荡漾,默叹:此人很是富贵,又如此清俊。不由的,那哭声止住了,羞羞怜怜的让庄璞搀扶。 庄璞嘴角忍住不笑,心里叹骂:还有如此轻浮的妇人! 是的,但凡如此,常人家妇人躲避不及,怎还让陌生人触手扶持,近身耳语?可见这真是一家子人无疑了?轻浮龌蹉,狼子野心。 庄璞虽这样想,行动越发温柔。 前头又有家奴引请,一路进厅。到厅上,家奴下去抬来炭炉,供他们取暖。 庄璞略环顾屋子,极其干净,装饰摆设谈不上奢华,也算是有些底子,墙壁上的画作,皆是名家手笔,台柜高阁所陈列,不是翡翠玉石,就是香酒瑶罐,琳琅满目,那门帘挂着亦是珠翠玛瑙,只是房屋内的门窗挂幔显得不对调,全套的粉红锦布。想着,这处宅子,必是她女儿所居住的了。 庄璞假意问道:“夫人为何如此伤心?” 刘八姆拭泪垂目,小小搭手相礼,哭腔道:“我是命苦啊!人世薄凉,招致大祸。这位爷看着是好心人,怎见不得我就去了呢!” 那声音那气息,温软似绸,若非她年老色衰,必叫人心性涌动。 庄璞道:“才刚我不是说了?世上哪有那么多晦事?看开了就过了。要我说,如你信得过我,只管跟我说,我能帮你尽量帮。” 庄璞寻思,既然这里有三个重伤者,她必定想救。最好能引她出口求救,自己即刻拉人回府,即刻挖心救关先生。 只见,刘八姆叹息道:“既然这位爷这般好心,老妇人就大胆了。我里头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婿,因遭人毒手,命在旦夕,现躺着生不能死不能。可怜我寡妇一身,替不得他们。如今,我想先他们而去,好了一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事。” 庄璞假意惊讶,道:“哟,夫人报官没有?” 刘八姆紧张道:“我一个寡妇,哪里懂这些,又没个主家男人。我年纪轻轻一手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就指望他们平平安安,长命长寿,年年过中秋,年年有八月。” 这话,可不就是指着她有子女,子叫长安,女叫八月?正是刘姓者岳母府上了! 庄璞叹道:“那,我替您报去!”假装起身,真要走。刘八姆急慌了脸色,赶紧过来请扶住庄璞。 刘八姆道:“爷,使不得!眼下是救人要紧。再者,我孤家寡妇,也不知谁下的毒手,寻谁去呀!我能力单薄不说,真怕寻了谁,恐遭报复,日后如何是好?” 庄璞叹道:“那不是让歹毒的人逍遥法外了?夫人怎糊涂了呢?怎信不过我朝律法?” 刘八姆摇头,只作悲伤之状。心里头明白,真报官这屋里人没一个能落好。此前刘姓者遭遇,刘宅家仆粗略说了些,虽然觉着马婆子是蓄意谋杀,可这些年儿子和女婿的做事,她是有目共睹,知道根底。再有,自己毒害刘妻那桩案,还没人查起,如今真告官,不是自投罗网? 庄璞见这样说,也信了,道:“依我看,夫人如此好不好?先让我外头的马儿在您这讨盆水喝,我也请个情,看看兄台伤势如何。我好再帮细想打算。您瞧可好?” 刘八姆急是端礼,千恩万谢。 余下,家奴领旺五和财童去端水喂马。 看他们出去,庄璞礼让刘八姆。刘八姆引请到那大客室。 到里头,灯光明亮,陈设比之外头更加奢华夺目,大炕床上垫的是极寒粗纹大虎皮,边角填着细毛天狼绒皮子,别处不用看了,就那炕头,自己府里也没这样装置铺陈的。定眼看,炕上有三人,女的是刘氏八月,一脸疯傻,坐在边上。 庄璞暗想:这倒不怕她认出自己了。 刘氏八月身后下头,平躺两人,猜测不错,一个是刘姓者,一个是刘长安。凑近看,果然了,刘姓者脑门插一把刀子,刘长安双目凝血,身上盖着绒被,倒瞧不清身上是否有伤。 刘八姆示意家奴扶刘氏八月下炕,再三让她端礼见客。 刘氏八月痴痴愣愣,泪目盯着庄璞瞅,时而笑时而哭,也不端礼。 刘八姆感觉失礼,就叹道:“她是我闺女,吓成这样了。原肚子里有孩子,也吓没了。” 庄璞“哦”的嘴型,终究没言语,略再走近炕边。听到刘长安哼哼唉唉的低沉声。 庄璞确定人还活着,便笑对刘八姆道:“哎哟,这可严重了。” 刘八姆听闻,哭得直不起腰身。 庄璞又道:“我认识有一位神医,能妙手回春。听说去年,救过一家人,也极是神奇。” 刘八姆喜露神色,立马跪下:“求爷引救。” 庄璞泄出一口恶气,心旷神怡坐在炕边,抬手朝刘八姆扬道:“夫人快快请起。” 刘八姆不肯起,依旧跪求。 庄璞为难道:“你起了,我好与你说。” 如此,刘八姆起身,又招呼家奴赶紧端茶倒水伺候。 等茶水到了,庄璞接来呷一口,才咽下,喉咙顿时生香,回味无穷。因道:“这茶好香。” 刘八姆道:“是薅毛胆子,略放些麝香。您要是喜欢,我这儿还有,过一会子我让人给您拿上。” 庄璞连忙摆手,道:“如此名贵,我怎好拿。如今白喝已是难得。”客气完毕,转话道:“才刚我说那神医,他救人手法有些奇特。” 刘八姆想出言问奇特在何处,忽听闻炕上的刘长安发出*声,极其痛苦的音调。几人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刘长安哼哼唉唉数下,道:“是谁来了?这声音怎这样熟悉?是何人?妈,是谁?” 刘八姆歉然投目向庄璞,道:“让你见笑了,他伤糊涂了。”再对儿子道:“是一位好心的爷,说有神医能救你。” 庄璞也不搭话了,叹息看着刘长安,想听他再言语出什么话来,谁知,他哼哼唉唉便不说了。 刘八姆指着两人道:“这位是我儿子,那位不省人事的是我女婿。先生如有神医,就请救救他们吧!” 庄璞道:“怕您舍不得冒险。” 刘八姆道:“都这样的光景了,还能有什么险?爷请说。” 庄璞道:“眼睛瞎了可以治,但是能不能见着天,看天意了。到底吧,戳成这副模样,瞧着,挺吓人,得换眼睛。这位嘛,我瞧着不救,就真没救了。” 这话把刘八姆吓得浑身打颤,又跪下哀求。 第二十二章:解气 庄璞此刻玩心大起,太解恨了。 见刘八姆苦苦哀求,他便让她起身,再道:“那神医给人换心,能令他死而复生。无肝无肺之人,换上肝肺也能存活。若眼睛嘛,就给换眼睛。” 刘八姆颤抖道:“依爷的意思,可换谁的心换谁的眼?” 庄璞咳道:“夫人可听说狼心狗肺?虽不雅听,终究能救。看你愿意不愿意了,可话又说,万事有险,不一定能救,不过是一条活路罢了。” 刘八姆哭道:“这跟死有何区别呀!” 庄璞道:“夫人此言差矣,又有一话说得好,苟且偷生,比死的好,是不是?” 刘八姆哭咽,庄璞看她着实可怜。哪知刘八姆又猛跪下,道:“那就求爷帮忙救治。如能救回,我愿一生一世唯爷服侍。” 庄璞急退后,摆手道:“夫人这使不得,使不得!我哪能消得起。这样吧!我应你这个请了。我外头那车就是去神医那里,如你放心着,人交由我带去。救好了给送回来。” 刘八姆道:“若救不好了呢?” 庄璞道:“我留着也没用,也送回。” 刘八姆心中担忧,虽然有些不愿,终究为了救人,便硬下心,舍了。等外头的旺五财童见势来回话说马喂好了,庄璞才起身告辞。 刘八姆让家奴帮手抬刘姓者和刘长安上马车。车子临走,刘八姆又对庄璞道:“爷怎么称呼?这么久我还不敢问。” 庄璞斜脑门一想,随口道:“鄙人姓胡,单名一个言字。” 刘八姆没细致考究,连道:“胡爷。”深礼,再道:“胡爷,我闺女看是有些疯傻了,你代问一问神医,可有药治没有?” 庄璞笑道:“这何须问神医呢,我就知道一方子。每日吃榆木果子炖猪脑袋,多吃准灵光了。” 刘八姆信以为真:“可有说法?” 庄璞道:“世间万事万物皆相生相克,古人说榆木猪脑,以笑人蠢笨。反之话来说,多吃了就能治。信我的,给她多吃这个。” 一边说,一边让旺五驾马,让财童扶自己上车。 车下,刘八姆跪在雪地,磕头远送。 路上。 庄璞坐在车里愉悦哼曲儿,财童笑问:“爷,今儿心里爽了?” 庄璞笑道:“倍儿爽,回去我给你们每人赏一块银子,再赏一件衣裳。这天儿冷得很,瞧把你们给冻得。” 完毕,财童旺五乐得直感谢。 庄璞又道:“大老爷回来了不是?” 财童道:“是了。今儿回到。府里可欢喜了,我听四儿说老太太说明日摆席,正赶时候。大老爷在北境平了大事,皇上有赏,可听说大老爷没去领,改口向皇上要了件礼物。” 旺五在车外抢回:“二爷,大老爷可是带回来大家伙了。把管家吓得近都不敢近。” 庄璞奇怪道:“什么东西这样吓人?不是还要皇上赐的么?皇上给的能是吓唬人的东西?别黑口白舌乱说,明日拉你去菜市口砍脑袋!” 旺五道:“我没胡说,是老爷从北境带回来几条大狼狗。让管家收了训练,说能看家守户。管家接的时候,想讨好老爷,溜神儿的功夫,就给咬了。” 庄璞震惊:“哟!家伙厉害了!那管家现如何了?” 旺五在车前直笑,庄璞投问财童。 财童捂嘴笑。 庄璞知道下人们都怕管家,平日管家多少是刻薄他们了,这才招致他们这样落井下石笑话。可见眼下自己对待车上那两人一般,无冤无仇,怎能如此? 毕竟是家人,庄璞假意拍了财童的脑袋,道:“赶紧说,惹恼我了,我将你衣服扒下让你滚雪地去。” 财童怕了,赶紧道:“爷别罚我,我说我说!管家被咬了几大血口,腿上撕那么大一块,血到处都是呢!” 庄璞吓愣了,张大了口。 当下,车行颠簸,刘长安被震清醒了,因听到主仆几人说话,心中有几分猜忌。便哼哼唉唉道:“你……你是庄二爷吧?” 庄璞原本愣状,立马收住,低头看他,思想半分,笑道:“哟,您眼瞎心不瞎呀!” 刘长安显得不安了,道:“二爷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庄璞道:“你妈求我带你见神医去,要给你换眼睛呢!” 刘长安哼哼道:“我妈怎识得神医?二爷怕是另有谋想吧?” 庄璞叹道:“这世上只有坏人才想着别人是坏人。老实跟你说吧,真是带你去换眼睛,你旁边还躺一人呢!快死了,赶着换心呢!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 刘长安挣扎想动起来,可浑身疼,稍动弹就能感觉到暖血从伤口深处流溢而出。 庄璞怕他动弹压到刘姓者,故按住他,道:“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刘长安道:“二爷要给我换谁的眼睛?” 庄璞哈哈作笑,他压根没想要给他换眼睛,就想带两人回去,让阿玉挑选,看用哪个的心最合适。不过他这话问的好,合适宜,大老爷从北境带回的狼狗,宰了它正好给他用。 刘长安听闻庄璞的笑声,越发不安了。再问,庄璞偏不回答。 快到庄府,庄璞忍不住了,俯身对刘长安道:“给你换一双狼狗眼睛,给你妹夫换一颗狼狗心,齐全了。” 刘长安听毕,静下了,无话。 庄璞内心欢喜不尽,等冷静下来,默默吟道:“夜路星昭冰心壶,暖心暖肺泪无痕;长安八月冤天雪,怎敌蜀地血书人;管你黑白道义行,逃过罗刹难逃神。” 稍后。 马车行至西府后门,所幸此次换了大马车,那积洼之路能顺畅通过。到了门下,旺五先去叫门,庄璞叮嘱他再进去找湘莲,让湘莲差几个守得住事的人出来抬人到雅阁。 过一会儿,湘莲挑灯跟旺五出来了,后头跟几个力壮的仆子,抬一架撵子。到了车马跟旁,未等湘莲说话,庄璞探出一颗脑袋张望,指着撵子道:“抬先生的撵子怎又搬来了?别脏了先生用过的东西!真是糊涂!” 湘莲一脸苦状:“爷也没吩咐清楚。这会子车里是谁啊?” 湘莲的头发披垂,后头松松拢一髻,没有装饰,披一件夹绒斗篷,说话当间还打哈欠,看得出是睡下了的。她撑一把伞,手不住的抖动。 庄璞也不管她,只向力壮的人招手,道:“撵子给放下,手抬着就行。” 于是,财童扶庄璞下车。 湘莲诧异,看着仆子上车抬人。一会儿,两人抬出刘长安,刘长安哼哼唉唉,大约是这样抬着疼了。 湘莲惊得后退,道:“爷,这……”恐门里有人见到,急转身去门里探,见没人才安心出来,要言语几句呢,又见仆子从车上再抬出一人,瞧着已死八九分了。 湘莲捂嘴退后,脚下站不稳,身子倾了下去,好在庄璞快手捞住。 庄璞道:“声张什么呀?还怕别人不知道的。” 湘莲道:“我的爷爷,你这是……这是什么人?爷你这要做什么?太太老爷知道如何得了?” 庄璞不回答,指挥仆子们利索点,让往雅阁抬去,也不管两人身上有重伤,不管仆子们手脚轻重。 湘莲道:“我的爷爷,用撵子吧!我瞧着不省人事了。” 庄璞“呸”道:“他们也配!抬不动拖着走!省些力气干活儿。” 湘莲原本就冷,听这话越发冷颤了。 湘莲无奈,劝不动算了,急拉住旺五和财童两人道:“你们赶紧的前头去看,有人的话你们机灵着点儿支呼开,赶紧分身回来跟爷说。快去!” 见两人有些不经心不在意,湘莲急推道:“去呀!不识深浅的东西,仔细太太老爷揭了你们的皮!还不赶紧的!” 如此说,旺五财童立马跑去了。 这方,湘莲撑伞给庄璞挡,仍道:“我的爷,别站着了,咱回吧。”招呼守门的出来赶马车走开,又叮嘱保密此类云云。 一路进去,庄璞道:“我去这一日,府里安着?” 湘莲瑟缩道:“爷你还说,我这一日在东府忙着呢,三爷和贝子爷跑来问我你哪儿去了。我哪儿知道,又管不住爷你的腿。” 庄璞笑了,道:“可不是,缺了你,我走哪儿都不安心,连家都回不了。没你这腿,我真得冻死在外头了。” 湘莲羞辣了脸,道:“三爷来问了几遭,他们外头找去了,找不着,还找到什么府去了,跟你平日走得近的那几位爷,他们说不知道呢!我当时急得跟什么似的,大姑娘支呼我支呼得紧,半个闲都没有。后头大老爷不是回来了么?大家迎大老爷去了我才空一会子,想着你大概回来去雅阁了。到那里瞧,也没见,倒是见玉姑娘哭得跟什么似的。” 庄璞急道:“先生他……” 湘莲道:“头先说昏过去了,灌了药也没见醒。后头大老爷回来,琂姑娘和五姑娘,三姑娘被叫走了。” 庄璞吃惊:“三妹妹来了?她怎么知道的?” 湘莲摇头,她确实不知,更不知二姑娘庄琻也来过。 庄璞道:“这可坏了!三妹妹知道了,二妹妹准知道了,保不准太太们都知道了。” 湘莲心里惊怕:“可不是了,我左等右等不见你回来,就躺下了,想着想着给睡着了。要不是旺五跑来敲窗,我一觉睡天亮了呢!” 庄璞不满道:“可你们真狠心,最后没去雅阁瞧玉姑娘和先生?” 湘莲道:“这一波又一波人,频了招太太的疑。琂姑娘她们先去,后五姑娘陪,后头我也去了。玉姑娘觉着不好意思,叫我们都回去,不用陪。我这才走的。” 一路说,就赶到雅阁。因怕前头抬人进去,太过突然,会惊吓到阿玉,庄璞便快步跑到前头,低声招呼道:“停一会子。” 仆子听闻,停下了。 此刻,雅阁屋里灯火通亮,阿玉还未歇息。庄璞进去大约跟她说抬了两个人回来等等云云。 外头。 湘莲不安,拽住旺五和财童两人问。两人顶不住湘莲的苦口婆心,便将一路的事给湘莲说了。 湘莲听毕吓软了双腿,直瘫倒在雪地上。 第二十三章:夜,访玉 眼下,庄璞命仆子将那两人抬进来。 阿玉无丝毫惧怕震惊,一脸冷淡,看着人抬放在在炭笼边上。她没有半点怜悯,反而心中隐隐有些许窃喜,更多是“大仇光复”的泄愤之火。 庄璞站在边上,十分得意。 外头。旺五和财童扶起湘莲,急着进来。湘莲看到人抬放在地上,显得不安了,急道:“伤这样重,放地上怎好呢?” 湘莲楚目望庄璞和阿玉。 阿玉不张口,藏不住威怒的眼神微光斜斜盯住地上两人。 庄璞道:“就放地上了,怎么着了?我还得云罗软枕伺候着?” 湘莲被庄璞的话语震慑,不敢再言语。 庄璞向阿玉再道:“姑娘看着可用不可用?若不可用,外头还有的挑。”指着刘姓者道:“他老婆没伤着,活蹦乱跳的。只是疯了。若这两人用不得,我差人把那疯女人绑来。” 湘莲想说话制止,又碍于庄璞怒相不敢动。阿玉微微一笑,手搭在炕沿上,激动颤抖,扶炕沿侧坐。 末了,阿玉道:“够用了。谢二爷费心。” 庄璞颔首,待想问何时动手挖心何时给先生换上,又见湘莲那一脸模样,略有不忍,便没出口,是对湘莲道:“你回吧!这会子不用你伺候了。” 湘莲不愿走。 庄璞显得厌烦了,向旺五和财童两人招手示意,让把湘莲拖回去。两人得令,半劝半拉,让湘莲走。湘莲吓得没差点掉泪,终究被拉走了。 湘莲前脚走,庄璞就把心中的期待问出口:“姑娘何时动手?需要什么人在旁帮忙?” 阿玉一时为难,道:“看明日吧!” 庄璞不解:“为何不即刻动手?” 阿玉笑道:“天黑光不够亮堂。这人藏心太深,也不容易挖得。明日午日中天,最亮天时可以动手。只是还需多些灯来照着。至于帮手不必,人多反而杂了。能让此处安静不受打扰,即是莫大的帮助。再者,听说明日府里有宴,怕太太届时来请我,我不好去了。” 庄璞摆手道:“这有何难,我明日一早让人把府里最好最大最亮的灯笼给提来,再让他们不许来打扰。至于说东府宴席,不去就不去吧,多大要紧的事儿,救先生才是要紧。” 既然阿玉如此,庄璞也尊重她。再陪一会子,阿玉劝他回去。 要走,阿玉有些犹豫不定,道:“二爷可想过,毕竟是人命的事儿。挖他们的心实属应该,可是在二爷府上,难免会有所连累。才刚我还想,先生醒来怕也……” 庄璞乐道:“我都想好了。日前不是问过姑娘了,狼心狗眼给换回去,少不得他们一件半点的。都要死的人了,能救先生也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我要是他们,可乐大了天儿。” 阿玉轻轻笑,不语了。 临出门,庄璞道:“明日我想法子把狼狗带来,宰了狗掏心挖眼,姑娘你顺手随便给他们安回去。狼心狗肺的东西该是这样的结果!装得个现型!” 庄璞言语笑脸,随即从雅阁消失。 因夜已深沉,西府人等皆入睡。庄玳屋里的灯犹亮,想必此时在读书。庄璞悄悄回来,半点声响不出。看到庄玳屋里亮灯,想进去看看,又想进去后被他寻三问四不好应答。故徘徊几眼便回自己院里。 到了院里,庄璞就撒开手脚,对里头呼喝要热茶热水,嚷着让湘莲将炭笼的火加旺些。可没一个下人回他。进到里屋,开嗓子叫湘莲,依旧没见回。再喊财童旺五两人,两人正斗钱,听到急着赶来,也不搭话,按庄璞的要求倒水加火。 庄璞奇怪了,问:“湘莲呢?” 二人不知,摇头,继续伺候着,端水给他泡脚。哪知庄璞一会儿嫌茶不热,火不旺,一会儿嫌洗脚水烫了。到底,只有湘莲伺候着舒心。便骂骂咧咧起湘莲来。 骂也没用,湘莲压根听不见,此刻在镜花谢里。 原来湘莲被赶回来,原想寻三爷庄玳过去劝,走到庄玳房门外,见他在读书,日前太太叮嘱他用功,见这样还不敢打扰了。因此,又慌脚去找庄玝,到庄玝门外,她倒没睡,在屋里跟她母亲凤仙姨娘拌嘴。 庄玝那脾性倔傲,夜下更深还发火,骂得她母亲直抹眼泪。这方更不好进去找她。 思来想去,只能找镜花谢的琂姑娘,毕竟琂姑娘跟阿玉姑娘关系好。找她或许能劝,能制止雅阁挖心那件惊天之事。 事不迟疑,湘莲挑灯就赶去了。 到中府,大门首灯笼高挂摇曳,亮晃晃的,只是已下钥。湘莲不敢叫门,急得在门下徘徊着。思虑一圈,想起中府围墙那边是镜花谢,不如到那矮墙下看看,如里头的人未睡,叫来开门当可。 湘莲便移步到镜花谢院外墙边,透过那扇形窗口往里头瞧,果然灯还亮着。她左右张望,四下安静,故捏住声音朝内低呼。因声音过于低,里头的人听不到。 当下,湘莲迎灯在地上找石头,随手捡起一颗小石,使力往里面掷。先一颗落在院里,略起声响,里头的人听不到,再又连续掷,里头才出来一人。 是三喜。 三喜张望,周遭寂静,便嘟嘟囔囔要转身进屋。 湘莲得了机会哪里肯放过,马上将灯笼迎起来,往窗口照,呼道:“三喜!三喜!” 三喜吓了一跳,直迈开脚步往屋里去。进了门口,一手掩门,从门缝里眯眼瞧外头,看到一把灯笼在院墙窗口晃动。 那时,子素怪异,出来了,问三喜怎么了。三喜才把出来看到说一遍。子素倒不惊讶,好奇的顺门缝瞧。可不是有一把灯笼在那里晃了,还有个人影。 子素让三喜挪开,自己开门,对远处道:“何人?” 湘莲得了回应,高兴道:“子素,三喜,是我,湘莲。” 这声音稍提高,两人听清楚了,壮大胆子小跑下来,迎面至墙根。确认是湘莲,又听她的烦闷请求,便悄悄开院门往中府大门去,开了府门请湘莲进来。 请到里屋,见庒琂已卸妆放了头发,半卧在炕上看书,似有些入迷。湘莲到了,一头身的狼狈状,不敢张声打扰,只对子素和三喜哀望。 子素微笑地走过去,稍稍拉住庒琂。庒琂抬头揉了下眼睛,道:“你们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子素道:“二爷院里的湘莲来了。” 庒琂猛惊,倾起身子转头看来,见湘莲一副狼狈相,提着灯笼站在屋里。 庒琂立马起身,下炕,示意三喜接湘莲手里的灯,一面扶湘莲到炕上坐,道:“姐姐怎么来了?都过中夜了呢,外头多冷呀!” 湘莲蹙眉道:“姑娘,求您来了。” 说着,湘莲又从炕上下来,矮下身段端大礼。 庒琂和子素赶紧扶,湘莲当下将庄璞回来的事如实告知,还把心里担忧也说了:“这人命并非猫狗家禽,说挖心就能挖。枉法的事儿,得坐牢杀头的呀!老爷太太,老太太知道了怎么是好呢!” 庒琂微愣,道:“还有谁知晓?” 湘莲道:“去的时候,只有玉姑娘在。我原想求三爷和五姑娘去劝,因想姑娘跟玉姑娘感情好,能帮说说。如真是要挖别人的心,到外头别处去挖我们管不着。只在府里,人多眼杂,口舌混乱,难免不漏风。” 庒琂想出言安慰,子素稍咳一声。庒琂略看了子素一眼。只见子素眉目眯笑,有几分喜色。这情景,庒琂心里清楚,子素想提醒她不要插手。 往深的细究,可是对付庄府的大好机会,出了大命案,官府来查,定下罪责,庄府就推脱不了了。 湘莲见庒琂不言语,急得眼眶泛红,屈膝跪下,道:“姑娘!眼下只有您了。” 庒琂又扶起湘莲,道:“我还想是二哥哥说说罢了,怎就真起来了。那玉姑娘怎么说的?” 湘莲摇头。 庒琂道:“什么时候动手?” 湘莲再摇头。 庒琂犹豫了。 子素笑道:“人都抬回来了,想必二爷有打算的。能救人的事儿,我们拦着不好吧?” 庒琂心里明白,子素不是真心想维护庄璞,这是落井下石,坐山观虎,坐等渔翁之利。 湘莲道:“二爷能有什么打算,凭一时兴起激动。他做事不顾前后,我才是担忧。不然我也不会那么晚来请姑娘了。” 在心里,庒琂真想不插手,由着他们搞。可阿玉跟关先生对自己有恩,这事儿真闹到官府来查,即便关先生病愈,往后也落不好。可又说关先生没那颗心救治,不也枉然性命? 庒琂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湘莲道:“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呢?先生不还有气儿么?怎就说不行了?要不姑娘你去瞧瞧,给说一声让外头办去。姑娘想啊,明日东府有宴,大老爷才回来呢!这节骨眼儿,乱不得大事。” 末了,庒琂叹息,对子素和三喜道:“把我衣裳斗篷拿来吧!” 庒琂心里也没打算,可湘莲的求是实际的。自己过去,当是瞧瞧吧!先看阿玉怎么说,自己终究不好开口,更不好劝停。 子素拿来衣裳斗篷,道:“姑娘你怎么开口?” 湘莲尴尬立在一侧,不好意思看子素了。 庒琂摇头,由着子素和三喜帮穿衣。 第二十四章:竟相为难 近日庒琂频频出入西府,守门的婆子颇为疑惑。 虽然有湘莲照应说话,婆子依旧忍不住多问几句,因诸人为关先生隐瞒不敢得罪人,所以经问起为何总往雅阁去,各有各的说辞。爷们的说辞论起来有些牵强,毕竟府里认为先生未归,雅阁那边俱是女人家,府里男子晨早夜晚老往那边去,多是招致不良话语来。 至末,湘莲给婆子道:“前两日玉姑娘身子不好,我们轮着过去瞧。谁知琂姑娘身子也不好,寻外头的医生麻烦,只能找玉姑娘帮瞧瞧。” 这话说来,婆子也信了,因婆子跟厨下的人总议论是非,也说到阿玉,因有人说玉姑娘不大进食,想必正是这道理了。 现今,又见湘莲跟庒琂、三喜、子素前来,也不问了,只端礼让进去。 四人直到雅阁,半步不停。入院,见屋内有微光,稍启帘向里瞧,看到阿玉靠在炕上侧卧,大致是睡着了。 看地上的四下也并无湘莲所说的伤者,故有些迟疑,悄声转头对湘莲道:“姐姐,玉姑娘睡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湘莲不死心,蹑手蹑脚靠进去看,这屋内除了阿玉,并无他人,关先生已移入卧内。 湘莲退回来道:“想必把人藏起来了。姑娘好歹也来了,就问清楚劝玉姑娘一劝。你知道我们二爷平日最能想稀奇古怪的事,忒能整治人。藏一二个人不难的。” 庒琂十分为难,三喜和子素侧在跟旁也不言语。 末了,庒琂咬牙,憋住一口气,稍稍往前走一两步子。实在不忍打扰阿玉起身。故又掉头回来道:“你知道玉姑娘为先生这几日没少牵肠挂肚,没一觉好睡的。难得她……” 湘莲攥着手,难为道:“我也知道很为难人的事。可我也担忧不是?姑娘你想一旦发生人命在我们府上,这一整府的人也落不到好呀!姑娘好歹也是西府的人呢!” 这话倒提醒庒琂,自己是西府的人,西府是自己何人?按药先生那会子说的,三老爷参了父亲一本,才导致父亲母亲枉死。如今西府的下人说自己是西府的人? 庒琂狠狠的捏住手心儿。 子素警觉,略小小咳一声,用手扶在庒琂臂膀上。庒琂顿醒。 那时,阿玉醒了,翻身过来,见屋里站有四人,先是一惊,定眼看清,极其意外。庒琂几人自顾上前端礼。阿玉也无话,只在炕上回了半礼。 湘莲眼神多次催促庒琂走过去。无奈,庒琂启步到炕边,坐下。 湘莲满心着急,因都没人言语。庒琂坐在炕上,也不大看阿玉,只勾着头捏手绢。 过了一会子,阿玉像想起了什么,赶紧从炕头枕下摸出一个汤婆子,笑脸对庒琂,轻道:“姑娘。”递给庒琂。 庒琂先愣住,没接,再转念想这汤婆子是那晚让子素送给关先生护暖的。 庒琂接过,回一笑。 阿玉道:“姑娘这么晚来,不光瞧我的吧?湘莲姑娘也来了,你们二爷还不曾睡下?” 庒琂脸色漾红。 湘莲尴尬道:“二爷他……”因自己出去找庒琂,还不知二爷回去了。 阿玉也不等她说完,紧又道:“姑娘们回吧!这天寒地冻,容易坏身子。” 湘莲凄楚求望庒琂。 庒琂会了一眼湘莲,才对阿玉道:“扰了姑娘的清梦,十分不好意思了。只是听说,二爷抬了什么人回来。一则过来再看看你,二则过来瞧瞧抬的什么人。” 阿玉怎不知湘莲的担忧,庒琂知礼这样回,可见她懂得进退,是受湘莲的央求。若非真心想过来劝什么,早先一到屋里就叫人了,还这般羞涩忸怩?可见庒琂受人之托,难以推却,才如此不堪。 阿玉不为难她,道:“姑娘有心了。” 庒琂道:“那……”站起来,有所思,才道:“既然姑娘没事,那我们先回了。” 阿玉为了不让湘莲为难庒琂,道:“姑娘既然来了,不瞧瞧?” 庒琂道:“玉姑娘好,说明没什么麻烦事。我也安心了。” 阿玉讥诮地看一眼湘莲,湘莲难堪垂头,不敢平视。 阿玉笑着起身,下炕,伸手拉住庒琂,也不等她说什么话,只管向卧内拉去。到了卧内,看到床上躺着两人。 这间居室原是阿玉自己住的,此刻让两个伤重的男子睡在那里。 庒琂小小回避,笑道:“可是二哥哥带回来的人?” 阿玉知道庒琂看清楚了,又携她出来。回到炕上坐下。 阿玉道:“姑娘有什么不妨说。” 庒琂道:“也没什么。明日东府有宴,怕自己明日过不来瞧姑娘。不过也好,明日东府也要差人来请,姑娘你早点歇息。” 这话虽然不劝阿玉放弃挖心救人,可意思是那意思了。阿玉心里清楚。湘莲心里也清楚,但是觉得庒琂过于敷衍,脸皮薄不愿意直话劝说。 于是,湘莲向阿玉跪下。 湘莲红眼流泪道:“玉姑娘,我知道琂姑娘的心跟你一样,都想救先生。可姑娘想想,毕竟这里是大府,我们老爷在官中行走,老太太又是宫里的老人了,这真出个什么事儿,祸及老爷老太太也不说了,二爷和三爷还有大好前程等着呢!如若真跟二爷说的那样,挖心才能救先生,姑娘你们到外头去挖,算是姑娘有心了。往后,我跟太太老爷他们说,让他们好好谢你。” 阿玉原本也犹豫这事,即便自己任性不讲道理死心在这里挖人心,也使得,可怕先生醒来不愿意。如今湘莲直白出口,真抓痛自己的心了。总归,事没做成,还落下一个不懂知恩图报的口舌。 庒琂在跟旁劝说谁都不合适,此刻,站在一边。 听阿玉道:“我也是这么想。难为你一片心了。”扶起湘莲。 湘莲哭着点头。 庒琂心中暗想:想必此后明日,阿玉要出去了。湘莲连夜来说这样的话,跟逐客有何区别?平日湘莲为人和顺,事事能照顾人,碰到西府和二爷怎就把持不住了呢?想必湘莲早是西府的人,她才是西府真正的家人。 到此,庒琂过来拉住湘莲的手,道:“不早了呢,我们回了吧,让姑娘好生歇着。” 湘莲点头,深深向阿玉端礼。阿玉只勾头示意,没回礼,目送她们出去。 出了雅阁,湘莲送庒琂出西府门口。 到了门口,湘莲感激地向庒琂深端一礼,道:“有劳姑娘了。” 庒琂因想自己没帮上什么忙,还受她那么大的礼,心里实在过不去。便扶住湘莲,其余的话没说什么,只让她赶紧回去休息。 从西府出来,在径道上。 子素忍不住发话了:“我还担忧姑娘说出什么话来,幸好姑娘没说。经这晚才刚那事,玉姑娘心里该高兴。没白救过你一场。” 庒琂笑道:“那又如何?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左不过可怜人看可怜人,一点劲儿都使不上。” 三喜道:“谁说的?姑娘为先生还进那鬼地方取药呢!” 子素听这样说,脸阴冷下来,不开腔了。 庒琂知子素想什么,无非责怪她冒险不顾自己安危。 回到镜花谢,几人收拾一番,又说一会子话,便各自睡去。 次日。 雪停放晴,碧空如洗。 庒琂因头夜睡得晚,故而一觉到天亮未醒。若不是屋里那只鹦鹉叫唤,三人还得睡下去。兴许三喜与子素还在沉睡,不见有响应,庒琂起身,披件衣裳,走下床。 窗外映进一片日光。那外头白皑皑盖着一片的雪,十人刺眼。忽又听到鹦鹉扑哧叫唤。它叫的不是其他什么话,而是“三爷!三爷!”。 庄玳来了。 庒琂忽然想起,天那么亮了,诸人该是来请安了呢!因此紧张起来,忙将衣裳穿好,头发也不梳理,急走出来。 到里间,看到庄玳站在窗下逗鹦鹉。 庒琂懒洋洋招呼一句,庄玳转身,看到她那副光景,自觉不好意思了。 庄玳道:“妹妹真是病了?” 庒琂拢了拢头发,道:“谁说我病了?”向窗外探头,因道:“什么时候了?都问过安了?” 庄玳笑脸扮怪道:“太太和姐姐妹妹们都在。因不见你过来,大家问出口了。老太太说你怕是受凉生病了呢!还叫竹儿姐姐来瞧,让告诉你不必过去请安了。我趁势就跟出来了。才刚竹儿姐姐还站在这儿呢,叫几声你们不回,知你们还睡着便回去了。” 庒琂脸红了,道:“太太们说什么没有?” 庄玳笑道:“你倒不问老太太说什么没有,准是知道老太太护着你。太太们倒没说什么,我们太太说你或许是病了,这几日还老跑去找阿玉姑娘找药。” 庒琂稍愣,自己何时跑去找阿玉姑娘拿药了?寻思半日才想起守门那婆子,是自己撒谎身子不适,才去雅阁找阿玉。想必婆子们跟郡主说了。 总归来说,几次进西府没去给郡主问安,到底讲不过去。郡主虽然这样说,不知她在意不在意?庒琂心里莫名乱了起来,琢磨着得找时候去向郡主请罪。 想了下,庒琂叹道:“哪里就病了呢!昨晚去雅阁了,因睡得晚又离不得被窝,才睡过头。” 说到雅阁,庄玳心思沉了,缓缓坐到炕上,一头还招呼庒琂上炕去捂。庒琂上去了,重盖了被子。 庄玳道:“昨夜多久时候去的?怎不叫我?” 庒琂便把湘莲从雅阁出来,一路如何犹豫不定想请庄玳,因见庄玳在屋里苦读不忍打扰,又如何去请庄玝,遭遇了她们母女吵架,迫不得已才来镜花谢夜请自己,都说给庄玳知道。 自然的,庄玳也从庒琂口中知道庄璞连夜从外头抬回两个人。 庄玳震惊半日,哑口无言。 庒琂也无话。 正这时,子素和三喜从屋里出来了,衣衫不整,抱着手臂瑟缩,眯着眼睛道:“天都这么亮了。”赫然见到庄玳坐在炕上,吓得急后退躲藏。 庄玳知羞,别过脸面,对庒琂道:“要我说,趁太太们还在这边,我们再过去瞧瞧玉姐姐。” 庒琂摇头:“过去说什么?叫她留下还是叫她走?湘莲姐姐昨夜说那样的话,眼下我们不好去呢!看二哥哥怎么说吧!你要去也可,我是去不得了。” 庄玳怪道:“为何?” 庒琂勾眼神盯住庄玳,伸出手指在他额上戳:“木头脑袋么?昨夜半夜过去了,这会子大清早又去,不是提醒着人家该出去了?” 庄玳羞道:“妹妹说的是。只是湘莲姐姐做的对呀!二哥哥肯定要玉姐姐挖心救人。这么一来,真是枉法杀人了!”深想,便站起来:“不行,我要去!” 庒琂忙倾身扯住庄玳:“太太们还在呢,你这一走,他们问过来怎么说的?派人寻你去,不正看到了?” 庄玳急。 子素已穿戴好了,走了出来,淡淡道:“有什么难的?昨夜姑娘跟玉姑娘说了,今日东府有席,就以这理由过去请她!真想让玉姑娘和二爷不杀人,那你们可得担着要关先生的性命这条罪过了。横竖狠心,拉扯玉姑娘过来参宴,后头悄悄去把那两人挪出府。这么一来,都解决了。到头啊,先生是没心可救了。” 庄玳听后,为之欣喜,觉得甚妥,道:“这法子可行。才刚妹妹怕太太们发现,要我说大可不必担心。老太太让留下吃早点了,说大家不用回去,过了午后一同去东府。” 庒琂经这话提醒,惊叹道:“那我这么待着可不行。子素,把三喜叫来,我得赶紧穿戴好过去问个安。不然,到了午后出去,不叫人议论?” 子素笑着去了。 庄玳捂嘴直笑,心神清爽,快步出去了。庒琂还想叫住他,再叮嘱些话语,转眼之间,人已没了影。 望外头的日影雪地,庒琂微微叹息,因起床时没及时披衣裳,有些入寒,如今冷不丁连打几个喷嚏。 子素和三喜走出来请她,说都准备好了。 庒琂忽然不动,静静呆坐,楚目望户外。 子素走过来,道:“三爷是个知礼的人,说话能回转。反正这事,你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为难自己做什么?你瞧,外头那日头多光亮!穿戴好了我们出去晒晒日头。” 庒琂不动,幽幽地道:“日头再亮,恐怕也照明不了这府里的黑。” 第二十五章:人面兽心 庒琂那句话说的没错。 再毒亮的日头,也亮不全遮投下的黑影。这便是黑。 庒琂梳洗完毕带着三喜去寿中居请安,子素依旧不肯去见诸人。到了寿中居,听到老太太等人在议论今日东府的活动事宜,曹氏正天花乱坠给老太太解释说明,先在何处听戏,午间吃什么点心,备了什么茶,什么时候开宴,老爷们都请了何人等等云云。 因说到宴席和大老爷,老太太想起昨夜有人来报说管家被大老爷带回到狼狗咬了,伤得颇重。庄瑚则回说,让管家告一日的假,也请老医生诊治了。这么一来,今日大席,管家不来盯着,多事都要庄瑚亲力亲为监督,二太太曹氏虽然被老太太点名帮,可开席后她就是主要客人,不能使唤操心了。 庒琂进去的时候,曹氏解说完毕,老太太满意地点头。那刻,诸人在寿中居偏室大厅,老太太在炕头中间坐,边上挨着幺姨娘和七姑娘庄瑗,横一方矮桌,上头放些果仁干食和时鲜的水果、热茶。小桌两侧,左侧坐的是大太太秦氏,右侧坐的是三太太郡主,曹氏则站在炕前的炭笼边上,一边伸手向那笼子烤火,一边举着手绢给老太太说话。 厅下炭笼后头是一方圆桌子,慧缘与庄瑚、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几姐妹围坐,姨娘们则在姑娘们前头坐着,后头边上站她们各自的丫头。竹儿、梅儿等寿中居丫头在炕前边伺候。独不见庄玳和庄璞。 庒琂稳步娴静走进来,众人在里头说得正兴,没人看到。好在竹儿眼光伶俐,侧过来看到了,便也不管曹氏在说什么,只勾头对老太太桌上道:“琂姑娘来了。” 众人都转头过来看。 老太太倾脖子抬脸来道:“丫头怎么来了?我还说你身子不好等开席了,再叫你过去。既然来了,就到炕上来坐,暖和些。” 庒琂在老太太言语时,已给众人端礼。环了一眼,看到各自位置有定,老太太叫自己上炕,自己从了就不妥了。于是庒琂微微一笑,没去,直冲庄瑛庄瑜那边去。 庄琻对庒琂有气,脸色没其她姐妹那般欢愉,庄玝也因日前跟庒琂有些矛盾,此刻静静的,没作何表态。只有庄瑛和庄瑜拉住她。 此时,郡主笑道:“瞧也不像病着,跟姐妹们一处就醒活了。老太太还许她来炕上,怕是不好意思上来呢!” 说着,众人笑一番。 老太太觉着少了谁,左右看去,发现庄玳和庄璞兄弟两人不见了,道:“两只猴头去哪里了?” 诸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副不知的样子。竹儿知晓,也不回,只把庒琂巴巴望着。 庒琂抿嘴笑,不答。 见没人回,老太太叹道:“我这儿留不住人。再过几年,屋子里得空了!” 众人赶紧说好话安慰。 庄瑚是大姐,又身负照顾姐妹们日常,便趁势岔开话题,道:“三弟弟学里那先生不来了,荒了许多日子,年末光景近,老爷也要走动外头没个空儿,寻先生的事儿要不我叫人找一找,再请一个来。” 郡主听完,醒悟了一件事,头先早晨不是说兄弟二人出去拜先生了? 因此,郡主道:“老太太宠他惯的。那日晨早不见两人,我着人来问,那丫头金纸跟我说,她三爷跟二爷出去拜见新先生去了。这会子拜没拜成,我倒忘记问了。” 老太太道:“璞儿给玳儿找先生?哎哟,你们真省心呀!璞儿那性子能交到什么好先生来?不过话说回来,倒觉着有好的,可惜又不在。我觉着那位关先生极好,年纪虽轻了点儿。” 郡主不敢言语了,只附和微笑。 曹氏原本立在一边,扭扭摆摆到姑娘们桌上坐下,道:“老太太喜欢那位先生,我们请回来就是了。蜀地荒蛮,想必关先生也不太想回去。我们府上好吃的好喝的伺候他,又给他银子使。这等好事儿,放给谁打都打不脱。我就纳闷儿了,原先那先生在我们这儿好几年了,怎就不来了?不该啊!” 话里的意思想提醒诸位,原先那先生极好,必是孩儿们淘气气走他了。 郡主脸上显得有些不悦,假眯着眼迎合。 秦氏晃一眼郡主,便扭头对曹氏道:“二太太你操什么心吶!丫头们又不读书,等丫头们读书了,你张罗找位女先生来!” 这话说得轻巧无意,实里讽刺得紧,讽刺曹氏膝下无子。当然了,秦氏也嫉妒郡主,毕竟这府里三位少爷,她儿子那位大少爷疯了,没什么大指望。故而听议论庄玳和庄璞,心中不甘,不悦,才说这样的话。 曹氏听秦氏这样说,不答了,转手在桌上抓一把瓜子。 姑娘们离曹氏近,看清楚她脸色。好在她女儿庄瑛笑道:“何须请女先生?那日我们在滚园煮茶赏雪烙梅花,就出了几位女先生。” 曹氏如同被人掌嘴似的,狠狠瞥了庄瑛一眼,庄瑛没看她母亲。 因老太太接话道:“哪几位女先生?” 庄瑛羞涩道:“大嫂子大奶奶,琂姐姐,还有阿玉姑娘,别说诗词歌赋,连历朝历代人情历史都知晓。十分博古。” 庒琂这才侧目看慧缘,慧缘坐在一边,端庄优雅,温婉羞笑。 曹氏没好气道:“女孩子家懂得几个字就放了胆子乱跑,门里头的针线拉不直呢,读个什么书!”颇为嫌弃白了庄瑛一眼,庄瑛才知道自己言语失寸。 庄瑛悄悄拉庄琻,求助的意思。 庄琻拍开她的手,哼了一声。 老太太等人也没接曹氏的话。这里头,曹氏骂了几人,一、是庒琂的母亲庄惠,懂诗书,打小不听话,最后跟卓姑爷跑了;二、外头进来的姑娘庒琂、大奶奶、阿玉等人,有学识,终究混迹外头的,作不得大家闺秀,有失体统。 庄瑚怕老太太生气,便又把话题转回东府宴席上来。 庄瑜悄悄在庒琂耳根问:“我看三哥哥跟竹儿出去了,不是到你那边去?” 庒琂脸红了,低声回道:“他来看那只鹦哥,逗完就跑没影了。” 庄瑜捂住嘴笑,余下听大人们说话。 若说庄玳跑出去了,能跑哪里去?庒琂十分知底。 庄玳去雅阁了。 他去的目的只有一个:说服阿玉即刻来寿中居,午后直接去东府参宴。 可当他到达雅阁,所有的话俱说不出口。 屋内。 药香袅袅,炭笼生烟,院外寒冻,屋内燥暖。那炕屋无人。 关先生居住的卧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庄玳以为是先生命危,阿玉伤心欲绝,他便快步冲去。 到门口,见先生躺在床上,微笑跟阿玉说话,气色看似大好了,声音有些力气。 关先生道:“该说我说清楚了,你让我死,我一点都不怪你。可你让我用那两颗心换回自己的命,即便活着,我这条命也轻贱了。” 阿玉哭道:“可他们也是将死之人,用了能救回你的命,不用白浪费了。” 关先生道:“毕竟别人还没死不是么?我知晓你的医术,如能救得,但救无妨,也是两条性命。” 阿玉抹泪苦笑,道:“先生这些年不正是被这些善心害的么?先生每次发善心向人,可人家如何对待你的?临到头,先生还想着别人,愚善非真善,先生读过那么多的书,怎么不通透了呢?那两人不是人啊先生!是长着人脸的禽兽!把你毒害成这样的呀!你说,我能救他们么?” 关先生道:“我意已决。我决定不了你救治我,但我决定得了自己何时死。到底,你说得对,那是长着人脸的禽兽,这样的兽心,你怎忍心安在我身上?” 阿玉流泪,无言对上。 庄玳听到此,安心了,亦蒙生出许多的敬畏。他想缓缓退出来。 那知,院外传来庄璞和财童、旺五的声音,还有一阵狼嚎。 庄玳出去,看到庄璞站在台阶下,旺五和财童两人站在一条狼狗前后,旺五手里圈有绳,套在狼狗脖子上,财童手里也圈有绳,套在狼狗的后腿腰上。 正看,一人把狗向前扯,一人把狗向后拉。看得出,他们防止狼狗冲前咬人,也防止狼狗逃脱。 庄璞跺脚拍手指挥。 这情景,滑稽可笑。 庄璞一边指挥一边叫唤阿玉,阿玉没出来,倒撞上庄玳。兄弟两人会面,相互傻眼。 庄璞嫌弃地推开庄玳,道:“你来做什么?不用你来。” 庄玳道:“我知道哥哥要做什么。才刚我听先生说了,先生不愿意换心。” 庄璞狠狠盯住庄玳,便扭身进屋。到里头,果然看到关先生醒了,阿玉在里头哭。 庄璞欢喜笑道:“关兄醒了?哦,玉姑娘,我把狼狗牵来了。可以那个……” 关先生喘息,想挣扎起身,阿玉俯身按住不给。 阿玉抹去泪眼,对庄璞道:“二爷你先出去吧!” 庄璞愧疚,他觉着因自己进来才引发关先生不适。阿玉发了话,他不由自主退了。到了外面,庄玳还傻傻站在那里。 庄璞问庄玳听到关先生说了什么话,庄玳毫不隐瞒,把才刚听到的全说给庄璞听。那知庄璞咬牙,一把推开庄玳,从屋檐廊下拾起一根木棒,对旺五财童两仆吼道:“给爷拉紧咯!” 庄玳睁大了眼睛。 瞧清楚了。 庄璞举起木棒,狠狠地朝狼狗的头顶砸下。 血,迸喷而出,溅射在雪地上。 狼狗浑身抖动,四脚八叉,倾倒乱挠,它没死,只是拼命挣扎。 此时,阿玉闻声冲了出来,看到几人在雪地上傻傻看着那只垂死的狼狗。 阿玉那双泪眼盯住地上那滩血雪和那条痛苦垂死的狗;她心中涩痛,无助地回头看屋内,想穿透隔墙看关先生的脸,可怎么能看到见?是的呢,这条狗好比里头躺着那个人,垂死之状,竟如此相似。与那另外两人,也是相同的。 可,人不同人,狗不同狗,人狗疏离。 第二十六章:狗仗人事 东府宴,实是为大老爷迎功赞贺,又说为年前家聚,喜迎大年。 大老爷庄熹十月初十被朝上降罪,儿子庄顼大喜之宴未曾参加完整,皆因洋教大案牵连。后头他将功折罪前往北境平乱。十一月中至十二月初才平下来,朝上给将领赐奖,他也在赐奖其列。才引东府办贺宴的由头。 庄璞在雅阁棒打狼狗,此狗便是大老爷从北境带回的四条狗中其一。庄璞来寿中居请安,各回安礼,各说家常,他没多少心思陪说,惦记雅阁的人呢。当老太太发觉庒琂未来,让竹儿去看看,弟弟庄玳悄悄跟出去了,庄璞心系雅阁,见弟弟走了,自己也抽身出去,出了寿中居直往东府。 庄璞去东府的目的是:拉一条狼狗去雅阁,让阿玉掏狼心狗眼给那两人换心换眼。 出去的路上,庄璞心想,此时正是时候,待诸人去东府,人多眼杂不好下手办了,故寻得好机会赶紧溜去。到了外头,让旺五和财童两人跟,火势步猛到东府后院。也不管下人们看到没看到,将准备好的绳子拿出,随意套了一条狗,便往雅阁去了。这才有雅阁庄玳出来看到的那幕。 此刻。 老太太又怪问庄玳庄璞二人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了?有丫头报说有人看到二爷往东府后院去了。老太太等人还打趣说二爷心急,巴不得先去候场看戏,以此说笑下去,又说到大老爷在北境带回的狼狗,因而知道狗关在后院;老太太想到管家被恶狗咬了,庄璞这孩子心性顽劣,恐怕忍不住稀罕去逗玩,未必真如众人说的那样是去候场看戏。 到底,老太太生怕孙子也被狼狗啃了。 故而,老太太道:“依我看,别的不说了,咱们都去东府!瞧瞧那狼狗去!看是什么个模样竟把管家咬成那样!” 虽说得含蓄,言语内外无不是充满对庄璞的关心。言语之中是看狗,怜恤管家,实是疼庄璞。 东府的小姨娘、北府的新姨娘娜扎此刻也在,因午后有戏听,敲锣打鼓担扰保胎,幺姨娘趁下炕时提醒老太太这一事。老太太的意思是让小姨娘和娜扎两位孕妇避开,小姨娘跟娜扎姨娘回篱竹园去,待戏完了过去用餐即可。 小姨娘一方面极爱惜自己的肚子,一方面觉着丈夫难得有这样亮脸的机会,自己不想错过避开。故在老太太放话之后,她虽不言语,心里脸面显得不太情愿了。众人也不管她,都起身往院外走。到了院外,小姨娘忍不住道:“等开戏了,我远远躲去。北府里养的那几条狗怪吓人的。” 才刚说到东府有狼狗,小姨娘以此接来,提醒诸人北府有恶狗,自己害怕。想必这该是个不用去北府躲避锣鼓的理由了。 是的呢,北府养有狗确实无疑。子素初来庄府,曹氏虐待完她,将她关在狗棚外,不给吃不给喝。后头还是庄瑛可怜,偷来馒头给她吃。所以子素对待庄府的人,只区别开庄瑛。那次找猪潲给庒琂去毒,子素和三喜在北府受辱,庄瑛急来劝解,她看在庄瑛脸面上,没撕闹追究,还知礼而退,便是此理。 可见如今说到北府的狗,是有事实。 曹氏和秦氏皆不言语,幺姨娘扶住老太太,只管笑,其余人愣着等看老太太说话。 郡主在老太太前,笑道:“北府那宅子比我们几府的都大,还怕这个?角落旮旯关的狗儿,跑不出来吧!到底啊老太太注重关心你们两个人肚子里。实在担心,那就去我西府,我看也行的。” 老太太赞看郡主。 小姨娘委屈道:“到哪儿不如自己府上。我们老爷经那么大的事儿,好不容易得此大功劳。我心疼自己不能在侧,共享家乐。想想,日后孩儿出生,我得告诉他,你是躲着防着你父亲才出生的。可不是笑话了。” 众人听后大笑。 老太太道:“你铁定要跟回,我是拦不住的。但我的话不能不说。既然我说了,你不愿听,出了事儿别指着谁说谁。这我可不依的。” 老太太这话打了一嘴巴众人,那时庒琂来府上没多久,府上过中秋,那夜因夹竹桃花,险让小姨娘小产。那时,众人矛头指向庒琂。 现下老太太不明说事,只担忧故事重演。因又道:“防患于未然!宣喜大闹虽好,于孕妇我瞧着是有冲撞。若非大喜事,我不太赞同演大戏,敲什么锣鼓。” 老太太心里也寻思过:这一年不太平,大凡喜事开戏,总出事故。应了古话,喜尽悲来。 大姑娘庄瑚见这样,也不劝的意思,只对篱竹园娜扎姨娘道:“姨娘你的意思呢?也跟过去?” 娜扎姨娘在这府里,可有可无,基本没言语过,该来就来走一遭,点卯完毕该回依旧回去。日里也不跟曹氏碰面打交道。篱竹园若非老太太这一系纽带,怕是与世隔绝了。她依旧那副见不到面孔的装扮。庄瑚向她说话,她不言语,只把身边的意玲珑盯着。 意玲珑笑着对庄瑚道:“我家娘子不过去了吧!肚子那么大了,走着站着坐着都不方便,不如回去躺着。老夫人才刚的意思不就是让回去躲的么?我送我们娘子回去后,我可以代她去。” 庄瑚厌恶的眼神瞥她,道:“只问姨娘的意思,去不去就完了。你这丫头说一车子的话,成心让老太太站着陪。什么心啊你。” 意玲珑眼珠子直往上瞪,颇为不敬。 意玲珑的话语虽然可笑,但是话里处处有打算。别人必然想不到,站在一边的庒琂却是知晓。意玲珑想去东府,怕是东府里头有她惦记的东西吧? 或许,东府有条密径通往地下密室。这才使意玲珑倍加惦记的。 走时,庒琂故意放慢脚步,落在意玲珑身旁。趁众人说笑走路不注意,庒琂低眉巧音,扶风传话给意玲珑:“今日东府的人那么多,姑娘何不在园子里陪姨娘?你过去了,谁陪你家姨娘?” 意玲珑听闻,转头深深望着庒琂。 庒琂倩然微笑,翩跹往前走。 余下,意玲珑护着娜扎姨娘回北府篱竹园。小姨娘依然跟众人回东府。 至东府。 众人进东府大院,有丫头迎出来,报说老爷们在厅上陪客。老太太主觉,不好带人去了。便转了话头说想去后院瞧瞧稀罕物儿。丫头们不解,庄瑚才啐一口骂了丫头,说老太太想去看二爷,问丫头可见着二爷没有? 丫头胆怯回道:“看到过,二爷跟几个人去了。不知还在不在。” 老太太点头,顾着对庄瑚道:“让你小姨娘先回屋去!我们远远在后院看就完了。” 老太太所想:一、避开大老爷会客;二、探视庄璞是否在那里,好叫他出来;三、避开那狼狗,怕其凶残伤人;四、瞧瞧狼狗与家常狗儿有何不同。 庄瑚让刀凤剑秋两个大丫头护小姨娘回她自个儿的院子。 这方,老太太率领众人到后院看狼狗。 到后院,远远看到一居毛叶棚子,棚子里有四个轿子那么大小的笼子,其中,三个笼子里头各趴有一条体型巨大的猛犬,浑身灰白,嘴大毛长,那两只耳朵直竖向天。倒还有一口笼子空着,尚无人注意。 老太太朝竹儿伸手,竹儿识意,将随身准备好的眼镜拿出来,替老太太戴上。 老太太戴了眼镜,瞧清楚那物儿了,惊叹道:“哎哟我的神仙,竟这么大一只。北境极地,听说人烟少,地头山上物足,怕也只有那里才能养出这样巨大的稀罕物儿了。” 众人笑着附和。 郡主心挂儿子,便问才刚那丫头:“二爷和三爷呢?怎不见人?” 那丫头东瞅瞅西看看,忙摇头,大意不知了。 曹氏见势,啐道:“还不去瞧瞧。” 丫头战战兢兢,不敢不听,直往笼子那边去。到了那里,四处看没见庄璞等人的身影,忽见一口笼子的门打开了,原在里头的那条狼狗不知去向。 丫头慌了手脚跑来:“不好了,太太,狼狗跑出来了!” 众人闻之,大惊失色,都赶紧护着老太太转身逃命。一时间,惊叫连天,个个抱头跑蹿。 出来后,俱吓得满头是汗,悚面心跳。姑娘们个个面目惨白,珠钗倒歪。 老太太怒道:“混帐东西,有这样庞然大物怎不关好?赶紧去把后院的门关死咯!” 郡主急道:“老太太,孩子们在里头呢!” 老太太因想起,又指挥道:“找几个得力的去找找,务必让爷们回来。若爷们少一根头发,我唯你们是问!” 便有丫头仆子成三结伴,持棒拿棍,畏手畏脚地往后院去。 庄瑚、秦氏、曹氏等怕累着老太太,便请她去里头坐,老太太不依。无奈下,秦氏让人去搬椅子来,又让把手炉、炭笼搬来。 老太太尚未坐停,庄熹、庄禄两兄弟慌张来了。想必听见了惊叫。 庄熹担忧道:“这怎么的了?” 老太太愤怒叹道:“都是怪你,什么不好带你偏带这些吃人的东西,说有一只跑出来了,璞儿和玳儿怕是还在里头。你倒赶紧差人去看看吧!” 郡主原本还没这么担心,老太太出此言,显得十分严重了,便喘息抹眼泪,着急得跟什么似的。 老太太见郡主这样,道:“你也不必担心,想必人还是好的。若是璞儿玳儿出了事故,我定饶不得东府。且等着。” 如此,众人忧心重重,万分焦急。 第二十七章:打脸 竹儿知庄玳去过镜花谢找庒琂,看老太太发火在气头上,不敢言语。庄瑜也如此想。 庒琂知庄玳去雅阁,想说明告知,又担心雅阁秘事泄露。 三人站在众人里,心如针扎。 大老爷庄熹不惧危险,领着仆子进后院,秦氏担忧丈夫,不许他去,可庄熹哪能罢手看着?进去寻了一圈,丢失那条狼狗不见,二子也不见影。探看地上是否有遗迹,探了一会子没发现什么。 庄熹出来后,命掌管后院的主要仆众寻来,打算逐一审问查实。 仆子们来了,个个面目惧色,唯唯诺诺。 老太太厉声道:“明知今日有席,怎不关死门户让它跑了?我问你们,你们二爷三爷呢?” 仆子害怕,急跪下求饶,一小仆哭道:“老太太老爷太太不要责罚我,这原是二爷不许我们张扬。我不敢说。” 听闻,众人诧异。 老太太怒道:“拿鞭子来!” 庄瑚示意丫头取鞭子。 拿到鞭子,老太太拨开众人,当着各人面,狠力鞭打那小仆子,道:“仔细了!” 边上的人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都没张声。 那挨打的小仆委屈,趴在地上道:“老太太饶了我吧,我不敢撒谎,老太太饶了我吧!” 秦氏道:“混帐东西,那你不赶紧说。” 小仆子道:“二爷带着旺五财童过来,说想看看狼狗。那会儿我正哪儿喂着呢,二爷不让我在跟前,还让我把外头的人支呼走。” 众人惊呼,怕庄璞已遭不测了。 小仆子又道:“后儿我偷偷在门边看,看到二爷指挥旺五和财童用绳子套走一条。我怕惹事儿,就去阻止来着。可二爷骂了我,说‘我带出去溜达一圈就管带回来,你若张声出去,我让人抽你的筋,打断你的腿!’,二爷平日手脚比大爷还没轻重,我怕了!” 庄瑚没等他落音,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啐道:“糊涂东西,还许你议论大爷二爷的坏话长短?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小仆子憋住,不敢说了。 听闻后,众人松了口气。 曹氏道:“那三爷呢?” 仆子们俱是摇头。 大老爷庄熹趁势道:“母亲,兴许璞儿和玳儿兴趣起来了,一同带去玩耍也是有的。男孩子家,该有这血性不必担心。再说璞儿人高马大,又有小子们在,想必没得事。” 老太太白了庄熹一样,只对庄禄道:“二老爷,你去,差人给我找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我可不依的。” 庄禄哼哼地应答,向地上的仆子招手,一同去了。 庒琂见这般,怕庄禄满府找人,必定找到雅阁,届时收不到场子,便道:“二哥哥带狗出去玩耍,三哥哥兴许找贝子去了。这会子应是在府外头呢!老爷真找去,未必能找得见。” 老太太疑惑道:“你知道怎不早说?” 庒琂道:“二哥哥来带狗我怎么知道呢,三哥哥才刚不是来镜花谢了?刚老太太生气,我恍惚了神没想起,也以为在这边。现听这么说,我才想起他要去请贝子肃远了。都是我一时恍惚,请老太太太太老爷责罚我。” 庄禄犹豫着要不要去,她女儿庄琻听说肃远要来,便有些兴奋了,催促道:“老爷赶紧出去把他们押回来,放着一家子担忧不顾,三弟弟倒真会跑。” 曹氏见女儿这言语说话,有些过头了,便咳向她示意。 庄琻着不顾她母亲示意,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何须担心,才刚吓死我们了。这会子真相大白,该里头好好坐着等看戏。这外头怪冷的呢!” 她又招呼身边的姐妹都围过来,一同扶老太太。 庄瑚、秦氏也想赶紧了事,便附和。 曹氏对她丈夫庄禄示意眼神,大致是不要去的意思。庄禄收手叹息,示意仆子们散去。便和庄熹跟在老太太身后,护送众家眷去厅里。 老太太行一半路,停下道:“听说你们在陪客人,你们就去吧!我们娘儿去花园后头阁楼,你们要是有孝心,让人起几口大火炭笼子,让我们都暖和暖和。外头小子两个,赶紧叫回来,那狗看着面目凶残留不得,赶紧的放了吧!” 庄熹和庄禄垂首勾头应答。 末了,庄禄急向庄瑚示意,让她赶紧安排炭火。 众人到了后花园阁楼。 这处院子建造设计颇为巧妙,按春冬、秋夏布局。秋夏有宴,家眷在阁楼之外赏戏,四处茂竹修林,花草茵绿,极其清凉。春冬有宴,家眷在阁楼之上,内置火炉,可焚香炭笼,温暖生香,壳在内向外品戏。如今值深冬,该上用场。 上了阁楼,各有位序。老太太依旧是靠中心主位,两边是太太们的坐席;前后有小矮桌子子,府上姑娘小子们的地儿;后头是高桌高椅,是姨娘们专用的,姨娘们往后头看戏,只能听,大体看不清什么,总归她们没什么身份,只管陪着,不敢逾越,也不敢有异议。 众人排位有序引请坐好,秦氏和庄瑚示意丫头们端上茶果。曹氏只对老太太献殷勤,只给老太太主桌上伺候。 停毕,刀凤剑秋从小姨娘的院子那边回来了,似有事禀报,悄悄到庄瑚跟前,拉她往边上去,悄声说了几句。 庄瑚听后,诧异神色,示意她们退后,自个儿去拉住曹氏说话。 庄瑚低声对曹氏道:“太太,才刚说外头有人找。” 曹氏还想多伺候着老太太,不曾想听到了这些,拖着声道:“谁啊?没个时候了。” 庄瑚笑道:“你们府里的肥九,还有一个叫马大脚的。” 曹氏愣了半会儿,捂嘴大笑,道:“哎哟,难不成姑娘们的衣裳都做好了?”这话引得众人回头。 老太太才从惊吓中回过神,难得有喜事冲开,便接道:“今年竟这样快,若做好了赶紧让拿来我瞧瞧,让姑娘们今日穿新衣裳。话说过十天八天才到新年,这会子提前穿提前过新年了。” 庄琻一边道:“那是好的呢!二哥哥和三弟弟不来,将他们的衣裳剿了给狗穿。” 曹氏怒指庄琻道:“贼丫头心思忒狠毒了。仔细太太饶不得你!”故朝郡主看去。 郡主的手捏着手绢,嘴角微扬,笑了笑不答应。 曹氏对庄瑚又道:“那让人把她们叫来啊!” 庄瑚犹豫,刀凤剑秋赶紧迎来,给曹氏端礼,道:“肥九说请太太下去。” 曹氏的脸立马黑了,啐道:“没上下的肥蹄子!心诚去拜神,好让神先拜她!” 虽这样说,终究领着贵圆、玉圆两名丫头去了,身后众人听她的话都笑成一团。 直到东府后花园门外,才看到肥九和马大脚。 马大脚满脸沮丧,那两只眼睛哭肿得跟桃子似的。曹氏诧异,远远瞅着不上前。 肥九使劲儿拖着马大脚,马大脚挪了两步,便趴地跪下,哭道:“太太!” 曹氏怕人瞧见,连忙指向肥九让扶起,肥九使劲儿弯腰扶,又扶不动,这等滑稽景象惹曹氏笑了,又让贵圆和玉圆去扶。 曹氏道:“有什么丧事儿别往这儿哭,今日是东府大好日子。老太太在的呢!有什么赶紧说。”趁马大脚起身,曹氏又对肥九道:“我还以为过年的衣裳做好了。什么事儿?” 肥九道:“让她说比我说得清楚。” 曹氏厌烦地问马大脚:“别是哭哭啼啼的,赶紧说,你太太我后头一天大的事儿呢!没工夫儿听你丧哭的。” 马大脚才起来又趴跪,仰头对曹氏道:“太太,我妈遭人毒打,伤得极重。现在北府里头。我侄儿也被人害死了……” 曹氏震惊,故缓了下才道:“这……你找我有什么用啊,赶紧报官去呀!” 马大脚哭道:“我妈说要千刀万剐那两个人,打听到二爷接走了,我妈来求太太做主,请二爷赏回那个两人还我们。好叫我妈报仇。我妈说还不知道侄儿葬在哪里呢!” 曹氏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她说什么。可听说人命关系到庄璞,便急了。 曹氏道:“你好好说,跟我们璞二爷有什么关系?别胡说啊!” 肥九见曹氏急,便道:“太太,马婆子在府里呢,要死要活的,我们也说不清楚,不然你回去一趟。我就是听说关乎我们二爷才来的。不然哪管得这些。” 曹氏跺脚,尽显无奈,道:“你们先去。我去去就来。” 完毕,曹氏叮嘱贵圆玉圆两人在东府伺候,再上楼给诸人说一声,便回北府。 回到北府,一眼看到马婆子,她鼻青脸肿站在门口翘首以望,肥九和马大脚在后头陪。 见着曹氏回来,马婆子迎出跪下,马大脚也跟随伴侧跪下。母女两人凄惨磕头。 曹氏让肥九扶。 扶起母女,曹氏请马婆子坐,差人上茶。 之后,曹氏才道:“你倒给我说清楚,我们府上二爷怎跟你扯上关系了?二爷何时认识你了?” 马婆子流泪满面,哭道:“太太,庄府对我,可真是再造之恩。府里太太对我不必说的,二爷也是心善得跟菩萨一样。救我的命啊。我说什么呢,这是太太教导出来的好男儿好爷们儿。” 曹氏听这话,心里虽十分受用舒服,可依然担忧,道:“你倒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此前,马婆子受刘姓者托,来庄府找曹氏和解,只说他得罪了府上的人,请曹氏主家调停。那会子曹氏答应,却没当事儿,忽略过去了。后头马婆子邀功,给刘姓者回复,刘姓者才知会庄璞去接关先生。因银子的事,马婆子跟刘姓者起矛盾,祸连自己的孙儿马乃宝,让他丢了性命。若非那晚庄璞带人去刘宅闹事救下马婆子,马婆子兴许已被毒害身亡了。 那些义士受庄璞所托,将婆子送回家,婆子感恩,向那些义士打听清楚,才知是庄府二少爷。原本想连夜来庄府致谢,可义士们告知二爷或听了刘宅家奴的话,往郊外找刘姓者二人去了。 马婆子听后,便多方打听,终寻到郊外刘姓者丈母娘刘八姆家,巧那时庄璞已接走了人,她寻不到借此大闹,那刘八姆为了不让马婆子混闹,给她实说:“才刚来了位好心人胡爷,接走人了。你这会子来寻,只有我这老货了,要杀要刮你随便。只我这闺女,你得给我留着。” 马婆子听后,心里奇怪,不是说庄府二爷来过?怎是姓胡的?转念想,可能是二爷让人来接。便问:“姓胡的叫什么?” 刘八姆不敢隐瞒,道:“说是叫胡言。” 马婆子喃喃道:“胡言?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马婆子似明白了什么,一时间哈哈哈大笑。刘八姆听她来回反复说“胡言乱语”给点醒了,愣是瘫倒在地,激动呕出一口的血。 马婆子也没为难刘八姆母女,赶紧连夜回去,哪知自己身上的伤没好尽,到半路晕过去了,幸好路过的人抬救将她送回家,这才免了丧坏之事。 到今日晨早,马婆子醒来,哭闹着让丈夫老马头去庄府找闺女回来。老马头听话,来庄府托人寻闺女马大脚。父女回到家,马婆子便大哭不止,把事前后果给马大脚说完。马大脚听后大惊,极其无力,只陪着哭。 马婆子的意思让女儿马大脚赶紧去找太太帮助,让她太太出头帮忙找二爷,一则,自己得当面叩头感谢,二则,恳求二爷舍出那两人给自己处置,三则,问出他们将孙子葬埋在何处? 如此,马大脚才扶她母亲来庄府,先头找她师傅肥九,说个大概,苦求请肥九协助自己去求见太太曹氏。 后头,便有肥九跟马大脚来东府后花园的事。 如今,马婆子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明白了,曹氏惊呼,半天出不来一句。 曹氏心里琢磨:此事事关谋害数条命,是惊天大案子,再有聚众仇架,也是大罪呢!合算起来,即便与二爷无关,先前婆子来求过自己,自己是黄口应了的。一旦婆子捅出去,官中必定彻查,前前后后折腾不说,怕多少会牵扯出不好的事来。再者,眼前大老爷才将功折罪回来,万一因这事牵连,整府不就陷入危境,万劫不复了? 曹氏叹息摇头,泄气一般,道:“这算什么事儿你说,你这老货真会害人呀!你平日小事求我我没不应的,也没亏待过你,你怎就给我捅这样大的篓子,还有脸求我!” 马婆子和马大脚赶紧趴地磕响头。 曹氏一时想不到折子,顿了几分,才对肥九道:“你去东府打听打听,看二爷回来没有?回来了悄悄叫过来,若没回来,你让人把老爷请回来。记住了,这事儿得捂住口,别又张扬出去了!” 肥九抖起那赘肉狠狠点头,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第二十八章:掩尸盗目 眼下,二老爷庄禄来了。 听闻事出前后,如曹氏那般震惊,半日缓不过来。 庄禄自跟大老爷回前厅会客,因不放心,又叫人出去找庄璞庄玳。分两拨人,一拨人沿街寻庄璞,一拨人去贝子的宅子请。才刚回北府的路上,那两拨人前后回来,给报说,贝子那里没见着三爷,路上也没人见过二爷遛狗儿。 如今,听得事情前后,说二爷出去运回两个将死之人,庄禄缓过神后,拍腿起来道:“去,把西府的湘莲找来!” 曹氏担忧郡主有异议,毕竟逾越门府了。 庄禄管不得许多,依然是这意思,还安抚曹氏道:“西府要说什么,后头我解释。眼下不能去跟西府的讲,不这样能怎么处?” 一会儿,湘莲战战兢兢的来了。 原来一早跟庄璞过来问安,知庄璞溜走,她以为是去雅阁了,后头听说盗狗,吓得只在人群后头去,没敢言语张声,众人就把她给忽视了。 湘莲还想等众人上阁楼闹热起来,躲过去了自己就赶回雅阁,哪知自己寻得机会出来,巧碰到二老爷差人来寻自己。 现如今到北府,看到这一幕,惊慌了神。 庄禄夫妻没责难她,只好声问。湘莲吞吞吐吐来回帮遮掩,神情紧张。庄禄乃是商家,大风大浪过来的人,见过的人也千千万万,湘莲这些手段面目哪能逃得过他的眼目。 庄禄便道:“你二爷没出去,你是知道他哪里去了是不是?你是糊涂呀!才刚老太太吓成那样,你怎不吭气儿?把自己当死人了不成!” 曹氏故意拉庄禄,示意他说话。 曹氏指着马婆子对湘莲道:“不瞒你说,人家来寻二爷,并非我们找他。你二爷闹出人命了知道不知道?你要是不说,我这就回你们太太老爷去,到底是你们西府出的人命,别是连累我们府上。叫你来问,就是不想闹着满府知道,闹得家宅不宁。你怎不知这理儿呢!” 湘莲泪水洋溢而出,直立立跪下。 庄禄见状,拍着手中那翡翠玛瑙珠子,道:“赶紧说!” 湘莲道:“关先生回来了!” 曹氏和庄禄愣住对望。 曹氏道:“这跟关先生又有何关系?” 湘莲知道瞒不住了,便哭哭啼啼将庄璞如何运关先生回来,如何使出方法隐瞒众人,如何请大夫来看视,如何出去寻仇,如何运回两名刘姓人,知无不言,都倾腹而出。 曹氏吓昏聩了头脑,摇摇晃晃扶椅坐下,庄禄皱眉立定,使劲捏着手串珠宝,一时无语。 曹氏叹道:“我说那日二丫头怎么生那么大的气回来,她说在雅阁遭气的!合着连二丫头三丫头也知道,你们合众来欺瞒府上的。不知深重的东西!” 马婆子原本只求自己的事,谁想牵出那么大的来?如今,勾首在一边,不言语了。 庄禄道:“老太太给管家放假去了,这会子客人该来了呢!怎么办才好?”对湘莲道:“你去请大姑爷来,悄悄的也把大姑娘请来。” 曹氏制止:“老爷,你还放她去通风报信么?肥九,你去!” 庄禄跺脚道:“听我的,湘莲去!” 庄禄一手拉起湘莲,往外推,湘莲就此去了。 湘莲走后,庄禄道:“你也糊涂,这等事自然西府的人去,你去,那不就是你身上的事儿了?” 曹氏掩面哭道:“这手掌里,都是连指的肉啊!老爷你掰得断哪根手指呢?” 到底,曹氏思量的事要深一些,里头自己牵扯在内不说,两个女儿也在内呢! 过了一会子,大姑爷查士德和大姑娘来了。曹氏让马婆子把事先说一遍,后头曹氏又让湘莲把话再说一遍。大体讲明白通透了。 庄瑚和查士德因是府外之人,惊讶之余,暗自也庆幸,并未显得十分着急。 庄瑚安慰道:“太太老爷,要不,这事儿按一按,等今日过了,我们再议论。” 庄禄道:“你没听湘莲说的?你二弟弟要挖人心抠人眼呢!此时不去制止,等真犯法在府里,我们统统蹲大狱去?若非管家告假我兴不得叫你,如今客人也该到了,这事儿交你跟姑爷去办极放心。其他人我还不放心的。” 庄瑚想着也是,没推脱,因怕许多事做不得主,故向曹氏道:“要不,太太跟我一起去。大决定还得太太不是?” 曹氏也这么打算。 于是,庄禄依旧去东府会客,曹氏跟庄瑚、查士德、马婆子母女、湘莲、肥九等匆匆赶至西府。进门时,守门的婆子忙道安,曹氏狠狠啐她一口。婆子热脸贴冷屁股,心中极其不悦,看众人赶去雅阁,她还不知曹氏为何这般恼怒,只是奇怪湘莲一脸垂丧,哭得满眼泪水。 众人到达雅阁。 院内外极静。 进院内,看到雪地上凝有一摊子的血。众人吓得止步。 曹氏等人不敢举步,庄瑚抬眼催促湘莲先进去瞧。湘莲不敢不依,一面抽泣一面战战兢兢地上台阶,掀帘子进去。 到了里面,看到庄璞庄玳站在一边,旺五和财童端着一盆水,炕上躺着两人,阿玉满手是血专心作挖眼的动作,地上一张破布裹着那条大狼狗,满巾湿血,狗明显是死了。湘莲不敢凝视,转眼看炕上。 炕上,从屋顶投下强光,满屋透亮。湘莲仰面上看,见靠炕这边的屋顶已被掀去了。 湘莲摇摇摆摆,忽觉得满头胀疼,骨碌一下,人倾倒在地。竟给吓的。 闻见声响,庄璞和庄玳起身来看,见是湘莲,便冲出来,连连叫唤。 外头。 曹氏和庄瑚等人听闻,急忙提裙上台阶,扯开帘子进去。 到里头,眼看这一幕,惊住了。曹氏忍不住作呕,捂嘴转身到门外吐,庄瑚顾及曹氏,跟出来帮拍后背,又对肥九指示:“愣着做什么,快找水来给你太太!” 肥九去了,端来水。那会儿,庄璞和庄玳兄弟站来,犯坏事了的模样,一言不发,站等发落。 庄瑚狠眼投向兄弟俩,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庄璞道:“姐姐不要说了,你们怎么就来了呢?回去吧!我过一会子去东府。” 曹氏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摔下,一把庄璞和庄玳拉出院子,怒道:“跪下!” 庄璞和庄玳自知理亏,闻训跪下。 曹氏先不管兄弟二人,只对马婆子母女道:“你们进去,看清楚是不是你们找的人,如看清楚是了,赶紧给我拉出去。再在外头账上支取银子,都是我的意思。” 马婆子闻声,忙拉马大脚跪谢,一头谢完曹氏,一头转来谢庄璞和庄玳。之后,起身入内。母女进去后,不久,传来婆子惊天哭吼。 曹氏知道,是婆子要找的人了! 曹氏对庄璞道:“你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平日我竟看错你了,小爷呀,你不知道这是提脑袋的事么?你怎么去给你太太老爷,给老太太说呀!啊?” 庄璞冷冷一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太要打要罚,只管罚我。不关弟弟妹妹们的事。都是我诓骗她们这样的。也不关阿玉姑娘,是我拿刀子逼的她。” 曹氏怒指庄璞,“你”了半天,终究没言语话来,反手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庄瑚怕气坏了曹氏,便扶住她,道:“太太,弟弟知道错了。” 曹氏恨道:“成日里都是你们给惯的!这会子有什么劝说的?”仰头向屋里喊:“老货,看好没有?看好了拉人走!一刻不许留下!给我走!” 曹氏恨极了,抖身跺脚的。 紧接,马婆子拉女儿走出来,跪在台阶上磕头,道:“太太,我看好了,我这就拉出去。” 谁知,马婆子去拉炕上的人,阿玉制止了。 阿玉跟马婆子撕扯一阵,敌不过母女二人,跑出来,跪向曹氏。 阿玉双手血腥,趴在地上,声泪泣道:“太太,你容再等一等。太太。求你了。” 曹氏气得说不出话。 庄瑚示意丈夫查士德赶紧拉阿玉起身,再对阿玉道:“玉姑娘,你不知这是要人命的事儿?我看姑娘也不必留我们府上了,收拾好你们的东西,我过会子差人送你们出去。” 阿玉红脸磕头,依旧求。 庄玳一直默默勾头跪着,此刻,说话了:“太太,姐姐,大姐夫,玉姑娘好心救人呢!你们赶走人家,太不讲道理了。” 曹氏马上反起手掌,狠落在庄玳脸上。 曹氏道:“念好你的书千好万好,你这不是要人命么你!” 此刻,曹氏视二子为亲子,虽然日里跟各府太太面和心不合,可对孩子,这两人是自己依靠,常常往坏处想,但凡日后有不好的,这二子性情淳厚,必定不管自己老死。眼下,是心疼所致。 庄璞护着弟弟,道:“太太只管打我。有什么气只管跟我撒。我都受!只是玉姑娘和先生去不得。先生病重着呢,里头那二人是来救先生的,他们也去不得。才刚玉姑娘替其中一人换了眼睛,才敷上药呢,这会子布都没蒙上,再待下去,此两人必死无疑。我们还等着挖另一人的心来救先生呢。” 曹氏听傻了,道:“听听,听听啊!可真是吓死人不偿命的手段呢!你们怎能做得出来!挖人心抠人眼,我们庄府有史以来,祖宗们都不敢做的事吧?全给你们做了!” 庄璞哼一声,尔后自己站起来,拉住阿玉起身,匆忙进屋。 到里面,庄璞死命地将马婆子和马大脚拽出来。 庄璞站在门口挡,扭头对阿玉道:“玉姑娘你先挖了那颗心,填入狗心再说。先生要不要那颗心先不管。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给换作禽兽,枉费我这路来的心思了!姑娘只管动手,万事有我。” 庄瑚和曹氏、查士德想拿下庄璞,庄璞死死横手挡门,任由他们拉扯使劲儿。 无奈,曹氏道:“去,把老太太和他们太太老爷请来!” 曹氏已然全身无力。 肥九待要听令去,忽听到卧内传来一声“噗”响,紧听到阿玉奔跑进入,后是惊天大叫。 众人惊住,大气不敢出。 第二十九章:惊天泣鬼 众人在门外不敢进。 庄璞已转身进卧内。 卧内。关先生从床上滚落在地,阿玉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头,哭得凄厉凄惨。庄璞立在门口发怔。 然间,庄玳拨开众人阻拦,也进来了。 庄玳“啊”的惊叹,推开庄璞,蹲跪过去,在阿玉跟旁,先伸手探关先生的鼻息,觉着还有气儿,欢喜冲庄璞道:“哥哥,愣着做什么,先生还有气儿呢!赶紧扶上去。” 庄璞惊醒,夺步上前,与庄玳合手抬关先生上床。阿玉跪在原地,目无神色,光是流泪。 庄玳急道:“姐姐别哭了,这会子赶紧想法子救先生吧!” 阿玉摇头:“缓得气儿缓不得命。不中用啊!” 这话有出处,关先生见外头闹,知道出事故了,想呼叫阿玉来,可阿玉听不见,自己挣扎好一会子,终于挣扎滚下床,这才引来阿玉。 阿玉进来抱住他,他拼足一口气憋出一段话:“将人放了吧!命里有你的就有你的,命里不该咱们有的,一颗心、一颗眼睛、一根头发、一口气,我们都不能要。算我至终最后求你了。” 关先生说完,晕过去了。 阿玉现今跟庄玳说那样的话,可见她的心已凉尽了。 兄弟俩人放好关先生,给他盖好被子。 庄璞稍退两步,对阿玉道:“姑娘动不来手,我去!”言语间,在屋里翻找东西,在柜子盒子里寻到一把剪刀,欲冲出去。 阿玉紧急起身,道:“二爷 !” 庄璞立住。 阿玉道:“先生说放了。先生说不救了!” 庄璞手脚忽然如被冰镇,僵硬地抖动起来,喃喃道:“那我们这是为何呀?那么辛苦折腾为的什么?怎么说不救就不救了呢?” 与此同时。外头。 曹氏招呼人协助马婆子,快手快脚搬运炕上那两人离开,又让肥九先不去知会老太太她们了,直去寻马车来接应。 庄璞不甘心,持着剪刀出来,见众人抬刘氏两人。因见庄璞手里有剪刀,仆子们怕了,赶紧撒手躲在一边。 曹氏也吓唬坏了,瞪圆了眼睛怒指庄璞。庄瑚有武艺,略比众人胆大,快步上前按住庄璞的手,欲夺下剪刀。可庄璞怒火中烧,手脚没轻重,横手划向庄瑚。 庄瑚眼疾手快,向后仰躲过了,又扭转回身子,拌住他的手臂,强行夺下剪刀。 庄瑚的心怦怦直跳,快语道:“越发过界了,眼里越发没人了。”对外头的人呼道:“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拿绳子来绑了!快点。” 庄璞并不挣扎,也挣扎不动。如此,静静由庄瑚与下人们绑起来。 庄玳瑟缩扶门看,已然呆如木鸡。 曹氏见情势稳定,急呼仆子们再将人抬起来。于是,一会子功夫,刘氏两人被搬走了。 曹氏指着人道:“把二爷带回去!死死的关好。湘莲,你胆敢放了他,我与你太太老爷饶不得你。” 湘莲嘤嘤哭泣,点头不止。 仆子们扶起庄璞,推推拉拉往门外去,庄璞一路出门,一路回头对屋里道:“玉姑娘,并非我不救先生。你好歹跟先生说清楚!我庄老二岂是无情无义之人!” 庄璞被拉走了,湘莲混混惑惑跟在后头。一会儿,消失于雅阁。 庄瑚看到庄玳吓得面色皆无,扶门而立,身子摇摇晃晃。她轻步过去扶庄玳。 曹氏见地上那狗满身是血,扎心扎眼,急呼人来收拾。 余下。 查士德及近仆护送马婆子母女并押着刘姓者二人从西府后门出去,上了马车,送走,还未回来。屋里现有曹氏、庄瑚、庄玳、肥九,里头是阿玉跟关先生。 肥九主觉,搬来一张凳子,擦抹干净请曹氏坐,曹氏颇为嫌弃,不坐。 庄玳缓过神色了,不等她们言语,先跪下。 庄玳哀求道:“太太,姐姐,求你们别告诉我们太太老爷,也别告诉老太太。求你们别让玉姐姐和先生走。” 曹氏哼一声。 庄瑚完全是看曹氏的脸面行事,曹氏不言语,自己便不开口。 庄玳又求:“哥哥跟我这样,是想救先生啊!先生不愿意的,是我跟哥哥非要这样做。后来,先生说要救人那先救那两个人。没眼睛了的若能换,就帮给人家换了。先生自己都不顾自己呢!” 曹氏忍不住了:“还说!” 庄玳跪过去,拉曹氏的裙角:“太太!要打要罚,全听太太的。求太太别张扬出去。好歹我们也没要别人的命,玉姐姐还施手救了那双眼睛呢!” 曹氏冷笑道:“糊涂呀糊涂!恐怕我们来晚了,这屋里就得死几个人了。你们年纪小小的,胆子怎就那样肥大呀?谁告诉你挖心换心能活命的?谁告诉你人眼能换狗眼的?我长到这岁数,真是头一遭听见。说出去不吓死人,也得笑死人呀!儿啊,你别求我,这事儿我替你们遮不住。你想后头真出人命,官府的人必定寻来。听太太的话,玉姑娘和关先生留不得,赶紧的请出去吧!要多少银子,我们都给得,随便玉姑娘和先生开口。你也不必求了,太太我打心里为你和你哥哥好。” 庄玳乞求无望,转向庄瑚:“姐姐!” 庄瑚叹道:“太太说的有理。我们府上也不是不讲情义的。玉姑娘头先帮过我们府上的人,这些个恩情我们记着。我跟太太一个意思,为你们各自安全,索性让出去吧!” 庄玳哀求无望,二太太跟他大姐姐铁定要让阿玉离开。 庄瑚扶庄玳起身。庄玳悲戚转身到里面瞧阿玉。阿玉守在床边,肝肠寸断,先生闭眼静躺,俱是无话。稍瞧一会子,庄玳走出来。 庄玳对余下几人道:“太太,姐姐,你们回去吧!我留下陪玉姐姐和先生。过会子我再过去。既然太太要让玉姐姐走,我也没得话言语,我留下来看看他们有什么可帮助的。” 曹氏道:“玳儿,你跟我们回去。这里不用你操心了,我会让贵圆玉圆来打理,大姑娘那儿的剑秋刀凤也一块来。趁你太太老爷还没知情,赶紧处理干净。不是我成心这样做,那外头的人出去了,前后脚的事儿,保不准还有坏的来。听太太的,乖乖的。” 庄玳幽怨眼神望着曹氏,竟无话可对。 至始至终,阿玉没再出来,没吭一句话。 末尾,庄玳随曹氏和庄瑚出雅阁。路上,曹氏忿忿道:“才刚怎没见到旺五和财童那两个混帐?” 庄瑚笑道:“太太还留心他们呢?知道他们二爷出事准早遁形了。等今日过了,我给三太太说一声半声,这两个奴才不治不行了。” 曹氏“嗯”,不言语了。 庄玳目无表情,跟在后头。 到西府大门下,曹氏再三犹豫,终究决定道:“这算个什么事儿!待会儿老太太问,怎么说的?大爷这会子好些了,二爷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要问起,怎么说?” 庄瑚咬唇听。 庄玳于心不忍,叹息道:“让太太和姐姐难为了。我待会儿老实给老太太讲,老太太和太太老爷要打要罚,尊便了。迟早晚的事,想必也包不住。到头还不是要问我,若不问我还不是要指着叫湘莲过去问。” 庄瑚挽住庄玳的手臂,对曹氏道:“太太,若不然把二弟弟放了吧!让一块儿过去。横竖我们盯仔细点儿。” 曹氏摇头:“自作孽不可活呀!老早前我说什么来着,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偏偏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 曹氏准了。放了庄璞。 那会儿,查士德已送走马婆子几人。查士德回来说,没让府里的马车送,在外头叫了行车子,遮裹严实了,马婆子欢天喜地在边上守着。 曹氏担忧道:“到了家怎么搬下来?谁跟去?” 查士德谨慎,说没派府里的人跟,只说:“横竖她们自个儿兜的人自个儿想法子。出了府里跟咱们没关系了。” 曹氏啐道:“这可糊涂了。那车马车夫可不是熟人吶,他知晓从哪里接的人。一个牙窟窿没填完,终究坏一槽牙。大姑爷你赶紧差人去帮着点儿,再给那车夫多些银子,莫让走漏风声。一旦有个什么,让车夫咬死了就是马婆子那头干的,与我们无干!”因想着找谁都不放心,便道:“这事儿找旺五和财童那两个死小子!都经他们的手,也是心里清楚的。找别人还怕不够牢靠。” 查士德应了,赶紧按曹氏的意思去办。即先去找旺五和财童两人。 后头,曹氏跟庄瑚领着庄玳、庄璞兄弟俩去东府,一路行去,曹氏千叮万嘱兄弟两人注重。庄璞几欲要逃离,曹氏撂下狠话,假若庄璞迷途不返,她便和大姑娘告出去,若安安定定去参加宴席,后头让庄璞再跟关先生和阿玉见上一面。 庄玳心里琢磨,先稳住局势,争取时间,后头找什么人来助阿玉和关先生。兄弟两人心里同是想,事本没多大,经这么渲染闹开真是大事儿了,眼下曹氏和大姑娘都为府里着想,必定容不下雅阁的人,即便打发出去,也是随便撂个地方作数。如此一来,关先生能不能挨出庄府外门大街还是未知数。 于是,庄玳拉住庄璞,假意道:“哥哥还不嫌麻烦的,我真后悔帮你。如今听太太和姐姐的吧!好歹过完宴,你再回去瞧一眼道个别,也是妥当的。” 言语间,庄玳用手拉住庄璞,私下捏他,暗示的意思。 庄璞会意,遵从了,又请求曹氏托人给阿玉送吃,添暖的此类。曹氏见兄弟两人回心转意,便一一答应。到底,曹氏害怕祸害张扬,连累自己连累庄琻和庄瑛。 众人如此再回到东府。岂料,庄瑚的丈夫查士德随后不久回来,给庄瑚说了一件血淋淋的见闻。 第三十章:藏蕉梦(上) 庄璞和庄玳跟随曹氏等人来到东府后花园阁楼赏戏,恰时,大哥哥庄顼也来了。兄弟三人几乎是前脚后脚的距离。 庄顼自成亲之后,精神气比此前清爽康健了,这自然是慧缘的功劳。 那时,庄顼不知因何病危,又是呕血又是昏死,把府里人吓惊得都以为救不活了。谁料想,成亲之后,一日比一日见好。所以,此前不太待见慧缘的老太太由此对她有几分的赏识和厚看了。 曹氏在进去时,扯住庄璞道:“跟你大哥哥一处坐去。老太太那边没叫你甭过去了。” 曹氏担忧庄璞管不住性子和嘴巴,毕竟孩儿里头,女孩家数庄琻庄玝两人脾气古怪,男孩子家庄璞最让人不放心的,又急又燥,只怕老太太没问个什么来,他早报出去了。宴席还没开始,一旦因他搅浑,后头谁都没心思坐下去呢。 于是,按步就进。 庄玳和庄璞一改往日,沉静不语,低着头跟犯大错似的到男主桌上。那桌如今坐有庄顼和慧缘,兄弟两人过去,先对他们的大哥大嫂举礼,也不等哥哥嫂子示意端礼,他们早屁股重重坐下。 此刻,老太太她们在看戏谱,媳妇儿几个围在那里推荐,姑娘们拢在身后,丫头们叽叽喳喳的。所以,庄璞庄玳兄弟几人落坐,并没人发觉,也没人去招呼。 独慧缘有些尴尬,她出身与府内的女孩不同,性格出格的内敛,又是结婚了的人,故稳重随夫平坐,举止端庄温柔。那兄弟二人来举礼,庄顼哼哼点头作罢,慧缘倒自主起身端了一回。 见两人坐下,慧缘自主帮倒茶。 庄玳见状,忙制止道:“嫂子何须自己动手,让丫头们来就行了。” 庄玳话语未停,庄璞一股火似的对边上的丫头道:“是死了还是聋的?莫非是瞎了不成?见我们来也不动手,劳动你们大奶奶,平日有你们这样做事的?” 丫头们正一脸艳羡看老太太那边,心神聚在那头呢,谁曾想招呼这几位爷?再且说平日里,几位爷相当随便,不会为这些小事支呼为难人。 当下,丫头们被庄璞怒火惊吓到了,赶紧围过来倒茶的倒茶,举杯的举杯。 自然的这一声将老太太那边的人都惊过头来了。 老太太怒指对庄璞道:“我说哪里来的黑烟火儿,烧得我这心难受。你们这些没眼见的蹄子,巴巴伺候他做什么,让他自个儿吃狗尿去!” 众人听老太太这责怪声,都忍俊不禁,捂嘴抿笑。 郡主趁势赶紧招手:“还不赶紧的来给老太太跪下请罪。” 曹氏一脸的无奈,在旁侧轻声咳几声,便深深看了庄瑚一样。 庄瑚对上曹氏那眼神,伸手在她手肘衣袖上拍拍,便对老太太道:“可不应了新年的景儿了,须得红红火火,兴兴旺旺。瞧他们两人一进来就往大哥哥和嫂子那边蹭坐,知是错了。想让大哥哥帮压一压。我们大哥哥可是提壶败火的人。” 庄玳和庄璞已起身,齐齐向老太太跟前去,到跟前又齐肩平膝跪下。 兄弟两人也不言语,眼帘微垂。 老太太愣是盯两人,一会子,咋呼道:“瞧!今儿怎么变了人了?”伸手去摸庄玳的脸,又探庄璞的额头,道:“是被狼狗吃了心还是啃了魂了?” 兄弟二人依旧不言语。 郡主十分尴尬了,红脸啐向二人:“糊涂东西,越发上脸了。老太太才刚听说你们不见了,急得不得了,这一回来还让人不放心。” 曹氏一改往日,谦和应郡主道:“哎哟太太,你说你也真是,孩儿都那么大了,总不能老绑腿绑脚的吧?”说着扶起庄璞,又扶起庄玳:“爷们儿该有爷们儿的去处,我瞧着不打紧。就是老太太担心些个,如今回来千好万好,啐他们做什么。” 众人见曹氏这样说,忍不住又都笑了。 老太太让庄璞庄玳挨在自己桌来坐,二人互相看一眼,显得不太愿意。 庄璞则道:“我挨着哥哥坐,要跟哥哥议论事儿。” 庄玳赶紧也道:“我也要挨着大哥哥坐。老太太和太太赏戏喜欢安静,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挑戏。” 老太太举指头指了指庄玳,不说什么话,只是笑得合不拢嘴。 秦氏以为二子在抬举庄顼,笑道:“这俩儿孩子见大了,如今害羞了。那就由着去他大哥哥那儿去吧!” 老太太点头,扬手让去。 庄玳庄璞回到原位。 庄玳满心委屈,即便坐过来,也不安乐,故往庒琂那边瞅。庒琂和姑娘们在老太太跟前瞧戏单,欢喜议论。 庄玳悄悄手儿向庒琂招扬,庒琂看到了,又顾忌这边姐妹在一处不好回应,再者慧缘那边依旧那副陌生脸,自己不好主觉过去招呼。 庄玳招呼无果,自个儿抓取桌上的果子吃。庄璞倒是会找话,三五句话问庄顼近日身体如何,又去哪里耍了等等,庄顼听闻说到耍,急向庄璞推荐,十里的马场,八角胡同的香酒,商埠沿海的鲜货,一开口没个尽。 慧缘坐在旁侧,静静的,为了避免尴尬,小小抓一把瓜子,轻轻磕起来。 到底,庄玳注意到慧缘,凑过脸面问了一句:“大嫂子怎不过去?她们在点戏呢!” 慧缘温声轻言回道:“有老太太太太点,姑娘们也点着就够了,我也不太懂戏。” 庄玳“哦”一句,不再说。 余下此刻,查士德打外头回来了,在门口兜转两圈没进来,倒叫门边站着的一个小丫头子吩咐道:“请大姑娘出来。” 那小丫头进去,悄悄给大姑娘庄瑚言语,曹氏在跟前自然听到,故而两人同时转头看门外,正看到查士德擦汗,一脸着急。 庄瑚识意,也没避开曹氏,反而一手拉住曹氏出去。 到外头。 查士德一手拉一人,往边角落去说话。 查士德道:“马婆子那边送回去了。我后头瞧着不放心又去瞧一回。跟做梦似的,我掐半日自己的手臂,里头的人疼不疼不知道,我自个儿瞧着是眼疼心疼啊!” 庄瑚和曹氏闻之一惊。 查士德道:“那婆子下手可歹毒了,我估摸那二人挺不过今日。” 曹氏疑惑道:“大姑爷你说清楚,如今你怎么也爱醉酒说胡话了。” 查士德道:“太太你不知道,那婆子把人弄进屋里,让她闺女在院外守着。好在那闺女认得我,头先说她妈不许人进去,还不让她瞧。我问为什么呀?她说她妈在问话。我一听,两个半死不活的人了,还能问什么话?就悄悄往里头去瞧,哎哟我的妈,我这一瞧瘆的慌。马婆子把那两人衣裳扒光了。” 查士德一边说一边捂脸捂眼,啧啧啧直叹。 庄瑚急了,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那婆子干什么?” 曹氏闷住嘴巴,眼神勾住庄瑚,媚笑:“哎哟,我还真小瞧了那婆子了,这么一把岁数了!” 查士德“啧”一声,道:“可不是,一把岁数了还特能来劲儿!” 庄瑚红脸地拉住曹氏,啐查士德:“不正经的东西!巴巴给我们说这些做什么!外头院里老爷不伺候了?戏班上好妆没有?多早晚上场?这不是事儿?还嚼舌根。” 查士德拉住庄瑚:“说的什么话。这可要紧了。那婆子把两人衣裳扒光,拿一把菜刀往他们身上剐,满身是血,那刀子口跟给鱼净身一般。我瞧着没个千刀也有几百刀。人不断气,哼哼唉唉在地上,一地的血啊!” 听完,庄瑚和曹氏惊冷了脸,寒毛乍起。 查士德又道:“我赶紧来回,就想问一下,这事儿我们管不管?不管的话真出人命了。” 庄瑚满脸不安望住查士德,又将曹氏盯住问主意,曹氏浑身打颤,拿捏不定。 庄瑚快语道:“太太,若不然报官吧!” 曹氏摆摆手,直扶栏杆歇气儿。 查士德道:“别说千刀万剐那两人了,就是好好的不用刀子问,也问不出什么话来。你说那两人也忒黑心,把马婆子的孙子给弄死了,死就死了吧,又不知将尸体弄哪儿去了。可不招婆子的怨恨了。” 庄瑚啐道:“也该!千刀万剐不可惜的!那日我还听说,婆子来量身子,二姑娘还跟婆子逗笑,让她孙子进来走走。可才几日啊,就出事儿。” 曹氏缓过劲儿了,无力道:“大姑爷,你再瞧瞧去!看婆子还怎么着了。发现不好你再回来告诉我。” 查士德点头哈腰应声,急转脚步去了。 余下,庄瑚扶住曹氏,冷静道:“太太,横竖不关我们的事儿。两人不是在婆子家里么?报官让官府端去,与我们无干的。” 曹氏全身发软,叹息道:“我也知道与我们无干。终究从我们这儿出去,只怕追究起来落不到好。” 庄瑚道:“可这事儿我们捂着不是办法呀!要不跟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说一声儿?能让官上打点的赶紧打点,免得火烧眉毛,防都防不了。” 曹氏闭眼,吞忍。 那时,老太太等人在里头呼唤:“大姑娘和二太太跑哪儿去了?这个时候戏上不上了?” 听毕,曹氏让庄瑚去安排,自己则变个笑脸迎进里头伺候。 曹氏到了里面,狠狠地向庄璞和庄玳两人勾视,无奈又忐忑 。 第三十一章:藏蕉梦(下) 上戏了。 老太太点的是一整出《藏蕉梦》。 这出戏原有个典故:说春秋时期,有一位砍柴为生的樵夫,有日出外砍柴,在路上偶见一只惊恐乱蹿的鹿,樵夫穷追猛赶将鹿打死,又怕遭人看到来分舍,于是他将鹿藏在壕沟里,再用芭蕉叶遮住。得到一只荤食动物,他喜不自胜。等他农作回来,想去取回鹿,忽然忘记把它藏在何处,故以为此前做了一场得鹿的梦。沿途中还跟人提及。恰好,有个人听到了,按照樵夫说的去找,果真在壕沟里找到了。 这人回到家告诉她夫人说:“去山上砍柴的樵夫梦见得到一头鹿,可不记得在哪里了,我今日按照他的梦去找,竟找到了,想不到他的梦竟然是真的。” 夫人说:“若说樵夫梦见得鹿,他怎不知晓地方?你真的得到鹿,怕也是梦吧?” 那人说:“既然我得了鹿,何必计较是他人之梦或我之梦?” 谁知,樵夫回到家,心里惦记那头鹿,不甘心。到夜里,他梦见藏鹿的地方了,还梦见代他取鹿的人。次日,按照头夜的梦去寻找那人,可那人不承认,两人争吵不休,于是找到官夫,请他裁判。 官夫说:“当初真得到鹿,你说是梦,真梦到鹿了,你以为是真实。他真拿了你的鹿,又同他争取。你夫人坚持说是梦,没人得到过鹿。如今有鹿在,那你们就平分了吧!” 樵夫觉得十分滑稽,说:“你怎能将我梦见的鹿分给人呢?” 樵夫不满裁决,上访至国相。 国相听闻后说:“是梦是幻,我不能分辨。想辩解梦境,只有黄帝孔丘有这个能力。可惜黄帝孔丘亡故了,谁还有这能力?依我看官夫裁决的话可行!” 此出戏又叫“蕉叶覆鹿”。 众人围在老太太旁观看远处戏台,品赏的同时,老太太还一边给解释。 老太太道:“这戏常人点得少,因只有嘴皮子功夫,不打不精彩。要我看,用在家常生活,也是十分之恰当。哪里能论得长短真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便快活了,看得真真儿的,未必能长寿,看后头说的,黄帝孔丘就是不长寿,如果不然还能万寿无疆解梦呢。” 庄琻在跟旁接道:“总归是樵夫得到的,怎就记不起来了?还说梦见!乡野之人,多是有头无脑,有福难消受。” 四姑娘庄瑜忍不住笑了出来,庄琻等人急是回头看她,问她笑什么。 庄瑜道:“以前读白居易的诗,还不知其中故事。如今老太太这么解释,我倒想起香山居士的诗来。” 庄瑛催促道:“妹妹想起什么诗?说来我们听听。” 几姐妹再催促一回,庄瑜才道:“莫惊宠辱虚忧喜,莫计恩雠浪苦辛。?黄帝孔丘无处问,安知不是梦中身。?鹿疑郑相终难辨,蝶化庄生讵可知。?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 念完,姐妹几人俱不言语了。 独是庒琂喃喃道:“疑梦多思,俱是无益。梦幻如泡影,浮华似烟云。” 庄瑜深深看了庒琂一眼,便继续看戏。 这时,外头忽然来传,说有几位夫人来了,是老爷请的客人家眷。老太太听后嘟囔几句,让人去请。后头,在太太桌腾出一桌来招待,各自客气几回。 约过两三出戏,查士德又回来了。 曹氏和庄瑚跟在老太太旁陪,心中一直悬着,没安宁过。老太太讲戏,她们两人一字一句都听不进去。等那客人女眷来,分开了神招待,才落个冷静,不曾想查士德回来了。 查士德没敢张声,叫了几回丫头去回话,丫头们跟吃迷了似的看戏没听见。好在庄玳与庄璞兄弟看到了,兄弟两人知查士德帮办理雅阁的事,便悄悄迎出去。 到外头。 查士德叹息跺脚对二人道:“你们出来做什么。” 庄璞道:“姐夫,你这不是叫不着人么?我们出来听你使唤。” 查士德道:“那你们去请你们大姐姐和二太太出来。我有话与她们说。” 庄玳怪道:“大姐夫,是先生和玉姐姐的事儿?真要撵出去了?” 庄璞一把推开庄玳,厌恶道:“去去去!什么杂毛臭嘴,什么叫撵出去了!”故正色对查士德道:“姐夫,你就跟我直白说了吧!我瞧着你们也是避开老太太,不然我嚷出去得了。这早晚我都得揭一层皮,也不怕这会子了。” 查士德白了庄璞一眼,伸手将兄弟二人拉到一边,才道:“都是你们惹的天祸了!你们招谁不好偏招那婆子的人,我告诉你们,那两人死了。” 庄玳惊道:“不才出去呢么?怎就死了?玉姐姐不是给那人安了狗眼睛了么?” 查士德道:“哎哟我的祖宗,给人家装了狗眼就罢了,那婆子千刀万剐了人,还把那脑门插刀子的挖出心来,换了从你们那儿带出去的那颗狗心!” 庄璞听到此,咯咯咯直笑。 庄玳见状,拍了庄璞。庄璞解气了,道:“婆子果然是懂行。准瞧那两人不是什么好货色。” 查士德道:“还说!我的祖宗,去吧!请你们太太和姐姐出来。这可是重要的事儿。” 庄璞不动,却用力推庄玳。 庄玳吹嘴咂舌的进去,一步一挪,好不容挪到庄瑚身后,还不好叫她。庒琂在后头看到了,微微侧身过来,悄声在他耳边道:“怎么呢?” 兴许庄瑚听闻,转头来看,便向后退两步,对二人道:“嘀咕什么呢?” 庒琂红脸侧走了。 庄玳则轻轻拉住庄瑚的袖子,也不言语,只用眼神示意看外头。庄瑚顺他的眼神往外看,见查士德跟庄璞站在外头。 庄瑚赶紧提裙子出去,没支呼曹氏。 到外头,先指头戳在庄璞脑门上:“事儿精还不进去,等着进油锅腌盐水。后头别想找我拿银子,我是认不得你这个弟弟了。” 庄璞忸怩道:“姐!我错了还不成?你以为我愿意?这不是欠关先生的情么?不说我的,我们府上大哥哥、琂妹妹不都欠人家呢么?这会子你们要赶走人家,传出去得多难听。” 查士德很是无奈,直向庄瑚眨眼睛。 庄瑚有气,转脸对查士德道:“有话就说,眼睛进了老鼠屎怎么的?” 查士德瘪下嘴巴,两手垂下交叉握住,不语。 庄璞摊手道:“行,我进去!” 庄瑚不给他走,掉头让查士德把此前打听看到马婆子那事儿好好给庄璞说。 查士德道:“说了!” 庄璞乐道:“我也知道了,不就是那两条命么?该的!算有十条,也该这么赔!” 庄瑚呆了眼神:“你们这意思是?” 查士德道:“马婆子弄死两人了,自个儿也上吊了。” 庄瑚“啊”一声,脚跟软了下去,庄璞赶紧扶住。 庄璞道:“那婆子怎就死了?” 当下,曹氏和庄玳顾前顾后走出来,查士德再把实情说一遍。 曹氏倒显得宽心了,指着庄璞和庄玳两人回去坐。等两人离去,曹氏笑道:“既这么着,就完事儿了。婆子的闺女呢?” 查士德道:“就一个傻姑娘,光哭。我瞧着不顶用。” 曹氏扬手绢擦嘴角,叹道:“给她们点银子,再叮嘱她女儿几句,说日后我留用她在跟旁了。可惜了,过年新衣裳都没做呢!” 曹氏说完,扭着腰身进去,脚步轻盈。 余下,庄瑚和查士德夫妻面面相觑。 末了,庄瑚不放心道:“一屋子三条命,就算人不告,官府也得来查验。马婆子家不闹事还好,就怕那两家人寻来闹就开脱不掉了。士德,你再去盯着。” 查士德长长一叹,撩起袍子又去,没行远,庄瑚又招他回来。等查士德回来,庄瑚又摆手道:“算了,你先去吧!” 查士德忧郁而去,庄瑚再入阁楼中。 约近午后西沉,老太太才尽兴,众人看她有些倦意,俱催她歇一会子。老太太说不打紧,就在阁楼跟诸人一块说说话,又差人去请小姨娘和篱竹园娜扎姨娘过来。 等两位姨娘过来,老太太已在榻上打起盹来了,其余太太姨娘一处说话玩笑,姑娘们各自一堆,爷们自成一处。 两位姨娘挺着身子进来请安,受过礼,曹氏扭头去摇醒老太太,报说:“老太太,俩宝儿来了。给您问安呢!” 老太太迷糊,眼睛都没睁开,只道:“说跟他大哥哥坐一处,还不愿意跟我一块听戏,这会子我安着呢,还问个什么。” 听闻言语,众人笑开。 七姑娘庄瑗毕竟年纪小,童言无忌,直去靠在老太太肩膀上,蹭道:“奶奶,是姨娘来了。” 老太太听得,眨巴地睁开眼睛,转头过去。果然,小姨娘自主端过来礼仪,那娜扎姨娘半生不熟的学端一下子。 老太太急道:“扶着扶着!”勾眼向旁边那些丫头,又啐曹氏:“你说你真是,让她们给什么礼。等那胞肚下了小子再来也不迟。”忙招呼两位姨娘:“快坐着吧!” 曹氏一脸不悦了,冷笑应答。 第三十二章:言除夕 满座女人有发自内心而笑,有随波逐流而笑,有应景附和而笑。 统共而言,老太太对小姨娘、娜扎姨娘两人的关心超乎非常。 在大姑爷查士德从外头回来前,老太太就下这么一席的话语,这话出来,可把各府的主家娘儿们呛得心里不舒坦,姑娘们倒是欢喜了。 老太太对众人说道:“按历年,这大年除夕我们府上都要请歌姬艳舞。中秋也不例外。今年就改一改,让姑娘和小子们腾出些孝心来,自个儿落节目。不为别的,就为给这两儿媳妇儿添福佑,我借个便宜享受。” 这话说来,对各府主家太太有失公平,何时听闻过呼叫塌下低贱之人做媳妇儿的?故而,媳妇儿们脸皮肉绽硬笑,眼神底下俱是不满了,却不敢言语。 老太太接着道:“节目随你们自个儿出,只要不敲敲打打就使得。吟诗作对子,扮狗抓猫,丹青音律,冬雪起舞皆可。这名目嘛,得须起个好由头。”顿想,道:“辞旧迎新吧!俗规老旧,终究是传统。依你们看,如此可好啊?” 众人说好。独庄琻道:“那月前我们北府有宴,那会子大家议论好了说比‘文舞大会’,至今几月去了都没实现。我这可跟五妹妹斗了赌局的。若不然,依上次那意思,除夕玩这个,再把肃远请来。” 曹氏听了,连连干咳。 庄琻抬眼白了她母亲曹氏,仍说:“除夕之夜,人人都说是自家人天伦之夜。我看来,能举世同乐,才不负圆满大节日呢!五妹妹,我说的可使得?” 庄玝嘴角微扬,哼出笑道:“老太太说的节目想法倒是别致,二姐姐想得也好。我都行。看姐姐们的意思。” 庄玝的心思杂乱,先头为雅阁关先生与姐妹们翻脸,后头心情积郁,回去还跟她母亲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十分见得。可偏偏庄琻不饶人,总拉着她言语。 庄琻道:“老太太才刚说是让我们出节目,我现如今说了。妹妹你也觉着行,就让你哥哥下帖子去请人。” 庄玝手里捏着手绢,幽怨的向后面看。 后面,庄璞庄玳跟庄顼坐在哪儿,也不知说些什么,没搭这边的情。 好在大姑娘庄瑚道:“二妹妹就胡说了,这新年除夕,家家俱是在屋里团年,怎好请?论不好的,那叫破坏他人家庭和睦。挑个时候再另请吧!” 庄琻哼声,不说了。 老太太抿笑道:“我不计较这些,乐图个吉祥便足了。只一条,敲锣打鼓的玩意儿,玩忽不得。”指着小姨娘和娜扎姨娘笑:“她们点头,我是不点头的。等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由你们请尽京都大园子的锣鼓来,我也支持。难得又是一日,我也顺口提一提,总归当着她们的面儿说,才显得注重。” 小姨娘一脸的满足点头赞和,娜扎姨娘遮住那半张脸,只露出那两只闪烁的眼睛,淡淡的没亮出任何乐趣。 边上的意玲珑叹道:“我听我们娘子说过,她们家乡有种玄天乐舞,端柔极美。届时,我们娘子也要出这样的节目?” 曹氏噗嗤笑出声了,但不怼话,直将庄瑚扫一眼。 庄瑚接过曹氏的神情,去白了意玲珑一眼,道:“没规矩!”便对边上那些客人的女眷们致歉:“让你们见笑了。我们府里就这样,老虎在山上,猴子也要当大王,就是这般不得了。” 那些女人笑着回应:“都说庄府自老太太起,各位太太对人极好,尤其对自己的下人们,如同一家。十分平等和气,今日见到,确实如此。” 老太太听后,心情和美,频频对四下等人点头微笑。 借此,曹氏对意玲珑道:“你这丫头胡说,你家姨娘挺着肚子如何跳?就算她十分想跳,等把孩子生完,就算跳上天我们也奈何不得。眼下老太太说了,一切以她们两个为重。你倒还说这些。” 庄琻道:“我看未必。既然才刚说了府里人人平等,那她——”指着意玲珑:“也该出节目!方是和平的意思了。” 老太太很是意外,喜上眉梢,拍手赞庄琻:“二丫头提得极好。”转身去招意玲珑的手:“丫头,我看使得!别给小姐姑娘们比下去!” 意玲珑“哎呀”叹出一口气,自信满满的,出人意料地向老太太端了个礼,道:“又不是杀人越货,上刀山下火海,凭是什么我都敢来一回。别说跟姑娘们比较,就算跟爷们比较我也不怕的。却不知除夕夜的节目是单打还是团斗?” 这话真把众人惹笑了。 笑的是意玲珑言语处事粗俗。 偏这会子老太太高兴,值这些沉闷,意玲珑言语出挑了,便多用心看了她几眼,或有几分赞赏了。因见庒琂一直无话,老太太呼向她:“琂丫头,瞧你二姐姐说的可行?” 庒琂惊愕,四下移目,红着脸给众人端礼,再道:“姐姐说的很是。可我觉着节目不再多寡,能是精彩便是行乐极致。我们府上那么多人,真要一个个出,得出到正月十五才能完了。” 庄琻昂首道:“那琂妹妹的意思是什么?” 庒琂不敢先乱说,把老太太望着,老太太示意道:“不碍事,你说!” 庒琂才道:“姐姐妹妹们的才情不必说的,可我觉着,节日名目庆典,为何要聚美姬齐乐?是有共乐之意。若不然,我们可效仿其意,分个组队,每组出个节目,这样既有除夕和睦团结之情,又能集思广益创意乐事。” 老太太拍手:“甚好!丫头的提议,我十分赞同。” 哪知,在后头坐的庄玳忽然起身赞道:“我也赞同琂妹妹说的。我跟琂妹妹一组。” 庒琂羞得满脸通红,稍稍侧身垂目避羞。 稍后,有丫头子来报说:“老爷问什么时候开席?” 老太太等人闻见,就让回可以开了。丫头子下去回复。这里,老太太让庄瑚安排下去,赶紧准备着,又一边起身请客人们的女人。如此,全阁楼的女人们言言笑笑往外出。 庄琻主觉地去扶老太太,竹儿几个大丫头见庄琻今日这般主觉,便后退让她。 老太太其后,是两位有孕的姨娘,再后是太太们。姑娘们或左右,或在更后。庒琂自觉,自己倒跟在末尾,谁知庄璞和庄玳也垫后。 庄玳索性拉住庒琂道:“妹妹,才刚我说了,就跟你一组了。” 庒琂甩开他:“谁要跟你一组了?我跟五妹妹,跟三姐姐四妹妹一组,左不过我还可以跟意姑娘一组,不需跟你一处。” 庄玳叹道:“妹妹也如此。可见人心说尽就尽了,罢了罢了!” 说完,庄玳垂首跟着,无话。 庒琂心中猛然收紧,才刚自己这般言语,是说笑当不得真,难不成这人计较了去?可如今想说点好话迎合他,又说不出口,便一路出来,时不时侧头看他。 到了园子门口,见大姑爷查士德气喘吁吁回来,立在一边给老太太她们让道。等曹氏和庄瑚近他跟前,他先拉住庄瑚出来。 庄瑚识意,暂别下查士德,前去拉曹氏来。 往后,查士德悄声对二人道:“我们府里的人赶紧送走吧!我瞧留着是毒馕。最好能天黑了送出去。” 庄瑚和曹氏听查士德这番言语,知外头的事情严重了,因老太太在前,又要开宴,不敢询问细说。 恰好,庄璞和庄玳、庒琂三人在后依稀听见了。 庒琂忐忑不安侧头看庄玳,凑近过去,低声问:“出什么事儿了?” 庄玳把庄璞看着,摇头道:“太太和姐姐要撵走先生和玉姐姐。” 庒琂“啊”低呼。 一路,庄玳悄悄给庒琂说了雅阁发生的遭遇,听完,庒琂手心手背汗水直冒。 等众人落席,庄琂借去方便,将三喜叫到外头,避开府人耳目,悄悄对三喜道:“你回去找子素姐姐,看个时候出府,到药先生家走一遭。请先生帮个忙。” 庒琂言下之意,让三喜和子素出去找药先生来接关先生和阿玉。这里头,庒琂思想着,阿玉救不得关先生,兴许药先生治得,即便药先生治不得,可两人联手,或能有法子呢?其实,自己头先并非没想过,只是关先生和阿玉是庄璞的门客,自己不好开口,另外自己跟药先生的关系不想过多张扬。 再有一层,阿玉能医会治,心里十足信任她。可偏偏阿玉有方法治关先生,实际困难层层阻碍着。 听庄玳这样说,庒琂才想到此策。 故而,事不迟疑就把三喜叫出去吩咐了。 三喜听后,拒绝道:“姑娘别想这些,就算我愿意去,子素姑娘也未必同意的。” 庒琂知三喜的意思,子素处处为她思虑,怎会让她身陷险境? 庒琂便再道:“先生和玉姑娘对我有恩,我岂能明知而不顾?这顿饭你让我如何咽得下去。” 三喜道:“姑娘啊,二太太和大姑娘可都知道了呀!你这会子不收手,还要往刀尖儿上顶,我不同意。” 庒琂看说不动了,连忙推开三喜,便要回席。三喜以为她要去做什么,急拉住。 三喜道:“姑娘,你听我一句。眼下除了我劝你,大奶奶劝不得你了。你不愿意听我说,那我回去把子素姑娘叫来跟姑娘说。” 庒琂狠心立定,怒目瞠视:“三喜,你我怎到的这里?若非贵人救助扶持,能有今日?能见他人好,自己才能好!我知道你为我好,可你说这话叫我寒心了!” 话未落音,身后隐蔽之处传来一阵哈哈笑声。 转眼,意玲珑从隐蔽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根肥鸡腿,油腻腻的往嘴里塞。只见意玲珑笑着走过来,道:“听着可笑。江湖有句话说‘有恩不报非君子’!姑娘你是小女子,不必计较!” 想必,才刚的说话给意玲珑听见了。 庒琂故作镇定,绞尽脑汁想找话回怼,想来想去又没话,便想起那日二老爷称呼她为金姑娘。于是,庒琂松动了神情,先向意玲珑端礼,再低呼一声:“金姑娘。” 意玲珑啃鸡腿的口齿僵住了,微愣看庒琂主仆。 庒琂笑道:“金姑娘说的有理,姑娘不在里头伺候,怎跑出来了?” 意玲珑摇头晃脑,随意将手中的鸡腿向后抛扔,脏手往墙上抹,道:“对,我姓金。姑娘怎么知道的?” 庒琂轻轻笑道:“都说江湖人爽快。姑娘看着就是江湖儿女。并非我乱猜乱听,那日二老爷这么呼唤姑娘的来。” 意玲珑才醒悟,擦净那油腻的手,转身过来,从头到尾细致瞧庒琂,道:“这么说,你还真跟这府里的丫头们不一样。也行,才刚我乱听乱说了。” 庒琂料不到意玲珑会这样轻巧回复。 因想到意玲珑身负武功,又这样耿直,庒琂的脑子忽然有个大胆想法,若不然请求意玲珑帮助?如有她助力,就顺利百分了,三喜又不愿意去,何不冒险问问?反正此事已暴露了。 趁意玲珑未走远,庒琂追上去:“姑娘你是偷的鸡腿吧?我才刚什么都没瞧见。” 意玲珑定住:“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姑娘你要告尽管告去!鸡腿我偷的,也吃了。可你说去,我可不认呀!你们府里养狗儿,外头那骨架子是狗啃了可不是我。” 庒琂急道:“姑娘误会了。我怎么会去说这些。我追过来的意思,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助姑娘帮忙。” 三喜惊恐在侧,稍稍拉住庒琂,庒琂推开三喜。 意玲珑好奇了。 庒琂示意意玲珑侧头过来,庒琂四下张望,见无人,才凑头过去对意玲珑讲悄悄话。 意玲珑听完,愣住:“让我去找人?我经历过一次请君入瓮的事了,姑娘莫不是也要玩这一招吧?你们宅府里的人,没事儿就爱玩这些捉迷藏。” 庒琂示意小声:“你若不信,先去雅阁看看,如我说的那样,姑娘再按我给路找到药先生,岂不更妥?如姑娘能帮,我日后必大谢姑娘。” 意玲珑沉默,思虑。 庒琂再进言:“这些日子我看姑娘性情开阔,是个直爽的人。江湖的事我不太知道,但我常听大人们说:江湖人讲义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自称江湖人,不好见死不救吧?” 意玲珑咬牙想了想,觉得很对,可心里不太放心,道:“你说的话我很喜欢听,我替你办成了,有银子没有?” 庒琂愣向三喜。 三喜急回:“没有!” 意玲珑道:“那行!我帮你可以,银子记账上,得这个数儿!”伸出五个指头,又悄声道:“你帮我照看我们家娘子,我替你走一遭。说实话,我真不爱近你们这些大小姐,说起话来酸死个人!” 言语完毕,意玲珑真去了。 庒琂欢喜地望意玲珑远去的背影,赶紧拉住三喜的手入席。 这可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此事不待成与败,但见日后蜜饯亲。 谁知后来之事? 第三十三章:悔莫托(上) 后来。 出大事儿了。此事后话。 望走意玲珑,庒琂满心喜悦入席。因今夜是家聚,未曾设男女隔障,谁知大老爷又请来几位官上行走的将帅好友。老太太等人从阁楼下来,临近宴厅,才有家仆来报:老爷说原本是家宴席,如今请来之人都是亲近好友,所以不必见外,今夜宴席依旧以家宴对待,不必设屏,亦不用另设席间。 曹氏和庄瑚听闻,各自心中都有不满意了,曹氏觉着东府办事随便了些,庄瑚则觉得自己没吩咐下去,下人们就不会主觉办理,这等事如今不成四府笑话了?终究她们二人协理今夜宴席,本该她们操持叮嘱,谁料出庄璞雅阁那事,搅乱了她们的心绪,竟给忘记周全宴席布置了。 好在老太太不责怪,还道:“既如此,那更便宜了,省得穿堂过室端菜端汤。” 那会子入席,老太太指着两位有孕的姨娘靠自己左右坐,并让姑娘们一起,同时叫上慧缘,太太们陪客人的女人一桌,姨娘们顺陪客人带来的其他女眷,又是另一桌。 庄玳庄璞和庄顼三兄弟原本让陪客人子弟,又因老爷们有话议论,故让庄璞和庄玳两人去陪主客桌。 才刚落定,庄瑚示意,拍掌传汤菜。庒琂看到庄玳和庄璞怏怏不乐,便想到雅阁关先生和阿玉,坐等汤菜一会子,她心里莫名犯急,终于忍不住才借方便起身出去。这才有庒琂在外头跟三喜的对嘴言语,巧遇意玲珑的故事来。 如今,庒琂坐席复位。 进来时,听到庄璞义正言辞对那桌老爷道:“各自前程各自奔,老爷不必为我打算操心。那年我去蜀地,倒让我感触良深,我朝诸旗子弟在远乡他城,细观来真是大好前程。他们不必操劳国是,不必去战场御敌,每日提笼子斗鸟儿喝喝茶,一日日也是自在的。这样的前程,谁都愿意得到。可我想,人生之命日夜有数,长短有度,安稳奢靡,过得未免不太值当。” 一位主客笑向大老爷庄熹和三老爷庄勤拱手作揖道:“二公子果然有抱负,才情不必说的,思想血气极新啊!既不想参考禄官,或追随大老爷或与利大人麾下,我看正妥当。” 庄璞嘴角微扬,露出些许不屑。 庄勤看出儿子的笑脸,十分不悦,盯住他咳一声,后道:“袁大人与你大老爷袖袍同带,能与你说,是极好的提点。你不感谢,反而说那么多的话,可真是太不敬了。” 故此,庄勤自斟满酒,向那说客敬。 庄璞懒洋洋的手势端起酒杯,略是也敬了一下。当放酒杯时,席间另一位客人笑问庄璞:“二少爷为何不愿意禄官效力?” 庄璞笑道:“并非我不愿,只是以家人关系得到的前程,多少是有底子的,既有了好底子就没脑力想守住,便任意挥霍了。我想的是如能自己脚踏实地干出一番事业来,可与此大大不同了。如我二老爷二叔,商道经营,可不就是他一个人走出来的路子,我们府上世代无人经商,这点而言我是十分敬佩二叔。” 那袁大人客气笑颜:“这么说,二公子是想经商!志向不估高低,不贬内外。有志者事竟成,有担当能弘扬天下。庄府将添商界英子了。” 庄熹、庄勤、庄禄几兄弟连连抱拳客气。 随后,庄熹大老爷不解道:“璞儿,我听来你不愿为官道,是与蜀地有关系。不知你那年在蜀地见闻了什么,让你有这等想法。” 庄璞听大伯这等言语,心中一震,目光忽然之间迷糊起来。至于那年在蜀地见闻,才刚如实说了,那蜀地富足,可谓鱼米之乡,天下粮仓,并非如太太们认为蜀地“蛮荒”。朝上诸旗有爵位的袭官在那处养尊处优,日日逍遥,而更坏的也有,那便是无恶不作。在当地,朝上外派的袭官口碑极恶。他那年与家人赌气,邀几位朋友南下游玩,一路车行水走,至蜀地,游三峡进夔门,可谓极乐之行了。谁料想,亦在蜀地发生一起命案,自己差点搭上性命,若不是关先生等人相救,此刻庄璞已不在人间。自然的,庄璞如今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便是此理。他此前跟老太太等人言语介绍,说自己与关先生并不太熟,实际不敢道出蜀地那段遭遇。 见庄璞满眼迷茫沉默,客人们略是尴尬,举杯向庄府几位老爷敬。 后头,那袁大人冲庄玳道:“听闻府上三公子不仅文章做得好,还通晓自然理论。有这样的才情,我建议呢,不可疏忽此次的会考。这得多少年才能一遇呀?太后六十大寿,拟的恩科会考呀!百年只一遇呀!才刚二公子说底子,是了,咱们就是有底子在,又有文才,不是锦上添花的事儿?不惧怕人诟病说嘴的!” 庄勤觉得客人太夸自己两个儿子了,便笑道:“犬子无礼,大人还这样夸他!再说,皇太后六十大寿在大后年呢!传闻恩科会考,指不定有变数。若有大好机会,大人可多多抬爱我们府上大爷,他也是极有文才的人。” 因说到大爷庄顼,众人把目光移到他脸上。 此刻,庄顼夹着花生米,自己摇头晃脑吃小酒,似没听见一般,他旁边的客人子弟你推杯我助盏,喝得不亦乐乎。 庄玳看见大人们这等客气言语,小小叹一口气,勾下头望杯中的酒,倒半声不吭。 老爷们在续杯碰的时候,查士德从外头进来了,慌慌张张的样子,原想到女桌那头,因从老爷们桌这边过,不好不应脸,便止步,拱手向庄熹等人。 庄熹是查士德的岳父,看到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便怪道:“士德,你怎不进来坐?我说怎不见你来着。” 查士德笑脸:“岳父,外头有点儿急事儿,所以搁了一会儿。我这……”手势向庄瑚和曹氏那边扬,意思要过去说话。 可庄熹连连摆手:“什么事儿急得让你前后脚了。担着还有府里其他人呢!来来来,你也来陪几位叔叔吃酒。” 庄熹向查士德招手,查士德百般犹豫,又不好拒绝,遂而过去了。 庄禄知查士德办雅阁的事儿,看他那样慌张,必定出事儿了。 庄禄忧心地拿酒杯吃一口,稍稍侧脸看庄瑚和曹氏那边。 而曹氏那头也与客人吃得正兴,庄瑚倒有意思的往这边瞧了,但不好起身。 查士德过了几杯酒。庄熹问他:“不用去了,你留下陪着,正好!” 查士德不敢违逆,只笑着点头。 此时,已是天黑掌灯,酒兴未尽。诸人皆有酒意了。 趁时候,庄玳悄悄下桌往老太太桌坐去。到了那边,老太太等人问庄玳,老爷们都议论什么话。 庄玳道:“说大后年皇太后寿辰,届时将有什么恩科会考,老爷的贵客们举荐我跟二哥哥去考,还荐大哥哥也去。” 老太太问:“我觉得十分好。那你怎不多与客人吃几杯酒?该谢谢人家。你老爷也在官场行走,怎没这个消息?也没听说过,可见他的心没外头人热实。” 庄玳瘪瘪嘴巴,转头去看了一眼庒琂。 庒琂略小小抬眼帘对了庄玳一眼。 趁老太太劝酒客人的时候,庄玳与庒琂搭讪:“妹妹,午后说的除夕节目,我铁定跟你一组的。你别不要我。” 庒琂低声啐:“别说醉话!” 庄顼咬嘴唇静下,不言语了,老太太怕他吃了酒会醉,又急让丫头子给他盛汤。在丫头端汤过来时,庒琂侧头脸过去,低声给他说:“待会子你去跟二哥哥说,我让意姑娘去请药先生了,让药先生来接关先生和玉姑娘。你们安心的吃喝,别胡乱言语让人不爽快。” 庄玳听完凛然一怔,恰撞翻丫头端来的汤碗。 老太太等人关切一番之后,郡主过来道:“这孩子吃过酒就闪神,身上衣裳也脏了。还不赶紧回去换!过会子沁入体内得凉了。” 老太太应:“是了是了。”又叫丫头子去准备灯火,送庄玳回去。 庄玳听闻庒琂那说话,先是震惊,后是兴奋,再出去时,他狠狠地对庒琂点头微笑以表谢意。路过庄璞身边,他手指轻轻在他背上滑过,扯了下他的辫子。 庄璞转头看庄玳嘟嘴眨眼的神情,知他有所示意。 等庄玳出了宴厅,庄璞才借个由头离桌,匆忙脚步跟上庄玳。 见庄璞来,庄玳从丫头子手中接过灯笼,对她们道:“你们回吧!我自个儿回去!” 丫头们怕责罚,不依。 庄璞笑道:“有我呢!你们回去伺候着吧!” 到底,庄璞三五句花言巧语,恩威勾搭,丫头子们红脸掩面去了。完毕,庄玳将庒琂才刚的话给庄璞说。 庄璞听闻,感叹道:“没想到琂妹妹是这样的人。” 庄玳笑道:“哥哥,你一直以为妹妹是什么样的人?日里你总冷冷淡淡的,不大爱搭理人家。瞧吧,这次琂妹妹可自己做主帮你呀!” 庄璞笑着点头。 庄玳道:“正好我们趁现在赶回去瞧先生和阿玉姐姐。哥哥也尽一尽情意。” 兄弟俩一边说一边往西府赶。 尚未出东府,那径道外头跑来几个人,提着灯笼摇摇摆摆往这边跑。等近了一看,竟是四儿领着旺五和财童两人。 庄璞见状,上前一手拎住旺五,一手拎住财童,恨道:“小王八羔子,爷今儿出了事故你们落得没影儿,如今还跑来做什么?” 旺五嬉皮笑脸道:“爷,这不是正来给您说吗?” 庄璞一脚踹旺五,道:“说什么?滚死一边儿去!” 财童颤抖道:“爷,您饶了我们吧!太太和大姑娘的比你狠多了,要是我们不跑,这会子还有时候见您的吶?更不要说这会子还来给您报信儿了。” 庄璞奇怪道:“报什么信儿?” 财童道:“雅阁的人不见了!” 庄璞听后,大喜,松开财童,还去拉起旺五,替他拍身上的雪泥。 庄玳禁不住喜悦,道:“哥哥!”便对财童问:“多早晚发现不见的?” 财童挠头想,旺五口快应了:“大姑爷吩咐我们过去瞧,我们去了看到屋里灯还亮着,就是没见人进出。我以为里头伺候的人因说要赶走先生,她们不尽心了。后头我们感觉蹊跷了,就去瞅瞅,结果看到伺候那几个人倒在屋里,先生和阿玉姑娘不见了。大姑爷说,让我们过去帮盯看着,能有啥帮助的伸伸手,等晚些送他们出去。没料到这样……所以……我们得去给大姑爷说一声儿。” 庄璞听完,一脚又踹给旺五。 旺五倒趴在地上,疼得直站不起来。 庄璞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谁是你的爷?赶着让大姑爷支呼你去了!你有胆子让大姑爷做你的爷!甭搭着这个脸来见我!混蛋!” 旺五赶紧返身跪地磕头求饶,财童也跪下。 两人大致说道:“要是我们不听,太太和大姑娘要把我们交给太太,到时,我们就伺候不了爷了。大姑爷说,出这样的事儿,还有要交到衙门,问起罪来,到时府上开脱了手不顾,到底我们得被杀头。爷,我们不想死呢!” 庄璞啐道:“放你娘的屁!你们不偷不摸不烧不杀不抢,谁砍你们的头!胡说八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滚!给老子滚!” 在一旁的四儿怕闹大,唯唯诺诺过来劝说,对庄璞道:“二爷,您别生气。他们两个哪敢有对您不敬的,就是胆小一些而已。爷何必生他们的气呢!” 庄璞哼一声,不搭四儿,一脚又踹倒旺五:“滚去讨命去吧!” 便不再搭理,携住庄玳的手,直回西府。 这方,四儿依旧领着旺五和财童往东府里头,好知会大姑爷查士德。因为,旺五和财童还有见到的一幕未跟庄璞说,那便是,他们发现雅阁没人,向后门追去,在门外不远处看到有几个蒙面黑衣人拽阿玉上马车,想必关先生也在车上了。 自然的,庄璞和庄玳想到的便是庒琂央意玲珑找药先生,若没猜错,关先生和阿玉不见,必定是药先生接走了! 兄弟两人匆匆赶到雅阁,果然如旺五财童两人所说,先生和阿玉已不在,可屋里却怪奇了样,原伺候阿玉的丫头婆子,东倒西歪在屋内。 若说药先生来接人,不能够伤人吧? 兄弟两人满腹疑惑,合力扶那几个伺候的下人上炕,又给她们的脸上洒冷茶水,致她们醒来。 丫头婆子醒来后,哼哼唉唉,告诉庄璞和庄玳:“听到很多脚步声,眼前一黑晕过去了。不知被什么敲了脑袋。迷迷糊糊的看到有人抬走关先生……” 庄玳摇头,默喃:“不是药先生么?不能够呀!不在理呀!” 第三十四章:悔莫托(下) 世间万事,若事事在理,规中有矩,合乎常态,怎来事故?怎有故事? 所以,关先生和阿玉的不见,雅阁仆子遭袭,并非常理之事。 东府宴厅今夜,亦不在常理。 庄璞让雅阁几个仆子好生歇着,待明日让请大夫来给她们瞧,只一条:不许声张出去。仆子们点头禁口。 从雅阁出来,庄璞和庄玳兄弟两人并行而走。 庄玳略是安抚庄璞:“哥哥,琂妹妹说是药先生来,必定是药先生了。才刚她们几个晕在地上,要我解说,是意姑娘所为。琂妹妹说拜托她去请药先生,或是进来接人发生口角,她那性子能做这样的事呢!哥哥你想想姨娘进府那日,看我猜测错没有。” 庄璞叹息,点头。他心中确实不放心,故而道:“你赶紧回去把衣裳换了,咱过去找琂妹妹问清楚,再不然让意姑娘也叫来问问。” 庄玳“嗯”应着。兄弟两人快步回到自己院房,等庄玳换好衣裳,两人又匆匆往东府宴厅去。 在回东府路上。 对头走来一列灯笼,行近才看清是曹氏跟庄瑚,她们领着各自贴身丫头,旺五和财童两人挑灯在前头照映。 因见到庄璞和庄玳,曹氏猛手拉开旺五和财童,上前拽住庄璞。 曹氏道:“你们雅阁出事儿了,知了?” 庄璞点头。 曹氏道:“我还说晚些时候让你们见一见再请出去呢,你怎这般猴急,还打人!” 庄璞实在冤枉,顿时无语以对。 庄玳解释道:“太太,不是哥哥打的人。我们出来不也才听到旺五和财童两个说呢么?他们怎么说是哥哥打人了?” 曹氏啐道:“我猜的!除了你哥哥还有谁这般惦记?真是不得了了!险些没闹到里头去,客人都还在呢!” 曹氏一面说,一面松开庄璞,意思要继续往前去。 庄璞闷出一句:“太太、姐姐,别去了。这会子我还纳闷儿呢!我这要问人去!” 庄瑚反问:“问什么?问谁?” 庄璞道:“琂妹妹和意姑娘!” 曹氏听得一愣,深心如同被什么锭打一般。这可好了,琂姑娘跟篱竹园的人勾搭上了?自己原先要弄走琂姑娘,搞散篱竹园,没想到这两处的人暗中来往勾结了!曹氏想到此,又气又不安,她不言语了,只咬牙忍住脚步。 庄瑚则道:“琂妹妹和意姑娘怎么搅和进来了?到底怎么回事?” 庄玳有意要阻止庄璞把庒琂供出来,可庄璞嘴巴直快了。 于是,庄玳道:“我看哥哥不是老担心先生和玉姐姐么?一日的没安心,我心疼哥哥,可我又没得办法。想姐姐和太太必定让先生和玉姐姐出去,怕他们委屈了,所以求琂妹妹和意姑娘去找药先生来接。一则,药先生有医术,或能救治得,二则,避开老太太和太太们的眼目。还不是怕张扬了去。” 庄玳这谎撒得很圆,说完脸又涨又辣。 曹氏哼笑道:“那我们着急什么?横竖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了!但是又奇了,才刚璞儿还说纳闷儿呢。未必他还被蒙在鼓里?你们差琂姑娘和意姑娘办这事儿,办就办了吧,可打人是什么意思?她们的胆子比天还大了?打府里的人,我可听说人倒在地上横七竖八不省人事呢!” 庄璞泄气般回道:“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走,咱们回去问琂妹妹去!”又对曹氏道:“太太,这事儿你就甭管了。看你一整日操持府上的心,我都替你心疼。怪我不好,让太太和姐姐忧心了。” 曹氏原本一肚子的气,听庄璞转话说这些,便感动起来。 曹氏叹息道:“净是拉完屎让我们擦,多大的人了怎不会思想琢磨呢?儿啊,外头有几条人命吶!府里人知道,先不说你太太教育有方无方了,追究下来,老太太头一个得拿问我,我这些年府里怎么管制的呢?你置你大姐姐于何地?不是让人说府里日常交给我们,我们睁眼摸瞎,让爷们随意枉法了?” 庄璞和庄玳理亏,赶紧垂首静立。庄玳知礼,拉了他哥哥,示意跪下。 两人跪下。 曹氏叹一口气,指着旺五和财童道:“仔细你们的皮!还不赶紧扶你们爷起身!” 言语间,曹氏扭头再回东府。 庄瑚左右不是,憋着一张脸,欲叫唤曹氏又止,只低头对兄弟两人恨道:“若不是两个狗奴才还机灵着,怕这会子早闹到老太太和客人面前去了。” 兄弟两人已起身,在拍打身上的雪泥。 庄璞道:“他们不是去给大姐夫说么?让大姐夫办去岂不省事儿。” 庄瑚听闻,感觉庄璞对自己有些不满。 庄瑚委屈得眼睛急热:“算我多管闲事了。你姐夫在里头陪老爷们应客,你们倒好跑了,落得你们姐夫十杯百杯的灌,醉得找不着北了。” 说完,庄瑚擦眼也回东府。 兄弟两人稍后随尾。 庄玳嘀咕着:“哥哥何必说这些,又惹太太和姐姐不爽了。” 庄璞不搭理他。 如此,几人再回到东府宴厅。 此刻。宴厅里,爷们吃得八九成,醉意又深几分。二老爷扶着大老爷,招呼三老爷和四老爷送客。庄顼醉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查士德摇摇晃晃跟在老爷们身边哈笑。 老太太那头倒还兴着,指着爷们的桌子开玩笑。 兄弟两人直面进去,首迎庒琂那边。那会儿,庒琂正笑脸对娜扎姨娘说话,不知说些什么,娜扎姨娘静静听,没个表示,庒琂说话间,显是无话造话的尴尬处境。 此处,庒琂便是应了意玲珑好生帮照看娜扎姨娘,她想法子照顾,算顾及到了。 兄弟两人未行至庒琂跟前,二老爷庄禄飘来声音招呼:“璞儿、玳儿,哪里去了?还不来与老爷们送客人。好不知礼的。” 遂而,庄璞和庄玳相互对眼,放弃移近庒琂,返身去送客。 到了老爷们跟前。 听到袁大人醉惶惶地对庄府四位老爷拱手赞贺:“究竟那洋祸之乱平了,不然今日不能够的。论到底是庄大人、大老爷好手段,若给那几个去,管他平到明年也摆不定!主上赏赐,大人只求那几只狼狗,哎呀!我呀,明白大人的意思,那日前动众来府上抓人,确实上头过了。今日有此恩奖,也是有惊无险,可喜可贺!” 庄府四位老爷点头作揖回礼,再客气几句,便浩浩荡荡行送出府。 庄璞和庄玳随老爷们送完客人,便赶着要回来问话,不太注重长辈前脚后跟的礼仪了。 他们的父亲三老爷庄勤因此喝住:“没规矩的东西,客人没行远呢,你们倒先跑了。岂有此理!” 两人听训,赶紧退回,跟在其后。 大老爷庄熹摆手笑道:“并非血战武将,这般硬令规矩给他们不受用!由他们去吧!自家人繁文缛节多了碍手脚,让去陪老太太吧!” 庄璞庄玳听大老爷这么说,十分欢喜。父亲庄勤扭头恶狠狠瞪他们,他们只顾鼓嘴顶撞。 到底,大老爷放话,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不再说什么。 庄璞庄玳两人赶紧提衣袍匆匆的往回赶。 到了宴厅外头,众人正送老太太出来,正回中府寿中居去了。 兄弟两人行近,垂手侧立让道。 老太太指着两人道:“我让你们大嫂子不必送了,你大哥哥醉在那里,你们有脚力,跟送你们大哥哥一回才是道理。” 庄璞和庄玳低头应。 等老太太等人从面前走过,庄玳对庒琂低声招呼。庒琂听见了,碍于不好出来,故意没理。 见如此,庄璞有些恼了,上来两步直呼:“琂妹妹留步。” 庒琂顿步,众人听闻后也跟随止步,转头来看庄璞。 庒琂脸红垂头,不大好意思了。 郡主觉着十分无礼,故道:“你琂妹妹要跟老太太回去了,呼喝个什么?”又转脸温和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咱走吧!” 老太太叹道:“有什么话说,明日再来说也使得。我吃了些酒,须得回去。你妹妹平日不怎吃酒,今日挨不下劝,竟吃了几杯。你们还有脸留你妹妹不让休息了。” 老太太一面说一面转头去走。 那知,庄璞不顾庄玳拉阻,向庒琂道:“妹妹要回去也使得,你让意姑娘留下,我有话问她!” 庒琂心中收紧,瞧庄璞那话语神色,竟不像来答谢她帮助关先生和阿玉的,倒像兴师问罪的。然后隐隐觉着雅阁出了不好的事,再觉着意玲珑办叉了。 庒琂心中忽然懊悔:我怎这样糊涂托付给意玲珑呢! 庒琂也怕张扬,故缓下脚步,想等庄璞和庄玳上来说话。那曹氏和庄瑚知情,也缓了脚跟,狠狠望住庒琂。 郡主在前头送老太太慢行,略感觉不太对头,频频回头转望。于是,郡主轻轻拍了下竹儿的手臂,示意她们先送老太太走先。 余下,听到庒琂垂眉回复庄璞:“二哥哥怎找起意姑娘了?才刚在里头,你可瞧见她了?” 庄璞以为庒琂有意躲闪,故道:“妹妹只管说实话。我如今不怕大家知晓,只想知道先生和阿玉姑娘现下可安全?既是你让意姑娘去帮助,为何意姑娘还打我雅阁的人?” 此话,如五雷轰顶! 意玲珑打人? 庒琂抬起眼睛,甚是无辜,惊心之余,不住转眼看曹氏、庄瑚,还不安的望老太太远走的方向,只见郡主还停在那头,也疑惑看视自己。 忽然之间,有种孤立无援之感。 庒琂努力微笑,无力回复:“哥哥说的什么?我……我怎听不懂了。” 庄璞愈加恼火:“妹妹是在推脱?不是你跟三弟弟说的?难道我把这种事安在你身上?” 庒琂哑语,恳切热望庄玳。 庄玳去拉庄璞,示意他不要再言语。 庄璞甩开庄玳,再走近庒琂,道:“横竖就那么回事儿。如今,妹妹你说吧!我才刚晃了一眼,确实没见意姑娘,我心里是着急。请妹妹告知我!” 三喜跟在庒琂后头,心里也着急。 三喜道:“二爷冤枉我们姑娘了,我们姑娘何时做过什么事了,一天夜里都在里头陪老太太坐着。太太们都看到的。” 庄璞白了三喜一眼:“我只问琂妹妹!” 三喜羞红了脸,赶紧闭嘴。 第三十五章:重刑 庄璞、庄玳的母亲郡主看这情景,实觉蹊跷。 郡主走过来,对了曹氏和庄瑚一眼,再与庄璞道:“老太太才刚说有什么话明日再来问。何苦为难你妹妹。你妹妹跟篱竹园的人日里不见熟,要找人你们找去,如今问难你妹妹,是吃醉酒了不成?” 因郡主看到曹氏神情不大好,才把篱竹园剥来言语。好叫二子和庒琂脱身,免遭牵连。 未等庄璞和庄玳反应说话,曹氏已变了笑脸迎至郡主跟前,端了礼,道:“太太,原我不该管,也不该说什么。如今璞儿说大家知晓了,那我就在老太太走远跟你说了吧!” 曹氏便把今日雅阁经历如数道出。 郡主听悉,浑身震颤。 正此时,几位老爷扶送大老爷庄熹回来。看到众人站在外头。 庄熹笑道:“你们怎还不去?留着帮收碗筷?” 众人不言语,收敛头目,礼让大老爷回道。郡主则不安投视向庄勤,夫妻两人对望,庄勤心中略起波澜。要知道,夫妻二人生活几十年,默契是有的。 大老爷一面走一面摆手:“罢了,我瞧你们是等我回来。不必等,去吧!” 郡主自顾上去,一手拉住庄璞,一手拉住庄玳:“回去!” 经过曹氏跟前,稍停下:“让太太费心了。” 曹氏扯起嘴巴:“大姑娘才费心,她一日没得闲,大姑爷奔波一日了呢!” 郡主感激神色对庄瑚点头,庄瑚拾手侧立,略是勾头应礼。 郡主拉着儿子走,行一二步,又停下,转身对曹氏和庄瑚道:“请太太和大姑娘移步到西府,我让人烹一壶西天千雪茶来。才刚太太和大姑娘也吃不少酒,那茶吃了能缓神,晚些好入睡。” 曹氏和庄瑚听这话,知郡主要夜审。 郡主又对自己的丫头道:“去寿中居回一声,说我今夜留琂姑娘住西府。” 丫头听吩咐,去了。 里头,大老爷由着二老爷和四老爷扶进去,大致让他歇息。这外头,郡主领着庄璞庄玳和庒琂、曹氏、庄瑚等人往西府去。 三老爷庄勤送大老爷进去,因不太放心外头,故缓脚步在门边看。等郡主等人行远,他才想要跟回,那会子二老爷和四老爷出来了。 二老爷庄禄拍着那串翡翠玛瑙珠子道:“了不得了!咱们跟去瞧瞧吧!” 四老爷庄耀原也有些醉意,问道:“瞧什么?黑天白地的,能瞧出星光来?” 庄禄也不管庄耀的醉话,只把庄勤拉住:“一路出去我与你说。” 后头,让仆子扶庄耀,三老兄弟摇摇晃晃跟着回西府。路上,庄禄毫无隐瞒一并给庄勤说了雅阁的事。 听毕,庄勤醉意顿醒,缓行的脚步赶紧加快。 三人至西府。 此刻,西府内厅。 庄玳、庄璞、庒琂、三喜跪在地上,郡主坐堂中正椅,丫头们正上茶,曹氏和庄瑚立在边上没坐。 庄璞道:“太太,这事儿也不是大事儿,我就是想问清楚先生和玉姑娘是否安全,身居何处。” 郡主并不理会他,只扬手对曹氏和庄瑚:“太太坐,大姑娘坐。” 曹氏和庄瑚对眼色,同时落坐。 郡主这才拍案指向庄璞:“逆天了你们!少给你几分颜色,便分不清青红皂白!过会子看怎么给你们父亲说!” 庄璞持傲,愤懑不已,欲站起来。 郡主重击拍桌:“跪着!” 庄璞震慑,起了膝了又跪下。 紧接,外头丫头子传唤湘莲来了。 湘莲入内,跪在几人后头,勾头垂目。 郡主又指着湘莲道:“平日我是极其厚待你,你竟这般回敬我!我是看错了你!早日应将你跟那蓦阑一起撵出去!” 湘莲泪水狠掉,赶紧趴在地上,额头贴地抨拜。 曹氏和庄瑚看湘莲这般苦情,心里也清楚,此事与她无干,想出口替她说一二句,又看到郡主火头正旺,就不敢言语了。 庄璞道:“太太要罚罚我得了,不必迁怒与他人!等我了解好先生,随太太处决。” 郡主闭眼道:“你给我住嘴!” 郡主实在生气,浑身手脚都在抖。 曹氏见状,倾起身子道:“太太,要不你歇一晚,明日再说。地上十分冰冷,底下人皮粗肉厚,跪十天八天没得什么,璞儿玳儿就……” 到底,曹氏将庒琂视为底下人,虽没点名,此番言语,已是界限。 庒琂静静跪着,也听得清楚。 郡主道:“太太不必替他们着想,我只后悔日前不够尽心教导,才酿造如此大祸。太太啊,如不是你跟大姑娘,他们两人不知还要戳出什么天坑大祸。” 庄瑚这才道:“太太,弟弟们也是关心那位关先生和阿玉姑娘,念想那两位客人对我们府上有恩。” 郡主道:“你们是不知道,我早前就想说,蜀地的客人不能往里头带。就是没说出口,怪我呀!” 言语间,庄勤、庄禄、庄耀进来了。 庄勤先不管在众他人,先狠狠一脚踹在庄璞的后背上,庄璞受力,倾倒匍匐。 郡主猛见惊起,欲制止。 可庄勤不依,又一脚踹在庄璞大腿上,再提脚向庄玳,脚跟快落下时,其余人来拉住他了。 再者,郡主冲上来哭道:“老爷!” 郡主心疼儿子! 庄勤愤怒地到堂座坐下,道:“其余话不必再说了。”对下人们道:“去,刑凳抬来!” 下人们看着郡主,不敢轻易妄动。 庄勤跺脚道:“还不赶紧去!” 这一声之响亮,震得众人凛颤。旁站着的四老爷庄耀一激灵混惑,酒劲儿由内往外翻腾,禁不住张口吐。 庄禄赶紧扶着庄耀,又让身边的仆子来扶住,吩咐让送回南府。 等四老爷庄耀被扶走,庄禄才道:“老三,关起门来管理就完了,这闹起能不让老太太知道的?” 庄勤道:“我是急糊涂了!”又对仆子缓了气声:“听到没有?刑凳抬来!再不去,我连你们一块儿打!” 仆子唯唯诺诺去了。 往下,任由庄禄、曹氏、庄瑚劝说俱不管用,郡主擦着泪水哀望庄勤。 庄勤拍桌道:“逆子啊!今夜我就让他们过不了年!目无王法呀,目无王法呀!我怎就有你这种畜子?你给老老实实的说来,若有一句不实,我让你即刻死了,以谢罪祖宗!” 庄璞昂首道:“二叔不是跟你说了么?想必二叔已跟你说清楚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庄勤道:“我问的是你!不是你二叔!” 庄璞闭口凝神,不语。 曹氏和庄禄急催庄璞道:“你就跟你父亲再说一道,又能怎样?大家了解清楚,好解决不是?” 庄璞道:“我自个儿的事儿我自个儿解决。从没想过要老爷们帮衬。” 庄勤冷笑:“这就是你今夜饭桌上的意思了?这便是你宏图大志?” 这时,仆子已将刑凳抬来,放在堂中。 庄玳已吓得浑身发软,不由自主道:“哥哥,你不说,那我代你说……可好?” 庄璞哼哼两句,不算应答,只见他猛站起来,退到刑凳边上,也不用人支架,自己趴在上头,硬气道:“打吧!打完我若没死,让我知道先生和玉姑娘现于何处,我好死得安心。” 庄勤哪能忍得住这般挑衅和不尊,拍桌而起,冲上去夺下仆子手中的鞭子。 郡主、曹氏、庄瑚、庄禄赶紧拉住庄勤。 庄勤气极了,反手推开众人,撩起袖子狠狠抽打庄璞。 庄璞咬牙隐忍。 鞭鞭刺骨,庄璞还压挤出几声:“打得好!打得好!鞭子轻了!轻了!老爷有力再重些!” 郡主哀求庄勤住手,庄勤压根不听。 闹哄哄的一阵子,庒琂跪在地上,膝上如针扎。她瞧这行景,是捅破撕开了脸,日后大人们怕是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了。想想,大人们对自己本不待见,此刻若失平辈人的心,那自己真是无立锥之地了。 因此,庒琂跪过去,流泪道:“是我求意姑娘接走关先生和玉姑娘,此罪同谋,请老爷太太责罚。” 说完,庒琂趴在地上,如庄璞那般求罚鞭打。 庄玳闻见,吓僵了脸,嘴里道:“不!妹妹舍命救过我,我们不能打妹妹!”也颤抖地跪过去,并排在庒琂边上趴下。 庄玳哭腔道:“求老爷太太打我,我才是主要同谋!是我央妹妹来参与,妹妹碍不过情面,才这样做的!” 他的言语不多,字句维护自己,可见他的心厚道纯真,庒琂极其感动,侧头对庄玳摇头,示意他不必为自己担保顶罪。 正那时,外头一阵慌乱的脚步传来,尔后,幺姨娘、庄玝、庄玢、庄媛领着丫头提灯来了。 原来,仆子送四老爷庄耀回去,幺姨娘跟庄玝从寿中居回来撞见了,问了才知西府出事儿,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大事,故来探望。进来时,三老爷庄勤满头大汗,挥扬皮鞭,还对下人们放话:“端水来过鞭子!不沾水的鞭子吃不进皮肉,不进皮肉的鞭子不长性!” 仆子听后,也不去注意郡主的脸色了,按令退去找水。到门口,幺姨娘给拦下了。 幺姨娘正想说些什么话劝阻,哪知庄玝看到那情景,知雅阁之事捅破,追责来了。于是,庄玝趁幺姨娘开口之际,撩起裙子速步上前,二话不说,趴在庄玳跟旁。 庄玝扭头对父亲庄勤道:“老爷打哥哥,连我也一并打吧!” 庄璞对庄玝道:“弟弟妹妹你们起身,不关你们的事!关先生和玉姑娘是我请来的,出了事故也由我引起。都起来!” 庄勤恨到:“你的骨气跟那外头洋祸之众无二了!痞毒了心骨啊!你们都趴好了,等我修理了他,再一个个亲候你们!” 郡主吓得面无血色,幺姨娘和庄瑚扶着她。 郡主道:“老爷,我就想等你回来好好问问,你不必大动刑罚,你打死了又能如何?” 庄勤道:“平日少管缺教,今夜一次管死了局,免得留着日后贻害天下!”或是郡主的话触醒了自己,他手脚故缓下来,终究是亲儿子呢!他喘息道:“我再问你,为何不顾法则,不顾家府?做出掏心换眼的恶毒之事?” 庄璞被打得有些遭不住了,顶忍一口气,终究松动内心的言语,冷笑道:“几年前老爷还记得,你拿着这根皮鞭逼我念书考试?我背不住这些繁文字眼,记不住那些虚伪教义!老爷你让我滚,我滚了,一滚就滚到了蜀地,想学一学老爷仰目的大仙人李白,苦行登天修志,可惜到蜀地,我没修得才华大志,反遭性命不保,被我朝官爵族人横恶殴打,几经死去,若非关先生援手救助,此刻老爷的鞭子鞭打的不是我的皮肉,而该是我的尸骨!老爷打小教导我们,万事以孝为先,以忠义廉耻为先,以恩报福德为先,今日我对先生所做,那条有错?先生受人陷害毒打,伤重命危,我援手,是礼义往来,更是恩报福德,遵的是老爷日常教诲!” 郡主哭道:“可你老爷没教你挖心挖眼呀!你怎就那么毒的手呢!” 庄璞所言,句句打庄勤的脸。 庄勤恼羞成怒,火上加油,原缓了的手,此刻又加重打下,因不够解气,等仆子端来水,他将鞭子沾湿,再打。 庄璞有些支持不住,冷汗直冒,眼神迷离了,有欲昏过去的光景。 幺姨娘见众人劝不住庄勤,又见庄璞即将昏死,也不迟疑了,急往前趴在庄璞身上,转头昂对庄勤,道:“三老爷!老太太才刚睡下,是要将她吵醒呢?” 幺姨娘不知整件事来龙去脉,对于今夜挺身而出,是有她自己的位分和怜悯。此处,细究起来,后叙方能详尽。 如今,庄勤不敢再扬鞭,他听幺姨娘的话语,浑身松软,鞭子脱手。 鞭子,落地,无声。 曹氏趁机道:“罚也罚过了,明日我们再打听打听,先看看外头那马婆子家里几人怎么处理法,再找找看,关先生两人在何处。这两人也是多灾多难的!” 庄璞憋一口气,求道:“太太,求你请意姑娘来!就算我死,我也要听她说话。” 曹氏尴尬为难。 郡主心软,哀腔对曹氏:“太太,那就……请意姑娘来吧!问清楚!” 曹氏呼出一团气,点头,对身后的贵圆和玉圆道:“你们回去叫来!” 贵圆道:“太太,在东府整晚没见她呢!谁知在不在府里!” 曹氏怒道:“叫你去你就去!啰嗦个什么!” 贵圆不敢说了,对玉圆示意眼色,并在外头接过灯笼,去了。 略等一会子,意玲珑来了。 庄璞危危颤颤伸出手指,指向庒琂,却问意玲珑:“我妹妹代我请你找人接关先生出去,你接往何处?”见意玲珑一脸疑惑,他又补充:“至于你出手打我雅阁的人,我不追责于你!快说!” 谁料,意玲珑冷笑几声,回了一句话。 这句话足让庒琂无地自容,无法立足。 第三十六章:对质 意玲珑否认庒琂来求过自己:“这就可笑了,你们什么先生关我何事,还追责我?” 庒琂听愣了,这不是黑口白舌么? 意玲珑自称是江湖人,江湖人不是以信义为先么?两人在东府的说话,怎么到此间变了呢?她为何要这样? 三喜跪在旁边,怒道:“你胡说!你答应过我们姑娘去找药先生来接关先生。怎么不关你的事?” 意玲珑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了?你哪条腿跟在我后头了?有谁看到你姑娘来找我了?” 三喜愤怒道:“我当时就在跟前听到了!” 意玲珑道:“哦!是了!你姑娘好像求我什么事儿,我当笑话听了。我跟你们又不熟,当不得真!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说着,意玲珑摆手,欲走。 那时,庄璞听毕,呕得一肚子气,直了脖子吐出一口鲜血,竟昏过去了。 余下,众人呼喊搬扶,叫医生的叫医生,叫灌药的叫灌药。 西府忙乱一团的时候,意玲珑脚步轻盈走出去,回篱竹园了。无人知晓。慌乱之下,也无人再关注到庒琂。 庒琂悲戚起身,站在一侧看众人呵护叫唤庄璞,再看他们抬他回房,引请来大夫。 三喜心疼她姑娘,扶她:“姑娘。” 庒琂心中虽然担忧庄璞,可想到意玲珑此举,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无论如何也要去问个清楚明白。她低低与三喜道:“去篱竹园!” 十分悄然,庒琂与三喜退出西府。 出西府大门首,偶来一刮烈风,呼刺刺印在脸上,风过无痕,皮肉火辣辣的灼痛。 三喜紧收自己身上的衣裳,下意识关心庒琂:“姑娘,冷么?” 庒琂满心在琢磨意玲珑的意思,没注意三喜的关心。三喜担忧庒琂,怕她因此气坏身子,再者才刚那阵风,是凛冽呢!故而,三喜又道:“姑娘,先回镜花谢加衣裳吧!” 庒琂这才有些醒觉,凄楚淡笑:“你是不是冷了?” 三喜道:“我贱皮贱肉,不怕冷。我倒担心姑娘受冷。” 庒琂深受感动。回想才刚曹氏那番话,除了庄府主家人,所有不带亲的人皆是贱皮贱肉。三喜何必要自贱来抬高自己呢?对于庄府,自己和三喜同等,若说三喜贱皮贱肉,自己何尝不是? 庒琂稍稍停下,拉过三喜的手,感觉一下她手上的温度。 庒琂道:“再回去出来怕要耽搁时候,我们忍忍,过去问完话再说。多热的天多冷的雪我们都经历了,耳旁这些风算什么。” 三喜抿嘴点头。 主仆两人便如此相互鼓励,步步前行,直至北府门首。 北府的门,仍然开着,因为她们主家太太曹氏未归。 守门的婆子见庒琂,客气迎出,假眉假眼的来给请安。庒琂礼嘉相待,并道:“妈妈辛苦了。” 那婆子皮肉笑笑,告知道:“姑娘这么晚过来,想必找我们二姑娘三姑娘?” 庒琂回道:“不是的,我去篱竹园找姑娘问点事儿。” 那婆子跟听到什么新闻似的,直愣愣看住庒琂,手势不自主地往里引请。庒琂对婆子感激一笑,提裙跨脚,进去了。 到了里头,顺廊下走,穿门拐向篱竹园。半路上,三喜小心翼翼提醒:“姑娘,那姨娘睡了我们去打扰,北府的人怕不太高兴了。” 那时刚好走到心湖的石桥上。 庒琂笑道:“二老爷兴许不高兴,别的人怕是希望我们敲锣打鼓的来。不碍事!” 三喜“嗯”应答,便不说了。 之后,到了篱竹园。宅子的灯火犹亮,那外头屋檐下,一排排的灯笼,想必是彻夜点着的,里头屋内黄黄的透出晕光,与外面的冷,这光极其暖和。 庒琂巴不得似箭的飞入,暖一暖身心。 可是,进得去么?或进去了,能暖么?那怪异的意玲珑——不!是金姑娘——她,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么? 庒琂的心七上八下的,她见识过意玲珑那些“手段”。 人人皆说庄府二爷庄璞“痞性”,自己未曾见他有什么过人之痞,倒是意玲珑,那才是真真的“恶痞女寇”!自她进府,闹了好几回,上房揭瓦够惊心的了! 此时,篱竹园院子门已是关闭。 庒琂到达后,先让三喜去敲门。三喜半分犹豫客气都不曾有,使尽全身力气拍打门。 庒琂见三喜这般,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低声道:“轻些,听得到的。” 言语间,有婆子来开门了。 那婆子满脸怒相出来,因看到庒琂这富贵通头,知她是小姐,但不太知道是哪府的姑娘,遂而收敛怒相,问:“这么晚了,姑娘怎还不歇息?” 婆子更多的是惊诧。 这座院子除了二老爷常来,外头人几乎不来的,并且大晚上的还来敲门,实属首次。 三喜扬起头脸,对婆子愤懑道:“叫你们意姑娘出来!” 婆子惊愕,似在思索着,终于为难笑问:“哎哟,我们园里就那么几个人,名字倒过来叫也没叫意姑娘的。姑娘怕是找错地方了吧?” 三喜横道:“遮掩个什么?难不成她回来了知道我们来,已经给你们布置好了用这种方法阻拦我们?” 婆子冤枉道:“哎哟哟,姑娘呀!看你说的。” 三喜再要言语,庒琂拉住她的手臂,自行上前向婆子勾首应个礼,和气道:“妈妈,我们来找金姑娘,她可睡下了?” 听毕,婆子眉开眼笑,连连道:“哎哟哟,找金姑娘啊!我说怎么有个意姑娘来的!金姑娘才刚回来,屋里灯还亮呢!姑娘找金姑娘有什么事儿么?” 庒琂道:“有些言语想跟金姑娘说。妈妈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找她。” 婆子热情起来,道:“要不要我先进去给你们叫一声?” 庒琂笑道:“天时冷,妈妈你回去歇着吧!金姑娘跟我熟,通不通报一声,我觉着无妨的。”此次过来问话,够麻烦了,她不想再麻烦下人们而得罪人。 婆子难得有人这般体贴,就勉为其难道:“那姑娘里面请。姑娘多早晚出来?” 庒琂道:“用不了一会子。出来时我替你把门掩上。” 婆子点头,给庒琂指意玲珑那住房位置,又指着姨娘居住的房在哪里,再看庒琂走去,她自己才打哈欠退走,留掩着门。 庒琂主仆行近意玲珑那卧居室门外。 门关得死死,尚未等庒琂停下脚步,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庒琂看到灯灭,止步,可三喜没停下,直奔到门口,不管三七二十一,扬起手掌拍那房门。 里头,无人应答。 过一会子,旁边居室的灯亮了,紧接有人开门出来瞧。见外头站两个人,都十分奇怪,可无人敢问话。这些人或是二老爷为姨娘留用的仆子。 三喜并不惧怕,有人看正解气。她更用力拍打房门。 那会子,娜扎姨娘那屋的门开了,只见她披着一件绒毛披风,捂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张雪白的脸面,此刻,娜扎姨娘竟没用丝巾遮住脸。 因天时昏暗,灯光影投,庒琂没瞧得十分清楚,只远远看到一张雪白的脸蛋。 庒琂略有歉意,深深往娜扎姨娘那边蹲了一回礼。 娜扎姨娘大约看了一会子,慢慢转头进屋了,一句话不说。 庒琂怕过于声张,便对三喜道:“算了,三喜,我们走吧!” 三喜“哼”道:“这是直白白的欺负人,黑漆漆的侮辱人!姑娘走,我不走!” 三喜开先用手拍门,等她说完这一句,便扬起腿脚踹。 三喜对门里道:“不管你是意姑娘还是金姑娘,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有胆子撒谎怎么没胆子开门啊!开门啊!开门啊!” 三喜那声音又尖又锐,依旧叫:“开门啊!开门啊!” 正这时,里头的人回应了,捏着一口怪腔调:“不开!不开!我不开!” 庒琂很是无奈,轻轻把三喜拉下来,然后和气对门里道:“金姑娘,我想来跟你对质一下。才刚在西府说什么都不重要,如今,只有我来,只想打听清楚今日我拜托你的事。有劳你开开门。” 那怪腔调停下了,又是一阵安静。 三喜气不过,指着门道:“装什么死人!才刚我们来见你屋里的灯是亮着!你有胆子说那种话,怎没胆子出来对?你天不怕地不怕,连爷们都不怕还怕我们?” 这话十分凑效。 意玲珑果然猛然打开房门。她一手撑在门上,一手叉在腰间,一副慵懒风情的模样,笑道:“吵什么吵,老子要睡觉了!我欠你们什么了?招呼一声我就得去,招呼几声我还得来开门,你们是谁啊?给银子了没有?” 三喜怒道:“终于露脸了!你也终于说银子的事儿了!”伸出五根手指:“今日,我们姑娘账上欠你这个数,还记得么?” 意玲珑叹息一声,撩了撩额上的乱发,道:“有欠有还,再欠不难!” 庒琂往前走几步,约是到意玲珑跟前,才道:“姑娘的意思是我给足了银子,姑娘才承认今日我拜托你的事?” 意玲珑眼神飘忽,蹙了一下眉头,又低下眼帘看地上,琢磨道:“这……说到银子,谁不喜欢!可我真奇了,姑娘你拜托我什么事儿了?这大晚上让我起两次床,要不要我睡了?虽说我是……”伸脖子靠近庒琂:“虽说我是你们老爷请来的保镖,约定里面没这条!” 庒琂笑道:“那算我欠姑娘的情。如何?” 意玲珑道:“我提一句醒给你们,闹得太大声把母老虎惹过来了,你们得自己兜着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话,可不是想指曹氏? 庒琂会心一笑。 意玲珑又道:“你们要问什么?我告诉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银子!” 庒琂见如此,怕真是问不出什么了,如若跟意玲珑吵,她那性子,只怕吵起来,天昏地暗的最后,吃亏还是自己。 于是,庒琂道:“姑娘要银子,我那回去取银子来!只求姑娘再去给西府的二爷说清楚明白。” 意玲珑干咳两声,道:“有银子我喜欢,可我喜欢银子也不能光口胡说八道啊!姑娘要问什么,我都不知道。” 说完,意玲珑欲关门,好在三喜冲上去,一把门顶住,用身子夹在门中,不给她关。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一声呼唤:“妹妹!” 庒琂回头,看到庄玳提着灯笼跑来。 第三十七章:阴阳舌战 三喜见到庄玳,极其兴奋,又叫又跳道:“三爷,意姑娘要关门不理我们!你快来帮帮我。” 话语刚停,意玲珑咬唇,蹬起脚板,踹在三喜的臀部位置。三喜惊叫,一个踉跄趴出门口。紧接,门“嘭”地关上。任凭三喜再如何叫门,里头半句不回应。 庄玳到达近前,与庒琂扶起三喜。 三喜“啊哟”不断,怕是伤破哪个地方了。 庒琂关切道:“伤着没有?” 三喜“哼”道:“死是死不了,活着憋得一口气难受!”于是,三喜极力撑起来,还想拍打门板。 庒琂则道:“算了,咱们回吧!” 三喜冷笑道:“姑娘可以跟她算了,我跟她算不了!算不清楚!”再转头去对庄玳道:“爷,你才刚看到了。篱竹园的人太欺负人了!” 庄玳示意三喜缓气,故和声对门道:“姑娘,开开门。本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来问你一问,你知晓就知晓,不知晓就不知晓,大晚上踢打人是什么意思?过会子太太过来,届时都不好看了。你要是再这样蛮横,二老爷不请你了,钱也不给你付。” 说完,意玲珑猛然开门。 庄玳和庒琂、三喜吓得急后退。 只见意玲珑道:“是你们自个儿来找我的,并非我去找你们晦气。你们老爷请我,可是三求五求的,不付钱?我把你们府给掀咯!” 庄玳也只是想吓唬吓唬意玲珑。 意玲珑是气了,又道:“过会子你太太过来?就是你老太太,老老太太,祖宗老太太来我也这样!听清楚了,姑奶奶老子我不是你们家下人,别对着我呼三喝六的!就是你们老爷,还得叫我一声姑娘,敬我好多分呢!大晚上要不是看在给钱老爷的面子,我才懒得走一遭。好嘛!走就走吧,你们自个儿又寻来了,好话不带说的,一来呼喝个天响,我是狗啊?是猫啊?随便叫我来我就来,不叫我走我还得走,你敲敲门我就开,你再叫叫我回,什么人啊你们这是!真够可以的!” 这席话跟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闷响完。外头站的人听傻了。 庄玳嗫嚅道:“没人说你是猫是狗。姑娘何必作践自己。” 意玲珑狠狠“呸”一地,道:“还用说?你这不就是说了!你是什么意思?撑足你是府里的少爷,就特别了不起是不是?别说你个小宅门的小爷,就是天皇大帝,我也见过,没怕过!” 之后,意玲珑狠狠关上门。 庄玳思想几分,对门道:“姑娘不必这样。几句话的事儿,闹得满府不宁,姑娘不免显得小气了。既不愿意说,那我们走就是了。也不用求你这种人。”赶紧拉住庒琂的手:“妹妹,我们走!” 庒琂微微叹息,随庄玳牵手,欲走。 这时,意玲珑又开门出来,站出门口,指着外头的几人:“等等!” 庄玳几人住脚,却不回头。 意玲珑道:“转过头脸来!” 庄玳哼笑道:“你叫我们转我们就转啊?我们又不是你养的小狗小猫,凭什么听你的。”依旧拉着庒琂继续走。 哪知意玲珑呵呵直笑,道:“是了!要不这样,你说你是我养的小狗小猫,我就跟你们说你们想听的。” 庄玳对庒琂一笑,便转过脸面对意玲珑道:“你说你是我养的小狗小猫!满意了么?” 意玲珑听完,耸身跃起,轻脚落在庄玳眼前,一连两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庄玳疼晕了头脑,转身一圈,倒在地上。 庒琂和三喜赶紧蹲下扶他。 庄玳抚着自己的脸颊,怒视意玲珑:“你……你到底是不是女子?怎这样恶毒。” 意玲珑怒道:“从来没人敢跟我说你是我养的小狗小猫。你居然当我的面这样说,我打你!是因为你骂我!” 庄玳委屈道:“那是姑娘你叫我这样说的。” 意玲珑道:“我叫你说:我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不是你是我养的小猫小狗!” 庄玳忍俊不禁,噗嗤笑了,狠狠点头:“嗯,你是的!” 意玲珑知庄玳笑的意思,又扬起巴掌想甩下。 此时,庄琻的声音在外头震赫而来。 庄琻道:“住手!” 原来庄琻跟庄瑛俩姐妹从寿中居回来,才刚坐一会子,茶都没用上,就听见说贵圆玉圆去篱竹园请意姑娘,姐妹两人好奇了,嘀咕猜了一会子。 庄瑛那会子道:“有什么好疑惑的,左不过太太们有事劳烦她,才叫她去!” 庄琻戳了庄瑛一额头,道:“你巴不得天下的人都好,可天下的人哪个对你好了?要我说,太太们赶紧撵走这只恶婆娘。留在我们这儿实在胀目!” 庄瑛道:“人家姑娘没怎么着你,你倒成日为难人家。” 庄琻听完气极了,便不再跟庄瑛说话,只顾叫外头传吃的进来,一人坐在桌前吃着。没过多久,丫头端吃食进来,说门外的妈妈说琂姑娘去篱竹园了,又说三爷也去了。 庄琻好奇,放下手中的吃食,不管庄瑛劝阻,坚持自己提灯,与丫头万金来瞧。 到了篱竹园外头,听到一阵吵闹,等进来靠近,正好见到意玲珑扬起巴掌要打庄玳。 庄琻那声喝止,震慑住意玲珑了。 意玲珑直眼看去,看到庄琻与万金大大方方提灯走进来。 庄琻道:“没王法了!你以为你打的是你窝里的狗仔子?”再上去扶起庄玳,继续道:“我们走,去告诉太太去!这奇居之货,留不得了!竟半夜打起主子来了!” 意玲珑闪身横过去,不给他们走。 意玲珑道:“什么狗仔子?你说清楚,不说清楚甭想出篱竹园的门。凭谁来,都得给我一个道理。” 庄玳看意玲珑这般蛮横,十分无奈。 庒琂又对他摇头,示意适可而止。 庄玳点头回应庒琂。 可庄琻不依了,将灯笼递给万金,自己撩起袖子,晃动头上的珠翠,道:“这又不是我说的,你自个儿说的呀!我在外头听见了,这会子你爱承认承认,不爱承认也没人能强你!滚开,我们要告太太去!” 意玲珑知道庄琻嘴巴厉害,若真吵闹,还不定能赢她。因而,意玲珑想到一法子,也不是想太为难她们,只想解解气,拦她们一会子,消消这几个宅门深府少爷小姐的戾气性子。 这法子就是:意玲珑快身手蹿到门边,三两下关死门。 庄琻等人见如此,惊住了。心中俱想,那意玲珑怕是要对他们下毒手了呢! 三喜浑身发抖,却还挣扎挡在庒琂前面。 三喜道:“不关我们姑娘的事儿。” 庄琻听毕,怒视三喜,再指着意玲珑道:“反了!烂肉的蹄子要不要脸了?”接着,所有的不管,只扬脖子叫唤:“杀人啦!” 意玲珑一个飞身过来,手指直直指对庄琻的眼睛。 庄琻不敢再出声,吞了余音,死死瞪意玲珑那根手指。 意玲珑道:“再叫我挖了你眼睛!” 庒琂瑟缩道:“姑娘,别!这跟二姐姐和三哥哥没关系,都是我一人来找你。你要挖尽管挖我。” 三喜拦住:“那先挖我!” 哪知道,意玲珑轻轻收下手指,后退几步,笑吟吟的撩起裙子,岔开双腿。她道:“我可以不挖你们眼睛,来来来!” 意玲珑的小手指指众人,又勾回到她的下胯:“钻过去,我就放你们走!” 庄琻气抖了身子:“你……” 万金一手提灯一手扶住庄琻,还害怕地对意玲珑道:“你不怕老爷太太要你的命么?” 意玲珑小手指轻松摆摆:“你们老爷有些时候还得听我的。不信,问你们老爷去!” 庄玳显然按捺不住了,冷冷甩袖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意玲珑也不管她,依旧小手指指在胯下地上,示意几人钻过去。 那万金是怕了,急又道:“我代我们姑娘钻,钻完你让我们先走!” 庄琻听毕,反身狠狠给万金一巴掌。 万金踉跄,灯笼先掉地上,她才倒趴下来。 庄琻道:“下贱的蹄子!” 正这时候,外头有人拍门。是曹氏来了。原来,庄瑛看她姐姐庄琻与万金出去了,便不放心跟在其后,等她到篱竹园门口,猛听到关门声,后头又听到庄琻呼唤杀人,庄瑛惊怕,赶紧撤身到外头叫人去西府请太太。 去报信的丫头说得不清不楚,只说篱竹园出人命了,二姑娘在里头。 曹氏在西府还帮衬郡主料理庄璞的事儿,医生来瞧,施了针,庄璞也没醒来。诸人焦急十分在屋里。然而,北府丫头忽然来报,可把曹氏急坏了,再也不顾西府眼下的事儿,便带贵圆玉圆匆匆赶回北府,一径到篱竹园。 庄瑛在外头接应曹氏,见到曹氏嗫嚅道:“太太,二姐姐叫得太吓人了。我怕不好,才叫人去告诉你。” 曹氏狠声对庄瑛道:“好好的不睡觉,跑去篱竹园做什么?真是见鬼行梦游了?” 虽这样和气说话,但是脚步一刻不停,直至门口。果然,门关得死死,里头低低传来有人说话,听也听不真切。 等曹氏拍门叫:“开门!” 庄琻才振奋推开意玲珑:“太太,太太救我!太太救我!” 意玲珑忽然被推开,怒气大涨,可听到曹氏的声音在外头叫嚣,便寻思:我不能这么生气,免得被笑话。 这么想,意玲珑哈哈大笑,直身走进屋里。过一会子,意玲珑搬一张凳子出来,就坐在门口。 那时,庄琻和万金去开了门,曹氏气呼呼踏进来—— 第三十八章:不了局 不止曹氏来,二老爷庄禄也跟着来了。 先是曹氏和庄瑛及丫头子们匆步踏入院门,庄琻见机,立即跪下,抱住曹氏的大腿,哭喊着道:“太太,篱竹园要杀我!要杀我!太太你要为我做主呀!” 万金亦是跪下哭诉道:“姑娘在东府吃了些酒,回来后觉得闷,想在院子里走走散散。哪知听到三爷的声音,怪奇的就寻过来,哪里知道她——”指着坐在房门口的意玲珑,“竟还出手打三爷。要不是我们姑娘制止,她也要狠心对三爷下黑手了!” 这些话,庄玳听得脸面红辣,她们的话并无不实,可细致想,庄琻主仆的话未免有些夸大了。故而,庄玳忧心地向庒琂看一眼,庒琂蹙眉,一脸无辜,不知如何反应。 倒是意玲珑跟没事儿人一般,好像此前一丁点事儿都没发生过。她笑吟吟捋额上的秀发,慢条斯理道:“哎哟,这可热闹了。你们有没有江湖见闻呀?这杀人场景是这般?看到血没有?看到人受伤没有?你们那些嘴巴我又不是没领教过,那个话怎么说的?对!莫须有!莫须有啊!没得的事儿往我身上有!我也不介意,人是坐这儿,这位太太也不必张口开骂了,你要骂什么话我心里清楚。要让我走,行啊!钱拿来!” 曹氏气鼓了腮帮,甩起大袖子走到意玲珑跟前,却不与她先说话,转头看庄玳和庒琂。 曹氏关切问道:“玳儿,可是打着你了?你实话跟我说,不怕的!” 庄玳咕咕的眼目望着曹氏,又扭头看了意玲珑一眼,半会子不知怎回答。如自己点头,那这半夜下晚,还能安宁?如自己不作声,即是默认,如摇头,可不是把二姐姐庄琻打捆出卖了么? 庄玳正是犹豫。 庒琂出声道:“太太。原是我过来找姑娘问句实话,没想到发生这些事。所有过失是我引起,请太太责罚。”说着赶紧拉三喜跪向曹氏。 庒琂所想,一旦激怒意玲珑,再想问关先生和阿玉在何处,便无望了。自己拜托她找人来接人,自己跟庄玳下过诺的,此刻话不对版,极需要意玲珑帮忙周圆。 曹氏哼的一声,压根儿没瞟庒琂,只对庄玳道:“玳儿,不要怕。有太太在,若是打了你,我连篱竹园的竹子都连根给你拔起泄这口气!然后去你府上给你太太道歉去!” 庄玳张口,缓缓去扶起庒琂和三喜,不知怎么好作答。 恰时,意玲珑笑道:“哎呦喂,这位太太,这么大一片竹子林,连根拔起不太容易,您挤得进去么?”话里讥笑曹氏体态肥胖。 曹氏甩袖指向意玲珑:“别以为老爷很中意你,很维护这破园子。真破出格儿的事,端走你是一钱眼的事儿。别是得意忘形了。” 庄琻抹鼻子掉眼泪的在一旁,拉住曹氏道:“对,太太说得对,这园子的狗恶得很,竹子也不该活,明日,我们一把火烧了它!” 曹氏也不听完,怒甩开庄琻,狠道:“也不怕你的蹄子贱,哪里去不得,偏来这儿。” 庄琻一脸委屈,扭扭捏捏转身去哭,遮羞。 意玲珑看这对母女这般做作,本想忍住不笑了,又大笑开。 曹氏不理她,指着贵圆玉圆道:“去,把新来炕下那外货叫来。” 贵圆玉圆听令,赶紧转去娜扎姨娘房门醒门。敲了一会子,没见回应,贵圆过来道:“太太,姨娘想必深睡了!” 曹氏“呸”一声:“你哪里来的姨娘?放你娘的屁!是你娘死了,你爹给你娶回去的新姨娘不成!去!再敲,敲不醒,砸烂门!我就不信了,治不了这二货!” 因别的房内有仆子住,那些仆子偷窥闹热,曹氏进来时,他们都赶紧缩回去,曹氏是看到了的,眼下娜扎姨娘没出来,曹氏就将气撒在仆子们身上,便横起手臂指那排房间,道:“都死了?悄悄儿偷什么看?都给我滚出来!” 庄玳见曹氏这架势是想大闹,便怂了心胆,直哀求曹氏:“太太,算了!咱们也没丢什么伤什么。不必如此张扬,待会子把老太太闹知道了不好。” 曹氏道:“儿啊!这等事咱们不必瞒着老太太,好让老太太知道。眼下我们人多势众,她们不敢将我们怎么着,我们合起力来,扳一扳她们,拧不断她们的头,掐断她们的狗腿子也是得行。不怕!” 言语间,那些房间里的仆子瑟瑟缩缩开门出来。 曹氏又对着仆子们道:“站好来!跪下!” 篱竹园的仆子不多,两个老妈子,四个小丫头子,便无他人了。听了曹氏的恶令,六人不敢不听,胆怯的看了意玲珑一眼,正要跪下,又见意玲珑“呼”的一声从凳子上起来。 意玲珑迅速走到仆子们跟前,道:“休要跪人!日里怎么说的,这园子不受外人干涉。你们不必对外人跪拜,能受你们跪拜的只有你们的父母祖宗。那些想受你们这大礼,是要折寿的!她们想折寿,那你们狠狠的跪,要磕响头!磕一头,诅咒她们少活十年!” 意玲珑十分得意。 曹氏气得不成样了,这样的毒咒叫她如何招架? 庄玳夹在中间,十分难堪。 庒琂也不敢言语。 那时,庄瑛委婉对曹氏道:“太太,不过来这儿迎姐姐和哥哥回去罢了,哥哥说得对,算了吧!” 曹氏狠狠盯着庄瑛看,庄瑛勾下头脸,退后两步。 曹氏再看那些仆子,还没跪,自己脸面有些下不来台,便狠心接招道:“我是北府的太太!你们这些恶奴是有眼无珠?还是胆肥心大目中无人?仔细明日我让你们一个个揭了皮子再赶出去!” 仆子们听后,直立跪下。 形势,意玲珑是阻止不了了,故笑道:“哎呀啊,豪门大宅子,财大气粗。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人跪要人死,随便一句话,了不得了!讲真,我也不是十分喜欢留这儿。跟你们这些人呆一处,真是作践我自己!得嘞,我收拾收拾,趁夜黑风高,我走!” 说完,意玲珑双手背在腰身后头,叹息摇头进屋。余留下的是满满的讥讽。 意玲珑进去,那头贵圆和玉圆停下敲门声,娜扎姨娘开门出来了,她头脸新盖有一层纱巾。 娜扎姨娘冷淡眉目直直看向曹氏,不举礼,不言语。 曹氏斜去眉眼瞟娜扎,道:“多大的园子,竟管不住自己家门了。真不知道的你为何日夜蒙着那张脸,能做多见不得人的事儿呀,黑灯瞎火的,扮鬼还真是吓死人!跟你言语一声,你那狗腿子丫头就出去了。你要是不愿见她,回去睡吧!也没你的事儿。就叫你出来告一声儿,算我尊重你了。” 才刚跟意玲珑对决,实在下不来台面,才闹着让娜扎姨娘出来,毕竟,娜扎姨娘是园子里的主人。所谓擒贼先擒王,为难下人不如为难主人。曹氏迁怒而已。 此刻,意玲珑自行了局,自然该让娜扎姨娘自己收场回去了。 并且,顺顺当当还能羞辱娜扎姨娘一回。想到此,曹氏心中十分喜悦。 娜扎姨娘听完曹氏的言语,微微侧头看跪在地上那些仆子,又抬眼看意玲珑的屋舍,只见她脚步轻盈迈开,向那处走去。 庄琻见状,低声啐道:“果真衣裳皮子里子是一件儿的,一挂解不开一卦。扣死着呢!” 曹氏听到了,冷冷笑,不说话。 娜扎姨娘走到门口,向门内探头看,正好看到意玲珑在屋里收拾行李。 娜扎姨娘伸一手扶门,一手抚住自己的肚子,对里面道:“你要去哪儿?” 意玲珑传来声音:“你在这儿过你富贵日子吧,我得走了。” 娜扎姨娘双目流转,露出些许失望,然后缓缓的转过身来,思想半分才对曹氏这边道:“富贵的日子你们过吧,我也走了!”又回头对屋里道:“你等等我,我回去换双鞋子。” 说完,娜扎姨娘真回去了。 过一会子,娜扎姨娘换了鞋子走出来,身上的衣裳已换掉一身,穿的是一套异域风情的装束。众人瞧着,甚是惊奇。 那会儿意玲珑没收拾好行当,还未出门。 庄玳见事态严重了,赶紧跪向曹氏:“太太,你留姨娘吧!别让姨娘走,也别让意姑娘走了吧!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了。那时得生多大的气呀!老爷万一知道了,那……” 是的,二老爷庄禄指望着那肚子能带来个小子呢!老太太不也这么指望的么?眼下娜扎姨娘走,这局了不了!满城风雨即将来临呀! 岂料,二老爷庄禄火势汹汹来了。 庄禄一跨进院门,洪声喝道:“谁都不许走!” 曹氏闻声,惊转回头。 庄禄甩手中那串玛瑙翡翠珠子,晃起那肥大的身躯,步行生风,一面进来,一面呼喝前头跪的那排仆子:“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扶你们主子进去!” 那些仆子听悉,急从地上起身,一溜的围在娜扎姨娘身旁,七嘴八舌低声劝说。 娜扎姨娘垂下眉目,也低声道:“姑娘去了,我也要去。只有姑娘对我好,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庄禄怒道:“糊涂,谁说你姑娘要走了!谁说的!” 曹氏往前跺步,道:“我说的!” 庄禄怒不可遏,指着曹氏道:“你巴不得整府里只剩下你一人,你还能留得住谁?说好了话,你不喜欢园里别往这儿来,这会子来做什么!” 曹氏道:“老爷啊老爷,你是吃昏了,还是被魅惑了?这里的人想要你女儿的命,想要西府孩儿的命。若是我来迟半步,你等着收尸吧!” 说完,曹氏抹泪哭,狠狠转身:“我这回老太太去!让老太太评评理,给个说法儿!” 曹氏走了。 余下众人傻眼呆愣。 那会儿,意玲珑从屋里出来,没带任何行李,反而奇怪无辜看外头众人,又转眼对二老爷庄禄笑道:“哟,老爷怎么来了?谁要走了?” 庄禄“哼”一句,从意玲珑脸上转开视线,扬手对众人道:“还不赶紧去拉住你们太太!去呀!” 庄琻、庄瑛、庄玳、庒琂等人这才惊醒,一堆儿的挤在一块往外跑,听从庄禄的话要去追曹氏。 要知道,曹氏铁定了心要去寿中居夜烦老太太主持公道。 庒琂一路出去,追悔莫及,真不该意气用事走来篱竹园。 这,真真是个不了局呀! 第三十九章:燃眉夜 曹氏没能去寿中居烦扰老太太主持公道。 起因如此: 庄琻、庄瑛、庄玳、庒琂几兄妹追了出来,在那石桥上围拦曹氏。曹氏骂骂咧咧,不肯就罢,还出言让庄琻、庄玳跟自己一同去。 庄琻在篱竹园受过委屈,此刻心中向着母亲曹氏,又忌惮她父亲庄禄的威怒,故而中立。 庒琂是个外人,还是篱竹园矛盾的引发者,不好出声。 余下是庄玳和庄瑛极力挽住曹氏。 曹氏道:“你们二老爷不在道理的,你们年纪小不懂事不怪你们,可你们怎听他的话来绊住我?今日我不给你们出这个头,他日别说你们的头保不保得了,我的头随时随地也可让人拧了去!有朝一日你们想我了,该拜我的坟去!” 庄瑛抹泪道:“太太何苦咒自己。” 曹氏见小女儿这般懦弱,气不打一处来,开了手脚掐了她一手臂。庄瑛疼,急躲开。 曹氏道:“我怎么就生你这样一根木头人,一点儿情都没得?留你有何用呀!” 庄玳怕曹氏再打庄瑛,赶紧挡在她前面,哀求道:“太太,我求你了!”说毕,他拉住曹氏的衣裙,跪在她面前。 庄玳道:“后宿半夜,府里人该是睡的时候了呢!大老爷才高兴,老太太难得也高兴,我们这一去,往后几日新年还过不过了呢?太太不为府里太太和老太太着想,请太太可怜可怜琂妹妹。她为着我二哥哥来,也是受天大的委屈。琂妹妹都没说什么呢!太太真去报给老太太知道,老太太极维护北府,又不忍视琂妹妹和二姐姐受辱,不是让老太太为难寝食难安么?更叫二姐姐和琂妹妹难以自处了。好歹说,我也来北府了。求太太疼我一回,饶我吧!” 那头,庄瑛见庄琻不言语,小小拉住她,求道:“姐姐,你说句话。” 庄琻哼声,跺脚。 曹氏叹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说你们几个傻孩子,这个世道你若不硬气为自己找寻,谁还搭理你为你出气?” 曹氏用力甩开庄玳,执意要走。 庄玳等众人又追一程,到了北府大门外,扯下曹氏,死活不给松手了。 末了,曹氏摊手跺脚道:“虽然不去老太太处,也要让西府太太知道。若不然,还以为我们北府不把西府放在眼里了。” 曹氏也是清楚,大晚上的去扫老太太的清梦,还乱了她今夜的兴致,后头不一定得支持,反要落下糙话给老太太讨厌。故而转念想,去西府与郡主报说。总归在谋划算计里自己一人单打独斗,不如拉上西府并肩作战。此处,曹氏想扫清篱竹园。 接着,曹氏不管几个孩子如何劝说拉扯,一命不依从,直至西府。 到西府。 此时西府众人仍围在庄璞院房内。庄璞尚未清醒。 炕边围有庄瑚、庄玝姐妹两人,炕头上坐的是郡主,炕沿下,湘莲跪在那里端水盆,老医生给庄璞推揉按摩,现已完毕,就湘莲端的水净手。 庄勤远远站在窗边,手背在后头,叹息望外。 郡主不住的抹泪水,庄瑚作为长姐,又肩负府中巨细,所以,自主开口问老医生:“大夫,过会子能醒不能?” 老医生笑道:“下手重了些。放心吧!二爷年轻力壮,经得起。保准没多时就醒了。” 郡主哭道:“呕出一大口血,外头的伤容易好,我信,却不知里头伤到什么了,怎知经不经得起?” 老医生听毕,赶紧起身弓腰勾首,道:“太太担忧的是。我才刚再三诊视,就心脉呈现看来,确实无碍的。二爷年轻气盛,一时内外交困,呕出热血,是常情。休养休养便好了。只不过,日后少些火焰,平静归气方好保养身子。” 老医生说完。恰时,曹氏火势匆匆进来了。 到屋里,也不管老医生在场,噗噔一响,跪向郡主。 曹氏哭道:“太太,我给您请罪来了!” 屋内原有的人惊讶不已,老医生稍稍转侧脸面回避。 郡主不知所措,伸出双手让曹氏起身。曹氏不起,捏着手绢拧鼻子,还要说话呢。 郡主对湘莲和庄瑚道:“快扶太太。” 曹氏摆手示意几人不必扶。 后头,庄琻、庄瑛、庄玳、庒琂陆续进来,个个儿喘息不止,傻愣状看曹氏跪在地上。又一时间,几个孩子在曹氏后头,也跪下向郡主。 郡主吓住了:“才刚说二丫头出事儿,这怎么的了?”望向庄琻。 只见庄琻满脸通红,那双眼睛如灌了水似的,漾起红艳红艳的肿晕。 郡主对曹氏道:“太太快起来说话。”亲自下去扶曹氏。 曹氏起身,道:“太太,才刚我赶着回去,可不就是混帐事了?你有所不知呀!二丫头在篱竹园要遭人索命。” 郡主等人惊得哑口。 曹氏又道:“要说拿捏二丫头的命我也认了,合该是我们北府里的家务事。可偏偏那边还对玳儿下手。”转头对庄琻道:“丫头,你来给太太说。她们是如何对你三弟弟的?” 庄琻一脸红,吞吞吐吐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曹氏见状,啐道:“才刚那一团火跑哪里去了?有太太给你做主,你还怕什么?” 郡主哀切道:“有话慢慢说。”又示意丫头子搬来凳子请曹氏坐。 庄瑚趁这个节骨眼,请老医生出去。大约到了外头,老医生叮嘱几句保养的话就走了。等庄瑚再进来,听到曹氏对郡主说自己如何到达篱竹园,意玲珑如何对待兄妹几人,娜扎姨娘如何看而不顾,任意由之。所有种种皆是篱竹园姨娘等人居心叵测。 郡主听毕,先不评判此事是非,只唯庒琂问:“好好的,琂丫头你去哪里做什么?” 庒琂往前跪出:“太太,都是我的错。是我鲁莽了。因为我想知道意姑娘把关先生和玉姑娘送哪里去了。想着二哥哥为了这事儿……”遂而看炕上躺着的庄璞,不忍再讲下去。 郡主知庒琂是好意,不过当着曹氏的脸面不能维护,最后狠道:“糊涂!再如何不是,也该由你二哥哥去问,该由你太太去审,你巴巴的去做什么?还不够添乱的呢!” 这句话,是嫌弃人的话。 庒琂委屈极了,忍住眼泪不要往下掉,心里已然泪流成河。 庄玳看到庒琂这副情景,便道:“太太,是我示意妹妹过去的。后头我也去了!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去问别人的话。” 郡主怒道:“住嘴!” 站在一边的庄勤甩袖道:“荒唐!荒唐!” 言语下,庄勤问庄瑚:“瑚儿,大夫出去还说什么没有?” 庄瑚赶紧回:“大夫说无碍的。若不然让二弟弟歇着。太太和老爷也赶紧歇息去。” 岂料,曹氏不肯停,道:“太太!” 那目光蕴含不满、酸楚、可怜、哀求。郡主十分为难,安抚道:“太太,你先回去休息。这一日够乱的了。璞儿还躺着呢,我实在……实在没心思分出神来。” 曹氏点头,叹息道:“也是呢!这一日大人们喜事儿,孩儿们桩桩件件哪儿不是大事儿?我操这心做什么。好吧,那我先回了!” 曹氏再一次想提醒郡主,府里的事儿自己操持不算什么,孩儿们弄出人命的事儿自己殚精竭虑为之摆平。眼下如何?眼下郡主竟然这样推开不管了。 曹氏心起冰寒,想到府中的人,个个人心深远,不可触摸,不可逾近;这么多年,辜负自己那片辛苦经营了。 至终,曹氏只好含泪作罢。这一出,曹氏想借郡主尊贵为自己出头,以孩儿们受欺负为由头来请,没想到郡主如此回复。 曹氏离开前,庄勤实在看不下去先走了。 庄勤前脚才走,庄璞就醒来了。那会子曹氏尚未离开。 郡主听闻庄璞的哼唉声,满心欢喜,不管曹氏内心如何,只管叫:“太太,太太,璞儿醒了!” 曹氏冷笑,皮肉笑相,垂眉勾脸回了句:“那太太放心了。” 郡主让湘莲赶紧来伺候庄璞,又吩咐丫头们如何仔细,要添加什么来,道茶送水此类。 曹氏这时开身走出去。庄琻和庄瑛不敢久留,遂而向郡主等人端礼,退出去跟随曹氏回去。等曹氏等人出门,庄瑚稍稍咳嗽一声,走近郡主边上,道:“太太,太太走了。” 庄瑚眉目之意,提醒郡主曹氏离开时不是十分开心,请她出去跟曹氏说几句话,予以安抚。 郡主何等聪慧,看出来了。 于是,郡主让庄玳等人留在屋里,自己轻脚移出门外。到外头,看到曹氏淡淡然然行走,如行尸走肉。 郡主看曹氏那背影,有些怜悯。远远的呼唤曹氏道:“太太留步。” 曹氏如同没听见,那行尸走肉的步子,登时大步向前。郡主见她远去,便不追了,摇头转向屋里。不提。 曹氏自庄璞院落出去后,一路到西府外门,步入径道回北府时,她才放了声哭出来。 庄琻和庄瑛姐妹不敢去劝,静静的站在后头。 哭完,曹氏抹干泪水又继续走。没走几步,猛然回头指着庄琻庄瑛两人道:“今夜看到了?今夜你娘我的遭遇就是你们日后的遭遇!对得人人好,人人未必对你好!罢了!你们终究跟我不同心,说这些有何用!” 曹氏言语之间,露出几分凄凉和无奈。 庄琻见她母亲忽然如此伤感,还对姐妹两人生分起来,她略显担忧。为寻话找话安慰曹氏,她向前对曹氏跪下:“太太。都是我不好,惹太太生气了。” 曹氏盯住庄琻,良久才道:“我生气呀!” 曹氏心里苦,暗自想:自己如何不气?受气的事儿多了!篱竹园除外,庄府对自己薄情除外,女儿处事确实占一大半呢! 因而,曹氏扬起巴掌,狠狠甩在庄琻脸面上,啐道:“还有脸说的!你没事儿跑去雅阁做什么?想这么快做死人呀!” 庄琻惊醒。对的,那日自己确实来过雅阁。 庄琻懵道:“是……是关先生回来了,我没告诉太太。” 曹氏竖眉歪嘴怒骂:“如今告诉我有何用!等明日,外头官府来将你们一个个抓起,你们就知道厉害了!这等事儿,能瞒得住我不厉害,能瞒得住天下,你们才厉害呢!” 庄琻和庄瑛闻之惊惧。 眼下,曹氏咬牙切齿,急步走了。 第四十章:停息 一夜安稳,无话。 曹氏回到北府。她虽然悲愤难平,但有两个女儿百般安抚,心情略是好些了,耐到下夜她让两个女儿去睡,自己叫贵圆玉圆呈来两瓶金纸醉,也不知吃了多少,管至迷迷糊糊在炕上睡着。 西府经此一闹,合府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里,郡主和三老爷庄勤彻夜难眠,满是忧心。夫妻二人商议,次日等请完老太*晨后,必得去北府与曹氏、二老爷商量对策。往后下夜,郡主仍旧不放心庄璞,又两次去探望;此前对湘莲十分怨恨,终究见她服侍尽心,也无话追究了。庄玳和庄玝兄妹两人想守在庄璞屋里,郡主不让,赶着两人回去。至于两人回去是否能睡,没过多关心。而庒琂自北府篱竹园闹事回来,跟庄玝回房,郡主没对她言语过一丝话。 大姑娘庄瑚从西府回东府,按口不提,东府人等经*喜,尽兴合眠,根本不知此事。 次日。 庒琂从西府回中府镜花谢,尚未进院子,子素从里头迎了出来。子素看到庒琂满脸疲惫,便焦急过去拉手问。 庒琂摇头,不太想说话。子素举望三喜,三喜蹙眉凝视庒琂,心不在焉。 一路上台阶进房,到了里间。 子素道:“满是一整夜,我都睡不合眼。未必是你们吃醉在东府了?也没见人来回一句。” 三喜冷冷笑,转身去倒茶,端回茶水递给庒琂,这才跟子素道:“姑娘想多了,府里的爷们姑娘们主子家人才有回的,我们算得什么?贱皮贱肉而已。” 听这话,子素知两人昨夜受委屈了。 那时,庒琂已坐上炕,子素托拉出绒被替她盖上,又将汤婆子抱来给她,因听三喜这样说,子素才握住庒琂的手道:“好好的吃席,怎又委屈你们了?” 庒琂尽眼的无奈,无神直视前方,淡淡地卷起嘴唇,轻声道:“关先生在雅阁的事败漏了。我没听三喜的话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所以一夜回不来。” 子素张口哑语,眼神里充满惊忧。 庒琂反握子素的手,道:“姐姐不必担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子素道:“回是回来了。可你……” 庒琂的手举起来,立在子素唇边,摇头道:“姐姐别说了。” 庒琂这副情景,岂止伤心,还有更多的是失望。子素果真不再说关于昨夜关于东府关于关先生的话。 接而,子素将话转开道:“什么时候过去请安?” 庒琂没回,转头看窗外。 窗外,半缕暖阳缓缓照耀,影动墙移。按往日,此时该去寿中居问安了,或因头夜过于尽兴,老太太兴许还未起床,各府太太们或有孝心想让她多歇息,故此还未见众人有进门的动静。 庒琂心里打算,等太太们进去差不多了,自己悄声去正好。趁这个时候,自己打个盹儿,昨夜确实不怎么合眼呢。 子素主觉,轻手轻脚起身,道:“我出去看看,若她们都去了,我再叫你。” 庒琂微微点头,眼睛已合了下去。 子素走到门帘外头,故意留步向三喜招手。三喜顾及庒琂在炕上,她想留着伺候,没响应子素的召唤。 子素心里是着急,才刚庒琂让她别说了,她没说,心里头却牵挂得很,巴不得寻空隙问问三喜。 如今三喜不应,子素恼火了,便大步进来,管不得动静大小,伸手用力拉三喜出去。 到院外廊下。 子素开门见山道:“你把在东府发生的事仔细跟我说,不许漏掉任何。” 三喜扶栏杆坐下,唉声叹气。 子素着急了,一手推在三喜肩膀上:“哀败叹气,怎盼得你姑娘好?你若为她好,就与我说说。我帮不上什么,至少能宽解她,让她舒心些。” 三喜道:“怕玉皇大帝佛祖施法也没办法让姑娘舒心了。” 子素急:“怎么的?” 于是,三喜将东府一日发生的经过头头尾尾倾尽给子素听。说到曹氏闹求郡主那节,故意又提及贱皮贱肉那事端。总归,三喜恨意难消,怨庄府贬低她家姑娘的身份了。 子素听完后,一时间没了主意。因想到庒琂留宿西府跟庄玝一起睡,问道:“五姑娘什么意思?” 话里想问五姑娘对庒琂的态度如何?回去睡觉可曾跟庒琂说话? 三喜理解错了,摇头道:“二爷被打,三爷和五姑娘不也趴下了么?自身难保了还能有什么意思?” 子素叹道:“我的意思是,你们回到五姑娘房内,五姑娘可搭理你们了?” 三喜摇头。 子素脑子忽然空了似的,浑身软软的顺栏杆坐下,掏出手绢在手里卷。 三喜道:“五姑娘说不说话有什么的?” 子素道:“一子识全局。发生这样的事,五姑娘退避三舍不肯与你们言语,想必其他人知道了,也是要孤立你们!” 三喜喃喃道:“正好,反正她们事儿多。最好别来烦我们姑娘,免得被她们三番五次推进坑。” 子素“嗯”点头,算是赞同了。 其实,昨夜庒琂跟庄玝回房,两人同枕而卧,有过一席说话。只是说得十分轻悄,三喜听不到而已。 那会子。郡主责令庄玳、庄玝、庒琂回房,今夜事件暂且不究,待明日后重新细问。又因夜深,郡主特别让庄玝领庒琂一同就寝。 一路回房,两人无话。丫头子们添了暖香,两人相继卸妆拆饰,宽衣上床。庄玝闷了半日,终于低声对庒琂道:“姐姐睡里面还是外面?” 庒琂回应道:“主主外,客随主便,应居其背。我就在里头吧!” 两人平躺。俱无睡意。 庄玝原本侧身背对庒琂,因有些烦躁,便转过身来,面对庒琂,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她看。 庒琂闭目,安养心神,并不知庄玝如此看她。少许,庄玝轻语道:“姐姐,你说太太明日会把我们怎么样?” 庒琂睁开眼睛,余光看到庄玝瞪大眼睛看着自己。 庒琂扭转身子过来,对望她道:“睡吧!明日有明日的结果。忧思过余又能如何?左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牵出了事端,我让太太罚我就可以了。妹妹不必担忧。” 庄玝微微感动,笑道:“姐姐小瞧我了。如若我想逃避,今夜也不会跟你们一块趴地上。我做不出来那样的事。说实话都怪二哥哥,让姐姐受连累了。” 此话暖心,入府以来,庒琂与诸位姐妹相交,日日面和心善,实非真意。经此劫难,忽然领受到这些许真心来,所以颇为感动。 庒琂莞尔笑出:“多谢妹妹。” 庄玝道:“我有一事不明,想问姐姐。”见庒琂不回应,她便平躺过去,幽幽地道:“记得姐姐进来时发生许多事,姐姐都那样坦然。姐姐是怎么做到的?回想来,我还做过一些对不住姐姐事,虽然我们都不明说过,终究埋在心里,我有些过意不去,不知姐姐是否介意过?” 听悉,庒琂脑海里刹时想起自己进庄府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来,碧池主仆艰险求生,庄顼打闹,曹氏刁难,庄瑚陷害,慧缘逼嫁。起因算来,算归何处?里头有些过节,确实与庄玝有关联,可她毕竟年少于自己,或可原谅。 庒琂想着这些事,没回答庄玝。 庄玝觉得庒琂心中有怨,便不再提了。 这便是两人闱帐内的细语悄音,三喜不得而知。遂而子素问时,她只能那样回答。 如今,庒琂躺在炕上,回想头夜的事,回想庄玝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语,忽然蒙起一丝歉意。这方思想,视线渐渐迷糊,隐隐约约的看到眼前走来几个人。 一人是父亲。 一人是母亲。 一人是弟弟。 唯独不见姐姐。庒琂从炕上起来,恍恍惚惚的走近父母亲跟前,她心中莫名难受,有许多的话想对他们说。可话没出口,三位亲人一个个转身离去了。她追出,没想到一脚磕在门槛,脑门狠碰到地上。 忽然,听到一声:“姑娘!” 庒琂睁开眼睛,看到三喜立在炕前轻轻推自己。 庒琂默默道:“怎么都走了?”泪水已禁不住,流了下去。 三喜惊诧,道:“谁走了?” 庒琂道:“都走了!都走了!” 三喜吓得不知所措,赶紧蹲在炕下,握住庒琂的手使劲给他搓,紧张道:“姑娘,我在的,子素姑娘也在。都没走!” 庒琂吸了一口气,努力挣扎出笑容,自主擦拭眼角流下的泪水。尔后轻松道:“哦!我做梦呢!梦见我们老爷太太,还有眠弟弟了。” 三喜咧起嘴巴,哭了出来,凄楚道:“姑娘想念她们了,老爷和太太在天知道的。” 庒琂道:“可是,梦里没见到姐姐。姐姐不知道去哪儿了。” 三喜悲戚道:“娘娘?” 那时,子素掀帘子走进来,催促道:“让你叫人你怎叫成这样了?我在院外头瞧,看她们都进去了。还不赶紧伺候你姑娘起来。” 子素说着便上去掀开绒被,与三喜一同扶庒琂起来。 庒琂混混惑惑的任由两人扶起,重整衣妆头饰,打理好了之后,子素叮嘱三喜:“仔细扶着。”出门后,子素不放心,拉住庒琂的手道:“亭儿,这府里人皆是恶人。你对先生和玉姑娘所为,那是报恩情,无过错是非,她们心中如何作想,由得她们去。过了晨安,赶紧回来,犯不着跟她们一路,老太太留你早膳能推就推吧!别留在那儿让老太太问出什么来。如若你想让老太太知晓,当中人有提这话,你就放开了反驳。这个时候,也不怕什么了!” 庒琂笑笑,点头。 于是,就此与三喜去寿中居请安,并见各府诸人。 第四十一章:拆三组四(上) 对老太太而言,今日岁末晨安,延喜昨日。 对庒琂而言,仅是应景而已。就昨夜发生的事故,她今日若想推脱避开众人,安个借口也使得。偏偏她不愿意这般,毕竟该面对的躲不过去。 伯镜老尼昔日有话传道:长情处事,常理做人。 此刻,寿中居众人俱在。 庒琂缓步向里头走入,先听到老太太一阵爽朗的笑声,其余者跟随发笑。竹儿的声音在笑声中高高低低传来说话,听不是十分真切,大约说新年除夕节目的事了。 三喜在旁侧对庒琂道:“姑娘,我们从旁侧门进去吧!” 庒琂心中涩疼,从旁门?小人才从旁门进入呢!如不然,怎有“旁门左道”之人?她道:“为何要从旁侧门进?” 说着,已上了台阶,近脚大门。 里头的人看到庒琂来了,稍稍侧头来看,那笑声依旧没停。 庒琂仪容端表,款款至堂中,深深向堂上蹲拜:“老太*禧。”转头向郡主:“太*禧。”起礼后,再向各府太太相礼。 老太太笑容满面地:“丫头你今日来迟了,可不是错过一个笑话了!你若早跟她们来,你听了不论笑话,一早被气死。可幸好你迟到了呢!” 庒琂露出羞涩笑容,稍稍看太太们的眼色,只见郡主一脸僵笑,不似平日那般从容;曹氏侧勾着头脸,拿捏她手中的手绢;秦氏端坐用茶,慧缘侧立在她跟旁;幺姨娘脸迎在老太太那边。姑娘们有看庒琂的,有看老太太那处的。姨娘们堆在一处,落在姑娘们后头。 庄玳立在姑娘们前面,等庒琂稍移目过来,他向她招手,示意她赶紧到他那边。 独不见庄璞。 庒琂并没向庄玳那边走去,而落在姑娘们尾端。 姑娘们尾端站的是六姑娘庄玢和七姑娘庄瑗。庄玢见庒琂靠走过来,伸开手拉住她,傻脸的嬉笑。 庒琂主觉地伸出手给庄玢拉握,并报以笑意。 这六姑娘庄玢呆傻,府中人等皆知,下人们有邪恶过份的,常常在主家人背后欺负她,可她总分不清谁与谁,或是好歹话来,不追究人。下人们给她落个外号,背地里称她为:“傻六姐”。 六姐生母是南府齐氏,早年去世了。继而,南府四老爷庄耀扶正幺姨娘,齐氏在世时,幺姨娘以姨娘身份候在南府,因齐氏没了,才扶了她,老太太常评幺姨娘道:“她为人聪颖善良,又极疼爱六姐七姐,南府啊,别人进不得的,余留是她进得!” 南府人起初是称幺姨娘为太太,幺姨娘客气应说:“对你们太太是不尊了,依旧称我姨娘便是。我是不介意这些个。”于是,才这般称呼沿口。 庒琂入府以来,东南西北四府行走,独南府涉足颇少。母亲在世议论外祖母家,几府里头,独南府说得甚少,总体归结而言:南府幺姨娘为人不简单,不知为何扶正于她。母亲说过幺姨娘是有底细的人。 所以,庒琂心里有些打算和惧怕,不太敢轻易亲近幺姨娘,亲近南府。数月以来,看到南府比其余三府寡淡,不太得老太太提及厚爱,幺姨娘为人倒也是随和的,至少对自己,没有过脸色,从从容容,但凡有些什么事儿,还力争保护。 故而,庒琂对幺姨娘是有些许感激,对六姑娘七姑娘多出几分的怜爱来。 目下,六姐拉庒琂的手,笑道:“姐姐为何不笑?姐姐们都笑姐姐了。” 傻人傻话,心中无牵挂!这可是伯镜老尼说的最沉重的话语了。如今,真真应在六姐话头上。 庒琂低声对六姐道:“笑什么了?” 六姐道:“姐姐们说要姐姐带我打篱竹园的姑娘,说……”便记不起来要说什么话了,皱眉跺脚的焦急。 七姐庄瑗年岁小,倒是聪慧,拉住她姐姐的袖子道:“姐姐胡说了,姐姐们哪里是叫琂姐姐跟你打人了?那叫“除夕战节”,是节目。让琂姐姐跟你一组,赢一局篱竹园意姑娘。说这是‘输不丢人,赢了爽气儿’。” 六姐连连跺脚笑:“是了是了!我妹妹说的真是!” 兴许众人听闻到小姐妹俩的话,都转过头脸来看,一时间,轰然起笑。 庒琂脸色顿红,稍稍侧看了三喜半眼。 三喜哪里意识到六姐七姐话语里的意思?庒琂心中立马想到,诸人趁自己未来,拿自己开笑话了,让自己跟傻姐儿一组,好丢人现眼。 这里头的心思并非小瞧庄玢傻六姐,而是对众人心思的揣摩。可见这大宅院里的女人们多无聊,多会排挤人。 三喜露出了笑脸,应欢喜这样的结果。毕竟,三喜认为这府里人非善类,六姐傻气,至少不会祸害她姑娘,能与之同组,极其美好。 庒琂欲言。那方老太太道:“六姐这话头啊,我是又担忧又欢喜。你说日后少了你妹妹怎好完世啊!” 幺姨娘笑道:“可不是呢!上回品海货,老太太让她去给她哥哥说句话,说什么来着?” 说到这儿,幺姨娘捂嘴直笑。 身后头庄玝直直的应一句:“二哥哥说他是大螃蟹要站着走!” 可不就是那句话了?那时,赤霞秋宴,湖光山色。除了曹氏不在场,众人可谓尽兴而归。那时,关先生和阿玉还在,肃远也在。 因提及到庄璞,郡主、曹氏、幺姨娘、庄瑚等人沉下来了。郡主神情复杂,瞟了庄玝一眼,转变了笑脸对老太太道:“璞儿顽劣,六姐没说错他。请老太太日后多多管束他。” 老太太道:“哎哟,我还差你们来管束我呢,我还管束他?”笑眯了眼睛对姑娘们道:“要我说,你们一个个谁都不怕,就怕你们二太太吧?你们大姐姐虽然对你们也严厉,总归是姐妹,有管得的有管不得的。你们二太太我平日不太中意,管家治事,我是一百个放心她。才刚你们太太让我管束你们二哥哥,何不让二太太悉心揭他的皮?我保准二太太拿捏他,他不敢说个不字儿!” 说着,老太太先笑。众人附和一番。 曹氏原本不太想参话,因被老太太这样抬举,就露出笑脸,起手端礼道:“老太太净是偏心了。平日我做什么都见不到,今日我竟托了璞儿的笑话,让老太太往肉里夸我。可亏璞儿不是我亲生的。” 郡主莞尔一笑,多少知觉头夜没怎应曹氏的话,如今她话头里有些恨意。 老太太道:“我说过,家府家府,合众为家,有家才有天下。我门中人,子丁稀少,这也是我多年来坚持分府不分家的缘故。让你们奔个一二年,等我去了,你们年岁也到了,就把各府再合回来。不须分府,也不须分家。这话呀,本想留在最后一口气儿说的,如今说了。就是我的意思。” 众太太听毕,连忙起身,向老太太深礼,应答。 老太太摆手,示意她们坐下。又道:“说到璞儿,操着心了。太太几个你们瞧张府锦书如何?听闻未曾许配,看是合适,赶紧托人寻一寻,我看合意的。她又跟璞儿相得来。今日璞儿似知晓我们议论他,竟没来!”指着庄玝和庄玳道:“你们也不拉一拉他!还是你们哥哥呢!” 郡主满脸尴尬。 曹氏低勾下巴,捏起手绢擦嘴角,浅咳两声。 幺姨娘瞟了一眼郡主,又看一眼曹氏,再举望秦氏,见她们不言语,就道:“这不是快过年了么?老爷们忙碌应酬,我们府里小爷哪里得闲的?多少要学习经道处事。老太太眼里看管觉着轻松他了,实际他被老爷们看得紧呢!” 老太太道:“要说看紧孩子,我服你们大太太。那年教大姑娘习武,打的呀!就是不给孩子一个空余,说什么针线刺绣又何用?可又怎么样了?出落个美人儿,粗手粗脚,还嫁去海宁查家。幸好人家没嫌弃。” 秦氏歉然端望大姑娘庄瑚,摇头笑:“还不亏老太太提点,不然我也收不住那火冒性子。这些年跟老太太修学,落得也清净。” 老太太道:“该这样,府里大太太应有的尊贵。抬手举止,与江湖市侩本不同的。你也是听得意见的人,出了几年?不也是好好的?” 秦氏点头。 老太太又道:“我这些说话,你们听来一会儿要看紧璞儿,一会儿想纵容姑娘。可你们知晓,男儿勇闯天下,女儿持家守户。两两比较,差一步,可不得了。男儿差池一步,乃失天下,女儿差池一步,也仅仅家门内外,失不得什么。所以,男儿得紧养,方能归途正道。” 众人应:“是!” 庄瑚被老太太眷顾,已是感激。因一直未说话,这才道:“才刚琂妹妹来之前议论除夕节目,这会子怎议论起太太又议论起弟弟妹妹们来了。要我说,老太太趁这个时候,再把除夕的事儿指点指点,好让准备着。” 老太太拍手:“大姑娘说得对。那些陈麻烂谷日常话,说不尽几万遍了。今日又说!那,就说春节除夕吧!” 反而,点提到除夕事,众人不言语了。 老太太再三催促,道:“怎么不说了?才刚不是说如何分派么?你们说出的什么节目?玳儿,你说!” 庄玳闪着眼睛,咕愣咕愣地。 第四十二章:拆三组四(下) 再被催促,庄玳露出吞吐,与往日活泼伶牙有昼夜之分。 庄瑚知道庄玳今日这副模样因头夜庄璞的事,她便道:“老太太欢喜最要紧,想让谁显露身手,就指着谁跟谁一块得了。我看不是太要紧的事儿。” 庄玳鼓嘴道:“我想跟琂妹妹一块。琂妹妹受伤至今,身子不知好全没有,冬日里这般冷,无论行文行武,替妹妹一半儿,算我报她的恩。” 庒琂继而羞涩,稍稍侧脸。 庄瑚道:“老太太,瞧见了?不用你指派,人家早想好了。”自顾笑起来。 庄玝不满道:“若是玩文,我跟琂姐姐一组,若是玩武,我跟大姐姐一组。三哥哥这样儿的该自己为营。你文武都使得,跟我抢什么人呢!” 姐妹兄弟几人由此分派组合,争论不休。头日发生的事,在这时似烟消云散了。 末了,庒琂拉住庄玢决定道:“才刚六妹妹说了我跟她一组。那我就跟六妹妹七妹妹好了。” 这话说得轻巧,该如此。庒琂心里头琢磨,如自己出口应了庄玳与庄玝,那对其余姐妹不太尊重了,好歹日常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跟自己十分亲近,若弃她们不顾,理论起来不太好做人。 后头,分派如此:庄瑚与大嫂子慧缘主管节目,可不必参与,监督准备即可;庄璞缺席,他的节目留空,庄玳搭上庄玝算冤家对头合为一组;庄瑛与庄瑜为一组,庄琻落空无人搭配,老太太指着七姑娘给她。不料,庄琻不愿接受七姑娘庄瑗,庄瑗也不愿舍她六姐儿跟庄琻。后头,老太太实在无奈,就说道:“那你跟篱竹园的一组吧!” 庄琻与意玲珑异口同声反对道:“不跟!” 意玲珑自昨夜的事,今日有所收敛,只在她娜扎姨娘后头站着,听府里女人们说话,显得百般无聊,正待说完赶紧走人。开先来请安,众人还拿她开玩笑。 庄琻还耻笑她道:“她那日说男子都不怕还怕府里姑娘?外人更不惧怕了!既然这么大的口气,不如让琂妹妹跟六妹妹一组,让她输个哑口无言。” 还没真分组说事儿,庄琻先扣给她那么大的羞辱帽子,此刻,意玲珑怎能相容? 老太太笑道:“那你们要跟谁啊?”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我跟我自己!” 众人忍不住笑了。 庄玳道:“二姐姐不然跟二哥哥一组吧!” 庄琻道:“我不跟你们府上的一组。你跟玝妹妹一家的,我跟二哥哥一组,你们家必定联合来让我输。三敌一,我怎能敌得过你们。” 庄玝道:“我也不愿意跟三哥哥一组!不然,你跟三姐姐一组吧!你们一家。我跟六妹妹七妹妹一组得了。后头让三哥哥跟四姐姐一组。算来算去,二哥哥和琂姐姐还不是要一组,你又说是家人。那就让琂姐姐跟篱竹园一组,二哥哥弃权算了!” 庄琻哼一声,不言语了。 幺姨娘乐呵呵道:“老太太你瞧,才刚说不分家,如今一个个听哪里去了。分得清清楚楚呢!” 老太太瞪着眼睛直视庄琻,指她道:“就她事儿多!心眼儿跟她老娘一般会算,成日野着性子,心思往你太太老爷哪儿去学经商,保准出个女算手来!” 庄琻脸红,嗔道:“老太太又说我!难道我说的不是道理?节目分排,论输赢奖赏,我也想得老太太的赏。” 老太太很是无奈,宠着道:“是了是了!该是喜爱你。那就这么算可好?既然四府,就四府里出节目,人员多寡不注重了,力求节目好看开心。我特指这般办,你们北府的一撮,二姑娘三姑娘跟篱竹园为一方;西府的你们姐妹兄弟一方;南府的也太小了些个,将你二哥哥腾出来,白送给南府,我看你们二哥哥为人正直,不会耍这些小心眼儿哗众取宠。东府嘛,四姑娘跟我中府琂姑娘凑合吧,免得没得配对儿。” 庄琻喃喃道:“东府哪里没配对儿了,大哥哥不是人么?大哥哥不愿意来,大嫂子跟四妹妹也能一组。老太太怎把大嫂子给忘去了。” 老太太一愣,道:“你这丫头!谁说我忘记你大嫂子了,你大嫂子跟你大姐姐督视,你大姐姐日里忙,得要个人围在你们身边不是?那成吧!四姑娘跟她大嫂子一块儿,落我们中府没人凑合,那我们中府琂姑娘自个儿出,我看也未必被你们比下去!” 老太太说得热血兴致高,最后拍板就这么办了,再补充问庒琂:“琂丫头,你说可行不可行?” 庒琂不敢自傲,回礼道:“老太太如此分极好。权听老太太的指定。” 老太太满意了。 这时,意玲珑笑道:“我觉得也十分好,琂姑娘一个人要是赢了所有人,那才是精彩了。琂姑娘,我很佩服你!” 意玲珑连连向庒琂抱拳。 庒琂回望意玲珑,嘴角拉扯出些笑意。 可不是了,疏忽她了,关先生和阿玉姑娘如今在哪里?这意玲珑不说话,自己一时还记不起这事儿,如今她出声来,才刚那些欢喜,顿然封僵了庒琂的心。 不止庒琂想到关先生和阿玉,庄玳、庄玝等知悉雅阁的人都被点醒。该惦记关先生的惦记关先生,惦记庄璞的惦记庄璞;该惦记庄璞引起血案的也开始琢磨对策了。 里头,郡主最是不安。 曹氏和庄瑚忧心对望。 幺姨娘虽然笑容对待,亦是心系其中。 除夕节目人员分派指定完毕,论说节目内容,各自又言语好一阵子,终没得结果。庄玳建议说各自回去想各自准备,等除夕亮相就完了。将是个极意外的惊喜,谁不知谁的,十分公平。 如此说来,甚好。 于是,晨安到此完结,各府端礼相继出去。 老太太留庒琂用早餐,庒琂推说身子不舒服,老太太便让竹儿吩咐下去,稍后将早点端给镜花谢。庒琂才得开身。 出了寿中居,庒琂跟在太太们后头,到了院子外,看到郡主拉住曹氏说话,原本走远回东府的大姑娘庄瑚又走过来。 庒琂不敢停步听看,急回镜花谢了。 前脚进镜花谢,子素就迎出来接,她往外头张望几眼,再扶主庒琂问:“为难你没有?” 庒琂摇头。 三喜道:“老太太不知道呢。论了一早上的除夕,争来争去,好没意思。” 说着,三人进屋里。才刚坐下,兰儿带两名丫头子端早餐过来,是一瓯精米瘦肉粥,外加两样时节咸菜,一叠红桃馒头和一盅冬日补气药膳羹。 庒琂谢过,兰儿端礼退回去了。 三喜跟着来伺候庒琂吃,庒琂说没胃口,让三喜和子素分着吃。二人劝了一回,见她坚持便没劝了,各人拿出一颗馒头吃起来。 往下,子素道:“那你睡一会子吧!等午后我拿过去热一热,若不想吃,我让她们换其他什么的。” 庒琂点头,侧身躺下。 子素不想再打扰她,轻轻拉三喜往外走。到门外,问道:“西府那位二爷来了么?” 三喜讥笑道:“姑娘你怎关心起她了?” 子素绯红了脸面,啐道:“谁关心他!我问问是好是死了,怕连累你姑娘。我巴不得这府人死绝了才解气。” 三喜挽住子素,叹道:“我逗你乐的。我也不知道二爷好没好,横竖是没来。姑娘们除夕有节目,老太太指着分派。我们姑娘原想跟六姑娘七姑娘一起,后头北府二姑娘有意见,又分了一回,最后我们姑娘孤家寡人,没人跟她组一方。” 子素诧异:“府里姑娘们不愿意跟亭儿一起?” 子素心里暗苦:不是头先担忧的么?姑娘们避开孤立庒琂了。 后来,三喜把寿中居分组的事儿说了一道,完毕,子素才松口气,却还隐隐不安,想着府里人都想孤立庒琂。 子素道:“也是奇怪,那二爷单出来了,他自个儿出一个不就完了,让亭儿落单岂能十分好看,六姑娘七姑娘又说愿意跟亭儿,转口投奔别人去,可见没主见的。” 三喜笑笑,道:“管他六姑娘七姑娘八姑娘的。只要姑娘好,其他人不值得一提。二爷可能还在床上躺着呢,打得那么重,除夕未必能出什么好节目来。” 两人言语声轻微,庒琂假寐,隐隐约约听到一二,终究没应答些什么。 这里三喜和子素议论庄璞,北府也有人在议论庄璞。 这几人便是:郡主、曹氏、庄瑚。 自寿中居请安出来,郡主主觉请曹氏留步,略说几句表面的话感激,再想请曹氏去西府坐坐好议论商策。曹氏对郡主昨夜冷眼旁观篱竹园心有余恨,不愿意踏足西府,看庄瑚未走远,急呼向庄瑚道:“府里内外还有许多事,大姑娘周转不过来的。待会子还得要大姑娘过来。” 郡主有求于她,不得不矮身段,贴厚脸面来求,再借庄瑚的台阶道:“大姑娘也不忙去了,太太找你议论事。不然我也去北府坐坐,大姑娘你就跟我一块过去吧!听说太太府上的早饭比我们三府的丰盛,许久没去吃了,太太今日解解囊,赏一口与我们吃。” 郡主说完,一面对凤仙和庄玝、庄玳道:“你们回去吧!各自吃去,叫湘莲把晨起炖的鸡皮菠萝羹给璞儿端去。看住他吃得光光才许作罢!你们跟他说,他身上被老爷打烂的皮若想补救回来,须得把鸡皮一块不剩吃完。” 庄玳、庄玝有错在先,此刻听后不敢言语,直立应声。便与凤仙姨娘回西府不提。 至此,曹氏勉为其难领郡主、庄瑚、庄琻、庄瑛回北府。 现下,曹氏递眼色给贵圆和玉圆,让两人着手安排早饭。不一会儿,呈上来一大瓮黄金玉米粥,配菜是卤制咸鸭肉,咸鸭蛋、卤鸭掌、卤汤包、干菜丝儿拌辣酱、还有好几碟卤鸡胗片儿和酱蓉拌猪耳朵。满满摆了一炕桌。 曹氏在炕上中位主坐,郡主谦让,倒在炕沿边上落身,庄瑚推不过便在郡主对面侧坐。 曹氏亲手给郡主盛玉米粥,一面说道:“我们北府的精米供老太太去了,只能玉米和粗米一锅煮。太太不嫌弃多吃几碗。” 郡主接了,笑道:“古话说玉米粥驻颜养气,难得太太会保养。若还有这些玉米,太太过会子赏我几袋子。我呀,也该学太太这般保养,不然遭这几个孩子气得,人未老尽,气先断了。” 曹氏听得出来这些话是抬举恭维自己的,可是好听,心里受用呀!故缓了心中那口气,道:“郡主别说要几袋子,就是天天吃年年吃,我怎么着也得把牙缝里的扣出来送去。” 庄瑚听闻,急咳两声,尴尬对曹氏晃一眼。 曹氏这才发觉自己言语粗鲁了。 曹氏言语粗鲁是公知的事,只眼下称呼自己为“郡主”显得不太亲和了,郡主微微一笑,并不介意,从容地拿起勺子饶粥吃,细细品咽,还不停加赞。 庄瑚端着碗,不敢动,坐如针毡。于是,庄瑚找话道:“二妹妹三妹妹外头吃?” 曹氏道:“太太在,哪能让她们上桌的?自小我就没那规矩。” 曹氏是说者无意,郡主听得心酸。曹氏论起规矩,不正是指责自己教子无方,酿造大祸么? 郡主便怎么也咽不下粥,遂而放下碗,掏出手绢擦拭眼睛,道:“日里不怎么在各府各院行走,难怪太太生疏起我来。看太太教得二姑娘三姑娘这样规矩懂事,我心里高兴,也为我们那几个伤心。” 曹氏难为情起来,叹息安慰道:“唉!我随口说,你怎就往心里去了!我知道太太来的意思,不就是为璞儿来么?别说太太不来找我说,我也得办。” 庄瑚应和:“可不是了,早上老太太还说家府不分的事儿呢!府里头,日后指望还是二弟弟三弟弟,大哥哥又那样,也是要仰望两位弟弟的。昨夜从西府出来,二老爷着人出去打听了,有二老爷把持着,太太多少放心着吧!” 曹氏笑道:“她们几个昨夜说篱竹园的参与进去,问了一夜闹了一夜没问出什么来。要不这样,我亲自再去问清楚,看关先生和那位阿玉姑娘被送到哪里。不过话说回来,问不问也无妨,送走就送走了,好了这个局。眼下我担心马婆子,官府里头要不要查,那两个人挖心挖眼,怎个处理法,我们一帮子人在府里摸瞎,猜测不中用呀!等过一会子,我差人去马婆子那里瞧瞧。我们老爷在官外行走,江湖那一套有几路子,可这是出命案不是?三老爷官中行走,也得使一些人脉关系。能平定下来,里应外合,不是难事。” 曹氏虽然怨恨郡主头夜的行为,但是庄璞此事关联家府,她再怎么有私怨,也得要用心办理,再者说自己也参与进去了,两个女儿也有关联呢!何不作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郡主叹道:“如能这样,这个年或许过得舒坦些。如不然啊,不知怎么过呢!这逆子叫人失望呀!” 说着,郡主饮泣。曹氏和庄瑚再三安慰。 末了,曹氏推敲着跟庄瑚说,派人独独去马婆子家走一圈询问,让人知道了要遭议论。便想到日前请马婆子做新年衣那事儿,倒是极好的藉口,遂而先让人出去放放风,言语说去找马婆子要衣裳,继后让庄瑚出面亲自到马家。 同期,曹氏没停步,自己领着贵圆、玉圆两人赶去篱竹园。 一则,问意玲珑关于先生和阿玉的走向。 二则,羞辱她们一番,再出出气。 毕竟,曹氏能做的,只这些了。 第四十三章:双黄蛋打 庄瑚至马婆子家探情形略比曹氏顺当些。曹氏去篱竹园可是受了一肚子的气,原本想去羞辱人驳回面子,岂料发生这样的事来。 此刻,先言说庄瑚出门,往马婆子家去。 马婆子举家迁过两次,如今在北府后街,若从北府后门出去倒也近了。庄瑚未动身,自己院里一个丫头子巴巴地来北府寻报说宫里来人了,庄瑚以为是太后宣请老太太入宫,只摆手说知道了,让丫头们准备着去寿中居搭把手伺候。 哪知丫头子躲躲闪闪道:“是蜿秽来了。” 庄瑚听闻,急忙将丫头子扯过一边,严厉道:“那你还跑来做什么?人现在在何处?” 丫头子战战兢兢道:“在我们院儿里。大姑爷跟二老爷出去了,我说大姑娘去北府没回,蜿公公等不及就催我来请大姑娘您回去。” 庄瑚推开丫头子:“糊涂!”寻思想后,道:“这假音调儿进来,有谁见着了?” 丫头子摇头。 庄瑚吐了一口重气,调头先回东府自己院里。一路回来,刀凤和剑秋小心翼翼紧随左右,不敢张声。回到东府她们院子。 入门,首映眼帘看到一位眉清目秀的小青年,戴顶六合一统黑帽,顶结一颗银蓝色宝石,帽正额上嵌有拇指大小一颗白珍珠,帽檐用石青锦缎缘边,倒跟他身上穿的石青袍褂配套,外罩着一褂黑色齐脚跟的黑色斗篷。这小青年正在那院里挂的鸟笼子底下逗鸟儿。 庄瑚进来看到了,先让刀凤、剑秋把院门关好,她再迎笑移步上去。 此人便是丫头子才刚报说的宫里人蜿秽。他是宫中寿膳房一名小宫人,因会巴结上头,膳房采购事宜,总管们都让他接手盘算,另是他为人机敏,识时务会粘人,颇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伎俩。宫中寿膳房总管两人,下又有副总管六人,蜿秽受约于副总管,顶头人姓刘。宫里头称姓刘的有几种:刘总管、刘公或刘公公或刘头儿。 庄瑚和查士德帮衬庄府打理生意,搭了他父亲和叔叔们的官位,荫享老太太那份荣宠才与后宫有交际,遂得这么一暗门子生意。这里头,庄瑚跟丈夫查士德暗下接的活儿,庄府人等俱未曾知晓。 目下见蜿秽转过身来,她急蹲下请安:“哟,秽爷爷怎么来了,今儿可巧我又不在。罪过罪过呀,我给您请安了。也给刘头儿请安了。” 那蜿秽太监往后捋了捋斗篷,翘起指头拈他的袖子,捏着嗓子道:“可不是了,可劳动我了。这会子大姑娘不请我进去吃杯热茶?” 庄瑚急笑烂了嘴巴,迎手去给蜿秽搭,牵他进屋,又示意刀凤剑秋两人摒开屋内外的丫头子们。 庄瑚吩咐剑秋道:“去把箱子底下长盒子的观音茶拿来。” 这等吩咐,剑秋知怎么去做,便去找那观音茶,又到外头茶炉提开水,美美满满泡了一壶送进来。 庄瑚道:“秽爷爷先吃茶。” 蜿秽几欲开口说话,庄瑚都摆手示意:“先用过茶润润喉咙,温一温身子再说。不急这一时候的话。您啊,放心吧!我哪儿都不去的,单给您留下陪着。如何?” 蜿秽自然是满面笑容点头,等茶上来,庄瑚净手完毕再给他斟,斟完端给他。 之后,蜿秽粗略吃一口,道:“茶是好茶,宫里头用的观音茶怕也不及你这儿的半醇呀!” 庄瑚笑道:“哎呀,爷爷啊!这不是给您留着孝敬您呢嘛?统共就那么一盒子,若您喜欢尽管全部拿去。二回再来,可得吃我们普通家里的粗茶了。” 蜿秽摆手:“您这话说的,合着我拿您的茶得替您跑腿不成了?无功不受禄,再者说我拿走了往哪儿放去啊!宫里头私藏可是大罪呢!” 庄瑚连连打嘴,歉然道:“无妨,爷爷只管来,东西时时给您候着。” 蜿秽知这些都是交际言语,客气往来罢了。眼下放下茶杯,欲要说正事。不料庄瑚自觉,又倾身过去帮倒。 蜿秽有些烦了:“你我之间,不需这样。我今日来,不为别的,我不说你也知道。” 庄瑚点头笑:“知的知的!放心吧您,头三个月不才算出来呢么?我跟我们士德日里还说,怎不见爷爷们出来走动了?等算好了又没人来取,合着我们自个儿往里头送,也不合适啊您说。一日日等着,后头府里忙,您知道我们老太太重阳进宫陪皇太后,这忙得呀也顾不着调儿了,核算下来的日子又挪了几回。” 蜿秽也不客气了,直道:“如今算好没有呢?” 庄瑚道:“好了好了!早预备着了。”转头给刀凤剑秋示意眼色。 不一会儿,刀凤、剑秋从里头捧来一个方盒子,先交给庄瑚。庄瑚接在手,沉得要掉下去,急双手抱住,再护给蜿秽。 蜿秽也吃力的托过来,并不介意刀凤剑秋在场,放在炕桌上,信手打开,只见里头是一叠厚厚的银票,翻到底下,躺着七八根二指半大小的金条。 蜿秽眼目看着数,略皱了下眉头。 庄瑚赶紧道:“劳您跟刘头儿言语一声,这次少了些许。不过不打紧,后头那拨儿我如数加上去。因近期府里老出事儿,我就借出来一点儿。您体谅我一回,我呀满心满地的感激您。行不?” 蜿秽叹息一声,将盒子盖上,道:“一颗鸡蛋八两银子,我们一来回可从您这儿大篓子大篓子往里头抬呢,您想想,真往外头采办,那一两银子也够用几个月了,几百颗鸡蛋不带说的。。” 庄瑚赶紧:“哎哟,爷爷啊,您说您还小气这个。我们又不是头一回合作。这话说得好,自家人自家财,总流不到外头去呀!” 蜿秽讥诮道:“外头不至于,可也没到咱们手里不是?要不是年关了,我也不跑这一趟。” 庄瑚伸手去拍拍他的手背,道:“您放心,二回您来,还独留您那份儿,若不放心啊,我给您立个借据如何?” 蜿秽摆手。 庄瑚见如此,心中松了口气,赔笑道:“我就知道您通情达理,要不说这么大的差事儿总管怎让您来过手呢!烦您回去跟总管们说说,缓我几日,届时我连本带利统统补上。我们是老交情了,不至于连这些脸面不给吧?若是爷爷您不松口儿,我这就叫我们士德赶回海宁,把老查家的老宅子抵出去,怎么着也合满了给您。” 蜿秽扬眉道:“哎哟哟,瞧您认真的。我不过跟你算算闹着玩儿,就认真了。你们这生意越做越仔细了,后头还有的指派,敢不敢再给你们了呢?” 庄瑚眉飞色舞道:“哎哟,您这话可打我老脸了。我跟您说啊,别说有的指派,就是宫里头全指派了,我也敢兜得下来。只怕公公们手下那些供应老板伙计不依。” 如此言语,跟打太极似的,终于把蜿秽捧上天送走了。 那蜿秽走后,庄瑚捏出一把汗来,瘫在炕上,直叫剑秋将茶再热过,她满满喝一壶。完毕,庄瑚对刀凤吩咐道:“外路那些银子看什么时候收得回来,赶紧的。这事儿我没空经手了,又赶在年关,府中不知忙成什么样子了。回头你们提醒我跟大姑爷说一声。” 刀凤剑秋应了。 歇了一会子想起曹氏那事还没去办,庄瑚赶紧起身,匆匆出门。哪知到外头,猛见一个丫头子闪身躲开。 庄瑚眼厉,给瞧见了影儿,喝道:“谁?” 那躲藏的丫头子不敢出来,战战兢兢缩在墙根后头。庄瑚让刀凤去拎。 刀凤过去了,拎出一个浑身瑟瑟的丫头子,长得有几分俊俏。 刀凤将丫头子推倒在地上,命她跪好。 庄瑚这才疑心惑惑盯着她问:“才刚不是吩咐你们出去么?你怎还在院里?” 庄瑚怕丫头子听见跟蜿秽在屋里的交易谈话。 丫头子垂头发抖道:“求大姑娘饶了我吧!我慌了神走错了。” 庄瑚一脚踹在丫头子胸口上,怒指她:“走错了,你怎没走错茅坑掉进去淹死了!我问你,才刚听见什么了?” 丫头子受了脚力,滚在地上,忍痛又急爬起来跪直,哭道:“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剑秋也帮腔道:“那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丫头子吞吞吐吐,言语不明。 庄瑚正要下狠话惩罚,只听到身后院外传来脚步声,转眼之间,原伺候庄玳的丫头蓦阑进来了。 蓦阑先给庄瑚端礼,再白眼对地上那丫头子道:“我说跑哪儿去了。她给往这儿躲!” 蓦阑自从留在庄瑚这里,被安排在后头监督那帮子打杂的丫头。眼下这名小丫头子就是蓦阑看守的下面人。此前,慧缘跟庄顼成亲那日,这两人在石头后面发生争执,巧遇过庒琂和庄玳。 庄瑚见蓦阑这样说,道:“既然在后头做事,你让她跑来做什么?” 蓦阑识风势,跪下说话:“日前大姐儿犯咳还鼻塞,妈妈跟我说吃了几剂药没见好。我想到我小时候吃臭草能去,就让去找找,可不想这臭草是南边的物儿,后来听说滚园那边有,我就让她去刨回来用。哪知道她哥哥来了,她怕太太和姑娘看到责罚,就使劲儿躲,谁知乱躲就躲这儿来了。” 庄瑚奇怪地看刀凤和剑秋,疑惑道:“她哥哥?她哥哥也在我们府上做事?” 刀凤和剑秋摇头。 那丫头子浑身发抖的跪在那儿,不知所措。 蓦阑愣了一会儿,又道:“我也不知道,只见过一回,说是哥哥,常找她拿银子,我怪是可怜她呢!今日见了,我就帮她挡回去了。”说完这句,求道:“都怪我没看好,让她打扰到大姑娘了。大姑娘要罚,连我一块儿罚,我是受的。等罚完了,我跟她一同去刨臭草给大姐儿治咳。” 听闻蓦阑心系自己女儿查良秀,庄瑚怒火去消了,赶紧扶蓦阑起身,道:“还是你细心周到。好了,我也不追究你们,去吧!” 那丫头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蓦阑搀她一把,两人抖擞地出去。 庄瑚望两人走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之后,又让剑秋去把人叫回来。 庄瑚问:“叫什么?” 那丫头莺莺细语:“桃芹。“ 庄瑚点头,扬手又让两人走。 刀凤和剑秋送到外门,看走远了才回来。刀凤担忧道:“姑娘,才刚不知她听见没听见。” 庄瑚沉思一会子才道:“是我们院里的人,管得实在松散了。待会子去马婆子家,刀凤你跟我去,剑秋你留下。” 庄瑚这样吩咐,又叫剑秋俯首过来,她低声细语给说了几句。 剑秋听后,频频点头。 完毕,庄瑚才心神轻松出东府,直奔马婆子家探视情况。 第四十四章:门案 因马婆子闹那档子事,曹氏特准了马大脚回家,紧接听闻马婆子弄死两人自己也上吊了。曹氏和庄瑚忙府里的事,没脱得身去管理,让大姑爷查士德一路打探。 应曹氏的吩咐,庄瑚赶到马婆子家,屋里内外没挂白,倒与平常一般。庄瑚和刀凤假惺惺的走到院外门边敲门。过好一会子,门缝里遮来个影子,不开门亦不作声,再一会子,马大脚开门了,头眼看见她,两眼哭得跟红桃子似的,穿一件臃肿陈旧的厚袍子,腰间系一根黄麻布,头上也围一挂麻孝,稀松不整的发根插有一朵白花儿。 这情景,庄瑚和刀凤心中知:马婆子真死了。 马大脚见大姑娘,泪未干尽又掉,双腿习惯的直跪下来,实实磕三个响头。 庄瑚让刀凤赶紧扶起来。 庄瑚四下游移目光,闪烁地对马大脚道:“你们家这怎么了?” 马大脚哭道:“我妈去了!” 庄瑚伸手过去想搭马大脚的手,临手背又收回来,只拉在她衣袖上,直是往院内走。刀凤识趣,在后头关门。 进院子。马家院子与平常人家无异,满院堆积杂物、些许绿植、石磨子什么的,庄瑚也不愿意多瞧,见刀凤关好了门,她才松开马大脚的手袖,道:“过几日是新年了,太太惦记你妈做的衣裳。我说我今日得闲儿出来走走,顺道儿帮取回去。不知能做好几件儿,谁想竟发生这样的事。” 马大脚握着一张麻布手绢,紧是捂嘴哭。 庄瑚又道:“你别哭呀,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马大脚堆起两条眉毛,皱得一脸难受,又跪下,摇头道:“我妈让我在外头守着不给进去。后来把那两人弄死了。她自个儿撕了床盖布成绳,悬在梁上,勾上去吊死了。我听到凳子倒地,没敢进去瞧;我爹也被赶在外头守着,他在院子角儿抽烟呢,也听到了。我爹到门角瞧两眼,看到我妈的脚跟子都不动了。” 庄瑚和刀凤显得十分震惊。 马大脚道:“我爹怕我知道,又让我在门外死守着不给进。他进去把我妈放下来,盖好了脸面才叫我进去。后来我看到大姑爷也来了,许了我们几两银子。大姑爷说让我们好生葬了我妈,这等事牵扯了人命不能张扬。” 庄瑚听到查士德给银子,心中又恨又怒,这种事最好不要参与,他来瞧罢了,怎留下银子给人呢?不是活留证据么? 庄瑚赶紧拉住马大脚的手道:“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马大脚不敢欺瞒,应了句:“是有几两。”便转头去屋内,一会儿出来,手里托一块布包手绢儿,打开看到是有几两白银。 庄瑚没接手,示意刀凤接过来。 庄瑚道:“这些银子也太小气了。我回去给你换个大的来。这银子我先替你收着。” 马大脚感激,又是跪下。庄瑚不忍,亲自扶她起来。因见到她老父亲依在堂门口,顺看了一眼,勾头点了下礼,庄瑚才对马大脚道:“这么说你们家里出了三条人命吶!官府追查下来,你们一家几口都得端了去。起先人还好好的在我们府上治,你妈说这是你们要找的人我们才放的。这会子怎么说的?那官上来过人没有?” 马大脚摇头。 庄瑚知马大脚头脑简单,问也问不出几句要紧的来,故向前走几步,靠近她老父亲。 对老马头道:“死人要验身子,呈上秧书没有呢?” 老马头哭道:“哪里敢张扬呀!大姑爷都说了,这样的事杀掉我们全家都有的赔!眼下只悄悄的在屋里让闺女儿哭几声,显一显孝心罢了。” 庄瑚道:“那下葬怎么办呐?” 老马头道:“实在办不来,就在床底下刨一坑来,卷卷就堆进去了。” 庄瑚惊呼一口气,禁不住身心震颤。 刀凤随声道:“那两人现在何处?” 老马头扭头向里面,大概是指人安藏里头的意思,他没作声。 马大脚见庄瑚主仆站久了,忽然想起没招呼进门,便扬起手往里请。庄瑚哪想进去呢?巴不得问完了话,交代完了事走人。 庄瑚道:“看来今年我们府上没那福气用你妈做的新年衣裳了。老太太期望的紧呢!既这样,我就不久留了,你作为女儿有孝心再表一表吧!方是母女一家人的意思。” 马大脚深蹲礼送,庄瑚示意她不必动脚。 一路出马家院门,刀凤按捺不住担忧,低声对庄瑚道:“姑娘,埋了马婆子不管用啊,那两人但凡一根头发露出去,事儿就完不了。何况这一小地儿埋三个人,哪能掩得住?你想一只瘟鸡死了,掘地三尺埋掉还发出臭气呢!保不准不被疑。届时东窗事发,查下来又得……” 庄瑚经过事的人,怎想不到?想到了,只是一时没个头绪。 于是,庄瑚问刀凤:“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刀凤道:“那两人不是郊外刘宅的人么?怎么出来的,就让怎么回去。到底撕扯起来是他们两家人的事儿。我们不参与,倒还要让人去透风儿报给官府。让官府到那里抓现形,那时,即便说我们府上有过牵连,人毕竟是马家人,地儿是在郊外刘宅,与我们无干了。这样算来,我们才干净得。不然,姑娘你瞧瞧,婆子跟我们府上有往来,死了,另外两人出入过我们府上,也死了,如今隔那么近的街,说不清楚的。” 庄瑚听这些分析,频频点头,到了门口停下,又问刀凤:“你的意思让马大脚跟他爹护那两具死尸去刘宅?” 刀凤挑眉笑道:“姑娘是急糊涂了。单让他们去送,麻烦不说,还吃大罪过,他们断是不依的。只跟他们讲,与其悄悄摸摸埋了婆子,不如光明正大捅出去,到刘宅往死里敲他们一笔,推说那两人穷凶恶极了要来混杀婆子,婆子为自保与他们拼命,两人因此受伤,马婆子不敌二人手,被勒死了。父女二人送两具尸体去的同时,还得把马婆子尸体也一同带去,后头官府真来查,眼见为实,抵是抵赖不脱的。马家得了银子,又能光明正大办丧事,一箭双雕啊!” 庄瑚听完,心喜拍手,赞刀凤:“还是你想的周到,换剑秋那丫头来,我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呢!” 刀凤很不好意思勾头,满足笑答:“姑娘是急了,不然想的比我还周到。” 如此,庄瑚再进马家院子,将那父女二人叫到偏屋,如此这般与他们说。开先,父女二人害怕不依,终究耐不住庄瑚主仆诱导,松口答应这样办。 后头,庄瑚让刀凤带马大脚去马车行叫车,自己倒先回庄府,想尽快给曹氏知会一声。 几乎马不停蹄,庄瑚赶着脚走回来,因害怕从北府后门进被人见到起疑,遂而绕过两三个路口街道从大门首进。一进府门,正好见到庄禄和查士德,两人也从外头回来。 庄瑚一问才知,二人一早出去忙生意上的事儿,再者去官府熟人那边走门,为的是打听关先生和阿玉的下落。里头七七八八的言语,每个人口径不太一样,庄瑚也没多大心思听,只告诉庄禄和查士德别管这事儿了。同路回北府,庄瑚把自己办马婆子家那事给两人说。 听庄瑚说完,庄禄没言语。 查士德是力挺自己媳妇儿,当庄禄的面赞:“瑚儿想得细致。该这么办的。” 庄禄是担忧中间有差错,局势把控不了,只听他对查士德道:“既这样,你到官府去说一声。” 庄瑚未等查士德哈腰应,急拉住他,对庄禄道:“老爷,这事儿士德不能去!你想,我们府上的人才用这法子脱关系,又浑进去,到时有口也说不清,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要我说,到外头叫个路人去报就完了。” 庄禄想想也是。 庄瑚原本想过去给曹氏说,既然给二老爷说了,想必也不用过去言语,便求庄禄道:“老爷,这事儿我还要不要去给太太回一声?” 庄禄自头夜被曹氏折腾,心中不*乐,此刻听闻给她报说,便火冒冒甩袖子道:“甭去了!这事儿你做主就行。她的能耐就在院子里折腾。” 庄瑚应了声,果然不去,夫妻二人目送庄禄回北府。 等庄禄走远,庄瑚拿出那包银子,使力掷在查士德身上,查士德无辜地捡起来,一看是自己给马大脚的,便嬉皮笑脸道:“小气不是?我撒个死人钱你也去要回来!” 庄瑚指着查士德,皱起鼻子道:“你的脑袋昨日没带出门?连丫头子都知道,我们府上要避开牵连,你倒好,留下银子!银子底下还有号儿呢!” 查士德一脸无奈,倒过手中的银子看,只见那银子底下有印字号。 查士德收下银子,点头道歉,又道:“那我再给二老爷说去!” 庄瑚扯住他:“德行!嫌不够乱的!你跟二老爷去说什么?赶紧跟我回去!”查士德任由庄瑚拉回东府,路上,庄瑚还把寿膳房蜿秽太监来讨银子的事给他说了。 夫妻二人嘀嘀咕咕,回到自己院中不提。不多久,刀凤回来报,说马大脚的马车定好了,父女二人打算天黑送去。此事算是有个结局,庄瑚和查士德稍稍安心。 那时,剑秋走进来给庄瑚报话。大约说些有关桃芹的事儿。 剑秋道:“按姑娘的话我后头悄悄跟去,蓦阑果然是派桃芹去滚园那边找臭草去了。只不过,这桃芹看起来不似那样胆小。趁没人,还与一个男人拉拉扯扯,行为不够检点了。” 庄瑚诧异:“既然好心为姐儿讨药,让她拉去吧!你又没抓个现形,人家也没脱鞋露脚的,兴许别人欠赌钱讨债拉扯,谁说得清楚?” 剑秋尴尬一笑,便不说了。 原本剑秋想回来报告领赞赏,哪料庄瑚一路气到家,心系在马婆子家又系在丈夫身上,没得空余的情绪应对这些,更管不得剑秋的辛苦跑腿了。剑秋心中略是不满,闷闷的从庄瑚屋里出去,到外头,正好看到刀凤从丫头子手中接过茶盘,要端进去呢! 剑秋的脚蹭了过去,想逗拦刀凤一脚,哪想刀凤警觉,闪开了。 刀凤骂:“贼蹄子,才刚去会见什么人了?你这双腿脚竟合不拢了!” 剑秋啐一口,满脸通红道:“不要脸的烂肉,你才合不拢了!”又笑吟吟凑近刀凤:“大姑娘看起来不太高兴。” 刀凤轻蔑地瞟她一眼,道:“你没领到什么好儿吧?” 剑秋哼出声来。 刀凤可是帮庄瑚办了件大事,算起来是头功啊,比起剑秋,自己亮脸多了,便骄傲媚起眼色对剑秋道:“我可替姑娘办了大事儿。姑娘高兴着呢!” 说完,刀凤捧茶进去了。 剑秋的心恨得直想挠破,浑身到脚使劲跺,转身出去了。 到了院门外头,看到几个丫头子在鸟笼子底下说话,也听不是十分清楚,依稀有些声音提及到篱竹园。 剑秋受了大姑娘的冷落,浑身不自在呢,正想找人出气,故此,冲过去拧住一个丫头的耳朵,恨道:“都是白吃闲得磨牙,有功夫嚼舌根,后头那狼狗笼子喂过没有!仔细我剁烂你们的腿喂狗去!” 丫头哎呀哎呀直叫疼,姐姐长姐姐短的求饶。 剑秋冷笑道:“知道疼了?不疼没得记性乱嚼舌根!” 丫头子冤道:“姐姐饶了我吧,我们没嚼舌根,外头人说太太跟篱竹园的人闹起来了,我们只是奇怪而已。” 剑秋听毕,松开手,丫头子趁机赶紧跑了。 剑秋思前想后,大姑娘不安乐,自己白跑了一趟事还落不见好,倒给刀凤机会立功了。眼下曹氏跟篱竹园闹,按以往的看,曹氏多半要吃亏,毕竟篱竹园有个会功夫的在呢! 深想,大姑娘跟曹氏走得近,曹氏受委屈,大姑娘知道了不挺身,到时不好说话了。于是,剑秋当机立断转身回屋,打算报告给庄瑚。 那时,庄瑚正低语给查士德讲马婆子家事,夫妻二人一边喝茶一边商量。刀凤精神满满站在炕边伺候。 剑秋进来,几人愣了半分,没等庄瑚等人言语,剑秋先见过礼,再说:“大姑娘,太太去篱竹园,听说吃亏了。” 庄瑚握住杯子,手悬在半空,听了话也不动。 剑秋又道:“话都传到我们这儿来了。” 庄瑚厌烦地将杯子打在桌上,洒出一泼的茶水。 刀凤笑道:“谁乱传的话,太太早先说了过去问话。怎就吃亏了!” 庄瑚叹了一声,慢条斯理从炕上起身,大致是要去北府瞧瞧。临出门前,不忘给查士德留话:“今日正好也没别的事,你出去把银子收回来。打点好了之后,赶在年前把银子送到里头去!这事儿你自个儿仔细了,我可说了狠话,合不满那钱,把你们海宁查家老宅抵出去。” 查士德愣望庄瑚出去的身影,半天憋出一句:“我那一大家子住哪儿啊?” 庄瑚或是听见了,或是没听见,没回查士德的话。 第四十五章:冬墙院柳折 先言说庄瑚办马婆子家,顺遂。 接后言说曹氏走篱竹园,冷遇。 曹氏自庄瑚走后,又处理一些杂碎事务,领贵圆玉圆两人外又叫三个小丫头子赶去篱竹园,此处曹氏担心发生意外,多双手脚多份力量。在她拐到篱竹园通道院门时,庄瑛从后头追来,哭嘤嘤的,她的丫头紫鸳“姑娘!姑娘!”的追喊。 曹氏闻声回头,刚好庄瑛和紫鸳跑到跟前。 未等曹氏出口问,后头庄琻领着她的丫头万金,还有两个小丫头子追来了。那庄琻一面跑一面喘息大笑。 看行景,是庄琻欺负她妹妹庄瑛了。 曹氏夹着那块手绢,兰花指翘指着庄琻道:“仔细了!” 庄琻鼓起嘴巴,哼的一声,翻白眼领丫头走了,也不搭庄瑛。庄瑛抽泣着立在曹氏跟前,曹氏稍移动,她紧跟着。 曹氏便不作声,让庄瑛跟在其后。 过了那石桥,贵圆在后头问庄瑛:“三姑娘怎么了?二姑娘又跟你闹着玩了吧!” 庄瑛用手绢抵住鼻头,没回。丫头紫鸳见状,笑道:“都是为除夕节目闹的。二姑娘让三姑娘扮猫,想让篱竹园那位扮狗,设计让狗来欺负猫,二姑娘只管拿鞭子打狗。” 听毕,贵圆玉圆等丫头笑了。 玉圆道:“哪有这样编派的?让篱竹园一人饰演猫狗岂不更好?何苦折腾你三姑娘。” 紫鸳道:“原是这么说,一屋子哪能容二主,还许二主宠养一条狗?所以,二姑娘改成养猫,来了一条野狗,野狗欺负家里的猫,惹怒姑娘。姑娘拿鞭子往死里打狗。” 曹氏走在前头,听得这般说,咧起嘴巴笑,道:“都是木头脑袋头发长见识短没得生活历练。你见过有外来的野狗听话的?你还打它?野狗不把你们啃碎咯!” 到底,曹氏是十分欣赏满意女儿这出节目,虽然这样言语责备,心里十分赞同。巴不得女儿如此落实,好好借此打意玲珑一顿。 说着,一家主仆笑嘻嘻来到篱竹园院外。 曹氏站在门口,不进,示意贵圆去醒门。大约叫了一会子,一个小丫头子走出来开门,并给曹氏等人端了礼,曹氏身边的人倒是不应礼,巴巴的瞪着那丫头子看。 丫头子经头夜闹,多少对曹氏惧怕,端过礼后起身自顾引请进去。 曹氏依旧不动。 贵圆冷冷对那丫头子道:“你们院儿都死了?就你一人守狗窝呢?” 丫头子垂头勾首,瑟缩道:“姨太太这两日肚子闹得凶,躺在炕上呢!” 贵圆听毕,一耳光扇了过去,啐道:“哪里来的姨太太?什么太太?你太太站在你面前,是瞎了还是没长眼睛呢?你屋里的是谁?” 丫头子捂住被打的那边脸,泪水冒出来了,哼哼道:“姨……姨太太!” 贵圆扯起嘴角,一脸怒相,再扬起巴掌要扇。曹氏叹一句,接过贵圆的手腕,道:“别打了!”对那小丫头子道:“那你回去给你们太太说,里头的太太来了,让她从那外头这屋子出来吧!她都太太了,我算了什么呀?” 丫头听后,两腿发软,扭扭摆摆跪了下去。 当下,院子里头走出几个丫头子,快眼看到门外那一幕,赶紧缩回脚跟要躲进屋。哪知玉圆眼尖,瞧见了。 玉圆喝了一声:“站住!”再和气对曹氏道:“太太,你瞧!” 那几个丫头子不敢动,侧头垂目立在门边。 曹氏眯起眼睛,含威放怒,指着那些丫头道:“过来!” 丫头子慌神落魄,挪着脚步往这边走。到曹氏跟前,跪下。 曹氏“呸”给丫头们一声,道:“躲什么呀?是我见不得人还是你们见不得人?” 丫头子们不敢回嘴,后来贵圆拎住一个小的起来,指着她说:“去,请你们姨太太出来接太太。” 小丫头子去了。 顺着小丫头子后背望,她走到娜扎姨娘那屋,撩起帘子进去了。那帘子外头,意玲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儿,拿着一把篦子篦头发,一脸讥诮媚笑,眼神直勾勾的盯曹氏等人。 曹氏当是没见到她,光在那儿等。 一会儿,看到那门帘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正要掀开帘子。晃眼忽然地,意玲珑一篦子打在那手上。 撩帘子的手赶紧缩回去。 意玲珑讥笑道:“娘子见不得光,西天佛爷金光太闪人,仔细闪坏娘子的眼睛二老爷饶不得你。” 里头的人未回话,亦不敢出来。 曹氏主仆等人已按捺不住了,重迈脚步自主进来。曹氏扬手挥指意玲珑:“好没脸色的东西。到底还轮不到你说话。我见谁来了?既然你娘子有兴趣睡我们府里的贱塌,该三跪九叩的来迎接我,向我问安。你这阴阳怪调,装给谁看啊!” 意玲珑扯住自己身后一把秀发,用力地梳篦,没搭腔。 身后庄瑛怕闹,便和声悦色对意玲珑道:“姑娘,你就请你们家娘子出来吧!” 意玲珑白了庄瑛半眼,狠狠呸一声,转身回她自己屋去了。 曹氏等人眼咕咕的看着,不敢作任何言语动作。 稍后,屋里的丫头掀帘子出来,又把帘子抬高,搭手扶娜扎姨娘出门。 娜扎姨娘依旧此前打扮,只露一双眼睛。全身走出来后,光站着没端礼,巴巴的把曹氏望住。 曹氏很是无奈,冷言道:“这来多少日子了,你那脸蒙得紧紧的,还真是怕见光啊!” 贵圆狐假虎威,没好气色,紧对娜扎姨娘道:“见了太太该是相礼。怎不知道规矩了。你们院儿不是请了教礼妈妈么?我看那妈妈该撵出去了。” 娜扎姨娘听了,道:“是要赶人走么?不用再赶了。那妈妈成日要我跪啊拜的,姑娘说我辛苦,骂了她几句她就走了。” 曹氏等人还真是无言与对。 站了一会儿,曹氏看娜扎姨娘挺那肚子,嫉妒又生气,巴不得一脚给踹上去。故尖酸刻薄言语道:“你挺这肚子再这么站着,外头的狗可闻到肉香味儿了,仔细来啃个饱。” 娜扎姨娘思想不到曹氏诅咒笑话她,只觉得曹氏想让她回去了。 因此,娜扎姨娘自主转身掀帘子,要进去。 贵圆和玉圆上前两步想制止,曹氏眼快,制止了。之后,尾随娜扎姨娘后头进屋。临进门前,不忘朝意玲珑那屋看,只见意玲珑蹲在门槛上,伸出半颗头来瞧,手里拿根银簪子,有一下没一下在牙齿上挑,挑那么两下又往头发上划痒痒。 曹氏冷眼半笑,领着众人进屋。 到里面。 屋里极其温暖,屋中摆一口八宝雕面紫金炭笼,笼里旺旺堆有碳,那碳的质地与府里日用的还不一样呢,看那堆火,竟一缕烟都没冒出来。 曹氏不免嫉妒怀恨升温,也不等人招呼,自顾坐在炕边。此时,篱竹园的丫头子自主端茶来,一一给捧上,贵圆玉圆等丫头都没落下不给。 娜扎姨娘端坐在那里,两手不住抚摸肚子,一声不吭。 曹氏用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才叹息道:“既然老爷要了你,这辈子也就是睁眼合眼,我们谁离不得谁。好听呢,算是交老姐妹儿,说不好听呢,你跟我们贵圆玉圆丫头差不多,还比不上的。” 娜扎姨娘眼帘微微垂下,点头。 曹氏见状,哑语了,这等言语侮辱人,对方竟点头认了? 曹氏愣了一会子,捏起手绢捂住笑,边上的贵圆玉圆等丫头也忍禁不住笑了。唯独庄瑛苦着一张脸担忧。 曹氏又道:“我今儿来没打算跟你吵架。只想让你跟你丫头问个事儿。” 娜扎姨娘稍稍侧过头,眉目轻抬看向曹氏,回道:“问吧,我的丫头都在这里。想问什么都行。” 一时间,曹氏感觉自己对牛弹琴,话不投机之感油然而生。 贵圆便道:“哪里是问你这些不中用的丫头了!是要问会功夫的那个。” 娜扎姨娘“哦”的一声,道:“那你们去问吧!” 曹氏道:“若我问她肯应?她是你丫头,你问了合适。我就在这儿等着,你问她,她是不是把雅阁的关先生和阿玉姑娘藏起来了?” 娜扎姨娘笑了出来,眯着眼睛道:“你们这么多人,随便叫一个人去问就完了。我挺着肚子不好走动。” 曹氏被气足了,猛然站起来,左右踱步,死死地翻白眼,把娜扎姨娘恨得想咬碎,半点办法都没有。 因而,曹氏升起了音调,道:“如我家养了狗会功夫,打人咬人,不等别人寻来我自个儿先拿刀子剁了它。可话说了,问话问主人,放着我给你这二分面子,你是不识抬举了。净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对着言语,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装疯卖傻?” 娜扎姨娘纹丝不动,嘴里轻道:“你问我话我说了,你要问别人话自己问吧!我家乡是这样,重要的事自己办才放心。托别人办耗费时间,还听不准确。” 曹氏恨得跺脚,庄瑛怕急恼了母亲,赶紧上来扶住她:“太太。要不然我去问吧!” 曹氏返身指住庄瑛:“软骨头,没用的东西!”再坐下来,道:“我不跟你啰嗦了,这话须你来问。我没养过那条狗,它未必听我的话。” 娜扎姨娘慢慢起身,对曹氏道:“我们这儿不养狗。” 曹氏随娜扎姨娘起身,眼神望住她,笑道:“你那会功夫打人的,不是狗?哦!原来是人啊!哎哟,看我这老眼,看昏花了。那成,你就让你那人来问吧!” 娜扎姨娘无言,手搭在丫头子手上,不是出去找意玲珑,而是往里头卧房去。 曹氏倾身追过去:“你哪儿去?” 娜扎姨娘紧捂住肚子:“孩子在肚子里踢我,我需要躺睡一会儿。你在这里坐,我腿脚伸不开。我里面去好了。” 说完,娜扎姨娘真去了。 曹氏“你”一连好几声,眼睁睁看着。 同一时候,隔窗外头响来一阵“狗”叫声。听声音就知道是意玲珑扮狗气逗曹氏。 曹氏气急败坏,转身到炕边,从炕桌上捞起茶杯,一茶杯打在纸窗上,茶水洒了一炕,杯子击在窗棱上碎了。 曹氏怒道:“哪里来的野狗?你们几个瞎了还是聋了?还不操家伙将它乱棍打死!” 哪知,意玲珑哈哈作笑,一边道:“哎哟,我说这位太太啊,急了狗,真会乱咬人呀。” 这话反着听,明显是嘲笑曹氏等人是狗。 曹氏怒不可遏,跺了几回脚,想寻什么物件冲出去对付意玲珑,恰好看到墙上挂有一把剑。她不顾女儿庄瑛阻拦,将那剑扯下来,怒气冲冲出去。 第四十六章:娇嗔碎挼 曹氏掀帘子冲出门,后头一尾巴人拉着劝停。 外头檐廊窗户边上,意玲珑环抱臂膀挨在墙边,一副慵懒柔情模样,似曹氏等人怒火迸发与她无关,只抬头望眼看院子里的暖阳冬雪。 曹氏持剑抖擞,指向意玲珑:“有你如此说话的么?谁教你这般大胆放肆的!这里是庄府,是北府!我是这儿的太太!” 意玲珑漠不关心,扭响脖子,伸手踢腿:“我们篱竹园是外头的园子,进来这么些日子我都忘记我是谁了,哦,可不是老爷重金聘请的看家护院保镖么?” 曹氏恨得满脸拧紧,执剑刺过去,口里喷火似的的道:“我杀了你这贱丫头!” 幸好,庄瑛和贵圆玉圆拼命拉住曹氏,不然曹氏一剑刺到意玲珑耳朵去了。当然,意玲珑或能避开,可她镇定自若,不被曹氏架势所惊吓。 只见意玲珑轻轻言语道:“这位太太啊,我要是你,来求人问话,低三下气不必说的,拿着刀剑欺负人,这种事也没谁能做得出来。你说呢?” 言下,意玲珑转过脸面,挑衅勾望曹氏。 庄瑛生怕曹氏再火上加怒,便对意玲珑道:“姑娘少说一句吧!” 意玲珑不屑道:“跟我说话么?你是谁啊?” 庄瑛被羞得满脸通红,曹氏已气得胸口发闷,急用手肘顶开庄瑛,上前一步对意玲珑道:“头夜不是要走么?怎还死皮赖脸留下了?如今说这话打谁的脸?” 意玲珑哈哈大笑,道:“这招叫做峰回路转,死不认账!打的就是那种没道理的女人!这脸想必打得疼吧!” 曹氏噎语,贵圆忙帮腔:“臊是不臊的!自个儿打脸自个儿还不知道的。” 意玲珑道:“我家老人常说,人要皮必死无疑,树无皮活得天下无敌!为了活,我这人不要皮的,还管要什么脸啊!有些人光有一张假脸,整日涂脂抹粉,别以为是一张真人脸!底下头,连一块骨头都没有!” 曹氏“你”,再向前戳剑,贵圆和玉圆死死扯住,不得已,曹氏将剑扔刺过去。 意玲珑纹丝不动脚步,等那剑飞到眼前,疾手扬起轻轻接住,尔后,笑道:“这位太太,我家老人说过,拳脚无形,刀剑无眼!你这么随意乱扔,砸到我没得什么,砸到外头那些阳光白雪,可辜负这么好的天光了。” 曹氏捂住胸口,连连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庄瑛示意贵圆玉圆两人与自己一道扶曹氏坐往廊沿。待伺候曹氏坐下。庄瑛又对意玲珑道:“姑娘说话没道理的,我太太来寻话,你既然听到了理应回一声,如此尖酸刻薄言语,太是欺负人。” 庄瑛原本怯弱,是憋足了勇气才说这话,都因意玲珑才刚说的话太过份了,再者她怕曹氏再骂自己是木头人,便前后思想发出这番言语。 意玲珑看庄瑛那红脸,讥笑道:“这位小姐,我只不过配合某些人说话。斗嘴皮子功夫谁不会啊!动刀动枪玩真家伙,我还怕有些人一起上不是我对手,劳累我的小指头小脚趾。” 庄瑛也不气,哼哼两声赶紧站回曹氏跟前。 曹氏歇过气儿,平和道:“好!今儿别的我不想说了。我只问你,你把关先生和阿玉姑娘藏哪儿去了?” 意玲珑道:“哎哟,这位太太,你是问我呢还是问你们家的狗儿?” 曹氏忍着:“自然是问你!” 意玲珑道:“哦!问我呀!我还以为招呼你们家的狗儿呢!我站这儿听差了。这位太太想问我什么?” 曹氏使劲儿忍让,毕竟此前答应过郡主来问问,怎么着也得有个结果。 于是曹氏道:“是了,这位姑娘。那个关先生和阿玉姑娘你藏哪儿去了?” 意玲珑十分满意,学端庄姑娘那般捂嘴嘻嘻欢笑:“这位太太,你真是说笑话了呢!我一个人怎么把两个大活人藏起来呢?不信你搜一搜,查一查呀!这园子,你只管查!” 曹氏白眼向意玲珑:“少跟我胡口白舌,知道赶紧说,不知道撂清楚。” 意玲珑笑止,严肃道:“不知道!” 曹氏“呼”的一声,从栏沿上站起来:“论起来也不关我的事儿。可瞧你这副模样我实在气焰难消,若真追究,我从心里信琂丫头说的话。那琂丫头是外头来的,说的话可比你实诚多了。琂丫头说交代给你这事儿,后头人不见了,不是你所为还有何人?又说了,能一手打晕雅阁的人,我们府里也没谁有这等身手了吧!” 意玲珑虽然被指责,可听曹氏的话如同被赞赏,赶紧抱拳对曹氏作揖致谢:“谢谢您夸奖!我身手还行,不然你们老爷也不会请我是不是?要是请一个大老爷们来守护娘子还不放心呢,你瞧我们娘子多年轻貌美呀!不过你说错了,这府里不止我有身手功夫,那日你没瞧见?你们府上有位会功夫的,你怎不怀疑别人反而来说我?我跟那什么先生什么姑娘认识么?有仇么?” 曹氏无言以对。 意玲珑得寸进尺,再道:“抓奸抓床,抓贼抓脏,光天白日乱咬人,你见地上鞋两双了?” 曹氏等人听闻后,俱羞红了脸。 庄瑛转过头脸避开,不敢直视听闻。 站在一侧的玉圆道:“太太,这丫头无礼,还能扯白,何不叫琂姑娘来当面质问。” 曹氏哼道:“怕有人成心串通好了,不知想借此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因曹氏话语中有责备庒琂的意思,庄瑛听后不太舒服,便请求道:“太太,要不我去请琂姐姐来!”说这话也因意玲珑才刚那些露骨的话语,她想就此避开。 曹氏道:“请什么请!你要是真维护你娘我,捡起地上那把剑,狠狠地戳进她的胸口,把她的心掏出来看看是黑的还是白的!” 意玲珑咬牙,怒光微露,直直把庄瑛望住。 庄瑛矗在那里,歪脖垂眉,委屈十分。 见庄瑛不动,意玲珑缓缓蹲下拾起那把剑,再走近众人。众人怕意玲珑行凶,连忙扶曹氏后退。 贵圆叱喝:“你想干什么!” 意玲珑软软的手势举剑给庄瑛:“这位小姐,你拿呀!我给你捡起来了!你不拿,过会子得有人骂你了不听话了。” 意玲珑瞧庄瑛那脸为难,心中不免有几分鄙夷,再有几分可怜她。 庄瑛看看曹氏,又看看意玲珑,进退两难,便小小跺脚,捂脸转身出廊下,往园外跑了,后头紫鸳快步跟去。 曹氏仰起脖子追问:“你干什么去!” 庄瑛道:“我找琂姐姐和二姐姐来!” 如此说,庄瑛消失于篱竹园。 曹氏吐纳一口气,再让贵圆玉圆扶坐下,道:“好吧,那我们坐着等。等琂丫头来说说。” 贵圆怕外头太凉,示意后头丫头进屋去端来软凳。丫头进去了,不一会子端来凳子。曹氏从栏沿下移开身子,翘二郎腿坐凳上。 意玲珑也不走开,轻松愉快往栏沿上坐,与曹氏静默等候。 约过好一阵子,外头来人了。曹氏等人闻见脚步声,俱转头看去。只见院门外头先后进入庒琂、庄琻、庄瑛,三喜及她们的丫头跟在后。 那时,庄瑛从篱竹园跑开,直一路跑到中府,进中府悄悄的拐入镜花谢。子素和三喜最先看到庄瑛,正奇怪她怎么来了。那庄瑛满脸着急,仅向二人勾头示意,也没言语,匆匆往屋里去。 进屋里,看到庒琂在炕上侧卧看书。 庄瑛一改往日沉静,速步近炕前,礼仪都忘记举落,只拉住庒琂道:“姐姐快快起来。” 庒琂吓了一跳,转身过来看到是庄瑛,再看到三喜和子素两人愣神站在帘子边上。 接而,庄瑛一口气将曹氏怎么去那边找意玲珑,怎么发生口角怎么提及到庒琂,怎么又说起关先生和阿玉姑娘。里头的事,庄瑛和庄琻原本不太知情,经今日篱竹园闹,大体知晓几分,情形之下又不能深问,只能按曹氏言语寻庒琂来。 庒琂听后,觉得正合意,遂而带三喜跟庄瑛一同赶到北府。 进北府,庄瑛又让紫鸳去知会庄琻,此处意思,惧怕意玲珑使坏,多个人多个帮手的意思,也是一家人同心合力的意思。 几人进篱竹园,一一端礼见过曹氏。 曹氏对庒琂道:“琂丫头,你说,你有没有托付这位姑娘办事?” 庒琂目光闪烁,露出为难的笑容:“太太,我……那时是心急,原本好意……” 曹氏不耐烦:“你只管说有没有,不必转一圈子说话。” 庒琂“嗯”地点头。 三喜在后头也出声道:“我们姑娘请她帮助,我在旁边可以作证。她还要我们姑娘付银子给她,说要这个数!”一面言语一面伸出五根手指。 曹氏不免笑了:“呵!这是五张银票还是五根金条啊!” 庒琂窘红了脸,投眼向三喜,大有责备她言语过多了的意思。 三喜不领意,又怒道:“谁知道她的意思,反正我们姑娘没银子!” 听完,意玲珑拍手:“就是了!没银子的活儿,谁接啊!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老爷请来的高手保镖,我只看银子行事。所以说啊,你们那什么破事儿跟我没关联。” 曹氏和庒琂被怼得无话可对。 庄琻站在边上已忍不住了,扬起那手绢道:“听听,这什么话!”去拉住曹氏:“太太,要我说我们见官府去!谁从我们府里弄走关先生和阿玉姑娘不重要了,先把这个嫌疑人关起来再说。到了牢里一一过刑,有的她招认的。我们花这些力气跟她啰嗦什么!” 曹氏听庄琻说报官,急圆了眼,推了庄琻道:“胡说,你站边去!不许说话!” 庄琻哼道:“人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说话。看看吧,你们那么多人就怕她一个?要我说,我们一起上,把她那头发发扯个精光再说!” 说完,庄琻撩起袖子,扬手招呼丫头们行动。 意玲珑警觉了,从栏沿站起。 第四十七章:原消 庒琂怕惹事,先于众人前头牵住庄琻的手。 庒琂道:“姐姐,姑娘她不愿承认,权当我胡说了话,不追究她了罢!” 庄琻扬开手,恶恶地藐眼庒琂。 庒琂触及那神情目光,凛然身颤。三喜心疼庒琂,稍稍来扶住。 意玲珑思想着庄琻众女仗人多势众,要动手了,因而心中暗暗作准备,一旦动手,先擒住庄琻,暴打她一顿。此举:所谓擒贼擒王,应先处理始作俑者,其后必不敢妄动。 同时,意玲珑心系屋里的娜扎姨娘,毕竟她如今身子太是沉重了,过不得多少日子便要生产,担忧发生事故将引来不测。即便自己再好强,也该思想照顾娜扎的周全。 于是,意玲珑叹息道:“我才用篦子梳过头发,你要扯个精光赔得起么?”她原意想说几句宽松的话来缓和,岂料这话出来,并不缓和,对于庄琻而言,反而是挑衅。 在一侧的贵圆、玉圆等丫头子摩拳擦掌,等着庄琻一声令下呢,都道:“姑娘,你只管发话我们冲上去!” 庄琻得意忘形了,咬牙切齿的。 当下,庒琂闪到众人面前,拦在意玲珑眼下。庒琂对曹氏:“太太。” 庒琂是想劝和,想了半日也想不出好的措辞。要知道,众人真在这里与意玲珑厮打,但凡有人伤了追究起来,老太太责怪她们是肯定的,可自己也得落不好的结局,郡主不才对自己生气了么?这等事发生,怕日后无回转余地了。 庒琂更多的是想到自己处境,再则也同意玲珑那般想到这里有孕妇。 自然的,如今庄琻等人,见自己势大,不肯松手。 曹氏听庒琂哀呼,微动。 庒琂看曹氏放出火光的眼神,便跪下:“太太,请饶了我吧!” 曹氏日里不讲理居多,目下再不讲理心中也有些迟疑:一旦这里发生什么,引娜扎姨娘有个好歹,老爷不会放过她。可又说,意玲珑再三挑衅,自己何尝不是骑虎难下?再者女儿庄琻气盛于自己,一百万个不肯休手。 庒琂这一跪,倒是个借口了。 曹氏正要言语。 意玲珑笑道:“对啊,你们饶了她吧!都是她乱说!” 庒琂听毕,心中恨得直是冒血,不住暗骂:世上怎有如此蠢笨之人!人家好生生为你开脱,你不闭嘴罢了,还说这样的话来!可见好心没好报,是至理名言。 庄琻不管庒琂,也不管曹氏“哼”“啊”的为难神色,只扬手对贵圆玉圆等人,让她们发起攻击。 意玲珑撩起裙子下摆,缓缓亮出接招手势。 双方交手撕闹,一触即发时,屋里屋外同期传来两呼声音。 曹氏、庒琂等人闻之惊醒,先听里头服侍娜扎姨娘的丫头子喊:“姨娘闹疼了,不好了!不好了!” 而屋外,院子外头跑来一人,是西府的一个小厮,只见他气喘吁吁跑来道:“太太,二爷求太太。” 曹氏没管外头的小厮,只向屋里转头进去。 贵圆玉圆两人见状急是收手,也赶紧跟在曹氏后头。 庄琻见势力弱了,心惊的后退,趁意玲珑未动,她慌神慌色跑紧随进屋;庄瑛惧怕,先上来拉了庒琂几下,见庒琂不动,她撒手跟着进屋了。 余留下,庒琂直直跪在地上,旁站三喜。意玲珑站在她们后头。 此刻暖阳斜照,三人六影,落寞无话。 良久,庒琂冷淡道:“姨娘出事了,金姑娘怎还不进去瞧?” 意玲珑道:“那么多人进去,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顶用。” 庒琂脸色冷淡,不应,三喜将她扶起身,主仆二人缓步靠近门帘,却不敢进去。 一会儿,听屋里的曹氏传来话语:“没见识的东西,肚子里孩子是活的,自然要动的。不足十月能生么?胡说八道!” 想必那丫头见娜扎姨娘嚷疼,以为要生了。可谁想娜扎姨娘那身子也只八九个月之多,不足十月,怎生产得? 又听曹氏道:“去!把府里大夫叫来!” 紧听到曹氏催促庄琻庄瑛出去,不必留下。女儿两人不肯走,曹氏啐道:“这会子留下,等老爷来揭你们的皮子么?” 停音,庄琻和庄瑛匆匆掀帘子出来,各自领丫头扬长而去。 庒琂站在帘门外,那姐妹二人出来与之擦身而过,显一脸委屈,没招呼。庒琂看二人走后,待要进去瞧瞧,三喜在后头低声道:“姑娘还要进去?” 三喜言下之意,姑娘别进去了吧! 庒琂掀起帘子的手停顿,少顷,决然撩起,侧头迈步进入。 三喜无奈,跟在其后。 到了里头,见曹氏攥住拳手,紧张难安,来回踱步。 娜扎姨娘躺在床上,尽显难受模样,手抚在肚子上。 庒琂给曹氏端礼,迎上扶她:“太太。”大有安慰之意。 曹氏置若罔闻,怨道:“你进来做什么,怎还不走。” 庒琂道:“听太太着急我也不放心。我陪太太等大夫来。” 曹氏直看娜扎一眼,满心焦虑,不住埋怨向庒琂:“都怨你!” 庒琂愣住,勾头不敢回嘴。 三喜站在一侧,十分不满,强忍无话,只把曹氏狠狠瞪着。 过好一会子,丫头子进来报说大夫来了。转眼,大夫随丫头子进来,那意玲珑若无其事轻脚微步也来了,但在一侧站望,未近跟前。 大夫给娜扎姨娘号脉。 趁静等时刻,贵圆小心翼翼给曹氏道:“太太,外头还有人等你回话。” 哦,对了!才刚来一个小厮,可不是西府的人了。 曹氏不忍多看娜扎,叹出一声,转身与贵圆玉圆出去。到了外头,看到那小厮缩头缩脚在院里站着,冷得不停地哆嗦。因见到曹氏,小厮哈腰笑脸给请安。 曹氏没好气道:“什么事儿?” 小厮笑道:“太太,爷求事儿。” 曹氏道:“什么事儿?赶紧说,这会子我没工夫的。” 小厮道:“爷求太太别张扬,想求太太讨一坛子金纸醉。” 曹氏微愣,怪道:“他那皮子好了?怎醒过来又要吃醉。你太太知晓不知?” 小厮道:“爷瞒着太太。所以先求太太保密,并舍酒给我带回去。” 曹氏啐道:“放你娘的屁!你滚回去给你二爷说,仔细我也去捶他!” 小厮咽下口水,惊状:“爷说知道太太疼他,小的来讨要,太太一准不给的。可爷说太太若不给,要扒光小的的衣裳让小的滚雪地儿,冻死小的。” 曹氏听毕,乐开了脸。 贵圆和玉圆道:“太太,这不好跟太太交代吧!早上太太还叮嘱二爷吃药呢!” 曹氏嗯的回答,理应是赞和贵圆玉圆的话。 不料小厮又道:“太太,爷还说太太极其疼他。不会看他死活难受不管。爷说自己府里太太不管自己死活,到太太这儿,太太不会袖手旁观。爷说太太一直以来把他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日后要顺孝太太您。” 这话说得明白清楚,二爷庄璞对自己亲娘郡主不满了,如今句句为自己所亲。 听完,曹氏不顾贵圆玉圆劝,只对小厮道:“你爷晨早吃蜂蜜了?怎说这样的腻的话来?莫不是你胡说诓我的吧?仔细我饶不得你。”心里已是甜滋滋的好受。 小厮欢愉道:“小的对天发誓,全是爷的意思。” 曹氏道:“可你爷有这样说么?” 小厮挠头红脸道:“小的话捡不全,大概是这意思。爷身上的伤疼得难受,需金纸醉缓解。求太太舍一坛子。” 曹氏哼了一句,对贵圆道:“你跟他回去取,拿瓶小的。” 贵圆担忧,略是迟疑。 曹氏故此推打了贵圆:“酒没吃呢,你也醉迷糊了?” 贵圆唯唯诺诺,正要下去领小厮走。那会儿,庒琂从屋里掀帘子出来,道:“太太,何苦让贵圆姐姐跑一趟呢?这儿也不需要我,我跟他回去找二姐姐拿也是一样的。我帮太太跑腿,送去西府给二哥哥。回头跟二哥哥说太太极疼他。” 庒琂知道此时这般巴结曹氏不太雅观,可为了转移才刚的不愉快,为难一下自己又何妨,再者说,借此机会避开也好的。 这话确实深得曹氏的心,贵圆本不想去,听闻后赞了庒琂道:“瞧姑娘这份心,真真替太太想。” 曹氏狠狠瞪了贵圆一眼,之后,松了口舌对庒琂道:“也是,你个姑娘家别留这儿了,那你去吧!可仔细了,这儿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出去别胡乱言语。” 庒琂笑道:“知道了,太太。” 至于篱竹园之后如何,庒琂不知。想必娜扎姨娘并非真闹肚子,而是想替意玲珑解围吧!因曹氏出去后,庒琂在里头看大夫诊治,娜扎姨娘神色不似曹氏在跟前时那般做作。 出来后,三喜对庒琂道:“姑娘何必趟这浑水?” 庒琂道:“趟浑水不可怕,最可怕趟了浑水却不能从中抽身出来。你想啊,若非借这样的由头出来,留在那儿如何自处?” 三喜点头:“都怪那个金姑娘。” 庒琂只管走路,没应。 是的,都怪意玲珑言而无信,处事无规矩。在篱竹园娜扎姨娘的屋里,才刚曹氏出去,庒琂忍不住跟意玲珑对了一句话:“至于关先生和阿玉姑娘身在何处,我不追问了。金姑娘若想千好万好留在庄府,请休于此战。姑娘不愿回应,大可不必回太太什么话,惹她生气。太太的脾气,别说敢不敢撵走姑娘,翻遍你住的屋子的脾气也是有的。” 庒琂的说话轻巧,是在警告意玲珑。 意玲珑自然领悟不到庒琂话里深处的意思,只想自己屋里藏有许多从庄府地下偷来的财宝。真如庒琂所说,曹氏翻遍了屋子,财宝不就被发现了?届时,贼名落实了呀! 这,也是庒琂想真正表达的意思。 庒琂三人寻至庄琻屋舍。 庒琂直言替庄璞来拿金纸醉,庄琻生气没出来应,只推庄瑛接待。之后,随庄瑛和管事的妈妈一同到存窖取酒。 取得金纸醉,庄瑛识礼,略送庒琂一段路。至后,庄瑛忍不住问庒琂:“姐姐,关先生和阿玉姑娘怎么不见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庒琂摇头,不愿多说。 庄瑛见庒琂不说,也没追问,目送她和三喜及西府小厮走了。 别过北府,庒琂一路到西府。 进西府,庒琂对三喜道:“你跟他送酒去给二爷。我去给太太请安。” 庒琂一路过来,心里琢磨,以如今处境,任由事态自然发展,也有终忘的时候,可日子总得过下去,谁愿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胀目?至少自己识礼踏出诚心一步认错,郡主会念及她救过庄玳的情,不会根究太多过错。 因此,庒琂进西府后与三喜说这样的话。 三喜不解,也不愿离开庒琂。 庒琂道:“你若想我还留在浑水里头出不来,尽管枉听。若想消得此劫,你听我的话跟他去见二爷。你跟二爷说,我过会子来向他请罪。你不必说酒是我去取的。去吧!” 主仆二人,就此分道离去。 庒琂前往郡主居所,三喜和小厮怀酒去庄璞的院子。 总而言之,希望此经,能消各自心结。 可是,会如愿以偿么? 伯镜老尼曾言说过:原本无罪,何须消障?有时,多此一举,方显理应随和,各余台阶。 ps:今日是元宵节,祝大家阅读开心。元宵节快乐!喜欢这部故事的朋友请多多分享朋友圈。谢谢! 特别声明:《倩女传》正版发布在17K网站。如果你现在看的是盗版,请来17K看正版哈,正版内容完整无删减哦,绝对高清!感谢大家支持! 第四十八章:罪孽无佛 郡主居住的院子称之为承福苑,此处与别府院落不同。 丰帝薨逝二年,皇太后协理新帝执政,根基尚未稳固,为了笼络朝中势力,使出各种法子。郡主能与庄勤结合,是拜皇太后所赐,此事后话。那时郡主年青,亦不是称之为郡主,极其突然的一日,自己命运被左右了,不知为何被指婚与庄勤为妻,还给她封了号。后来,家人说,是皇太后恩典。 因皇太后对庄老太太厚重,即便她以郡主身份嫁过来,也不敢张扬奢华。里头纠葛,此处一二段句无法言说清楚,亦是后叙。 如今说到承福苑,该院的坐落是皇太后指定的方位,乃是向东。根论起真,皇太后的意思十分明了,让郡主嫁过来,以汉人自居,向东为贵,那庄府原本是汉奴,低人几等。再者,皇朝以南为贵向,特指东位给郡主,可不是要她今生为汉奴,永生向东,得夹起尾巴做人。 因此,郡主在庄府才这般委屈、低声下气。是因有这故事。 自然的,庒琂入府,庄玳、庄璞频频生事,郡主害怕的就是祸及母家,毕竟自己的身份明里似乎被抬高,实则被贬低了;母家脸面没光不说,历来的尊贵也折降了。一旦因祸牵连,以皇太后的为人手段,怎会轻手饶恕?此处,细思恐极。 那时,郡主不解,为何皇太后要将她嫁给奴仆之子? 后头才知,庄府上辈人为皇室立下功劳,得以此荣宠,再有老太太在宫中侍奉,甚得帝后心意。此前郡主心中不平不满,随日月更替也转顺了。 过了许多年生有孩子,更是死心塌地对庄府,还将陪嫁丫头凤仙过给庄勤为妾。皇太后知晓郡主德行好,拟出牌字,赐名“承福苑”,指让郡主居住。 庒琂只知道郡主居住在承福苑,初来乍到自然不知其中的来历故事。府中人知晓的,不敢提,不知晓的更没得话来提及,难怪她不知道。 等庒琂到承福苑外头,看到肃远跟庄玳从里面走出来。 两人因也看到庒琂,便加快步伐迎来。庒琂一一端礼。庄玳左右张望看不到她的侍从,关心问了句,庒琂只告知来给太太请安,并没说三喜送酒去给庄璞。听罢,庄玳连制止道:“这会子太太会客,肃远府上的来了,是给二哥哥带药来。” 说着,肃远扬起手中那小瓶子。 肃远笑脸对庒琂,庒琂瞭一眼,羞涩垂眉点头。 随后,三人拿药瓶子前往庄璞院中。到那儿,先看到旺五、财童两人光着膀子在院中跪立,浑身湿透,一个丫头子端一盆水站在边上。同期,屋内传来庄璞数数的声音,数到十,端水盆的丫头就往两人身上泼水。后看到屋檐下站两人,分别是湘莲和三喜。拿酒来的小厮已不知去向。 因见庄玳、庒琂、肃远三人来,湘莲如见救星,小跑上前端礼,急道:“爷和姑娘赶紧劝劝吧!你们瞧这两人再跪下去得成冰块人儿了。” 庄玳示意湘莲先别着急,随后转身到跪着的二人跟旁,让他们起身,二人不敢起,苦着一张脸摇头。等庄璞又数到十,丫头子照旧泼水。 庄玳看不过去,便往台阶上去,进屋寻庄璞。 后头,肃远奇怪地问湘莲:“这是为何?” 湘莲端礼回复:“都是他们自个儿惹的。贝子爷你也进去帮劝劝吧!二爷真容不下他们,让赶出去得了,这府里日前夜后连着好几个事儿呢,再出事儿我就……” 说着,湘莲眼圈红了。 那时三喜已下来扶住庒琂,庒琂掏出手绢,递给湘莲,湘莲摇头没接,只催促他们进屋去劝庄璞。 几人进屋。 屋里的炕上,庄璞趴着,身上盖着一床黑狐皮绒被,近炕边儿并排摆三口炭笼,旺旺的烧起火苗,炕上还堆着汤婆子,被子里盖住的不知有多少,半角露在外头的看有不下二十个。 庄玳两手撑在炕沿,挨近庄璞,苦口婆心劝道:“哥哥,你就饶了他们吧!我在外头经过,穿那么厚的衣裳都觉着冷,他们光掉上身,怎受得住。” 庄璞原本嘴里数数儿,因庄玳这样说,他憋足了劲儿对外头道:“你们自个儿数报,数够了点洗澡!” 庄璞称泼水处罚为“洗澡”。 言语完毕,庄璞才对庄玳道:“你心疼什么呀?又不是你的人!”因见到肃远,转喜道:“是不是问到先生和阿玉姑娘的去处了?” 庄玳摇头。 庄璞急眼投向肃远和庒琂。 庒琂心中有愧,勾头地对庄璞端礼。旁边,肃远拿着药瓶子微笑走过去,对庄璞道:“家里正跟你们太太在承福苑说话。太太一早叫人来传说你头夜的事儿,瞧,我们给送药来了。” 肃远将药放在庄璞眼前。 庄璞“呼”出一口气,显然对肃远和庄玳的回答不满意,尔后,看到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手中拿有一瓶金纸醉。庄玳和肃远满脸惊愕。庄璞左右手开拧,想就此喝起来,因开不动,侧头来叫庄玳帮忙。 庄玳别去了脸面,故意不理他。 于是,庄璞往后斜视,大致想要肃远帮;肃远看庄玳眼色,也没动。 庄璞再看向湘莲,湘莲摇头,更是不动。 于是,庄璞最后落眼到庒琂身上,庒琂倒是不为难,信步上去接过酒瓶子,用力拔开封盖,在庄玳和湘莲的惊呼制止声中,庒琂将金纸醉递给庄璞。 庄璞吃了一口,满足道:“好酒啊!可惜没牛肉!配上牛肉吃这酒,我得心满意足。” 湘莲很是无奈,哀怨地看庒琂。 庒琂怎不知才刚出手帮助庄璞会引来他人不满?可自己想与庄璞重修往旧,不得不如此,心想哪怕小小一事,她都得依着,说好听是帮忙,说不好听那是贴脸迎合。 此方得罪湘莲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湘莲还欠自己一个人情,未必因此恼了自己,日后不与自己来往。庒琂敢做,自然心里有打算的。 等庄璞吃过几口酒,庄玳才道:“哥哥,你伤还没好,这酒喝不得。”他知道他哥哥劝不住,所以等他吃几口,缓过了心情才说。 果然,庄璞听进去了,移开酒瓶子,叹道:“不吃又能如何?起不来,走不了。先生和玉姑娘在我这儿不见了,我想逃一会子,静静心。可这酒吧,过过口尚可,竟也不顶用。” 言毕,庄璞猛地扬起手中的酒瓶子,砸落在炕上。 瓶子碎了,里头的酒溅飞四下,那破碎的棱片子或散在他面前,或从炕上跳跃落到地上。众人被他这举动惊吓住了,待正眼看他,只见他那只手血淋淋的滴着血。 庄璞用力过猛,自己被扎伤了。 湘莲心疼地冲过去,拿出手绢给他包扎,还不住埋怨:“都说不能喝,你偏要喝,不知哪个不要命的给带了来!我也拼出去了,这就去回太太,让太太撵走我,爷爷也不需要我伺候了!” 湘莲说完,包扎完,一面站起,一面用袖子抹眼泪,真往外走。 见状,庒琂顿生愧疚,急忙去拉住湘莲,后头庄玳和肃远也加入劝和。末了,湘莲哼哼哭泣,没去成。庄璞当是听不到看不到,顾着大笑数数儿。 过了好一阵子,庄玳无法忍受,怒冲出门,对外头三人道:“别跪了,二爷说让你们起来,回去把衣裳穿好。” 旺五和财童闻声,如同大赦,喜极而泣,相互扶持起身。起来松动了腿脚,又跪下,朝屋里方向磕头,齐道:“小的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是的呢,这二仆那日见庄璞被大姑娘和二太太等人夹持,他们寻隙溜了,还为大姑爷跑腿,怪不得他们的爷有恨。 眼下获救,两人退去。庄玳看他们走后才转身入屋。 屋里。 庒琂此时跪在炕边,肃远一脸茫然,弯下身腰欲扶她起来,她扬手示意不必。 只看到庒琂对庄璞道:“二哥哥,先生和玉姑娘不见,如今虽然查不出什么来。可我觉得自己有错,请二哥哥骂我,罚我。” 庄璞冷笑,没言语。 庒琂突然下跪,一则觉得是时候,那二仆被庄玳放走他不是没吭声么?二则当着他人的面给他跪下认错,他必定顾及脸面。谁知,他至终不言语。 这一出“苦肉计”,庒琂暗自叫苦,可不是赔了膝盖自尊了? 好在湘莲没记仇,先于其他人去扶起庒琂。庒琂起先还推着不肯起,想继续求原谅。庄玳和肃远见庄璞不动于衷,有些恼气,便与湘莲一道将庒琂扶起。后头,一屋子人也没什么话,庒琂一脸悲苦,自主落寞出去。 庄玳毕竟不放心,追了出来,左右安慰道:“妹妹不必自责,妹妹那时托意姑娘都是为先生着想,也为哥哥着想。哥哥如今这般,我倒觉得是哥哥对不起妹妹。” 庒琂毫无神情回应,由着三喜扶走。 庄玳不敢再追说什么,站在原地,目光发愣,望送她离去。 回到镜花谢。子素瞧庒琂、三喜两人的脸色惨白,以为是曹氏刁难,因而愤怒道:“每次跟那边的人有关联,你们都落不得好。二回不许去了。” 庒琂痴痴的上炕,鞋子也不脱就躺下去了,随手拉过绒被盖住自己的头脸。 一时间,子素和三喜听到庒琂嘤嘤的闷哭声,两人不敢安慰相劝,只管站在一边守着。 到近晚时分,寿中居来传话请琂姑娘过去用晚膳,庒琂才朦朦胧胧感觉自己哭睡过去了。因经今日折腾,着实没胃口,便在炕上回复来传话的丫头子:“我身子又不舒服了,没胃口。请老太太先用吧!”又怕老太太担心,会过来瞧,又补一句:“我再歇一阵子,等老太太吃完了,你给我送一碗汤来。” 丫头回寿中居,按庒琂的意思回了话。 老太太对竹儿等丫头道:“琂丫头近期身子总不好。那伤没好全?”故命竹儿端汤端饭过来瞧。 竹儿来了,仔仔细细把庒琂看一圈,见她愁眉泪目,有气无力状,心中不免担忧。庒琂从竹儿的眼神中也瞧出那些担忧来,便开口讨要汤饭来吃,以证明自己并不太严重。她一面吃一面对竹儿道:“姐姐回去给老太太说,我吃得好睡得也好。只不过日里贪玩入寒了。我身子无碍的。请老太太放心,不必牵挂我。” 竹儿笑道:“姑娘既这样说为何不亲自过去给老太太说?” 庒琂勾头,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竹儿又笑道:“我该打,姑娘的身子都这样了我还拿姑娘寻开心。我过来看到姑娘吃得香,就放心回去回话了。姑娘身子不好,吃了饭赶紧歇着吧!养足了身子好过年,除夕那日,老太太可等着看姑娘的节目呢!” 庒琂点头。 随后,竹儿收拾庒琂吃剩下的残余碗筷,三喜和子素送她出门。竹儿就此回寿中居回话。 送走竹儿,子素和三喜回屋,到了里头,看到庒琂趴在炕上作呕。两人着急,拿水的拿水,端口盅的端口盅,无微不至照顾庒琂左右。 庒琂呕了一会儿,除了清痰口水,也没呕出什么来。 子素服侍她吃了水,又替她拍背,终于伺候她躺下,这才问:“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吃,还为难自己狼吞虎咽的作给别人看。好些没呢?” 庒琂舒缓一口气,点头,再拉子素的手,示意她坐下。她将头枕在子素的膝盖上,凄然道:“姐姐,我好累!” 子素拍着庒琂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枕着我膝盖睡一会儿吧!我就坐这儿。” 庒琂闭上眼睛,继续道:“我说我容不下这府里人,没等我容不下别人,别人先容不下我了。姐姐,我是不是自讨苦吃?” 子素安慰道:“别胡思乱想,任何事都会有结果。我相信我们合力,一定办出个极好的结果来。” 庒琂获得安慰,凄然微笑,仍消极道:“难啊!关先生这件事过不过得去还未知,可恶了,除夕还要我出什么节目!我本不是府里人,我本是卓府女儿,我凭什么忍气吞声为她人献媚取乐?姐姐,我今日多窝囊你知道么?现在回想,我恨死自己为何不能反抗一下?或者假装无视所有。即便什么除夕,什么节目,都无视它,不参与它!” 子素“嗯”地回应,眼睛却跟三喜直直的对望。 那刻,庒琂迷迷糊糊眯睡着了。她梦见自己与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一同过年,一家人站在港口码头,看船坞千帆,海上明月,烟花闪逝,流光溢彩,情景里充满着幸福。 可,这不过是一场梦而已,梦醒时,所有的现实依旧,所有的艰难依旧坎坷泥泞。 是的,接下来所面对的事,便是一团泥泞,她继续深陷其中。 第四十九章:扫红尘,去唳迹(上) 过了十二月二十三,按历年习俗,至二十四日,府外停务,府内扫尘。仅此一日。 大有新年前“扫尘除旧”之意,老太太常言说:“坐得金山银山,享得荣华富贵,但要有一丝苦心,停下半日,做不做什么无妨,忆苦思甜才不忘记祖宗们如何辛苦辛劳的恩情。” 故此,府中男女老少皆换农装,挽袖劳动,以此致敬报答。 那日,庒琂推脱用餐,老太太差竹儿来探视,镜花谢花不少心机打发走竹儿,之后庒琂悲戚躺在炕上言语,枕在子素膝盖上睡过去了。到晚上,庄玳与肃远悄悄来镜花谢看庒琂,那会儿庒琂还在睡着,二人不好打扰,只留下话对子素交代。 庄玳道:“请妹妹不要忧心伤感,二哥哥不怪她。请她歇好一日,到二十四我再来帮妹妹扫尘。” 子素自庒琂回来说这些话后,原本对北府人恨之入骨,此刻对庄府其余人,更是不待见了,只冷冷的面目应对,没端礼没应答,凭庄玳如何委婉好气。 庄玳又道:“如妹妹晚些醒了,烦姐姐你告诉她,我来过瞧她了。” 子素瞟一眼给庄玳,假意抿起嘴角,本应是对庄玳说话方是见礼识度,谁知,子素转过头脸对肃远端礼,温柔含情道:“贝子爷月前那幅《望月图》,画得十分有意境。虽说月下无诗题,但那轮月色让人记忆犹新,身临其境。那处无诗胜似满诗情意。” 肃远措手不及,半愣状态望子素。 子素原是要敌对庄玳,便借肃远月前那幅月图讽刺庄玳。是的,那月前庄玳和曹营官拿三府画作到镜花谢请庒琂品赏,那会儿阿玉也住在这儿。那日,镜花谢里,焚香赏画,慧缘还未嫁去东府,子素与慧缘为了三幅画作,引故旁今,唇枪舌战。那日,子素为了敌对慧缘,就是推崇肃远的《望月图》。此时再一次借肃远的画讽刺庄玳。算是有始有终了。 想想,子素觉得,肃远的出现正好,不早不晚,不多不寡,时间相宜;后头,再回过神境思考,冥冥之中,红尘滚滚,众事纷扰,几多人几多秋事,皆已有天意;而子素和肃远的天意,或许已在《望月图》中结了心盟。 若非世无望月,何来兴叹?后话了。 庄玳涨红了脸,尴尬伫立,因月前来赏画,最终胜之不武,“兰”图胜出。此刻子素如此褒扬肃远,重提“月”图,可致他何等尴尬。 肃远稍稍点头,以表谢意。 子素再温柔对肃远端礼,无视庄玳。尔后,庄玳与肃远两人,一人心满意足,一人心怀落寞,悄悄出了镜花谢,各自回府回家。 日次,三喜欲把庄玳和肃远来看望庒琂的事给她说,子素很没好意,对三喜冷道:“好话都给你说尽了,世上就没坏人了?” 子素话语竟如此尖酸。三喜欲言又止,出去忙自己的不参语。庒琂在炕上望二人,满心奇怪,多少觉得子素对三喜刻薄了。 至夜,寿中居的梅儿领丫头托几个盘子来,各盘放一套旧衣裳,上头还搁着麻搓红头绳一根,无其余装饰配套。梅儿送到庒琂跟前,只给说:“明日是府里扫尘,按规矩得换旧衣裳,以粗茶淡饭过,姑娘应随礼。常年,各府里姑娘们都这样,到明日各自劳动,把自己屋自己事扫除一日。” 倒说得明白又不明白的,庒琂知梅儿那脾气不太近人,所以没问。接了东西,主仆三人送走梅儿,相互坐在炕上对目静坐。 二十四日晨早。 因不太放心,怕自己装扮上有违失礼,遂而让三喜悄悄去把竹儿请来。 庄琂随和问竹儿:“可有什么忌讳?” 那时,竹儿已是一副农人装扮,通身旧衣,满身补丁,那头发不似日里那般细致了,只随意把头发扎出一条辫子,辫子末尾扎了一根麻搓红头绳。就如此。 竹儿听庒琂的话,笑道:“梅儿那蹄子怎没给姑娘说清楚!回去我得好好说她!”如此说,自己转身打圈圈给庒琂等人看,“姑娘你瞧,今日府里女众,都这样。越是用心劳动,老太太,太太们见了才喜欢。所以姑娘你也赶紧吧!这会子,别的府里姑娘们早穿好了。过会子来请安,老太太见过放回去,各自干活儿了。姑娘你这地方住的时间不长,我瞧着要忙的多,你们赶紧的吧!她们得到了。” 说完,竹儿去了。主仆三人按竹儿那般打扮起来,换作一副农人模样。 装束好后,庒琂对子素道:“我瞧着今日府里视得颇为隆重,姐姐你还是跟我去一趟。左不过露一眼就回来。” 庒琂歇一夜后,将头日怨气消殆完了,依旧想如何挽回自己处境人际关系。正好,子素对众人冷漠,众人对子素也有些偏颇。既然有这机会,庒琂不肯错失,何不让子素也尽显一番,表明自己,也表明子素对庄府入心了。 子素不肯。 庒琂道:“姐姐,昨夜我气过头了。可气有何用,这不是寄人篱下么?我们就按别人的游戏规则来玩。当是玩玩吧!谁玩到最后才是赢家,过程不重要。” 子素听闻庒琂这番话语,也觉着有道理,莫名又觉得庒琂换了一个人,心能如此的决断,人也似更无情了。 子素心里暗想:她越能这样,我就越放心了。 所以,子素再不想露面,庒琂这些言语表现,她得支持呀。毕竟说,姐妹情谊,同舟共济,为的,就是一番热血不平。 过后,三人到寿中居请安。 从门口外头迎进,一眼看到满厅内外的陌生农妇家女,叽叽喳喳个不停。若非常日相处,认识得每个人面相,此刻来见,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在南边集镇赶集过市呢。 庒琂如常,进去给老太太端礼,给太太们端礼。 三喜和子素随之。 众人见庒琂主仆三人这样,都笑了。 老太太扎着一块黑色破抹额,素盘一头银发,身上是一件破棉长袍,手支着一根烂木棍。坐在堂上,远看,这分明是山沟里来的农家老太太。 老太太因见众人讥笑庒琂,恼道:“你们笑话他人,他人不笑你们,那是人家识礼数,要是那些不知礼数,心中有数的,人家表面不言语,心里早把你们笑成灰了。你们还乐得给人看,真是少见!”又对庒琂道:“丫头休理她们,今日可不必见礼的。皆同是平等劳作。也不须跟往日那般拘着。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其实不必过来。每年惯了,不过来的话你们心里不安逸。那看也看完了,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山外海远的山沟人,你们都去吧!把你们的窗啊,桌子,旮旯犄角儿抹干净了!回头,我到各府瞧一瞧,看好的,我留下吃一顿农家饭,看不好的,我赏你们几块肉过年,除夕饭桌子上,有肉吃的不必来了。” 众人连连称“是”!各有次序退出去。 庒琂跟在后头,与子素对视,暗暗露出笑意。 等回到镜花谢,子素冷眼嘲讽:“皆是一群虚怀假意的人!说众生平等,那是装出清高淡泊,抬自己身份罢了!” 虽如此,也跟庒琂一道按府中规矩“扫尘”。 镜花谢本不大,是紧邻寿中居一处独院。所谓是院中院。通院有几进屋子,外厅及内厅,厅内左进是炕厅,炕厅里隔有一卧房,庒琂日常居住;内厅右进,是三喜的卧房,也是隔了间儿,里头是子素住的。外厅出去是正对院子,与府中格局一般,四下有廊下栏杆,右边是进密道那厢房,左边也是一处厢房,早先阿玉住过。再是后头,有一间厨房,因日常都去寿中居用餐,这厨房闲置不用,若非庒琂身子伤病需熬药,不然这处厨房便荒废了。如今是“药厨”正当。 镜花谢扫尘,子素道:“屋子不大,清扫起来也没什么。平日我们都是极干净的人。姑娘细心,按你自己意愿随意打整一下便罢了。三喜你负责外头清扫。她们不是说得下厨么?下厨的事我来做。” 是的,子素通厨艺。此时,正用得时候。 庒琂诧异:“姐姐你怎这么铁定老太太要来?” 子素道:“姑娘,你与别人不同。老太太再不去别人那里,也会来你这儿,并且许多人也要来。才刚请安你看到了,多少只眼睛想看你这儿出丑啊!等笑话呢!既说是平等劳作,又提说吃农饭,可不应那句‘各扫门前雪’各自各活,各家各灶。老太太今日是佛爷,看看这看看那,好看的舒心,好吃的留下吃一口。开心就多吃几口,不开心,如她说的那般赏些肉。” 说着,几人相视而笑。 实际如子素所言,镜花谢不大,劳作起来也就是整理书籍花草,窗户门沿,因平时日日清扫,如今也花不了多大功夫。遂而更多的事在厨房。 庒琂整理完屋里的摆设,寻了空对院中除草扫雪的三喜道:“你弄完了去看看素姐姐,她那里比我们这儿要麻烦。” 三喜笑道:“素姑娘那里最不使力的。姑娘看这堆雪,我还有的搬呢!” 果然,院中积雪,平日看着平平坦坦,十分好看,并没什么不妥,如今清扫出来,真是一堆浊物,留着胀目,去之难移。 三喜道:“我们院子就是少了小厮伺候,这种重活儿我们想快是不能了。不过不怕的,三喜能做!三喜做得牛也做得马,不比府里的小厮差劲儿。” 庒琂赞赏投笑向三喜,表示谢意。之后,庒琂倩影蹁跹,一径向后头厨房走去。 到厨房屋檐下头,看到子素从外头提一桶水进来。 庒琂从未见过子素如此劳心劳力务活儿,即便以前在南边做野味鸡,那鸡也是别人杀好处理干净,她净手完成而已。 庒琂撩起裙摆,挽起袖子走去,也不等子素抬头拒绝,她已把手放在提杆上,与子素一同抬。 子素道:“你怎就过来了,这活儿我能行。外头冷,你在屋里坐着吧!” 庒琂笑笑,依旧与她同心协力。等把水抬进厨房。 庒琂看到厨房已被子素整理得干净妥帖,灶台是灶台,木柴是木柴,也不知她从哪里借来的油盐米粒,还有锅碗瓢盆,俱摆放在配菜桌上。 庒琂诧异惊望:“姐姐要做什么菜?” 那时,子素蹲在灶台生火,卷着一本册子成筒,对灶内吹。听庒琂的话,子素停下吹火,回头道:“要吃农家饭,我就给她们做。难不得我。” 庒琂过去,蹲下:“姐姐,老太太说说罢了,你别当真。” 子素道:“别人可以有假意,我们何须学她?我们是真情实意的。要做就做好。无妨的,亭儿。” 庒琂感激,道:“那做点好吃的吧!我瞧着都是些青菜野菜,你是哪里寻来的?” 子素道:“你担心过于。这种富贵人家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想必别人府里也跟姑娘这样想,早是备了极好的菜品等老太太去。听一早上那话,日常什么什么,惯了什么什么。听的人不知什么想法,我听来,有人极其厌倦。所以,我来创个新。”又诡谲发笑,低声勾头来给庒琂道:“我做得贼难吃那种,让她们永生不忘!” 庒琂会心笑了。 庄琂知道,子素借机报复庄府的人。 但是,不知子素想做些什么菜品食物? 第五十章:扫红尘,去唳迹(中) 如子素所言,各府熟悉历年“扫尘”规矩,皆有打算处理,唯独一样,下厨烹饪,得是主家人亲劳亲为。 镜花谢庒琂与子素合力烹饪同时,其他府院太太领着姑娘们也忙碌此事。 老太太歇过中觉,醒来时特地问竹儿是什么时辰,竹儿如实说:“过未时了。” 便由竹儿等几名大丫头服侍起身,到外头里间再歇一会子,用了些许茶点,忽听闻立在边上的大龙钟“噔噔”洪响两下。 老太太言道:“有人来请过没?” 竹儿回道:“北府先来了,差贵圆来请,后头东府大姑娘亲自来。我才给回说老太太歇着呢,西府太太自个儿来,我都这般回。” 老太太叹一声:“南府的年年落后,我说你们帮手不够再添几个人,总推说不用。这几府里头,最凋零的是南府了。将他们放到外头,我瞧比不上那些大户儿。不过也好,清净的人没烦恼,争前争后固然有益处,可益处不抵烦恼多。我瞧她是个明白人。” 竹儿微微一笑,帮老太太换一块厚垫的抹额。她知道这个时候,老太太定要到他们府里走一走看一看。外头天冷,抹额薄了头皮脸容易受冻,故细心做这事儿。 因而,竹儿问:“老太太今年先去哪府?” 老太太闭着眼睛,少许才哼哼笑道:“我寻思……你觉着呢?” 竹儿不好回说,略思考半分,凑过头脸,笑道:“镜花谢离我们这儿近,老太太移步就到,先活动活动,腿脚有劲儿了管是哪里的府院,随便怎么去都行。” 老太太抬头,又抬起手拧了竹儿一耳垂子,笑道:“你耳嘴儿忒机灵,说起话来比针还细。琂丫头才来,我头一家去她那儿,别人还以为我太过爱护。该是避嫌。我瞧东西北府相继频临,必定早是备妥当,这等掩人耳目的没什么好看。如不然,今年先去南府吧!看看眼下她们整弄得如何。” 那时,梅儿在外头添手炉子,一面拿炉封套封上,一面托着走进来。到了老太太跟前,先把炉子递给老太太抱住。 老太太没接,厌弃地瞟梅儿:“还不知道日子的?旧时穷苦,没得汤婆子暖手,不也得出去干活?拿下去吧!” 梅儿被斥得红脸,赶紧拿下去。 竹儿看到梅儿窘相,便出口对老太太道:“她也是担忧老太太受凉。难为她有这片苦心了。” 老太太道:“这就是她不懂的意思了。” 这话巧给梅儿听到。她捧着炉子才出到帘子外面,真真听得清楚,脸蛋红热未消褪,眼睛赶着又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珠子流了下来。 少顷。 老太太穿回旧棉袍子,拄那根木棍,也不让人扶,颤危危的从里头走出来。后头跟有竹儿、兰儿,小丫头子们不让跟。原本想叫梅儿一道,叫兰儿寻一圈,兰儿回说不见人。因而让兰儿顶。 老太太道:“梅儿丫头往年跟我去,怕是腻了腿脚,不爱走动了。兰儿你管厨下,走走去,看看她们做的饭菜如何,你给点评,她们才心悦诚服。” 因此,主仆三人出到院子,在院中,老太太还住脚回望镜花谢院门,叹了一口气,然后出中府。 才走在统府径道上,天便下起小雪,先是零零星星,跟那烧了纸的碎尘沫子一般,再走几步,那雪天跟蒙起一层薄纱。 竹儿有些担忧,欲出口,老太太打断道:“无妨。”继续走。 那会子,北府、东府、西府岔口,闪几个人影,老太太瞧见了,呵呵笑出声来,当是没见。 一路过去,老太太有意无意对竹儿和兰儿道:“用心过于了,这有什么好。当年我在宫里头,见天后为了笼回天帝的心,日日这般苦等。可又如何?频烦自己,忧思过度,人的身子跟它的心是一同的,身子不好心就不好了,这心不好,身子再强又有何用?可见人心平和,不随波逐流也有好处。” 竹儿和兰儿不明老太太言语意思,未敢吱声,只跟在后头同步。 主仆几人费了许多时候才到达南府外门。 南府,是庄府独隔的一处老宅,若论庄府定基宅地,南府是首府,庄府今日延伸壮大,应源于南府。属归祖宗之地了。可如今看南府,并非如其余三府那般富丽。老太太说南府凋零,看他们府门便应了这句话的景了。 那府门门外,与家常院落一般,无镇宅吉祥石雕玉砌。府门上头的檐头倒比其他府要长,伸至台阶外,若外头下雨雪,躲在门下,顶上跟撑一把大伞无异。上了台阶,对着便是那扇大门,用的是沉香木,尚未靠近,隐隐飘香,只是门面简朴,并无铆钉装饰,大门两侧是角门,亦是沉香木配套,俱无上漆,显得极其古朴*。大门两侧,挂有两扇匾联,右进联题字是:“东西不见西东见长河波浪起”,左进联题字是:“南北是闻北南闻阔海涓溪流”。顶头府匾系黑墨字,题:“南府”,无金边描饰。 此刻,大门虚掩。 竹儿欲先去推门,老太太执着木棍子横在她前头,不许她开。于是,老太太自个儿缓步靠近,伸手推开。 门里是一方大院子,院内已收拾干净,平平淡淡,毫无绿植生气,院中央竖摆九口大水缸,缸上满满的盛有水,水缸边沿,积有一层白绒绒的雪花沫。偌大院子,寂静得出奇,竟无一人进出伺候。 老太太进门后下台阶,从左侧绕水缸往边上走,直向南府二门。 进二门又是一方院子,略比前院小些,却比前院有些生气了,通道两边栽种有柳树,因季节积寒,那柳树早过绿期,光秃秃的柳条儿静垂不动。那地上平平整整栽有遍地萝,叶子生长得极其繁茂。 老太太走过时,多看了几眼,叹道:“我最不爱来的原因,就是这里没活力,光秃秃的让人不舒坦。多少有些颜色才好,六姑娘七姑娘又一日日见大了,怎就不培养些好颜色给她们。多少年过去了,还放不下那颗心。可见人心深沉,连一点儿颜色都要藏着不露。” 竹儿道:“我瞧着挺好。这府里太太……”竹儿咳了两声,看了一回老太太的脸色,又道:“太太喜欢,老爷也喜欢。左不过她们自己住,老太太又是明理的人,不爱管这些。他们舒心,老太太也舒心了。岂不是两好?” 老太太点头。那时正临近大厅,这才见到廊下有一二个丫头子拿着扫帚走来。 因见老太太,那丫头子赶紧碎步过来端礼。 老太太摆手作罢,问道:“你太太呢?” 丫头子回:“才刚把里头小院子收拾完,六姑娘活泼了,把七姑娘案上的墨坛弄翻,倒了一地的黑墨。太太不让我们擦,自个儿在那里擦呢!才好了,又赶去厨房捯饬。” 老太太惊奇:“你六姑娘七姑娘现在何处?” 丫头子回:“七姑娘在厨房帮太太的手,六姑娘跟绮梦去小院子后头摘菜。” 老太太听毕,满心欢愉,赞道:“看吧,这才是人情味儿。可惜,也是两个闺女儿。走吧,咱们去厨房瞧瞧去。” 竹儿对那丫头子多嘴问:“你们太太在厨房做什么吃的?” 丫头子互相笑看,抿嘴不答。 老太太转手拉竹儿的手,道:“你又爱问人家。既然来了,人家丫头都清楚,该给我们惊喜。不用问了,我们去看。” 于是,主仆三人,左转右拐,过了几处庭院,到一处院子。远远的看到瓦顶之上,蓝烟滚滚,又隐隐约约听到屋里传来咳嗽声音。 兰儿惊觉,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屋里熏呢,不然我先进去请太太。你这儿等一会子。” 老太太摆手,大致不必的意思。 故而几人慢步向厨房走去。 到了门口,果然一股浓烟轰散出来,弥漫整个门口内外。 老太太等人眯眼往里瞧,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人影。 只听到幺姨娘的声音道:“七姑娘你出去吧!去外头坐一会子,看你姐姐回来没回。” 七姑娘笑声道:“太太怕我被熏着。我不怕的。六姐姐跟绮梦去了,要是回来早早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了。姐姐的脚步跟打天雷似的,不用看我也知道她没回。” 幺姨娘笑道:“那你出去看看又何妨。” 少顷,果然见到七姑娘庄瑗呶着嘴出来了。忽然见到门外站三人,定眼后,见是老太太,她惊喜小跑来扶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看庄瑗面目衣装,脏得跟外头村落小孩一般。 老太太心疼道:“哎哟,这是哪里来的村姑娘啊!我瞧瞧。” 先拉住庄瑗,仔仔细细的端详。庄瑗很不好意思,脸儿羞蹭在老太太的手背上。待老太太要牵她的手进入厨房,庄瑗阻止道:“老太太不要进去,里头熏人。我进去叫太太出来吧!” 没等庄瑗停音,幺姨娘捂嘴咳嗽迎出来了。只见她粗布包头,编了大辫子,厚厚实实挽在后头成个髻,红头绳若隐若失隐藏在发髻中,纠缠在一起了呢;身上穿的跟众人一般,是普通人家的旧衣裳。 幺姨娘的手来回在身上擦,不好意思道:“老太太怎么来了。我这都没准备好呢!” 老太太笑道:“往年过了二十,你就给我说先去她们府上,我就奇了,你们府里排末,做起事来也这样?今年我特特过来,看你们怎么个忙活。如今真瞧见了,该是这样。我甚是喜欢。” 并不管理幺姨娘阻止,老太太进去了。 幺姨娘因看到外头下雪,一面惊呼:“哎哟,下雪了。”一面转身跟在老太太后头。 厨房内。 老太太被熏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糊糊涂涂的摸向灶边,见灶孔里朦朦胧胧有火星子,往里再瞧,火星子半灭不燃,堆满一堆的柴草。 老太太蹲下,用手中那根木棍往里头挑,只见她挑来挑去,没一会子功夫,里头的火燃起来了。 众人见之惊喜。 竹儿和兰儿赞道:“老太太夹雪带火的,出门有瑞雪,进门能生火暖屋。怪不得我们府里日日兴旺,年年朝阳。” 老太太略咳几声,用手挥了挥眼前的烟雾,道:“好了!着了火就不熏了。” 幺姨娘端来张矮凳给老太太坐。老太太又道:“可见你们做太太没生活的,这火堆它跟人是一样儿,有心有形。你不扒开它的心,它的形如何亮出来。” 幺姨娘尴尬赔笑。 兰儿接道:“老太太长寿,见多识广。可不是说撩火心了。” 庄瑗歪头问:“何为火心?” 兰儿笑道:“柴草堆积在火星子上头,中间儿冒热的便是火心。火心被堵死了,就燃不起来了。所以老太太才把火心挑开,让它燃起来。” 庄瑗“哦”的明了。 幺姨娘道:“要不说老太太懂生活,让我们忆苦思甜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长长生活历练,日后但凡出去,至少生火保暖不成问题。” 老太太连连点头说是。 于是,老太太负责帮手烧火,幺姨娘轻松欢喜地忙碌做菜。那配菜案桌上摆着各类青菜鲜肉,跟平日府里食用的无二。 老太太道:“不必样样做,你就给我做一样尝尝。” 幺姨娘看案上那些菜物,一时间犯难了。正这时,六姑娘庄玢跟丫头绮梦提篮子回来,人未到,脚步声噗噗的响来。 转眼,庄玢哈哈笑进来,道:“太太,我回来了。我把小院子的菜心儿都掐光了。” 幺姨娘急去接过篮子,又让绮梦出去。 绮梦丫头出去,幺姨娘才递篮子给老太太过目,一边嗔怪庄玢道:“你都摘完了,后头吃什么?不是叫你摘一碟子就够了么?” 庄玢道:“今日摘多一点儿,明日不必去了。日日都去,怪劳动人的呢!” 幺姨娘笑对老太太:“老太太你瞧,人还是机灵着,懂得疼惜下人们呢。” 老太太拉住庄玢,握住她冰冷的手,给予护暖,慈祥道:“该有这样的心。你厚待了人,人必厚待你。我瞧府里的姐姐们个个不如你。老太太最疼就是你了。” 庄瑗赌气了,转脸搬来一张凳子,坐在上头闷气:“那是老太太把我当桌子上的菜,不喜欢了?只捡一样就完了。” 老太太众人听毕,忍不住笑,又招她过来,好好疼爱她一番言语才罢。 因说到做什么菜,庄玢傻乎乎的指向角落立着的一个独炉子,炉上搁放一口小汤锅。此刻温着火。 庄玢道:“老太太为何只要吃菜,不品汤?七妹妹还跟我说,肉食青菜,人人都爱,清汤……” 看她说不下去,庄瑗接道:“清汤寡淡,最是精华。我们居家过日子,粗茶淡汤,应知满足,方得安乐。这不是我说的,是太太日前教导我们说的。” 老太太惊讶看了一眼幺姨娘,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两个孩子,紧是将她们搂过来。 老太太对幺姨娘道:“别忙了,给我盛碗汤来。” 幺姨娘一面嗔视孩子,一面去找碗勺盛汤。 汤,是冬后闲放的红瓜,糯糯的滔出一小碗。老太太看着,没半点油漂,勺子捞起一勺子,吹凉了入口,道:“倒还甜美。只是清淡了些。如有骨头,先入骨头,等熬出味道来,再入瓜,那时出来的汤甜美生鲜,又好吃又养生。如今吃这碗,跟逃荒大灾民似的。” 幺姨娘要去接过汤碗,老太太躲开,道:“我觉着好吃。只是孩子须少吃,无肉食不长肉,孩子长身体可不能缺的。又说是忆苦思甜,你做的十分好。我嘴里虽然那样说,可我的心真真满意。我喝完了它还要一碗。” 幺姨娘很是高兴,几人看老太太喝光,又添一碗。 吃完,老太太道:“再坐一会子,我就往别府里去。你们继续弄吧!” 言语之下,幺姨娘没挽留,只垂立点头。 尔后婆媳儿孙几人拉家常,说往年几府都做了什么菜,都是什么味道,老太太逐一讲来点评。幺姨娘听了,总结知道,老太太对北府菜品不是很满意。 老太太的意思说:“别的府里论不好,就那样了,只她那里跟人一般油腻。要是这汤在那屋里吃,我可一勺子都咽不下去。往年我都没动筷子。也不管边上看的人什么心情。兴许今年知趣改一改才好。我又是这样的人,看到什么未必愿意说出口,想必是极讨人嫌的。” 后头,老太太起身说要走了,因见外头雪下得有点大,幺姨娘故意找话绊住老太太,让庄瑗找丫头子们寻伞来。 等伞来了,老太太没推辞,让竹儿拿,幺姨娘等人送至大门外。 到门下,老太太意味深长叹道:“管它多大的雪天,也有融化一日。看是美美的,谁想美美的里头是锥心的冷呀!只要心里相信有暖,再冷的天不怕的。你说是不是呀?”深深的把幺姨娘望住。 幺姨娘抿起嘴巴,勾首。 老太太叹几声,便移步下去了,竹儿和兰儿要扶,老太太不给,依旧持着木棍自己走。只是,竹儿在边上多撑一把伞而已。 在径道上,竹儿道:“雪大了,怕老太太脚下滑,如不然我去给各府说一句,让把做好的菜端来一二样。” 老太太道:“那扫尘不就成空口布置的了?都走到这儿了,不走她们院里,又说我偏心了。无妨。” 往下,老太太去西府。 因事前有丫头在外头探视,早看到老太太来,先进去通报了。老太太临近大门,郡主领着凤仙姨娘、庄玝、庄玳出来迎。看她们的打扮,个个如村野之人,唯独气质依旧鲜活。 到了里头,郡主亲自倒茶水,庄玳和庄玝合力抬炭火盆子来,其余四下稍看几眼,跟常日也没什么区别。故此,老太太道:“想必你们吃的都弄好了。” 因见不到庄璞,直问庄玳:“你二哥哥呢?” 庄玳不好言明他二哥哥被父亲打伤,如今在屋里躺着。 郡主道:“他成日野,外头下雪了也管不住腿脚。老太太还管他做什么,由着他自己跑自己摔算了。” 老太太信以为真,没追问。一会儿,郡主下去端饭菜,庄玳借出去的时机,偷偷往外头跑了。 里头的人并知晓,庄玳此刻是去镜花谢。 因为,头天去瞧庒琂,他下了承诺今日要过去帮扫尘。如今,应诺去了。 第五十一章:扫红尘,去唳迹(下) 西府供上的饭菜极其简单,是提前备好了的。老太太只拿筷子夹几口青菜,看那菜叶子竟有些绿中泛黄,就知晓此菜做好有一阵子了。 品尝几口,说句挺好,便没言语了。郡主本不是太主动讨好的人,知礼应在一边,等老太太放下筷子,她自己端撤,稍后,又端来茶水漱口。 老太太道:“是什么水?” 郡主道:“去年接的头冬雪水,煮入炒麦。” 老太太接过来看,黄幽幽的一杯子,未靠近鼻口,先闻得一股麦香味。她没过口,只道:“有滚过的白水没有?” 郡主微愣,略显措手不及,慌慌张张接走老太太的茶杯出去换一杯白水来。 老太太这才用来过口。 之后,郡主解释道:“去年老太太说,炒麦制茶,才活得味道。我妄意揣测,给端那个来,都怪我不够细致用心。” 老太太摆手,只说无妨,便没久坐,又给郡主说她要往东府去。原本让庄玳跟去,寻半日没见人,老太太便走了。 郡主送出门外,到了外头,老太太思想了一番才言说:“女儿在镜花谢,你也该去尝尝她做了什么。方是个意思。我来你们这儿,你们怎没个意思呢?” 郡主稍稍弓背,礼应说是。 老太太想了想,再补充:“你晚些时候去吧!那会子我也该回那边去。这样,你差人去南府说一声,都一起吧!丫头进府第一年,凑个闹热,涨涨人气。冬日寒冷,那院子太清了。” 郡主不由自主矮身端礼,目送老太太下府门台阶。 只见老太太主仆三人步伐徐徐,不急不缓,那径道面上起有薄薄的雪层,印出三条长长的脚印。等老太太走远,宝珠和绛珠两个丫头抱一件夹绒披风来,轻轻给郡主披上。 郡主不想披,宝珠死死按在她肩膀上,声道:“太太,雪大了,这天更冷了。” 郡主面容如雪天,目光凛冽,口齿清冷道:“是啊,雪大!这么冷的天,老太太就没感觉?还穿那么单薄。你差个人拐去东府和北府说一声,让有点儿准备。” 绛珠道:“太太,不用去了。早先外头有人来探哨,老太太没出来呢,她们各自回去了。” 郡主道:“我们的心意要让别人知道才好,有这心没人知道,有什么用。” 这样说,绛珠推着说不用差别人。她自己动身去东府,后头叫玉屏去北府。总之,按郡主的意思,好心好意给报说,让她们准备好旺火和披挂的衣裳。 绛珠从西府东侧小道进东府后院,先过庄瑚住的宅院,正好看到庄瑚及儿子查玉童、女儿查良秀收晾在外头的衣裳。两个小孩抓地上的雪,相互撒玩。 庄瑚厌烦地骂孩子,又不停地指使丫头子们,要她们机灵着赶紧把那处这处的地方弄干净。绛珠听到庄瑚吩咐人做事,没现身,等庄瑚落音后,她才出来。 末了,绛珠把老太太在西府的情况给庄瑚言说一道,再把郡主的好意传达给她,因没去给大太太秦氏亲口说,还想往那边去。庄瑚阻拦道:“老太太不是就到了么?你不必去了,我去!省得你又要跑一趟,都是一句话,传两次不够你跑的。” 绛珠感激地朝庄瑚端礼,心情美好原路退回。 庄瑚将手中的衣裳塞给丫头子,再转身,一手拉住查玉童,一手拉住查良秀,赶着秦氏住处。 庄瑚到了那边,老太太还没到,她先吩咐丫头子去门外盯着,还要她们随时来报。趁这当口时候,急忙拉住子女二人到里头给秦氏请安。 那会子秦氏在炕上抽烟,一副农妇模样,正眼看她的行头,与周围环境布置十分不相宜,庄瑚心里不免想笑。 庄瑚对秦氏道:“太太,老太太快到了。” 秦氏心惊,移开烟嘴:“去过北府了?” 庄瑚摇头:“没呢!说先去的南府,是从西府过来的。” 秦氏愣了一会儿,将烟枪递给庄瑚,身子往炕下挪。庄瑚见状,示意两个子女去扶。 查玉童和查良秀识意,机灵快手的去扶住秦氏。 秦氏下炕,庄瑚把烟枪搁在一边,又蹲下给她穿鞋。 秦氏道:“外头都擦抹干净了?去年说里厅门外不该放兵器架子,撤了没有呢?” 庄瑚道:“早吩咐撤了。” 秦氏才安心,又紧张道:“准备得怎么样了?” 庄瑚道:“外头下雪,比先早更冷。我让人先抬炭笼子把屋里烘暖。才刚太太差绛珠来报,说老太太穿得单薄,看我们要不要准备衣裳护套。” 秦氏已经站起了,又缓缓坐下,道:“老太太的心最难琢磨,你越是准备她越是不满意。我看,不必准备着了。对了,滚园那边差人叫来没?” 庄瑚惊醒,拍脑门道:“我竟给忘了。怎么能少我们大奶奶了。” 秦氏急道:“把你大哥哥也叫来。一年到头,老太太把这事儿看得最重。别在这节骨眼又惹她生气。” 庄瑚点头,紧对门外候着的丫头刀凤叫。刀凤进来,庄瑚吩咐她去滚园请大奶奶和大爷。 刀凤领命,去了。 刀凤到达滚园之前,庄瑚和秦氏、查玉童、查良秀几人快脚赶去厨房,那时外头打探的丫头子来报,说老太太快到大门外了。 厨房该准备的菜都准备好了,俱放在蒸笼里加热,等老太太来到,她们端出来即可。因觉着不妥当,秦氏让庄瑚重新生火,自己要亲自下厨。 庄瑚知秦氏的意思,总归要忙碌起来给老太太看到,这样老太太才没得挑。 厨房内,母女二人正是忙碌。秦氏有些不安乐,无意地道:“同是媳妇儿,我这着急呢,你说你这个大嫂怎么当的?还亏她平日识礼有度的。” 秦氏乃是江湖儿女,原本大度,但沉浸在庄府养尊处优这么多年,也学会了这些小心眼小情怀。多少觉得自己委屈服侍老太太那么多年,熬到今日这身段,慧缘没懂得来服侍她,彼婆媳与此婆媳,差距竟如此大,于是心不平衡起来。 说者唠叨无意,庄瑚听了倒有些生气,但还是这样说道:“她只一心照顾哥哥,眼里有哥哥算是不错了。太太何必较得这么真,我们又不是北府,往里头细究,没个头了。” 秦氏不言语了。 一会儿,丫头来报说老太太进二院门了。 庄瑚忐忑地对秦氏道:“太太,那别做了,我们端去吧!” 秦氏叹息,一把菜刀剁在砧板上,砧板上还活蹦着一条活鲤鱼。 因老太太快到了,秦氏只能听庄瑚的,然后婆孙几人合力,抬着两个大蒸笼向厅走去,但凡有丫头子来帮,庄瑚都挡去了,不给帮。等秦氏几人到达厅外,老太太和竹儿、兰儿也同时到达。 见到老太太,秦氏几人抬着蒸笼立住。 秦氏笑道:“哟,老太太来了。我正准备把东西放下出去迎呢!” 老太太乐呵呵的,四下张望,应答:“什么时候你们府里的眼睛长到门口去了。一准知道我要来。” 秦氏松了手,让庄瑚跟她子女抬进去,自己出来扶老太太。 进了厅,老太太首感满屋温暖,贪坐在椅子上,松动了腿脚,道:“这天说下雪就下雪。年年都这样。独是你们外头院子年年放兵器,今年算没有了。活该我一进门,感到那么暖和。话说兵器如冷雪,看着都沁人心吶!撤得好。如今挂的字画儿,你们不像武夫家族,倒像文墨通史人家。孩子们耳濡目染,才好呢!动刀动枪我是不喜欢。” 庄瑚笑道:“等要用得上我们动刀动枪,老太太也不喜欢?” 老太太勾出些许白眼,假装厌烦庄瑚。 这时,四姑娘庄瑜来了,穿的是府里丫头子们的衣裳,后头拖一根长长的粗辫子,羞涩涩的跨进门,待要端礼,老太太指着她:“我说过什么?” 庄瑜急忙回过正身,又羞涩难耐靠近老太太。 那时,秦氏主动打开蒸笼,从里头端出几样家常菜,下头那一笼是馒头。 庄瑚也上去帮手,一边道:“面是太太亲手发的,揉了好一会子呢!老太太你可要尝尝,比以往吃的绵和多了。” 老太太眯眼道:“想必你先吃了?” 庄瑚捂住嘴巴,只管笑。 庄瑚的儿子查玉童则不顾忌什么,一手捞起馒头往嘴里塞,嚼了几口,笑道:“我妈说的没错,极好吃。”又不顾手脏不脏,拿一个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笑呵呵接了,庄瑚在一边骂查玉童没规矩,老太太不责备,只管护着道:“农家孩子就这般,像!像得很!” 正要靠近桌子看是什么菜色,身后传来刀凤的声音说大奶奶来了。 老太太等人回头,看到慧缘通头丫头打扮,手里捧着一件绒袍,还有两个护套。庄顼没来。 慧缘先端礼。 老太太没制止,对外头道:“大爷怎么没来?” 慧缘欲开口回,刀凤抢了答应:“大爷拿着剪刀修梅花,说等过一会子给老太太端一瓶来。” 老太太高兴,道:“哎哟!这么冷的天,难为他有孝心了。那,你们去催催,梅花我不要了,只要他好好来这儿我就知足了。” 刀凤应声又去了。 眼下,慧缘托手中的东西进来,先站到秦氏边上,想给她先过目再给老太太。 秦氏不解道:“你这是要外出么?” 是的,慧缘偶尔要出去回娘家探望探望,秦氏见她拿着衣裳护套,以为她又要回娘家,才这般问出口。 慧缘吞吐几声,看看衣裳,又看看老太太。 庄瑚站在一边,想笑又不笑的,憋紧了半张脸。 老太太已被庄瑜扶坐下,查良秀帮端来碗筷,言说要尝尝菜。 又听秦氏对慧缘不满道:“这规矩哪里来的,别说老太太不在这里,我好在也是你婆婆,我问你你只管回我。即便你要回娘家,我岂有不放你的道理。” 慧缘涨红了脸,向庄瑚投去目光,之后,低声道:“说……说老太太来了,外头又下雪,怕老太太冷到了,我才拿袍子来。想给老太太穿上。” 其实,慧缘哪里知道老太太来。从寿中居请安回东府,出门时大家都在议论老太太今年会先去哪个府,众人把去年的顺序拿出来议论,说按往年先去北府,老太太逛完一圈最后才来东府,到东府得近晚上去了。慧缘这才没提早过来,留在滚园给庄顼做鞋子。庄顼见下雪,自个儿不顾下人们劝说,拿瓶子去摘梅花,说要对梅赋诗;后头刀凤去滚园请他夫妻二人,见庄顼在梅花树下剪梅枝,才编庄顼摘梅花孝奉老太太的谎话。实际并非如此。 那会儿刀凤见到慧缘,报说:“大奶奶,老太太来了。太太传你过去。” 慧缘已是朴素打扮,就等过去。听得消息,满心紧张。刀凤又道:“大奶奶初来,头一次扫尘,外头那么冷,该献下孝心给老太太送衣裳护套,尽尽心也使得。” 这才有袍子和护套的事儿来。 如今,老太太就差把馒头掰进口里,听慧缘吞吐说话,便放下馒头,淡淡道:“在你们眼里,我是如此娇贵?我年轻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扫尘的意思,有我活着一日,能以身作则给你们看,便是你们的福泽了。可你如此聪慧之人,倒真真愚蠢。枉费琂丫头机灵聪颖,你还跟她那么久。” 慧缘惊吓,捧着袍子直立立跪下。 老太太显然已无食欲,看着满桌子菜品和冒热气的馒头,恼道:“我历来最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你太太最好,有什么直接说,不喜欢做的她不做。这性子,我以为你该向她学习。” 慧缘勾头道:“老太太教导的是。” 到底,慧缘心里明白了,是庄瑚示意刀凤这样跟自己说,自己才这样做。不禁又为庄瑚考虑,大姑娘也是东府人,但凡自己有错,东府人等能净身事外?无论如何,如今错了,只能自己扛着。 秦氏有些懊悔提及袍子,左右不是。庄瑚笑脸劝老太太:“老太太何须跟她生气,你趁热尝尝,看与别府里的有无区别。” 老太太哼道:“你怎就知道我在别府里用过了而不是头一家来你这儿?” 秦氏暗暗看了庄瑚一眼。 老太太又道:“扫尘除旧,能扫的是桌面上的尘埃,终究扫不净魔障。我的用心,年年被错负了。” 听后,秦氏赶紧跪下,庄瑚和庄瑜也跪下,查玉童、查良秀兄妹没反应过来,只拿着馒头吃,傻眼旁观。 言毕,老太太又拿起筷子,小小夹一块咸菜,放进嘴里嚼,未咽下去,她恍颤颤起身,对跪下的人向上扬手,示意她们起来。 老太太道:“你们的饭菜我用过了。也不错,这咸菜很是可口,晚些时候你们端一些过来给我吃。顼儿待会子来,就说我不等他了,我到北府他二婶子那儿去。晚些,你们来镜花谢吧!我也让其他府里的来。” 秦氏等人起身,齐全的应答。 老太太离开东府的时候,庄顼来了,抱着一瓶子梅花。口里嚷着说:“我剪的梅花没打算送,被你说得我不送非得不行了。”这话是对刀凤说的。 庄顼到廊下,看到秦氏、庄瑚、慧缘、庄瑜等人送老太太出门回来。 因看到慧缘满眼通红,他左手抱瓶子梅花,右手拉住慧缘的手,关切道:“被骂了?唉!都怪我没信刀凤的话,要早来,真把花送给老太太,她就不骂你了。” 秦氏显然满心不悦,甩袖道:“胡闹!”走了。 庄瑚也没好气色,扯动嘴角斜视慧缘,紧而,拉起子女二人跟在秦氏后头。 余下,慧缘紧闭双唇,下颌微颤,两眼涨热,滚下泪珠。庄顼见状,为之紧张,随手扔掉花瓶,用袖子替她擦拭。 庄顼的温柔有一时没一时的,成亲以来,冷热交替,没个定数,慧缘竟也习惯了。此刻庄顼这般疼爱,她略是感动,强颜欢笑,百般忍着,将泪水憋了回去,笑对庄顼:“大爷不必担忧,我没事。老太太说晚些去琂姑娘那里,你可得好好的,到时什么话都不要说,只静静跟我一处就好。” 庄顼笑道:“这有何难,我不去就是了。” 说完,庄顼又变了个人似的,拂袖扬长而去,也不知道他要去哪儿。 慧缘跟出门,想叫回来,又觉得自己呼唤出声会被人听到耻笑,于是生生地吞忍在喉。后来她抱着袍子又去给秦氏端礼告别,才回往滚园。 秦氏没好气对慧缘道:“你把这衣裳抱回去放了赶紧过来,依我看,过不得一会子该是过去了。” 一面的命庄瑚和丫头去准备老太太要的咸菜。 慧缘假装欢愉脸面,拜了几回礼才从这边出去。 到了外头廊下,恰巧听见有丫头子在边角议论:“二太太没回来,老太太到那儿的时候,看到二姑娘、三姑娘指着底下的人做这搬那的,老太太发火了。后头的人去找太太,不正出门么,太太就回来了。” 后头,丫头们还议论着,慧缘不愿意继续听了,只管迈步回滚园不提。 如她们所说,北府确实发生了事。 不止老太太生气的事儿,曹氏身后头还牵连好几宗呢! 头一宗便是庄璞因关先生惹下的祸。 第五十二章:烟霏霏 原来曹氏此前过来请老太太去北府扫尘,老太太午睡,她就回去了。后来梅儿受了委屈去北府通报,说老太太先去南府,曹氏才腾出时间来处理手头上的急事。也因梅儿去北府,老太太让兰儿去寻她才没寻到,是此事故。 曹氏处理的急事,是马婆子家那宗。那马婆子死后,庄瑚去马家游说,让老马头跟马大脚运马婆子跟刘姓两人尸体去郊外刘宅反敲。 那晚。 趁夜黑,老马头跟女儿马大脚抬搬三具尸体上马车,亮四盏马灯在车棚四角。临出门,他跟女儿一起对马车烧三炷香,焚三叠纸钱。妥当,两人赶着马车出了。哪知出城门时,巧碰见宵禁,官府排兵布守,大半夜还在挨个搜查放行。老马头害怕,急着把马车掉头赶回去。 到次日,老马头早早去城门根守着,看官府排兵什么时候散去。等了半日没见要散的光景,他便让马大脚去北府寻太太支招。后来,马大脚混混惑惑的从北府后门进府内。 马大脚不敢直接找曹氏,依旧先面见她师傅肥九。 把情况给肥九说了,肥九惊得口齿合不拢,将她拉到外头,道:“这等事你们一家做去就好了,还给太太求个什么?这几日太太应对的事儿多了,赶在年关不得闲。” 肥九身宽体胖,平时脾气火爆粗鲁,内心却细致谨慎,曹氏待她是极其厚爱的,不论她常日做什么,曹氏对她绝放一百个心。其中里头,曹氏常言道:“她那身子出在我左右,她的心我信得。”于是,变成马前鞍后为曹氏候着的那种人,更是死心塌地。她又识得进退,做事稳当,曹氏把许多事交给她,还派人跟随她供她指使,府内杂事概免她参与,只一心为曹氏跑外头。那马大脚在肥九手下,故而是她师傅了。 肥九又见马大脚凄凄惨惨地流泪,有些恻隐心来,道:“不是我不让你见太太,往年二十四要扫尘,这会子太太准备着呢!这个你知道的。” 马大脚狂命点头,待要回去,肥九又不让她走,先让她往后门角儿等她一等。 之后,肥九躲躲闪闪的去曹氏院里。她寻思着还是要给曹氏知会一声。 曹氏二十日忙碌了一日一夜,为了东府家宴,二十一日再为庄璞的事和宫里的事劳心,二十二日因碍于面子,应了郡主的情去篱竹园,谁知闹得娜扎姨娘肚子疼,尔后悄悄请来老医生瞧。庒琂那会儿还帮贵圆去拿金纸醉送西府。 那时,留在篱竹园只有曹氏主仆几人,还有意玲珑主仆等人。那老医生诊视娜扎姨娘后,对曹氏道:“脉象平稳,并无大碍。” 意玲珑冷言冷语道:“幸好是这样,不然老爷是饶不了我,准是扣我的银子了。” 曹氏没理会意玲珑,只去给娜扎姨娘道:“你瞧见了,我一刻都没为难你的。我也没为难任何人。只是说过来问个话。既然没得话,也没事儿了。你自个儿好生歇着。” 曹氏因不放心,再让老医生确切地诊视,老医生再三确认没事,曹氏才哼哼道:“大夫说了没事我信得过。你们放心不放?不放心的我再找人来瞧,信不过我找人,那我们找老太太去请。” 娜扎姨娘道:“肚子疼,睡睡起来就好了。” 这样说,曹氏赶紧领人离开篱竹园。出去后,曹氏恨道:“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真是气死我了!” 贵圆等丫头不敢开口宽慰,便就此回她们院里。 刚回到院不久,肥九来了。她是来给曹氏传达马大脚家那事儿。 曹氏一腔怒火未熄,听肥九说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恼道:“是不是天下不平的事儿我都得管理管理?见不得我有一刻舒心的时候,有钱眼的事儿怎不往我这儿开呢!” 肥九闷住不发声了。 贵圆示意肥九先回去,肥九识意,端礼后待要离去,曹氏冷道:“回来。” 肥九又回来。 曹氏叹道:“我就是这操心的命!”思想一会子,才道:“你去把大姑娘叫来。再去西府给三太太言语言语。” 肥九应,再要走,曹氏又叫回来,长长叹息:“算了!你悄悄让马大脚进来。避着些眼儿。” 尔后,肥九领马大脚进院内偏屋。 曹氏已过来,并坐在炕上吃茶等候。马大脚一到,先跪下回安。曹氏也不让她起身。只慢条斯理道:“过大年呢,你这进来也不避讳些。头发上那朵白花瞧着让人瘆心。” 马大脚拙笨,还没反应过来,肥九已跨过去帮她摘下头发上的孝花。 曹氏这才道:“好好的怎遇见宵禁了?莫不是大姑娘给你的提议,你们不想这么办?要我说,你们忍气吞声,亏得了谁?左不过是亏你们自己。要换作我,巴不得守门的官兵打开来看看,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公布天下。好歹与你们无干的,你们拍手站直了往死里说,就是姓刘的干。这也没撒谎打滑,确实如此。我们府上二爷还为你们那事儿被打了,今儿还躺在炕上下不来呢!你们家寻冤有头在,我们二爷不冤了?找谁去啊!” 一口气,曹氏没停顿,直把马大脚说得哑口无言。 肥九在侧,试探口吻道:“那太太的意思是……” 曹氏道:“我没什么意思。就按大姑娘的意思去做吧!听我的想法,才刚就是我的想法。要做你们家自个儿做,横竖我帮不上什么。但凡我有点能力,还沦落到这儿?还被人赶着一身骚,洗都洗不净呢!” 马大脚听后俯身磕头。当然,这些话后来传到庄瑚那里,庄瑚听之十分不满,此是后话。 曹氏又道:“带出去支些银子,不够的,后头你回来我再支持你一点儿。横竖日后你留下做事,得上心些。别的不必说了。” 如此,肥九领马大脚出去了,在账房支领一笔银子。马大脚不敢全拿,腾出一半给肥九,肥九可怜她,一丝毫不拿。两人悄悄儿的从后门角儿出去了。 等马大脚回到家,老马头问她:“太太怎么说?有没有法子出去不被查的?” 马大脚把曹氏说的话复述一道,老马头听后也觉着有道理。 老马头道:“你这太太为人没得说,你妈接了她几手的活,还给了那么多好处。如今你妈死了还麻烦人家,我心里着实过不去。假如出去有个什么发生,你就跑吧!回你太太跟前报答去。我拼一拼,看能不能落个好的回来。” 老马头的意思自己送尸体去刘宅闹,马大脚不必跟。 马大脚有些不放心,倒听她爹的话,送到城门不远,便缩在一处目送。幸好老马头那马车没被查,顺利给过了。马大脚因不放心,再悄悄跟在后头。 一路到郊外刘宅。 老马头在那院外哭丧叫门,刘八姆家众听闻全部出来看,一看,见老马头身披麻衣,头戴孝帽,捧着一木灵牌,哭得伤心欲绝。那马车轿门,大打敞开,赫然看到躺着三具尸体。 刘八姆先前没瞧见尸体,只嚷着撵走老马头。可疯疯癫癫的刘八月看到了,嘻嘻哈哈叫刘八姆等人瞧车上的尸体。 真看那车上,刘八姆晕过去了。 家众将刘八姆抬回屋内,掐人中,熏醒药儿,刘八姆这才醒。 清醒过来,刘八姆拍炕捶被哭道:“我的天啊!这怎么就成死人了?不是好好的去换心换眼睛么?” 刘八月傻哈哈道:“换了也要死。天诛地灭,天诛地灭!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因哭了一会子,刘八姆又由下人扶出来。那会儿死活不听老马头的哭诉,只指着老马头道:“你个老东西,你骗了我,说能治得,此刻把人治死了反来敲诈我。” 仆子则对刘八姆道:“那夜来接人是位年轻的爷。” 刘八姆怎不知是年轻的爷,如今那位爷不知哪儿去了,官府来问话,怎证明?如今是这老头送回来,就算抵赖也得抵赖他呀!故而,刘八姆对仆子们道:“就是他接的人!你们那晚看清楚了的!是他不是?” 刘八姆恶狠狠盯自己的仆子们。仆子们不敢不听,急点头。 此处,刘八姆怕东窗事发,只想抵赖恐吓让他或留下人走开,或把尸体拉走,当做根本无事故发生,亦不会引来官府。 刘八姆让仆子们轰赶老马头,老马头趴在马车上不肯走。只给说:“这两人是你们家的人,害死我家老婆子。我不报官,寻思着两家人死,报上去也是无益,我今日来,就为一件,你们得赔一笔银子给我安葬才罢。” 刘八姆笑了,顺口道:“谁杀了谁还不知道呢?我家的人躺在你车上,你可是好好的站这儿呢,我瞧是你杀死了他们三人,如今杀得红眼,贼心大起,反口诬陷,倒打一耙!你说他二人杀了你婆子,你让你婆子起来说话,证实证实,看是与不是?既然三人已死,你身子好好的无伤无痛,可见是你贼心不老,黑手歹毒,杀人敲诈。你若再不走,我叫官了!” 老马头没想到刘八姆牙齿伶俐,反口栽赃。要知道,刘姓者可是把他孙子弄死的人呢!想到此,老马头气得浑身哆嗦,不等众人再说些什么,他一头撞在车身上,直把头撞得皮破血流;又见身子手脚完好,官府来了信不过,他咬牙向马车躺下,再将手脚压在马车车轮下,呼喝马匹行走,转眼,马车轮子碾在他手脚之上。 只听到骨头短碎的声音。 刘八姆等人吓得面目青白,捂口惊叫。 老马头忍痛笑道:“我如今还好不好了?都是你们的人把我弄成这样!官府来了人,叫他们好好的检查,我身上是重伤呀!你们才刚打的我,压着我碾马车!我没伤天害理,没要过人命!反倒你们,弄死我的孙子呢!天理何在呀!” 刘八姆等人看到此,个个怕得连是后退躲避。 因老马头叫喊得厉害,刘八姆下令道:“将他的口捂住,将他和马车拉进来。” 仆子们听毕,照做。 一会子功夫,刘八姆家众将老马头和马车拖进院内。这一幕经过,暗伏在外头远处的马大脚看到了。 马大脚害怕父亲遭遇毒手,便撒腿要跑去刘宅救人。可到了门口想起曹氏的说话,于是,在刘宅门外,她挥泪转身,一径往城门跑。 是的,马大脚报官去了。 不多时,官府派人到刘宅。马大脚引路。这一起三命大案子,官府将刘宅的人尸马匹等,收卷回到堂府。收押审问。 经日夜查审,得到案情报告如下:刘八姆家人只咬定老马头是杀人骗子,其余一概不知。那老马头一口咬定刘姓二人欠钱赖账,毒打老婆,戕害孙子。官府实无头绪,再提问马大脚,马大脚怯弱,只是哭不敢言说。后头再听说马大脚在庄府做事,官府不敢混判,先叫人去庄府打听。打听的人到庄府,原想问官上行走的老爷,想听老爷们的意思。可这事儿没被看门的报上去,只往曹氏的面上先报。曹氏获悉,心中暗喜,对官府的人说:“官府自有官府的处置,我们府上老爷在官上行走,不能因是家人仆众包庇。该是避嫌的。好在是我接待了你们,若找到官居老爷们面前,怕不是这般好说话了。”最后,曹氏又对官府的人介绍马大脚为人如何老实,如何贤惠知恩报,确实在府里当差等等云云。 官府得这些话,便对老马头照顾半分,又想方设法细究刘八姆的身份,以求蛛丝马迹来治她的罪过。查来查去,也只有刘八姆前身那些烟花柳事;便又核查刘姓者的为人、人际关系等等。终于,拟定是刘家祸害马家。里头案情没说得清楚,也就糊涂判了。刘八姆不服,叫人拟状纸上告。那官府也觉着年关了,不想落大事,一面接了状,一面再叫人再查寻刘姓者两人的事迹。因刘姓者此前做许多江湖阴事,此时人死被官府追查,许多关系众人都墙倒万人推,说了他平日许多坏事来。如此,官府断定刘姓者祸害马家,草草结案。并没深究马家为何与刘姓者产生关系,引发血案。到至后,案情与马婆子无关了,与死去的马乃宝无关了,也及不到关先生书案了。 官府判罪是:经查考闻证,多名证人指控刘姓者平日蛮横,颠倒黑白,诬陷他人,放债勒索,坑蒙拐骗,偷盗无度,乃是被仇人所杀,因马婆路过,殃及池鱼,祸连马婆。 此处,大有文章。此前有言语说刘姓者黑白两道熟悉,颇有些能力。此处官府草率结案,深思者,该觉得意味深长了。 刘八姆见形势不可逆转,就浑口摆脱:“此事与我无干,我一人住在郊外,姑爷和儿子做了什么我怎知晓?” 刘八姆想抽身而出,至少如此能保住自己和女儿。 官府认为,双方死人,死无对证。各说各理,如判刘八姆母女有罪,实该不当。于是连夜托人去庄府找庄禄,庄禄不愿出面管,又让曹氏接待。 曹氏对官府的人道:“既如此,两家死了人,追究起活人来,是不该的。马家我是知道的,马婆子还要给我们府上的姑娘们做过年衣裳,如今去了没人做,可惜不可惜。她的为人我是没得说,早年在宫里做过事儿,如今年事高,出来了给我们做事,彼此知晓底细。这样的人也不是人人能做得。可话说了,妇孺弱小,那可是两个大男人呀,终究论起来,谁害谁一目了然。你们真判决,就判刘家赔马家一笔钱算了。都死了人,争来争去活人受罪,死人不能安葬。” 官府的回去,大致按曹氏的话办。刘八姆起先不愿意,后来想想没得办法,毕竟姑爷和儿子作孽太多,根究起来,自己和女儿将万全不得。 于是,刘八姆应了官府私判,答应赔钱给马家人。 因老马头和马大脚在案审期间,连同刘宅人一起被收押,二十三日晚,官府再一次差人来给曹氏回话,让他们次日去接人。也是来给回话结案的意思了。曹氏应了,叫贵圆玉圆二十四日晨早去接。 到二十四日,北府忙起扫尘的细活,等差不多完毕了,曹氏让贵圆玉圆两人去请老太太。岂料,二仆到中府,竹儿丫头给回复说老太太歇着。两个丫头回来给曹氏如是说,曹氏只应知道了,又忙乎一阵子家事,才想起马大脚母女的事儿,让贵圆玉圆两人出去接。 贵圆玉圆还没走,梅儿来了,好心好意的给曹氏说:“老太太今年先去南府。” 曹氏听后心里有些不舒坦,可想想也好,不来就不来,自己倒乐得办其他事物,便让下人们都不忙乎了,等老太太快来时再着手忙起来。终究是做做样子给老太太看。 往年,老太太总会先来北府,今年先去南府,曹氏为此发闷,不是嫉妒什么,只是脸面上有些挂不住,觉得老太太下她的面子了。好歹管理家府是北府,这扫尘是家事,头家该是北府才妥。 曹氏闷闷的,手头什么事都不想做,便与贵圆玉圆两人出去接马大脚母女,顺道在外头购买些时兴的菜品,好回来下厨端给老太太品尝,以此拉拢拉拢老太太的心。 谁料老太太从东府到北府,曹氏不在,竟出去了。话说,扫尘除旧,府外停务,府内扫尘,仅此一日。是大事儿。 但是,老太太在北府发火,是另有缘故。 原说老太太扫尘至北府另起事端,此刻言说马家命案,不为别的,只承一承接关先生那糊涂案。当然,亦为承接西府二爷庄璞口中吟的那首词,词是宋代女词人吴淑姬填的《烟霏霏》,如是: “烟霏霏,雨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醉眼开,睡眼开,疏影横斜安在哉?从教塞管催!” 烟霏霏,雪霏霏,烟起雪落人是非。有道是人中有人,案中有案。再大的天冤大事,怎敌得过庄府家事?刘姓者算得什么?马婆子算得什么?关先生又算得什么? 只不过霏霏迷情,起起落落,由人茶余饭后赏说罢了。 —————————————————————————— 关于《烟霏霏》一词仅属关塘本人解读,与文学家评论家解读不能共语,如下: 这首词全名《长相思令.烟霏霏》,这首词出自宋朝女词人吴淑姬。是一首为己平冤的词令。其创作背景有一则凄美故事,现顺手整理,以供大家赏阅。为何历史中有这首词的出现? 原来在宋代,吴氏因貌美,家庭贫穷,某日被一暴发户看上了,并长期霸占,吴氏族人忿忿不平,以求喊冤,不料那暴发户持财团宏大,反口咬人,诬陷吴氏生性骄阳,*至极,同时告发她有偷情的行为,拉帮结派诋毁吴氏,要将吴氏置于死地。官府因此抓捕吴氏入狱,百般拷问,严刑逼供,要她伏罪。可吴氏誓死不从。之后,由上调派来一名叫石奇开的官员接了这案子,拨案重审。这名官员对吴氏的才华早有耳闻,便让狱卒提放她出来,以饭酒厚待,并劝她说:“我在上头听到你的才华很久了,就是没机会见识。今日见了你,气度果然不凡。我信你的为人并非如案中所说,所以极力保你。假若今日你能即兴拟出一首好词来,我便把你的冤请呈示上头,以求另判。这或许能为你开脱罪名,获回清白之身。” 吴氏感激。因为看到那时屋外雨中夹雪,梅花傲然,便借此作了这首《长相思令.烟霏霏》的词。 之后,吴氏案平反。不久,有名士子姓绉,出巨资将她买娶回家做小老婆,重取名字,后叫她:吴淑姬。 淑,即端慧淑德,才华横溢,姬,如蔡文姬者。而蔡文姬命运,不也跟吴氏一样么?只是赎回吴氏的人,不是曹操,下嫁的人并非董祀。 历史轮回,人不同,事竟如此相似。可好人与恶人之间,有无报应不可言说,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亦不可说呀! 此是《烟霏霏》词令故事小解。请各位笑纳。 第五十三章:旧制虚俗例 老太太发火,因庄琻嫌贫相爱富态。 起先,府中众人去寿中居请安,皆是平民装饰。安毕,曹氏领着众人回到北府,忙过一阵子,之后与贵圆玉圆出去接马大脚父女。话说,老虎不在山,猴子当大王。 庄琻便是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子王。 见母亲曹氏出去,庄琻拉她妹妹庄瑛道:“今日人人这等贱民打扮,都是虚礼玩耍,正是能让我们出挑的时候。我们何不盛装打扮?” 庄瑛知老太太的脾气,说一说一,怎能由人更改旧例。所以不从。 庄琻胆子大,妹妹不去,自己便不管她,一个人让万金服侍着自己金装加身,面起浓妆。等玉屏来报说:“老太太先去东府,后儿来北府了。”让北府作作准备,好伺候老太太寒冷劳顿的身体。 庄琻那会儿在化妆。庄瑛听了玉屏的话,便赶回闺房跟庄琻说。 庄琻道:“我打整好刚刚合适。” 庄瑛担忧道:“姐姐,还是穿回我这样的吧!好歹只是一日,你往后日日穿金装披银装没人说你。” 庄琻啐道:“你喜欢这样穿那是你自己喜欢,还不许人家有自己喜欢了?老太太要说我,我受着就是了。年年这样穿,今年换个口味,也是使得。你别担心了。” 说着,继续打扮。 之后,外头探视的丫头看到老太太往北府来,赶紧来回话。又说太太曹氏出去还没回来,按历年,太太要出去迎老太太。 庄琻听后,不耐烦道:“没得太太我不是人了?我跟三姑娘去接也一样。” 如此,庄琻盛装出去,庄瑛跟小丫头子似的跟在她后头。 到了北府门口,老太太刚好走来。 老太太乍眼恍惚,门口台阶上排着一堆人,有一人在残服堆儿里特别出挑,只见她锦衣华服,金光灿灿,面若桃花,迟笑不语。此人不是庄琻还有谁? 老太太微怔,止住脚步。竹儿和兰儿低首,稍稍望了老太太少许。那气氛凝重了。 原以为老太太会夸赞或会大骂,岂料,老太太敲了敲木棍子,紧接袍摆回转,掉头了。 竹儿和兰儿始料不及,撑伞的前头罩着,扶持的赶紧转身去扶。 庄琻意识自己这般打扮惹老太太生气,便飞迎而下,直到老太太前头。 庄琻奴起嘴巴道:“老太太各府都去了,独我们府上不进。是何缘故?” 老太太一木棍横扫在庄琻的前头,庄琻吓得往后退避。 竹儿担忧,缓声劝:“老太太仔细手。” 老太太倒是心平气和,道:“该仔细的是二丫头!没心没眼的。”便黑起脸面盯庄琻:“好,我也不独出你北府。走!竹儿,我们这就进去!” 说完,老太太掉头转向北府。上台阶时,看到庄瑛怯怯弱弱站在丫头子们前面,形态模样俨然跟从丫头子堆里出来的一般,终究没她姐姐那副凌厉出挑的样子。 老太太进门时,对庄瑛怒道:“还杵着做什么!” 庄瑛凛颤,震慑而担忧,狠狠怨望庄琻,庄琻一点儿都不惧怕,摇摇摆摆,抚头弄钗,一步三扭,百般做作上台阶。后对庄瑛道:“看到了?你这副模样又如何?” 庄瑛拉住庄琻,最后求道:“姐姐,还是进去把衣裳换了吧。” 庄琻推开庄瑛的手,娇骨傲气哼了一句,随在老太太后头。庄瑛也不声不响随在其后。 入厅。 老太太不用人伺候扶持,直在堂中坐下。 只见庄琻进门时,击响手掌,指示着丫头子端火盆子进来。刹时,见一排丫头用手巾托火盆来了。那火盆非寻常人家用的火盆,乃是玻璃缸子,里头填搁有烧旺的木炭,红红旺旺透过玻璃,所映出的红光甚是好看。 老太太有些奇异,终究按捺不住火气,只摆着一张脸忍住不看它。 只见丫头子将那玻璃缸火盆往老太太旁边的桌子上放,脚底下放,近前桌子上放;布局精心,错落有致。这等形式,既暖得身体,亦赏心悦目。 尔后,庄琻又击掌指示丫头子上茶,用的又是玻璃杯子,里头泡都是水果颗粒,五颜六色,甚是怡人垂涎。茶到了庄琻跟旁,她接过来,恭恭敬敬侍奉到老太太眼前。 庄琻恭请道:“老太太吃茶。” 老太太没接,只看那玻璃杯子。是的,前些日子丫头们聚在一块儿,是议论过北府玻璃茶。那时姐妹众人还拿这个耻笑庄琻,老太太还夸奖庄琻懂得“财不外露”的好处。眼下,她又这般招摇,真真打了脸了。 于是,老太太一木棍扬起,戳在杯子底下,撩翻了它。 玻璃杯,晶莹剔透,华光奕奕,而摔下散碎,更是闪闪夺目。身后丫头子们捂嘴暗呼。 是的,这得多名贵的东西呢! 老太太道:“你是打算跟我反着过?还是觉着我拿你没得办法?叫你太太来。” 庄瑛欲来劝解,庄琻回头瞪住她,不给她先说。 于是,庄琻端礼,缓缓跟老太太道:“太太出去还没回来。老太太怎说我反着呢?日子见好过好,不也是祖宗们希望的?我们府上里里外外都操持妥当了,你瞧满屋上下,有尘埃没有?这玻璃杯最是洁净,一颗尘灰都没有的。我们太太早先出去忙,将府里所有事情丢给我做。老太太来了不问我做得如何,倒先对我发火。说句不该说的,我的孝心也是给狗吃了,琻儿心里觉得委屈。” 老太太冷笑:“我问你,家人府众,个个今日皆怀旧打扮,为的是什么?” 庄琻道:“为了的是忆苦思甜,崇旧推好。” 老太太道:“何为崇旧推好?” 庄琻道:“崇拜旧礼,推新生活。是祝祷我们日后日子只朝前不退后。” 老太太怒道:“何为崇拜旧礼,推新生活?” 庄琻道:“就是心有旧制,人得活在眼前。老太太,这多少年的礼儿了,年年如此,你瞧着各府里头办得妥妥当当的,还不是为了给你应个景儿。我们大户人家,假扮一日的穷苦人,也穷苦不像。倒不如做真我自己痛快。” 老太太恨道:“依你这么说,是我违了你们的意思,活生生要折腾你们了?” 庄琻道:“我没这么说。只是我觉得自己这样挺好,至少而言,我真心实意的扫尘,迎老祖宗,伺候老太太。这些真心真意若说是错,那我真是委屈了。老太太你瞧这些炭火,一则天光将暗可照明,二则你一日劳顿身寒可暖身。这等好处,旧时里没有的,享受不到,如今托得好年份有了,反而不用,却年年循旧制过那些门面的虚礼。我原不该说什么,可我的心是真真的。我的孝心当不得什么,可好物件儿应了时景,不枉暴殄了它。” 说完,庄琻委屈跪下。 老太太深深将庄琻审视。此女与府里孩儿们却大大不同啊,日常瞧她乖张,脾气古怪,个性似她母亲跋扈张扬,实则有自己活的思想。可见反骨之人,皆是如她了。 老太太暗暗叹气,转眼温柔对庄琻:“你不明白我的苦心。我们府上荣华富贵,到你们这一代是三代了。世上富贵,守一代是福气,续二代是天赐,袭三代是祖荫,古话说,富不过三代;你年岁小,怎知道那些富贵人家,哪一家能挺过三代荣华不退的?都如你这般张扬好富,我们眼下这些荣光贵气,怕也抵不住寒天雪埋啊!你若听我的话,去把衣裳换了,过会子去镜花谢你琂妹妹处坐坐。日里你们不说,我都知道你们当琂丫头外来的,我倒没像要求你们一样去要求她,既这样,且去看她如何处今日之境。你看好是不好?” 老太太近乎哀叹,略带求问,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庄琻微微点头,心中不服气,终究也认了。 老太太道:“我知道你不服。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呀,崇喜富贵,不可长远。旧时,我在宫里伺候,皇后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话出自《汉书》。虽说与我们今日家府扫尘不同,意境倒也相近。如外头人喜你这身打扮,并非真喜你这人,你这人喜这样的打扮以讨好别人,等你有日没了这皮囊,谁愿亲近于你?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倒是见多了。所以为你们,可谓殚精竭虑。你若以此为荣,我便不说了。” 庄瑛默默的上来,扶起庄琻。 庄瑛小声给老太太道:“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点头,扬手示意姐妹二人去换衣裳。恰好,外头传来说太太回来了。 立马的,曹氏领着贵圆玉圆两人匆匆进来。是的,曹氏打外头回来,在门外听到丫头们说老太太来了,正训二姑娘。这不,曹氏紧张兮兮赶回。 到了里头,一眼看到庄琻那副模样打扮,先是愣了会子,再扬起手过去拧住庄琻的耳朵。 此刻,曹氏与贵圆玉圆,皆是普通妇人打扮,即便外出办事亦遵老太太的旧例装饰。 庄琻被抓拧耳朵,疼得泪水直冒,老太太起身想制止,可曹氏不肯松手。 曹氏狠道:“这没脸没臊的混丫头!我瞧是谁呢,祖宗也不要了,穿成这样给谁看!真是把你老爷的脸都丢尽了!” 又是一巴掌甩在庄琻的脸颊上,庄琻受了大力气,倾身倒在地上。庄瑛惊呼,赶紧蹲下去扶。 老太太略是心疼,怪起曹氏:“都是你平日教育不当,如今把气撒给她做什么!” 曹氏跪下,听训。 老太太又坐下:“你们北府跟我是有仇的。年年来年年闹!不是我诅咒你们,但凡你们如其他三府,必能长长远远,可你们这样,不但自己短了自己的路,还将连累他人。” 言语停下,老太太伸手给竹儿,让竹儿扶起身。 后头,不再发声了,带着竹儿、兰儿直往外头赶脚。 曹氏一轱辘起身,抹着鼻子眼泪往外去挡,跪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你好歹今年尝尝我做的。你这一来走,我们北府的脸往哪儿搁呀!” 老太太冷道:“这脸怕从来也没有过的吧!此刻还想起它做什么。”待要走,心里犯软,故停下,转身对曹氏:“你说我没尝你们北府的,下了你们的脸。如这样,过会子你们端来镜花谢,我在那儿用晚膳。我猜测琂丫头也做得差不多了。其余各府也要过来。你们备着吧。二丫头须得把衣裳换了才来得。不然,别来了!” 说完,老太太真走了。 望老太太出门,曹氏浑身手脚瘫软在地上。贵圆玉圆赶紧来扶。 曹氏看里头的地上,庄琻满脸泪花,一腔委屈勾头饮泣,原本还要发火呢,怎么也使不上劲儿来。 尔后,曹氏让贵圆玉圆把饭菜再弄些,齐全装进盒子里。等庄琻重换旧妆,母女几人才从北府赶去中府镜花谢。 第五十四章:白丁御 日淡墨晚,几近上灯。 老太太与竹儿、兰儿回至中府,梅儿和菊儿听闻到外头人呼声,便迎出来接。老太太也想歇歇脚,遂而先回寿中居。 梅儿主觉地看茶伺候,菊儿怏怏不乐跟在一处。此处原是有段小故事,那菊儿此前管膳厨,那日因竹儿呼唤她拿东西,老太太叫她传汤粥给镜花谢端去,那会子抽不得空余,老太太恼了,故将她管厨的身份撤了,让兰儿顶管。目下,菊儿身份尴尬,不是小丫头使唤,也并非膳厨掌事。又因老太太扫尘去各府,让兰儿跟随左右,现下回来,菊儿多少看到兰儿有些胀目。 老太太有所感觉。老太太经北府闹这一回,心事微凉,思考庄琻的话语来,越上年纪对人处事,自己难道越苛刻?见到菊儿这副光景,再联系起庄琻那性子模样,又禁不住想到:菊儿若是二丫头,恐怕没那么好顺从,誓死也得保住自己想要的。可见丫头和小姐,不同之处是她们出身,心境表现是等同,虽然菊儿不语,可比起庄琻伶牙俐齿来,厉害不止多少倍。 因而,老太太招呼菊儿过来,对她道:“后头竹儿跟我说,是她央你办其他事儿。巧我脾气急了些许,迁错了你。今日去各府,兰儿丫头没说出个什么名目,我想,术业有专攻,对膳食,她确实一窍不通,半日屙不出半句。她呀,依旧管她的库房。你回你厨房吧!你可怪我?” 菊儿眼圈猛然红,跪向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让竹儿扶她,眼前,除了梅儿,竹儿、兰儿显得十分欢喜,都过去拉住菊儿以示宽慰。 只听菊儿对老太太喜道:“老太太还没出去那会子,琂姑娘处的子素来求油盐杂物,平日我又管这些,没给老太太说,私自给了。如今向老太太请罪。” 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但凡琂丫头过来取什么,你们不必回我,给她就是了。”因奇怪子素和庒琂要做些什么,又问菊儿:“你琂姑娘扫完了屋子?做好了什么吃的?” 菊儿羞笑,看了一眼竹儿,竹儿点头示意她说。 菊花道:“老太太出去好一阵子,姑娘们在镜花谢忙得团团转,跟锅铲子在锅里来回捣一般。我去看了一眼,处处整得光亮齐全,做得比我们还麻利。还不止的,西府三爷还来帮忙……” 老太太打断叹笑:“我说呢,那会子怎找不见人,转眼功夫就不见了。原来跑来镜花谢帮他妹妹。如今还在?” 菊儿笑着,不点头也没摇头。 老太太按不住好奇:“那她们做的什么吃的孝敬我?” 菊儿“嗯”好一阵,要说不要说的光景。 竹儿打趣道:“老太太这又有的说,才刚在南府,老太太还说我‘你又爱问人家。既然来了,人家丫头都清楚,该给我们惊喜。不用问了,我们去看。’如今,老太太又为难起人来,就不许琂姑娘要老太太惊喜了?” 老太太连连打嘴,笑道:“是了是了!” 猛然之间,将北府不愉快之事抛去八九分。 可菊儿还是讨好老太太,给她说了:“琂姑娘和子素议论半日,最后定做一桌‘白丁御’。” 老太太等人听了之后,迷惑起神色,十分不解这“白丁御”是何物。已然等不及要去镜花谢一瞧明白。 当然,别说老太太不了解“白丁御”,就是庒琂起先也没想到给这顿农食起这怪名来。 那会儿,庒琂帮子素抬水烧火,两人嘀嘀咕咕议论做什么农时饭餐。 子素的意思,鸡鸭鱼肉可免,既是农家饭菜,得是清粥沾盐。子素所说‘清粥沾盐’并非无出处,她们家乡南边境地就如此。她见过穷苦人家一日三餐,常常食不果腹,偶得了些稀米,抖落抖落数粒熬粥,鱼肉皆无,向盐商购买海盐或石盐,以此为菜,喝一口稀粥,筷子沾一沾盐巴,图那咸味送粥。可见穷苦人家饭菜,便如此。 庒琂觉着这样做未免过于敷衍。因而,两人细心思考。 后来,庄玳来了,参与农家烹食的事儿。那庄玳原先没参与,与复生帮三喜抬走院里的雪堆。之后,来到厨房,看见庒琂、子素二人围在配菜桌边,冥思苦想,于是,活泼兴起,便逗她们。 庄玳对她们道:“老太太才刚过去吃我们府上做的青菜、家常肉丁子,还有炒麦茶。我出来时,老太太正吃呢,如不然你们也做时蔬青菜。我看极有农园乐趣,符合今日。” 庒琂和子素听后,相互对望,忍不住笑了。 庒琂道:“这等便宜的事儿,还用你来指点?无非青菜肉食,除此,你们府上还有什么特别的?日日吃肉呀什么的还不嫌烦腻?宋时有人作了首诗,我瞧有些句子是可有拿出来跟你说说的。” 庄玳有极大的乐趣:“妹妹快说,是什么诗?” 庒琂看了子素一眼,微微笑道:“那诗不见有多好,只是里头说的‘虎头食肉何足誇,阴德由来报宜奢’”。 子素淡淡笑道:“农餐功成肉丁子,玉函方秘缘青菜。” 庒琂听子素那样接,笑得前仰后翻。 庄玳奇怪望二人:“你们笑什么呀?” 子素推着庒琂求,不让她说出来。 庄玳不依,非要庒琂说。庒琂就应道:“你素姐姐接我才刚那句,说什么来着?” 庄玳道:“农餐功成肉丁子,玉函方秘缘青菜。” 庒琂和子素又笑一回。 之后,庒琂才解道:“那是素姐姐歪接的诗。人家原本是‘虎头食肉何足誇,阴德由来报宜奢,丹龟功成无躍兔,玉函方秘缘青蛇’,她把‘丹龟’换上农餐,‘无躍兔’换上你们府上的‘肉丁子’,可笑的是后头落句,将‘青蛇’换你府上的‘青菜’。可笑不可笑。” 庄玳笑着:“这有什么的。诗书由来皆是生活随想,前人未必有这等现形勾画。依我看,素姐姐改得好。别说什么青蛇青菜的,我跟你们说一个,不是肉也不是菜的吃食。”因而想着,回忆着:“我小时候倒吃过一种不知叫什么名的东西,味道极好。可是,不大记得了。说是菜又不是菜,用一残碗装着,汪汪绿绿,滑滑腻腻,吃起来十分爽口,如凝脂豆腐,比豆腐还软化,比起水来,却结稠有形,晶莹剔透跟祖母绿玉石一般。” 子素笑道:“南边有种糖水粉,透明的,即是用水蒸凝而成,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可这个没绿色一说。也不是菜,是小吃,消暑解口的。” 庄玳沉浸在回忆中,一味去想,没搭理子素的话。 庒琂小小的推了子素,低声讥笑道:“这人疯了。尽是来捣乱。别理他。” 子素眼睛转动,咬唇细想,对着庄玳点头:“他说的也有道理。用水做成菜,怕没人吃过吧?水乃命之所系,无论富贵贫贱,鸿儒白丁皆不能少。若水能成一道农食,可了不得了。” 庒琂疑惑地望子素,又望庄玳,噗嗤捂嘴笑。 庄玳和子素听闻,齐声问庒琂:“笑什么?” 庒琂道:“我只听过穷饿的思饱肚,没见过富家少爷小姐冥想贫苦。” 子素恨恨地推了庒琂,庄玳见到,哈哈作笑。 少顷,庄玳想起了小时候吃的那道美食,欢道:“我想起来了,小时候去北府玩,我似在篱竹园吃到的。那会儿篱竹园还没荒废,竹子比现在还多呢。可谁给我吃的,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庒琂直勾勾对庄玳笑:“怕是篱竹园意姑娘给你吃的吧!满园的绿竹子也没这个模样,你又说滑滑的,莫不是把红胭脂当成绿胭脂了。” 这话,引得庄玳面红耳赤,连连摆脸躲羞。 子素听得,也羞红了脸,故撞了下庒琂,庒琂才识自己言语有些不妥,辣起脸面干咳,遮掩尴尬。 庄玳便由此推脱出去帮三喜,又走了。 余下,庒琂和子素继续讨论。 终于,子素道:“说实话,若非为你,我还不愿意想这法子讨好那些人。你可听说府里姑娘用的胭脂那事儿?” 庒琂红脸道:“姐姐,我才刚说着玩的,你又说!”指庄玳吃意玲珑的胭脂那笑梗。 子素道:“我说真话。谁跟你闹玩了,我又不是三爷。”又自顾笑。两人就此打闹一会子。 过后,子素又对庒琂道:“日前我见竹儿从北府那儿领一盒子胭脂回来,偶然撞见的,竹儿给了我一小盒子。我说我不用那个。竹儿说:‘这是别处买不到的,老太太特别指定花山的人用花期鲜花研制而成。’与市买的胭脂不同呢!我问有何不同,竹儿说:‘市买胭脂勾兑香粉,扑上去一时没什么,里头有些许毒药,日久浸入身体,会害死人。所以老太太特别指定姑娘太太们用这种胭脂,得是鲜花研制而成,不用市买的。’我就奇了,那么多人用也没见说谁死了。再说这胭脂未必比市买的好。竹儿说:‘这你不知道了,我们府里的胭脂可是百花凝制,可以食用,随你涂抹脸上,嘴唇上,皮肤康健不说,入了口也不怕的,生出一股馨甜味道呢!’刚才你说到胭脂,点醒了我。如能用府里的胭脂做农家菜来,可真别致了。又是农人种植的花儿,应题不说,还与这府里常日吃的格外不同。若论制作,你可记得我们小时候吃的那个水晶糖粉?” 庒琂寻思,点头。 子素道:“我们把胭脂倒入水中,用水晶糖粉的法子来做,一碗一碗的做出来,到时,整府里挨个发出去。让她们见识见识,你是比她们想的周到,有能耐。总不会被她们比下去。” 庒琂赞同。 子素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按我才刚这么说,反而树敌了。如不然,你向她们讨要胭脂,给她们每人做一碗,她们个人吃自己的胭脂。她们自个儿参与进来了,好吃又和睦。我想,你之前跟她们有些许隔阂,这样做,借此拉拢,也是段大好处。” 庒琂点头:“姐姐妙方。我怎想不到这么好的菜色来。姐姐果真是我的贵人。可是,她们万一不依呢?岂不尴尬?” 子素道:“这等好事,我若不知道罢了,知道了我必定新奇,巴不得马上献出胭脂来。若她们不愿意,你就说,这不是你自己做的,是同姐妹们一道做的,图个大家团圆吉祥喜庆。要是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功劳她们也占一半,她们坐享其成,吃了好吃的,最后被夸赞还不愿意?怕是贪大了吧!” 庒琂笑得直捂嘴,又怕这等话被庄玳听到,赶紧示意子素低声些。 继而,庒琂苦恼道:“只是菜得有菜名,我们这菜叫什么?” 子素随口道:“红白喜事。” 庒琂“呸呸呸”啐子素:“红白喜事,乃是咒人的话。你当是喜庆呢!” 子素道:“敢情你还知道咒人的,除了她们我们还能咒谁?活该让我们咒。” 庒琂道:“胭脂是红的,名字再贪红字,重复了累赘,也不是太雅。农家小户,都是什么颜色呢?” 子素叹道:“白裸裸,赤条条,穷得叮当响,还能有什么?” 庒琂听后,笑道:“姐姐你也提醒我了。你可还记得玉姑娘在时,画的那幅画?” 子素沉想,点头:“云下溪流有陋室?” 庒琂拍手道:“正是!” 子素笑:“我们这菜取名叫陋室有胭脂?” 庒琂哼道:“那日玉姑娘在的时候,我们还点评说《陋室铭》来,里头不是有一句‘往来无白丁’么?白丁是何许人?是平常人。才刚姐姐说要咒人,太是露骨了不好,用‘白丁’二字岂不妙?雅而别致,耻中带笑。这农家,白裸裸,赤条条,应了农人,也应了红胭脂。有红说白,我们红的不说,只说白的,是不是喜事,一目了然,真真的实在呢!可单取‘白丁’不似菜名,还有骂人的嫌疑,若加个字,便更自然了。我想,膳食有许多文词字样,真用起来晦涩难懂,直用‘膳’来缀前或缀后,显得规矩死板,少了话头。我看书上说过“御膳”二字,启于皇家。如我们要用,舍‘膳’求‘御’,一则显得她们的身份尊贵,二则,求得跟吃的有联系了。姐姐你觉得可好?” 子素冷笑:“一道农家菜,你非得给她们套出大学问来。要我说,直接跟她们讲此菜叫‘白云煮水’,爱吃不吃。既然是你的想法,就用你说的吧!我觉着‘白丁’二字有深意,讽刺得入骨。很好。” 如此,姐妹两人欢喜不尽,过了一会子,乐呵呵的去寻庄玳,也不说要做什么,只管请他代劳,去问姐妹们要胭脂。 庄玳问了许多次要来做什么,那两人禁口不说。 庄玳不依,吵吵闹闹的,这可把寿中居那边垂头伤心的菊儿引来了。庄玳见有人来瞧,便拉住菊儿跟他一起起哄问结果。 庒琂把持不住,就说:“我们要做一道农菜,叫白丁御。你只管去帮我们找来,我后头谢你。不过,你得跟姐姐妹妹们说,这菜做成有她们一份儿,晚些时候我们一一给送去。” 如此,庄玳百般疑惑,按庒琂的请求先回自己府上找庄玝拿,不料,回到府上时,正值母亲郡主跟二哥哥庄璞大闹。 第五十五章:须尽欢(上) 庄璞被他父亲鞭罚,背部皮肉之伤颇重,连趴三四日。这日,湘莲从外头回来说老太太过来扫尘走访。 庄璞掐算日子,该是二十四日了,不正是府里旧例扮苦么?因而想趁府里人忙碌,自己寻空溜出去,好去打听关先生和阿玉的消息。可湘莲看到他身上的伤未好,不给起来。庄璞恼了,混起口舌把湘莲骂了一通,然后摔茶打碗撒气。 正巧,这些动静被外头的人听见了,有喜邀功的小丫头子报给郡主的大丫头宝珠。宝珠听得,赶紧给郡主说。 郡主这才去庄璞院里。至庄璞里院,先着湘莲到厅里,也不管湘莲有脸没脸的,狠狠给骂了通顿,大致说湘莲如今越发不会伺候人了。湘莲委屈,自顾跪下,流一眼的眼泪,闷声认罪受罚。那庄璞在里头听郡主骂湘莲,不知是气还是任性混闹,只管嚷着道:“撵出去吧!都撵出去吧!全撵出去就干净了!” 故此,湘莲闷声流泪,心中充满了委屈,一口气没能忍住,嘤嘤哭泣起来。郡主瞧湘莲这般,反而不忍了,便对屋里的庄璞道:“你越发的不像话了。大老不小呢,还不让家里屋内的省心。”如是说,又一面进里头,指着庄璞道:“好好的你摔这一地做什么?” 庄璞转头看炕下那一地的碎片,哼了一声,全脸尽显纨绔痞邪之气。 郡主拿他没法子,再叫湘莲进来问:“你二爷的伤这两日如何?” 湘莲进来,抹眼泪回说血肿消了些,可稍微动起来不安分,得流些血水。郡主听罢,奇怪了,道:“贝子拿来的药没用还怎么的?那药可是治伤良药,抹上一两日就合伤口出新皮了,怎还流血呢?” 殊不知,庄璞日前不顾屋里人阻拦偷吃金纸醉,那酒质烈,进了体内困入大量热气,而他整日趴侧,少作运动,酒气挥发不去,久而久之凝结在内,又霉在伤口上,故而肿热流血水在所难免。这些,湘莲不敢说,只道:“兴许我涂抹少些了。我再加些量。” 郡主哼了一声,也没追究个什么。末了,郡主扶炕沿坐下,轻轻撩起被子,看庄璞的伤,只见他的背后,斑驳鞭痕,比先前要清晰粗大,红黑一片。她满心疼痛,唉声道:“这回长记性不长?疼不疼呀?” 庄璞不答,两只眼睛翻到天灵盖去了。 少许,郡主替他盖上被子,道:“过会子去你琂妹妹处,你若是好些跟着去一趟。几日的不露脸,老太太再问起来就不好了。” 庄璞听闻,猛然侧身,因过于剧烈,擦到了伤口,便娇喘混叫。郡主等人心疼过来替他撩开被子,要探看,他又变个模样,似好了起来。 庄璞虎着脸,气道:“不去!” 郡主一脸的恼怒,顷刻被庄璞那脸给折服,变柔软声道:“我也不想你去。但凡你千好万好,我还叫你?是因你这般不好,偷偷摸摸的躲着才叫你去。” 岂料,庄璞冷笑道:“去做什么?玉姑娘在镜花谢我倒还可以走一趟,玉姑娘又不在,我去那儿做什么。那琂妹妹日里瞧着人挺好,实则为人不怎么样。所以我不想见她!” 郡主忽然可怜起庒琂来,论心而言,庒琂这个外甥女经满门生死荣辱进来,才躲得个安生周全,谁知接二连三遇到这些不相干的事。又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庒琂自己又是这样的身份,怎不懂得缄默静守?怎还处处掺事惹是非? 因而,郡主越往下想,越担心庒琂那性子日后会闯祸,连及府内。 如今庄璞不肯去,郡主怕老太太再问起,今日问了一次,自己遮掩过去了,等到晚上,自己未必又说璞儿未归?这不是让老太太担心,找老太太不满么? 于是,郡主对庄璞道:“也不管你对琂妹妹有什么意见,过会子你跟我过去,见见老太太,权当去给老太太跪安。完了你回来歇着,就是趴到天塌下来我也不管你。” 庄璞瞪着眼睛看屋顶,没应。 郡主见他不应,拍了他:“听见是没听见?” 庄璞倔强着:“不去!要我出去也使得,只管把外头大门开着,不等太太招呼的,我一头就出去了。” 郡主气了,“你”了好几声。 这时,外头传来庄玳和庄玝的声音。 那庄玳跟门外丫头子说话:“太太在?” 又听到几句话,转眼看到庄玳和庄玝进来。兄妹二人见到郡主,先端礼。 郡主伸手向庄玳和庄玝,欲拉住二人的手。二人过去,手搭在郡主手上。 郡主对二人道:“劝劝你们哥哥,过会子去老太太那儿请安。” 庄玳怪道:“听说老太太来时,要我们都去琂妹妹那儿。不是去琂妹妹处么?太太,琂妹妹做了好东西孝敬你呢!” 说着,脱了郡主的手,一屁股坐在庄璞面前,道:“哥哥,去吧!我原本回来找五妹妹要胭脂去给琂妹妹,五妹妹跟我说要去镜花谢,正好一同带过去。我听闻琂妹妹处的子素很会做美食,你过去了兴许可以品尝到好美食呢!再说,你身子的伤老趴着不利于恢复,走动走动吧!” 不等庄璞言语,郡主没好气地指着庄玳道:“什么没学好,跟你哥哥学得猴模猴样。日里老太太来,你怎就跑了,寻半日也不见。我看你想变成你哥哥了,一点儿都不受教的。” 庄玳瘪嘴,道:“太太,我哪儿都没去。是去琂妹妹处了。头日我跟琂妹妹说过,扫尘那日要过去帮忙。不去的话,岂不是言而无信?” 紧接,郡主和庄玳、庄玝又劝庄璞几回。 见庄璞咬死不肯去,庄玝道:“哥哥,你不去,老太太若责怪起老爷来,等老爷回来又对你一顿好打。你身子好不了,还寻什么关先生玉姑娘?” 这是激将法子,庄玝原本不想说话,可她二哥哥怎么劝都不听。寻思了下,把父亲的严厉抬出来,又把她二哥哥关心的关先生也抬出来。兴许如此,二哥哥肯听。 果然,庄璞道:“那也好,去露个脸吧!露完脸我找人去!到时太太不许拦我。” 郡主无可奈何,长长叹口气,算是了一桩心事。当然,郡主也听说曹氏处理好马婆子那档子事了,如今庄璞答应过去,皆大欢喜了,这才松懈心情。才刚提及起关先生,郡主也惊诧,这人活不见影死不见尸,又真真是从自己府里出去的,这关先生和阿玉到底去哪儿了?是谁接走了呢?真如庒琂所说,是篱竹园的人弄走了?弄走为何不承认? 此刻,郡主满脑困惑,举手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地自我排解,不想再深究了;一心琢磨应对老太太这边再说。 到天光微暗。 母子几人略再等等,让湘莲服侍庄璞换上旧衣穿戴,便齐同往中府镜花谢。 到中府门外,恰见北府曹氏领着两个女儿、两房姨娘,东府秦氏领两个女儿、两房姨娘及慧缘等人,两府家子,都没进去。郡主远远走来,满目新奇。 庄玳更是新奇了,快步迎上去问庄瑚:“姐姐妹妹们怎么不进去?” 庄瑚转望一眼秦氏,秦氏颇为厌烦瞟向慧缘看,慧缘只低头伺立在她身后。 庄琻和庄瑛堆站一处,也没往日那些热闹说话了。 总之,氛围怪怪的。 郡主临近,秦氏先走过来,着手牵住她的手,道:“等你呢!怎才来。” 郡主微愣:“太太等我做什么?你们到了先进去。” 曹氏哼出声来,道:“我是来认错的,没多少脸先进去。你们进吧,我们跟在后头遮遮羞。过会子呢,需你们帮言语几句。” 郡主听毕,知今日老太太走访各府,有不愉快的事了。再晃眼看诸人后面站的丫头子,提有几个食盒。 因老太太在西府品过了,郡主没想着要提菜食来。此刻,脸漾起红润,对曹氏道:“太太怎提那么多?老太太没去你那儿?” 曹氏叹气道:“去是去了。如今大家伙那么多人,里头哪能够吃的。我预备着些,以防不够筷子。” 郡主以为是这样,“哦”的一声,再转眼看秦氏丫头的提盒,略比曹氏小些。郡主没问出口,倒是庄瑚道:“老太太说咸菜好吃,让端些来。这不,顺手提了些。” 郡主红脸道:“我都没有,带着一帮子孩子来蹭吃蹭喝了。”因而对宝珠道:“你再回去准备准备,提来几盒子。” 宝珠未动,曹氏过来挽住她,道:“哎哟,太太,你去什么呀!老太太扫尘走访,为何呀?四府里是她老人家的儿子,话说镜花谢琂丫头是你闺女,你就学不得老太太那样,也走访走访闺女,带嘴去吃?还提来做什么!别忙了。你先请。” 说着,曹氏引请郡主先入门。 庄玳和庄璞听得,噗嗤笑了。 郡主狠狠把两个儿子盯一眼,再问庄瑚:“南府的来了?” 庄瑚回道:“听说进去了。” 郡主点头,再举起手先请秦氏和曹氏抬步。秦氏和曹氏不敢动,客气起来先请郡主。郡主再礼让。居在身后的庄璞有些看不惯,毕竟这等繁缛只有文人才喜欢做的,如今妯娌之间竟流行起来了,于是,甩袖叹息钻头先进了,不管后面的人。 后头,庄玳不敢如他哥哥那般无礼,跟着母亲郡主请让了一回,半拉半扯,终于让秦氏先进,继而,郡主和曹氏并肩跨入。往下,姑娘们锦裙轻盈,如鱼畅游,显得比才刚欢快不少。姨娘们和丫头子们跟在最后。 到了镜花谢院门外。 那里,已丫头子在门下候着,见太太们来,俱是矮蹲端礼,引请。 进了院门,看到庄璞立在院里,却没进屋,与老太太处的梅儿你说我笑的在说些什么话。其他太太姐妹们当是不见,独是郡主觉着十分胀目。等众人上台阶往屋里去,郡主稍稍移步去拉庄璞。 庄璞甩开手,道:“太太这做什么!我来也来了,又不跑。你怕我跑,赶紧拿锁链来把我锁住得了。横竖一辈子把我锁住,不怕我掀翻你们的天。” 郡主气道:“糊涂东西!谁不让你走动了?这会子站这儿不怕冻着,你那一身子皮别人比得的?”抬眼望了梅儿,目光神色让人浑摸不透。 梅儿触及郡主那目光,惊觉凛冽,赶紧垂眉,攥手候着。 郡主道:“都进来了还杵这儿,仔细老太太捶你。不正经的一日二日,越发是没规矩了。赶紧进去吧!跟老太太说说话,仔细你的言语。” 庄璞哼的一声,往台阶上进去。 郡主等庄璞入屋,再转过脸面对梅儿,道:“听说老太太从南边买了棵什么果树回来种,运到了不曾?” 梅儿端礼回复:“太太怎么也知道了,这事儿老太太才定下的呢!是杨梅,托过信跟人说了,要过完年才能运到。二三月份开花,过不了多久能结果子了。” 郡主微微一笑,道:“我哪能知道呀,左不过你们托的人禁不住口,也难怪别人议论怪奇,好好的要杨梅回来做什么,都是谁给老太太出的主意?” 梅儿扯了下嘴角,道:“老太太的想法,我们怎么猜测得到。一日说琵琶果子养生,一日说参天大菠萝,蜜甜好吃,一日又说北境人参果长得吉祥。怎就想到杨梅了,我也不知道。” 郡主笑道:“杨梅在京都也能开花结果?那不是南边淫雨骄阳之地才可生长繁殖么?” 梅儿欢道:“不试怎知道呢?万一结果了,太太也能吃个鲜儿。” 郡主淡淡笑,提起袍裙,上台阶去了,到了台阶上,又道:“二三月份开花,没个根长,怕是到这儿水土不服,我看未必能结出果子来。日里多宽解老太太吃苹果,总比那些青红不黑的果子好,不染牙不酸口,还图个平安吉利。” 梅儿脸色红辣,勾头应答:“是!” 郡主就此不再说什么,徐徐地进屋去了。 第五十六章:须尽欢(中) 屋里。 老太太一脸欢喜,跟今日在各府行走摆出的脸面,实是天壤之别。 郡主从外走进来,一眼先看到姑娘们围在老太太炕前,再眼看到太太们坐在炕下,姨娘们围在后头捂嘴笑。娜扎姨娘和小姨娘挺着肚子,原本让坐了,因肚子过大,坐不下去,只扶一张带靠背的椅子站在人堆边上,各自丫头子仔细看护。 当下,老太太给众人介绍庒琂今日要做什么吃的,眉飞色舞,喜不自胜。可不是了,老太太先过来瞧,庒琂已把做的美食先告诉她了。老太太满心惊奇,好不期盼成品出来。 那时,老太太对庒琂道:“真是费心思了,这白丁御所用到胭脂来源于农园种植,甚合今日。你也不必向姐妹们要了,我让兰儿给你找几大箱子来。今晚让所有人都有的吃。姑娘们那一点儿哪能够分的,自个儿吃还不够抹嘴唇的呢!” 庒琂十分感激老太太的支持,道:“这道吃食,也不费心,费不到多少胭脂。姐姐妹妹们常日用的够了。若是太太们也想吃,那老太太再请兰儿姐姐取些来。我想,又是新年前,让姐妹们凑份子来,是和睦的意思。都用老太太的,那这菜岂不成老太太施舍的了?” 因这话,老太太欢喜得合不拢嘴,真真心疼庒琂懂事。 于是等太太姑娘们进来,老太太等不及了,招手众人过来,跟她们说庒琂要做一道惊天农食,得需她们贡献份子,合力做。 众人起先忧郁,多是不信任。可因今日老太太在各府受不愉快,如今老太太说合力做,又起那么大的兴致,可见不愉快的事已消散了。再说若做好了,自己脸上有光,做不好,自然是庒琂的不是。姑娘们便都欢喜,吩咐自己的丫头子回去取胭脂。 此处,独庄玝有备而来,没去。 庄琻啐了庄玝道:“瞧着吧,姐妹里头,就我们是外人了。她们两个才是真姐妹,早早就知道备着了。” 庄琻一面说一面指着庄玝和庒琂,此时,已忘记老太太在北府对自己发火的事儿。 总归,借这样的笑话奚落庒琂,毕竟庒琂轻而易举讨得老太太这般欢心。谁瞧见不眼红? 众人被庄琻的话引发笑声。 老太太白了庄琻一眼,道:“没心没肺的,琂丫头跟你做姐妹真是亏了她。也只有她才愿意跟你这种做姐妹了。如今啊,看你换这身衣裳,我瞧顺眼多了。这才是真个人儿。” 庄琻羞红了脸,嗲嗲的甩手帕遮脸。 曹氏在下头坐,听闻老太太夸奖庄琻的话,终于松开一口气;她欢展笑颜,起身道:“我跟太太也提了些吃的来,过会子丫头们做的不够,我们顶上。” 老太太顺嘴道:“都带了什么?” 曹氏向后头招手,让丫头将盒子提来,她笑嘻嘻的指给老太太看,又忙不迭的招呼秦氏的丫头也抬上来。 郡主立在一边,手头没东西,尴尬十分。 幺姨娘在边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转头对郡主道:“我光带嘴巴来吃。太太带了没带?” 郡主与幺姨娘相视一笑,没说。大致相互知道意思了。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又论说扫尘的事,说去年怎样今年怎样,倒成趣闻了。笑声随即一波赶着一波的。 庄璞站在后头,觉得十分无趣,便趁人不注意,闪身走出门,想在院中独处一会子。哪料走出门,在廊下,看到子素正与各府姑娘们的丫头子说话。丫头子们拿来胭脂了呢! 庄璞百无聊赖,顿起兴趣,故凑过去看,指着胭脂盒子问:“这东西如何吃?那包子馒头经揉搓捏造,放入蒸笼蒸成形才吃得。你这粉扑扑的未必要做红包子?” 丫头们尽自笑。 子素白了庄璞一眼,没答。是的,那日关先生在雅阁,子素听庒琂的话留在那里帮庄玝拿东西,后头手脚慢了些怎么的,被庄璞倒指责一顿。至此,子素对庄璞一点儿好的感觉都没有,憎恨庄府的人里头,对庄璞再憎恨三分。 庄璞见她不答,起了歹意,下了心要逗她,便夺下丫头子手中的胭脂盒。 子素淡淡的神情,压根不介意。只是丫头们不依,向他讨要回来。 庄璞道:“想要回去可以,给爷笑一个,爷便还你一个。” 丫头子们扯起脸面,笑裂了嘴迎向庄璞。 庄璞摆手后退,道:“你们这笑的,一毫钱都不值。我要她笑!”下巴抬指子素。 子素把手中的胭脂兜在裙子里,转身欲离去。庄璞“诶”地前去阻拦。有意为难子素。 丫头子们见状,闪到一边,央求道:“二爷还给素姑娘吧!迟了老太太不高兴了。” 庄璞嬉皮笑脸道:“对啊!老太太不高兴了,追责起来,是她的不是,不是我的不是!我是要还给她的,可她不要呀!” 子素左闪右闪,想离去,哪知庄璞无赖,挡住不给。 无奈,子素鼓起腮帮子,冷笑道:“二爷,我本来就不值钱,你要买笑啊,到别处去吧!你有好价,别人有好货,各自欢喜岂不好。姑娘们的胭脂,倒比我值钱多了,何必为了贱笑浪费这么好的胭脂。” 庄璞挑眉道:“哟呵,我以为你不会说话呢!这样,你的笑呢是不值钱,可爷愿意交易呀。你笑一个,爷我就还你一个。如何?” 分明是挑逗,挑衅,侮辱! 子素咬牙,狠狠瞪住庄璞。过了一会子,庄璞笑道:“哟呵,我告诉你啊,你这不是笑,是瞪!懂么?”于是,裂起那张俊脸扮笑给子素看,道:“跟我学,笑!就这样笑!” 庄璞脸面极其好看,若非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性格,子素都觉得此人长得真真俊美。可是,谁叫他错生在这个鬼地方,又是这样的龌蹉性子,直叫人恶心。 庄璞那张嘴巴跟南边池塘里的老鸭子一般,一张一合;两排齐整洁白的牙齿,如同汉白玉雕琢,出奇的好看。 子素看他那怪意的举止,那夸张的笑脸,莫名其妙的有种想笑的冲动。 于是,子素禁不住内心的抗争,笑了。 这是不由衷的笑。当意识到失态,子素强忍住闭口。 见子素如此,庄璞的面相忽然痴了般,愣愣盯住子素,道:“能笑比苦着脸好。你又不欠人家什么,苦着脸为难自己,图自己不开心了。我想笑,一刻都笑不出来。” 说完,将手中的胭脂推给子素,子素接不稳,掉在地上。 接着,丫头们要来帮捡,庄璞扬手示意不必,让她们进去。等丫头们转身进去,子素对丫头们道:“请琂姑娘出来。” 不久,庒琂跟三喜出来了,看到庄璞蹲在地上捡胭脂盒子,子素傲然站在他面前。此刻,庄璞如同小厮仆子,子素是高高在上的闺门小姐。又恍惚觉得,这两人十分般配,行头上皆是野夫村姑模样。 庒琂低低笑出声来,忙过去蹲下帮捡胭脂。捡好,帮子素拿一半。 庄璞拍拍手中的灰尘,道:“我想看看你们怎么做的。我也要去看。” 那时,子素和庒琂走在前头。 子素给庒琂挤眼睛,庒琂摇头回应。然后,子素站住,对庄璞道:“二爷,厨房脏,别蹭脏了你的鞋子。” 庄璞低头看鞋,是一双新鞋面呢!可不是了呢,换这身旧衣,倒忘换鞋子了。 庄璞道:“无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鞋迟早变旧鞋,我不介意。” 子素道:“爷不介意,我介意。” 庄璞噎语,良久才指着子素道:“给你脸不要脸了是不是?你介意什么呀?” 子素道:“我来你们府里第一日就没脸了,还要它做什么。我介意我们姑娘的美食秘方被爷瞧去了!” 说着,子素已愤然转身向厨房去。留下庒琂倍感尴尬。 庒琂稍稍微笑,屈膝向庄璞端礼,便匆忙起步跟子素去厨房。庄璞倒是没跟了。 到了厨房。 子素闷声地去开灶烧水,庒琂心想她被庄璞气到了,此刻也不敢说话安慰,只帮把胭脂盒子打开,还有意无意看子素的脸色。 过了一会子,庒琂找话道:“姐姐,这怎么做呀?” 子素懒懒的应:“姑娘不用动,你往门口站去就是了,要是有人来,给我往外挡。” 庒琂点头,真去门口守着。在门口,三喜已是在那里站着。才刚跟出来,一直默默无话。 三喜见她姑娘出来,轻轻扶住。 庒琂摇头对三喜,示意不说话。 一会儿后,见子素从一款布包里取出一颗白石头,也不知是什么物件。子素将石头刷洗干净,放在砧板上,又拿起菜刀对石头面上刮。只见,石头刮出一层一层的粉末。 庒琂让三喜守门,自己禁不住惊异去瞧。 到子素跟前,庒琂轻声问:“姐姐,这是什么?” 子素道:“白石。我们南边做水晶糖粉用的是胶叶子,这里没有,只能用做豆腐的白石代替。” 庒琂奇怪道:“这什么时候有的?哪里寻来的呢?” 子素笑道:“姑娘放心,这不是毒药。老太太来说话那会儿,我找菊儿讨要的。” 庒琂听子素这般说,有些伤感了,便道:“姐姐多心了。” 于是,庒琂不再言语,退出门边与三喜一同守着。 也不知子素做了多久,老太太那边差几波人来瞧,催了几道。庒琂都替子素拦在外头,只管给说:“快了快了!” 后来,庄玳跟庄玝、庄琻、庄瑛、庄瑜、庄玢、庄瑗来瞧,死活的想进去看。庒琂拦不住,只好放行。众人进到厨房里,正好看到子素在锅里蒸凝胭脂碗。那一碗一碗红艳艳的胭脂水,煞是好看。约是等一会子,见子素拿手帕包住碗身,端起来,又放在水盆上漂水冷却。几道工序下来,一碗碗的胭脂凝结成膏状,晶莹红润,闪闪透亮,令人垂涎欲滴。 庄玳欢道:“姐姐,先赏我一碗吃吧!” 子素拦道:“爷急什么,还没好呢!再说爷的那碗还没做。” 说着,子素将水盆里凝好的胭脂碗端上桌,又在胭脂上头缀了几叶香草。红绿配上,十分夺目好看。 庄瑜禁不住惊叹:“好精致。过会子我都不好吃它了!” 子素道:“还没凉透,等凉透了再浇红糖姜水,包管姑娘吃了还想吃。” 庄瑛笑道:“这样费心思,说我们合力做的,我是拿不出这脸来自己贴金。还是琂姐姐的人手脚伶俐。” 庒琂在后头仅是微笑,没说话。 庄琻道:“都是一个模样,才刚说个人吃个人的胭脂碗,我那碗是哪碗?” 子素抬起眼睛看了看庄琻,颇为嫌弃,讥诮道:“姑娘你的碗要大些,不急的。” 庄琻疑惑望了子素一眼,总觉得子素声音怪怪的。 庄玝则道:“二姐姐的要大碗,那七妹妹的岂不是要小茶杯了?” 众人笑了一回。 子素道:“请姑娘们放心,你们的胭脂盒子我都记住了。待会子每人碗边贴有名讳序号。按序号端就知道谁的了。” 庄琻咳了声,道:“你们这些村民野夫,吃个东西真是细致。不必那么麻烦,你如今跟我们指谁是谁的,我们过会子自个儿端就完了。” 余下人也赞合庄琻的意思。 子素无奈,点头。 谁知,庄琻这般说,是有打算的。此刻,众人怎知道庄琻打的什么算盘? 在子素忙碌期间,庒琂为了不影响子素的手脚,便对众人道:“姐姐妹妹们,要不然你们先回去。过会子,我们给你们端来。” 众人不愿去。 庄玳最是不愿,嚷道:“我留下帮妹妹端,屋里人多,你们哪够忙的。” 庒琂很为难,看了子素,子素不语,专心专神的端碗出盆。 庄琻在一边倒主觉了,笑叹半声,张开手臂将姐妹们挡出去:“走吧走吧!这么多人往这儿站,吐沫星子掉碗里不说,你们一身的农家尘土往里面掉,还吃不吃了。” 庄琻言语厉害,会挖苦人,众姐妹听了再不愿走,也得走了,毕竟庄琻还推她们出去。 见众人走,庒琂去接子素手里的碗,笑道:“姐姐,我来。” 子素没给庒琂,依旧自己忙碌,道:“姑娘也去吧,我自个儿来。” 庒琂要回应些什么话语,忽然庄琻哈哈朗笑,转眼的见她跟丫头万金进来了。 庒琂和子素心中微惊,转头看庄琻。 庄琻心花怒放的样子,手舞足蹈,转身在放胭脂碗的桌前,指派丫头万金:“好的那些你先端走!” 庒琂怪奇道:“二姐姐不是去了么?怎又来折腾自己。” 庄琻媚笑,勾了一眼庒琂:“既是合力,岂能全是你们忙着我闲着。生意场上,买卖合作,是赚是赔,大家应当一块儿分。” 说着,庄琻还亲自端碗。 岂料,子素喝住:“别动!” 庄琻的手停在碗边,如被雷震了一般。 第五十七章:须尽欢(下) 庄琻是没动,她的笑声却跟银铃一般响起。 只见庄琻稍稍侧头向子素,道:“我就动了,如何?” 说那时,快手快脚将桌上的胭脂碗搬上万金备来的托盘中,一面还道:“做好了的东西光放着,安着什么心。琂妹妹好欺负,你就使坏让她做坏人,你不知道屋里人没一个吃晚饭的?只等你这一小碗,还等这般辛苦。又不是皇帝身边的御厨子,摆个什么段位呀!” 子素捧着碗,恨恨听着。 庒琂为难。 忽然,子素慢悠悠走过来,将一口大碗胭脂放在万金托盘上,道:“仔细了,这碗是二姑娘的。” 庄琻梨涡浅笑,等子素放下碗,她又端出来,道:“老太太那碗做好了?” 子素勾头向灶台,示意看上面放一个残碗,道:“老太太用那个。你用这个好的。” 庄琻细看,那碗比桌上摆的要残破些,便嫌弃道:“糊涂,给老太太用的什么。” 子素道:“老人用老碗,这才是表尽孝心。” 子素说的没错,扫尘除旧,忆苦思甜都是老太太指定的旧例,今日所用皆旧衣旧物,合事宜得很;可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留如此残破的给老太太。起先,庄琻是这样想。往后细想,觉得庒琂主仆心里有盘算。 于是,庄琻道:“哦!是呢!要是老太太那碗没做好,我这碗留着跟老太太那碗一块端。” 遂而,庄琻不顾庒琂处境难堪,一溜烟的跟万金端四五碗出去了。 二人出去后,子素颇不放心,对庒琂道:“阴阳怪调。我是不放心的,不然跟过去吧,免得路上放了什么东西进去,后头得指责你的不是。” 说呢,拉住庒琂的手紧跟庄琻主仆。 三喜在后头叹息跺脚,嚷道:“还要不要多端几碗?”她怕庄琻抢了姑娘的功劳。 因看到有盘子在桌上,三喜主觉地端七八碗,随后。 庒琂主仆三人随即跟庄琻到里头,一路上没见她们动什么手脚。迎入屋内,庄琻先托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过目。众人看到碗中之物,润红透明,光泽鲜艳,搭配质朴又不失精致,俱啧啧赞叹。 未等老太太放话,庄琻道:“老太太,你的那碗还在外头。我先端这些来给老太太、太太们过目。不然,又说我只管吃不管劳动。” 老太太赞道:“这才好。” 庄琻心满意足。 老太太道:“既然我那碗在外头,你将这些先分你太太们吃,多一碗给你二哥哥。” 如此,庄琻分别给端下去。 那时,庒琂、子素进来了。子素远远站在门帘边上没靠近,三喜托着那盘子在庒琂后头,等庄琻分派,三喜才将盘子递给庒琂。 庒琂托那七八碗到老太太面前,给她看。 老太太道:“把我给馋的。也好,太太们有了,这些给丫头们自个儿吃。我等我那碗,准是好货存底。” 说着,自顾笑,看太太们接碗。 庒琂听毕,端盘向姐妹们去。一时间,姐妹们如喜鹊般,欢喜围拢过来。分排如下:庄瑚一碗、庄瑛一碗、庄瑜一碗、庄玝一碗、庄玢一碗、庄瑗一碗,庄玳一碗,余有一碗,庒琂端给大奶奶慧缘。 分毕,老太太喜道:“都有的分,唯独琂丫头顾起别人忘记自己了。丫头,你倒跟我一路,好货咱们存底下。” 庒琂脸红,赶忙道:“姨娘们还没端上来,过会子我跟姨娘们的一块端。” 岂料,庄琻快语道:“也好,我呀,就端我那碗和老太太那碗。” 言止,领万金出去了。 庒琂和三喜傻愣愣的站在众人面前,有些尴尬难安。 幸好,老太太对庒琂扬手道:“去吧,赶紧端来。”又叫竹儿等丫头:“你们别是光看,去帮琂姑娘。” 竹儿、菊儿听得,欢畅地拉三喜去了。 三喜等人转到厨房门外,刚好看到庄琻和万金端盘子出来,上头果真只放两碗。 庄琻笑脸而出,只对竹儿道:“你们的都在那儿呢!仔细端了。” 说完,庄琻银铃般的笑,余音缥缈,已快步回到屋里。 入屋。 庄琻比先前更显得快意,细声小心端到老太太眼下,道:“老太太,你吃的是大碗。” 子素在门边听见,快按不住怒火,启举两步。庒琂也听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子素,看到她正动身过来,于是,庒琂稍稍退后,按住子素。 是的,大的那碗原本给庄琻备着,碗身特别指用金边描画,是常日的富贵碗呢。那是子素见庄琻进厨房,临时转手调用,专门给庄琻的。 岂料,庄琻借花献佛,竟这般作用。 又往下看,庄琻如此说:“老太太,琂妹妹和子素说老太太是坐镇的人,得用这大碗。我嘛,就用这烂碗。” 故意将“烂碗”二字咬重,特特举起碗给老太太瞧。 老太太深深望庒琂一眼,道:“琂丫头的心思太会抬举你了。也好,你有这心,我今日错怪你了。只是众人都是旧碗,何必给我这样的金碗?” 庒琂忍住不作声,听完,上前给老太太端礼:“都是我擅自做主,请老太太责罚我不按旧例行事。” 老太太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可你的好意用错地方了。不过,你头一次过旧例,无妨。以后仔细吧!” 庒琂勾首垂立。 庄琻动勺饶胭脂吃,见老太太未动又说那样的话,便道:“老太太若不嫌弃我这碗,拿去吧!我命该富贵些,我用带金的。” 那会子,太太、姑娘们等人一面赞叹一面品尝,好不和美欢快。 老太太斜眉对庄琻道:“臭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将就用吧!” 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端碗要尝,哪料子素跨上来,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觉着你用这碗不好。我给你换一碗。” 老太太停下,凝视子素:“为何?” 子素道:“原是我们姑娘的一片孝心,老太太当众不怪她反而将就用了,这不是跟姑娘们说,老太太偏爱我们姑娘了。这叫我们姑娘以为跟姑娘们怎么处?才刚胭脂装碗,是我的意思,可见我想讨好姑娘,讨错了情,姑娘怕我被罚,生生的兜下罪责。我再不出声,对不住我们姑娘了。老太太要是疼姑娘,就让我把你手中的金碗换了。” 子素说完,深深端礼。 庒琂十分感激,抬眼投目光看子素。 老太太点头示意:“使得!”将碗托过去。 子素飘然去接过老太太手中的金碗,回身时,不忘恨眼瞟庄琻一眼。 庄琻“哼”的一声,自己吃起来。 这时,竹儿等丫头端盘子进来,上头满满的摆放胭脂碗,红亮亮的一片,煞是好看。等一一分给姨娘们,庒琂才自己独端一碗,未启用呢,子素又端盘子进来了。 众人望过来,见子素端的是一个木碗。 老太太让梅儿去接,接来一看,那木头碗不但破旧,还裂有暗痕。 庄琻凑头瞄眼,冷声讥笑道:“妹妹的人真是粗心,个个都是旧瓷碗,让老太太用烂木碗,还不如金碗呢!不是骂老太太么?” 庒琂愕然:“姐姐这怎么说的?” 庄琻嘿嘿笑,不语。 庄玝瘪瘪嘴,没好气的道:“二姐姐花样多,想说木碗是朽木吧!我瞧琂姐姐也并非有意这样。二姐姐你就存下点口舌吧!” 庄琻白了庄玝一眼,想顶回嘴。 这时,子素打断道:“五姑娘说的是。木碗是寿中居端来的,原是我去借盐,盛盐用的呢。那盐巴本是水质凝结而成,如用瓷碗盛放怕有回潮,化了盐巴,木碗干燥,适宜放着,就端来了。谁知,太太姑娘们来得这么齐,备着的碗不太够,我们姑娘又不想麻烦菊儿姐姐,寻思真是不够时,自己用那木碗。不过,我觉得,木性最安,四季树安,木宅宁安,寓意极好的,老太太端用,更是万寿万安,四季常春。” 庄琻听后,不语。 老太太摆手,道:“好了!就是一个碗,也能说个半日。我就用这个,琂丫头是朽木,那我替她朽坏得了,让琂丫头日日姹紫嫣红,把你们个个比下去!” 太太们随即附和都说很是,曹氏领头责说几句庄琻。庄琻卖乖,娇滴滴的蹭向老太太,老太太对她无奈,只管呵护着。 姑娘们吃完,说很好吃,还要添,庄玳和庄璞二人在众人议论木碗的时候早溜去厨房添加。等姑娘们嚷着要添,派人去端,到了厨房,见兄弟二人你争我抢,已吃光所有。 众人听闻后,都笑得前仰后翻。老太太说:“追究无益。” 后来,曹氏让丫头把带过来的食盒摆上。用餐的地方,换到厅里。一时间,有丫头子忙碌端碗盘,有丫头添炉子生火取暖。 停毕。老太太坐下,众人站着伺候。老太太对她们道:“粗茶淡饭,日子才过得舒坦。”又指着庄玳和庄璞责声道:“旧时宫里头的主子吃饭,筷子不过三,你们知道为何?” 庄玳道:“吃得太饱,容易撑着。所以,不能吃太饱。” 老太太摇头。 庄璞道:“想必宫里头的主子们吃的东西太多,筷子有选择了,不舍得再添筷子呗!” 老太太笑道:“不对。” 庄琻道:“主子们肯定是好心,想留着,赐给下人们吃。” 老太太嘿嘿作笑,道:“亏你太太老爷经商,竟没给你说?越喜欢的物件不能尽显给人知道?若别人知道你喜欢了,价格得往上抬,你就没得赚头了。同理,若别人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别的不说,天天孝敬你吃,不是要你长成你太太那模样?走动起来都艰难啊!” 庄玝笑道:“那不是有意害人么?” 老太太咳了一声,示意不要说了,便拿起筷子,随意夹样菜吃,因想起东府的咸菜,道:“东府的咸菜没摆上来?” 因而,曹氏又指挥将东府的食盒抬来,摆上咸菜。 老太太很是满意,示意咸菜放在自己面前,其余的让往桌外边推,尔后,她招呼道:“都端着吧!吃完了我们再说一会子话。今日,琂丫头做的东西,你们都满意?” 众人纷纷夸赞。 老太太道:“满意最好。”又对郡主道:“三太太,你觉着如何?” 郡主回道:“丫头比我们细心,样样都好。” 老太太和蔼眯笑,向庒琂看了一眼。余下人站着端碗,没人下筷子。等老太太吃毕,停碗,他们才吃。 众人吃完,漱口,洗手,又重回炕上坐。 接着,老太太道:“日前说除夕节目,你们都有准备着?” 姑娘们听得,显得紧张起来了。 唯独庄璞跟没事儿般,一脸笑容,道:“我听说你们把我分给六妹妹七妹妹了。我寻思,这两日去南府跟两位妹妹琢磨商量。” 众人知道庄璞说的是敷衍话,毕竟六姑娘呆傻,七姑娘小,庄璞一个小大人能跟她们琢磨商量什么,明显是糊弄老太太的问。 老太太信了,点头:“才是哥哥的样子。” 庄璞被夸,众人投去羡慕的目光。尔后,庄琻道:“二哥哥需琢磨商量,我那边有节目了,指着这两日合一合。只是,得老太太给我发个话,不然,有人不肯配合,节目没法出。” 这样说,庄琻转头望向身后。众人顺她的目光看去。 那是意玲珑。 意玲珑此刻垂头呆脑在娜扎姨娘边上,正等完事儿好回去。不料庄琻无事造事。 只见老太太道:“你们北府的自己定去,何须要我发话。” 庄琻一脸骄横,嗔怒不满地指向意玲珑:“老太太,我怕她不肯配合。” 意玲珑咬着嘴唇,心中暗暗叫骂:你们吃红胭脂,却放我的血!我站后头碍你们什么事儿! 心里虽然如此想,嘴里却道:“哎哟,哪能不配合呀!我是端北府的饭,拿北府的银子,夸北府的海口。谁叫我那日说天不怕地不怕?这位姑娘你是要我上天呢,还是入地?” 庄琻被顶嘴,呛红了脸。 众人见状,俱笑个不停。 庄玳看见二姐姐被人欺负,想为她出头呢,于是,稍稍走近意玲珑身旁。 第五十八章:匀脸净头 庄玳假声假气的对意玲珑道:“姑娘,我们都知道你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不知道姑娘有没有把人藏天上藏地下的本领呢?” 这话,明着取笑意玲珑,暗助她二姐姐,实际拷问关先生和阿玉的去处。 意玲珑只听出庄玳打趣自己,没思想其他层面,冷脸回嘴道:“只要爷高兴,蒙着眼睛,不就上天入地了么,何必费劲藏这藏那的,费眼睛!” 这话,巧妙。庄玳竟答不上来了。 庄琻知道庄玳助她,更理直气壮了,站到他边上,回敬意玲珑:“那你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发誓,我们合作的节目你不得使坏!得配合着。” 庄玳拍手附和:“不得使坏!” 意玲珑恨的咬牙,也不看庄琻,只把庄玳望住。 庄玳很得意:“就知道你怕了,求我二姐姐饶了你不必参加吧!你盯着我看也没法子,我是西府的,帮不到你。” 说着,庄玳甩起后背的发辫,得意洋洋走到庒琂身旁。这可把意玲珑恨得咬牙切齿。 若不是老太太出声制止,几人还要争个你输我赢。至于今夜首尝白丁御,就此结束,个个尽欢而散,免提。 次日,二十五日。 庄府的规矩:年年不尽头,不止二十五,停下日忙碌。 这日,整府皆停,养息。亦无事可提。 二十六日,为收尾日。何为收尾?老太太给府里小辈们说过:“一年到头,至二十六顺了;即是由年头到这儿,算年终了,不论春节三十,只把二十六日作为年终收尾。寓意余留尚多。亦是年年有六,年年有留的意思。” 二十六这日,女眷净脸,男丁净头。 也不知是哪一年传下来的,男子在年终二十六,得刮头脸了,刮了头脸换新装,春节立年走访亲友,不失体面。再又说,正月不适宜剃刮,因年初往头上动刀子,得是死舅子。 这些虽说是迷惑人言,到底图个新年欢喜,依照,思旧罢了。 这一早,管家让四儿去请剃头匠,快到晌午,来四个匠人,各自带有一名徒弟,八人分四路,由着四儿叫人领去各府候差,给爷们刮新年头脸。那些剃头匠轻车熟路,跟庄府仆子们有说有笑,他们带来的徒弟只管挑行头担子跟后。 对于此,庒琂首次见到,觉着是奇闻了。剃头匠来时,庒琂在西府庄玝屋里净脸。 此处有讲究,因说庒琂乃西府认的女儿,所以年终净脸,她还得回自己府上,与姐妹一同上脸刮容。三喜、子素都跟在她身边。 一帮女孩子,不论主仆,聚在庄玝屋里叽叽喳喳。府里差了老妈子来给她们净脸,可庄玝嫌弃老妈子手脏臭,推脱不让她们下手,只让丫头敷儿代劳,老妈子边上言语就行了。 庒琂和子素在南边没这些新年讲究,以前也没见母亲讲过,此时此地,见她们有这样的规矩,又是新奇又是好笑,总觉得,女子面容日日净洗,怎这日就脏了。心里这么想,也不说,只是跟子素对望笑着。 净脸的老妈妈是有资历的,理应每年都来府里赶差。来时,提着一盒子,那盒子可活动,看与平常食盒无异,等放到桌子上,她从中间抽出格子,那盒子哇啦一声开出个小梳妆台来,最上头的搁有一面西洋镜子,下一层是叠放折好的红线,再下一层是纸包的物儿不知是什么,最底下一层是些水粉眉炭。 敷儿很是懂这些,上手就往第一格拿红线,先拉直摆好,将那红线对折平放以备需用。折好了线,敷儿又拿出第二格的纸包,打开,亮出一团粉红透白的圆面块儿,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往她姑娘庄玝脸上匀。完毕,放下那面块儿,又拿起准备好的红线,一手拉在庄玝下巴,一手拉在庄玝头顶,线的中间来回搓她脸上。 庒琂怔怔的看着,因闻到那面块儿有异香,遂而凑过头鼻去闻。 那老妈妈笑道:“姑娘放心,今年滑粉用的是最好最时兴的,那些商户太太小姐们都用这个。又润又滑,不伤脸,包管净出的脸面白里透红,干干净净。” 庒琂莞尔笑着,微微侧头对那妈妈说:“这东西怎那么香,可有名儿?” 老妈妈道:“瞧着姑娘是头一回。我说往年怎没见过。这个啊,要说名儿,没名儿,以前没这东西用,都是用白石代替,做豆腐用的那个。后来有人专门做,就有了。有人说叫‘百香’,所以姑娘才闻得那么香来。这里头用的是好几种花的花汁浇晒呢!” 庒琂怪问:“什么花?” 老妈妈要说呢,庄玝动起嘴皮子,道:“姐姐问她做什么,你问我就是了。” 庒琂侧头看庄玝,只见她上那脸面的粉,白得跟戏子唱戏前扑的粉底妆,越发显得她眉淡目澈,精灵可爱。 庄玝继而道:“锦姐姐的哥哥以前跟人做生意,被人坑了些钱,就做这个呢,到现在还想做。起先我是不知道的,去了她们府上几次,看到到处堆放没卖出去的。她哥哥知道我去找她,托了话说送给我。可锦姐姐说‘人家用的是时节吉祥富贵花儿,他用的是野花雏花,出来的品质怎比得别人,所以卖不出去。多半是被同伴坑去了。’我就没要。锦姐姐说富贵花儿,能有几样,牡丹、桃花、梨花、水香兰,有做的好的,用百里香、桂花、白玉兰。我们如今用的,姐姐瞧那颜色,就知道是什么了。” 庒琂听得入神,不免赞出:“头日听说你们的胭脂贵重,如今看到你们用的这个也是精中之华。白里粉红,味香奇特,看着像是桃花,不知是不是。” 庄玝笑道:“正是,那红便是桃花汁儿了,混的是梨花和百里香。那百里香据说南境才有的,我们北方哪有这东西,都是混在里头,所以,难怪姐姐闻不出来。” 庒琂听到南境,心中莫名震动,又凑去鼻子,深深闻了下。 言语间,庄玝已换了两三回红线,差不多过完脸,庄玝对庒琂道:“姐姐,你也坐下让敷儿给你匀吧!” 庒琂坐下,等候敷儿动手。 恰时,听到外头传来庄玳和庄璞的声音。 只听庄玳劝庄璞道:“哥哥,你不动谁伤你了。是你自个儿动,刮破一点儿,我看是没事儿,破不了你的相貌。” 庄璞道:“我说我不刮,你偏拉我。破相了,都是你给害的,日后我娶不到媳妇儿你得赔我一个。” 庄玳道:“哎哟我的哥哥,赔什么赔,街上你随便拉能拉出一条街的来,还用我赔!你不刮等二月二再刮?仔细老太太说你无法无天。” 庄璞道:“你别拽我,我去篱竹园,你自个儿刮去吧!” 又传来些许声音,兴许是兄弟二人拉扯说什么话,听不真切。庄玝那脸面还没妆好,两颊涂得红扑扑的,听了两位哥哥说话,她按不住着急,一手摆开敷儿的手,起身出去了。 庒琂和子素等人,也跟了出去。 转到外头,见庄玳拉住庄璞。想必庄璞从前头绕到这里,想通过这里往后门出去。 庄璞手里拿着一块棉帕子,捂住额头。 因见到庄玝,庄玳急招手:“妹妹,快拉住哥哥。哥哥要出去,太太叫我看住他,他跑了太太要罚我。” 庄玝红着那张脸,撩起裙子去了,伸手帮庄玳拉住庄璞。 庒琂等人在廊上看,只听庄玝劝道:“哥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刮了新年头歇着吧!我看你除夕的节目也别参合了。才两日怎又出去呢!” 庄璞道:“我身上的伤都是谁给弄的?”说呢,有意的看庒琂。 庒琂倍感难堪,稍稍低头。 庄玳道:“哥哥,又不是琂妹妹,你看人家做什么。” 庄璞道:“我说她了么?”还使劲挣脱庄玳和庄玝的手,因挣不开,再道:“过新年你们不闹心,我可闹心了。人从我们府上出去的,这会子你们当是没事儿人一样,我可当不得。别说老爷打我,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怕。我就不明白了,到底那意姑娘有无参与?我们吃个饭回来,人怎就不见了?” 这话,明明是质问庒琂。 庒琂那日跪求过庄璞,庄璞没理。此刻再说这些话,可见他心里极其怨恨自己。 庒琂缓缓走下来,向庄璞端礼,道:“哥哥,是我擅自做主。先生和玉姑娘但凡有什么,我愿受罚。” 庄玳道:“妹妹说这些话做什么,先生和玉姐姐想必自己出去了。你又好心好意的帮着,没人感谢你罢了,追责起你来,我心里觉得不平。” 庄璞推了庄玳:“你是站的哪一边?你既然不放心,跟我一路去篱竹园再问清楚。” 庄玝跺脚道:“去篱竹园往前头大门出去,你往后门来做什么!哥哥,吃胭脂那晚你们给人家好脸色看了么?换做我,就算知道先生和玉姐姐在哪儿,我也不告诉你们。再者说,先生和玉姐姐出去那么多天,真有什么,早就……不还没个什么么?琂姐姐帮手也罢,意姑娘作梗也罢,好歹哥哥等过了新年再打听吧!兴许人家先生回老家过年,你不许?” 庄璞冷笑:“五妹妹糊涂,先生回家过年,连招呼不打?先生那身子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出去那么多天,早就……” 谁都不愿说先生或不在人间这话。 庒琂闷了一会子,委屈嗒嗒的道:“哥哥怪我怪得很是。如不然,我去求意姑娘,看她怎么说。真不是她接走,兴许还有其他……” 庄璞扯起嘴脸冷笑。 庒琂垂头,再端礼,想走了的意思。 不料,子素怒气冲冲下来,拉住庒琂,对庄璞道:“二爷,你们的事跟我们姑娘有关系没有?我们姑娘是外头来的,跟你们府里真没一点儿关系呢!我们姑娘有必要往自己身上扯晦气么?即使有心帮手,那也是好意。爷不感谢就算了,冷嘲热讽,怪声怪调的指责人,心里忒窄了些。” 子素不卑不亢,铿锵有力说道,不给庄璞回嘴的空隙,也不顾庒琂如何制止她。 庄璞狠狠盯住子素,道:“你又算什么东西?爷和姑娘说话,有你说的份儿么?” 子素道:“都是一样的人,爷未必也是东西?我是姑娘的人,姑娘有苦说不出,我当为姑娘说。府上打人骂人的手段,我又不是没经历过。” 庄玳赶紧劝和:“姐姐,你少说两句。” 子素道:“讲真话,我本不爱言语。若非今日说什么净脸,还不想来呢!我们的脸再脏再乱,横竖不出那门,也碍不着谁的眼睛。” 庄璞恨极了,抬起手,欲扇子素,幸好庄玝和庄玳死死拉住。 子素咬着牙,挺起腰板子,迎脸给庄璞打。 庄璞道:“好你个丫头,你等着,我叫太太请人牙子来,将你卖到山沟沟里去,叫你今生今世见不得人。看你还厉害不厉害!我倒没说谁,你就这般厉害,撬翻天了你!” 子素冷笑:“老话说,刮人心有不拿刀子的,爷才刚的说话,比刀子还利呢!” 庄璞狂躁不安,怒不可遏,指着子素:“你这嘴巴,我看最锋利。难怪听说太太容不下你,怎没撕了你的嘴!我说你姑娘什么了没?我有说了么?” 子素只是冷笑,不应答,气得庄璞直喊着要打人,还对天呼唤旺五和财童。 没一会儿,旺五、财童两人来了,见一堆人拉拉扯扯的,没敢上前。 庄璞指着两个小厮道:“没眼色的东西,愣着等肉吃么?把那臭丫头给我拖出去,扔到大街上去!” 庒琂憋红了脸面,过来拉住子素,子素不肯动摇。 庄玳见形势不妙,急呼唤复生等仆子来,拉拉扯扯的才将庄璞拉走。 等庄玝从她哥哥院里回来,庒琂、子素、三喜已不知去向,一问,才知她们主仆三人走了。 丫头给庄玝道:“琂姑娘抹了一会子眼泪,没说什么。” 庄玝长长的叹一口气,心烦意乱,跺脚回屋去了。 第五十九章:心遥意远 庒琂从西府哭出来,子素和三喜争相宽慰。 庒琂俱是不理,直往北府。 是要去求意玲珑,问清楚关先生和阿玉去了哪里。在心里,庒琂依旧相信是意玲珑接走了人,可能庄府人等得罪过她,她才闷声不承认,好急一急他们。 如今祸及自己不说,还罚及子素。这让庒琂所不能容忍的。 几乎一口气不停歇,赶到篱竹园。那里的丫头子给庒琂说:“二姑娘三姑娘请姑娘去了,才走一会子。” 庒琂听闻,知庄琻姐妹让意玲珑去合除夕节目的事,便知礼的进屋里给娜扎姨娘打个照面。完毕,撤身退出篱竹园,转至庄琻屋舍。 刚到,看到有丫头子从屋里捂嘴嬉笑而出。 庒琂不好冒然举步而入,稍稍停顿。 那些丫头子嘴巴也伶俐,见到庒琂便开了嗓子呼唤:“琂姑娘来了。” 一时,见庄琻的丫头万金和庄瑛的丫头紫鸳走出来。 万金眉开眼笑的对庒琂道:“哟,还真是姑娘来了。姑娘请进来吧!”开手引庒琂进屋。 到里头,也不打望屋内陈设布置,只见庄琻和庄瑛两人在匀脸,各自有老妈子帮着。意玲珑环抱着手臂,斜靠在门边。 庄琻见到庒琂,招呼道:“妹妹坐。”她用目光指示庒琂往炕上坐。 庒琂缓缓走过去,与意玲珑擦身而过时,稍稍顿住,转头看了她一眼。本想出口问意玲珑话,可庄琻和庄瑛在匀脸,又有外人在不好说,只好按庄琻的招呼,先坐炕上。 庄瑛微笑道:“姐姐匀完了?是不是粉扑到眼睛里了?红成这样。” 是呢,庄瑛心细,瞧出庒琂眼睛发红。 庒琂掩饰道:“是呢。”因不见三喜和子素进来,稍稍移目看外头。 庄琻看到庒琂张望,道:“妹妹找什么?” 庒琂道:“没什么,过来看看。” 庄琻道:“难得妹妹过来,过会子留下吧,帮参详参详。我们打算等匀完脸合一下除夕节目呢!” 言语下,庄琻那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庒琂听到这些笑声,觉着藏有歹意,故而担忧的看意玲珑。 意玲珑一点儿担心都没有,尽是摇头晃脑,东张西望,让人感觉这屋里人跟她没多大的关系,她压根没放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玲珑出声打哈欠,懒懒的说道:“好了没好?我们院子里还有事儿。” 庄琻慢条斯理道:“急什么!老太太说过,好货存底,你这么着急翻底,有心不给我们存好货了?” 意玲珑翻起白眼,道:“我这人呢,说一是一,那日我出口答应,就跟你们玩一玩。也怪我,自个儿折腾自个儿。”便迈开步子,往炕边走,在庒琂边上坐。 趁这时,庒琂接了意玲珑的话:“姑娘说一是一,答应别人的事没有不做的。真是言而有信之人。” 意玲珑笑道:“必定的!人无信守,江湖没朋友!听过么?” 庒琂笑道:“头一回听到。姑娘真是江湖豪杰,做事侠义,不让须眉。” 意玲珑摇头:“唉,听不懂!” 那会子,庄琻已匀完脸面,拿着镜子照,很是满意,让老妈子退去,又叫万金等丫头子来给她插花弄钗,紧接,庄瑛的也好了。 姐妹两人向各自丫头子使眼色,丫头子拿出些银子打发老妈子。得了银子,老妈子收拾行当,笑吟吟端礼致谢,后出去了。 庄琻又对着镜子照半日,徐徐说道:“对牛弹琴的话,我从不浪费口舌。琂妹妹怎不知这道理了。” 庄瑛捂嘴笑,稍稍扯了庄琻的衣袖,庄琻甩开:“怎么的?在自家里关起门户不能说大话了?再说,句句是实情。” 这些说话,意玲珑怎感觉不到庄琻针对自己?不理她也行,理她还不好接话。 故而,意玲珑叹气道:“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不介意这些。我知道有人针对我。”站起来,临近庄琻跟前,又道:“这位姑娘,好是没好?要是没好,我先走了。” 说完,意玲珑走了。 庄琻和庒琂几乎异口同声挽留:“等一下!” 庄琻停音,怪怪的目光望庒琂。 意玲珑已站住,转头来道:“有话就说,有事儿就干。磨蹭个什么?我可说了,这什么节目我一个子儿都没收银子呢。” 庄琻悠闲到炕上坐,道:“那你说吧,要多少?” 意玲珑坏坏笑,道:“我的收费可高了,不过我心眼好,施舍赠送吧!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庄琻哈哈作笑,庄瑛也忍不住了。 意玲珑蹙起眉头,又道:“笑什么呀?有银子施舍银子,没银子施舍心意,都是善事,何必笑话人呢!” 庄琻哼道:“真能说!”因庒琂才刚叫等,便趋向庒琂问:“妹妹,你叫她等一下,可是为我?” 庒琂不安地道:“姐姐,我来一则看看你们,二则想问问姑娘,关先生和玉姑娘的事儿。” 庄琻道:“我听说,太太帮处理干净了,怎还提这个。我们太太和你们太太说了,这事不能再提了,以防老太太知道。” 庒琂红脸。 或许子素在外头听到里头的说话,实在忍不住,涨红一张脸面走进来,冷不丁的道:“我们姑娘在西府受了大委屈。你们是干净了,我们姑娘被泼一身的脏水。不来问清楚,怎么脱身交代?” 庄琻看到子素,气不打一处来,更是没好脸色,哼的一句不理了。 意玲珑微微转头看子素,只见子素粉腮气鼓,咬牙怒目。 意玲珑若无其事的道:“你们那什么事儿,烦一回二回的没得什么,想起想起又来。我还是那话,什么关先生开先生的,我不知道。” 子素道:“不是我们姑娘托付给你的么?你怎会不知道?” 意玲珑瞪大眼睛,如同受了天大冤枉:“你们姑娘托付?你见到了?” 子素噎语。 庒琂这才站起来,走到意玲珑面前,给她深端礼,和颜悦色道:“才刚说姑娘是江湖人,满腔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要是有什么难言,不明说也使得,只给我们一线指示,我们好去找。如不然,关心先生的人,心里日日惦记,怎生好过?若说与姑娘没关系,确实没关系。姑娘当是好心做到底,不要给我们打迷糊语了。” 意玲珑咬死不知晓。 庒琂无奈,快要跪求的光景,忽闻庄琻冷笑道:“看着琂妹妹跟人有私事,也不会有心思帮我们参详节目。既这样,你们先说完,我外头等着。我们那节目须得外头表演才好。” 说话间,万金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皮鞭,笑吟吟的递给庄琻。 庄琻接过鞭子,携住庄瑛的手,快意走出去了。 屋里,剩下意玲珑与庒琂主仆三人。 庒琂先不管庄琻言语如何,等她们出去后,庒琂拉住意玲珑的手求:“姑娘,求你了。告诉我吧!” 意玲珑挣脱她的手,道:“别求了,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了,我告诉你人还好好的,你信么?” 庒琂微愣,意玲珑看似大大咧咧,可这话让人有的琢磨了。 庒琂相信,关先生和阿玉在她手里。不然,她不会说这样一句话。 子素在跟旁道:“这大宅院里,你跟姑娘都被视为外来的人。何必让我们姑娘为难呢!你刚才说这句话,我信你说的话。可你也得说明白不是?” 意玲珑装傻了,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是你们问我,我才这样说的。” 言下,意玲珑甩袖甩头转身出去。 庒琂和子素满眼的无奈。 三喜轻轻扶住庒琂,安慰道:“姑娘,问不出算了。北府里的人没一个好说话的。才刚我跟素姑娘不进来,就怕这个。” 子素道:“真不知道意姑娘怎么想的,真帮助了人,那是好事儿,承认了又能怎么的。我瞧她也不像坏人。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三喜笑道:“问几回了,不肯松口。素姑娘你头一回见这样,没见那几回比这厉害的。我是不想说话的了,准知道是这样。” 子素长长叹一口。 庒琂也叹气,垂头丧脸,道:“还好,听到的消息不坏。先生和阿玉人还好好的。眼下,看怎么面对二爷他们吧!这个坏人,我当定了。” 子素安慰:“既这样,你也不要再想多的。除夕节目他们备着呢,你也得好好想想,不能落于她们呀!至于先生和阿玉,一时半会也问不出来的。” 庒琂点头,良久,对子素道:“姐姐,媛妃姐姐在时,还夸你。如今,你赶在我以前的性子了。” 是呢,媛妃没入宫时,夸她们几人,子素沉稳,庒琂和玙瑱活泼,如今,子素把沉稳丢掉了,倒活出另外一个三喜来。 子素听后,收紧脸面,没得言语。庒琂怕她有想法,轻轻的抚她的手。 遂而,庒琂主仆三人一前二后,紧随出屋门。 到外头那方小院,看到庄琻和庄瑛叽叽咕咕议论什么,意玲珑坐在院中石凳上,冷眼旁观。 略站一会子观望,才看出庄琻要意玲珑留下合的什么节目。 庄琻指挥意玲珑抓猫,猫在庄瑛手里。庄瑛不肯将猫放了给意玲珑抓,庄琻才与她发生矛盾。等庄瑛扭不过姐姐的意思将猫放走,意玲珑闪身显出功夫,三两下抓到猫了。 庄琻因此借题发挥,道:“不能耍功夫!要追着抓,若抓不到,我手里的鞭子轻轻打在你身上,看猫回不回头。猫是通人性的,要是回头,我们这节目算赢了。见有训狗的,谁见过猫听人话?是这意思。” 意玲珑忍着,把猫递还给庄瑛。重演一回。 这回,如庄琻要求那样,意玲珑慢悠悠跟在猫后头抓,庄琻先是一团喜悦,后演变成满脸恼怒,拿起鞭子轻轻打在意玲珑身上,道:“快点儿,快点儿。” 不知庄琻有意还是无意,最后一鞭子狠狠抽在意玲珑屁股上。 意玲珑惊叫,红脸怒对庄琻:“你说好轻轻打,怎么用力了?” 庄琻笑道:“毕竟那是真猫,不假装重大,它怎感觉到?” 意玲珑道:“假装?来来来!”去夺下庄琻手里的鞭子,扬向她:“我假装轻轻打下你,看能不能引猫回头。” 转眼,看到庄琻抱着头,惊天大叫躲藏,意玲珑持鞭子追赶。 庒琂主仆三人看到这一幕,觉得滑稽可笑。庒琂忍笑,去对庄瑛道:“姐姐,你们的节目十分好,到时老太太她们必定看着高兴。我们也回去准备着。你们慢慢合。” 姐妹两人相互端礼,庄瑛稍稍送两步。 谁知,庄琻躲避意玲珑,又回身跑来,拿庒琂作挡。 第六十章:大奶奶 终究,庄琻求饶,意玲珑才肯作罢。 庒琂给庄琻端礼道别,回镜花谢。 入门不久,庄玳满头是汗的赶来,帮庄璞开解致歉。庒琂说无妨的,说十分理解,她觉得关先生的事过失在自己,也难怪庄璞有怨。后头,把去北府找意玲珑的事一滴不漏给庄玳说。 庄玳听闻,拍手道:“如此就好了。先不给二哥哥说,免得他再闹。等过了年,意姑娘静了气儿,我们再好生问问。兴许给说了呢!” 庒琂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二哥哥那边,你再替我说几句。” 庄玳道:“不说了!哥哥就那脾气,心眼宽大着呢,嘴巴不饶人而已。他心里早知道妹妹的好。妹妹你休要怪他。妹妹出来了,五妹妹说妹妹没匀脸,让我来请妹妹回去。” 庒琂微微应笑。 可料,子素端茶进来,没好气道:“姑娘的脸干净,不用匀脂抹粉。爷要是怜惜姑娘,别为这些不相干的来烦她。” 庄玳笑道:“素姐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让人没法接。我二哥哥才刚对你那样,那是生气了。” 子素道:“只许你哥哥生气,不许别人生气?北府里的意姑娘生气,还拿着鞭子抽二姑娘呢!可见我们姑娘没意姑娘洒脱,不然我们也学意姑娘拿鞭子抽人。” 庄玳嘿嘿作笑,庒琂一味的示意子素适可而止。 子素便没再言语什么。 最后,庒琂道:“你们除夕是什么节目?” 庄玳鼓起嘴巴,成心不说。庒琂又想知道,再催几次。 庄玳道:“老太太喜欢热闹,又喜欢吉祥如意的。我们打算‘提词击鼓插花’。” 庒琂怪问:“这是什么节目?” 庄玳闭口笑,不答。 庒琂知道他想保留,好等除夕那日显出来叫人惊喜。故也不再问。 倒是庄玳问:“妹妹,你一人,表演什么节目?” 庒琂摇头。 庄玳道:“不然,你来跟我们一组吧!” 庒琂道:“海口都应下来了,临时阵逃,另投军营,岂不成笑话。” 庄玳奴嘴道:“可妹妹为难呀,又一个人。” 子素在一旁笑道:“姑娘是一个人,我们是姑娘的手脚。再势单力薄,手脚尚余,未必我们的就不出彩。何必小瞧人呢!” 庄玳点头,赞看子素一眼。 子素心有成竹的表现,实属自壮士气,不甘被别人看扁。 到了夜里,子素还懊恼问庒琂:“想到要表演什么了么?这府里人为了这事儿,个个跟没命似的,想方设法。北府二姑娘还想那样下作的节目,不知怎么想的。” 庒琂道:“别人是别人,与我们无干。我们若没节目,你抚琴,我吹笛,应付了事。” 子素叹气道:“我可不抚琴了,想到那日,我跟三喜差点没命呢!再又说了,不想给他们抛头露脸,毕竟,我在这府里,什么人都不是。” 想起那日抱着古琴去西府楼台月,大爷庄顼发病,拿石头砸人。如今,心有余悸。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温柔道:“姐姐,你在这府里不是他们什么人,你是我姐姐不是?姐姐不想露脸,那我们想一个不露脸的节目。姐姐你说可好?” 子素盯住庒琂那眸子,知她十分想让自己也一同。 三喜听闻,进来道:“我也要跟姑娘一起。” 庒琂笑着点头,招手对三喜。三喜过去,庒琂拉住她,道:“我们三人不露脸。” 于是,主仆三人一夜又一日冥思苦想,到底有什么节目可使得自己不用露脸,还能获得赞喝,且热闹吉利。 镜花谢几人这样想,东府里的大奶奶慧缘和四姑娘庄瑜也在想。 这日,庄瑜自主的去滚园找大奶奶慧缘议论这事儿,正巧碰见曹氏派玉圆送新年衣裳来。 玉圆对大奶奶道:“奶奶也不要嫌弃,太太说婆子有事儿赶不出来了,临时找人做的,料子是好的呢。原本做几套的,实在没工夫了,就这一套,太太说等明年再添。” 慧缘致谢:“请姑娘替我谢太太。” 言语当间,让丫头蜜蜡拿出些私房钱,不管玉圆要不要,塞给她了。玉圆前脚出去,一头看到庄瑜站在门外,怕是听到她们的说话。故此,玉圆脸红耳热的,急腿跑出滚园。 庄瑜进门,先去给大奶奶端礼,大奶奶回了半礼,请她坐。 一时,蜜蜡端茶进来,和声请茶道:“姑娘用茶。”伺奉好庄瑜,丫头又转头对大奶奶道:“奶奶,太太送来的衣裳,挂起来还是放柜里?” 大奶奶回道:“先挂吧,大爷那身先收起来。” 蜜蜡微微一笑,退出。 庄瑜端起茶,吃了小口,静静地道:“太太倒给嫂子先送来了,可见太太对嫂子用心。哥哥的新衣裳怎收了呢?寻不到又得说人,嫂子何必受他的冤枉。” 大奶奶笑道:“哪里,太太对人都这样公平。差玉圆姑娘送来,保不准差贵圆姑娘往你们那边送了。”又示意庄瑜用茶,接着道:“你哥哥但凡有什么新奇新鲜的东西都要过一遍,恐怕别人不知道。一时知道了新衣裳,得穿出去,又不知多早晚回来。” 庄瑜脸色羞红,道:“嫂子思虑的是。今日,哥哥不在?” 大奶奶道:“也不知道去哪儿,求他吃了两碗药。见好些了,又去了。我嘴巴笨拙,不会留人,你是知道的。” 庄瑜浅浅笑,道:“嫂子体贴,言语不多胜过千言万语。哥哥有嫂子照顾,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自然的,这也要感谢琂姐姐。” 大奶奶见说及庒琂,心中不禁愧疚,脸上顿然绯红,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庄瑜见状,急放下杯子,转话头道:“我才是不会说话的。嫂子勿怪。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今日我来,想跟嫂子商量,春禧将至,除夕那日老太太说看我们做节目,不知道嫂子可有想法?” 大奶奶稍稍回神,“哦”地一声,再道:“我没什么见识,还想姑娘你有,我搭个手脚帮衬帮衬。姑娘怎来向我讨要意见了?” 大奶奶依旧将自己的身份姿态放低,言语间,多少能感觉她把自己当做下人,并未将自己当做滚园的主人。 庄瑜是庶出,自然能理解大奶奶的处境和言不由衷。 因此,庄瑜再三思量,如是说了:“嫂子,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奶奶笑道:“姑娘有什么直说无妨,在这屋里,你说我听着便是了。” 庄瑜道:“嫂子嫁给哥哥两月有余,虽说亲事办理湍急了些许,也是应过三媒六聘,跨门过府的。嫂子不必太谦让人。” 所说“谦让”,实想告知她不必如此“低人一等”。 大奶奶岂有不知庄瑜的意思,平日这姑娘心善,为人平静祥和,自然跟自己说这些,是真心话无疑。 于是大奶奶道:“让姑娘见笑了。” 庄瑜道:“我们一家人哪有笑不笑的。我觉得哥哥乃一府长子,嫂子总这般低声下气,不免遭人非议,任人小看。哥哥平日蛮横,嫂子越发这样,别人越发觉得哥哥对嫂子不好,那别人对嫂子更是另眼相看。总归,受委屈的是嫂子。我本不该说这些,可我每每见到琂姐姐,见到嫂子,话到口边忍了下去。今日没什么人在,当我吃醉了茶乱说。嫂子如果觉得对,日后对我或对下人,嫂子该拿嫂子的姿态来。没人不服的。” 说完,庄瑜起身,深深给大奶奶端礼。 大奶奶略是起身,想回礼,因想到她说的话,又坐下去,没言语什么,眼睛先红润了。 庄瑜见状,咬唇勾首,再坐回炕边。 然后,听大奶奶道:“我知姑娘跟琂姑娘感情不同,所以才跟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何尝不想?只是不愿意给琂姑娘添加麻烦。” 庄瑜不解其中缘故,只当她怕太把自己当做大奶奶了,疏远庒琂。 庄瑜道:“嫂子多虑,怎么会给琂姐姐添麻烦。琂姐姐是通情达理的人,不会往别处想。再说,你和她,你和我,亦是姑嫂。我敬嫂子,是情理的事,她敬嫂子也是情理的事。世俗之中,不讲情理,岂不是乱套了。” 大奶奶点头:“姑娘说的是。” 庄瑜又道:“嫂子嫁过来,似没怎么去镜花谢。如有空余,不妨过去坐坐。琂姐姐每次看你的眼神,我知道她想跟你说话,就是不好说。你们各自又都十分自重,别人说不得什么。如今,我们都没什么节目,嫂子也没有想法,不如我们到镜花谢去坐坐,万一琂姐姐有,指我们一二,我看也可。” 大奶奶心中微震,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庄瑜尴尬道:“如嫂子有想法,那嫂子跟我说,我们不必去打扰琂姐姐。” 大奶奶想了下,稍稍倾过身子,笑对庄瑜:“四姑娘,古诗里说‘犹抱琵琶半遮面’,多美的情趣意境。才刚我想,节目乃是娱乐人者,若坦露无遗表现,那没什么没看头了。如能想个遮住脸面的,才激起别人的好奇。” 庄瑜如醍醐灌顶,喜道:“嫂子果然有想法,害我担心半日。既这样,请嫂子与我说说。我们好作准备。” 大奶奶摇头。庄瑜不免有些失望。 其实,大奶奶心里有想法,此前在仙缘庵避难静修,每日穿梭在佛堂,常见幡布在殿堂之中飘荡,幡后的灯光照在佛像,金光闪闪。从幡布外头看,那佛影金光,隐隐约约印在布上,如神仙下凡,甚是逼真。此时值春节,表演节目助兴,这等吉祥如意的做法,倒是合适。毕竟,这府里老太太年岁高居,向佛向善的心,必不可少。如用此举,正好中老太太等长辈们的心。 可是,好的点子也不能太过张扬,不然,让人觉得自己沉不住气。大奶奶心中是这样想。 即便庄瑜心事沉稳,为人恬静随和,也不能倾囊相告与她。 等姑嫂两人沉思半日,大奶奶才假装恍然大悟,有的没得说了出来,云里雾里的让庄瑜有个影儿,引起庄瑜完善创意。 只见庄瑜道:“这节目该叫‘幡影佛光’。极好的呢!嫂子可看过皮影戏?我们按皮影戏那般演绎,让佛像映在布上即刻。” 大奶奶赞叹庄瑜机灵,又道:“这样也妥,不过须与皮影戏有区别才好,不然,当皮影戏来演绎,有拾人牙慧的嫌疑,缺少创新,不耐看了。” 庄瑜点头,虚心听讲。 大奶奶道:“我倒有一法,续了皮影戏的精髓,又重现‘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景。” 庄瑜听得,满心欢喜,极其激动。 大奶奶笑着,并不张声说,示意庄瑜凑头过来,两人叽叽咕咕低语。庄瑜听完,心花怒放,满脸赞色,喜不胜收。 完毕,庄瑜道:“任是谁人也想不到吧!嫂子真是好头脑,什么都懂得。” 大奶奶谦和垂目,含笑勾首,自信许多,是一副该有的大奶奶样子了。 第六十一章:春禧 春禧。除夕。 除夕日是大节。晨早,管家将老爷们题写的门联对子、楣眼等物托来寿中居给老太太过目。老太太看完,赏了迎春花,才分派下去往各自府上大门贴。 那会子,三喜在镜花谢院里打水,准备端水去给姑娘洗脸,看到管家等人托着门联从寿中居出去,想是新年了,各府各院都在张罗贴红,她四下看镜花谢,依旧冬日光景,并无红喜春节景象,又想自己跟姑娘来庄府大半年,他人过春节,年味浓重,自己院里反而冷清。因心中起有不甘与不服。三喜放下盆子,轻手轻脚的去寿中居寻竹儿,想向她讨要东西。 竹儿在里头帮老太太穿戴,服侍老太太醒目。梅儿和兰儿等丫头子在外厅摆放各色珠宝,又有丫头子捧茶进出。有丫头子看到三喜在门外张望便招呼她。三喜只央求说请竹儿姐姐。 不一会子,竹儿笑吟吟出来了,满脸春光,笑道:“给你拜年了。” 三喜端了下礼,喜笑回应:“也给姐姐拜年了。”凑上去,拉住竹儿的手,才道:“姐姐,我看到管家他们拿了很多对联出去了,今日要贴呢?” 竹儿道:“可不是了,今日除夕,贴门联迎新年。你们老家不也这样?” 三喜道:“是这样的,所以我来问问。我们那边要不要贴?” 竹儿露出为难之色,要知道寿中居门联还得等大老爷来贴,里头的院子旧年里只贴楣眼,联子倒不贴的。现今镜花谢住的是庒琂,若说要贴,也无不可,只是旧年没那个例。此刻,竹儿不好回。 三喜道:“姐姐,若是你们那边还有对子,赏我们几联,我们院门贴一贴,里头几屋子的门我们也贴贴,才显喜庆过年呢!” 三喜只为自己姑娘着想,毕竟新春佳节,最伤姑娘的心,过于冷淡,岂不是又要勾起她的伤绪来?在老家,凡是有门的都贴对子,大门以富贵发财平安为主联,其余各屋,以主人家经营生活、处境未来寄语对字,可庄府不知是不是如此? 竹儿道:“按理说,我们贴不得,得老爷们来贴。” 三喜道:“为何?我们闲着也闲着,我们自己来贴就好了。” 竹儿道:“三喜妹妹,我们怎么能贴?就是老太太也不能的。须得老爷们贴才合适。” 三喜道:“可老爷们也不会进镜花谢呀!我们来这么长时间了,老爷们也没进来过。要是不来,是不是贴不上了?” 竹儿待要回,里头的梅儿知会道:“摆好了。” 三喜和竹儿转身看里头,那些五光十色的珠宝已摆列齐整,她们得去扶老太太出来醒目。 竹儿赶紧对三喜道:“你赶紧回去服侍你姑娘,待会子过来请安,完了还要去给祖宗上香。这可隆重着呢!” 说完,竹儿别开三喜进屋。 三喜忧忧郁郁回镜花谢。 进院子,三喜气呼呼往井边拾起木盆,端了起来,又摔了,一脚踢在盆子上。那盆子,翻几个跟斗趴盖在树底下不动了。 于是,三喜又满脸怒火上台阶向里间走进。到了里头,看到庒琂坐在炕边,拿着一枚手镜,子素弯腰站在她旁边给她插珠钗。 见三喜这副光景,庒琂没寻思她发生了什么,只出口问:“新年大头,怎满脸愁眉?新年愁眉,一年不吉利。” 三喜道:“不吉利该是别人。我们是要吉吉利利。” 子素笑道:“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谁惹你不痛快了?” 三喜拍手跺脚起来,往庒琂面前来,道:“姑娘,我才刚看到管家跟四儿他们托很多对联出去,说要贴去了。我就去问竹儿姐姐,我们院里也要过年,也得贴才是。竹儿姐姐说,别说我们贴不得,老太太也贴不得,得是老爷来贴。” 庒琂笑道:“大门户家都这样,男子是家主,贴门联这种事得是男子来做。竹儿说的没错。” 三喜冷哼:“姑娘是没瞧见才刚竹儿姐姐的脸色。说旧年这里只贴什么眼睛。我再笨也能听出一二来,我们这院子不过新年。” 庒琂听完,脸色渐渐沉静,先前那些笑容僵住了。 子素感觉庒琂思绪飞远,或许思念亲人了。故而,幽怨的眼神盯了三喜,三喜识趣,可心中不服,依旧恼怒模样。 一会儿,庒琂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按规矩走就完了。你何须去问人找不痛快。” 三喜嘟嘟囔囔道:“我想我们院子也要过年,怕姑娘……” 子素猛然喝道:“三喜!” 三喜甩起头发,转身去了,她知道子素也跟姑娘那般责怪自己。 三喜出去后,庒琂将插好的头钗拿了下来,子素接着不语。过了一会子,庒琂起身,无神无志的往外走。到了廊下,三喜正好从院子打水端进来。 子素过来稍稍扶住庒琂,要她回去擦拭洗脸。 庒琂望着院中,叹息,道:“姐姐,我们小时候怎么过年的?我们院子真是清净啊。” 子素道:“先洗把脸吧!待会子过去了呢!” 庒琂点点头,进去洗脸。洗完脸,子素又把庒琂拿下的钗子给她插上,庒琂倒不说什么,只是冷冷笑了一声。尔后,院子外头传来一团笑声,怕是府中人等来寿中居请安了。 庒琂转脸对子素道:“姐姐过去?” 子素摇头。 庒琂点头,只说:“好”,也不叫三喜,自己去拿一件披风,一边系一边走出来,子素见状,杵着不动,三喜再进来看到了,要着手帮忙,子素递了眼色,三喜意识,止动。 等庒琂把披风系好,拿出手绢擦拭了下眼睛,转个笑脸道:“那我先去了,姐姐你要是烦着,跟鹦哥儿玩一会子吧!” 庒琂说的鹦哥儿就是庄玳送给她的礼物。 就此,庒琂从镜花谢出去,三喜看了子素的眼色,乱手乱脚的紧跟在庒琂后头。 紧接请安,如常,只是老爷们都来了,有头有脸的家丁们也来了。主人家在厅里给老太太跪,家丁们在院外跪。等完毕,大老爷领头,其余三位老爷随后,管家托对联跟左右。到中府外头,大老爷亲自踩高凳贴新年门联。贴完大门,回身,因想到镜花谢的院门,又让管家把楣眼拿去贴,此处,管家差小厮们做。 众位老爷再进厅内向老太太报告,说已贴好新年联子,请老太太出去看一眼。后头,老太太笑吟吟的领女眷众人出厅,到门外头看贴联。 果然,那中府大门,原挂木匾的牌子已去掉,光秃秃的墙面两边贴了金光闪闪的联字,底衬是铂金花的红纸。只见入侧写到:“富贵吉祥常盛如春景”,出侧写到:“福禄寿诞绵延似金晨”,顶头横批是:“春禧”,横批门檐下贴有五张楣眼,从左至右,一张写有“如意新禧”,一张写有“春暖花开”,一张写有“一帆风顺”,一张写有“吉星高照”,一张写有“否极泰来”。 老太太看着频频点头,不对其他作点评,只对楣眼那五张小题说一句:“今年‘否极泰来’合我意,春暖花开,否极泰来。是一帆风顺了。” 说着,无意的看了庒琂半眼。 庒琂默默站在姑娘们后头,看到老太太那眼神,再回想老太太那话,想必她那些愿景是想对自己说。 大老爷抱拳对老太太道:“母亲,祠堂备好了,如不然,我们先去给祖宗上香请茶。” 是的,庄府的规矩除夕晨早准备好了各色美食瓜果,香火红烛,香樟红帐,花蜡纸钱等,府人齐去跪拜,请祖宗吃茶,行趾大礼,乞求来年风顺如意。除夕至大年初二,这跪祖宗的礼儿,分有几步:除夕日,晨早请茶,中午拜礼,近晚请餐,俱是九叩大礼。大年初一,跪请祖宗吃茶,乞求今年福禄双进;大年初二,跪留祖宗吃茶,乞求共享天伦,保佑康健安泰。从初三日至正月十四,由着老爷们早晚两次斟茶,到正月十五,会有一场诵经佛礼,整府人等不论主仆身居大小,皆到场跪拜,完毕,在祖祠院外开席用餐,席完,老太太会说“送祖宗”。这年便是过完了。 庄府的祖祠安在南府后院。大老爷请示老太太完毕,率众人移步往南府。 一路浩浩荡荡的人群中,不难看出,大老爷是庄府长子,领头在前,他手举大香;其余三位老爷手中捧有托盘,跟在大老爷后头,一字序列。二老爷托的盘子上有两碗白米饭,六双筷子;三老爷捧的盘子上是茶,共六杯,并一个玉器茶壶;四老爷捧的盘子上是六杯酒,并银质酒壶一个。 居在老爷们后头的是庄顼、庄璞、庄玳,也捧有托盘。庄顼捧的托盘有一碟寿桃,庄璞捧的托盘有一叠香瓜,庄玳捧的托盘有一盘礼炮。 后头是老太太,她由秦氏、曹氏左右护扶,郡主、幺姨娘在后;后一层是姑娘们,按位分顺序站列,庒琂居在三姑娘庄瑛前头。姑娘们后头是姨娘们,最后是亲眷人等以及家仆,不尽其数。 敬祖这路上,唯独缺一人,便是庄瑚,因她已外嫁,遂而不在敬祖里头。此刻,庄瑚与丈夫查士德带着子女去庙里上香,免提。 一路,无人言语说话,轻踩云步,徐徐而往。 穿过南府大门,往后院,便到祖祠。这祖祠原是从城南老宅迁过来,相比外头的屋子,这里高门大户,*宽敞。进了几重门,才到祠堂大堂。 众人先不进,等大老爷先去上香,其余老爷和男丁子嗣捧物献上,老太太才领家眷入厅。 到里面,暖烘烘的,香气袅绕,烛光满堂,红帐垂挂;正堂之上,案摆几层牌位,如“太祖考庄某公”之神位,“显高祖考庄某公”之神位,“显高祖妣庄某氏”之神位,层层叠叠,不可尽数。庄府人等是家人,皆熟悉,也不会再注视端详,独是庒琂略用心看几眼,因站得稍远,瞧不太清楚,心知供放的牌位乃是庄府先列祖宗们了。牌位下又有高低三层贡品桌子,琳琅摆着各色供品。 第一层高云红桌,摆的是三个案头香鈡,中间那香鈡是一口四方青铜鼎,已插满旧年香火残根,两边是小香鈡,亦插有香。二层桌子是肉食瓜果,满满的排铺,中间是烤乳猪,周围大小精致美盘盛的是鸡鸭鱼肉等等。菜品前头,又是两个小案鼎,供插有红烛。第三层桌子供放饭、茶、酒等物。 余下地上,序列齐整的摆有跪垫若干,屋内两侧架有高烛台,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正点亮着。 满堂禁声,只有眼神指示。 庄府男丁按位分给祖宗上香,敬茶,敬酒。完毕,老太太才拈香跪拜。之后,众人随老太太跪。在管家的引语中完成九叩跪礼。 礼毕,老太太才笑颜开腔,道:“庄氏列祖列宗在上,今年事事顺意,合府平安,子孙们来给祖宗叩头,贺祝春禧。请祖宗们天上看视,多多照拂保佑,保佑他们来年万事顺遂。” 尔后,老太太领头,敬茶,洒茶。 等老太太再领拜完毕,管家对外头喊:“头炮。” 祠堂院外一时间响起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姑娘们跟花团里的蜜蜂一般,捂耳躲避,相互推挤。炮停,烟雾袅袅,众人乘烟移步,走出祠堂。 到了外面,姑娘们如同被放赦,开始叽叽喳喳言语说笑不停。大人们反而不说,也不加以阻止。 庒琂静静的在后头,姐妹们来跟她说话,她只是笑,没个应答。后来,姑娘们也不说了。庄玳见庒琂这般,也思想到她是外头来的女儿,如今春节,必是想念亲人。 于是,庄玳缓下步子,在庒琂左右,轻声与她说:“妹妹,晚些还要过来放大炮,中夜守岁,老太太还要给发贺岁红包。我敢说,你的红包是最大的。” 庒琂扭头歪脸,问:“为何?” 庄玳笑道:“老太太最是喜爱妹妹,在我们姐妹兄弟里头,没见过老太太对谁如对妹妹这般好。我想,那红包必定是最大。” 庒琂嘴角微扬。也是,自己外来的,客气是有的呢!这些无非是他人可怜自己施舍罢了。 因这样想,眼眶热了起来,为了不让庄玳看到,庒琂侧过头脸,忍了几回。 等转过脸面来对庄玳,她道:“晚些时候节目,你们准备好了没?” 庄玳笑脸指前面的庄玝,悄声对庒琂道:“五妹妹准备着,我打个帮手。妹妹,你准备的如何?是什么节目?” 庒琂笑,无话。 继而,众人再回到寿中居,老爷们因要请和尚去祠堂跪经,没来,依旧是娘儿们聚在一块说话。庒琂在那里听了一会子,觉得无趣,想走又不敢脱身。 那时,曹氏给众人汇报说:“新年衣裳这两日总归做好了,只是没按头先想要的数量做。每人少了一件半件的。我寻思,等明年再添。” 老太太道:“你做主便是。大过年的,一时间做那么多衣裳难为裁缝了呢,我的建议,多送些银子,当是拜年红包。散散财,才能聚财的,图个大家愉快吉利。” 此处,老太太并不知马婆子已死,衣裳是曹氏从外头临时凑买的。虽说质料上等,可终究款式普通,如今姑娘们穿的无非是些迎春喜花绣衬,底色不是大红就是桃红,或是粉红。 老太太后头还说:“今年的新衣裳颜色是喜庆,款式俗旧了些。不过无妨,她们不埋怨,又愿意穿,挺好。晚上,让她们表演节目,感谢感谢二太太这般辛苦。” 曹氏听得这些说话,心中不知有多满足,脸蛋都笑裂了。 郡主和幺姨娘是知道马婆子的事,眼下,新年衣裳落实,也没人追究马婆子,算是好结局了。都想,这新年,该安稳了。 于是,众人又将话题移到除夕守岁,节目演绎,又说年初串门拜年等事宜。 庒琂没多大的心思情绪,闷闷的在一侧听。 约是到中午,老太太让人摆桌,众人在寿中居用餐点,俱不多食,留肚子在晚间。用餐点当空,庒琂瞧众人议论正兴,自己悄悄的移步出去了。 庄玳晃眼看到庒琂走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跟在她身后。 第六十二章:山清水月镜花影(上) 晨早去跪拜庄府祖祠,子素没跟去,庒琂留话给她,如烦了就跟鹦哥儿玩耍。庒琂如今从寿中居回来,并未见子素在逗鹦鹉,兴许她午睡去了。 出来的时候,三喜跟寿中居的小丫头子们在后头玩,庒琂没叫她,独一人进镜花谢。从院子进里间,屋内屋外极其冷清安静,倒后悔没叫三喜跟回来。 她自个儿坐往炕上,欲倒杯茶吃。炕上矮桌放有茶壶茶杯,理应是有茶水,可天寒地冻,那茶水不知冰冷到什么程度。庒琂端起茶壶,摇了几下又放回去。因想着,找个茶炉来热了再吃,正起身,子素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拎着鹦鹉鸟笼子。 子素诧异道:“怎么回来了?”左右眼不见三喜,又问:“三喜呢?” 庒琂笑道:“在那边玩,我没叫她。口渴了,我回来吃杯热茶。” 子素赶紧将鸟笼子挂窗下,返身过来,先手端走矮桌上的茶盏,一面说道:“那边一杯茶都不给你吃?” 庒琂没回,扭头看窗下吊着的鹦鹉笼子,手里捏玩着手绢。 一会儿,子素端来热茶,递给庒琂,道:“先暖暖手再吃。我去把汤婆子给你灌新的来。” 庒琂用手绢托茶杯,才接好,忙呼子素:“姐姐不要忙,我坐不到一会子还要过去。” 子素听闻,挨坐在炕边,把庒琂看住:“怎么的呢?这些人又把你怎么了?” 庒琂小小呷一口茶,放下杯子,拉过子素的手,道:“姐姐,没人把我怎么的。姐姐不要总想有人要害我。” 子素脸色微红,笑道:“那我担心多余了。才刚我出去端茶,看见一人影闪过去。我还以为是三喜,叫两声也没应。” 说着,两人转头看炕下窗外,窗外是院子,静静的,无人无影,连一片枯叶也不曾落下,偶尔听闻寿中居传来阵阵爽笑。 庒琂叹道:“真是快,一转就新年了。我来时还是四五月的光景,那时,院子里一片生绿。如今你看,满空枯枝,满地玄黄。” 子素笑道:“哪就这样颓败了,不是还有雪么?” 庒琂笑着点头,忽然想到节目的事,道:“都备好了么?” 子素先是一愣,后笑意绵绵,点头。 庒琂再嘱咐:“我寻思,那眼睛先不忙点。” 子素道:“怕是不合适吧?” 庒琂道:“哪儿就不合适了?自己独乐,何不众乐?放着一屋子人不顾,我们跟傻子一样乱舞。只怕有人把我们想成有眼无珠,不识抬举,盲目自大了。” 子素捂嘴笑了一回,连连点头:“可不是有眼无珠了。很好,不点眼睛了。就这么办。” 说时,庄玳猛然从外头重步跳进来,惊吓屋里两人。 屋里人受惊,连连拿着手绢拍胸口。庒琂吐气,望住庄玳,埋怨道:“你来做什么?” 庄玳道:“我看妹妹鬼鬼祟祟出来,以为偷果子吃去,我也想去分杯羹。” 子素冷笑道:“爷你才是鬼鬼祟祟,这院子可是姑娘住的地方,犯不着偷偷摸摸。” 庄玳知子素讽刺自己,笑脸迎过去,给子素作揖,子素白了他一眼,起身到窗下,举起鹦鹉笼子出去了。 庄玳看到桌上有茶,信手端起想喝,庒琂夺了过去不给,于是,庄玳对外头的子素道:“素姐姐,劳烦你拿个杯子来,我要吃茶。” 子素远远的回应:“没了,我们的茶你们祖宗不吃。爷还是回你们那边吃你们的茶吧!” 庄玳听了,有些气恼。庒琂本是跟他开玩笑,谁知真惹恼他了,故将茶杯推给他,道:“跟你开个玩笑也当真,可见你这人小家子气,小心眼儿。还担个大宅院贵少爷的美名,白白糟蹋别人喊你一声爷了。” 庄玳呆坐着,不接话,也不接茶。 庒琂笑道:“看吧,小户人家的做派。越发上脸了。” 庄玳默默道:“妹妹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家,所以一个人悄悄跑了。” 庒琂微愣,道:“这又怎么说的。”将茶杯捞回来,端起自己要喝。 岂料,庄玳转个笑脸,倾身子去抢庒琂手中的茶杯,一口闷完,之后,他擦擦嘴,道:“许妹妹开玩笑,就不许我开玩笑?妹妹什么时候这样霸王了。” 庒琂不气恼,小小叹一口气。 庄玳见状,道:“妹妹叹什么气?” 庒琂道:“没什么。我的茶被人吃了,我得过去讨杯好的。” 说呢,真起身要回寿中居,庄玳赶紧放下杯子,跟出。 到院外,看到子素在廊下逗鹦哥儿。 庄玳兴起,也去逗几声,子素左右躲,不给他逗。 庄玳跺脚道:“这是我送给妹妹的鸟儿。” 子素道:“爷还记得自己送给人了?真小气,你拿回去吧!” 子素将笼子推给庄玳,庒琂看到,着急了来抢,嗔道:“你们自个儿有矛盾,别拿我的鸟儿冤枉。晚些我还要用它呢!” 庄玳欢喜笑容堆出,子素哼的一声又夺回鸟笼。 这时,庄玳道:“才刚我听到妹妹说不要眼睛,是什么意思?” 子素快嘴道:“偷听扑影儿,大户人家就爱干这个?能有什么,晚上节目给你们玩一个不要眼睛的。” 庄玳脸红,惊讶道:“是什么节目?又说晚上用鹦哥儿,可是要把鸟儿的眼睛挖去?” 庒琂哼的一声,早下台阶往外走,庄玳还想问子素,子素也提笼子转到后头去,没理他。不得以,庄玳撩起袍子去追庒琂。 重回寿中居,一家女眷欢笑说话,尽了午后时光。期间,老太太让曹氏吩咐人把庄瑚请来。曹氏派人去了,回说大姑娘跟大姑爷一家在外头没回来。等到快要上灯时分,老太太又想起庄瑚,也不差曹氏去叫了,独让竹儿去请。 到掌灯,南府那边传来鞭炮声,老太太才对众人道:“祖宗们吃过了,该我们了。” 没一会儿,大老爷等男丁从外头来寿中居,后面,管家指示一路的仆子,他们双双成队,抬着担子,乃是年夜饭的食盒。 大老爷进来给老太太禀告道:“我们让人在外头订的醉仙居,赶着时候做,如今抬进来正是热的。老太太等了一日,该到后园吃年夜饭了。” 如此说,满厅的人皆大欢喜,直眼的看见管家指挥仆子们将食盒抬去中府后园。随后,老太太当头,领家众前往。 老太太等人欢声笑语余音还在,人已从厅前走光。那时,竹儿去请庄瑚,庄瑚、查士德夫妻带子女查玉童、查良秀来了,寻声跟去。 穿过两重园门,到后园。那后园是一方天厅大宽院子。庒琂进出几回,以前也没多注意,觉着如同山水园林般,如今换了一色,地上铺了红毯,高台烛灯点满各处角落,将园子亮得跟白天一样。 因说晚间孩子们表演节目,此处园子作了些改进。如园子中央空出一块地儿,搭上一块方正的栏杆戏台子,虽无幕布,可见便是戏台无疑。戏台后面是一汪心池,池上水榭山石,搁着各类小灯,远远看,浓墨重彩,辉煌照映,十分夺目。戏台前面是一屋外敞天厅,栏杆为主,四通八达,老太太的主桌便设在那里;主桌两边是通了回廊,回廊尽头搭建设有两间抱厦格局的亭子,左边亭子设有一张桌子,是四位老爷坐席,右侧亭子也设有一张桌子,是庄玳兄弟三人的桌席。 老太太才刚坐下,管家听曹氏的招呼,陆续让人递菜,众人笑声中,听到老太太道:“一家子骨肉,总要分得这般清楚。老爷们和孩子们该在一桌子来,分得四方五散的,这年只是我们这些女人们过,男人们是来陪衬的一般。” 曹氏笑道:“要不说,男主外女主内,在内,依旧是老太太是重要的。他们该陪衬着。” 老太太笑而不语,等菜色递有半桌,庄瑚一家子来了。 老太太招呼庄瑚道:“你们大姐姐跟我坐吧!孩子们也来跟我坐。” 庄瑚不敢恃宠而骄,推辞道:“我边上跟姑娘们坐,待会子姑娘们出节目,桌子一空,我才有的吃了。我不跟老太太坐,免得老太太胃口好,都吃光了没我的份儿。” 说这话,引得众人大笑。 庄瑚不管众人如何挽留让坐,一面让查玉童和查良秀给老太太磕头拜年,祝春禧福寿绵延,又给太太们磕头,完毕,庄瑚对丈夫查士德道:“你带孩子去哥哥那边坐。” 查士德听招呼,对老太太和太太们躬身示意,便携子女往右侧亭子去了。 余下桌席安排如下:老太太中央主桌,四府太太陪坐,老太太左边是秦氏、曹氏,右边是郡主、幺姨娘。主桌左边是姑娘们的桌子,因怕坐不下;右边又添一桌,略小些,如今让有孕的小姨娘、娜扎姨娘两个坐。后头一桌子是姨娘们坐。 姑娘们那桌,庄琻和庄玝两人贫嘴斗话,各自让位入座。大奶奶和庒琂更是礼尽往来,让了好几回,等其余人坐下了,两人还站着。因看到坐满了,庒琂瞟了一眼娜扎姨娘那桌空余尚多,于是对姐妹们道:“我去那边坐,留有空儿给你们举筷子。” 因这话,庄玝对庄琻笑道:“幸好你那老表没来,不然还真是嫌我们的位置拥挤,没地方落筷子了。” 这话是笑话,笑话曹营官。记得关先生来庄府那时,众人聚在寿中居吃饭,曹营官就说过这笑话,老太太让他一块坐,他怕挤没地方抡筷子,后头挪位引出笑话。如今,庄玝想起,拿来取乐。 庄琻和曹营官是表姊妹关系,听了庄玝的话,自然不安乐了,啐道:“是了是了,你的筷子要大些,你去那边坐吧!” 庄玝哼的一声,起身,拉起庒琂真往娜扎姨娘那桌去了。余下,也没人招呼大奶奶入座,见如此尴尬,庒琂稍稍停下,走去对大奶奶道:“嫂子,这边还有空的,你也来吧。” 庄琻看庒琂、庄玝、大奶奶去娜扎姨娘那边,冷道:“那真是一家了。” 庒琂听到,并不介意,携住大奶奶坐去不提。 菜色上齐。 庄玳从那边小跑过来,对老太太等人道:“老太太,是吃了再演绎节目?还是你吃着,我们演绎给你下酒?” 老太太乐道:“先吃着吧!吃饱了好有力气。” 庄瑚在那边笑着回应:“老太太,有人是坐不住,要亮脸给你瞧。你还叫他们先吃,吃饱了谁还愿意动?” 说着,又引来众人大笑。 曹氏道:“那就演吧!可演之前,我们二老爷准备了开局的烟花,不然,让烟花先开放开放。听说,这可是连环的呢!” 老太太高兴道:“那赶紧的,连环的好,一波接着一波。我就坐这儿吃酒享受。快快的来。” 说罢,曹氏击掌传递信息,管家和庄禄会意,要吩咐下去准备。岂料,庄玳叫停,道:“一波接着一波,待会子我们谁先演?谁后演?” 老太太愣住了,道:“可不是了?那你们抽签吧!” 谁知,庄琻响亮的声音传来道:“我不抽!我最后演!我们的节目包管精彩,得是压轴!” 庄琻的话停音,众人大笑不止。 庒琂在众人笑声中暗暗看了一眼意玲珑,只见意玲珑站在娜扎姨娘身后,面无表情。 曹氏不敢护短,尴尬去啐庄琻:“不要脸的东西,谁好谁坏没出来呢,你就压轴。人家成角儿的都不敢说这样的话,你太托大了,仔细老太太不喜欢。” 老太太道:“喜欢!喜欢!无论谁压轴,或是不压轴,我都喜欢!你们只管轮着。” 曹氏不好做主,便对庄瑚道:“她大姐姐说吧,怎么个轮?” 庄瑚走到老太太前面,道:“这种得罪人的事,太太最喜欢让我做。老太太你瞧见了,你不发话,太太为难我了。要我说,谁也不得罪,就听天由命抓阄吧!” 老太太点头,指向庄琻:“二丫头,抓阄,你服不服?” 庄琻不乐意,可也不敢违拗,哼道:“我知道老太太极维护琂妹妹,要是琂妹妹在我后头,我便服。” 曹氏咳两声,道:“这丫头太没规矩了。老太太喜欢谁维护谁那是见她好,你不好难怪得不到老太太喜欢,说这些话让人耻笑。”便张手道:“按老太太的意思,抓阄!” 曹氏涨红脸面,示意管家准备抓阄的东西。 余众不敢不听,都不作声了。一会子,管家托来一盘子,上头盖有五个茶杯。 管家笑道:“东北西南四府,加中府,共是五个府院。按此前组队演绎,每府出一个节目,现如今,每个茶杯有一个号。抽到的号便是出场顺序。” 完毕,将盘子托到老太太眼前,先给她过目。老太太为了不给众人看到,乐呵呵的抱过来,细细的掀开往里瞧,因怕众人偷看到,她还转动眉目对她们道:“都不许偷看!我可是作证的。” 老太太检阅完毕,示意点头。 接着,管家将托盘端到戏台中央,放在地上,他拍手击掌,朗声道:“抽——签——!” 参与节目的人,你推我赶,急忙下去撩茶杯。 庒琂不急,等众人都去了,她才徐徐开步,慢慢走下。 第六十三章:山清水月镜花影(下) 抽签。 庒琂走到戏台掀茶杯时,其他人已抽到了号。东府由庄瑜出面,北府是庄琻,西府是庄玳,南府是庄瑗。庒琂居后。 抽到顺序如下:第一位出场是西府的庄玳与庄玝。第二位出场的是南府庄璞与庄玢、庄瑗姐妹。第三位出场是庒琂、子素、三喜。第四位出场的是北府的庄琻、庄瑛、意玲珑。第五位压轴出场的是东府大奶奶、庄瑜。 庄琻压轴愿望落空,此刻,懊恼不平,忿忿地寻管家理论。 管家为难,一面与庄琻解释,一面投目去求助老太太,老太太等人在上头尽是当笑话看,乐得合不拢嘴。那时,庄瑜见庄琻吵得太凶,便回到席间去问大奶奶的意思,她想将最后位置给庄琻,大奶奶同意,并赞庄瑜懂得适时谦让,该是如此。 虽庄瑜与大奶奶商量议论颇为轻声,还是被曹氏听见了,故此,曹氏特别看了大奶奶一眼,有些许感激的意味。 哪料,庄瑜去给老太太言语,表达自己跟大嫂子有意将出场位置让给二姐姐,老太太不悦了,指责庄瑜:“平日你闷声不语,到这种时候让你有机会言语出头,你竟这般谦让。她家做生意,懂得一诺千金的理儿,你跟她较真儿了。” 老太太话里没有答应的意思。 意玲珑站在娜扎姨娘身后,三三两两听闻庄瑜跟老太太的说话,嗤之以鼻道:“真是会作。一根毛发的事儿,弄得跟千斤锤大事一般。闲着不如坐下来吃酒。”娜扎姨娘与小姨娘就在跟旁,听得,微微一笑,没话。 尔后,庄琻弃开管家,提起裙摆上台阶来,一脸迎到老太太跟前,露处委屈道:“老太太,原本我要掀那杯子的。四妹妹先开了。管家在旁边还给她使眼色。” 老太太啐道:“没祖德的烂嘴,说大话不怕人笑。管家为何要帮你四妹妹?你自个儿手不灵还怪起人来。原该让三丫头去,你又爱抢风头,活该。” 庄琻哭丧着脸,举目哀望曹氏,道:“太太,老太太护短。管家的元兴时长走东府,怕是跟四妹妹熟悉,所以管家成心让四妹妹后头演,压我的轴了。” 这话,把几波人都得罪完了。原来管家有一儿子,名叫元兴,老太太大寿那会子,庄玳还跟老太太提起过他,因管家对庄府忠心,又长久劳务在庄府,所以老太太对他一家特别感恩,让他儿子元兴随少爷们入学学堂。那会儿,元兴看了不该看的书被学堂先生缴获,罚抄《孟子》,便是他了呢。 庄琻这般提及,一则让管家挂不住脸,二则东府没了脸,三则让庄瑜清白受污,四则让老太太下不来台,毕竟管家听从老太太居多,这般言语,还真是老太太护短了。 庄琻只顾自己口舌心里一时痛苦,并不思想太多。 幸好,值新年,诸人以和乐美满为前提,不追究,再有庄瑚、郡主、幺姨娘等人劝解,老太太才罢,只说:“要我说,理应让元兴那小子也来过节,跟你们北府的演绎节目,这样才是公平不护短了。” 众人笑,都称是。 庄琻恨道:“他也配!” 管家一脸难堪,老太太是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不想让跟前的人受讥讽欺负,便道:“老话说,富人不欺穷。今日你富,后日穷的未必赶不上你。兴许有一日,你还得需要他们周济的。所谓山上山下之人,山上者独乐,高处不胜寒,不必瞧不起山下之人,自个儿也是可怜人,再说山下之人正在往上走呢,总有一日,得到你跟旁。说这些话,可见眼目短浅,有话无心。” 管家听老太太这么为自己开脱,十分感激,弓腰勾首,笑对老太太,并与庄琻道:“二姑娘,才刚老太太瞧过了,是公正的。” 庄琻白了管家一眼,不语。 曹氏看不下去,捏了庄琻一手臂,道:“没脸的蹄子。还不去准备着。谁前谁后有什么打紧,老太太说了,山上山下,总有赶上去的人。” 庄琻道:“可不是了,山上只有一位置,山下四五家人呢,得是头破血流才能上到顶。明明是我选的杯子,给让人抢去了。” 说完,庄琻开了嗓子对意玲珑和庄瑛道:“还愣着做什么,我们准备去。” 意玲珑满脸嘲讽之笑,庄瑛走过来,稍稍拉了她一手,两人默默随庄琻下去了。曹氏趁众人说话言笑,也跟庄琻后头。 到了外头,曹氏一把将庄琻、庄瑛、意玲珑叫住。 曹氏对她们道:“越发不像话了。过会子去给老太太说几句好听的。你一时心里痛快,把全世界的人都得罪还不知道。真是糊涂。” 庄琻听训,没回嘴。曹氏督促几人换了衣裳赶紧来。 庄琻说:“我演完了再落桌子。” 曹氏噎语,目送女儿两人跟意玲珑去阁楼换衣裳。再回身到后头,正入席,见有人嘀嘀咕咕给大姑娘庄瑚道:“四姑娘在后头哭。” 是了,庄琻才刚那些说话可不是羞辱庄瑜了呢!换作谁人听到,不委屈死才怪。 于是,曹氏去拉住庄瑚,暗声细语道:“都是姐妹说话,你劝劝去吧。”庄瑚点头,却不动,只把大奶奶望住,大奶奶多少知道意思的,便去劝解四姑娘庄瑜。因秦氏在主桌,曹氏不敢去跟秦氏致歉,只是点头笑意传达意思,后头,思量庄瑜生母小姨娘在边上,不得不去言语几句。 小姨娘是庄瑜生母,虽然有这么个女儿,权当没生过,由着大太太秦氏教养,自己落个清净。如今怀孕,老医生把脉说是儿子,更不把女儿放在心上。曹氏来致歉,她领受了,只给曹氏道:“姐妹家常,哪里就委屈了。我瞧四姑娘忒小气。太太何必放在心上。” 曹氏才放心,回到主桌坐下。 紧接,庄玳和庄玝换好装束来报说准备好了。众人瞧兄妹两人,一身杂布衣裳,束了腰,满身挂着拨浪鼓,头上戴着一顶虎头帽,显得年纪岁数越发小了,十分可爱。 老太太问:“你们表演什么节目?” 庄玳道:“过会子老太太瞧见就知道了。” 这同时,大奶奶扶着庄瑜回来,庄瑜没哭了,只是眼睛红了一大圈,远远的避开众人,坐在后头。因管家和四儿来报说二老爷备的新年烟花放好了,等老太太示下点火,所以没人注意到庄瑜回来的事。 老太太示意点烟花之前,先对众人道:“我知道孩子们去换衣裳表演,都叫回来看看。二老爷放新年烟炮,可是好看呢,别给错过了!” 于是,丫头子们四下散开去找人。没一会子,姑娘们和少爷们来到老太太桌前,等候看烟炮。唯独庄琻不来。 因怕烟炮走火,遂而老爷们过来了,让家众诸人往后挪移一些。庄玳与庄璞兴致高,争相恐后要去点,他们父亲呵斥几声不管用,二老爷便道:“这吉祥烟花,大老爷开了花眼,由他们去放就可以了。你们两个去了就看不全大景了,有什么趣头。” 老太太也赞同二老爷的话,于是,庄玳庄璞二人守在老太太跟前不去了。 往下,大老爷走下台阶,到放置烟炮的前头,手捏红碳香,先对天地作揖躬拜,后对老太太躬拜,才在那列烟炮启头的一根点起。 刹时之间,炮火燃起,呼呼响亮,紧接一弹接着一弹升至空中,那炮花随着响声闪耀,开朵,十分夺目绚丽。 此时,府中人等个个拍手跳叫,仰头举目,欢赞不止。 大老爷点的那一炮即将完尽,管家示意四儿等仆子续上。 炮火不尽,荣光不尽。 老太太在众人笑声中说道:“这些光,这些彩炮,红亮得吉祥。年兽来了,只怕远远见到不敢靠近呢!” 因说年兽,庄玳笑道:“老太太又说故事了。” 姑娘们听庄玳这样说,都围拢过来。也是呢,老太太年年都要讲年兽的故事,孩子们也爱听,年年讲,年年听,没有不欢喜的。 只见庄玳闪烁那双明亮的睛目热望老太太,拉住她袖子道:“老太太,你再讲吧,琂妹妹头一次在我们这儿过年,她没听过。” 经不过姑娘们催促,老太太笑道:“年年故事,无新意。来年,你们来讲,可好啊?” 众人欢快说好。 老太太道:“记得丰帝在世,有年春节,他给宫人们说,那烟花礼炮并非皇家专属,在历史中,宋人周密亲身看过皇宫烟花,还将它传颂为盛事,后记于《齐东野语》,几笔絮语,也是鲜活,普通人家没见过的,都觉得颇为新鲜。那宋孝宗皇帝更与民乐,请两殿士者前往浙海观潮,点放烟炮,满江天红呢!到如今,可是普遍了,旧时里难得这样一见,便载入史册。你们有幸读到知晓,当是茶余饭后趣闻,可又说,寓意是极好。” 庄玳点头道:“老太太听皇上讲过宋孝宗那观潮烟火,可记在《后武林旧事》里。我才读到的。” 老太太拍了拍庄玳的头脸,很是欣慰,道:“是呢!说起寓意来,便是老故事了。你琂妹妹没听过,那我再讲。相传,古时有一怪兽极其凶残,每年冬日便来扰乱民居生活。有一年冬日,恰是除夕这日。听说怪兽要来伤人,山村里的妇孺弱小皆倾家上山躲避。路上,遇见一位乞丐婆婆。要知道,历来人者,只管自顾门前雪,不怜他人瓦上霜,没人可怜扶助那老婆婆。冬日雪花漫天,可是凄凉呢!幸好,有一位农家老人好心,扶了这位婆婆一把。那婆婆感激,对老人说‘你不消去躲避,且让我进你屋舍休息休息吃一杯热茶,我便帮你驱赶走怪兽’。老人将信将疑,又见婆婆孱弱口渴,便带回去了。等到天黑,想出去躲避,已来不及。那老人也不埋怨,反而安慰婆婆说‘这怪兽凶残,但我们躲得深,没得声息也不怕。’婆婆说‘我有手段对付,你要信我。’那婆婆在门上贴上大红纸,也不说用意。 到了半夜,怪兽果然来了,看到红纸吓得不敢靠近,猛力发威嘶吼。屋主老人害怕,一命躲藏,乞丐婆婆安慰道‘不怕’。乞丐婆婆穿上大红衣裳,拍响门板,亮尽灯火,这才打开门户出去,怪兽见到红衣乞丐婆婆这般,不敢靠近,一溜烟跑了。 那些躲避怪兽的人后头回来得知,便效仿乞丐婆婆的做法,怪兽就不敢来了。每年冬日除夕,贴红门联字,放烟炮,为的就是驱赶怪兽。这怪兽名字便是‘年’。时至后来,便有了除夕,除旧除恶的意思,永保平安。如今这烟炮,不说驱赶年兽,养养目是极开心的事。” 姑娘们赞道:“老太太今年讲故事,还把历史典故拿出来,真是博纳广闻,我们都长知识了。” 老太太道:“我又没读过书,只听说罢了,你们个个诗书满腹,日后你们说给我知道。” 庄玳道:“老太太旧日伴君,听得都是历史精华。要换我说,可说不得那么动听,那么有趣。”因而,对庒琂道:“妹妹,老太太说的可好?” 庒琂微微端礼,微笑道:“老太太才学过人,就差把《荆楚岁时记》原文说来了。” 听到庒琂这样说,兄弟姐妹们都怪问:“原文怎么说的?” 庒琂一时唐突说话,经人问话,才觉得自己卖弄了,便摇头笑,不加作答。 老太太见状,回头拉住庒琂的手,道:“你兄弟姐妹们才学浅陋,你知道的,尽给他们讲。这些故事普通,也是有做人的道理。我年年说,是希望家众平安,珍惜当下。不知有几个人能领悟我的意思。既然他们要你说,你就大胆给他们讲道讲道。不妨。” 庒琂点头,道:“讲道不敢,老太太的道理才是布得好,我就是说出来,也是借书上一二句子的话罢了。才刚我说《荆楚岁时记》原文,便是说新年的纪事,里头说‘正月一日是三元之日也,谓之端月。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与老太太说的极其相近。” 老太太喜笑,众人纷纷投给庒琂赞叹目光。 庒琂急忙端礼,退后几步,隐身在后。余下,直至烟炮放完,诸人都不语,只静静看赏炮火连天。 炮停。 管家来请示开席。 老太太准许,又出口催孩子们开始表演。 接着,娱乐登场,家众雀跃品赏。老爷们推杯助盏,在那头已开吃了,偶尔还端杯过来给老太太敬酒拜年,老太太一脸假装嫌弃:“你们吃你们的,好好的节目不赏,来灌我酒,让我昏花了眼睛看不清楚,后头打赏好让我出大手来。” 众人再是欢笑,静下赏节目不说。 紧接,出第一道节目,是西府。表演人为庄玳、庄玝兄妹二人。节目名称为《击鼓打花出年句》。 那节目内容极其简单,庄玳身上携挂各类花鼓,他每敲打一鼓,庄玝便将藏在身上的花拿出一朵,往庄玳头上插。庄玳须得报花名续上一句吉祥如意的句子。这处,句子甚多不加赘述,独取悦得人是庄玳那满头花,十分滑稽可笑。 老太太观完,对曹氏道:“太太,玳儿这节目文气了些,你们看不懂。不过头上那些迎春花倒是鲜艳喜庆,你们看得懂,也沾了年喜,便给个赏钱。” 余音未停,曹氏笑着招呼贵圆:“老太太说话了,还不赶紧的!” 只见贵圆和玉圆下去托来一盘银子,等庄玳和庄玝上来,就拿送给他们,道:“这是老太太赏的。” 庄玳和庄玝喜悦接下,双双跪下给老太太磕头感谢。二人也不回坐席,站在栏杆外头等看下一轮节目。 这时,该轮到南府了。南府表演人是庄璞、庄玢、庄瑗。节目名称为《拜年》。 这出演绎比庄玳的更是简单,可真真把老太太笑得不能停息。 只见庄璞领两位妹妹上台,也不言语说话,几人挤眉弄眼的一会子。台下众人看不出名目,齐声的喝喊快些表演。那庄璞一屁股坐地上,不理人,庄瑗一副活泼的样子绕到他身后,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如男孩一般爬上她哥哥肩膀上。 庄璞抓住庄瑗的双脚,猛然站起,吓得庄瑗呼天大叫,台下人等被这样滑稽的行为逗得人仰马翻。 老太太笑道:“猴头,还玩呢!赶紧演你的《拜年》,你们若不演,太太不给赏钱了。” 庄璞听闻,哼出一声,腾出一手来携住庄玢。眼下,众人看到庄璞让庄瑗骑在自己肩膀上,携住庄玢缓缓走到老太太跟前。兄妹三人齐声道:“给老太太拜年,给太太拜年,给老爷们拜年。请老太太,太太,老爷们给大赏钱!” 众人没反应过来呢,愣住看兄妹三人。 曹氏终究发话问:“演的什么?” 庄璞道:“演完了!” 老太太哈哈笑道:“你太太问演的什么。” 庄瑗在庄璞背上作揖拜道:“我们演的是《拜年》,才刚拜过了,老太太得给大赏钱!” 是呢!这一出是节目。演绎的人不是兄妹三人,而是家众人等。 庄瑗话音停下,满座的人才意识到,他们轰然大笑不止。于是,老太太让曹氏送赏钱。领了赏钱,庄璞回座,那庄玢庄瑗姐妹不想离开她们哥哥,也跟过去了。 接着,是庒琂的节目。庒琂在庄璞来讨赏钱时,悄悄往后头去。那后头,子素和三喜在暗处静守,她们相约好了,等轮到她们表演才抬家伙出去。 所谓家伙,是她们表演的道具。 庒琂紧张地对子素道:“笔墨带没有?” 子素道:“带了。” 说着,子素从一个布包里拿出几身束身衣裳,分派给庒琂和三喜。几人摸黑穿戴。 前头,老太太等人正寻庒琂呢,只听到庄玳笑道:“琂妹妹怕了,跑远去躲了呢!” 众人为之又笑。 庒琂是听到了,没吭声。子素不平道:“这位三爷真酸!过会子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言语当下,三人已换了新装。 对,她们商议过,这节目得不露脸,想来想去也只有这种表演才行,便是南边舞狮子,表演的人换衣装蒙脸,引斗狮子贺新年。 如今,在众人呼喝中,她们来了。 只见一个金灿灿短衣装扮的人提着一个鸟笼小跑出来,鸟笼里有只鹦鹉,表演的人头戴披帽,看不到下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是叫人注目。 众人奇怪道:“琂妹妹请来帮手了!” 又见戏台外头噔噔的走入一只‘猛虎’。 众人这才醒悟。老太太道:“我见过舞龙,舞狮子,没见过舞老虎的。” 日前,庒琂主仆三人定下舞狮子演绎,思来想去不够创新,又碍于狮子道具难做,所以赶制‘猛虎’,她们悄悄找了些布料来缝制,又在上头画虎纹,漏空的两只老虎眼睛则用两枚珍珠代替,尚未点睛。那日庄玳来镜花谢,听到‘不要眼睛’的说话,便是这缘故。 如今,庄玳赞叹,心中暗服:“琂妹妹大手笔呀!我还以为要抠掉我送给她鹦鹉的眼睛呢!” 戏台上,提着鸟笼的人引耍猛虎,猛虎时而凶悍扑地,时而憨嗔滚地,时而雀跃欢腾。众人看得不禁惊叹。 秦氏是学武之人,看到表演人的身段,担忧道:“太拼了些,也不怕伤筋骨。” 郡主知是庒琂,道:“可见她用心。太太不必为她担忧。” 秦氏点头,又对曹氏道:“太太,该备银子了。老太太看得入神,怕是满意得不得了。银子可要比头两家多才好呀!” 曹氏道:“可不是,我那库银都往她身上搬,老太太才高兴了。” 幺姨娘道:“留些给二姑娘三姑娘她们,都搬完了,后头东府的还有呢?太太你也太会趁时候偏心了。” 曹氏紧是捂住嘴巴笑,没应。 老太太是听到了,不搭理,只是细细欣赏。 转眼之间,见提笼子逗虎之人引老虎到主席位上来,老虎趴在地上,提笼子的人喘息地对众人道:“除夕驱兽,勇虎来报,祝老太太、太太、老爷们春节大禧,岁岁平安。” 老太太起身拍手:“好!赏!”明听出是庒琂的声音,还假装道:“琂丫头哪里去了!快来领赏银了!” 庄玳迈出步伐,往庒琂跟前站,皱眉头盯住她的眼睛,尔后,信手扯下她的脸盖。这才露出庒琂真面目来。 庄玳对老太太等人道:“老太太,这不是妹妹是谁啊!” 说完,庄玳还要去掀那假老虎,可掀了几下没掀开,他不知道虎皮之下是子素和三喜,子素死死的拉住老虎头,不给开动。 那时,曹氏已将银子端上来了,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没接,只示意曹氏送给庒琂。又道:“那老虎不现真身,想必太太给的银子少了。” 庒琂笑道:“谢老太太,谢太太,赏银怕是太多,压着她们起不来身呢!”又从身上拿出藏带的笔墨,恭恭敬敬呈给老太太:“老太太,勇虎未点睛,请您为吉祥物开灵。” 老太太接过笔,庄玳托墨,又斟些茶水来研开,这才给老太太沾笔。 笔沾浓墨,在老虎眼睛处轻轻点开。 猛虎明目,赫然显亮。 停笔,家众人等围观过来,怕手叫好。 老太太将笔给庄玳拿稳,一手拉住庒琂拍道:“丫头,有心了!来,往我桌上来坐。”又对竹儿等丫头道:“把椅子抬来,让你姑娘靠我边上坐。” 不管庒琂愿意不愿意,只管拉来,庄玳嬉皮笑脸蹭道:“老太太,我也想挨在你边上坐。” 老太太笑意绵绵,说使得使得。庄玳转身去找椅子了。 当下,那老虎趁人回座,自主寻路退下去了。庒琂因担心子素和三喜,便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这衣裳得换一换。” 郡主也帮说话:“是呢,这衣裳穿着,格格不入呢!老太太许她去吧!”一面催庄玳:“你也去你那边坐,你哥哥两个在那处,你不过去,他们就没趣了。再叫你六妹妹七妹妹回来。” 庄玳目送庒琂离桌,娇嗔对郡主:“太太,你这是赶我走。老太太都许我坐下了。琂妹妹待会子回来,我也要来。” 说罢,庄玳去他两个哥哥那边。 接着,该是庄琻演绎节目。又因才刚庒琂准备的时间过长,曹氏和庄瑚提醒下人道:“去让四姑娘准备准备,二姑娘三姑娘演完了该她们上了。一桌子饭菜等来等去都等凉了呢!” 丫头子们寻了一圈,不见四姑娘庄瑜,也不见大奶奶。 此刻,庄琻、庄瑛姐妹上台了。 众人看不出她们演绎什么节目,只听姐妹两人在台上斗嘴。 庄琻问庄瑛:“人呢?不是叫你看住她么?” 庄瑛憋红了脸面,跺脚道:“我都说人家不愿意扮狗,你还要这样。” 姐妹两人的话说声不大,有些人听到了,不免笑开。 要知道,庄琻主意要意玲珑扮狗,自己持鞭打她,庄瑛护猫,几人要演一出狗抓猫,人打狗的笑话。岂料临时,意玲珑不干了。 戏台上,虽说没节目,可姐妹二人斗嘴,甚是精彩,庄琻的蛮横,庄瑛的委屈,一波又一波的对话引来众人大笑。 老太太道:“这出最真实,给大银子。”对曹氏道:“太太,二丫头三丫头的赏银我这儿出,你别准备着了。” 老太太言毕,让竹儿跟梅儿去拿银子。 竹儿因事先没准备,如今让梅儿提灯笼去库房拿,两人离席走到外头。在廊下,看到几个人躲躲闪闪,似围着一个人安慰说话。靠近一看,竟是庒琂、子素、三喜、大奶奶,她们围着四姑娘庄瑜安慰。 竹儿好奇,向前去,笑道:“哟,怎还在这儿呢,二姑娘的节目你们不看了?” 庒琂等人见是竹儿,尴尬一笑,没回。 庄瑜倒识趣,回避脸面擦眼睛。 竹儿见是这样,连忙对梅儿使眼色,淡淡的微笑,之后不声不响走了。 看竹儿、梅儿离去,庒琂才坐下对庄瑜道:“妹妹,二姐姐才刚那些说话应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大奶奶也跟在一旁这样说。 庄瑜道:“二姐姐说我什么都无妨,可说我跟元兴,那算什么。我是不演绎什么节目了。让她自个儿压轴吧!反正二姐姐也这么想。” 庒琂见劝不动,转头对大奶奶道:“嫂子。要不,节目就不演了。” 大奶奶露出为难神色。 庒琂道:“我们才刚演猛虎,猛虎没露脸呢,就说是你们两个。我看,是说得过去的。” 大奶奶叹道:“姑娘好心,何必为这样小事,惹出不好的呢!” 总归,怕庒琂的决定会坏事。大奶奶到底心里还关心着庒琂。 庒琂岂能感受不到?深深看了大奶奶一眼,又看子素和三喜,眼神里,似有一句话对两人说:这不是大奶奶,这是慧缘,我们认识的慧缘。 后儿,又劝说一阵子。大约听到前头传来赞喝庄琻的声音,庒琂才道:“演完了,我们去吧!” 正好梅儿和竹儿拿赏银回来,又碰到了。 庒琂思想再三,拉住竹儿求道:“姐姐,四姑娘身子不舒服,如不然由你代个言语,给老太太和太太说,姑娘和嫂子的节目不演了。” 竹儿看了看庄瑜,心疼道:“身子要紧,姑娘和奶奶赶紧回座吧!节目都演得很精彩,老太太看了这么会子,想必也是饿了。正好不演就用席。” 如此,几人商量几句,便回座位。到里面,竹儿和梅儿给老太太呈上赏银,老太太乐呵呵地给庄琻姐妹俩儿,还道:“就你们两个好,心满意足了没?” 庄琻不甘心道:“我准备了好几日,原本还要精彩的。如今,白让老太太和太太、老爷们期待了。都怪篱竹园的!” 庄琻恶狠狠地看娜扎姨娘,再晃眼寻找意玲珑。此刻,哪有意玲珑的身影?人不知哪里去了。 再有人提醒该东府表演,竹儿才主觉对老太太报说四姑娘不适。老太太望住庄瑜,关心几句,让来吃饭歇着,不提表演的事了。至此,东府的表演没派上,便用餐了。 用餐之间,老太太左右眼看了曹氏几下,又看庄琻几下,想说什么又不说。 后头,庄瑜落桌,远远避开庄琻,勾头垂目,只端茶吃,没动过筷子。 庄琻虽然看到庄瑜这般做派,终究一句不问,未当回事。因老太太让庒琂过来坐,庄玳也来了,庄琻看到庄瑜那愁眉脸面,她心生不痛快,便起身也去挨老太太坐。一时间,姑娘们都凑到老太太桌去。 除夕餐桌用过五六分,尽是说笑家常,到了七八分光景,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又过来请示,请老太太放长明灯,守岁散岁银。 老太太点头应了。管家见势,命人着手撤席。 于是,又有丫头子提来长明灯,依旧在戏台那处放。 几位老爷合手托一个大的灯,老太太先点,其余是小灯;太太、姨娘、姑娘们每人都分得一个。 众人升灯之际,庒琂拿着灯悄然退出。她到了一处角落,祷告一番,此处不为别的,只为思亲。 子素和三喜知道庒琂的心情,跟在后头,远远看着。 等庒琂祷告完毕。 三喜去对庒琂道:“姑娘,去外头放吧!姑娘们都放完了。” 庒琂抬头看那夜空黑幕,只见庄府放的长明灯在空中,如朵朵莲花绽放,正缓缓升远。她摇头,没动脚步,一手托着纸灯,一手从三喜手中拿来蜡烛。 三喜再要催促,子素见状,愤懑道:“姑娘在这里放吧!这片夜空是我们的,别人分不去!” 庒琂目中有泪,闪闪的望住子素。子素心中一震,不禁泛起酸楚来。 此处,只有她们才懂得各自的心情,不然,怎担得起姐妹二字? 庒琂默默道:“希望天上之人有见,保佑我们事事顺遂,年年平安。” 子素咬着嘴唇,宽慰道:“是的,姑娘。会保佑的。”说着,帮庒琂托起长明灯。庒琂点上。 灯亮了,那灯罩黄灿灿的映出晕光,照出三人一脸的祥和。 这里,祥和安静。 园子后头,欢呼连天。 如子素说的那样,这片夜空才属于她们自己的,那边再欢呼再高兴,与自己有何关系? 更与此刻升上空中的长明灯没关系。 灯,离了庒琂和子素的手心,越升越高,越高越远。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惊呼:“看哪!有人学我们放长明灯!” 庒琂听到,含泪笑道:“怎是我学她们了?” 三喜讥诮道:“没见识的人胡说!就许她们点灯,不许我们放火了?以前,我们在家的时候,太太每年都让我们放!到这里,竟说是学她们的!” 庒琂叹息笑,仰头看那长明灯。 庒琂心中祷告:希望父亲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仇怨能尽快了结,保佑自己尽快离开这个大宅院。 或许,心有愿念,必得实现;或许,峰回路转,又有另一番景遇也未可知。 谁知道呢? 三人静静望空。 殊不知,东府后院一处废园,在一口小井边上,两个浑身湿漉漉的人也静望天空,看那一片长明灯。 一人是意玲珑。 另外一人,衣不遮体,浑身惨白,叫人看得心寒是那一头垂地的银发;只见那人发出如鬼魅般的嘶哑声:“困我黑暗,我怎能叫你们长明!庄府的人,一个都不许逃掉!” 意玲珑蹙着眉头,痴痴的望住那人,启动唇齿,欲言又止。 同一夜空,不同角落,各行各事。想必,外头普通人家也如此吧! 除夕之夜,依旧继续。 毕竟,守岁才刚刚开始。 过了除夕,才是真正的明年,才是大年初一,才能发生新的事。 第三卷完 关塘写于重庆破园 2018年3月18日晚 致敬霍金!致敬李敖! 霍金:2018年3月14日逝世,ALS患者,英国著名物理学家和宇宙学家。享年76岁。 李敖:2018年3月18日逝世,台湾著名作家、评论家、历史学家,于18日上午10时59分在台北“荣总”医院去世,享年83岁。 序章 清绪帝十九年,夏末。京都。 庄府外门。 与日常相比,庄府外门少了往时的喧闹,冷冷清清的大门首,只留一位老头家丁看守。但凡路上行人经过,皆能听到那位老者家丁的咳嗽声,其余无它。 忽然,看到一辆蓝棚马车停靠在台阶边上,管家先从车上下来,在车夫手中接过脚踏,端放好于地上之后,客气地引请马车里的人出来。只见从马车内出来两人,一老一少,年长者搭手在管家手背上,一手撩衣袍,巍颤颤伸腿下车,后头一名年少者提一口木箱子。 管家不停地客气接引:“白老太医,您悠着点儿。” 未下车的少年也搭手帮抬扶。终于下了马车,老太医拈着胡子,叹道:“唉,怎不早来找我!我们白家跟庄府,不能够呀!我当年说不外医,可没说庄府是外人,你们庄府跟我怎就生疏了呢!你们老太太是知道的呀。” 管家点头哈腰,连连称是。那三人尚未上台阶,大门里奔出几个人来,定眼一看,竟是竹儿,还有湘莲及几个小丫头子,一个个面色颓丧,焦急得不知如何形容。 竹儿提起裙子,碎步下来搀扶白老太医,道:“您可来了。” 白老太医关切道:“如今怎么样呢?” 竹儿别过头,哭出几声,又捏起手绢捂住眼睛。台阶上,湘莲指着丫头子们道:“赶紧扶着,赶紧的!” 丫头子们急忙下来,七手八脚的替了竹儿搀扶白老太医,刚上大门,又见庄璞从里头跑出来,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他一如常日懒散,见人也不举礼问安,直是指责管家竹儿等人:“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把医生请进来。成心的是不是?” 其余人没言语,只有湘莲苦楚着脸道:“爷,不才到么?先往哪个府去呀?” 庄璞怒道:“糊涂东西,还能往哪里带,先往老太太哪儿去!” 丫头子们赶紧扶老太医往寿中居走。庄璞跺脚叹息,跟了几步又拽住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各府的都抬来寿中居,老医生分身乏术,再这么哆嗦着走,明年去也看不到结果了。” 管家一面擦汗一面点头,等庄璞话音停毕,他开脚往前跑,逢是见到人都招呼一路跑。 庄府到底发生了何事?别说外人不知,连守门的老者也未尽全知。 那日,老者被吩咐出来看门,还没守到一炷香的功夫,见二太太曹氏指着一帮子奴仆将两个蒙头盖脸的人赶出来。那会儿,曹氏气急暴跳,下了死命令,让看门的连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曹氏走后,看门的老头透过门缝往外瞧,见是两位姑娘。 那两位姑娘不是谁人,而是镜花谢的庒琂和丫头三喜。 两人大约是被毒打过一顿,皮青脸肿的,她们被推到府门外头,倒在地上,许久都起不来,但看有力气起身,便跌跌撞撞赶到门下拍叫开门。守门的哪里敢开,只看到两人拍喊一会子人就倒地上了。后来,曹氏等太太几个来瞧,隔着门缝儿望一眼,吩咐道:“由着去,不许开门。她们再叫,你拉她们见官去!” 守门的不想寻事,没管理。再之后,两人何时醒来或何时死去,或怎不见了,守门的一概不知。晃眼,过了许多时日,她们也没再出现,想必是死了。 可巧。今日管家去请白老太医来府里,大门敞开一会子,谁知那两位姑娘来了。 守门的觉着眼熟,回想了许久才想起,就是那日二太太轰出去的那两位。 是庒琂跟三喜。 此刻,庒琂和三喜见到大门开启,也不招呼门人,只管横冲直进。守门的见到,连忙去拉,又怕外头再进来人,拉她们两下子又跑回去关门,等关好门,那两人已不知去向了。 殊不知,两人正拼足脚力拐道儿奔往寿中居。 才刚在外头,她们听到了白老太医的说话,心里知晓,老太太生命垂危。但是,这不是庒琂所关心的,她最关心的另有其人。 一路进来,绕开大道寻迹小道儿,庄府这些路径,庒琂再熟悉不过了。她在这府里呆两年多,为了寻得机会复仇平怨,事事细心观察;这大宅院每一块石头,她都记得清楚在哪个位置。那时,庒琂一心想法子扳倒庄府,即便不能为父亲母亲报仇,也要搞垮他们,遂而,对庄府的行动第一步便是摸清楚里头的地形以及人际关系情况。 当下,两人拐了几道门,避开了几拨人,临近中府。 三喜忍不住担忧,紧张道:“姑娘,我们不去寿中居了吧!求三爷吧,他兴许还有些感情可说。” 庒琂哼道:“求谁不中用。我不能让老太太心里以为我是这样的人,要赶要杀,我也得给老太太陈情明白。” 三喜道:“可是我们进来不是为了……” 庒琂道:“我知道,这不重要了。最好能一起办的好。这次侥幸进来,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三喜无奈,只能跟着,并左右张望,以防有人发现。 两人来到中府外面,看到丫头仆子们进进出出,如同赶市,个个却焦急十分。庒琂两人怕人看见,躲在花丛中,因想听清楚丫头子们说些什么话,便壮大了胆子小跑靠近老槐树,躲在树身后头。 于是,听到两个丫头子在门边议论。 高点儿的丫头道:“老太医刚瞧了一眼,只顾摇头,我看不行了呢!” 矮点的丫头作嘘声,再低语:“别说了,待会她们听到,又得撵人了。” 高点儿的丫头懊恼道:“我不是咒老太太,心里是为她老人家担心呢!你说,老太太这边不好,那两边能好?情况都一模一样呢!” 庒琂听到此处,手指狠狠刮在树干上。 三喜怕庒琂伤了手指,赶紧握住她的手。 少顷,见东府径道上来一抬撵子,五六个仆子抬着,庄瑜扶着大奶奶在撵子后头跟,后头,秦氏、熹姨娘两人哭哭啼啼的尾随。 才刚议论说话的丫头子见到东府来人了,高点的丫头转身跑进去叫人,矮一点的丫头快步去帮扶。他们一步不停,匆匆的跨进中府大门往里头去了。 撵子进去没一会子,接着里面传来秦氏的哭声,没几声的响儿,便又听到一团急促脚步声,以及丫头子们慌乱的叫声。 只听到传叫:“太太晕倒了!太太晕倒了!” 这方乱音未止,西府径道又抬来一座轿撵,由四名家仆抬走,郡主哭哭啼啼扶撵跟随,宝珠、绛珠等丫头子跌跌歪歪的扶郡主旁侧,庄玳的丫头金纸撑一把油纸大伞,替撵上的人遮挡阳光。 虽然远望,也能清楚看到撵子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是庄玳。 只见庄玳脸色惨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头上发丝凌乱,额上盖一块嵌玉的抹额,身着一身白衫内衬袍裤,双手搭在肚子上。远远看着,俨然是一具死了多时的尸体。 庒琂的眼神发呆了似的,随着西府众人行走的路线游移眼珠,她的口张得大大的,喉咙里如同卡有鱼刺,拔不出,咽不下,哽在喉间,生疼难受。 三喜轻轻呼了一声“姑娘”,庒琂才眨醒眼神,泪水拼命地往下掉。 眼看众人要将庄玳抬进门了,庒琂才想起该跟去看究竟,便推开三喜。 三喜死死抓住她,哪里给她走动的机会。三喜早防着了。 三喜道:“姑娘,我们得再找个地方躲一躲,要是老太太醒好了,我们去求她。万一都不好了,我们悄悄的去把人接出来。从此不进这大宅院了。姑娘你别出去了!” 庒琂与三喜拉扯几回,终究被三喜拉住,瘫坐在地上,咬牙忍住哭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紧是听到寿中居里头传出哀嚎,男男女女哭啼不断。庒琂心中猛然收紧,浑身发麻,急切地对三喜求道:“三喜,你放手,我去看一眼。只偷偷看一眼。” 三喜不给去。 庒琂咬牙,极力推开她。得了自由,庒琂往中府大门冲去。刚到门口,立马看到里头一众丫头仆子聚在院子中,哭鼻抹泪,哼唉不断。庒琂想迈步人门,哪知,见到曹氏从寿中居厅内走出,手里捏着一张手帕,指着底下的人怒道:“都哭什么!人都没怎么呢,你们就哭。等有什么了有你们哭的。眼下你们站着哭看热闹,不如散下去把各自的活儿干好了!” 庒琂悲悲戚戚愣在门外,听得十分清楚,或许,里头的人无碍,是自己太担心了。 丫头们听从曹氏的话,要散去。 恰时,曹氏一眼看向门外,庒琂扶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这可震慑到曹氏了。 缓了一眼。 曹氏横眉倒竖,银铃怒目,歪嘴骂道:“死了,死了!都是只会吃不会做的饭桶!门都守不住,要活着有什么用!”便指着散去的人指挥道:“快把这个贼蹄子拿下,快快拿下她!” 庒琂惊慌失措,神情恍惚,只见里头的人齐刷刷转头来看,又有家丁过来按住她。 三喜见到,急奔过来推开那些人,张开手挡在庒琂前头,为她护着。 曹氏又道:“不得了,不得了呀!赶紧拿下!棍子绳子在哪儿?找来呀!” 那些仆子听曹氏的话,加了人马,还有的去找棍子拿绳子的。那会儿,郡主、庄璞、庄瑜、庄琻、庄瑛、幺姨娘等人闻声都走出来了。 庒琂见人齐全,想必有念旧情的,便仰头对前头呼道:“太太,让我进去看看吧!” 曹氏道:“看?还看什么!看死了几个还是看没死成呢?好狠毒的烂蹄子!往日老太太、太太们对你不薄!你竟这样报答的!” 庒琂哭道:“老太太是知道的,老太太是知道的。你们不信,让我进去问一问老太太,让老太太告诉你们。” 曹氏啐道:“你算好了老太太醒不来,我告诉你,今日我做主,你甭想有好的出去!来人,拿下!” 顷刻之间,仆子三五成群,捏住庒琂,按倒三喜。转眼,两人被按趴在地上。 曹氏缓缓走下来,抬起脚踩在庒琂脸面上,啐道:“好好的门路给你走,你偏不走,如今,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三喜泪流满面,道:“不瞧老太太就不瞧,那你们把素姑娘还给我们。我们带素姑娘出去,往后再也不来了!” 曹氏急是蹲下,一巴掌打在三喜脸上。 赫然之间,三喜光滑的双颊红出两只手印子,鼻子也被掌出血来了。 庒琂挣扎道:“太太要打,你打我!不关三喜的事!太太要解恨,随太太下手,太太解恨了,就请把子素还给我!让我见见子素!” 庒琂哀求之时。 庄琻从上面走下来,恶狠狠道:“你自己都不保了,还见她!”转头对曹氏,以及身后的太太姑娘们,道:“那日我们放走了她们两个,今日又回来了。可见贼心不死。如今,太太也不要手软了,跟处理那个子素一样处理她们。免得祸害别人家去!” 庒琂听后,浑身发凉,呆口愣目,喃喃道:“子素怎么了?你们怎么处理子素了?”便挣扎要起来,然而,仆子们力气太大,压住她,任由她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台阶上,郡主擦抹眼泪,没什么可怜的表情,倒是庄玝站在边上,皱着眉头,看出有些不一样的情感,幺姨娘只是望着,其余姑娘一脸惊恐;庄璞原本也在门外看,庄琻说话当口,他甩袖叹息进屋去了,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庄璞进去一会子,又跑出来,对众人笑道:“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太太们听闻,都急忙转身进去。 曹氏走之前,对仆子们道:“绑死了往酒窖里扔,等我忙完这档子再亲候她们。” 说完,曹氏也进去了。 庄琻倒没走,她看太太们都进屋后,才笑吟吟对拿棍子的仆子道:“她们狡猾的法子多了,怕你们没带到半路,她们就耍诡计跑了!往这儿打,给我往死里打!” 听毕,拿棍子的仆子举起木棍,跟下大暴雨一般,肆意地在庒琂和三喜身上砸打。 三喜护主心切,挣扎着身子要挪过去替庒琂挡,可终究没挪出半步,一棍子砸在她脑门上。 血,在庒琂眼前迸出,淋淋洒洒。 庒琂分不清是三喜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反正眼前一片红,同时感觉到自己头上涌出一股热气儿。 视线竟开始模糊不清。 迷迷糊糊的听到庄琻笑,指挥仆子道:“打!狠狠打!往死里打!” 没多久,血泊满地,一汪天光照映在上面。 因看到庒琂和三喜一动不动,庄琻才让仆子们休手,自个儿身心愉快往寿中居屋里去了。并吩咐将死尸往酒窖内抬扔。 庄琻跨过寿中居的大厅,转进里屋。 里头,看到众人围在老太太床前。此刻,老太太醒了。 老太太虚眯着眼睛,气若游丝说话,声音是发不出来,庄璞倾耳在她嘴边。只见老太太动完嘴型,庄璞复述道:“琂丫头在哪儿?……我要见琂丫头!” 庄琻进来时,听到庄璞的复述话语,快嘴答道:“琂妹妹么?刚被打死了!跟她丫头三喜被打死了!” 老太太才刚醒来,魂魄未凝聚齐全,听到庄琻这说话,吓得两眼一翻,四肢崩直…… 余下,众人哭啼大喊。白老太医忙前顾后。 要知道,老太太床边还放两人,一人是庄玳,一人是庄顼,不知是死是活。 而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中,不止那两个,还有三人。 此刻,她们关在北府酒窖里。 那酒窖便是存放金纸醉酒的地方。 庒琂和三喜此次进来要找的人——子素,她离她们只有一墙之隔,如今奄奄一息,被腌在酒缸里头。 假若三人知晓她们在同一个地方,都不曾死去,但凡相见得,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呢!可命运没有这般安排,等待她们的将是一轮生死大关;庄玳、庄璞、庄玝、庄琻、庄瑛、庄瑜等人也被牵连在内,连一条狗,一只鹦鹉都不能幸免…… 第一章:白发鬼母 此事得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清绪帝十八年。春。 这是庒琂来庄府第一个年头,寄人篱下,暗藏身份,改名易姓,她日日过得看似平淡,实里波涛汹涌,行走是如履薄冰。 原本春节极致欢喜,合府众人有以往不一样的团和光景,谁知,春节刚过完,一件事打破了短暂的团和,紧接,障事迭起,连绵不断,无法停息。庒琂想避开,却无处可避。 这起事件的引发者居然是意玲珑。 春节除夕当夜,意玲珑临时脱离后园宴席,临阵逃跑,不参与演绎节目,这把庄琻姐妹气得无法释怀,后儿老太太有意,拿出体己钱赏给庄琻,才让她稍稍缓下心情。如今不说春节欢愉等事,只言说意玲珑。 那晚,意玲珑从园子里离开,气呼呼的回北府篱竹园,且待歇息。那篱竹园的丫头子们全部跟娜扎姨娘赴宴去了,整个宅子里外空荡荡黑漆漆的无一人。 意玲珑半时觉着无聊,又听到庄府内外传来欢度春禧的声音,心中越发不畅快。毕竟,她也是常人女儿,佳节思念家人亲友也是有的。她回到房中,对着灯坐了一会子,又将此前偷到的宝物拿出来观赏,赏了一会子更是无趣,便随手扔在床底,忿忿地把床边挂的宝剑拿下来,在屋里舞剑舞了一会子,这才感到浑身通透爽快。 于是,趁剑在手,撩起袍裙擦拭剑身。擦完,端详一会子,自言自语道:“真是晦气!走哪儿哪儿不顺!还被这几个毛丫头欺负!窝囊死我了!” 自说自话,又燃起了火气,接着,她将剑往炕上扔,端起烛灯走出院子,一个人坐在哪儿发愣,叹气。此处,自然有她的故事,基于日后还要讲述,为了清晰衔接,本次先不赘述。 意玲珑也觉得是奇遇。 在她坐在那地方,原本清净,不知从何时开始,周身上下传来“突突”的声音。真用心去听闻,还听到“突突”的声息里头有水响。等她持灯看自己坐的那泥墩子,这才发现才刚坐的不是泥墩,是个废弃封盖的井口。 是的,此处意玲珑并不知道,在她与娜扎姨娘进府前,二老爷庄禄命人拿鸡蛋搅泥盖住了这口井。难怪她心生奇怪:怎么地下有水响?这之前是一口井么? 意玲珑听了一会子,将灯搁在地上,双脚蹬在上头,只听到“啪啪”的响声,想必,脚底是空的。她左右看看,想找什么物件来将这障碍戳烂。终于找来一根木棒,使劲对着盖奇顶摔打,谁知木棒断了,井口安然无恙;她不甘心,怒火匆匆进去把剑拿出来,用力挑挖。 要知道,二老爷让那些仆子用鸡蛋清搅泥,造泥胎砌墙面,这冷却下来的墙胎比铁都坚硬,古时候王侯将相死去,用此法垒坟墓,所用的这泥胎,堪比铜墙铁壁,随你拿什么来撬钻,它都纹丝不伤。 不得法,意玲珑收下剑,呼道:“是谁?装神做鬼想吓唬你姑奶奶,你姑奶奶的胆是铁胆,不怕油不怕火,有胆子你给我出来。” 意玲珑的声音还拖着呢,底下响声更是肆意。满满的是对意玲珑挑衅! 不知怎么的,意玲珑想起东府井下那隧道,或许是连通也未可知。站了一会子,她一跺脚,将剑拿回去放。没一会子,见她一手持灯,一手拿着一个小布袋子,袋子里似装有东西。 意玲珑一脚踹在井身上,啐道:“到哪儿都不能清净!好!姑奶奶就跟你玩玩!” 不多时,意玲珑七拐八弯,飞檐走壁,纵身一跃,几个轻功踩叶,身影落在东府后院那处小井边。 这处,对意玲珑来讲,十分熟悉,因为屋里所有的宝物都从这里运出。此是入庄府密道的入口。站稳身子,她把手中的灯吹灭,然后找个角落藏了,接着从随身带的布袋子里拿出一颗圆球,只见圆球隐隐发光。 对的,那是她从密道里偷出来的夜明珠。 正值除夕,府中人等皆在中府过节,东府此时夜黑人静,是偷盗最好时机。不用多方观察,也知道无人踏入此地。她冷冷笑几声,将衣袖拧紧,然后轻身跃起,直跳入井中。 许久,听到“彭咙”一声水响。意玲珑已进入水里。 水中,漆黑。意玲珑通过手中那颗夜明珠,探到入口路径。此刻,水中无怪物,也无类似于蛇一样的东西。意玲珑来几次,发现关于水中怪物的秘密,原来,它们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制造这处秘井设置的机关,即在水井深处的壁口装有镜子,镜子最后一层有个夜光球,那球里画着活灵活现的怪物,外头的光线直射水中,反射在壁口的镜子上,镜子再折射几道,传到夜光球,聚足了光线,里头的怪物影子透过夜光球,回射到镜子上,投向水里。一旦人入水,刚好见到,就以为水中有怪物,实则不然,乃障眼法而已。 可见,制造该井的主人,费尽心思。亦可见,里头藏的东西不能泄露给外人知道。谁知那日大爷庄顼身子欠安,让意玲珑去拿深井水,误打误撞发现藏宝入口。她经过几次进入才发现怪物设置的秘密。如今,也就不惧怕了! 意玲珑轻车熟路,借夜明珠的光,直入深底。 从水中出来,是一汪活泉水,即是庒琂那次进来,看到意玲珑潜逃的地方,那池水对面是一处平地,地上有宝石。眼下,意玲珑浑身滴答爬出水面,先喘直了气儿,再往外摸索行走。 意玲珑一面慢移脚步,一面暗暗比划北府篱竹园的位置。她顺着里头密道一直走,大约行走半柱香的时间,迎脸看到一处涵洞,涵洞周围堆满了夜明珠子,珠子有的已不发光,有的微微亮出光晕,总归,还能照清周围的景物。 意玲珑欢喜,扔掉手中带来的那颗,去捡起地上更大的一颗。谁知,她大意,手中摔下的夜明珠打到石头上,发出一阵剧响。响声回荡中呢,涵洞里传来哇啦哇啦的趟水声,似有人正步行在其中。 意玲珑心惊,想躲,转念又想:“肯定是有人也发现宝物了,想先下手。不行,我不能让他得手,这些东西要搬也得我搬!谁都别想动!” 如此想,意玲珑不惧怕了,心里默默打算,如果是庄府家人,自己就说走错地方了,如果是不相干的,这好解决,对策是有的。 思想得十分美好,那趟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转眼之间,映着夜明珠子的光,看到水面上遮来一个黑影子,如同鬼魅,弯弯曲曲,荡荡悠悠。 见到此,意玲珑有些心惊,可终究财物能壮胆,为了钱财,身外之事无所畏惧了,等有了这些银子,别说能买一座庄府,就是一座皇宫也不在话下。所以,拼足底气,也要面对! 意玲珑屏住呼吸,眼怔怔望住涵洞出口,等待那盗贼出现,她好快手出击。 只见,一条拐杖先伸出来,紧接,一只嶙峋凸骨,惨白无血色的手攀附在洞口边缘,哇啦一声大响,水面动荡,一个瘦长异形的人儿出来了。意玲珑原先所有的大胆,正气,此刻因见到那人而荡然无存,她浑身发抖,两眼呆愣。 面对的这“物儿”是人是鬼?那头长发,稀稀疏疏,从头耷到水里,那头脸白得跟粉刷过似的,身上烂布遮体,风光残露无遗。 意玲珑狠狠闭上眼睛,最不敢看的是那双眼睛,居然没有眼珠子! 幸好,对面的人不动了,停在涵洞口,粗喘气息,捏出可怖的嘶哑声,道:“终究是来了?来了?说话!” 那声音,那音调,那话语,凛冽中敷有一层厚厚的冰冷,如从鬼域传来。 意玲珑不由自主的回:“来……来了!” 猛然之间,那人手舞足蹈,跳出水面,大笑不止,刹时,那白发头脑凑近意玲珑的脸庞。 意玲珑斜着眼睛,微微眯看,见那张脸,湿哒哒的腻出一层亮光,显得更加惨白,凹凸不平的脸上,两只死鱼眼睛瞠视自己,欲要将自己看穿了一般。 意玲珑哆嗦道:“我……她们在表演除夕节目,我出来撒尿,走……走错了!” 那人哈哈道:“走错了!难道庄府如今愿意让地下见光了?” 意玲珑听那口气,隐隐感觉有怨气。 那人又道:“你是庄府何人?” 意玲珑闭着眼睛回:“我……我就是一个看门儿的!” 至少此刻不能说实话,反正庄府人多,捅出去,让他们找看门的去吧! 那人道:“如今,派看门的来了。当年的毒誓,是你们破了吧!说让这儿永生永世不得见光,永生永世不会有人踏入。如今,怎么放人进来了!” 说到最后,那人激动跺拐杖,嘶吼起来。 意玲珑暗自叫苦,连连道:“对对对,放人进来了。我刚撒完尿,我得走了!外头还有表演,我得回去表演去了!” 岂料,那人一手抓住意玲珑的湿衣裳,不给她走。一会儿后,那人道:“你尿到衣裳了。” 意玲珑似被提醒了什么,是呢,自己浑身湿透,但是到了里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外头寒冬的冷,难怪这人衣不遮体,还能这般快意。 意玲珑努力发出笑:“是啊!我尿多,憋得太久了,不小心洒了全身。” 那人的手顺着意玲珑的衣裳往上移,终于到了她肩膀,先轻轻捏了捏,然后猛地夹住,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几根骨头手指,跟铁一般,捏得意玲珑生疼。可见,那人并不傻,似看得出意玲珑并非看门家丁仆众。 意玲珑道:“我说了,我是守门的!” 那人冷冷喝道:“守门的身子骨这般柔软?守门的不是老气横秋的婆子么?怎是一个姑娘家?今日是除夕了吧!你说表演节目,那庄府依旧夜夜笙歌呀!快活了吧你们!” 意玲珑顺着话道:“庄府不厚道,现在没人了,只管指派我去!我本来不想去的!” 听意玲珑这说话,那人稍稍松了手指,“哦”点头,又道:“是了,庄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待人一向这般刻薄!你说的很是!” 意玲珑心中忽然明晰,此人不是偷盗者,也不是怪物,可能是庄府的仇家。听其言语,多么的愤怒呀!意玲珑这才安心,睁开眼睛细看,只见对面的人,人形不堪,身子骨叫人不忍直视,烂布披挂在她身上,忒是寒碜!胸口处,一双干瘪的胸乳耷拉到腹肚。 意玲珑莫名感到一阵酸楚,更禁不住胃口的翻呕;强忍了下,她壮胆问道:“你……你又是谁?” 那人听问,愣住了,白目不动,那光秃秃的眉头蹙了几回,道:“我……我是谁?我是谁?” 意玲珑诧异。 那人松开手指,疯了似的抓自己的脑袋和头发,一时间,竟趴在石头壁上哭起来。 意玲珑心生可怜,稍稍倾身,小声问:“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人摇头,道:“我忘记了,我忘记了!她们叫我妖怪,叫我鬼母!说我是鬼!我是鬼啊!所以她们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不见日不见光!”言止,深呼吸,返身过来,又捏住意玲珑,怒问:“说!现在是什么年月?” 意玲珑快语道:“是冬天!今日是除夕!庄府的人都在过年呢!” 那人听得,松开手,道:“过年了!西府的枯井许久没扔新年鸡腿给我吃了,北府的枯井死了人,如今也盖了是不是?南府的井口也盖了!就剩下东府了……东府!你们在东府过年是不是?” 意玲珑诧异,没回,想着这人对庄府十分了解呢,庄府有几口井她都清楚,不知道她是庄府的什么人。 紧着又听那人问:“你老实跟我说,现在是什么年代?” 意玲珑不假思索道:“清绪帝十七年除夕,过了今晚,就是清绪帝十八年了!明日,是大年初一。” “啊!”那人撒开手,踉跄几下后退,浑身软倒在地上,她手中的拐杖“啪啦”的滚了下来。借着微光,隐隐看到那双白目闪出水花。 意玲珑见到此情景,恻隐之心涌动,道:“你是谁?是守这里财宝的人么?” 那人幽幽地道:“财宝?钱财万贯,不如情贵!千里搭棚,终须一散。再多的金银珠宝有何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姑娘,你若带我出去,这里头所有金银财宝都归你,如何?” 意玲珑很是吃惊,吞吐不成语。 那人又道:“放心,这宝贝庄府的人不要了,留给我的。如今我也不要了,全给你!不过,只有一条,你得带我出去。” 意玲珑道:“她们把你关在这儿?一直不放出去?你自己出不去么?” 那人哭道:“我想出去呀!朝思暮想,想到不知年月!当年喊破喉咙,抓断了手指,哭瞎了双眼,也没人让我出去!姑娘,你不止一次进来的吧!拿了许多宝贝出去了吧?你不是守门的,我知道!你带我出去,你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随便你拿,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意玲珑终于放心了,壮大了胆子看她,那双眼睛,白得慎人,没珠子,原来是瞎了!意玲珑经不住疑惑,问:“那你跟庄府什么关系?” 那人顿了许久,才恨道:“我跟庄府是什么关系?是白日与黑夜不能共融的关系,庄府的人是我永生永世的仇人!” 意玲珑“啊”的惊叹。 那人言语完毕,发出咯咯咯咬牙的诡笑声,良久之后,道:“你不是问我是谁么?我的头发是不是白的?” 意玲珑点头道:“是的,很白的头发,也很长,拖到地上了。” 那人叉开手指,捋了捋后发,笑道:“那我就叫白发鬼……”顿了些许,又接着道:“……母……鬼母!对!白发鬼母!” 这“母”字如今听来,并无意义,在日后,对于意玲珑来讲,对于庄府来讲,意义非凡。 所谓母性光辉,闪亮比白昼,此“母”与彼“母”或是没不同的。 只是里头隐藏的秘密大过巨大,太过惊人了!是意玲珑始料不到。 于是,意玲珑出于可怜和好奇,将白发鬼母带出密道,依旧从东府后院井口出来。 那时她们刚出井,听闻中府发出欢呼声,又看到中府上空飘着长明灯。 意玲珑对白发鬼母说:“她们过新年,还放长明灯!满空都是!” 白发鬼母听后,发出鬼魅般的嘶哑声道:“困我黑暗,我怎能叫你们长明!庄府的人,一个都不许逃掉!” 那时,意玲珑欲言又止,是想老实的对她表明自己的身份。终究没好出口。因又想:怎么安置她呢?这庄府的人万一发现了如何是好? 白发鬼母出来后,浑身发抖,躺在井口,不停地深呼吸,发出满足的享受吟声。 意玲珑怕她冷,急催促道:“我带你回我住的地方吧!不然你要冷出病来!” 白发鬼母一点儿都不客气,由着意玲珑扶。 意玲珑在角落处寻回之前来时藏的灯盏,也不点燃,信手的往一处扔掉,两人抹黑向北府篱竹园回。 第二章:惑乱 按理讲,此事本与庒琂无关。 出事在北府,再理论也该北府的人担着,可偏偏就有人能将这起事件变为事故,生生地栽给庒琂。 事发临近二月。 自打从东府将白发鬼母救出古井后,意玲珑一改往日的活泼性格,蛮横行为也收敛许多。不为别的,只担心白发鬼母被人发现。如今,她将白发鬼母藏在自己屋里,看尽月余,并无人知晓。再且,白发鬼母出井,或因受了寒,自那晚后一病不起,意玲珑日夜寻时间来照顾她。 又巧,娜扎姨娘出二三月份便要生产了,身形越发笨重,二老爷庄禄十分挂心,时刻过来叮嘱,要意玲珑好生保护着,老太太也经常过来瞧。总之,照顾娜扎姨娘周全是小事,只是时日以来,人进人出,十分烦人。 这日,传闻说老太太要给镜花谢的琂姑娘过生日,让太太们集在寿中居商议怎么办,篱竹园往日喧闹,忽然静了下来,意玲珑左等右等,没见人来篱竹园,想着今日该是歇停一日,没人来搅扰。 意玲珑去娜扎姨娘屋里瞧一会子,跟她闲话几句便出来了,只因要出府寻大夫找药,给白发鬼母治病。 临走之前,意玲珑关好门窗,走到里间小阁屋,就近床前对白发鬼母道:“我看你病得很重,再拖下去就没命了。今日我趁闲着出去给你找些药物来治。但是你务必听我的话,乖乖躺着别起来,有人进来你不要声张。依我不依?” 白发鬼母点头,气息奄奄的,如已病入膏肓。 意玲珑出去了,寻了些药,又让药房的煎熬,出了一罐子提回来。匆匆的回至北府,没进篱竹园呢,那北府外头已传来风言风语。大致说篱竹园出现长发没眼的妖怪。 意玲珑听得,赶紧飞奔回篱竹园。 才进院子,聚在娜扎姨娘屋里的丫头子们打开窗户,小声地招呼意玲珑:“姑娘!快快回来!快快回来!” 意玲珑先看自己屋门,只见屋门关闭着,并无异状,松动了口气,听丫头子们招呼而走去。临窗,意玲珑对她们道:“大白日的你们做什么?娘子午睡醒了?” 丫头子一脸惶恐,歪脸斜嘴,小声道:“姑娘,我们这儿出妖怪了!” 意玲珑“噗嗤”笑了,扬起手中的药罐子,对她们道:“妖怪在哪儿?我请它吃酒去!” 说着便要回屋。 哪知,丫头子们关心她,壮大了胆子拐出屋来拉她,仍是说道:“姑娘,我亲眼瞧见的。北府太太那边差人来送鸡汤,吓得鸡汤都摔了。罐子烂在院里没收拾呢!你进来没瞧见?” 意玲珑心里暗叫“坏了!”北府曹氏那边的人如果亲眼见到,那不好办了。顺丫头子指示看院子,果然看到一地的破罐子。 因而,意玲珑返身回来,稍稍安抚丫头子,又问:“在哪儿见到的?长啥模样?” 丫头子瑟缩道:“模样?哎哟我的姑娘,谁敢瞧啊,那头发……”开始开手比划:“那么长,到地上还拖着,浑身发银光!太太那边的人一面叫‘没眼睛的妖怪’,我们晃见个影儿,哪敢正瞧。” 意玲珑觉着好笑,这些人真会夸大,妖怪,还发银光,难怪佛祖得是披金光了。 丫头子又说:“在你房门口站的。我们那会子听人叫,又听到摔罐子的声音,就出来瞧了,真这么瞧见了。吓得我们赶紧回娘子屋里来躲。” 意玲珑笑,指着自己屋门口,对丫头道:“那你瞧,现在有妖怪没有?我屋里的门不是关得好好的么?我说你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什么,那些做坏事的人才怕妖魔鬼怪!我没做过坏事,不怕!” 说完,意玲珑哼着小曲,假意无事,回自己屋了。 那些丫头子这才安心,都出来望。 岂料,忽然意玲珑那屋门猛然开启,意玲珑张牙舞爪,披头乱发,呼天抢地冲出来:“有妖怪!有妖怪!” 这举动,把丫头子们吓得有的抱头乱跑,有的腿脚发软掂不动脚跟子,有的当即尿裙子。 见到这情景,意玲珑风情地撩起乱发,哈哈作笑,浑身舒爽地靠在自己门边,指向没跑得动的丫头子道:“我是妖怪,你们怕么?哈哈哈!我像妖怪么?” 软蹲在地上的丫头子们哭笑不得,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嗔道:“姑娘你真坏!没妖怪你也不许这般吓唬我们!我们胆子小!” 意玲珑看了看那尿裙子的丫头子,又想笑又想生气,她大步摇摆过去,拉住她:“你的尿发大洪水了,真是多!去!把你裙子脱了洗洗。再去给外头的人说,姑娘我就是妖怪,能变长变短变胖变瘦!还能全身发银光,发威的时候也会发金光,叫她们别总来惹我们!仔细我闪瞎了她们的狗眼!” 躲远的丫头子们瑟缩地出来,又各自忙去,意玲珑才吐纳出一口气,也不回屋,先到娜扎姨娘屋里。 进去。 看到娜扎姨娘在炕边坐着,手拿针线,正缝制婴孩衣裳。 此时的娜扎姨娘脸面手脚臃肿,越发显有孕者的富态,隔去了常日出去见人那身面纱,如今只穿一件普通夹绒滚边的短袍,挽一个凤尾后鬓,发上攒了些金碎珠花和几根金簪子。那眉目脸庞,臃肿之余,更俱佳风韵,别有异域风情味道了,特别是那双眼睛,清澈透明,叫人不禁多看几眼。 意玲珑走进来时,细细端详娜扎姨娘一会子,笑着走过去,坐到炕边,道:“我出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模样,怎么我一回来,她们就给你变了。她们是妖怪给你施法术不成?” 娜扎姨娘温婉而笑,捻着针线,道:“是我愿意让她们打扮。我那衣裳怪冷的,换这头身,暖和些。她们说得对,我冷了,肚子里的孩子也跟着冷。我为何要孩子跟我受冷?” 意玲珑不语,怔怔望住娜扎姨娘。忽然之间,有些恍惚,有些动情,长久以前,亲人们何时这般对待自己,这么厚爱自己? 见意玲珑不说话,娜扎姨娘抬起下巴脸,看她,又伸出玉手拍她的手,道:“你也打扮打扮,比她们好看。” 意玲珑感受到暖意,微微点头,又惊醒地摇头,道:“我?我为何要跟她们一样?穿那么大的衣裳,满头金银珠宝,行动都不方便。别说出门了,出个门还得担心有没有贼跟在后头扯耳朵。” 娜扎姨娘笑道:“扯你耳朵做什么?” 意玲珑道:“娘子,你对我们这里的人不了解。但凡见你耳朵上穿金戴玉,富贵点儿模样,人家那些不要命的贼,把你耳朵扯烂,只要珠宝。能不扯耳朵么?” 娜扎姨娘听闻一惊,手被针扎到了。 意玲珑连连掌嘴,急去握住她的手,一面叫外头的丫头子进来。一会子,丫头子们拿来药膏,又拿来棉花,仔仔细细的给娜扎姨娘包扎。 意玲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存心吓唬你。才刚回来听说有妖怪,想进来看看娘子被吓到没有,谁知娘子没被妖怪吓着,反被我这大活人给吓了。” 娜扎姨娘摇头道:“没事儿!我在家的时候,做很重的活儿,身上脚下都破过,这点针口,跟虫子咬一般。” 说着,主仆几人笑了。 之后,娜扎姨娘道:“她们来跟我说有妖怪,长头发,发银光。在我们那里,这样的形象不叫妖怪,我们得跪拜她作神仙。如果真见到,我还想拜一拜她,让她保佑我肚子的孩儿平安出生。” 意玲珑诧异,不自主地道:“你们老家的人真奇怪,这里的妖怪你们却当神仙。” 娜扎姨娘道:“地域方圆不同,神仙也有不同的。可她们怕我有闪失,不给我出去。” 意玲珑安慰道:“都是她们眼花,胡说八道,娘子休要信他们。见到妖怪是她们做了坏事,要是有神仙,那是娘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带福气。” 一面说,一面起身,大意要回屋去了。才刚走出门帘处,娜扎姨娘猛然叫住意玲珑:“金姑娘!” 意玲珑应答一声,转回头。 是的,意玲珑不姓意,姓金,此前对外宣称自己叫意玲珑,多半是耍弄庒琂,谁知被这么叫开了,自己也没反驳纠正回来。 眼下,娜扎姨娘叫了她,并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意玲珑道:“娘子想要什么?你跟我说就行。我们约定的事,我先不答应呢!你知道我的意思。” 是呢,意玲珑能跟娜扎姨娘进府,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里头曲曲折折,如今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暂搁。 娜扎姨娘闻悉,点头,道:“不是那事。是我心愿的事。我想在外面拜一拜神。她们不是说有妖怪吗?我当神来过了,拜一拜她。” 意玲珑很是无语,恶恶的瞪了丫头子们一眼,抬起手指指她们:“你们一个个不传好的,净给我添麻烦!” 娜扎姨娘觉着不好意思了,又改口道:“既然姑娘不愿意,那,那就算了。” 意玲珑大度,摆手道:“娘子,别说这小事我答应你,就算你想见那白发神仙,我也得给你请出来啊!” 娜扎姨娘听后,心情大悦,赶紧道:“那好!我打听过了,你们这里拜神要烧火,还摆鸡鸭鱼肉和水果,这些我也要有的。” 意玲珑叹道:“娘子,不是烧火,是烧香!你拜的是你老家的神,这里的妖怪哪会消受啊!白浪费你的心。” 娜扎姨娘尴尬求道:“入乡随俗!你依我吧!” 意玲珑点头,应:“好!我给你备着!”出去了。 岂料啊,后头因拜神一事,引出庒琂入火坑事件。后话。 第三章:妖神记 意玲珑回屋,立马关好门窗,她怕丫头子们跟过来瞧见。 如今,她要好好审问责骂白发鬼母。 意玲珑想问白发鬼母为何擅自出门,为何答应自己的事出尔反尔?终究,话没问出口,因白发鬼母病发更重,她拿那灌药给她吃,才吃下去又吐出一床,哼哼唉唉不成气息。 意玲珑看到这些情景,惊恐难安,慰问好一阵子,没见好转,于是说要去寻大夫来瞧。 看到意玲珑要走,白发鬼母极力招呼她停下。 意玲珑走过去,白发鬼母抓住她的手,劝住道:“好心的姑娘,不中用。我是命里带的。谁想出来反不好了,连累姑娘了!我原不想骗你,如今我跟你实话说吧。” 意玲珑刹时如五雷轰打,大祸临头一般,多少觉得自己会因此深陷囫囵。 白发鬼母道:“我得过一场病,医药治不得。只有将自己密封严实不见光才能苟活。你看我头发,皮肤是不是白的?那是长久不见光的缘故。” 意玲珑冷笑道:“我知道呀,你困在井里那么多年,当然不见光了。” 白发鬼母摇头道:“不!困于地下非我所愿。可我这病,真真有的。旧时请了名医看过,说不出缘由来,后来请大师来看,说这不是病,也是病,论说个名目,叫‘天罡日煞’。” 意玲珑不信:“我从没听说有见不得光的病。是什么病呀?我找人给你治,我那边还有个死九成的人,都给治好了。你别诓吓我,以为我头发比你短,见事比你少。我告诉你,姑奶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刀山火海,油锅酒腌,没有不见过的。” 白发鬼母长长叹息,闭眼。 意玲珑以为她快死了,稍稍伸手探她鼻息,哪知,鬼母猛地抓住她的手,微微颤颤,道:“我说的句句实话。能救我的,有两条路,一条送我回地下,二条,找庄府子孙脉血来给我吃。” 意玲珑吓得赶紧收回手,退后几步,道:“你还真是妖怪呀!” 白发鬼母咯咯直笑,轻轻道:“也是实话。好心的姑娘。我才刚说一条送我回地下,那是让我在那里等死。你知道我为何能在下头存活这么多年么?”意玲珑回说不知道,鬼母又解说:“是因为里头的珠宝,珠宝里头的夜明珠。” 意玲珑叹道:“难怪了,有那么多的夜明珠。可有些不发光了呢!” 白发鬼母道:“所以啊,你出现得及时,让我出来了。可见老天垂怜我,不会让我惨死地下。姑娘,你如今只需去将夜明珠给我拿来。” 意玲珑道:“夜明珠的光你又受得?不是见光就不行么?” 白发鬼母道:“那夜明珠,并非真夜明珠,乃是荧光虫的毒粉,我的命跟那荧光虫联在一处。只要病发,拿珠子舔一舔便好了。” 意玲珑惊呼,感叹世间竟有这等神事,道:“你莫是骗我!怎会是毒粉珠子?我拿去外头卖了,买客说是难得的夜明珠,给的价钱可高了。” 白发鬼母努力发笑,有气无力道:“总之,你听我的给我取来便是,若是活下去是好事不是?若是死了与你无关。才刚我说要庄府子丁的脉血,那是我想死之前,让自己心里痛快,学一学她们的手段。姑娘,我求你了,杀人的事不劳你,取珠子你能行。” 意玲珑哼了一声,忿忿道:“你想要珠子等我回来跟我言语一句,我没有不依你的。可你巴巴的跑出去吓唬人,不是让我陷入困境么?” 白发鬼母道:“我……怪我呀!我已多年不见阳光,不知阳光温暖是何了,只想出去感受感受。岂料给姑娘添麻烦了,以为姑娘自己住,没人。外头又静悄悄的,我听了一会子才出去呢!” 意玲珑听毕,对鬼母再生可怜,摇头叹气。尔后,意玲珑宽慰她道:“你也不要乱想,我没怪你的意思。就是想说,陌生人来家里,总有人没见过的,惊吓也是有的。” 白发鬼母的眼目微微张合,滑下了泪水,道:“姑娘心地好,哪是什么陌生人,想必我这个样子吓人吧!是不是?” 意玲珑快语道:“没有!你好看着呢!长发飘飘,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一样。我家娘子说,还要拜你作神仙。可见你的美貌跟仙女一样。” 白发鬼母笑中滚泪,心情大好。 意玲珑说完也笑了,道:“等我把你伺候好点,我得给我家娘子准备拜神的东西,你呀,好好的躺着,别出去了。免得她们要把你供去庙里了。” 白发鬼母憋出一句:“好!听姑娘的!” 处理好白发鬼母呕吐出来的脏物,意玲珑又叮嘱一番,然后悄然离开篱竹园,去东府后院,伺机下井找夜明珠。 出了北府,拐向东府小径,从偏院潜入东府府院,正想向后院去,忽听闻见几个人在远处回廊下说笑,她抽身闪躲到一边,稍稍探头看去,见四姑娘庄瑜坐在栏杆上,回廊外头空院,庒琂正欢喜的坐在秋千上玩耍,三喜给她轻摇推送。 庄瑜拿着手绢捂嘴笑,担忧道:“别把你姑娘甩出去了!” 后头三喜和庒琂说几句什么话没听清楚,意玲珑哼的一句:“没事儿来这儿挡我什么道啊!真是!”又绕去滚园,想从滚园那边进后院。 走到滚园,直眼见到大奶奶从外头回来。可不是了,大奶奶跟太太们去寿中居议论二月给庒琂过生日的事,如今回来呢。 意玲珑倒不怕她,知道这大奶奶平日勾头垂眉,也不爱打望乱语。这点上,意玲珑放一百个心,遂而堂而皇之继续往后院去。 大奶奶的丫头蜜蜡或是见有人影在树丛里闪过,晃眼吓了一跳,拉住大奶奶道:“奶奶,我好像见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那儿。” 大奶奶也不张望,只道:“怕是你眼花了,这地方谁来呢。” 蜜蜡道:“才刚在外头听说四姑娘和琂姑娘来了,在我们园子外头看梅花。不知道是不是她们。” 大奶奶听得,站住不动,思想一会子,道:“要是在这边,见到我们怎会躲藏?你去四姑娘那边看看,琂姑娘还在不在。” 蜜蜡诧异道:“奶奶要做什么?” 大奶奶道:“姑娘来了岂有避而不见的道理。若是见姑娘在,你来跟我说,我去见见姑娘。” 说罢,自己坐在廊下不走了。 蜜蜡得了意思便往庄瑜那院子走去,还没到那边,半路在一处园子看到了她们,几个人在玩秋千。蜜蜡远远看到,没上前招呼,只顾转身回去报告给大奶奶。 大奶奶听信,赶紧撩起裙袍,快步赶到那边。 到的时候,正好庄玝、庄琻、庄瑛三姐妹也来了,要不是庄琻看到大奶奶惊呼出口,还没人发现大奶奶来了。 只听庄琻道:“哟!这不是大奶奶么?嫂子怎么也来了,寿中居散了?” 原来庄琻、庄瑛和庄玝几人在北府玩,听得丫头子们传说篱竹园出妖怪,庄琻不信这些,出口恶训了那些丫头,心情很不愉快。庄玝觉着无趣,想走了,可料庄瑛不想让庄玝走,怕她姐姐盛怒不消又拿自己作践,便拉住说去东府找四姑娘玩。庄琻也想排解心情,跟来了。谁知,来到这里,不止看到庒琂,还看到大奶奶。 这里头好几重关系,庄琻跟四姑娘庄瑜自春节除夕闹不愉快,自今心结还没解开;庄琻又对大奶奶是那种表面亲和的人。总之,来东府是勉强而为之,还不如待在自己府里。 庄琻一口大奶奶,一口嫂子,可见话语中显出些许刻薄,她自己不觉着有什么;庒琂听到,却是这么觉着,也没表露什么来。 听庄琻惊呼,乍看来好几个人,庒琂赶紧从秋千上下来,先对大奶奶那边端礼,又转身对庄琻等人端礼。 大奶奶回了半礼,庄瑛和庄玝回礼,庄琻不回,依旧道:“我们那儿有妖气,你们这儿倒是仙诀飘飘,乘秋千上天做嫦娥了。” 庒琂脸色漾红,笑道:“姐姐说笑了,什么妖怪神仙的。我原本想去老太太那儿坐坐,听说太太们在那儿说事,所以无聊走来跟四妹妹玩。我还想,这么好的天气,姐姐妹妹们必定在一处。” 庄琻冷笑道:“你们琂姐姐的话违心,明明过来找四妹妹,非要拉上我们说话。你怎就知道四妹妹在东府,不在我北府?莫不是琂妹妹觉着我跟四妹妹不合?早知道我不在?” 这可说到点了,庄琻和庄瑜因除夕节目不合,众人皆知了。 庒琂确实如此想到,如今后悔自己言语表达不当。 幸好,庄玝口齿伶俐,略是偏袒庒琂,她过来拉住庒琂的手,道:“姐姐们在一处玩,哪能思想这些了。二姐姐跟太太老爷做生意,打算盘打昏了头脑,说这些话。” 庄琻叹息,歪头弄钗的,随便在廊栏坐下,不语。 大奶奶见氛围尴尬,又见庒琂脸红未消,找话来道:“姑娘们心齐,赶约到一起。我从老太太处出来,太太们议论给琂姑娘过生日的事儿。见姑娘在这儿,我大胆过来看看。” 庄瑜道:“嫂子说这些话见外,我们府里,你走哪儿都成,没大胆小胆一说。” 庄琻接道:“是呀!嫂子说这些就见外了。随嫂子怎么走都成!嫂子愿意走我们北府也可以去走,听说我们那儿出妖精了,嫂子要不要去瞧瞧?” 庄瑜也红了脸面,咂舌愣住。 庄玝暗暗给庄琻使眼色,又对庄瑛使眼色,意让庄瑛按庄琻的说话。 庄瑛去拉住庄琻了,庄琻一手扬开,道:“我说的是实话,对自己家人没隐瞒什么。你们不信,那是把我当外人了。” 庒琂听来听去,知道庄琻较真儿,跟庄瑜闹气儿。 于是,庒琂笑道:“二姐姐怎会是外人,要说外人,我才是!”说着,往庄琻边上去坐,又道:“姐姐才刚说,你们那边出妖精,是什么事?” 庄玝跺脚道:“琂姐姐,你又说!” 庒琂本不想提,可见庄琻趾高气扬的样子,实是无话可说,又不想费心思找话,就顺她的话头去了。 庄玝的想岔开话题,自然不想提及,可见里头有什么蹊跷故事。多半府里的大人避讳这些鬼神论说吧! 庄琻白了庄玝一眼,叹气对庒琂道:“也只有你还当我是自家人问我了。”拍了庒琂的手,又抬眼看庄瑜,笑道:“才刚听丫头们呼天喊地的回来。你猜她们去篱竹园做什么?” 大奶奶看了一眼庒琂,等她回应呢,可庒琂愣住看庄琻没发话,庄琻又一眼的期待众人回应。 因而,大奶奶附和道:“自然是太太关心姨娘,差人给姨娘送鸡汤。我才刚在老太太那儿听说了。” 庄琻拍手道:“对呀!说鸡汤送去了,摔了一院子,说在那边见到活妖怪!你们说,这新年刚过,光天白日的,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是不是活见鬼了?我是饶不得这些人,我们太太说了,有邪魅心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编排些话来吓唬人。三妹妹和五妹妹还被吓着了,我听来之后,能不气么?下人们忒是没规矩,硬把主子们当好耍的,吓得她们团团转!我气不过,把她们一顿好骂的呢。” 庒琂笑道:“妖魔自从心生,姐姐训的是。这事本小事,姐姐不必生气。从这儿看,姐姐跟太太一样,都是会持家管理的当家人。” 这话,把庄琻抬得极高,听来顺心。庄琻赶紧卸掉才刚那气焰,热络地拉住庒琂的手,比划着在那边如何训斥丫头,如何打她们。 众人用心听着,震惊不已。 庄玝和庄瑛倒一脸平淡,略显厌烦之色。 那时,不知哪个角落蹿出个人影来,庄琻的丫头万金看到了,追出几步,冷冷地朝那边喝声:“站住!” 众人急是转头望去。 正好看到那人止住慌忙的脚步。 第四章:巫啼 停下脚步的人是意玲珑。 此刻,她已从古井下头出来了,怀揣几颗夜明珠子。滚圆滚圆的胀于胸口,让人看到,怪觉滑稽,最滑稽不在此,而是她通头湿透,浑身滴答着水。 此处,其余人不知缘故,庒琂是知意玲珑这些底细。 只见丫头万金转身回来,对她姑娘庄琻道:“姑娘,你瞧!” 庄琻早看到了,一面从廊杆上起来,一面抚弄钗发,弱风拂柳般软耷耷靠在廊柱上,尖酸涩语对意玲珑那边道:“哟!四妹妹府里什么时候养有落汤鸡呀!冬春初日,也不怕冷的。瞧瞧,那胸脯肉可真多呀,宰杀宰杀能够一府人再过个新年!” 意玲珑本是习武,脾性粗鲁惯了,性格也直接,知道庄琻讽刺自己,故而怒转身来,正待发火。可料,庒琂开腔劝和:“哟,这不是意姑娘么!意姑娘怎么往这儿来了。衣裳都湿了,赶紧回去换换吧,免得站这儿风口,着凉。” 意玲珑咬牙切齿,怒目瞠视庄琻。 庄琻直是捂嘴笑,更是肆意,眉目散发出的讥诮,叫人浑身不舒坦。 其余人都知道意玲珑古怪,身段功夫了得,不敢惹,便没言语。少许,意玲珑哈哈大笑,抖动起那胸脯大摇大摆的向姑娘们这边走几步,道:“我胸脯就是大,有本事来吃呀!我撑死你们!我毒死你们!” 是的,白发鬼母说过,夜明珠子有毒。 庄琻以为她要过来,有些怕了,稍退后几步;姑娘们也往后退去。庒琂怕出事,硬着头皮往前走,三喜拉都拉不住。 庒琂对意玲珑道:“姑娘还是回去吧,我看你浑身湿透了。” 意玲珑哼气,停下,欲转身去了,可料庄琻嘴巴不饶人,风言风语地说:“如今什么都不怕了,除夕那晚谁临阵跑了。好几日不敢露脸。” 意玲珑猛然转身,手指向庄琻:“说谁呢?谁不敢露脸?” 庄琻抬起下巴,横道:“就说你了怎么着了?那晚你不是跑了么?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害我跟三姑娘被人当笑话看,我就不能说你几句?你是谁啊!” 意玲珑装出一副心神气爽的模样,晃脑袋道:“你有种!姑奶奶我这会子没空跟你叨叨。等我忙完了,我再跟你好好玩玩儿。” 说完,白了庄琻等人一眼,大摇大摆出去了,这会儿一点儿都不避讳人了。 庄琻气得直跺脚,庄玝和庄瑛忙来扶住她,她见有人护着自己更是气焰大涨,指着意玲珑骂道:“不要脸的东西!等有一日,姑娘我拿着打狗棍子赶瘸你的腿,轰你出我们的府门,让你到外头做乞丐去!你还想跟我玩儿,也不照照镜子是什么鬼玩意儿。” 意玲珑似没听到一般,庄琻骂得恨,她越发感到快意,脚步越发的轻盈,转眼间,她回到北府,直进篱竹园。 庒琂看到意玲珑不受庄琻谩骂影响,依旧快意,想到伯镜老尼昔日说的:“报复手段千千万万,大可分两种,与男子间的报复,先近他,敬爱他,后弃离他,让他生无可恋;与女子间的报复,不必绕口接舌,一笑置之,越欢快转身,她越怒火攻心,至后气血堵塞而死。” 意玲珑,一个江湖怪客,看似大大咧咧,竟也懂这些攻心谋术?庄琻那些骂语,与意玲珑反差相向,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庒琂心底暗暗笑,不搭言。那会儿,意玲珑已回到自己的屋里。 依旧如前,关好门户,湿身的衣裳也不去换,赶紧从怀里掏出夜明珠子。因白发鬼母说过,夜明珠子是毒粉,舔一舔能活命,所以去时先在屋里找一张油纸携上,寻到夜明珠,将其包在纸中。如今,即便外头浸湿,夜明珠依旧干亮,未遭一滴水浸染。 她走到床前,轻轻呼白发鬼母:“仙女,你死了没有?” “鬼母”这一称呼,实在不好叫出口,因出门前赞她是仙女,如今就当她仙女一般叫唤吧!毕竟,听到被人称为仙女,她高兴呢! 白发鬼母没响应,挺直而躺,闭目无音。 意玲珑有些紧张,伸手去探鼻息,手还没伸到鬼母的脸上,外头忽然有人敲门。这吓得意玲珑猛然收手,咬牙的转头怒道:“谁!” 敲门的是丫头子,笑嘻嘻回复:“姑娘在呀!娘子找姑娘。” 意玲珑将夜明珠子藏在鬼母的被子下头,然后很是厌烦走出去,半开着门,探出湿哒哒的头。丫头子见状,吓得往后一退,再怔眼端视。 意玲珑道:“我正沐浴洗澡,全身干净好出去帮娘子买拜神的东西。有事儿?” 丫头子“呀”的一声,笑道:“姑娘真是用心了。话说神仙最喜洁净。姑娘想得真细致。” 意玲珑不喜欢这些抬举,翻白眼地道:“有事儿赶紧说,冷死老娘了!” 丫头子连连道:“哦!娘子想请姑娘过去,倘或姑娘忙,我说给姑娘知道也行。” 意玲珑冷得牙齿咯咯响,怒道:“那你倒是说呀!你觉着我浑身湿着很快活?要放屁要撒尿你赶紧!” 丫头子红脸道:“娘子说,姑娘出去买拜神的礼品时,顺道买辣子回来。娘子要吃。” 听罢,意玲珑用力关门,丫头子被响声击得往后退去,未等她转身走,意玲珑又开门出来了,道:“回来!” 丫头回来。 意玲珑道:“娘子几个月前不是只喜欢吃酸的么?怎么这会子又吃辣的了?” 丫头道:“姑娘你不知。”四下张望看有无人,再凑头去给意玲珑道:“那会儿吃酸,是酸梅那丫头挑唆的,她想要老爷给赏。你知道酸儿辣女吧?娘子吃酸,可不是给老爷说娘子要生儿子了。才刚不知你在不在,老爷来了,端了一盘子的酸梅来。娘子问我‘为何总要我吃这个?’我跟娘子说‘酸儿辣女,娘子你多吃就生儿子了。’娘子说‘那我不吃,我要吃辣的。’我说‘为何呀?’,娘子说‘男子皆是强盗,免得日后又回我们老家去抢人。生女儿吧!’我说‘生女儿有什么好,生了女儿没人待见你了。’,娘子笑了,说正好。这不,得劳你去买辣子了!外头有,怕太太老爷瞧见不好交代。” 意玲珑听完,嘿嘿作笑,然后指着丫头子的头脸啐道:“准是你嫉妒酸梅,硬是耍心眼让娘子吃辣子。” 丫头子冤枉道:“姑娘冤枉我。” 意玲珑关门前白她一眼,道:“冤枉不冤枉你自个儿问你爹妈去!娶的什么鬼名字,叫的不是辣椒?” 是的呢!这丫头子叫辣椒! 所以,意玲珑准是觉得叫酸梅的邀功,挑唆吃酸梅,这叫辣椒的,嫉妒人家酸梅,改挑唆吃辣子。此刻,意玲珑讥笑她们,可也应了这事儿。 辣椒嘟嘟囔囔的回去不提。 再回身关门,意玲珑探头去看了一眼白发鬼母,依旧是那副静躺模样,她又因自己冷得厉害,赶紧去把衣裳脱了换一身干棉袍,谁知,湿身的时候不觉得这般冷,换上干衣裳反而冷得肤裂骨疼。她哆嗦叹气几声,信手将床铺上的盖子捞过来,紧紧披在身上。 这会儿,再移步到白发鬼母这小阁屋来。 谁知—— 在帘子外头,听到鬼母舒畅吟叹声,等意玲珑撩帘子进去,迎面看到鬼母坐在床上,已是活过来了。床下的地上,几颗夜明珠子突突突的四下滚走,有一颗正往意玲珑脚跟滚来。 意玲珑抬起鞋脚,猛力踩在珠子上。也不捡起,快步冲到床前。 白发鬼母那诡异干瘪的面孔,正在舒展,毫无血色的嘴唇微微扬笑,无眼珠的双眶缓缓睁开,道:“舒服了!” 意玲珑憋住气,怔怔地看鬼母,又扭头看地下那些夜明珠。 白发鬼母摸索道:“姑娘在?” 意玲珑忽然的反应,道:“在在在!” 白发鬼母笑道:“姑娘有酒么?” 意玲珑惊诧,这病才好,要喝酒?不过,回应:“我正要出去买东西,你要吃酒,等会子给你买。不过,你得躺下歇好了再吃。才刚我以为你死了,叫也叫不动。” 白发鬼母被意玲珑服侍,又躺下,道:“哪里舍得死,我听到姑娘叫我了。仙女仙女的叫,让我死,舍不得呀!我这样貌美的人,得出去把庄府的娘儿们个个比下去了才死。只是,我得先舒坦舒坦,吃几口酒。我刚说要吃酒,不是外头有买的,庄府就有,叫金纸醉的酒,听过没有?” 意玲珑摇头说没听过。 白发鬼母道:“那你准是庄府最低贱的下人了,这都不知道。” 意玲珑扭曲鼻头,“去”的一声。 白发鬼母又道:“那金纸醉是好东西,就是烈了些个。你寻个时候帮我拿来几瓶子。” 意玲珑一屁股坐在床沿,脚踩地上一颗珠子,来回滑着,道:“庄府那么大,我怎知道哪里有?” 白发鬼母诧异道:“你问去呀!总有人知道。” 意玲珑无奈,道:“这都什么事儿呀!你说!你看啊,我先偷一个人出来,又帮这个人偷一堆珠宝出来,现这个又叫我去偷酒!你说,我一个人偷,全都是我的,凭什么你来差使我呀?你给我银子当辛苦费没有?” 意玲珑心里想想还真有气。 白发鬼母并不介意,缓声道:“好心的姑娘,好人有好报呀!再说,地下那一地的金银财宝,我给你了。哪能叫偷呀!我还跟你说,庄府金纸醉酿造的方子是我出的,我要吃自己的酒,怎叫偷了?” 意玲珑听毕,猛然站起来,低声责问:“庄府不是你仇家么?如今听来,我感觉不对劲儿啊!仙女,你到底什么来头?” 白发鬼母咯咯咯咯笑不停,之后道:“老实告诉你,姑娘,我就是天上一万八千座神仙的至尊神,庄府里那些个蝼蚁,是我昔日脚底下的蚂蚱!是蝼蚁变的蚂蚱!你说,我是什么来头呀?” 意玲珑嫌弃的歪起嘴巴,不爱搭理了。 末了,意玲珑没答应白发鬼母的请求,也没明说拒绝,稍后威逼利诱加上恐吓把她安抚睡下,便出去购买娜扎姨娘拜神需要的东西。 事端,由此开始。 第五章:霜满天 天降银雪,地上素白。 意玲珑想不到,隆冬过去,才显暖阳,这大白天还下起雪来了,要知道碰见这样的天气,自己准不出门,好好的在屋里炕上窝着暖和。 她看着街上飘雪,自言自语,自己安慰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霜雪不挡道,天路为我开!” 按常日的见识,庙里供奉的礼品也就那些,她随意购买几样,无非是香火蜡烛瓜果。再添鱼肉。一一购买妥当,又去买娜扎姨娘吃的辣子,买到辣子待要往庄府回去。因手里提的东西过多,行走不便,就随意在街边馄饨面摊就坐,叫了一碗热馄饨。没一会子,老板给端上来了,意玲珑也不吃,把银子拿出来,对老板说:“再给我叫辆车。剩下的别找了。” 老板乐坏了,细细端详她好一会子。 意玲珑“啧”道:“看我干嘛,去呀!姑奶奶提东西多,冷着吶!” 老板呵呵笑道:“姑娘,那您先吃着,我这就给您叫去!哦,姑娘你到哪儿?” 意玲珑拿起一双筷子,“啪”的拍在桌子上,道:“姑奶奶我上天,未必车子还要挑神仙?” 老板收住笑脸,点头哈腰地去了。见老板去了,意玲珑端起馄饨,想吃一口热汤,这时,看到马路对面一家布庄裁缝商铺屋檐下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她搂住一个孩子,蹙着眉无助地看行人,又不住望天上的飘雪。那商铺人进人出,恰好商铺老板送客人出门见到女乞丐二人,开了手脚轰走她们。 那女乞丐兴许是在哀求,商铺老板只扬手,意思是叫离去。 意玲珑看到这幕,坐不住了,端起馄饨碗,然后对灶上的老板娘道:“老板娘,劳驾您帮我看这堆东西。” 说着,端碗过马路,迎面站在女乞丐边上,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抖脚晃脑的望住商铺老板。 此刻,听商铺老板轰女乞丐道:“别啰嗦,走走走!外头躲去!” 女乞丐知道求助无望,拉住孩子的手要走。意玲珑摊手拦住她,并将馄饨碗给孩子端。 意玲珑再退后两步,看了商铺的牌子,看半日,再回身对老板道:“老板,您这卖的啥?” 商铺老板皱眉头盯住意玲珑,又看乞丐二人,依旧没好气道:“不卖乞丐用的东西!” 意玲珑道:“我瞧你这门店也忒小,能做大么?两个人屁股都容不下,还能做什么大生意!” 商铺老板哭笑不得,是恼怒了,喝道:“你这姑娘怎说话的,新年大头,你怎咒人家商业生意呢!” 意玲珑也不答应,只往店门里探头,看到里面摆着各色的布料,便笑道:“不是我存心咒你!是你自个儿咒你自个儿。你看,外头下那么大的雪,人家一大一小往你门口躲一躲怎么的了?不是因为你店小容不下,是什么缘故?” 商铺老板道:“是,我就容不下乞丐的!乞丐该去夔门楼呀,那地方是她们这种人聚的地儿。” 夔门楼,是曹氏此前去找庄琻的地方。这里,意玲珑自然不知曹氏去过,但是夔门楼的大名,意玲珑是知晓的。 意玲珑道:“行!难怪您生意做不过夔门楼那边的。不过,新年大头,我也可怜一下您,照顾您的生意了。看到没有?”指着乞丐二人身上,“给她们做几身衣裳,我要今天穿的雪天衣裳各自一身,春天衣裳各自一身,夏天衣裳各自一身,秋天衣裳各自一身。另外,送一身给您,清明节的穿的。天黑之前给姑奶奶赶好!” 一面说,一面从身上拿银子,也不数,随抓多少往商铺老板手里塞。尔后,意玲珑道:“多出来的银子,如数给她们拿着。回去我要点数儿!另外,你到对面馄饨店去再端几碗热馄饨来,就在你们店门口吃。” 商铺老板接了银子,那脸都笑烂了,赶忙引请,还去拉女乞丐的手。女乞丐一脸懵样。 意玲珑推开商铺老板的手,道:“别介!不老您客气!我们就往门口吃!您把桌子给抬出来就成!您那屋里,真寒酸,我们不消进去!劳驾您了。” 说着,推商铺老板进去。一会儿,两个伙计抬一张桌子出来,并三把椅子。 意玲珑看到椅子上没坐垫,又道:“什么个意思?你们店忒寒碜了点儿,还做布庄生意?连个坐垫的都没有,想拿我们热脸贴你们冷屁股?” 商铺老板赶紧招手给伙计,让伙计拿坐垫来。谁知,垫子拿来了,给意玲珑椅子上放的时候客客气气的,给乞丐两人放的时候,垫子上还盖一层布。 意玲珑当是没见,等伙计离去,她一把扯开盖布,拉住乞丐二人坐下。 只听商铺老板在里头叹息,叽叽咕咕跟伙计几个议论说话,少许,意玲珑张扬叫怎么还不作衣裳?那老板才叫人出来量身子尺寸,又马不停蹄叫伙计去对面端馄饨。 馄饨端来。 意玲珑也不吃,看着这二人吃。 乞丐二人胆怯,可终究是饥寒交迫,也不顾了。吃完,女乞丐起身,拉住孩子正正的给意玲珑跪下磕头。 意玲珑猛然惊起,出手托她们起身。 女乞丐哭道:“多谢姑娘。” 意玲珑让她们回坐,问:“你们也真是,挑个面善的去呀。这种面相凶狠的远远躲开便了。何苦呢!” 女乞丐道:“姑娘,我们也才来,哪知道谁凶谁善。都说京都大户多,随便扔块骨头都够我们啃一年。也对,就遇见姑娘这么大的大户善人。” 意玲珑不好意思道:“别这样说。要是天下人人都是恶人,那不是天下大乱?夔门楼有个地方,许多人聚在那儿,难怪你们才来不知道。你们打哪里来?” 女乞丐催促孩子趁热赶紧多吃,一面回意玲珑:“我们打北境顺天山郊直隶村来。我们那儿,这一二年旱灾水灾不断,活不下去了,只能寻到京都乞讨。”说着,女乞丐哭了,“来的时候,一路的人,饿死的饿死,散的散走,我们一家子,只剩下我们俩儿了。” 意玲珑听闻,十分可怜,又从身上拿出银子,悄悄塞给乞丐,道:“你到夔门楼那边找房子住,那边要便宜一些。而且,那地方跟你们一样的人很多,兴许有你们的乡亲父老。也不用推辞我,我这银子也是大户给的。我用不了那么多,暂时借给你用。” 正说完,马路那边馄饨摊老板隔着马路叫唤:“姑娘!车叫好了!” 意玲珑应了一句:“等着!”又拍拍乞丐的手,再摸摸乞丐孩子的脸,道:“我有急事儿,得走了。你自个儿腰杆子硬些,不怕的,我给了他们银子。要是不依叫的,你尽是在大马路上嚷起来。这做生意的人,最怕这个。所以,不必跟他们客气,越发的长他们的贼脸。” 乞丐二人听毕,又跪下致谢。意玲珑扶起来后,再叫商铺老板出来叮嘱,这般那般的恐吓利诱,才出布庄裁缝店到马路那边登车。 临登车时,又多给馄饨摊老板几个大钱,再说:“过会子你去对面收拾碗筷。再帮我看着点儿。别给人欺负我那两人。回头我再出来谢你。” 那馄饨摊老板点头应了,目送意玲珑离去。 从外头回到庄府,意玲珑不从正门进,只让车子绕到北府后门。下了车,守门的见是意玲珑,笑意绵绵的来招呼,帮提东西。意玲珑尽是让他们提,自个落个轻松。 入门后。 意玲珑想拿回提礼,守门的那些小子客气说帮送,意玲珑道:“少来!你们太太见到又得说你们。” 守门的道:“唉!太太骂几句解恨,我们不痛不痒,姑娘你待我们好,常日给银子吃茶,这点儿小事儿,还怕什么。” 意玲珑终究不想为难他们,捞过东西自个儿提,欢快道:“走了!” 守门的笑着,还尾随几步跟她道:“姑娘,东府转过来的大狼狗要运出去了。听说二老爷怕老太太知晓责怪下来。你要不要再去瞧瞧?” 意玲珑愣住脚。 此处,有个小意外故事。大老爷庄熹从北境平乱归来,带回战利品北境狼狗四匹,回来后关在东府偏院。那日庄璞为了报复刘姓者两人,去东府盗狼狗,好让阿玉挖狼心狗眼给二人置换,老太太获悉而担心,在东府闹了一场,后来,老太太下令让大老爷将狼狗处理掉。大老爷听老太太的话,张张扬扬的给老太太知道自己送狗出去了,谁知,转身的事又让二老爷庄禄将狼狗接回北府圈养,这事儿庄府主人家没一个知晓。恰好那日意玲珑去东府后院古井偷盗,从北府绕路,半路上遇见了。 知道狼狗圈养的地儿,意玲珑没事儿的时候便去逗狗儿,还跟它们熟了。趁没人时,她悄悄放一只出来玩耍,跟她和善听招呼的那条,被她赐名为“二郎神”。有时更是大胆,拿着肉食引二郎神出来遛,因这,给守门那几个看见了。 意玲珑也不遮掩,就把二老爷偷运狼狗进府,如何偷偷摸摸的给他们说。那些守门的知道老太太闹东府,大老爷处理狼狗的事儿。他们前后对起这件事的经过,意玲珑才知,原来老爷们‘暗度陈仓’。她也识趣,让守门的几个不要张扬。 如今,二老爷怕事儿,想让人把狗运出去。守门的知道了,自然要给意玲珑说一声。 谢过守门的,意玲珑快手快叫奔回篱竹园,也没将拜神的礼物送给娜扎姨娘,放下东西便又跑了,直奔北府关狼狗的地方去。 幸好,狼狗还在,她的二郎神还在。 意玲珑对其余两条狗的感情一般,只放出二郎神,在那院子内玩耍一圈,还跟它说话。这情景不知被哪个路过的人看到,报告给曹氏的大丫头贵圆知道。 贵圆获悉,急是去给曹氏说。 那会子,曹氏正在屋里发火,埋怨老太太给庒琂过生日! 第六章:人情祸 贵圆忧心忡忡地给曹氏说有人在荒院见到意玲珑,她鬼鬼祟祟在那里不知做什么。 其实,贵圆听人报,已知意玲珑在遛狗。只是,不明给曹氏讲。 曹氏心中本不舒坦,哪里有闲功夫管理这些碎事。贵圆终究是担忧,毕竟一个意玲珑就能把北府闹个鸡犬不宁,加上狗,那不得升仙大闹天宫了,万一她使了坏心眼,寻个时候带狗来整人,怎么得了? 因而,贵圆道:“太太,听说那院子有狗。” 曹氏对自己家了如指掌,不相信,急啐:“胡说八道,我们那狗不拴着么?怎跑去那死人的地方跟贱丫头玩?你们那些没舌头的的乱说什么。” 贵圆吞吐了一会子,才道:“我刚听说,大老爷送出去的狼狗,往我们府上转移了。” 曹氏听毕,“呀”的一声,赶紧从炕上起身,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你们这些人都死了?一条狗都看不见?你二老爷胆子也太大了,放着老太太的话不听,好啊,等有人报去给老太太知道,看怎么说的。” 贵圆道:“是呢!太太,谁知道呢!” 曹氏就此让贵圆玉圆披斗篷,意思是要过去瞧。等过去看,隔着门缝瞧,果然看到意玲珑跟一条狼狗在雪地上打滚。那狼狗似闻到陌生味道,猛扑去门边,嘶吼。 曹氏等人吓得魂飞魄散,珠歪钗倒,跌跌撞撞往自己院屋跑。意玲珑知道有人来瞧见了,也不放在心上,只去将二郎神抱住,将它关回笼子里,就此回篱竹园不提。 约是近晚时分。 庄琻和庄瑛从东府回来,看到曹氏一脸惨白,躺在炕上哼唉,额上加了一根平头抹额,知是在敷药。 庄琻姐妹快步上炕前问:“太太怎么了?” 贵圆在炕下炭笼边上蹲着添火,回道:“给篱竹园那贱丫头吓的,太太受了惊还入寒了。” 庄琻不解,道:“那篱竹园的人个个是妖怪变的不成?头先有人说在那边见到妖怪了,太太这会子被吓了,难道还真有妖怪了?” 曹氏劳心道:“你胡说什么!都是你家老爷的不是。他悄悄把东府大狼狗运回我们府上。如今,篱竹园那丫头居然……居然……” 贵圆见曹氏激动得说不下去,接道:“居然指派那狼狗来咬我们!所以太太给吓成这样。” 庄琻愤怒,起身道:“我告老太太去!” 曹氏不想张扬给老太太知道,要制止庄琻。可庄琻气盛,哪里肯听,雪伞也不打,呼万金走,便冲出门。 曹氏捶炕叹道:“真是找老太太的嫌不够的。还不去拉回来!” 到底,丈夫做错事,曹氏心里恨,口口声声说要捅出去给老太太知道,其实刀子嘴豆腐心,过过嘴瘾。毕竟老太太对北府不同其他三府。老太太多少看不起北府人丁少,又没多少墨水文化。曹氏再大意,也能知觉老太太的想法。 听曹氏的招呼,贵圆慌忙的去拉庄琻,后头庄瑛和丫头也跟出来。 众人一路小跑。到北府大门外才追上庄琻。 贵圆和庄瑛轮番的求庄琻,说别去了,庄琻不依,怒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今日就撵她出去!正好呢!” 说完,庄琻推开贵圆和庄瑛,怒火匆匆去中府寿中居。 贵圆眼看拉不住人,赶紧回去报给曹氏知道,一面求庄瑛跟紧庄琻。后头,庄瑛仍跟在庄琻左右,劝说不停,直至中府。 到中府外头,看到丫头子们传菜,老太太这会子怕是要吃晚餐了。庄瑛怕惹老太太生气,故使出些力气来拉住庄琻,。 庄瑛道:“姐姐,老太太这会子吃饭呢,你别去说了。免得老太太生气,老爷知道了又得说我们了。” 庄琻心里也悬怕,只是面子不好下来,依旧道:“怕什么,就告诉老太太。” 姐妹两人你拉我扯的进中府门口,脚步倒放慢了许多;恰好镜花谢那边出来人,互相看到。那几个人是庒琂、三喜和子素,她们这会儿要去老太太屋里用餐。 庄瑛见到三人,忙着招呼庒琂:“琂姐姐,快快帮我拉住姐姐。” 庒琂稍愣,疑惑她们发生了什么事,还是移步过来问:“姐姐怎么呢?” 庄瑛趁机一把庄琻拉到门外,庒琂也跟出去了,三喜随后。子素不动,不跟随,冷眼看别处。 出了中府门外,庄瑛把北府的事说一遍,大致说意玲珑放狗吓唬曹氏,庄琻才来寿中居报告给老太太。 庒琂听毕,不假思索道:“该给老太太说,这样严重的事,意姑娘怎做得出来。” 此处,庒琂并非有心推意玲珑下水,可因意玲珑将关先生和阿玉藏着不说,庒琂这口气自今还咽不下去呢,再者,跟庄琻的关系总有些隔阂,不想再正面与她发生矛盾,便才顺着她的心情说话。 庄瑛见状,跺脚道:“哎呀,琂姐姐,我请你劝姐姐不要去给老太太说,你怎鼓动她了。” 庒琂微是一笑,想回话呢,庄琻推开庄瑛,拉住庒琂道:“琂妹妹,我那妹妹不要了,从今往后,你跟我一处做亲姐妹。” 庄瑛羞得满脸通红,求着不是,拉着不是,庄琻一口的嫌弃,啐开她。 庒琂见如此,拉住庄琻的手,安抚道:“姐姐,何必这样说。三姐姐也是关心你。这会子,老太太用饭,姐姐要不跟我一块儿进去。” 庄琻有些迟疑,骑虎难下呀,如今倒不愿进去了,可庒琂这些温暖人心的话,又叫她不好拒绝,更下不来台面。 那会儿,子素出来招呼了,说老太太的饭摆好了,姑娘该进去了。庒琂听后,拉住庄琻说一起进去。 庄琻咬牙,哼的一声,道:“就进去了!给老太太说个通透!琂妹妹,你可得支持我!” 庒琂笑道:“姐姐叫我往天上,我就往天上的打!叫我往地下,我就钻进阎罗王府里打!姐姐心里可舒服些了?” 庄琻心里确实舒服,忽然感觉庒琂为人不同往日,真真的好呢! 谁知,几人将要进门,身后传来曹氏的声音:“死蹄子!还不赶紧回来!” 几姐妹及丫头纷纷回头,看到贵圆和玉圆扶着曹氏没命的跑来。当到达庄琻面前,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庄琻拉到槐树底下,再问道:“进去了?” 庄琻哼的站那儿不回答。 曹氏很是无奈,举手揪住丫头万金的耳朵,道:“你姑娘进去了?” 万金疼哭了,连连求饶,回说不曾进去。后头,庄瑛也来说没进去,曹氏才罢手。 曹氏道:“你那蹄子怎就那么快,千里马都赶不上你了。你说,你给老太太说什么?不是找老太太的嫌么?跟我回去!” 庄琻撒开曹氏的手,扬起脸面向庒琂那边,道:“人家琂妹妹都支持我,你们反而不是一家人了。” 曹氏听得这些话,举眼看向庒琂,她如今站在门下,正深深给曹氏端礼。 曹氏稍稍勾首,示意应礼,再白了庒琂一眼,对庄琻道:“外头来的人心里歹毒啊!放狗的不说了,没放狗的比放狗的心更恨!人家见你起大火,不给你灭,还在火上给你浇油。你猪脑袋呀?也不思想思想。人家支持你,那是人家想看你笑话!” 庒琂站在远处,听不清楚,只看到母女几人拉拉扯扯,低声吵嘴。没一会儿,曹氏生抓硬拽把两个女儿扯回去了,终究没进中府,也没跟老太太报告。 庒琂目送她们走后,才进门。 进门,三喜和子素扶过来。 子素道:“看了吧!那一府的人别的本事没有,搞事儿的能力极致了。我在门边看了一眼,那母老虎的眼神看你这边,跟要吃你的肉一般。你跟二姑娘说什么了?” 庒琂无奈地叹气,没回。 三喜微微一笑,说:“三姑娘说,篱竹园的意姑娘放狗咬太太,二姑娘知道了很生气,赶来给老太太报,我们姑娘不好不支持她,就假装支持一下吧!谁知她当真。幸好二太太来了,不然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 子素埋怨道:“没头脑了,这等事闭好一张嘴千好万好,看那母老虎拉她们回去,想必是不支持的。这会儿好了,你支持她,别人当你怂恿她女儿了。果真要来告诉老太太,母老虎不亲自来?姑娘啊,我怎么说呢!” 庒琂淡淡笑,依旧没言语,直进寿中居里头用餐。 用完餐,庒琂回到镜花谢,思想餐前遇见庄琻的事,觉得自己不够谨慎,意气用事了。想着想着,她心神不宁起来。 子素见状,过来问:“你怎么了?” 庒琂才说:“你说的对呀,我不该支持二姑娘啊!” 子素不忍再说她,只安慰道:“你也不用烦恼,我才刚说话有些过了。你跟那二姑娘说了就说了,那一府的人,难得周全她们。等你自己的事儿办了,管她们死活的。” 庒琂手里卷着一本书,很是无聊,看也看不下去,索性往炕上扔,对子素道:“这一时,也抓不到她们什么眉目,要办我们的事又得重新计议了。往后长长久久不说,每日晨早撞见,也够我受的。” 子素道:“谁叫你嘴巴不牢实了。去年,你可严谨着呢。才过个年,你就放飞了自己。这会子怪自己也没用,我要是你,赶紧睡吧!” 庒琂叹息。 三喜端水盆子进来,道:“姑娘苦恼什么!要我说,我们真要把她们怎么样也不是没法子,姑娘这会子怎么忘记密道的事了。” 密道?庒琂凛然一颤。对了,庄府暗藏的密道不知埋有多少秘密,此前自己还说要查实这里头的事,以此牵掣庄府,如今有些恍惚忘记了。今日还见意玲珑去东府,她那身湿透,必定又下去盗宝了,可不是进密道去了? 再又想,意玲珑真是厉害,能上天入地,能呼唤狗咬人,这等本事也无人能及了,如果自己有她一半本事,为父亲母亲报冤仇指日可待了呢!想下去,不免想到父母惨死那晚,官府人等抬他们的尸身往卓府门外走出的情景。 想到此,庒琂掉泪了。 三喜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到她姑娘,便放下盆子,走过来认错:“姑娘,我说错话了!姑娘你别伤心。” 庒琂擦了擦眼睛,道:“不关你的事。” 子素在一侧看,不言语。后头帮收拾一会儿,再催促庒琂歇息。临上床,庒琂对子素道:“明日我要去北府一趟。” 子素听毕,惶恐道:“姑娘,你怎么还不记于心呢!那个地方是非地呀,别说去了,就是日后提都别提才好。”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柔声道:“姐姐,我想过了,今晚不是得罪了太太么?一则,她被狗吓到了不是?我过去瞧瞧她,虚个礼儿也应当;二则,我打算去找金姑娘。” 子素不解道:“你找那个女飞贼做什么?” 庒琂的眼睛如同放出光来,喜道:“不找她,怎能找到关先生和玉姑娘?关先生和玉姑娘的坎儿在我心里,依旧过不去,西府那边的大门我至今不好进呢,璞二爷现在视我为仇敌!” 子素道:“庄府的人本是你的仇敌!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要我说,关先生和玉姑娘,由他们去吧,跟你也没关系呀!你报恩也报完了。” 庒琂道:“是报了,可报得不明不白呀。我心里一直不安着。” 子素紧张道:“那你找金姑娘打算怎么说?跪下求她有用么?” 庒琂咬着嘴唇笑,眼睛勾勾的望住子素。 子素蹙目在旁,心慌意乱,不知如何劝说。 过了一会儿,庒琂悄声道:“金姑娘进密道里头偷财宝,这没人知道吧?今日她从东府出来,一身湿,胸口藏那么大一坨。我敢说,此刻她屋里还藏着呢!我就去问她,关先生和玉姑娘在何处,要是愿意跟我说实话,我便罢了,若是依旧不承认,那我就把她偷盗珠宝的事抖出来吓唬她。” 子素张大了嘴巴,道:“这对你有何益处呀!你捅出去了,自己不也暴露了么?” 庒琂拍了拍子素的手:“我就吓唬她!也没打算捅出去。我就赌她个做贼心虚。” 子素道:“万一她心不虚呢?” 庒琂收住笑脸,冷冷望住子素,没话了。 子素吐出一口气,服侍她躺下,帮盖好被子。随后,子素道:“我可不去的!” 庒琂知道,子素不可能再踏入北府一步。 子素对北府的仇,如同自己跟庄府的仇一般,既深又重。 总归,有解决的法子,是件好事,问不到意玲珑的话,缓一缓跟曹氏的矛盾也值得。所以,北府行走,势在必行!且看明日吧! 第七章:异域魔种(上) 日次。 四府人等来寿中居醒晨问安,如常。晨安完,庒琂送太太们出门,再回寿中居与老太太用早餐。餐后,老太太身子略感不适,昔日头痛病又发作了,庒琂与竹儿等丫头服侍,把常用的药给用上,皆不中用。竹儿担忧,想去给各府知会一声,可老太太制止了,说不必告诉府中人,自己挺挺就好,一面让庒琂回镜花谢。 庒琂以为老太太要歇息,也不敢停留,出去了,她昨夜还说今日要去北府拜曹氏,顺道会一会意玲珑,老太太这一时半会绊住脚还不好走,可料老太太又叫她离开。 原来此处有故事,老太太不想让庒琂知道。这一二年,老太太头痛病常犯,根其缘由,是昔日配置的药物用完了。那药是一位昔日老友医生调配的,可这位医生因朝上犯事,金盆洗手,已退出医术界多年,并拒见外客,老太太遵当年诺言,药用完了也没登门求助。此节故事,不适延长而述,后提。 医治老太太头痛病的这位医生,是位老太医,姓白,旧时称他为白太医,又称白爷,当下年龄,该是白老太爷了。如今,他的年岁与老太太相仿,居住在京都东城,子孙满堂。 老太太支开庒琂,就为了抽身去见那位白医生。因牵扯一些陈年旧事,老太太不想让人知道她寻白医生去了,是此理。 眼下,庒琂先回镜花谢,心神不宁的。子素和三喜在旁侧宽慰,也不顶用。或许老太太看到庒琂出寿中居时,满目担忧,之后,在出去找白医生之前差丫头竹儿来看一眼庒琂,并出言宽慰。庒琂这才安心些。 老太太差竹儿来看庒琂,还有一层意思。 竹儿如是说:“老太太说,姑娘不必担忧。她过一会子就好了,姑娘空在屋里,也是担忧着,不如去找姑娘们玩一玩,将才刚不痛快的担心散一散。” 老太太想通过竹儿来劝说庒琂去找人玩耍,好避开众人眼目出府。 庒琂自然要听老太太的话,这是其一,其二,刚好自己要去北府,老太太放话了,自己启身走去更合理了。 于是,竹儿一走,庒琂便跟三喜出中府往北府去。 子素死活的不肯跟随踏出,倒是叮嘱庒琂:“姑娘,那是是非地呀!看到不好的苗头赶紧回来。我实在不放心,可你的心系着关先生和阿玉姑娘,我劝是劝不动你了。望你明白我的意思。”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感激道:“姐姐放心。姐姐要是没事儿,帮我多看几眼老太太那儿。” 子素点头应。 至此,庒琂一路不停地走到北府门外。 还没进北府大门,先听到几个从里头走出来的丫头子说笑。那些丫头子见到庒琂,自然识礼,笑盈盈的来端礼。 庒琂不感冒撞,出口问北府丫头子,道:“太太忙?” 丫头子出来时一直说笑,此刻依旧保持着才刚出门那一脸的笑,道:“姑娘找太太?” 庒琂略显羞涩,道:“听说昨日太太身体不大安,我来瞧瞧。才刚在老太太处请安没来得及问。” 丫头子几个相互对眼,欲笑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姑娘想要太*,去篱竹园安了她们,太太自然就安了。” 说着,丫头子走了。 庒琂想问篱竹园怎么了?也没问得。 三喜在旁很是担心,不停催促庒琂回镜花谢。 庒琂不甘心,提起裙子往里走。到了北府二重内院,里头行走忙活的人更多了,又见丫头子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议论。庒琂听不真切,垂眉低眼的往里头走,脚步轻盈,身形微转,倒有避嫌张扬进出的意思。 约快到曹氏所在那院子,猛然听到里头传来“哐当”一声碎响。 庒琂急刹住脚步。 接着,清楚听到曹氏那怒火声:“岂有此理!越发没得规矩了!你出去让这些没葫芦嘴儿的蹄子们闭好口齿,要是传到老太太那儿,我揭了你们的皮!” 庒琂听到这儿,赶紧抽身转头,避到一处角落。紧接,看到曹氏的大丫头贵圆从里头小跑出来,她一路上逢人就拉住叮嘱说话。大致意思是叫她们不要乱传闲言碎话。 庒琂躲在角落不敢出来。 三喜低声埋怨道:“早该听素姑娘的话,姑娘你看又遇见不好的了。” 庒琂叹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料到?” 因看远处那些丫头子们交头接耳还在议论,三喜诧异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连老太太也不让知道。姑娘,我们走吧!别看了。” 庒琂张望一会子,摇头:“走是不好走了。我们去篱竹园。” 三喜张大了嘴巴,拉住她:“姑娘,搞不好是篱竹园跟太太闹矛盾。你这会子去,不是明摆跟太太作对么?” 庒琂笑道:“我去篱竹园帮太太出气。如今,我跟太太是一根线上的。怎么说我跟太太作对了。” 对的,庒琂去篱竹园找意玲珑是责问、询问关先生的去处,往深的说,自己跟篱竹园也不和,自己倒跟曹氏是一路人了。如果曹氏因此出言责怪,到时,庒琂往她那儿站队只说找意姑娘训话,是帮太太出气。如今,自己听到曹氏发火,还有些秘密不能让人知道,自己堂而皇之出去,被人见到岂能开脱?所以走篱竹园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要去篱竹园得原路出去,回到内院转道,如这样出去,不正是告知北府的人,自己来曹氏院子了么?思想再三,庒琂做出决定,操小径道往荒院那边去,再拐进篱竹园。 那荒院,正是关狼狗的地方。 于是,庒琂看好时机,四下无人之际拉着三喜快步走。岂料,身后影的瞬间,被贵圆回来看见了。贵圆疑疑惑惑的望庒琂主仆二人离去,也没出声招呼,直回到曹氏屋里。 贵圆一进屋,先报告曹氏说都叮嘱完了,那些丫头子不敢乱说。曹氏才安下心来,端起茶要吃。 贵圆又道:“太太,才刚我恍惚眼,像瞧见琂姑娘了。” 曹氏呷一口茶,冷冷道:“才叮嘱人家不要乱说话,你倒先说了。镜花谢的琂姑娘没事儿来我北府做什么。” 贵圆摇头:“我是没瞧错,琂姑娘跟三喜,往荒院那方向去了。” 听毕,曹氏狠狠将茶碗盖上,怒道:“这些丫头子该盯着的事儿一件都没盯好,不该盯着的事儿整日关心。要是你真瞧见,现在即刻跟去瞧瞧。莫非那狼狗,琂姑娘早知道了?” 贵圆摇头,急退出去,跟在庒琂离开那方向的后头。 果然,庒琂到了荒院,听到犬叫声。三喜吓坏了,使劲儿拉住庒琂,有要逃命的意思。 庒琂安抚她道:“你还记得我们在南边老家?我跟素姐姐和玙瑱妹妹在河边钓鱼,来了一条狗,玙瑱和我跑了,那狗对我们穷追不放。素姐姐没跑,落下无事。那次,我们的鞋子都跑掉了。” 三喜点头。 庒琂道:“素姐姐跟我们说,遇狗不能跑,惹它眼急,是要追着咬。所以,我们站一会子,悄悄的。” 二人在院子门外站了一会儿,因狗叫声太大,几度担忧会引来人,所以愈发凝神屏气,半响不敢出。不多时,那狗叫声渐息。 后儿,庒琂拉住三喜,示意轻手轻脚继续走。这一幕,贵圆看到了,她远远躲在院墙转角。当看到庒琂拐弯向篱竹园去,贵圆也转身回曹氏那里,向她禀报。 贵圆跟曹氏道:“太太,琂姑娘往篱竹园去了,在狗门外跟狗玩了一会子。” 曹氏听毕,火气直冒,道:“好呀!真是没想到!这些人,都是外头来的,都是一个鼻孔出气,暗地里勾结想对付我呢!” 贵圆不敢言语。 又听曹氏道:“玉圆回来没有?” 贵圆道:“还没有。” 曹氏恶声道:“玉圆丫头传我的话难道不是话了?传了半日不见回来,未必篱竹园把玉圆拴住不给出来?你瞧瞧去!” 贵圆回一句“是”,退出去。 其实,曹氏发火,因两件事。 起因是娜扎姨娘跟老爷置气,不吃酸梅,改吃辣子,后儿让意玲珑在外头卖了辣子回来。叫辣椒的丫头生怕姨娘受不了辣,私自去请厨子做一道菜。恰好,厨房没什么菜,只剩下一根猪脚,便给做了一道‘南蛮猪手’,放少许的辣子。给曹氏传菜的婆子常日在厨房走动,知晓这事,就来给曹氏说:“篱竹园的姨娘喜欢吃辣子。叫厨子弄了一道呢!正端去呢!” 曹氏很是奇怪,因这几个月来,娜扎姨娘都是吃酸的,怎改吃辣了?莫非不是生的儿子? 因不放心,叫人差厨子来问,厨子不敢隐瞒,回说:“南蛮猪手,又名菩萨蛮,也叫南蛮子。观音送子的意思了。我这菜,不但有辣,还有酸的。太太,寓意是富贵金珠(猪),怎会是姑娘?该是双生,龙凤吉祥呀!” 厨子也有私心,知道孕妇吃食,素来是亲酸儿避辣女,叫他做一道辣菜,不是明摆咒人家生闺女么?二老爷知道了怎饶过自己。可主子要吃,也不能推辞,故此酸辣都放些。刚好曹氏问起,自己找些话来打发了事。 曹氏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此前老太太说过,即便姨娘生养出儿子,到头还得叫自己一声母亲,跟正出没什么区别,因此还期待娜扎姨娘能生个儿子。但听到娜扎姨娘吃辣子,曹氏心里空落落的,以为是要生女儿了。可是厨子说可能要生龙凤胎,那得多好命的人啊,一次生俩儿,日后,老太太和老爷不把她捧上天了? 那一时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曹氏随意问南蛮猪手怎么做的? 厨子说:“此菜做法繁复琐碎,生用一只猪手,将其剁成块儿,放入水中煮二分熟,再用深井凉水清洗,虑了油再进滚烫的水中泡半日。等猪手的筋肉硬了之后,再入锅清煮,八分熟烂,出锅,入蒸笼与米饭蒸,让肉进米香,此处约一炷香时间。一炷香之后,将猪手端出。另起锅炉,炒制香料,香料放置:狗香、鱼油、菜精、镇海醋、八角、桂皮、茴香粉、冰糖、辣子、老姜、瓜蒜、嫩瓢蒜等。火由大至微温,醋辣味散发为准,那料水开了心,放蒸后的猪手入其中,快锅炒进味。出锅……” 曹氏听罢,摆手道:“给我做的也没这般用心,给旁屋做的就如此精细。可见你想拜她为太太了。篱竹园生了龙凤胎,都是你做的猪脚杆子功劳呢!日后老爷必定大大的赏你。” 厨子还以为曹氏关心自己的厨艺,为了显摆技能,所以将细枝末节的做法倾出而说。当听到曹氏这席话,厨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嗦地垂手站着,不敢再言语。 这便是曹氏动怒的导火线。 其次,第二件事。 曹氏真正生气是从今日晨早从老太太处请安回来,有丫头报说篱竹园高起桌子摆供品,在院中拜神,丫头们都去瞧了,说拜法很是稀奇。曹氏闻后,再想到南蛮猪手的事,更是盛怒加火。 鬼神之说,老太太不崇信,对府内众人几次严令,不许讹传鬼神论,不许私下拜神养鬼。府中人都知道这事儿。曹氏当然谨记,管理庄府日常,崇神弄鬼是她禁忌的第一条。眼下听说丫头们都去瞧了,她怕老太太知道责怪。 所以,一方面叫玉圆去传话,制止篱竹园继续拜神,一面让贵圆去封住丫头子们的嘴。过程中,庒琂来了。 如今,曹氏让贵圆去篱竹园看玉圆制止拜神的情形怎么样了。 贵圆出去后,在廊下撞见玉圆。 玉圆浑身湿漉漉的,一脸委屈,正从篱竹园方向回来。 贵圆问玉圆:“她们不肯听?还泼你冷水?” 玉圆委屈哭道:“真是一院子的妖魔鬼怪!太太传的话没人听,得太太亲自去才行。我是劝不动的了!” 贵圆一面安慰玉圆,一面扶她回来见曹氏。 第八章:异域魔种(中) 见了曹氏,玉圆跪下哭:“太太做主。我按太太的话传给她们知道。哪知,那贼丫头耍混,扣我一盆的洗脚水!还说,是头天晚上她洗脚没倒的。琂姑娘来了,见到也不帮!” 曹氏气得捶打炕被,怒不可遏。 然后,曹氏咬牙道:“走!把人都叫齐了,家伙带起!另外,去东府把大姑娘请来!” 眼看曹氏要动众去篱竹园问罪。 贵圆制止道:“太太,这么闹,不是全府都知道了么?你的苦心经营不就白费了?” 曹氏恨道:“人在我们头上撒尿,我还要什么苦心经营。我的苦心被狗吃了!” 言毕,猛然想到狼狗。 曹氏缓下声色,坐下来,琢磨道:“先不忙叫人。”一面让玉圆去换衣裳,一面又叫贵圆来跟前说:“你把去年琂姑娘进府绣的手帕子拿来,我还没用过。这会儿,可真帮我们了!” 贵圆很是诧异,便问:“太太的意思是?” 曹氏瞬息之间,开怀大笑,拍贵圆的手:“哎哟,我竟给忘了。既然她们联在一起,那只有把二老爷打来卖了!老太太知道狼狗就知道吧!不出这口气,我往后活着有什么意思。” 贵圆听毕,大致明白曹氏想做什么了,脸面陪笑,退去找庒琂此前送给的那张手帕子。 庒琂初来庄府,易名改姓,投在西府门下做契女,因太太姑娘们送贺礼来给她,她没东西回赠,所以每人送一张自己亲自刺绣的手帕子作回。其中,曹氏也得一张,只不过碍于跟庒琂之间有矛盾,嫌弃不用,早扔在箱子底下去了。如今想起来有作用,又叫贵圆去翻找。 少顷,贵圆将那手帕子寻来。 曹氏再看到手帕子,很是心爱,看着上头刺绣的花样,啧啧赞叹。 那时,玉圆换好了衣裳出来,曹氏问她:“才刚你说琂姑娘也在了?” 玉圆回道:“琂姑娘后头来,不帮劝还罢了,还教她们吟诗作赋。我好意提醒着琂姑娘说‘姑娘,太太差我来告诉她们,我们府里不能拜神弄鬼,要拜只能去南府祠堂拜祖宗。’姑娘笑了跟我说‘是个人皆有寄托,有人寄于养猫逗狗,有人寄于修花剪草,有人参禅拜佛。论理儿,都是让自己自在些罢了。’我听不懂琂姑娘这些,只想让她帮劝劝,可想琂姑娘后头不言语了。” 曹氏冷笑道:“你一身湿,琂姑娘也不言语?” 玉圆的眼中放出怒光,愤道:“她知道太太不待见她多时,巴不得人家多浇我几盆水呢!” 曹氏狠狠地哼一句。 其实,玉圆被篱竹园的人责难,是她自己言语跋扈,狐假虎威给作出来的。曹氏问及庒琂的表现,玉圆心中负气,故断章取义,将庒琂往不堪的处境推给曹氏知道。 实际,并非如此。 因东府小姨娘、北府娜扎姨娘身孕笨重,日近产期,老太太让她们两人不必日日来请安,这一日,娜扎姨娘没去寿中居,借个空儿摆起供品拜神。 有些个丫头子知道庄府的规矩,暗里给娜扎姨娘说了,建议不要拜的好,娜扎姨娘当是没听见,依旧我行我素。意玲珑在旁侧还手舞足蹈说:“拜吧拜吧,还真能拜出个真身来。” 意玲珑当是说笑话,心里知晓屋里那位“神仙”白发鬼母躺在床上,外头院子架起的桌台,香火蜡烛,瓜果鱼肉,鬼母闻到,也会吃到,不过可惜,那是个怪人不是神仙,指望她保佑不可能,别是惹出大祸该阿弥陀佛了。 意玲珑也是无奈,看着丫头子们帮摆供品,她自己坐在门槛嗑瓜子儿。丫头子们手脚灵厉,没一会子功夫,便将她购买的东西摆上了。尔后,酸梅和辣椒两名丫头子进去扶娜扎姨娘出来。 在屋里,酸梅和辣椒两个丫头给姨娘指导,说拜神如何拜,先拈香,再燃烛,斟酒再拜,等等。说了许多虚礼细节的事。 出来后,娜扎姨娘果然按丫头说的那样拜,又觉得拜法不如自己老家族人拜法虔诚,后儿,见她叫丫头子们都出来,围在她身旁,随她动作对天求拜。起止过程很是奇特,先看到娜扎姨娘摘除面纱、解除发髻首饰,又解开衣裳,丫头们见状,皆如此效仿;紧接,娜扎姨娘绕着供桌在院中行走,口里声声有词祷念…… 意玲珑坐在门槛看了整个过程,几欲忍不住发笑。 娜扎姨娘走了一圈,当到意玲珑面前,还招呼她:“你也来吧,神会保佑你的。” 意玲珑已吃完瓜子,起身,拍拍手,回道:“娘子,你们的神离我太远了,帮不到我。” 娜扎姨娘笑道:“那你可以拜你们的神。” 意玲珑也笑道:“娘子,我们的神照顾不过来呢,我们这儿有太多人拜它了,它不一定认识我,所以,我拜不拜也无妨。你们拜吧!我看着就成。” 说话那会子,院子外头陆陆续续围来一帮子的人,都是曹氏底下的丫头和小厮们,他们看到娜扎姨娘拜神弄鬼的做法奇特,你传我扬,便都来瞧热闹,在外头指点说笑。娜扎姨娘也不介意。 约么过一会子,话传到曹氏那里,曹氏派玉圆来瞧,主要让玉圆责说她们,叫她们赶紧停下。 那玉圆来了,趾高气昂,呼喝围观的丫头子们离去,然后,指着供桌上的东西问篱竹园丫头子们:“是谁摆的?” 丫头子们害怕,都不吭声。 娜扎姨娘此刻已是真颜示人,头脸不同往日那般遮掩蒙面纱,更显得她性情清冷,面目诡艳。 玉圆看到娜扎姨娘那异域模样,有些心怯,不敢责问她,自然先问丫头们。意玲珑本不想说话,又见玉圆那样子目中无人,有些愤不过。 等玉圆再说一句:“太太说,我们府里不能拜这些鬼神的东西,若没人承认,我可掀了。” 意玲珑这才站起来,对玉圆道:“你掀一个试试看。” 许多的眼睛看着玉圆,玉圆下不来台面,故而走到供桌前,将那香炉子推倒。 意玲珑眼看香炉落地,碎散,道:“那你等着。” 玉圆心里很怕意玲珑打人,毕竟,意玲珑会功夫;她怕是怕,也不能临阵跑了,若这样回去,岂不给太太曹氏丢脸? 于是,玉圆假装镇定,依旧蛮横,道:“我就等着。再不收拾走,我一样一样的推了。” 丫头子们见形势不妙,要上去收拾供桌。 岂料,意玲珑咳一声道:“别忙!让她推!” 话才停音,玉圆真上去,又推一波,那些瓜果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意玲珑恼了,红脸瞪大眼,指着玉圆道:“你过来!” 玉圆不敢,跺脚道:“我凭什么听你指使,要指使我也只有我太太能指使。你是什么东西!我知道你有功夫,大家都怕你,我可不怕的。有本事,你打死我呀!” 意玲珑见玉圆如此,狠狠地点头,转身回屋;少顷,她端个面盆出来,二话也没说,三两步走近玉圆跟前,一脸盆水往她头上扣。 水,由头到脚,湿了玉圆满身。 玉圆傻愣傻愣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意玲珑提着空盆子,吊儿郎当的笑道:“谁说我没本事?我不用功夫也能打!这会子服气不服?我还告诉你,这是我头夜的洗脚水,正好给你用了。身上有没有闻到我脚香味啊?我好几日没洗脚了,难得洗这么一盆子,全给你用了。” 玉圆一面听,一面作呕,哇哇的发出呕声。 丫头子们一边服侍娜扎姨娘穿衣裳,一边捂住发笑。 玉圆呕了半日,终于站直了身子,怒斥:“好啊你们,这样欺负人的!我告诉太太,告诉老爷,告诉老太太去!” 意玲珑抹了抹鼻子,将面盆递给身旁一个丫头子手中,再对玉圆道:“去呀!你二话不说,往我们院子推东西,我们也要告诉你们太太、老爷、老太太去,是谁这般吓唬我们娘子的。不想让我们娘子平安生孩子了。” 玉圆反被打一耙子,实属想不到,顿时噎语。 意玲珑得意道:“去呀!怎么不去?别指望我们娘子会说什么话,我们娘子平日里话少,更不会跟你说的。识趣的,赶紧滚,不然我拉你去见你们主子去!讨说法谁不会?我们照样能说。怕什么。” 玉圆咬牙切齿,转脸向娜扎姨娘,道:“姨娘,你评评理,你的人这般欺负我,你看到了,怎不说话?” 娜扎姨娘已穿好衣裳,又围上纱巾,头脸盖住了,只露一双眼睛,因听玉圆咄咄逼人的话语,她才开口道:“你先欺负我们,你也评评理。” 玉圆气得不知如何发泄,狠狠跺脚,转身离去,谁知,转身后看到庒琂与三喜站在院子门外,傻愣傻愣的观看。庒琂那时从曹氏院子抽身,才从荒院来呢! 玉圆如见救星,上去给庒琂端礼,也不顾自己脏湿,拉住庒琂的手,道:“姑娘,你给我做主吧!” 庒琂和三喜一脸懵样。 玉圆不肯放过机会,直是将庒琂拉到娜扎姨娘面前。 玉圆又说:“姑娘,你看,她们在这儿搞神弄鬼吓唬人。府里不允许有这些事的,我来劝说,她们不听,还泼一身脏水。姑娘,太太差我来告诉她们,我们府里不能拜神弄鬼,要拜只能去南府祠堂拜祖宗。” 庒琂很是为难。 意玲珑站在门口,冷眼观望,见庒琂不语,便道:“水是我泼的!姑娘你要帮她,我还有一盆子没倒,也给你洗洗?” 三喜惧怕,挽住庒琂,劝道:“姑娘,这不干我们的事。我们别管了。” 庒琂沉思:管是不好管,不言语也是不行的。 第九章:异域魔种(下) 至于言语什么? 不能得罪曹氏,也不能得罪意玲珑。 遂而,庒琂如是说:“我来府里一年尚且不到,许多地方也不懂。只是我觉着,任何地方,任何个家府都有自己的规矩。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想必太太差玉圆姐姐来,也是好意提醒。可又说是个人皆有寄托,有人寄于养猫逗狗,有人寄于修花剪草,有人参禅拜佛。论理儿,都是让自己自在些罢了。” 玉圆听毕,知庒琂有意偏袒自己这边,心里有底气了,便道:“姑娘,你就直说,她们的不对。你要是觉着她们不对,这会子帮我说一句公道话,然后跟我见太太去。” 娜扎姨娘听了这些话,道:“我们的神也有说,公道从心来,我心有主神,公道自由我主神知道。” 玉圆哼的一声,冷言冷语:“姨娘要拜大可回你们家去拜,我们府上不兴这个。说好话,作好诗谁不会?我们三姑娘还常说呢‘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三姑娘说了,死的人就是死了,没意义了,何况你的神!即便你的神知道公道,也不能帮我泼她一盆水替我讨公道。” 庒琂见玉圆抬出三姑娘庄瑛来说话,忽然对她另眼相看了,身为一个下人,能如此记住小姐的文章句子,实属用心,再者,还能这般巧舌反击。 至于诗句,娜扎姨娘这等异域外族人怎能理解,庄瑛说的这句诗,乃是陆放翁的名句,出自《示儿》里,原是警示子孙,遗言而作,是对大好山河有愿景,并非丫头玉圆说的,人死无意义之说。 因而,庒琂笑道:“汉朝高祖死了,吕后专政,汉文帝经百难成就帝业,传说苍生天下因而得福。汉文帝夜访大臣贾谊,面问鬼神之本。后来,唐朝李商隐出一句名句说‘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说汉文帝倒不问天下百姓苍生,倒询问鬼神来了。我想,若说三姑娘的句子,不如用李商隐的句子好。” 玉圆哪里知晓这些歪曲词理,听后哑口无言。 娜扎姨娘、意玲珑更是无话可对。 此处,庒琂是偏袒曹氏一方,知道这里头的人没多少墨水文化,所以云里雾里说一通,鬼神不鬼神的不论,只想岔开话题解决当下矛盾。 终究,庒琂的心意,对牛弹琴罢了。 因庒琂没有明确站队,玉圆愤慨离去。 后来,玉圆把庒琂说过的话,断章取义给曹氏汇报。如前文所述。 玉圆走后,庒琂看到满地狼藉破碎,主觉地蹲下帮收拾,三喜担忧曹氏会寻来,几次出言劝她离开。庒琂反倒安心,对三喜说:“如今走了,一百张嘴也解说不清。” 因看到丫头子扶娜扎姨娘站在那儿不动,庒琂又笑对她们道:“神也拜过了,扶你们姨娘进去吧,外头怪冷的。” 丫头子们战战兢兢地扶娜扎姨娘走。 娜扎姨娘略是看了一眼意玲珑。 意玲珑摆摆手示意她们离去,只说:“娘子去吧,这东西是我带进来的,我收吧!” 说着,娜扎姨娘被扶回房,意玲珑端着盆子来收拾地上的残局。 庒琂目测娜扎姨娘等人离开了,才移身子凑近意玲珑,快手抓住她的手腕,质问道:“金姑娘,我不是来看你们拜神的。我今日来,只为一件事。你得跟我说实话。” 意玲珑挣开庒琂的手,笑道:“我们这地方奇怪了,要神有神,要妖怪有妖怪,要事随便来什么人都有事。姑娘你要问什么事问吧,我不知道的自然回不得你。” 庒琂快语道:“金姑娘把关先生和阿玉姑娘的下落告诉我吧!不愿跟我说,那你去给璞二爷说也使得。” 意玲珑歪嘴笑道:“我说过几十遍了,我不知道!我怎么说呀?” 庒琂料想她会这般回,于是,叹道:“金姑娘气也出了,拿人逗乐也该有个节制。若跟我说实话,我便不追究。若不跟我说实话,我……” 庒琂的话没说完,院子外忽然传来一阵狗叫。 转眼,一条大狼狗从院外飞跑而入,直是朝庒琂扑来。意玲珑吓得将面盆扔开,急躲后面去。 三喜瘫软在地,哭叫她姑娘。 那时,狼狗发威,撕扯庒琂的衣裳。 庒琂挣扎,惊恐,急是捂脸抱头。 意玲珑认得这狗是二郎神,赶紧喝道:“二郎神!停下!” 二郎神没听招呼,依旧撕怒。 屋里的娜扎姨娘和丫头们听闻,走出来看,正看到狼狗扑庒琂,张牙舞爪,可怖至极。 意玲珑怕狗伤及娜扎姨娘,不顾庒琂了,快步去扶姨娘,催促道:“进去,进去!” 那会儿,庒琂抱住头脸一动不动,狼狗反而停下攻击,转眼看娜扎姨娘那边。或想去亲近意玲珑。可娜扎姨娘害怕,惊叫连天,狗反而往她那里冲。 见狗发威的扑来,丫头子们惊慌乱蹿,都跑了。余下,意玲珑单打独斗扭住它。 而娜扎姨娘被狼狗扑了一怀,滚倒在地上。她死死的捂住肚子,该是疼痛难受。 此处血腥打斗,不必叙述,眼下,只说结局。 事态的结局,是曹氏率家仆带家伙来驱赶狼狗。二郎神被家奴们木棒扁担等器物打死。 终究,娜扎姨娘获救,意玲珑和庒琂解困。 那会子,曹氏远远站在院子外头,一脸惊恐观望,等狗被打死,她才失神慌措的小跑进来,扶起娜扎姨娘,宽慰道:“如何?如何呀?”因不见她的丫头子在跟旁伺候,改出一副恼怒面相,四处呼喝:“人呢?人都死了?” 篱竹园的丫头子们才从四下走出来,接着抬扶娜扎姨娘回屋。 曹氏等人也陆陆续续的跟进屋里。 外头,庒琂和三喜倒趴在地上,无人问津。 等庒琂由三喜扶起,跟进屋里,见到众人围在炕前,娜扎姨娘闭着双眼,除去面纱,已然是昏迷不醒。 曹氏坐在炕边,握住娜扎姨娘的手哎呀哎呀个不停,百般怜惜。跟旁,贵圆严厉呵责篱竹园的丫头:“怎不好好看你们的姨娘,都死哪里去了。谁放狗进来的?还不去知会老爷和老太太来,等着下油锅么?” 篱竹园的丫头子你推我让的,一并跪在炕前。 意玲珑一身狼狈,破衣乱发,气得已是不行了。要知道,二老爷托付她保护的人,至终没保护好,自己喜欢的二郎神也死于乱棍之下。这些,是谁成心放狗惹的?意玲珑不相信二郎神会自己跑出来。只是,一时没证据,也不能胡口白舌迁怒他人,故十分生气在一边,没言语。 曹氏反而没那么生气,淡淡道:“还愣着做什么呢,去请老爷请老太太的就去吧!别忘了请大夫来。” 言语和顺,听到的人自然舒服了。 那酸梅和辣椒两丫头对了一下眼睛,自行出去,到了外面,二人各自说:“我去寿中居,你去外头找二老爷!” 丫头两个去寻人,不在话下。 没一会子,那两个丫头回来禀报,说老太太不在寿中居,出去见客人了;二老爷也去商部里,不在呢! 因说有没去请大夫,那两个丫头一时想着回来报告,没去寻大夫。等要再出去,外头来了一拨人,无非是子素跟寿中居的丫头兰儿和菊儿,她们倒十分有心,叫大夫一同来。 大夫给娜扎姨娘诊视的时候,东府的大姑娘庄瑚、北府的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闻讯也来瞧了。顿时,乌泱泱的一屋子人,焦急看着,皆不言语。 大夫诊视后,示意外头说话。 曹氏是主人,跟大夫出去了,留姑娘们在里头看。 到外头,大夫说:“孕脉停息,已是无迹象,小的将是不保。孕妇因惊吓过度,脉象紊乱,又因孕脉停息,一心二脉,孕身一时难以适应。二者皆也有生命危险。” 听得,曹氏浑身哆嗦,连连拉住大夫的手求道:“大夫,你想想法子,都帮我保住。出去,我给您大赏银,铸个金身。你务必想法子呀。” 大夫摇头。 曹氏吓得腿脚都软了,这怎么是好?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不是要她的命吗?再说,自己生气没错,也未曾想要人命,想搞掉孩子呀! 那会儿,贵圆从里头走出来知会:“太太,姨娘醒了。” 曹氏示意她先进去,又对大夫说:“大夫。小的保不住,大的如今醒了,有碍无碍?我看她也没伤着……” 大夫道:“我试试吧!” 大夫正要往里走,曹氏一把他拉住,从头上身上乱抓些金银珠宝,不管他要不要,只塞给他便是,悄声道:“尽力救治。救一个是一个。再有,我得求一求您,晚些时候有人回来问,您得说大小无碍。您依我吧!” 大夫犹豫。曹氏再三求,想跪下了。 大夫无可奈何,道:“天下良医并非我一人。我信口雌黄,他人来看了也要败露呀,这不是砸我的招牌么?” 曹氏见大夫的说话有让步,笑道:“您放心,只要您按我的回话,银子不是问题。过会子,我差人送到您府上。如您回去不见,随您来撂话。” 大夫摇头叹气,进屋里。 里头。 娜扎姨娘是醒了,神情恍惚,眉头紧皱,捂住肚子叫疼。 庄瑚见这般,很是担忧,看了一眼曹氏,再问大夫:“大夫,要紧不要紧呢?” 大夫望一眼曹氏,吞吐一会子道:“大小无碍,只是惊吓过度。” 意玲珑听闻,笑了,朗声道:“我说嘛,多大的劲儿,能出事故?你们这些人巴不得我们娘子出事。都走吧!” 意玲珑开始轰人。 众人虽不放心,可意玲珑自主轰走人,也是难得的机会,所以,都出去了。 还没走出院子,娜扎姨娘在屋里一声大呼。 曹氏等人再转身快步冲回去看,只见娜扎姨娘屁股裙下,滩出一汪的血水,染红了一炕。曹氏惧怕,放下所有的身段位分,忙前忙后请大夫施救,又求庄瑚领姑娘们出去。 这一忙乎,到了晚上。 老太太回来了,二老爷也回来了,听得报告,他们马不停蹄地赶来篱竹园瞧。东府的太太秦氏及熹姨娘,西府的郡主、凤仙姨娘,南府的幺姨娘都来了。 老太太埋怨的话自然不少,曹氏顶罪跪在底下受训。 不过,大夫帮着瞒话,只说惊吓过度。因此,老太太等人一面让大夫极力救治,一面到外头根究事态缘由。 那二老爷庄禄有气,可狼狗是他带进来的,此刻哑巴吃黄连,不敢吭声,只巴巴的站在老太太身后。 大夫安慰老太太道:“这位孕妇并非常人,体格高大,秀发玉肤自带仙气。肚子里头,必定怀着异域仙童。过得今夜明日不疼了,便无事了。” 老太太等人难得有这样的话宽慰,自然信。 而曹氏心中暗骂:“异域仙童?今夜明日滑不出来的胎,那便是异域魔种了。” 曹氏还想趁空余之时,给大夫传话,请他务必施舍些药给娜扎姨娘,让她肚子里的孩子保留,不让落地。 谁知,大夫一路的撒谎,已是大忌,怎敢逗留?一旦有机会出去,提着袍子没命的跑,哪里还有工夫听曹氏叮嘱? 余下,事态牵扯到底,终于祸及庒琂。 第十章:根究 娜扎姨娘用了药,挨到半夜,略觉舒坦些,迷迷糊糊睡下了。 老太太这才集合府中人等到北府大厅训话,问责。 这一问,问出几段事故。 老太太首当知晓狼狗出现,袭击导致娜扎姨娘惊吓。她问:“那狗是从何而来?” 曹氏尽是表现憋屈,一味的哭泣,于是,由贵圆应答,她说道:“我们也不知,太太听到狗叫声,又听到有人跑来说,篱竹园有大狼狗咬人。所以,太太不顾危险,叫人拿家伙来保护。太太来的时候,正好是姨娘倒在地上,若不是太太极力去驱散,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太太还被狗抓了呢!” 说话间,仆子们把打死的二郎神抬进来。老太太戴上眼镜端详一会子,说这狗并非家养,毛色又如此熟悉,端了一会子,想起道:“东府的狼狗没处理掉?” 因而,怒目瞠视秦氏和庄瑚。 秦氏和庄瑚傻眼了,一愣对一愣,很是冤枉,又不敢顶嘴。 老太太威怒道:“去,把大老爷给我叫来!” 仆子待要出去,曹氏的另外个丫头子玉圆急走出来跪下,哭道:“老太太,这畜生从哪儿引来的何须问大老爷,我就知道打哪儿来。” 玉圆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模样,说道:“早晨太太去老太太那儿请安,篱竹园在这里施法拜妖。多半是她们自己惹来的妖怪。昨日我还听说,她们这里出妖怪。可是我们太太不信这个,常日里老太太叮嘱,不能传这些谣言。我们就没说出去。不信,老太太问问底下的人,看是不是呢?” 说着,庄琻也踏出来附和:“确实有这事,我还把丫头们骂了。原以为是讹传。后来我去东府找四妹妹,琂妹妹和玝妹妹也在,都知道这事儿。” 老太太听毕,凝视一会子庄琻,又望庒琂,久久不能成话。良久,老太太道:“荒谬!世间岂有妖神鬼怪?难不成,这狼狗也是妖怪?你们不需给大老爷台阶下,这狗分明是他从北境带回来的孽祸。” 其实,二老爷庄禄知道狗的来历,只是怕责骂牵连,没言语,也是在思考如何应对。 庄琻想起昨日母亲曹氏被狗吓的事,是跟意玲珑有牵连,思想要不要把这事儿捅一桶,好叫意玲珑来担责,正要出口说,只见贵圆站出来了。 贵圆道:“老太太,我还知道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老太太怒道:“说!” 贵圆怯怯的看了一眼意玲珑,又看一眼庒琂,道:“昨日,我似乎看到意姑娘跟这狗玩。如说谁带进来的,我不敢说别人,也不敢说是大老爷,可我似乎见到意姑娘与狗亲近了。还管那狗叫什么‘二郎神’。太太常说,篱竹园处事与府中不同,毕竟是外来的人,不熟悉我们的规矩也是有的,所以我见到这些,也没说出去。今日,我看到琂姑娘也跟这狗玩耍。想必她们是要好的。才刚玉圆说篱竹园拜神,是有些惊吓过度,胡言乱语了,请老太太饶她一回。” 庒琂想为自己解释,可哪里有机会出口,贵圆又叫丫头子来作证,说琂姑娘今日确实来北府找太太。等老太太问曹氏,曹氏说没见到庒琂。后头丫头再作证说琂姑娘跟三喜拐去荒院。 这才牵出狼狗关的地方。 老太太命人去荒院看,到那里,没见到什么狼狗的影子,倒看到地上有几块被撕烂的手帕子。那撕碎的手帕子一路的撒到篱竹园外头。 出去捡到碎帕子的人回来,将它交给老太太看。老太太看,没话。众人又传下去过目。姑娘们都觉着眼熟,议论说那不正是庒琂的手工刺绣么? 手帕轮到庒琂手中,她看了,上面绣的是:浴火凤凰衔金如意。 这块手帕当初是给曹氏的。当初绣手帕时,庒琂揣摩过府里人的性格和位分,做帕子手绢,每人的刺绣花样皆不同。定给曹氏绣的是凤凰,想用凤凰之霸气和贵重来形容曹氏,再金如意讽刺她拜金之相。那时,曹氏送给庒琂一双楠木筷子,讽刺她从外头来的,警告她要学会懂得拿捏生活。庒琂因此加了金如意回讽曹氏拜金,瞧不起人。 这碎帕子从荒院到篱竹园,明眼人看得出,是有人成心将帕子剿碎,引狗出没。只是无人会去怀疑曹氏,才刚丫头说意玲珑和庒琂与狗亲近,除开意玲珑引来狗不说,另外能引来狗的人便是庒琂。 这帕子绣工是她,显而易见的结果了。 老太太想保护她,当下一句都不能说,也没得说。 庒琂攥住碎帕子,心凉意冷,再环看周遭人等,个个目光质疑。庒琂心里琢磨:不能出口说这是自己送给曹氏的,毕竟那图案,除了自己人知道,只有曹氏的人知道;那日送给曹氏,庄瑚虽然在场也没仔细看到,她肯定不好出来作证,再者,庄瑚想必也不愿意蹚浑水。 但是,庒琂还是为自己狡辩,撇开手帕子而说其他,道:“我听说头日太太被狗惊吓,所以今日来瞧瞧。后来看到太太发火,才绕道从那院子门口过来,想顺道来瞧瞧姨娘。” 虽然用这话为自己狡辩有些牵强,可事实如此啊!只不过,并非真来瞧姨娘,而是来质问意玲珑。这里为何不敢正面说找意玲珑问话?因庄璞为关先生惹出命案,老太太至今还被瞒着,所以此处,庒琂打死不能说找意玲珑,怕老太太追问下去露馅儿,事态扩大牵连西府,牵连庄璞。 老太太道:“这么说,与你不相干了?这么说,那狼狗头日就在了,你北府太太早就知道了?” 庒琂委屈道:“请老太太明察。” 庒琂知道如今点明并暗示曹氏做鬼,曹氏必定怀恨自己了。因此,庒琂回话给老太太当间,微微看了曹氏一眼。曹氏咬牙切齿,目光放怒。 老太太略是看一眼曹氏,没直言追究,只对庒琂道:“她们亲眼见你跟狗儿玩耍,怎么说的?” 庒琂道:“我没有跟狗玩。那是我跟三喜拐弯来篱竹园,恰巧经过院子门口,听到狗叫,我跟三喜害怕,脚跟又发软走不动,所以站在那儿矗了一会子。后来,狗不叫了我们才走。并没有跟狗玩耍。” 老太太指着那些碎手帕子道:“这如何解释?不是你跟狗玩耍,拿它逗的狗?” 庒琂闭口,眼泪在眶里打转,委屈难当。 老太太见庒琂没话应答,又转话头责问意玲珑:“丫头!你又如何解释?狗是你带来的?你是诚心吓唬你太太是不是?” 意玲珑冷笑,深深看了一眼二老爷庄禄:“老夫人怎不问问二老爷,我怎知道了。” 老太太怒道:“放肆!” 意玲珑不受恐吓,满脸讥笑,挺起胸脯,道:“是,是我引来的!可我明明关在笼子里,它怎么自己跑了?明明有人放出来!老夫人该责任是谁放出狗来惹事儿!养狗的有何错?我还见到府里养有几条呢,个个儿都喜爱跟它们玩,也没见咬谁了。” 听毕,庒琂的腿脚松软,意玲珑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至终而言,是落井下石,推责给庒琂呢!手帕子是自己绣的,若说有人诚心放狗伤人,那不是自己还有谁?物证在此。 好在老太太避重就轻,继续问:“你这狗从何处带入府里?” 意玲珑傲气道:“我作法呀,我会妖术!今日在院子里做法,你们都瞧见了。”一面说,一面讽刺地望二老爷。 二老爷庄禄站不住了,先叹一口气,再站出来,最后向老太太面前跪下,道:“老太太息怒。这不关篱竹园的事儿,是我跟大老爷不忍心放出去,又抬回来了。原想这一二日弄出去,想不到呀!” 听毕,老太太拍案而起,指着庄禄道:“那你死不吭声!是有意抵赖?我……”一时气过头,坐下,舒缓后,又道:“你府里的人,出事儿了,你自个儿担着!” 众人没一个敢言语。 后儿,老太太再道:“狼狗是畜生,没头脑,你们个个儿是活人,难道也是没头脑的?篱竹园出了事儿,你们自个儿担着,活该呀!有个什么事儿,你们跪祖宗说去!”停了一会子,吃口茶水润喉咙,接着道:“篱竹园出妖怪是谁传的?” 老太太的意思传说妖魔鬼怪的人,该抓下去杖责,再撵出去永不续用。 应曹氏安排送鸡汤到篱竹园的丫头子怕事,赶紧趴在地上说当日所见,后来篱竹园的丫头也怕受牵连,都出来附和,口口声声说见到白发发光的妖怪。 意玲珑慌了,担忧有人去搜屋子,白发鬼母此刻在屋内床上躺着呢! 幸好,丫头们该口又说:“兴许,我们眼花看错了。” 于是,意玲珑假装镇定,笑道:“我才刚说了,我就是妖怪!你们不信。我平日喜爱装神弄鬼,只因你们老欺负我们篱竹园。我会功夫,我要是用功夫来打你们,你们又说我什么什么,那好,我用这法子总可以吧?说到底,我还不是为娘子肚子里的孩子。要是你们看不惯我,我走!保护娘子请二老爷另请高明吧。” 庄禄连连使眼色给意玲珑,让她适可而止。意玲珑识趣,闭口了。 庄禄哀求老太太道:“姑娘生性活泼,府里人该都知道了。在外面,都是姑娘一直照顾里头的人,她出去了我不放心啊!担心外头那些人,又拿刀子进来拐走……” 庄禄的意思是娜扎姨娘的族人会来生事,夺回她。留下意玲珑,为了保护娜扎,保护孩子。 老太太长长叹息,说头痛病发作难受,不管了。老太太心中知晓,此事要怪,不能全怪意玲珑,引来狼狗的人可是二老爷呢,如今迁怒给丫头意玲珑,会惹来非议,即便要迁怒,也该迁怒自己人。临走之前,老太太又去看一回娜扎姨娘,看到她安详睡着,稍稍定心,吩咐曹氏:“明日再请大夫来瞧,细致看有无大碍。” 曹氏听毕,如获重卸,急着应答领命;她还担心,万一老太太诚心管起来,再差人请大夫来瞧,就包不住了。 对于庒琂的处置,老太太如是说:“琂丫头,虽说此事繁杂,不是由你而起,但也因你而祸。你仗我平日爱护你,你越发肆意无礼了。你去看望太太,为何绕道?这般行径放到宫里,你这是有意窥探,不怀好心。虽说好心,终究办成坏事了,所以,此次我不护你。既然你落在西府,是西府的女儿,从今夜起,你跟西府太太回去,由她教导教导。不必跟我回镜花谢了。” 庒琂狠狠的掉泪,一句话不敢反驳,直立立跪在地上。 老太太又吩咐西府的三太太郡主道:“回去该处罚的处罚,怎么个教育,不必知会我。此事,须教育得让二太太心里舒坦了,才是教得正当。我就是这意思。我乏了,回去歇了,你们各自的祸端,各自受着吧!别一日日让我担惊受怕的。我年纪大,受不了。” 郡主端礼应和。 今夜,祸端就此了结,众人各自回府不提。 庒琂很是懊悔没听子素的话,贸然来北府。今夜之后,自己不能从容而居了。搬去西府,郡主怎么个教育处罚,还不知将是什么结果。北府曹氏,有意剿碎手帕子栽赃,可见曹氏的心并非常日那般善良,早想对付自己了。 众人陆续出篱竹园。意玲珑跟了出来,特特地到庒琂跟前,恶狠狠对她道:“没想到你的心这般歹毒。我还以为你多善良呢。你求我的事儿,烂到肚子里吧!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那一刻,庒琂无地自容。 因为,郡主、曹氏等人深深地凝视自己。 似乎,她们想望穿庒琂,想质问她:你与意玲珑到底密谋何事? 庒琂摇头,百口难辩。亦无须再辩。 如今,对付自己的人,岂止曹氏?还有意玲珑! 第十一章:红毛狐狸(上) 北府事端并未休止。 一、郡主的刁难和教育,曹氏落井下石。 二、庄府的姐妹们陌生疏离。 三、篱竹园再起怪事。 就这三件,庒琂无一能躲避,桩桩件件千丝万缕,互相缠绕。最牵动她身心的是第三件,因为,这事与仙缘庵有关,与伯镜老尼有关,与自己逃难有关,与宫中的姐姐媛妃娘娘有关。只这一件,庒琂不光不想躲避,还要往里探究。 此事件发生在庒琂生日的前三日。即二月十六。 这日晨早,郡主领着西府家众去寿中居请安,安毕,回府。晨安时,老太太有意提及说该让琂丫头出来走动走动了。殊不知,庒琂从中府镜花谢转居西府,安排在凤凰阁居住,起居以禁足方式对待。每日晨早,除了去郡主居住的承福苑拜安,便回居凤凰阁,没有传招,不得擅自出入。 老太太今日提及庒琂,因说到北府妖怪传闻,幺姨娘主动出口说:“二月十九是观音生日,如不然在观音生日前,请人去篱竹园做做祷告场子。也不是为了驱除什么妖魔,平一平人心正好。” 幺姨娘岂有不知鬼神论不能说的规矩,如今言语出来,是有意提醒着老太太,二月十九也是庒琂生日。 那日,几府太太在寿中居商议怎样给庒琂过生辰,老太太略是提了庒琂的出生时日,所以都知晓二月十九。眼看庒琂的生日时间逼近,她又被禁足关着,起先让曹氏等人帮忙准备,无疑是摆个生辰宴,请个戏,各府送个生辰篮。 因篱竹园事端突发,祸连庒琂被关在西府,至此没人提及。 幺姨娘拐弯抹角提及篱竹园,提及观音生日,实属无奈之举,因里头牵扯好几宗人:一宗,郡主跟庒琂有母女名分,细看许多日,又觉着没多少母女情分,总冷冷的,自出事后,郡主也不爱在老太太跟前言语,多少因为庒琂的事让她失去光彩,幺姨娘跟郡主平日相处亲近,不忍看郡主日日如此为难不堪,所以,缓解办法就是让老太太出口,将庒琂挪回镜花谢,赦免了这宗事故;二宗,听闻姑娘们不是十分待见庒琂,想必老太太下令责罚她,孩子们不敢亲近,怕她们姐妹情谊疏远了;三宗,听闻庒琂在凤凰阁,惹出些议论,具体事不太清楚,总归名儿不是十分好;四宗,北府对西府意见颇大,两位主位太太或因庒琂有不些嫌隙。 所以,庒琂移回老太太跟前,重获老太太的重视,才能缓解众人的矛盾,换得昔日平常。归根到底,幺姨娘觉着庒琂和顺,跟六姑娘、七姑娘相处得不错,才斗胆说观音生日,借机提醒众人,提醒老太太。 幺姨娘虽然提出口,谁人来应?郡主更是不敢说一句。 幺姨娘此举,自然想让大家出口你一句我一句,给老太太一块台阶下。 老太太精明过人,眼神游移,观测厅中诸人,等一会子见无人言语,便叹一口气,露出些许微笑。 幺姨娘满脸尴尬,垂下眉目,不语了。 于是,老太太对幺姨娘道:“你说的虽然有理,可我觉着没必要。神明天眼,洞察人心,妖魔鬼怪,自在心乱。” 老太太话里说得轻轻的,多少有责备幺姨娘的意思,警示她不该拿妖怪的事作论。 幺姨娘识意,微侧身来,躬腰端礼,表示致歉。 见无人作声,老太太又笑道:“听说篱竹园的好些了,还是二太太有心照顾。” 曹氏这才道:“是头先那位大夫诊治,熟悉脉象,一拿就准。换了别人,不知怎么治法呢!” 老太太道:“医者专一,能摸清病情脉络,熟悉顺治。医者劳力,二太太劳心。” 曹氏脸色泛红,心里七上八下的,急道:“全托老祖宗的保佑,能大小无虞。” 实际,并非如此,此是后话。 老太太当下点头,笑道:“狼狗的事,近日来我也不追究了,毕竟是主上恩典过的,要留要去,看大老爷的意思吧!二老爷既然是兄弟手足情份护着,也该考虑屋里合适不合适放着,到底,畜生无情,人是至终根本。” 太太们见老太太这般说话,氛围松动许多,都开了笑脸应和。 曹氏道:“那是老太太不愿追究。二老爷算好了老太太头痛病发作,一时神情恍惚管不到他。” 老太太道:“你也是个不能做主的。说起来,我得可怜你。话说,屋里人,该说的时时刻刻都得说,不听归不听,让他有个影儿,日后能记得你的好儿。老话说‘忠言逆耳’,好话都不好听。老爷们刚气重,难为你们了。” 曹氏听得,眼眶红了。秦氏和庄瑚见状,拿出手绢递给她。 曹氏没接,自个儿掏了一会儿,从身上掏出块手绢自己擦抹。 少许,老太太转眼看郡主,道:“琂丫头在凤凰阁,许久没出来了吧!三太太也用心教导了。我看,也该放出来走动走动了。才刚南府的说二月十九是观音生辰,不也是琂丫头生日么?头先我们议论给丫头过生日,这会子因篱竹园给耽搁了。也冤啊!要我说,此事该作起来,别让人觉得我们放话出去又食言。做人不能这般不好看。你们说呢?” 众人应了:“老太太说的是。” 幺姨娘满心喜悦,自己才刚引出的话起作用了。老太太改口下台阶了。 请安醒晨,又论说庄玳和庄璞的学业,太太们稍有些言语,都想两个孩子前途好。论完他们,又说二姑娘三姑娘的婚事,曹氏不敢张扬,一改平日的巧舌,沉静下来了。边上站的庄琻和庄瑛浑身头脸通红,半语不发,其余姑娘眼辜辜望着她们,倒显得不舍的样子,也无话。 安毕。 郡主从寿中居回到西府,也没提老太太要放庒琂的事儿,先差人去把庄玳的丫头子金纸叫来,有话要问她。 那夜庒琂从篱竹园出来,再没回镜花谢,子素和三喜倒回去一趟,收拾些生活用品,随后到西府。 郡主让人收拾一间房间,让庒琂歇息,没为难责罚她。一众人出出入入的,庄玳见着,好奇打听,才知晓篱竹园的事,出于对庒琂的怜爱,悄悄的夜访庒琂屋里。庒琂主仆几人有意回避,可庄玳哪里管这些,百赖着不走,悉心宽慰。郡主那晚因不放心,怕庒琂委屈寻短,悄悄让人去盯着,结果发现庄玳在里面说话,半宿不离去。 日次,郡主假装不知头夜庄玳夜访庒琂的事,倒让宝珠、绛珠等丫头去收拾另外居室给庒琂主仆住,即是楼台月心湖旁边的凤凰阁。那处地方,连丫头子都不怎走动的,以前供奉过观音,起先叫观音阁,后来老太太不崇信佛妖鬼神,郡主命人拆了,重置成偏室客屋,还拟了牌子,唤作凤凰阁。 郡主让庒琂去那地方住,有几层意思,一层,供过观音的地方,或能洗涤人的心性;二层,让庒琂远离自己的眼目,不见不烦;三层,让庒琂远离庄玳,毕竟男女之间太过亲密传出去不雅,两人并非真兄妹呢! 五姑娘庄玝知庒琂被分到那处荒宅,有些可怜她,虽不点明说话给郡主知道,倒跟她生母凤仙姨娘说:“何苦让琂姐姐搬去那地方,以前供过观音,阴冷漆黑的连猫狗都不敢去。要我说,姨娘你请太太一个情,让琂姐姐搬来跟我住。” 庄玝的生母凤仙是郡主的陪房丫头,来庄府没几年,郡主便让三老爷庄勤收在屋里,给了她名分,所以凤仙对郡主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日里没有半点自己的主张。 女儿这般说,她则回道:“你太太处事自有道理,你又何苦问个为什么来。到底是你琂姐姐做事不检点,才遭报应。你太太让她跟观音住,那是渡化她。你怎不知道理了。别说求我去跟太太讲,就是你平日说话,也不许说,不许提。你琂姐姐横竖跟你无关,再说也不是你真姐妹呀。” 庄玝听后,叹了好几回气,暗骂生母懦弱。而她自己也不敢说什么。 庒琂从西府暖房搬去凤凰阁,觉着是太太处罚她,没思想到其他,心也就安了许多,后头发生一些刁难人的事,她也觉着理所当然,是处罚里头的项目,主仆几人相互鼓励,言说忍忍就过了。 如今,不叙述庒琂那段遭遇,只说郡主从寿中居回来,差人将庄玳的丫头金纸来问话。 郡主问她:“你三爷一日在光堂阁?” 光堂阁是庄玳的书院,平日习学的专用书房。自那夜发现庄玳访庒琂屋里,郡主便下令他去光堂阁发奋读书,还派人监守,不许他踏出。可庄玳鬼怪灵精,总能找到空儿钻出去,跑去凤凰阁寻庒琂。郡主不好明话责备,暗里再增加几个人盯着,发现不好的,就拿金纸来问答责罚。 如今,金纸回说:“我跟前伺候,一步不敢离,爷看了一日的书,还写几张字。” 郡主诧异道:“可是用毛笔写的?” 金纸点头。 郡主终于松了口气。她小儿子庄玳玩心大,要他好好写字,他嫌毛笔难握,运笔慢,不好造字,非得要造一根笔,于是,千方百计研究造笔,用竹子漏墨代替,说在竹子里灌墨水能写字,速度比毛笔写得快。郡主怕他玩心过大,不学无术,荒废学业,故此禁止他这般玩,才引来问金纸这些话来。 郡主又道:“你把你爷写的字都拿来给我瞧瞧。” 金纸退去,没一会子拿来庄玳写的字。郡主一看,气得七窍生烟,上头鬼画符似的,哪里是字,分明涂鸦乱洒墨。因此,叫人将金纸拿下,拖到院中大打一顿。 看到郡主这般烦恼,丫头宝珠宽慰她:“太太严厉了些,三爷打小就爱玩,如今喜欢上笔墨,虽说字迹不比以前,可心是收回来了。太太宽他几日,想必会好的。” 郡主道:“这府里的孩子,数来数去,能指望就他了。可数来数去,不也是竹篮打水么?何况还这般随性不受教的。” 宝珠笑道:“依我看,不如顺老太太的意,把琂姑娘放回去吧!太太的心也用到了,琂姑娘是聪明人,也该受教感悟到了呢。” 郡主叹道:“或许她在凤凰阁好些。再等两日吧。” 宝珠听郡主的口气,是暂时不想放庒琂出来,可又看到郡主这般烦恼,心中很是担忧,遂而自主的去光堂阁,想哄一哄庄玳写几章好字去宽解。 谁想,宝珠到了光堂阁,看到庄玳将一个男仆的衣裳扒光,做一件难以入眼的事。 第十二章:红毛狐狸(下) 被扒光衣裳的男仆子正是庄玳的贴身小厮,叫复生的。 此刻,光堂阁院子里。 庄玳光着上身,趴在复生身上,以他为垫,执笔作画。复生浑身头脸,浇湿红墨,整个人躺在地上,底下铺有一卷纸。宝珠尚未进院,先在门外看到丫头子们捂脸遮眼往里瞧,后听到复生哆嗦冷颤的声音在叫唤。 一时,又听到庄玳欢快地吩咐复生道:“撅高点,屁股抬高些。” 复生带着哭腔求道:“爷,您饶了我吧!我冷得紧。让我穿衣裳吧!你非要这么干,咱们往屋里去干,屋里好歹有炉子暖和些。” 庄玳道:“啰嗦什么!爷让你这么玩,那是爷看得起你。换作别人,我谁都不要的。把身子转过来,腿叉开些……” 宝珠听到此,面红耳赤的,不敢再向前移步了,在外头拉住一个盯守的丫头子问:“爷在里头做什么?” 丫头很不好意思回,吞吞吐吐道:“爷让复生把衣裳脱了……” 宝珠用力将丫头子推开,怒道:“里头盯着的人都死了?太太不是派了人手过来么?怎没一个制止的?” 丫头委屈道:“谁敢呀!爷说谁帮复生说话,就扒谁的衣裳。” 话未停音,听到门里又传出声音,是郡主派来盯守庄玳的仆子们在笑。 宝珠不敢进去,隔着门板,对里头的人道:“太太来了!” 紧接,听到里头稀里哗啦忙碌的脚步声,低低的劝解声。庄玳笑吟吟的传话道:“太太来了?正好,让太太来瞧。” 那些男仆子们劝了一会子,庄玳兴许是不听,反而让他们开门迎接。 开了门,见宝珠侧脸背对他们。 宝珠没正眼看里面,只道:“爷在里头做什么?” 说着,庄玳光着上身,手握一根竹筒笔,浑身沾满红墨,笑嘻嘻的来道:“宝珠姐姐来了!”向外张望,看母亲郡主是否来了,因没见到郡主,问道:“姐姐,太太呢?” 宝珠目光闪烁,不好细致往庄玳身上看,余光扫一眼,看到庄玳满身手的染红,吓得急忙后退。 庄玳为之喜悦,大笑起来,笑停,将手中的笔递给仆子拿,自己那双红手使劲儿蹭在裤子上,干净了才去拉住宝珠,向里头走去。 宝珠勾首垂目,不大情愿迈步。 庄玳道:“姐姐怎也学那些人一般,扭扭捏捏的,我今日又造了一款新笔,用来作画,姐姐你先观赏观赏,若觉着好看,回去给太太讲,等明日我再作一幅送她。” 在地上躺着的复生听得,连忙滚起身,跪立求道:“爷爷,您饶我吧!您再作让别人来。二爷身边的财童旺五两人皮肉粗打惯了,能受得了你这般支使。” 庄玳啐道:“啰嗦!你要愿意,往你二爷屋去做他的小厮。赶紧趴下,屁股撅起,别将下头的墨水遮了,我还要继续画呢。” 复生便不敢言语,照庄玳的意思趴下身子在纸上,屁股高高的撅起。 当下,宝珠才敢抬起脸面来看,只见复生趴的纸上,身下印出墨迹,虚虚实实显出一条嗷哮红龙,雀跃纸间,而复生则是画红龙的“人笔”,那些墨水,正从他身上、手尖、头发晕染开。 院子四下摆放的盆栽绿植,已被人搬移,如今,放着各色墨缸,一口红水缸子放于前头,地上滴满了红墨水。 宝珠惊讶,发起怔来。 庄玳见宝珠那般行景,更是自己开怀,招手向仆子要笔,仆子递来竹笔,他拿在手中,扬给宝珠看,道:“宝珠姐姐,这是我造的新笔。瞧那龙,精细的鳞片就用这笔来画,保证每一张鳞片大小均匀。” 宝珠叹道:“爷,还是冬天呢,你赶紧把衣裳穿起来吧!别是着凉。” 宝珠也可怜复生,如今天气,墙角院落还积有雪呢! 庄玳呵呵直笑,再握笔作画,他趴在复生身上,顺着他的头发墨水,沾了墨再勾出形。也不知多久,那龙头须毛给他勾勒出来了。 那会子,宝珠示意丫头子们进来,让去把衣裳等物拿来。也不等庄玳画完,直叫仆子去将他扶起。 庄玳有些不愿意,可宝珠说:“爷再这般任性,太太恼怒我可不管了。” 是的,宝珠此次来就为了平息郡主的怒气。如今这光景,别说庄玳会不会引发风寒伤身,就此被郡主见到,也会被大骂。 宝珠又道:“爷要画什么,等天热了,你们怎么画都成。才刚金纸拿爷的字给太太看了,太太很生气。爷不知收敛一些,不怕太太来瞧见生气。金纸在那边被打一顿了,爷不可怜你屋里的人,也该可怜一下你的身子。” 说完,宝珠一脸羞涩,转头要走的意思。 庄玳怕宝珠生气去给郡主说,赶紧拦住,道:“姐姐不要生气,我穿衣裳不就行了。” 穿了衣裳,宝珠着手帮系上扣子,又让丫头进去把手炉子拿来给他暖手。趁空余,示意复生起身,赶紧下去洗身穿衣。 一会儿,宝珠扶庄玳到里头,道:“爷歇一会子,再写几个字,我拿去给太太过目。” 庄玳叹道:“我就是不想写字,才画画,姐姐何苦来为难我。老学究用破笔头,能写出什么好文章来,我听说南边那些新文人,握的是鹰勾嘴笔,写的是新学文章,还出不少的手报,文章赋了许多新意。老派的行文,已被弃用了。我如今,识时务,追大流,想必这日后,是大趋势呢!太太们日夜在府里,不知有这样的天地变象,倒觉着我不学无术,荒废了。可我日日用心,致学致用,还造了一竿子好笔。姐姐才刚看到,是我拿复生造的一竿子人头笔。” 宝珠笑道:“没人说爷的不是。爷跟我说这番道理,我是不懂。我只是担忧太太心烦,太太又那么关心爷和二爷。爷你想,担心你们两个不说,如今还得担心琂姑娘,太太容易么?” 说到庒琂,庄玳更是兴奋了,道:“你倒是提醒我,过会子我把画拿去给琂妹妹看。你们这些人不懂,琂妹妹必定懂。先前放风筝的自然学科,琂妹妹就有自己的见识。琂妹妹在我们府中,我看她日日不欢愉,逗逗她开心正好。” 宝珠楚目凝视庄玳,无语以对。 庄玳所说放风筝,那是庒琂入庄府不久,庄玳与母亲怄气,撕下书籍扎风筝,后来去园子里放,因放飞不起,巧是庒琂碰见,给他支了招,在风筝上抠出洞来才让它飞起来。两人因风筝浅论自然新学科,便从那时开始。 如今,宝珠怎知晓这些。 不过,宝珠很奇怪,为何庄玳今日要用人来作画笔?是谁挑唆的?莫非是庒琂?出于担忧,宝珠问:“爷用复生当笔作画,是琂姑娘的意思?” 庄玳道:“姐姐怎么说的,才刚我还说要给琂妹妹看,惊喜给她,她怎会知晓。我一时兴起,想尝试尝试。人人都知道拿毛笔可写字作画,姐姐可听说用口气吹出画的?可听说人的身子也能当画笔来运作?” 宝珠摇头。 庄玳笑道:“别人没想到,恰好我愿意这般想,就这般做了。怎成琂妹妹意思了。” 宝珠道:“我看到许多的画像,龙不是金光就是黑墨勾画,也没见红墨龙呀!爷这么画,老太太见到又说爷乱涂乱造了。” 庄玳怡然自得,坐在炕上吃茶,道:“疏忽懒于怠,不乐思考。所以,世人不能造新事物来。按日常用的笔难握不说,写上一日也写不了几个字。日前我在镜花谢听琂妹妹她们说推陈出新,我觉着甚好。我这正是推陈出新呢!”见宝珠不接话,他又道:“姐姐不必烦恼,过会子我再写几个字给太太,你拿回去给她看吧。也不用太太担忧。姐姐若是觉得太太知道我今日这样会生气,那请姐姐回去别张扬。” 宝珠也坐下来,语重心长道:“爷知道太太担心,该收敛些。要不是金纸爬不起来,我还不来呢!” 这样说,庄玳紧张了,有些担心丫头金纸。此处,宝珠夸大了些,实际金纸没被打那么重,如今跟绛珠在郡主那边用药。 庄玳道:“也不知道太太们怎么了,总拿人出气。琂妹妹过去瞧姨娘,还被说引来狼狗。要我说,狼狗通人性,怎会咬人呢?要说琂妹妹引来的,那狗也咬破了妹妹的衣裳,你们一个个没见么?怎没一个帮说话?害妹妹那晚到我们府上哭了一夜。” 宝珠道:“爷好端端又提北府做什么。这事儿过去了。” 庄玳哼道:“你们是过去了,琂妹妹还在这儿呢,我替她冤枉。那边传妖怪,也没见有人追究。” 宝珠诧异:“何时又传妖怪了,你休要乱说,免得太太和老太太听见责罚。” 庄玳眨巴着眼睛,稍稍侧头去,低声道:“姐姐不知道?我外头画红龙怎么来的,北府出了红毛狐狸,说是妖怪,我画个红龙,专门擒拿狐狸去。我的龙是神,狐狸是妖,斗法我们不怕。” 宝珠啐道:“胡说。” 庄玳便不说了,将茶碗放下,自行去桌子上写字,写了一篇《孝悌》交给宝珠,宝珠拿了再叮嘱庄玳些话,大致要他安分些,然后回去给郡主看。 庄玳闷闷的送宝珠走出去,再回到院里,叫人把外头的画收进来,再添画些细节,等画好了之后,让复生去探路,他想拿画去凤凰阁给庒琂欣赏。 还没出去,北府的曹营官来了。 才刚传说北府有红毛狐狸妖怪,那是曹营官说的。曹营官自春节回老家过节,这日才回到京都庄府,晨早太太们去请安,他随曹氏提些家乡礼品来问安,一一派送,后来自己转出寿中居,跑来光堂阁,随赠一份礼给庄玳。赠送完礼物,自己回去睡觉了。 那会儿,曹营官说:“一路水陆交替,差点累死我。礼品送完,我得歇去了。二爷那边的礼物,爷帮我带给他。我养好精神再来找你玩。” 同时,给庄璞也捎了礼物,是一口鼻烟壶,壶上描画着春宫图。庄玳接来一看,羞得脸红难耐,急让复生收起来。而曹营官送给庄玳的礼物,是一竿汗血宝马鬃尾毛笔,笔杆子是红玉造的。 庄玳虽不喜欢毛笔,可见了曹营官的礼物很是喜欢,说合适珍藏赏目,很有价值。 曹营官说:“这红玉比篱竹园出现的红毛狐狸还真,自然值得珍藏。” 庄玳奇怪了,北府前几日传说有白毛发光的妖怪,怎又变成红毛狐狸了? 曹营官说不知,他今日回到北府,北府里头闹得可大了,太太禁止外传,外头人兴许没人知道的。据说连续几个晚上,有人看到红影子飘忽。有好奇的丫头不怕多事,去篱竹园问是不是妖怪又变身了?恰好意玲珑听到了,急把丫头骂一顿,说世间没妖怪。 丫头说看到好几回,红的一闪不见了。意姑娘说那是红狼狗,红狐狸。 如今,北府还盛传,说之前狼狗二郎神死了,如今变成红毛成狐狸,寻仇来了。 因此,庄玳琢磨,世间真是有轮回报应?如真有,那红毛狐狸出现作祟,必得请神来安定才行。可自然学科不崇信这些,老太太、太太等人也禁传妖闻。遂而,等曹营官离去,他想到神龙斗妖的故事,才脑洞大开,突发奇想,让复生作画笔,画一幅红龙。 庄玳想:等拿去给庒琂欣赏后,便拿去篱竹园给他们挂起来,煞一煞那红毛狐狸! 然而,庄玳偷偷摸摸的来到凤凰阁,把画呈给庒琂看,并把篱竹园出现红毛狐狸的事告知。听后,庒琂震住了。 红毛狐狸?对于庒琂而言,很熟悉! 去年,庒琂逃难藏身在仙缘庵,慧缘跟自己说过仙缘庵时常出现红毛狐狸,都以为是动物,可伯镜老尼跟她提及红毛狐狸的事,并非如慧缘她们说的那样。 仙缘庵的红毛狐狸,是一个人。并且,伯镜老尼托付这人给庒琂照顾。 当下。 庒琂听到庄玳说起红毛狐狸,震住,震惊!同时,也振奋!如果这只红毛狐狸是那个人,自己便能实现对伯镜老尼的托付了。 于是,她哀求庄玳:“哥哥,你想法子带我去篱竹园,我也想去瞧瞧 。” 庄玳以为庒琂很欣赏自己画的红龙,以为她想追随过去,看画被挂在篱竹园呢,遂而满口答应。 可是,走出凤凰阁不容易,走进篱竹园也不容易,问出红毛狐狸更不容易了! 庒琂心里振奋之余,也笼罩一层浓重的不安。 心想:仙缘庵的故人来庄府了?那位故人不是在宫里么? 趁庄玳不注意,庒琂悄悄走到后头,拉住子素和三喜说:“伯镜大师父交给我的信封带来没有?” 那信封里藏有几样东西,庒琂打算去篱竹园时,顺便带上。 第十三章:遗信就事 从中府转居西府,仙缘庵伯镜老尼托付给的信没带来。 此处,是疏忽了,因那晚情急,子素和三喜收拾东西忘记了。至于那封信,写了何字,里头有什么,庒琂心里记得十分清楚。 那时,伯镜老尼病重,临时托给庒琂这封信,信封写有“卓氏府亦亭二小姐亲启”字样,里头是一块红玉和一方撕下来的红裙角儿,还有一叶枫叶,叶上略写有几个字:“光复抿仇,四娘敦留叩拜”。伯镜老尼恳请庒琂务必找到这封信的主人,将里头的东西交付还她,并要这人脱离艰险,平淡度日,或追随庒琂,帮助庒琂光复仇怨。 而这封信的主人,就是红毛狐狸金四娘,本名叫金意琅。 庒琂听到北府出红毛狐狸,首当其冲想到便是意玲珑。此处,并非猜测,而是意玲珑本姓金。世上怎有这等巧合的事?论起来,再贴切不过了,意玲珑姓金不说,还会武功,入府以来喜穿红,这些无疑跟“红毛狐狸”契合呢! 可是,这金意琅不是在宫里么?怎会出现在庄府? 唯一让庒琂百思不得其解便是于此,所以不敢断定意玲珑就是金意琅,就是红毛狐狸。遂而,庒琂要去北府瞧瞧,打探打探。 如今,自己被禁足,如何行动? 她求庄玳想法子带自己去北府,深想后又觉着不妥当,万一让太太知道了,更不好收场自处了,若让庄玳去瞧,未必能瞧出真章来。再者,三喜和子素也不让去。 子素不明其中缘故,问庒琂:“好好的,怎忽然想看那封信了?” 那时,庒琂既欢喜又担忧,不住的往外探头,怕庄玳进来偷听,故让三喜去门边盯着,她才给子素道:“姐姐,这话说来长了。那日我跟三喜在仙缘庵避难,是伯镜大师父托的一件事。你是看过这封信,里头的事我没给你说。我原想,自己能不能活出去还是未知数,所以,伯镜大师父托的事,我就没怎么上心,也没给你说。如今看来,真真巧合。” 子素费解,问:“我不明白。” 庒琂再拉她到一侧角落,细声说:“才刚三哥哥说北府出现红毛狐狸,姐姐可知道红毛狐狸是何物?” 子素摇头:“传闻狐狸如猫,又说似狗。白毛至纯。红毛狐狸没听说过。” 庒琂道:“这便是能搞怪的了。若说白毛狐狸,人人都知,没得悬疑。若说红毛的狐狸,人人传说,那就是奇闻。奇闻悬妙,便成妖言。北府出现的境况,跟当年仙缘庵的情景大致相同,说红毛狐狸是妖怪。” 子素笑道:“多半是北府人自己闹的。前几日还说白毛妖怪,这会子改成红毛狐狸了,姑娘别听信这些。可又说与信有什么关联?” 庒琂道:“关键就在此处,仙缘庵昔日的掌院住持,是伯镜端慧太妃,太妃在世时收养过一个孤女。后来这女孩迫于宫中斗争,太妃托付给坊间友人扶养,那姑娘成年后,来仙缘庵找太妃,因她会功夫,飘忽不定,喜穿红色衣裳,夜间出没在仙缘庵,尼姑们看到了,传说是红毛狐狸。去年我在那处避难,偶遇过一次,红闪的就不见了,我跟三喜吓了一夜不敢合眼。后来,慧缘跟我们说是红毛狐狸,我们才知。可伯镜大师父跟我说的,并非有红毛狐狸,而是穿红衣来仙缘庵暗访的金意琅。” 子素越听越糊涂了,皱眉头道:“金意琅又是何人?” 庒琂正要回答,外头的庄玳呼唤道:“妹妹,怎么还没出来。是我的画不入你的眼还是不想跟我说话?” 三喜从门口赶紧走来,催促道:“姑娘,三爷要进来了。” 庒琂连连摆手示意子素:“往后我再跟你说这事。总之,那封信十分重要。若今日能拿回来,我们晚些时候过去也使得。” 子素诧异道:“去哪儿?” 庒琂道:“北府。” 子素和三喜听后,异口同声道:“不能去!” 这时,庄玳猛然推门进来,愣道:“原来是你们不给琂妹妹出来!” 也不管子素和三喜,庄玳笑嘻嘻的拉住庒琂出去。到外头,继续欣赏那副红龙画作。庒琂生怕庄玳起疑,改变了态度,端详起画来,头头是道议论一番,无非说龙头略小,龙尾不够劲力,指出一些画功不足,最后不忘记夸奖他创意了得,笔法大气,细致见微。 庄玳见庒琂评得客观有理,也不气恼,很是欢愉接受。 末了,庒琂把心中的目的托出来,向庄玳道:“哥哥,才刚说我想去北府看看,瞧瞧那事儿,你可真答应?” 庄玳道:“答应了!” 庒琂道:“那怎么个去法儿?你可有底儿?万一太太知晓了,我怕……” 庄玳望窗外,沉思,一会儿后笑道:“不难,他们说红毛狐狸晚间出没,我们晚些时候去。那会儿人少,我们打扮打扮没人认出你来。” 庒琂笑道:“那万一认出来了呢?” 庄玳道:“我们只求认不出,想着认出了还去做什么,不是找太太的骂么?” 庒琂脸色微红,羞涩涩道:“太太骂我我受,可因为我而骂你,我心里过意不去。” 庄玳激动,拉住庒琂的手,道:“妹妹过滤了。别说太太因为妹妹来骂我,就是再打我几顿也该。妹妹忘记了,若不是妹妹挺身救我,此刻我早化成鬼,跟那红毛狐狸打斗了呢!” 说着,庄玳自己哈哈大笑。 看着庄玳喜笑,庒琂的心中波澜顿起,论恩情,自己是舍过性命就庄玳,可是,那些恩情算恩情么?那是自己为了进庄府使出的苦肉计而已。万一哪天他知晓了,还能这般跟自己言笑?还会为自己不顾一切? 庒琂心思莫名的乱起来,不知为何深想这些。 三喜和子素早看不下去了,一人收拾桌上的画,一人去推庄玳离去。 子素的语气冷冷地道:“爷没事儿别老往我们这儿来,太太处罚姑娘呢,还嫌处罚不够重么?” 庄玳脸红耳赤,接过三喜手中的画儿,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脸依恋的模样,最终叹息出门,拐角抹弯,偷偷摸摸又回光堂阁。 庄玳走后,子素对庒琂道:“只要我在,你别想走出这门儿。我跟三喜商量好了,那封信在镜花谢,我们是不回去拿的。” 庒琂有些气恼,到炕上坐下。此刻她脸红未消,羞中带怒,随手拿起一杯茶,想喝又没水,故而对三喜道:“三喜,倒茶。” 三喜鼓起嘴巴,摇摇晃晃的来给倒茶,还说:“素姑娘说的对,姑娘啊,你就是要出去,要飞到天上去,我们不拦着你。可北府真是去不得了。上回……” 庒琂道:“别说了!此时非彼时,我还望你们理解我。素姐姐不知道罢了,三喜你跟我呆过仙缘庵,还不知道?红毛狐狸是什么?是伯镜大师父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事。我能进这府里来,是伯镜大师父悉心教导引导的善果。如今,我修得好前程,却让我漠视旧恩?” 子素冷冷一笑,坐炕边,道:“好前程?恩?又提恩情的事,姑娘报关先生和玉姑娘的恩可有好结果?连累自己不是,你自己的仇也忘记了。是恩情重要还是你的仇重要?” 庒琂噎语,沉沉地勾下头脸。 三喜见姑娘这般,有些心疼,稍稍递眼色给子素,子素感应到,没理三喜,越发面目清冷,喷出笑,道:“换做别人,休想让我说样的话。有恩情报了固然是好人,有仇不报非君子,你自个从掂量,孰重孰轻,想必那位高瞻远瞩的伯镜大师父也告诫过你。” 庒琂听着,无话,眼泪渐渐蒙起,不多时,流泻下来。 子素依旧不饶口,还道:“别怪我言语犀利,不犀利点儿戳痛你,让你想到厉害,你一味的冒撞,一味的忍辱,一味的被欺压。这报仇鸣冤,何时了局?姑娘若是长长久久想待在这个地方做豪门小姐,就当我没说这话。姑娘也早早的给我个恩典,让我轻身出去,从此天涯海水,我们各自一方,我也不会再说这些话烦姑娘。” 没听完,庒琂从炕上起身,直直跪向子素。 此刻,子素也流下泪水。 庒琂泪水更加泛滥,哀道:“姐姐对我,是情深义重。亭儿怎能辜负姐姐这份情谊。姐姐教导的是,我不该再踏入北府。我愿听姐姐的,可姐姐你能再准许我一次?” 子素歪侧头脸,无奈至极,拿出手绢擦拭眼泪,道:“姑娘抬举我了。我是什么东西?我如今只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 庒琂跪过去,手拉住子素的手,三喜要扶她,她反而将三喜推开。 于是,庒琂再道:“姐姐,就此一次。我发誓再也不踏入北府。从此安安心心寻出端倪,为父亲母亲雪仇鸣冤。” 子素推开庒琂的手,起身,哼道:“你的家事,与我何干!” 子素的言语极其冷漠,似乎从冰山深处发出来的一般,狠打在庒琂心中。 庒琂返身拉住子素,可子素决然拂袖而去。 三喜左右为难,拼命扶起庒琂,劝道:“姑娘,素姑娘到底为你好。你听一听素姑娘的吧。” 庒琂努力支撑起来,回坐到炕上,道:“素姐姐担忧的没错。可三喜,你想一想,如红毛狐狸来庄府,对于我而言,不是如虎添翼么?姐姐怎不知这道理了?你我三人,毕竟捆着手脚,处处行动不便。还谈什么报仇鸣冤?” 三喜道:“也不止我们三人,大奶奶算一个呢!” 大奶奶?庒琂耳中一震,楚楚望住三喜。 三喜道:“姑娘要回镜花谢拿信,你觉着我跟素姑娘出去合适?我们不也被困在这里么?如姑娘真想要那封信,有大奶奶帮助最是妥当。” 到底,三喜不忍见庒琂这般愁蹙,所以松动口气,将大奶奶抬出来,算是安慰庒琂。根究起来讲,也不能真让大奶奶去镜花谢,因为大奶奶自嫁入东府,极少出来与庒琂等人碰面。 所以,三喜的话是安慰话,不起半分作用。 庒琂一时糊涂,竟也信三喜的话,忙着求她去找大奶奶。 三喜道:“姑娘,我能出去,就去镜花谢了,何苦去找大奶奶?” 庒琂无奈,想想也是呢! 到近晚时分,郡主差人送来晚餐,庒琂不死心,想求送饭的丫头给大奶奶传话,让大奶奶来这儿叙一叙,因觉着忽然请大奶奶不妥,后改口说月事将近,求物来用,小丫头子不解,庒琂便说找湘莲来她准知晓。庒琂想通过湘莲去传话给大奶奶。因湘莲欠庒琂一个人情,想必她愿意帮忙。 谁知,丫头回去没找湘莲,直给郡主的大丫头宝珠报说。宝珠年岁大,懂得女子月事,遂而,悄悄的拿出棉花垫子让丫头送到凤凰阁。 庒琂接了那东西,满脸羞红,因不见湘莲来,以为湘莲有意躲避不见。 丫头交付完东西离去,庒琂也没好出口问。 略再晚些,庒琂急躁了。急躁有二:一,想去北府篱竹园;二,子素负气不肯露面用餐。 三喜劝庒琂道:“姑娘,你要是听素姑娘的话,进屋去言语一句,素姑娘并非真心跟姑娘怄气。你们说几句,就和好了。” 庒琂怕进去后子素又要拿话来激自己,所以迟迟不肯移步。 约是天色尽黑府中寂静的时候,凤凰阁外头传来响声。 庒琂心中激动,要三喜去开门,哪知,子素从屋里飞奔而出,死死的抵住门口不给出去。 而院门外头,庄玳改头换衣,一副小厮样,怀抱几身小厮服侍,要寻庒琂一同去北府。他叩半日门不见人来开,焦急了,低声对里头呼:“妹妹,是我!开开门!” 屋里。 子素冷脸对门,背向庒琂和三喜,半声不发。 庒琂无可奈何,出口求又拉不下脸面,只推三喜去跟子素说话。 三喜扭捏半日,才对子素道:“素姑娘,外头好像是三爷。三爷来了。” 子素依旧如此,不肯让步,冷冷道:“就算三爷四爷五爷,百爷万爷千千万万爷来,也不能开!” 第十四章:妄语庶别 外头,庄玳的敲门声依旧。 庒琂知道,庄玳来寻她,定是要跟她去北府篱竹园。 子素虽然生庒琂的气,终究不忍看她出去惹祸。自跟庒琂怄恼,一人关在屋里不出来,连晚餐也不进,如今拉下脸面出来,可见她视情谊何等深重。 庒琂也放下脸面,走过去了,手搭在子素的肩膀上,轻轻摇摆,是哀求的意思。 子素冷言回应:“我死了,从我身体上跨过去,你便能见到外头的人了。” 庒琂伤神道:“姐姐何苦。” 子素道:“姑娘是何苦,并非我!” 庄玳在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三喜担心会引来人,便道:“三爷声音那么大,过会子招人来怎么是好?” 子素道:“来就来,他不要脸,我们要脸,怪罪下来我们坐得住!” 庒琂听后,知子素是不肯放手了,便气恼的走到炕边坐下,闷声不发。 过了一会子,院门外的声音没了。 三喜侧耳在门边听,怪道:“三爷走了。” 子素依旧不放心,又找来张凳子,坐在门口。 三喜笑道:“姑娘们,人都走了,你们就别这样相互置气了。” 哪料,庒琂和子素同时回道:“我没置气!” 说完,庒琂和子素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了。然后,子素缓缓回过身,远望庒琂,语重心长道:“亭儿,三喜跟你的日子长久,不好拦你。这个地方,有火坑,我能不拦着么?” 庒琂点头:“我知道姐姐的意思。我听姐姐的就是了。” 子素这才安心,起身搬开凳子,走近庒琂边上,坐下。 子素道:“今日我并非真气恼你。见劝不动你我着急啊。你也不能气恼我。” 庒琂笑道:“我怎会气恼姐姐。原是我思虑不够周详,若是周详,姐姐必定支持我。” 这些说话,庒琂明显有气。 子素听得其中韵味,道:“还说不气恼,拐着弯来骂我呢!如今,三爷走了,姑娘你该死心了。趁这会子,你再吃点东西吧!” 是的,庒琂心里装红毛狐狸的事儿,晚餐都没怎么进食,子素在屋里,怎瞧得那么清楚?眼下子素这般关心,庒琂心事涌动,感激泪下。 子素道:“瞧瞧,说一句两句不行,不说也不行。去年要强,今年示弱了。动不动挨眼泪。我看啊,这地方不宜我们这样的人久住,想想往日在南边,我们的性格何等不羁,何等自由。如今,儿女情长反而多了,性情弱了。” 三喜已将饭菜再摆上来。 庒琂看着三喜摆饭菜,轻轻道:“终究是我辜负了人情!” 子素道:“值得被你辜负,那是至亲之人,也不消计较这些。不值得的,那是天凉人心,当不得情意辜负。” 庒琂微微一笑,点头,托起碗筷递给子素:“姐姐没吃呢,吃点儿吧!” 子素欣然接受。半日的气恼,随着筷子举动,消散而去。 时值中夜,子素和三喜服侍庒琂睡下,因不放心庒琂,子素让三喜歇去,自己仍留在屋里陪睡。 过了中夜,外头忽然响起动静,细听是有人敲锣。西府内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庒琂和子素被惊醒,那会儿,三喜心惊胆战地进来,有想躲的意思。当下,三人静心侧耳听闻,听到外头传来仆子的声音,他们道:“都仔细了,各处瞧瞧。” 因又听到一些议论,说红毛狐狸出现在东府,晃眼又跑去南府,家丁们追了一拨又一拨,没见其踪影,怕是来西府,如今添加人手排查。 子素怕庒琂寻红毛狐狸的心不死,道:“看吧,真是只狐狸!没个方向乱跑。姑娘睡吧!别操心了。” 听后,庒琂脸面没个表现,心中在叹息,或许真的是狐狸!可一夜到天明,竟不能静心合眼。 日次。 因头夜发生红毛狐狸的妖言,庄府整府不得安宁,老太太早早的让四位老爷去说话,太太们都去了,独留姑娘们在家。 在老太太处议论半日,议论完毕,郡主回到西府,先让宝珠到凤凰阁知会庒琂,说老太太让她搬回镜花谢。根究缘由,说怕外头来了歹人,凤凰阁偏远不安全。 当日,庒琂走出凤凰阁,来到承福苑拜见郡主。 郡主对庒琂道:“想必你也知错了,老太太极是爱护你,希望你回去不要再生事惹她老人家烦恼。后日是你生日,如你懂得,该安分守己,过你的生日,大家也开怀一些。” 庒琂端礼回应“是”,便无其他话。 郡主又叮嘱庒琂不必生曹氏的气。此处,庒琂居住凤凰阁,曹氏来寻过几次麻烦,此事后叙。 庒琂一一卑躬应答。完毕,伺奉郡主用茶,郡主又传庄玝来见庒琂,大致要庄玝送庒琂回镜花谢。 那会子,左等右等不见庄玳,庒琂悄悄问庄玝:“三哥哥呢?” 庄玝回道:“他知道琂姐姐要回镜花谢的,我来时叫他了,他生气着不肯出屋。想必是太太处罚他读书,这会子字没写够,不敢出来。” 庒琂心里沉想:是昨夜他来凤凰阁叫门,没人开,他生气了。 这处,庄玝不知缘由,以为庄玳被郡主罚,没传叫不敢来送庒琂。 因想到头夜的动静,庒琂忍不住问庄玝:“五妹妹,昨夜听到什么没有?” 庄玝点头,低声应:“太太不许张扬。我听下面的人说,是北府的妖怪出来作乱。” 庒琂笑道:“怎会是妖怪?” 庄玝用手挡住嘴,细细声道:“我也奇怪,起先从东府出来的,后来去南府,闹了半夜又说在我们西府。闹来闹去,也没见什么。早上都不用我们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太太去了。说太太和其他太太老爷们在老太太哪儿,商量这事儿呢!” 庒琂微微笑,不好再言语下去。 正好这时,寿中居的竹儿和梅儿来西府迎庒琂回去,庒琂和庄玝才止住说话。拜别郡主,庒琂由庄玝、竹儿、梅儿护送回镜花谢。 这半日,庄玳没露过脸面。 等庄玝从寿中居和镜花谢回西府,庄玳巴巴的来寻她。 一见面,庄玳便问:“琂妹妹回去了?” 庄玝讥诮道:“假装关心人,如今问是什么个意思。” 庄玳道:“我的人没去送,我的心却是去的!” 庄玝道:“黑的都能说是白的,若真心把琂姐姐当自家人,你掏个心来看看,是黑还是红的?” 庄玳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不想搭理庄玝。 庄玝冷笑道:“哥哥没事儿,多在书房里看书。别处处惹人生气。” 庄玳收住脚步,返身问道:“五妹妹你这话怎么说的?” 庄玝道:“当我没说。你自个儿清楚就好,再不清楚,往后多长些耳朵听下面的人说话,自然就清楚了。若当琂姐姐是家里人,该把她当成我这样。” 庄玳面红耳辣的,奴嘴气道:“你和琂妹妹都是家里的人,要把谁当成谁?再说,妹妹跟琂妹妹还真不一样。” 听这话,庄玝羞怒,道:“自然,哥哥把我区别开,我顶多是姨娘生的。” 说完,庄玝捂脸哭泣。 庄玳并非这样想,只是随口说而已,因看庄玝哭,才意识自己言语失寸,连连去道歉,可庄玝不原谅,还叫丫头敷儿驱赶他出去。 庄玝此处言语有深意,原来庄玳夜访庒琂屋里,又总悄悄摸摸去凤凰阁,招人议论了!郡主因这事儿,让庒琂搬在凤凰阁禁足,还责打几拨乱说话的下人。庄玝出于关心,才跟庄玳如此说,谁知,他哥哥这般侮辱人。 庄玝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等庄玳离去,她跑去凤仙姨娘屋里,哭着闹着,说自己不该由凤仙姨娘生养,责怪凤仙姨娘为何要生自己。 凤仙姨娘诧异,半嘴都回不了,只凭庄玝连哭带骂。 后儿,凤仙姨娘等她骂累了才道:“好好的,你自个儿辱没自个儿,有何意义。再说府里的姐姐妹妹哥哥们没一个薄待你的,你太太视你为己出。就是你外来的琂姐姐,也得敬你,她被罚在我们府里,如今太太不愿意留她,赶回去了,你可见太太赶你出去?还不知满足的。” 庄玝道:“今日待琂姐姐这般,他日你们也这般待我吧!” 凤仙姨娘一手指戳在她额头上,道:“你琂姐姐是什么人?能跟你比?你是老爷亲生的女儿,那琂姑娘是外头捡的。比什么呀!” 庄玝委屈道:“三哥哥就比了。” 凤仙姨娘道:“怎么个比法?” 庄玝道:“我是姨娘生的!” 凤仙姨娘听后,浑身微颤,久久不能语。 庄玝见状,改口道:“是我猜的,哥哥没这样说。但是我很生气,生气你为何要生下我。” 凤仙姨娘冷冷叹笑:“说也好,猜也罢,五姑娘,你改变不了姨娘生的命。因为你就是我生的,我就是西府的姨娘。可你生气有何用?就算你是姨娘生的,也比他们高贵!” 凤仙姨娘说完,心中生出一丝悲凉,抬起手,捏着手绢擦拭眼角,又宽慰一些话语,庄玝性急,姨娘越这样对她,她越耍泼,没完没了谩骂下咒。凤仙姨娘担心外头人听到,急让丫头把外头的门关好,自己正正的坐在屋里听庄玝发泄。 母女两个,对骂至后,相互冷静,垂泪不语。 后来,庄玳来寻庄玝,想让她陪他去镜花谢找庒琂,凤仙姨娘这才寻空出屋去。 凤仙姨娘走时,笑脸对庄玳道:“爷好好当爷不好么?非要学你二哥哥往外跑!你跟你二哥哥身份不同,别惹太太生气了呢!” 时至后来,庄玳才领悟到凤仙姨娘今日这句话的含义。 此刻,庄玳不解其中,只心系庒琂,又愧对庄玝,他笑对凤仙姨娘道:“让姨娘担忧了。我只跟妹妹去瞧琂妹妹,不曾出去。听说琂妹妹回镜花谢,晨早我读书,都没去送她。我给她道歉去。才刚我惹妹妹生气,我也来给妹妹道歉。” 说着,庄玳深深给庄玝作揖。 庄玝破涕为笑。凤仙姨娘叹息而去。 兄妹二人重新交好,叽叽咕咕言语不断,出门赶往镜花谢。谁知,当两人来到镜花谢,里头的人不知所踪。 第十五章:旧人,新贵金玉 庒琂和子素、三喜不在镜花谢,此刻在东府滚园,跟大奶奶议论红毛狐狸的事。 从西府回来,庒琂直进寿中居给老太太拜安,庄玝随送,竹儿和梅儿两个丫头也在。那会儿老太太躺在炕上,她的头围有一块抹额,抹额内贴有姜片,才匀了火,暖暖的贴在额头上。庒琂进来时,老太太闭目养神,半寐不醒。 庒琂不敢冒撞声张,缓步轻音到炕边前才站住,她回头与子素、三喜对了下眼神,示意举礼,便撩起裙袍跪下。等老太太醒来。 竹儿见状,很是欣慰,含笑走到炕前,伸手扶住老太太的手臂,道:“老太太,琂姑娘回来了。” 老太太微微睁开眼睛,斜斜看住地上跪的庒琂,无话,再又闭上眼。 庒琂主仆三人勾首,并不知老太太看过她们了。 又听到竹儿道:“老太太,五姑娘也来了。” 庄玝站在后头,听竹儿说她,赶紧上前来端礼,道:“我送琂姐姐回来,老太太的头又痛了么?”说完,去炕沿坐下,举手去帮整理老太太额头上的抹额。 只听老太太长长叹息,重开眼睛,拉住庄玝的手。 老太太道:“我这头痛病,好不了。你要是心疼你姐姐,赶紧扶起来,地上凉呀,等她老了得跟我脑壳一样要犯痛,别让她久跪。” 庄玝闻悉,欢愉起身,与竹儿等丫头扶庒琂主仆。 庒琂不敢起,轻轻握住庄玝的手,示意稍停。后儿,庒琂沉沉的俯下身子,向老太太磕头。 磕完头,庒琂含泪道:“给老太太拜安。” 老太太轻声道:“看到你们都好,我才安。我这会子没心情的,你们都回去吧!镜花谢几日没人住,该收拾的收拾。晚些再来吃饭吧!” 庒琂以为今日回来,老太太要严厉责说一番,谁知竟这般情景。这倒让庒琂忐忑了。于是,听从老太太的话,庒琂、庄玝及各自丫头出寿中居。 竹儿含笑送出。 在寿中居外头,竹儿给庒琂、庄玝端礼,道:“老太太养神呢!这两日精神气头不太好,她又不愿意给太太老爷们说。姑娘们看到了,出去也别提才好。” 听到竹儿这番叮嘱,众人点头。 别开竹儿,庒琂携住庄玝的手,有意请她过去坐坐。庄玝怕她们回去要收拾房舍,不便打扰,就推辞些话,领着敷儿回西府。 哪知,庄玝回西府遇见庄玳来询问,发生那些不愉快的事来。此处应如前述。 回镜花谢。 进了院门,看满院落叶,枯草蓬败,颓丧得如同离开了三五十年一般,庒琂禁不住心起悲凉。她先不进屋,往院中那石桌凳子坐去。 子素示意三喜赶紧收拾。三喜去了。 子素对庒琂安慰道:“如今好不容回来,该是高兴。” 庒琂笑道:“有什么值得高兴,或不值得高兴?我倒不愿意想这些。” 子素道:“那你先进屋,里头总比外头暖和些。” 庒琂道:“饱暖思淫欲不思前程。姐姐让我坐一会子吧,清凉清凉,好好清醒清醒。” 子素笑笑,转身要去帮三喜的忙,不管庒琂了。 过了一会子,三喜和子素到屋里收拾,将里头的灰尘扫除,再生了炉子。期间,催促庒琂进屋歇,她都不动,只一人悲悲戚戚坐着,或沉思,或垂泪,让人十分担忧。 三喜对子素说:“要不然,我去把姑娘拉进来吧!姑娘不知怎的,去年在仙缘庵也这样,几日的功夫换了一个人,如今去西府几日,回来后又变了一个人。” 子素听三喜这样说,痴痴的望住庒琂,至后拉三喜的手道:“你去煮壶茶来。我给姑娘添个汤婆子吧!她要坐那儿清醒,该暖的也得暖到才行。” 三喜去煮茶,子素没去灌汤婆子,先进屋找件披风给庒琂披,这才去。 等子素灌好汤婆子,抱来给庒琂,发现她已不在院中。 子素有些担忧了,快步到院门外头瞧。院外是中府外院,除了中府老太太处的丫头走来忙去,并不见庒琂踪影。紧着,子素急转身回屋。在里间外,隔着帘子,见庒琂坐在炕上,除此,屋里还有两人。 这两人是东府滚园的大奶奶和她的丫头蜜蜡。 这两人是何时来的?子素心中疑惑,也不敢张声而入,悄悄的退出去,先把外头院门关闭好,之后,又回厨房叮嘱三喜,跟她说大奶奶来了,让她添一口干净茶杯。 随之,子素才抱汤婆子进里间。 撩帘子进去时,正看到大奶奶拭泪,勾首轻声说话,她说:“不管怎么说,姑娘一人坐在外头,身子骨要受凉。墙下还有雪呢!这冬日不散,最是寒冷。春交时分不比深冬秋日,湿气要重些。” 庒琂笑道:“让嫂子担心了。我只是坐一坐罢了,没什么打紧的。” 大奶奶摆手道:“姑娘何苦叫我嫂子。叫慧缘就好,如不然,叫我湘君。我心里好受些。” 因看到子素抱着汤婆子进来,大奶奶遮掩地别开头脸,紧张擦拭泪花,有躲避的意思。子素假装没看见,进来后先给她端礼,笑道:“哟,大奶奶来了。” 子素跟大奶奶有症结,似乎至今未曾解开。大奶奶见子素这样招呼,更是有些坐不住了,忙起身,要给子素端礼。 子素识趣,快快的扶住她,按住她坐下,道:“奶奶这是做什么。我进来让你坐不住了?” 慧缘脸色大红,尴尬道:“素姑娘最会说笑。有素姑娘这般照顾,姑娘的心情不比昔日沉重。我很是感谢姑娘你!” 子素没搭话,把手中的汤婆子送给庒琂。 庒琂接过来,点头微笑致谢,尔后看到大奶奶攥手坐着,怕她是冷了,便将汤婆子送给她,道:“嫂子你抱抱。” 大奶奶震惊,急推辞:“姑娘冷,姑娘抱着就好。我习惯了,不碍的。在那边也经常没用这个。” 庒琂依旧推给她,因受不过礼让,大奶奶接了。 子素道:“我再去添一个来。”遂而走了。 见子素出去,大奶奶深深地目送,之后笑对庒琂道:“素姑娘对我……” 庒琂打断道:“素姐姐一直说嫂子为人好。她就是这副模样,这一二年经历多的缘故,越发跟以往不同了。嫂子不必见怪,饶了她没个礼仪规矩吧!” 大奶奶轻轻点头。 庒琂道:“见嫂子能过来,我很是高兴。我们似有很长时间没来往走动。如今,真走起来,我一时高兴不知怎么说话了。” 大奶奶擦干了的泪水又泛出来,擦了几回,道:“姑娘怪说素姑娘没礼仪规矩,这是打我脸。原想来瞧姑娘,可我总没来。心里一直怕姑娘怪,怕来怕去,就不好来,每每见到姑娘,就羞于难再开口。” 庒琂道:“嫂子何必说这些。你我之间,不能有这些隔阂。” 这句言语,有些过了,庒琂下意识看了一眼丫头蜜蜡。大奶奶也识得庒琂言语恍惚,便招呼蜜蜡道:“蜜蜡,你去外头看看素姑娘和三喜姑娘,有帮忙搭手的,你帮个手,别来这儿当在家一般叫人伺候。” 蜜蜡端礼应答,出去了。 看蜜蜡走出后,大奶奶急起身,跪向庒琂。 庒琂也急起身,拉住大奶奶,两人你扶我我搀你,再坐回炕上。 大奶奶悲戚说道:“姑娘,你在西府受苦了。我一听说你放回来了,我真是高兴。我说平日再怎么不来,今日一定要过来见见姑娘。看看姑娘好,我才能安心。” 庒琂极其感动,握住大奶奶的手不放,道:“嫂子的心,我知道的。” 大奶奶嗔道:“姑娘叫我慧缘吧!我听了才安心。叫我嫂子,必是早将我隔成陌生人了。” 庒琂羞红脸面,道:“随境随礼。叫嫂子并非是陌生人。你准我尽一尽礼才好。” 大奶奶点头称是,将汤婆子捂给庒琂抱,庒琂不推辞了,抱了一会子又给她。两人你推我送的,很是亲密,与昔日姐妹一般。 末了,大奶奶关切道:“西府为难姑娘没有?” 庒琂眼神闪烁,笑道:“我是西府的女儿,回家了呢,家里岂能为难我?” 大奶奶聪慧,怎听不出里头的话意?因庒琂这般说,不好问其他,只笑道:“那最好。府里出事,本就与姑娘无关。都是一些人胡乱说的,胡乱栽赃。” 此处,大奶奶指责北府的人,指责曹氏。 庒琂道:“嫂子不必为我担心,那也是常情,换做谁都这么想。” 大奶奶叹息,哀望庒琂一会子。余下两人都不说话了。因见外头的人还没进来,大奶奶沉思道:“姑娘可听说红毛狐狸的事儿?” 庒琂一震,楚楚盯住她。 大奶奶往外头看一眼,再转头对庒琂道:“说来奇,仙缘庵的红毛狐狸怎来庄府了。虽说我担忧姑娘在西府受委屈,可我更担心……” 这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庒琂一脸严肃,快速立起手掌,示意大奶奶止住话。 转眼,看到三喜端茶进来,蜜蜡帮端茶炉,子素抱着一口汤婆子在后。 大约坐了一会子,用过几杯茶。庒琂对子素道:“嫂子说,想请我们去滚园坐坐。你们进去把衣裳换了,过会子我们过去。” 大奶奶一脸惊讶,但还是附和道:“是了。” 三喜和子素对视一眼,奇奇怪怪的去了。 至后,庒琂对大奶奶道:“老太太精神气一直不好,又在休息。太声张了怕打扰,嫂子家里最僻静,说话聊天,最是合适。” 大奶奶看庒琂那眼神,似读懂了什么,赶紧笑对蜜蜡道:“待会子回去,你把炉子生旺一些。” 蜜蜡愉快答应。 此处,大奶奶知道,庒琂转口说要去滚园,无非想跟她议论红毛狐狸,议论仙缘庵旧事。 可是,庒琂并非这样想,而是想托大奶奶一件事。 谁知,庒琂跟大奶奶回东府滚园,后头庄玳、庄玝兄妹寻来了。 第十六章:重托 当庄玳和庄玝兄妹追来东府滚园时,庒琂和大奶奶已商量好探寻红毛狐狸的事。庄玳本想来寻庒琂致歉,不曾想在滚园外遇到两拨人。 一场争端悄然发生,任是谁人都无法始料。 原来庄玳和庄玝到中府,不敢去打扰老太太,避人耳目地溜进镜花谢,到里头寻一圈,不见庒琂主仆三人。以为她们去寿中居老太太那儿。 庄玳害怕老太太责说,故推让庄玝先去看看,庄玝知道老太太不舒服,自然不愿去。兄妹两人在镜花谢院门外争执一会子,谁都没挪脚步往寿中居。各自生闷气呢,恰时,菊花和两个丫头子从外头提一口菜盒子进来。俱是见到了。 菊花等丫头来给庄玳和庄玝端礼。 借此机会,庄玳问菊儿庒琂是否在里头,菊花说:“爷问错人了,我出去好一阵子,不才回来么?怎知道里头有谁来了。” 庄玳听后,满是失望,又见她们提着菜盒子,多手多脚的去掀开,菊花不给,急是用手打庄玳的手,道:“爷总这样。这是晚上吃的菜,你们府上早提回去了,爷要看回去看吧。” 庄玳无聊道:“谁知道有什么宝贝呢!菊儿姐姐不给我看,寿中居的菜一定是比我们府上的好,才这般藏着掖着,晚上我跟五妹妹不回去了,在寿中居跟琂妹妹和老太太一块儿吃。” 菊儿摇头,很是无奈,招呼丫头要走呢,庄玳转身闪过去,夺下丫头子手中的盒子,快速打开。愣眼一看,里头哪里有什么菜,是几碟黑乎乎的东西,俱是木根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庄玳赶紧合上盒子,捏住鼻子道:“这是什么菜,竟这样臭!” 菊儿催促丫头子赶紧把东西收进去,一面嗔怪庄玳:“都说不能看了,爷自找的。五姑娘最聪明,一准知道东西不好才不看。” 庄玳道:“我寻思是药吧!良药苦口,臭药名贵。” 菊儿嘘的让噤声,使眼色,低声道:“爷小声点儿。这是做粥的,不是药。老太太说想吃这个。你巴巴说是药,不是告诉人老太太又不舒服了?仔细老太太听到不高兴,得说你们气坏她身子了。” 庄玳点头,捂住嘴巴。 那会儿,梅儿从里屋走出来,晃眼看到庄玳庄玝跟菊花低声细语,便有些胀目,酸言酸语道:“青天大白日的,爷和姑娘们说话还怕天黑?隔得那么远,张些声我们也听不到。” 菊儿两眼翻白,扯歪了嘴巴走了,没搭理庄玳兄妹,也没正眼看梅儿。 庄玳兄妹看到这情景,相互笑笑。 菊儿走后,庄玳向梅儿招手,让她下来说话。梅儿一改笑脸下来。 庄玳问她:“镜花谢的人不是回来了么?” 梅儿听毕,翻了下白眼,然后向庄玝端礼,扭身走了。很是无礼。 庄玳不死心,追两步拽住梅儿,求道:“好姐姐,你告诉我,琂妹妹她们去哪儿了?” 梅儿道:“爷有好事儿没找过我,没什么好事儿净拿我留步。是什么个意思?难不成我是看门阿狗?时时刻刻替你盯着谁屋里走水了,谁屋里进了什么人,谁屋里什么时候走丢了?” 庄玳噎语。 庄玝看不下去,故上来言和,拉住梅儿道:“梅儿姐姐,如你知晓,就告诉他吧!我也烦他得很,硬拉我过来赔礼道歉,还不知你们琂姑娘受不受呢!” 听得,梅儿两眼散发微光,丹凤黑珠斜斜吊起,小嘴儿似笑非笑,道:“要不是五姑娘你问我,我是不多说别人旁话。巧了,我才刚去库房放老太太的怀玉抹额,出来时看到有人从镜花谢里出去。傻乎眼儿像看到几个人,一个是大奶奶吧,另外几个瞧着像镜花谢里的琂姑娘她们,往东府去了。我也瞧不真切,不然,爷和五姑娘去东府找找?” 庄玳没听完音,脚底跟抹了油,身形都没转正,人已飞滑出门。庄玝在后头对梅儿致谢,赶紧提裙子跟随。 好不容易追上庄玳,庄玝道:“哥哥慢些。”见庄玳不搭理,庄玝恼了,道:“这会子不用我去,那我回家了。” 庄玳笑嘻嘻转头道:“那,那你回去吧!” 庄玝狠狠跺脚,停下,拉长了声音道:“没良心的!你是过河拆桥呢!我陪你一路的,这会子半路打发我了?你去东府找琂姐姐,不许我去找四姐姐去?你说你个大老爷们,心怎这样小?只装自个儿。往后你有什么事儿别寻我,我认不得你了。” 如此说,庄玳灰溜溜的折回,百般道歉,求道:“妹妹别气,我不是逗你玩儿的么?哪能让你回去呀,没你在,琂妹妹万一不见我,岂不是白跑?你去了,她好歹要见你的。” 庄玝“去!”推开庄玳,怒道:“瞧瞧,这些使人的伎俩跟谁学的?我告诉太太去!” 庄玳忙拉住庄玝,道:“好妹妹,别呀!我让你走,你又生气,让你留你也生气。我怎么说都不对了。” 庄玝道:“亏你读那么多书,说起话来真伤人。按你这样跟琂姐姐言语,怕她还受不了你一句半句的。” 庄玳道:“你没看大姐姐也这么使人的?也没见谁像妹妹这般生气。大概意思是去或是不去。表达完,你知道就好了,非要说得多么动听。费心思呢。” 庄玝狠狠瞪住庄玳,道:“大姐姐跟二太太做生意,拿捏厉害的说。又不是见谁都这样。” 庄玳无言可对,连连点头认错,再请庄玝原谅。 庄玝原谅他了,嘟嘟囔囔的,一路往东府,庄玳不好走在前面,反落下一二步子跟在后。 路上。 庄玝问庄玳:“哥哥,梅儿姐姐跟竹儿姐姐、菊花姐姐她们怎么合不到一处呀?老太太跟前也没见这样的。” 庄玳叹息,没答。 庄玝又怪问:“梅儿姐姐说琂姐姐跟嫂子出来。嫂子为人还是不错的,姐姐才回来,她就来了,可见人家的心在一处,倒像自家人了。幸好我送姐姐回来,不然让人觉得我们家把人排外头去了呢!过会子见到姐姐,哥哥你得仔细说话了。别像才刚那样气人。你气我我习惯了,你气琂姐姐,还不知她怎么想的。” 庄玳连连道:“晓得了晓得了!” 兄妹两人再三言语,一路逼近东府。 与此同时,东府滚园,里厅暖房。 大奶奶请庒琂坐在炕上,吩咐丫头蜜蜡煮了上等的西湖龙井,品了几杯,已暖过身子。三喜和子素有别平日丫头身份,也让她们在炕下的凳子上坐。 屋里,除了她们四人,一应丫头仆子不许在内。 此刻 ,庒琂说话不似在镜花谢那般遮掩,开门见山对大奶奶道:“昨夜我本想去篱竹园走一趟,你知我的心思。红毛狐狸出现,我是不安。可她们不给我出去。”直只子素和三喜。 大奶奶微微作笑,很是赞赏的看子素和三喜。 庒琂又道:“先前听三哥哥说有这档事,我很是奇怪,到晚上又闹人巡夜,晨早老太太还招太太老爷们去议论。” 大奶奶道:“我也是想,该不会那地方来了旧人,引来那只狐狸?” 庒琂原本想把伯镜老尼托付给自己的事说个通透明白给大奶奶知道,也就是金意琅这个人。如今,大奶奶言下意思,她并不知金意琅的事,还以为红毛狐狸是只动物。 庒琂略是迟疑,顿时不语。 坐在下头的三喜接话道:“仙缘庵还有什么旧人?那天晚上官兵里里外外的包围,亮起那片火光,跟大白天似的。我想起他们手里的刀,夜里还做恶梦呢!” 大奶奶叹道:“是啊!不知道仙缘庵怎么样了呢!” 庒琂擦了擦眼睛,她是想起旧日的情景,感激伯镜老尼舍身搭救,感慨那次遭遇,流泪了。她道:“你嫁东府后,药先生来过一次提到仙缘庵,我怕你担心便没跟你说。药先生说伯镜大师父是没了,还抓了一批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又放了,放出来的人不愿再回仙缘庵,竟走了一大半,如今还有几个守在那儿,境况不如前了。” 大奶奶也擦了眼泪,点头,道:“说来都是我们避难恩所,沦落到这样的下场,叫人听了痛心。” 庒琂道:“到底,是我牵连的。” 大奶奶摇头,日里那抹温柔的目光忽然犀利起来,道:“若说是姑娘牵连出事故,我也担一半的责任。要我说,到底是那个人遭的孽。” 三喜恨道:“可不是了,就是你师父!” 大奶奶涨红的脸微微垂下,大致是认同三喜的话。 庒琂满眼尴尬扫视三喜。 三喜不睬庒琂,继续道:“大奶奶也不愿意认那个师父了吧,那个纯光真是坏极了。要是见到她,我得将她千刀万剐。” 是的呢,首次入仙缘庵,遇见大奶奶的师父纯光,那会儿,纯光刁难大奶奶,庒琂仗义出言,与其结下梁子,后来,纯光为了保住地位,揭发庒琂,官府夜袭仙缘庵,伯镜老尼为保护庒琂死于刀下。 这些旧年余恨,谁能忘却?三喜经历那一夜的逃难,确实刻骨铭心。 大奶奶道:“恶人有恶报,大师父不会冤死的。那个人想必也落不得好下场。官府抓不到人,能放过她?希望这红毛狐狸是庵里逃出来的人带来的,别是她死后变的妖怪才好。免得又来祸害人。” 庒琂道:“嫂子认为是庵里的人在府里?或觉着是妖怪作祟?” 大奶奶诧异望住庒琂:“姑娘以为呢?” 庒琂摇头,道:“我不信妖怪论说。可说庵里人,谁能招呼那只红毛狐狸?你们在庵里不也传说是妖怪么?天底下,狐狸赤红,我是没听说过,倒听有白毛的。从小到大,第一次在仙缘庵听说有红毛的狐狸,如今,庄府出现红毛狐狸,不能不想到那地方。” 大奶奶道:“我跟姑娘想的一样。” 庒琂道:“所以,我想去北府瞧瞧。毕竟,红毛狐狸最开先出现在北府。” 大奶奶担忧道:“姑娘,北府少走动。”深深看了一眼子素,微笑道:“素姑娘也不愿意姑娘再生不测。我的心,同素姑娘一样。” 子素听后,心里虽有感动,可依旧原谅不了大奶奶趋附于曹氏,背叛庒琂嫁入东府。她一直认为大奶奶是有底细计算的人,早早为自己计划好前程,攀高枝去了。所以,子素瞧不起大奶奶。 这会儿,子素阴奉阳违道:“北府要少走,东府朝阳,多走东府无妨。姑娘听大奶奶的没错。” 庒琂微微笑道:“昨夜我一时激动,没思想那么多。如今你们都这样说,那我只好求嫂子了。如嫂子方便,代我去北府走走,探一探,看是什么情况。若说红毛狐狸是动物,就罢了,若说真是庵里的旧人,我们提前摸清底细,日后不怕撞见,防患于未然。要不然,我们待着这儿整日担惊受怕的。” 此处,庒琂说的是实话,也是谎话,究根到底,她想知道红毛狐狸是不是意玲珑,意玲珑是不是金意琅! 大奶奶点头,应了。 庒琂心里的石头落下了,很是安慰。 正当此时,丫头蜜蜡在外头敲门,报说:“奶奶,外头有人闹架。” 大奶奶稍稍侧头对门那边回:“是谁?” 蜜蜡回道:“好像是大姑娘处的人,不知叫什么,熹姨娘和我们姨娘也在呢!” 大奶奶沉想半分。 庒琂听闻,觉着不好久呆,起身要告辞,见大奶奶愁蹙沉想,便对她道:“嫂子不好出去,那差人给大哥哥说,让大哥哥出面便是了。这等浑水,别蹚也好。” 大奶奶点头,叹息,硬挤些笑容出来,跟庒琂道:“大爷不管这些,真叫他出去管,还不知又闹出什么来。”遂而,也起身。 几人走出暖屋,看到丫头蜜蜡一脸惊慌站在门下。 蜜蜡道:“奶奶,要不,我们不出去了吧!” 大奶奶转头看庒琂,庒琂点头,也是想劝她不要出去。 大奶奶摇头,撩起裙子,往外去。那会儿,滚园外头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庒琂因不放心,撩起衣裙欲跟去,可子素和三喜拉住她不放。庒琂推开她们的手,急步跟在大奶奶后头。 三喜和子素急得抓手跺脚。 第十七章:暗劲儿 滚园外,入园的那条鹅卵石径道上。 熹姨娘和大爷庄顼的二房站在那儿,跟前跪着一人,那人是庄瑚底下的人,论到底,还是跟蓦阑亲近的那丫头子,叫桃芹的。 熹姨娘叉腰歇过一会儿气,如今扭头跟庄顼二房的说话:“论理儿,大姑娘处的人我该护着,却又给我瞧见,你说,传出去丢你们大姑娘的脸不说,我的脸也没光。让太太知晓,不知将我说成什么样呢!说我也没什么,只怕连累你们大姑娘。”再转脸面敌怼桃芹:“你个烂蹄肘贱相货,你说,这般悄悄摸摸,想做何打算?” 桃芹瑟缩跪在地上,两颊显有两片红印子,垂头饮泣,泪水从印子上滚落,她低声回道:“也没悄摸,更没打算。顺错了路拐来了。不想让姨娘们见到。” 熹姨娘啐道:“我呸!这些个话你骗新来没站住脚的大奶奶还可,诓骗我跟你姨奶奶,太浅瞧了我们。” 庄顼二房的冷笑道:“脚底抹油似的,一回说来采摘东西,一回说顺错了路。你是整日没吃饱,浑浑噩噩么?说的都是糊话。” 熹姨娘不等桃芹解释,抬起手上前,一巴掌又甩在她头上,狠狠呸了句,道:“如今不是我说你,连你姨奶奶都瞧不下去了。既然来找东西,顺错路了,为何见到我们拐脚就跑了?怕我们吃了你?你看看你贼眉鼠眼的,正经不正经?可是想来偷大爷园子里的宝贝?” 说着,熹姨娘示意自己的丫头去翻桃芹的衣裳。丫头下手比熹姨娘更重,胡乱扯开,一时间,只见桃芹洁白的胸膛袒露膨出,而她死命的捂着,哭求道:“姨娘,姨奶奶,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我真没偷东西,我发誓,真没偷……” 熹姨娘道:“论算起来,你是我自家人,不查个通透,让人看清楚,怎脱得干系?你求我也不中用。”示意丫头道:“把衣裳往下拉,头脸脚底咯吱窝一处不许走眼。” 丫头听令,正要开手去撕,突然,大奶奶来了。 大奶奶迎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熹姨娘和庄顼二房的急转头看,正见大奶奶面红耳赤走来,她身后还有几个人,无非是庒琂主仆了。 庄顼二房的见大奶奶,显得有些慌措,欲端礼,熹姨娘未等她矮下身子,一把捏住她手臂不给端。 大奶奶和庒琂倒识礼,给熹姨娘端了一回。 熹姨娘道:“大奶奶来得正好,这丫头是我姑娘那儿的人。才刚我从你们二房那儿出来,不巧撞见了,鬼鬼祟祟不知要做什么。我想叫她,她反而跑了。我怕她手长乱抓,所以叫来问问,好清楚的来,明白的走,别给你们大姑娘沾污名声。” 桃芹捂住衣裳,哭得梨花带雨。 见这样的情景,大奶奶有些恻隐之心,却不好说些什么。 庒琂在身后仅看着,三喜和子素怕她多管闲事,便将她拉住。 眼下,庄顼二房的笑道:“查过了,这丫头身上没什么。奶奶你要不要让她们再搜一搜?” 二房的说完,稍稍看一眼熹姨娘。 熹姨娘道:“是了,大奶奶瞧瞧的好,别是有什么往太太处说去,到时我不认的。” 大奶奶微笑道:“姨娘多虑了,我们这园子能有什么好拿的。烂石头烂木头一堆,大爷当是宝贝,送别人还不要的呢,她们要这些做什么。天气又这般冷,姨娘不必让她跪着了。” 熹姨娘嘴角扯了数下,叹一声,那僵硬笑容为消,猛然转头对桃芹,一脚踹在她胸口上,恶骂道:“没规矩的东西,丢人都丢到你大爷屋里去了。你大奶奶心怀宽,恩惠你了还不知磕头的?” 桃芹受了一脚,趴在地上,闻训后,赶紧骨碌起身,正正朝大奶奶跪拜,求高抬贵手不止声。 大奶奶和庒琂大大吃惊,慌走了神色。尔后,大奶奶示意蜜蜡去扶起桃芹,然后才道:“姨娘想是误会了。院子后头不是有臭草么?上回听说大姑娘的秀姐儿不舒服,得用这些药,她来过我这儿挖,我见过一次。我还说,如果不够,你尽可来拿,无妨的。想必她这会子还为臭草来,算不得偷什么。” 实际上,大奶奶说这些想帮桃芹解围。上次桃芹受蓦阑指使来滚园这边寻臭草,她来了,也是悄悄摸摸的,逛了一圈,终于找到臭草,挖走几株,那会儿蜜蜡瞧见了,回去报告给大奶奶,大奶奶出来瞧,正好见桃芹想逃走,相互撞了个正面。那桃芹心虚,赶紧说来拿臭草给秀姐儿治病,那会儿,大奶奶一句话都没问,后来让她走了。 如今,大奶奶记得得她,承接上次碰见,故此圆了这起事故。 熹姨娘听悉,缓下声色,道:“拿什么东西,来拿就是了,你大奶奶也不是小气的人,瞧你这些行径,跟做贼有何区别。日后出了门,别报自家主子是谁,免得丢你们主子的名声。我想大姑娘做生意多年,光明磊落也不消这般。”想了下,再问:“你不是大姑娘近手的人,你的上头是谁?” 桃芹嗫嚅不肯说,反而让众人疑惑了。 熹姨娘见她不应,抬起脚板子要蹭去,好在大奶奶拦住了。 同时,鹅卵石径道外头,迎来一声:“可闹热了。” 来的人正是庄玳,后头跟着庄玝和丫头敷儿。 众人见到庄玳,都垂下脸面,稍是端礼。 庄玳转动着眼睛,骨碌碌的看众人,很是疑惑,又转头望了下庄玝。庄玝倒不管众人,直向前快步行去,近庒琂跟前,伸出手把她拉住。 庒琂笑问庄玝:“五妹妹怎么又来了。” 庄玝俏皮一笑,望了半眼庄玳,然后直盯住衣冠不整的桃芹,怪道:“这是怎么了?” 桃芹还在哭泣。 眼下这些情景,让人难堪,特别对庄玳而言,毕竟有女眷衣冠不整,还哭泣呢,他一个男子站在这儿,应回避眼目;再者来滚园找庒琂,是道歉,所以,他勾头不敢乱望。 那会儿,听到大奶奶对熹姨娘笑道:“姨娘,我看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熹姨娘朗声应道:“你们三爷来得正好,也做个证。我们那儿的丫头来滚园,我看着像小偷,让她留下问话,也当大奶奶的面搜过身子了。如今大奶奶不追究,说放了。三爷日后得记清楚才好。” 庄玳微微抬起眼帘,笑道:“姨娘太计较了,大嫂子都说算了,你这何苦。” 熹姨娘道:“本不干我们的事,因她是大姑娘处的人。” 庄玳道:“大姐姐的人自有大姐姐来教导,姨娘骂她做什么,大姐姐知道了又该跟你吵了。” 熹姨娘顿住,傻愣愣盯看庄玳,没言语。 庄玳摇头,对桃芹问:“那我就替你做个证,你叫什么?” 桃芹低声回:“我叫桃芹。” 庄玳拍手道:“我记住了。姨娘赶紧领回去吧,别为难她了。” 熹姨娘哀叹一声,然后甩袖子要离去。庄顼二房的有些难以自处了,想移步跟去,觉着不合适,留下又怕碍别人的眼睛。 幸好,熹姨娘注意到她窘境,走了几步再回头招呼她道:“你不是要到我那儿坐坐么?去不去呢?” 庄顼二房的笑嘻嘻道:“去呀!怎不去!只是我还没跟大奶奶说一声。” 熹姨娘喃喃道:“有什么好说的。你来的时间可比她长多了,太没自主了点儿。” 于是,熹姨娘让自己丫头拽住桃芹跟自己回去,庄顼二房的伴侧左右,两人叽叽咕咕一路走出,也不知说些什么。 目送她们离去,庄玳才转回神色,正正的向大奶奶勾首问礼。 大奶奶回了半礼,客气问:“三爷怎么来了。” 庄玳羞涩地看向庒琂,回大奶奶道:“我来找琂妹妹。” 大奶奶识趣,微微一笑,示意丫头蜜蜡跟自己回去,与庒琂擦肩而过时,伸出玉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庒琂则稍稍拉住她的手不放。 庒琂道:“嫂子记住答应我的事。” 大奶奶道:“姑娘放心。” 说完,大奶奶走了。 余下,鹅卵石道上,庄玳羞赧难耐,举目望庒琂,傻愣傻愣的,竟言语不出什么来。 见此状,庄玝“噗嗤”笑了,拽住庒琂,道:“姐姐,哥哥来向你致歉。你受还是不受?” 庒琂诧异道:“怎么说的?好好的向我致什么歉?” 庄玳已深深打了个躬。 庄玝帮解说道:“姐姐从凤凰阁回镜花谢,有人成心不来送,我回去时,他又来拿我问话。到底是做了坏事,良心过不去,他才来。姐姐你不知,我们一路先到镜花谢,没见你,一问才知你来东府,到东府转半圈,说你在滚园呢,这不来了!姐姐你要是不原谅他,我也支持你,让哥哥活该。不是一家人的人,我们不必原谅他!” 庒琂羞红了脸,道:“有心就行了。何况我进出西府,也不是太光彩。只有我错了,怎是三哥哥有错?” 庄玳道:“我有心呢!妹妹你知道我一向不这样,都是因为我小气,妹妹不怪我吧?” 庒琂垂下头脸,没应,自主的移步,向径道外头走。三喜和子素也不明白这怎么了,急是追在后头。 庄玳见庒琂没回应,以为她生气,便有些失神。庄玝笑了一会子,过来拉住他,道:“自作孽不可活,我来时怎么跟你说的。眼下还跟不跟去?” 庄玳泄气道:“不去了!” 庄玝哼的一句,也泄气地立在那儿。 那时,庒琂走到梅花树下,听到庄玳这样说,心中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她不应庄玳是有难言之隐,怕庄玳把头夜没开门那档子事儿拿出来议论,毕竟庄玝在这儿呢。所以,她选择沉默,快速走开。 谁知,庄玳反而觉得庒琂生气了。 庄玝以为庄玳站一会儿后会再去镜花谢,终究没去,兄妹两人后来到四姑娘庄瑜那儿坐了一会儿,说几句话便回西府。 从东府出来时,庄玳喃喃道:“琂妹妹太小气了些。” 其实,庒琂也觉自己刚刚的表现小气了,应该言语一句才走。至终,没话就回到镜花谢了。 主仆三人进了院门,小心翼翼的关好门户,走入里间,才松出半口气,于是,趁吃茶的功夫议论一番滚园遭遇熹姨娘的事。 因议论到那个被罚的丫头桃芹,三喜觉得她面熟,就道:“那桃芹像是在哪儿见过。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可听她的哭声,真的很耳熟。” 庒琂笑道:“能不熟么?慧缘嫁东府那日,我们走在后面,假山背后藏的就是她,如你还记得,跟桃芹一起的还有蓦阑。” 三喜道:“难怪三爷护着她。” 庒琂笑笑,没顾这事儿了,倒是说:“别人的事儿不关我们什么,我现在担心北府那只红毛狐狸。慧缘嫂子过去,不知能不能探出究竟。现在我想呢,万一是旧人,认出来了,不就当场露馅儿了?哎呀,我真不该让嫂子亲自出面。” 庒琂狠狠地打自己的额头,懊恼不已。 子素听她这样说,哼道:“难不成你想自己去?你跟北府有何渊缘么?大奶奶可是二太太那母老虎保的媒,她去最妥当。要说露馅儿,让她露去!出了岔子,她全身挡着,挡住的,就让她自个儿兜。” 庒琂凝视子素,摇头,嗔道:“姐姐!嫂子毕竟是嫂子,位分在的呢,你好歹要顺下礼儿,门面该有得有吧!再说,人家帮我们呢!” 子素冷冷道:“我也没说她什么,姑娘何必说这些话来作践我。我虚这些礼做什么,横竖我守在这院子过,等你办好大事儿,我放大红鞭炮出去。管得她们死活。” 庒琂道:“都给你解释过了,慧缘不是有苦衷么?” 子素道:“苦衷?攀高枝儿攀出苦衷的,我真头一回见,书上也没见记载过!人家现在是大奶奶了,压你一头呢!你是小姑子了,见了人还下半分礼,以前她可是伺候你的丫头!算个什么东西!不说远的吧,因为嫁过去,她家人在外头住大宅子。可不是算计好的。” 庒琂困顿,哀叹,她知道子素对大奶奶的意见太深固,想化解两人,一时半会儿应不能够了。 第十八章:沉湖 大奶奶岂不知子素对自己有成见?到底也无可奈何。她几次想跟子素化解,子素不依饶,这事儿便搁了,这也是她不愿过多涉足回镜花谢的原因。 回到滚园屋里,思想起子素的话语,大奶奶暗自神伤好一会儿。丫头蜜蜡不知情况,稍稍关心,大奶奶只推说外头风凉天冻,受了些气,暖一会儿就好了。 蜜蜡因此怪道:“琂姑娘不来就罢了,一来还带风的。在屋里说话多好呢,奶奶何苦出去见姨娘她们?” 大奶奶浅浅作笑,对蜜蜡很是感激。 嫁来东府后,大太太秦氏让庄瑚安排些人去滚园给大奶奶使用,须得按规格派人。那时,庄瑚对大奶奶说:“按府里的意思,嫂子是头家,使用的人多是不能多,少也不能少。太太说给你两个屋里用,屋外用的留四个,各处派活的按屋舍添加。嫂子你清点滚园需要多少人手,给我报,我好作调度。” 大奶奶不敢自持位分张口要人,只说自己一人能过,不必添加。哪知庄瑚为此讽刺出些言语,说大奶奶给大爷庄顼丢脸。听着是玩笑话,不过庄瑚是这样说的:“常日里,大哥哥不讲究派头,屋里人一个不如一个,派头没有了,笑头添足了滚园。有什么意思呢。” 于是,大奶奶就说那留一两个人便好了,园子里本来指派了人,不用再添。庄瑚便没说什么,去给秦氏汇报,秦氏因此对大奶奶有几分另眼相看。 没过一二日,秦氏让自己的大丫头元意带人来给大奶奶挑。 那会儿,元意对大奶奶道:“太太说不能委屈了奶奶,好歹要安排些好的来服侍奶奶。这些人是北府二老爷从外头采办回来的人,身户干净,也听招呼,奶奶指着挑来用,太太让奶奶不要推辞,也不要觉着麻烦。” 大奶奶因此勉为其难接受了,从那些丫头子中选了蜜蜡。 往后,蜜蜡跟大奶奶熟了,问她:“奶奶当初为何选我?我不起眼站在后头,长得不好看,也不会笑,不会言语。” 大奶奶拉住她的手道:“居家过日子要那么好看,那么能笑做什么?我瞧你模样安静,静静的合我心,就冲这缘分选你了。” 此外,大奶奶还选要另外一个人。选好了,由大奶奶给名儿留用。 “蜜蜡”这名儿还是大奶奶给的,出典是宋朝文人杨万里的句子“蜂王未及享,人已割蜜房。老蜜已成蜡,嫩蜜方成蜜”。从此,蜜蜡留在自己近身伺候。而另外一人手脚粗大,看起来活劲儿了得,被指派外头用,也给了名儿,唤作“冰梨”,倒没什么出典,因看到桌子上的梨忽然想到,便给了这。 可见,大奶奶厚看蜜蜡这个丫头,蜜蜡也十分忠心报恩。 如今,庒琂来滚园找大奶奶说话,又出去看熹姨娘和二房的处理人,回来后,蜜蜡看她有些劳神,故出言关心。大奶奶则推说天气缘故。 蜜蜡见大奶奶没什么话,知她喜静,也就没再言语了。 次日。 大奶奶借说明日是庒琂生日,有些话想对曹氏说,私下寻去北府。到了北府,看到曹氏忙里忙外指挥人对账,又让人把二姑娘看紧了,没一刻闲余,稍是闲下一会子,又有人来报事儿,府里府外,皆是她一手打理。 进来时,曹氏对大奶奶招呼,说:“我忙着呢,你自个儿先坐一会子,等我忙完了跟你说话。” 这一忙乎,净到午后去了,没半刻休息,大奶奶不好意思起身走,陪坐半日。后来,曹氏的手下肥九来回话,带着丫头马大脚一起,撞见大奶奶坐在一侧,便没张声报话,轻轻地走到曹氏耳根旁再低语。 大奶奶识意,主觉的起身去端礼,说:“太太忙,那我晚些时候再来,我往院子外走走。” 曹氏点头,没留她。 从曹氏处出去,闲走几重院子,无非看看花儿赏赏草,其实心里很是记挂篱竹园,巴不得一脚走去探视,却又不好明目张胆,遂而慢腾腾的走一走,停一停。 穿行一阵,大奶奶见四下无人,拐去篱竹园方向,按路径走,往下通过湖边回廊,过了桥,便近篱竹园了。谁知当她走到廊下,看到湖边那凉亭有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说话。 大奶奶细心听,是庄琻和庄瑛两姐妹的声音,还有她们的丫头万金和紫鸳。 蜜蜡稍稍拉住大奶奶,示意道:“奶奶,瞧那边。” 大奶奶稍稍抬目,果真见清楚,庄琻姐妹两人靠在凉亭栏杆处,伸出两支钓竿,丫头在身后张望水面上的线浮。 原来这几人在垂钓。 大奶奶想转身离开。 谁知,庄琻的丫头万金“哟”的一声,大致是示意姑娘们注意,她道:“大奶奶来了。” 庄琻和庄瑛齐刷刷几双眼睛扭过来看。 庄瑛知礼识度,转身向大奶奶,屈了半礼。庄琻倒不动,眉目轻扬,欢声道:“嫂子过来钓鱼呀!” 听毕,大奶奶轻移莲步,徐徐靠近。 入了亭子,大奶奶踮脚看了湖面一眼,再小声笑道:“姑娘在钓鱼呢!” 庄琻“噗嗤”笑出声,道:“好鱼不怕雷声打,那么小声做什么。嫂子还怕坏鱼不上钩?” 大奶奶腼腆笑着,遮掩尴尬状。 庄瑛稍稍来扶大奶奶,笑脸迎春,眉间美目游动示意,让她看地上那装鱼的篓子。 那篓空空如也。 大奶奶笑道:“敢情姑娘才来?” 庄琻没回,站在身后的丫头万金顽皮道:“奶奶不知道,姑娘两个坐了大半日了,一条都没钓上来。” 万金没停音,庄琻激动大叫:“看看看看!这不是鱼是什么?” 众人顺庄琻的目光看湖面,只见她手中的线杆子在动,明显湖里的鱼上钩了。 大奶奶看那线扯得紧张,觉着下头是大鱼,便一面催促庄瑛去帮拉,自己还不自主地去扶庄琻。 谁知,庄琻一竿子扔在地上,嗔道:“看,那鱼跑了!” 众人再看湖面,一丝生迹皆无。 庄瑛摇头对大奶奶道:“嫂子休要信她,这把戏玩我许多次。她自个儿手在动,瞎眼说有大鱼上钩。” 庄琻狡辩道:“你这蹄子嘴巴臭,若不是你叽叽歪歪说几车子牢骚,这会子早满篮子收获了。” 万金看庄瑛涨红的脸面,赶紧扶住她,却抬起下巴对大奶奶,道:“姑娘怪错三姑娘了,也许是大奶奶来了,鱼认识她,就不上钩了。” 大奶奶听闻,有些站立不住。 那时,丫头紫鸳从地上捡起钓杆,递给庄琻,庄琻不接,只道:“不钓了。”怪声怪调地又道:“那就是怪嫂子了?嫂子该赔我一篓子才好。” 大奶奶窘样叠现,唯唯诺诺。 蜜蜡不知庄琻是开玩笑,只顾护主,轻声道:“姑娘也怪错我们奶奶了,我们奶奶来时,我看到你手头的线在动了呢!” 庄琻眼神扫向蜜蜡,愣看一会子,大笑不止,道:“哟,嫂子的人可真伶俐。” 大奶奶一面含笑应对庄琻,一面眼神示意蜜蜡致歉。 蜜蜡识意,赶紧深端一礼。 大奶奶才道:“姑娘不要生她的气,她跟我一样都新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有的。请姑娘原谅。” 庄琻“嗯”一句,坐栏杆上,叹道:“嫂子坐。” 大奶奶不好意思坐,道:“我来给太太请安,太太在忙我就出来走走。看我脚跟没方向,来扰乱鱼仙上姑娘的金钩。我就不敢坐了。” 庄琻道:“那又何妨,嫂子来钓呀!嫂子钓得了,算赔给我了。” 庄瑛觉着庄琻玩笑开过分了,帮着大奶奶说话道:“嫂子别管她,让她自个儿坐吧!”便拉大奶奶要走。 庄琻一把拦住,道:“没良心的蹄子,这会子认得嫂子是自家人了。东府财权大,赔不了我一篓子鱼,就地钓一篓子能如何?” 庄瑛道:“姐姐无聊自个儿继续坐下钓就是了,何苦为难嫂子。净是拿人欺负。” 庄琻不依,道:“我说错了么?才刚都在的,见到鱼上钩,是嫂子来了,吓跑我的大鱼儿。我就是无聊呀,如不然,要嫂子来执杆做什么。” 说着,将竹竿子递给大奶奶。 大奶奶不好不接,接在手中更是骑虎难下了,再者这情景里,庄琻叽叽喳喳说话,底下的鱼未必愿意上钩呀,而自己来北府是有要事要办呢。 幸好这时,凉亭旁边有一阵笑声传来。众人寻声望去,也没见有人。 庄琻对那声音喝道:“是谁?有什么好笑的?” 说完话,庄琻自己还大笑不止,声音比才刚那人还大。是有较劲的意思。 转眼,之前那笑声停音了。庄琻等人疑惑呢,又听到湖边绿植草丛处吱吱响,走出来一人。 众人看得清楚,是意玲珑。 庄琻瞧真切了,原本笑开花的脸猛然僵住,瞪浑了眼,催促万金道:“万金,我们家的湖边何时来只母鸡了,还叫得这般聒噪。” 万金道:“姑娘,母鸡不认识主子,听说,一人得道,母鸡得上天。到我们湖边,不比上天容易么?” 庄琻沉着脸,道:“去,把母鸡赶走。难怪我钓不到鱼,原来有晦气!” 言语之间,意玲珑弯腰,从草丛中提出一篓子,并拉出一根竹竿。笑道:“哎呦,我这边的鱼可真多呀,才来一会子就得一篓。都怪那边的鸡鸭乱叫,不然我还能钓一篓呢!” 意玲珑那声音又尖又大,整个湖皆能听见。 庄琻哪里忍得住意玲珑这般讥讽,便叉腰跺脚道:“谁是鸡谁是鸭?你说清楚!” 意玲珑眼都没抬,嘴里道:“哎呀,这水面咋那么亮呀,我什么都见不到了,就听到一只叫花嫩鸡在叫!真是讨厌!” 庄琻气不过,撩起袖子,要去撕闹。庄瑛和大奶奶见状,也不叫丫头来拉,急是扶住庄琻。 庄琻气在头上,扭扯地要去找意玲珑。意玲珑悄悄看一眼,觉着可笑,便笑个不止,这行景,更是长了庄琻的气焰。 几人在亭子中扭扯。庄琻气极,手劲儿挥开,打在大奶奶的头脸上,大奶奶受了力,跌向栏杆。 忽然之间,只听到丫头在身后惊叫,同时,听到亭子下头响一声。 等众人低头看亭下,水花溅弹,水晕连环,大奶奶张开双臂,若隐若现的在水下挣扎,呼叫。 是的,大奶奶被庄琻推入水中了。 第十九章:嫁祸 大奶奶掉水中,庄琻很是惊恐,便不管意玲珑了,一面推丫头万金去寻人,一面让庄瑛去找根棍子来捞。 庄瑛急哭了,不住责怪庄琻脾气火爆惹事儿。终究与丫头紫鸳去寻棍子了。 等庄瑛找来一根短棍,亭子里已无一人,亭子下头的水面,平复如常,跟镜子一般。 庄瑛浑身发软,两脚如踩棉花,摇摇晃晃欲倒,丫头紫鸳赶紧扶住她,让坐到亭子栏杆边上,不住安慰道:“姑娘不要着急,兴许二姑娘找人来把大奶奶救起来了。” 庄瑛泪雨如注,凄切道:“怎么得了,紫鸳,我们怎么跟东府说呀?怎么跟大哥哥交代呀?” 紫鸳也不知怎么安慰了,心疼地站在一边看庄瑛。庄瑛埋怨几句,再对湖面叫唤几句嫂子,无人应。紫鸳又安慰说人已被救走了,请姑娘不必担心。 庄瑛道:“傻丫头,你看岸上的地是干的呢,救人出水,岸上岂能不湿?” 紫鸳左右环视,惊讶道“呀”,大致认同庄瑛的看法。 庄瑛哭道:“怪二姐姐没用了。你去知会东府吧,好歹叫人来捞一捞,如今不知沉到何处,竟一点波浪都没有了。” 紫鸳极其不安,道:“姑娘,要不我们走吧!二姑娘可能来过,看没人,以为大奶奶被救就走了。我们去知会东府,别是东府说我们谋害大奶奶吧!” 庄瑛气恼道:“若说谋害,实说不为过。可不是二姐姐谋害人了。” 紫鸳道:“要不先跟太太说?” 庄瑛摇头,泣不成声。正在此时,贵圆和玉圆来了,还有管家及一拨仆子。 贵圆和玉圆见庄瑛在亭中哭,先去她那边,管家则指挥仆子们下水打捞。庄瑛指着大奶奶落水的位置让他们知道,他们捞了半日,什么都没见着。 庄瑛为之又哭。 贵圆劝道:“姑娘莫哭,兴许人已爬起来回东府了。” 庄瑛正要回答,忽然听到管家那边几人在议论说话,大致说捞一圈,地下的泥都抠了,连鞋子都没见一只。 因此,管家来问贵圆:“没人呀,是不是看错了!” 庄瑛红脸怒道:“怎是看错?才刚嫂子就在我跟旁,二姐姐推她下去的。” 贵圆和玉圆听毕,惊愕不已,管家也诧异,怕那些仆子听到,急甩手让他们继续去水里打捞。 余下,贵圆道:“姑娘,话不能乱说。二姑娘看到亭子这边有人落水了,好心知会我们来救人,怎是二姑娘推下去了?没有的事不得乱说,免得太太责怪你。” 庄瑛收住嘴巴,痴痴愣愣望贵圆,摇头。 贵圆淡淡略笑,对玉圆道:“玉圆,你去东府瞧瞧,看人回去没有?” 玉圆去了。 再后,贵圆又轻声问庄瑛:“三姑娘,二姑娘说大奶奶落水,边上还有一个人。你瞧见是什么人没?” 庄瑛擦拭泪水,道:“我们边上是二姐姐,还有万金。再有就是嫂子的丫头蜜蜡。还能有谁?” 贵圆再提醒道:“没有别的人?” 庄瑛想起来了,指着草丛远处说:“那边岸上,意姑娘在钓鱼。” 贵圆笑道:“那就对了,必定是篱竹园那丫头心肠歹毒,要害奶奶。走,我们回太太去!”一把拉住庄瑛。 庄瑛不肯去,甩开贵圆的手,气道:“贵圆姐姐,害嫂落下水是二姐姐说的么?” 贵圆道:“是二姑娘看到有人落水,让我们来救人呀!二姑娘什么都没说。” 庄瑛道:“那你怎断定是篱竹园意姑娘害嫂子?人家站在那边,我们跟嫂子在亭子里头,怎成别人害嫂子落水了?必定是姐姐这样说的是不是?” 贵圆的面目露出难堪之色,赶紧请管家继续指挥人打捞,再跟庄瑛道:“二姑娘什么都没说,三姑娘也没来过这亭子。走吧!” 庄瑛十分无奈,苦笑两下,道:“二姐姐真是糊涂!她一走了之,玉瓶倒地不扶罢了,还顺手推桌子掀瓦。我怎能颠倒黑白呢?你们怎不思想思想,嫂子的丫头蜜蜡还在呢!如何抵赖得?” 贵圆似明白了什么,紧张望周围,因而舍下庄瑛,走去跟管家道:“蜜蜡丫头想是还在的,管家你再差人沿湖找找。” 约过了一会子,玉圆匆匆回来,在贵圆耳边悄悄说几声,贵圆显出震惊,只管道:“让才刚听到的人别张,得禁口!你先回去给太太报说一声。” 玉圆点头,却道:“姐姐去给太太说吧!” 贵圆道:“你去呀!何苦等我去说。” 玉圆有些不为难,道:“这等事我怎么说得清楚,须姐姐去说才得!” 贵圆白了玉圆一眼,啐道:“那你扶三姑娘回屋。我给太太说去。” 说着,玉圆来劝扶庄瑛。贵圆则去报告曹氏。 到了曹氏屋里,见到曹氏跟府里的婆子对事务,贵圆没立马报告,只站在一边等。事务办完,曹氏扬手示意要茶水,贵圆见状赶紧去递。 奉茶之际,贵圆细声对曹氏道:“太太,我们后头那湖掉人了。” 曹氏端着茶杯,还翻看账本,随口应道:“哪个马虎脚不上拷了?活该他脚跟不长眼睛!” 贵圆笑道:“确实是掉下去的人脚跟不牢靠。还是我们二姑娘见到,好心通知,如今,管家差几个靠得住的人去捞。” 言毕,曹氏诧异了,转头死死盯住贵圆。 贵圆惊慌补充道:“是东府大奶奶掉下去了。” 曹氏听闻是东府大奶奶,吓得手脚慌措,那茶杯歪了下去,掉地上碎了。 贵圆急跪下捡拾,赶紧再说:“并非是大奶奶自己掉下水,而是篱竹园那歹毒的丫头推的。” 曹氏道:“救上来没有?” 贵圆道:“正在打捞。” 曹氏也不等贵圆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她赶紧起身出门,向湖边亭子去。贵圆见形势不好,随即跟在后头。 一路上,曹氏默言未发。 到了亭子处,见庄瑛犹在,玉圆嘀嘀咕咕劝解她什么话,管家立在岸边指挥仆子们游捞。 玉圆见曹氏来了,连忙过去端礼。 曹氏道:“怎么样了?” 那会儿,管家听见曹氏的声音,急转身来,上前报:“太太,在捞着呢!” 曹氏狠狠扫视贵圆和玉圆,道:“这是多早晚的事儿?怎没给我说?” 贵圆和玉圆不敢张声,垂手勾脸立在一边。 管家则回道:“好一会子了。她们知道太太正忙,怕扰了太太也是有的。幸好贵圆姑娘碰见我,我找了人来。要是随便人来捞,怕已传出去了。太太,再捞一会子吧!要是在湖里,到底还在的。” 曹氏泄气道:“糊涂呀,人在湖里有何用,过那么久还能活命么?”又转头责问贵圆:“你怎知道有人掉下去了?” 贵圆嗫嚅道:“姑娘们在后头玩耍,看到有人掉下去。二姑娘害怕,出来找人搭救,我怕传出去让老太太知道担忧,就想找几个得力的来。好在遇见管家,这才来的。” 曹氏楚目望那一片湖,说不出话了。 尔后,湖里的仆子报告说没捞到人。 曹氏跺脚道:“真是作死呀!”就地走来走去,思量些什么,忽然见庄瑛抽泣在边上,曹氏气道:“还让你们三姑娘站这儿做什么,赶紧送走!” 曹氏的声音尖厉。 庄瑛闻声,浑身发抖,双膝不听使唤,直跪下,道:“太太,求太太让我留下看着点儿。” 曹氏道:“你还要看什么?这府里没好看的了!这等事儿传到老太太那儿,有你们看的。这下好了,看怎么给东府说!” 管家劝道:“太太,眼下先确认清楚再报吧!万一,人没在水里岂不是让老太太虚惊一场?” 曹氏缓下声色,点头,安抚管家继续差人打捞,又招呼贵圆来问:“你先前说跟篱竹园有关系?” 贵圆媚声媚色报说:“是呢!多半是篱竹园的人推大奶奶下水。平日她们又爱跟我们作对,见大奶奶跟太太亲近,想借机报复也是有的。” 曹氏哼了一声,恼怒至极,扬声道:“走!篱竹园去!” 音停,曹氏领头率往篱竹园。 庄瑛实在看不下去,欲出声劝,想把真实情况再说给曹氏知道,可贵圆在后死死拉住,不给她言语。 到了篱竹园,那院门关闭。 曹氏亲自出声叫门,可叫半天却没人回应。 贵圆道:“出了事儿就躲了,她们不敢出来见人。” 曹氏气急败坏,想叫人砸门,忽然想起娜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忍住了,缓声道:“只管叫,叫到她们听见来开门为止。” 于是,贵圆和玉圆轮番拍门,叫唤。 约过一阵子,有个丫头子来开门了。 曹氏见那丫头战战兢兢的模样,想是她们做贼心虚,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大白日把门关得这么死!” 说停,迈步进门,直往娜扎姨娘那房屋去。 篱竹园的丫头不敢拦,小步子跟在后头。 曹氏一路进去,口里还大声招呼:“篱竹园的都给我出来!” 应是曹氏的声音过大,屋里的人听到了,转眼,看到有人掀开帘子从屋里走出来,是底下那些丫头婆子。却不见意玲珑。 曹氏环了一眼,正色道:“旁的人死了?只剩下你们!” 篱竹园叫酸梅的丫头惊恐不安道:“娘子和姑娘在里头。” 曹氏笑道:“哟,这会子怕了么?怎躲里头去了!你去让她们出来说话!” 酸梅点头哈腰应答,欲要转身进去,这时,门帘被掀开了,意玲珑斜出一颗脑袋,笑脸咧嘴,道:“哟!大神仙们来啦!也不怕我们这儿妖多,妖气重!” 曹氏咬牙切齿,指着意玲珑道:“你做的好事!” 意玲珑一副无事自得的样子,翻起白眼。 第二十章:怒撕(上) 显然,曹氏来篱竹园兴师问罪。 虽然知道篱竹园不好对付,可为了北府大全,曹氏非得前来问责一番,她怕东府到时怪罪,说她护短,不加管理酿造天祸,何况老太太还有一层迁怒呢。 眼下,曹氏看意玲珑那副模样,满是挑衅和轻蔑;于是,她恶狠狠道:“你可知道你犯了死罪?” 意玲珑原本在帘子处探出头脸,听闻曹氏这样说,便收住笑脸,走出来,挨在门边,斜视曹氏,却对自己院子里丫头招呼说:“你们别站这儿,人家没来找你们,里头伺候去吧。娘子里头正用人呢!” 篱竹园的丫头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动。 意玲珑见她们这般,叹气了,道:“我们这些妖怪一碰见神仙,什么法力都没有了!行!别说谁了,我知道找我的。那我问一句,我犯了什么死罪!” 说着呢,意玲珑很是冤枉的样子,拍打门框,有撒泼浑闹的意思:“你说,我犯了什么死罪呀!一不杀人,二不放火,三不惹那些什么花花草草。我怎就死罪了呢!” 曹氏哼哼冷笑几声,又指着意玲珑,道:“别以为没人见到你做的歹毒事。东府大奶奶掉在湖里,可是你推进去的!平日里仗势自己有几分功夫,没人奈何你,越发的得命不要命了!如今还想抵赖!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今儿我得让人来绑了你去官府投案。” 意玲珑听毕,哈哈大笑,道:“哎哟!我的神仙呀!会功夫的人多了去了,怎没见你们说你们那个什么大姑娘的杀人了?我会一点儿功夫你就胡口白舌诬陷我。看我娘子位分没你高,我又是个低贱护头儿,好欺负是不是?” 曹氏“你”的连叠,气得胸口发闷。 贵圆和玉圆怕曹氏气坏身子,都上前扶住。 庄瑛在后头忍不下去,上前两步,轻声细语劝说:“太太,这不关篱竹园姑娘的事儿!” 曹氏急扫视庄瑛,一把贵圆、玉圆推开,退后两步,左指意玲珑,右指庄瑛,悲愤道:“哎呀,你们这哪一出呀?我说,”狠狠踏步走近庄瑛,一指尖戳在庄瑛的眼帘上,怒道:“你这儿是狗眼还是蛤蟆眼?胳膊肘往外拐,吃谁的用谁的?老娘倒着贴着净养出你个白眼狼!” 庄瑛本性怯弱,曹氏又这般厉害,遂而不敢出言解释了,只巴巴将意玲珑望着,替她冤枉。 意玲珑也看得出庄瑛要帮自己,可奈何她是曹氏的女儿,也不需把她放在心上而感激她。 然后,意玲珑轻松道:“别说白眼狼了,我那下凡间的二郎神都被弄死了。还说什么狼不狼的,就算狗啊,我劝你们别养了,免得狗急了,日后咬主人。” 曹氏恨道:“别得意太早。你要识趣的,眼下跟我去东府走圈儿,把话撂清楚给东府太太老爷还有大爷知道,其余的,要凌迟还是要水埋,听律法招呼,你跟我犟嘴,我没那功夫儿。只怕我让人拿你去官府,后叫你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意玲珑道:“上天入地的本事我没有,去东府怕什么,去就去呀!只是姑娘我不喜欢别人威胁,这会子我不去,就算一百八十抬大轿子来,姑娘我也不去!要报官尽管报去,我不怕!若说犯事儿,杀人,叫个证人来说说我是怎么杀的!我好死个明白。” 曹氏气急败坏道:“哎哟,哎哟!了不得了!听听呀,人家寻着没证人,死抵赖去了。贵圆玉圆,去把二姑娘找来,让二姑娘来说道说道,她怎么推你们大奶奶下水的!” 贵圆和玉圆没动,大致怕自己走了曹氏会有危险。那贵圆稍稍移近庄瑛,用手拉住她,尔后对曹氏道:“太太,三姑娘也在湖边玩,三姑娘就能作证。” 曹氏翻白眼嫌弃地盯住庄瑛。 庄瑛顿时浑身瑟缩起来,吞吞吐吐,未能言语。 曹氏急了,催促道:“你说呀!” 庄瑛憋了一会子,跺脚道:“我……我说了呀!是太太不愿意信我!” 曹氏惊愕道:“你都说了什么?可是她推你大嫂子下水了?” 庄瑛道:“我没说是她推。” 曹氏厌恶地闭下眼睛,示意贵圆:“去把二姑娘叫来。再去知会老爷,今儿我哪儿都不去,就坐这儿守着,不怕她们卷包袱跑路!” 贵圆正要听令去叫人,忽然二姑娘庄琻的声音从院子外飘进来,道:“太太不用叫我,我来了。” 众人转眼看去,见庄琻满脸带笑,胸有成竹的样势快步走进来,还没到她们跟前,庄瑛先走过去迎了。 庄瑛恳求地拉住庄琻道:“姐姐,你怎么给太太传话的呀!快把实话跟太太说吧!” 庄琻惊奇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传什么话了?” 曹氏才刚那些气焰稍稍压下去了,也走近庄琻,一把手的拉住她,同时推开庄瑛,道:“你说,你见到她推你嫂子下水的是不是?” 庄琻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可不是!这丫头心肠歹毒极了,以为跟旁没人,一手就推下去了。我看到嫂子在水里挣扎,淹下去没影儿了。我就找人去,才刚我进来,管家还差人在那儿捞,不知如今捞上来没有。” 曹氏听毕,得意洋洋,转头对意玲珑笑道:“可听清楚了?” 意玲珑像在听说书的一般,全神贯注,仿佛这对母女在讲述一起惊天曲折大故事,让她心神动魄,专意聆听。 曹氏以为意玲珑就此臣服,乐道:“人若没救出来,想必还在湖里。抵赖是抵赖不过的,报官是迟早的事儿。如今,先跟我们去东府一趟,交代清楚再说,兴许我瞧着屋里人的面儿替你求一二分的情,让你少受点儿罪。” 意玲珑假意作揖,道:“唉哟,我感谢死您咧!我说呀,这位姑娘,你是看到我哪一只手推了人?你指着出来,我找刀子来剁了!” 庄琻信口坚定地道:“右手!” 意玲珑忍不住大笑,横手指着眼前这群人,讽刺地说:“诬陷得好!你也不想想,就我在场啊?叫花嫩鸡不在啊?那位大奶奶的丫头不在啊?这种伎俩还要抓我,真是笑话。姐姐我行走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凭你们大宅子里的金主子胡说几句要拿我,要报官?”稍稍顿了下换口气,又说:“那我跟神仙说句痛快话,也不想绕弯子跟你们玩儿了,我在岸边钓鱼,听到几只聒噪的鸡鸭在叫,我就纳闷儿,好好钓鱼不好么,闹什么呀,起来一看呀,哎哟喂,不得了,这鸡鸭不讲理啊,不通人性不是?硬是要斗嘴耍滑,把边上的人推到水里了。这会子还有人来栽赃陷害,嫁祸给我。” 庄琻怒道:“死到临头了还逞嘴快。”急恳求曹氏:“太太,我们跟她啰嗦什么,反正嫂子在湖里捞不起来,先抓她去见官再说,上了大刑不怕她不招!这等硬嘴的骨头犯贱怕软,休要听她胡说。” 曹氏显得有些迟疑了,道:“我们府上鸡鸭不养湖里,鸳鸯倒有几只,因近篱竹园,不能往那儿养鸳鸯,什么时候养鸡鸭了?” 意玲珑憋忍住笑,严肃道:“是呀,什么时候来了那群鸡鸭了,还那么强势。我真是想不到呀。鸳鸯又是什么鬼,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庄琻冷笑,招手对自己丫头万金道:“万金,去叫人来拿下她!别一会子老虎发威,伤了太太。” 曹氏并没制止,是默许了。 万金待要走,意玲珑拍手道:“去吧!把官府都请来,跟他们说,是你们姑娘推人下水的。我正眼瞧得清楚呢!她那左手推的!还想无赖是我右手!瞎了狗眼了你!” 万金不敢走了,止住脚步。 庄琻怒道:“太太不要听她胡说。就是她推的人,反口咬我。”又拉住庄瑛来指正:“妹妹,你跟太太说,你跟我在一处,都看见她推大嫂子下水的是不是!” 庄瑛满脸懵样,不知所措。 庄琻听不到回应,将庄瑛推开,道:“我妹妹被吓成这样了,都是你的错!” 意玲珑狠狠地点点头,冷笑,便不言语了,扭身转头,掀帘子进屋。 见此情景,曹氏等人不敢移步开口喝止,紧紧愣看那门帘,过一会儿,再看边上站着那些篱竹园的丫头婆子,她们个个惊恐垂立,缄口哆嗦。 那时,意玲珑从屋里发出声音道:“篱竹园的人都滚进屋,没给钱的差事儿别陪着了!” 丫头婆子们听呼,跺脚慌手,你推我赶的陆续进屋。 曹氏惊异望着,满腔怒火。 叫酸梅的丫头走进帘子时,稍是停下脚步,回头想对曹氏等人说话,岂料,意玲珑在里头怒斥:“酸梅!还愣着做什么,进来烧香送瘟神!” 酸梅哀叹一声,进去了。 曹氏听毕,连连道:“听听!听听!” 贵圆道:“太太,要不我们先去亭子里等等,看管家他们捞起来没有?丫头蜜蜡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找她来对峙,不怕她抵赖。” 此时,曹氏反而冷静了,深望庄琻和庄瑛两个女儿不语,再则贵圆提醒得对,毕竟庄琻和庄瑛是自家人,就算指证确凿,也服不得众,还须大奶奶的丫头出面才可。 可自己如今走出院子,这里的人偷走了怎么办?曹氏同时想着。 贵圆又进言:“太太,事关东府,我们不能大意。” 曹氏心里叹道:“是啊!事关东府啊!”为了笼络东府,自己千方百计将镜花谢的人拆散,安插势力在那里,如今竟出这等事,还出在自己府里,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好不容易跟东府拉近关系,这下子白忙活了呀! 曹氏深心惋惜,道:“好好的她跑来湖边做什么,稍等我一等,我忙完了跟她说话就完了。何苦呢!白白冤枉了一条命,还寻不见尸首。” 还没叹息完话,院子外头惊传来一串浓重的脚步声,众人转头,看见是管家和一个仆子。 管家满脸惊色,气喘吁吁,呼道:“太太。”同时,手里举一只浑湿带泥的绣花鞋子。 曹氏震惊望住。 管家道:“太太,靠近篱竹园的岸边有只鞋子,您看是不是大奶奶的。” 曹氏已不介意鞋子是否脏湿,迅速从管家手里夺过来瞧。那鞋面湿透,仍然看得出是新面料和时样刺绣,那可是为东府纳亲,她亲手备的行装,不是大奶奶的还有谁? 庄琻瞟了一眼,坚定不移道:“是大嫂子的穿鞋!” 曹氏脚跟犯软,膝盖曲了下去,贵圆和玉圆眼快,赶紧扶住。 管家道:“太太,蜜蜡丫头寻不见,要不要再加人手把府里都找找?” 曹氏摆手,示意不必了,只说:“不必找了,去请老太太来,东府的一并请来便是。” 管家有些担忧,踌躇道:“老太太这几日精神欠安,要不,给东府先报一声吧!” 曹氏道:“不行,得请老太太来。” 管家摇头,听命退下去。 贵圆和玉圆扶住曹氏往院中那口荒井盖上坐下,庄琻候在跟旁,神色俱显笑意。 庄瑛依旧一副惊慌失措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紧紧捏住丫头紫鸳的手。 紫鸳害怕庄瑛再说话,便低声劝道:“姑娘,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听太*排吧!” 庄瑛满目泪水,凄楚道:“再如何安排,也挽回不了嫂子的命。嫂子可是我们推下去的呀!不是冤枉人么?” 不料,曹氏听闻,怒斥庄瑛:“没眼见的东西,叽叽咕咕什么!” 登时,庄瑛软跪在地上,向曹氏哭道:“太太!” 庄琻怕庄瑛为意玲珑平反解释,赶紧走上前挡住曹氏,伸手拉庄瑛,恨恨地低声:“不许胡说!”然后张声笑道:“妹妹跪着做什么,要跪也是里头那贱丫头出来跪!你赶紧起来,要是怕呢,你先回去吧!” 庄瑛哀望庄琻。 庄琻怒目瞠视庄瑛,双手虽然扶着她,但是却用力掐她的手腕。 庄瑛原本惊恐难安,又替意玲珑冤枉,泪水没断过,如今被庄琻掐捏,疼得泪水越发加剧泛滥了。 第二十一章:怒撕(下) 约等半日,老太太来了。 伴随老太太一路到篱竹园的人极多,镜花谢主仆三人不必说,个个泪雨梨花的,且外有东府秦氏、熹姨娘、小姨娘、庄瑚夫妇、庄瑜等。老太太等人到时,庄禄也赶来了。 众人一入院子,曹氏赶紧起身,奔向门口,哀声哭跪。 老太太满脸恼怒,着手推开曹氏,泪流纵横,气道:“你北府境地犯了什么孽罪,一件件遭惹没个完了。” 庄琻、庄瑛及各自丫头也跪下,庄禄后头来,见状,来不及言语什么,忙着跟跪听训。 秦氏倒是关切老太太,扶持着她,劝道:“老太太息怒,先问个清楚,你身子最是贵重,不要气坏了呀!” 老太太也不搭理秦氏,招呼庄瑚道:“把屋里人全给我叫出来。排字儿的全跪下说话。” 庄瑚听得,示意查士德与自己去娜扎姨娘屋里叫人。 外头那么大的声响,里头的人怎听不到?只是此刻,意玲珑负气,不肯出面迎门。 等庄瑚夫妇要掀帘子进去,意玲珑挡住了,一手先掀帘子出来。 老太太等人猛然吃惊。 只见意玲珑道:“果是来真的了。好歹你们是同室同屋檐,戏里说的好,何苦这般没忍耐,急急痛下操戈。我不怕说一句犯老夫人的话,就算天皇老子来,我也不怕人栽,身子正影子不歪,要抓要拿,要砍要杀,等我错个没谱的时候再拿我吧!如今,早了些!” 老太太气抖了身子,指着意玲珑道:“你是逆天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砍砍杀杀岂是我们这样的人随便说随便做的?可见你肚无半墨,脑无思想,目无律法。做起事儿来,就这般蛮横。”故对庄瑚等人道:“还等着做什么,不赶紧拿下!” 庄瑚要行动拿人了,略是让丈夫查士德让到边上。 查士德示意,稍稍退后几步。 那时,意玲珑挥手,道:“先不忙抓我,你们人多,我也打不过你们。可你们不能仗着人多欺负我一人吧!好歹有话先问清楚明白了。” 庄禄跪在地上,忍无可忍,起身对意玲珑道:“混帐!眼里还有人没有!” 意玲珑冷笑几声,道:“老爷这会子问我这话,早先请我来做什么了?我眼里要是没人,怕你屋里的人早就没了!” 庄禄噎语,竟不能回驳。 曹氏看丈夫被顶撞得哑口无言,便也起身,怒指意玲珑,道:“你这千刀不嫌少的妖女!老太太老爷太太们都在了,这会子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把大奶奶推进湖里,心肠恶毒呀,实在可诛,刻不能容!” 意玲珑满眼讥笑,扫视庄府这群人,道:“口口声声说我推人进湖,你们的人证物证呢?就凭你们那个什么二姑娘指证我,就扣我一个死罪?赶明儿我是不是得随便说你们哪个杀人了越货了,也报官去?秤杆上没坨呢,就论起斤两来,你们是店大欺客呀!” 老太太等人羞怒不已,俱不能反驳。 站在一边的庒琂抹着眼泪,上前道:“我们听说嫂子在北府姑娘园子这儿掉下去的,姑娘若是知晓,好歹说个清楚明白。可姑娘你出来就点火吵架,原本是姑娘你的不是。何苦牵那么大的话来激人呢。” 意玲珑啧啧啧几声,盯住庒琂,道:“也不见得你是好人。我犯不着跟你好声说话,我那二郎神的死,那笔账没跟你算呢!这会子还敢拿这跟我说话。要是有人问我什么,我只回老夫人的。” 众人听悉,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稍稍压住火气,对身边人道:“去,抬张椅子来。” 丫头们不敢动,庄禄见状,欲赶进屋里去拿椅子。 岂料,意玲珑对屋里招呼道:“酸梅、辣椒!抬软椅子出来给老夫人坐。再上壶好茶。” 庄禄听到这样,便没去了。 一会儿,见酸梅和辣椒两个丫头子面红耳赤,兢兢战战地搬一张高靠背大椅子出来,端到老太太身后。秦氏和曹氏扶她坐下,当要再说话,辣椒又端来茶水。 老太太也不接,只管说:“拿下去,我没工夫吃!” 庄禄急了,跺脚对意玲珑道:“这会子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可要理清楚了,想明白了说。” 意玲珑吐了一口气,道:“要是人死在我这儿,你们来抓个现成的我没话说,栽赃就栽吧,我认了。可你们什么都没见到,就胡口白舌说这些犯死罪的话,不是冤枉人么?我走江湖,其他地方没能耐,胆子倒是有几分肥大。跟我横,我怕过谁啊!” 老太太连连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说的都说完了。如今,你只把你做的事儿,见到的事儿,再言语清楚。” 意玲珑咳出几声,醒了醒喉咙,巴巴眼望住庄琻,笑道:“老夫人,不是我不说,是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要是说推人下水的是你们自家人,你们未必信我呀!” 老太太道:“那你好歹说清楚。有理有据,还能冤枉了你?那么多眼睛在这儿,谁敢!” 意玲珑笑了笑,很是知礼,赶紧给老太太端礼,表示感激,后儿道:“那我先谢您老人家了。我就知道,这等事儿真闹起来,得在您老人家跟前闹,得您老人家发话了才能说。我家人曾经说过,打人打将领,讨冤讨德高望重的。这话没错。” 老太太更不耐烦了,因碍于意玲珑会说话,拍自己马屁,故而缓声道:“捡重要的讲。” 意玲珑微微向前走几步,目光聚在庄琻身上。 庄琻此刻害怕,但是为了保持自己那一副尊容,依旧强忍镇定。 意玲珑道:“其实,害人下水的,就是……我怎么说呢!你们为何不问问她们的丫头?再不济,问三姑娘呀!她在跟旁,瞧清楚着呢!” 众人把目光聚在三姑娘庄瑛身上。 庄瑛低头红脸,擦拭泪水,心慌意乱。 曹氏眼急了,因先前来,大约听到三姑娘庄瑛有些话语,此刻意玲珑矛头转向她,怕这女儿倒戈呀!平日里,两个女儿中,小女儿三姑娘最怯弱,胆子小不经事。 于是,曹氏未等庄瑛言语,先道:“不知你耍了什么迷魂功夫恐吓三姑娘,还有脸要她说。有什么好说的,你只管招认便是。” 意玲珑收住目光,怒视曹氏,道:“我说完了。” 曹氏哼笑几声,严厉地对庄瑚道:“大姑娘,还等什么,赶紧拿下交给官府。” 大姑娘庄瑚也是为难,毕竟老太太在跟前,动武动刀子的,不免有些失敬,便劝道:“姑娘识趣就跟我走,免得我们合力拿你,叫你吃苦头。” 意玲珑慢慢撩起袖子,拍手道:“那还等什么,左不过拼个你死我活。到死,我也要清白地死,豪气地死。” 庄瑚示意会功夫的家众准备,又对老太太跟旁的人道:“请太太扶老太太边上坐一会子。” 秦氏和曹氏欲扶,老太太镇住不走,洪声坚定地道:“我就坐这儿!一步不离。看你们的能耐!我不信了,清白是打出来的?” 庄禄眼急道:“老太太,这不是胡闹吗?人还没从湖里捞出来,怎就断定人没了呢?这会子为一个不知结果的事儿打起来,传出去岂不是丢人呐!” 曹氏恶声道:“我们东府北府好好的,就老爷多事招这么些个人进来。这会子还护着她。难道老爷没见到那只鞋子?” 庄禄不知鞋子的事儿,因来得匆忙,只听说事件,并没看到任何物件。 恰时,管家从后头上来,端着大奶奶遗落在湖中的鞋子给众人过目。 老太太看后,两眼狠闭,叹道:“可怜!年纪轻轻的!” 庄禄再要制止,已来不及,庄瑚正向仆子招呼,要一同出击,拿下意玲珑。 意玲珑蓄势待发,想等几人冲上来,好给他们横脚扫去,让他们个个到地。 谁知,当意玲珑开手交架之时,娜扎姨娘那屋子门帘掀开了。 众人都注目意玲珑起手势,没注意门帘处有人出来。 正当仆子们扑向意玲珑,双方就此开打之际,门帘处的人柔弱地呼出声来:“住手!” 没人听见。 门帘处的人摇摇晃晃而出,跪在地上,紧接,娜扎姨娘挺着肚子,蹒跚而出,身后一群丫头子也在侧。 猛然之间,老太太等人看到了。 老太太赶紧站起来,喝住:“都住手!都住手!” 打架未遂。 众人聚人看门帘处,只见那儿跪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大奶奶。她浑身湿透,光着双脚,丫头蜜蜡同跪扶着,娜扎姨娘的手里拿一张毯子要给她披盖呢。 众人诧异,震惊,愣望。 庒琂首当其冲,不管他人如何看了,拔开步伐,冲上去扶起大奶奶,又从娜扎姨娘手里接过毯子替她围住。 大奶奶凄凄切切,浑身发抖,双眼微垂,惺忪不醒。显然,她是昏迷已久,才刚醒来。 庒琂关切呼道:“嫂子。” 大奶奶握住庒琂的手,微笑道:“让姑娘担心了。”再举目望众人,然后搭手在丫头蜜蜡手中,示意扶向老太太跟前。 意玲珑见大奶奶走过去,收下打架的手势,傲气的立在墙边,看戏一般看着她们。 那会儿,庄琻恶狠狠的盯住意玲珑,咬牙切齿。 眼下,大奶奶走到老太太跟前,跪下,磕头道:“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极其震惊,吞吐不能语,只是摇头招手,让人赶紧扶大奶奶起身。 然后,老太太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大奶奶唇色泛紫,浑身发抖,大致言语几声,微音顿挫,终不能成句。 老太太心疼,对远处站立的娜扎姨娘道:“你这儿有炉子没有?快点炉子生火!”又对旁边的人道:“扶到里头去,这身子衣裳可不是冻坏人了!” 老太太的话没说完,大奶奶两眼翻白,晕倒下去了。 众人惊呼,七手八脚忙抬大奶奶入屋。 急乱之下,远在墙根处站着的意玲珑白眼冷观,默默道:“好人没好报,好心被羊臊!” 众人入屋,庄琻做贼心虚,落在最后跟进,大约与意玲珑擦肩那会子,她恶狠狠地朝意玲珑笑了一嘴巴。 意玲珑自然不服,也不屑地回望她一眼,笑得比她还灿烂,至终,眼珠子翻到天灵盖去了,表示对她有多么的鄙夷和轻视。 庄琻收住笑嘴,恶声道:“咱们走着瞧!” 话毕,扭头掀帘子进屋。 第二十二章:掴嘴打脸 大奶奶落水不死,因意玲珑援手搭救。 其中曲折,是庄琻一时鬼迷心窍,想借机诬陷意玲珑解气。那时,庄琻见大奶奶落水,心里焦急万分,一面差自己丫头万金去找人,又叫庄瑛主仆去寻棍子。在亭子里,留下自己跟大奶奶的丫头蜜蜡。 情景紧急。蜜蜡怕主子丧命,自己不顾安危舍身跳进水中抢先救助,谁知她不熟水性,人没救上来自己反而陷下去了。庄琻看那主仆两人挣扎沉下,极其害怕,便慌声地对水里的人说自己去寻人。 庄琻就此快步跑到外头,正好见万金领几个小丫头来搭手。庄琻当时心里琢磨,这些个丫头子能救得两人上来?须得找有力的才行啊。便不许万金领人再进去了。一路往外,拐几道弯,正好见到贵圆,庄琻先迎上去,只给说:“篱竹园那边的亭子有人落水了,我们在那边玩正好见到。你赶紧找个得力的去看看。我瞧着是东府大嫂子。”想到意玲珑在边上,便狠下心,将责任推个干净,道:“我还看到边上站有人,是篱竹园那玲珑蹄子,八九是她推人下去的。” 贵圆吓得花容失色,一面让万金护着庄琻歇去,一面叮嘱边上的人不许张声,她自己倒慌手慌脚去另寻人。后来,就寻管家来了,还带了些保得住口的人。 那当时,庄瑛去找棍子回到亭子,不见庄琻便是此道理。 而大奶奶和蜜蜡为何也不见了? 原来,意玲珑见二姑娘、三姑娘慌手忙脚去找人,一去不返,后头见大奶奶沉下去了,蜜蜡丫头又跳下去护主,多少有些不忍心。再者左等右等不见庄府的人来救,怕出人命,于是,意玲珑就使出轻功,将湖里两人提了出来。 此处,庄瑛后头回来不见人便是意玲珑救走了,她跟丫头紫鸳说,岸边无湿水,推测人已沉在湖里未被救出,那是因意玲珑运用轻功腾空救人,没落在岸边,岸边自然没有水痕遗留。 她将人救回篱竹园时,除了蜜蜡丫头还算清醒,大奶奶早已闷气昏厥。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闻声,都赶出来看。一看,吓坏了,也不敢张声,急忙进屋将娜扎姨娘扶出来。 娜扎姨娘出来见到,也是震惊不已,摸了下大奶奶的脖子,觉着尚有救,便让搬到屋里炕上。 那些丫头婆子个个显得心惊胆战,害怕祸事联己,于是七嘴八舌地劝意玲珑赶紧将人送出去。意玲珑只说:“你们要是怕,去把院门关死了。都躲进娘子屋里去,管谁来也别开门。” 怕事的丫头说:“万一死在我们这儿,我们赔不起啊!”又央求娜扎姨娘赶紧送出去。 娜扎姨娘犯难。 意玲珑道:“不救才是呢!你们关好门,真死了,横竖我们不认就完了。” 丫头道:“姑娘何苦招惹这些事儿。” 意玲珑叹道:“我就这样一个人,不救也救了,那就救到底吧!” 丫头婆子无奈,按意玲珑的意思先去关门,后将大奶奶主仆抬扶进屋。 谁知,曹氏等人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先兴师问罪,还把推人入湖的死罪扣在自己头上,意玲珑怎不生气?自然要反着跟曹氏等人拧起来。 跟曹氏斗完嘴脸,意玲珑负气入屋,叫酸梅的丫头有些看不下去,欲转头去跟曹氏言语一声,可惜意玲珑打断了,急招她入屋。 往下,老太太等人来,依旧兴师问罪。事态发展如前述。 意玲珑跟老太太等人对质,未果,当要被庄瑚拿下之际,大奶奶出来制止,事态才有转机。其实,在此之前,大奶奶已醒过来了,只是惊魂未定,气没喘顺,没能起来;再者,意玲珑还恐吓丫头蜜蜡不许她扶大奶奶出去。众丫头跟娜扎姨娘在屋里,听意玲珑与众人在外头撕闹。 到底,是意玲珑不服气庄府欺人太甚,才作这些举动。那时,意玲珑对娜扎姨娘道:“娘子你不知道,我亲眼看到她们推大奶奶进水里,她们转眼去报告人,居然说是我推的。天底下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我只服这府里的小姐了。真要闹,你们别管,让她们老祖宗来,我们好好的闹她一闹,好好的打她一脸。” 所以,意玲珑有恃无恐,肆意大闹。 如今,老太太等人见到大奶奶出来制止,又晕过去了,惶恐不已,急差人将大奶奶抬到娜扎姨娘屋里去。 眼下满屋子的人,俱是站在炕边。大奶奶裹着一床被子,躺在炕上。老太太进来后,一面吩咐人熬姜汤,一面吩咐人加旺火。 半刻功夫,大奶奶灌下姜汤,又暖了身子,苏醒了。 见大奶奶醒开眼睛,众人才舒缓一口气。 曹氏在这时对庄瑚道:“那丫头在外面呢,谁守着她?”明指着意玲珑,担心她逃跑了呢。 庄瑚点点头,出去看。 庄琻站在后头,扭扭捏捏让了身给庄瑚出去,然后心虚地走上前,假意地抹泪对老太太道:“都怪我行动慢,差点让嫂子淹死了。” 说完,朝老太太和秦氏跪下。 秦氏不好让她跪,亲自扶她,道:“亏你拼命找人来救,怎会怪你呢!起来。” 大奶奶看着庄琻不肯起,依旧一副请罪的样子,心里暗笑,并且生出几分的鄙视。才刚在屋里,大奶奶醒来听到她们跟意玲珑争斗,那些栽赃意玲珑的说话,真真切切呢,这会子,庄琻怕牵连,先请罪了,可见她很是聪明。 可大奶奶不敢直面说是庄琻推自己入湖呀!不是得罪人么? 当下,老太太发话了,问大奶奶:“我看你清醒过来,应无碍了。不要怕,你只管跟我说,是不是篱竹园那丫头推你下去的?只要你点头说是,我就给你做主。” 大奶奶听毕,松软的身子挺起了劲儿,骨碌的爬起来,正正地在炕上向老太太跪。 老太太倾手扶,又让丫头去接,扶持她平躺,再道:“只管说事实,不冤枉人才好。” 话才落音,庄瑚从外头走进来。 曹氏迎上去,拉住庄瑚道:“她人呢?”看庄瑚身后,没见意玲珑的影儿。 庄瑚道:“见我出去,她自己回屋了,门关得死死的,想必不敢出来。还一口咬说是我们二姑娘推大嫂子下水。” 老太太听悉,重重吐一口气,直把二姑娘庄琻盯住。 曹氏大惊,张着口皱眉头喊冤枉。庄琻倒不言语,勾头抹泪的。 见如此,大奶奶轻声道:“都是我不好,给老太太、太太、老爷和姑娘们添麻烦了。怎是我们二姑娘推我?是我自个儿不留心,自己掉进去的。” 老太太诧异道:“那为何有人说是篱竹园的人推你?篱竹园的又说是二姑娘推的?” 大奶奶回道:“想必是误会了。她们看我掉下水,都着急。二姑娘和三姑娘赶去找人,篱竹园的姑娘以为她们没去。二姑娘也以为篱竹园的姑娘冷眼旁观,不肯援手。所以相互置气,都是为我。到底,都是好心的人呢,老太太、太太、老爷不要因我而迁怒她们。我能捡回命,还是篱竹园的姑娘搭救。并非有人成心推我入水。” 老太太质疑地看了大奶奶,又转头看庄琻和庄瑛,问:“真如你们大嫂子说的那样?” 庄瑛欲开口,丫头紫鸳拉住,示意不要张声,末了,庄瑛闷着点头。 见庄瑛这般表现,庄琻才红脸羞道:“如嫂子说的那样。就是那样!我以为嫂子没了,一气恼,就觉着篱竹园的人害的。” 听完,老太太不自主地笑出声。 曹氏狠狠吐出一口气,举起手指戳庄琻的脑袋,怪道:“就算再急着救你大嫂子,何苦这样说呢!可把我急的呀!哎哟,我还想呢,怎么给东府交代啊你说。” 曹氏一面说一面擦泪。 秦氏有些过意不去,移步去安慰曹氏,道:“太太不要怪二姑娘了,都是一番好意。改日,我让她大哥哥大嫂子提担子来北府向你们致谢。” 曹氏收住眼泪笑道:“太太还说谢呢,只要人没事儿,我们谢谢您了!”因而,又向老太太道:“幸好老太太在,高寿护佑,不然出什么事儿还料不定呢!” 老太太摆手,顺坐到炕边,道:“行了。折腾这么会子,虚惊一场。幸好人没事,虚惊就虚惊吧!不怪罪你们了。”顿了一会儿,责问大奶奶:“好好的,你来篱竹园做什么?” 忽然被责问,大奶奶有些乱神,眼睛闪烁地扫了庒琂一眼。是呢,自己来篱竹园做什么?不正是为庒琂来打探红毛狐狸的事儿么?因不能堂而皇之来,所以借庒琂生日,来跟曹氏亲近亲近,套一套家常礼仪,问她该送什么礼。 大奶奶正寻思怎么回,那方,曹氏笑道:“老太太何须问她,问我就得了。这媳妇儿原是巴巴的来找我说话。我不正忙着么?让她在外头玩一会子等一等,我说忙完了找她言语。也不知她找我有什么事儿。竟走到园子这边,落水了。” 众人听曹氏这般说,都转头看大奶奶了。 大奶奶羞道:“明日是琂姑娘生日。老太太不是让太太主办么?我想过来讨问太太,我该送什么礼儿好。” 大家听是这么说,都松了口气,反而转头来看庒琂了。 庒琂头先还担心大奶奶答错话,会把红毛狐狸的事儿推来说,眼下,遮过去了,又引出生日的事儿。 故此,庒琂知礼的向大奶奶深端礼仪,致谢道:“让嫂子费心了,是我招惹了祸事。请嫂子原谅,请老太太,太太原谅。” 大奶奶腼腆地点头微笑。 庄瑚笑道:“还送什么礼,差点把命送给她了。这份礼够大了,等嫂子生日,琂姑娘得回大礼了。可又说了,嫂子何须来北府问太太,问我或问我们太太也行的。转个大圈子为难自己。” 老太太笑道:“大姑娘别责怪你嫂子了,婆媳姑嫂,难免有些话不好出口。怪不得她。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拍了拍大奶奶的手,指着她肚子道:“争点气儿!这才是享受大的呢!我想呢,篱竹园是护人的地儿,这里也有身子在。头先那医生说什么?篱竹园的孩子出生了,那是异域仙童。如今看来,果真是这样。还没出世,先保佑你了。” 因而,老太太温和地望娜扎姨娘。 娜扎姨娘站在边上,一手托着肚子,一手在肚子抚摸。 曹氏听老太太那样说,只笑笑,没言语,脸面显得有几分紧张了。 二老爷庄禄在后头一张椅子上坐,观看众人你说我往的,插不进话,如今见没事,叹息而起,甩手道:“整日没事儿的,混闹个什么。” 老太太道:“你要是有事儿,忙着吧!这会子不需你坐这儿了。” 二老爷庄禄对老太太作揖,大步出去了。 尔后,老太太因想起意玲珑,便对娜扎姨娘道:“你行动若方便,由你去请你姑娘出来。好歹是她救了人,我们也冤枉她了,让她来我这儿,我当大家的面儿还她个公道。” 其余人不敢说话。 娜扎姨娘点头,由酸梅、辣椒两名丫头扶去。到了意玲珑门外,叫了一会儿门。 意玲珑不回应。 见娜扎姨娘出去许久不回,想是意玲珑负气不肯来见,老太太叮嘱大奶奶在这儿再歇一歇,等晚些让东府接回去,便不逗留了,领着众人出屋。到外头,老太太对娜扎姨娘道:“给她脸,知道要才行。有了脸,就随便跟人翻,我看也不会处日子。你别叫了,回去歇着吧!” 娜扎姨娘点头,转身要回去。 这时,意玲珑小开半边门,身子闪出来,笑道:“老夫人给我脸,我怎会不要。” 老太太惊诧,笑道:“依你看,我们冤枉了你,该得跪求你开门原谅?” 意玲珑道:“哎哟,我原谅你们?得了吧,老夫人,你们高抬贵手,原谅我吧!别老往我们这儿来。我们娘子安胎呢,受不了这样的惊吓,一会子一拨人,一会子一件事儿。闹得跟唱戏似的。” 老太太道:“这怎么说的?没事儿谁喜欢弄事儿啊。” 意玲珑道:“可不是。一会儿什么白毛的妖怪,一会儿红毛的妖怪,一会儿谁的鸡鸭不见了闹一闹,一会儿谁家的人丢了闹一闹……哎哟我的天,你们这园子怎么就那么多事儿。我搞不明白了。再说,我们打外头来的,按江湖规矩,你们是主儿老大,太岁爷啊,我们这些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老太太乐开了脸,指着意玲珑道:“我瞧你是个直爽人。能这般说笑话,可见你的肚量能撑船。不计较就好。” 意玲珑作揖道:“老夫人夸我么?前几日还有人笑我胸脯大,这会子老太太也笑我肚子大能撑船。你们一家没打算放过我呀!” 老太太哈哈大笑,不说了,招手对众人道:“我们都回吧!没法儿说。”走了两步,又转头对曹氏道:“回头,二太太你差人送两床被子来,我看东府的人把篱竹园的被子弄脏了,该赔人家两床。这姑娘救了人,衣裳也湿了吧,赔她两身好看的。” 曹氏端礼接受。 意玲珑摆手拒绝,道:“老夫人不要客气。我们赔得起。不用你们费心。” 庄瑚听后,觉得意玲珑故意膈人,愤懑道:“你这丫头太倔了些,老太太好声为你平反,赏你东西,那是给你脸了。拒绝是什么意思?” 意玲珑睁大了眼睛,咕咕望住众人。 老太太也不介意,摆手示意作罢,领众人回府。 趁人出去时,庒琂稍稍停下脚步,打算先不走。因大奶奶还在屋里歇着,她想再看望看望大奶奶,尽一尽心。 三喜和子素不愿意留下,给庒琂使了眼色,让她回去。庒琂不肯回。 等众人都从篱竹园撤离,三人依旧留在这里。 重回娜扎姨娘屋内,约是说一会子客气话;没多久,曹氏差人来了,送两床被子,还有两身新衣裳,并给娜扎姨娘说:“老太太、太太说,明日是琂姑娘生日。老太太做主,请姨娘和姑娘去过生日吃酒,说算给姨娘和姑娘致谢了。” 大奶奶看着送来的东西,笑对庒琂道:“到底是借姑娘的光。” 庒琂笑笑,握住大奶奶的手,道:“我的光,没嫂子亮不起来。” 大奶奶沉思闷笑,道:“我点不亮呢,寒了那么多人的心,还叫姑娘不安。” 庒琂很是感激,摇头。 因见曹氏送来的东西搁放在旁边,庒琂走去看了看,然后对娜扎姨娘道:“待会嫂子回去了,姨娘赶紧把被子换了吧!”虽说被子的事儿,她的手却抚摸在那两身新衣裳上。 娜扎姨娘道:“我们会换的。” 庒琂点头,信手托起新衣裳,道:“我替你们把衣裳送给意姑娘吧!” 酸梅和辣椒识意,要来接。 庒琂道:“姑娘救了嫂子,我原也该感谢她。我送去吧!” 这里,庒琂有打算,想借送衣裳,再细细打量意玲珑,或当面问问红毛狐狸的事儿。 三喜和子素担心,上来劝道:“姑娘何苦去送,衣裳留在她们屋里,早晚是要见到的。” 庒琂执拗道:“自己拿和他人送,情面礼儿自然不同。” 说着,不管屋里的人了,托起新衣裳信步出门,往意玲珑屋门口走去。 大奶奶不放心,叫三喜和子素跟去。 主仆三人站在意玲珑门口。 庒琂主动叫门。 没一会儿,意玲珑开门出来了,满脸显得不耐烦,道:“我还以为你留下接人走了呢!这会子敲我房门做什么?丢了什么不成?” 庒琂将衣裳托给她,道:“老太太送给你的衣裳。” 意玲珑瞄了一眼,道:“哎哟,是好看。真是老夫人送的?不是那位赔的?” 庒琂忍俊不禁,笑了下,尔后,四下游目,见跟旁无他人,便凑头过去,低声对意玲珑道:“是老太太给的。” 意玲珑这才接,接完衣裳,返身要关门。 庒琂手快,挡住了,笑问:“我有几句话,想跟姑娘说说,能让我进去么?” 意玲珑没好气地道:“道歉的话不要说了。我狼狗的死,不是说几句话就能了的。” 庒琂尴尬一笑,道:“狼狗的死,姑娘怪我,我无话可说。可姑娘是否听说,狼狗又回来了?变了身,成红毛……” 想拐口说红毛狐狸,不曾想,屋里忽然响起一阵水声。 庒琂听闻屋里有动静,眼神不自主往里头看,顿住了说话。心里沉想,屋里还有人? 那会儿,意玲珑已狠狠地关上门。 再回到娜扎姨娘屋里,庒琂有意无意的问:“你们姑娘屋里有客人?” 篱竹园的丫头婆子听闻,奇怪地对望,摇头。 此处,自然无人知晓,意玲珑屋里住有一人,是白发鬼母。 第二十三章:往昔奇孽 东府派人来篱竹园接大奶奶,庒琂趁时,也离开北府回镜花谢。期间,并无风波,亦无人再来关切话语。 从篱竹园出来,大奶奶多次暗示庒琂,自己并未完成任务,也就是没能打听到红毛狐狸的事儿。庒琂知悉,只让她好生歇养。可她们此次在篱竹园行走,大致情形也探出一二了: 一、红毛狐狸有无,待考究。 二、仙缘庵旧人,未在北府,也未在篱竹园。闹那么大的事儿,没看到旧人熟脸。 三、篱竹园与北府内部不能融和,势如水火。 回到镜花谢,庒琂主仆三人围在炕上议论这事儿。 庒琂陷入自责,不该让大奶奶陷入险境。三喜则表示北府的人心眼坏,意玲珑该借机收拾她们。子素冷言冷语嘲讽北府,却也不帮大奶奶。 主仆三人各生自相,话不投机,闷气而坐。若不是庄玳忽然到访,她们三人就这般愣坐到晚间。 而庄玳来,还带肃远在旁。 不知他们怎忽然来了? 庄玳一进门,欢喜地先给庒琂道喜,祝愿她寿辰在即,年年有日,时时顺遂。肃远也顺祝一番。其后,庄玳不避嫌地道:“我听说妹妹去篱竹园了,那边出了事儿。嫂子在那边落水了,是那意姑娘救的人。真没想到,那意姑娘还真好心。平日我瞧错她了。妹妹走那边,可瞧到红毛狐狸了?” 庒琂红脸摇头,见肃远在,她觉着该回避谈论此事。 庄玳哀叹一声,道:“妹妹不必回避肃远,我跟他说了。肃远说,世上红狐多,白狐少。府里出现红狐有何奇怪。” 肃远则笑道:“都说狐狸狡诈,魅妖之首。善变是有的。先秦《邶风·北风》有诗句曰:‘莫*狐,莫黑匪乌’,上了古书的。并非我乱说。” 庒琂点头应道:“贝子说的很是,可见我们读过的书少,不常记也是有的。《诗集传》有说‘狐者,妖媚之兽’,我竟忘它的本性了。” 庄玳看肃远和庒琂这般对答,很是羡慕,但自己没有典故,无从插话,故此,摇头笑道:“妹妹和肃远狐论起来了。” 旁侧,子素冷笑道:“依我觉着,狐并非妖媚贬匪之物。《礼记·檀弓上》述前人的话说‘狐死正丘首,仁也’,《白虎通义》也说:‘狐死首丘,不忘本也,明安不忘危也’。若说妖媚,不是贬这神物了。” 庄玳拍手称绝,庒琂和肃远急红了脸面,都不敢回嘴应答。 庄玳道:“论学识,素姑娘深藏不露。论才识,肃远随口就来。论见地,琂妹妹比我高。” 庒琂倩笑勾首,道:“我只是胡说,三哥哥别笑我。”又让三喜去备茶。 茶未来,庄玳接着对庒琂道:“妹妹知道我为何来么?” 庒琂自然不知。 庄玳道:“明日是妹妹的寿辰,原本说在我们府上过。今日老太太改口了,就说在中府过。” 子素道:“不正好么?” 庄玳道:“不好呀!回我们府上过,才好呢!没那么多麻烦事儿。” 庒琂不解,问:“怎麻烦了?” 庄玳笑了笑,没应,把肃远望住。 肃远说:“我也觉着麻烦了。你们二太太不知听谁说仙缘庵出现过红毛狐狸,又因这几日府里不太平,又闹红毛狐狸来。觉着不祥,想请仙缘庵的姑子来祷念祷念,并给姑娘祝寿。” 听毕,庒琂很是震惊。 三喜托着茶盘进来,也听到了,吓得杯盘斜倒碎地。 子素听闻后,倒镇静,面目清冷道:“爷两个别说这些吓唬人。”一面去帮三喜收拾地上。 庄玳道:“我也觉着神叨了,府里不让供佛,原先我们凤凰阁供过菩萨,也迁了呢。现在又信这些了。不过,为妹妹祝生日,也无妨。图个吉利热闹。” 庒琂听后,心里冷笑。若说庄府不信佛,不信妖神怪论,原先为何要供?还让人禁口?如今还要去请姑子祷念?去年,碧池被大爷庄顼赎身出来,安住在城南老宅,那老宅子不正是供奉祖先和神灵的地方?在仙缘庵避难时,还见过庄府的仆妇去那边上香,若不信神佛,怎有这些动作?可见这府里人表里不如一,说一套背后做一套。 到底而言,庄府的行为让庒琂反感了。眼下听庄玳说这些,她不好发作,随便地应个笑。 肃远道:“玳哥子来找我,邀我跟他一起去仙缘庵请。可巧,二老爷又不让去,说已吩咐人去了。我就怪他做事鲁莽,没人吩咐的事儿,净是自己做主。” 庄玳红起脸面向庒琂道:“你我都欠妹妹的情,有这等殷勤可献,为何不去?琂妹妹生日,好歹我们表示下心意才说得过去。况且,你借别人的手镯倒模子,如今该谢人家的意了。” 肃远笑道:“是你自己不好意思去见姑子,非要拉我作陪。” 庄玳笑红了脸,挠头。 听来听去,庒琂大致明白了,因而,道:“二位就是为这事儿来跟我说一声?” 庄玳连连摆手:“不不!我原是要来瞧妹妹的,可又怕妹妹不见我。因我没送妹妹回来,想必妹妹还生我的气。我去请姑子,算是诚心向妹妹赔罪了,谁知,二老爷不让去。到底也要来跟妹妹言语一声,让妹妹知道我的诚心。” 庒琂笑道:“都说了,我生你什么气了。没有的事儿。放心吧!” 庄玳欢喜,道:“妹妹果真不生气?” 是的呢,庒琂从西府凤凰阁回镜花谢,庄玳没来送,是庄玝护送回来。他后来巴巴的跟庄玝来寻半圈,知道她去东府滚园,又跑去滚园。 如今,就为这事儿。 庄玳又道:“我想来想去,今日不解决得不到妹妹原谅。明日生日,我怎么上席坐下。没脸面对妹妹说话了。如今妹妹不生气,那我明日多吃几杯酒。” 庒琂笑脸点头。此时,心里已不想生日的事,也不想红毛狐狸了。因庄玳才刚传递一个讯息,他们要请仙缘庵的人来,如真这样,是要撞上旧人了,自己的身份岂不是要败露? 庒琂顿时紧张难安。 子素和三喜收拾好地上的残余碎片,走过来撵客,道:“爷两个,我们姑娘在篱竹园惊吓半日,才回来安一会子神,你们又来吓唬她。求你们行行好,让她歇会儿神吧。” 这样说,庄玳和肃远不好停留了。 两人临行前,肃远有情有意的对庒琂道:“明日我带份薄礼来给姑娘过生日。今日忽然打扰,请姑娘原谅。” 庒琂端礼致谢,送他们出门。 那两人走后,子素和三喜笑对庒琂:“贝子倒是有心,为人谦和有礼,也稳重。三爷跟他是表兄弟,怎么行头做派差那么远?” 庒琂也不答,让三喜去把院门关好。 关了门,庒琂才对二人道:“明日,仙缘庵的人要来。怎么办?” 子素也听到他们说了,便笑道:“姑娘担心多余了。老太太和四位老爷知道姑娘身份的。他们有心去请,想必提前禁了口的,怕什么!” 庒琂道:“你没听到肃远说,是二太太请的?我的身份,太太们还不知道的呢!可又说二老爷点头,这让有些不明白了。既然二老爷点头,那么二太太也知道我身份了。” 庒琂的意思是二太太曹氏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应该为难自己呀。 子素和三喜听完,愣住了,便也思考这事儿。 过了一会儿,子素建议道:“不然,晚些时候去吃晚饭,你跟老太太提一提。” 庒琂摇头,叹气。一时间,不知如何打算。因而,不安道:“要不,去东府给嫂子先言语一声?” 子素说不去。 三喜看子素的脸色,也摇头。 庒琂道:“我们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子素道:“昔日是,今日不是了。姑娘啊,你以为人家去北府帮你打探红毛狐狸,谁知是去给二太太那母老虎请安了。你会错了情。真不知道这位嫂子安什么心呢!姑娘不防着点,还这般掏心掏肺,日后要吃亏呀。” 庒琂不愿听见这些,可也不想跟子素翻脸,便不说了,侧身躺下去歇会儿神,思想着北府的人怎么就去仙缘庵请尼姑了呢?不知请哪一位老相识来庄府。 其实,请姑子来府里做法,是曹氏一人的意思。原因极其简单,北府接二连三出事故,先是白毛妖怪,又是娜扎姨娘肚子孽胎,再是红毛狐狸,后是大奶奶落水,皆是不祥。毕竟,北府掌握全府的财权和生意经济,忽然生出这些怪事,必要之时要信的,若不然,怎逢凶化吉,财源滚滚? 那会儿,从篱竹园送走老太太,曹氏心神不定,还一面咒骂篱竹园地界犯阎罗,出妖怪。遂而,让贵圆和玉圆来商量,说想请和尚来做法。 贵圆和玉圆觉着请和尚不妥,男僧不方便不说,而且府里禁这些,不好张扬去请,请来了不好安顿。因而想起以前府里常供奉的仙缘庵,便建议去请姑子。 曹氏接受贵圆和玉圆的建议,私下让婆子去仙缘庵,正好侄儿曹营官来,就让曹营官跟去,并拿些银子给他捎去,多是想贿赂下姑子,好叫姑子们禁口,避讳一些进府。此处,曹氏是想藏着掖着在北府过场就完了,一旦被老太太等人发现,推脱说给琂姑娘过生日祝祷。 后来,曹营官口齿没关死,抖漏给庄玳知道,庄玳听说是为庒琂过生日而去的请姑子,赶紧揽在身上,情由如庄玳跟庒琂所说那样。平日,曹营官、庄玳、肃远的关系极好,曹营官经不过庄玳的磨,就答应了。两人悄悄地让婆子不必去了,又悄悄地去邀肃远,想三人一同去请。此处做法,庄玳和曹营官心知肚明,万一被追责,肃远贝子在场,太太们不好责罚。 谁知,肃远找来了,曹营官则说,去仙缘庵的事二老爷不让去,改派他人。 实际上,二老爷庄禄听闻要派人请仙缘庵,不仅震惊,还震怒,赶紧让人悬崖勒马,怒怪曹氏。庄禄可是知道庒琂真实身份的人啊,仙缘庵的人来庄府,去年的事不就败露了? 曹氏不理解庄禄为何这般震怒,便跟他吵了起来。总之,曹氏这般做都是为了二老爷,为了庄府。 夫妻二人关起门来,你一句我一句,对骂得昏天黑地。 最可恨的是庄禄借此指责曹氏是醋缸子,看不得自己对篱竹园好,非得弄出事故让老太太关注。 听庄禄如此说,曹氏那怒火,怎么压也压不下去了。 这便是北府请仙缘庵姑子的真实情况。 而庄琂听庄玳和肃远的说辞,只了解片面,并未全。如今,她心神不宁,生怕姑子来了坏事儿,又思想起二太太曹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还如此对待自己?庄府其他人也知道了么? 谁料,迂回往返,故事中之故事,并非如此。 所谓生日,是生事之大日。 怪哉!且看吧。 第二十四章:生辰担 二月十九,庒琂生日。 按老太太的意思,这是庒琂来庄府的第一年,头一回过生日,必须得办闹热一些;作为西府的女儿,该回西府办。老太太那日让太太们到寿中居议论,便是为此。在西府办生日,西府须将生日涉及的宴席和玩耍花样预备齐全,平日里,西府哪有这方面统筹的经验,俱是北府二太太操持,因而,老太太主意让曹氏打理,帮西府准备。谁知,出了篱竹园的事儿,老太太临时更改,原要在西府办生日宴重新移回中府来办。 头先,按在西府办,由西府出面下帖请人。三老爷庄勤说是内家子生日,拟单让郡主自己拟,再交给曹氏,然后照单下帖。如今,帖子都已发出去了,俱是郡主家里人,还有一些常与庄府走动的熟悉客人。达官高贵俱是不请。 放帖子时,庄琻悄悄去翻看,看都请了谁,翻来翻去,看到请的人有郡主娘家王府,还有锦书张府,与北府有联姻的佟府与和府,再有一些旧时与庄府很是要好的近些年又不怎走动的人,叫得上名或叫不上名,算下来大约几桌子人。按老太太所说,该是闹热些,这么几桌人也闹热不起来。 庄琻去问曹氏,那日都有什么好玩的节目。曹氏忙,不搭理她。庄琻跟曹氏说自己都看了帖子了,请的人都十分无趣,若没好玩的节目,那生日过得真是沉闷了,便要随放帖子的人出去递帖子,找乐趣。殊不知,庄琻想跟下帖的人去王府找肃远。 曹氏自然不允许庄琻出去的,出口骂了她。 庄琻说:“我只跟去王府,别家的不去。” 曹氏知庄琻的心事,啐她道:“请王府不用你操心,那是西府自己去的。” 庄琻依旧不肯就罢,欲跑去西府问,好让西府的带自己出去。因这,曹氏下令她禁足,不许出北府,还叫下人们将她看紧点儿。母亲下禁足令,又被看管着,庄琻无聊,拉起庄瑛去篱竹园那处湖边钓鱼,之后发生大奶奶沉湖落水的事。 如西府给庒琂过生日,原定是吃席和听戏,可玩一日。如今改回中府来办,行程或是有变。管家给曹氏递了话,说老太太近日精神头不好,听戏未免有些吵闹了,言下之意,提醒曹氏换节目。 曹氏自然明白,可不敢擅自做主,还是去问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给曹氏说,依旧按西府先前定下的办。于是,十九日,曹氏让人赶早出府去请戏班子,还让她侄儿曹营官跟去。 这日上半午,主要迎客。来的客人都是熟人,很是随意,客人们送的礼物各式各样,独王府送来的有区别,样子比其他人俗套些。只是一挑挂红的担子。 那会儿,庒琂没过寿中居作陪,还留在镜花谢。此处,老太太的意思是上半日她自个儿屋里玩,姑娘们来作陪,等晌午后再聚去中府听戏。因此,庒琂还在镜花谢,大约是换新装,贴新饰,以此打发时间。不一时,东府的四姑娘庄瑜先来了,陪一会子,接着庄玝也来了,领着南府六姑娘和七姑娘,唯独北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没来。 听说客人们来了,庄玝起哄,说不知都有哪些熟脸的来,想过去瞧瞧,好拉来几个能玩一起玩。庒琂不好出去,只推说,先让客人陪老太太。庄玝调皮,把三喜推了出去,让她先去打探。于是,三喜去了。 三喜悄悄出镜花谢,正好,看到客人们的礼物送来寿中居。在寿中居院子外,搭有记礼桌子,凡送礼的都放在院子里,并到礼桌处记名留青。 那时,放礼之处,已堆满礼品,多是赠金送玉,每记一名,记录人皆要入库回报。如张三送锦盒三个,里头随礼三把玉如意,记录人一面记录,一面说某某头衔某某府赠西府琂姑娘生日之礼,锦盒三封,内置玉如意三把;之后叮嘱送礼的人进去吃茶,又告知等散席了府里有回礼。 瞧了一眼,大记如此,后见到王府的人来了,不如其他客人那般先差礼后来人。王府的人则是人和礼一同来,只见郡主、庄玳、庄璞在前头引请,担礼的下人留在后头记名。客人随主人入内。 三喜因看到肃远了,正好肃远也望来这边,出于害羞和怕责怪,她赶紧抽身飞跑回来。 一进屋,三喜道:“肃远贝子他们府上的来了。二爷和三爷同太太在请。往老太太厅里去了。” 庄玝喜道:“其他人呢?” 三喜道:“倒没见。礼物满地都是,想是进去了。” 庄玝笑了笑,说趁他们不在,先去翻一下礼物,看有什么好玩好吃的。说完,领着六姑娘和七姑娘去了。庄瑜想拦,还拦不下来。 等庄玝出去,庄瑜对庒琂道:“玝妹妹也不怕太太说,有客人没到的呢,居然敢去开封。多失礼呀。” 庒琂笑道:“要我说也无妨吧,在南境,那些行商的外国人,他们送你礼物,不当面开,人家还不乐意。说你不喜欢了,不给他们面子。” 庄瑜道:“姐姐还说外国人,我们老爷常说,洋人蛊魅,多是哗众取宠,掀波浪之人。我中华大地,乃是礼仪之邦,怎和那些红毛绿鬼作比较。姐姐别一会子说这些给太太老爷们知道,免得他们不管你是不是生日,得给你一顿好说的。” 庒琂感激相笑,连连道:“知道了,知道了。” 语音刚停,庄玝的笑声从外头传进来,转眼看到六姑娘和七姑娘先跑入屋,两人手里各执一把玉如意,当是耍刀剑,相互挥击。 庄瑜怕打碎了伤人,便去制止:“六妹妹七妹妹不许胡闹,赶紧收起来。这是给琂姐姐的生日礼物。你打碎了,过会子让你们南府的赔。” 六姑娘嘟着嘴巴,赶紧将玉如意收在背后不给庄瑜。 七姑娘则递给庒琂,道:“我是拿给琂姐姐的。这叫借花献佛。四姐姐不懂了。” 庄瑜很是无奈,皱眉头向七姑娘笑。 外头。 庄玝依旧笑声爽朗,已进来了。她身后,还有一众人,无非是庄玳、肃远、锦书。 进来后,庄玝直往庒琂面前来,说:“我告诉你们一件趣事。头先我出去,看到客人都到老太太那儿去请安了。我让人来镜花谢坐坐,有人不给面子了,推了一拨人,就来这么一小波。” 原来,庄玝出去,看了一圈礼物,六姑娘和七姑娘翻箱倒腾,取了玉如意来玩,她觉着无趣,只身跑近里厅,瞧什么人来了。到那里,看到坐满了人。锦书和庄琻、庄瑛两姐妹在说话,庄玳和庄璞跟肃远、张郎、佟大少爷,和鸿藻为一堆,他们各自的家人则坐着跟老太太说话。因看到那么多人,庄玝不好进去,索性想,让年纪相仿的都出来,往镜花谢去玩。谁知,庄玝低声叫唤半日竟没人听到。要不是六姑娘七姑娘在外头争玉如意庄玳出来瞧,庄玝还没法叫里头的人出来呢。 等庄玝拉住庄玳说:“哥哥,叫大家去镜花谢吧,琂姐姐那边好玩一些,跟太太们一处,说话都不自在的。” 正合庄玳的意思。 于是,庄玳进去悄悄的挨个传递。 到离开时,庄琻不来,拉住她妹妹庄瑛也不给去,佟大少爷看庄琻的脸色,没敢动,和鸿藻碍于面子自然不动的,自顾跟庄璞说话。到底,只有庄玳、肃远、张锦书一道出去了。 几人进来见庒琂,相互端过礼。 因都相互熟悉,说话开放,不见有何拘谨。借这机会,庄玳从身上摸出一个礼物送给庒琂,说道:“妹妹生日,我没什么好礼物送的,做了个小手艺。外头生辰大担子,我送妹妹小生辰担吧!”便托出一个用红纸折的礼挑,跟担礼模样无二,很是别致喜庆。 庒琂接到手里,极其欢喜,连连感激,刚想客气几句,锦书也道:“原本说晚些再给,玳三爷就破个头例了,叫我们如何站处?就你给,我们没拿出手的,好意思坐下吃茶?” 锦书一面责怪庄玳,一面叫丫头上前来,她的丫头笑吟吟地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锦书接过来,直递给庒琂,道:“我没什么礼物。姑娘瞧瞧吧,看得上眼的就收着,看不上眼的随意打发给什么人。” 庒琂红脸娇笑,拿了过来,也不打开,想让子素收好。岂料,锦书道:“姑娘打开看看。” 庒琂是想打开,才刚听庄瑜说那些话,自己怎好开启?如今送礼的人说话了,便动手开了。只见盒子里是叠有一方手绢,拿出来细看,上头是锦绣打底,纹线上订有珍珠籽儿,花样清丽富贵,跟时下那些官家小姐太太们用的一样款式。 庒琂谢道:“让锦姑娘破费了。” 锦书道:“就是没拿得出手的生辰担,才铆这一页手绢。我听说姑娘送给姑娘们手绢,每人都有。我不如姑娘大气,小气家家的就一绢子。请姑娘喜欢。” 庒琂道:“我很喜欢。” 几人又围着手绢指手画脚评论一番,多是褒扬锦书手工精制。锦书只淡淡说:“说不上精制的,我觉着俗气了。可没法子,给通知的时间紧,外头买办的不合意,怕姑娘怪我不够诚心。就随意做这个。” 众人言言笑笑,大约过好一会子,肃远磨磨蹭蹭的在一边,摸索出一份礼物。 还没等肃远亲自出口表达,庄玳看到,显得大惊,指着肃远手中的东西乱叫。 众人这才看向肃远,并且眼咕咕望他手中的礼物。 肃远红脸,双手托向庒琂。 第二十五章:险中求(上) 肃远的礼物也是生辰担。 庒琂看他诚心诚意的托在手中,不好不去接,接了又不好面对庄玳。 只是,肃远的生辰担并非红纸折叠,那是大核桃雕刻镂空而成。论精致和手工,这礼物是极品,是上成礼物了。 庒琂先感谢一番,再仔细看礼物。 肃远道:“要是我预先知道玳哥儿送生辰担,我就改别的。昨日我还说,姑娘生日我送份薄礼,如今看来,连薄礼都算不上,真是惭愧了。” 庄玳一脸不悦,大致对比了下肃远的礼物跟自己的礼物,心中泾渭分明,知肃远的比自己的好,用了心思的。 庄玝打趣道:“表哥家里也送一大担子,你又何苦送小担子呢!外头挂红了,你这小担子没红,我看不够诚心。”催促庒琂道:“姐姐,退了退了!” 说着呢,锦书绯红了脸面,让子素把庄玳那红纸生辰担拿来,也不管庄玳表现如何难堪,她当她们的面,将庄玳的礼物撕了,揉捏出一团花样,然后别在肃远的核桃生辰担上。 完毕,锦书道:“齐全了,生辰担,挂了大红。” 那时,庒琂想制止,已然来不及。 庄玳很是心疼,皱眉头叹息道:“原来,我是为他人做嫁衣的。锦姐姐过份了些,就拿我的来凑趣儿。” 锦书连连致歉,众人又安慰庄玳一番,刚和气言笑其他,庄琻和庄瑛来了,曹营官也跟在她们身后。 三人进来,屋里人原本的笑声停住。 只见庄琻笑意绵绵入屋,道:“什么开心事?我也来听乐一乐。” 庄玳怏怏不乐道:“有人拿我寻开心。二姐姐才来给错过了。就这个。”拿起肃远那个生辰担递给她。 庄琻接过来,用心端详,啧啧赞叹,道:“这玩意儿好看着呢!谁做的?赶明儿也送我一个。” 庒琂道:“二姐姐喜欢就拿去吧!”说着,小心翼翼的看肃远半眼。 肃远听闻,心痛的神色涌在脸上,却不好张声。 这方,庄玝过去扶庄琻来坐,一面笑问:“姐姐怎么来了?那边都妥了?却又是你们三个,还有人不好意思露脸么?我们姑娘家脸皮厚的不介意,他们比我们还要脸呢。” 庄琻白了庄玝一眼,道:“是你自个儿不要脸,别带上我们。”再是端详手中的生辰担,爱不惜手的样子,热望住庒琂问:“果真送我?” 庒琂点头,肃远则摇头摆手。 锦书看得清楚肃远不愿意的,便从庄琻手中抢下来,还回庒琂手中,道:“那也要看二姑娘拿什么宝贝来换。” 庄琻红脸道:“这怎么说的?才刚已送我了,又反口。还想讹人。你这什么来路的官家贼小姐?” 这话,明显是跟锦书逗笑的。谁知庒琂听到“官家贼小姐”话儿心中生出几分涩疼,这话明明说自己的呢!往下想,昨日北府去请仙缘庵,是二太太和二老爷下的意,可见二太太知晓自己身份了,她们的姑娘也知道了,如不然,此刻庄琻怎会出口“官家贼小姐”,拿话取笑人? 庄玝讥笑道:“姐姐要是拿了去,你才是官家贼小姐呢!这物儿是别人送给琂姐姐的生日礼物,好意思出口讨呢!讨不到还取笑人家,好在锦姐姐脾气好没心怪你。“ 庄琻噗嗤捂嘴笑,因看到庄瑜在庒琂边上坐,静静的,稍稍望去一眼,两人之前相互置气,到底尚未和解。庄瑛跟庄瑜要好,庄玝拉扶庄琻落坐,庄瑛自己挨在庄瑜边上坐,陪着看笑,没话。因听到送礼物的事儿,大致听到庄瑜也没送,庄琻便没完没了提及这茬儿。 余下,只有庄琻、锦书、庄玝三人叽叽喳喳斗嘴。 至终,问到生辰担是谁送的,庄玳才指着肃远说是他送。庄琻听闻核桃生辰担是肃远的礼物,再深望那东西,更是不舍了,转眼投目给肃远,笑道:“赶明儿我生日,贝子也送我一个吧!” 肃远极其尴尬,回道:“去年,姑娘说想要玉萝卜,我正好存了一个,等那日再送给姑娘。” 庄琻不满道:“玉萝卜和这核桃担子一样?” 肃远道:“不一样啊,那个是玉,这个是核桃。” 庄琻道:“我的意思,都是你做?” 肃远道:“玉萝卜是祥云珠宝阁的师傅做的。那玉是缅甸过来的青玉,我跟人赌石,得了一枚,正好做那萝卜,兑现去年应姑娘的话了。” 庄琻道:“我不要萝卜,也想要琂妹妹这个。” 肃远道:“哎哟,可巧没那么大的核桃了。” 庄琻奴起嘴巴,略显得不悦,终究含笑应对,便不言语。庒琂看着尴尬,又说这礼物如贝子不介意,自己愿转送给二姐姐。庄琻推说不敢要,才刚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因担心肃远等人小看了自己,庄琻对自己丫头万金道:“你回去把箱底的礼物拿来,家家都送了,我们不送,是什么意思?” 庄玝捂嘴笑,道:“姐姐多心了。哪里家家送了?我没送,四姐姐没送,六妹妹没送,七妹妹也没送。” 庄琻道:“你们送不送与我何干,那是你们跟琂妹妹情分薄。我可不做情分薄的人。万金,回去拿。” 庄琻认真起来了呢! 庄玝原本还笑脸满面,见万金听话退出去,那笑脸僵住了,转头去看四姑娘庄瑜。里头的意思,庄琻吩咐丫头回去取礼物,至后落下自己跟四姑娘没礼物了。 庒琂不想让人难堪,便对三喜道:“你去留住万金姐姐,别辛苦她跑了。”再对庄琻道:“姐姐的心意我知道的,不劳动此时。” 那会儿,三喜听话出去叫住万金。 等三喜和万金再进屋里,听到庒琂笑对庄琻说:“这生日过不过都无妨,可老太太给做,我不好意思推得。看吧,过个生日,白吃的白喝的,还白向你们拿礼物。这叫我怎么呆得心安理得?” 话里的意思,表明自己是外来的,正应了“管家贼小姐”的话头,暗示给庄琻知道。 庄琻不知庒琂的意思,只管是庒琂在客气。 实际,庒琂也是客气。 见几人折腾来折腾去的说话就为一件礼物,很是冗繁。曹营官坐在一边,默默笑道:“你们都有礼物,单我没有。可我老实交代吧,我这两日忙前忙后,没得空准备。琂姑娘的礼物,我后头补,可使得?” 说着,众人都笑了。 曹营官怕庒琂介意,还怕众人以为是他小气有意推脱,便再补充道:“我没空儿这事儿,玳哥儿和肃远知道的。” 庄玳勾头笑,没作答。肃远倒是点头。 庒琂连连向曹营官端礼,表示感谢。 庄玝怪问:“那你忙什么去了?你们北府的通日在忙,没见一个闲的。” 曹营官嬉笑道:“这我不敢说了。” 庄琻推了曹营官一手,催促道:“只管说给五丫头知道,她们吃的用的可不就是我们北府忙碌出来的?还好你不是我们府里的,说出来给她知道,正合理。” 曹营官面红耳赤,连连摆手,又不住望眼朝外,看有无他人。然后,他低声对众人道:“要说礼物,我不是没准备。论起来也算得一份儿。如今没使出,不好说成礼物了。” 见曹营官这般神秘,众人未免起好奇。 庄玳道:“有你表现的时候,扭捏打哑谜是什么意思。过了今日,你再言语,当不得礼物了。这个情,我们琂妹妹可不受。日后不必还你人情。” 曹营官赶紧作揖,连叠道:“哎呀呀,我的爷,你说的什么话。怎成送人情讨人情的了?你我才多大的人,就论这些。别让太太老爷们听到笑话我们。” 庄玳啐道:“废话,赶紧说。什么礼物?” 曹营官不好意思道:“我的礼物拿不出,在心上的。” 众人以为他说笑话,都“去”的厌恶啐他。庒琂也被他逗笑了,直是捂嘴。 末了,曹营官无奈道:“说了你们不信。还当我说笑话。别人笑可以,琂姑娘不许笑。不然啊,真是白煞我奔波的腿脚,辛苦我的苦心了。”再见众人依旧笑,他气恼道:“我才刚从外头回府落屋,茶都没吃一口就往这儿来了。你们真不知道我忙什么去了呢!我呀,先跟人去请戏,邀了多少口舌才请到几位角儿。” 锦书实在听不下去,翻白眼笑道:“哎哟,您这……叫人说什么好。也能当礼物来讲?” 曹营官正色道:“我没说这是礼物。我礼物是菩萨保佑的福典,专程给琂姑娘请的,够诚心的吧?” 众人听不懂。 曹营官看众人的神色,他再三叹息,不住地挤眉弄眼向庄玳和肃远。那两人相互对望,没明白。接着,曹营官拍大腿道:“他们两个知道底细的。还假装不配合。我问你们两个,昨日谁要跟我去仙缘庵了?” 仙缘庵?众人巴巴地望住曹营官。庒琂听到那三个字,心里猛然“咯噔”,寒毛立起,直望住子素和三喜。是的,请仙缘庵的人入府,这是庒琂担心的大事儿。 当下,庄玳问:“不是说二老爷指派人去请了?当不得是你功劳。” 曹营官摇头晃脑,道:“还真是我功劳。二老爷压根没叫人去请。我大姑……你们二太太晨早又差我去。我请戏那会子,又独跑了一趟仙缘庵。人都请回来了。” 庄玳和肃远显得很惊讶。 庒琂哪里有心情应对,顺口急问:“请仙缘庵的谁?” 这话问得奇怪,众人都将庒琂望住。 子素在跟旁干咳一声,有意提醒。庒琂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请哪位菩萨?” 曹营官捂住笑个不停,摇头道:“哪敢抬菩萨进府,太太让姑子包个塑泥小菩萨并个香案炉。只请两个人,多的怕不好安排。” 庄琻不解道:“这是多久的事?我怎一丝消息都没听到?” 曹营官摆手笑,说:“二老爷还不知道呢,这事儿你太太有心瞒着。如今我跟你们说了,到时别把我出卖了才好。” 其实,庒琂关心的是请仙缘庵的哪位姑子来,可是曹营官一直没说,她又不好再问了。她心里暗怕,万一是老相识老仇怨,到时碰见难以收场了,毕竟,自己的真实身份,庄府大多数人还不知晓呢!况且,仙缘庵昔日那段血光遭遇,还与自己有莫大的牵连。 第二十六章:险中求(中) 曹营官受曹氏吩咐,晨早出去请戏,顺脚儿又去仙缘庵请姑子。所请到的人,有两个。 一个是纯光,一个是纯光的徒弟叫普度的。 这,是庒琂所料想不到的结果。深思可怕的是,纯光当初没被官兵抓拿?仙缘庵不是被血洗了么?作为事件的牵引者,纯光怎从血路中存活出来,如今还能健在仙缘庵? 这些问题,庒琂即便当面见到她,也未必敢问,何况还没到机会让她们相见呢。 此时,众人在镜花谢小坐,说了礼物,又说请哪些客人,都有什么人来。还没论个明白透彻给庒琂知道,寿中居派人来传话,说让琂姑娘过去见客人,客人们要给姑娘拜寿。 镜花谢坐着的人听闻,雀跃起来,拥拥簇簇的,推着庒琂往寿中居去了。 进入寿中居里厅,一路上排站满了下人,相比平日,今日算大派众了,个个面貌光鲜,站着那些人有是庄府的,有是外头客人的仆子,俱是一团和气。 庒琂被推走在前头,庄玳和肃远随左右,庄琻等姐妹姑娘们在后。才刚跨门,就有小丫头子报说:“琂姑娘和爷们、姑娘们来了。” 恰时,厅里欢声笑语嘎然顿住,个个扭头看门帘外头。 门帘处,只见几个影子投在地上,没转眼功夫,一波人你推我簇,捂嘴娇笑迎进,是庒琂她们。当下,有客人的子女认识庄府的女孩们,都赶忙出来端礼迎接。 老太太坐在主位炕头上,边坐的是老福晋,老福晋对头坐一位年老长者,年岁跟老太太差不多,不知怎么称呼。进来那会子,庒琂看见老太太请茶,依稀听到称呼她为“白老娘。” 等人齐站进来,老太太发话对庒琂道:“儿啊,这些贵客专程为你过生辰的。今日虽说你最大,可也须得给老贵人们下礼才合适。” 等老太太说完,庒琂朝炕方向跪下,磕头,又转方向给诸位客人磕头。 老太太等人笑得合不拢嘴了,只见老福晋道:“有礼了有礼了。” 老太太笑道:“可以扶起来了,其他人不必跪。免折她们的寿。”便又挨个儿给庒琂介绍人。介绍到白老娘时,老太太对白老娘说:“上回隆府老姐儿的大寿,原让这丫头跟去,巧遇见她身子不安,没机会给老姐儿们见。今日,倒先给你磕头了。” 白老娘细细端详庒琂,赞道:“这位姑娘的眉目,瞧着跟你当年有几分像。不要说认的恩亲了,你说嫡亲我也信。可亏生得这副好模样,当年大姑娘没嫁出去,落得都没她水灵呢!” 众人俱笑了,那是夸赞庒琂。 白老娘的话,听的人都以为说是大姑娘庄瑚。 老太太心里很清楚,白老娘指的“大姑娘”乃是庄惠,是庒琂的母亲。老太太只顾点头,不应接什么话。白老娘又说:“过了今日,该十几了?” 庒琂红脸回道:“十八。” 白老娘笑出一条眼缝儿,对太太们以及老太太道:“十八了!该指一门了。” 老太太点头道:“承你回去帮看看,有合适的给撮一撮。” 白老娘凑过身子,眼睛勾向老福晋道:“我敢说什么大话了,她外祖母在这儿呢!”又勾向郡主,说:“如今她老娘也在,要央人,也是她们央。你坐享受就成了。” 老太太道:“这孩子比不得府里的孩子。要是府里的这些我还不挂心的呢!她呀,命苦得很,没进来之前,替我那孙子挨一刀子儿,差些命都没了。” 于是,众人开始调说亲事,白老娘说她白家府里的孙子有好几个,年纪也正好,不然呢,庄府人应了,让庒琂舍了过去给白家做媳妇儿。因是说笑话,老太太等人都说使得。尔后,挨个儿说庄府的姑娘们少爷们的亲事,说来说去,最后只说二姑娘和三姑娘。 此处尴尬不堪了,一则,庄琻和庄瑛脸色红了又紫紫了又白,巴不得有条地缝让藏起来,因佟府跟和府的都在场,两位配亲的少爷也在;二则,两位被议论的姑娘的母亲曹氏不在,没正经的家长帮挡羞。 所以,庄琻和庄瑛羞场,难安啊! 因而,老太太问道:“二太太怎么还没来?” 庄瑚回答说:“想必太太不放心,在安排午后的戏呢!” 殊不知,曹氏此刻并非安排午后唱戏,而是在北府议论如何做法赶妖。庄瑚回了老太太的话后,又让刀凤、剑秋两人去后头院子找曹氏。没一会儿,刀凤、剑秋回来报告给庄瑚,私声说没见着曹氏。 听毕,庄瑚没禀报给老太太,趁那一屋人说得闹热,她自己出去了。 到了外头,才细致问刀凤:“说二姑娘的事儿,太太怎就不来呢!你们都找清楚了?” 刀凤说:“看了一圈问了一圈,都说没见。太太头先来安排,领班子的人到后头,转眼就不见了。底下的人都以为跟我们一处呢!厨房还有许多的菜没配齐,那里的人还想找她问,这会子没见人。也在着急呢。” 于是,庄瑚叹气,先去厨房盯一眼,叮嘱了些许的话,又往戏院那边去,果然没见曹氏。因而,庄瑚道:“你们在后头看着点儿,我看时候快到了。让唱戏的那些人中午餐点也甭吃了,赶紧捯饬好了上场。几屋的人,坐到什么时候呢!老太太催,就没得说了。” 刀凤和剑秋应答,各自去了。 庄瑚后头也没回寿中居,而是赶往北府去。 到了北府门外,正好见到娜扎姨娘跟意玲珑出来,想必她们此刻要赶去寿中居。 庄瑚不能当是不见,假声假气随意说一句:“过去呢?” 娜扎姨娘以为庄瑚不是跟自己说话,没答。相互擦肩,如同陌生过客。庄瑚进了门,心里有些不安逸了,稍稍立住,扭头望一回。那当时,意玲珑也转头去看庄瑚。等庄瑚走后,意玲珑心思沉沉对娜扎姨娘道:“娘子先跟她们去,我晚一些过来吧。” 娜扎姨娘点头,由着酸梅和辣椒两名丫头扶着继续走。 意玲珑则转身回篱竹园。此处,有些小故事。 意玲珑出来前,曹氏差人在篱竹园外头瞧,也不知道瞧什么,意玲珑拉不下面子去问,又觉着奇怪可疑,遂而让丫头子去问。等问到曹氏的丫头,回来告知她说:“太太让来瞧,姨娘去琂姑娘那边没有。” 意玲珑听闻后,嗤之以鼻,不搭理了。等过一阵子,又有曹氏的人来。意玲珑觉着蹊跷,想是曹氏已知晓这里藏个陌生人,等她们离开,好来搜捉。 意玲珑实在忍不住气愤,冲出去对曹氏的丫头道:“瞧什么呢,琂姑娘那儿我们不去了。” 那丫头吓得拔腿就跑,后头也没见再来。 总归,意玲珑说的是气话,头日接了别人的新衣裳,老太太又邀请过去坐席,怎能不去?自己也想看看排场。之后,她和娜扎姨娘换了新衣裳,略是坐一会子,便出去了。出门前,在屋里仔仔细细叮嘱白发鬼母,让她老实一点,然后才出门。出门当下,又去找来两把大锁头,将自己那房门锁个严严实实的。丫头们见到,很是奇怪,就有问说:“姑娘怎么还上大锁?又不是出远门。” 意玲珑也是聪明,直接回说:“我看你们也得上锁才好,不然有人成心塞妖精进你屋里,到时又赶来悄悄搜罗,搜出来了你们一个个等死吧!” 因而,篱竹园的人都把房门上锁了。妥当之后,才各自干各自的去,意玲珑跟酸梅辣椒伺候娜扎姨娘出院。 如今在北府门外撞见庄瑚,意玲珑不安了。 她禁不住想:不会是那老虎婆叫来的吧,这位大姑娘翻墙揭瓦本事也是有的。要是由她动手,我那屋里不被翻了? 因这个,意玲珑才跟娜扎姨娘借口说东西落屋里,自己要回去拿。实际上,是回去蹲守,以防不测。 然而,大姑娘庄瑚是自己来的,并非曹氏传呼。她来北府,也不让丫头通传,直往曹氏院屋。那会儿,曹氏压根不知庄瑚来临。 庄瑚行进曹氏的院里,一路没见丫头们行走的影子。按平日,曹氏在的话,丫头们最忙碌的,不在院里显勤劳,也要在外头显现显现。她正犹豫是先进去,还是在外头自报一声,犹豫当下,见贵圆和玉圆托茶盏从里头走出来。 因见到庄瑚,贵圆和玉圆两丫头主觉端礼。 庄瑚趁势走上前,低声问:“有客人在?” 贵圆和玉圆有些不安,仍然故意作镇静模样。 贵圆闪烁道:“也没什么人。” 庄瑚望了那茶托,上头端放四口杯子,说没什么人,那是敷衍用的。于是,庄瑚识意,一面笑,一面主动退下去。 贵圆觉着失礼了,招呼玉圆自己端东西走,她则快步跟出来,拉住庄瑚,道:“大姑娘,是我说没什么人。太太是不防谁,大姑娘来了,自然要和大姑娘你说。”因而,又把庄瑚拉进院里,悄声道:“今日不是琂姑娘生日么?太太请了人,为琂姑娘来的。” 庄瑚惊异,曹氏跟镜花谢早是面和心不合,怎会为琂姑娘生日请客呢? 庄瑚道:“请的谁?有我不认识的?” 贵圆笑道:“大姑娘还真不认识。” 庄瑚更是疑惑了,道:“是谁?” 贵圆微微一笑,俯在她耳根细语。 庄瑚听完,脸色剧变,震惊不已,失声连连,道:“哎哟,怎使得?怎使得?”说着,摆手撒腿,要溜个干净,权当没碰到听见。 贵圆正要追出,原本在里头说话的曹氏听到动静出来瞧,刚好看到了。 只见曹氏扬手大声招呼庄瑚:“大姑娘怎就去了?进来坐会儿!” 庄瑚停下,心里叫苦,转过脸面时,又不得不假装微笑。暗地里,自己诅骂自己:好端端跑来做什么,还打听个什么鬼。 终究,庄瑚还是听招呼,向曹氏面前走去。 第二十七章:险中求(下) 未等庄瑚走近,曹氏已下来拉住她的手,直往里头走。 进里间,赫然入目看到一个中年尼姑坐在炕沿,边上站一个小尼姑,下头凳子坐袁姨娘。因看到庄瑚进来,里头坐的两人知礼而起。 曹氏笑脸对尼姑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大姑娘。” 两位女尼稍稍弓身趋佛礼。曹氏又对庄瑚介绍道:“这二位是仙缘庵的姑子。这位是纯光大师父,这位是她的徒弟。” 庄瑚微笑见礼。 跟旁站着的袁姨娘,不太好张口说话,便告辞,说先去寿中居了。曹氏点头,也没看她,就让她先走了。 那袁姨娘是北府的二房姨太太,是庄禄的二老婆。平日极少跟众人处一块,也不怎么跟曹氏会面言语。今日倒奇怪了,居然跟曹氏同处一室品茗说事。庄瑚转头目送袁姨娘走,心里却暗暗吃惊。 庄瑚并不想参与进来,故此,急说道:“客人们都到齐了,老太太问太太哪儿去了。我让她们去寻,寻半圈没见。我怕老太太再问,就想太太会在自己府里忙呢,便过来了。” 曹氏一面请庄瑚坐,一面请纯光坐,自己先坐回炕边,叹声道:“就少不得我一时半会儿,那边的人和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老太太寻我做什么?” 庄瑚笑道:“因老福晋和白老娘几位高寿的提说亲事,围着我们二妹妹三妹妹两个议论,边上还坐着佟府,还有和府的。依这么议论,老爷和太太不在场,老太太觉着不合适。” 曹氏喜笑了,道:“哎哟,这还真亏了琂丫头生日,请来几位高寿老仙星,抬出了大吉利话儿。可巧了,我这儿也为琂丫头操心着呢!自个儿那两个丫头倒没搭理,瞧我这娘做得不尽道了,光想着别人。” 庄瑚听后,难为情起来。 纯光见状,蹙起眉头道:“太太是大善人,高寿老仙星心里喜欢,依我看,是真心话。” 曹氏听纯光那样抬举自己,心里别提多高兴,道:“大师父也这样抬举我。可见,我日里夜里忙,外头人见到,佛门神仙也见到的。”客气几句,便再对庄瑚道:“眼下我走不得,你回去帮我顶一顶。” 庄瑚巴不得曹氏让自己回去,可是,转念想,曹氏叫自己进来,难道只为让自己见两个尼姑? 果不其然,曹氏道:“大姑娘你随我来。”示意庄瑚跟她出去。 到了外头廊下,避开屋里的尼姑,低声对庄瑚道:“瞧见了?” 庄瑚眉目微挑,又急垂而下,笑道:“哎哟,太太,我什么都没见着。只见太太在屋里忙着。” 曹氏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拉住庄瑚的手,拍道:“不让你瞧见还招你来做什么,这会子见了就是见了。也不怕老太太和老爷怪我,私心都是为了府里的。” 因而,曹氏又把庄府一年半载里发生的怪事都托出来,说到篱竹园出妖怪那事,她更是显得忧心十分,还滴下眼泪珠子。 庄瑚听见,觉着曹氏也真心,有些可怜她了,便道:“我也是奇,奇有什么法子。老太太她们不信,不许我们信。所以,太太你要做什么,我当是没听见。” 曹氏感激道:“这就随你的意了。可我对大姑娘是没隐瞒的,刨根的给你知道。但凡老太太她们知道了,你不必蹚进来。心里知道我为何这般做,同情一下我,我也就知足了。” 庄瑚只能笑着,算应答了呢。 尔后,曹氏不留庄瑚了,差贵圆把她送出去。 送走庄瑚,贵圆刚想掉头回曹氏的内院,猛然闪眼见到远处墙角有一人,由于晃的快,没瞧真切,她叫唤两声没人应答,过去瞧了半眼也没见人,于是作罢回屋。 而被贵圆看到的人是意玲珑,她偷探庄瑚是否离去。如今,见庄瑚走了,她才安心,闪身从别的门出去,也赶去寿中居。 贵圆回到院中,不提见到什么。 反而,曹氏问她:“二房的真走了?” 贵圆回道:“袁姨娘是走了,太太要留她,怎叫她去了呢?” 曹氏摇头摆手:“罢了罢了,这等事我昏了头才跟她联手。看吧,到底还剩我一人。没良心没眼色的东西,大姑娘来就来,何苦先闪了呢!” 到底,曹氏对袁姨娘有些怨言,不过无奈啊,人走了。最后,让贵圆和玉圆去领几个经得住嘴舌的小丫头子来,一并吩咐道:“过会子,你们把香礼的物件儿都搬来这儿。” 贵圆斗胆问:“太太,那篱竹园的都去寿中居了,我们还过不过去?” 曹氏思想半分,道:“我怎疏忽这事儿了。”因问纯光:“大师父,这边摆了,还过去摆不去?” 纯光道:“太太说妖怪从另外屋舍起,理应要去一去才得。如今在太太院里施法,也只保一时半会子,不能消根除障。如在妖起之地行法,才可压得清净。” 曹氏道:“那成,按大师父的意思办。我原不怕那边的人,只是有个丫头嘴皮子厉害,不想让这样的烂人冲撞了大师父。” 纯光客气道:“佛曰慈悲,贱骂欺辱,皆是渡劫修炼。不用介怀的。” 曹氏道:“我这人思想深一些。大师父不解怀,那就让大师父你劳心了。要怎么个安排,尽管说。我们这儿几个人听你招呼。” 纯光稍稍回望自己徒弟,那徒弟识意,弓腰行个礼,出去了。 之后,纯光才正色道:“先在太太这儿做一场,后到近亲各屋做一场。这时间不长,只需把贡品礼物施舍好了,我拟出神符烧化之后,让在门口处洒,就完了。可在妖起之地,就得费劲一些,时间略长。” 曹氏听得入神,惊道:“大师父在我这边时间长没得问题,可那边能短尽管短吧。” 纯光料定曹氏心中忌讳。果不其然。 于是,纯光道:“也不是没法子,我们庵里有九盏天龙海灯,若想缩短做法时间,贡些香油,够燃七七四十九日,便得。” 曹氏是经商之人,听纯光言说,便知纯光所谓海灯,是要讨香油钱了。她没拒绝,急差贵圆道:“去拿出香油钱来!” 贵圆疑惑地望住纯光:“得拿多少?” 纯光道:“贱尼不敢打诳语,依太太的需求而定。若想时间缩得更短,便投的香油钱得多些,油多,燃的日子就久些,换这里的时间就随意短了。” 曹氏不耐烦地推贵圆道:“去吧!别问了,先拿一根金条来。” 贵圆有些心疼了,终究听令去拿。 纯光心神欣喜,趁时,对曹氏道:“太太果然善心大发,扬善驱妖的事,贱尼一定帮办妥当。” 曹氏满意地点头。 等贵圆拿来金条,递给纯光,便开始在外头摆贡品。纯光神神鬼鬼的模样施起法来。才做完这院子,要往姑娘的院屋去,外头来丫头报说:“老太太那边传话,说开戏了。让太太过去。” 曹氏摆手说知道了,又怨言暗骂庄瑚:“大姑娘怎也碎嘴巴,跟人说我在府里了?” 然后让贵圆和玉圆留下陪姑子施法,自己领着两个小丫头子往寿中居去。 到了中府。 曹氏快手快脚,先进寿中居厅里,假意地向正在收拾残桌的丫头子问:“厨房的事儿都摆好了?” 丫头回说不知道。曹氏随便骂几句,大致说丫头们只管吃碗里的,做手里的,不管别人死活,便往厨房去看一眼。到那里之后,厨房的人已把菜品配好,蒸的煮的正开锅,并且给曹氏说这都是大姑娘吩咐的。 曹氏很是满意,又假装挑出些小毛病,略说几嘴巴责怪话,才心神宽松往戏院后头去。 还没进院门,老远听到里头开锣念唱。曹氏整了整衣装发饰,吐出一口气,再碎步徐徐往里头走。 到了里头,看到诸人有序坐着,高寿老客人们跟老太太一桌,秦氏和郡主作陪;幺姨娘领姑娘们一桌;庄玳和庄璞跟客人们的男孩子一桌,其余是姨娘们的一桌,客人女家主再有几桌。老爷们没来,远处亭子空出一桌。 这会子,老太太跟老福晋、白老娘一面看戏,一面说笑话。姑娘们耳朵听戏,眼睛都往她们桌子上盯。 曹氏不敢去惊扰老太太,轻手轻脚往幺姨娘跟姑娘的那桌走去,一屁股挤走庄瑛,在庄琻边上坐。庄瑛委屈,幸好庄瑜拉她一把,让她跟自己坐,忍让一回。后头丫头子悄声端来椅子,才有的庄瑛的位置。 幺姨娘见曹氏这样,不免想笑话她,因不敢张声,只勾着眼神去耻笑。 曹氏也知,瘪了下嘴巴回应,故而,凑头靠近幺姨娘耳根,道:“我才刚外头忙呢,戏多早晚开始的?” 幺姨娘略是回了句:“戏打在寿中居厅里就开始了,就差你没来唱。” 曹氏轻轻地捏了幺姨娘的手,小声啐道:“越发不正经了。” 庄琻听到,嘟嘟囔囔埋怨道:“可不是让我们替太太唱了一回。脸面都没地方放了。” 曹氏白了庄琻一眼神,又含笑转头望佟府、和府的家眷,再问幺姨娘:“我那两位亲家,表态没有?” 幺姨娘捂嘴笑,道:“哎哟,太太不在跟前,耳朵倒挺灵。”笑话一番曹氏,曹氏催促她赶紧说,她才接着道:“你是主家人不在场,让别人如何说?幸好,老太太当着老福晋的面下保定,说今年不出明年,选个吉日,先把二丫头嫁过去。你二姑娘倔,知道羞耻,躲了一回,可她还是说不愿意嫁出门,要跟她大姐姐一般,回府来住。” 曹氏听后,抬起脚,狠狠踩了庄琻一脚,庄琻受疼,“哎哟”的一声连忙起身。 跟旁那几桌子听得惊叫,俱是回头来看。庄琻一脸委屈,掉泪水呢,曹氏正用力扯她坐下。 想必老太太她们也瞧见了。 老太太摇头对老福晋道:“她们亲家不嫌弃,那是别人大度。我觉着对不住人。我那二丫头个性随她母亲,大咧咧惯了,心地还是好的。” 老福晋道:“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她出去了?是舍不得的吧?” 老太太哈哈作笑。 那时,佟府的太太跟和府的太太都望曹氏这边来,点头示礼。 佟大少爷跟庄玳坐那桌,早看到曹氏回来了,因庄玳和庄璞笑,他们也跟着笑,这一幕,庄琻怎看不到?心里恨得痒痒,直把佟大少爷盯着。 佟大少爷害羞,赶紧掉头看戏台。 如此看戏无话,除了老太太一桌说笑,其余人不敢言语,转换戏幕时,老太太叫庒琂跟自己坐一处。庒琂去坐了一会子,又回到姑娘这桌来。 约是唱尽几出戏,老太太怕老福晋和白老娘发困,因而让戏台消停一会子,她差人回去拿垫子来给几位老人靠坐。趁这时,老太太把目光投到娜扎姨娘那边,问她:“特意安排远坐,锣鼓声小些。虽然小声,也不太好的。你可觉着肚子有什么异样没有?” 娜扎姨娘摇头。 老太太“嗯”地点头,说那就好,因听到大奶奶咳嗽,便又转头去对大奶奶关心道:“昨日受了凉,就算不来,琂丫头也不会怪你。你的心怎这么铁呢?我让人告诉你,让歇着吧,你又过来。” 大奶奶脸红,抑制喉咙痒痛,小声回:“老太太关心了。我没事。” 老太太道:“到晚上开饭还有时间的,你咳得这般厉害,不如先去我那儿躺一躺,等入席,再差人叫你。” 大奶奶不敢不听,又因自己喉咙痒,想咳难耐,便点头应了。于是,起身向众人端礼,领蜜蜡丫头离去。谁知,娜扎姨娘见大奶奶走,也起身,学着大奶奶端礼模样行个礼,也去了。 老太太懵了神,直把娜扎姨娘的后背望住,道:“才刚问你有碍无碍,你摇头,这会子不舒服了?” 娜扎姨娘依旧摇头,可脚跟子已然出去了。 幸好,老太太等人未追究,也没怪她失礼。 只有曹氏恨恨道:“真是丢在自己家的不算丢人,这会子可丢得到处都是。”因不放心娜扎姨娘,怕她们回篱竹园坏施法的事儿,于是,也急忙起身,跟在后头。 到外面。 曹氏问住娜扎姨娘,道:“怎么就去了?” 娜扎姨娘指着前面走的大奶奶,道:“她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曹氏笑道:“去得去得,没人说你。我只不过关心一下你罢了。要是你不舒服,先往老太太屋去,这时辰快传饭了。别又惹出话来给人笑你。” 意玲珑也笑道:“难得这位太太好心。”扶住娜扎姨娘,又道:“娘子,你挺着大肚子也难得走,就跟去老夫人屋里吧!省得回去了又跑来,麻烦得紧。” 曹氏赞赏地望住意玲珑,道:“姑娘算说句人话了。那赶紧扶去吧!别让着凉了。” 说完,曹氏转身回桌落座。 原本就这么听戏,等戏唱结束,安排传完饭,曹氏再回一趟北府打发走仙缘庵的人,便了事;谁知,事与愿违。凭空的有人来报,说大奶奶又掉进湖里去了,并且,还将篱竹园施法的尼姑牵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日不逢生 这事儿,在开饭当间发生。 赏完戏,曹氏和庄瑚安排放饭,就在戏园这里摆。下人们从厨房内成串而出,手里或提有放菜的暖盒,或端托盘,或抬烫炉,条条有序到了园子里。管家在客席的起头先查看菜品数量,按批次放人去摆桌。略是一阵子功夫,下人们跟打仗似的,将所有菜品汤点上齐。管家再去给曹氏汇报。 曹氏知悉,出来环一眼菜席,见差不多了,才点头撩起裙袍,移步去请老太太等人。 见曹氏进来,老太太明白外头已是妥当,便一手携住老福晋一手携住白老娘,道:“让诸位客人久坐了。这时候,该犒赏犒赏肚子了。才刚赏了台上的人,怎么着也该到我们自个儿赏我们自个儿。走吧!” 三位高手老人先请步子,管家在前头作引,后头秦氏、曹氏、郡主各自顾一两家客人,皆是客气说话,引请随行。再后头更是随意了,姑娘们松松散散,这一撮儿那一对儿,跟在太太们后头,少爷及爷们客人紧在姑娘们后头;更往后是姨娘们和有些头脸的陪桌下人婆子,以及亲疏好友。因女眷居多,徐徐然然的人群,个个是锦绣玉服,珠钗琳琅,争辉斗艳。 坐席如赏戏时那般安排入座。 只是,后添一桌寿星席,空摆在最前头。这是老太太特地让管家临时办的。 曹氏有些不解,当时还问庄瑚跟管家,怎么多出一桌子来。那管家回说:“这是老太太私下要开的一桌,且菜品要比主桌上的好。” 庄瑚纳闷,望住曹氏问:“太太,难道还请了宫里的人?”此番厚待,她从未见过。 曹氏摇头,说没听老太太说过。这事儿也就罢了,因老太太做主,谁敢去问。到众人入了席,独留那桌,远远看去,特别显眼。 因想到大奶奶和篱竹园娜扎姨娘还在外头歇着,曹氏便去好心提醒,说道:“老太太,外头好像还有人没进。是不是也该请进来了?”此处,曹氏想表现自己的细心细致。 老太太一时间没想到,只把老爷们远处安排那空桌盯住,道:“老爷们自己有热闹的玩去了,不用管。” 曹氏笑道:“不是说老爷们,是才刚看戏看一半,出去的那两家儿。” 曹氏说两家,分明不想跟娜扎姨娘同一屋檐下。 老太太白了她一眼,笑道:“心就这么窄。都是一家子,哪出两家子来了?外头还有谁没到的,你差人去叫。别是我们吃着,让别人空梦着。” 再环眼当下坐席,俱已坐满,没人留空位给大奶奶和娜扎姨娘。因看到前面那空桌,曹氏讽刺地对老太太她们道:“那安排在前面那桌儿?” 老太太收住笑脸,楚楚地望向庒琂,庒琂等姑娘也看老太太这边,等她说什么呢。 只见老太太道:“那是寿星桌。” 曹氏道:“这规矩我怎不知道,我真是该死!姑娘们以前过生日也没见有,我还以为是为外头没进来准备的呢!” 老太太道:“可不是为外头准备的。这叫年年有余,同享天乐。姑娘们以前没有,那是你们不希望有余留的,次次享个尽。琂丫头新鲜人儿,你们不为她着想,我留个心还不许了?” 此处,老太太用心良苦,是想宽慰庒琂的心,空出来那桌留给她死去父母家人的。庒琂在望老太太那眼神时,就有些许知觉。听了老太太的话,庒琂更是确定那是为亡人设置的,所以深为感动,眼睛里蒙起一层泪纱。 曹氏羞赧起来,急端几下礼,连连掌嘴自罚,又开口请动筷子,然后退下去,对管家以及丫头子们吩咐:“去寿中居请大奶奶来。” 却没说要请篱竹园的娜扎姨娘。 听到话,管家率先点头,再请曹氏去入席。后面,丫头子按管家的吩咐,前往寿中居叫人。 可奇怪的是,丫头回到寿中居,里里外外寻一遍,不见大奶奶以及娜扎姨娘众人。 正想往园子回去报说,忽然,中府大门外头跑来一个丫头子,慌里慌张的模样,那裙摆裤鞋都湿透了,只见她道:“姐姐,赶紧给老太太、太太说吧,大奶奶掉湖里去了。篱竹园正闹着呢,意姑娘还打了人。” 中府的丫头听得,吓住了,哆嗦地问:“大奶奶去哪个湖了?篱竹园怎又闹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丫头哭丧着脸道:“姐姐先别问,进去给言语一声吧!大奶奶让人送回东府了,娜扎姨娘吓得不清。我们怕太太们后头知道要怪,就舍一身活刮来报告了。姐姐你看我这样进去,还不惊人的?所以,姐姐别问,给太太言语言语,等她去了自然知道。” 于是两人分道,一人回戏园子那边报告,一人再匆忙赶回篱竹园看情况。 丫头回到客席,看到主人家跟客人们吃得正起兴,不敢忽然报告,便寻管家说:“管家,大奶奶和篱竹园的姨娘不在寿中居,我正要回来报,听到外头有人来说,大奶奶又掉进湖里了,外头的人怕责怪,私自送回东府。篱竹园的意姑娘还打人。” 管家原本看着庄府家众应客,十分融和,很是喜庆,自己也跟着乐,忽然接到这样的报告,非常震惊,也非常气恼;他甩袖子让丫头下去,悄声叮嘱不许张扬。再盯一会子客席,管家也悄悄的退出去,又叫四儿等几个近亲手下跟随,慌里慌忙先赶去东府瞧大奶奶。 到达滚园,管家让四儿几个在外头候着,自己快步行入。 入院,看到丫头蜜蜡和冰梨在门外吩咐人做事,还有丫头子提热水进出。 因见到管家,蜜蜡让冰梨先去里头伺候,自己则下来迎管家。 蜜蜡给管家端礼,道:“奶奶不小心掉进水里。恐怕这会子过不去了。等把衣裳换好,我再送奶奶过去。” 管家叹气道:“要紧不要紧?” 蜜蜡道:“奶奶说不要紧,让别张声给客人们知道。” 管家道:“不就是这理儿了。要是不要紧的,你们赶快些去园子里,入席了呢!” 蜜蜡深深端礼。 管家很是担忧,再望屋里几眼,再后转身去了,行了几步又掉头回来问:“你们奶奶掉哪个湖了?怎掉湖里了?” 蜜蜡吞吞吐吐,不太想回答。 管家跺脚道:“你不跟我说,我怎么帮你们掖着?只怕过会子晚些,太太们知道了要问,老太太知道了得发火了。” 蜜蜡身子摆了两下,显然犹豫不定,她跪下道:“都是篱竹园那老尼姑害的。她们在捉妖,洒了奶奶一身的符水,奶奶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一时怕极就跑开了,没想到失脚掉进湖里。后来,篱竹园的护院姑娘生气,把那老尼姑打了一顿,北府太太跟前那两个姐姐来劝,也被痛打。救我们奶奶出水,还是娜扎姨娘派人搭的手。后来,奶奶说没事,让娜扎姨娘去劝姑娘休停,我们就回东府了。奶奶的意思,等换好衣裳再回寿中居给姑娘祝寿,因为给琂姑娘的生日礼物还没送出去呢!” 管家听毕,傻了口了,恼怒道:“怪了奇,如今还送什么礼!想必已有人传到老太太哪儿去了。好好的,怎有尼姑来捉妖呢?哎呀!” 语停,管家撩起袍子赶紧出去,呼喝四儿几位家奴赶紧去篱竹园瞧,而他自己则回寿中居报说。 因涉及到有尼姑施法捉妖,管家不敢瞒着,所以跳过曹氏先给老太太密报。 管家先叫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竹儿来,把滚园听到的消息,一话不落告知竹儿。竹儿听后,吓得花容失色,也拿捏不准怎么给老太太说。 两人犯难。 寻思一会儿,管家细声跟竹儿说:“我也知道眼下不好张口去说,不说后头老太太要怪罪,不是我们能担当的。要不这样,你趁老太太吃酒吃多了,扶她去歇一会子,让洗把脸。往下再跟她说。” 眼下,老太太欢喜,一杯接着一杯跟客人们吃酒。庄玳等人小爷们那桌更是放肆,开了手脚行酒令,姑娘们有的还围去看。 因老太太疼爱庒琂,又叫过去与自己同桌,陪老福晋等贵客。 只见老太太拉住庒琂的手,对老福晋说:“这丫头平日不太沾酒,我也心疼她,不许她多沾,可今日是她的好日子,我允许她吃几杯。按理说,她生日该给长辈磕头敬酒,头先磕过头了,这会子该是献酒。” 说罢,让梅儿来给斟酒。 斟得一杯,庒琂举起,红脸上头,先面向老福晋敬,说道:“祖母请。” 老福晋很是随和,显出的疼爱从眼中流露不尽,接过庒琂的杯子,仰下一口,后儿笑道:“乖了!头一回给你过生辰,我没什么礼儿,但不能没有。”便向后头自己的家丁女仆递眼色,那女仆微笑端礼,退去了。 老福晋又说:“可见你的心招人疼,你这祖母叫得我很是欢愉。”便往肃远那头看去。 此刻,肃远正跟庄玳他们行酒令,没注意老福晋的眼神。 老福晋接着说:“我们府里那些孩儿,就他叫我祖母的。舍去了许多的位分,倒是亲近。你才刚这样叫,比他还近我的心。” 老太太怎么听不出老福晋话里的意思,特别是她的眼神望肃远那边,更断定是想让庒琂跟肃远凑对儿。 于是,老太太略显酒意,缓缓摇头,道:“那是琂丫头的福分,揣着天恩到我们府上,又攀上你这位高贵的祖母。我日日跟她亲近,竟没这般称呼的。” 这话,多是无奈。是呢,按理说,庒琂也得叫她祖母,是外祖母。如今,活生生的叫外头人作祖母,多少有些醋意和不甘。 庒琂羞涩,垂头低眉,含笑抿嘴,凸显贤淑端庄,越发的叫人怜爱。 老太太又示意梅儿续酒,再说:“也给你白老娘献酒,她呀……” 老太太一时不知如何介绍了,眼神里闪烁亮光,陷入自己的回忆。那时年,老太太还年轻,生庄惠的时候,是白老娘接生的。如今庄惠成人嫁作他人府,又有自己的女儿,女儿经过生死避难在此,又见到接生她母亲的白老娘。此番轮回因果,叫老太太伤神回忆。 白老娘为人算是开朗,只拍了拍老太太的手臂道:“越老越糊涂了,还是酒吃多了,话都说不清了。我算不得什么,只是来趁酒的。姑娘不必献我,与其他几位贵人老仙星献吧。再跟你们太太献,方是道理。” 老太太拿起酒,自己倒先干了。 庒琂端起酒杯,笑对白老娘,道:“托老太太和太太们的福,我才有好日子有这等开天的生日。所以,桌上皆是贵人贵客,我一一请献。如今请大娘吃我一杯寿酒,好让我如大娘一般,长福长寿。” 白老娘啧啧夸赞庒琂,领了一杯。后儿伸手请示,让庒琂敬其他人。 这时,老福晋的女仆从来了,手里托了一盒子,外头包了红纸,她递给老福晋。老福晋接后,送给庒琂,并道:“我听说你们老太太送你一枚镯子,我也有一枚,虽然不如你们老太太的好,可也是我的心意。这镯子可是我们肃远磨的呢。送我有些时日了,我想,送给你,也不辱没。雕琢的玉,也是宫里太后赏的。你们老太太给你一枚,总归是单了些,如今,我送你这只,算是好事成双了。你赶紧收下。” 庒琂为之感动,起身跪下致谢,又让子素和三喜来接。庄府家众自然要再感谢一番,后头,白老娘等人也一一赠送礼物。老太太开心,话不多,脸上俱是笑意。 当下,管家见老太太闷声,又自己吃两杯,于是推竹儿道:“去吧,老太太吃不少酒。正是时候。” 于是,竹儿去了,战战兢兢立在梅儿后头,等梅儿斟酒回位,竹儿才去扶老太太的手臂,轻声对她说:“老太太脸上汗珠子都出来了。要不然,移步到里头先擦擦?匀净了脸再跟贵客们吃也不迟。” 老太太推脱道:“有人嫌弃我了?你们看,桌上没人言语呢,你就会来使我。今日我吃的是自己中府的酒,亏不到北府去。” 竹儿心惊,以为老太太知道什么了,赶紧回头去看曹氏那桌。 曹氏也听见了,嘴里嚼着东西,手中拿的筷子落在半空,眼巴巴望住老太太这头。 第二十九章:新仇叠旧 虽提及曹氏,也是无心的。 老太太是有些醉意,因而摆手请客人们尽情享用,自己由竹儿扶起,微微颤颤出去,到外头,管家跟过来,帮手扶。 老太太让管家不必跟,要他也去领杯酒吃。管家挤出笑容,慌口摇头不肯走,直扶老太太进憩息阁屋。那时,竹儿把提前准备好的热水倒出,拧了几回手巾才替老太太擦脸。 因见管家还在跟前,老太太道:“可是有事呀?” 管家闻声,忙迭下跪,磕头道:“请老太太降罪。” 老太太推开脸面上的手巾,让竹儿站一边去,她皱眉头望管家,道:“旺达,好好的一座席,你办得很好,我十分满意,你何罪之有?” 管家涨红脸面,勾头道:“才刚外头忙的人来回话,说北府出些意外,都怪我平日照看疏忽。我担心老太太听到不安,扰乱了陪客。所以忍耐了一回才寻隙来报。请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哎呀乱叹,让竹儿扶他起身,他不起,还说:“原是要去告诉二太太,寻思后我觉着,给老太太说才是道理。” 老太太摆手道:“屋里没人,有话直说。” 管家看了一眼竹儿,竹儿点头示意让他说,他才道:“滚园的大奶奶跟篱竹园的姨娘不知怎么的又往篱竹园去了。撞见有姑子在那儿摆坛捉妖,大奶奶受了惊吓,跌进湖里……” 老太太没听完,惊起。 管家赶紧起身去扶,又跪下道:“篱竹园那位如今还在那边,说把北府的人打了。才刚看到老太太跟贵客们吃酒,我擅自做主,先去东府瞧过大奶奶,大奶奶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后头听闻,有姑子在,又说捉妖弄神这事儿,如不报给老太太知道,我难以安心。” 老太太先前吃不少酒,略有醉意,如今惊醒八九分了,缓过一会子,她道:“滚园的没事,那还好了。篱竹园的有身孕呢,谁招姑子来的?是哪里来的姑子?” 管家摇头。 老太太想了一会子,道:“你做得很好,无罪可罚,我还要赏你。也不必跟二太太说去。眼下,你们扶我去篱竹园,我看是哪里来的姑子。” 接着,老太太命丫头们都进席间去伺候,并让带话,告知众人自己醉几分了,需松散一会子才来入席,请客人们见谅。尔后只要管家和竹儿扶着,一概人等不许跟。出门时,有意避开人的眼目。 如此。 主仆三人花了些脚力,终于赶到篱竹园。 过篱竹园外头那桥,猛然看到岸边低洼处有一滩子泥湿,三人略缓几步注视。管家说想必是大奶奶落水的地方了。老太太摇头,示意接着走。 至篱竹园院门。 此刻安静。门口内外的地上泼湿一片,赫然入目,那些积水上头还飘有一层零星漆黑的纸灰。老太太等人怎知,这是烧符的神水。再往里深看,见院中摆设有桌坛,才刚桌坛上应放有观音像,香炉,瓜果等物,此刻已被人扫落在地上,碎得一片。院子里各处房门都上锁了,看着不像有人在。 管家正要往院子里走去,想张声叫唤,不料,篱竹园的后院猛传来一阵痛叫。 三人大惊。 随后,老太太扶住竹儿的手,快脚走入,驱到后院。 才站到后院门口,映眼见到一群人围在一棵柿子树下,定神细瞧,树上绑着两个穿比丘服的姑子,头上的比丘帽歪在她们耳边,面目凄楚,可见那两人已被折磨好一会子了。年长的姑子是纯光,另外一个是她徒弟普度。旁边围着的人是意玲珑、娜扎姨娘及丫头婆子们。 贵圆和玉圆两个被绑了手脚,封了口,此刻让跪在柿子树后。 意玲珑叉腰抖腿朝纯光发怒,厉声道:“既然来捉妖,妖在何处?没妖交出来,那你们便是骗子小偷了。你快说!谁叫你们来的?” 贵圆和玉圆跪在地,身上严绑,绳子勒得奇紧,眼泪儿疼得往外冒,因意玲珑语气咄咄逼人,她们怕纯光师徒经不住恐吓,会松口乱说,故而跪过来求。 岂料,意玲珑狠手指贵圆和玉圆,道:“你们招过了,说是你们请来的。但是你们认为我会相信么?这么大一个府地,你们算那门子的主子敢请外头的人来捉妖?没听过府里老夫人说妖神不可信吗?你们先不忙,跪着,过一会儿,我拉你们见老夫人去!” 贵圆和玉圆拼命摇头,哀望恳求的样子。 意玲珑也不理她们了,扭头对纯光道:“她们说她们的,我只听你们说。说得清楚明白,我便放你们回去,若说不清楚,仔细我手里的刀不答应!” 说话间,意玲珑已在腰间挥出一把短匕。 纯光一脸苦相,哀求道:“我佛慈悲,姑娘休手,日后会修得百年康健。” 意玲珑笑道:“我不信这些鬼话!你老实些,别跟我绕。” 纯光不打算实招,因贵圆和玉圆已将事揽在身上了,可见怕给她们太太惹麻烦。因而,纯光要么不言语,要么就是开口说些度化人的善话儿。 如今,纯光又道:“因果皆有报,姑娘若存善念,就手放刀,为时不晚。” 意玲珑“哼”的一声,迈开马步,举起匕首抵在纯光下巴。正要恶言再问,外头的老太太已看不下去了,一面喝住,一面进来。 众人听见,都转头来看。 娜扎姨娘显得镇定,并没有多大的吃惊之色,反而,意玲珑和丫头婆子们震惊不已,贵圆和玉圆更恐慌失措。 老太太没正眼瞧贵圆和玉圆,只把意玲珑望着,道:“这是怎么回事?” 意玲珑道:“老夫人来得正好,我还想把人给你带去呢。这些人到我们院里来捉妖怪。我怀疑是贼,想偷什么东西。可她们又穿成那样,我心里虚呀,不敢得罪观音菩萨不是?就都绑了,先审问清楚再说。” 老太太道:“我看你也不是这意思吧!”转脸怒视贵圆和玉圆,少顷,再向管家点头,示意给她们松绑。 管家正要去,意玲珑横手拦住,道:“老夫人,这两人放不得。” 老太太道:“我家里的奴才是放是绑,还需你来说?” 管家听闻,快手给贵圆和玉圆松绑解开封口。 一经松开,贵圆和玉圆急忙跪走过去,直到老太太脚下才停,她们的额头抵靠在地,狠狠地磕,同时,声泪俱下,道:“都是我们的错,请老太太开恩。” 老太太笑道:“何须求我,你求那二位比丘神尼便可。她们有收妖的本事,难道还赦不了你们的罪业?” 贵圆和玉圆哆嗦在地,磕头如捣蒜。 意玲珑抱拳向老太太作揖,佩服道:“老夫人果然跟我想的一样。” 老太太冷笑,斜视意玲珑,道:“你不必说了,到此为止。赶紧扶你家姨娘去入席,此刻再不去,别人都吃完了,难道等着帮收拾碗筷?那么多贵客在,别失了身份。” 意玲珑受训,一时没话可答,便去拉住娜扎姨娘,摇她手臂,想让她表达不走的意思。 可娜扎姨娘却如此说:“那就去吧!我也站累了。” 说着,挺起腰,抚摸隆起的肚子。 老太太很是心疼娜扎姨娘,皱眉头对丫头们道:“要打要罚,先端凳子坐下,怎么个瞧,还怕跑了不成?何苦这般累自己,劳神劳身,肚子里还有个人呢!你们这些个丫头子一个个不机灵,我看该打发出去,再换一拨人来。” 篱竹园的丫头婆子听毕,赶紧跪下求。 娜扎姨娘看她们可怜,帮腔说:“不怪她们,是我肚子太大,坐也坐不舒服。” 说着呢,拉意玲珑往门外去,又向跪在地上的丫头婆子们招手。丫头婆子们怯生生地抬头看老太太。老太太点头,她们才敢起身跟去。 意玲珑不服,到了门口,靠在那里,嚷道:“娘子不要拉我,免得我手脚无眼伤了你。我还有话没问出来呢!” 老太太身都没转,声如钟罄,振而有力道:“丫头休要再缠,让你去你便去。出去后,不许再提了!你若这般,我就差人撵你了。赶紧走吧!” 意玲珑不敢再回嘴,悻悻地望贵圆和玉圆一眼,再望纯光和她徒弟一眼,扭头负气走了。 等娜扎姨娘等人走后,老太太又让竹儿去看是否真走了,竹儿去了,回来报说:“走了,已经过了桥。” 尔后,老太太对贵圆和玉圆道:“你们也去吧!” 贵圆和玉圆抬起头,不愿相信老太太这般处理她们,更是死心地磕头认罪。 老太太道:“你们罪不可恕呀!与其让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不如先放你们回去,让你们熬着。我不管你们谁请了她们来,做了些什么,出去后,嘴巴放牢实点儿。原本,我想追究,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何要追究,可幸啊,今日又是你们琂姑娘的好日子,看在她的薄面上,就算了。你们日后还有心的,该谢你们琂姑娘的情!” 贵圆和玉圆听这样说,才愿相信,却不放心纯光师徒,还想出口求老太太。可老太太摆手,让她们赶紧走。两人无奈,从地上起身,又端过几下礼,战战兢兢相互扶持出去。 老太太在后头还叮嘱一句话,道:“外头的东西怎么来的,就怎么的给我消干净。别一会子我出去还见着,碍了我的眼睛。” 贵圆和玉圆停下听完,然后疾步退出。 余下,剩留老太太、管家、竹儿,以及纯光师徒。 老太太重新定眼细瞧纯光,瞧了一会子,哀叹半声,扬手对竹儿道:“松绑。” 竹儿徐徐走去,给纯光松绑。 纯光师徒脱了身,立马朝老太太合掌趋佛礼,表示谢意。 老太太笑道:“不必这样。我冒昧问一句,仙姑从什么地方来?” 纯光回道:“贱尼师徒打仙缘庵来。” 其实,老太太也料到是仙缘庵了,不然怎会如此费力赶来。 老太太道:“我听人说,往年以来,我们府上供的香火,你们仙缘庵都不接。如今,怎愿上我们府里来了?” 纯光叹道:“贱尼门下去年出了些事故,早先的同门旧人都不在了。原不愿与贵府往来,都是旧人们的意思。可如今不同了,仙缘庵由贱尼掌门,另定佛规,无论何府何地之人,有求于我佛,皆同等对待。” 老太太点头笑道:“昔日仙缘庵香火极旺,出了什么事故竟让旧人们都走了?我记得,你们老师父是宫里的太妃……” 纯光笑道:“老夫人所说之人,是久远以前的了。太妃大师父已仙去多年,后头由伯镜大师父代掌门,可仙缘难定,伯镜大师父身体欠安,将掌门之位传与贱尼,才有新佛规。不然,也无幸临脚步入贵府。” 纯光的话虽然说得清楚,可并非实话,也没回全了老太太的问。 老太太自然知道她说假话,因庒琂入府时已向她坦白了逃难的经过,那伯镜老尼是死于刀下,死时还是掌门,怎有时间传位与他人?可见是谎话。此刻,老太太不揭穿,只含笑点头。 老太太又说:“既如此,我们也算是大缘分了。今日是我孙女儿的生辰,我那些下人们没礼数,为难你们了。你们若不怪罪,请到我府上小坐,让我好生款待,细赎罪孽。” 纯光喜之望外,松出一口气,再合掌致谢。 可是,老太太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转头对管家道:“旺达,你去取两件斗篷来。这么冷的天儿,让仙姑受苦了。出去风大,别让她们仙体惊入邪风。” 管家小心翼翼地答应,退去了。 往下,老太太再问纯光一些关于仙缘庵的事,纯光捡知道的回,都是生活日常,也不重要。到底,老太太一字不问她们为何而来,是谁去请,来这儿捉什么妖。 这里,老太太料定是曹氏所为,也不为难她们。 往深的说,仙缘庵跟庒琂关系重大,即便此刻有怒气,老太太不能发作,为了保住曹氏的脸面,也为庒琂。毕竟仙缘庵的人来庄府,绝非好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老太太让管家回去取斗篷,是要遮掩的意思。 至于怎么处置纯光师徒,老太太还想不到万全的对策。 等管家把斗篷拿来,老太太和气地请她们披上。纯光师徒知道曹氏那般偷偷摸摸请她们施法捉妖,此行为不太光彩,所以心虚,接受斗篷了。 大约再过一会子,老太太领头,走出篱竹园往中府回。 走到统府径道上,看见东府方向行来两人,远看可知是大奶奶与她丫头蜜蜡。等老太太几人走近槐树底下,大奶奶主仆也走过来了。 因要见礼,大奶奶在不远处站住,深端过礼仪,让老太太先行。 老太太点头,表示受了,再对大奶奶扬手,示意她们先进去。大奶奶勾首碎步,听话地去了。与纯光师徒擦肩而过之时,大奶奶稍稍侧头,心神不安地望了她们半眼。 纯光师徒也望着大奶奶,那徒弟胆子小,望了一眼又赶紧垂头,只有纯光傻眼痴愣地随大奶奶的身形流转珠目。 老太太知道,她们是相识的旧人了。 此刻,老太太没说破,纯光满心疑惑,也没张声。 第三十章:礼盒 老太太让管家去腾出一间居室款留纯光师徒,自己便回到宴席中。走时,特地吩咐管家,务必差人把守着,不许人进去打扰,亦不许里头的人出来。 此事禁口。管家从老太太吩咐的语气中,猜测出几分,这极其要紧了。 可是仆子四儿觉着该向二太太和大姑娘报说一声,他劝道:“二太太和大姑娘平日管这些,我寻思着,我们好歹跟她们言语一声?不然,大姑娘不说,二太太怪起人来叫人难处。” 管家摇头,让四儿等几个按老太太的意思做,并不去回曹氏跟大姑娘庄瑚。此处,管家有自己的想法,因过年时候,曹氏、庄琻母女羞辱庄瑜,将管家父子推到众人面前连同羞辱,该怨节一直未消。如今按老太太的意思办事,故意未去知会曹氏,里头多少有些过节报复的意思了。 老太太再回到席间,见客众已吃得六七分了,因她不在场,他们才这般动慢筷子。往常宴席,此时此刻或已散去或游玩其他的。老太太进来时,依旧满面和悦,如才刚没发生任何事一般,坐定身子,赶紧叫人添酒,仰尽三杯,只说是赔罪。 众人自然知礼,客气回应,也随吃几杯。 尔后,趁客人们热络说话,老太太才转头望寻,是想看看大奶奶和娜扎姨娘坐哪儿。果然,看到了,她们则另起一桌,坐在姑娘们那桌后头。意玲珑是老太太亲口邀请,也跟娜扎姨娘同桌,此刻,拿起筷子,大口夹菜,大口吃酒,极有胃口。 正看她们闹热说话,依稀眼儿也见到贵圆和玉圆那两个丫头,她们从篱竹园离开,也来了,站在曹氏后头,想必已报告给曹氏知道才刚发生的状况。 此刻,曹氏满脸惊慌,坐立不安之状,这些怎逃得过老太太的眼目? 老太太瞟过曹氏半眼,依旧笑貌如春,指向庄琻和庄瑛,让她姐妹两人过来。 庄琻和庄瑛羞答答的去了,近老太太桌前,先行一礼。 老太太说:“添椅子来,靠我坐吧!琂丫头才刚献了酒,该你们陪个脸,也献一献。” 说毕,示意梅儿斟酒。丫头们移来椅子,给两人坐。姐妹两人这轮番给客人敬。曹氏见了,松下半口气,眼睁睁看女儿随老太太的招呼给客人们敬酒。 尔后,老太太又道:“你们府上又没亲兄弟,不然让你们亲哥哥亲弟弟去给佟太太、和太太她们敬一杯。你们去敬不合适了。” 庄琻和庄瑛脸面挂不住,染红了。 男客桌那头,庄玳听闻老太太如此说,便端起酒杯过来道:“老太太吃酒吃多了,怎么说姐姐和妹妹没亲兄弟,我和大哥哥二哥哥不是她们亲兄弟?” 老太太哎呀呀的叹,自罚一杯,后拉住老福晋道:“你瞧。她们亲兄弟的来了。” 老福晋道:“原该这样,一家子骨肉,都被你说得里是外的,外不是里的。” 正说罢。 庄玳返身去把庄璞拉起来,还替他端酒,跨步往佟府、和府那边走。到了她们跟前,庄玳把酒杯递还庄璞,再双手举杯向佟府请酒,又向和府的请。兄弟两人也识意,不单给两府的人敬,还给其余陪桌的人敬。完后,举杯示意,款款回桌。 佟大少爷跟和鸿藻自然也要回礼,自主的斟酒,端到老太太那桌敬,敬完又去给曹氏等太太敬。 敬到曹氏时,曹氏有些慌神,拿酒都拿不稳,别人给她敬酒,她反而把老太太盯住。 酒洒了,众人都拿曹氏作笑。 幸好,老太太帮她缓场子,笑道:“什么大风浪没应酬过?独是自家的事儿,反而乱阵脚了。吃不得那就别吃,这两个孩子迟早也要在你门前接人。你自个儿看着办。” 曹氏哆哆嗦嗦的样子吃了两杯,脸面上的笑,是皮笑肉不笑。 余下,主客之间推杯让盏,吃酒走礼儿,与庒琂生日并无太多干系。 等喜尽宴散,老太太领着家众送客人们出中府,尔后她对庒琂说:“我乏了,你送自家太太们出去吧!” 老太太说完回寿中居,府中众人很是奇怪,难道老太太不胜酒力?因而要留下陪看,老太太执意不必。 郡主等太太不放心,叫庄玳和庄璞留下。 曹氏夹在人群中一声不吭,她不敢呀。 因有人说生日礼儿没送出,还要去镜花谢小坐一会子。所以,姑娘们跟庄玳、庄璞又留往镜花谢。 自然的,大奶奶也趁这时留下,她要把篱竹园的事告诉庒琂,好叫庒琂有所防备。 送走太太们,庒琂请众兄弟姐妹去镜花谢,还提前让三喜、子素去备茶,那时,锦书不走,跟家里的大人们说,想留下玩两日。由此,锦书在场,庄玝、庄璞等几个活跃的人,围在锦书边上叽叽喳喳说话,先进去了。 庄玳倒是想起今日送的礼物有些单薄,便歉然停下几步,悄悄对庒琂说:“妹妹,我的礼物不算数,明日我再补一个,一定比肃远的好。” 庒琂笑道:“我很喜欢你的礼物。你再送别的,是双重呢,往后我怎么回你礼?” 庄玳信以为真,高兴不得了,一面说不必回,一面想拉住庒琂的手一块走。可料,庒琂看到门外还有两个人站在那儿,庄玳伸手过来时,她自主的闪开了。是避嫌的意思。 庄玳也看到门外的人,是大奶奶和她的丫头蜜蜡。 故此,庄玳羞得一头脸,拔腿往里跑。 庒琂羞涩勾下头,缓缓朝大奶奶端礼,大奶奶回半礼。两人俱未对话。 良久,大奶奶对蜜蜡道:“拿礼物来。” 蜜蜡听得,递来一个盒子,大奶奶小心翼翼接过,移出碎步,近到庒琂跟前,笑道:“祝姑娘年年有今日,时时有今辰。” 庒琂接过盒子,谢道:“嫂子费心了。”欲要打开。 大奶奶按住庒琂的手,满目担惊之色,道:“礼物轻,姑娘回去等没人的时候再看吧。” 庒琂宛然一笑,说:“无妨,无论嫂子送的什么,在我心里极其贵重。” 于是,不顾大奶奶阻拦,将盒子打开了。 只见盒子里,有一串菩提子,底下叠有一张漆墨黑纸,似写有字。 庒琂很是欣喜,拿出菩提子,信手戴进手腕,端详了一会子,赞道:“嫂子这菩提,色泽润和如玉,是上等佳品。还说礼物轻。我日后必天天戴着。” 大奶奶道:“希望姑娘平平安安,一切和和顺顺。” 庒琂点头,再要拿起盒里的信笺叠纸,大奶奶紧张地来制止了,还左顾右盼,道:“姑娘,这是一首诗。” 庒琂会心一笑,说:“我看看。” 大奶奶拉住庒琂,稍稍往墙边去,再道:“姑娘回去看。” 庒琂见大奶奶这般小心,以为是自谦的缘故,所以推道:“她们都进去了,避开她们,可以用看看。看好了,我们一起进去,我好给她们念一念。” 大奶奶眼神露出惊恐,急道:“姑娘。念不得。” 说着,大奶奶从庒琂手中夺下信笺,折好放入盒中,道:“我就不进去了。我的话都在这里。” 大奶奶重重的指着盒子。 庒琂似感觉到不寻常了,问她:“嫂子,发生了何事?” 大奶奶摇头,笑道:“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希望一切随姑娘的愿,顺利吉祥。” 庒琂越听越不安了,紧紧拉住大奶奶,不给她走。 大奶奶无奈,战战兢兢往寿中居看,像有所指示,尔后,低声说一句:“仙缘庵旧故来了,是纯光师父。寿中居里呢,回去看信吧!” 庒琂“啊”的一声,吓得浑身松软,手中的盒子“喀啦”一声,掉在地上。 蜜蜡欲上来帮收拾,大奶奶摆手示意,让她远远站去,不必来,而她自己自主蹲下,拾起盒子。 再交给庒琂时,大奶奶语重心长道:“姑娘万事小心。” 说完,大奶奶递眼色给蜜蜡,意思是该走了。 庒琂追送到槐树底下,忍不住口,呼了一声:“慧缘!” 大奶奶身心动容,止住脚步,瞬间,眼里布满泪水,她缓缓转过身来,深深地朝庒琂端一礼,便起身往东府回了。 重整思绪,庒琂再进中府,稍稍往寿中居靠近,她想瞧里头是否有纯光的人在那里。 站在寿中居门下。 看到丫头子们进进出出,大致在里头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或是吃醉了酒吧!梅儿也忙着出入,晃眼看到庒琂,便向她端礼。 庒琂知觉梅儿平日对镜花谢有些意见,本不想向她寻话,又见边上的小丫头子管不到里头去,遂而只能对梅儿道:“姐姐留步。” 梅儿原要进去,又退出,等庒琂说什么。 庒琂道:“老太太里头还有客人?” 梅儿很是奇怪,将庒琂盯望一会子,之后笑道:“姑娘说玩笑话么?客人不都是姑娘送走了么?怎还有客人留这儿。要留也留姑娘的镜花谢里不是?” 庒琂尴尬笑,稍稍低下头。梅儿见她这样,便没说了,笑吟吟的走进屋去。庒琂再站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进寿中居去探看探看,这时,子素从镜花谢那边过来。 子素走到庒琂跟前,扶住她的手臂,道:“怎还站这儿发愣?他们把礼物堆满桌了,还不回去谢人家?” 庒琂犹犹豫豫的眼神盯寿中居,不舍得离去。 子素顺她的眼神也看寿中居,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目来,再道:“看什么呢?” 庒琂摇头不应,徐徐地调头转步,回镜花谢。 子素顿显惊色,尾随道:“老太太怪罪你了?” 庒琂道:“没有。” 子素道:“那你为何呀?” 庒琂依旧摇头,眉目紧蹙,再将手中的盒子推给她,叮嘱道:“先拿进屋去收好,晚些我要拿出来看。” 子素摸这盒子,待要打开,庒琂摁住不给。 第三十一章:请罪 突如其来的听闻,让人措手不及。 与大奶奶分别后,庒琂回到镜花谢,没心思应客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疲倦尽显。看到诸人送来的礼物,她极其感动,挂着笑脸,向众人一一谢过。因确实不想应酬,她便以席间吃酒生了醉意,正犯头痛,欲要缓一会子为由,委婉的下逐客令。 姑娘们不信,还说要去取金纸醉来吃,当然,是玩笑话罢了。 庒琂有一句没一句与之迎合,庄玳心疼她,帮说了些话,并劝众人各自回去。众人留下,原本想在镜花谢玩闹一会子,当下没玩头了,于是都闷闷不乐地告辞。 送走众人,庒琂回到里间,立马让子素把大奶奶赠的盒子拿出来。 现下,盒子在手。 子素和三喜默不作声,立在边上。 庒琂打开盒子,取出大奶奶写给的信。只见上面写有些字,字如是: “姑娘辰吉春安 潇湘青竹多摇曳,东西南北北尽头,千难万险终有时,今朝晨暮暮下走。世人至纯,白中带光游。寿诞吉,遇门首,神仙也,知马猴。 怪哉! 加急,盼知。 千万,千万。 慧缘题留叩上 于即日” 庒琂细细地看纸上的字,默念几遍。尔后,心烦意乱。 子素自主地从庒琂手中将信拿过来,也细细的看,看完,疑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庒琂露出些许惶恐,道:“慧缘给我们留的话。如今,我们不安全了。” 子素和三喜猛然听这么说,被吓住了。 庒琂又道:“仙缘庵旧人果然来了。慧缘还与她撞见,不知道那人认出她没有。” 子素急切问:“是谁?” 庒琂神色凝重,泄气般地回道:“慧缘的师父,纯光姑子。” 三喜“啊”的一声惊呼。 子素张大了口,半会儿都没转过神来,也不知怎样宽慰庒琂了。 三喜又惊又怒,在一旁忿忿地说:“纯光这老尼姑怎么还没死?头先说北府去请,果然请来了。他们是什么意思呢?” 庒琂摇头,心里没半点想法。 子素道:“怎么不安全了?你想多了吧?也许有人看错,认错了人!” 庒琂冷静道:“慧缘一向稳重,没八九分的事她决不会乱说,何况这信句句有指向,句句藏头,不像空穴来风。” 三喜道:“慧缘在哪里撞见纯光那死尼姑的?” 庒琂望子素手中的信笺,道:“东西南北北尽头,潇湘青竹。说得很清楚,是北府篱竹园。潇湘带水,篱竹园那边有一亭湖,指得很正呢!再说了,慧缘本名叫湘君,对上潇湘的‘湘’字,有人物有情景,不由得你不信。可不是慧缘去了一趟篱竹园,发现纯光在那里了。” 子素笑了,道:“也许是你解读错了。北府曹营官说了,他晨早去仙缘庵接人,也没说接的哪位!你说慧缘去篱竹园,这两日掉过一次湖,她又想去掉一次?巴巴的去那里作什么?她怎知道尼姑在篱竹园?她又是何时去的?三天两头往北府去,可见她的心不近我们镜花谢。你还信她的话。我看有些人,如今站在枝头上了,觉着你是祸根,想趁早将你吓跑,她好落个干净安稳。” 往深的说,子素不相信大奶奶,觉得她为人不正,处处为自己做打算。从大奶奶答应嫁东府那刻起,子素就看穿她了。 接着,子素又道:“要是仙缘庵的人来,你们不出去就好了。我可以出去探一探,我的身份,仙缘庵的人不知道。”又多出一句话安慰庒琂。 庒琂点头,快手拉住子素,道:“姐姐提醒我了。要不这样,姐姐留个心眼,去寿中居探一探。慧缘走的时候跟我说,她师父纯光在寿中居。” 三喜又是一声惊呼,道:“老太太把她接来了?” 庒琂道:“我也不知道。” 子素摇头,道:“有话说,杯弓蛇影,惊弓之鸟,三人成虎,都没个苗头风吹呢,你一时没了主意,自个儿乱阵脚。难怪你站去寿中居门口发愣。说实在话,就你这样处事,一点儿都不小心。才刚听说仙缘庵的人在寿中居,你不避开些,反而要去多看几眼。人真的在那里,怕早就把你看得清清楚楚了,还有你防着的时候?” 庒琂急躁道:“姐姐,我真是糊涂了。原本也不太信,可想到曹哥儿说去仙缘庵接人,我就半信半疑,不自主乱了阵脚。” 子素把信纸折叠好,放回盒子里,道:“自古烦恼打心生。你也不要忧虑过余了。你想想,仙缘庵的人来庄府,老太太又接过来,必是相互了过门路,私底下有交情的。你要是不安,我这就去问问。” 说完,子素把盒子递给三喜,抽身往外走,还没等她出院子,迎面见竹儿从寿中居那边过来,她手里提一个食盒。 没等子素开口招呼,竹儿先笑道:“想必你这会子也坐不住了,是不是想来讨这东西?” 竹儿把手中的食盒稍稍提起,好让子素注意。 子素疑惑道:“这是什么?” 竹儿道:“三爷跟我说琂姑娘吃多了几口酒,醉得头痛。这是醒酒汤。老太太也吃了两碗,余下的给姑娘提来。我想你也需要呢,这会子不用跑去找,我就送过来了,替你省事儿呢!” 竹儿微笑说完,移步入屋。子素叹了一口气,跟回去了。 屋里,庒琂坐在炕上,一脸沮丧沉思。竹儿进来看到,不免笑出声,道:“听说姑娘吃了酒,身子不适。我来瞧瞧姑娘醉成什么样了。”一面说,一面扬起手中的食盒。 庒琂懒懒的,微微抬头,极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又请竹儿坐。却不问她提什么东西过来。 竹儿把食盒递给三喜,叮嘱道:“这是醒酒汤,赶紧拿出来给你姑娘吃。”便就近坐到炕边,向庒琂道:“都怪老太太,姑娘不大吃酒的,还要你吃那么多,你看,神儿都醉倒七八分了。” 庒琂笑道:“让姐姐见笑了。” 那会儿,子素进来了,与三喜去打开食盒,端出醒酒汤,将汤碗送到庒琂面前。 竹儿以为庒琂是醉了,故而淡淡的没什么言语。竹儿劝道:“难得高兴,吃了就吃了,也没什么,不过酒吃多了会伤身,姑娘吃不得,以后要少吃。姑娘,醒酒汤须趁热吃才好,凉了会泛苦。” 庒琂本来没醉,因烦事扰心才这般。可竹儿盛情难却,她不得不端起碗来喝。喝完,又假装精神了许多。 客气的话说几句,总归是谢谢竹儿细心。竹儿不便再打扰,起身告辞。 庒琂也起身,端了半分礼,致谢一番。因想到纯光在寿中居,庒琂想出口向竹儿询问,可话到嘴边又咽下。 庒琂心里清楚,这种事不宜张扬。 竹儿见庒琂欲言又止,问她:“姑娘怎么了?” 庒琂道:“我原想去看老太太,又怕她睡了。这会儿她老人家睡得稳?” 竹儿道:“姑娘放心,老太太吃了两碗醒酒汤,躺下好一会子了。歇到明日晨早就没事儿了。放心吧!” 庒琂点头,送竹儿出门。 等竹儿出了镜花谢,子素过来对庒琂道:“我以为你会问竹儿关于尼姑的事儿,怎不问呢?拐口关心起老太太去了。” 庒琂叹道:“姐姐觉得我该问?” 子素道:“竹儿是老太太的心腹,许多事,她心里明镜儿似的。真要问她,也无妨。我也知道,你思虑的多,一时忌讳也是有的。” 庒琂笑道:“姐姐知道我的心。” 子素道:“你看竹儿过来那样子,也不像要出事的。你别胡思乱想。” 庒琂点头作答,忧虑重重地坐回炕上,沉默起来。三喜和子素见她这样,没去烦她,一人忙着收拾桌上的礼物,一人生暖香去熏卧房。熏好了香,子素出来请庒琂进去歇息。 听子素招引,庒琂无神无主地起身,向卧房进去,到了里头,直往床上走,一头躺在床上。 子素担心庒琂忧虑过度,又出口宽慰几句话,急催她睡觉。庒琂将身子侧向里头,幽幽地说:“老太太为何要接纯光师父来寿中居呢?” 谁知道呢?子素听到庒琂的话,心里这么想,可没说出口。 接纯光来寿中居,只有老太太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她是为了庒琂的安危,为了庄府的安危。虽然还不清楚这尼姑的底细,但是老太太诀意留下她,为了防患于未然。 其实,老太太也苦恼,这姑子不能一直留在庄府呀!如今此举,说不好听的那是软禁,时日久了,难免要出问题。 所以,宴席散的时候,老太太没心情与家众再叙话,让她们早早离去,自己则偷空儿养神,寻思着等晚一些,去见见那尼姑。 谁知,还没动身去见尼姑,曹氏负荆请罪来了。 此时,天色尽黑,中府的烛灯高挂,微光散淡,大门外走来两个人。 来的人是庄禄和曹氏这对夫妻,没有丫头随从跟着。此时的曹氏,一改往日珠光宝气的衣妆,通身朴素,一挂薄衣,头发披放在后头,无任何珠翠;她手里捧着一根荆条,面色凝重。庄禄走在曹氏的前头,威怒在脸,步伐生风。 进中府大门时,曹氏站住了,不敢举步跨入门。 庄禄已走进门,因不见曹氏跟来,遂而转头去寻,见她怔怔的伫立在门外。 庄禄恼怒道:“早知这时,先前何苦来。你站外头给谁看呢!” 曹氏不敢回嘴,慢吞吞地移步进来。 庄禄见她进来了,便“哼”的一声,甩起袖子,直向寿中居台阶上走,到了寿中居门口廊下,逮住一个正路过的小丫头子问:“老太太歇着了?” 丫头回说不知道,说老太太散席之后就关在里头,不许太多人进去伺候,吃了两碗醒酒汤还是竹儿端的,旁人一个不许进去。 庄禄摇手示意丫头下去,他则站在廊下来回踱步,显得愧疚不已。 曹氏没上寿中居的台阶,只在院中站立。 庄禄心中有气,又指着曹氏骂道:“没嘴脸的东西!这会子还好意思站呢,不跪烂你猪膀蹄子,休想见到老太太了。” 说着,曹氏真跪下了,哼哼地哭起来,倒显得有些委屈。 因听到院中出动静,有心存好奇的丫头躲躲闪闪的来瞧。 庄禄对那些丫头子道:“别看了,都睡去吧!” 瞧好奇的丫头听毕,赶紧抽身跑了。没一会儿,竹儿和梅儿几个大丫头出来了。 竹儿领头,先迎到二老爷跟前,端个礼,再望一眼曹氏,道:“这么晚了,老爷、太太还担心老太太醉酒?” 庄禄“唉”地叹息,迅速撩起膝袍,跪在寿中居门口。 竹儿见状,很是震惊,却不敢再问,犹豫了半会儿,转身向老太太屋里去了。 老太太屋里。 此刻,烛盏之下,老太太坐在炕中,膝上横盖一张貂毛皮毯,她的脸朝窗外,透过窗户缝儿看外头。眼下,是看到寿中居院中的情景,曹氏举着一根荆条跪在那里。 竹儿战战兢兢的进来,没敢报,先去给老太太掖貂毛皮毯,然后小声道:“老太太,夜深了。” 少顷,老太太索然清冷地道:“夜深人不静啊!” 竹儿听得出来,老太太心里不痛快呢,顺着老太太望去的方向,透过窗户缝儿,看到曹氏跪在院中地上。二月的夜天依旧寒冷,曹氏身着单薄,此刻瑟缩发抖,让人瞧见心生不忍。竹儿掖过毯子,立在一边,静默无声。 良久,老太太吩咐道:“春过即入夏,也没多少时日就到夏天了,这晚上的风还刮得这般伤人。你把窗户关了吧!” 竹儿听令,去把窗户关闭。 关好窗,竹儿于心不忍地说一句:“二老爷在门口跪着,二太太穿得又那么单薄……” 话未说完,老太太怒目扫了过来,这一瞥神情,跟她以往固有的和蔼,实是天壤之别啊! 竹儿触目一凛,连忙勾首,止住言语,自己懊悔不该乱说。 第三十二章:气急 将是中夜,寿中居忽然掀起一阵喧闹声。 这起喧闹,老太太听见,但充耳不闻,镜花谢的人也听见了。那时,庒琂辗转难眠,满心想着从仙缘庵来庄府的纯光。 子素和三喜担忧庒琂过于焦虑,每过一会子必进屋来瞧,看她是否睡下了。毕竟白日里她应酬那么多客人,还吃了酒。 听到寿中居传来闹声,正是子素瞧过庒琂走出房门那会儿。 三喜惊惊乍乍的也走来了,低声问子素:“姑娘,外头怎么了?” 子素狐疑的眼神望着三喜。她也不知。 随后,二人把庒琂的房门关好,披了件衣裳,掌灯碎步出院,往院门口去看。等近院门,入眼的看到寿中居院里亮有一片烛灯,成堆的人围站着。 寿中居门首台阶上,二老爷庄禄瘫跪在那里,底下院中还跪有一人,因周围站着些人挡住,没看得出跪的人是谁。 三喜好奇,不自主地迈开脚步,要出门前去探看究竟。子素拉住她,摇头示意别去。 三喜嘟囔道:“二老爷都跪着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子素厌恶道:“与我们无关。”便催三喜回去。 三喜不舍得走,想再看看。 正当此时,见竹儿从屋里走出来,先停在庄禄面前,低声说几句什么话,庄禄叹息摇头,倒没说什么。竹儿显得十分为难,也无奈,又移步走下台阶,往人群里去了。 接着听到竹儿轻声道:“太太,夜深了,你们先回去吧!老太太吃了一日酒,也乏了。” 又听到庄琻和庄瑛轮番劝解。 之后才听到曹氏带着哭腔道:“都怨我没规矩,惹老太太生气了。老太太要骂要打,出来责我一声,也好让我安心。我怕老太太饮了一日酒,又看到我这般没规矩,攻急她的心。” 曹氏这话,只想到自己的处境摆出一副可怜劲儿罢了。旁人丫头子听闻,有知晓情理的都笑了。 庄琻也觉着她母亲此番做作过于矫情,说这些幼稚的言语失身份,故而劝说道:“老爷,太太,你们不歇息,好歹让老太太歇着。有什么话儿,明日来说不成么。” 曹氏道:“过了今夜,老太太就原谅不了我们了。” 庄琻道:“这是为何呀?问你们,你们也不说。” 是的,庄琻压根不知为何。曹氏瞒着府中人去请仙缘庵尼姑,摆神弄鬼。鬼神之说,本是庄府一大禁忌,老太太日常定下府中不供神的规矩,她作为主家人知情管理,倒是先破了。究根到底,老太太也不想跟曹氏过不去,拜神捉妖是小事,只是仙缘庵的人牵连到庒琂,这背后的厉害才是关键。所以,老太太不愿出来见他们。 庄琻和庄瑛姐妹两听到丫头来报,说太太和老爷去寿中居跪老太太,不知发生了什么。等到快中夜,还听说人仍在寿中居跪着。遂而,姐妹两人担惊,打着灯笼赶来了,并与寿中居的丫头婆子们劝一回嘴,皆不管用,问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说。曹氏和庄禄则让庄琻、庄瑛姐妹回去。 看到此处。 眼下,子素不想让三喜再留下观望,急拉她回去。 三喜道:“再看看吧。姑娘你瞧平日里,那人厉害着呢,也有这时。” 子素白了三喜一眼,道:“你这人怎学会落井下石了?仔细你姑娘啐你!” 三喜俏皮笑了,扶住门,踮起脚跟,伸脖子使劲儿瞧。子素也是好奇,见三喜不肯走,自己便也多望几眼。谁知,她们身后忽然冒出一人来,轻声悄然的。 等子素感觉有气息从身后传来,转头看,见是庒琂。 子素紧张拍了三喜,将灯递给她,然后再去扶庒琂,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睡了么?” 庒琂望寿中居院里的人,道:“听声音,像是二太太在哭。发生了什么?” 子素摇头,说不知道,赶紧催促她们两人:“别看了,回去吧!” 庒琂轻轻地点头,大致也不愿多看,转身要回去。三人待要关院门,又听到老太太传来说话。 庒琂示意三喜先不忙关门,站定倾耳去听。 老太太的声音传来道:“日里夜里还不能清净。你们就是这般孝心的?” 庒琂将院门稍稍开启,远望过去,见老太太站在门下,怒视着院中的人。竹儿等几位大丫头周旋在人群中,扬手示意围观的下人们散去。 陆陆续续的,人都散了。 余下,看到曹氏跪在院中,手上托一根荆条,庄琻和庄瑛弯腰扶她,贵圆和玉圆匍匐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庄禄乞求地对老太太道:“母亲,都是她的错。这么晚来扰你歇息,是我的主意。她犯天大的错,就算跪到明天后天,也得让跪着。” 老太太怒道:“这话说得顺心了。我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儿。你这又何苦来跪我。” 庄禄勾首,腰杆子挺起来,跪直了听训。 老太太的说话刚停,曹氏跪步上前,道:“老太太要打要罚,权看老太太舒心。今日我做了这件犯逆的事儿,我也知道不好,违背你老人家日常的规矩了。活该我这般热心,还这般偷偷摸摸的张致。该打呀我!” 说着,曹氏腾出一只手,使劲儿煽打自己的脸。 老太太不忍看,厌烦地闭眼。 庄琻和庄瑛心疼她们母亲,死死的拉住,贵圆和玉圆也爬过去,一起帮拉。 贵圆在地上磕头道:“老太太,实在不关我们太太的事儿,都是我怂恿太太这么做的。” 老太太睁开眼睛,笑道:“哟!你是哪个主子竟有这本事?你家主子能管那么大的家府院子,还用得你来怂恿?你是咒你主子没头脑,还是咒我瞎眼呢?” 贵圆听后,吓得又匍匐在地,头磕得满天响。 竹儿等几个大丫头没走,见贵圆磕得太重,便去劝扶。劝住贵圆,正眼看她,只见额头沁红出一抹血。 曹氏并非真心过来请罪,如庄禄所说,那是庄禄的主意。从寿中居回去,曹氏怕老太太秋后算账,便求庄禄出面去跟老太太解释。庄禄听得,吓懵了,又止不住发火,胡乱骂曹氏无知没孝心,他不但不帮求情,还要让曹氏连夜去请罪。那根荆条就是庄禄亲手折给她托来的。 如今,老太太果然盛怒不已,完全没有平息的意思,瞧自己两个心腹丫头跪得满头血,老太太也没松开一丝善心。 于是,曹氏抹泪嗤鼻道:“合该我作死。今日是琂姑娘的好日子,老太太用心给她过。我也是她长辈,以这样的方式替她祈福,也是可行的。若说这些不能够,我心里也装着老太太,装着我们府里的人呢!一连二再发生那么多事,我这不是想让人平心,止住谣言么?都说府里出妖啊!” 老太太听后,觉着可笑之极,故而笑道:“是何谣言?心无鬼胎,何来妖怪?” 老太太虽然不知曹氏这般所为,目的是什么,但请神施法捉妖,便是她平日处事不够周正,心虚了。如今,冠冕堂皇说要平人心? 老太太又道:“人心如何平?无德怎平得人心?我看你这等邪念做法不是平息谣言,止住人心,而是想搅起祸乱。你不说为琂丫头祈福还好,说起这事,我倒生气得紧!” 庄禄一面低声求老太太息怒,一面叱喝曹氏:“没嘴脸的东西,还胡说什么?”再指示两个女儿道:“你们也不封了她的嘴。” 庄琻哭道:“老爷气我做什么,我好好的来吃席,好好的回家。犯我什么了?你们做了犯人的事儿,倒拿我们来出气。” 老太太道:“都别跪了,走吧!” 曹氏不敢起,竹儿便去扶。因跪得太久,曹氏站不起,扶了几下,才起半个膝盖,便又摔下去了。庄瑛虽然帮手,也没能将曹氏拉起来,自己也一同摔在地上。 庄琻冷眼站在边上流泪,空手不管。 庒琂看到此处,摇头叹气。 子素轻轻道:“听出来了?” 庒琂道:“仙缘庵的事。” 三喜笑道:“看吧,现世报。” 庒琂笑了笑,自主的转身,道:“走吧!” 岂料,庒琂主仆三人转身当即,忽然听到一声“噗”响,似是有人倒在地上。三人未来得及扭头望去,便听到竹儿急呼老太太。 接着,庄禄也在呼叫。 庒琂开启院门,看到众人跪在门口,围住老太太,竹儿抱住她的头。 老太太气倒了。 这一幕,庒琂不能冷眼看着,她连忙夺门而出,直往寿中居门下跑去。身后,子素和三喜忧心忡忡跟来。 才到众人跟前,听二老爷庄禄急声吩咐:“扶进去,扶进去!别让躺着儿了!” 无人看庒琂主仆,也无人再关心其他。众人七手八脚将老太太抬扶入内。 才将老太太平放到炕上,曹氏又自主的退出去,依旧在门下跪着。庄琻和庄瑛屋里屋外为难,顾得老太太又顾不得曹氏。 再者,庄禄在跟旁怒火发威,牢骚不断。 庒琂是个外人,即便如今是庄府小姐的身份,也不好说什么,跟着竹儿等丫头在一旁伺候老太太。 等了一会子,老太太醒了,她才睁开眼睛,就出泪水来,道:“孽事啊!做了什么就做了,何苦呀!你们不来闹,关起门来,我也不愿意追究,如今这般闹,还说什么平人心平息事?” 庄禄跪在炕边,道:“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挣扎起来,老泪纵横道:“要看我好,你们得看琂丫头好。今日是琂丫头的好日子呢!” 这话可重重的提醒庄禄,此事与庒琂有关! 第三十三章:凉陈可欺 当夜,老太太没去见纯光。 至于北府的人在寿中居呆到何时,老太太无心思指责,让竹儿等几位大丫头扶身入卧内躺歇去了。次日,差竹儿在中府门外拦挡,告知各府人等不必来请安。接下来几日,亦是如此。 曹氏犯那事之后,为人低调许多,除了自己府里的日常,整府里的事务俱交由庄瑚管理,她觉着没脸面见人了。实际上,其余各府并不知那晚发生了什么,只听说二太太和二老爷在寿中居闹一夜。老太太晕倒这事儿,竹儿让人不许往外提,所以也没什么人知晓根底。 如今,老太太避而不见众人,倒是每日让庒琂来寿中居与自己用餐,只是不同往日的是说话少了,吃着吃着,她就将庒琂直直的看住,千言万语,顿在眼神里了。老太太那些眼神充满了关心和忧虑,庒琂心里岂能没数?因怕老太太烦闷,庒琂比平日留在寿中居的时间要长些,算是她陪伴老太太了;即便无话相对,坐着跟丫头们说话,发出一些响儿,也能给她老人家一丝宽怀。久坐一二日没个什么,再长几日又觉着不好了,于是,庒琂把女红刺绣拿过来,跟竹儿她们一块作活,故意有时没时的向老太太讨教,慢慢的,老太太那心情释然了。 连是数日,夜晚深更,庒琂从梦中醒来,不禁想,自己为何来庄府?带着天大的仇怨进来,誓必雪耻报复的呀!如今所有的行动止步不前,深陷浑沦,还一味向这里的人讨好谄媚。是自己无能?自己无心斗争?是自己被这里温柔暖乡所折翼了?反思之后,她狠狠地自责,可到次日,又是音容善貌前去寿中居陪伴。 子素对此,表示深深的不满,与庒琂说:“倒是好了,你如今替别人尽孝了呢!” 这等嘲笑的话,子素毫不避讳。庒琂摇头,也自嘲一番,便又想,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拿起刀子不问青红皂白随意砍杀庄府人等?若说替人尽孝,又能替谁?到底老太太是亲外祖母,是自己母亲的老母亲,真尽孝的话,也是替母亲尽一尽罢了。再者,老太太对自己确实很好,自从认了身份之后,老太太人前人后极其维护自己,有目共睹的呢!二太太请仙缘庵的尼姑,老太太生气,不也为自己么? 子素还说:“长期以往,你所有的怨气仇恨,都会被消磨殆尽。就怕自此以后,你沦落得跟这里的大小姐们一个模样了,不再是我们昔日的人了。” 庒琂听到子素这样说,便回说:“不会的。” 可是,庒琂在寿中居的言语行动,足以证明她没把庄府跟自己卓府的仇恨联系在一起,而是把庄府老太太当做亲人一般对待了。 如此,约过四五日。 期间,除开北府,西府、南府、东府的人都来请庒琂,多半是想打听老太太的事儿。庒琂一概不见,让三喜去回话,说老太太留在寿中居陪。太太们不好意思再来请了,又改叫姑娘们来,姑娘们来后,庒琂躲在屋里,推脱说自己在寿中居。姑娘们不敢去寿中居,只好作罢。每每此时,子素最为高兴,夸庒琂说:“这才是你卓府该有的脾气。” 二月底的一日,庒琂在寿中居用过餐,老太太说身子又不舒服了,让她自个儿玩着,便让丫头们扶回卧内歇息。庒琂心中忽然觉着可笑,自己一人,有什么能玩的?她看老太太进卧内,略坐一会子,跟竹儿几个丫头说几句话,便告辞回镜花谢。 才刚回到镜花谢屋里坐下,茶水都没润口,三喜从外面小跑进来,说道:“东府又来人了。” 庒琂呷一口茶,冷冷淡淡的神情瞟向三喜,尔后放下茶杯,道:“四姑娘也可怜,北府她是不愿意去了。西府五姑娘跟二姑娘走得近些,想必她也不愿去找。南府六姑娘七姑娘,怕有话也不一定能说得上。” 子素听闻庒琂这样叹说,便笑了,道:“你倒摸得清清楚楚了,我还以为成日往寿中居去,外头的人你一概不认识了。” 庒琂露出一丝嗔色。 三喜“噗嗤”笑了几声,一面听庒琂说,一面眉眼投给子素,道:“姑娘料错了,这次不是姑娘们来。是别人。” 庒琂道:“谁?” 子素道:“还能有谁?如今最关心寿中居的人不外乎是太太们几个。老太太不愿意见人,能见到老太太的就你了,她们费尽心思想拉拢你。你一次二次的不见,人家还不死心呢!” 三喜笑道:“不是太太们。是大奶奶!” 庒琂听是大奶奶,连忙起身,向门外走。 子素白了三喜一眼,啐道:“莫不是你看花了眼。她来做什么?”也跟去了。 三喜追在后头,道:“我跟大奶奶说,姑娘在寿中居陪老太太。” 庒琂止住脚步,转回身来,显示出几分气恼,道:“你骗她做什么。” 三喜道:“姑娘不是吩咐说,谁都不见么?” 庒琂噎语,叹息一口气,急步往中府门外走。 子素则转身责怪三喜:“打发走了事,回来还说什么。” 三喜瘪嘴站住,委屈十分。子素原要追出去,因又不想见大奶奶,又转头过来推三喜,道:“你去看看吧,把把风,别让人看到她出去见人。别人推着不见,独她去了,落在别人眼里,看怎么处?要是见不好了,要她们长话短说。” 三喜被子素推出门。 到中府外头,已不见庒琂身影,追往东府径道才看见。此刻,庒琂和大奶奶站在道上说话,大奶奶的丫头蜜蜡远远在边上候着。 三喜小跑过来,待要假意向大奶奶端礼,忽见庒琂携住大奶奶的手道:“其余的先不说,到我屋去坐一会子吧!这时候,也没什么人来了。无妨。” 三喜咬着嘴唇,很想制止。是的呢,子素推她出来,不正是要阻止庒琂和大奶奶过度亲密说话么?如今,庒琂还要请大奶奶回屋,子素看见得气死呀! 见三喜挡在道中间发愣,庒琂信手将她推开,拉着大奶奶走了。后头,蜜蜡笑脸如蜜挽住三喜,说:“姐姐,走吧!” 三喜稍稍抖开袖子,腾出手来拢头发,大致有意推开蜜蜡。 进中府时,庒琂的眼先探里头是否有人行走,见无人,才招呼大奶奶进来,继而快步入镜花谢。三喜和蜜蜡自然也如此悄然声色跟随。 入镜花谢院内,三喜留后关门。 那会儿,子素在廊下挂鹦鹉笼子,见庒琂等人回来很是吃惊,定眼看大奶奶,只是抬下眼目,又继续逗喂鹦鹉,当作没见着。 庒琂都把她们当是自己人,自然没想举止礼仪的事,只顾请大奶奶往里间去坐,又小声吩咐三喜煮茶。 三喜应了一声,去了。 随后,大奶奶撩起裙子上台阶,跟庒琂入里间。与子素擦肩而过时,她略垂眉颔首,向子素示意。 子素淡淡站着,将大奶奶是空气。 庒琂已走进门里,转身过来招呼道:“进来呀!” 大约看到大奶奶顿足向子素颔首,庒琂又走出来,拉住子素道:“你也进来。” 大奶奶侧身让一回,先给庒琂和子素进去,自己才进。到里头,庒琂让大奶奶对炕坐,让子素在椅子上坐。 庒琂眉开眼笑对大奶奶道:“我不知道是你来,不然早让人请了。” 大奶奶也笑道:“是我来的不合时宜。让姑娘为难。” 庒琂道:“不为难。你能来,我很是高兴。” 子素冷眼笑道:“如今不为难,等有人瞧见,有话追究的时候看怎么说。” 庒琂“哎呀”嗔怪眼神投去给子素,道:“姐姐,说什么呢!嫂子不是外人。” 大奶奶挂着笑,显然尴尬难安。 子素道:“自然不是外人。我也没说大奶奶是外人。我们……我才是外人了。” 庒琂眉头蹙起,道:“胡说了!姐姐,请你去把嫂子前些日子给我的盒子拿来。” 子素懒懒的起身,去了。庒琂歉意万分的模样再对大奶奶道:“嫂子别见怪。” 大奶奶摇头。 庒琂再要说话,忽然看到丫头蜜蜡站边上,略是抬起眼帘望她,欲言又止。大奶奶感知到了,赶紧回头对蜜蜡道:“蜜蜡,你去外头玩吧,我跟琂姑娘说会儿话。” 蜜蜡含笑端礼,退出去了。 蜜蜡走后,大奶奶笑对庒琂说:“我这丫头为人忠厚,也是信得过的。” 庒琂显得更是歉意无比,道:“自然的,听说那日嫂子落水,还是她不顾自身安危下水救人。可见她为人不错。” 大奶奶点头。 庒琂又赞说:“身边能有这样的人伺候,是你的福气。” 大奶奶客气道:“姑娘也是有福气之人。” 庒琂道:“我的福气都在你们这里。若没有你们臂膀相助,此刻算得什么?在平日,我将嫂子当我的恩人一样来看。子素姐姐与嫂子对我而言,是极重要的人。所以,别人我不好去见,你来了,我必须得请。” 大奶奶脸色羞红,低头应道:“多些姑娘垂爱。” 庒琂道:“你我不必如此见外。” 说话当间,子素将盒子拿来了。庒琂接过盒子,打开拿出大奶奶之前留给的信笺。 大奶奶从庒琂手里接过来,略是看了一会子,再收好,笑道:“今日我来,一则是我们太太关照,二则为此事。” 庒琂回道:“我心里也知道。太太们都记挂老太太,想问老太太怎么样了。但凡她们想知道,并非要问我才得。底下那么多人,总有人知道的。” 大奶奶会心笑着,也赞同庒琂的话。 庒琂又道:“我不见她们也有我顾虑,因为老太太确实为仙缘庵那人在置气。如今看来,老太太是很维护我。可我不明白,老太太怎会又请她来寿中居了?仙缘庵的人不是北府的人请么?” 大奶奶摇头,满目疑惑,之后道:“姑娘这几日没听到老太太说什么?也没见仙缘庵的人走动?” 庒琂道:“没有。这几日我都在寿中居。老太太没提及过一句仙缘庵。” 大奶奶正想说一句,子素在一旁笑道:“是仙缘庵的人或许没错,可不一定是你们相识的那位。” 大奶奶听后,有些不满,向子素问道:“姑娘不信我?” 子素冷笑一声,道:“我为何要信?没经过我眼目的事儿,别人说什么我都可以怀疑。古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越是关键厉害的,越要仔细小心。我自然为姑娘担心怀疑了。” 大奶奶脸色沉了下去,不说了。 庒琂“哎呀”的一声,赶紧劝和,摆手道:“不正说的么?信也好,不信也罢。那一晚,老太太跟二太太、二老爷闹,就是为仙缘庵,无疑的事儿。” 大奶奶吃惊道:“果然如外头传的那样,老太太气过去了?” 庒琂点头。 这时,三喜将茶水端进来了。斟过茶,各自吃上一杯。 尔后,庒琂叹道:“听你告知我的话,我当时担忧你来着。若是仙缘庵纯光师父见了你,她没认出来?可我从你信里读到,你是去篱竹园遇见的,这是怎么回事?” 大奶奶露出难堪神色。子素和三喜疑惑地望住她呢! 对的,庒琂生日那天,大奶奶和篱竹园的人不是在寿中居屋里歇息么?难道大奶奶提早知道仙缘庵的人来了?或是曹营官私下跟大奶奶说了? 第三十四章:回顾珠丝 大奶奶在篱竹园遇见仙缘庵的人纯属意外,与娜扎姨娘等人回北府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此事,要从寿中居说起。 大奶奶头天落水,次日来参加庒琂的生日庆祝,老太太事前给她打过招呼,让她歇着便是了。可大奶奶终究要来。她看戏时候犯咳嗽,因此,老太太劝说让其在寿中居暂息,娜扎姨娘莫名其妙也跟出去了。此是旧情前因。 大奶奶一径到寿中居,入里厅暖房,近炕就坐,待要侧躺歇息,脚跟后头,娜扎姨娘等人来了。 大奶奶是个卑谦之人,看到姨娘来了,便从炕上起身,礼仪周到,不在话下。娜扎姨娘为人清冷寡淡,由着大奶奶客气,自己自主的往炕上坐,让丫头帮着脱鞋,倒毯子拿靠枕,没言语应对大奶奶。 因在头日,受过娜扎姨娘和意玲珑的救命恩惠,大奶奶便更客气起来,主觉地帮丫头子拿靠枕。 两屋人,眉目相传,俱未说话。 到底,大奶奶懂规矩,先谦和地对娜扎姨娘说道:“感谢姨娘头日援手相救。”又向意玲珑致谢一番。 虽然这般笑脸迎礼,篱竹园的人没当回事儿。 大奶奶见状,脸面有些挂不住便垂下眉眼,小心翼翼地往另一头炕上坐下。 按此情境,相互不言语,各自在位歇息,等晚些用餐再去便完事了。谁知,歇过一会子,娜扎姨娘犯起肚子疼,意玲珑及丫头见到,害怕不已,轮番探看安抚。 大奶奶和蜜蜡在一边担惊看着,想是娜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要生产了。 于是,大奶奶关心地道:“莫不是姨娘要生了?” 意玲珑拍了下脑袋,连连说是。 大奶奶道:“赶紧去给老太太和太太们说吧!” 边上的丫头正要去,意玲珑阻拦道:“别去,待会娘子没生,又得说我们找事儿。得招人烦。” 娜扎姨娘捂住肚子,疼得咬牙,冷汗沁满额脸。 大奶奶依旧不放心,劝道:“要不,去请大夫吧!”说着,招呼蜜蜡丫头与自己出去,大约是想找人请大夫。 意玲珑没等她们动身,拦回来了,道:“我们老家生孩子得在自个儿屋里生。请大夫来这儿,你要让我们娘子在这儿生?” 意玲珑对寿中居此处,颇为嫌弃,她那眼神瞟了下四周,满是讥讽之色。 大奶奶道:“这个时候姑娘就不要讲究了吧!” 意玲珑哪里听大奶奶的话,已跟丫头将娜扎姨娘扶起来,指挥着说回篱竹园。大奶奶不敢自主出去找人了,也伸手帮忙扶着。 几人一路不停歇脚,往北府去。 好不容易回到北府,刚进大门,娜扎姨娘的肚子忽然不疼了。意玲珑很是惊奇,蹲下身去摸娜扎姨娘的肚子。 娜扎姨娘支持着身子,缓出几口气,说想回去睡歇一会子。 意玲珑道:“娘子肚子真不痛了么?不是要生?” 娜扎姨娘摸了摸肚子,摇头。 大奶奶见情景突发得怪异,满脸疑惑盯她们主仆几人。 这时,意玲珑叹道:“好在我拦住了,不然报告给那些人知道,这会子我们得吃一顿好骂。”说着呢,深深地把大奶奶望住。 接着,意玲珑等人要扶娜扎姨娘回篱竹园。大奶奶摇头叹息,招呼蜜蜡说该回寿中居了。岂料,北府的丫头看见娜扎姨娘众人忽然回来,赶紧去报告给贵圆,那时,贵圆和玉圆正安排纯光师徒在篱竹园做法呢!因怕娜扎姨娘等人回去撞见,便赶来制止。 贵圆一改平日蛮横气色,如今极其平和,笑脸道:“哎哟,琂姑娘的席怎就完了?”假装往外张望:“太太也回来了?哟,奶奶也在啊!” 意玲珑自然不愿搭理贵圆,扶娜扎姨娘继续走。 贵圆赶紧跺脚去拦,道:“我瞧着姨娘身子不舒服呢,去太太屋里躺着吧!” 意玲珑白了她一眼,依旧一声不吭。 贵圆心急,却半点法子没有,赶紧去求大奶奶,道:“奶奶,劝劝吧!我看姨娘走路都走不正呢!就近去太太哪儿的好。” 大奶奶也这般想,可心里奇怪,曹氏的人怎对篱竹园那样好了?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大奶奶尚未出口劝,只听到意玲珑扭头来道:“我们家娘子没富贵病,走得正正的,影子也没斜。不劳你关心。我们自个儿有屋子,不用去你们那里。虽然我们那里是狗窝,可我们不嫌弃!” 贵圆张口愣眼,看着意玲珑扶娜扎姨娘走了。 大奶奶稍稍向贵圆摇头示意。 贵圆咬起嘴唇,不肯罢休,又去拦,道:“太太说,这会子你们不能回去。琂姑娘生日没过完。” 这话奇了,一则曹氏在陪老太太,什么时候留下话了?二则谁规定自己屋不能回了?三则琂姑娘有多大的能耐还能强留人? 意玲珑一手推开贵圆,道:“你们有本事拿铁链子来拷我们呀!” 贵圆气红了眼,愣在一边犯傻,看她们主仆往篱竹园去。 不得已,贵圆求大奶奶道:“奶奶,跟去吧!劝一劝,拦一拦。太太会感激你的。” 大奶奶本不愿蹚这些你争我斗的浑水,可听贵圆如此求,又把曹氏搬出来,自己若旁观拒绝,后头与曹氏难以相处了。于是,勉为其难应了下来,跟在意玲珑后头,却劝不出半句话。 贵圆远远的跟在后头,极其不安。 过了篱竹园外头那座桥,贵圆止住了脚步,前面的人也止住脚步了。 原来,远远的看到有人站在篱竹园院子门外,那些人不知往里头探看什么,并且院中上空袅袅飘着有青烟。 略是站了一会子,意玲珑冷笑几声,稍稍转过头脸看贵圆,之后,便扶娜扎姨娘快步赶回。大奶奶在侧,跟着不放。 到了院门,看到站的人,有篱竹园做事的丫头婆子,也有北府曹氏底下的人。而院里,有两个尼姑喃喃有词,舞手动脚围一张桌子作法,桌上摆有一尊菩萨神像以及香炉、供神的瓜果。 到此,意玲珑明白怎么回事了,并未出声制止,也不驱散闲看人等,只站在门口看一会子。尔后,看到尼姑将一道符烧化在盆子里,玉圆不知从哪边出来,恭恭敬敬去端盆,她小心翼翼地往院门走来,口中默默祷念。 转眼,玉圆将手里的盆向外倾泼,盆里有水,全洒在门口。 正好,水洒在意玲珑和娜扎姨娘裙脚下。 到此,意玲珑按捺不住了,喝道:“这是要赶我们走的意思么?” 玉圆惊闻,抬起头看,见意玲珑主仆几人回来了,吓得松开手中的盆子,僵硬地露出笑脸,准备应对。那会儿,身后那两位尼姑从祷念神情中清醒过来,善面迎出,道:“妖孽将去,万事平安。” 那一刻,意玲珑出声骂了什么话,贵圆也来劝和些什么,玉圆解释些什么,都不在话下,也不重要了,对大奶奶而言,此刻,她见到一个人,她所有的眼光和意识被那人吸引走了。 那人,是一道晴天霹雳! 那人,就是那尼姑——纯光! 大奶奶吓得失声惊叫,急捂住嘴。 纯光才刚说话当间,抬头看院外众人,大约也看到大奶奶了,因觉着面善,故多看几眼。此刻意玲珑与贵圆玉圆吵闹,纯光倒没加入劝善言和,只把大奶奶盯着,显然,纯光亦吃惊。 大奶奶心里自道:“那脸面,也只有她了!不是纯光师父还有谁?” 旧人相见,必有寒暄,昔日师徒,到此情景,始料不及啊!此处关键,大奶奶不能让她认出自己,毕竟事出牵连太过重大。于是,大奶奶趁势调头,撩起裙子拔腿就跑,蜜蜡不知何故,也快步跟在后面。 纯光见大奶奶如此狼狈跑开,心里有几分确定,此人必是旧相识,正要追出去。谁知,意玲珑发起狠来,将贵圆和玉圆推到,还把纯光揪住,并吩咐篱竹园的丫头去找绳子绑人,还把院门关死不许她们出去。意玲珑的意思是要找太太、老太太来说话评理。 正当时,远处传来蜜蜡的呼救,说大奶奶不慎落水。 意玲珑跟贵圆等人扯个不清,无闲暇管理大奶奶落水的事儿。至后,救大奶奶起来,还是娜扎姨娘援手。从水上起来后,大奶奶不敢停留,推脱无碍,便战战兢兢地回滚园。后头,有丫头怕事,遂而去寿中居报说,传给管家知道。管家不忍惊扰老太太,自主地先去滚园瞧情况,当得知篱竹园出事故与尼姑神佛有关,才联合竹儿禀告老太太。此处详叙,见前情。 如今,大奶奶在镜花谢与庒琂说当日的经过,无非是她如何去篱竹园,如何见到纯光,如何落水,如何回到滚园。 大奶奶对庒琂道:“我回滚园换了衣裳,想着也该来寿中居给姑娘过生日,没多久,我跟蜜蜡就来了。谁知到中府门外,看见老太太领仙缘庵那两位回来,又撞见了。所以,那日我走,给姑娘你说人在寿中居。实际上,我也不知她在或不在,但长话须得短说,想让你知道重点。” 庒琂听出一身冷汗,叹道:“天道轮回,怎轮回成这样呢?难为你经历这些了。” 大奶奶摇头道:“老太太来入席,姑娘注意到二太太没有?” 庒琂摇头。 大奶奶道:“贵圆和玉圆也来了,兴许跟二太太说了什么话,二太太看老太太的眼色,我觉着,是有故事的。” 子素道:“这么说,老太太联合二太太演一出?她们请尼姑来做法,都相互知道的?自个儿明着说不能供佛论鬼神,悄悄摸摸的给谁看呢!俱是表里不一的人。” 大奶奶道:“若说老太太和二太太相互知情,为何那夜二太太和二老爷来跪闹?” 子素冷笑道:“既然这样,老太太为何不责罚她们?也没跟我们姑娘言语一声?外头人兴许此刻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吧?” 庒琂道:“目前来看,别说外头人不知道,连我们这样的人在寿中居日夜相处,也没听到任何关联仙缘庵的事儿,看到仙缘庵那两位呀。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呢?” 大奶奶寻思了一会子,道:“或许老太太送她们回去了。” 庒琂摇头,尔后,道:“我觉着未必。再怎么说,老太太知晓我们跟仙缘庵的渊源,仙缘庵的人来府里,该给我们知道的呀。既然有意避开我们,为何还请来寿中居?实在让我想不透。” 三喜道:“要不,我们去问竹儿姐姐吧!她想必是知道的。” 大奶奶忧心忡忡,愣愣地望住庒琂,道:“那日,竹儿确实跟在老太太边上。” 庒琂听闻,眼角露出喜色。 第三十五章:疑虑 子素十分好奇,平日里,大奶奶从未主动来镜花谢,今日特特的前来,只为跟庒琂说一下那事?既然此前悄悄打过招呼了,如今还来重提,意义何在?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子素终究没出口直问,只是微眼含目揶揄,冷观大奶奶。 三喜提到要去询问竹儿,或许从竹儿口里能打探出仙缘庵的人来。 庒琂觉得向竹儿询问虽妥,可又想,但凡能说出真话,竹儿怎不向镜花谢提及?自己主动问她,反而处事张扬不谨慎了,还涉嫌此地无银三百两,引起人怀疑。老太太不愿意让旁人知晓,自然不愿见到人去打听。或许,竹儿也不愿说真话。 寻思至此,庒琂微叹,道:“我并非没想过问竹儿姐姐,那日快是问出口了,又觉着不合适。真要让我们知道,此刻想必也知道了。” 大奶奶赞道:“姑娘思虑的周全。眼下这么多日了,府里没人传出话议论仙缘庵的人来过。可见这事儿有人成心按下去不愿提及。” 庒琂点头。 子素道:“点名道姓的也不怕说,还能有谁不愿提及?无非是老太太了,越这么捂着,越是有问题。不知什么意思。” 几人沉默。 庒琂怕子素再说些伤大奶奶的话来,又因一直以来没怎么关心大奶奶的生活,她便转开话题问:“嫂子在那边过得可如意?” 大奶奶听闻,凄楚微笑,脸色红了。 庒琂见状,心中觉着她过得应是如意的,便笑着说:“必定是好的,四府看是一家,各自又分出去独立,互不相关,没多少牵扯,不怕言长诟短。大哥哥又是长房,该有你的位置。” 大奶奶脸色更红了,头勾得低低的。 子素哼出冷笑声,起身,道:“外头的鸟儿没吃饱,我再喂去。” 说完,子素出去了。 望着子素那冷冷的身影,大奶奶怅然起来,犹犹豫豫地道:“素姑娘依旧不肯原谅我。” 庒琂向三喜递个眼色,大致是让她也出去。 三喜识趣,走了。 尔后,庒琂倾身挨近炕上的矮桌,伸出手去拉住大奶奶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们进来,与平常人本不同的。背负大事不说,还负了一层闷气。” 大奶奶道:“我也知道,让姑娘为难。我常常想,少露脸少让姑娘为难,期望着姑娘早早了去心愿,我也……” 庒琂扬手,示意她止住话:“你的心意我明白。” 大奶奶缄默止口,双眼直咕咕的望住庒琂,愣时潸然泪下。 庒琂感激而笑,掏出手绢,递给她,再说:“你看,你在那边没受委屈,回到我这边来坐,反而委屈你了。你这样叫我很是愧疚。” 大奶奶收住眼泪,拼出一丝笑容。 庒琂又道:“你家二老在外头可好?” 听闻这个,大奶奶原本抑制了的情感又难以自持,狠狠的饮泣,哭出来了。 庒琂大惊,关切问:“怎么的呢?” 大奶奶举起泪眼望住庒琂,无奈道:“姑娘寄人篱下,我何尝不是?” 此话,可见大奶奶委屈,积郁已久。 是的,大奶奶嫁入东府并非自己所愿,那时为了庒琂的处境,到底也为了父母。因曹氏花了些手段将父母安排在外头,若不顺从,担怕曹氏等人耍出什么花样来戕害。所以,大奶奶顺从了,却不料,子素深深地误会着不能释怀。 大奶奶心中的苦闷,便在于此,嫁人以来,她每日如履薄冰,不但要小心讨好东府,同时,还要权衡讨好曹氏。 眼下,庒琂问及她父母,心中那股委屈,日常里的隐忍,再也掩饰不住了。 庒琂以为大奶奶的父母出了事故,又急道:“若是方便,哪日空余了,我出去瞧瞧他们二老。你看好是不好?” 大奶奶摇头,快语道:“姑娘切莫出去。好不容易到如今,姑娘才安定求稳,切莫因这些私情杂事坏了大谋。” 庒琂道:“此话怎讲?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见外的。” 大奶奶道:“姑娘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想了一会儿,道:“今日我过来,还有一事想劝姑娘,北府境地,少举步靠近。虽说篱竹园的人不是什么坏人,又出过妖言的事儿。我怕姑娘还要寻去包根,得罪北府。” 庒琂有些不解,道:“若说北府不去也罢,你怎提篱竹园来了。” 大奶奶道:“不瞒姑娘说,篱竹园救过我两次,是有恩于我。” 庒琂担忧道:“可你那日去在篱竹园见到仙缘庵的人,二太太没追究你?她跟篱竹园的人,我看也是十分不和。” 大奶奶点头笑道:“姑娘有这样的观察,我就不用担心了。大宅院里,你争我斗,尔虞我诈的事,自然少不了,旧时,我家里就这样。如今,我们能抽身,已是万幸。你做生日那会儿,我去篱竹园,确实有些不适宜,可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得仔细,幸好后来贵圆求我去的,若非如此,我如今还不能安心呢。” 庒琂道:“那万一二太太追究起来,如何是好?二太太跟篱竹园势不两立呢!” 大奶奶道:“这也是我急着要过来找姑娘的原因之一。如今老太太跟二太太置气,二太太一时半会没心思整理,一旦她顺过来了,旧事重提,追究起我来,也不见得没有。所以,但凡日后二太太对我有何责难,姑娘切莫出面与之敌怼。” 庒琂笑道:“据理说话,该寸步不让时,得拿出态度来。” 大奶奶摇头,心里想:我何尝不想如此?可又能如何做?毕竟自己这样的身份进东府,还替庒琂背负那样的责任。 大奶奶这样想,却不说出来,她怕会引出庒琂的不安。故此,略是笑笑作罢。 正此时,外头传来竹儿和子素、三喜的说话声。 庒琂起身,示意大奶奶留在这儿,道:“我出去看看。” 大奶奶也跟着起身,笑道:“姑娘何须让我躲,我丫头蜜蜡在外头,看到的早就看到了。” 庒琂想想也是,便携住大奶奶的手走出去。 刚到门口,一眼见到竹儿提起裙子上台阶来。 那时,庒琂出声笑道:“竹儿姐姐来了。” 竹儿抬头,惊讶看门口这二人,再向大奶奶端礼,道:“我才跟她们说话呢,姑娘和奶奶就出来了。” 竹儿已站到二人面前。 庒琂道:“有事儿?” 竹儿笑道:“也没什么事儿。来得不巧,打扰姑娘跟奶奶叙旧了。”转头看大奶奶,再道:“才刚有人看到奶奶来镜花谢,老太太听说了,就让过来看看,若是奶奶还没走,也跟姑娘叙完了话,就请过我们寿中居一趟。” 庒琂心里微惊,道:“怎么呢?” 竹儿笑道:“姑娘还舍不得放人?难不成没叙完旧话?” 庒琂和大奶奶听竹儿这样说,双双脸红。 大奶奶不安地道:“因姑娘那天生日,我送的礼物轻,觉着不好意思,思想了几日,须得过来言语一声。我怕姑娘多心。” 竹儿道:“奶奶才多心了。以前,姑娘跟奶奶是一屋的人,感情是极好的。姑娘怎会因为礼物轻重而怪奶奶。” 庒琂听竹儿那样说,很是喜欢,拉住她的手,道:“竹儿姐姐真会说话。我也是这么想 的。一屋院的人,何苦为这些小事伤神呢!”因担心老太太忽然请大奶奶过去,是要责怪她。 此处,庒琂心里想,大奶奶悄悄来镜花谢,怕是有人看见,密报给老太太,老太太一时生气召唤过去,好歹得有一阵骂吧! 所以,庒琂再对竹儿道:“老太太见嫂子,那我也跟去。” 竹儿拍拍庒琂的手背道:“姑娘莫去,老太太要跟奶奶说私话。”转起眼珠子向四下,再小声笑道:“我猜是为东府子嗣的事儿。姑娘你未出阁,这些话也能去听的?” 庒琂脸红了,大奶奶更是羞得无处可躲。 虽然这样说,庒琂依旧不放心,腾出手来拉住大奶奶。 大奶奶摇头示意,再安慰道:“原该来时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可我听说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歇着呢,我就没去。” 竹儿道:“这话留到老太太跟前说吧,奶奶跟我说这些,也不中用。老太太听到,才作数呢!” 大奶奶是要解释一下才妥,可竹儿的言语没给半分面子,虽然笑着说,依稀觉着有些冲撞人。庒琂因跟竹儿有些熟,没放在心上。可大奶奶心里有些知觉,自己的身份确实不一样,即便堂堂东府大奶奶又如何,担个虚名罢了。 大奶奶思想到此,不免有些伤感。 当大奶奶跟竹儿启步,庒琂仍旧表现想跟去的意思,幸好,子素过来拉住她。 目送大奶奶和竹儿出镜花谢,庒琂埋怨子素道:“姐姐拉我做什么,老太太叫嫂子过去,怕是要责怪人呢!” 子素冷冷道:“那也该啊!谁叫串个门都这样悄悄摸摸的。身子正还怕影子歪了?要我说,你日后少跟她亲近。” 庒琂唉声叹气,摇头进屋。 因庒琂未出口,子素知道她嘴里不言语,心里必定不赞同自己所说,遂而追进去,软下口舌,道:“怪我多嘴。人家是大奶奶,是去请安的。老太太也想念她了。行了吧?” 庒琂才应道:“但愿如此吧!” 可是,大奶奶去寿中居,并非子素所说庒琂所愿的那样。 此次,大奶奶到寿中居,是老太太别有用心召唤。 第三十六章:老姜计(上) 寿中居里厅。 大奶奶随竹儿走进来时,见老太太正躺在炕上,手里拿一柄西洋玻璃镜对着一把团扇照看,聚精会神的样子,端详团扇上的刺绣。 竹儿一面进来一面笑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大奶奶来了。” 老太太抬起头稍稍看了一眼,又勾头盯住那柄镜子。 大奶奶远远的在炕外站住,自主端礼,谦卑倍至。 老太太淡淡地道:“坐吧!”是招呼大奶奶坐下。 大奶奶不敢擅自前去坐下,仍站着。竹儿笑着走过来,伸手扶住她,让她坐在老太太对面炕边。 才坐好,见老太太把玻璃镜子放在桌子上,又把团扇递来。 大奶奶犹豫了半会子,微心颤抖地接过团扇,不安地瞧上头的花绣。 老太太道:“这扇子可好?” 大奶奶还未曾细看,只点头道:“老太太处的东西,皆是臻品。” 老太太曲起腿脚,揉了下,竹儿见状,赶紧蹲在炕边,伸手给她捏。略是舒服些,老太太才舒缓出一口重气,道:“还没入夏,我拿出来早了些。说来也怪,今日我反而觉着有夏日的味儿了。想起往年有一把好扇子,总想不起来放在何处,找半日没找着,不想去找吧它又出来了。我想,等入夏了,送给琂丫头用。你看这扇面,跟琂丫头可配得?” 大奶奶这才用心细瞧,并用玉手触摸它,那针织刺绣细腻柔和,是绝佳的上品,便赞叹道:“画面秀丽,针线工整细致,颜色富而不宣丽,配姑娘正当。” 老太太笑道:“只看得这些?” 大奶奶不敢多言,笑着点头。 老太太伸手,拿回扇子,道:“我看你为人沉着,心思仔细,也不过如此。这扇子若按你这般说,与常扇无任何区别,当不得臻品了。我告诉你吧,这面扇子,是臻品无疑。” 说着,老太太反复转过扇面,想让大奶奶看清楚。 可大奶奶不敢越礼直望。 老太太又道:“瞧得清楚?” 大奶奶战战兢兢地点头,又摇头。 老太太无奈地放下扇子,道:“常人执扇,无非是扇子而已。此扇与常扇,或有异同,若没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这是一把双面绣团扇。若不曾两面看,怎知晓,正面是花,背面是蝶。” 果然,再翻看扇子,两面的刺绣不一样呢!这是如何绣出来的呢? 老太太也不解释,道:“人、事、话,如扇面,做得好,用得好,说得好,那边是好,做得不好,用得不好,说得不好,如这扇子这般,多出来的便是多余的了。有话说,话如扇面,用得妥当能凉风遮日,能驱蚊遮羞,若不好,拿着累赘遭人厌烦。” 大奶奶颔首躬背,稍应礼仪,却不敢言语,心里来回琢磨老太太话里的意思,莫非老太太想说自己是两面之人? 老太太见她如此,想必是她惧怕自己不敢越礼说话,便道:“那日我本要问你,在篱竹园落水,咳嗽可是加重?如今见好些没有?” 大奶奶赶紧起身,深端大礼,回道:“多些老太太关心,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摆手笑道:“关心是有,罪从何来?换做谁也不愿自己掉进水里,活折腾自己。” 大奶奶寻思着,老太太既然提及篱竹园,或许想知道那日自己为何出现在那里。凝思半会子。老太太又让她回坐。 大奶奶这才说:“原是我不够小心,乱走了寸步。” 老太太道:“东府跟北府,大姑娘倒常去,你太太极少过去走的。你能去各府走走,可见你是有家室心的人,懂得周旋。也该是如此,人情世故,不就是走出来的。” 大奶奶显得极其不安,这话不知是褒奖还是斥责,赶紧道:“那日是姑娘生日,我也不该走的。篱竹园的姨娘身子忽然不舒服,她们说在寿中居这边儿怕冲撞了老太太,所以才要回去。我怕她们扶着不够仔细,就搭把手送去了。” 老太太赞道:“这就是你会为人处事了。她们心眼小,这怕那怕的,到底连累了你,害你落水。” 大奶奶道:“是一家人,理应如此。” 老太太笑道:“常日里,你府上的太太跟西府的太太往来密切,都因你大爷的病。西府太太常说,都是一家子骨头。我听后欣慰,没想到你也如此说。很好。”一面命竹儿道:“竹儿,去把从白家带回来人参花茶拿一包来。” 竹儿去了。 老太太又对大奶奶道:“你两次入水,太不小心了。我这儿有新药儿,与你一袋子。你回去泡一泡水吃了,若还不见净好,再来拿。” 大奶奶迅速起身,跪下致谢。 老太太扬手让她起身。 才起身,见竹儿托着一包药出来,先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扬手示意,送给大奶奶,蜜蜡识意,过来接了。 尔后,大奶奶道:“我们府上也配有药儿,如今拿了老太太这么好的,怕糟蹋了它。” 老太太道:“何为好药?治得了病,皆是好药,若这药儿治不得,便如糟糠,实看无用。你不必推辞,拿了吧。”顿了少顷,又道:“才刚你说篱竹园的人身子不舒服,是怎么回事儿?” 到底,老太太循循善诱,步步逼问当日的事儿了。 大奶奶心里惊叹,姜还是老的辣呀! 于是,大奶奶回道:“我也不知,我见说肚子疼,以为是要生了。后来,又不疼了,问姨娘,姨娘说不是要生。” 老太太急了,道:“为何不来知会我们一声?也没见你们找大夫来呀。一个个的心竟如此大。” 大奶奶道:“都是我们一时惊吓糊涂了。”并没把当日的真实情景告知。 老太太也见没发生大事,便道:“幸好没酿造大祸。如日后再有如此,你得知会给我们知道,若是情急,先请大夫来细瞧。” 大奶奶点头。 老太太道:“琂丫头自生日那天起,每日都在我这儿,我知道她有孝心,陪着我呢。你今日来,那你也多陪我一会子,让琂丫头去歇一会子吧!” 大奶奶含笑答应。 这时,管理中府厨房的大丫头菊儿在外头向竹儿招手,被老太太见到了。老太太很不满地叫她进来。 菊儿进来,端礼。 老太太道:“又不曾偷懒耍滑,弄这些张致来做什么?” 菊儿微微看大奶奶一眼,道:“老太太,我这不是看你跟奶奶说话么?诚心不愿进来打扰。谁知竹儿姐姐看到了当没见。” 老太太啐道:“那是别人知礼儿。” 菊儿不好意思矮下半身,听训。 竹儿才笑对菊儿到:“有事儿?” 菊儿再三看大奶奶,想是要回避她说话。竹儿大意明白了,便拉住她往外走。 老太太白了她们一眼,欲出口制止,可来不及了,丫头两个嘀嘀咕咕已出去。没一会儿,竹儿进来,俯在老太太耳根说几句。 大奶奶略是回避,别开脸面看别处。 之后,老太太扬手示意竹儿道:“你再端去,告诉她们,等用过了,我待会子来看她们。有些话,我还想跟她们说一说。跟她们讲,我年纪大了,平日没求过人,只为这个,我想求她们一件事儿。” 竹儿道:“是!”退出去。 大奶奶看到老太太有些恼状,便道:“老太太忙,那我先告辞了。” 老太太摆手道:“不忙。还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子。”因而道:“这儿有位客人,我正想去见一见,你若无事,留下来跟我一道去吧!” 大奶奶显得欣喜万分,嫁入东府以来,陪主家人见私客,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 一会儿后,老太太重换新装和披挂,由竹儿扶着走出寿中居里厅。大奶奶随之身后。 转出寿中居廊下,往偏院阁楼行去,越是往里头走越是僻静,外头尚有丫头仆子行走忙碌,再行到里头一些,竟无一人,四处静悄悄的。 大奶奶心里暗疑:老太*排什么样的客人在这儿? 她心里也想到,该不会是仙缘庵的人吧? 七转八拐,终于到了一处私院独宅,众人停下。那宅子外头有门,门里头是独院,院后是一处矮房子,虽不及庄府其他府院那般富丽堂皇,可收拾得干干净净。 到此处宅子的门口时,让大奶奶感觉蹊跷的是那门外上了一把锁。 竹儿去打开锁。 这时,听到院屋里传来一阵木鱼声。 大奶奶猛然惊醒,暗道:坏了,老太太让我来见纯光师父了。一旦相见,不就漏个底见光? 此刻,大奶奶绞尽脑汁,想找个理由回避,却找不出。 当下竹儿已将门开启。 老太太先入。 大奶奶迟疑着,眼神露出惧怕,踌躇不前。 老太太见她没跟来,便转头来道:“进来吧!不怕!” 大奶奶稍稍举步,再走两下,战战兢兢道:“老太太会见贵客,我去了怕是失礼了。” 老太太笑道:“无妨!该见的迟早要见。你是庄府大奶奶,但凡是我们庄府的客人,你皆见得。” 大奶奶无言反驳,硬着头皮跟进去。 第三十七章:老姜计(下) 入宅院,竹儿垫后关门。 愈步步向内,愈步步惊心。 大奶奶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双腿在裙子里颤抖,蜜蜡一手托着才刚老太太赏送的药儿,一手将她扶住。 竹儿惊觉大奶奶的脸色不对劲,略是停下半步,对她道:“奶奶怎么了?” 大奶奶拼出些许笑容,摇头道:“想是落水的寒气没去净,这会子又上头了。” 老太太听得,转身来,道:“既这样,竹儿你领你大奶奶到隔壁屋子坐一会子,我进去会完客,再一道出去吧!” 很是轻巧的说话,大奶奶如闻大赦。 如此,竹儿带大奶奶转向另外一间居室。才刚进去,未曾站稳,便听见从隔壁传来老太太的一声说话:“让仙姑久等了。” 那会儿,竹儿示意大奶奶静声,尔后她自行走出,往老太太那边伺候去了。 蜜蜡不明情况,来扶住大奶奶,劝她坐下:“奶奶不舒服,坐会子吧!” 大奶奶摆手,意思是不必,倒侧耳倾听隔壁在言说些什么。 当下又听到老太太道:“我府上招待不周,请仙姑原谅。” 大奶奶听到此处,胸口的心跳噗噗直响。因看不到隔壁的情景,更显得不安心。于是,在壁橱隔扇寻缝隙,好让自己瞧得清楚。果然,等她找到一条缝隙,细心的看去,见到那屋里有几个人,老太太坐在堂上座椅,两个尼姑站在下头。 老太太一脸的客气,道:“仙姑不必拘谨,请坐吧!” 竹儿也伸手去引请。转眼,看到尼姑坐下,而另外一尼姑,站在边上。 坐着那位,正是纯光。 竹儿含笑地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要不要请茶来?” 老太太没回,只把桌上摆的饭菜盯着,摇头。是呢,桌上端来的饭菜,仍旧未动。那是老太太吩咐端来给她们吃的。才刚菊儿去寿中居回话,躲躲闪闪大奶奶,想必因这档子事儿吧。 因此,老太太道:“仙姑是觉着我们府上的斋饭不如你们仙缘庵的可口?竟一口没吃呢!” 纯光道:“罪过。请老夫人看在菩萨的面子上让我们回去吧!出来几日,庵里不见我们回,怕是担心呢!” 老太太笑了,道:“有何担心的?出家人四大皆空,该有的修为。离得你们,庵里便活不下去?可见她们不是诚心面佛,心中有牵绊,四大皆空,是空谈了。” 纯光脸色难堪,抬起手,合掌起礼,大有遮掩的意思。 老太太微微哼了一声,道:“我这人对于佛法,说信,也能信,若说不信那些,也不信。我们祖宗历代,有自己的神佛。往年,我愿意舍香油去你们庵里,多半是看在昔日旧人的面子上,如今旧人不在了,有些话,我当你面说也无妨。就此,我便不上你们仙缘庵了。可又想,那么多年,一时断了,你们难免想我们庄府绝情薄信。” 纯光道:“是老夫人多思多虑。我们出家之人,怎会轻乱揣测他人信念?我佛门信众,以好生积德为善本,存根缘善念者,皆是同门。” 老太太道:“存心佛法,善念根缘,未必是真门人。但无妨,世人好恶,未必个个面善是真者,个个恶面,是恶人。” 纯光合十点头,不应驳。 老太太见她沉默,再道:“我府上的妇人不懂佛门道法,所以,我主张寄善信于你们仙缘庵,由你们日夜帮祷告。这是我初心。谁知,你们听了召唤竟然来了。头先几日,我想,多半是冒牌的仙姑,随后几日看来,你们真是那处的人。原本我有些恼怒,想让人提你们去见官,又想佛门之人,都推崇善行,我何苦凭空造孽?所以,如今我想,阴差阳错,不如让仙姑留在府上,我安排这处僻静之地,让仙姑作为佛法庵位,日夜为我府祷告上苍,乞求事事顺意。” 纯光急道:“老夫人有心,按此前寄香油与我们仙缘庵,最当虔诚。” 老太太摆手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我觉着这样甚好。” 纯光起身,大有哀求之意:“都怪贱尼不懂老夫人的家法,乱步走来。多有冒犯,请老夫人恕罪。” 说着,纯光不顾脸面和身份,倒头跪下,向老太太磕头 。 至此,老太太满眼鄙夷,笑道:“仙姑不必大礼,倒折我老命了。快快请起。” 小尼姑普度扶纯光起身。 纯光道:“求老夫人放我们回去吧!” 老太太假意露出气恼之色,道:“仙姑何出此言?难道我们庄府庙小残破,仙姑不愿光临驻留?” 纯光闷头吃了一棒,实是哑巴亏。 老太太笑道:“我原想佛门之人,皆是好善有德。才刚仙姑也提及这点。唉,既然仙姑这样说,难怪我此前将仙姑想成冒牌货了!” 纯光听毕,紧张上脸,快语道:“老夫人恕罪。怪贱尼言语失寸。” 老太太依旧不肯松口,道:“那你可愿意留下为我祈福作祷?”也不等纯光回应了,笑对竹儿,道:“今日出去,你差人将这屋舍改造改造,该有的佛像、龛笼香炉,一件不许少了。一并添置清楚。皆要金身披挂,样样如仙缘庵的为上。” 竹儿快意答应。 老太太再对纯光道:“如此,可满意?” 纯光无还口之力,叹息合十,算是应答了。 老太太支持起身,道:“既然这么说,我们就定了。日后劳动仙姑日夜供佛,替我祷告平安。你若不放心仙缘庵,我差人替你转达一声。今日之后,想必你要在我府上多呆些日子了,庵里,你可有代掌门之人候选?推荐一个来,我让人传话。或你拟写一封书信,我让人寄送转达也可。” 纯光惊异,暗自悔叹,不该来庄府呀。 如今,纯光只能答应:“谢老夫人抬爱。”心里却深思,等寻得机会,要快速离开庄府。因为,在篱竹园看到一个旧人,那位旧人昔日跟自己在仙缘庵有宿怨,怕被报复。 老太太很是满意,扶住竹儿的手,道:“那我们回吧!该准备的我们准备着,也让仙姑安心吃一顿饭。没力气敲木鱼,如何问得神佛保佑?” 这话将纯光说得满脸通红。 竹儿以为老太太真要走,便提醒道:“奶奶还在那边。” 老太太惊醒状,道:“我倒是忘记了,快请过来。” 隔壁。 大奶奶听到这些,已是惊心动魄,当听到老太太要请自己过去面纯光,不知有多少的惶恐。 竹儿听老太太的指示,没一会儿过来了,对大奶奶道:“老太太请奶奶。” 大奶奶不好推,只能去了。 到了隔壁那屋,大奶奶勾首步入,生怕纯光一眼认出自己。 纯光见到一位珠光宝气的美妇,自然不敢正面直视,也勾头合掌举礼。 大奶奶端礼,静立。 老太太走过来,携住大奶奶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我长房孙媳妇儿。” 纯光略是抬头看一眼。大奶奶的头勾得更低了,面红耳赤的。 大奶奶为了不失礼,稍稍出声问候:“师父有礼。” 这声音,这脸庞,可不是当日慧眼在仙缘庵的模样了?纯光心中暗暗吃惊,天底下怎有这样相似之人。 不由的,纯光痴望大奶奶。 老太太见如此,道:“那我们先回吧!” 大奶奶快手去扶住老太太,竹儿也在一边帮扶着。走出屋舍,纯光还追出两步,凝视不舍放眼。 出了院子,老太太又示意竹儿将门上锁。 看上完锁,大奶奶抑制不住心情,也迈不动脚步了,“扑突”一声朝老太太面前跪下。 老太太吃惊,连连扶起,道:“身子骨这般弱,我看赶紧回去歇息吧!竹儿,快扶起来。” 竹儿和蜜蜡一人一边,将大奶奶扶起。 几人就此向寿中居外头走去。 路上。 老太太笑道:“你觉着这尼姑如何?” 这话,明显对大奶奶说的。 大奶奶愣了一下,见竹儿没回,便小心地回道:“人是和善的。老太太留那位仙姑在府上了么?” 老太太道:“不留着,难道还要她出去散播我们府上有位落水的大奶奶?” 说着,老太太停住脚步,深深地将大奶奶看着,似还有话要言语。顿了些许时间,老太太欲言又止,终究没说。 大奶奶当是感觉不到,眼神糊涂的样子应对过去了。 快到寿中居院外,老太太又道:“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留这两位尼姑在府里作祷,都是为了保家宅平安。你是长房孙媳妇儿,这等事,你得知道。不过,今日让你见,回去不必张扬。你可知我的意思?” 大奶奶端礼回应:“孙媳妇儿记住了。” 老太太欣然点头。 这些对话,看似平淡,可大奶奶怎不知老太太的心意?保家宅,不就是保庒琂么?让自己面见纯光,这招棋子,也只有老太太这样的人才敢做。她让大奶奶正面与纯光相见,无非要让纯光知道,这是庄府大奶奶,不是她仙缘庵的旧人;也让大奶奶放心,这等旧事,她已出手整治了。余下的,需要大奶奶安心,并且镇住底气。老太太这些说话和行为,不正是想如此表达么? 行至寿中居门外廊下。 大奶奶正要端礼告辞,忽然见到院中走来几个人,她们是庒琂、子素和三喜。 老太太见了,笑道:“才刚跟你嫂子走了一回,散心去了,你怎也来了呢。” 庒琂快步行近,疑惑的眼神望大奶奶,再微笑对老太太道:“才刚竹儿姐姐来请,我原是要跟过来的。可竹儿姐姐说,老太太要跟嫂子说些话,怕我听了不好。” 老太太皱眉头,笑对竹儿,大有嗔怪之意,道:“这丫头最会唬人,她心疼你日夜陪我。实是想让你歇息一会子,好让你嫂子代劳。可见她的心了。” 故此,庒琂向竹儿端礼致谢。 竹儿回礼,道:“都怪我不懂得说话。” 再客气几分,大奶奶端礼告辞,至此至终没跟庒琂暗对眼色和说话。 庒琂见大奶奶走,心生几分不舍了,想追出去送,可老太太不给,拉住她,道:“你随我进来,我有件礼物送与你。” 那会儿,大奶奶已走出院子,听到老太太那话,知道老太太想送那把团扇给庒琂。 一路回东府滚园,大奶奶心思沉沉,细想着:这事儿迟早要给琂姑娘知道,老太太养那么大一头猛虎在寿中居呢!今日自己侥幸没被当面捅破,哪一日琂姑娘与纯光碰见,如何是好呢? 大奶奶越想越是不安。 第三十八章:争渡!争渡!(上) 大奶奶的担心不无道理。 庒琂在寿中居碰见纯光,那是半个月之后的事。期间,庄府平静无波澜。若要纪事,大件似无,小件细算倒有几项,与庒琂关联密切。 三月启初,庄玳生日,尔后没过几日,又是庄璞的生日,将近中旬,又是东府庄瑜、北府庄瑛的生日。这些活动,原本要盛大而祝,但老太太闭门不应安,诸人各自在府中过,悄无声息,只有姑娘们应个门礼,去玩耍一回。因老太太一律对待,也没人有怨言。 可到了庄瑜和庄瑛两人生日时,老太太发话了,让她们的生日在北府筹办。 整府人听闻,无不欢喜,老太太冰释解封了。太太们自然舒出一口气,都说三姑娘四姑娘带福气,是安宅之人。 实里而言,老太太这般安排,是想与曹氏破镜重好,因那晚太不给她们北府面子了,时逢仙缘庵的人在寿中居没着落,所以,老太太心烦意乱,一连节日如此;如今,一切皆宁,该是回春放手,不然,几府人揣测惮惮不可终日,家宅亦是难安呢。 老太太选择此时与北府修复,也是看准了庄瑛和庄瑜生日的时机。 庄瑜、庄瑛生日前一晚,老太太让竹儿去传话,叫姑娘们都来寿中居。意思是明日,老太太要去北府给他们过生日,让她们姐妹兄弟都齐聚一起,商量怎么个过法。此番话语是有些多余,到底而言,老太太想通过孩子们的口,告知太太们这意思。 与众人在寿中居聚过,也没什么话,来来回回说摆一桌寿席,简单过就完了。老太太也觉着该如此,毕竟今日府内,与常日不同。略是言笑几回话,各自散去回家。 庄瑜跟庄琻、庄瑛同去北府,大体向曹氏汇报老太太的意思。曹氏听后,喜悦不尽,满口答应,说连夜就给安排妥当。此事不必细讲。 庒琂回到镜花谢,子素就这样说:“二爷三爷过生日,老太太都没当回事儿,明天三姑娘四姑娘过生日,老太太重视得呀!可见府里是女子当道,忒是清奇了些。可又说不请戏,不大摆,只是家里人。姑娘们不知介意不介意。北府那位,怕是介意的吧!” 庒琂道:“别人或许不知,我是看得出老太太给二太太面子呢!若说介意,怕是不会,这会子,二太太该高兴呢!” 子素笑笑,大致也认同这话。晚些,主仆几人又商量议论送礼物的事儿。子素认为,北府境地不去也罢,寄个礼便完了。庒琂没应她,也想到子素会这样劝,并且想到大奶奶那日留话给自己,也是让自己少去北府。如今,老太太指定了话,自己不去,难以推辞。 再者,庄瑛和庄瑜生日,不同旁人,庒琂跟她们的关系极好。 子素说:“你生日那会儿,三姑娘送一幅流沙屏摆,四姑娘送的是字画。要我说,回礼也不要过了头,按她们的礼,相当门户的回个就是了。” 庒琂道:“我也是这么想,三姑娘那流沙屏摆,我也没处弄一个来呀!这等时兴的洋货,怕得到外头找才有,我们这些人门都没出去,想要也没有的。至于四姑娘,倒是好说,我看她也不介意什么,就算再送个手绢,也无妨的。” 子素笑道:“三姑娘跟四姑娘一个脾性。到底,三姑娘家里那位介意。” 子素暗指曹氏,若是送轻了礼物,她们会多心。 可又为难了,姐妹两个生日,若送北府的重些,东府的轻些也不好出手。于是,庒琂主仆烦恼不已。 与庒琂同等烦恼,还有一人,便是庄玳。 因庄玳生日时,庄琻庄瑛姐妹两个分别送金和玉,无非是金笔玉砚,金卷玉轴或金纸玉叶,年年如此,往年,庄玳回的也是金、玉,大多是金钗玉饰,那是他母亲郡主特别拿给他回赠的。今年庒琂生日在前,庄玳给庒琂送的是生辰担,虽说礼物轻巧,比起金玉而言诚心多了。因此,庄琻和庄瑛跟庄玳说,等她们生日,务必也送个肃远那样的生辰担。 却说生辰担这礼儿并非想送就能送,旧时,但凡有男女相互倾慕,送礼有送生辰担一说,近些年因西学进朝,不讲究那些了。到底还有那么一些意思在,所以,可庄玳不愿意送自家亲姐妹们生辰担,另外也做不出肃远那样的。 庄玳冥思苦想小半夜,实在无礼能送出手,又烦闷,遂而想到庒琂,便悄悄来镜花谢,他的目的是想借肃远送给庒琂的生辰担来瞧瞧,心想,再不济通宵达旦模一个也行得通。 当敲开镜花谢的院门,他不顾三喜阻拦,一溜烟儿似的奔入里头。 三喜嘟囔暗追骂:“爷守不住规矩了,大晚上的还来。你太太知道了看怎么说的?” 庄玳在门口停下,对三喜道:“管她知道的,我生了烦恼,来寻妹妹帮助,有何不妥?太太未必愿意见我烦恼得夜不能睡,她才安心?” 三喜摇头无奈,道:“那爷赶紧,早说早回,我们姑娘也要歇息了。明日赶早的要去北府呢!” 庄玳一连叠地回知道了,人已入里间。 里间。 庒琂和子素听闻庄玳的声音,已停止说话,静等庄玳进来。 果然,庄玳一掀帘子进入,就开启嘴巴说:“这次叫一会子门就开了,再让我叫,老太太那边得被我闹起来不可。妹妹,我知道你必定没睡的。” 庒琂笑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庄玳往炕上坐下,不管桌子上摆的茶杯谁用过,捞过来就吃,之后,揩去嘴巴,笑道:“不说妹妹处的灯亮着,就是想到明日三妹妹四妹妹生日,妹妹怎么着也睡不着的,你给她们的礼物周全了?” 庒琂噗嗤地笑,奇怪道:“莫非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 庄玳道:“我指望着是,可我又变不成。揣测有几分是了,因我就这般苦恼睡不着,想必妹妹也一样。” 庒琂红脸道:“不知你胡诌些什么。我跟你怎是一样了。” 庄玳看了看边上站着的子素和三喜,瞬间脸红了,羞涩涩地低头。 一会儿。 子素问:“爷这么晚,就为了来跟姑娘磨嘴皮子?” 庄玳正色道:“胡说八道没完,竟给忘了。我过来只为一事儿,想借妹妹生辰担来看看。” 子素讥诮道:“话说那日,你送给姑娘的礼物,不是给锦姑娘撕了么?这会子哪里还剩?渣渣都没有了。” 庄玳听闻,伤了一回心,又故作笑脸,再问:“我那礼物轻,妹妹嫌弃也是有的。我如今来,不是问要我那个,而是肃远给妹妹的那个。” 庒琂正要回话,子素打断道:“这奇了,那是别人送给姑娘的礼物,爷莫非要抢去不成?” 庄玳道:“没有没有的事儿。三妹妹日前跟我说,她生日的时候,要我送这个。” 庒琂知意了,吩咐三喜去拿。 这方,庒琂歉意地道:“这一天夜里,你也赶不出来呀。那东西是核桃精雕细刻而成,单看打磨核桃身,给你十天八天,也打磨不亮的呢!更不要说雕刻了。” 庄玳很是尴尬,明显,庒琂的话抬爱肃远,贬低自己了。 于是,庄玳道:“所以,我要过来细瞧,做不出来,随意挑个核桃照着做也使得。自家妹妹,她们必定不为难我。妹妹用肃远的来要求我,真是为难我了,我怎跟肃远比得了,人家是王府里的人,有着闲工夫弄,我孤家寡人没人疼爱,也没人指使,怎做得这般轻巧,还讨得妹妹这般爱惜。” 庒琂主仆二人听闻,知其有醋意,并未拆穿怼他,只捂嘴笑着。 庄玳见她们不说,光笑,更是坐立不安了,急羞不已。 那会儿,三喜将那核桃做的生辰担拿了来,它放在一个盒子里,打开盒子,赫然看到里头还有一层,绸布严严实实的裹着呢。 庄玳接来一看,叹道:“妹妹果然珍藏得用心。” 庒琂没回他,又招手向三喜,三喜凑过头来。她在三喜耳边悄悄说几句。三喜去了。 又没一会子,三喜托来一个锦盒。 庒琂接过锦盒,递给庄玳,道:“这个你也一同看看。盒子可比贝子生辰担那个好?” 庄玳无心无志地接过来,懒洋洋的光景。 接来一看,盒子确实比装肃远礼物的盒子要精致,因而问庒琂:“这里头是什么?是给三妹妹和四妹妹的礼物么?” 庒琂摇头道:“是我的礼物。” 庄玳怪模怪样的手势打开,翻了一回,果然看到了,真是庒琂的礼物,那是庄玳送的纸折生辰担。虽然被锦书揉得不成样,如今被庒琂摊平,完完整整的保存着。 当下,庄玳将肃远那盒子扔到一边,只捧着自己那盒子,道:“妹妹还没扔呢!” 一副兴高采烈之状。 子素哼道:“我扔了的,谁知又捡回来。” 庄玳笑对子素:“姐姐扔得好,东西又不贵重,早扔了我还有脸呢!” 虽然这般说,可脸上挂了蜜彩一般。 接下来,又给庒琂指认自己纸叠的生辰担上面都有什么人物,什么图案,什么寓意,庄玳早把自己来镜花谢的目的丢到九霄云外。 三喜和子素在一旁听,很是焦灼,因两人估摸着时候不早了。 终于忍不住,子素道:“爷,你来这儿是什么意思呢?” 庄玳猛然惊醒,连连拍头道:“我来这儿想跟妹妹议论明日送三妹妹四妹妹什么礼物。” 三喜笑道:“我站了一日,也没见议论三姑娘四姑娘的礼物!难道爷还想把头先送给我们姑娘的礼物讨回去,再送一遭儿?” 庄玳红脸甩头,显得难为情了,乐道:“因我看到自己的礼物这么轻贱,妹妹还愿意珍留,实在感动,就多说几嘴巴。好吧,那我跟琂妹妹再说说。” 子素道:“别说了,再说天就亮了呢!我们姑娘还没准备礼物呢!” 庄玳道:“妹妹要准备什么礼物?可不可以多做两份?我还没有呢!” 庒琂道:“我一份儿都没想到,怎给你?再说了,我花心思做两份,再出双黄的来,叫人见到,岂不笑话你我?” 庄玳叹息一声。 庒琂见他如此懊恼,便安慰道:“你家里自然有好东西,选个你喜欢的送不就完了。我跟你岂能比得。平日吃穿用度,不是老太太处的就是你府上的。姑娘们生日,我再向你们开口,不但不该,也没这个脸。你自家的东西,想要什么没有?何苦来问我。我如今是黔驴技穷,无米之炊,苦恼得没日夜了。” 三喜道:“爷也真是,巴巴的来找我们姑娘,五姑娘那处找不得?二爷那处你找不得?六姑娘七姑娘小,你问幺姨娘去呀!想必南府的有,多了去呢!才刚你没来,我们姑娘还跟我们焦急半日,想到脑壳都痛了,都没想出来。你倒好,一来就想出两份儿。孙猴子变的,也没那么快吧!” 庄玳叹道:“日前太太还问我,想到送什么没有?若是没有,就把去年没送出去的金锁拿去送了吧。我没要。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送金锁,我拉不下那脸。再说了,三妹妹让我送生辰担,我送金锁,不合适呢!这也不说了,单送三妹妹生辰担,送四妹妹金锁,三妹妹不好说什么,二太太见到,又觉着我们薄看了她。想到这里,我十分苦恼。因我想妹妹这边理应准备着,不知老太太给妹妹什么指意,想必是好的,好奇到大半夜忍不住来讨看讨看,二则,再不行,借肃远那生辰担来模一个。可妹妹你看到,那东西并非一日二日做出来的,就算此刻有打磨好的核桃交给我,我也没那刀工尖锥来刻呀!真是费我心神了。” 庒琂听完,眉目闪烁,陷入沉思,少顷之后,她道:“若你真想应人之诺,有一办法可行。但是,届时你不要告诉人,是我教你的。你可依我?” 庄玳拼命点头,急是催促,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三十九章:争渡!争渡!(下) 宋代有词吟道: “山下千林花太俗。山上一枝看不足。春风正在此花边,菖蒲自蘸清溪绿。与花同草木。问谁风雨飘零速。莫怨歌,夜深岩下,惊动白云宿。病怯残年频自卜。老爱遗编难细读。苦无妙手画於菟,人间雕刻真成鹄。梦中人似玉。觉来更忆腰如束。许多愁,问君有酒,何不日丝竹。” 此是辛弃疾《归朝欢·山下千林花太俗》之词句,以俗野之花,望兴哀叹,为其惋惜,寄情寄意。 庒琂应庄玳的请,要告知他作礼物的办法,她先咏出这词句来。并非贬低三姑娘庄瑛是后出,四姑娘庄瑜为庶出,她本意想镂取其中一句给庄玳,再道:“苦无妙手画於菟,人间雕刻真成鹄。梦中人似玉。此句,你意为如何?” 庄玳莽态,不知庒琂想表达什么意思,道:“妹妹别卖关子了,只管说与我知道。我才学不及妹妹的高深。请妹妹别这样笑话我。” 庒琂摇头道:“人比娇花,花扰人心,前人稼轩惊叹‘苦无妙手’,又说‘人间雕刻’,可见赞人无非有二,与之画之,与之镂之,但得其一,无丝竹也能尽酒兴。你要取其一,不正好?今儿节骨眼,镂刻生辰担是不能了,你可画来便是,异曲同工,诚心可见。” 庄玳摆手道:“我还以为是惊人的办法。二月十九那日,我送妹妹的礼物不正是画之折叠?现下又给妹妹们这样,一点儿新意都没有呢!” 庒琂笑道:“瞧你整日里机灵,这会子怎呆了呢!变通一二不就可以了?郑板桥画兰,你为何还画?不止你画,还有千千万万的文人墨客也画了。兰姿百摆,各叶春秋,多一叶,少一枯,气质皆不同,看你如何添置和取舍了。” 庄玳惊奇地看着庒琂,默不作声了。 庒琂道:“怎不说话了?” 庄玳稍稍皱眉头,道:“要这样说,与偷抄有何区别?妹妹你想,关先生书案正是他人偷抄呢,可不是妹妹这一理论了。” 庒琂道:“怎可同等而语。先生的书文我没见过,你说的偷抄是什么意思呢?按我说,偷,即是窃取他人之劳作成果才为偷,抄,即断字取义为抄,连名字都不改的,当是公然犯罪偷窃呢。天下文章一大抄,也没什么好说的。总归有要脸的和不要脸之分而已,没什么出身高贵之分。我个人不推崇这些小人之作做。今日我推荐你这般做,不能与先生书案相提并论。请你先知悉。你这方是家内姐妹兄弟的礼物,再者说,你送与我的生辰担,只是有些许描画,折叠而成。你要给三姐姐和四妹妹做礼物,拿出卷纸来,绘一幅便是了,若纸张上仅绘生辰担,单薄无内容,还缺乏新鲜;何不将姐姐和妹妹的画像画在上头,各执一担?如此一来,生辰担有了,还赋予新意,寓意更是深远,也见你的心。” 庄玳听完,拍手称好,连连道:“妹妹这样一说,果然通透。两幅画作,难不倒我。” 庒琂望了望窗外。 窗外,夜色春风,惊寒未退,挂在廊下的灯笼摇曳随摆。 少许,庒琂对庄玳道:“此刻入夜正深,你要回去作画,我就不多说了。”顺手将肃远赠的生辰担拿起来,递给庄玳,接着道:“这个你拿回去参照参照。” 庄玳不愿意接,道:“我自个儿创造一个生辰担,不用参照他的。” 庒琂只好收住。 子素冷眼看她们乱说半日,不禁露出几分鄙夷之色,道:“爷为了它来,反而弃之不用。岂不是白跑了。” 庄玳起身,一面打躬告辞,一面道:“非也,我今夜来,就为听妹妹说话。这比肃远的生辰担贵重多了。” 言毕,庄玳载兴而归。 余后下夜。 庒琂主见,让子素和三喜去把老太太赏送的珍珠链子拿来。原本,庒琂想作两幅美人肖像图当生日礼物,分别赠与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因庄玳无计划,她便把这一想法给他说了,让他实现,自己反倒没了。思来想去,只好将旧放的珍珠链子拿来,重新定制,在上头做些花样,以此做礼物。 三喜端来珍珠,庒琂拿起,撩起链子,细细端详,不自主叹道:“济南多名泉,岳阴水所潴。其中孰巨擘,趵突与珍珠。” 子素拈针线,帮做事前准备,听庒琂叹说,便道:“隆帝的句子最狭隘。趵突泉‘卓冠七十二,分汇大明湖’,照他推理,因此才产得天然珍珠。他不知珍珠须得海水养?西洋自然学科也有说,山中之水为死水,死水怎能养得天然珍珠来?我看,隆帝还不知自己出了笑话吧,姑娘还拿出来说。就算有大明湖,那大明湖的水未必如我们南边海水一样?” 南边? 老家。 庒琂摸着手中的珍珠,陷入一阵迷徨。这将近一年,似乎忘记老家了,忘记那些时年,以及那些快乐的光景。子素仍然在身边,自己也健在,而不健在的人呢?即便健在的人依旧,性情品格却不一了。如手中的珍珠,是珍珠无疑,无论山中产出,还是海外产出,应有差别,可终究还是珍珠。 庒琂道:“姐姐对隆帝的句子,理解过于自我了。不过,前人思想,就是拿来消遣,不必当真,何须计较它的来历呢?是真的珍珠就好了。” 子素道:“我也是随意说,逗你玩笑罢了。看你一日不开心,还要绞尽脑汁替那位想办法,换做我跟三喜,是不得搭理。” 庒琂道:“不理他,他不肯走,呆久了又叫人落下话来说。”静下一会子,再抚摸珍珠,显出一副爱惜不已的样子,又说:“前世古人涉海而居的少,见到珍珠叹为至宝。姐姐说是笑话,那便是笑话吧!左不过我们这样的人,海边来的又如何,今日不也困于此?唐玄宗的江东妃有《楼东赋》,赋里云说‘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瞧,我望而兴叹,太入古人的调了。” 子素识意,只作微笑,没应了。尔后,庒琂心思淡淡地将链子剪开,数出几颗圆润些的珍珠,想将它结两朵珠花,可摆了几款样式又觉着不好看。至此,摇头作罢。那时,窗下的鹦鹉咕咕的闷响,庒琂扭头去看,正好看到它的羽毛折射出一道光彩。一时间,庒琂似有了主意,欢笑地对子素道:“姐姐,日里收集的鹦哥儿羽毛放哪里了?” 子素不解:“怎么?不送珍珠,改送鸟毛了?” 庒琂笑道:“这怎么说的呢?点翠不也是羽毛贵饰?未必是低贱之物。我觉着,鹦哥儿毛羽光滑,色彩绚丽,配上白珍珠,正好看。” 三喜听到说羽毛,早转身去找了。没一会儿,将收集羽毛的盒子端来。 庒琂在盒子里挑出四根,分别在羽毛枝杆上嵌入珍珠。等手工做好了,如释重负,子素看她辛劳,斟茶来给她提神,茶没端到,她让子素赶紧站过来,还忙着要三喜也站来。二人不解,去了。只见庒琂拿起珍珠羽毛给她们插上。 珍珠润白,彩羽夺目。 果然,巧新立异。放在发鬓上很是耀眼。 子素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三喜的头上,赞庒琂道:“也亏你想到。有出处没有?” 庒琂得意至极,道:“要说典故出处,不算有。才刚忽然想到后山居士陈道师的句子,《木兰花减字》有一句最敲心。” 子素道:“哪一句?” 庒琂道:“匀红点翠。” 子素笑道:“匀红即是净脸上胭脂,梳妆点翠入青丝。你匀白,给珍珠上妆容么?非得以鹦哥儿毛为点翠。实在牵强。确实算不得典故出处。” 庒琂默默道:“匀红点翠。取次梳妆谁得似。风柳腰枝。尽日纤柔属阿谁。?娇娇小小。却是寻春人较老。著便休痴。付与风流幕下儿古词云:十五年来,从事风流府。” 子素知道她近期哀伤,总要引出古人的思想来扰神,便不言语了,只当让她舒心发泄罢了。 不料庒琂又叹道:“‘十五年来,从事风流府’。我这一年来,从事风波亭。” 这才是庒琂要悲叹的。 子素心疼地看着她,道:“雨过风亭,晚来秋,秋过冬至春也。坦坦然然之事,怎能叫事业?但凡事业成就,哪朝人物不是经过万骨枯残而得?忧思过多,反不利于笃定前行。” 子素这样说庒琂,一则勉励她,二则有责备之意;心里倒十分赞赏她,一颗小小的珍珠配饰,她竟能引出那样偏僻的深意句子,难为她的才学了。 事已停毕,暂且安歇,直至次日,阳挂脊檐,庒琂才起身。 当然,三喜和子素已起来忙碌了,无非是准备着去北府的穿衣,早起的热水及牙粉,又接寿中居送来的早点。 那会儿老太太差丫头来请庒琂去寿中居用餐,庒琂没醒,子素以姑娘身体微恙的理由推托,老太太获悉,只说让她歇着,又让人捎早点来。起身后,梳洗一番,用过餐点,庒琂去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陪说一会子话。恰时,北府的二太太曹氏差贵圆来传,说那边的茶点都备好了,看老太太什么时候动身过去。 老太太回说:“急什么。东府、西府、南府的都去了?” 丫头说老太太未去,太太们自然不敢先来。 于是,老太太让庒琂准备着,同时让竹儿备好礼物前往北府。 此次北府行,老太太是自庒琂生日后,首次蹿府走园,也是气极之后首次公众露面,府中妇人个个小心仔细应对,不敢大意伺候。东府虽然是以四姑娘庄瑜的生日主家人身份去,也算是主办人了,到底,不能赶在老太太之前前往,其中微妙,深思便知,东府跟北府有隔阂,秦氏未必真愿意和北府的曹氏有交集。若不是老太太发话,让生日在北府过,秦氏还不想折腾这些麻烦。 有一日,秦氏跟西府的郡主说:“老太太太注重她们两个了。爷们两个生日大礼也没见这样。” 话里万分表现出为庄玳、庄璞兄弟二人不平,为郡主不平。 郡主道:“随老太太心意。如今老太太看重四姑娘,也是极好的。男子女子皆是手心手背,再怎么说,也是老太太的孙子孙女儿,没有注重了谁,轻看了谁。” 因四姑娘庄瑜是小姨娘生的,她与秦氏虽有母女名份,却没亲人情份,何况还是庶出的。秦氏平日不怎么搭理她,所以显得不太亲厚,总之淡淡的。但是秦氏对大姑娘庄瑚,又格外另眼。这些,让府中的人难以猜测。幸好,四姑娘庄瑜为人娴静,不大惹秦氏,不好争宠,不乐于娇溺,算是独立的女孩儿了。 南府的幺姨娘倒显得平和,平日里自过自己的,过大节参与大活动,无非随份子罢了。南府比不得其他三府阔绰,份子礼也是有的。幺姨娘并不计较这些。老太太生气不见人这几日,她关心着,但却不掺合询问,静观其变。 这期间,也就是秦氏跟郡主说那几句,还是替大爷庄顼向郡主讨药顺口说的。 曹氏私自请仙缘庵尼姑入府,老太太知道后,她心虚地向丈夫庄禄求助,庄禄愤恨批了她一顿,之后,夫妻两人连夜负荆请罪。老太太先避而不见,后开门训斥,就此回北府,她安分守己多了,没与太太们有过多接触,自然的没什么话。如今,老太太要来给她女儿过生日,她高兴得合不拢嘴,人前人后忙得不亦乐乎,赶着指挥操持着搬弄那,如女儿要出嫁似的。 等老太太到了北府,曹氏殷勤地请她入厅就坐,还让庄琻、庄瑛两个女儿来磕头。磕完头,她又主觉地引请老太太入旁屋暖房去坐,吩咐女儿两个好生伺候,便出去忙着了。 正巧,东府、西府、南府的来了。 幺姨娘逮住曹氏,取笑她说:“赶明儿我们六姑娘七姑娘出嫁,你也来帮操持。我看你闲不下来,白养活底下的人了。” 曹氏啐道:“见不得我落好,赶着来笑话我呢。自个儿想做丈母娘还不想动脚力,六姑娘七姑娘摊上你,真够委屈她们的了。可恨她们死去的娘走得早!” 是说笑,幺姨娘也不生气,连连啐她,便放她忙去了。几府人赶紧入内见老太太。 太太们到,各府的姑娘爷们自然也到齐,庒琂见到众人,该端礼的端礼,问安的问安,没有不妥之处,只是万事小心,左右在老太太跟前。 此处,子素出门前千叮万嘱:“你的步子,不许跨过老太太的脚跟。” 还有,大奶奶也曾叮嘱过庒琂要少与北府沾染。 所以庒琂谨记。 虚礼完毕。曹氏乐呵呵地从外头进来,手上端有一盘时兴的瓜果,丫头们捧着甜品跟在她后面,进来后,一一分给,也不多一句言语。老太太见她这样,便道:“你也不用忙了,坐一会子吧!趁没闹热,我想说几句话与你们知道。你再这么进进出出的忙,我的话等到明年也不用说了。 众人听闻,寂静下来了。 曹氏垂手而立,俨然犯大错的罪妇。 原来,老太太来北府,带“包袱”来的,如今,是抖“包袱”的时候了。 第四十章:知否!知否(上) 老太太坐在炕席之上,居高临下,目光淡彩。 众人守礼静观,以听详细。 只见老太太略是叹息几声,环了一圈屋里众人,再招手向三姑娘庄瑛和四姑娘庄瑜。二人徐徐走去,一人递出一手给老太太。 老太太握住她们的手,道:“近日,我重修佛堂,打算礼佛养身。一年年看你们长大成人,过了一年又一年的生日,虽然我老得快,也不叹惜,很为你们欣慰,也为你们太太的辛苦养育感到欣慰。以前,我不作佛堂,是有旧结未解,曾安在城南老宅那处房子的佛供,就此搬回我中府。我将每日见佛,诚心供奉,以求你们平安顺遂,经商的商祺鸿顺,为官的官途坦荡,大的平安,小的人理。都顺了,也不枉我这般辛苦白费。今日我这般说,你们或是惊奇,请不要以此论怪,人非草木,应心随事动,今日往昔,不同而语了。你们知道我这番苦心就好了。” 见众人满目疑惑,俱显不解,老太太又笑道:“日后请安,就免了,这么多年,天天来我那儿,你们也烦。该是你们下一辈儿向你们请安的时候了,自家主事吧!若有事儿需我知道,提前知会我一声,有好吃的记得送来一件二件的,那是你们知恩懂礼,没有的送,我也不说。你们也不许揣测其他原因,我今日之打算,并无其他关联原因导致。是我们府上这一年来,极其不顺才有的想法。至于,佛堂安立,我以静修为主要,已从外头请来姑子作佛事引导。平日,你们有事就外头递送帖子传话,没事儿也不必往寿中居来了。” 突如其来的听闻,个个心中揣测万象,却不好出口问。她们转头看庒琂,想从她脸色表现看出些什么答案。 然而,庒琂也是突然听到,正震惊呢。 到底,庒琂想是纯光来庄府,老太太为了避人耳目而为之。 除了庒琂这样想,东府大奶奶也这样想。 庒琂与大奶奶相互对眼,略是一笑,大致心中默契,灵犀想通。 老太太再道:“若是这样,不得不考虑琂丫头了。让琂丫头搬去西府,我舍不得。留中府,又怕她烦闷。我思来想去,觉着应该与姐妹们一处才好。我们这一大家子,明白的是一家,不明白的看似四家。老爷们一条心不必说,太太们各执一事,或无事可揽,总交集不到一处。这些不利于家宅和平。我愿见子孙满堂,更愿见子孙承膝欢笑。” 这些话,老太太发自内心。说完,沉了一会子擦拭眼泪。 太太们听了,眼泪也出来了,显得十分愧疚。 姑娘们见太太们抹眼泪,也跟着抹一回。二姑娘庄琻与四姑娘庄瑜有过节,尚未解决,此刻听老太太那样说,以为老太太责备自己。 于是,庄琻启步上前,跪下,道:“老太太我错了。” 老太太脱开庄瑛的手,让她扶她姐姐起身。 庄瑛去扶。庄琻不起,泪目湿痕地道:“我那日不该拿四妹妹来玩笑,怪我不懂得跟妹妹们和睦相处,惹老太太心生郁结。为我们忧心了。” 老太太示意庄琻起身,见庄琻起来了,她才道:“作为姐姐,你该是懂事。我并非责怪于你。往后你有姐姐的样儿,我礼佛就见应了。今日我说的话,没责怪任何人。只是说,有必要让你们知道我的想法。才刚我说要和平和睦,这怎么处?玳儿学堂不去了,听说外头办什么洋学堂,我是不让去的。红毛绿眼的野人,跟久了他们,自己本有的黑头发黄脸蛋就没了。古人常说,邯郸学步,步子倒没学会,自己的步子丢得一干二净,反不会走路了。你们二哥哥也这般不着调,到处惹事儿,我又想呀,何不趁姐妹们没出嫁,兄弟们没入娶,安安静静几年,牢实牢实性子,读一读圣贤书。到底,也让你们和睦团融了。” 太太们听到此,赶紧起身跪下,纷纷道:“老太太思远。老太太殚精竭虑。老太太为后泽福。” 老太太示意众人起身回坐,接着道:“若说独出一处园子来给他们玩耍读书,也未为不可,却得腾出一人来打理照顾。依我看,东府和北府,选一个吧!西府和南府不用你们烦心,你们也没那样能力的人照顾得周全,尽管拿银子给他们使用便是。你们奇怪吧?为何我会这般安排呢?实话跟你们讲,东府里偏房的快要生出,北府的也在眼前了。我想让出世的孩儿闻一闻书声,墨字,有他们哥哥姐姐做榜样,不怕他们日后没出息。” 秦氏和曹氏听到老太太这么安排,心里觉着怪,也无话可说。一则,秦氏府上有身孕的人是妾侍,曹氏府上也是,就这节骨眼,老太太借庄瑜、庄瑛生日来说,算是赏一巴掌,送一颗糖吃了。手心手背,打的都是自家人,明里抬举人,暗里不是打太太们的脸么?个中巨细,值得细想回味。 因此,秦氏对小姨娘、曹氏对娜扎姨娘更加显得不待见。老太太这般指向,可不是很注重这两位姨太太了?当然,这也不是老太太头一回表现。 众人不敢议论,静静地听,老太太见她们这般,催道:“你们选一处,东府跟北府。选好了,我当众做主,反悔不得。” 太太们你看我,我看你。 姑娘和爷们开始是沉默的,听到老太太这样说,便有些交头接耳了,渐渐的叽叽喳喳议论开,还有丫头子凑趣,也来指手画脚,参与择选落地的话。 曹氏静在一边,觉着自己不拿话来说,显得主人翁的地位不够主觉了,便含笑向秦氏。秦氏扯出些许笑容,算是回应,却没话。 于是,曹氏道:“今日都在我们府上,我不说一句,显得是我小气了,丢我们老爷的份儿。可我主动招揽这事儿,又显得我对太太不够尊敬。那我先让太太一回,在东府设学堂给孩子们读书,可好呢?” 秦氏应道:“老太*排,哪里都一样。北府境大,在你北府,有你细心照全,我看十分合适。到我们东府来,大姑娘和大姑爷日里忙,我还怕照顾不过来,毕竟,我比不上你有管理全府的能力。这话糙理儿却不糙。我并没下我们东府的面子,自拆家庙来抬你们北府。实际便是这样。” 曹氏听了这话,心里暗爽,明显,秦氏不愿意接招,话里还抬举自己的能力呢。 可是,曹氏不敢越礼自大,她小心翼翼,假装推诿道:“太太哪里的话,我只不过在老太太和太太的管辖之下做事。到底,还是在老太太和太太们的关注下完成。太太又有天下无敌的功夫,管理孩子们来,应是不难的。偶尔还能教她们强身健体!” 老太太听毕,干咳几声。是的,老太太不推崇武学。如今曹氏又把这话拿出来说,必定招老太太的嫌。 庄琻意识到这点,直咕咕地盯着曹氏,瞪眼睛示意。 曹氏晃眼看到庄琻提示,立马意识到自己言语失当,赶紧改口道:“我随口这样说。到底,千金万金唯有读书金贵。”便不说了。 郡主看她们的言语和表现,禁不住笑,道:“老太太,这等事也不难选,让孩子们定就好了。定在哪儿就在哪儿,毕竟是孩子们的天下,我们给她们定稳了,等遇到不开心还拿我们说话呢!何苦为难太太两个。” 老太太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因而向孩子们:“你们可议论出结果了?” 庄玳正想说,庄琻已开口了,道:“抓阄吧!抓哪里是哪里,也公平。我倒愿意在我们府上,好吃好喝的好玩的,各种笔墨书卷纸张一应俱全,要什么都有。你们来了,都不用自带。” 口气大了些,老太太听后,直摇头作笑,无话。 庄玳本要说的,听庄琻表达了意思,便闭口,直对他哥哥庄璞瘪嘴巴。 庄琻又说:“抓阄让三妹妹和四妹妹抓,今日她们是寿星,该露一手来。这个,算是老太太赏给份大礼了。” 说到礼物,老太太扬手示意,打住说话,她招手向竹儿,竹儿知意,退到外面,不知从哪里接进来两个包裹,俱是用红纸密封好的。上头贴了绢,绢上有字。 题“北”字的,老太太示意端给庄瑛。 题“东”字的,老太太示意端给庄瑜。 尔后,老太太道:“你们二姐姐说到礼物,我顺手先给了。这个才是我赏的礼物。” 瞬息,才刚紧张不安所凝结的气氛融化开了,个个面目亲和,笑容可掬,相互私语。庄瑛和庄瑜接到礼物,双双跪下,向老太太致谢。 因老太太开了送礼的头,太太们赶紧跟随,姑娘们也开始送了。没一时,庄瑛与庄瑜的丫头接抱到一堆,实在抱不完,又让外头闲着的丫头来帮忙。 等轮到庄玳送礼。 庄玳拿出礼物时,很是羞涩,他先对庒琂致谢点头,才将礼物送给人。一面递给两位妹妹,一面说:“我没什么好礼物,望两位妹妹不要嫌弃。” 其余人的礼物都是密封好的盒子,独是庄玳的礼物是两卷轴画。 庄琻和庄玝好奇,催促着打开来看。 庄瑛和庄瑜不好意思,显得为难了。老太太道:“无妨,开来我们看看。我也好奇着呢!” 打开画轴之前,庒琂送上自己做的羽毛珍珠,是两个盒子装着,外头包得很精致。送的时候,庒琂笑道:“我的礼物最轻,一叶鸿毛而已,请姐姐妹妹不要嫌弃。” 庄瑛和庄瑜又谢了一回。 然后,才打开庄玳给的画轴。 摊开画,众人围上前。 第四十一章:知否!知否(下) 只见给庄瑛的画,栩栩如生勾出她的像,画中人坐在石头上看书,一手执卷,一手拿着一枚核桃,姿态生动,眉目似蹙非蹙,嘴角微扬。细看入微处,发现那颗核桃上勾有图案。 众人赞叹,夸庄玳的画工精妙,将三姑娘的相貌才情表露无遗。 等打开庄瑜的画卷,也是一张画像,人物是庄瑜。庄瑜坐于榻上,膝前摆有一副古琴,她兰花轻指抚拈,仿佛能听到琴声从画中飘来。陪衬画中人,边上摆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袅袅娜娜燃起的炉香,一样是核桃。细看,核桃面上也勾有图案。 这时,庄玝笑道:“老太太才刚说邯郸学步,我们这儿就有个人学得有模有样了。头先琂姐姐生日,肃远表哥送给姐姐一个核桃,上头就镂刻这些图案。人家那个是正宗的生辰担,哥哥反抄人家,是照猫画虎反类犬。我觉着画的人就挺好,何须添这个呢?有些画蛇添足了,硬生生的。” 庄玳脸红了,白了庄玝一眼。 庄玝捂住嘴巴,继续笑道:“许人看不许人说实话。那我不说了。两位姐姐喜欢,那算你画得成功了。” 庄玳“你”指着庄玝。 其他人也没帮庄玳圆场说话。 庄玳憋了一回,求助地看庒琂。 当下,庒琂宛然一笑,拉住庄玝的手,道:“妹妹何苦笑哥哥,他经一番苦心想来的呢!我觉着十分好,反经合道。” 庄玳拍手道:“琂妹妹这话妙!我就是反经合道。” 庄琻叹息道:“也难为你们三哥哥了,是我跟三妹妹找他要生辰担的。瞧嘛,是生辰担无疑。”无奈中,露出些许讥笑的意思。 兄妹几人因此开启嘴仗,斗了一回。老太太和太太们被逗乐了。 稍缓时,老太太又把话扭回来道:“礼物也送完了,这回该说选在哪一府读书不选?” 孩子们连声说:“选选选!” 才刚庄琻说抓阄,但是看了两幅画之后,发现上头没题字,便又提议:“我看画上没字,不如作个游戏,题字选地。谁题得好,就选谁的府里。” 庄玳道:“这怎么说的?” 庄琻走到老太太跟前,媚笑道:“老太太,你不是要我们读书么?如今,就先开一场读书会,如何?先让两位寿星各自拟一书来。通过这个游戏,既满足了老太太的期望,也满足选府入学的困境。两全其美。” 老太太赞道:“新鲜!” 庄琻更来劲儿了,去把庄瑛的画拿来,交给庄瑜,又把庄瑜的画拿来交给庄瑛。之后,庄琻才道:“你们二人代表东府和北府。各自在上面题字。然后我们投票,票数多的便是胜者,胜者的府上,便能开启读书学堂。” 庄玳不满道:“考官是谁?谁出题?” 庄琻环顾一眼众人,道:“按排位大小。先三妹妹,后是四妹妹。” 庄玝觉着不公平,道:“有失公平。人家乡试殿考,都没有排位年龄之分,一律平等入场答卷,我们府上倒有了,还出什么题呀!直接在你们北府算了。” 庄玝心里想,庄瑜在东府是庶出,庄琻这样分派,明显践踩,是踩高贬低。再说,庄玝也是庶出女儿,与庄瑜出身一眼,所以有些同情相惜,才忿忿出这一句。 庄琻横道:“依五妹妹的意思,该如何才公平?” 庄玝反而不说了。 老太太摆手示意两人不要斗嘴,说:“我出!但我不会,我委托一人来帮我,可使得?” 庄琻正要回嘴。 幺姨娘抢道:“甚妥!只不过,不能是两府里的人。再有送画的人也不能参与。”暗指北府不能出题,西府的也不能出。 老太太道:“那成,就我府上的吧,再让六姑娘七姑娘也参与参与。” 言毕,众人将庒琂看住,又把庄玢和庄瑗看住。 幺姨娘笑道:“老太太,我看琂姑娘就好了,我们南府这两个小丫头子,出不来好句子,反让姐姐们为难。” 老太太道:“无妨,即兴的才是真本事!”便对庒琂道:“丫头,想好了,你出一句,南府的出一句。” 庒琂点头,招手向庄玢和庄瑗。六姑娘庄玢傻笑,没动,庄瑗机灵倒去大胆地走去了。到庒琂跟前,先相互对笑,之后,庒琂俯下身子在她耳前说几句。 庄瑗年纪小,听了之后光是笑,再道:“琂姐姐,我有的。你跟我说对字,我就能出。包管姐姐们对不出来,后面就可以选我们南府做学堂了。” 对字,即是说字数。 庒琂点头,佯装苦想,尔后笑着对众人道:“一时间也难想到好句子来。我看,先准备笔墨,让三哥哥就三姐姐和四妹妹说的句子,题在画上,岂不是完美?” 众人应和。 趁这时,庒琂想到一句了,开了题道:“我跟七妹妹一人出一句,三姐姐和四妹妹按我们格律工整对出来便是了。至于文章文字好坏,由大家评断。可使得?” 众人再是应和,说极好。 于是,庒琂出了首句,如此道:“相接。相接。长出瑶枝玉叶。”完毕,点头向庄瑗。 庄瑗歪着脑袋,冥想一会子,道:“芙蓉芬芳,草草相衔。” 庄玳和庄璞禁不住惊叹,连起来念:“相接。相接。长出瑶枝玉叶。芙蓉芬芳,草草相衔。” 底下的人开始议论了,说三姑娘和四姑娘该怎么对呢? 太太们借此机会,指指点点,也议论开。郡主和幺姨娘心中有算,因她们本就懂诗书,此刻,相互低声说笑。曹氏跟秦氏,愣傻脸面,光是看着。后头,姨娘们是一堆,言言语语不尽,大奶奶和娜扎姨娘闷在一边,默不作声。 庄琻站不住了,去把庄瑛拉到一边,叽叽咕咕地在她耳边出主意。 庄玝见庄琻这样,她也拉庄瑜过来,在她耳边说些话。 众人见状,都笑开了。 尔后,庄玳执笔,催促道:“谁先有?” 庄瑜礼让,道:“三姐姐先来。” 庄瑛也礼让,道:“四妹妹先来。” 庄琻看她们这般扭捏,气恼道:“一点儿阵势都没有,带兵打仗,准输!” 庄玝道:“我瞧着也是,不过,沉得住气才显得真本事。光有一股气有何用?上阵杀敌,吼得凶的未必能胜战!” 因此,庄琻愤愤不满哼向庄玝,庄玝也回敬一声,各自站后边不再发言。 礼推几回,庄瑛先出口,她道:“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鸱鸮鸺鹠,鸟鸟横竖。” 完毕,庄瑛请出一礼,让庄瑜接。 那方,庄玳频频点头,并在庄瑜的画上写下庄瑛这一句。 往下,庄瑜回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琴瑟琵琶,王王左右。” 庄玳将这一句记在庄瑛的画上,却叹道:“这一句很好,应落在四妹妹自己画上才合适。可惜了。” 因对完了,众人议论如何评断。老太太听众人发表,都觉着四姑娘的好些。 庄琻听到众人这样说,便冷言向庄瑛道:“叫你用魑魅魍魉,鬼鬼犯边多好。你不听我的。你的鸟儿,怎敌过别人的琵琶,琵琶一响,鸟就飞走了!哎呀!” 庄瑛被埋怨,心里实在委屈。毕竟自己先开口,谁能料想庄瑜会对出琵琶呢?再说,用魑魅魍魉,以“鬼”字作词形,会犯老太太的禁忌。 郡主怕孩子们相互生气,反而坏了老太太的期望了,便道:“若不然,再让她们出一句。这次,让四姑娘先出,三姑娘后出。” 曹氏见郡主这般维护,略是感激,点头笑向她。 郡主摇头道:“如此,方是公平了。” 庄琻拍手叫好,又凑头去跟庄瑛说几句,说完,伸手捏了庄瑛一手臂,道:“就出这句。” 庄瑛疼得眼泪在眶里打转,勉为其难地点头。 庄琻满意了,静等庄瑛出句子,显出一副势是必胜的模样。 少顷,庄瑜向众人端礼,再出句道:“游戏。游戏。适意随缘足矣。悔恨惆怅,心心相惜。” 庄瑛愣了一会儿,没答上来。庄琻急坏了,跺脚催促。又过一会子,庄瑛才回礼,答句:“春去。春去。且道干卿何事。囚困囹圄,口口唇依。” 庄琻听了,先环顾看众人的表情,之后,推了庄瑛一把,怨道:“才刚四妹妹出‘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我让你再出‘晴否,晴否,早是落花时候。桃李松柏,木木独丑’,羞她一羞,不是正好么?你又不听。” 庄瑛眼泪一掉,道:“姐姐的‘桃李’桃木在左,木子李上,光是对字,就对不工整。如何对得过四妹妹。” 这样说,庄琻噎语,无话可说,闷得满头通红。 庄玳已记录完毕,停笔,道:“还有没有?” 庄琻跺脚道:“没有了!评吧!我知道我们输了。” 庄玳笑呵呵的,大致是认同庄琻的话。 谁知,一直闷不做声的庄璞横出一句,道:“我瞧三妹妹说的挺好。头一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多么美好的画境呀!让人看到湖海之上,鸟群齐飞,壮观至极。反而,四妹妹的红肥绿瘦,太过家宅,小气了些。到后面续接,我依旧觉得三妹妹的好,春去,春去,眼下时节,不正是春去夏来?句句入理,句句应景。要我选,我推三妹妹,学堂入北府。” 这话把曹氏听得开心了,举起大拇指暗向庄璞示意。 庄璞瘪了瘪嘴巴回应。 庄玳说:“二哥哥说的有理。平心而论,我觉着四妹妹的淡然一些,也是不错的。” 庄璞白了庄玳一眼,道:“天道人心的意境话我不懂了,看得到的才是真的呢!”转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老太太指着庄璞啐道:“你的歪理儿,巴不得见到真金白银!难得你今日愿意讨文论墨,现在我觉着我的想法是对的,早该如此。才刚说红肥绿瘦,我们府上要是绿肥红瘦,我也不用你们的妹妹来作陪衬,让你们长进!” 庄璞和庄玳噗嗤的笑。 姑娘们懂得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她是嫌弃府中子丁不够兴旺,嫌弃女孩多了。 庄玝闷闷不乐道:“我以为老太太没给二哥哥三哥哥过生日,独给三姐姐四姐姐过,是平等对待我们。谁知,还红肥绿瘦的嫌弃我们!伤人心。” 老太太连叠道:“瞧瞧这刀子五,嘴巴牙齿能撕人。早该让你也出一两句的,就没红肥绿瘦的了。” 庄玝反驳道:“要我出,我也有!二姐姐才刚说魑魅魍魉,鬼鬼在边。就是我想说的。” 郡主听出庄玝叛逆不尊的话,很是厌恶,眼神指责地看她一眼。庄玝知意,赶紧勾下头来。 末了,老太太让众人议论出结果,可议论来议论去,谁也不愿说。 到底,老太太道:“都没结果,那我又让一个人来裁定。琂丫头,你来说!” 庒琂满脸为难,心里开始琢磨了,游戏之前,大太太和二太太有过交锋,东府不愿接招,不知东府是不是真的不想置办学堂?北府呢,倒是愿意。如果自己选东府,北府不高兴了,若选北府,确实对东府不尊敬。 庒琂愣了一会子,心里暗叹:老太太不该让我为难啊! 郡主在庒琂为难之际,道:“老太太让你说,你就说。指哪一府的姑娘,都代表老太太的意思。但说无妨。” 老太太点头:“是的,是的!都是我的意思。” 庒琂点头应答,再热望庄玳,庄玳示意选东府。望其他人,庄璞倒示意选北府。庄琻和庄瑛生闷气,躲在一边,没表情。六姑娘七姑娘两个满目期待,静等结果。 再看太太们,秦氏和曹氏假笑一张脸,也不知什么意思,幺姨娘倒是微笑着,跟六姑娘七姑娘一般,满目期待;独是郡主,倒给出些许暗示。 郡主想让庒琂选北府,选三姑娘庄瑛。 看后头姨娘们,她们如同看戏一般。晃眼去看大奶奶,大奶奶只作摇头,眼里露出无限的担忧和无奈。 确实为难! 一旦选庄瑛,如老太太要求的,自此以后,在北府办理学堂,自己不就得天天来北府?届时,二太太不待见不说,篱竹园的意玲珑还虎视眈眈。 想想,思远后怕。庒琂踌躇难定。 第四十二章:红楼风 睽睽众目投在身上,如刀刮箭射。 庒琂皮脸笑容应对,心神却呆滞着。良久,不见她作回应,庄玳稍是出声叫她。 庒琂微震,“哦”的一声,急向众人端礼。 庄琻催促道:“琂妹妹,你选哪一府?选我们府上,我给你好位置,好笔墨。我的大桌子留给你用,好不好?” 这话,逗乐所有人。 幺姨娘打趣道:“学全了经商之道。以利惠人,贿赂手段了得。”故望了曹氏、大姑娘庄瑚各自一眼。 曹氏自然懂幺姨娘的意思,红脸笑道:“这丫头就会逞这些功夫。”又对庒琂道:“琂丫头,别管你二姐姐的话,只管按老太太的意思选。无论选哪一府,都是自家人。” 这话说得十分得体,老太太很喜欢,弯眉展,频频向曹氏点头。 曹氏心中大悦,又道:“老太太,和事为贵,我觉得哪里都好。” 老太太道:“是这意思!二太太今日说话,真入我心。”转头对庒琂:“选吧!丫头!” 庒琂点头,欲说。 不料,静坐在下面的秦氏猛然笑道:“还选什么,老太太的意思明白着呢!就是北府了。也不用为难丫头选我了。就北府。” 庒琂委婉笑应:“得罪太太了。” 秦氏道:“选我东府才是得罪我。选北府折腾她们去!你们二太太精力旺盛着呢,三头六臂的人,什么事儿办不来!” 诸人笑话了一回,曹氏憨笑接受。至终,庒琂也没正面作出选择,老太太指向,东府秦氏主觉推托,家学读书的事就落在北府。 定了,是遂老太太的心头愿,她原意属北府,如今,了一桩心事。老太太乐在兴头,也不等晚间时分开饭,直催曹氏道:“二太太,姑娘们的寿面下好没有?下好了先端来吃一碗。我饿了。” 曹氏眉开眼笑,激动道:“这就下去!请老太太和太太们稍等一会子。我说晚些吃席,这半早不晚的,你老人家今日开了胃过来么,竟饿了。” 如此。一场文墨游戏,一碗寿面,让前云消散,和气迎来。 庒琂知道,从这以后,北府与自己,便密不可分了,她原本打算找个时候探探老太太的口风,看她知不知卓府满门遭殃的事,即是提前知晓,到底,是不是西府三老爷下的卑鄙手段。眼下当今,凭空杀出仙缘庵两个尼姑来,老太太又这样安排,再好的打算赶不上变化了。她不好出口探问了。 吃过寿面,玩笑一会子,因老太太犯困,太太们服侍她歇去,留下的人大约有:庄璞、庄玳、曹营官、庄琻、庄瑛、庄瑜、庄玢、庄瑗、大奶奶、娜扎姨娘;没过多久,庄璞觉着无趣,说出去找人说事儿也走了。 因府内学堂选在北府,庄琻很是高兴,趁太太们不在,她招众人去选读书玩耍的院子。 姐妹众人各自心思,都显得闷闷不乐,庄琻兴起,她们又不能不顺着她,于是,莺莺燕燕花团锦簇的随着去。 庄琻一路出门,载笑载言,一会子让人小心门槛,一会子让人仔细路边积水,一会子让人瞧着望那。她的笑声,随着言辞荡漾,一波赶着一波。庒琂插在姐妹们中央,庄琻所出的每颦每笑,她瞧得甚是清楚,如沐春风,清爽动人。 难得。庒琂心中浅笑。 庄玳与曹营官本走在前头,走着走着,曹营官反而落在最后,跟在大奶奶边上。庄玳也放下脚步,等庒琂同肩。 此刻,庄琻领头,也不知要赶往何处。 只见庄玳给庒琂介绍道:“我们小时候听说这处院子有过名字的。如今,名字没有了。妹妹你一路进来,可仔细观察了?” 庒琂自然观察仔细了。 从屋里出来,向北走,拐了几折回廊,过了一处山水园子,入来是满壁花山,过花山即到这里了。映眼的是一处山水楼厦。这么好的地方,可惜没名字。确实也没发现有牌匾。 沿着脚下石板路,通径而去,路的左手是一壁花草,右手是一汪春水绿湖,湖边栽种有姿态万千的老树柳,垂柳条尖轻插入水,水面如镜,镜上春鸭对对,鸳鸯成双,白鹤展翅,黑鹅掌波。湖并不大,一眼不眨,便能环完。湖水中央,有一船房,船房四周飘萍湖藻,并蒂莲生,偶有浮鱼仰息,涌起环环波光。船房上搭有一竖木桥,那木桥延伸至岸上,岸边不远,三五十步又有假山流水,假山后头,或隔离不下一二十步又筑有亭。 亭子后头是一片绿植和连绵不绝的山水奇石,石边是几道阡陌小璐,却不知通往何处。亭子右边,是一片蒲苇,时在春开,正起新绿。亭子左边,便是那所红漆大厦,远观十分宏伟,共三层,每层外部设有围栏,人可在上头扶栏放目,观赏院子景象。 这所大厦是独厦,无任何旁支屋子,进来时,能一眼见到它。越是远看,越是觉着楼厦孤独,即便恢弘刺眼,也看不到一丝生气,闻不到声息嬉闹。 庒琂心中惊叹,庄府之大,实乃令人叹为观止,几度以为自己走遍庄府了,谁知,北府还有这样一出境地。 又不得不思考寻仇雪怨的事来,自己的脚跟还没数落清楚呢!如何报得?想想,自己这一年来,似放眼全观,实是井底之蛙,看到的或许才冰山一角呢! 庄玳忽然跟自己说这一句,庒琂从忧伤中回神,笑道:“这么好的园子,我竟然没来过。我们府上可还有这样的园子?” 庄玳道:“有的有的。还有好几处呢。北府这里也不单这处,外头还有。妹妹来北府来得少不知道,我们小时候经常来玩。我悄悄与你说,我们四府里头,就北府最大,东西最多。妹妹往后看着,就不难发现了。” 庒琂道:“日后天天来,也不怕看不到。” 是的,时至日后,想起今日的话来,真是如此。可日后那些事,人为手段所致?还是阴差阳错步入? 此刻,庒琂不知前程事,也料不定会如何发生发展。 终于,站在楼厦之下。 庄琻招呼诸人快些上楼,万金要去打开楼门,她不给,要亲自去开。转眼,姐妹其他人跟去了。庒琂反而愣住,驻足仰望。 抬头,阳光斜洒,闪闪晃眼,特别是卷云屋角,那光闪射下来将它裁割得如同剪纸一般硬冷。庒琂下意识地举起手,用手绢挡在额头上,眯起眼睛再细瞧。果然,庄府阔气,名不虚传,连那卷云瓦楞都这般精致,琉璃珠翠,碧中橙黄。正要转眼下来,忽然听到一阵风铃声,顺着风铃声方向望去,看到卷云瓦楞下方的三角内挂有一枚金色铜铃。 风,带着情感而来,一阵未停,一阵又起。 铃声一阵响于一阵,入耳倾听,宛若仙庭玦曲,铃铃不绝,又似古钟音乐,排山倒海。庒琂转身看其他屋檐角下,各处都挂有呢。 庄玳轻轻地拉住她:“琂妹妹,走吧!” 那时,诸人已随庄琻进屋上楼。 门口处,大奶奶扶门留步,犹犹豫豫地看庒琂几眼,大约是想等她一同。 大奶奶的神情,庒琂执意,她稍稍推了庄玳,道:“你先去,我再看一会子。” 庄玳不愿走,赖着笑脸,道:“妹妹看什么,我陪你。” 庒琂推他,道:“不用你陪!我看这屋子没名字,在想个好名字呢!你先去吧,别打扰我。” 庄玳听闻,急拍手叫好,仰起脖子对楼厦上的人呼道:“琂妹妹说这处地方没名字,我们要给它拟一名字来。你们也都想一想呀。” 说着,庄玳拔腿上去了。 见庄玳走,庒琂重整衣装发饰,轻轻撩起袍裙,微步向大奶奶身后跟随。 入那门,看四下没人注意,庒琂快步走到大奶奶身后。 大奶奶会意,扭头脸来对她笑。 庒琂自主的伸手扶她,道:“嫂子慢着点儿。” 大奶奶岂敢要庒琂来扶?往昔往日,大奶奶跟庒琂从仙缘庵逃难至此,她还叫慧缘的时候,一直伺候庒琂呢!如今,庒琂放下身段,反而伺候她。 大奶奶不敢受用,稍稍推怯,道:“姑娘小心脚下,楼梯怪陡的。” 庒琂没松开手,抓得更紧了。 是的,如今进北府,能让自己紧抓之人,也只有慧缘了,也就有一路扶持走来的大奶奶了。庒琂怎可轻易放手? 大奶奶步步轻举实踏,顾盼前后,低声言说:“才刚在屋里,姑娘为难了。我看着,实在为姑娘着急。幸好,所有的为难都迎刃而解。” 庒琂笑道:“嫂子的关心叫我感动。只要有嫂子在,多难的事儿,我都觉得自己有依靠,便无所畏惧了。” 大奶奶稍是顿住,只是瞥了一眼,又抬脚向上走,道:“我也头一回来这里。庄府真大呀!以前,我觉着那庵里很大,对比来看我真是井底之蛙。” 庒琂道:“我何尝不是?” 两人上了二楼,姑娘们已在三楼了,庄玳跟她们在上头嬉笑说话。曹营官没跟上去,倒是在栏杆处站着,似等人。 见庒琂和大奶奶上来,曹营官迎笑作揖,道:“她们在楼上呢,姑娘和奶奶仔细脚下,往上走更是艰难了。” 庒琂和大奶奶听闻,相视一笑,再感激地对曹营官说:“曹哥哥心细。” 曹营官哈笑着,眼神发光,直将大奶奶盯住。 大奶奶或觉着不好意思,别开脸面。 庒琂不懂这些情意,只管自己还有话要跟大奶奶说,便催曹营官道:“曹哥哥先上去,我们会小心的。” 曹营官不好不走,遂而依依不舍的上去了。 随后,大奶奶才转过头脸来,对庒琂道:“越往上走越艰难了。姑娘,脚力劲儿是要使的。” 庒琂微愣。明显,大奶奶话中带话。 大奶奶主觉地拉住庒琂的手,轻摇道:“老太太的话,姑娘听得清楚?供佛为名。” 庒琂坦然笑出,道:“嫂子对我那一笑,我已是想到了。如今这般,我反而不怕了呢。只是万一撞见,到底是旧人啊,抬不起头脸也是有的。” 大奶奶点头道:“那日我就是这般。后来我想过了,老太太站在你这边无疑,一切巨细为你思考,也不消害怕。只是我觉得,纯光留在庄府,留在寿中居,日久成虎患啊。” 庒琂点头,赞同她的话。 大奶奶叹了一声。两人顿住了。 少顷,庒琂道:“嫂子可有什么法子让仙缘庵的旧人离开?” 大奶奶咬放两下嘴唇,正要说呢,楼梯口忽然蹿出一个人头来,明晃晃的珠翠打在扶栏上,发出嘎啦啦的响声。 接着,便听到庄琻呼道:“你们两个是在商量给这楼取名字么?可有了?” 大奶奶收住一脸紧张,换出笑容,摇头。 庒琂比之自信,略快步上前,对庄琻笑道:“原本这楼叫什么?” 庄琻微想,道:“红楼!” 庒琂“噗嗤”一笑,已飘然上楼梯了,到了庄琻边上,快意地拉住她,道:“楼本是红的,为何还取‘红’字?重复了呢,难怪后来又不要。” 庄琻道:“妹妹你说的真是!我后来听说叫‘红楼’觉着太过女儿家气,少了些刚性。如今说再取名字,我们取一个我们喜欢的。如何?” 庒琂欢喜答应。 一会儿后,众人在三楼顶层栏杆外头布置一圆桌子就坐,又备有茶果。头先姐妹间的嫌隙,随这一路的欢笑冲淡去十之八九。庄瑜的说话也多了起来。 只见庄瑜道:“也不知太太和老太太许不许我们要这园子。” 庄琻拉住庄瑜的手道:“四妹妹放心,只要你们看上的,没我拿不下的。请你们相信我。” 庒琂笑道:“二姐姐这口气,跟商埠行家一样。如舞文弄墨倒委屈你了,不如转行跟太太和老爷主商务去。包管是商业巨女,巾帼不让须眉。” 庄琻被夸得脸红,扭扭捏捏推了庒琂。 庒琂等人被她这举止形态逗乐,俱笑成一团。 当下,楼下有丫头来问:“老太太问姑娘们是不是来红楼了,要是姑娘们喜欢这里,她让太太准许在这里开学,姑娘们若是不喜欢,再挑其他的园子。” 庄琻起身,扶栏杆向下道:“我们选这里了,哪里都不去。你回去给老太太、太太们说,我们就在红楼!别的不去了!另外,跟二爷也说一声,他好歹知道我们选这儿了。” 来说话的丫头欣快答应,去了。 没去一阵子,那丫头又来,说:“老太太说这地方的名字没了,请姑娘和爷做个名字来,说是添名助号,才能习学长进,守得住的才是爷和姑娘们自己的。。” 庄玳笑应:“知道了,知道了!你回老太太去,我们想好了之后,拟出几个名字来叫她过目。” 丫头这才去。 余下,众人开始为红楼取名字。 可是,取什么名字好呢?庒琂想:这名字得取得谦虚一点方好,不能顶撞前人曾用过的名字,也不能盖过庄琻姐妹主家人的身份。 姐妹兄弟几个,或心中有数的,或没数的,都没出口,等庄琻先说。 没一会儿,庄琻说了一个,众人听后,哑口无言! 第四十三章:折桂 关于这处楼厦的名字,庄琻出口取两个字:“绿楼”。 庄琻的解释是:“以前,这楼漆红,便叫红楼。才刚琂妹妹还说呢,本就红色,再用‘红’字,十分繁琐。既然人人知道红,为何还题红?若要叫红楼,不如叫‘红红’当妥。如今要重取名字,不能落他们旧辈的俗套,那我就大胆与之逆反,它红过,那我就来绿的。你们觉着如何?” 众人听她的名字以及她这番解释,无从反击,自然哑口无言了。 其中,庄玝哑口,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讥笑。庄琻听到了,推了她一手,啐道:“你有好的尽管说,笑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到的比我的好?” 庄玝叹息道:“二姐姐的最好,是你府上你说的算。还叫我们说什么呀!按你的意思,就叫绿楼吧!” 说着,又捂嘴笑。 庄琻“呸”回应,怒眉倒竖,指着庄玝道:“你这蹄子就会耻笑人。我又不是霸王武则天,只容得我自己的,容不得别人?你有好的,尽管说。就算你没有,在座凡是有的都可以说。我们挑好的用。横竖别人笑话,我们一同担当,又不止笑话我一人。” 庒琂见庄琻生气,赶紧劝道:“二姐姐何必生气,一个名字而已。好或是不好,每个人见解不一样。才刚老太太不是差人来说话么?三哥哥还说拟好了名字,要拿去给她老人家过目呢!我们多拟几个,到时看老太太和太太们的意思。如今没定的名字,怎知哪个好,哪个不好?” 庄玝脸红了,瘪起嘴巴,翻白眼向庄琻,道:“同样的意思,琂姐姐说的就比你动听。我也没说什么,你就这样。小气呢!” 庄琻“哼”出声,伸手挽住庒琂的手臂,道:“琂妹妹,该你说了。你也说一个。” 庒琂不敢越位份,谦恭道:“先三姐姐吧,或三哥哥也行。往下排就是了。” 庄玳背着手站在栏杆边上,瞭远而望,似没听见庒琂的说话。曹营官则趴在桌上执笔记录,眼下,已在纸张写下几个字,如是:“绿楼,二姑娘。” 此是备案,好拿去给老太太她们过目。 因庒琂想以辈分轮说,众人都扭头去催促庄玳。终于,庄玳听闻,扭过头脸来,问道:“你们先吧!我还没想出来。” 他这样说,谁都不好强扭他出一个。所以,往下是三姑娘庄瑛出。 庄瑛道:“丹霞居。既‘红’犯了冗俗,若用‘赤’,有犯与‘红’同等,显得直白,字面意义让人失去遐想,无遐想便空洞了。我想表现红楼,‘丹霞’二字最恰当。古往今来,人人都惊叹夕阳无限好,只见霞满天,悲秋叹暮,朝白暮红。北宋诗人曾巩有一首大作名为《丹霞洞》,里头有一句十分应景的句子‘初谁凿险构楼观,更使绕舍开芝田’。换用到我们这楼,我觉着合意。” 岂料,庄玳摆手道:“我觉着俗,丹霞尚可,这‘居’就市井了些。你看外头商埠街行,经常看到什么‘醉仙居’、‘万寿居’、‘如意居’,连我们老太太那处还叫‘寿中居’呢!听起来老气横秋,没个七老八十的人怎好意思用。我们这样的年纪,卖弄起老学究的模样,岂不是叫人笑话?” 庄瑛点头,觉着也对,便又出一个:“‘湖边坞’可使得?” 曹营官在做记录,听到这三个字,笑道:“倒像湖上那船房的名字。” 庄瑛脸色急红,垂下眉目,不语了。 庄琻道:“一人只能说一个。‘湖边坞’别记了,比我那个还难听。”她让曹营官划掉,曹营官不划,她自己抢下笔杠涂,去掉了。 庄瑛见着,很难堪。 接着,推庒琂出。庒琂道:“按你们的先排着吧!我在最后。不然,让大嫂子先出。” 是呢,若按兄弟姐妹排位,没人能比得大爷庄顼的排位大了,大奶奶又是庄顼的正室,再怎么轮,该她了呢。 庄琻嘴里没应,脸上有些许嫌弃。 庄瑜很是谦和,对大奶奶勾首道:“嫂子请。” 大奶奶微微一笑,道:“我垫在姑娘后头吧!你们大哥哥要是来,也得让你们先的。” 庄琻冷笑道:“又不是抢着吃糖,用这些虚礼做什么?尊老爱幼,在我们这里,派不上用场的。要我说,谁有就谁说,节省时间玩耍其他的。” 大奶奶提起嘴角,扯动几下,没话。 尴尬一会子。 庒琂递个眼色给庄玳,庄玳会意,笑道:“那我出一个吧!我说了,你们不许笑我。”顿想,目光露出些许希冀,之后道:“你们鲜少出府,不知道外头办有女子学堂吧?我们家里办学,又是女孩子多,不如就叫‘新女子学堂’,如何?” 没人应话。 曹营官赞道:“好名字。我记下了。” 庄琻道:“为何要把女子提出来作名字?你是觉得女子无才,可怜我们么?红楼名字,女儿之态够重了,你这个‘新女子’比之更甚。你好歹也想自己一想,你和二哥哥可是男子,夹在女子中间读书,传出去够叫人笑你十年。” 庄玳笑道:“十年又如何?十年寒窗,美人如玉,红颜相伴。极好的事,外头人只可仰望,还好意思笑我?” 庄琻听毕,哈哈作笑,连连说庄玳想法清奇,污秽藏诟,厚不知耻。 往下,是庄瑜拟名,她倒不扭捏,直口道:“我出的无典无故,心随口出,我拟‘读书’。” 曹营官一面笑一面记录。 众人未作何回应。 庄瑜拟完,庄瑗抢道:“我也有,六姐那个我也帮说好不好。我出两个。一个是:‘介个书屋’,一个是‘瓮中人’。如何?” 众人笑七姑娘爽利,取的名字拐头怪脑。 庄瑗道:“书上常说,‘一介草民’‘一介书生’,‘介’乃是平常人家之意。我的想法没哥哥姐姐们高深,我知道我年纪小,哥哥姐姐们或许选不到我的名字。可我觉着用‘介’甚好。前几日,我们太太跟我们讲一个故事,春秋晋国,晋文公的介子推曾割自己股熬汤奉君解饥,与主公在外流亡十九年。文公即位,赏赐百官,竟忘记赏赐于他。因此,介子推携母隐居归林,不问世事。后来,有人出了句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怒,终不所见处所。’文公知道,点评说‘此是介子推也。我定世安稳,忘他恩劳所致’,文公让人去寻介子推,谁知介子推不知去向。我这般说,哥哥姐姐觉着壮烈些,不适宜书阁名讳,但哥哥姐姐可想过,读书识字,不正是学的忠君忠信忠于自我?当也是‘瓮中人’。那介子推死与绵山,晋文公公告天下,将那山赐名为‘介山’。可见介字的重量。” 谁也想不到庄瑗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才学。 庒琂敬佩得很,拉住她的手,道:“妹妹厉害。这是幺姨娘日常教你的?” 庄瑗点头。 庄玝笑道:“姨娘把她当男儿状元郎来养活,什么都教。我也羡慕得紧。” 庄瑗羞涩,主觉地道:“我说完了,该姐姐和嫂子了。”一把庒琂和大奶奶看住。 庒琂礼让,对大奶奶道:“嫂子先请。” 大奶奶正要推辞,作为记录人的曹营官抬头笑道:“大奶奶说吧!我也好奇你会拟个什么名字来。” 这么说来,大家都齐声起哄,定要大奶奶出一个。 大奶奶望了一眼庒琂,稍稍点头,道:“那我先姑娘出一个,请大家莫讥笑我才学浅陋。” 庒琂道:“嫂子不必过谦,我知道你的才学。” 大奶奶羞涩了一回,尔后,沉思片刻,出道:“轩辕学堂”。 众人听后,沉思。无人说话。 大奶奶环视一眼,自嘲道:“我说我才疏学浅,不足道耳。让你们笑话了。” 庒琂道:“嫂子出的是大名字大智慧。轩辕者,乃是人文初祖,三皇五帝之首呢!若不是犯上的话,我料你会出个‘帝鸿学堂’来!” 果然,只有庒琂能懂自己。大奶奶深深感激,再望庒琂一眼。 庄玳或是有不同的意见,他心里觉着这名字有些卖弄了,口里不说,只是想,如今听庒琂解释,十分合理,禁不住对大奶奶另眼几分。 轮到庒琂。 众人静静等待。 庒琂并不是顺口急说,等人催促几回后,她才道:“容我想一想。你们出的都是极好的,我若出个不好,又叫你们笑话我。” 庄琻道:“这有什么,我第一个说,也没时间思考的呢!若论不好,最吃亏是我了。” 庄玝、庄瑛也附和庄琻的话。 庄瑜见拖的时间久了,道:“琂姐姐快些!要知道这样,不如把篱竹园的也请过来。这会子顶一顶,你就有时间了。” 这话说的无心,却也有心。 要知道,庄琻和曹氏不待见篱竹园。 究竟而言,庄瑜没原谅庄琻此前笑话自己那事儿。 眼下,庄琻听闻,冷冷笑几声,没话。庄瑜适当回了个笑嘴,当是误了口舌。 谁知,庄玳道:“哪敢请她们。不说姨娘挺那么大的肚子不好走路,就是那位姑娘,我可不敢招惹的。” 说的就是娜扎姨娘有身孕,意玲珑有武功。 因庄玳这么说,大家知悉,会心一笑。 之后,又催促庒琂赶紧说。 庒琂觉着正是时候,咳了几声,镇静道:“我出的名字,就两个字!‘折桂’。” 大家异口同声:“折桂?” 庒琂笑道:“是的,‘折桂’。摘折贵位,群冠及第,楼之赤红,桂叶凝绿。” 庄玳拍手道:“妹妹这个妙,该有的意理都有了,还好听。”催曹营官道:“快把琂妹妹的这个记在最前面。” 庄瑜道:“姐姐,名字是好,可有大故事?” 庒琂咬着嘴唇,装作思考,摇头。 庄琻、庄瑛、庄玳、庄瑗等人都歪着脑袋等,或许,都想知道‘折桂’还有其他解释。 庒琂看众人如此期待,便心神荡漾瞟了一眼庄玳,笑道:“有!大大的有!” 这句话未停,楼下传来一阵惊闻。 众人急转头去看楼下,不知是何人出何事了。 第四十四章:四十二章经(上) 楼下。 来了两个小丫头子,叽叽喳喳的跟侯在下面的丫头说话。 众人在楼上听闻,以为出什么事故。庄琻十分不满,脸显怒气,趴在栏杆上对下面的人道:“有规矩没有?没看到人在上头议事呢?” 底下的人赶紧悄声闭嘴。 庄玳摇头作笑,示意回坐。才刚坐下,楼下的丫头噔噔地上楼来,气息尚未喘足,道:“爷,姑娘,外面的人来说,老爷们要来。” 众人听闻,猛然吃惊。 庄玳道:“是要来红楼么?老爷们来这儿做什么?” 庄琻追问:“是哪几位老爷来?” 丫头缓一口气,再道:“外头的人说,老爷们听说老太太愿意出来走动了,便都来北府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告诉他们,说爷和姑娘在红楼给楼取名字。老爷们知道了,说要过来瞧。哦,四位老爷都在。” 庄玳放心了,道:“好在不是府外的老爷们。” 庄琻噗嗤一笑:“看吧,还要取名‘新女子学堂’?还未定夺呢就怕丢人了。”连忙摆手向丫头:“你下去吧,准备些好茶来。老爷们要吃好的茶,我们这些淡了不合他们的口。” 丫头不走,踌躇半响,道:“老太太不许老爷们来,让在那边等着。” 庄琻啐了一口,拧了丫头一手臂,道:“你个烂嘴巴一句不能说完?须得砍了几截儿来说,我有性儿等你是不是?存心有意害我们着急呢!” 丫头疼得皱眉头张口,却不敢叫唤,赶紧说:“老太太说,爷和姑娘们要是取好了,带过去给瞧瞧。若没好,再细想几个好的来。晚些时候吃饭,大家一起裁夺。用到名字的,老太太给赏,老爷们也要给赏,二太太更要给大赏。” 一口气,语速极快,说得清楚明白。 之后,庄瑛轻抚那丫头,示意她赶紧下去,以免又遭她姐姐虐待。 丫头见势,拔腿冲下楼。 听闻老爷要参与定夺红楼取名,诸人有兴奋的,有担忧的。庒琂便是担忧人中之一。才刚她说“折桂”有深意,此刻,后悔一时俏皮夸下海口了。 当下。 庄玝转个神来,再问庒琂:“姐姐,你才刚说大大的有,是什么呀?” 庒琂露出难言之色。 庄琻笑道:“听说老爷们来,琂妹妹是被吓懵了。我可告诉你们,几方有赏呢!若是你们怕,都别报了,报我的就成。得了利,我们利益平分,琼浆玉露,均得一杯,好不好?” 庄玝嗤鼻道:“你的也能行?要推崇,我推琂姐姐的‘折桂’,只是我还好奇,琂姐姐为何出这两个字。” 庒琂本想以徐再思的《折桂令》来玩笑,可这行景,老爷们来了,一旦拿这个开玩笑,众人再对他们说,自己岂不是显得轻浮了?便因此苦恼。 庄玝又是穷追不舍之人,问了一次又一次。 无奈之下,庒琂解释道:“原本是没有的。如今就有了。老爷们对二哥哥、三哥哥很是看重,这个无疑吧?” 众人点头。 庒琂笑道:“这又为何?不就为了哥哥两个读书应考,谋得个好前程?最好是高榜殿堂,折桂于众,状元及第。虽说我们是陪衬玩读,到底也希望他们有个好的前程结果。所以,我寓意哥哥们读书奋发,早日折桂。” 庄玝叹道:“原来这样。”显得有些失望。 庄瑜在一边笑道:“我以为琂姐姐如七丫头那般,会引来什么典故故事呢!这也好,现成的故事。日后能成经典。” 庒琂很不好意思地点头端礼,表示感激。是呢,能不能成为经典谁知晓?这位三哥哥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二哥哥又是那副德行,对于仕运没多大的兴趣。 但是,庄玳很是感激庒琂,道:“还是琂妹妹心存温暖,时时刻刻想着我跟二哥哥,取个名字不忘记鞭笞我们。感谢妹妹了。”向庒琂作揖。 庒琂回礼。 大奶奶见庒琂只说这些,又见庄玝失望之态,便插话补充道:“姑娘的‘折桂’并非无出处。” 庄玳兴奋道:“嫂子赶紧说。” 大奶奶笑道:“何须我说呢?天下良书,俱有记写。三爷读书,随意翻阅都看得到呢!” 庄琻听了这话,捂嘴笑道:“嫂子这话真真好,打了他的脸。他要是知道,能拖到这个时候不应试?” 庄玳涨红脸面。大奶奶原本想抬举庄玳,谁知被庄琻一语点破,反而成笑话他了。 因此,大奶奶歉然施礼,道:“都是我误口无舌,无心之言。并没贬三爷的意思。” 庄玳道:“嫂子多心了。那是二姐姐看不惯我,老用这些话来恶激,我偏是觉着嫂子说得好。” 庄瑗跟庄玳感情极好,不忍看到他被欺负,便道:“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哥哥以前说过的,怎会没有?” 说着,她还去拉住庄玳。 庄琻将她拉过来,啐道:“你个小丫头子,站哪一边呢?还帮他说话。” 庄瑗道:“是姐姐说哥哥不好,我觉着哥哥好才说的。” 既然说到这份上,不想让人为难庄玳,庒琂羞羞涩涩地也参一言,道:“桂林之枝,昆山之玉。还有芝兰秀发,折桂争先。算不算‘折桂’出处?” 庄玝听闻庒琂说这话,赶紧拉住庄瑜和庄瑛,道:“看吧,果然是有的。她就是不愿意抖漏抖漏给我们知道。” 庒琂道:“班门弄斧,说你们知道的也没趣儿。我随意说那两个字,就引出你们这些矛盾来,都是我不好。真是说了难,不说也难。” 众人笑。 尔后,庄瑛默默道:“《佛说四十二章经》有曰:人有二十难。贫穷布施难。豪贵学道难。弃命必死难。得睹佛经难。生值佛世难。忍色离欲难。见好不求难。有势不临难。被辱不瞋难。触事无心难。广学博究难。不轻未学难。除灭我慢难。心行平等难。不说是非难。会善知识难。见性学道难。随化度人难。对境不动难。善解方便难。’这才是真难大经,姐姐好善,说难则不难。” 听后,庄琻皱眉道:“你说的什么,满嘴的‘难’。还是说你的‘湖边坞’吧!虽难听,也比你难长难短的让人易懂。” 庄瑛闷住,不语,摇头叹息,显得有些抑郁情绪。 庒琂看这对姐妹,真是各具神奇。二姑娘跋扈中透出世中平俗,且占有欲强。三姑娘恬静中散发善念,显得淡泊无求,从她《佛说四十二章经》就可看出。或许,三姑娘庄瑛明白‘断欲无求,当得宿命’的道理。 再有,庄瑛引用佛说箴言,让庒琂心里忽然泛起一层迷惘来。那《佛说四十二章经》还有说道‘忍辱多力,不怀恶故,兼加安健;忍者无恶,必为人尊。心垢灭尽,净无瑕秽,是为最明’,自己忍辱曲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昭雪,惩治凶恶,可因一恶人联及他人,那自己的所为不正是大恶大毒之人? 幸好庄玳岔开话题道:“如今,还有谁没说的,赶紧说一个,凑好了我们去见老太太吧,想必都在那里等着呢!” 曹营官放下笔,对庄玳道:“还有我没说,不过,我说了等于没说。略了我吧!” 庄玳不依,非要曹营官拟一个。 推脱不了,曹营官在记名备案纸末添了一个,大约是几个字:“石头迹。” 庄玳瞟了一眼,笑了,但没说什么。庄玝和庄瑛有些奇怪,拉上庄瑜也去瞧一眼,怪道:“名字有意思,倒是什么意思呢?” 曹营官抿嘴笑,将大奶奶看了一眼。 此处,或许只有大奶奶能领悟到了,那日,因受曹氏的威胁,她从府外回庄府没直接回镜花谢,而是在北府呆了一阵子,尔后才回镜花谢见庒琂。从北府出来的半路上,她百般伤心,于是坐在湖边石头上哭泣,正好曹营官路过看到了,还出言安慰一番。 大奶奶略是一笑,遮掩遮掩,当是没见那几个字。 因没其他说话,众人先后下梯子,一起离开红楼。曹营官执着记名纸,说要给老太太和老爷们评断,选出一个名字文魁来。 原路返回。 路上。 庄瑛的情绪低落,淡淡的表情,绵绵的步子,显然介意她姐姐庄琻才刚的说话。出来后,庒琂便一直注视着她,想找些话来与她说,以能宽慰,所以略放慢了脚步跟她同肩。 走了一段路程,庒琂才对庄瑛道:“今日是你生辰,怎拉着一张脸呢?” 庄瑛抬起下巴,示意庒琂看她姐姐庄琻。 庒琂自然明白,沉沉一笑,道:“姐姐才刚还用《佛说四十二章经》说话,里头不也有清净安乐,道不失矣?” 听闻这句话,庄瑛神色转喜,楚目含笑地望住庒琂。 庒琂向她挤了挤眉毛,倒不再说了,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继续跟着众人走。 回到正院屋前,有丫头报说,老太太在太太屋里坐着,跟老爷们说话。获悉,庄琻一脸兴奋,如获大喜,连忙牵扯曹营官的衣袖,让他赶紧去递记名纸。庄玳也催促他去。 曹营官怕去见老爷们,遂而跺脚道:“你们去,我去不合适。好歹是你们府上的事儿,我一个外人掺合什么呢!” 庄琻猛力推他,道:“少啰嗦,赶紧的!” 曹营官不动,站得跟木头似的。庄琻又骂了几句,实在使唤不了,转头让庄玳去。 庄玳连忙摆手,怯生生的。 末了,庄琻愤慨道:“身为男子这般担惊受怕,日后难成大事!你们丢不丢人。”便去抢曹营官手中的记名纸。 那会儿,庄玝挺身出来,道:“这有什么怕的,我去!” 庄琻微愣,缓缓地将夺过来的纸递给庄玝,斜眉垂眼,道:“好吧!你去!从今以后,你就他们的主儿,领头班主带头领袖!” 庄玝接过纸,哼了一句,道:“不用!高帽子留你自个儿戴吧!二姐姐!” 说完,庄玝大步坚定地朝老太太和老爷们呆的屋里去。庄琻却一动不动,还捂嘴笑个不停,并假声对庄玝道:“五妹妹,选好了名字记得出来通报一声。若是选定了我,赏银分你一半儿!” 庄玝本走到门帘处,忽然止住脚步,转头过来,朝庄琻冷冷邪笑,再扭头向门时,已钻进去了。 庄琻目送庄玝进屋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然后笑对众人道:“我是要去的,可五妹妹不让呀。我这二姐姐平日在她眼里也只是摆设而已。”后半句,转眼对庄玳说:“谁叫你们西府就她一个女儿,你们老爷又爱把她当掌上明珠!不像我们,我们老爷还……”说到这儿,她收住笑脸,似乎,往下的话勾起什么伤心事了。 庒琂感觉庄琻有些不对劲,关心地问:“姐姐,怎么了?” 原本,庒琂不想问,奈何庄琻这么目中无人!如今而言,西府不止有庄玝一个女儿,庒琂也是西府女儿之一。眼下,从庄琻的神情看,她后半句话应不太好听,所以她止住了。按庄琻的性格,她绝不会说一句留半截。 此处,庄琻拿庒琂开刀,庒琂必然要回敬,在她伤口上撒盐。 庄瑜也很奇怪,稍稍拉住庄瑛,眼神在问庄瑛。 庄瑛平静道:“我们老爷说,我们两个是赔钱货!” 见庄瑛那样说,庄琻已收住的笑脸又散开笑容,啐道:“你才是赔钱货。日后府里挣大钱可得靠我,我要养你们所有人!看老爷掴不掴嘴巴!” 府内这些父辈的责骂怨言,庄玳听多了,庄琻和庄瑛发声牢骚,他只当是闲话,并无心听,悄悄地走到窗下,蹲在那里偷听里头的人讲话。 听了一会子,大约是听到庄玝汇报他们在红楼的情况,老爷们说了些什么,或许是有赞扬的言语。庄玳听到了,心神振奋,急忙向庄琻等人招手,让她们过来一起偷听。 庄琻玩心粗大,自然要去的,顺手又把庒琂拉上。见庒琂随庄琻走,庄瑗和庄玢经不住诱惑,跟去了。后头,庄瑛和庄瑜顶不过好奇,也蹑手蹑脚移步过去。 此处,独是大奶奶原地站着,一动不动。 庄琻发现大奶奶仍站在那儿,便转头来叫:“过来呀!说到你的了!” 大奶奶不想去,毕竟自己的身份不同于她们,自己是成亲了的人,有家室,该有大人的作风;但是如果不去,又怕得罪庄琻。正踌躇前行之际,屋里传来一声拍案巨响。 紧接听到一位老爷怒斥道:“胡闹!快叫进来!让滚进来说话!” 没半会子功夫,庄玝红脸扑扑地出来,嘟着嘴巴,用眼神示意窗下众人。 庄玳对着口型,微声传道:“让我们进去么?” 庄玝点头,伸出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微声答道:“圆润地进去。” 圆润,即是滚!老爷们叫他们滚进去说话呢! 第四十五章:四十二章经(下) 磨磨蹭蹭,终于进屋。 屋内。 老太太坐在炕中,炕头两边坐两人,左手边是大老爷庄熹,右手边是二老爷庄禄,炕正对的底下有一圆桌,三老爷庄勤正坐,四老爷旁坐,边上有丫头伺候茶水,圆桌两边放有四把椅子,分别坐着大太太秦氏,三太太郡主,四太太幺姨娘,娜扎姨娘,曹氏没坐,站在炕前于庄禄边上。各府姨娘站在太太们的身后。 此外,东府小姨娘在远处角落侧坐,倒有些不太合群。庄玳等人一进屋,便看到她在那处角落,手抚在隆起的肚子上,一副慵懒的样子。 才刚庄玝进来汇报情况,把记名纸给老太太、老爷们过目。起初,老爷们大为赞赏,因看到庄玳拟的名字,大老爷说了一句:“这孩子本末倒置了。”后头,纸张传阅到三老爷庄勤的手里,他一看,竟看到儿子拟的是“新女子学堂”几个字,顿生羞怒。 往后便是庄玳等人在外头窗下偷听到那声叱喝。 叱喝声是他父亲庄勤发出。 如今,庄玳战战兢兢的走进来,头脸勾得低低的,一副犯大错的模样。他身后依次站有,庄琻、庄瑛、庒琂、庄瑜、庄玢、庄瑗,再后是她们各自的丫头仆子。总之,乌泱泱的一屋人。 庄玳心生怯怕,丢了魂一般,进来也忘记举礼了。身后的姑娘们倒谨记这些,齐齐地给老太太、老爷及太太们端礼。因不见庄玳问安,庄勤先出口,严厉道:“也如你二哥哥那般没规矩,进来后目中无一人了?” 庄玳闻见,屈下膝盖,狠狠跪下。 郡主有些心疼了,稍稍抬眼看丈夫,可庄勤注视着儿子,却忽视了郡主的眼神。 好在老太太发话道:“也不是太要紧的事儿。我这才好了,你们又来闹,何苦呢!实在看不顺眼,你们四个统统走吧,取名字这事儿不用你们点头。”示意竹儿去扶庄玳起身。 庄玳死死趴在地上,不敢起。 庄勤道:“老太太,都是我平日散惯了他。子不教父之过,眼下不是为他取名字的事儿气恼,而是气他进来一点儿礼仪都没有。哪里像是我们府上的孩子了?” 老太太白了庄勤一样,道:“你越发能碎念了。多大的孩子,你整日要求这要求那的。这么多要求,也没见璞儿长进多少来!” 庄勤不敢说了。 老太太又对庄玳道:“玳儿,起身吧!” 庄玳听令似的,起身,仍旧勾头,他心里清楚,自己取的名字老爷不喜欢。若放在平日,做诗写文章,老爷这般说自己,自己得反驳个清楚。眼下是后悔,后悔取那个名字,后悔没叫曹营官划掉或随意涂改一个。 说到底是庄玳自己不愿当着庒琂众人修改已定了的名字,怕她们笑话自己胆小,没担当。 实际上,自己确实没担当。 原本,庄勤让他们进来,要好好训斥一番,谁知老太太十分维护,便不敢说什么了。 坐在一侧的大老爷庄熹笑道:“老太太疼爱得紧。那也无妨,左不过是我们老脑筋,比不得孩子们思想时新。才刚我看他们拟的名字,也都好。要诗意有诗意,要蕴理有蕴理。有这些书写情怀,不怕不长进,做不出好文章。” 老太太呛道:“那为何揪住玳儿的说事儿呢?莫非看不惯他?” 庄熹噎语,没好意思反驳顶嘴,闷闷的笑着。 老太太又道:“既然老爷们都看过你们拟的名字了,我想除了不好的都是好的了。那就从好的里头选吧!玳儿你也别委屈,别出心裁固然好,鹤立鸡群未必是好事。这次取名得功有赏,没你的份儿了,让你妹妹们得吧!” 庄玳恭敬地作揖,低声回道:“是!”显得委屈而失落。 落音,老太太便不再管庄玳了和取名字的事儿,转头叹息向庄熹道:“醇亲王走的时候也就五十开,不足五十五吧?” 庄熹道:“足年五十一。” 老太太道:“同为父亲,他这一世,可谓贵位顶天,太后又极其器重他。不说他有那样的身份,还是亲王。经两朝夹代的事够难为他了,他又这样兢兢业业,殚精竭虑。我听说,薨逝前还为颐和园建造操心,哪料得到,去年我还陪太后去那里驻跸呢,倒没曾想起他,后头是太后跟我们提了一句,说这园子可有一个人操心操到死呀!我没想到是他,出来后听人说,太后说的正是醇亲王。那时,他才离世几个月吧?” 庄熹道:“绪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走的。期年正是时候,所以,主上让葬于西山妙高峰。” 老太太听了,摇头,因想起是醇亲王的国孝期,便朝庒琂看一眼。是的,去年庒琂入府,还大办了一场过义礼,触犯了国礼禁忌呀!可是,自己过大寿,皇上和太后不也派人送礼物来了?可见,禁忌律例分明,私情而言,太后是给她几分面子了。 庄勤接过庄熹的话,道:“主上心念感孝,封了谥号为贤,入太庙了。听闻,主上还要亲自撰志文怀念。” 老太太笑道:“丰帝在世时常说,亲者割之不断,疏者属之不坚。果然是这个道理。”说完,脸上浮起一丝伤感。 庄勤道:“是这道理,血浓于水,人之常情。可是亲情难割,主上照顾周到了,朝廷的事,我倒觉着有些疏离。主上对二十多年前那洋教案……” 庄禄和庄熹听到洋教案三个字,赶紧咳嗽示意。 庄勤语误,赶紧止住,转话道:“我们做臣子的,不应当议论。我罪该万死糊涂了!” 庒琂听得清楚,这话从西府三老爷庄勤口中说出呢!去年家府失事,她逃亡中得药先生的救助,药先生说是三老爷祸害卓府,是他参了她父亲卓一君的本给皇帝才遭天祸,当时,具体参了什么话,药先生没说。后来,依稀听到与洋教案有牵连,那是后头药先生再来庄府见庒琂时说的。 如今,庄勤遮遮掩掩说洋教案,可见里头有牵连,或有不为人知的猫腻。毕竟,空穴来风不是人造的胡话。 庄勤仅此一句,忽然让庒琂对西府深恶痛恨。虽然如此,此刻的她并未表现任何。 接着,听闻老太太道:“那你们就听主上的安排。定什么时候去,你们就去吧!” 庄熹道:“下月二十。”想了一会儿,又道:“才刚听说老太太让孩子们一处读书。我们就想,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学习学习主上的孝悌,也学一学主上撰文奉祖的品德。因想到这个,我们就过来了,一则给老太太请安,二则给孩子们布置布置。” 老太太点头,称赞道:“也好呢!”转眼对庄玳等人道:“都听到了?” 庄玳领头应答:“听到了。” 坐在下头的郡主不太放心,开口嘱咐道:“待会子你哥哥回来,得跟他说清楚才好,让他跟你一同作篇祭文。” 庄玳又点头答应。 因看到孩子们拘谨,老太太对四位老爷道:“今日是三丫头和四丫头的生日,你们要留下吃饭还是出去呢?” 几位老爷不约而同地起身,对老太太举礼。 庄熹道:“有老太太主持,让她们闲散玩一日陪老太太开心,算我们做儿子的尽孝了,她们也尽孝了。我们几个在这儿,反叫他们不安乐。” 老太太道:“那好,你们就去吧!我看着你们实在心烦。除了应卯说些虚话,没别的实际事儿。” 四位老爷羞愧,再三举礼,临走时,庄勤对庄玳道:“如今我们几位老爷留下命题给你,要你作一篇祭文,以祭醇贤亲王。字句不可浮夸,要真挚可表。你可明白?” 庄玳回道:“明白了。” 身后,姑娘们端礼,表示也听见了,并目送老爷们出去。 至后,老爷们也没亲自点评他们为红楼取的名字。 评断名字优劣,就此交由老太太裁定。因老太太不想费脑筋,又推给太太们主理。 接着往后,几位太太以及姨娘们凑在一处,对红楼之名评头论足。庄玳和他的姐妹们静静的站在一边,以观结果。 在太太们议论出结果之前,老太太把姑娘们招过来,对她们说:“老爷们要玳儿作什么祭文,我看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也不像吉利话儿。那你们抄一抄佛经吧!正好我供佛,都诚一诚心,也显孝义。” 姑娘们点头。 要抄什么佛经,老太太倒没想得出来,她对佛门教理本不太明白,便把大奶奶看住。是的,大奶奶在仙缘庵呆过,自然懂得佛经要意。 所以,老太太笑吟吟地对大奶奶道:“姑娘们抄佛经这事儿,由你这个大嫂子监督。不过,你也得抄一份才好,毕竟领头的不能只看只说不做呀。” 大奶奶深端行礼,回道:“请老太太放心。” 语音刚停,庄瑛主觉地道:“那我先给嫂子报备,我要抄《佛说二十四章经》,可使得?” 大奶奶笑道:“《金刚经》乃是大乘,《佛说二十四章经》涵盖所有,摄大小乘教义。三姑娘心有所属,顺心而为,皆表诚心,何须备报?” 庄瑛脸色漾红,微微点头。 于是,姐妹几个都说要跟庄瑛一起抄《佛说二十是章经》。 庒琂反而不想抄经文,她想撰写一篇祭文,不为别的,只为祭父母亡灵。若还能再作一篇,她还要写痛斥庄府以及那个醇贤亲王的祭文。 趁姐妹们跟庄瑛说话,庒琂稍稍退后靠近庄玳,对他说:“我想写祭文。” 庄玳听得,脸上飞起一阵红辣,楚楚的盯住她。 恰时,太太们商议的结果出来了。由郡主代话公布。 第四十六章:珍珠塔 所谓结果,也就只有一人评断,其他几家应声附和而已。评断人是郡主,她代理公布。 为这事儿,太太们言语周旋好一会子。 在看记名纸时,郡主有意不发话,谦让着诸位太太发言和裁定。可秦氏推托说不太懂这些,曹氏更是无心弄墨,姨娘们谁敢吭声?到底,只剩下郡主和幺姨娘,幺姨娘这人是有文墨的,郡主便向她要主意。 幺姨娘对郡主道:“都不错,如我选七姑娘,你们说我护短。我选二姑娘或三姑娘,你们也要说我,人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双份的赏,又归到自家去了。想来想去,都是好的,若规避我们七姑娘,也规避二太太家的,眼下在东府和西府两家选了。我看都不错呢!” 幺姨娘这话似乎奉承郡主,有心眼的人都听得出来,她明哲保身,将难题推给郡主了。她若选七姑娘,人人说她护短,那么余留下的人选中,郡主要么选东府庄瑜,要么选南府七姑娘庄瑗,自己西府的庄玝不可选啊!幺姨娘已把‘护短’这词说出口了。幸好,庄玳被否决了,可以不必考虑他。 郡主微微一笑,道:“举贤不避亲,让你选个头名来还需沾亲带故的。若觉得你七姑娘好,选你七姑娘我也没话,我觉着七姑娘年纪小,才气倒不小呢。” 幺姨娘回道:“五姑娘也不差,太太不要让七丫头灭她五姐姐的优秀,上头还有四姐姐,三姐姐,二姐姐的呢!” 话来而去,跟打太极似的。 秦氏有些听不下去了,连叠道:“哎哟,我说两位太太。张真人在世未必有你们武功高强啊!” 郡主与幺姨娘一时想不到秦氏话里的意思,异口同声道:“我不会武功。” 猛然想起太极宗师张真人,才想到秦氏话里绵针,耻笑人呢。 郡主脸红耳赤,稍稍举起手绢捂嘴角,遮羞了。幺姨娘不像郡主那般,倒是对秦氏道:“既然说武功,太太岂教了大姑娘,四姑娘必定也会。这一局红楼名,四姑娘出的名字是‘读书’,顼大媳妇儿也出个好的‘轩辕学堂’。真要选,你看是直接选读书呢,还是先入学堂呀?她两个武功不分上下。” 说着,幺姨娘先笑了。 秦氏瞟了幺姨娘一样,略是不满,道:“你知道我不太懂文墨。不像你们出身好,天天吃得好墨汤。我不说话,那是请你们代选了,全权交你们裁定,这会子又说这些话来为难我。看来,书读多了反记不到事儿。” 幺姨娘以为秦氏生气,遂而露出难堪僵笑。 幸好,曹氏作为主家人来劝和,道:“争个什么,依我看,我们四府的都别选了。个个儿都好,不过,我们推中府老太太家的吧,想必琂丫头出的是最好的。” 其实,郡主也是这意思,可是庒琂毕竟也属于西府的女儿,自己真出口定庒琂,也避不了自揽护短之嫌,因而迟迟不敢表示。如今曹氏说出口了,郡主就假意顺个人情,道:“我们来北府吃席,一切听主家太太的。主家太太都发话儿了,那就遂主家太太的愿吧!” 曹氏摆手连连,道:“哎呀呀,我也只是说说。到底,是三太太你文墨精通,比我们好啊,你定,当我才刚放屁就成了。” 曹氏说完真不言语了。 秦氏冷冷一笑,对郡主道:“三太太,听她的吧!”下巴朝曹氏昂了昂,大致是要郡主听曹氏的意思选庒琂。 幺姨娘也点头称:“我也觉着琂姑娘出的名字好,‘折桂’,寓意我们玳儿、璞儿早日登科,金榜题名。” 郡主为难尴尬,勉强挣扎出半点儿微笑。 于是,郡主照几个人的意思,前来公布,公布前,先向老太太禀明。 那会儿,庒琂跟庄玳说自己想写祭文,不想抄佛经。恰时,郡主走过来,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们几个参详对照,比了几回,终于选出一好名字来。” 老太太示意孩子们寂静,再问郡主:“说来听听。” 郡主有些犹豫,再回头望太太们的脸色。太太们都含笑对郡主点头。 庄玳急了,催促道:“太太,选谁拟的名字呢?” 郡主道:“总之,没你的份儿。”再对老太太笑道:“孩子们给自己学堂取名,费了许多心思。单从字面来看,可见用心推敲的……” 没说完,老太太摆手了,笑道:“直说无妨!” 郡主稍稍点头,身形躬曲,微端小半礼,坚定地道:“综合太太们的意思,选琂丫头,她拟的名字是‘折桂’二字。” 老太太似乎意料之中,听了之后,没显得很意外,也没表露惊喜,只见她伸手朝郡主。郡主识意,赶紧将手中的记名纸递给她。 老太太接过纸张,端详了一会子,嘴唇默念着,完毕,递给庄玳,令他给自己念一遍,并解说这些名字的来历和含义。 庄玳按老太太的要求,将拟定的新名字含义、典故都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老太太点头道:“这样说,果然是琂丫头取的名字要诚恳吉祥如意些。” 庒琂很是意外,不自主地倾身向前端礼,先给老太太端,再转身向太太们端。 老太太受了礼,道:“若非琂丫头你名字带吉,我倒觉得七丫头的好些,深意不必说,像个读书人该有的,难为她年纪这样小。你大嫂子的那个也不错。可惜玳儿的了,跟他二姐姐三妹妹都没法儿比,还遭他老子一顿骂。玩性大了就这样,日后,由你们监督着,一定给我拧住他耳朵,让他上心读书。” 姑娘们听到,端礼应答。 虽然庄琻和庄瑛未被老太太褒奖,听到选出好名字了,也都高兴。毕竟红楼是北府的,有了名字,总归也是北府的地方。 庄琻跳上炕,挽住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太,那这事儿就完了?” 老太太不解,道:“那你还要如何?还要我选你的不成?” 庄琻扭捏娇嗔,道:“我不是那意思。老太太总敌对我,我说个什么都得有目的似的,把我想得忒坏了。” 老太太道:“那你叫我如何作想呀?” 庄琻道:“才刚说,选谁的名字有赏,这会子琂妹妹得了名头,你们实现不实现诺言呢?实现了,我们好准备着吃晚饭,今儿是三妹妹和四妹妹的生日呢!” 这话提醒太太们,也提醒老太太。是的,今日是庄瑛和庄瑜的生日,如今,给取名字的事儿搁置了,众人像是忘记了一般,竟无人关心。 庄瑜听庄琻那样说,对她此前怀有的怨言,一时间烟消云散了,好感重回昔日。她主觉地上前来拉住庄琻的手,表示感激。 庄琻也当此前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快意携住庄瑜的手,继续道:“看吧,寿星都站得不好意思了。” 尔后,曹氏名人拿银子来作赏不在话下。 从这儿开始,众人起身,拥护老太太步入生日家宴。那时,曹氏看到老太太赞同庄琻的话,便悄悄的让贵圆去准备了,等庄琻跟老太太斗完嘴巴,那边刚好摆席整齐。 贵圆来请两回,众人才去。 入席。 老太太与四位太太一桌,两位寿星分别坐在她左右,姨娘们一桌,姑娘们一桌,因庄璞未归,庄玳跟姐妹们同坐。 举筷子之间,老太太示意太太们不必伺候自己,即是不必给自己添菜增汤。 曹氏那会子没入座,还在招呼下人们再端热菜来,所谓热菜,是‘猛虎鹿肉炖凤凰’,这道菜用鸡汤炖煮北境雌虎骨头肉和鹿脯肉,很是养生保容。 老太太自然吃过,如今再见这道菜,却道:“我还说三丫头和四丫头生日,不过是吃肥鸭子和瘦母鸡罢了,弄这些大菜,可见太太们对姑娘一视同仁。” 曹氏尴尬一笑,里头委屈只有自己知道了,这道菜不正是为老太太准备的么? 庄瑚道:“二太太是借姑娘们的春花送老太太这尊大佛,可好了,太太们因此沾了好处。” 曹氏抿嘴笑,眼神勾勾的望庄瑚,挤了下眉头。 庄瑚一面说,一面接过那炖肉,放在老太太前面,又拿起小碗去盛,还没盛一勺子,老太太发话道:“给太太们吧!我不吃这个。” 众人惊讶。 幺姨娘道:“老太太不是最爱这道菜么?怎不吃了?” 老太太嘘出一口气,道:“给我准备两碗素面即可。” 众人大致明白了。老太太如今是供佛养身的人了,开始吃斋食素了。 一桌的菜,颜色鲜艳,一盘盘如同翡翠玉石珍珠,让人看着舒心,望着垂涎。老太太不吃这个,谁还敢动筷子?其他桌的姑娘、姨娘们更不敢动了。 最后,老太太道:“你们吃吧!跟我又不是同一扇嘴巴,我吃什么,不需你们跟着吃什么。或你们吃什么,我也不需跟着你们享受。总归有我自己的吃法。” 众人勉强吃一些,而老太太仅食用素面,还吃了两碗。 吃完,漱口洗手,再移步到里间客房就坐歇息。刚坐好,曹氏上来给老太太说:“请戏怕担扰老太太的清神,没活动,又怕老太太烦闷。所以我提前备了个玩乐,如今,请老太太示下,我才敢叫出来。” 老太太微微张眼,看了曹氏,道:“是什么?” 曹氏卑微躬腰,低声回到:“苏州马调。” 老太太眉头一皱,没明白似的,寻思着什么来。 曹氏补充道:“弹评说词,讲戏说书,没一样不会的。” 老太太嘿嘿笑道:“你当我没见过世面呢?马调尚可听听,丰帝时多兴的。”想了一下,再问:“会不会《珍珠塔》?” 曹氏懵了,这些曲艺说书编目,自己不太懂,之所以要请人来闹热,也是忽然想起的,毕竟生日宴,老太太主场呢,没个闹热不成活动呀!因请戏台子过于普通,老太太又常听,怕请来戏台子未必能入她的心,所以选来选去,就选弹评,略是安静一些,声音也小一些,对两位孕妇也好。 眼下,曹氏听到老太太问《珍珠塔》,她真回答不出来! 第四十七章:琐重重 《珍珠塔》乃是一个奋发图强的故事,更是一个讽刺势力小人之故事。 这编曲目,府中上年纪的应听过。因旧时的节目又是苏州的,京都传入并未十分广,庄府许多人未曾听过也是有的,所以曹氏被老太太问及,答不出来正是此理。曹氏视听文艺也不太入心,平日消遣,此项娱乐可有可无,记不到这些边角节目更是有的。 可有一人,听过,并且会说。 此人不是他谁,她是意玲珑。 意玲珑消停一阵日子了,不大爱跟人闹事儿,即便偶有时刻被北府的人欺负,因自己屋里藏有白发鬼母,至此事事迷藏,锋芒不露。如今,听闻老太太说苏州马调《珍珠塔》,她可喜欢了。小时候的她走南闯北,最是喜欢这弹评曲目,喜欢里头的故事,喜欢里头的人物方卿和翠娥,想到方卿羞辱姑母那桥段,她便抑制不住兴奋。 意玲珑站在娜扎姨娘边上,大约听了好一阵子关于她们的说话。 当下,曹氏吞吞吐吐不能答语,意玲珑故此道:“《珍珠塔》我也会,不过,跟说书那些先生比我比不了。方卿羞辱姑母最解恨,姑母顶着托盘跪迎状元公我最熟,我先来两句。” 也不等老太太惊喜之后发话,意玲珑假作姿态,口中有词,踏脚拍手,念唱而出。 完毕,老太太喜道:“是这调,也是这故事。” 曹氏岂是不知意玲珑在羞辱人?特别是说“顶盘跪迎”与自己此前去寿中居负荆请罪,异曲同工呢。曹氏心里恨得流血,半时却奈何不得意玲珑。 因而,曹氏温声暖调对意玲珑道:“我还找外头人来做什么,我们府上的姑娘就会。”又向太太们道:“我们府上的人,十八般武艺精了天通,不怕你想不到就怕你见不到呀!”再对老太太道:“不然,外头的别请来了,就让篱竹园的来一段,我看正好。” 老太太笑眯了眼睛,正要出口问意玲珑的意见。可意玲珑白了一眼曹氏,哼道:“别呀,我不全会。老太太要听,得听先生们的来。我们这种蚂蚱似的的人物,再有响儿也不是声儿啊!” 大姑娘庄瑚有些看不下去了,道:“这丫头太不懂得人情,今儿是你们北府三姑娘生日,不看你们北府的,也得看我们东府的,还有四姑娘呢。让你亮嗓子,那是抬举你。为两位姑娘祝寿出乐子,你自个也乐不是?推脱个什么呢?好歹老太太十分喜欢的,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来呢!” 意玲珑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也不巴结谁。我听的那《珍珠塔》是在市井茶楼里,跟你们这儿的人比,那算不得大台面,就是那里的先生来,未必是你们的口味话儿。我就更不愿意出丑了。” 老太太听毕,连连道:“瞧瞧,她是怕给北府丢脸!你们都误会人家了。”因而作罢,让曹氏请外头的人准备演绎说《珍珠塔》,幸好,来的艺人说会这编目。 表演节目,老太太说要到院外去,因外面有灯光照映,树影婆娑,人如淡彩,音若天降,那样好看又好听。后儿,郡主和幺姨娘觉着外头凉,怕老太太冷着了,劝说在屋里演绎吧,毕竟这弹评说词与演戏不一样,地方容下一二个人即可,花不了多大的地儿,再者说离人远了,还听不真切他们说唱些什么内容。 曹氏和秦氏等人也附和如此说。 老太太点头,应了。接着,曹氏让贵圆去请人进来。那演绎的人进来后,老太太问了一回话,大约用什么调子,敲打家伙来历,师承谁人? 弹说的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附属配乐,男的执口演绎。 老太太问他们师承何人,那艺人说:“塔王门下。” 老太太便不再问了,还示意众人坐好,安心听说。听到一半,庄璞回来了,悄悄地闪在庄玳边上坐,跟着听一回。 大约要听完整场,老爷们示意下人递来一张帖子,并附两份礼物,礼物是翠玉小玉如意。帖子交给老太太过目,玉如意则赠给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算是生日礼物了。 看过老爷们拟的帖子,老太太问传递的丫头说:“老爷们还有话没有?” 丫头子指着帖子,说:“老爷说,这样才好。请老太太三思而定。” 于是,老太太将帖子递给竹儿,让竹儿传给秦氏,秦氏看之后,又递给曹氏,曹氏随意瞟一眼,有许多字在上头,也没看清楚就传给郡主了。郡主一看,含笑点头,幺姨娘凑头来看,也笑了,没说话。 当递到庄璞和庄玳面前时,姑娘们都围过去看。 庄璞摇头道:“循规蹈矩,随便加什么也是老汤旧菜。” 庄玳道:“哥哥的世界看得广阔,越发不爱看这些。可是老爷们心血思考来的呢!” 言语当间,庄玳递给庒琂。 庒琂一看,只见上面写有三个大字,字是:折桂。中间还加个“芳”字。连起来,便是“折芳桂”,边上落一行解字。曰说:“鉴折桂托大,改入其‘芳’,意美言和矣。” 原来,老爷们出去后,还议论着红楼的名字,后头差人来问定了谁的名字,这边的人回话说定了琂姑娘的“折桂”,老爷们也觉着好,又觉着这名字无旁无属,不似家宅牌楼之名,还有骄傲狂妄自大之嫌,他们再三考虑,便在两个字中加了“芳”字。寓意“子孙如芳,百年正节”,又有“群芳争鲜”的意思,谐音通“房”,入得宅名,恰是好处;关键,破了托大的嫌疑。 老太太默默道:“折桂挺好,何须呢?不过老爷们的建议也是好的,要加就加吧!” 听老太太那样说,郡主以为她老人家想反驳,自己准备应对说话呢,后面见允许了,便不言语。 勉强挨听完整《珍珠塔》,老太太泛起困意,曹氏眼尖,便让人打赏艺人,结束了活动。老太太也没说什么,也让竹儿拿些银子来赏。待要离开北府,老太太又把众人聚过来说:“明日起,我不太出门了,今日我说的话从今儿算数。” 说的是寿中居自此礼佛。 太太、姨娘们端礼齐声,言说知道了。 事毕,老太太便不久留,言言笑笑出去,还不忘记对庄瑛和庄瑜贺喜。出了北府门口,老太太招手曹氏走近,对她道:“我原意等璞儿娶亲之后再看二丫头。眼下,璞儿不着调不着影儿,指望他怕是耽误二丫头了。你要是得空,该放手就放手让大姑娘忙去,你自个儿留点时间照顾照顾二丫头跟佟府,我看佟府那孩子是个老实的读书人,二丫头高攀人家去了,何不趁‘折芳桂’开门集学,让来走动走动?感情增益是需要,不然同你跟二老爷这般吵吵闹闹过半辈子,二丫头那脾气够她吃的。我怕她吃亏。再有,璞儿跟张府那姑娘锦书,要是相好了,你也帮说和说和。一举两办,那是我礼佛见应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曹氏惊叹老太太深谋远虑,想是老太太借开学一事撮合亲事呢! 因此,曹氏笑烂了脸,急答应道:“正好,正好!老太太思想得深。我一定遵照,办得妥妥的,请老太太放心。” 老太太满意地点头,笑意绵绵。便回去了。 秦氏、郡主、幺姨娘及姑娘、哥子们护送到中府,看老太太和庒琂等人入府,他们才各自回去。 庒琂入中府的时候,庄玳去追,跟她说:“妹妹,明日记得呀!我们折芳桂见。” 庒琂含笑点头。 是的,她们在北府听《珍珠塔》时,几人悄悄合计,说明日多久时候碰头,再去折芳桂一趟,那里还有许多事物要分派,什么桌椅笔纸,清洁摆设等等。 进了中府,老太太困得慌,让庒琂回镜花谢。 庒琂目送老太太进寿中居后,真回去了。才刚进院子,子素便走出来道:“还知道回来呢!真够晚了。” 庒琂笑笑,把今日在北府见闻一事不漏说给子素听。 子素闻后,吃惊不已,道:“老太太糊涂!要读书,让来镜花谢不就完了。” 庒琂道:“姐姐糊涂,外面的人进不得中府。那是老太太刻意这般办,姐姐想,为谁?” 子素眼珠子转动,一会儿才惊讶而出:“哎呀,寿中居的尼姑……” 庒琂作“嘘”,示意子素小声。 子素小声道:“那也不必去北府呀,东府也可行。她不知道北府母老虎对你不友好?这等安排,瞧着我焦心。” 庒琂道:“我也焦心。可老太太当众这么安排,二太太对我再有意见,也不愿意在老太太的话头上犯事吧?等熬过一阵子,我们的事儿办完了,管是北府东府的。或者二爷和三爷考得个好前途,我们这些陪读的就完了。无非是荒废时光度日子罢了。” 子素听了,无奈中又心疼,拉住庒琂的手道:“你万事要小心。” 庒琂道:“姐姐不用担忧。我们担忧的人不是北府,而是西府。” 子素道:“你是说……” 是的,子素听到庒琂说三老爷提及洋教案的事,也知道庒琂心中的想法了。 庒琂道:“到底而言,我是寻整个庄府的不是?还是寻西府的不是?” 子素道:“若说寻整个庄府,你更是要小心对待每一个人,每一处地方。若说寻西府的不是,那你何须去陪读讨好玳三爷和璞二爷?” 庒琂摇头,眼里露出无限的迷徨。 第四十八章:濛濛烟雨生寒翠 折芳桂集学开堂在三日后。 期间几日,庄琻领头将折芳桂厅院内外打理干净,皆是琐碎的准备工作。最为头疼一事属“牌匾”设置了,因这个,兄弟姐妹闹了几回。在开堂的前一日才定下楼匾,还是曹氏邀请锦书来府里玩,锦书撮合定的。 太太们来玩一回,老爷们也来看一回,看到备得妥当,他们心中十分欣慰。太太们的意思,等开堂的时候请近亲的亲戚们来坐一坐,让他们的公子小姐与府里孩子一起玩耍,老爷们觉着这样不好,毕竟张扬了,倒是想合计请些文人墨客来,又因觉得府里的女孩子多,请陌生的文人朋友前来也不妥。想来想去,大们没给个准话。 爷们、姑娘们倒不管这些,只顾自己“学堂”布置。 总之,三日里的相处,充满惊奇、欢愉、闹趣儿,也有撒气。殊不知,三日后,开堂吉日出了比这还惊奇的事故。 匾额定下当日,庄琻把众姐妹兄弟集在一处开会议。 议题:三人行,谁为师? 结果并无结果,因过程过于杂乱。当时,庄琻主场主持,要知道,她并非是那种懂得调解、顺应人心的人。 若说过程,倒也有趣。 那会儿,众人齐聚红楼折芳桂二楼。此处,应对该楼作些介绍。按庄琻的安排,三层红楼,布置设计如下:一楼含厅,两房,前后带天院,为餐用之地,暂名为“地厨”;二楼含厅,四房,四周带栏,为娱乐歇息之用,暂名为“瞭娱”;三楼为敞楼,只有厅,无房,内设桌椅书柜等习学用具,暂名为“学院”。 众人开会定二楼瞭娱。 厅中,设有一方八角菱形大桌子,八把椅子,桌子四周,陈列各式古董、洋钟、瓷器、各色乐器、各色武器,并古色香气的茶器,还有些零落精致的玩意儿。再有便是桌子、凳子之类的小几子件儿。 菱形大桌子上,围坐有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查良秀、查玉童、锦书。八张椅子后,在庄瑛和庄瑜的后头,庒琂另端凳子坐在那儿,左边是庄玳、庄璞,右坐有大奶奶。 锦书是客,觉着坐在主要位置不雅,便起身让给庄璞,庄璞不愿去坐,只称离了桌子才安逸自在,让她自个儿享受,很明显这话是讥笑锦书的。于是,锦书又让大奶奶去坐,大奶奶自然要客气,说客人坐位置上,方是道理。 一来二去,进不到正题,全在虚礼上了。庄琻本就没在座,远远靠在边上站着,看着众人,如同欣赏一幅美作。眼下,见她们你让我我请你,很是厌烦,她走了过来,双手叉立在桌子上,道:“进了这屋,不需要这般。谁先来谁先找位置坐。假如每一日来这儿,你让我一回,我让你两回,还看什么书习什么学?全在礼儿上了。” 这话说得众人没得反驳,锦书和大奶奶羞得面红耳赤。 见到锦书被羞,庄璞有些过意不去了,对庄琻道:“你也废话一堆。快说赶紧的,我还有事儿,别让我等久了。” 庄琻白了庄璞一眼,道:“哥哥,明儿起,你再有事儿也得来。不然老爷太太知道了有的捶你,到时候别说我们不是一屋的,怪我们没跟你站在一条线上。” 庄璞睁大了眼睛盯住庄琻,笑道:“可巧了,明儿我还真有事儿。” 庄琻道:“明儿是我们这儿开门营业!你不来,怎使得?” 庄璞笑,环视了大家一眼,眉目生出桃花似的,道:“听吧,把我们当做北府的商品来卖钱了,还开门营业呢!” 庄琻驳道:“是开学!开门做学堂!这样说,使得不使得?” 坐在一边的庄玳劝道:“哥哥,姐姐,别闹闹了。赶紧说吧!” 其余的人闷闷作笑,不发话。 庄琻听庄玳这样劝,稍作咳嗽,大约是要进正题的意思了,她道:“我说……” 庄璞扬手,示意先止住话。 庄琻憋足一口气,情感都在脸上呢,笑脸迎春立马转成寒冬腊月冷脸,转头看庄璞,道:“哥哥,我正要说呢!你又什么事儿啊?” 庄璞叹一口气,站起来,道:“我先说一句,这儿是北府不是?我们以后来,都是客人?还是都是主人?是不是什么事儿都得听你们北府的安排?” 庄琻瘪了下嘴巴,不耐烦了,欲要还嘴。 庄玳去拉住庄璞归位,道:“哥哥,今儿不正议论谁为师么?为师者最大,我们都得听师傅听先生的。” 庄璞道:“既然是学堂,是得有老师,可我们这些人,谁敢为师傅?不是打脸么?要我说,没师傅之前,人人平等。但凡进这楼,一视同仁,不能有主客之分,尊卑之分。” 庄琻恼怒道:“哥哥,你这帮谁说话呢?”指着边上站着的丫头,道:“这些人进来成了主人,往你脸上泼茶你也受?” 庄璞道:“没事儿你惹人家泼茶水做什么?人家好端端的未必愿意浪费好茶叶呀!” 这话,驳死了庄琻的嘴。 于是,庄琻哼的一声,转身走到边角,在一个凳子上坐下,不说了。 庄玳很为难,两边摆脸,想劝却不知如何劝。无奈之下,向姑娘们递眼色。庄瑛和庄瑜微笑摇头,大致意思不敢惹,庄玝瘪嘴咬唇拿着手绢扇风,六姑娘七姑娘愣愣地看众人,搞不清状况。锦书直勾勾地将庄璞望住,眼神露出些许责怪的意思。 唯独庒琂脸上含笑,她起身了,向庄琻走去。 到庄琻边上,温声道:“二姐姐,这儿你是家里长姐,我们听你的,你说的算。” 庄琻哼道:“妹妹,你这代表自己,还是代表所有人呢?” 庒琂言语失大寸了!是呢,这话代表所有人?那头还有个二哥哥呢!再者姑娘们未必想被自己代表了去。可想想,要劝回庄琻,得说这些好听的话不是? 庒琂也没生气,依旧和颜悦色道:“我没代表谁,只是觉着是道理。我说道理罢了。” 谁知,庄璞听闻,嗤出一鼻子声息,道:“那就把我独出来了。明日,你们玩儿,我真有事儿!” 庒琂脸色顿辣,稍稍回头看了庄璞一眼。 幸好锦书起身了,向庄璞走去,对他说:“璞二爷,你还说人人平等呢,这会儿说话,不见得有平等的意味来。倒让我这个客人觉得你想占辈为王,倚老卖老,跟二姑娘抢宝座的。” 庄璞“你”,不说了。 锦书捂住嘴巴笑,身影倩然飘到庒琂边上,又伸手拉住庄琻的手,道:“二姑娘,都等着听你说呢!说半截儿的什么意思?平日你可不这样的。” 话很对庄琻的心。 锦书落了音,庄琻拍拍膝盖,笑开脸面起身,一手携庒琂,一手携锦书,重回桌前。 庄琻道:“我原是想跟老爷和太太提,该给我们请个先生。太太说,老爷们也是这意思。可如今,并没见到回话,不知请了没请?我这人呢,有时候思想要深一些,万一他们没得空,或忘记了没请,我们这儿岂不是无头的蚂蚁一群?所以啊,该推举一位贤良的先生来!” 说到贤良的先生,庄琻故意瞟了庄璞一眼,特特的将“贤良”二字咬重。 庄璞也知庄琻有敌意,他哎呀的一声,站起来往栏杆外走,松爽心神地道:“要说习学,我不反对。老爷们要我来,那我就来吧!但是整日吟诗作对子,之乎者也这些文章事,我怕陪不了。外头那些洋人教堂,如今教的什么?教的是外国语言了,通了天了,据说能跟天上的神仙说话。你们天天八股,屁股都坐开花了,又有什么用呢?依旧关在府里,出不去呀!人家上天了呢!你们还端在这儿。” 庄琻白了庄璞几眼,压根不想答话。 庄玳却答了,道:“洋人学堂的东西,我觉着也好。不过,我国大义文化,未必比不得外来的东西。话说,好货存底,珠宝良玉存家里,真有好东西,外国人未必愿意拿来,真心真意教给你。所以,我个人觉得,可艳羡他人之所长,却也不贬低我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八股虽不好,我也不爱学,八股之外的诗书文字,读了通耳目,清神,未必比外来的文化差。那日,三妹妹还说《佛说二十四章经》,是外国传入我国的吧?我想,若没我国国人译本加上注理,一味地搬他人的来,不见适合我们自己的。话说鞋面好看,穿着不舒坦又有何用?” 庄璞笑道:“你说对了,鞋好不好,穿了才知道!你也不必反驳我。我没强加要你们来应和我的意思。只是说请先生,抬个头儿有人坐镇,那得是个贤良博学的人才好。你我这种人,敢上坐?我是没脸坐。若说关先生在,我推关先生,他若愿意讲八股,那当我才刚没说那话,我也愿意听。” 锦书笑了,徐徐走出去,道:“听出来没有?”一面拉庄璞的袖子,一面转头对屋里人道:“人家想关先生回来做师傅做学堂先生呢。” 因说到关先生,没人说话了。此处痛节,皆知悉,自然不再议论,他们怕参言过多议论关先生,又引起庄璞的反感、发怒。 末了,谁为师这事儿也没论说个所以然来。庒琂想,今日便如此了吧!明日依旧循环。毕竟说,群龙无首,沙场无将领最能动荡。庄府这些人,个个都持主见,相互不肯平服,不知以后如何! 庒琂心中叹息,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大奶奶。 至此至终,大奶奶端坐在那儿,言语未发,当触碰到庒琂投来的眼神,她稍稍摇头回应。 庒琂知意,大奶奶想让她远离是非,少发言。故此,庒琂点头回应大奶奶。 此刻,无人再声,无声却有声。屋外,一阵惊雷。 众人寻声望屋外,见半空中飘下雨来了。远处天际,黑云压塌,雷闪忽鸣。 查玉童拉住他妹妹查良秀道:“妹妹,下雨了,下雨了!走,我们出去看看。”跑去栏杆处看雨。一时间,众人无心再议论,都你推我攘往外走,看雨天去。 雨。 濛濛飘洒,如梦如幻。 楼下远处,碧波寒烟翠,一目春光绿景,美不胜收。 庒琂依在栏杆边上,伸手向外,让雨飘落在掌中,没一会子,藏捧到一掌心的水,那水从掌心指尖漏开,一滴一滴的向楼下掉落。这情景,她禁不住出声吟道:“飘雨如绪乱投打,落花无情水自流。” 大奶奶近她跟前,听到了,微微朝她笑,小声道:“姑娘诗意大发,明日开了学堂,姑娘可天天作诗了。” 天天?庒琂哑愣了,咕咕的眼色看住大奶奶。她可不想天天待在庄府,自己也不需要天天留在庄府,大奶奶是知道的,不是么? 庒琂愣了半会儿,转过神来,笑道:“嫂子笑话我了。我只是随口绉而已。明日开堂,还不知道怎么安排呢!” 大奶奶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别说大奶奶是这样想,在跟前的所有人大抵也如此想吧!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呢?或许,学堂就不办了!或许,发生出什么奇怪的事。 是的,除了折芳桂开堂习学,明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发生,此时此刻,无人感应到。 众人能感应的是他们的眼前。 眼前:濛濛烟雨生寒翠,淅淅如蜡未惊风。 且看明日吧! 第四十九章:悬弧(上) 从红楼折芳桂回镜花谢已是点灯时分,虽然近晚,雨却没停。 回来之前,曹氏让玉圆到折芳桂送伞,伞到了,各自抢着要自己喜欢的花色伞面。庄府的姑娘们最是活跃,都有自己心仪的那款。庒琂和大奶奶没争。锦书已争得三把,显然,另外两把是替庒琂与大奶奶抢的。 当锦书将伞递给庒琂时,她说:“去年我来,有一回下雨,我不争着要,最后落在后头得了一把烂伞,那伞遮不住人。明明拿来是好的,挑到最后到处是天眼,外头大雨,里头暴雨。这两把我替你们要了。看你们一动不动的,传出去还以为别人欺负你们呢!按她们的规矩,我抢着不算失礼。你们也不用笑话我。” 姑娘们都听到,只是笑着,没人说锦书的不是,倒也添些乐子了。大家开怀。 来送伞的玉圆对众人说:“因是晚了,太太说请锦书姑娘留我们府上,明日开了学办,姑娘就跟姑娘们一块习学玩耍。太太说,其余各府姑娘要是不回去,都留在北府用饭,不过先来问一下姑娘们和爷们的意思。” 这话里涉及两拨人。 头一拨是锦书,她来了一日,如今下雨又逢晚间,曹氏待她是客,要留宿她。如今,锦书听闻,便道:“即便我不回去,也得差人去说一声。再者了,我让我哥哥来接我了。这会子怕是在外头等着呢!” 庄璞道:“那有什么,我让人给你哥哥说一声,就说你留下跟我妹妹们玩就完了。” 那会儿,庄玝、庄瑛、庄瑜都来拉住锦书,表现出不愿她离开的样子。 锦书道:“我倒也愿意。那劳驾二爷跟我哥哥说一声吧!下那么大的雨,我难得跑来回。明日还得来,就留下好了。” 庄璞应了,一面催促庄玳跟自己出去。幸好,玉圆说张府的大爷早来过了,二太太差人给他回了话,打发去了。 庄琻听到这样安排,嘟嘟囔囔怨她母亲,道:“太太也真是,什么事儿不能提早给人个准备。要是锦书有事儿,要回去呢怎么说的?一点儿人情都不懂了。” 锦书乐道:“就你最懂了,我们这里头的人,属你是大人物儿。” 便引得大家笑几回。 第二拨是东西南三府的姑娘爷们是否留在北府用餐。听玉圆说太太留,几人稍有些眼神对应,却没说话。 等都去曹氏那里面礼,庄璞才打头阵对曹氏说:“太太,我是不能留这儿吃饭了,搁了一日陪她们玩,这会儿得忙我的去了。” 曹氏诧异道:“就你西府的饭菜是天上神仙食物?我的就进不得你的口?都这么晚了,还去做什么?” 庄璞挽住曹氏的胳膊,如同子对母那般,撒娇道:“太太!许二妹妹三妹妹有事儿,就不许我有事儿了?” 这话,明摆跟曹氏说,你亲生有二姑娘三姑娘,我也如你亲生的一般,你怎不公平对待呢?曹氏听悉,明不明白不要紧,冲着庄璞的这份亲爱,她是十分的中意,便连连拍他的手背,道:“儿啊,那你吃一碗汤再去,可好啊?” 庄璞勉为其难道:“好好好!那我陪太太吃一碗汤吧!” 因庄璞说留下吃一碗汤,其余人不好不这样,便都说,随二哥哥也蹭太太一碗汤。曹氏没说其他,只吩咐人将饭菜端来,汤水饶得浓一些。 庄璞三两口把汤吃完,擦嘴拿伞,真走了;庄玳见哥哥走,也赶紧告辞,后头姑娘们再三端礼,陆续退出北府。 庄琻不放心明日的事儿,赶着追上众人,对他们道:“记得明日晨早来,按老太太醒晨的时间,有书的带你们喜欢的书,没有的我这儿有几本,随意拿便是,只别迟到了。” 众人嘻嘻哈哈,应说知道了。 到底,锦书没留在北府,她跟曹氏说还得去给西府三太太请安,给老太太请安去。曹氏不好挽留,由着她了。 出了北府,庄瑜跟大奶奶回东府,不提。 庄璞因溜得快,早不知去向。留下庄玳领着庄玝、庒琂、锦书、庄玢和庄瑗姐妹。还没走到径道,南府的婆子来了,说六姑娘七姑娘怎么还没回,幺姨娘正想过来接,于是才派她们来。当下,婆子将六姑娘和七姑娘接走了。 余下,庄玳对剩下的几位道:“都散了。”面向庒琂道:“妹妹,要不你也去我们府上吧!锦姐姐也要过去的呢!再说,北府一口汤未必能饱肚子,回去我们再吃一顿。” 庒琂道:“老太太一人在家,这会子也晚了呢,你们去吧!我回去陪陪老太太。” 几人明白这意思,不勉强了。 可锦书有些犹豫。庄玝拉住她道:“锦姐姐,走呀!” 锦书跟庄璞的关系很是亲厚,担心自己留宿西府会招惹来闲话,她犹豫的意思,想跟庒琂回镜花谢。 庄玝不明白,一味的催促她走。 那会儿,庒琂已执伞先行。无奈之下,锦书只能跟庄玝、庄玳回西府。亦是不提。 庒琂一路回到中府。 三喜跟随左右,道:“姑娘,锦姑娘不想去西府,你怎么不帮拉扯拉扯?” 庒琂道:“我拉扯什么?我们自己都拉扯保全不了,如何拉扯得她?你也糊涂了,老太太这样安排,不正是想避开闲人耳目么?” 三喜惊道:“哎呀,是我糊涂了!” 进中府大门,里头廊下,四处亮灯,光线如浸在西洋玻璃瓶里,昏黄湿润。 庒琂先向寿中居走去,大约想去给老太太请安,并告知今日北府发生的事。等走到寿中居外门廊下,竹儿和梅儿从里头走出来,相互撞见。 梅儿稍稍向庒琂点头端礼,走了。 竹儿含笑地问候庒琂:“姑娘回来了?太太留饭了么?” 庒琂道:“留了,吃了几口,想到老太太一人在家,我就回来了。” 竹儿听毕,招呼里面忙着的小丫头子出来,吩咐道:“去把留的饭菜热一热,端去镜花谢给姑娘吃。” 庒琂微微一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竹儿看出庒琂面目表情有些失志,便解释道:“老太太今儿用的斋饭,吩咐厨房给姑娘独做的。这会子,老太太的功课还没做完,还在那边呢!我以为姑娘在北府吃了。因头先北府的人来回,说太太留饭。哎呀,你看我,这会儿处得没心没眼的。” 庒琂含笑致谢,道:“有劳姐姐了。”便要退出来,走下台阶没几步,又转身回去,问竹儿道:“老太太今日一日跟师父念经?” 竹儿笑着点头,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 庒琂也点点头,才决然启步,回至镜花谢。 次日晨早,雨停,天光大亮,晴空放蓝。 应红楼折芳桂之约,庒琂早早起来梳妆,并让子素和三喜把书卷包好,用蜡纸裹了身,再放入盒子里,说是要提过去。出镜花谢时,庒琂还征求子素的意见,问她愿意不愿意一起到红楼习学?子素斩钉截铁地道:“不去!” 庒琂便不再邀请,与三喜一同出镜花谢,出院门,她差三喜把东西提到府门外,让在槐树底下等她。 庒琂的心思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 看三喜出去后,庒琂才往寿中居来。站在寿中居厅外门口,看丫头们进进出出,端茶倒水的,知道老太太已醒完目,用过早茶,待要做其他事了。按平日,此时,庒琂要来吃早餐。如今不一样了,老太太没按平日的招待,可见老太太礼佛礼得很是用心。 见丫头子们进出,庒琂随意拉住一个问:“老太太吃了?” 丫头回:“吃了。我们姑娘说给姑娘备的早饭过会子就送去。” 庒琂正要说不必等语,正好看到竹儿从里头出来,一面招呼丫头说:“赶紧的,香炉灰沫子也没倒,越发的懒惰了。”因看到庒琂站在门口,又改笑脸迎来,道:“姑娘早。” 庒琂回了一句。 竹儿道:“给姑娘端过早饭没有?” 庒琂道:“不必的。二太太和二姐姐说,日后晨早过去读书,一应吃用在折芳桂。” 竹儿惊喜,道:“呵,她们可听进去了。不过无妨,你屋里有人在,也要端去的呢!” 说着,竹儿淡淡相笑。 庒琂道:“老太太又要作功课了?” 竹儿道:“昨夜作到下夜,今儿天没亮又去了。才歇一会子,又觉着饿,这不,才刚伺候完呢!” 庒琂本想说要进去请安,此刻,不好说了。只道:“那请姐姐跟老太太说,我来过了。向她请安了。” 竹儿道:“姑娘有心,老太太都知道。”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转眼,一个丫头子跑来。 看那丫头,知是东府的人了。 只见那丫头喘息不断,道:“姐姐,小姨娘到现在还生不出来。太太说,要不要请老太太过去瞧瞧。” 竹儿稍稍给庒琂使眼色,让她稍等,只见她对丫头说:“糊涂,老太太过去就能生了?昨夜不是请接生婆子来么?据说也是老手人儿了,怎还接不下来?” 丫头道:“我也不知道呀,姨娘说,没老太太在旁看护,怕肚子里的爷不肯出来。” 竹儿啐道:“胡说八道!老太太要见佛去呢,也不怕冲撞的?” 丫头犯难。 竹儿思想半分,道:“你先回去,请大姑娘找大夫来。另外去给二太太说一声。有二太太在,还怕生不出来?老太太过去,也只图让她老人家担心罢了。去吧!” 丫头点头,急匆匆的去了。 庒琂听罢,担忧道:“姐姐,东府的姨娘要生了?” 竹儿道:“昨晚你回去之后,东府后脚跟就来报,闹了一夜,到现在还没生下来。” 庒琂不好再打听什么,点头举礼,便退出寿中居。等到中府外头那棵槐树下,三喜焦急迎来,道:“见着老太太了?” 庒琂摇头,说:“没见着。” 三喜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庒琂道:“也不关我们的事儿。东府小姨娘要生了。” 三喜微惊,一面走一面道:“那今日,四姑娘不得来了哟?” 因四姑娘庄瑜的生母是小姨娘,她母亲要生产,怎还有心情来红楼折芳桂习学?正是此理。 庒琂摇头。 当下,主仆两人已走入北府径道。快到北府门口,远远看到门下站有一帮子人,叽叽喳喳的在说什么事儿。 三喜忧虑地望她姑娘一眼,道:“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瞧。” 庒琂稍稍放慢脚步。 第五十章:悬弧(下) 北府门外。 一众人等站在那里,低声交语,并无人感知庒琂主仆到来。 三喜说那句话提醒庒琂后,她也跟随放慢脚步。庒琂的迟疑,大约不愿去参和,想必那处的人议论些不好的事呢。 若不是庄玳看到出口呼唤庒琂,她还不想快步前行。 眼下。 见庄玳喜笑颜开,小跑过来,欢道:“妹妹多早晚来?我竟没见到。” 庒琂莞尔一笑,显现出些许羞涩,缓缓端礼。之后,她轻声询问:“你们在议论什么呢?那么用心专神。” 庄玳前后张望左顾右虑,小心翼翼地在她耳边道:“听说,东府小姨娘要生弟弟了,头夜就生,可到如今还没生出来,差人去请大夫来瞧,说怀的是三龙太子,里头有三个呢。所以才这般难生。四妹妹说,东府的人议论姨娘肚子里的弟弟还不足月,兴许还不想出来!” 庒琂疑惑地盯住他,怪道:“我过来时,竹儿姐姐才叫人去找大夫,转眼之间大夫就来了?是哪里来的大夫说的?可也好笑,你个爷们儿还跟着议论这些,没有羞耻心么?” 庄玳顿时羞赧,摇头,笑呵呵的显得没言语对上,为了遮掩难堪,他“哎呀”一声,迅速携住她的手,邀她往众人那边去。上头,无非是头日里那些人。 未曾走近,在那里站着的庄瑛和庄玝先行走下来,分别给庒琂端礼。因庄玳牵她的手,她犯囧起来,轻轻地脱了他的手,这才给两位妹妹回礼。礼毕业,随那两人上台阶。上头,锦书转身过来,笑眯眯地道:“你可来了,再不来,都没人愿意进去呢。” 庒琂笑意颦颦,微微晃头以示歉然,又给众人端礼。 因庄琻正与庄瑜说话,锦书示意庄玝去给庄琻言语一声,说琂姑娘来了。庄玝忸怩摇摆肩膀,撅着嘴巴,不去。 如今,庄瑜跟庄琻和好了呢,两人耳语不断,在说些什么事,庒琂端礼时,她两人在交流中,竟然进了神境没发觉,自顾说话。当庒琂施礼完毕,抬起头看,正好看到庄瑜擦拭眼睛,庄琻拍她肩膀,大有安慰之意。 此处,庒琂心里清楚,庄瑜为东府的小姨娘烦忧。 庒琂当不知东府的事,仍笑脸过去,轻轻地拉住庄瑜,道:“你们说什么呢?” 庄瑜稍作躲避,别开脸面。庄琻打岔,笑道:“可不是你迟到了,引得四妹妹久等,委屈了她。你说,该罚你什么?” 余下众人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庄琻如此说,都没吭声。 庒琂微笑,环视众人一眼,因不见庄璞,便道:“二哥哥没来呢,怎么只我一人迟到?要罚,二哥哥也得同罚才是。单单罚我,有失公允。” 庄玳笑道:“别说他了,我出来时叫他,他没理我,后来锦姐姐和五妹妹去叫,也没理。都出咱们府门了,他又巴巴让财童来传话说今日不来了!” 庒琂惊诧,道:“为何?” 庄玳摇头说不知。 因众人光是站着,不肯进去。庒琂假意玩笑地道:“我们还要等二哥哥么?” 庄玝一目无奈,道:“不是等他!太太们说要来,所以我们商量着等太太们一同进去。学业开堂头一天,老爷们说得空也要来。假如我们单独一伙人进去,他们又该说我们不知礼,目无长辈。” 庒琂大致明白了,众人不肯进去是想等太太老爷们。 于是,庒琂如她们那般,静等,陪着。 约过一会子,大姑娘带刀凤、剑秋两人匆匆赶来,老远的就看到她们的身影,却不见秦氏,也不见郡主和幺姨娘等人。 等大姑娘庄瑚行近,几位亲近的姐妹迎接上去端礼。 庄瑚怵着一张脸,摇头摆手,很是焦急,道:“太太忙?吃过早饭不曾?”她也不瞧其他人,一面进门,一面对庄琻说。 庄琻疑疑惑惑的眼神一会儿盯住她大姐姐,一会儿往身后的那些妹妹们脸上看,道:“太太让我们在这儿迎太太们和老爷们。还没吃呢,说等齐全了人,在红楼吃。姐姐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太太姨娘们呢?都不来了么?” 庄瑚顿住脚步,蹙起眉头,道:“没那会子功夫了。要我说,你们别等了,自个儿进去玩儿吧。” 说完,庄瑚头也不回,往曹氏那院子去。 其余人没动,只怪怪地追望,独是庄琻追去几步,问:“姐姐,是不是东府小姨娘生三太子了?” 庄瑚没理,撩起裙子,步伐迈得更大了。 得不到回应,庄琻哼了一声,扭扭摆摆的走回门口,对众人招手,道:“大姐姐说别等了,我们玩我们的吧!”明显是撒气。 门口处,众人感觉到氛围有些异样。心中都以为东府小姨娘出状况了。 忽然之间,人人围住庄瑜。 原本庄瑜也没什么表现,见兄弟姐妹围上来关心,瞬息之间,她鼻酸泪涌,不知为何抑制不住情绪,喉咙里咔得生疼难忍,眼泪竟冒流出来。 庒琂虽然没说话,眼神却百般温柔,情感而言,与众姐妹一样关切庄瑜。 庄瑜默默的掉眼泪,庄玝和庄瑛分别递给手绢,她拿手绢擦了一会子。 庄琻见是这般情景,跺脚道:“这是怎么的?大姐姐的账目没对出来,找太太去对了,你们哭个什么?又不是你们赖账。” 这话是及时雨,将大家心中那团疑惑与不安统统挥散。 庄瑜也趁这当下收住眼泪,转出微笑来。 如此,众人没继续等太太老爷们的到来,一径的往红楼折芳桂去了。只是路上无人说笑,氛围越发显得凝重起来。 到了折芳桂楼下。 庄琻示意所有人止步,她站在众人面前,亮出声势,一口强者口吻,道:“今日,我们折芳桂学堂开业了。诸位男学生女学生们,在学堂尚未揭红前,先在这儿等候。话说生意门,讲的是头头有道,门门见光,这道不通,生意寸步难行啊!所以,我们学堂的门道,需要长者来疏通疏通。我意思就是说呢,等老爷来揭红亮牌子。文绉绉的话,就说这两句了,别的也不太会。等着吧!” 前面几句还像那么回事,后面几句完全耷拉下气焰,跟狗儿没吃饱似的。 众人听闻,忍不住捂嘴笑。 庄琻摆手道:“别笑,我话粗糙,可就是这理儿不是?等着吧!” 庄玳附和道:“那咱们等着吧!也无妨的,看看湖边景致,也惬意得很。我不着急,反正就是那些书,什么时候看都使得。” 说着,庄玳自顾往湖边去了,庄玝拉住庄瑛、锦书以及庄玢、庄瑗也去了;庄琻叹了一口气,寻一块石头坐下,庄瑜则戚戚然抓着手绢,愣望那所红楼,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庒琂左右看那些人,心里略起波澜,惴惴不安,大奶奶一直站在她跟前,静静的。如今,庒琂,大奶奶、三喜,三人如昔日那般,若要区别今昔,看那妆容佩戴,大奶奶的变化越发注重华贵了,也越发显眼了,如同眼前那栋红楼,一块木头,一片玉瓦,一角卷云,一脊横梁,一片色彩,都有特定的意义。庒琂心中暗叹,今非昔比,岁花不同啊。 一时间,庒琂如庄瑜那般,忽然痴愣愣的看着红楼,满怀悲伤乱绪。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大奶奶叹道:“这楼真高啊。” 庒琂闻见,报以微笑,回了一句:“琼楼玉宇,高宅大厦,广寒深处只独它,再是屹立威武,也只能为我们这样的人用。可惜了。” 大奶奶笑道:“不过也好,名字还是姑娘取的。红俗艳世难得见清名,姑娘赋予它一份高雅了。” 庒琂道:“古人今人,奉承出自无奈。我也走不出这等俗世,谈不上清名,糊弄两个字罢了。”便怔怔的望住红楼底下门楣挂横匾的位置,如今,那处挂有一块匾额,匾额外头罩一层红绸并结一朵大红喜花,红绸两端由上而下,垂直及地,绵延柔软,闪红发亮,逶迤数丈之远。 庒琂又道:“不过是一时玩耍读书罢了,用那么好的红绸缎子,更是可惜。这让我想起一个地方来,说给树披衣裳,免得树着凉。外头许多人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看看这里,真是天壤之别啊!” 大奶奶听出庒琂的悲叹,也听出话语中说到仙缘庵了。她所说的“给树披衣裳”就是说伯镜老尼在世时惩戒人的手段,倒不是有意冒犯故人,只是此时此刻,由感而发而已。 大奶奶道:“姑娘心善,善者将得厚待,也得始终。” 正这时,庄琻的丫头万金满面笑容从外头跑来报告,对众人说:“太太来了。” 在湖边玩耍的人听闻,赶紧回身,聚拢向庄琻这边来。 少顷,见到外头来了一团的人儿。为首的是郡主,旁边是幺姨娘,后头是凤仙姨娘、娜扎姨娘、意玲珑,还有湘莲等人。 庄琻等人赶紧迎上前端礼。 只见郡主扬手示意道:“不用拘谨礼了。”又道:“你们太太有事儿,让我们先来瞧瞧。毕竟这儿也是一件事不是?”看了看红楼的门紧闭着,尚未揭牌匾,怪道:“选了什么时辰?这会子还没揭?” 庄琻道:“我们想揭,可谁敢呀?二哥哥要是在,二哥哥揭也使得,偏偏老爷不来,二哥哥也没来。我们胆子够肥,手劲儿不够力呀!” 郡主听毕,显得不*乐了,稍稍侧头回望,一眼将湘莲盯住。 湘莲识意,莲步徐徐,走了上来端礼,道:“二爷有事儿,说出去一会子就来。请爷和姑娘们先入学。” 郡主补充道:“湘莲丫头刚跟我说了,我怕我传递不清楚,叫她一起来了。免得有误会。你二哥哥要是早跟我说,我非得绑了他来。既然老爷也忙着,太太几个有事儿,那我们自个儿揭吧,讨个吉利时辰。”招手向庄玳,道:“玳儿,由你抬手。” 庄玳显得为难,看看郡主,又看看庄琻。脸上写明了意思,这儿是北府境地,北府的主人可是二姐姐和三妹妹,若是自己来揭,不是鸠占鹊巢,自主无天了么? 庄琻听郡主的话后,笑向庄玳,道:“你就听太太的,赶紧吧!别看我,谁叫我是女的?若是生为男儿身,我天天揭,日日揭都成,揭了皮我也不怕。” 庄玳嘟囔道:“二哥哥还说来到这里,人人一律平等对待。这会子,二姐姐把自己独出去了,薄待了自己。” 庄琻微愣,“呵”地笑出来,心里很是欢愉。 因郡主主持发话让庄玳揭牌,庄玳去了,临近门下,待要启手拉扯红绸,忽然,郡主的贴身大丫头宝珠从外头跑来。 庄玳因见到,停下手,对郡主道:“太太。”示意她看身后。 身后,宝珠已跑到跟前,气息尚未喘顺。 郡主沉下脸,道:“急什么?还来得这般不是时候。”示意庄玳揭红绸喜花。 宝珠咽下一口气,笑道:“太太,生了。”那声音,又惊又喜。 郡主等人惊异。 幺姨娘拉住宝珠的手,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宝珠道:“门外挂了一把弓,里头的人没一个不欢喜的。” 郡主淡淡一笑,对幺姨娘眨了下眼睛。 幺姨娘捂嘴笑道:“真是好时辰,好光景。悬弧之辰,谁家有庆呢?”将庄瑜望着。 庄瑜脸红了,才刚绷着的脸,立马松开,笑若灿日,姐妹们围了过来,拉住她的手,或有贺喜的意思。 郡主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转脸对庄玳道:“开个好兆头吧!别等了。揭牌子。” 于是,庄玳点头,抬起眼睛望上,抬起手臂,手指抓住垂下的丝绸,猛力扯开。 丝绸动荡,一撕即落,飘飘颤颤,轻盈坠地。门楣上的牌匾,登时显现,赫然映目,那黑色质木方形长牌上,金雕三个大字“折芳桂”。 亮了牌子,众人欢愉,相互拱手贺喜一番。 众人待要拥簇郡主等进厅,外头又来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叫请留步。 等人来了,众人才瞧清,那是东府太太秦氏的大丫头元意和元琴两个,她们身后还带了两个小丫头子,各捧着一个礼盒。 元意和元琴先行给众人端礼,尔后,喜道:“贺喜。” 郡主和幺姨娘同声回道:“大喜了。” 郡主再道:“我们才听说,你们倒是快呀!老太太知道不曾?” 元意乐道:“可不知道了?”示意身后的丫头将盒子拿上来,道:“这一个是老太太给的,那一个是我们太太给的。请琂姑娘收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满腹猜疑地望庒琂。 此处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 庒琂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老太太和秦氏送东西给自己,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十一章:贵子悲赋(上) 东府和老太太分别送礼给庒琂,是情理的事。众人怎知其中的曲折来呢? 此事,从头夜说起。 头夜,庒琂回到中府,想去给老太太请安,恰好遇见竹儿。两人说了一阵子话,后来庒琂回镜花谢不在话下。东府的事,便是在庒琂回镜花谢后发生的。 东府小姨娘自数月前经历波折,伤了几回身,若说肚子里的胎儿没受牵连,那是空话。自去年发生事后,体下总淅淅沥沥的落些红,她又不敢跟秦氏提,更不愿跟大姑娘提,闷闷的倒与熹姨娘等几位姨娘说过,后来熹姨娘去北府找曹氏玩耍,漏嘴给说了。曹氏担忧老太太知道了会生气,便悄悄差贵圆抓了些许的药给她,此处不是帮东府,也并非帮秦氏,这是曹氏帮自己,毕竟她是统管府里巨细的主家人,物件人员有所差池,个个都要盯着自己看,老太太更是要说自己呢。所以曹氏才抓药给小姨娘。同时,请大夫来北府,又叫叫庄琻、庄瑛去找庄瑜玩,给小姨娘递个话,说北府有样东西给她之类的理由,请她来北府,顺道便给她看身子。这陆陆续续的,小姨娘的身子保养,基本是曹氏一手帮着。 近期几日,逢小爷们、姑娘们生日,一个赶着一个,小姨娘应是受了累,肚子又开始闹了,倒是没落红了,只是一夜一夜的疼,跟要生产一般难受。但是,尚不足月份,怎闹肚子了?因小姨娘怀孕以来,肚子一日见一日的大,比一般孕妇还要大上一圈。大夫来瞧,都说怀的是双生子。这可把小姨娘乐坏了。大老爷庄熹听闻,也是欢喜,有日没夜的总在秦氏面前提及,要秦氏多加照顾,让东府的人仔细照顾。 此处,应了一句古话:喜之过大,必招人怨。 小姨娘又是那样一类人,嘴碎、自持老爷爱惜自己,常常不将人放在眼里。所以,大老爷庄熹特特叮嘱众人要对她照应,众人答应了,却也没照应出多少东西来,平日端给的补品此类,偶尔还出现短缺不给。这些生活日常,小姨娘自然要闹,她不敢指责正室太太秦氏,倒是将各处的丫头仆子一个个打个遍,末了还到老爷跟前告状。 庄熹对小姨娘的疼爱,在怀孕之前是淡淡的,怀孕后,视她如珍宝,见她闹,必然要给个交代,遂而三番五次让秦氏管理下面的人,指责庄瑚和大姑爷管理不周,这些,看似对秦氏是有夫妻之情,没出言责备,可让其管理下面的人,可见是打了狠巴掌了。 秦氏因此,呕了一肚子气,反正没事儿就给小姨娘熬鸡汤,做养胎的补品食物,这些生活小碎事,在去年的日子里有迹可循,众人还因这心疼起秦氏来。 那日,众人在北府聚过,老太太把往后日常安排完毕,又定折芳桂的事儿。谈话期间,老太太关心起东府小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北府娜扎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大致是要太太几个倍加悉心照料,让孕妇静心生产。 秦氏回到东府,很是不悦,庄瑚早就看出秦氏那脸的委屈,便对她说:“太太,你的辛苦,东府人都看得清。日后孩子出世,你也是老母的功劳。她再能生,只是孩子的姨娘罢了,我们都是你的孩子。” 庄瑚说这些话,深得秦氏的心。要知道,秦氏乃江湖儿女,年轻时处事荒诞大胆,却也是侠义之人,如今久浸在这所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养着那么些年,那颗昔日装下整个天下江湖的心,今日只有东府这一小院子天地了。想想,秦氏觉着白费这些年的光景,守在这所大宅子,到头来,似乎什么都与自己无关联。 特别想到自己亲生儿子庄顼,他一身的病症,疯疯癫癫的,她的心就绞痛,破碎。 庄瑚自小跟秦氏相处,摸清她心中的哀伤事。所以安慰这话来。 秦氏感激道:“我这把年纪,有你和你哥哥、妹妹在,知足了。奢求不得别人给我添高帽子,贴金脸。” 庄瑚笑道:“太太,别的道理我不懂,我只懂一件。嫡母最亲,旁人皆是陌路,低贱之人。” 秦氏摇头,拉住庄瑚的手,道:“这些年,难为你了。你知道我这人,不爱争什么,越到了年纪,越是没心思了。期盼着你们个个成家立事,子孙满堂。老太太说得对,你哥哥不中用,东府没得指望了。按理讲,她真能生出两个男孩儿,我得好好给她磕头感谢。为我们东府留后了。” 庄瑚道:“太太侠义心肠,至始至终没丝毫改变。从小到大,我都在太太膝下成长,若说学不到太太其他的什么,可太太这份心肠,我铭记在心。所以,看太太为那院子受气,我那份藏着的侠义之气,有时……” 秦氏摆手。 庄瑚知意,赶紧终止话语,岔开道:“也无妨,再捱过一月半月就生了,后头由她自己苦着吧!这段时日,太太还要看老太太的意思办,那是太太委屈,瑚儿感同身受。毕竟说呢,她肚子里的人与太太有何相干呢!生出来,货真价实了才与太太有关系。” 秦氏摇头,心里很是好受,不知为何,眼睛泛酸,眼泪盈了出来。 庄瑚递去手绢,秦氏正要接,庄瑚反将手绢收起,错开秦氏的手,她亲自给她擦拭,道:“太太不必伤感。日后,太太的福气大着呢!大嫂和大哥哥恩爱有加,指不过多长时间,该添喜了。到时,你就是祖母老祖宗了。那院子的人,脾气坏,会耍小性子,别的没见有好的,我看没什么福气。到底,是苦了四妹妹。”帮秦氏擦拭完眼泪,庄瑚示意丫头去拿手镜来给秦氏照,丫头去了,端来一枚八宝玲珑镜,秦氏照了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此衰老,如此不堪,半会子里,顾影自怜。 庄瑚确实很用心,笑意不止,又开解道:“这几日为弟弟妹妹们过生日,太太也辛苦。往后小姨娘那边,太太少担力吧!老爷也不会为这些怪你。好歹,我要为太太分忧才得。不然呢,是我不敬不孝了。” 秦氏摇头道:“你别掺合进去了,你熹姨娘的心胸也令人堪忧。你再用心去小姨娘那里替我跑腿,熹姨娘有的说了。我愿看家宅平安,不愿日日为这些琐事烦心。你明白我的意思?” 庄瑚点头说明白。 两人在说到这里,外头忽然响一阵笑声。秦氏惊愕地望住庄瑚。 庄瑚安抚秦氏坐好,她要出去看。 尚未启步,那笑声已临门口了,愣眼看去,见小姨娘摊开两手,搭扶在两个丫头子手上,最令人刺目的是她那肚子,挺上天了。 只见小姨娘哈哈大笑,站落门口,道:“我说什么来着,平日里,你好我好大家好,跟一家人似的。转脚的功夫,就长人说短,诅咒我呢!我不敢说太太的不是,可大姑娘就不该了。换做谁,也没脸留在娘家,霸占些事务。自然,说霸占是太毒了,那就是外聘吧!二太太外聘你们留在府里打杂,手脚口禁得住就禁,学那些挑拨离间做什么?” 庄瑚被说得羞怒一脸,悔恨才刚言语随意,如今被她听见了。 是的,庄瑚留在庄府帮曹氏打理日常,没在夫家生活,本是件不太光彩的事。但是,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如此侮辱自己呀,独是去年庄顼发疯,出口伤过自己一二回。今儿,是小姨娘出口了,句句怨毒。 庄瑚哪里敢回嘴,委屈的站在一边。 秦氏自然看不过去,站起来道:“也没说你什么。大姑娘见我年纪大了,怕照顾不到你顺利生产,想替我的手来照顾你。你反而不知好人心。” 小姨娘走了进来,礼都没给秦氏端,直直的就近椅子坐下,白了庄瑚一眼,道:“太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我这样的人进了庄府,可见过娘家人三天两头来奔的?或我们三天两头往娘家奔的?不是说句让大姑娘羞脸的话,就算要人服侍我,我也不要外头的人。我们府里,有的是人。” 庄瑚听毕,眼泪急剧下掉,心里悲苦如同天大。 秦氏自然要护着庄瑚,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外人内人,什么娘家婆家的?这儿,都是一家子。不分彼此。你赶紧回去吧!站了几日,还不见累的。” 小姨娘努力地扯动嘴角,那是满满的讥诮。 秦氏说完那句,稍稍用力拉住庄瑚,宽慰道:“你的心,不止我看见。二太太、老太太、老爷们都看见。别人说什么,那是别人嘴里的话。当不得真。” 这话,是当着小姨娘的脸面说的。 小姨娘下不来台了,脸色沉下。 恰时,庄顼从外头回来,嘻嘻哈哈的嚷道:“我今日错了什么好事儿了?说你们去了一日,也没人知会我。什么个意思?” 秦氏很头疼这个儿子,疯疯癫癫,没一刻正常,他不去那边见人,是他自己跑了,还赖别人没知会他。再说,北府的人对庄顼有忌惮疑虑,还不是娜扎姨娘进府时闹了那场?个个心里都有疙瘩,见到大爷如同见到瘟神。 如今,小姨娘见大爷声笑动荡的回来,有些惧怕了,便起身,扶着丫头的手后退。秦氏当是没见,还招手向庄顼,让他坐下说话。 趁庄顼坐下当空,小姨娘脱开丫头子的手,扭着笨重的孕身跑出去了。 或因这档子事受到惊吓,小姨娘回去之后,周身便不舒坦,肚子里的胎儿频频惊踢,踢重时,能把她的心窝都踢疼了。故而,自以后日夜不宁,肚子一日疼于一日,昼夜难安。庄熹知道她这情形,请大夫来瞧,也没说什么,只让孕妇放宽了心怀,拟给几副补药便无他。末了,庄熹还把秦氏、庄顼、庄瑚等人骂一顿。 昨夜,小姨娘刚服下一碗补药汤,欲要歇息呢,往床上躺去。丫头们给她宽衣,解开到里头,看到裙子下染黑了一片,用手指去戳那黑色,染到手指的却是红血。 第五十二章:贵子悲赋(中) 丫头慌张失措,“呀”的一声惊语。 小姨娘服下补身子的药汤,心情也是和美,一面摸着肚子一面哼着小曲儿,还没坐到床沿,忽然听闻丫头的声音,略是一惊,待缓下精神,对那丫头子呵责道:“你祖宗打坟地活过来了还怎的?诚心吓唬肚子里头的爷呢?”赶着伸手去拧那丫头的耳朵。 丫头受疼,却不敢吭声,咬着牙强忍住,双手紧紧攥住小姨娘脱下的衣裳。 发泄完,小姨娘挥手,冷漠道:“外头跪去。” 丫头本想给小姨娘说衣裳上有血迹,见她在火头上就没说。将衣裳挂好,自主的出院外跪。小姨娘心腹大丫头叫伶俐的,伺候好主子歇下,出到院外瞧那丫头子一眼。 才刚在里面,伶俐看到丫头捏住衣裳时神情有些惶恐,至于失声惊叫,她是知道的,在这院里做事,平日中谁敢多言惊声?若不是起事故,谁愿意在老虎头上拔毛!遂而,到放衣裳处,她拿起小姨娘那服装,翻来覆去的瞧,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头,这才找丫头去。 院外。 丫头跪在地上,目无表情,那股委屈全部隐藏在心底里。 伶俐缓缓走近,凝视她一会子,之后,转头看屋里,又转头来对丫头低声道:“在这里做事不是一日两日了,还跟那些刚进来的人一般。你活该跪折膝盖。” 丫头没回嘴,抬起眼睛,露出些许可怜之状,巴巴的望住伶俐。 伶俐又道:“你老实跟我说,才刚发生了什么?” 丫头犹豫。 伶俐从她的神情看出,里头必有情况,便一再低声追问。丫头捱不过询问,便开口告知小姨娘褪下的衣裳染血。伶俐听闻后,脸色大变,但还是不愿相信。 是的,伶俐很是紧张。为何?那是因为自己的名字是小姨娘给的,因说她为人伶俐机智。此处的细微,她作为大丫头,近身服侍却没发现衣服异状。 再者说,孕妇流血,不是小事呢!此前,但凡流血,小姨娘肚子胎儿皆有动静。 当下,伶俐指着丫头道:“好好跪着!出了事故等着收拾!”她急忙转身进屋,重新将衣裳拿来看,来来回回瞧,终于在衣裳的身后下段看到一滩晕黑块儿,触手生凉,移指色变。 可不是血了呢? 伶俐张着嘴巴,惶恐万分,痴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恰时,屋里躺睡的小姨娘哼唉难受,吟吟低呼,大约是在叫人。伶俐听见了,缓神回境,将手中的衣裳放到原处,快步到里头伺候。 走近床前,看到小姨娘已掀开了盖被,双手捂着肚子,面目扭曲,她满头发丝如刚出浴,额头发尖,晶莹汗滴正在向枕头滑落。 伶俐跪下,拿出手绢给小姨娘擦拭额头,轻声问道:“太太,你怎么了?” 小姨娘憋着一口气,就是吐不出话来,只拍拍肚子。意思很是明白了。 伶俐紧张道:“觉着要生了?” 说完,伶俐迅速起身,朝外头呼唤来人。半会子,进来两三个丫头,又过一会子,来了两个婆子。当众人聚在屋里看到,除了惊恐,没其他了。 总之,下人们口吻一致,都说小姨娘要生了,眼睁睁看得见小姨娘下身裤子染红一片。 有经历的婆子催促道:“哎哟,还不请接生婆子来呀!” 伶俐抓不到主要,随便指个丫头道:“去找接生婆子来!”丫头才去,她又想,如今主子要生产了,不能不通知府上的老爷太太,便叮嘱余留下的人仔细伺候,帮着收拾床上狼藉,自己出去了。后头,婆子说得准备烧水了,鸡蛋姜汤也得煮上才好,站在一边的丫头陆续也去了,因人手不够,跪在外头的丫头被叫起来帮忙。可跪的丫头不敢起,回说:“姨太太让我跪没让我起来,我不敢起。”那些人无奈,由着她跪,各自忙去了。 过了好一阵子,院外传来急碎的脚步声,再没多久,一条龙似的的灯光射了进来,只见大老爷庄熹穿一件薄里子衣裤,披一件长衫,神情镇静,领头走入,身后是秦氏、熹姨娘及一众丫头婆子,经过院子,也没看跪着的丫头,直进屋里了。 庄熹和秦氏等人进去没一会子,后头庄瑚也来了,剑秋和刀凤各执一把灯笼。她们到了院子没立马进去,稍稍聆听里面传来的说话动静,无非是小姨娘哼唉疼痛,埋怨等语,庄熹和秦氏分别出言安抚。 庄瑚听了一回,这才问跪地上的丫头:“你们姨娘要生了?” 丫头点头,又摇头。 庄瑚稍稍沉思,又说:“怎就生了呢?日子不是没到么?” 丫头惴惴不安地点头。 庄瑚见问不出一句,叹息一声,这才提起裙子往屋里去。 入了里面,看到老爷庄熹坐在床边,拉住小姨娘的手百般抚摸安慰,小姨娘眉头紧蹙,说不尽的疼痛难受。庄瑚看到这情景,不觉着是她真难受,真要生产,而是觉着她在做作,哗众取宠。 秦氏焦急呢,询问婆子一些话,婆子报告说有丫头去烧水了,有丫头去请接生婆子了。其实,这些事,伶俐在过去报告,已禀明。此刻,秦氏无话找话而已。 见这样,庄瑚假意显出一副担忧神色,望了几眼,又走近秦氏边上,对秦氏说:“太太。我看,请大夫为好。” 秦氏点头道:“岂能让男大夫来接生,传出去不是笑话么?” 庄瑚点头,又道:“那也得给老太太言语一声才好。” 秦氏道:“伶俐那丫头去了。这会子该在那边了。” 说着,秦氏不安地看庄熹一眼。她的不安,是怕庄熹对她有怨言。因为才刚伶俐去寿中居报告,是秦氏授的意,庄熹本不让去,说尚未足月怎是生产?如此平白无故去通知老太太,显得唐突,又是值夜惊扰人,再者还没看过情形不知真假,另外,老太太在礼佛,孕妇生产对礼佛的人有血腥冲撞,老太太不适宜过来。后来,秦氏说:“只给竹儿丫头言语一声,老太太知道不知道,要不要过来,看竹儿丫头怎么说。到底,长辈里要说给知道才好。” 这才让伶俐去中府。 伶俐从中府回来,接生的婆子也赶来了,助产的热水也烧好了,小姨娘却迟迟不见生产动静,倒是疼痛一分不减,更是加剧了呢!接生婆子说:“不疼不是生,要生出,必是大痛,得忍一忍。”遂而,让人准备毛巾来给小姨娘咬,让屋里的主人及下人们都出去,只留伶俐和两个伺候的丫头子帮手。 如此,庄熹和秦氏、庄瑚等人到外头厅上等候,见那跪着的丫头在那里跪,庄熹不忍,便让她起来去帮忙。 伶俐给庄熹和秦氏汇报说:“老太太还在佛堂,我跟竹儿姐姐说了。竹儿姐姐说,她等老太太下课了再给老太太讲。” 听后。 庄熹才刚来这儿时持有的那份镇静,见了小姨娘后,如今显得焦躁不安了。秦氏还能稳得住,淡淡的听伶俐汇报,并应答道:“知会了就好。你也进去伺候吧。” 伶俐便去了。 大约折腾到下夜还没生出。期间,伶俐哭着出来说小姨娘血流得极大。庄熹听后,急昏了头,一命的说怎么办才好。秦氏再三宽慰。没多久,伶俐又出来说小姨娘疼晕过去了,求老爷太太请大夫来。 庄瑚听后,道:“也是生养过的,肚子那么大,难生出也是有的。生产不是病症,就算大夫来了也不能助姨娘快产呀!你也糊涂了,赶紧切人参片来含着,催醒再继续呀!” 伶俐叹了一声,去了。果然,含了人参片,小姨娘缓醒过来,紧接如杀猪般的叫唤。 最难入耳的话也有,小姨娘憋住全力吼出:“我不生了,老爷!我不生了!真是疼死我了!”一时,哭爹叫娘喊祖宗,不绝于耳。 庄熹听不下去,起身走出屋到院外。 秦氏也是厌烦,侧头环顾旁边站的丫头婆子们,见她们低低的笑呢!她不好表现什么,只把庄瑚望住。庄瑚知意,出口斥责笑话的那些丫头婆子,道:“都笑什么?你们断子绝后没生过?不想生?有别人的时候,也有你们的时候,平日不积德,仔细日后遭报应!” 这话,声音不小。 屋里喊叫的小姨娘听闻了,道:“报应啊,我被你们报应了!看我笑话了呀!” 庄瑚“唉”的一声叹,闭嘴不语,露出些许无奈和委屈。 正好这时,竹儿来了,跟着来的有梅儿、菊儿、兰儿,是老太太得力的四个大丫头。 可见老太太不来,主心主力的人还是派来的,对小姨娘生产的事果真关心。 竹儿听到小姨娘那些嘶叫,慌了心智。她们先给秦氏和庄瑚端礼。竹儿问:“太太,姑娘,姨娘还没生么?” 秦氏和庄瑚摇头。 竹儿道:“那我进去瞧一眼。” 秦氏点头。 竹儿移动进去,梅儿、菊儿、兰儿没去。 一会儿后,竹儿出来,含笑道:“太太放心吧,我看快要生出了。我瞧见肚子皮现有小手印儿,爷们在里头待不住想要出来了呢!” 秦氏这才道:“劳你们过来瞧了,眼下我们看着就行。你们回去给老太太报一声,让她老人家不必挂心。” 竹儿点头,应道:“老太太说,若是生了,无论早晚要给她知道。” 秦氏道:“这是自然的。我们也知道老太太事佛,要不是注重,也不会连夜的去惊扰她。请姑娘你们回去,好声说着,别让老太太担心受到惊吓。” 竹儿道:“请太太放心。” 再说一会子话,竹儿等四个丫头走了。 第五十三章:贵子悲赋(下) 之后,小姨娘光是叫唤,依旧生不出。庄熹、秦氏、庄瑚等人半刻不敢离开,后头闹得动静大了,引来庄瑜、大奶奶,她们陪守了一阵子,因说庄瑜是姑娘家,不便在这里等,让大奶奶送走回房。 庄瑜是小姨娘的女儿,她的担忧不必说,虽然母女两人不住一处,情感也浅薄,终究是母女关系,血浓于水。大奶奶送她回到房里,坐了一会子,两人都没说什么,只静静待着。 因怕影响大奶奶歇息,庄瑜后来出口说:“嫂子,你还回去歇息吧!明日折芳桂开堂入学,你也得去呢!” 大奶奶说:“姑娘怎也忘了,你不也要去么?姑娘若是不安,也不休息,明日怎有心思去?我这心,如今在姑娘这儿了。姑娘你歇好了,我就离开。” 她言语显现的关心叫庄瑜感动,感动之余不忍拒绝,于是,庄瑜忧忧郁郁地宽衣上床,假意睡了,实则难眠。大奶奶见她听话躺下,才舒心离开,往小姨娘那处呆了一会子,陪她婆婆秦氏。 大奶奶回到那里,秦氏问:“四姑娘睡下了?” 大奶奶回道:“姑娘很是担忧,我劝了几回才睡。” 秦氏点头,又道:“你也别跟着熬坏了身子,回去吧!” 大奶奶听闻,暖心一动,深深端礼,道:“我陪太太守着。” 秦氏道:“这儿人多,手脚多。无须你在。你回去看大爷睡得安稳不安稳,日里也不知他去哪里玩了,回来带一身酒味。我要是你,日夜看好了他,别老让他出去晃荡。” 大奶奶再端礼,听着。 秦氏又道:“夜深,话儿也不许多了,影响他人生产。你赶紧回吧,明日北府的事儿还得去呢!瞧着情形,明日我们去不了,好歹你是东府的人,我们去不得,你是要去的。万一这一宿没生,你陪一宿,明日的事儿还办不办了?” 如此,大奶奶才走。 次日晨早。 大奶奶简略梳洗打扮,先去秦氏那边请安,到了那里,听说太太、老爷一夜未归。大奶奶心想,他们在小姨娘处守了一夜。于是,她启步往那边去。 还未到那里,见庄瑜悲悲戚戚的走出来,因见到大奶奶,庄瑜快步走来,拉住她的手,道:“嫂子。” 大奶奶接住她的手,道:“你从姨娘那边来?” 庄瑜点头,抹眼泪,道:“瞧过了,跟昨夜一样。太太不许我留在那儿,让我找嫂子一同去北府。可是,我听着叫喊,很是吓人。你说,会不会……” 大奶奶举手,遮住庄瑜的口,道:“姑娘担忧过多了,我们府上人多,补品良药也多,再不济,要请名医来,姑娘不必担忧。” 话毕,两人就此前往北府,为折芳桂开堂揭红。 在北府径道上,正好见到庄玳、庄玝、锦书、庄玢、庄瑗等人,相互示礼,往门口去。那会儿,门口下,庄琻、庄瑛姐妹两已候在那里。 等众人行到,庄琻快步走来,也没招呼其他人,直把庄瑜拉住,问:“听说,你们姨娘生了一夜,如今生出来没有?我听说肚子里有三个,是三龙太子呢。” 庄瑜摇头。 庄玳、庄玝等人听愣了,这样的事,西府怎没人传说?若真生三个,自己也要去瞧个新鲜。 一时间,众人拥着庄瑜上门口,围着询问。听了庄瑜和大奶奶说昨夜今日的见闻,众人有猜疑、有议论、有安慰。 接着,便是庒琂来了,见到她们在门口处的情景,如前述。 没多久,大姑娘庄瑚匆匆赶来找曹氏,这处,有隐情。她们等小姨娘生产,挨到如今,生不出来啊,眼下出大血了,派人去给老太太说,老太太那边给话让去找大夫。庄瑚本想安排着去,可想,万一自己去办,后头出岔子得担责,便来请曹氏帮忙。意思是要曹氏去主理安排。 姑娘们在门口等太太、老爷们来揭红开学门,终究没等到,却等来庄瑚,庄瑚一语让他们自行玩去。他们因此去红楼折芳桂不提。 那时,庄瑚到了曹氏屋里。。 曹氏听了庄瑚的报说,显得很是惊讶,虽然早有耳闻,可她不愿参与,毕竟没人正式的来知会她。现如今庄瑚来了,也出口请她帮忙,推脱不过,曹氏便应了下来,差人去找大夫,同时,与庄瑚赶回东府。 不知过多少时候,来了位老医生,诊看一番,只见他文绉绉的说一堆话,诊治方法倒半点不露,光是埋怨府中人为何拖延至今?秦氏等人无话可对,低声下气哀求老医生帮忙诊理助产。那老医生属于文人医生,手脚行动慢条斯理,产妇叫喊,他竟能从容应对,充耳不闻,沉思一回,念叨一回,用一回针,灌一回药,总之,不见效应。若不是小姨娘顿时晕死,庄熹也不会出口责骂老医生。 庄熹道:“你这大夫有实无实,若无实趁早休手,若有实的,快快回天救治生产。” 老医生也冤枉,即便有神仙药力相助,也不能立竿见影呀!他苦着脸道:“鄙人医术有限,怕是要耽搁一些时候。” 庄熹无奈了,甩袖子叹气,不再管理这院里的事,急转身走了。 秦氏见状,追出去问:“老爷哪里去?” 庄熹道:“还能去哪儿,给老太太说一声。” 庄熹便去中府给老太太回话,大致说了实际情形。老太太本是要去礼佛,忽然听闻如此严重,又觉着医生过于平庸,便吩咐庄熹道:“如今管不了许多了,你快快去找白家人来,若能请到白老爷子,那媳妇儿顺产有望了!” 庄熹拼命点头,也惊诧,道:“据听闻,白老太医多年不治人了。如今,我们找去,人家也不好破那规矩呀!” 老太太啐道:“你糊涂呀!我们跟白家有交情,多年的情分他不会不应的。即便他不来,也要差人来。赶紧去吧,别拖着了。” 庄熹得令,衣服也没换,从中府出去,随意叫个下人备马,此去白家找人。 之后,所谓的白老太医没来,但是白家应了多年的情分,派他儿子白大爷来诊看。话说,白家医术在京都闻名,二十年前,无人敢在其左右与之并肩。那时年,因牵连朝廷事案,白老太医洗手辞官,从医术界归隐,再没出山为病患献技救世。若不是看白家与庄府有情分,想必他也不会派人来。此处曲折故事,后续将有详尽。 白大爷随庄熹到了庄府,直面赶到小姨娘那院子。大约花了些心思和功夫,期间,还让随身的小子回白家拿药。 庄熹和秦氏、曹氏等家人不敢问话打扰,凭由白大爷悉心照治。幸好,白大爷医术高明,没多时,便听到屋里传来孩啼声。 庄熹等人听闻,无不欢喜。庄熹绷了一夜的悬心落地了,听到婴孩哭声,他赶紧走出屋子,在外廊檐下,直跪对天磕头,泪流满面地道:“谢老祖宗啊!谢老祖宗保佑。” 屋里的产婆喜盈盈跑出来回话说:“恭喜老爷、太太,贺喜老爷、太太,是位贵重的小少爷。” 庄熹从地上起来,一面命婆子抱出来瞧,一面命人去拿称来称斤两,一面让人去寿中居给老太太报喜。 婆子将婴儿抱出来,众人看到,那孩子圆润粉嫩,虽尚未睁眼,但手脚很是活泼,那小手跟出水的玉藕一般,招人怜爱。 秦氏忍不住的伸手抱来,没抱一会子,小姨娘让伶俐出来说要抱回去。 庄熹点头,应了。秦氏依依不舍,将孩子还给婆子送回。庄熹也跟着进去了。 过了些时候,老太太来了。 是的,老太太听闻喜报,加快脚步往这边赶,到时,正好看到拿称的仆子从屋里走出。 秦氏等人见老太太到,齐刷刷的端礼问安,老太太并不管她们,只把拿称的下人拉住,问:“几斤几两?是两个还是三个?龙凤胎还是二龙齐天呀?” 话语间抑制不住激动和期盼。 拿称的人回道:“老太太,是一位少爷。可是贵气着呢,满是八斤八两。” 老太太听后,振奋不已,微微颤颤往屋里去,秦氏等人赶紧随后。 到了里面,见过孩子,又出言感激小姨娘。因见白大爷还在旁边施针,老太太去谢了两三回,白大爷却没言语,点头微笑,算是回答了,至后,白大爷拟了一张药方子给庄熹,要他抓些保养身体的药儿入膳给产妇吃,再无他话,就此告辞。庄府人多次挽留,白大爷拱手回谢,执意离开,庄熹安排人拿厚金来作谢,他也不要。 老太太见白大爷这样,抹着眼泪,向他端了一礼,道:“回去,帮我问老爷子的好。” 白大爷躬腰点头。尔后,离开庄府。 众人诧异,这么多年,未曾见过老太太向谁低头端礼,除了宫里的主子外,这白家到底是什么人?竟能让老太太这般动情,拘礼? 此处疑惑,无人敢问。 事后,老太太改回笑脸,对众人道:“我说什么来着,礼佛见效应了。我昨夜听闻要生产,想也不容易,果然拖到今日,我这心啊,悬了一夜。也祝祷一夜。你们看,只要我诚心,没有不实现的事儿。” 看了一眼众人,见秦氏和庄瑚满眼疲惫,老太太又道:“你们两个一夜没睡吧?如今好了,可以好好睡一觉。”因不见郡主和南府的幺姨娘,故问:“西府和南府的没来?” 秦氏道:“来了,陪了一会子,因折芳桂今日要开堂入学,不是说揭红么?一帮孩子在,没个大人照应,我请她们两个先去了。” 曹氏补充道:“太太不去老爷去也使得,偏偏老爷们都不得空。府外的锦书姑娘跟姑娘们一起,好歹大人们到场才显得注重。” 老太太听悉,点头称:“很好,是这理儿。” 忽然想到什么,老太太眉开眼笑,再道:“我说呢,可不是喜上加喜?贵上添贵?才刚说贵气,让我想起北府的折芳桂来。折桂折桂,不是摘得贵气么?哎呀,琂丫头这名字取得好呀!早早给了吉言。” 言语间,命竹儿来吩咐,道:“你回去把我旧时藏的金项圈装两副来,嵌红玉没坠子的送去折芳桂给琂姑娘,另外一副小点儿坠有金锁的拿来给小四爷。” 竹儿听命,去了。 秦氏见势,道:“要送,该是我们东府送。怎好让老太太破费。” 老太太笑道:“也该,金银珠宝乃是身外华物,比不得孩儿实在。我送我的心,你要送,那是你们东府的心。你管不得我,我也不管你们!” 秦氏点头,转头去叫自己的丫头元意,也吩咐道:“你把我八宝珍珠找出来,送去北府折芳桂给琂姑娘。” 元意听后,欢喜点头,因听不够详细,问了一句:“四爷也送八宝珍珠么?” 秦氏笑道:“你糊涂了,老太太赏给四爷,我们怎好赶在老太太手下送?跟老太太争什么,等后头再送吧。” 元意走了。 老太太等人听到这些话,都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红楼折芳桂揭红,东府送来礼物,指着给庒琂,众人惊诧,便是这曲折道理。 看到两盒礼物,庒琂不敢接,战战兢兢的样子看住郡主,郡主笑道:“给琂姑娘的大礼,那琂姑娘就接了吧!” 庒琂才接过来,谢了两回。 众人惊奇,满心愉悦,不顾平日里的旧俗规矩,聚到庒琂面前,要求她打开盒子一看究竟。庒琂红脸羞涩,推不过情意,便打开了,只见大盒里装有一副金晃晃的圆项圈,项圈上镶嵌四颗红色宝石,项圈细边匀有祥云花纹,花纹上又点缀有米粒大小的红玉、翠玉,很是别致。又打开小盒子,里头装有一串珍珠,八颗明晃晃的大珍珠坠在下头,线绳则串着绿豆大小的小珍珠,满满一挂,映着天光,熠熠生辉。 众人惊叹,羡慕。 郡主看到两份礼物如此贵重,笑着说:“赶紧收起来吧!免得读书忘神,脱手了。回头,你得去给老太太和太太磕头,亲自面谢才是道理。” 幺姨娘打趣道:“太太担心这个,姑娘知礼着呢!” 接着,听送礼物来的丫头说东府生产前后的事。 完毕,庄玳道:“真是双喜临门,大好之日。我们该做一首诗以表祝贺!”想了一下,觉着不对,又说:“不不不!应拟一首辞。辞不好,应该作赋!” 庄琻听了,笑道:“哎哟,我说,你是高兴过头了怎么的?你忘记老爷要你作什么赋了?” 庄玳顺口回道:“祭文祭赋。” 庄琻捂嘴笑,道:“那你是要喜赋还是悲赋?” 庄玳顿时噎语。 郡主咳了一声,道:“好了!红也揭了。那你们作你们的文章玩去吧!我们去东府瞧瞧,不陪你们了。” 说着,郡主便示意幺姨娘等人走。 庄瑜想追去,恳求道:“太太,我能跟回去么?” 郡主正要回话,庄琻来拉住庄瑜,道:“四妹妹,你还回去做什么?如今有新弟弟了,就不要我们这些姐姐妹妹兄弟了?你太薄情了些!要知道,你的天下,因为小爷的出生,被分走一半儿了!还要回去?来来来,跟我们一块儿玩。” 庄琻拉住庄瑜,不给她跟郡主她们走。 第五十四章:事引 庄府自折芳桂学堂揭红开学,连起几件喜事,头一件折芳桂不必说,二件小姨娘喜添贵子也不必说,三件西府三老爷庄勤受朝廷重用,荣升提拔,四件是北府酒业生意扩展至东阳海国,且与周边列国贸易不断。 因说醇贤亲王入陵地,皇帝拟文告诏天下,行国礼大孝,所以庄府虽得贵子,也不敢张扬喜办,怕冲撞了皇庭。故此,庄府就东府得子庆贺事宜,按内家子庆祝,不设大宴广请宾客。即便孩儿过三朝,也没给亲友们报喜,只是有些日常巴结庄府的人听闻,在生产后次日将礼物送来,谁知后头几日,喜事传开,各路亲朋好友陆陆续续的也专程送礼来了。那几日,东府忙得不亦乐乎,皆是招待送礼的人。后来,老太太觉着如此下去,将引来非议,庄熹等几位老爷私下合计,最终决定由二老爷庄禄出面应客,庄熹借口推脱,渐渐的官客登门送礼的少了,托礼的依旧不断。此处不作详叙。 庄熹推脱应客,去了何处躲避?那是去了北府折芳桂,与孩子们作文章去了。大老爷躲在此处,其余三位老爷也偶来走动,相互知会事务。因此,庒琂有了亲距离接触四府老爷的机会,也是头一回这么清楚、真实知道自己的母亲有这样四位兄长,而自己竟有这样四位舅父。若不是四位舅父光临折芳桂,庒琂也没这么快并这么突然见到仙缘庵的纯光。 开先有提说到老太太软禁仙缘庵尼姑纯光师徒在寿中居,因老太太保护得周到,庒琂一直未能见到纯光两人。 如今光景,过去半月有余,值是折芳桂开学读书新鲜期。这一日下学,庒琂从北府回中府,误闯寿中居,见到了纯光。此事,并无大纪要。若想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得从折芳桂说起。 这日,上学如常,只是大老爷来得特别早。按往日,兄弟姐妹们齐聚北府大院,后再一起步入折芳桂,今日亦是如此。众人在北府大院,相互见了面礼,开启头日学问的旧事,或取笑,逗趣,争执,或沉默行走,一路春风笑语,直至折芳桂外头。 当远远看到红楼大门,庄玳惊呼:“二姐姐,昨日下学你没关门么?” 众人这才注意红楼折芳桂大门首敞开着。 庄琻快步行去,怪模怪样往门边瞧,不进去,等众人来,她道:“我明明关了,万金上的锁。这儿还有谁有钥匙的?” 只有庄琻管钥匙,其他人没有。 庄玝笑道:“莫非是姐姐北府里的红毛狐狸又出来兴风作浪了?” 这话巧妙,原是逗趣玩乐。可庒琂和大奶奶、三喜听得,心神陡然紧张。 红毛狐狸?若不是庄府忽然发生那么多事,自己一时忘记了。庒琂心中思想着,忍不住回忆起仙缘庵里的伯镜老尼,以及自己避祸的旧事。 眼下,庄琻狠狠啐了一口庄玝,道:“你怎就说是我们北府出红毛狐狸?不说你们西府的?万一是东府的呢?”将庄瑜和大奶奶看一眼。 见庄瑜和大奶奶不言语,庄琻又掉头对庒琂道:“也万一,是中府出的呢?” 庒琂信口冲出:“姐姐玩笑话,中府哪里来红毛狐狸。” 庄琻道:“听听,中府没有、西府没有,指着诬陷我们北府,东府和南府的不说话,只管跟昨日一样,看西府跟北府斗得你死我活。有什么意思?” 庄璞摇头,听下去,迈脚步进门。 庄玳则对庄琻道:“二姐姐,你说起话来跟你做文章一样。指天上说地下,我等愚钝,没法领会你的意思。我随二哥哥去了。”说着,拉起曹营官,也进去了。 留下一群姑娘和丫头子,都笑个不止。她们待要进门,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大老爷的声音。 只听到大老爷庄熹声音道:“昨日文赋,你们老爷看了,觉着骈偶不够对应,韵律差了些。今日,你们再作一章来。” 紧接听到庄璞和庄玳恭敬答应。 姑娘们在门外听到这些,赶紧收住笑声,迈开的步子也收缩回来了,轻轻盈盈的进门。庄玝在中间,一会子推庄琻,一会子拉庄瑜,一会子递眼神给庒琂,再低声对大奶奶道:“我就知道,哥哥们的文章过不了老爷的眼。昨日我就想说了,又气不过二哥哥那嘴巴。索性,等着今日看笑话,可让我等着了。” 庄玝说的昨日文章,是前些日子老爷们布置下的祭文,庄玳和庄璞作的章句。恰好,三老爷、四老爷来折芳桂找大老爷说话,给见了,后头下学,老爷们没走,大约又看了一回,议论推敲其中的字句,才有大老爷说的不妥之处。 目下,姑娘们进厅,看到大老爷坐在餐桌堂上,一手执书卷,一手端茶杯,似笑非笑的望住庄璞和庄玳,那兄弟二人,垂手弓背立在他跟前,如同听训。 大老爷缓缓道:“你们老爷说《贤王赋》照袭《洛神赋》,无影无骨,《洛神赋》乃叙一丽人,‘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用在其身上如为其度裁衣妆,如今用到贤王这儿,如何适宜?且不说贤王乃是贵胄爵王,他还是英雄男儿啊,如此形容他,有失尊重,也失你们的才学涵养。”此处,说的是庄玳,说完,又盯住庄璞说:“赋文讲究对仗,四六句法,在你文章里,无章无法,堪称得乱赋了。” 庄玳听到此,想笑出来,又不敢,只狠狠的憋住。 庄璞叹了一口气,道:“老爷,三弟作的是旧赋文,我作的是新赋文。话说潮汐涨退,波浪前后,新的不能说旧的不好,旧的也不能倚老卖老,不给新的出头呀?我不信老爷们推崇的旧赋当初应运兴起没人反对。好文章,传承下去,人人读了有感,觉着是好的,才是好文章。若说我没按格律来作,便定为死刑文,太是冤枉了我。好歹作文章不是我的长项,循规蹈矩不是我的常态,真是以私塾先生那般要求,我连个白生都不如了,还作什么诗词歌赋?” 大老爷庄熹笑道:“依你的意思,我这个操兵武将的不懂文是值得庆幸了?比不上白生,还出言指导你?” 庄璞抱拳作揖,道:“老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人是死的,头脑思想是活的。只要有活的思想,就能创造许多新鲜事物来。才刚你说三弟照袭《洛神赋》,不正是说他无创新么?真遇到我创新了,又说我没按格律来,犯了天条似的说不是文章。我是苦恼,难道天下文章借用抄袭,改头涂脸,东拼西凑才是经典文章?创新的就不是了?大家推崇天下文章一大抄?” 大老爷正要回嘴,忽然看到姑娘们笑意盈盈走入,她们齐全并肩给他端礼。大老爷欲言又止,便收住嘴巴,道:“好了,都来齐了。各自去吧,难得跟你们议论这些。我今日就在这儿闲散闲散,不必管我。” 放了话,众人如同大赦,欢喜地端礼,快意地逃离,登梯上楼。 大老爷看他们走了,摇头,继续品茶看书,那会儿,他看的正是《孙子兵法》,已看到《虚实篇》末页,页上的字是:“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短长,月有死生。” 在大老爷细细品味书中文字时,姑娘和爷们已直奔上三楼。 到楼上,姑娘们按桌落座,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席位。那席位坐列,按长幼排序,由左至右,共两列。左列坐的是:庄璞、庄玳、庄瑛、庄玝、庄玢;右列坐的是:庄琻、庒琂、庄瑜、锦书、庄瑗。末尾压轴,左边是大奶奶,右边是曹营官。 此刻,庄璞未落坐,背着手站在栏杆外,静静的望楼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庄玳挨在窗边,环抱手臂,脑袋斜靠在窗棂边上,眼神直望庄璞的背影,时不时的发出讥笑,并偷偷的向他掷瓜子儿。 姑娘们也不管兄弟二人,她们拿出经书,摊开纸张,欲要抄文。可庄玳玩兴起,骚扰庄璞,未被搭理,他又扭头对姐妹们示意,叫她们一起抓弄,姑娘们“哼”的扭头,不愿参与。 庄玳抿了下嘴巴,将一小搓瓜子儿掷向曹营官,大意是要曹营官来玩弄庄璞。曹营官那时帮大奶奶摊纸研磨,正谦卑恭敬讨好大奶奶说话,被庄玳散打,惊了一声,红脸回桌,嘟嘟囔囔道:“玳哥儿,你再玩一会子,老爷来查你文章,你可有的说了。” 姑娘们听到,都笑了,却不催促他。 庄玳返身走过来,道:“此处并非学堂,又无先生主讲。老爷们无意巡查,只能看到我们表面,不能深入真理。我心宽不计较,要我改我改便是,主要是觉着为贤王赋文有些吃力,你们说,我们没见过醇贤亲王,如何勾其面貌气质?没与他有过推心置腹交往,如何抒发褒扬颂语?即便听得一二件他的功绩,论述起来,如何让人信服?所以,老爷看了我的文章,处处挑刺,不得入眼。” 庄玝道:“三哥哥,你直接跟老爷说不就完了。跟我们说不中用。我们又不是老爷。我们是抄佛经的女学生。专门渡你这种冤枉鬼的。” 说着,大家笑了。 庄琻扭头来赞庄玝道:“五丫头说的真是。我们如今做的这事儿,真是件实事儿,既能祈福,又能渡冤魂。他们两个该来感谢我们。” 话语刚停,庄璞走了进来,叹道:“我是冤啊!格律算什么鬼?要阿谀奉承一个人,套用前人华丽辞藻,好看难读,枯燥无味。再说了,醇贤亲王也不该我们议论,我可听说,宫里建造颐和园,他费了许多心力,也没见就此做出多好的文章来记录,可见做实事比做虚文得人心。皇太后才厚待他。” 庄玳道:“哥哥对醇贤亲王了解?” 庄璞道:“单建造颐和园那事儿,够了解了。你若不信,叫肃远来问问。” 说到这里,庄玳猛然惊醒,去把曹营官拉出来,道:“我让你去请肃远,你请了没有?” 曹营官委屈道:“哟,不是说得空的时候么?” 庄玳无奈,推开曹营官,又回到庄璞跟前,央求道:“哥哥,你跟我们说说醇贤亲王的事儿吧!我也好改进文章呀!” 庄璞摇头,想了一会子,道:“三海没有经书,经书里没有昆明湖,湖边没有万寿山;勃海不是海,滦阳位至上。清漪水不清,龙鱼游不停。奔走呼告求筹拜码,真是愁死老天,笑死世人啊!” 庄玳听得稀里糊涂的,不明白,道:“哥哥,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我请你说醇贤亲王的事儿,什么笑死世人!”未等庄璞解释,庄玳又转头去跟庒琂说:“妹妹,你最是聪明,你来解释解释。” 庒琂正执笔抄经。才刚她顿了一下听庄璞的说话,倒觉得他的言语风趣,句子灵动。庄玳来问她,她照旧书写,却回道:“我怎知道二哥哥表达的什么,我出生的地方偏远,没见过海没见过湖,只见过短命山,没见过万寿山。叫我如何解释?要解释,就把我拿出来当笑话解释,让你笑死世人好了。” 庄玳失望。 庒琂那话有敌意,有怨气。到底,说到海,她想到老家海边。 因看到庄玳失望,庒琂又改个笑脸来,补充一句,道:“我想起来了,都说宫里有一座巍峨的万寿山,是后宫玩乐的地方。” 庄璞道:“妹妹见闻广博,竟知道这些。皇庭天下,岂止一处万寿山,华清池妹妹可听说?妃子笑妹妹可听说?皆是祸国害民的劳力景观,说不上多能万寿。遮掩自己的耳目,愿意听这些好听的话罢了。”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妄言议论!不知天高地厚!” 这声音打断了庒琂和庄璞的说话。 众人听闻,为之一悚,庒琂更是瑟瑟发抖,执笔的手颤个不停,笔尖墨水,洒了一纸。 第五十五章:千千结 是三老爷庄勤从楼下发来斥喝,声音洪亮,严厉至极。 楼上众人闻之色变。 俱想,二哥哥庄璞跟庒琂此番议论,必遭谴责。当下,个个相互交换眼色,尽显不安,等候老爷们传呼下楼。谁知没一会子,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上来。 老爷们没让他们下去,倒自主上来了。三老爷庄勤在前头,大老爷庄熹,四老爷庄耀紧随其后。等他们站到楼厅上,孩辈诸人恭敬举礼。 三老爷庄勤自上来后,冰冷的眼神未曾从庄璞脸上挪开,他狠狠的注视着他。诸人礼毕。庄勤引请大老爷庄熹在了桌边先坐,待与四老爷庄耀坐好,庄勤才出声道:“真是岂有此理,肚子没半点墨水,竟不知廉耻妄意议论。好是我们自家人听见,若是在别人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够让人贻笑。我问你,昨日的文章,你可改好了?” 庒琂知道三老爷没责怪自己,倒句句责庄璞,自己显得有些愧疚。可见三老爷庄勤这副模样,嘴脸凶狠,她便想象着,就是这副嘴脸害死卓府满门。此刻,她勾下的头,稍稍的抬起,平视前方。 恰好,庄璞面红耳赤转头过来,与庒琂目光交接,此处有无奈,有羞耻,或许庄璞生怕庒琂小看了自己,他便昂起头对父亲庄勤说:“文章应如说话这般让人易懂。老爷让我改,我不知如何改了。” 庄勤怒道:“去!将你昨日作的文稿拿来!不知如何改,这半日的,我们来教你改!” 庄璞不动。 大老爷庄熹和四老爷庄耀熟悉这位侄子的脾性,瞧他那面目表现,多半不肯服管,此刻又有弟弟妹妹等人在,万一横起来,岂不是让他父亲面目无光?于是,二位老爷笑着劝一回,责庄璞一回。 庄熹道:“璞儿性子不喜读书,那投入军营吧,让你去戍边!到那些地方,你愿意跟天跟地跟树木花草说文章都使得。如今,你在家里,在天子脚下,得作应该作的文章!就听你父亲的,快快把文稿拿来吧!趁你四叔也在,一同评说,免得你觉着你父亲针对于你!” 四老爷庄耀也随声道:“很是!去吧!趁我们得空半日,议论两句。有你父亲在,正是进益的好时候。” 有了台阶下,庄璞才命贴身仆子财童去取文稿。 财童去了半日,在书架上没找到,庄璞借此机会抽身离开,自行去寻,到了那里,将财童骂了几句,实则泄火。可冤枉了财童赔罪受气。他父亲庄勤听闻,对余下二位老爷连连道:“看看,看看!自己品行不端正,还怪起他人来!他若再与弟弟妹妹们一处,早晚给带坏咯!” 庄熹和庄耀笑着安慰几句。 那会儿,庄璞把文稿拿来,不情不愿的递交到他父亲手里。 他父亲庄勤接来,粗看半眼,指着纸张上的文字,说这啊那的,大约点出几处地方的文字不对,又传给庄耀。庄耀看了之后,笑道:“文理是有的,只是美感不足。眼中无美,心中即当无感。无感怎能品悦?” 庄勤道:“此等俗辈,哪里能知道这些。”遂而让庄璞拿文稿大声念出。 庄璞不愿,他父亲又说:“自知粗俗,不敢言声。斗大的胆子却用来妄论他事,误导自家子弟!若放在古人前朝,你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庄玳听着,心里替哥哥不平,嘟囔道:“老爷严厉了些,哥哥也没说什么。” 庄勤举手怒指庄玳,道:“尔后我在亲你,此刻没你说话的时候。”看到姑娘们个个吓得如呆鹅,庄勤收住怒颜,换了个语气道:“我听闻你们的姐姐妹妹们有些才情,才同意让她们陪读几日。读书习学,有先生引道没错,可没有恰当良师在时,应借人之长,补自己之短,相互学习,相互进益。昨日,我看了你们两个作的文章,你大哥哥十岁时就作得比你们好百倍千倍。在姐姐妹妹们跟前,你们也不怕丢人的!” 庄玳就想为二哥哥平一句话,哪想到招惹父亲说这一堆。 大老爷庄熹见三老爷拿自己的儿子庄顼来作榜样,很是欣慰,拈须点头,道:“如今,你们大哥哥不行了,府上最看得重的只有你们两个了。别怪你们老爷严厉。若老太太知道你们的文章,比这严厉的还有呢。可要仔细上心了。” 老爷们平日里常常对人呼喝,极少时间这样说话。 庄璞见他们一句一段的,心也犯软,便抖开纸张,对着文字醒喉咙,大约示意诸人,自己要念文了。 众人会意,都屏气凝神,看着,等着。 庄璞咳完,稍稍环了一眼众人,看她们表情如何,再张嘴念手中作的文稿,只见他道:“感念都中先贤醇亲王,偶抒祭赋一篇,以表书写人之哀思,赋文如下:这位王啊,终其一生十分传奇,历四朝无人可及。听说,降生时,即是贵胄天王,七星北斗不如他,一代加郡王,二代内廷官,三代封亲王,四代总理天海地荒。 要说王的丰功伟绩,数不尽数啊,放眼军政外交抗衡,收眼天庭内苑建造,内外通天。啊!真是位了不起的王。难怪能享受‘世袭罔替’天龙恩宠。 我们要仰望他!怀念他! 所以啊,我写下这篇祭文,言语说话不多,句句真心,字字真挚,苍天可鉴啊!” 到此,庄璞收住声音,不念了。 旁边站的弟弟妹妹们听得,已忍不住捂嘴笑。 大老爷庄熹和四老爷庄耀强忍着,只是点头。 庄勤早已气得脸色发黑,怒目快要迸裂了,见庄璞停音没继续念,催道:“没有了?” 庄璞道:“没有了!” 庄勤道:“我记得还有一句!怎不敢念了!” 庄璞重新展开纸张,昂胸抬头,如同颁宣圣旨,他朗声道:“最后一句是‘老爷们,我写得真心不真心?真挚不真挚啊?’” 音停,庄琻和庄玝已憋不住了,哈哈大笑,随后,庄玳、曹营官、庄玢、庄瑗几个也随之笑出声。不笑者,只有庒琂、大奶奶两个。 庄勤甩袖子,伸手扯下庄璞手中的文稿,道:“狗嘴兔牙,文烂字臭,听之阿谀奉承,感之百般讽刺。此等拙字也叫做文章?” 庄勤越说越不给面子。庄熹摆手调停,道:“我看璞儿这文章,得大改。” 庄勤道:“说大改,那是老爷们给他面子了,须得重作。要字字斟酌,句句入情意才是真心。” 庄璞绷着脸听,一言不发。 再听庄勤牢骚责骂,边上站的庒琂忍不住气了,她面带笑容,稍稍走出半步,给庄勤端一礼,和声道:“老爷息怒,琂儿以为,天下字天下文,文字相同,词义不等,古今通用说‘赋文’须得四六句,骈偶工整。古人总结是不错的,有辞赋、雅赋、文赋、律赋之分,皆表达不同的情理。这些分法,并未在一个朝代里出现,源头自楚辞而来,荀况之赋与宋玉之赋,有天壤之别,宋玉与司马相如,更难同比。《赤壁赋》怎可与《洛神赋》相提并论?《洛神赋》怎比《阿房宫赋》?二哥哥的文字,若说赋,我也赞同,若说不是赋,我不反对。只是说,祭文带赋,乃是抒发者的缅怀情感,况实纪录,二哥哥文里,这两点皆是有的。所以,琂儿以为,老爷苛责了些。” 这番话,声音不大,却字字敲打人心。被敲得最重的当属三老爷庄勤了,被庒琂怼得哑口无言。 庒琂说完,心里久存的那股怨气,瞬息发泄完毕,精神极度舒坦快意。 庄玳等人不敢相信庒琂会如此顶撞老爷,也不敢相信她能说出这番话语来,毕竟,涉及的才学理论过于庞杂。她竟寥寥数语,并论概括了。 当然,庄璞对庒琂的仗义执言,极其感激。此前因关先生的失踪,他迁怒于她,多少时日来,不曾释怀,如今庒琂坦言,庄璞对她日前所生的嫌隙怨恨,如今冰释了。 只见庄璞投去一嘴微笑,庒琂领会,也微微回笑。 这些,老爷们看得见。 好在四老爷庄耀表现出惊叹,岔开了这时的不堪,他赞庒琂道:“起先听说,镜花谢的琂姑娘通文墨,竟不知通得这么多。叫我意外啊!” 庒琂急忙给四老爷庄耀端礼。 庄勤“哼”的一声,大意是不满庒琂公然顶撞自己。 这里头的人,感觉到三老爷庄勤的怒气转移到庒琂身上了。大奶奶很是着急,频频侧头看庒琂,想给她点暗示,让其收敛锐气。可庒琂哪里顾这些,依旧春风满面,得意万分。 大老爷庄熹摆手道:“我看,还有玳儿的文章要追究,三老爷和四老爷先不忙去,再理论理论。” 庄熹是笑着说。里头确实藏有趣事。因此时,庄熹不想离开红楼,怕外头有宾客来访,自己又得去应对,既然三老爷和四老爷来了,借这个机会绊住他们,让多陪一会子。此是庄熹这番说话的真正意思。 本想转移话题,落到庄玳的文章上就完事了,谁知三老爷仍然不肯放过庄璞,道:“今日抖不清楚这顽逆儿,往下的都白说。既然你们的姐姐妹妹们是抄经书的,就下去抄吧,今日,我独留他们两个。” 说完,摆开脸面,不语,三老爷是要逐众人离开。 气氛瞬间凝重。姑娘们你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惊慌了、 庄熹和庄耀知庄勤的意思,便笑着对姑娘们摆手,意思是让她们下楼离去。 遂而,姑娘们小心翼翼的端礼,由庄琻领头,陆续下楼。 曹营官怕老爷们生气,自己不想受到牵连,所以不声不响地跟随姑娘们下楼。楼上,便只留下庄玳、庄璞兄弟二人及其贴身仆子。 至于后头楼上训斥什么话,改什么文章,众人不得而知。下到一楼,众人立马围住庒琂说话,都怪她顶撞言论不选时候,惹怒了老爷。 庒琂没反驳,只是笑笑,假意地显出些许歉意。呆了一会子,听到楼上传来阵阵斥责声,庒琂便对姐妹们道:“我头晕的慌,今日佛经你们先抄。我要回去吃药了。” 庄瑜和庄瑛听闻,赶紧拉住庒琂,关切地问:“姐姐去年的旧伤还不见好?” 庒琂道:“伤在皮肉,心有余悸。皮可平,心,偶尔难平,我的伤,有一时没一时的,哪能好那么快。” 庄琻以为庒琂因老爷训斥的话而生气,便说:“琂妹妹,老爷们训话,本不该你我插嘴的。你也不许小家子跟着置气。” 只的,庒琂就是置气。 眼下,庒琂回道:“姐姐说笑了,与我何干。我又不赶考读书,骂的不是我。即便抄佛经,也是你抄你的,我抄我的。不相干,何来小气一说。” 庄琻听后,红脸,咬住嘴唇。 庒琂轻轻端过一礼,跟三喜出门了。后头,大奶奶跟随出两步,稍稍拉住庒琂,庒琂挪开她的手,倾视一笑,没说话。 如此,姐妹几个及大奶奶目送庒琂倩倩怜怜的走出红楼,沿路出北府。 出了北府,道上。 三喜闷了半日,终于对庒琂道:“姑娘不必恼,要打要骂,看他们自己开心。姑娘何须替二爷说话呢。你瞧,大奶奶担心得……” 庒琂冷冷笑道:“他人之父,长在岁上,心胸竟如此狭隘,倒不如我卓氏父辈宽怀。纵然活得千秋岁,又能如何?岁木枯荣,时代更替,就不准有新赋文了?” 三喜蹙起眉头,道:“姑娘说的什么?三喜听不懂。” 庒琂道:“你要是懂了,张先不必写《千秋岁》了。” 三喜道:“《千秋岁》又是什么?” 庒琂满脸的抑郁,听三喜这样问,忍不住“噗嗤”一声,捂嘴笑了,叹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三喜笑道:“懂了,姑娘想起老家,海边织网打鱼,网上结了许多的结。是么?” 庒琂点头,口里却默默念着宋人张先的词《千秋岁》。词曰: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是的,此时时节,春夏交际了,此时心情,正是时候。 当然,此时,脚步也临近中府,快入寿中居了。 庒琂并不知道,今日提早下学回来,无神无意的走去寿中居会撞见仙缘庵旧人。 真是千千结,无头绪,恨难解了。 第五十六章:逢凶再遇 庒琂碰见仙缘庵的纯光实属偶然,也是心存有意。 在过去的一年里,每日每夜,她除了记住父母亲活着时候的光景,还记住仙缘庵伯镜老尼为她掩护死于刀下的情景。这些,历历在目,幕幕惊魂,午夜梦回时,常常被冷汗浸醒。父母的死,自己未曾亲历现场,不知血腥背后是否惊心动魄?可仙缘庵那场生死,那些争执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影影绰绰,让她挥之不去。 卓府全家遭殃,是歹人陷害,仙缘庵不测,则因纯光,纯光不也是害世的歹人么? 庒琂对家府的遭遇,她恨官府朝廷,恨庄府的不仁不义,对于仙缘庵,她恨纯光心胸狭隘,势力忘义。庒琂曾如此想:若有机会平仇,誓必千刀万剐这些人,以泄愤恨。 如今,见到纯光,恨仍在,可手中的刀呢?即便有刀,又如何出手?想想呢,自己身在庄府寻仇,满目的仇人日日夜夜与自己共生活,自己也没举刀雪恨呀! 或许,她自己不够狠,沉溺在儿女情长里面去了,沉浸在庄府温柔乡里不肯自拔了。 从北府回到中府,庒琂并没有直回镜花谢,而是徘徊在院中,考虑着要不要去给老太太说一声。毕竟,在红楼折芳桂失礼,公然与老爷顶嘴,这位老爷还是她过了大礼的义父。 此是大不敬呀! 庒琂心虚,隐隐的发起忧来,寄人篱下,总得有所顾虑。伯镜老尼昔日说过她:太这么伶俐,留哪里都不得长久。可见伯镜老尼很有远见,知道自己的性格与人不好相处,早早的给这句判言。 可惜,自己回回忍不住出口,招致祸端,事后又常常懊悔。 所以此刻,庒琂犹豫着找老太太,想说一说,好有个依仗。 跟在庒琂左右,看她静站,目光忧郁,三喜的心里很是疑惑,却不敢问,陪站一会子。寿中居忙碌进去的丫头婆子见主仆两人在院中,自然要端礼问好,相应的,也有投来怪异目光的,小声议论的。 人进人出,三喜有些不好意思了,别人端礼微笑,她便回一礼,帮着庒琂遮掩。 也不知过了多久,庒琂吐纳出一口气,决意道:“走!” 往台阶上走。 上了台阶是寿中居门外廊下,正要进去,见从廊下过道跑来一个丫头子,惊慌失措的,她看到有人从寿中居内出来,便抓来问:“兰儿姐姐在哪儿?”竟没看到庒琂一般。 庒琂看到丫头子惊慌模样,知是发生事故,稍稍侧身等候,没进寿中居。 这时,寿中居里出来的丫头回说:“兰儿姐姐出去了,找她做什么?” 那慌张的丫头蹙起眉头道:“哎呀!那赶紧叫菊儿姐姐来,竹儿姐姐在佛院传话,说老太太头痛又发作了,让把存放的药拿去。我说我来拿,竹儿姐姐说兰儿姐姐存的,找她才能要得到。” 庒琂听罢,心中紧张,急口道:“那你找菊儿姐姐也要不到呀!” 此话是真的,梅儿掌账银珠宝,兰儿掌管库房杂物,菊儿掌膳厨,竹儿则是三舍大头领。当下,寻药是得寻兰儿要。却说库房杂物归兰儿管理,账务珠宝等也放在库房,如兰儿不在,找梅儿最是恰当,何必找菊儿呢? 庒琂又道:“找梅儿姐姐吧,兴许她知道的。” 两个丫头听闻,犯难了,脸面露出些许不情愿。 庒琂会心一笑,大致明白她们的意思,梅儿嘴巴伶俐不饶人,多半是怕梅儿骂她们,才绕圈去寻菊儿。 庒琂再道:“我去找吧!梅儿姐姐在哪儿?” 丫头听到庒琂肯挺身帮忙,很是感激,从寿中居里出来的丫头转身,用手指指示,低声说:“梅姐姐在里头。” 庒琂笑笑,进去了。 入屋,果然见到梅儿坐在塌上,聚精会神的串璎珞珠子,手里拿一把剪刀,大约是串好,正要打结剿尾绳。 庒琂进来,因是情急,慌了口齿,道:“梅儿姐姐在忙呢?” 梅儿一惊,剪刀叉开了,闪失眼间,刺到了手指,只见她“哎哟”一声,珠子掉在地上,剪刀也落在榻上了。 血,猛然从梅儿的手指上冒出。 庒琂骇然,连忙冲上去,拉住梅儿的手压住,又掏出手绢给她包,还道:“罪过罪过!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梅儿原是疼呢,见庒琂这般关心和表现歉意,她忍住了,假意坚强无事,抬头笑道:“破点儿皮而已,我这人皮粗肉厚,不打紧。”遂而,将手绢拿下,递还给庒琂,“姑娘拿回去吧,这么金贵的手绢子沾了我的污血,白费了它。” 庒琂红脸道:“是我惊扰了你才招致流血,别说一张手绢子,就是要我赔一根手指头,我也没得话来说。”说着,又给包上。 梅儿没推辞了,只伸脖子往外叫人:“把我屋里止血的瓶子给我拿来!” 外头丫头听见,应了一声,去了。 没一会儿,拿来小瓶子。庒琂帮手倒药,将瓶子里的药粉洒在梅儿的手指上。 疼忍了一回,尔后,梅儿对庒琂道:“哟!姑娘不是在北府上学么?今儿怎么跑回来了?老太太在佛院里还没出来呢!” 庒琂猛然惊醒,道:“哦!是了!才刚我听说老太太在那边犯头痛,竹儿姐姐传话出来,让把药拿进去。” 梅儿听毕,脸色微沉,淡然道:“如今的药是兰儿蹄子管着,找她要便是了。奇了呀,老太太怎又疼了。” 庒琂看梅儿那神情,浮起一丝疑惑:老太太又疼?是什么意思?因不好问,只能道:“旧疾最难康健。我去年的伤到现在都还疼。因疼得难受才回来的。梅儿姐姐,她们说兰儿姐姐出去了,要是你知道老太太的用药放在哪儿,劳动你拿给我,我送去吧!” 其实,梅儿已起身下榻,听庒琂的话后,她定住身子,笑了一声,道:“也好!那劳动姑娘了。”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随手递给庒琂:“姑娘你看我这手流血呢,也不方便。不然啊,再劳动姑娘自个儿取去。” 庒琂欢喜地接钥匙,谢道:“该的。谢谢你了!” 梅儿垂眉低头,礼侧身子让庒琂去,嘴巴里还解释说:“库房在佛院边上,黑色那把钥匙是开门的,红色那把是开储物柜的,金色那把是宝阁……” 庒琂听出意思来了,梅儿主管账务珠宝,这串钥匙一定有宝库柜的。所以,庒琂赶紧回身,迅速将钥匙解开,只拿黑色和红色那两把,其余钥匙全部回到梅儿手里。 梅儿不好意思了,道:“哎哟,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呀!” 庒琂没就钥匙的事儿再说什么,只道:“我拿了药就给你送回来。哦,对了,老太太平日用的什么药?” 梅儿道:“红纸标签上写有‘头痛’两个字的便是。” 庒琂点头,迅速离开。出了寿中居的门,往廊下回廊走去,沿着廊下往里走,快尽底,有一处院舍,院舍大门紧闭,门边的墙上安有两扇梅花石窗,倒是通透,一眼穿过石窗,看到里面良木萋萋,花草繁盛,那树木花草后头又有一居屋所,屋所周围,烟雾袅绕。虽然隔离得远,但是这些烟雾对庒琂来说也熟悉,是佛香的气味。 庒琂知道,此处是老太太设的佛院无疑了。 那么,留在庄府的两位尼姑,那位纯光必定在里面了。 正用心往里面瞧,三喜忽然提醒道:“姑娘,库房在边上呢!” 哦,对了,自己是要来取药的。庒琂捏着钥匙,从混惑中醒神,抽身往库房去。 到了库房门口,拿出钥匙开门,很快就进入里面。因里头光线昏暗,庒琂瞧不清楚药物摆设在哪里,便四处探看一会子。她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至于说看到什么,摸到什么,无非是各色宝物古董字画这些。 看了一会子。 三喜又提醒道:“姑娘,你看那大红柜子,顶上浸有药酒呢。” 好在三喜灵光,瞧得仔细。或许这柜子存放药物也未可知! 庒琂收住探看别处的眼神,将钥匙拿出来,朝大红柜子开启。 那柜,横跨一面墙,从左至右,共有十八扇折门,锁头安在门的中间。打开锁,往两边开柜门,稍是用力,两边的折门“哇啦”一声缩开了,如同拨开乌云一般,瞬息,一壁的格子映入眼前。 三喜惊讶道:“呀!真多呀!哪一瓶才是药呀!” 是的,这一壁柜,里头纵横竖格,每个格都置有物件,一目放去,井井有条,样样规整。稍细致观察,见每一扇门的后面是一类物品,因情急,庒琂不加细看,只寻放药的格子。恰好,药物所放之处,就在锁门的位置。可是,存放药物的位置有几十口格子,格子里头瓶瓶罐罐,皆贴有红纸,不知哪一瓶是治头痛的药儿。 总之,寻了许久。 梅儿说有“头痛”两字便是,可寻一圈下来,并无“头痛”标签的药瓶,有“痛”字标签的药不下十瓶,有“头”字标签的 也不少,数下来有四五个呢,如“头油”、“鹰头丸”、“蛇头膏”、“乌头补气散”、“白门沉头”。 看到这些,庒琂心里急了,对梅儿的交代有些不满。不得以,她只能用排除法来择选。 排除来排除去,最终选择“白门沉头”,因为,“头油”想必是用于头发的,“鹰头丸”名字不像治头痛病的,“蛇头膏”过于恐怖也不像,“乌头补气散”自然是补气的药,独是“白门沉头”的“沉头”与头痛相近。 所以,选它了。 拿下来时,庒琂还是犹豫的,但是害怕老太太疼得紧,便道:“不管了!”又让三喜去把柜门拉合回来,自己亲自上锁。 完毕,转身离去。 出门,上门锁,钥匙交给三喜,让她去还给梅儿,并致上谢意。 三喜拿钥匙找梅儿去了,庒琂抱着药瓶子转去佛院。还没走到门口,忽然听到竹儿在那儿呼叫人。 庒琂快步走来,道:“姐姐,我拿药来了!” 竹儿见到庒琂,双手合十对天拜,一脸恼怒状道:“亏是姑娘了!我叫半日,一个人都没有,不知做什么去了!”说着,忙接过庒琂手中的药瓶。 庒琂并没松手,道:“老太太要紧不要紧?我进去瞧瞧吧!” 竹儿露出些许为难,道:“姑娘,你……你先回去吧,有我在就行了。” 话音未停,两个身穿尼姑服侍的人从里头跑出来,慌张道:“姑娘啊,拿到没有呀?” 这声音,何止熟悉!那是噩梦中的魔音呀!庒琂的耳朵如同睡沉的人被巨响震醒,急眼看去。这一眼不看则好,一看呆住了。两位尼姑,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不是出自仙缘庵还能出自哪里? 而那说话的尼姑,正是纯光! 兴许,纯光也看到庒琂了,只见她张大了口,眼眶极力睁开,黑眼珠子狠狠的凸出来。 正这时,三喜回来了,远远的叫:“姑娘,钥匙我还了!” 三喜怎能知晓,庒琂站在门口看到了谁? 第五十七章:伪善 这一幕,迟早会见到,不曾想再见是在这里,且是这样的情景。 对庒琂而言,是激动、亢奋,那些激动亢奋深处,隐埋着疼痛的仇恨。她的双眼含怒放威,清淡冷冽,微微地眯着。是的,在红楼折芳桂自己抑制不住情感,如今懊悔而来寻老太太护佑。眼前人纯光,与红楼里的三老爷有何不同?她的双眼微眯,嘴角违心地露出一笑,如同见到陌生人,淡然而羞涩,眸子在眶里游移闪烁,略是回避的意思。 此处,纯光才刚那些质疑,混惑,被庒琂瞬间的表情所迷惘了,难道这姑娘不是自己去年认识的那位?这庄府里明明有两个人很像去年在仙缘庵认识的人呢!天底下怎有如此相像的人?确实不可思议了。 纯光疑惑不止,庒琂正微微屈膝端礼,同时,稍稍侧头对小跑过来的三喜瞪了一眼,手中的手绢轻轻推送,飘在三喜前面,挡住她的到来。 三喜不知情,欲要惊叫,可庒琂又狠眼扫来。 三喜似乎感觉到有异样,她轻轻收住脚跟,缓身蹲下,捡起手绢。 当下,竹儿转头对纯光道:“劳驾仙姑进去帮看着,我立马就来。” 说罢,竹儿的眼神盯住庒琂,示意庒琂回去。庒琂不肯,道:“竹儿姐姐,我们西府也有规矩,我父亲和几位老爷跟哥哥姐姐妹妹们在那边,如今我来了,知道老太太身子不舒坦,成心不进去瞧,要是传出去,父亲和母亲可要怪罪我了。” 竹儿微愣。 庒琂入府以来,从未这般说话,特别的指出西府,并称呼西府老爷和郡主为父亲母亲。今日不知怎么的,竟如此出口。至于不让庒琂靠近佛院,是老太太的意思;即便老太太在里头不舒服,竹儿也不敢冒然让庒琂进去,她怕老太太责怪。 纯光是听完庒琂说的这席话才转身走,一步三回头,满脸的惊讶,满心的疑忌。 看纯光去了,竹儿又对庒琂道:“姑娘,有我在,你不必过于担心。老太太只是坐久了的缘故。等吃了药歇一会子就好。” 庒琂再三表现要进去,看到竹儿为难,心想或许是老太太有意让自己避开。此处,自己这般做作,一则做给纯光看,二则做给竹儿看;到底真进去了,恐怕不好面对纯光那尼姑了。 于是,庒琂给竹儿端礼致谢:“那,有劳姐姐了。” 竹儿扶住庒琂,道:“姑娘折煞我了。回去吧!”反手要去关门,关了一半,见庒琂没走,又隔着门缝问:“姑娘不是在北府习学抄经么?今日怎那么早回来了?” 庒琂不敢将那边发生的事告知,只说是身子不舒服是旧疾的缘故。竹儿吃惊,又将门缝开启得宽一些,安慰道:“姑娘都这样了,赶紧回屋谢着吧。等老太太好一些,我再跟她说。如姑娘需要什么药,尽管跟兰儿要,不要担怕什么,也不必不好意思。” 庒琂点头,垂目而应。 竹儿便不再多说,关门进去了。 听到竹儿的脚步声远去,三喜才向庒琂走来。到了跟前,将手绢还给庒琂,道:“姑娘才刚吓到我了。” 庒琂接回手绢,顺手拍了拍三喜的手背,以示歉意,又用眼神示意三喜返回。两人沿着廊下过道回寿中居门外。才走到这里,见梅儿站在门口,一手叉腰,一手扶在门框上,伸脖子朝里头说:“正的事儿你不管,自个儿浪去了,落下那么一摊子事儿,看你往后怎么跟人说。” 话语未停,见兰儿气呼呼的从屋里出来,道:“我怎么就浪去了?老太太要我去找枇杷膏,我挨个药堂去找呢!叫你的时候,你在哪儿?这会子老太太头痛发了,你没去,反倒怪起我来。你收着库房金银珠宝,不见得你能守一辈子,守到你自己手里。” 梅儿咧开了嘴巴,哼道:“各干各营生事,我管我的活儿,你管你的活儿,老太太需要到你这儿,你却不在,不找你的担待找谁?偏我们又同进一个库房里头,到底又要赖我了。就算你有天大的理儿,难道不许我说你一句两句的?老太太怪罪下来,你未必敢挺身而出,说你不在这儿听候!” 兰儿哼的一声,扭头进去了,声音却传出来,道:“不是说琂姑娘去了么?好在我们中府里还有琂姑娘这样热心肠的,不像有些人见着衣裳被风刮上天,睁着眼瞧,心里快乐极了,拍起手竟叫好呢。欢乐个什么劲儿呢?话说得好,都是一样伺候主子的人,没谁比谁高了谁一等,迟早都要出去的,何苦处处数别人的不是,好叫主家谴撵。你这份心思,天不知道,地早就知道了!” 梅儿瞪圆了眼睛,猛力拍打门板,撩起手腕,翘起兰花指,口里“你你你……”,跨步入屋。到了里头,用更加犀利的言语骂兰儿。 庒琂立在门外看着听着,那两人只顾争吵,竟未瞧见,倒是看闹热的丫头子过来,稍稍扶住庒琂,示意庒琂去劝和。 庒琂没去,只是怔怔的站一会儿,等梅儿骂进去,她才启步走下台阶,向镜花谢回了。 回到镜花谢。 子素听闻脚步声,从里间走出来,当看到庒琂和三喜一脸忧郁,她怪道:“今日回来那么早,散堂了?” 子素在里间看书,如今手里还执一卷子。 庒琂没回话,慵懒神态,提裙走上台阶。三喜也懒洋洋的,扭扭摆摆随在后头。 子素下意识的走下来,扶住庒琂,一路进里间。 伺候庒琂坐下,子素又去倒茶,看她把一杯茶吃尽,才道:“你们怎么了?” 庒琂叹息一声,道:“没事。” 子素道:“你越发会撒谎了。没事的人能这样?”又对三喜道:“你说,你跟姑娘发生了什么?回来一脸的苦相。是不是那处地府的人灌你们孟婆汤了?” 听毕,庒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子素怪道:“笑什么?” 庒琂道:“姐姐怎么把北府说是地府了?真是的。” 子素道:“可不是地府了,亏你满腹诗书,竟不懂古人之词。” 庒琂愣道:“是何指意?” 子素捂住嘴巴,眼睛抬往屋顶,已笑得合不拢嘴,笑够了才说:“你告诉我你们发生了什么,我就告诉你地府的来历。好不好?” 庒琂嗔怪地哼出一声,白了子素一眼,道:“我把西府的人等罪了。” 子素听得,拍手道:“终于见你动手了。该!别说得罪他们,就是拿刀子指着他们,我也站在你边上。二回去北府得罪人,我跟你去。” 庒琂拍了拍子素的手,道:“姐姐!跟你说正经的。” 子素道:“我说的不是正经?平日里,你见我愿意去北府不愿意?就冲你得罪人这事儿,我愿意!” 庒琂痴痴的望住子素,心里满是感激。这处地方凶险,只有她对自己真挚如一了,上刀山下火海,想必她也愿意。 庒琂道:“姐姐啊,要是入险境,去送死。我怎能让你去?你不愿意去北府,我不会为难你的。再说,也没那么严重。” 子素道:“你叫我姐姐,这话没错吧?姐姐则是你将领了,当敌勇敢,常为士卒先,不说死而后已吧,至少不留瞠若乎后之遗憾。” 庒琂感动,眼睛里蒙起一层纱,笑道:“姐姐又惹我伤感。本没什么事儿,倒叫你说得跟出了什么大事儿一样。” 子素道:“说实话,你肯走出这一步,已不容易。不是我要逼你,你想一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是君子,我们是女子,挨过十年,就成老太婆了,哪里还有力气报仇雪恨?最可怕的是这里日日欢声,时时歌舞,待久了,会融化掉你的仇恨,你的抱负。所以,我老是催促你,你别怪我。” 庒琂点头,擦拭泪水。 子素又道:“我不说了。我们各自明白就好。既然得罪了人,就得罪吧,迟早都有一遭,快刀斩乱麻,早了早出去。” 庒琂再次点头,缓了一会子,道:“这是其一一件事。第二件事,是寿中居。” 子素愣住,道:“寿中居?我才刚似乎听到那边有人争吵,你们回来听见了?” 庒琂点头。 愣在一边的三喜接话道:“唉!是梅儿跟兰儿两个人吵架。不关我们姑娘的事儿。不过,我也好奇,姑娘去给老太太送药,不知跟竹儿姐姐说了什么,就变这样了。” 子素听糊涂了。 庒琂微微笑开,便把如何从北府回来,如何在寿中居遇见老太太犯病,如何向梅儿求助,如何送药到佛院,又如何撞见纯光,一一给子素说了。 子素听完,目瞪口呆。 庒琂道:“慧缘嫂子说得对,纯光留在庄府,养虎为患呢!我看到她那眼神,跟当初在仙缘庵一样,表面是多么的亲和,深底里不知藏有多歹毒的心事。” 子素示意三喜出去把门,三喜去了,她才说:“那你想作何打算?” 庒琂摇头。 子素道:“老太太留她在寿中居,不就是想保你么?” 庒琂叹道:“谁知道呢?这个府里,真要我信任的,只有姐姐你和三喜。旁的人……” 子素道:“你不必说了。”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事儿看似简单,却叫人摸不清头脑。老太太主张个什么也不言语一句,好歹知会你一些话才好。她老人家遮遮掩掩的,你也遮遮掩掩的,到头怕是要出大事儿。光明磊落就怕暗箭难防。如今,敌友之间让人难以捉摸。要我说,找慧缘商量一下吧。虽然我心里装不下她,可是,仙缘庵经历,你们一同走过来,这事儿,你们两个得合力才得。” 庒琂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可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子素烦躁地叹息,说道:“我也不知道了。” 静了一会儿,庒琂改出笑脸,推了子素手臂,道:“姐姐,我的事儿说完了,你的地府该说了吧?” 子素白眼向庒琂,道:“自己的事儿够烦的了,还想地府。”便笑了,道:“阴曹地府!明白没?” 庒琂会心一笑,明白了。子素讽刺曹氏是“阴曹”,地府指的是北府。 两人正为“阴曹地府”说辞言笑,这时,三喜匆匆的跑进来,道:“姑娘,大奶奶来了。” 庒琂微惊。 子素示意庒琂坐好,她自己先行出去。 庒琂问三喜:“还有谁?” 三喜道:“就大奶奶,还有她身边的丫头蜜蜡。” 庒琂听后,起身,想迎出去,没走到帘子处,子素的声音在外面飘了进来,她说:“请吧!” 紧接,大奶奶和丫头蜜蜡轻脚碎步入屋,已走到帘子处。 相互端礼完毕,庒琂请大奶奶坐炕上。两人坐好,三喜知趣的去倒茶。子素在外头关院门,当下也进来了,她给庒琂示意外头院门已关闭。 庒琂这才说:“嫂子怎么来了?” 大奶奶笑道:“姑娘说身子不舒服,那边也没什么事儿,我就过来了。” 庒琂感动道:“谢嫂子关心。” 见两人这般客气言语,子素有些站不住了,咳出两声,伸手拉住三喜,道:“三喜,你去打两桶井水烧热,姑娘回来一身汗,得擦一擦。” 三喜的眼神露出些许幽怨,嗲声道:“过会子不行么?” 子素跺脚,一把拉住她,出去了,又传声音进来,道:“蜜蜡,你也出来帮一下我们。” 大奶奶听到这里,知道庒琂有话对自己说,便示意蜜蜡出去帮手。 蜜蜡出去后,大奶奶起身,走到帘子处向外张望,确定人已走远,才返身到炕边落坐,期间,几次欲言又止。 庒琂见状,笑道:“素姐姐就这样,嫂子莫怪。” 大奶奶道:“素姑娘的细心,比我强百倍千倍。有素姑娘照顾姑娘,我真的很放心,也很感激。” 庒琂伸出双手去拉住大奶奶的手,道:“嫂子。有些话,或许只能我们两个人关起门来说方妥当。你今日不来找我,我还思想着什么时候找你去。” 大奶奶讶异,楚目望住庒琂,柔声道:“姑娘请说。” 庒琂倾斜身子,伸长脖子凑过去,低声道:“我见到纯光师父了。在寿中居佛院门口。” 大奶奶骇然,道:“认出你来了?” 庒琂道:“我打马虎眼儿,说了些烟雾言语遮掩过去了。看她那神情,是在疑惑,未必敢确定我就是当日那人。” 大奶奶的手在抖,鼻息也颤出了声,少顷,道:“姑娘何苦去见她。我见了一回,跑落进水里,已够狼狈不堪了。这个人,我们能不见就不见吧。” 庒琂道:“只怕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老太太不能将人关一辈子呀!” 大奶奶道:“姑娘难道要在这里呆一辈子?” 庒琂噎语,哑口呆愣。 大奶奶口齿失误,连忙改道:“我是说,姑娘……” 庒琂收起手,摆了摆,笑道:“嫂子的担忧我知道。这就是我才刚说的,你今日不来找我,我还思想着什么时候找你去。就为纯光师父的事儿。” 大奶奶点头。 庒琂又道:“我心里很乱,特别见到纯光师父,就没了主意。不知道往后怎么办了。嫂子跟她的时日多,可知道她有什么短处没有?我们想办法抓拿她的短处,或能留得后路。” 大奶奶微微摇头:“这法子行不通啊。姑娘在仙缘庵还看不明白?纯光为了仙缘庵的地位,挣个鱼死网破。这人,心狠手辣。” 庒琂道:“那我们真的没办法避开她了?我们要坐以待毙?” 大奶奶淡淡一笑,眼神迷离起来,道:“姑娘,你当是没见过她,不认识她就完了。作恶的事,我们做不出来,伪善,我们却能做的。如今我们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么?” 庒琂不解,道:“嫂子的意思是?” 大奶奶冷冷的道:“姑娘还记得我在仙缘庵时戴的那块金镶玉么?” 庒琂怎不记得?因为那块金镶玉挂坠,庒琂与纯光结怨,后来,纯光抢去卖钱给伯镜老尼做寿衣。现下,这块玉不知落在何处。 庒琂不忍提及,只是颔首。 大奶奶笑道:“那玉早就没有了。那是我娘给我的东西。丢了也好,当是前尘往事,不追忆它,尤在颈上,若苦苦追忆,枉费心神伤感,徒增烦恼。我的意思,就把纯光当做那块玉吧,丢在过去了。即便再见到她,姑娘是庄府的千金小姐,充满善意,身份尊贵,至于她,只是一介尼姑而已。” 庒琂道:“嫂子是庄府大少奶奶,也很尊贵。可是,每天晚上做梦,嫂子就记不得那夜的火光么?” 大奶奶倒吸一口气,眼泪掉了下来:“我怎不记得?我们三人从山上滚到山下,掉进水沟里,摸黑乱爬,逃出生天。我忘不掉,但是我想让姑娘忘掉。毕竟那是一段不好的回忆,充满血腥和凄厉。” 庒琂也倒吸一口气,她抬头看屋顶,眼泪哗啦啦的流。此处,触伤痛点,禁不住泪流啊!伯镜大师父死得很冤枉,不是么? 余下,两人静静的。 突然,子素走进来,对二人道:“老太太来了!” 庒琂和大奶奶听闻,惊起,赶紧擦拭眼里的泪水,准备出去迎接。 第五十八章:鱼罪 大奶奶掀起帘子,让庒琂先迈步。尚未近外门,已听到老太太走上台阶重重的脚步声。此外,竹儿在她跟旁提醒仔细脚下等语。 庒琂二人到门口,正好见老太太临近。二人端柔沉礼,齐声道:“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的精神面貌显得困倦不已,她伸出颤巍巍的手,示意二人起身。 起身后,二人垂眉低眼上前接替竹儿的手扶住老太太,转脚起步入里间。 庒琂掀帘子时对身后的三喜吩咐,让她把软垫拿来。三喜去了,捧来一副西洋软垫,按庒琂的眼神示意,将其放在左边炕上。之后才扶老太太坐。 坐好,子素一改往日的冷淡,主觉地去倒茶。 茶毕,老太太舒心了般笑道:“畅快多了。”因看屋里的人过多,吩咐竹儿道:“人多发闷,你们都出去吧!” 竹儿勾头应一句,退后,向边上的人招手示意出去。三喜和子素见状,自觉的也跟着出去了。 余下。 庒琂与大奶奶垂立在老太太跟前。 大奶奶看到人俱是出去,屋里空了,有些站立难安,踌躇再三,她低声道:“那我也出去了。” 老太太叹息摆手,道:“你们两个坐吧!底下的人出去,你又出去做什么?” 此话,是要留着二人说事,也表明大奶奶是主子,并非底下使唤的丫头。 大奶奶露出窘象,很是难堪,皮肉笑脸轻轻拉扯数下,又稍稍侧头望了庒琂一眼。庒琂回视,暗暗地点头,指意她该留下。 于是,庒琂往炕边上坐,大奶奶则在下头的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等她们两个坐定,才道:“有些事我不说,你们大体也知道了。仙缘庵两位尼姑现今住在我们寿中居里,我这番打算为的是亭儿。数日以来,我支开府众,也对你们疏远了。论理儿,我不必如此。话说太过在意,必失大事。可我想啊,仔细小心,船能靠岸呀!风吹雨打不算什么,最怕狂风走石。当初你们入府,跟我说仙缘庵的经历,提到纯光尼姑。好在我那日去北府,截下来了。若不然,如今不知生出什么光景事呢。所以我说,你们得知道我的苦心。” 听毕,庒琂从炕上下来,大奶奶也起身了,一并跪在老太太面前。 庒琂道:“外祖母为我,为我们殚精竭虑,我让外祖母忧心了。” 老太太的手撑在矮桌上,支持着身子起来,道:“起来吧!没外人在不用这样。” 二人起来,归坐。 老太太和蔼神色望住庒琂,语重心长道:“我这般安排,你可怪我?” 庒琂摇头,道:“亭儿怎会怪外祖母。是亭儿不够注重,才刚去佛院,让纯光师父见到我了。” 老太太沉沉笑道:“无妨。竹儿丫头进来说你来过了,那尼姑诧异也是有的。我当时心里想,可坏了呢,没准儿相互见着了。可不是见了么?那又如何?且不说你如今是庄府的女儿,即便她们出去散播,一时半会子不能够的,我不正留着她们么?说不好听,我软禁了她们了。所以,不必忧虑。我过来的意思,一则宽慰宽慰你,二则跟你们说个通透。你大嫂子在,正好呢,也不用我再叫她来说。如今,都明白了?” 二人点头。 老太太又道:“今日之事俱未没发生过。你更不必往心里去。” 庒琂侧坐举礼,含笑道:“是。听老太太的安排。” 尔后,老太太问及今日为何回来这样早,庒琂不敢隐瞒,便把折芳桂遇见老爷们的事都说了。 老太太听了,沉默少许,之后道:“到底呢,也为你这事儿才让红楼重开。习学嘛,终究为难了你二哥三哥,他们不是仕途子弟的料。看他们吧,进益多少算多少吧!总之,我眼睛一闭,两腿一伸,与我无关了。可我有一句话要说,你们的姐姐妹妹们不知道仙缘庵的事儿,你们该遮掩就遮眼,与她们一道习学抄经,该欢乐即当欢乐。红楼不开,仙缘庵避不去呀。” 老太太的话没说得太明确,意思倒是那个意思了。无非是让庒琂既来之则安之,让她跟众兄弟姐妹一起在红楼,远避烦扰,同时,也让府中人不知其中底细。 对于老太太的用心良苦,庒琂感动万分。 因想起在折芳桂得罪三老爷的事,庒琂不安道:“可我早上出言不逊,让老爷下不来台。不知老爷生不生我的气。” 老太太道:“我告诉你,文人一向小心眼儿,他们这些酸文人,比正宗的文人还小气呢!不过,这有何难,要他开心最是容易,我教你一法子,你帮盯璞儿、玳儿用功,老爷就不会生气了。等晚一些,我让人做一道鱼,你送去西府,算是你赔罪。三老爷爱吃鱼。” 庒琂闻之,羞涩笑了。 到此处,老太太该说的重点皆说完毕,便起身说要回去歇着了。庒琂和大奶奶不敢挽留,左右手的扶她起身,送出门口。出去时,庒琂轻声地对老太太道:“我回来时,跟她们撒了谎话,说我身子旧疾突发才回来的。老太太要我晚些去西府,怕她们……” 老太太拍了拍庒琂的手,道:“丫头糊涂,我是万能仙丹,能治你的旧疾。如今,不是好了么?” 几人笑了一会子。 老太太又说:“其实,竹儿丫头跟我说了,说你身子不爽。我也担心来着,可我到你院来瞧你精神气儿还好,不像那样。想必是在北府受气了。若非你跟我说实话,我还打算叫人去把北府的骂一顿。” 庒琂听后,感动之余,又觉着惊险,幸好自己坦白,不然老太太差人去北府责怪,自己更难以自处了。 老太太走后,大奶奶又坐一会子,加倍宽慰庒琂。庒琂如她那般,也宽慰她,道:“如今好了,至少老太太没对我们遮遮掩掩。我放心,你也要放心。” 大奶奶点头。 庒琂忽然想起,过这么久了没怎关心大奶奶的生活,故而问出口:“在东府还好?” 大奶奶凄楚一笑,道:“我很好,姑娘放心。如今,小姨娘那头是大事,跟旁的也没什么事。再者,我把大爷伺候好了,也就行了。” 话语间,可见她过得不如意,不安乐。 这一切,不正是庒琂造的孽么?庒琂很是懊悔,心里充满自责,此时此刻,纵然有千言万语歉意,多说无益,毕竟挽回不了什么了。 庒琂拿起手绢,擦了一回眼睛。 大奶奶见状,又笑道:“姑娘真的不必担忧,我很好。” 庒琂顺势道:“知道你好,我就心安了。只是感慨我们入府时那些情景,才多久,竟然这样了。” 大奶奶的脸上浮出一抹僵笑,可眼里已显出一层薄雾;为了克制自己失态,她别过头去,狠抽一口气,道:“日后,我们相见的日子多了。” 庒琂狠狠的点头。是的,日后的日子多了,至少在北府,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 然而,这不也是一曲悲剧?如自己来寻仇,却跟仇人裹似亲人;如大奶奶不愿嫁却嫁了,每日强颜欢笑装作喜乐。 庒琂知她压抑。但凡正常的人,日日夜夜面对一个疯癫丈夫,如何顺意?再者说,她身份低微,在东府里,位置尴尬呀。 所幸,大奶奶没抱怨,也没显露。这印证了庒琂当初说的:慧缘是个能装大事的人,懂分寸。 大奶奶越是这样,庒琂的良心越受折磨。 大奶奶离开时,对庒琂道:“我从折芳桂出来的时候,老爷还在楼上训斥二爷和三爷,三爷把姑娘的话再重复说给老爷听,老爷生大气了,难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我本不想跟姑娘提及,但姑娘晚些要过去,得有言语准备才好。” 庒琂倍感暖心,谢了又谢。 大奶奶走后,庒琂把老太太来说的话告知子素和三喜,并叮嘱两人日后注意言行。二人遵听。午后用过点心,打了一会子盹,醒来时日偏西渐。三喜进来说,寿中居的菊儿来问何时去西府。 想必老太太特地嘱咐菊花做一道菜鱼,她是来讨问时辰。 庒琂听得,感到无比羞耻,她问三喜:“你怎么说的?” 三喜道:“我说姑娘午睡,等醒了才知道。” 庒琂道:“她还说什么?” 三喜道:“没说什么了……说……说等姑娘醒了再做鱼,怕做早了腥味重,肉也不嫩了。” 恰好子素进来,笑道:“何苦费心做,把盐腌在上头,做一条活咸鱼送去不就完了。” 庒琂道:“姐姐的心太硬了些。人家好歹是个朝廷官员,你是咒别人么?” 子素道:“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着费心,怕你过去还讨不到好。” 庒琂心里也犯疑虑,平白无故的端一盘鱼去,三老爷自然知道她来请罪,可自己得有个说法不是?去年,为了讨好曹氏,做了一道鸡,最后还把曹氏伤到了,今日又是这种讨巧法儿,生怕重蹈覆辙。 庒琂哀叹来哀叹去,最终道:“我答应老太太了,就算我想反悔,也不能了!你们说,我端寿中居的菜去,然后说是我自己做的,这样会不会……” 子素没好气的打断道:“那你自个儿做吧!” 子素通厨艺,做鱼难不倒她。当下,她这般说话,可见她不想参手,跟不想做鱼去讨好庄府的人,何况三老爷庄勤是害卓府的仇人! 庒琂道:“那我自个儿做。”说罢,让三喜去寿中居找菊花要鱼。 三喜去了一会子,用一口盆子装回一条鲤鱼,那鱼儿约双手摊开那么大,金麟红须,很是吉祥。 子素看了,冷眼道:“你敢杀?” 庒琂确实不敢,只好推给三喜。三喜拿出去,想了很多法子来弄死鱼,终究没得成。末了,叫着喊着来求子素。 子素不愿意帮忙,坐在门口廊下看书逗鹦鹉。 三喜求道:“素姑娘,你就帮帮我吧!” 子素道:“鲤鱼没杀你父母,你为何要杀它?你杀了它还吃不到它的肉,白弄这些功夫做什么!鱼之罪过,因它生之为鱼?” 这话说得很大声,故意让庒琂听到。 庒琂听了,默默不语,也没往心里去,她知道等子素发完怒火是要援手帮助的,所以,缄口安静,坐等结果。 唯今让她担忧,去了西府如何言说。子素说的没错,罪在人,鱼无罪,而自己与鱼有何不同?若自己是鱼,自投罗网罢了。 第五十九章:坐爱亭晚 渐晚。 鱼已出锅。是一道酸汤梅子鱼,出自子素之手。 那时,子素推不过三喜的请求,应接下来了。她放下书卷,先进屋将庒琂臭骂一顿,之后,撩起袖子去厨房杀鱼。等庒琂难以为情地行至厨房,看到三喜帮忙生火,子素则在配菜桌上研裹调料。那鱼摆放在桌旁,似未曾死绝,尾巴还微微跳动。 庒琂立在厨房外的窗下,透过纸窗破孔往里窥看,她那影子印在窗上,子素怎没发现? 于是,子素手里忙乎,嘴里却这样说:“以管窥豹,岂能见全身?” 庒琂“噗嗤”笑了,隔着窗道:“我是以纸孔窥鱼,目光是短浅些,却也集中,专注看姐姐的手法。” 说呢,飘然转入厨内,撩起袖子,帮子素把盐巴、姜蒜等物放入碗中。 子素道:“可瞧清楚了?” 庒琂道:“就算我瞧百遍千遍,也学不来姐姐的厨艺。看姐姐这么做,倒觉得简单,真要我弄,必定弄不出来。” 子素笑道:“那你瞧个什么?” 庒琂道:“一孔之见,以蠡测海,将姐姐想象成我自己,便能瓮出一片天来。” 子素啐道:“我只说刘义庆的‘以管窥豹’四个字,你就这般讽刺我,‘一孔之见’怎么不说我心胸狭隘‘明察纸窗剪影之秋毫’呀?东方朔的‘蠡’再大也堵不住你的海口,净歪理邪说。难怪西府三老爷被你气到了。” 庒琂羞赧,嗲了一声。 子素道:“你出去吧,过会子熏得一身油酸味,过去了人家得嫌弃你。” 庒琂道:“就算我满身包裹瑶池香草,也未必招人喜欢。我帮姐姐的手吧!本该我来做,现让姐姐脏了手脚,我心里过意不去了。” 子素“去”再啐一声,道:“得了,别卖乖!我不吃你这套。” 庒琂莞尔一笑,走去对三喜道:“你出去打清水吧,准备着给姐姐洗手。这里头的脏活儿,我来做。” 三喜不依。 子素只管笑,末了,催三喜出去。余留着两人你说我往,将下锅前准备的东西继续准备着。 子素每一道工序,庒琂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若真详细记录这道菜的做法,庒琂也能粗细列出些步骤来: 略去杀鱼外,庒琂来时见子素在调制料酒,用的是寿中居存放的炎黄糯米酒作根,盛有半碗,加入五年陈酒三勺,另入镇海陈醋两勺,将之搅匀,数出九颗时新的红杨梅泡在里头。接着,拿出三枚山东大蜜枣去核捣烂,切入半块儿蜜饯柿子饼,一勺菠萝膏,再注入一盏竹叶清茶,茶水须是温的,停当,碗上蒙一层湿水纱巾。此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切姜片、蒜片放到另一个碗中,加入芝麻、枸杞、香菜叶子,拌进些许猪油。 此处尚未完结。她洗净锅,让把火烧旺,锅红透了,倒入猪油,油开了心花,先放入姜片蒜片等料,闷出香来之后加入八角、陈皮、香叶、白果,以小火翻炒。约过一会子,又加一回油,注入清水,煮至沸腾,出锅。这节,她称之为“煮头料”。 子素说:“鱼香不香,看这功夫了。火大了要烧糊,火小了沁不出味儿来。少了一点半点的料,香味便也不浓郁了。” 这般说,一切刚刚恰好。可见子素心里有算计,每一步每一料,心中有数。 庒琂心里暗叹:曾几何时,子素也是个大门户千金小姐,怎会这些旁门厨事呢? 有时,庒琂很是羡慕她,琴棋书画,她样样熟悉通学,诗词歌赋不在话下,才情兼并。不知日后谁人能娶到她?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如今,头料已煮好,她又去把鲜杨梅洗出一碗来。 是的,那是一碗黑黝黝的鲜杨梅,黑中泛红,跟南边老家种植的果子一样。可这里是北方,怎会有呢?还如此新鲜。 庒琂问子素:“这些佐料和杨梅,姐姐从何处得来?” 子素说:“佐料从寿中居挑来的,这杨梅据说外头上供,东府和北府留下一些,端来给老太太尝。我顺手拿了。老太太有苦心,我也有苦心,不知你明不明白?” 庒琂神色沉下,怔怔的看子素。是呀,南边的歌谣不是常唱么:梅子,梅子,生于南枝,雨后青绿,三月酸,四月甜,年年见,最相思。 子素见庒琂不语,心里很是高兴,觉得庒琂明白自己的意思了,那是提醒她不忘出处呀!子素道:“我们自个儿吃的自然要做正宗的才可口,给别人吃的,随便加什么柿子饼,蜜枣,我酸死他的口,虫烂他的牙。” 庒琂并没听到,思绪飘在旧时的回忆里。 等醒神过来,子素已将鱼和酒碗料子端到灶台上。 子素催促道:“把火烧旺些!” 庒琂听到,手脚紧张不已,胡乱找些柴投入灶中。一时间,那灶里塞满干柴,闷住了火心,滚出浓烟。三喜从外头提水进来,还没入门,已被呛到了。 她放下水桶,道:“哎哟,打开头看还以为我们屋里起火了呢!” 说着,三喜去把灶里的木柴移了些出来,又拿吹筒对里头吹,没一会儿,火起来了。 子素在灶台后面咳,等顺了喉咙,对庒琂道:“姑娘,你边上去吧,别给我添乱了。” 庒琂捂嘴鼻,笑道:“我要看着,吃不着,须看饱。” 子素不管她,等火烧旺了,将油放下锅,又把鱼放进去,过油煎着。略让鱼皮焦黄,放入头料,闷上两杯茶的功夫,最后放鲜杨梅,再盖上木锅盖。 要出锅时,子素忽然想起有一样东西没放,问三喜道:“鱼腥草的根怎没拿呀?” 三喜左右翻看,寻了一遍,跺脚道:“我竟忘了拿。等着,我找菊儿姐姐要去!” 说完,三喜如烟一般跑去了,过了一会儿,菊儿喜乐笑脸的跟她回来。 菊儿一进厨房门,赞叹道:“哎哟,我的姑娘!你们做的什么鱼,竟这样香。” 子素笑嘻嘻的,没往常那般冷淡了,道:“梅子鱼。”又对三喜道:“拿回来没有?” 三喜正要回话,菊儿道:“巧了,园子里的臭草被我挖完了,大姑娘那边的人去找没找到,知道我拿了,便来寻我要。见桌上放着,全拿走了。” 子素听毕,怏怏不乐,道:“赶着时候了。她们要那东西做什么?未必东府也做鱼?” 菊儿道:“说是表姑娘热病没好全,前些日子还吃这个,自然不能断。她们东府滚园里有,怕是被挖光了吧!虽说没你们要的臭草,也香得叫人流口水,真加那东西,未必有这样香。姑娘,教教我吧,明后日,我做给老太太吃。” 庒琂捂嘴笑。子素道:“那你向姑娘讨方法吧,都是她的主意。” 庒琂微愣,幸好才刚注意鱼的做法,不然此刻还应不到话了。于是,便把过程给菊儿说。菊儿听了,欢天喜地,也不久留,一溜烟的回寿中居了。 子素笑道:“油腥的东西,拜佛的人也吃?” 此话说的正是老太太如今信佛的事。庒琂听了,笑而不语。 当下,鱼出锅,在盘子里摆好,将盘子边缘的油滞擦干净,快手盖上盖子,予以保温。遂后,三喜拿来食盒,就此装入。 那时,日已西沉,外头金况况红彤彤的映一屋顶的光。 庒琂走到厨房门外瞧了瞧天色,然后对子素和三喜道:“天快黑了,怕要用饭了呢!” 子素让三喜找块热湿布来盖盒子,一面跟三喜说这样能保鲜保味,一面对庒琂道:“那你去吧,早去早回。” 庒琂道:“姐姐跟我去吧!”求了几回,子素才答应。 尔后,主仆三人到西府。 见庒琂忽然前来,守门的婆子热心迎接,并告知说老爷、太太、姨娘及爷们、姑娘在晚亭用饭。 庒琂来庄府近一年,不曾知道西府有一处地方为“晚亭”。因而问那婆子,晚亭在何处。她还以为是一处别院,是用餐的厅房。谁知,婆子说,晚亭在西府承福苑西角。 那承福苑便是郡主居住的地方。 话说他人用饭时刻,最不该出现,那是失礼之最呀。庒琂知这道理。三人踌躇,进退两难。那时,见到庄璞从院子里头出来,一脸恼怒,湘莲尾随其后拉拽,终究不敌他的手劲儿力大。庒琂几人循声望去,正好看到湘莲被庄璞挥倒在地。 庄璞头也没回顾,忿忿道:“我滚我的,你何须来拉我讨没趣儿。” 他火势匆匆,眼睛里没有谁了,庒琂几人在门口生怕他冲出来撞到,略是侧身往门边站。转眼的功夫,庄璞风似的一阵冲出门口。 里头,湘莲倒在地上,还喊着:“二爷!你回来!”庄璞不听,湘莲又求庒琂:“琂姑娘,你快快帮拉住二爷吧!” 庒琂微震,酸楚地看湘莲,极其不忍,又羞难去追庄璞。 庄璞已往外走了,听到湘莲喊庒琂,他立住脚步,掉头又回到门口,对庒琂作揖,道:“妹妹还来做什么?赶紧回吧,免得撞上刀枪弹药,直的进去,圆的出来。” 庄璞那一揖拜,庒琂知道他原谅她了。她也回了一礼,笑道:“哥哥要哪里去?” 庄璞道:“哪里留爷,爷往哪里去!妹妹,我劝你别进这屋门,高着呢!仔细你腿脚勾不进去,即便进去了,得仔细脚下,里头满地是臭屎。” 说完,庄璞呼的一声,甩下袖子,道:“谢妹妹日前的说话。” 话语间,湘莲忍痛爬起来,已冲到眼前,她跪在地上,抱住庄璞的大腿,哀求道:“爷爷,你生气打我骂我都使得,何苦跑出去寻自个儿的气呢。你回去吧!” 庄璞用力抽出腿脚,可湘莲死死抱住不给他动。 庒琂和子素看不过去,来扶湘莲,出声劝和几句。 湘莲哭了,道:“姑娘不知道,爷这脾气上来,谁都叫不住,我不抱着他的腿,他的腿就没方向了。” 庄璞“呸”的一声,吼着湘莲快撒开,还用另外一条腿踹湘莲。 子素见庄璞这样蛮横,很是气愤,恶语道:“亏是大府门里的少爷,这般做作,放在外头岂不是叫人笑掉牙齿。”伸手拉住庒琂,“姑娘,别拉了。” 庄璞听得,狠狠瞪住子素。 湘莲抬起头来,怨望子素,道:“姑娘,你不帮劝就罢了,何苦给我火上刷油呢!” 子素哼道:“谁不是金身贵体?父母养育?门里门外的作践人,我看也只有这里的人才做得出。” 这话不止说庄璞,连着北府曹氏也骂了。是的,子素初入庄府,不也是这般待遇?而且比湘莲受的更加刻骨铭心。难怪她忿忿不平。 庄璞恼羞成怒,指向子素道:“你再言语一句!” 庒琂紧紧拉住子素,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又含笑对庄璞道:“二哥哥,我们子素也是好心,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庄璞冷笑道:“妹妹的口齿伶俐,妹妹底下的人也不差呀!” 庒琂脸色红辣,一时无言敢对。幸好这时,庄玳和庄玝及他们各自仆子丫头出来了。 庄玳先于其他人奔到庄璞跟前,他一手挽住庄璞的手臂,招呼庄玝道:“五妹妹,快些。” 庄玝上气不接下气的来了。 顿时,庄玳挽住庄璞的左手,庄玝挽住右手,底下,又有湘莲抱住大腿,任由庄璞如何动弹都动不得了。 随后,郡主赶来,来的当口,庄璞对弟弟妹妹们道:“今日天皇老子都拦不住我!你们赶紧收了手脚让我出去!” 庄玳叹道:“哎呀哥哥,这么晚了你出去吃什么呀!回去吧,今儿日子不一般呢!老爷吃两口酒说了就说吧,反正今日在红楼也说那么多了,咱们不在意就是了。” 庄璞欲还口,郡主已临近,她伸直手臂,弹起手指,直直的戳向庄璞的额头。 郡主道:“糊涂没规矩的蠢东西!你做错事,就不许你父亲说你?你是九世王还是藏天王?竟这般霸道!一句没说上脸就跑了,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到爪哇国去了?”又呼喝身后的人:“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架回去!” 身后那些丫头仆子一哄而上,替了庄玳和庄玝的手,抱住围住庄璞,将他抬走。 庒琂、子素、三喜三人侧在门边,愣眼看着,心惊肉跳。 见庒琂在,郡主稍稍看了她一眼,庄玳和庄玝早已招呼上去了。 只见庄玳道:“妹妹多早晚来?这些人也不通报一声。”故而眉开眼笑,假意责怪守门的。 郡主则道:“既然来,就一同到里头用饭吧。”吩咐宝珠去添加碗筷。 庒琂端礼,窘态显出,小声道:“谢太太。”便从三喜手中接下盒子,“听说老爷喜欢吃鱼,今日下学得早,我们做了一道鱼来。不想来晚了些。” 郡主听闻,心中生出些许暖意,道:“来就来了,何苦费心思做这些。”又催庄玳道:“还不赶紧帮你妹妹提着。” 庄玳欢喜应了声,轻快地接过庒琂手中的提盒。 随后,庒琂跟郡主母子几人往晚亭去。路上,庄玳和庄玝悄悄给庒琂说才刚在那边发生的事故。 原来,白日里几位老爷轮番“教训”庄玳、庄璞兄弟,多半是些训人的道理,也提及作文章的学识。训完话,又叫兄弟二人写新篇,写完再修改。他们按老爷们的意思逐字逐句改呢。庄玳倒言听计从,庄璞不一样了,非要言说旧时文章晦涩难懂,必须要作新的,与老爷们争论“洋学问”和“白话诗”。大老爷和四老爷自然不好说什么,三老爷是他们的父亲,当头棒喝避不可免。将晚时,郡主差人去请老爷回府,说要在晚亭用饭。老爷们听到郡主传来话,便收住责骂,俱从红楼散了。 三老爷父子三人回到西府,早有人在门口等候迎请,说太太在晚亭摆好了饭菜。父子三人直去那里。才刚坐下没吃几口,三老爷又愤怒地把红楼的事撂出来说,郡主听得,只作劝言,并不责怪二子。 三老爷更气了,道:“平日骄纵,落到今日这副田地,倒是叫大老爷和四老爷见笑话了。这逆子二人还恬不知耻,得意满满。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也!晚亭宴还吃它做什么,何须祭奠于他?” 此处,有故事。二十多年前,郡主怀有一子,足月待要生产,有一日出来散步,走到这里,因天光暗晚,又来了一只乌鸦,不知怎么个惊吓法,郡主便就地滑了胎。出来的人儿,说是七星金蝉红包衣,带状元天命的。可惜没保住。夫妻二人伤心,因过于怀念“状元儿”,便将此亭题作“晚亭”,每年丧日之期,必来作个念想悼宴,久而久之,便变成西府独家家宴。庄璞和庄玳依稀听过这些故事,大约理解是父母期望他们有朝一日能成龙,或是以此鞭策他们吧。 郡主因早年丧子的缘故,而今倍加爱惜这两个儿子,没言语什么,只坐着听。谁知,庄璞脾气倔,又急,他父亲再辱骂几句便受不了,敌怼了回去。 庄璞对他父亲道:“朝起暮下,陈旧新盛,自然规律,老爷管住我一人,能管住天下人么?日新月异,人也该转换,不该迂腐守旧。” 听庄璞这般回敬,父亲三老爷如何能顺心?原本一肚子火,如今更怒不可遏了,叱喝道:“你胆敢说我迂腐?何为迂?何为腐?毛都没长全呢,用得你来教训你老子!滚!你给我滚出去!” 庄璞咬牙切齿,将桌上的晚饭摔下,道:“这便是迂!这便是腐!” 音停,庄璞迈步跑了。郡主又急又痛心,让湘莲等人赶紧将人拉回来。 这便是事情起落。 如今,庒琂随庄玳母子几人行至晚亭,远远看到亭子时,她心里想:此处是感伤怀子的地方,自己来送鱼,与景背驰,不合时宜了! 第六十章:百鸟朝凤 晚亭正晚,大红灯笼高高挂。 头夜里,郡主睡前与三老爷庄勤商议今日家席,按往年这日晚亭挂的是白灯笼,因今年事多,郡主想换成红灯,冲冲喜气。庄勤让郡主拿主意。是的呢,常日以前,商议任何事,最终都是郡主裁夺?再说,庄府一年来发生诸多事,确实需要点喜庆。 此事商议结果:以红换白。因说庒琂入府,又挂名在西府做女儿,今年家席邀不邀她过来,庄勤说应该叫的。谁知次日在红楼发生争执,庄勤改了心意,回到西府见郡主差人去请庒琂,他硬生生的拦下了。 郡主获悉红楼发生的故事后,没表态什么话。若不是庒琂自主来西府,并说提了菜过来,郡主待她得是冷冷的呢! 如今,掌灯了,八角亭檐,八只红灯,散风扶摇,各灯的纸罩上暗描金鸾,随之风动,栩栩如生。亭立于一处水榭假山之上,远观,水中倒影比实景更为夺目,那灯笼的红亮融在柔波里,动动荡荡,水面上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庒琂已入座。 所谓家席,是北府主家人的家宴。正位上坐三老爷庄勤、太太郡主,左起坐有庄璞、庄玳、庄玝;右下是凤仙姨娘。 庒琂入席,排在庄玝之后。坐好,有丫头子来添置一副金碗银筷。庒琂垂下眉目,不敢直视对面的大人,放眼看桌上,只见上头摆满了菜肴,丰盛程度不亚于统府大宴,山珍海味,瑶汁香酿,俱用华丽器物装载。有一奇特地方,在庄璞上头,空摆一副木碗木筷,似还有一人尚未入席。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庒琂心中想:别人家该有的都有了,我们自己做的梅子鱼,若放在上头,相形见绌,越发显得寒碜粗陋。 郡主向三老爷说:“琂丫头很有孝心,亲自做了一道菜。她知道老爷爱吃鱼,就给做了一道。” 自庒琂走来,入席,庄勤未曾正眼看她。 郡主说着,庒琂起身端礼。那会儿,子素和三喜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鱼盘来。尚未搁在桌,那股香味直扑向众人鼻孔。 庄玳显得活跃了,挥起筷子,道:“好香的鱼,要是早知道妹妹会做,先前想吃鱼就去镜花谢找妹妹做去。”此刻,他放纵了。 是呢,这地方是庄玳的家,在坐的是他的家人,他不必拘着礼仪。 而自己呢?庒琂心中泛酸,虽然听庄玳夸奖,但心里沉想其他。 庄璞倒是没动,虎着一张脸,视死如归之傲状。 郡主招呼众人动筷子,一面给三老爷夹梅子鱼,迎笑对他说:“尝尝,琂丫头的心。” 三老爷没言语。郡主将鱼夹入他碗中,他略低头,轻轻闻了一鼻息,尔后,扬起眉毛直把鱼盘盯着,却不动筷子。一会儿,他举起酒杯,自个儿闷去一口酒。 郡主嗔道:“菜没吃呢,酒便没断过。”便央庄玳、庄璞、庄玝三人劝父亲。 庄玝和庄玳出声劝一回,庄璞依旧冷坐无言。 凤仙姨娘见氛围怪异,笑道:“姑娘今日碰得大巧,既然来了,动筷子吧!别让太太老是招呼你。你也得让太太吃一口半口的才行。” 郡主含笑望凤仙姨娘,很是满意。 庒琂红脸,显露羞涩,颔首。她在拿起筷子之前,先端起酒杯,直直向三老爷敬,道:“日前是琂儿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无礼顶撞老爷。请老爷原谅。” 闻见庒琂的致歉言语,庄勤终于抬眼看她了。 三老爷欲伸手去接,可庒琂已把酒杯收回,道:“老爷身子要紧,这杯琂儿替老爷喝了。请老爷品尝梅子鱼。” 说完,庒琂眼睛狠闭,仰头灌下一杯,因吃得急,酒水没下喉咙,便咳个不止。 庄玳赶忙把茶水给她端来,与庄玝一同帮拍后背。 郡主嗔怪道:“喝不得就别逞能喝。你哥哥和妹妹就这般德行,全学老爷的坏毛病。”也是十分关心庒琂。 庒琂缓过气儿,再致歉,道:“我失礼了,请太太、哥哥、妹妹、姨娘饶恕。” 众人皆说无妨。 三老爷已动筷子品鱼,约是吃几口,道:“这鱼与常吃的不同,味道鲜美,酸中带甜。做得好,很入我的胃口。” 庒琂听了,心中极其高兴,忍不住回头望子素。 子素却冷脸,并无高兴样子。此处,庒琂回神想到,是了,子素将西府当仇家,怎会笑脸迎合?而自己更不应该迎合了。 于是,庒琂勾下头脸,小小的吃几口饭菜,余下听他们一家人说话。 三老爷开了话匣子,笑道:“往常,我总说食不言寝不语,今日,开个例,由得你们说。但我想啊,辜负这桌酒菜了。竟有人不愿意动手,口也不愿意动了。” 此话,直指庄璞。 庄璞知父亲的意思,他歪起脖子冷笑两声,道:“老爷,你要指责我,点名道姓的来。何苦用酸鱼来酸我。” 三老爷道:“你没吃过,如何知是酸的?别学人家葡萄没吃,倒先说酸了。等你真吃了好葡萄,再来说吧!” 庄璞道:“我本就不爱吃葡萄,是酸是甜,我不必关心。” 庄玳推了推他,示意注重言语,又眼神示意他拿筷子。 庄璞照庄玳的示意动起来了,粗粗鲁鲁,大夹子夹菜,大口吃饭,响嘴儿吃酒,俨然是外头逃饥荒的难民,没一副贵公子少爷模样。 三老爷叹道:“慢着点儿。没人跟你抢。” 庄璞嘴巴也不饶人,道:“滚出去之前,我得先填饱肚子,撑个三天五天,看能不能走到津都港口,我好渡船飘洋海外。” 三老爷听得,将筷子摔在桌上,沉下脸。 郡主啐了庄璞道:“没天地的逆子!不说话就吃吧,何苦这样气人,你父亲何时让你滚了,你自个儿心眼跟针尖似的,嘴巴这样紧致不饶人。” 庄玳等人帮劝一回。 大约看到桌上冷场,无人再说话,庄玳忽然岔开话题,另起一事,对庒琂道:“妹妹,我们这亭子改动过了,你可瞧得出来?” 庒琂没瞧出来,毕竟亭子不是她注视的重点,再则是夜晚,哪能看得清楚? 接而,庒琂抬头环一圈,之后摇头。 庄玳笑道:“太太,那我跟妹妹说道说道。” 郡主笑着点头,应允。 庄玝坐在庒琂旁边,拉住她,先庄玳之前说:“琂姐姐,别听三哥哥胡说,她杜撰编排的事儿多了,我告诉你吧!这亭子原有六个卷角,如今增多两个,成八角亭。” 庒琂顺势搭话,问:“为何要添加?”稍稍望郡主和三老爷一眼。 庄玳道:“妹妹可知道天下有多少亭?” 庒琂皱眉头,笑道:“《汉书·百官公卿表》有说‘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想必我国朝都之外,天广地阔,亭子数不胜数吧!” 庄璞啃一只鸡腿,笑了出来,道:“呵,妹妹的学问没得说,别是遭了人的坏道儿。愿意问你这话的人,自然不是要这个答案的。如是这答案,还问你做什么?” 庒琂羞涩。 三老爷也笑了,对庄璞道:“那你来说。我看你怎么个说法。” 庄璞道:“我呀,不知道!亭子就是亭子,哪来这样多的学问,都是文人酸出来的。” 三老爷哼的一声,显得不乐意了,直把庄璞盯住。 这时,站在庒琂身后的子素咳出声来,音色清脆,道:“日常我们姑娘常说,古人云,地大物博,容纳天下人,可天下人却走不出十里长亭。亭多几多?无非就五个。” 三老爷快语道:“说来听听。” 庒琂很是担心,回望子素。 子素不以为然,道:“王羲之的兰亭、欧阳修的醉翁亭、白居易的陶然亭、杜牧的红叶亭。再么,还有岭南梅州的八角亭。” 子素说到最后,深深望了庒琂一眼。 庒琂浑身惊颤,子素提及八角亭,不就是指着南边老家? 郡主笑道:“四大名亭倒没说错,只是这八角亭是何来历?竟也入得排位。” 子素道:“来历也不浅,隆帝年间建造的,那亭子立于两江中端,观得天光水色,是一处观澜的亭子。原来有四角,后头改成八角了。并寓意说‘八面通八风,百事可乐,百鸟朝凤’,有吉祥如意的意思。” 庒琂听毕,松出一口气。才刚提及梅州八角亭,还以为子素有意夹棒槌人,不料是借梅州亭恭维晚亭。 只见三老爷笑着点头。 庄玳拍手道:“素姐姐的八角亭说得妙。它跟我们家晚亭,如出一辙了。才刚我问妹妹,妹妹有意不说实话,反而说天下之大等言论来遮掩我,太不厚道了。” 庒琂谦卑道:“事实本如此,我也没说错。再说呢,我们府上这八角晚亭,是别处八角亭比不得的,何苦联带出来说。岂不辱没了晚亭。” 这话,狠狠的奉承三老爷。 要知道,晚亭名字是三老爷亲自取的呢! 子素道:“要说亭子八角,那是吉祥的构造。但凡仕途经济,有此亭镇坐,八面接风,百鸟朝凤,百事如意。” 郡主连连赞道:“很是很是!”主动斟酒,赏给子素一杯。 子素没接,推脱说不敢失礼,后来庄璞看她推得做作,便阴阳怪调道:“牙齿厉害的,嘴巴这般笨拙,连酒都不敢吃了。早先还那般厉害,我听错看叉了?” 子素怒目放光,狠狠的瞪了庄璞一眼,恭谦地接过郡主手中的酒,吃了。 之后,氛围就此松开,郡主领头说些家常的话。郡主知道一旦议论学习文章的话来,必定僵局,所以,看到三老爷有要说的苗头,她赶紧岔开话题。期间,还问庒琂这道梅子鱼如何做法,庒琂与子素轮番解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很是佩服。 饭后。 庄玝邀请庒琂去她闺房小坐,大约是讨教些刺绣、文章等事。才在那里坐没多久,庄玳来了,非要庒琂和子素将梅州八角亭趣闻再说给他听,庒琂不太深知梅州八角亭,子素却知道,便充当解说人,说了好一阵子。临近告辞回中府镜花谢,庄璞也来了,并且凶神恶煞的。 庒琂见到庄璞时候,心惊,并想:坏了,子素得罪了他,是要来骂人的。 谁知,事实并非如此。 PS:今日《倩女传》连载逾过100万字,感谢正版、盗版的看客盆友支持。 另外,友情推荐一部好书《残阳路31号》,出自作者蓝衣婆,这部书才情俱佳,故事悬疑不断,诡谲云涌。所以我想向正版看客,盗版看客的盆友们倾心推荐。 当然,支持正版,你看到的故事更连贯,没有漏字,没有情节删减,绝对原装! 《倩女传》、《残阳路31号》正版就在17K,再次感谢支持。 第六十一章:明面儿 庄璞确实来找茬儿。 针对的人却不是子素,而是庒琂。 庒琂始料不及,因来西府时,二人在门口前嫌冰释,已得开朗,谁知转眼功夫他竟来责怪人。若论理由,只有一点,便是庒琂不该向三老爷致歉。而庒琂的苦衷,实不能跟庄璞言说清楚。 庄玳和庄玝两人被庄璞的言行举动惊吓住了,也替庒琂抱屈。庄玳自然是劝和为主,庄玝就不一样了,直勾勾地指着庄璞骂,说她二哥哥寻不到人撒气,就往琂姐姐身上来。因玳、玝两人联合,庒琂又不出声,庄璞很是无奈,最终愤慨而去。 这里头原也没故事,偏偏子素看不惯庄璞,追出门口,对他说:“敢问爷只知道欺负女子?爷欺负人我们管不着,可我们姑娘为了爷那档子事儿,到如今心里还亏欠着呢!” 庄璞转身回来,道:“你没说那事我还没来真气儿,今儿你倒先说了。我问你,是谁支呼人去找先生的?是谁指使的?是谁承认的?” 子素冷笑,道:“爷这什么意思?莫须有的罪名不要往我们姑娘头上扣!那我问你,你家关先生与我们姑娘有何关系?是我们姑娘亲戚?朋友?还是我们姑娘的兄长嫡弟?或是我们姑娘深仇大恨的大仇人?” 庄璞被问住了,哑然口,瞪住子素。 后头,庄玳和庄玝兄妹出来拉她,劝她少说几句。 子素不依,依旧道:“无亲无故,无仇无怨,我们姑娘为那般?还这么劳心劳力劳神劳肺的替你周全。你不感激罢了,还如此污蔑侮辱人,我是没见过有这样的爷们儿。” 庄璞横了,抬起下巴,道:“怎么着了?你算老几呀!” 子素白了他一眼,沉沉的说:“老几不清楚,老子的《道德经》我却知道。” 庄璞哼的一声,拂袖转身,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因见庄璞愤怒离去,众人松了一口气。庒琂还责怪子素道:“好好的你参什么言语呢!二哥哥也没说我什么。” 子素狠狠叹出一口气,蹙起眉望庒琂。庒琂一脸难堪,左右不是。末了,对庄玳和庄玝道:“也晚了,不知老太太用饭没有,我回去看看。” 这话唐突。庄玳和庄玝知道庒琂实在没话说。 说着,庒琂先出去了。 后头,庄玳和庄玝追出,挽留了一阵,最终也没挽留住。庄玝吩咐敷儿去拿灯笼,好叫庒琂主仆三人挑灯看夜路。 这夜,庒琂辗转难眠,满心想着子素怎变成另外一人了?昔日的她不是这样的呢!主仆三人回到镜花谢,俱未对话。三喜去打水给庒琂洗脸,子素回自己的屋里,一直没出来。等庒琂上床,将要灭灯时,子素进来了,对她说一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是的,子素说的没错。 但是,自己有选择么?庒琂心里默默的言说。 从子素这句话里可看出,子素自家道失事后经历许多事,因经历多了,人性也就变了;自己不也那样么?只是身份别位,与子素不同,许多话不能像她这般随意冲口而出。 接连几日,除了三喜说几句话,再有屋檐下的鹦鹉学舌几句,镜花谢里便没其他声音了。庒琂自那晚之后,好几日不去北府红楼,推托说身子不爽。期间,庄玳和庄玝来瞧过,庒琂只躺在床上,不肯见。后来,庄玝去北府,把这事儿跟其他姐妹说了,其他人听后,自然不敢冒撞来打扰,这事便如此搁着冷着。 于是这日,大奶奶按不住担忧来探视。 庒琂谁人不见,听三喜报说大奶奶来了,她便出来见。 二人见面,如旧。 大奶奶看到庒琂满身心愁倦,心疼极了,道:“姑娘保重才是。” 这话的意思,庒琂你还有重任在身,不能作践身心呀! 庒琂听闻,眼泪一掉,道:“嫂子知道我的。看得太重,落的就空。我也不想这样。可如今,倒是觉得腹背受敌,喉卡芒刺,动不得,吐不出。” 其实,大奶奶并不知道庒琂去西府发生的事,庄玝只跟她们姐妹说,没传达到她耳朵里。她之所以过来,是因庒琂多日不去红楼,依稀听到说她身子不适,这才来。 眼下庒琂这样说,大奶奶还以为寿中居的纯光乱她心神。 于是,大奶奶安慰道:“总有解决的时候。姑娘何须担忧太多,远远在北府,几不相干,无妨的。” 庒琂听这话,也觉着有道理,她跟庄璞、子素有矛盾,一旦去北府,远离子素,庄璞在那里也不好说什么,到底是几不相干了。 大奶奶又说:“实在烦心,那到我滚园来,我那边也僻静。” 庒琂感激,淡淡笑着。 大奶奶见这样的情景,知庒琂不肯移步,也没再邀。约坐一会子,想起怎没见子素,便寻望了几眼,本想开口问一句半句,又想子素对自己心存意见,思虑一会儿后,没问。至此,大奶奶告辞。庒琂让三喜送出镜花谢。 出了镜花谢院门,大奶奶问三喜:“喜姑娘,姑娘怎么了?” 三喜摇头,不肯多言,只是很和气对大奶奶端礼,说一句:“奶奶有空儿,多来走动走动。我觉着奶奶跟姑娘说话,姑娘略安心些。” 大奶奶听完,疑疑虑虑的点头。随后,三喜回去了。 从镜花谢出来后,大奶奶没出中府,转脚往寿中居走去。此时,正是午后,老太太午睡该起了,她来中府,不去见她反是失礼了呢。 在寿中居门口,看到有个丫头子挨在廊下打盹,她随手将她摇醒,问她:“老太太午睡醒没?” 丫头猛醒,吓出一激灵,撮眼揉目,看到是大奶奶,赶紧起身相礼,回道:“近几日老太太都没午睡,先前去佛院,这几日头疼只在屋里,让两位仙姑过来陪。如今还在里头说经。” 大奶奶听闻,显出一脸惊色。此处,她莫名而来,可不是叨扰老太太清修了?她点头对丫头道:“那你忙着,我先回了。” 说着示意丫头蜜蜡下台阶。 还没等她们走下台阶,寿中居里走出两个人。晃眼看,竟是纯光和她徒弟普度。 纯光也见到大奶奶了。 大奶奶不敢无礼,稍立足,侧身给纯光端礼。 纯光回佛手礼,眼睛直直逼视大奶奶。 礼毕,大奶奶转头继续行下。 纯光追出来,道:“女善人留步。” 大奶奶心中震颤,不由自主止步。 纯光走下来,正对面看她,笑道:“女善人面熟,我们可在什么地方见过?” 大奶奶神色浮出些许紧张,道:“见过一回,那日在北府,我们不是见过么?” 纯光疑惑道:“真是像我一位旧人。” 幸好,蜜蜡出言了,道:“菩萨师父,这是我们奶奶。我们奶奶没怎么出门,怎会见过你呢!” 蜜蜡自然要维护自己的主子,尼姑说自己主子与她见过,不就是说主子心不定,爱往外跑么?若没往外跑,怎与陌生人相互见过?另外,这处地方是寿中居,尼姑说这话,说句不好听的,会让大奶奶站不住脚,抹黑她的品德和身份。 大奶奶虽然不知蜜蜡这样想,可她说这些言语很合她的心。 于是,大奶奶松动了神色,笑道:“菩萨师父见过善人千千万万,其中有与我相似的不足为奇。女娲造人,总会造出个神情相似的予以配对,或配为一众。” 纯光依旧不死心,道:“奶奶可知道仙缘庵?” 大奶奶怎不知道?那处地方有太多故事了,她永生难以忘记,可是,不能说知道,也不能说不知道。思想半分,回说:“听老太太说过,却去过。” 纯光眯着眼睛从头到脚打量大奶奶,道:“真的太像了。”笑着又道:“还有一人也极像,不知我是否眼花,近期总看到过往的旧人。要说那两位旧人,也是奇缘啊!外头官府在找她们呢!” 大奶奶心里暗道:这尼姑心眼贼恶,百般试探。 尔后,大奶奶假意不知道尼姑说什么,道:“我公公也是朝廷大官,真要抓什么人,我公公拿刀子去抓,没有失手的。” 原想借这样的话击退纯光。 可纯光不领受,笑道:“那正好呀!那两个人极恶呀,目无善佛,酿造大祸端。唉!如今想来,也是一段孽缘。不过,要是奶奶哪日有缘见到这两人,也得惊奇。世上怎有如此相像的人!” 大奶奶对纯光的怕,自心内而外,因在仙缘庵处处被她压着,今日回想,心有余悸。这会儿,听到提及仙缘庵旧事,又听闻官府要抓拿,她便乱了神色。 丫头蜜蜡瞧出大奶奶神情不对,赶紧道:“菩萨师父,你说什么呢!我们奶奶也是个善心的人,不是恶人。” 纯光对蜜蜡道:“罪过罪过,我并非说奶奶,而是说旧人。因见你奶奶长相与之相似,多说几句而已,请姑娘不要见怪。” 蜜蜡不理她,快手扶住大奶奶,示意离开。大奶奶的手臂微微颤抖,蜜蜡感觉到了,她想:多半是尼姑出言无礼,惊吓了大奶奶。 看着大奶奶走,纯光还想追问说话,谁知竹儿从屋里出来,一声叫住,道:“师父,老太太想看你抄的那卷佛经,劳驾你回佛院取来。” 纯光依依不舍望着大奶奶出去的背影,应答竹儿道:“请稍等。”便叫普度一同回佛院。 大奶奶走出中府门口时,听到竹儿叫住纯光,觉得十分庆幸。她知道纯光绝对没死心,若非有人绊住,兴许要追出来呢。如今,大奶奶一手撑在槐树上,粗喘大气,脸色惊变如土质。 蜜蜡见状,紧张问:“奶奶怎么了?” 大奶奶摆手。 蜜蜡又道:“那尼姑太无礼了,胡说些话来吓唬人。我听了也被吓唬到了。奶奶不要听她的。” 大奶奶缓了一回,转身过来拉住蜜蜡,道:“无妨。我只是站累了。” 蜜蜡点头,继而扶住她往东府回。 路上,大奶奶心里琢磨:纯光留在庄府必种大祸呀!对琂姑娘不利,对庄府也不利。 因又想自己如今的身份,她如今是东府大少奶奶,是将来的主子呢!庄府一旦不保,她怎有未来?安居在外头的父母如何有仪仗依靠? 大奶奶越想越不安。 第六十二章:*食味 次日晨早。 大奶奶与庄瑜从东府到北府折芳桂应卯入学抄经。路上,大奶奶悄悄的示意蜜蜡前往镜花谢,想知会庒琂来北府一趟,将昨日遇见纯光的事给她禀明。因纯光不止怀疑那么简单了,还出口威胁。 蜜蜡一径来到中府,后拐向镜花谢。到了里头,见子素在廊下喂鹦鹉,遂而问及琂姑娘等话。子素冷冷淡淡的看她,少许才回说琂姑娘去北府了。 是的,庒琂想了一夜,觉着大奶奶头日的说话没错,只要去了北府,几不想干,在那处地方抄抄经文,落得个清净。所以,一大早就赶去了,也没给子素言语半句。子素听到脚步声,略追出来看一眼,才知道庒琂去北府。 蜜蜡知悉,匆匆赶回去告知大奶奶。 谁知,大奶奶在北府门外已与庒琂汇合,相互间有了说话。 蜜蜡见大奶奶和琂姑娘见面了,当是没去过镜花谢,识礼知度往边上站。 眼下,众人在门口聚合,等六姑娘和七姑娘到了他们才一道进去。期间,庄璞、庄玳、庄玝三兄妹来了,玳、玝一如此前那般热情活泼,只是庄璞见到庒琂,显得十分不屑,哼的一声,先夺步进门,早早往折芳桂去。 这些,庒琂看到,听到,自然心中不好受。好在其余人爱围着她说话,多少能散开心中的郁闷。 没一会儿,六、七姑娘到了。众人往折芳桂去。由于庒琂与西府三兄妹有过不快,所以今日来相互见面,各自尴尬难当。一路走进,庄玳主动找话,庒琂反而有意避开,往大奶奶边上齐步。 此刻,庒琂慢下脚步与大奶奶并行,庄玳识趣,往前走开了。 大奶奶笑着对庒琂道:“三爷爱跟姑娘说话,姑娘不搭理他,想必他惹姑娘生气了。” 庒琂摇头,也回笑道:“并非我不搭理他,太过亲近反而不知要说什么。” 大奶奶再羞涩作笑,不说这事儿了,她四下游移目光,侧望是否有人近跟前,见无人,才低声道:“昨日从姑娘处出来,我遇见纯光师父了。说来也是巧合,哦原本要去给老太太请安。没想到遇见她了。” 庒琂一震,脚步更是放慢,转头盯住大奶奶,道:“我听说她一直在佛院里。我猜老太太想这么关住她,难道嫂子你进去了?” 大奶奶摇头道:“没有。我是在寿中居门外头见的。里头的人说老太太身子不舒服,让她到屋里讲经。兴许讲完了出来。要提早知道,我还不去呢!” 庒琂担忧道:“说什么没有呢?” 大奶奶神色忧虑,微微叹息,之后道:“不止认出我,还认出姑娘你了。” 庒琂惊道:“说及到我了?” 这话问出,脚步已停止。 大奶奶正要回答,走在前面的六姑娘、七姑娘招呼:“琂姐姐,大嫂子,你们忒慢了。赶紧的。” 因有人招呼,庒琂不便再打听,只疑疑惑惑朝大奶奶示意个眼神,赶脚向前去,与庄玝、庄瑜靠近同步。 庄玝看二人追来,开玩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远远的避开我们。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儿竟不给我们知道。” 大奶奶脸色染红。 庒琂回道:“没说什么。五妹妹拿我们来打趣了。有事怎会避开你们呢!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是不是?” 庄玝娇俏一笑,尔后嘟嘟囔囔骂庄璞小气等话。大奶奶从庄玝言语里听出她们之间的矛盾了,故而道:“二爷平日性子开朗直接,多半是玩笑话罢了。琂姑娘也不介心这些。” 庄玝道:“嫂子跟琂姐姐时日长,知道琂姐姐的为人。我们二哥哥跟家里人相处,不如琂姐姐了,二哥哥把我们当做陌生人,苦大仇深的。我最看不惯他。平日心情好,爱你爱得跟什么似的,心情不好呢,对待草芥蔽履一般。难怪子素那么生气。” 涉及到子素,大奶奶不敢吭声了。 庄瑜跟在一旁,却道:“听说子素姑娘很有学问。我们折芳桂开堂,少她在,我觉得可惜了。琂姐姐要是愿意请,替我请她来。” 庒琂微愣。是的,子素的才学在自己之上,她若是真来折芳桂,众人未必及她,可她如今的脾气赶在庄璞之上了,请来之后,那两人怼起来如何得了?再说,子素对北府有过节,如何请得来? 庄玝听庄瑜那样说,道:“四姐姐,你想多了。素姑娘不会来的。” 庄瑜道:“为何?” 庄玝哀叹道:“换做你我,也不来。”用眼神示意说话。 庄瑜看庄玝的眼色,似乎明白了。 当下,众人已走到红楼门下。 门口。庄琻、庄瑛姐妹候在那里,远远见到众人,招呼道:“还不赶紧的,早饭那些馒头长霉了。” 庄玳先行冲上去,摆出一副鬼脸逗庄琻,庄琻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庄玳跨入门,道:“二哥哥吃了?” 庄琻回头道:“他把饭碗端到楼上去了。我说在楼下吃有人收拾着,随时可以添加,楼上弄的脏得不得了。他不听,我说一句,他就骂我说:‘你们家干净,我吃个馒头就脏你们北府了。’哎哟,你们听听,我敢说谁什么呀!这里都是你们的家,我才是外人了。” 庄玳嘿嘿笑,已进去。 后头,庄玝、庄瑜等人迎笑来。 庄玝道:“二姐姐,你骂得好。替琂姐姐出气了。琂姐姐不谢你,我替她谢你。”说断,给庄琻行了半礼。 庄琻推道:“哎哟哟,你少来。赶紧进去吧!”一面推庄玝和庄瑜进去,一面拉住庒琂的手,道:“妹妹身子好些?” 是呢,庒琂有几日不来,说身子不舒服。庄琻等姐妹从庄玝口中获悉真实情况,其实是庒琂跟庄璞闹矛盾的缘故。如今再见庒琂,庄琻不敢提及矛盾的事,以免生出尴尬,招人不喜欢。 庒琂感激道:“谢二姐姐关心,已无事。搁了几日没来,你们的佛教都抄几遍了吧?” 庄琻道:“经文没抄,跟那两个冤家对文章,对诗。我脑壳都对疼了。今日你来,好好的对一对,让他们休战一日。”忽然想起老太太头疼,故问:“老太太头痛,见好没有?” 庒琂摇头道:“老太太每日礼佛,不怎要我们去见。我听说这几日养着。过来时我还想去请安,那边说她已经去佛院了。” 庄琻“哦”的应一声。 庄瑛道:“真是奇,老太太头疼让人措手不及,信佛也让人措手不及,想都想不到。” 姐妹几人说说笑笑进一楼厅内。 里头,桌子上已把早点饭菜摆放齐整,豆酱馒头,各色咸菜,还有汤羹水果,很是丰盛。虽然摆满一桌,也能看得清楚上头有四个家府的碗盘。如六七碟子烧金的,是北府的,四五碟子青花瓷碟是东府的,三四个白瓷碟碗是西府的,三四个虑了釉晶莹剔透的碟子则是南府的。这些,各府提早送过来。 往里深究,各府的大人俱想,不能由着北府担当全部,自己孩子在这边,理应有份子在才合适,此处是人情道理。所以,按老太太之前的意思,除开出银子外,这项是她们各自心意,私下的意思。曹氏也默认,没推脱客气。 现下,庄琻照顾得很周到,食物来自各府,却不按各府的摆,而是打乱着放,颜色缤纷,食物形状各异,看起来很是和谐、悦目。进来后,庄琻继续招呼:“赶紧坐下吃。吃完了我们去楼上把昨日没做完的诗再续一续。” 庄玳坐在那里吃着呢,听闻后,蹙起眉头对庄琻道:“二姐姐,今日你站我这边还是二哥哥那边?” 庄琻白了庄玳一眼,道:“我站在我这边,你们自个儿站着吧!别拉我。”一面说,一面给六姑娘、七姑娘饶豆酱。 昨日,兄妹几人作诗。为何要作诗?里头自然有故事的,因说兄弟二人做祭文,老爷们看了几回,又批评说无文采可言,让他们拟几首诗词入内,格律还要工整。兄弟二人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去想,写了一稿又一稿,总不满意,这才动员姐妹几个放下经文抄写,进入作诗的讨论中。而庄璞依旧认为新诗比旧诗好,说出通天的道理,庄琻很是赞同他的话,所以昨日站在他那边。庄玳不同了,守旧一些,文章作起来没多大新意,规规矩矩的,其余人倒跟他站一队。今日,庄璞来北府,当头说了一些话冲撞庄琻,故而庄琻才对庄玳说这一句。显然,庄琻是生气的。 庄玳得不到庄琻的力挺,转头问庒琂:“琂妹妹,你肯定站我这边的。我不用问。” 庒琂并不知他们昨日作什么诗什么文章,也不知站队这事儿。庄玳莫名其妙说着,她反而觉得是有意笑话自己跟庄璞矛盾了。 因此,庒琂沉下脸面,没应答,随意吃了几口东西。 庄玝坐下来时,笑道:“我们西府的白碟子最显眼,白白净净的。” 庒琂看那白碟,确实白白净净的,心里却想:外白内黑,金玉在外,败絮其中,还有人不以为耻! 总之,吃早点,庒琂一筷子都没碰白碟子。庄玝和庄玳注意到了,只想是庄璞的事让庒琂生气了。 众人吃停当,庄琻招呼下人们来收拾,尔后让上三楼。 到了三楼,却不见庄璞。其余人东探西看,议论着二哥哥去哪里了。庒琂也稍稍环望。那会儿,庄璞的声音从角落发出来:“别闹闹!我用功着呢!”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书架柜子角落,庄璞瘫坐在地,脸上盖着一本书,书名是《道德经》,他的旁边,搁放一盘子馒头并一碗稀饭。 第六十三章:岁月青葱但有时(上) 没人敢去招惹庄璞。 直至午时,外头的人传说锦书姑娘来了。众人大悦,都说来得正好。此处,正好的意思,一是她们跟庄玳议论文章韵脚,争得没个上下,恰好需要个外人来调和;二是庄璞仍在角落里坐着,格格不入。锦书来,既可评说文章,又能催促庄璞习学。 可是丫头子说,锦书姑娘跟着太太们瞧四爷去了,此刻在东府。众人为之叹息。 中午点心用完,略是歇息一阵,各自人等趴在桌上打盹。庒琂心里欠欠的,不好意思待在屋里,毕竟庄璞在角落处,还时不时将书本拿下来,唰唰的翻几页,不知是真看还是假看。面对庄璞,庒琂总觉得他在挑衅,遂而蹑手蹑脚往栏杆外头,躲避去了。 刚落脚在栏杆处,目光未曾放远,大奶奶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只见大奶奶的手轻轻搭在庒琂肩膀上。 庒琂微惊。 大奶奶道:“姑娘应安一会子神,蓄蓄锐气,午后最是乏人了。你来半日了,精神还这样好。” 庒琂笑,扭头看屋里,姑娘们有打齁声的,有呓语的,有睡着了还玩弄纸笔的,睡姿倒还周正,独自庄玳很不同,四脚八叉躺在椅子上,哈拉流了一下巴。 看了这一眼,庒琂低声对大奶奶道:“我不敢睡,免得你见我这样而笑话我。” 大奶奶也回眼去望,捂住嘴巴笑了。 少顷,大奶奶道:“姑娘,你睡不着是不是因我晨早说的那事太突然?” 哦,对了,晨早,大奶奶说及寿中居里的纯光。大奶奶说纯光提到庒琂。 庒琂从才刚轻松的神色转变紧张,道:“那尼姑想做什么?” 大奶奶摇头,道:“无论她想做什么,也由不得她。姑娘切记,不要与之相撞。我还是那句话,能不见即当不见。看老太太怎么处理吧。” 庒琂道:“可我总在寿中居和镜花谢住着。屋檐上下,不沾雨水不结蛛网,不能够的。若是她有非法之心,早早我们做打算才好。我也看出来,这么一大家府,要为我这个外来人作保,想想是可行,真落到实处,嫂子觉着能关她一辈子保我无虞?不说一辈子长远,等我把事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仇怨光复,也需要长短时日,尼姑留在这儿不切实际,且有大风险。何况,她这样当面与你说话,可见心里有八九分认识了。” 大奶奶点头。 庒琂又道:“寄人篱下,出事免不得钳手钳脚,我实是无可奈何呀。”因而伤感一回。 大奶奶随之叹息,道:“姑娘放心。我们一路走来不易,自然不会让尼姑坏我们的事。” 庒琂凄楚道:“到如今田地,我已觉得十分对不住你了。倘若因她坏了事,我希望不要牵连到你才好。嫂子,即便你嫁入庄府,我并没把你当作仇人。话说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联诛。这一年来,我也想通了,到底惩处是该惩处有罪之人。” 大奶奶极其感动,握住庒琂的手,久久不能语。在她心里,庒琂是她的恩人,光是带她逃离仙缘庵那个地方就是一份天恩,到庄府后,自己那样背叛庒琂,庒琂还如此厚待于她,并舍身救命,可见庒琂对自己真心实意。 大奶奶的感动便在于此。她想了一会子,对庒琂道:“姑娘,再不好,如今也好过一些。北府太太对你有成见,你我心中共知,没划破脸相安无事,那就借此地方避开寿中居也好。” 庒琂轻轻点头,注视着大奶奶。庒琂心中想呢,慧缘识大体,成大奶奶后,更知深度了,也更温柔了,又百般怜惜她的遭遇。 因庒琂的目光太过专注,大奶奶有些惶恐,稍稍垂下眉目,细声道:“姑娘放心,与你不相干的。” 庒琂想是她安慰自己,慧缘在镜花谢时,常常这样安慰人,成大奶奶后,这性子言语也没改变。 谁知,大奶奶今日的话有深意,只是如今庒琂未察觉。此是后话。 两人躲躲闪闪,低声说这些事,恍惚神间,忽然两只手伸了过来,一手搭在庒琂肩膀上,一手搭在大奶奶手臂上。 二人被那手惊吓住了,轻呼一声出口。 那人是锦书。 锦书睁大眼睛,迅速抬手捂住二人的口,笑着回头侧望屋里人。 屋里的人,依旧酣睡,没被这忽然的动静吵醒。之后,三人相互端礼,锦书悄声对二人说自己跟家里人来玩,原是西府太太邀请她母亲,她母亲知道东府添了爷们,捎了礼物来,就去见一回。 锦书道:“我看了你们四爷,粉嫩粉嫩的,长得乖巧。我抱了一回便舍不得放。东府里太太说,等满月你们拜了祖宗才取名字。我就奇了,孩子生下之前,名字没拟么?为何等到满月才取名?” 庒琂和大奶奶都是外来的人,自然不懂庄府的规矩,此处,只微笑摇头。 锦书又说:“我心里喜欢他,也心疼他。那么小一个人儿。”手势比划着,笑道:“那日老太太送金锁是吧?那么大一枚金锁,如今套在他脖子上,我看压着辛苦。我说‘何苦让弟弟的脖子肩膀辛苦呢?’,我母亲把我骂了一顿,这才过来的。不然,如今还在那边玩呢。” 自从小姨娘生产完,庄府的太太们常常去瞧,今日这府端样补品,明日那府送个小儿衣裳,后日又送老虎帽小花鞋。姑娘和爷们也去探看一二回,逗留的时间不长,照个面,大约看清楚孩儿的模样,仅此而已。因小姨娘不肯放手将孩儿送出给众人长时间看。 如今,锦书的观察比姑娘们和爷们还要仔细,可见庄府对外人无戒心,对自己人倒是疑虑万分。 锦书见二人不言语,道:“我出来的时候还听说,你们大老爷原本想给四爷落名字,又说老太太有了,大老爷不敢擅自裁定,老太太指着一个让叫。你们猜叫什么?” 大奶奶和庒琂摇头,直咕咕望住锦书。 锦书笑道:“我在外头拦一个丫头问:‘你们爷怎还没名字?’,你们丫头说‘老太太说爷承了琂姑娘的吉祥,说要取名叫折桂。你们听听,四爷要真有名儿了,不就是姑娘的功劳了?还叫庄折桂呢!” 说完,锦书呵呵直笑。 庒琂深深地看住锦书,心中惊叹,她这等美貌,又是有文墨肚量的人,怎言语起来不像大家闺秀呢?果然古人说得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与庄璞是一挂的人,两人才这么亲近。 遂而,庒琂稍稍侧眼看屋里角落处。那会儿,庄璞已把书拿下,露出那面俊秀的脸,那明晃晃的珠华美目半眯半开,直射她们这边。 庒琂赶紧拉了拉锦书的手,示意锦书回头看。 锦书不知情况,俏皮地拉住庒琂的手:“你们太过小心了,名字可以议论的,不算失礼。要是庄璞知道了,指不定跳起来议论一番,声音比寺庙的钟声还大呢!” 言语当下,庄璞拿起书用力掷过来,正好打在锦书的后脑勺上。 锦书哎哟一声,连忙回头,扫视一遍,没看到谁人醒来,个个睡得跟死猪一般。因气不过,锦书别开庒琂的手,转身进厅,也不管谁的桌子,急是用力拍响。 睡觉中的众人闻声,俱是惊起。 锦书哪里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她抬起手指指着众人,装恼怒相,道:“真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啊!竟在人背后袭击我,你们的心忒黑毒了些。不管你们是谁,我全生你们的气了。” 说着,假意要下楼离去。 还好庄玳眼快,连忙去拉住,又呼唤庄璞:“哥哥,锦姐姐来了!”呼了几声,庄璞才假装醒来,揉眼打哈欠,一脸懵状。 庄琻也是懵的,伸懒腰走来,挽住锦书,道:“你不是在东府么?怎一眨眼功夫就飞来了,我还在做梦呢么?” 这话把众人逗笑了。 庄璞也忍俊不禁,“噗”的笑出声来。 锦书听到那声音,有些怀疑是庄璞所为,便大步过去,道:“庄璞,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庄璞尽是笑,站起来伸懒腰。 锦书得不到回应,走到栏杆外头,捡起那本书,见是《道德经》,笑了,讽刺的说:“读再多的《道德经》有何用,如此之不道德。”说完,将书本扔到楼下去了。 庄玝落井下石,拍手道:“锦姐姐扔得好,是二哥哥的书。可姐姐你为何要扔了他的书?” 锦书道:“才刚我跟琂姑娘和大奶奶说话,他冷不丁的发一冷箭来。这么说,还真是他。”因而向其余人端礼致歉。 庄璞冷言冷语道:“叽叽咕咕,不让人歇息了。换作小子们,我早扔下楼去了。” 这么久,庄璞才真正说一句话。 锦书原本没打算生气,假意罢了,如今庄璞说这些话,实是招她冒火。当下,她不似才刚那般表现了,黑起一张脸,提起裙子,真要走了。庄琻、庄玝、庄玳等赶紧去拉住,好声劝慰。 锦书一句不应,执意要走。 庄璞哼着小曲儿,往栏杆去,当是不见,很是惬意的模样,他趴在上头,小曲儿声调越发大声。 庄玳道:“哥哥,你给姐姐道个歉吧!你没事儿扔人家做什么?好端端的人家没招惹你。” 庄璞回头一笑,止住小曲儿吟唱,斜眉歪嘴道:“张锦书比我还会玩,你们别给她骗了。她这是要下去捡道德去了。” 锦书“哼”的一声,推开庄琻和庄玝,真下楼了。庄琻见她生气,赶紧追,其余人趴去栏杆处看。一会儿后,庄琻对锦书拉拉扯扯,不给她走,是挽留的意思。 出了一楼门首,锦书走到书掉落的地方,她一脚抬起,踩在书上头泄愤,踩数脚见没烂,她又蹲下捡起,转眼间,她昂起头对上面的庄璞笑,笑得比庄璞还开怀。 只见锦书笑得灿烂,跟没事儿一样,谁注意到她的手势?那葱白玉手微微翘起,十纸拈住书,接着,听到“呲呲”几声从她指尖传来,《道德经》被她撕个零落。 庄璞看得,跺脚道:“张锦书,你撕了不是我的书,是撕了你的道德!有种你上来撕给我看。当我面撕,我便服你! 听毕,锦书抿嘴咬牙,捏住剩余半部的书蹭蹭的上楼了。 庄琻跟小鸡崽儿一般,紧跟不舍。 到了楼上,锦书真真当住庄璞的面,一页一页的撕,声响一页比一页大。庄璞瞪大了眼看着,一言不发,或许,已被吓得哑口无言了。独是庄玝拍手叫好。 正闹得不可开交,丫头从底下上来报说:“太太和篱竹园的姨娘来了。” 因丫头来报,锦书才停下手中撕书,而留在手中的,只有书页之皮,其他所有,已粉碎在地。 庄璞顺情形道:“正好,我找太太告去!” 说毕,庄璞撩起袍子下去,如十几岁的孩子一般,那身影脚步极其天真。 庄琻和庄瑛姐妹两拉住报话的丫头,问:“太太来做什么?那篱竹园的来做什么?” 丫头摇头,说不知。 那刻,曹氏和娜扎姨娘等人已临楼脚下,庄璞正献殷勤作礼,与曹氏等欢声笑语。 第六十四章:岁月青葱但有时(中) 按往常,楼上的姑娘们得下楼来给太太见礼。 今日,因见到篱竹园的人来,庄琻不肯动,诸人当然不敢越步犯庄琻的气头下楼,她们俱是站在栏杆边上看。此处细微,兄弟姐妹知道怎么回事:庄琻与篱竹园的意玲珑不合,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楼下。 庄璞并没有将上头才刚发生的事告诉曹氏,只是按往常礼仪下来见礼,说些旁外话逗她开心罢了。论到底,是庄璞借故离开楼上,免去尴尬难处,毕竟锦书撕书,太不给他面子了。 曹氏见庄璞下来,以为众人随即也来呢,言言笑笑跟他说几句,并稍慢下脚步。等了一会儿没见人,曹氏就问庄璞,众人在楼上刻苦?庄璞说弟弟妹妹们极其刻苦,自己都赶不上他们,这才赶下来的。因这,逗得曹氏笑仰了头脸,谁知,头脸仰天,看到众人站在栏杆边上呆望。 曹氏笑脸僵住,眉头紧皱,疑疑惑惑问庄璞:“你弟弟妹妹日里读书抄经是站着的?” 庄璞殷勤劲儿可见一斑,主觉地挽住她的手臂,道:“太太,要不说懒惰的人一个模样,刻苦的人千千万万,千千万万不相同呢。那刻苦的恩啊有火烧眉毛,有悬发刺股,有鞋内铆钉的,她们这处叫做,不留神当即跳楼。谁敢疏忽呀!一个个要考状元,男状元女状元的!” 曹氏一听,觉着孩子们太过于专注了,有些许担心,侧头对庄璞道:“璞儿啊,这可危险了。出点血没得什么,万一掉下楼来,腿脚折了,女孩子嫁不出去的!你赶紧去让她们进去。” 庄璞闻之,噗嗤大笑。 言言笑笑进了一楼里厅,因说娜扎姨娘挺着肚子不好上楼,曹氏让庄璞去知呼众人下楼来,她说有事与众人相告。庄璞不愿上去,只说:“太太,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他们用功,何苦让他们来呢。我传话便可,不怕麻烦的。” 曹氏侧头看了一眼娜扎姨娘,欲言又止,微微叹息一口气。 这时,锦书下楼来了,气呼呼的模样,可到了曹氏跟前,不得不装一副欢喜面貌端礼。礼毕,将剩余的书皮子塞进庄璞手里。 曹氏见状,怪道:“锦姑娘这是做什么?” 锦书道:“太太,璞二爷跟我打赌,谁能啃玩一本诗书,谁就是状元文曲金星。我认输了,瞧,好好一本书,他真啃了。喏,只剩下一页书皮了。” 曹氏低头看那书皮,“哎哟”的惊几声,又伸手去拈起来看,道:“多好的书呀,啃它做什么?又不是书虫子,还吃得这样齐整。” 这话将锦书逗乐了,庄璞斜着眼睛咕咕望住锦书。 曹氏似看出有些异状,咳了几声,将书皮还给庄璞,尔后拉住锦书道:“姑娘。你常来才是好,帮我们盯着,璞二爷才进学进得入心。” 锦书羞涩道:“太太哪里的话,我不来,璞二爷也是入心的。楼上的姑娘们还有三爷都不是他对手。他自个儿厉害得不得了。要不说,‘望尘莫及’怎么来的?一溜烟的飞下楼来了,我们追都追不上,神儿还没反应过来呢。” 曹氏听来听去,才觉得是他们相互闹矛盾了,便示意丫头子上楼请姑娘们下楼。丫头子才转身,待要启步上楼。忽听到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从上头传来。没一会儿,庄琻领头,已走到一楼楼梯口了。 除开庄琻,其余人俱向曹氏端礼问安。 曹氏招手,让她们过来。 其余人听招呼,独庄琻没动。 曹氏嗔怪眼色勾住庄琻,又望一眼娜扎姨娘,指挥丫头们道:“把椅子拿来给你们姨娘坐。没见挺着肚子站着么?” 丫头子去端椅子。 椅子到了之后,意玲珑懒洋洋的伸手扶住娜扎姨娘坐下。 曹氏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习学了。爷们用功,我是知道了。老太太布置抄经,你们抄了多少?拿来给我看看。” 庄琻这才道:“太太别看了,经文抄好,摞成卷,捆绑好了的,等着搬去寿中居给老太太呢。二回再有抄好的,我们给太太端去,太太想怎么看都成。何苦巴巴的来看,不就是那么几个字么?” 曹氏厌烦道:“瞧你们二姑娘那嘴巴,跟洋人炮火走眼儿似的。”深深叹气,道:“今儿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不多说什么了,往后些日子,篱竹园得跟你们一道习学看书,涨知识。” 余下人很是惊讶。 庄琻冷笑道:“跟着我们抄经?哎哟,这可是苦差事。异域外邦的人能看得懂我国字样?太太,谁的主意呀?”说着,飘然过来,讽刺地勾了娜扎姨娘一眼,又白了意玲珑一眼。 曹氏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二老爷的意思,也是老太太的意思。承我们琂姑娘的吉言,东府添个宝贝,我们家老祖宗老爷也希望再借个吉祥映个宝儿,多少眷顾一下肚子里的。” 这样说,众人明白了。 曹氏又道:“你们读书都知道有四个字,说叫什么‘耳濡目染’是与不是?也好,顺便搭上你们学堂,让诗书经文教育人,学学做人的道理吧,你们教导教导,我看极好的。所以,我怕她们自己过来说不清楚,我就送来了。都听清楚了?” 庄琻执拗道:“哎哟,太太,不清楚。” 曹氏哼的一声,转手拉住娜扎姨娘的手,道:“今儿起,姨娘在你们这儿读书,听学。不为别的,就让肚子里的爷能提早习学。明白了?” 众人点头。 原来小姨娘生产后,因说新生子没名字,老爷们聚去寿中居请安,向老太太讨要示下,要给新儿定名,老太太主意“折桂”二字,说借庒琂的吉言。可大老爷不太乐意,又不敢顶撞。二老爷见这样的意思,帮打圆场,推着说等满月了再定也不迟。因二老爷发声,老太太便把篱竹园娜扎怀孕快临生产拿出来说了,让他屋里人注重保养,说到最后,东府新生儿名字没提了,却成北府篱竹园专场论事。老太太说:“儿在娘胎,自幼教育,方成大能。你瞧昔日在宫中,但凡成皇有位的,在他们生产前,妃子们花了多少心思呀,读书写字以此教育。可见人家一开始就比咱们起得早,难怪人家的位置高。要我说,东府的不论,北府的还没生产,趁这个时候,去红楼再借个风,大人通些文墨道理,小儿也提早入世。我觉着甚好。”二老爷庄禄听悉,连连答应,回来后却忘记给曹氏说了。这日,锦书母女几人来庄府做客,去了东府看产妇和小儿,曹氏等几府妯娌也在呢,后来议论起小儿的名字,众人说了一阵子,因锦书说了一句话,被她母亲责怪,这才来红楼。锦书走后,曹氏跟了出来,原想跟锦书拉近关系,帮庄璞把脉把脉,有提亲的意思,却不及锦书脚步轻盈,跟了一段竟跟丢了。恰撞上二老爷。 二老爷很是生气,怪曹氏一日日出入不带眼睛。 要知道,二老爷不待见曹氏,说这些话自然随口。曹氏没生气,只说:“张府的来了,老太太让我操心些。为何呀?还不是为璞儿的事儿。” 二老爷庄禄道:“人家西府没追呢,你北府的追什么呢?就算是我们儿媳妇,你做婆婆的能追到手?兴许人家璞儿没看上人家,多少年了,见有进展没有?拎不清眼神不好,尽听老太太瞎安排。” 曹氏道:“不听老太*排,难道由着璞儿长成跟你一般?” 二老爷气道:“那成啊,听老太*排着。你啊,再上心办一件儿。” 二老爷想起老太太日前吩咐的事,就是篱竹园娜扎姨娘入红楼读书。 这便是今日曹氏领娜扎姨娘主仆来红楼的因果了。 当下,曹氏说完,起身要走。走前,叮嘱道:“她身子这样重大,你们怜惜她,就都往楼下来读书吧。她上上下下的不方便,你们都下来了,才免发生不测。可记住了?” 众人回说记住了。 庄琻却道:“一楼是饭桶屋子。读书的都在楼上。谁愿意做饭桶谁在下头,我是不会在下头的。” 曹氏白了她一眼,道:“你真是够酸的。” 便都不说了,诸人端礼目送曹氏离开。 曹氏走后,庄琻噔噔的上楼,众人不敢跟着,只尴尬在旁侧站,相互递送眼神。一会儿后,庄琻从楼上放出声来呼唤:“既然你们在下头舔饭桶,把你们烂书烂笔头都抱走,别留在我这儿了。” 众人很是为难。 娜扎姨娘听了,有些过意不去,稍稍抬眼望意玲珑。 意玲珑心不在焉,道:“要我说,咱们活着得要口气。娘子,被人打扁不怕,最怕被人看扁。越是说我们上不去,我们非要上去不可。” 娜扎姨娘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遂而,由意玲珑扶着,娜扎姨娘上楼去了。身后,一尾巴的人跟着,小心翼翼。 好不容易上到三楼,娜扎姨娘已累得举不起腿脚,微微颤颤的手打在扶栏上。因知道庄琻对篱竹园有成见,兄弟姐妹及丫头仆子等人俱不敢表示关心。 锦书是外来的,却没注意这些,略是帮意玲珑扶住娜扎姨娘,道:“没事儿吧?” 娜扎姨娘摇头。 意玲珑很是感激回望锦书一眼。 第六十五章:岁月青葱但有时(下) 红楼折芳桂忽然增加一员,让众人感到意外。 也让人感到不安。 不安有三:一、一个姨娘整日坐在小子姑娘们旁边,似乎让人觉得是老爷的眼线。二、她身怀六甲,生怕不小心撞到她。三、她跟旁有个厉害的角色,意玲珑向来不善。 里头最是难安实属庄琻与庒琂。 原本对庄璞的责怪与鄙夷,到此,众人全然不记得庄璞之前种种所为,全心全神关注娜扎姨娘和意玲珑去了。 眼下,见无人招呼,意玲珑自己从楼下扛一张桌椅上来,放在最前头,放好后扶着她家娘子去坐。因没书纸笔砚,意玲珑挑个好欺负的去选,也没跟谁打招呼,直去把庄玳面前的捞过来用。庄玳不好说什么,巴巴眼的求助庄琻。 庄琻作为姐姐,也是这居楼室的主人,不出头说不过去,因而冷言冰语道:“我说啊,上战场的家伙都是自个儿带的,你们来,没带家伙就用抢呀?怕是要讲下规矩哟!” 意玲珑充耳不闻,再扫一眼庄玳桌面,那桌上剩余一叠厚厚的纸,还有一摞堆得很高不知什么名目的书,笔架子上横排六七根之多,有大有小,墨台也是两个,如今挪一个走了,剩余一个小的。总之,无论如何,庄玳一人用不了那么多东西。 见意玲珑强抢,有不归还的意思,庄琻又道:“我们这些都是文人雅士,并非外头来的野蛮人。既然想附风趋雅,先得将自己那股戾气收敛收敛才好。我要是说重了话对人,反而显得我们这些文人不够斯柔。” 庄琻说得很正气,句句骂人,却没一字脏。她说完,很是高兴环众人一眼。 众人赞许的眼光看庄琻,并递笑迎合。 意玲珑觉着无趣,对庄玳道:“算我借你的使,使得不使得?你看,你桌子上还有那么多,借我们一样二样不打紧吧?我看外头街上替人写文书的先生,人家一根笔,一张纸,一根石头墨就能坐一日。你桌上那么多笔纸,让你坐一年半载怕也用不完。我们借用一日就换。爷们不能小气,是不是呢?” 意玲珑说的是事实,谁知用外头市井先生来作对比,让庄玳难堪不已。 庄玳是男儿,自然不能回嘴说什么,又因她引用外头人来嘲讽自己,他哪里还有脸支吾?庄琻是不屑意玲珑,怼她一二句,可意玲珑压根不搭理她,连眼神都懒得抬。 于是,庄琻按不住火气了,把才刚文绉绉的雅气话儿收回去,换出一副怒脸,指着意玲珑道:“别给你脸不要脸的,我可没请你们来!既然来了,自个儿拿东西去,扮演强盗给谁看呢!”说着,过去将庄玳的东西收回来。 意玲珑等她收完,又去夺过来。一来二去,眼看要撕闹干架了。 那会儿,众人都去劝说,庄璞站在栏杆外头,斜视,嘿嘿作笑,跟看戏一般。 因庄琻闹得太凶,庄玳劝道:“二姐姐,我看算了。我借给姨娘用吧!也不重要。” 庄琻道:“重不重要我说的算,她们是什么东西。话说先来后到,得讲规矩的吧?日里还口口声声说江湖,那外头江湖就这般欺负人?江湖人都是强盗不成?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庒琂和大奶奶在后头,没上来劝,只看着。 见庄琻实在气极了,庒琂不顾大奶奶拉扯,迎了上来道:“姐姐不要生气。”尔后把自己使用的纸笔等拿来,递给娜扎姨娘,并道:“姨娘不嫌弃,先用我的吧!再说,那是爷们写字读书用的,跟我们的不一样。我们只抄经书即可。” 话未说完,意玲珑挽起袖子,哗啦啦的一下子将庒琂的东西拎起,扔到栏杆外头,正好落在庄璞脚下,她道:“不用你的,我们就爱用三爷的。” 庒琂被如此羞辱,脸色一阵红一阵紫,热辣难耐。 庄玳也脸红,比庒琂还要热辣。 见庒琂被欺负,庄玝和庄瑗等几个小的姐妹声援道:“你这人太无礼了,我们琂姐姐好心好意,你不领情罢了,为何还扔了她的东西。” 意玲珑拍拍手,嫌弃拿庒琂的东西脏了手,笑道:“我们桌上不放别人的东西,要放也要放我们喜欢的。不喜欢的碍手碍眼,功夫都没法儿使出来。三爷的东西最好,我们愿意放三爷的。” 功夫?她这是要暗示想打人?众人见她这样说,便不敢言语。 庒琂避开尴尬,道:“没事儿。”自己去庄璞面前捡东西。 庄玳也去帮忙,捡起来后,他安慰庒琂:“妹妹,别生气。那人不讲道理,我们都知道的。” 庒琂摇头,尽显无奈,捡完东西,她弯起身来,那时正好举目与庄璞对了一眼。庄璞幸灾乐祸状,歪斜嘴巴在笑。 那边,娜扎姨娘也劝意玲珑说算了。 意玲珑对娜扎姨娘道:“娘子,按辈分,你还是他们的长辈呢!这些人目无尊长,还说什么文人,笑死一坨人了。” 她讽刺的环视一圈众人,之后,将庄玳的东西一件不落给换回去,并且原位摆好,拍手抖脚对众人道:“行!还给你们,留着生蛋吧!我们也不稀罕。我这就回去拿我们自个儿的。”并叮嘱娜扎姨娘道:“娘子,你好生坐着。要是我走了之后有人欺负你,等我回来你一定要跟我说。我一个都不放过的!” 说完,意玲珑挺胸大步下楼梯。身后那些姑娘追到楼梯口,看她是否真离去,还低声议论。庄琻则在她们前头叉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 听到庄琻的叫嚣骂声,意玲珑在二楼停下脚步,狠狠回头,深望庄琻。众人有些惊怕,拉住庄琻向后退几步。晃眼之间,见意玲珑横身向二楼栏杆外飞出。 见状,众人吓得尖叫,连忙往栏杆外去瞧。 这一眼,看到意玲珑身轻如燕,从二楼栏杆外飞到一楼地上。 趴在栏杆上看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庄瑛抖声抖气道:“我的天,那么高的楼,万一摔下如何是好?真是不要命了。我们日后得少惹她了。”转头看了一眼娜扎姨娘。 娜扎姨娘漠不关心的样子,静静坐在凳子上,手不停地抚摸肚子。 往下,无人去搭理娜扎姨娘,当前面空设一副座椅而已。 庄瑜和庄瑛见没人去招呼搭理,有些许可怜她,便低声议论。 庄瑜说:“才刚也不是姨娘的错,跋扈无礼是那位姑娘。我们不理人家,总得不好呢。”她母亲是小姨娘,娜扎姨娘也是偏室,同归同位,所以感慨可怜是有的。 庄瑛忌惮于她姐姐庄琻,压低声对庄瑜道:“四妹妹,你我能说什么?那位姑娘回来后,她们自个儿有说的,到时还怕我们没听的么?你也别说了,仔细二姐姐又要生气。” 庄瑜摇头,淡淡一笑。 也是,意玲珑的性子,扎堆在众人里头最是出挑了,不说其样貌如何,就是那嘴巴那拳脚功夫,无人能敌。如今,意玲珑已奔回篱竹园。 先前,意玲珑来红楼折芳桂心不在焉,因有心事。若说她的心事,无非是篱竹园屋里藏的那位白发鬼母。 那日引来狼狗闹了一场,又有仙缘庵尼姑来做法,篱竹园没安宁过,意玲珑为此很是担忧,她不止一次对白发鬼母说:“你留我这儿太过危险了,我带你出去吧。”白发鬼母听后,大发雷霆,她原本身子不好,一旦生气,病症更是加重,浑身气绵无力,须得好几日才能恢复,就此,意玲珑不敢招惹她了。有一日,白发鬼母跟意玲珑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庄府里头,与她们灰飞烟灭才消得此生仇恨。”后来,意玲珑不再劝了,事事万般小心,锋芒禁露,不如此前那般招惹是非了,也不为娜扎姨娘出头了,安安静静过了这么些许日子。 今日,白发鬼母身子稍是好些,又跟意玲珑提请求,说想吃金纸醉酒。之前,意玲珑去北府地窖里偷过,给她吃了。吃了酒,人犯浑不说,还嚷叫个厉害,要不是意玲珑身子骨功夫好,一拳打晕她,如今已闹得人尽皆知了。今日她有请求,意玲珑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了。白发鬼母说:“没有酒给我吃,那你把庄府的人头血给我放一壶来。让我解解渴。” 意玲珑心烦意乱,道:“你这婆子太毒了,我救你已经很难得,你三番五次要我难做。你不知一旦出事,我是要蹲大狱么?” 白发鬼母说道:“蹲大狱?拿酒算不得犯法大事儿,论杀人越货,庄府人可是大罪人,蹲大狱应该是庄府的人!姑娘,你若是不拿酒来,我自个儿出去找。我呆这么长时日,想必习惯上头的日子了,出去吓唬吓唬人也可行,顺便晒晒太阳透透气。” 很明显,白发鬼母以此来要挟人。意玲珑只好答应。恰好,曹氏从东府回来,跟二老爷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子话,二老爷把老太太的提议给她说,要她安排娜扎姨娘去红楼折芳桂跟孩子们习学。曹氏别了二老爷之后,立马来篱竹园找娜扎姨娘。 因曹氏的到访,意玲珑才得脱身。 她给白发鬼母说:“我这就想法子去。府里的太太来了,不知又出什么幺蛾子,我瞧瞧去。你得答应我,不许轻举妄动。” 听到意玲珑答应找酒,鬼母心满意足,自然顺她的意不再言语。 意玲珑过去见曹氏和娜扎姨娘。听到曹氏说:“这是老太太的意思,也是老爷的意思。不是我们看不起你们,像我们这样的大宅人家,男男女女须识几个字才懂得做人是什么道理。何况你是邦外之人,更要习学。到底啊,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让他早早习学,日后能考个状元郎,你也一辈子享受凤冠霞帔荣华富贵了。” 意玲珑侧在一旁听曹氏说,忍住没笑。 这便是意玲珑和娜扎姨娘去红楼折芳桂的前缘因果。 后来,意玲珑伺候娜扎姨娘随曹氏赶往红楼,因心中记挂屋里的白发鬼母,所以一路上心不在焉。便在于此。目下,寻得空隙,她奔回篱竹园,一头先钻进自己屋里。 屋里。 白发鬼母躺在床上,睡得正酣。意玲珑蹑手蹑脚,稍看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忽然,鬼母翻身起来,低声喝道:“谁?” 意玲珑想躲藏,忍住不发声。 鬼母骨碌下床,伸长脖子嗅味道,那模样跟条狗儿,跟蛇头一般。意玲珑看着,心中渗凉,投降状道:“是我是我!小点儿声。” 鬼母知道是意玲珑,松出一口气,摸索回床沿坐下,道:“我的酒呢?” 意玲珑撒谎道:“我心里记着呢!你知道庄府这鬼地方又大,人也多,不费点儿时候如何拿得到?再等等。” 鬼母道:“那你悄悄摸摸回来做什么?” 意玲珑泄气地在椅子上坐下,倒一杯茶来喝,喝完,道:“跟你实话说,我们这儿招人不待见,处处被刁难。一帮没事的娘儿们搞怪。要我们去读什么书入什么学。我长那么大,也没这样正经过。到入学那个什么鬼地方,还被人笑话。我这回来取笔墨的。”便把红楼折芳桂遭遇给白发鬼母说。 鬼母听完,咯咯地笑,没任何言语表达。 意玲珑稍坐一会子,起身,道:“我先把事儿忙妥了,等稍空就给你拿去。你别在这节骨眼给我找事儿呀。我够头大了。要是打一架,我不怕,跟这些人费脑筋真是劳累。” 鬼母果断道:“好!我等你取来。” 如此,意玲珑心安的出门,到外头将酸梅、辣椒等丫头子叫来,让去找笔墨书卷纸张。两个丫头听令去找了,没多时,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根颓毛的笔和一叠皱巴巴的纸张,墨台也没有。意玲珑见状,骂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也不找好的来。单有这些,能写字?你们没吃过猪肉,难道没见过猪跑?把墨找来。” 丫头听了,幽幽怨怨的去,寻了一会子,找来一个布满尘灰的墨砚。 意玲珑得了东西,叹了几回,倒也没为难酸梅和辣椒,将物件裹在布袋里,奔回红楼折芳桂。 她一脚赶上三楼。 此刻,三楼正值闹热,一群人围住娜扎姨娘,在她脸上涂黑墨,还笑得如此倾心荡漾。 意玲珑看到这情景,气昏了头脑,想是这些纨绔子弟欺负人了。她狠力将手中的布袋子摔下,指着那群人道:“活腻了你们!仔细老子将你们一个个扔楼下去喂狗!还不给老子休手!” 众人听闻,吓得抱头乱蹿,急寻地方躲藏。 第六十六章:闹堂 意玲珑抡起一把椅子,欲砸向众人。 娜扎姨娘惊恐,糊花大黑脸迎起来,她一手搁在肚子上,一手向意玲珑招摇,道:“放下,放下。” 意玲珑气火正盛,哪里肯听,想是他们威胁娜扎姨娘,娜扎姨娘才这般来劝阻,遂而将椅子脱手,狠狠砸过去。众人四下逃散,庒琂和大奶奶躲避不及,那椅子正正砸在她们面前。庒琂吓得花容失色,身子脚尖左闪右摆,摇摇欲坠,幸好三喜狠命扶着,而大奶奶已瘫倒在地。 庄玳和庄璞护着其他姐妹后退。 那时,庄璞欲要出口制止,意玲珑又抡起另外一把椅子。他吓得不知所措,对丫头仆子们忙喊:“愣着做什么,给我拿下,拿下!” 丫头仆子更是不敢近,远远躲去了。 眼看就要砸过来了,庄玳不顾安危先冲往庒琂那边,要替她遮挡。此处行为,庄玳没想其他,觉着庒琂在一年前救过自己,也是这般挺身而出,此时此刻与一年前正是相同,他该报答她。 庒琂和三喜此刻正把大奶奶扶起。 娜扎姨娘原本站着叫意玲珑住手,可她不听,于是,姨娘启步向前,求道:“姑娘放下,放下吧!” 声音犹在,意玲珑呼的一声,骂道:“砸死这些不要脸的。”又往庒琂那边砸去。 众人看椅子飞去的方向,俱惊恐乱叫,让庄玳和庒琂闪开。 椅子似箭。 惊呼彼伏。 忽然,一根红绸布绳从栏杆外绕卷袭来,套在椅子腿上,那绳子向后拉扯,椅子被活生生撤走,落在栏杆处的地上。众人随着椅子转移视线,看望栏杆外,那处,肃远一手提袍摆,一手扯住红绸布绳,身子立在杆子上,金鸡独立之状。 所有人深叹庆幸,呼出一口气,如水中鱼群一般,蜂拥去栏杆外头寻肃远保护。 肃远从栏杆上跃下,从容镇定。意玲珑以为要交手了,便展开手势,欲发起进攻。此时,娜扎姨娘上来拉住她,道:“姑娘,人多你打不过,不要打了吧。” 意玲珑怜惜地看了一眼娜扎姨娘鼓起的肚子,道:“娘子没事儿?他们还把你怎么着了?要是伤了哪里尽管告诉我,就算他们人多我也要拼一架。” 娜扎姨娘拉住她的手,道:“没人伤我。我们玩耍作赌,我输了。” 意玲珑冷笑道:“娘子啊娘子,你也太蠢了些,这干人明是联合来整治你呀!比伤害你皮肉骨头还不要脸的。” 说着,轻轻挪开娜扎姨娘的手。 旁边,庄玳扶住庒琂,三喜和大奶奶惊魂未定。 庒琂见要开打了,紧张不已,出声道:“姑娘,你好歹要讲个道理曲折吧!不明不白的冤枉人,还砸坏座椅,是什么道理?砸伤我们,我们不说什么,砸伤姨娘和肚子里的孩子,你担当得起么?” 意玲珑展开的手势当即收下,转头怒目瞠视庒琂,讽刺道:“讲真话,我打的就是你。不是你缘故,我二郎神怎会死去?要是因这会儿让娘子有不测,都是你,你们造成的!” 庄玳跺脚道:“你太蛮横了。我们好声好气待你跟姨娘,谁说你一句不是?谁碰你们一根手指头了。姨娘看我们读书写字有意思,自己过来跟我们搭话,我们才理的。我们玩我们的游戏,她自个儿加入,并非我们强人所难逼迫她。话说愿赌服输,她输了自然往她脸上抹黑墨水。你要是不服,问你家姨娘,看是与不是。” 庒琂头一次见庄玳发火,还是为自己抱不平,她心中略是震动。 意玲珑道:“即便如此,也是你们下了套引诱她,有句话怎么说的?叫‘请君入瓮’是吧?你们这些小人,就请我们家娘子入瓮,整治她了。我知晓你们个个看我们篱竹园不顺眼。我们娘子嘴巴笨拙说不过你们,但是有老子在,你们休想占一毫的便宜。” 庄玳被激怒了,跨了出来,直站到意玲珑面前,伸脖子大声道:“你有本事打我,都是我的主意。别吓唬我们家姐姐妹妹们。” 意玲珑哪里受得了庄玳的挑衅,一巴掌挥起,正要落到他脸上,刹那之间,肃远闪身而来,捏住她的手腕,冷静道:“姑娘休得无礼。” 意玲珑挣扎,与肃远过了几回手,终于脱了。她站定了身子,怒视肃远,道:“你又是谁?她们搬的救兵?果然呢,早早布局戏弄我家娘子,还伏下兵马等我来战。好险毒的招数啊你们。” 肃远觉得可笑,笑了一回,再道:“这儿是庄府习学的圣地,不是用来打架的。姑娘要是想打,跟她们打文墨架。动刀动枪舞脚弄拳,有失斯文。才刚我出手,得罪了。” 肃远抱拳。 意玲珑见他这样诚恳,怒气消缓些许。 再者,娜扎姨娘也上来道:“是三爷说的那样。姑娘,不打了,我们不要打了。” 这时,曹营官气喘吁吁从楼下上来,登步入三楼梯口,见众人面目惊恐,地上狼藉一片,他猛闪到一边,嗫嚅道:“哟,还真打呀!”指着地上那根红绸布绳,又笑道:“这东西还用不用?不用的话我捡下去挂好。外头门匾,都被肃远扯下来了。” 原来前几日庒琂借病没来折芳桂,兄弟姐妹几人有议论过她,庄玳和庄玝去镜花谢探望被拒,之后有一日,庄玳、曹营官去找肃远玩耍,肃远问及庒琂等人的情况,大有关心的意思。庄玳告知肃远,庒琂身子不适,已从折芳桂回镜花谢了。 肃远从庄玳口中获悉,想到是庒琂年去的旧伤未痊愈,要过来看望看望。因那几日不得空,忙着与人论学,值是官廷修《天朝会典》,就为这事搁着了没来。到这一日,在街上碰巧见到曹营官。 曹营官与张锦书的哥哥张郎在赌场玩了一夜,他们从赌场出来,输个身无分文,各自要散去,谁想半路遇见肃远。肃远问曹营官庄府里这两日有什么活动,曹说也没什么活动,就是去红楼折芳桂入学,很是无聊,他因此才偷懒出来玩乐玩乐。肃远想了一下子,跟那两人说等他忙完,待会一同去庄府。曹和张二人困得不得了,却不敢得罪肃远,摆着一副哭脸。肃远见状,给他们一包银子,让他们吃茶,稍作等待。得了银子,二人又去赌了。等肃远办完事,那两人又从赌场出来,又输得个底朝天。 三人到达庄府。张郎从庄府仆子口中听到,说自己的母亲跟妹妹来了,因怕被责怪,临近大门首,张郎灰不溜秋卷袍跑了,推托说肚子疼了一宿,实在忍不住要看医生去。 肃远和曹营官拦不住,由他走了。二人顺着庄府统府大道往里走,先到中府再转北府。在中府外头槐树底下,肃远提议说先进去看庒琂。曹营官心里明镜儿似的,应了,先行去知会叫人。一打听,里头的人说琂姑娘去北府红楼了呢。曹营官怕这样给肃远说,肃远不信,他便央求子素出来当面说。 子素出来,羞羞涩涩给肃远端礼。 肃远并无架子,也回了一礼。 子素说:“姑娘歇几日,今日去折芳桂了。爷要是早些来,她还不用去的。” 肃远喜道:“既这样,我去找他们去。”说罢,招手曹营官引路,略行几步,感觉子素仍站在那里,他便回头对子素笑道:“你也来吧,一个人在屋里多没意思。我知道你是有学问的。” 子素脸色微红,扭头惊羞,回镜花谢了。 肃远以为她不敢失礼,便没再说什么,满心欢喜向红楼去。 到了红楼外头,听到一众人在楼上争吵,还摔打东西。楼上伺候的丫头子寻得机会溜下来,要去报告太太呢,谁知撞上肃远。并告诉肃远说篱竹园的贼想要姑娘和爷们的命。肃远听了,安抚丫头道:“不要惊到你们太太老爷。我先上去看看。” 言语毕,肃远纵身一跃,将挂在折芳桂牌子上的大喜红花绸扯下,将之当绳子抛上楼作牵引,他借绸布绳的力往上飞跃。如此能迅速上楼看清情况。 丫头子和曹营官见肃远身手了得,看得一愣一愣的。等反应过来时,肃远已从二楼跃上三楼,曹营官和丫头子转身追了上来,到了二楼,丫头子不敢上,曹营官战战兢兢,不能不去啊。果然,等曹营官上到三楼,肃远已摆平险境。 眼下,肃远将手中的红绸绳扔给曹营官,道:“劳驾你的手,帮挂好。” 曹营官接后,道:“我这就去!”便噔噔又下楼去了。 余下。 众人目光俱围住意玲珑,意玲珑也知寡不敌众,遂而,道:“可惜啊,这么好的身手,不能安良除暴,却来助纣为虐。可惜了。” 肃远再抱拳,道:“这些人我都认识,且个个都是善者。平日手无缚鸡之力,只通得文墨诗书。姑娘有这等功夫,该在外头安良除暴,何必吓唬他们呢?” 意玲珑笑道:“不明白你说什么。这里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回去。等你们老爷问了,我们娘子说是你们的错,想要撵我们出去,容不得人。” 众人听闻,哭笑不得。 庄玳不乐意了,怒道:“你分明耍泼不讲道理。是你一上来便打人摔凳子,你可见我们碰你一手指头?” 意玲珑春风含笑,讽刺地勾了个眼神,媚向庄玳,道:“爷,我们家老父亲常说,带兵打仗,有什么匹夫之勇,有什么智取什么什么,我呢,不聪明,算是匹夫之勇,你们个个聪明啊,口仗比打仗厉害呢!那么多人唾沫星子,想淹死我们,还需动手的?” 言语间,拉住娜扎姨娘的手,道:“娘子,我们走!” 娜扎姨娘甩开她的手,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你说的话,我为何要听。”摆出一副生气模样,不肯迈步离去。 同时,庄玳横手挡住意玲珑,道:“不给琂妹妹道歉不许走,你才刚砸伤了她。” 众人这才意识庒琂被砸,不知伤没伤着。于是,姐妹众人过去,嘘疼问痛,百般关切。 庒琂微笑应对,推脱说:“无妨,无妨!”实际上,那椅子砸下,她的脚被砸了一下,因怕惊吓大家,她忍痛没作声。如今,众人来关心,她一面说,一面皱眉头。 又见庄玳道:“你今日不给个道理,我们告诉太太,告诉老爷,再不济,我们告到寿中居老太太那儿去!” 意玲珑不怕威胁,叉腰挺胸道:“哟!才刚我还挺看得起你,火都没热呢,你居然对我泼水了?瞧瞧你们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意玲珑说着用手翻桌上的书,以示嘲讽。 庄玳道:“不消说这些话跟我套近乎,你伤我可以,伤我妹妹却不行的!知趣的,跟我琂妹妹致歉。我便原谅你。装疯卖愣说这些胡话做什么?自个儿说那么一堆,看是通顺不通顺了。” 意玲珑恶狠狠地对庄玳道:“狗屁不通也是姑奶奶说的,致歉?只有别人跟姑奶奶老子我致歉,没我致歉的。都是天下人对不起我,我没对不起人!” 庄玳瞪着她,拿她丝毫没办法,故而向肃远递眼色求助。肃远毕竟是外人,不好插手,只能劝和,再者,庒琂楚楚然的看着他,更不敢乱说什么了。于是,庄玳向庄璞道:“哥哥,你说句公道话。” 庄璞叹了一声,去角落处端碗筷包子,说:“凉了,我拿下去放。你们论个结果,我再上来。”他就这样下楼。 意玲珑嘿嘿作笑,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坐下。 庒琂自然想小事化了,她对庄玳劝道:“三哥哥,算了。闹给太太知道,反而不好。这里是习学的地方,不是闹架的地方。你听我一回,算了吧!” 肃远也附和道:“姑娘说的很是。大家各自退一步,海阔天空。” 庒琂感激看了一眼肃远,肃远回敬笑容。 庄玳见二人眉目传情,有些醋意,更是愤怒了,道:“不可!” 意玲珑笑话道:“那你要怎样?有人说算了,那就算了呗,台阶我给你了,下不下由得你。主要是我们娘子不追究。我如今留下,权当陪我家娘子。别以为我愿意跟你们纠缠不休!” 众人无奈至极,庄琻站在姐妹们中间,愤怒着呢,几次想出口叱喝意玲珑,好在庄瑜和庄瑛、锦书拉扯住了。 边上的丫头子们见情势稳定,怯怯的上来捡起地上的东西。 庄琻啐丫头们道:“捡什么!人家还等着用呢!” 意玲珑没搭话。 娜扎姨娘拿出手绢,自顾擦拭脸,意玲珑起先没注意,当下注意到了,又开腔道:“这怎么说的?既然玩成这样,玩够了还不打水来给我们家娘子洗脸。别一会子我拿锅底来抹你们。” 没人愿意理她。 庒琂稍稍侧头对三喜道:“你去端水来。” 三喜不太愿意去,庒琂挤了眉头,再三示意,三喜这才去。 水来了,庒琂亲手接过,端往屏风后头去,还道:“姨娘,请里头来擦脸。” 此处是回避的意思。 肃远见庒琂这般大方,很是钦佩,又见她一拐一瘸,又很心疼。忽然之间,他对意玲珑百般反感,心里暗想,到底要惩罚她一下才好。 第六十七章:珠钗斗艳(上) 所谓惩罚意玲珑,即是拿她耻笑。 目下,大奶奶、锦书知礼识意地扶娜扎姨娘去洗脸,见状,意玲珑连连嚷着不必她们扶,她自己服侍去。洗完,从屏风后头出来,姨娘的面貌焕然一新,比此前俞发显得光彩照人了。 丫头仆子在她们去洗脸期间,已将地上狼藉收拾妥当。此刻,按位落坐,因庄璞下去没上来,肃远倒坐他位置去了。看到意玲珑和娜扎姨娘出来,肃远站起来,道:“要我说一句,也不必闹了。当是误会一场。” 又因意玲珑欺辱庒琂,肃远暗想报复,如今借机又道:“你们合众让姨娘输,不然再玩一次,好歹让她们扳回一局。方显得公平。” 众人听闻,俱是摇头。意玲珑在场,又闹过一阵,谁还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啊!鉴于拿娜扎姨娘取笑抹墨,真告到太太、老爷的面前,众人也是理亏,所以除了摇头便是沉默,自食恶果,自认理亏。谁料肃远又提这茬儿。 意玲珑顺口搭腔道:“谁怕谁啊!才刚你们怎么戏弄我们娘子的?我们就怎么回一局。” 这话问得好。肃远也是很想知道。 庄玳没好气回道:“话说得难听了,谁戏弄你家娘子了?才刚我说得清楚,是姨娘自个儿愿意加入游戏。并非我们强人所难逼迫于她。” 庄玳再次强调,情况属实。 自意玲珑回篱竹园拿笔墨纸张,红楼折芳桂起了一段有趣的事情。锦书撕了庄璞的书,庄璞得理不饶人,非纠缠要她道歉,而众人极其维护锦书,毕竟庄璞事先拿书砸人,有不对的地方。 庄璞不依了,坚持讨公道。于是,锦书想到一法子,她说:“既然你我有失无过,那我们来个公平较量。若你输了,老老实实在我面前跪下磕头,喊我三声姑奶奶。” 庄璞乐了,道:“别说得早了,若你输了呢……” 没说完,锦书道:“输了喊你三声二爷爷如何?” 庄璞沉思一番,皱起眉头道:“我怎么觉着临了临了较量,你还将我一军呀!你们家的猫儿可是叫二爷爷的?” 锦书笑道:“哎哟!正是呢!乖巧懂事,不愧是我家的。” 语毕,众人笑翻了天。 庄璞假意怒道:“不可,真要玩,那我们玩个大的。谁输便在谁脸上画黑猫。” 众人对锦书摆手。 锦书不服,撩起袖子,向庄璞手背击掌,道:“一掌作响,永不反悔。” 庄璞轻松状道:“如何比呀?文韬武略,随便来。不过,你知道我的,旧时那一套我不喜欢,要比,得按我们时兴的玩法来。” 锦书快意道:“使得!姑奶奶让你一局了。” 众人愣住了,奇异状的看这两人,想知道他们如何比法。 庄玝怕锦书输掉,过来拉住她,劝道:“锦姐姐,别跟二哥哥玩,他鬼点子多,特会整人。别是入他的圈套了。” 锦书摆摆手,笑道:“五姑娘不必担心,任他排山倒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庄璞就不是我张锦书!” 庄玳听得激动,拍手叫好。庄琻、庄瑜、庄瑛等人显得很是担忧,都过来劝锦书作罢。 庒琂和大奶奶不好说什么,赔笑站在后头看戏。 那会儿,庄璞说:“文韬武略诗词歌赋,我就兴一样,诗词这玩意儿,难不得你,我觉着吧,歌,可以玩一把。你意下如何?” 锦书拍手道:“由你出,唱的跳的?奉陪到底。” 庄璞原意是刁难一下她,谁知她竟未惧怕,也没表现知难而退。 于是,庄璞道:“那些年我游历南方,偶然听得一些歌谣。因那处地方的人生活于山上,常常吟唱歌谣来调动生活情趣,我姑且称之为‘山歌’吧,我唱一句,你须得对一句。字意声调,要与出者相仿。自然了,我出一句,你回一句,若是打平了,你出一句,我回一句。直至回不出来的,作输。你看可好?” 锦书道:“有何难,你先出便是。我心胸宽广,再让你一局。” 庄璞一副恭敬不如从命之状,出句之前,补充道:“我说,你要是认输,现下还来得及。不过呢,你对不上来,也可搬救兵。若救兵答不上来……” 锦书厌烦道:“少说废话!赶紧的。” 庄璞白了她一眼,清出喉咙,吟唱道:“哎,锦书嘢!山歌好比春江水嘢,妹唱几曲教我对,哎呀哎呀,穿鞋净手洗洗睡嘢!” 那声调拖得绵长悠远,词意极其讽刺人。 众人听了,有脸红的,有躲避笑的,有拍手叫好的。 锦书“呸”的一声,一面清嗓子,一面思想词意如何对法。 趁这时,庄璞笑道:“锦妹妹,有没有?没有的话尽早投降,我免你才刚撕书的错。不追究你了。” 锦书指着庄璞道:“等着。”再清嗓子,张开嘴巴道:“哟,庄璞嘞!仙曲好比金纸醉嘞,哥喝数碗让我啐,呜呼呜呼,戴帽脏脚急急退嘞!” 庄璞想了下锦书对的字和意思,笑道:“呜呼呜呼是什么?人家歌儿里没这个调调。” 锦书道:“你也没说用什么调不是?允许你哎呀哎呀,就不允许我呜呼呜呼?你哎呀明摆着耻笑人,我呜呼哭丧死你,对得正好。”故而,向众人道:“你们说是不是?对得准不准,正不正呀?” 众人俱笑着应:“很对,很准,很正!” 庄璞无奈。 接着,是锦书出句。 姑娘们围住锦书,给她出主意,要她出难一些的,好让庄璞对不出来。锦书客气,跟她们议论了好一会子。 庒琂和大奶奶在后头没参与,两人低声议论着。 大奶奶说:“二爷和锦姑娘唱得很是动听,可这词句不免俗了些。老爷们听到,不知怪罪不怪罪。” 庒琂脸色红润,侧头对大奶奶道:“南边山地多,有些人在山上水边扎寨子,以此繁衍生息度日生存。最为广传,瑶山壮地有一位歌仙,名叫刘三姐,据说,也如此吟唱,那地方的人称此歌谣为仙哥。我小时候在南边,常看到有山里出来的人,累了在地上坐,或在水边喝水解渴,闲得无聊,以此对歌助兴,还有人比武摔跤的。来北方,比武倒是听说,比对歌,头一回见到听到,至罕至极呀。如有些人未曾听过,觉着俗气也是有的,我个人认为,通俗易懂,没什么不好。” 大奶奶会心一笑,不好回嘴了。 庒琂继续专心听去。 往下,锦书听了姑娘们的建议,又综合自己的想法,她对庄璞道:“才刚我让你两局,该我出句了。不过,按你韵律来,也没什么新鲜儿。不然,这一局,你让我,我出个新鲜的。你敢不敢应战?” 庄璞心里想,左不过是些陈词滥调对诗作词,便厌烦道:“可行。我也让你一局。来吧!不就是写诗词歌赋么?” 锦书叹出一声笑,尔后,仰头大笑不止。 众人惊望她,也跟着笑了。 独庄璞看到这样,反而心中发毛,怪声道:“耍什么心机,赶紧的。” 锦书道:“好饭不怕晚,好玩不过游戏。我等得你的,你就等不得我的?” 庄璞道:“既这样,把你规矩说了来。” 锦书道:“行!”深深向庄璞端礼,致谢道:“先谢你让我这局。大家都听到瞧见的,你答应了我,不反悔吧?” 庄璞冷傲道:“君子一言,八匹马都难追。” 锦书道:“那成,谢您嘞!我也先表态个意思,才刚你说我对不出,可搬救兵。幸好,我人聪明,不必!但是,这一局,我也允许你搬救兵。不知谁愿意帮璞二爷。我出的内容,并非诗词歌赋!” 庄璞怪道:“比武?哎哟,你这身子骨……”示意众人看娜扎姨娘,众人看去,他又道:“篱竹园姨娘那里有一位姑娘,听说武功极高,你要不要拜她为师父,先学上几招再来啊?” 锦书道:“不必。我家有祖传的武功。二爷啊,我要是你,赶紧去拜,兴许,姨娘那边的姑娘还真能帮你。” 说罢,锦书将头上吊坠的发饰摘除下来,交给庄玝帮保管,尔后,对庄璞道:“庄璞,我以舞说话,就说一句,一段舞蹈。你也不必应对说话,我舞完了,你照着我舞一遍,算你对过关了。若有差,你便输。” 庄璞想抗议反唇,锦书已跳起来了。 只见锦书脚尖轻扬,裙摆翩跹,柔手微举,或旋转,或后仰,或蹲立,或倾身,体态万千,纤纤有语。庄璞看得一愣一愣的,额头上的汗珠子沁出来了。 众姐妹指着他笑话。 尚未跳完,庄璞制止道:“你这是欺辱我,你可见男士起舞的?即便是洋人,他们跳舞,也是成双成对。你这般纤柔,教我一个热血男儿如何模仿?” 庄琻嘴巴厉害,道:“那哥哥是认输了?”示意他跪下。 庄璞噎语。 为难之间,坐在那里的娜扎姨娘挺着肚子起身,双手插在腰际上,她徐徐走来,侧头望住锦书。众人看到她走来,稍让开。 只见娜扎姨娘对锦书笑道:“姑娘跳的舞真好看,我也会。他不会,那我替他跳,好不好?” 众人哈哈大笑。 庄璞咬唇,用眼神示意姐妹兄弟不要笑。 锦书看了一眼娜扎姨娘,又看了看她的肚子,摇头道:“姨娘,你肚子太大了,不方便跳我这个。” 娜扎姨娘笑道:“不怕的。我们家那些人也喜欢唱歌跳舞,有人肚子比我大,还能跳很高呢!”这样说,又伸手拉住锦书的手,央求几回。 庒琂和大奶奶很担忧,走来,稍稍拉住锦书的衣袖,大约示意她不能答应。 然而,庄琻、庄玝、庄瑗、庄玢几人难得闹热,起哄道:“哥哥不会,姨娘帮。让姨娘帮。” 娜扎姨娘以为那几个人真心力挺自己,她很是感激,回笑了一个。 第六十八章:珠钗斗艳(下) 当然,此事不该发生。 锦书心中是不愿意的,可是经不过庄琻等几个人的催促,后头庄玳也掺合进来了,嚷着说很合意。于是乎,锦书无奈,艰难地道:“那,姨娘得先征求二爷的同意才得。就我的意思,姨娘静坐便可,你身子实在……” 话里已表示,不想她参与其中,并暗示众人,姨娘是有身孕的。 娜扎姨娘连连道:“不碍,不碍!” 庄璞本意是认输不跳,他确实也不会,如今有个救兵,正好呢。虽然心中担忧她肚子过大,会伤了她。可终究经不起众人闹,便点头答应了。 后来,锦书重新跳一回,并解释给娜扎姨娘听自己跳的是什么意思,动作幅度多大。娜扎姨娘点头称知道了,还指着锦书说她的舞蹈动作不够自己的好看,要锦书看自己如何跳。 锦书尴尬非常,门面礼仪应了下来。 庄琻心中忿忿不平,觉着姨娘乃外邦贱卖商女,能懂个什么歌舞?故而,直白冷笑道:“姨娘啊,你好看也无用的,如今是锦姑娘出题,你再好看对不上锦姑娘的,算你输,得遭罚。” 娜扎姨娘知道庄琻一直对自己有恶意,所以,她对她无太多的好感,如今,冷冷回一句:“输就输,要是输了,随便你怎么。” 庄琻斜着眼睛勾向众人,乐得大笑,道:“听到没有?说这话了。过会子,笔墨我先来。你们别跟我抢呀!”又对庄璞抱拳道:“哥哥,你可真幸运呢!天降替身,你自个儿享受去吧!” 话未说完,娜扎姨娘跳起来了,前两个动作跟锦书的差不多,到后面,她兴许忘记了,便胡天乱跳,跟驱鬼跳大神一般。众人看着,笑得人仰马翻。 等跳完,娜扎姨娘气喘吁吁,问道:“是输了还是赢了?” 锦书不知如何作答。 庄璞挠头叹息,耸肩等待发落,他道:“我们赢在内在,输在外头!算不得大输。” 娜扎姨娘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道:“那你们要罚我什么?” 很是直接,让众人诧异。 庄琻得了机会,快嘴道:“端墨水来。才刚说了,谁输往谁脸上画黑猫。” 说着呢,她自己先去端墨水笔子了。庄玝和庄瑗、庄玢三个去扶娜扎姨娘入坐。紧接,一帮人拥簇过去,有阻止的,有劝停的,有大笑的,有观望的,总之,庄琻已往在娜扎姨娘脸上涂抹了,她涂完又将笔递给锦书,锦书不接,她又给庄玝,庄玝画了之后,递给庄瑜,庄瑜不要,又递给庄瑛,庄瑛避开到庒琂身后没接。 至此,庄玝将笔墨塞给庒琂。 正闹着要庒琂去涂,笑着呢,意玲珑上来了。于是,便是意玲珑抡起椅子砸人那段,至后肃远来救场。 到底而言,意玲珑为何要砸庒琂?那时,庒琂手中托着墨盘和黑笔呢!不打她能打谁? 可庒琂冤枉啊,如庄玳所说,无人强迫娜扎姨娘这样做,全是她自愿的,再说,庒琂没动手呢。 当庄玳把这起落过程告知意玲珑,意玲珑叹道:“这样说,所有的错都是我们娘子自找的了?你们没一点儿错?你们是瞎子?没见人挺大肚子?” 众人异口同声道:“我们没说姨娘错呀!” 意玲珑哼的一声,道:“那成,按你们规矩来,大家都有错,谁向谁致歉,看本事了!我们也来比一比,谁输谁磕头!什么姑奶奶老爷爷的,不好玩,要玩,就玩你们喊我做祖宗!输了就说,老祖宗我错了!如何?” 无人应答。 众人怕她使武功。 肃远倒不怕她使武功,而是怕她如锦书那般出舞蹈,自己到时得献丑呢!遂而没吭声。 庄玳道:“比武打架,有辱斯文。我们是不会的。比唱歌,才刚比过了,比跳舞也比过了。这里是学堂,我提议比诗词。你敢应战么?” 意玲珑呵地冷笑,道:“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你敢点,没老子不敢应的。” 庄玳暗暗地向众人示意眼神,很是得意。 意玲珑也知道他们结伙,自己应下来,他们得意了。但是她出于傲气,仍然保持姿态,半分怂样没表现。 庄玳道:“为显公平,我们这儿站的人,分你一半,先随你选,看上谁拉谁入你战队。选好了人,归你一队,然后我们两两作诗词,一决胜负。” 意玲珑瞟了一眼那些姑娘们,个个惊慌失措,生怕自己选她们,俱是往后挪步。当然,意玲珑也不屑请她们跟自己一队。 于是,意玲珑抱拳道:“我跟我娘子一队,你们自己一屋去吧!路不同不并肩,道不同不为谋!谢了!” 肃远听了,笑道:“姑娘,若她们一组,不公平了,以多敌少,是欺负你了。” 意玲珑道:“无妨!高手在人间,高手都是以少数打多数。胜了你们,我光彩,输了也不丢人!” 听了她这言语,胸有成竹呀!众人心中暗想:难道此人还身通文墨?若是通文墨,怎会如此粗俗? 也有暗暗佩服她的勇气和决定。 庄玳、肃远两个低声议论一番,然后将姐妹们拉到一边小声地再议论一番。意玲珑看着,却听不清,不知说些什么,只见姑娘们摇头摆手,愁眉苦脸拒绝的样子。 意玲珑鄙夷地说道:“不用合计了,你们别为难,我们两个就行。人多碍手碍脚,你们自个儿人留你们自个儿用。” 庄玳转头笑道:“你多情了。我可怜你,怕你应不出来,所以我让几个人退出,只选两个跟你对,有意配合你的人数。” 意玲珑“呸”的一口,道:“别!你们齐全的上,一个不许少咯!楼下还有人呢,都叫上来。” 那声音,惊天动地,豪气冲天。 大奶奶含笑低声对庒琂道:“活脱脱是个女侠客。” 庒琂“嘘”地对大奶奶,示意小声。 庄玳听了意玲珑的话很是解气,故意道:“这可是你说的!输了,得逐个给我们磕头,叫我们老祖宗!” 意玲珑道:“成!你们输了,也不必谁都来给我磕头,就你了!你磕头叫我祖宗,我认!那些孙子孙女儿们,烧高香来我也不要!” 庄玳气道:“成!” 往下,意玲珑将屋里的桌椅挪开,腾出中间空地。 肃远见状,阻拦道:“姑娘,这不是比武,是比诗词。不必如此张致。” 意玲珑红了下脸面,收手。 庄玳笑着对丫头仆子们招呼,让把桌椅复位。尔后,归庄玳这边的人全站在他边上,而意玲珑这边,只有她跟娜扎姨娘。 肃远如同裁判,主持道:“这样,两方坐下。心平气和,才能出对子。” 意玲珑听了意见,在桌子边上坐下,见娜扎姨娘没坐,起身又扶她,略坐好,道:“开始吧!” 肃远道:“不急!得先把规矩说了来,是作诗还是词?还是诗词一同作?韵脚有无规定?主题有无规定?” 意玲珑拍桌子道:“少罗嗦,麻烦!” 肃远笑道:“文章不同武学,应以静思为美,痛快不得好句子。姑娘,慢慢来,不急。” 意玲珑嘿的一笑,也没话可对。 当下,曹营官和庄璞从楼下上来。 庄璞嘿嘿笑道:“我不参与。不过呢,听到你们说了那么多。我旁观热闹,论题型押韵,我出比较合适。”走到意玲珑面前,道:“姑娘,她们这些人坏着呢,我出个简单的给你。” 意玲珑抱拳,略显感激。 庄琻等人催促庄璞赶紧说。 庄璞走来走去,一会儿去栏杆外头,一会儿走到楼梯口,寻思很久,终于道:“玩刺激点的吧!我把题型和韵脚拟在纸上,然后放入瓶子里,你们抓阄吧,抓到什么就对什么。才刚说,诗词合作,我觉得有新意。只是,那边的人多了,姑娘两个人对那么多人,有些伤脑筋了。” 意玲珑道:“无妨!我随口能说一骡车,随便她们多少人。” 众人笑,有说她粗俗的。 意玲珑也没介意。 肃远为了惩罚意玲珑,加重取笑她的意思,道:“若是姑娘对不出来,我们准许她回去思考思考,待想出来了再来对。” 肃远发话,众人自然要应,并且赞同。 意玲珑勉为其难,道:“好吧!”实际上,她心里也打鼓,舞文弄墨毕竟非自己专长,真遇到难的,答不出也是有的,便软下舌根,只说好吧。 如今,肃远这样说,她还觉得肃远对她好呢!殊不知是肃远借机讽刺她。 庄璞招呼曹营官把笔纸伺候好,到屏风后头去写。 过了一会子,庄璞把纸条拿出来,当众卷好,放入一口古瓶中。他宣布开始。庄玳当头来抽,也没谦让,先抽了。 抽出纸条。庄璞又说:“纸条上有主题,有韵脚。谁先亮?” 意玲珑毫不谦让,道:“我!”将纸条摊开,给众人过目。 庄玳呼的一袖子,从意玲珑手中接过来看,只见上面写有几个字。大约看清楚了,他皱眉头道:“哥哥,你这出的什么?别说为难我们了,你是为难她们呀!” 其余人要凑头来看,意玲珑哪里给机会,已伸手捞回纸条,道:“你们看过了,轮到我们看你们的了。亮出来。” 这时,庄璞道:“姑娘,你先亮,先对你的。对完,才他们亮。” 意玲珑的眼珠子一转,道:“不公平,先对我的,没问题呀,可对完我的,他们暗自去修改个难的来,我怎知是不是跟如今的一样?” 众人听了,噎语。 第六十九章:蛰音之战 意玲珑所担忧的不无道理。 庄璞才刚说的话,让人感觉是偏向意玲珑那方,实则不是,他玩起鬼马,有意给众人制造麻烦。 如今,意玲珑不肯就罢。 庄璞摆手道:“既这样,我作为公证人,你们的条子由我保管。等这完了之后,我再亮另一条子。你看可行不可行?” 意玲珑想了一番,道:“你是他们的人,自然偏向他们了去。由我保管才妥。捏在我手里的才安全。”紧接开口朝庄玳讨要。 庄玳不给,后头的人也争先发表意见,说不能给他保管。 意玲珑道:“你们放着我不放心,我放着你们不放心。这样,挂屋顶上去,谁也别保管。” 相互争执议论,最终如此定下,原在庄玳他们手中的条子交出来,在众人面前放入瓶中,由肃远监督,意玲珑托瓶跃身上屋顶梁上,将瓶悬在顶下空中。 二人从空中下来,归位。 肃远对意玲珑道:“姑娘,你手中的条子我们都没看完,这会子该给我们轮着看吧?不然,如何对?” 说话当间,肃远悄悄在曹营官耳旁道:“你把桌椅抬一张来,执笔记录由你来做。” 曹营官应了去,却连连打哈欠,庄璞知他在外玩耍,不曾歇息,又道:“算了,我来吧!”他自己找张桌子,横在那两桌中间。 此刻,庄玳那方的人已得到意玲珑的条子,正传阅呢。 传到庒琂手中,大奶奶凑头来看,并默念道:“题设‘叹春悲秋迎夏送冬’,韵脚‘可随意’,文体规定‘开篇赋,承篇五言,转篇七言,落篇旧词,词牌不限,律调不限’。哎哟,那怪三爷喊难了,通古的文墨都用在上头了呢!” 大奶奶担忧地看了一眼意玲珑和娜扎姨娘。 要知道,意玲珑一介武夫,娜扎姨娘番外邦女,别说做这么复杂的文章了,就是随口叫他们来一则打油诗也是难为。庒琂看后,眉头紧皱,心里犯难不已。 庄玳对庒琂道:“妹妹心中有数?” 庒琂摇头,递给大奶奶,大奶奶说看过了,便又传给锦书,锦书看完,哈哈作笑,道:“瞧吧,你们家璞二爷难得做一次裁判,出的题够为难整治人的。只是,我有一奇怪。双方做文章,如何比高下?古话说,文武之论,武有高低,文无第一。” 此处,庄璞未有明确说明。 按以往比文墨,大多是比辞藻深意以及韵律,基于题设上,越靠题设的文章便能得胜,这都是君子之间相互客气推托罢了,真要比优劣,须请德高望重的先生学者来参评。当下两方人,牛马不相像,各自想取胜,怎会客气推托?不争你死我活便罢了;再说,庄璞作裁判,他半吊子都达不上,还推崇新学的人,指望他公平裁定难以服众。 庄璞道:“与地争厚,与天争高,与人争气。篱竹园二人要对你们那么多人,我寻思,他们出一篇。你们每人出一篇,从众多篇章中推一篇优良的来作比,不就行了?至于怎么分高低,我是裁判官,我说的算,你们不必操心。” 庄玳等人“去”的一气叹,鄙夷嫌弃。 庄璞道:“看不起我无妨,你们若能找个人来当裁判,我当让不惧。有本事你们找老爷去,找太太去啊!不怕挨骂,尽可找去!可惜了,关先生和玉姑娘不在,要是在,他们做裁,你们不服我可不依。” 这话白说了,顶多是庄璞表示下思念之情。 众人知晓庄璞的心结,没再言语什么。 当下,默认规则。庄玳说:“才刚二哥哥说了,人争一口气,我们人多,还怕争不过她?” 明显,庄玳看不惯意玲珑,有意跟她斗气。 意玲珑显得自信无比,没当事儿似的,她勾手指对众人,大意想说:有种就放马过来吧。 庄玳冷笑,道:“我先来!” 庄琻拉住庄玳,道:“我来先!你是男儿,你出马显得小气了,人家觉着我们人多势众,男主人欺压人。你垫后,不怕她不服。” 往后,出句顺序如下;各自文章由庄璞做记录,记录如下: 庄琻:“《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壬辰春末,三月迎夏;结头怨言,并联句说;有风自然清,无风不起浪。粗布木钗无粉黛,金枝玉叶扑香来。二妖成形,三人仙虎,爪尔于脚下。余作首则以供乐也。 五言:身临贱苔处,看地有二毛;蠢绿与秋碧,叹自树非草。 七言:一道横眉落竖目,无光黯淡扮凤凰;可怜身在高宅门,却是户中野豺狼。 小词.无牌:曲折婉转再相见,春来夏往,秋去冬来,可恨可恨,可怜可怜。” 庄瑛:“《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岁初立,春根毕,折芳桂,红楼会。笋雨洗净尘往,珠翠琳琅。携手共尽于欢,锦瑟箜篌。二人成双,四人成对;说诗有词,念偈有语。 五言:三月芳菲尽,百花各鲜明;险入绿丛中,彩蝶粉妆迎。 七言:红楼倚栏望幽远,夏事多秋碧连天;一春红尘绝日夜,冬尽白雪镜中仙。 小词.牌《一剪梅》:本是同根足相连,来也翩跹,去也翩跹。 庄瑜:“《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绪年十八,景春待尽,联诗作欢。上下平等,高低勿论,比之沉沦。咏叹春悲秋迎夏送冬事,遴造懿字。 五言:春夏替秋冬,环环复又又;屹厦平地起,空门作魁首。 七言:独站高处不胜寒,万里山川目下游;金玉满堂枝高挂,青丝犹作篦麻头。 小词.牌《菩萨蛮》:黄鹂吟得玲珑曲。今生难为高雅句。嘶喉荡丝篌。丝篌漾嘶喉。春暖不悲往。炎炎香两行。” 庒琂:“《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百年百景,春绵春延,诗词歌赋。穷极无路,贵遇在途,终见有属。春春夏夏秋秋冬冬正时,仅此为序。 五言:东南西北中,思前泪望后;一别三番转,四景近庭楼。 七言:三月梅酸应知节,濛濛烟雨寒翠泥;珠钗环珮于交际,岁月青葱但有时。 小词.《点绛唇》:红楼清梦,惊风梦绝春意路。萧萧瑟瑟。依稀未归途。天涯海角,幻秋江冬赋。话无数。有心难寓。玉壶冰心绿。” 庄玝:“《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时正好,辰尚早,话滔滔,絮叨叨。斩三将过五关,军令在手。春光乍落,要风得风;秋思暮远,求雨有雨。天下独尊唯我一声召吼,知否知否。 五言:顶楼风光好,偏要往上走;摘云得几举,不欺童与叟。 七言:日月正午栏杆高,肃远及近足尖翘;长袍短褂绣花鞋,待飞碧空遨云啸。 小词.无牌:琼瑶光美,惜是微。” 庄玝说完,众人催锦书连上,可锦书说自己是客,不能代主伐战,便让六姑娘、七姑娘出句。六姑娘庄玢痴傻,哪里能有?七姑娘有些文墨,如今这样难的题设,她一时没有。 不得以,锦书为难的替上了,却不敢张扬,随口落几句。 锦书:“《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恭之不去,敬而受之。启春愿景。简赋也! 五言:一二三四五,俱说成人虎;明是赏惜春,何苦快刀屠。 七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逐十竞生气,麟儿知尔赋新词,定将此仇铭心记。 小词.无牌:念天地悠悠,抛眼眸。看人间淡淡,添出许多愁。” 锦书的句子大有戏谑的意思,众人听了,都往庄璞望去。庄璞当是不知,只用心记录,过程中还问是哪几个字,他好作甄别。之后,再问六、七姑娘是否有,七姑娘觉得太难,放弃了。肃远原本想代她们,又想不好突出,碍于礼仪得体,只好作罢。最后才轮到庄玳续上。 续之前,庄玳笑道:“我们这儿有几则了,为显我们谦让,我就随意说几句。我量你们两个才情再好,也难对得过姐姐和妹妹们。”又对庄璞道:“哥哥,今儿,我用你的方式来说。算我替你了。” 庄璞冷笑,催道:“赶紧!” 庄玳说的如下: 庄玳:“《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免赋云,去词曰。此作赋也。 五言:要我作诗啊,那我就作吧,作个什么呢,诗词歌赋呀! 七言:姐姐妹妹好诗词,一个两个赛三个,听得叫人心难受,不知她们有没有? 小词.无牌:你好我好大家好,是么?是的呀!你说,我说,说什么?呵呵呵!” 庄玳说完,众人笑得气力皆无。 庄璞也忍不住了,竖起大拇指道:“该这样!我觉着好。二回出去玩儿,我该带你一路。” 庄玳道:“别了,哥哥。我跟你出去,老爷们非扒我的皮不可。”转头让肃远出。 余下,是肃远出句。 肃远:“《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壬辰之春,三月当下,贝子与众赛题,玩于红楼之上。清风徐来,茶水微凉。璞兄笔记,吾启荒诞诗。表为赋也。 五言:凌云入高阁,前来与之悦;闲言几人语,此情纯胜雪。 七言:志满热腔出群伦,默默混混意难存,阴差阳过虚无度,有时无时见黄昏。 小词.牌《诉衷情》:雨落繁花纸纱窗。玉镯映心慌。白翁怀长相恨,念杨妃与唐皇。欲诉之,怕情殇。易受伤。寄词抒发,望尔笑感,解惑心肠。” 肃远说完,锦书噗嗤一笑。众人都看向锦书,神色质疑。 锦书不堪地解释道:“贝子出的句子是好,只不过,不贴题意。难不成跟玳三爷一样,随口附和?凑趣儿的?” 肃远脸色红了,望向庒琂,只是一眼,便挪开,去对锦书抱拳,道:“锦姑娘见笑。我文才不及姑娘们,不该说呀!” 庄玳道:“无妨,要的就是这样。才凸显我们男儿不欺负女孩子。” 庄璞收下笔墨,站起来,道:“还有没有的?六妹妹和七妹妹没出,我看,也不必了。接下来,让反方接对。你们自个推出一个优秀的来,待会子比一轮。” 庄玳等人交头接耳在议论了,说该让谁的句子出来迎战。 话说到如今,意玲珑和娜扎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如何作答。 庄璞问意玲珑可有了? 意玲珑咬着嘴唇点头,说有了,可自己还没思虑清楚,不能轻易出口。实际上,意玲珑不会!惟今之计,她想到一个法子:遛之大吉,找帮手去!可怎么出口?找谁去啊? 正为难,庄玳那边的人讨论完毕,反过来催促意玲珑。 庄玳道:“姑娘,你和姨娘可有了?若有就出吧!” 意玲珑白了庄玳一眼:“祖宗有了,不用孙子催。祖宗我,就爱慢悠悠的来。等不及,你来打我呀!” 众人听后,忍住没发笑。 庄玳气得脸色红白交替。 第七十章:死鸡撑硬颈 意玲珑用的是缓兵之计。 一旦众人催促,她说正商量着,然而她跟娜扎姨娘一个脸朝东,一个脸朝西,哪里是在商量,明显是磨蹭时间。 肃远对庄玳挤眉弄眼,庄玳知他的意思,无非要他再催促她。 庄玳说:“姑娘,没有也无妨。做文章本不是你的专长。话说文章有文章的功夫,手脚有手脚的功夫。我们打不过你,认都认几回了,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你若没想到,认个输,给我下半个膝盖就成了。” 意玲珑拍案而起,道:“我呸!” 庄琻不甘示弱,也拍了一桌子,道:“怎么着?文的打不赢,想动武呀?哟,姨娘,你们篱竹园真是不得了。文武称霸呢!” 娜扎姨娘淡淡的眼色望庄琻,又转头对意玲珑道:“他们说的我不会,你会就快快说吧!” 意玲珑“嘿”地抿笑,捋了捋头发,装思考着呢。 庄玳依旧不肯依饶,催促连连,加之庄琻旁敲侧打,暗助明推,催得意玲珑心烦气躁。拗了一会子,意玲珑憋黑了脸,要发大怒。此时,庒琂见势不妙,发声道:“我说两句。” 庒琂有私心。自意玲珑主仆到来时,庒琂便有了,她想借此机会与篱竹园修复关系,好打听关先生的下落。当听到对诗词,庒琂沉思,庄玳问她有了不曾,她摇头,实则在思考与意玲珑的矛盾事。如今,机会正好,她出言了。 庒琂再道:“二哥哥出的题太过新颖了,我自个儿也想不出好的来,刚憋出那几句还想修改修改,不知姑娘允许不允许?” 意玲珑反嘴道:“想得美!吐出去的口水,你能舔回去?” 庄琻一众女主仆听了,心中泛酸呕,皱眉头议论,还有人出声说:“粗俗!” 意玲珑嘿嘿地笑,看着,听着,她如今就喜欢惹他们生气。 庒琂本想找个台阶给她下,谁知此人顽固死脑筋,不懂得周转领悟。庒琂心中悲叹,之后再道:“不允许也可。可我觉着好文章,需要琢磨。我的意思,不然,让姑娘再思详思详。等有好的来,互相学习,我们也有进益的。” 庄琻听了,冷笑道:“哟,琂妹妹,你这是哪一头呀?合着你心里想我们输呢?” 庒琂很是尴尬,两边不讨好呀!她心里想,帮意玲珑说话,那是修补关系而已,真给意玲珑拉长时间,意玲珑也未必能作出好的,看她那模样和日常处事便知,此外,意玲珑要发火,又怕她发火打人。 当然,庄琻等人听了,只认为庒琂胳膊肘往外去了,倒没想意玲珑是否能做,妄顾她是否动手打人。 众人不解,纷纷望住庒琂。 庒琂当想解释,肃远笑着道:“才刚我们似乎有言在先,姑娘做不出可请人支持。如今姑娘稍作思考,我看也没不妥的,若不然,按琂姑娘的意思,要出好文章,就让姑娘细细琢磨一回也无妨。我们能等。” 肃远的家府在京都极有地位,他自己又是那样的身份,这当说话,谁敢驳斥?再者庄琻对肃远有些情感,更不能公然顶撞了。只有庄玳奇奇怪怪的看他,心中生出千言万语的疑惑。 肃远那样说,帮庒琂无疑。庒琂怎没感觉?她微微抬眼,含笑如春,向他点了一回头。这些小动作,庄琻看在眼里,庄玳也看在眼里,兄妹二人,一下子翻了醋坛子。 其中微妙,大抵如此。 后头,庄璞参言道:“那也成,今日算有些文章交代了。老爷们来,我们就把文章给他们看,说明我们这些人没荒度日子。姑娘和姨娘想细细琢磨,我赞同的。这会子,我要歇一会儿去了。” 说罢,不顾桌上的记录纸笺了,撩起袍子就往楼下去。 庄玳跺脚追到楼梯口,道:“哥哥哪里去?” 庄璞的头脸都懒得回顾,道:“回去了!你们玩儿吧!” 庄玳着急,再道:“哥哥,我们是有文章交了,你的呢?” 庄璞在楼下传来声音,道:“写上头了,比你们作的还多些。” 声音已远至一楼,并出了大门。 庄玳“唉”声一叹,回头欲跟众人说几句,忽然看到众人围在庄璞坐的那桌子,拿起他记录的纸张来看。她们一面看一面点评,还笑得很欢喜。 庄玳道:“你们笑什么?姨娘这边还没完呢!” 语毕,庄玝把手中的张纸拿过来给他看。 庄玳接来,看到上头写有若干字,底下配有小图。图是庄璞添加画上去的呢,那字则是庄玳口作的文章。图文并茂,十分有趣。可庄玳看来,那是他哥哥侮辱他了。上面画有一只无毛的小鸡仔儿,鸡头罩一环佛光圈。 再看众人,她们一点儿都没气,反以之为趣,各自手中都执有纸,想必庄璞给每人的文章都添一幅画了。 正在庄玳生气之际,意玲珑扶娜扎姨娘起来,对众人道:“你们玩儿,我们也歇着去了。等我们娘子歇好了我再来会。我告诉你们,别使小伎俩,顶上的挂瓶儿我作了记号,要是动了,这输赢我可不认的。” 庄玳正寻不到出气的地方,道:“哟!姑娘是在认输了?” 意玲珑恶狠狠啐道:“放屁!” 众人惊闻,收住喜乐中的笑脸。肃远则快手拉住庄玳,道:“何必呢!你来瞧瞧你二哥哥给她们画了什么?” 一面说,一面将庄玳拉过去,自此,没人再关注意玲珑和娜扎姨娘是否要作文章的事了,更不会关注她们两个要走。 过了一会儿,曹营官打着哈欠过来问庄玳:“哥儿,还作不作了?不作我也要歇着去了。” 庄玳道:“怎不作?还没完呢!”回头四下找意玲珑主仆,因没见,问曹营官:“人呢?” 曹营官道:“下去了!” 庄玳听后,快步往栏杆外走去,到了外头,伸出脖子俯看楼下,正好看到意玲珑扶娜扎姨娘出门。 庄玳醒了醒喉咙,对楼下喊道:“姑娘先跑了?别忘了祖宗在上头呢!” 众人听得声音,也赶到庄玳旁边跟他一块瞧。 那时,意玲珑收住脚步,仰头对楼上的人道:“等着!你祖宗从地下爬出来了!仔细勾你们魂魄!” 肃远摇头对庄玳等人道:“你们府里的丫头嘴巴忒厉害!我们府里的个个含了金牙,舍不得开口呢!” 庄玳道:“贝子喜欢,娶回去吧!我们府里不稀罕她!” 肃远听到*味了,却不知哪里得罪了庄玳。 庄琻听了庄玳的话,附和道:“娶吧!折腾不死人。”说完,她先进去了,莫名其妙的生闷气,她坐在椅子上,托腮闭眼,放佛周遭一切与她无关。 因看意玲珑主仆远去,众人倚栏看外,觉得没趣儿,稀稀拉拉的回到里头,寻个座位坐下。一时间,所有人俱不言语。 大奶奶怕庒琂再出言生事,便提早让三喜拉住她。如今,庒琂、三喜、大奶奶落在后头坐,没跟众人堆在一起。 庒琂知大奶奶维护自己,可自己才刚的说话是有目的的呀,又不能直白给大奶奶说。从三喜的动作和大奶奶的眼神,她知晓大奶奶担忧什么。 此处,庒琂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庄琻站起来,道:“我们自个儿回去抄佛经吧!读书做文章的事儿,本不该我们来。掺合这些做什么!” 听闻,其余姐妹也起身,想必觉得庄琻说的有理。 庄玳怕众人离去,求道:“姐姐妹妹,走什么呢!那人回去还没来呢。” 庄琻道:“那佛爷够大的,让我们等着。再说,人家跟你说什么时候再来?” 庄玳摇头。 庄琻不再说了,黑起一张脸,先去拉住锦书,示意她跟自己先走。姑娘们见状,也跟了去。 庄玳无奈,道:“我亲自去篱竹园问定,再给姐姐和妹妹们回话。请姐姐和妹妹先别忙走。好歹这事儿得有个结果。任不得她这般欺负人。” 对自家兄弟姐妹而言,这才是庄玳的本色,对庒琂而言,头一次见庄玳这般发火,确实意外,同时,也觉得庄玳这人幼稚,难以捉摸,想必人前人后几面相,跟他父亲一般吧! 庒琂心中沉思盘旋,庄玳已噔噔下楼去了。 庄瑜和庄瑛两人一起劝庄琻,道:“姐姐,哥哥去了,我们再等等吧!如今回去早,老爷看到又要说。” 庄琻岂是不知回去早了会挨骂?可她留下,总觉得心里难过。当然,庄琻此番作做,想看肃远有无心意挽留自己。可惜,肃远坐在那里,专神专注看庄璞的记录画儿,压根没在意她。 庄琻口里说要走,心里实是舍不得,现有众人挽留,她勉为其难归坐。 过了半日,庄玳跑回来了,笑着给众人报告说:“我去篱竹园,你们猜我遇到什么了?” 没人应答他。 六姑娘庄玢和七姑娘庄瑗围在肃远边上,听肃远解说庄璞写的文及画的画。 庄玳问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他厚着脸皮又说:“篱竹园那位跑了!姨娘肚子不舒服,真躺去了。可那位留有话说,她出去一会子,等晚些回来收拾我们。” 庄琻听后,发出冷笑,道:“有贝子作靠山,收拾我们如同收拾一只蚂蚁。捏死踩扁都成。” 肃远将纸张推给庄瑗,回头看庄琻一眼,笑道:“二姑娘何苦扯上我。” 庄琻道:“可不了。才刚说贝子要娶人家呢,跟人家一条心,我们哪能斗得赢你们。能文能武的,活该我们这几个抄经文,动不得手,出不得恶口。” 肃远冤枉,不堪道:“谁说我要娶人家了。二姑娘胡说。” 庄玳脸红插话道:“哎呀,是我说的!我才刚气昏了头。”说话间,不忘地朝庒琂看。 庒琂碰及庄玳的眼神,似读懂了什么来,骤时,她的脸芳菲红艳,目光微涩,故侧头看往别处,以此躲避。 庄玳出去一趟,并非白跑。一则真去篱竹园打探音讯,二则在路上反思自己才刚的表现。如今敢这样说话,可知他反思出道理来了。 当下,庄玳把庄瑗手中的纸张拿来,招呼姐妹们来看,说要评一篇优良的来与意玲珑作战。毕竟一帮人年青,气盛也是有的,庄玳服软,她们说说笑笑就过去了,才刚的过节当没发生。在选评文章一事上,各家争执,有推庄琻的,有推庄瑛的,有推庒琂的…… 总之,无法定夺。 至午后,有丫头来报,说张府的太太要回去了,问锦姑娘是留在这儿跟姑娘们玩还是回去。锦书经历今天起落,确实惊心不已,难得听到母亲传话来,便说要回去。可是,庄琻等人不依,非要留她,看锦书坚持要走,庄琻又说:“你要走,我把二哥哥叫来,先把你绑定了再让他去给你们太太回话!” 庄琻的话很是露骨,锦书羞涩难遮,推了几回,请庄琻饶口。谁知,庄琻还真让丫头万金去叫庄璞。 无奈之下,锦书道:“贝子不走,那我就不走。” 按往常,玩耍至午后,各自该回家了。此处,锦书想,肃远也该走了吧。 谁想,肃远不走!并且说要留下看文章,看胜负。 肃远还说:“那姑娘力气真大,拿那么大的椅子砸人,我倒好奇她的文章有没有她的力气大。”又不忘再看庒琂一眼。 庒琂尚未来得及躲闪,外头忽然传话说“二爷来了”,紧接听到庄璞噔噔上楼的声音。庄璞还没到三楼,又听到有人说:“篱竹园的人来了!” 众人听闻,心缩一紧。 庄玳兴奋地道:“到底有脾气,说晚些时候来,我以为得躲到掌灯时候去呢!这会子就来了。” 肃远嘿嘿作笑。 庄琻哼出声音来。 庄玝挽住庄琻,笑道:“姐姐,三哥哥也看不惯她!就算她出去找人相助,能找谁?这种人只有蛮力,做文章,那是惩罚她了!” 庄玝的言语,是为庄玳说话,替庄琻宽心,说得随口,到底,落进肃远的耳朵,他很是满意、赞同。 起初,肃远不正是想惩罚意玲珑么?如今,倒好奇、期待意玲珑的文章了,最好她作的文章臭成一坨屎。 听了庄玝的话,肃远忍不住再笑。 第七十一章:给老祖宗磕头(上) 在庄璞到达后不久,意玲珑也到了,娜扎姨娘没来,独是她一人,单枪匹马。 庄璞先到,一上楼就对锦书恭敬地伸手,请她下楼的意思。 锦书略显失措。庄琻见状,赶紧拉住锦书道:“别过去。”再对庄璞啐道:“哥哥!我让你来留住锦姑娘,你这要做什么?” 庄璞听了,摆出一脸不悦,转脚要下楼去。 因听到意玲珑上楼的声音,他稍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转脸来对众人,道:“也成!留下看看。”又看桌上那叠纸,道:“我写的文,你们可看到了?” 庄玝笑道:“哥哥,贝子说你画得好,可惜却没字。” 庄璞“噗呲”捂嘴笑,笑停,道:“都画上了,可不是我的字儿?” 原来,他特意在文章后留画作笔墨,以此定款,作为自用,好遮掩欺骗老爷们审查。如今,众人听出意思来了,庄玝当头驳回去,道:“原来哥哥也学那些贼人一般,金银珠宝有你偷窃的,这些字你偷来有何用?” 庄璞往人前去,在桌椅上坐下,晃起腿脚,神情悠然,道:“越不值钱的东西越要争。你看关先生的书稿值钱不值钱?不照样有人盗窃了去。我啊,不算偷,在你们眼皮底下做的事,你们也乐意,不算偷,别给我扣贼帽子,我可是要警告你了。” 庄玝连连“呸”口水。其余者摇头无奈。 当时,意玲珑已上来,见众人斗嘴,她在楼梯口站住,一手扶在栏杆上,一手执着一张叠纸,正拿来扇风,眯着眼神看他们兄弟姐妹使劲儿骂嘴。 当然,除开庄玝和庄璞二人,其余人皆看到意玲珑了。 意玲珑知道自己不受待见,看了一会儿,等庄玝停下声音她才微微摇步过去,到了众人面前,先抬头看屋顶梁上,瞭了半眼,点头笑道:“果然没动。成!咱就来吧!” 庄璞猛然转身过来,上下打量意玲珑,“嘿”的一声笑,道:“哟!来了!” 意玲珑歪起嘴巴,眼神却对庄玳勾摄,道:“可不来了。有人等不及要给祖宗磕头呢!本尊不来,岂不是让别人的孝心奉献狗了。” 庄玳听后脸都气绿了,身后那众人个个捂嘴笑。 意玲珑看庄玳气得横眉倒竖,心情愉快得紧,又道:“哎哟,说吧!怎么着?赶紧说,说完了磕头。我还得回去照顾我们家娘子呢!” 庄玳气得说不出话,庄琻等姐妹转头看他,见没话,庄琻便指着意玲珑道:“是你等不及给我们磕头吧?别废话,赶紧说吧!照着我们起先那样,随口说来便是。” 意玲珑白了一眼庄琻,呶起嘴巴,“唉”的一叹,慢悠悠翘起兰花指,那眼神眉目微微垂下看自己手中,她的指尖捏住那纸张,一层层剥开,像是在展示绝世珍藏品一般,叫人看了心里着急,更显得她滑稽。 庄琻娇喘气息,眼白翻了一层又一层,欲迈出步子上前夺下意玲珑的纸张,但是又惧怕她拿功夫打人,挪了一点点又退回去,暗暗低声道:“瞧这些,够恶心人的。粗活大脚,学什么步步生莲,指拈兰花,别叫人恶心。” 声音低,却足让意玲珑听到。 听得,意玲珑更慢了,翻一翻,摸一摸,深情看一回,再吹一吹,仿佛纸张上头盖有万年灰尘。 肃远有些看不下去,走过来伸手,微笑道:“姑娘,我来代劳吧!” 意玲珑眼帘抬起,抿笑不语,动作稍微快一些了,摊开纸张后,道:“你们写的时候,我也没看不是?” 肃远明白她的意思,便又笑着退回去。 众人不再说话,只把她咕咕的望着,等她赶紧说。 末了,意玲珑清嗓子又清去一阵子。 庄玳实在忍到极点了,一改往常那些儒雅,指着意玲珑道:“我说姑娘,外头天黑了。黑灯瞎火,将看不到了。我们知道你出去找人写的,要照着纸上的字念,无妨!我们不笑话你!” 意玲珑听了,哈哈大笑,之后合上纸张,道:“哟,你哪只眼睛见我去找人了?” 庄玳反唇舌击道:“别唧唧了,我亲自去篱竹园打听,说你出去了。” 意玲珑稍作愣状,之后笑道:“哎哟哟,看你认真的,小气的,祖宗我不就是出去方个便么?至于这般跟着不放呀?还这般思念我!成!” 说着,意玲珑将手中的纸张揉成一团,嫌不够烂,又当众撕了。 撕完,乐道:“如今,可放心了?你们要笑,屏足了气力待会儿笑。话说,能笑到最后才是真本事,别笑早了。” 姑娘们一再忍住不气不笑。庄琻寻至一处角落,拉起凳子坐下,脸朝别处,拿起手绢扇风。姑娘们见庄琻去那边,也跟去了。 等了一会子,大约折磨够了他们,意玲珑才走至桌椅前,背着手昂着头胸,假装沉思。那副模样,与常态的她天壤之别,可不是一副女文人面貌? 意玲珑闭眼,轻轻说道:“往下,你们听好了。” 往下,意玲珑的对句如此: 意玲珑:“《叹春悲秋迎夏送冬》 启赋:玉柳挂绿,钗楼披红。轩宇惊郎之麒麟,意款款之戏凤;步摇慎闺之蛟龙,芳霏霏之轻凰。愿启赋于宝案,喜佳句于金笔。送春光之意境,迎夏暑之热情。开卷有益,止习于此。 五言:春居巴山处,夏行紫金蹄。秋喜迎客庄,冬悲戚莫离。 七言:登高一望满庭碧,处处花语蝶纷飞。衣冠金钗藏不住,缱缱文才来问谁? 小词.无牌:春景花开自在,夏迎春,自有红花来;秋风紧,冬雪鸣,待到几日白。 说完。 意玲珑意犹未尽样子,回味无穷,眼睛未曾启开。 后头的人听入神了。 肃远忍不住拍手称好,不顾礼仪地拱手作揖对意玲珑道:“姑娘作得好,作得妙,春夏秋冬,说尽了景色,说尽眼前事,说尽了情思。” 意玲珑得意睁开眼睛。 庄玳和庄琻不屑道:“不知找谁人帮做的。也不过如此。” 肃远摇头,脸上挂着笑,没回嘴,稍稍将庒琂看去一眼。幸好,锦书开口,破了尴尬气氛,她道:“论字、论词,论调,论意境,确比我作得好。” 这话说得很是明显,也微妙得体,只说自己作得不如她,暗说庄玳这方怕是难以敌胜。 庄琻据理力争道:“明摆她有多余的时间,把二哥哥的题吃透了,每一句都有春夏秋冬,能不贴么?这倒好,如今,我们成全人家去了。我们先出句子,别人知道我们的底细,我们到头到是吃了亏棒。” 意玲珑等她说完,纵身一跃,往屋顶悬梁处摘下瓶子,道:“这么说,你们比不下去了?那我就胜了。有不服的没?尽把你们比的句子说来,我一个个跟你们说道说道。” 想必,意玲珑有所准备,想与每个人对上,好叫她们心服口服。 可没人吭声,这一招对比,庄玳方认输。 庄璞一直在沉思,默念意玲珑的句子,如今,她走到意玲珑跟前,轻声问她:“姑娘去过巴山?” 意玲珑怡然自得,一面掏出瓶子里的纸条,一面回说:“别说巴山,九山我也去过。” 明显意玲珑有心不回庄璞的话。 庄璞不死心,再问:“我说的是巴山夜雨的巴,并非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八,你九山的九!” 意玲珑转头看庄璞,盯了一会儿,道:“我倒忘了,你是裁判是不是?那你说,我的巴山九山胜出没胜出?你给说一句公道话。” 庄璞狠狠点头,道:“对!你胜了!但你得告诉我,谁给你作的?” 意玲珑“啧啧”发声,心中实在高兴,瞟一眼庄玳,道:“如何?服不服?” 庄玳也冷笑回道:“姑娘高兴得早,不还有一条子么?” 说着,庄玳过来,从意玲珑手中夺下纸条。意玲珑不依了,将瓶子塞给庄璞,冲过去抢。庄玳左右躲闪不给她,姐妹们也帮护着拦着。 最后,意玲珑使出功夫,跃至上空,来个身后翻转鲤鱼跃龙门的招式,扯下庄玳手中纸张的半截。 如今,一截儿在庄玳哪里,一截儿在意玲珑这里。 庄玳跺脚道:“拿来!题不整,如何对?” 意玲珑道:“此前我的条子不是我亲自送给你们看的?这会子你们自己抢去,反不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此处,意玲珑耍横了,开先明明是她自己先接看了,再给庄玳他们。 庄玳欲要反唇驳辩,庄璞走过来,从他手中拿下那半截儿。 庄璞递给意玲珑,并且迎上笑脸讨好,道:“满意?” 意玲珑点头,接过来,拼成一张纸,看了一回。 庄璞看到意玲珑皱眉头,嘴唇默默动,知她在读。于是,他道:“知我出的题目什么意思么?” 意玲珑白了庄璞一眼,道:“笑话我不识字是不是?” 庄璞连连抱拳,笑道:“不敢不敢!姑娘多心了,多心的人不美!我的意思,他们不懂,我想拿过来宣布,念给他们听。” 这席话,惹得庄玳、庄琻等兄弟姐妹恼怒不已,个个跑去拿书本砸庄璞。 庄璞躲到意玲珑身后,以求保护,还道:“姑娘,你若满意了,就告诉我才刚你说的句子是谁给你出的。” 那会儿,庄玳一本书飞砸过来,意玲珑信手捏住,又给砸回去,这才回庄璞的话,道:“我自个儿出的。” 说完,只见她身形腾起,箭一般飞出栏杆,向三楼下落地。 众人追至栏杆处,对她喊:“怎么又跑了!把题纸还回来!我们还没看呢!” 意玲珑落地后,转身回道:“着什么急,祖宗上茅坑去!正缺手纸呢!回头,我给你们说不就完了!等着。” 眨眼功夫,意玲珑消失在红楼外头。 庄玳等人个个恼怒,互相指责没拦住,更是把责任推给庄璞。然后,问庄璞这道题出的什么?庄璞摇头说不记得了。 当下,众人只能等。 不知下一题比试什么,万一意玲珑赢了,这脸可得丢大了呢! 庄玳等人担心,无非是谁向谁跪下磕头喊祖宗。 庄璞不然,他如今思考,是何方高人给意玲珑出答句,因为那些句子太熟悉了,而字词也很有用意。 第七十二章:给老祖宗磕头(中) 意玲珑再回到红楼折芳桂,天色已近黄昏。 庄琻早忍耐不得,骂了好几回,终于负气离去。锦书见不好久留,顺便也出去了,庄璞因不放心,便托肃远送一程。至后,姑娘们和大奶奶也走了。庄玳不愿走,毕竟意玲珑那般侮辱人,他要跟她较量到底才罢休。而庄璞不去送锦书,那是因意玲珑口里有他想打探的信息,遂而,留下的只有西府庄璞、庄玳兄弟二人极其贴身小厮。 谁知,意玲珑回到时见人去八九,心中不悦了,对那兄弟二人道:“果然是怕我赢,早早偷走了。若真愿意跟我赌一把,别说等一会子,就是等上三天三夜也要等的。” 庄玳道:“姐姐妹妹们有事儿家去了,我留下等你是一样的。” 意玲珑道:“这怎么能一样?求祖宗保佑,你能替别人?你自个儿都不保呢还替别人出头。要我说,既然不比,你给我跪下,趁没什么人随便叫我一声老祖宗,我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不计较就算了。” 言语羞辱,直刺庄玳的心。 庄玳本是要气匀心静跟他言语言语,此刻听得,暴躁跺足,怒指意玲珑道:“没规矩的东西,饶你今日无礼了。越发不知好歹,胡说什么。我祖宗自在祠堂里供着,你要拜我们祖宗,赶祠堂拜去!口口声声羞辱人,也只有我这样能忍耐于你。别人为何走了?你自个儿不警醒些,还怪起旁人来。可见你这人心胸狭隘,目中无人。实在可恨之极。” 通头数落一顿意玲珑,甩袖愤慨将下楼去,可庄璞拉住他,不给去,道:“怎就走了?不是没对么?” 庄玳反拉住他哥哥,道:“哥哥,你也别往这儿陪着了。回家!” 庄璞不去,道:“比完再走。” 庄玳怒道:“哥哥,还有什么比的?日里瞧她是北府的给二三分面,如今得罪完了人还未自觉,又这般羞辱我们来。恕不奉陪!” 意玲珑冷笑,道:“哎哟,我欺负人能这样?花尽了心思讨好些话来跟你们对,跑断了腿脚得这么几句。难不成我骨头贱?喜这样讨嘴舌?真羞辱你们,须用嘴巴?早是一腿脚将你们飞出去了!爷说话也没个大度,难怪日夜只会跟娘儿在一处,事事竟然看得这样小气。” 庄玳听完,气得七孔生烟,抬起手臂指向意玲珑,久久不能语。 说完,意玲珑比庄玳还要气愤,自顾转头往楼梯下面走。 庄玳趴在栏杆上,对意玲珑道:“有本事别走呀!” 意玲珑充耳不闻。 庄璞原本来拉庄玳,因见意玲珑去了,他推开庄玳,急追下楼。 到了红楼外头,终于追上意玲珑。 庄璞问她:“姑娘,等一等。” 意玲珑忿忿回道:“不等!”,头也没回。 庄璞拉住她,急问:“不等也可,那你告诉我,今日你说的句子谁帮你出的?只告诉我这,我便让你去。” 意玲珑甩手挣脱,道:“就你们能说,我不能么?狗眼看人低,目中无人才是你们。” 庄璞谄媚道:“不不不,姑娘最大度最有才学。” 意玲珑停下,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庄璞噎语,立马又笑脸迎上:“哎哟,不是姑娘说的话叫我想起故人来了么?” 意玲珑道:“那你问你故人去!问我作什么。” 庄璞傻愣了。 意玲珑转头,继续走。庄璞不甘心,又追。那会儿,庄玳从楼上下来了,嚷着叫哥哥别追她。 意玲珑听得,转身回来,拉住庄璞道:“二爷,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让他跪下叫我祖宗。祖宗开心了,自然给你说你想听的。” 庄璞闻之大喜,连连点头,安抚道:“你稍等片刻。”他就此迎到庄玳跟前,央求他道:“弟弟,应哥哥一句。你假装跪下叫她一声祖宗。” 庄玳蹙眉头,已无气可出了,呆呆道:“哥哥,你疯了么?” 庄璞“哎呀”拍他肩膀,小声道:“今日你听她说那些句子没?我听着怎感觉是关先生在说呀!之前琂妹妹不是跟你说,是篱竹园姑娘弄走先生的么?我瞧这事儿有蹊跷,苦心打听不出真话来。如今,只有求你了。” 庄玳愣道:“哥哥,琂妹妹说的话我信,这人说的,打死我不信。心底不纯的人,你还向她打听。不必打听了,就是她干的!如今再问她,能问出什么来?先生真落入她手,怕是九死一生,在不在人世还未可知。你别胡思乱想,又惹太太老爷知道。” 庄璞愤道:“那你说,帮还是不帮我!” 当下。 意玲珑飘来一句:“不来跪祖宗,祖宗回家了。” 庄璞堆笑在脸,转头去应:“跪跪跪!我的祖宗。你是我祖宗成不成!” 庄玳不帮。无奈之下,庄璞叹气又找意玲珑,哀求几回。意玲珑不依,非是庄玳跪下求才说。庄玳死不肯就范,并且负气先走。 庄璞见如此,对意玲珑道:“姑奶奶,祖宗,他不跪,我给你跪呀!只要你说实话,要我怎么着都成!” 意玲珑哈哈大笑,望庄玳远去的背影,对庄璞说:“爷,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一呢,我不偷不抢,不蒙不坑,哪儿有什么实话不实话的。二呢,这事儿是我跟那位小爷的事儿,你跪着不顶用,祖宗不受啊!要跪求,得他来!” 这话声调极高,清清楚楚传到庄玳耳根里头。 庄玳怒气在胸,无处可出,好在能忍,他咬牙忍住,未应答,就此直走出红楼这处的庭园,七转八拐往北府外头去了。后头,庄璞跟意玲珑如何交际,他不得而知。 庄玳出北府后,直奔中府镜花谢找庒琂,因今日在红楼折芳桂,庒琂被意玲珑搬椅子砸了,不知伤得重不重。 而庄璞此刻仍然纠缠意玲珑,想从她口中打听关先生的事。 意玲珑咬死是自己作的句子,不知什么关先生开先生,遂而,庄璞撕下那副谄媚迎好的嘴脸,耍起横来威胁意玲珑,道:“我老早知是你干的好事儿。我家琂妹妹说得没错,就是你拐走关先生和玉姑娘。你老实说,先生和姑娘现身何处?你若说实话,我便饶你不死,若是不说,我送你去官府行走大刑具。” 这等威胁,对旁人尚可,对意玲珑便是挑衅了。 意玲珑只回他一句,道:“爷乐意,爱怎么着都成!” 二人因此拉扯,意玲珑毫不客气踢了他一脚。庄璞受打,趴在地上,疼得起不来身。意玲珑见机回篱竹园,到了园屋,让丫头子们将院门关死,任谁人来不许开。 庄璞未死心,追到篱竹园门外,喊了一回,因怕动静大惹北府的知道,叫一会子没见回应,便说:“我明日再来。姑娘的对子没对完呢,好歹明日来应战,不然,输的是你!” 尔后,庄璞狼狈不堪回西府。 回到西府,庄璞没去见他母亲,也没叫人去请安,直去找庄玳。可庄玳的贴身丫头子金纸说还没见回。 庄璞问:“他早回来了,如今去哪儿了?成心躲着不敢见我?” 可见庄璞想将心中气焰撒在别人身上。 金纸有些惧怕,但确实不知庄玳在哪儿。恰好他们母亲郡主听见,差人来问,并让兄弟二人去用晚饭。庄璞推脱说不饿,躲进屋里睡去了,让湘莲代替去给他母亲回话。 郡主问湘莲,是不是庄璞去了红楼受气了?湘莲说不知,自己没跟过去,一日在屋里给二爷做夏天的鞋子。郡主便不再问她,又传庄璞的贴身小厮财童来问话。 那财童跟去红楼了,郡主问他,他不敢隐瞒,便把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给郡主说了。 郡主听闻,很是生气。过了一会子,因不见庄玳来用饭,又叫人去找,问到金纸,金纸说没见三爷回来。郡主因听财童说红楼折芳桂的事,心里有些知觉,庄玳未归,若不是出去玩,必定去镜花谢了。遂而,让金纸挑灯去接,转身又将凤仙姨娘和庄玝传来,巴巴地将母女二人骂上一顿。郡主责怪庄玝为何不拉扯着两位哥哥,让他们在那边乱造事,庄玝不敢回嘴,只委屈地听训。 那会儿,金纸从西府出去,一路赶到中府镜花谢。在那里,果然见到庄玳了,兴许跟庒琂说完了话,庒琂主仆正送他出门。 金纸来时,庄玳怪奇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金纸回说:“太太让来接爷回去用饭。” 听说吃晚饭,庄玳邀庒琂过去,庒琂婉拒。尔后,庒琂主仆目送庄玳离去才回镜花谢里间。 到了里头,庒琂对三喜道:“我乏了,晚饭你们吃吧!” 她没跟子素说话,想必日前那些气没咽下,她直往卧室躺去。子素有知觉,心中也有气,没说什么。等三喜服侍庒琂躺下出来,子素拉她到院外说话。 到院外。子素细致地向三喜打听庒琂今日在红楼怎么了,是否受人欺负了。到底,子素生气,心里仍旧不放心庒琂。三喜知子素的好,也一五一十告知她了。听后,子素叹息道:“我说什么呢,沉默是金。不该出手别出手,惹得一身臭,总归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何苦!” 完毕,跟三喜进去,把老太太那边送来给庒琂的晚饭分了吃。子素没怎么食用,单纯陪三喜。期间,问三喜庄玳来跟庒琂说什么。 庄玳来时,子素没在跟前。此处,自然是她跟庒琂有嫌隙,避开了呢。 三喜说:“三爷担心姑娘被砸伤,来看一回。又说二爷求篱竹园那位,想打听关先生下落的事。” 大体说这些,对子素而言,无关紧要。 饭后,夜色正浓。三喜自主的去熏香,子素洗脸卸妆,也要歇去了,正好寿中居那边,老太太差人来请庒琂。子素端水盆出来倒,恰是碰见寿中居的人,回说姑娘费一日的脑筋,睡下了。寿中居的丫头子听子素如此说,点头应礼,回去复话。 次日晨早。 庒琂起床梳妆,待赶去北府,子素一脸倦怠出现在她面前,没说什么话,只替三喜的手,帮庒琂上头花插珠钗。 对着镜子,庒琂看到子素脸色不好,心里担忧,嘴里却没问。 子素插完手中的发饰,淡淡地对镜子说:“想必我也有错。才招姑娘这般冷淡。昨日我听说,姑娘在那边受了委屈,我想了一夜,有些话不该我说,或我不能再多说,今日我斗胆再劝姑娘一次,沉默是金啊。” 庒琂感动,稍稍侧头,眼里已是布满泪花。 子素才刚淡淡的神情,展现笑容,摇头道:“珠翠已上头,姑娘要不要篦一篦头油?” 庒琂摇头道:“姐姐糊涂,既上了珠翠,如何上头油?如何梳篦?本末倒置了。”因而,关切道:“姐姐脸色如此不好,是身子不舒服?” 子素摇头,说没有。 第七十三章:给老祖宗磕头(下) 有时,人便如此,不知为何要相互抵触,相生嫌隙,又不知为何,相互抿笑看冰释,相怜相爱。或许,太过熟悉之人才能如此吧。 子素昨夜整宿不能安眠,心中隐隐担忧庒琂的处境。听闻三喜说那边的遭遇后,她也想去当面关心庒琂的腿脚是否伤了,终究碍于面子没跨出步子。捱了一夜,等到晨早,她暗自说:“好歹我比亭儿大些。应表现心胸大度,装下个她也能够的,即便她淡淡对我,我何必挂心计较?”是呢,这几日,庒琂冷冷淡淡对待子素,子素的回击也是如此。 如今,子素想通了,便走出言和的第一步。轻轻几句关切,不提前情旧结。 相互怜惜,所有不快自然烟消云散。 三喜对庒琂说:“我起夜看到素姑娘站姑娘屋门口,想是素姑娘一夜没睡好呢!夜晚这样凉,素姑娘一件衣裳都没披上,怕是冷到了。” 听罢,庒琂起身,紧紧握住子素的手,比才刚更用心关切,道:“姐姐,这是为何呀!有什么话白天找我说不就完了,就算你要进屋找我,还怕我不应门?姐姐以后不许这样。” 子素点头,没再说什么,倒是反常地催庒琂去北府。 庒琂有些疑惑,笑道:“姐姐今日怎不阻拦我?” 子素道:“你有你的计划,外头的事我跟不过去,我把你屋里的事守明白,就是帮你了,何须处处阻拦你?” 庒琂感动万分。又说了一会子话,庒琂和三喜赶去北府。 到北府,其余人未见踪影。 庒琂以为他们早来了,故意躲在大门里头,伺机整蛊,遂而让三喜蹑手蹑脚进去探。三喜探了个通透,皆不见人。于是,庒琂寻一位晨早打扫的丫头子问,丫头子说日里的姑娘和爷们都没来。庒琂没问了,就往门外等着。等了许久,先见东府的四姑娘庄瑜跟大奶奶小赶着走来。 一到门下,四姑娘往庒琂跟前来说:“姐姐,她们进去了?” 庒琂摇头,稍稍看了一眼大奶奶,回道:“我也奇呢,才刚我问里头的人,说都没来。我还以为我们那处的洋钟时间拨错了。” 大奶奶道:“那我们等等吧!” 庒琂点头,笑道:“往日,你们也早,今日怎比我后了呢?” 大奶奶眼神露出些许犹豫,顺望一眼庄瑜。庄瑜听庒琂这样说,眼眶微红,捏着手绢在鼻下轻擦几下,缓了一会子才说:“出门时绊了下脚,谁想就迟了。” 庒琂看庄瑜的神色,知其中必有故事,只是她没说,庒琂自然不好打趣来问,又见大奶奶哀婉神情摇头示意,庒琂更是不能多问了。 庄瑜又说道:“姐姐,你来时,见过老太太没有?” 这话就奇了,平日里,也没见谁问她这话。 庒琂摇头道:“听我们子素说,昨夜老太太来叫我过去。因我睡了,没去成。早起原本要去呢,她们说她老人家还歇着,我就没去。” 庄瑜“哦”一声,微微颔首。 庒琂见庄瑜越是这样,心里越是觉着蹊跷,问不出个所以然,心里跟被老鼠抓挠似的难受。 这时,庄玳、庄璞、庄玝三兄妹来了。 庄玝蔫蔫儿的,一脸心事写在脸上,庄璞丧着脸,庄玳跟没睡醒似的,三人排了序一般前后错落行走,后头跟着各自的仆子丫头。 因庄璞在头,庒琂和庄瑜便先给他端礼。 庄璞上台阶后对庒琂道:“妹妹,我跟你们商量个事儿,今儿假如篱竹园那姑娘来,你们都别答题了,权让她赢。让她一回,给她开心。” 庒琂诧异。 庄玳在后头忿忿不平道:“我为何让她赢,她若赢了,哥哥与我的祖宗就没了。这脸,我得要呢!”再对庒琂和庄瑜道:“妹妹,别听二哥哥的话。他有自己的算计,想坑坏我们呢!” 庄璞鄙视地回一眼色给庄玳,同时,也没思想拳头轻重,往庄玳肩膀上击一把,怒道:“算计什么了?我这不是问关先生的事儿么?”仍旧对庒琂道:“妹妹,这你得依我!” 庒琂心中微惊,是的,关先生的事还没着落呢,可见庄璞的心依旧放不下。此刻他开口要求自己这般,不答应是不行了。即便庄璞不提关先生,就修复关系而言,庒琂也要应庄璞的请。 庄玳受了一拳,疼歪了身子,靠在门边缓解。 庄瑜和大奶奶关心他,去扶了一把。 缓过劲儿来,庄玳也去回击一拳给庄璞,怒道:“哥哥说话便说话,大清早打人做什么来!” 庄璞是哥哥,平日懒散是懒散,但是跟自己的弟弟妹妹们相处,闹玩归闹玩,庄玳生气回击,他也没生气,只顾摇头说:“你是我弟弟,该听我一回。”便摇头哼曲往红楼方向去,路上还与劳作的仆子丫头说话,问篱竹园的人去了没有,丫头子们听到二爷招呼自己,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 因见到庄玝怏怏不乐,庒琂和庄瑜过来关心,道:“五妹妹怎么了?” 庄玝瘪嘴叹气,没回说什么,只把庄玳望了一眼。 庄玳叹道:“都是二哥哥闹的。因我们回去晚了,太太把五妹妹跟姨娘招来骂。可不是冤枉人家五妹妹了。” 听毕,庒琂不吭声了,心疼地牵住庄玝的手,以示安慰。 庄玝假意露出些许笑容。 庄玳道:“这会子我们进去吧!还等谁?” 说话间,南府的六姑娘和七姑娘来了。 七姑娘庄瑗朗声笑道:“哥哥不等我了么?” 她拉着她姐姐飞奔过来,后头伺候的丫头没命地喊:“姑娘小心脚下!” 七姑娘全然不听,一口气奔上台阶,拉住庄玝。庄玝难得这般受关注,心中的不乐顿时释然开了。 接着,因听说没见庄琻和庄瑛,庄玳说要去里头看看。庒琂不太想见到曹氏,便说或许二姐姐先去折芳桂了也未可知。 庄玳不放心,怕庄琻因头天的事生气,今日不来呢。他是了解这位姐姐的脾气,所以,对庒琂等人说:“那妹妹你们先去折芳桂。我看看二姐姐有没有出门,若没有,我拉她来。” 说完,庄玳先行。 后头,庒琂等一行人赶去红楼折芳桂,庄玳往庄琻姐妹住所去了。 庄玳还没行至庄琻、庄瑛姐妹闺房小院,路上遇见曹氏。这会儿,曹氏应是梳妆打扮完毕出门,她抚弄着头饰衣裳,像赶着要出去办事,身后跟贵圆、玉圆两位大丫头。 庄玳识礼,立定,垂手低头,向曹氏问安。 曹氏顺口问了一句:“不是往红楼去?这会子怎跑这儿来了?” 庄玳不敢说来找庄琻姐妹,只道:“我刚跟二哥哥闹矛盾,他跑了,我来寻他。” 曹氏笑道:“你哥哥白长那么大个人儿。你找吧,我这忙着呢。找着了赶紧去习学,听说老爷们后头要考你们呢!不用心,仔细了!” 庄玳连忙应“是”。 看着曹氏远去,庄玳才启步往庄琻那屋舍去。到了那里,看到庄琻和万金站在门口,显得十分生气的模样,下头小院子跪着一个小丫头子,那丫头双手举盆,盆里盛有一盆水。 庄玳见状,知是丫头干事不利索遭庄琻抓现形,如今受处罚呢。 庄琻身后,庄瑛和她的丫头在门里,凄楚望着,还断断续续小声劝说什么话。具体说些什么,因离得远,庄玳未曾听清。 走至院中,庄玳稍停下脚步,看了那丫头一眼,道:“大清早怎惹你们姑娘生气了呢。” 庄琻哼的一声,骂道:“没眼见的东西就这样,看我不发威,便以为我是病猫了。偷奸耍滑的手段高明着呢!哪一日我不带眼睛,怕这些人得骑我头上拉屎窝尿。” 庄玳笑脸迎上去,拉住庄琻道:“姐姐,别气!别气!何苦跟她们一般见识。我们走吧!哥哥和妹妹们都去了。” 庄琻知庄玳指的是红楼。 庄瑛在后头也赶出来了,道:“三哥,你劝劝吧!二姐姐说不去!” 此处为何呢?就是因意玲珑眼里没人,才招庄琻如此生气。从头夜到今日晨早,她唠叨着说“只要那货色去,我便不去!”庄瑛劝了几回,皆不顶用,还被训斥。 如今,又是庄琻气头上,庄玳怎么好言好色来说,全然白搭。那庄琻说:“真想要我去红楼,叫篱竹园的来求我,我便高兴去了。” 庄玳为难道:“姐姐,你不去,那我们打赌真输了!这怎缺得你?” 庄琻道:“若她有脸说自己赢也无妨。争着赢谁不会啊?这偷奸耍滑的本事,不止这小贱人丫头有,篱竹园的也熟门熟路得很!我不屑跟她计较一般见识,可我眼里容不下。你告诉她,有我没她。今儿我不去!要比什么,你们自个儿比去!横竖我不见心不烦。” 说完这段,又大声训斥底下跪的丫头,道:“好生给我跪着,膝盖没烂别想起来!”招呼万金丫头道:“你给我盯死了,她不留神打个盹儿,你就给我使劲儿打她嘴巴子!” 万金快速应道:“是,姑娘。” 庄琻不再吭声说话了,白了庄玳一眼,转身推开庄瑛,进屋去了,还飘出一句话对庄瑛道:“我看你也别去的好。” 庄瑛难堪地追进去,大约劝说几句,庄琻又将她骂了,多难听的话都有,庄玳听不下去,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从庄琻屋舍这边出来,庄玳忧忧郁郁往红楼来。 到了红楼外头,庄玳还寻思着待会子怎么跟楼上的兄弟姐妹解释说庄琻不来这事儿。他一面想一面缓步走。没到门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叫唤。 那声音来自意玲珑之口。 意玲珑欢声道:“哎哟!三儿啊,你可来得早,有孝心了,巴巴的等祖宗来呢!” 庄玳不听则已,一听便来气,他顿住脚步,急转身来,瞠视意玲珑,道:“有规矩没有?” 意玲珑道:“昨日你跑了,可不是输了么?输了还欠我一跪呢,祖宗不是没叫么?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你叫不叫我祖宗无妨,有心就好了。我当你有这份心了。” 庄玳假装不生气,笑脸开花道:“天大的狗胆能包天。你爱这样说也成。别废话,最后一局,还没开始呢!你要真愿意跪我,咱赶紧上楼,把题设亮出来。我随你什么时候叫祖宗,什么时候磕头都成。就怕你日后把爷爷跪老了。” 意玲珑听了哈哈大笑。尔后,她抱拳道:“走走走!这就去!” 不光说,还热络地拉住庄玳的袖子。 庄玳的力气哪有她的大?转眼功夫,被她扯飞了身,上到三楼了。 那会儿,楼上的人听闻底下有声音,都围在栏杆上低头往下看。 众人心想:这下得有好戏瞧了! 是呢,好戏不止意玲珑跟庄玳这出,还隐藏另一起大戏呢!所谓戏出有因,既是戏,或动人动情,或惊心动魄,或曲折跌宕,这些戏事,酝酿着发生呢! 只不过,如今演的是“给老祖宗磕头”。 第七十四章:儿瞳结 意玲珑几乎是拎着庄玳上三楼,这架势叫楼上的人见了怵目惊心啊! 因庄琻和庄瑛未来,这里头的姑娘,当属庒琂年纪大些,她们不知觉地往她后头隐缩。庒琂心中也惧怕,可有人退缩在自己身后,自己便无地可缩了。 庄玳到了三楼,用力推开意玲珑,先抖散抖散衣裳以正形象,再迈步向庒琂等人那边走去,待到那边,转身指着意玲珑道:“好了,把题条子交出来。也不用你先出,我们先来!” 意玲珑环了一眼众人,见庄琻姐妹未到,昨日在场的锦书和肃远、曹营官也没在。故而,笑道:“哟,可是有人吓着不敢来了?” 庄玳道:“别胡说。快快拿来。” 他没过去,只把手伸得长长的。 那时,庄璞倚靠在栏杆外头,笑目望住,看庄玳伸手向意玲珑,他才从外头走进来,道:“何须问姑娘,问我便是了。” 庄玳道:“哥哥真会维护人。昨日问你,你说不记得了。这会子怎记起来了呢?” 庄玝也帮腔说:“正是呢!” 兄妹互敌口舌,趁这会儿,意玲珑掏出那题设纸条,迎在自己面前,大约要让庄玳过来取。庄玳不动,生怕意玲珑使诈。 见庄玳没来取,意玲珑胡乱揉成团,掷在地上。 那纸团滚落落地到庄玳脚下。 庄璞摆手道:“我告诉你们便是了。” 庄玳说不必,已蹲下去捡,还没伸直腰杆子,意玲珑在对面笑:“有礼了!有礼了!起来起来!不必给我行大礼呀。哎哟!” 此处,除开庄玳,后头的人都明白意玲珑说这话的意思,并明白过来意玲珑扔纸团的用心。 三喜在庒琂耳根后头轻声说:“这人真毒呀!幸好姑娘你没捡。不然,得说你拜她做祖宗了。” 庒琂听了,面红耳赤。庄玝、庄璞等人都扭头来看三喜。 三喜知失言,赶紧退后一步,勾头呆住。 庄玳起身,摊开纸张,略看一眼,这才把纸张递给庒琂,随后,懒洋洋的目光凝视意玲珑,讥诮道:“得意什么?未必你家的高人有妥当的答案?预料你胜出了?” 意玲珑道:“谁胜谁负,才刚不就定了么?你可给我行这么大的屈膝大礼。就差叫我祖宗了。” 庄玳哼的一声,白眼射向她,巴不得张开手指撕烂她的嘴,心里想:这丫头嘴巴忒伶俐了。 而意玲珑看到庄玳那神情,觉得他傻里傻气的,言语虽然偶有激烈,可终究是个规矩的书生,忽然觉得自己欺负人的手段有些过了,便停下笑声,等待他往下怎么说。 庄璞抱着手臂,挠头歪脖子作松动,道:“今儿二妹妹三妹妹没来,曹哥子也没来。少些趣味了。要我说,你们别比了,就这么些人,比不过她。” 意玲珑听毕,向庄璞竖起大拇指。 庄璞进一步奉承道:“姑娘,不比了。你赢了。告诉我,谁给你出的答案。” 意玲珑摇头,摆手,铁了心不说。 那边,庒琂捧着纸张,跟庄玝、庄瑗等人看。 庄玳默默念上面的题设:“家有公鸡,叫天下亮。你们说因鸡鸣得天下亮?还是先天下才得有鸡鸣?家鸡与天下,各方选一,驳得有理者胜。” 庄玝看了几遍,没明白,遂而问庄璞:“哥哥,是何意思?家鸡与天下,叫人不明白了,各方选一又是什么意思?” 庄璞待要回复,意玲珑抢先笑答:“看都看不明白,怎么跟我对。你若求我,我就告诉你。” 庄玝嘟嘴,白了意玲珑一眼。 庒琂看庄玳在沉思,想必他也没清楚字面意思,她稍稍侧头看了一眼大奶奶。大奶奶摇头。 过了一会儿,庒琂道:“此题,让我们两方论说家与天下,二者比较,论孰重孰轻。这道题,放在科考里头,算是正题,放在这里比试,大材小用了。哥哥用这些趣味文字表现,可见哥哥心胸记挂天下苍生,有意让我们有所警醒。陆游有诗云‘未卑未敢忘忧国’,哥哥与古人的胸怀相仿。让妹妹别目相看了。” 此话并非逢迎庄璞,庒琂确实通过这题设深深地被他折服。平日里,他那些散漫,傲慢以及不羁,并非他真实本质面貌;他若真是个浪荡痞性之人,怎么会有这样大气魄的情怀?若说他一心想卖弄,倒也卖弄得有些深度了。可见庄璞的真性情来。 庄璞摆手道:“别夸我。我受不了这些裹蜜饯的话儿。才刚我说了,不比算了,如今看了题,你们怎么收场呀。” 庒琂陷入为难。 庄玳道:“家国天下,自古到今,议论未曾休止过。到底是家重要,还是国重要?” 意玲珑捂嘴笑,道:“我可不知道的。才刚你要先说的,说吧!等你说完,我再说我的。就这道题,简单着呢,只要几个字便能答。” 意玲珑冷不丁说着句,打的是先发制人,故弄玄虚,让敌方乱心乱阵脚。 见庄玳思考良久不得句,庒琂不顾大奶奶暗下拉扯,出口道:“我认为……” 没说完一句话,听到庄璞咳出两声。 庄璞的意思很是明白,让庒琂礼让意玲珑胜出。 庒琂识意,咽下话儿,转头对庄玳道:“哥哥,想到没有?” 庄玳摇头道:“想是想到,可几句话能说通透,我就想不出是哪几句能解。” 庒琂心里惊叹:意玲珑这招用得高妙,庄玳愚笨了些,被她给糊弄了。但凡问题,皆有正反可论,哪里有什么答案只限几个字的?因庄璞提示,庒琂心中有答案,此刻也不再言语了。 又过了一会儿,意玲珑再催,庄玳仍然没想出满意的答案来,他稍稍转头去求助庒琂和大奶奶等人,她们不知道的只摇头,心里有数的也假装不知道。 犯难之间,意玲珑拍大腿道:“既这样,我先说了。”闭上眼睛,念念有词道:“家孔孟而户程朱。孰轻孰重,看字便知,家先户后。先仁有爱得天下,户行朱理,条框僵硬,呆板而……” 意玲珑所说何止一句?庄玳知中计了!他惊叹,意玲珑说的句意清楚,有条有理,虽然未说完,便知她倾向于“家”“公鸡”了。 此处,意玲珑的话未说完,因楼下忽然有人上来打断了。 来的人是东府的两个丫头子。走在前面的是小姨娘的贴身大丫头叫伶俐的。 一到三楼,不管人是否在说话论事,伶俐一面端礼一面喘息对庄璞和庄玳说:“给二爷三爷请安。”再转头给姑娘和大奶奶端礼。 意玲珑自然停止了说话,怪奇的扭头望伶俐。 庄玳一改才刚那气焰神色,和声问伶俐道:“姐姐有事儿?” 伶俐喘直了气,道:“太太们说,请姑娘过去一趟。” 听后,众人看向庄瑜和大奶奶。 庄瑜怯怯地问伶俐:“让我回去做什么?” 伶俐回道:“没说请四姑娘,太太们说请琂姑娘。” 庒琂听后,心中一震。继而,众人又把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庒琂疑惑问伶俐道:“是哪位太太叫我?”她心里想,未必是小姨娘请吧?自己跟东府小姨娘没任何交集,她请自己做什么?再者,小姨娘怎敢在大庭广众下自称是太太?为了不得罪人各府的太太,庒琂才多此一问。 伶俐说:“我们东府的太太、北府的太太、还有西府的太太以及南府……” 庄玳紧张道:“出了什么事?”一面对伶俐问,一面看庄瑜。 此刻,庄瑜神色慌张,脸色涨红不消,身子微微在发抖,大奶奶识意,出手扶她一把。 伶俐回说:“也没什么事儿。” 这回答让众人更加疑惑了。 庄瑜跨一步向前,道:“我跟琂姐姐一块回去。” 伶俐为难道:“太太们交代,只请琂姑娘。让姑娘和爷们都在这儿习学,不必过去。” 庄璞笑道:“敢情发生什么事儿了?太太们料定我们会跟去看闹热?还叮嘱你这话。” 说话当间,庒琂已轻轻挪开脚步,三喜跟了出来。 大奶奶神情忧虑,低呼了一声庒琂。 庒琂回头望大奶奶一眼,大奶奶的眼神里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和许多的担忧。 如今,再多的言语和再多的担忧有何用?人家来请,未必拒绝不去?再者,也不知那边忽然请过去所为何事。 庒琂心里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是的,此事是大事。对庄府而言是地大的大事,对东府而言是天大的大事。原来小姨娘生了个怪胎,眼生重瞳,据说,是个妖凡孽根。孩子开眼那日,小姨娘头一个知晓,吓得不敢亲近,独让奶娘抱着,她哭啼了一日。后来,大老爷来瞧,小姨娘想隐瞒,可老爷要抱孩子,她不能藏着不给。最后,大老爷也发现了,重重吓了一跳,赶忙请三老爷和四老爷来看,那二位老爷有才学,按书上记载,给庄熹大老爷说了一堆,大体说重瞳之人是过往王者投胎而来的,日后贵重得很,到底是宽解大老爷的意思了;没想到二老爷来了,却说一个例子,说重瞳不祥,世间罕见,某年某月有一人生成这样,招致许多祸事来家,等家道败落,他便夭折了。总之,兄弟四人议论,有吉祥的说法,有祸胎的说法,那小姨娘听闻,吓晕过去了。 大老爷让知晓的人按下,不许张扬,更不许告知给老太太知道。 昨日,张府的来东府作客,太太们过去陪应一回,因说要见孩子,给礼物,推脱不过,秦氏便让小姨娘差奶娘抱来给张府的看。小姨娘死活不给,秦氏以为小姨娘不懂道理了,遂而让曹氏跟大姑娘去抱。等两人到小姨娘坐月子的屋里,见她面容憔悴,跟大病之人一般,吓得二人不敢认叫。 之后,曹氏对小姨娘说秦氏的意思,又说张府的过来了,得有个礼仪应客道理才是。不得已,小姨娘哭哭啼啼,低声下气把孩子怪胎模样给二人说了。二人听闻,诧异又好奇,去看了孩子一眼,果然呢,一看,那双小眼睛里,可不是有两颗黑黝黝的珠子了呢!吓得曹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庄瑚胆大,心想呢,客人在,不抱去说不通的,于是,一面安慰小姨娘歇着,一面让奶娘抱好孩子多哄一阵,等它睡闭眼熟透了再抱过去。如此,等孩子睡熟,庄瑚和奶娘才将孩子抱出给张府母女等人看。看了一眼,急急将孩子抱回。接后,便是锦书说的那样,论起孩子的名字来了。实际上,锦书并没见过孩子睁开眼睛,与庒琂说话那会儿,多有抬举的意思。 曹氏自小姨娘处出来,魂不守舍,他们议论那些话,她一点儿都没参言。后来,锦书因言语不当被她母亲责怪,才从东府出来,那曹氏借故也出来了。之后的故事,如此前那般。 当然,孩子重瞳这事儿瞒不住,等张府太太离去,庄瑚便将真相一一告知秦氏、郡主以及幺姨娘等人。此处惊心,不必过多赘述,大体如二老爷说的那样,都言说孩子出生来世,乃是不祥之物。各自回府,关起门来论个不停也是有的。 到今日晨早,几家太太又赶往东府来,不为别的,就为探看秦氏的意思和她们东府如何处理。太太们一碰头,叹了几回,尔后说些妖魔怪事,扯出些能与孩子相连的东西来。 至后,曹氏抖声抖色道:“那日红楼取名,不该定琂丫头那名字。折桂折桂,听着便是不祥。折了,便是没有了。起先,我跟姑子有些来往,姑子说,出了怪事,得让牵连人来看一眼,让他们相互说话,问清楚妖怪是何想法,我们才能作对策。” 郡主听了,心中不悦,可也没说什么。 秦氏照顾到郡主的面子,但也担忧婴孩带来不祥啊,于是,问曹氏:“妖怪是别人生的,跟琂丫头有何关系?” 曹氏道:“太太糊涂,你没听老太太那天说,是琂丫头带来的福气。如今看来,福是她带来的,后头的祸,该也是她。眼下没发生什么,及早避免,为何不做?我建议,快快让琂丫头来跟那怪物胎像说一说,看能打听出什么来。他为何投胎来我们庄府呀!” 曹氏越说越玄乎,听着也有理。 于是,郡主道:“那让人去请琂丫头过来吧!那孩子才几日,未必能说话的。” 曹氏道:“太太,你这话就说差了,但凡妖怪神仙,不同我们凡人要动手动口的。他们用神境说话,一个眼神儿就能告知你所有。不然,怎说是妖胎孽子呢。” 遂而,秦氏主意,让小姨娘的丫头伶俐跟一个小丫头子去红楼请庒琂,并叮嘱只请她一人,其余人不得跟来。 如今,请到庒琂了。 庒琂和三喜随伶俐来到东府。 第七十五章:逮妖精 太太们聚在秦氏应客的里厅内。 庒琂和三喜到门外,识意稍停脚步,让伶俐先去通报一声。待报过,秦氏等人宣称“请琂姑娘进来”,庒琂这才畏怯地进去。 移步入里头。 透过门帘珠翠,看到炕上坐有几人,底下坐有几人,边上站围有几人,看不清楚都是谁,但从她们行妆珠光宝气和锦衣华服可想到,炕上无非坐有秦氏、郡主和曹氏,底下是幺姨娘、及众位姨娘,庄瑚等人,与她们的贴身丫头们。 三喜正要替庒琂掀帘子,里头站立的丫头已觉然举手撩开了。 那丫头请了一声。庒琂垂下眉目,嘴角盈笑,细微若步,徐徐而入,也不敢抬眼先看人。才入帘子处,往炕那边先行一礼,再往底下的人行一礼。紧随,听闻炕的那边传来秦氏和声招呼:“丫头,先到你太太这儿来。” 庒琂稍稍抬起下巴,颔首,微启眼帘,缓缓倾视向炕上。果然,秦氏居坐在炕头,盘起双腿,手里点一根烟杆子,烟云散吐,吃着叶子呢;她的对面坐有郡主,郡主边上平肩坐的是曹氏。 庒琂往曹氏边上站。 郡主侧头看庒琂一眼,欲开口说话,但横插曹氏在间,便转目望一眼曹氏,咽下话语了。曹氏见郡主等人不言语,她笑了一嘴巴,抬起手来拉住庒琂的手臂,轻轻拍两下,极其温柔,道:“太太们跟你离得远,就我跟你近些。那我跟你说两句吧!今儿叫你过来,不为别的,想问问红楼那边近日习学得如何,我们北府篱竹园的也去了,有无增添麻烦,扰你们哥哥习学了?若有,尽管跟我说,我回去骂她们去!” 庒琂屈膝抱礼,回道:“没有的,太太。哥哥们习学用心,文章也作了许多。姐姐妹妹们跟我抄经文,除了进学得益,又静得心,很是受用。”她没提及篱竹园。 秦氏吐了一口烟雾,笑道:“你二太太关心你们习学是真,关心篱竹园的也是真。你这丫头太实诚了些,只回你们孩子辈儿的,倒避开篱竹园不说。叫你二太太不舒坦了。” 秦氏的话,多半蕴含讥笑,当然,也是逗乐打趣。 曹氏白了秦氏一眼,含笑嗔怪的模样,又拍拍庒琂的手臂,道:“狗不拉屎母猪不上树,赶着去也没用。姑娘不说,难道我心里不清楚?不须说的,我明白着呢!” 庒琂心里惊惶,担忧自己往下如何接话呢,好在曹氏自个儿圆过去了。因惊惶不安,她故意看一眼郡主,有意观察郡主颜色,瞧她是否因此生气。 郡主似乎没往心里听,陪笑听着。 或许,曹氏的言语太过粗俗,坐在底下的幺姨娘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咳了两声,笑意绵绵地道:“太太,我们知道了。你是让篱竹园去红楼沐浴学问,为你们北府增学进益。” 曹氏啐道:“说什么沐浴,是去洗脑袋瓜子的。” 说着,底下的人皆捂嘴笑。 郡主和秦氏没笑,摒住自己的位分和那份尊贵。 笑后,曹氏叹气向秦氏道:“太太,你我用心,都看见了的。倘若出现不测,哎呀,多少的事都得我们自个儿扛着。所以啊,只请琂丫头来。这方得罪人也就有了,望三太太心里不要记恨我的提议才好,总归为我们府上祖宗子孙着想。若非老太太信佛,我也不敢提,老太太既然开头例了,我主管府里大小事务,更要注意不是?算得罪,请轻饶我些吧。” 曹氏这席话,说几门子的事儿。一、请庒琂过来,得罪郡主了,理由实见,庒琂乃是西府郡主认的女儿,如今请她过来“问妖”不是灭西府的面子?遂而向郡主致歉,情理之事。二、老太太信佛,开了先例,自己提妖,正是应老太太的善念。毕竟为庄府日后安稳。老太太能花心思,曹氏自己也能花,同德同行。三、曹氏主管庄府大小事务,此事捉妖问妖关键重要,还得她来主理。点名位分的重要性。四、提及主位太太关心偏房妻妾,是合乎常理的事,说明主位太太心胸宽广。五、提醒诸位东府、北府都是有孕妇产子。六、提醒诸位,与庒琂有关,与红楼有关。 太太们岂有不知曹氏的说话内含里子? 明白了,众人自然不应声,俱是点头。 曹氏又道:“今早起床,我们老爷还跟我说,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妖来府上,凶狠着呢,那妖二话没说呢,便将我们府上的瓦片掀个天顶秃头。我们老爷醒来,吓得浑身湿透,这天气还盖被子呢,丫头去收拾被子时,盖的湿一层,底下褥子也湿了一层。可见真吓着了。我跟我们老爷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我说,梦啊,皆有预见,告知你将要发生的事故了。老天爷垂怜你,先告梦你一番,好让你作打算。我们老爷嘴厉害,都知道的,骂我一回,说这我胡言乱语,可我听说,头日跟老爷们一块,他还提了担忧的。才刚我来时,还想跟你们说,到底忍了一会子,寻思要不要说。看我,还是忍不住。” 曹氏眉飞色舞,煞有其事的模样叙述说着,她的丫头贵圆也帮腔说:“是呢,老爷还叫我们不许张扬说去,这是要遭笑话的。可我们太太怕梦里成真,过来东府路上还说,放给谁知道也得闹心,不说与人知道,又不妥。” 幺姨娘白了贵圆一眼,道:“那这会子怎又说了。” 贵圆失礼,垂手立在边上,不言语了。 曹氏扬起眉毛,对幺姨娘道:“不说也成,日后真发生个什么,你们又得赖我了。如今我把有的没的说了,好歹我尽心服务于府上,不亏愧于你们。信不信,自在你们了。” 显然,幺姨娘的说话,曹氏不满意的。 郡主笑道:“那太太你说吧,要怎么做,我配合你便是。琂丫头也来了,要她做什么,随你开口,我们琂丫头随我配合你便是。” 郡主只言说自己与庒琂,并未代表其他人。 秦氏等郡主言语完毕,附和道:“我跟太太一样想。” 其后,幺姨娘、庄瑚等人也如此说。 庒琂听了一阵,心里更紧张了,感觉发生什么大事。心里猜测,觉得与红毛狐狸妖怪有关,可听了一阵子,也没听出红毛狐狸来,倒听到妖神祸乱的言论意思。 于是,庒琂再端一礼,对曹氏道:“遵听太太召遣。” 郡主点头道:“就是这意思。”转头对曹氏道:“说吧,别的话不必说了。琂丫头不是外人。” 曹氏笑脸僵住一会儿,尽显难堪。 是呢,郡主话里的意思责怪曹氏视庒琂为外人。 曹氏对庒琂道:“丫头,我说话之前,得要你作个誓,得保住今日说话,不许出门了与人说去。” 庒琂点头,回道:“琂儿遵照太太吩咐起誓,在这儿听到说到的事儿,出门不与外人说半句。” 曹氏很是满意,点头。 郡主和幺姨娘听了,相互对一眼,露出些许微笑。 庒琂说完话,脸色辣红,因才刚紧张,言语失当了。按她说的意思,自己起誓,是因曹氏的吩咐,而非自己意愿。如今看到郡主和幺姨娘笑,猛然惊觉自己言语失寸。好在曹氏没听出来。 曹氏想了一会儿,道:“这事儿,说来简单。可我说得直白了,不免得罪太太了。哎哟,这怎么说呢?不然,请太太说吧!我嘴巴笨,可能说得不明白。” 曹氏一面说,一面望秦氏,又央求郡主。 郡主摇头,叹息道:“二太太的担忧如东周列国里的周宣王无二,只是里头杜伯与左儒换成你了。”因而一笑,道:“可见太太为了我们府里,殚精竭虑,用心良苦。这又与周宣王不同。” 曹氏蹙眉头,不解地道:“太太,这什么话!叫人听不懂。” 幺姨娘笑道:“太太有何听不懂,郡主太太不是夸你用心办家事儿么?说你殚精竭虑,为我们府上忧思劳作,尽心尽力了。” 曹氏以为获赞,喜道:“该的,该的。大姑娘也用心这么多年,府里平安有生气,大姑娘和大姑爷的功劳不可没,何止夸我。” 庄瑚在后头陪站,听曹氏夸奖,赶紧端礼。 此处,郡主借用东周列国故事作引,实想点明曹氏借妖说事,要施行捉妖,擒妖之人如今得落到庒琂手里了。 接而,郡主又道:“琂丫头,你读过几本书,可读过东周列国的故事?” 庒琂咕咕的眼神望郡主,不知如何作答。这些宅府人家,推崇思想:女子无才便是德。自己怎敢妄言说自己读过? 郡主笑道:“无妨。读就读过,没读过日后有空了读一读吧!循教道理的书,女子读了能守家待业,更能助夫教子。” 秦氏乃是武学之人,文绉绉的典故蕴语,她听不明白,便道:“太太,何苦为难琂丫头,直白了说吧!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听不明白。” 何须直白?庒琂了解郡主说的周宣王,更知里头的典故。 此处,郡主借用东周列国典故之“逮妖精”一事。那故事说,在周朝有位周宣王,那大王因听闻说,世上将现妖精,谋夺周的天下,他恐慌至极,派大臣杜伯逮妖,灭妖治世。因此,抓了许多民间人当妖怪,并处死。至此,都以为妖怪被清理了。谁知,周宣王偶得一梦,仍见妖怪祸乱,梦醒后问罪杜伯,怪他没斩尽杀绝妖怪。杜伯说,世本无妖,听了谣言去祸害民众,民必反之。周宣王大怒,觉得杜伯犯上顶撞,要处死杜伯。恰好,同朝为官的左儒拦下了,阻止这场斩杀。 左儒进言劝周宣王,他说:“唐尧九年水灾,成汤七年早灾。此劫经历都没打倒民众王朝,他们仍做贤明君王。百姓居家过日子。天灾不惧,何怕妖精?谣言缺影,怎可信乎?倘若大王将臣子杀了,可不是告诏天下,我国真显妖精?弄得人人恐慌,不得安业不说,还会让列国听见耻笑。” 周宣王听了左儒的劝说,不为动心动情,反而怪他护友,并将两人一块杀了。事后,周宣王痛失两位大臣,郁郁寡欢,不多年,身体每况愈下。某年某月某日某夜,周宣王又偶得一梦,梦见妖精前来祸世,因此病情加剧,至后,死于梦中。 如今,郡主借周宣王这典故起头说东府怪胎。典故里的妖精,便直指婴孩。那周宣王便指曹氏了。因众人不知典故原委,郡主话头一转,倒称赞周宣王心怀天下,赞曹氏殚精竭虑。可见郡主心里不赞同曹氏的做法。 做出这个引子后,郡主又道:“红楼取名,你折桂领得头筹,用你吉名折桂作‘折芳桂’。太太的意思,福气是你带来的,后头起祸患,也因你而起。带福消灾,你应挺身而出,义不容辞。” 庒琂点头屈礼,道:“琂儿不敢兜揽。但凡有差遣,请太太明示,琂儿尽当全力,为太太排解分忧。” 郡主满意点头,转向秦氏那边道:“若不然,太太说吧!我已说了些,不知丫头明白不明白。” 秦氏摇头道:“哎哟,读书害人啊!男人们有学问,说男人话只有男人听得懂,女人不需用耳朵听了。女人们有学问,说起话来,跟绵了针似的,找针脚落在哪儿,得细细去找,累人呀!太太说的,我听得云里雾里,一个子儿没听明白。你们都明白了?” 曹氏摇头,下面的姨娘们、丫头们也摇头。 秦氏哀叹道:“太太照顾我面子,不好意思点破,我心里明白。二太太怕得罪我,不敢说,我也明白。可不说明白,叫琂丫头糊涂了。”因而,举眼向庄瑚,吩咐道:“大姑娘,你去把孩子抱来!” 秦氏的意思众人清楚了,说得再多,不如把孩子抱来给庒琂看。 庄瑚领意,对刀凤、剑秋二侍递眼,主仆三人便出去了。 看到这些人说话,这些行为,庒琂疑惑不已,不知她们虚来拟往些什么事。她不敢多问,仅站着等候。庄瑚走后,屋里无一人再言语。 庄瑚去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庒琂顺着外头传来的声音转头望,依稀见刀凤、剑秋在外头站定,庄瑚先进来了。 庄瑚说:“太太,抱来了。” 外头的人没进来,依稀看到不止有刀凤、剑秋两人。 曹氏捏住鼻子,瞥了一目眼神向外,道:“往院子外头去吧!别靠你们太太屋里来,免得染了晦气。” 秦氏大致也同意,点头。 庄瑚应声再出去,对外头的人指挥手势,似乎还低声说了什么话。转眼,庄瑚又进来了。 庄瑚深深看了一眼庒琂,再对秦氏和曹氏道:“吩咐外头去了。” 接着,曹氏对庒琂道:“去吧,外头看看去!看了,你就明白了。” 庒琂点头端礼,战战兢兢转身出去,除了三喜掀帘子,并无他人作引请。出门那刻,郡主传来声音说话:“何须外头去,也不必抱过来,叫琂丫头过去也使得。巴巴站外头,别是受凉。” 第七十六章:求卜 院外。 庒琂从里内走出来,看到那处外头站有四人。刀凤、剑秋,另是伶俐,还有一位体态丰腴的奶娘。奶娘愁眉苦相,紧抱着一环布裹。布裹里头分明裹有孩子了。 是呢,此是小姨娘新生的孩儿,老太太想为他命名为“庄折桂”。可不是他了? 步步向前,屋里太太们说话的余音未绝。庒琂欣喜再见这孩子,新生时,同兄弟姐妹们来看过,那时,只是一眼,没瞧得真切。如今,特特来瞧,是要瞧清楚了。 但是,太太们为何要自己来看这孩儿? 太太们为何要说那些话?为何说起“逮妖精”? 庒琂并非装聋作哑无知觉,只是不愿相信,她们会将一个出世不久的孩儿想成妖怪。她心里明白里头的人暗有所指。因不愿相信,才自问那些问题。 走至四人面前。 刀凤、剑秋端半礼,庒琂含笑应了一眼。 刀凤转头对奶娘道:“就站这儿看吧!”说完,示意剑秋与自己进屋去了。 伶俐满目彷徨,楚楚地望住庒琂。 奶娘主觉地掀开布裹,瞬息,看到一节粉藕小手从里头弹出。果然了,是他!庒琂看那小手,十分之可爱,忍不住上前一步,并伸手过去,想抱的意思。 伶俐稍稍拉扶住庒琂,低声道:“姑娘。” 庒琂识意的收回双手,歪起脖子,含笑俯视,欲要看清孩子脸面。 奶娘巍颤颤的手拉开遮挡布盖,往顶头掀开,大约只想露出孩儿的头脸来。伶俐忽然咳出一声。奶娘顿住了。 伶俐不安地对庒琂道:“姑娘……” 庒琂看得出伶俐丫头有许多话要说,可欲言又止了。庒琂诧异,假装诧异,笑道:“怎么呢?” 伶俐摇头,苦笑道:“姑娘看吧!爷才睡醒,小眼神不大认识人。” 庒琂拍了拍伶俐的手,道:“不碍。我悄悄的,不会惊吓到他。你放心吧。” 伶俐轻轻点头,稍稍退后两步。 那时,奶娘已将顶头遮盖掀开,露出那粉脸来。是一位精致的小爷。他头上戴着一顶虎绣大红别须的吉祥帽子,正额眉间点了一粒红砂,双眼紧闭,绒眉淡黄,似蹙非蹙,一条小手撑起来,握成拳头往嘴里吸允,还发出“呃呃呃”的唧唧嘴巴声;庒琂由上而望下,那面貌,那声息,那团和之相,宛如落入凡间的仙童灵子。 庒琂打心里喜欢,高兴,目不转睛的端详着他。 奶娘努力地挣出一丝笑容,看了庒琂一眼,道:“姑娘瞧好了。”她抱住的手,轻轻拍布裹外头。孩子哼唧叫声更大了。 庒琂怕奶娘拍重了,道:“莫吓着他了。还在睡么?” 奶娘回道:“爷吃了奶就睡。才刚吃了些,想是要再睡一会子。我让爷醒醒,给姑娘瞧清楚。” 这话奇了。庒琂深思一望,巧看到奶娘窘相蒙生,躲躲闪闪扯出些笑容,尔后拍打孩儿的手势略重。庒琂本想制止,可哪来得及。那孩子咳出两声,哼唉唉的咧开嘴巴,要哭的光景。 庒琂怕孩子哭,举起手指,碰了碰他的脸颊,又逗他的手指。三喜在后见状,喜笑而来,并从头上拔下一根钗,递给庒琂,道:“姑娘,有声音,才逗得笑呢。” 庒琂欲接钗子,奶娘制止了,道:“锋利的物件儿,要伤手。姑娘不可呀!” 庒琂听了,脸色急剧泛红。 三喜难堪地接回钗子,道:“怪我。我原想,小孩子喜欢玩。” 说话之间,奶娘又重重一拍。因惊吓过大,孩子哭了,沉沉哭咽声。 庒琂待要伸手索抱,奶娘转开,不许,倒用眼神示意庒琂看孩子的脸。 庒琂看了。 并且看到那双眼睛。 孩子的眼睛很是奇特,奇特得让庒琂心中凛然颤抖。她心中惊叹,天啊,这眼睛怎生得如此恐怖? 可不是了,常人眼目,只有两颗黑珠子,这孩子两眼,内含四颗,且黑珠毫无规则,橙黄橙红的,如同蛇眼。 庒琂不自主后退几部,捂住嘴巴。被吓到了。 三喜因没见孩子的眉眼,不知其中藏事,她先扶定庒琂,再凑头去瞧,可惜奶娘已将布裹盖上了。 三喜怪怪地问庒琂,道:“姑娘,怎么了?” 庒琂的心,冷了,面目颜色惨变,直直望着奶娘手里的布裹。她努力地皱眉头,暗示自己看错了。 伶俐也过来扶住她,道:“姑娘,跟爷说说。” 庒琂痴愣傻声地道:“说什么?” 伶俐左盼右顾,道:“看爷会跟姑娘说什么。” 庒琂吓得两腿发软,这样面目的孩童,这样出世没几日的孩童,若非妖神,怎会这般模样?还能与人对话?伶俐所言,如若疯子,便是痴话了。 三喜笑对伶俐道:“姐姐说笑呢吧!你们小爷不才出生几日么?怎学会说话了?我们老家的孩子,要说话也得一岁半岁之后呢!” 三喜说的没说,正常人便是如此。但伶俐这样强调,不正是想告知庒琂,此儿非常人!应了里头太太们的说话了——逮妖精!让庒琂来逮妖精,替杜伯的手。 难道,要与杜伯一样,听取谣言,戕害他人? 这样的大宅府,人心复杂,有些愚昧想法不见怪啊!但是,这孩儿是活生生的人,怎是妖呢?说成妖,那是她们这些妇人妖言惑众,自取忧虑。 当然了,应了伯镜老尼昔日说的:夜路走多之人,心里犯鬼神,时时惊乍不说,遇风便起浪。 庒琂使劲儿镇静,再趋步向前,她不敢再看孩子,只扭头对伶俐问:“可有名字了?” 伶俐摇头,却说:“听说老太太想让爷叫……折桂!还是姑娘你给的名呢。” 庒琂的面孔因惊讶而僵硬,双眼凝结成冰似的,转动不得。 伶俐见庒琂未动,赶紧提示奶娘掀开布裹,催促庒琂再细瞧。奶娘照办。 再一次见到孩子,他已恢复才刚那副憨样,吸允拳头,双目紧闭。似乎知晓有人伺意窥探他,他在躲避呢。 庒琂不敢凑近了,隔一二步子,伸脖子瞧。奶娘因孩儿未睁开眼睛,再用力拍。没一会儿,孩子睁开眼睛,扭头来,直直望住庒琂。 三喜要迈步去看,可伶俐死死拉住她。 伶俐对庒琂道:“姑娘,说点什么吧!” 庒琂摇头,望住孩子的眼,如被勾摄一般,她心神焦灼,紧张道:“要我说什么?” 伶俐左顾右盼,越发显得惴惴不安,低声道:“问问神仙爷爷,他来我们府里做什么。姑娘问得话,好回去给太太们说。” 庒琂惊道:“这如何问的?我……”实在不知如何应答了,也不知如何跟小儿言语。 在心里,才刚泛起的爱意,如今化出深深的可怜,并有丝丝的可怕。这些,叫庒琂的心难以平静,口舌难以对话。再者说,跟一个孩儿说这样的言语,是否滑稽了些? 可是,太太们的意思,不正是伶俐所说的意思么? 庒琂不由自主的稍向前一步,低低地说:“乖乖。” 孩儿听闻庒琂的声音,挪开拳头,咧出嘴巴,温润而笑。若非因那双眼睛可怖,这孩子真真抓人心啊,特别这脸蛋,这笑容。 奶娘提醒道:“姑娘。大姑娘说,叫姑娘问爷的话,待会儿进去好给太太回。姑娘快问吧。” 庒琂知滑稽可笑,又不得不点头,她嘴巴轻轻启动,站着的人看到了,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一会儿后,庒琂转身背过去,吐纳一口气。 见状,伶俐扬手示意让奶娘包裹好孩子,道:“姑娘跟爷说完了。抱走吧!” 奶娘抱着孩子,向庒琂端礼,起身后要走。 忽然,庒琂转身去,叫停奶娘,问:“抱去哪里?” 奶娘没回答,停顿半脚跟子,又匆匆走了。 看着奶娘急步消失,庒琂怅然失落,觉得孩子如自己一般,任人诽谤,由人弃恨。三喜见庒琂的神情越来越不安,过来扶住。 这时,伶俐端来一礼,向里头去了,大约是给太太们汇报情况。转眼,庄瑚跟伶俐一起出来。 庄瑚让伶俐先走,伶俐去了。再后,庄瑚向庒琂走下来。 因庒琂怅然若失,庄瑚便露出些许安慰气色,对她道:“妹妹,进去吧!” 庒琂不自主的跟庄瑚进去。 到了里头,无人应语,全场鸦雀无声,俱眼巴巴的望住庒琂。似乎,想听庒琂带回什么惊天消息。 闷了一会子,见庒琂不言语。 曹氏道:“瞧过了?” 庒琂点头。 曹氏又道:“说上话没有?” 庒琂抬目望住曹氏,不知如何作答,又求助望郡主。是的呢,如今在场,也只有她这位“母亲”能维护自己了。 郡主触碰到庒琂的眼神,知她的苦衷,可没援助任何声音,还垂下眉目。大致是赞同曹氏的责问,要庒琂发话了。 庒琂心里回旋自问:该说什么呢? 曹氏再催促:“琂丫头,愣着是什么意思,说话呀。” 幸好,幺姨娘插一句来帮,道:“太太,容她平静一会子。你见了都吓坏,何况姑娘家。” 曹氏不满地点头。接着众人静等。 满场的人,期待庒琂发言。余下,只听到秦氏抽烟所发出吧唧吧唧的抽气声,瞬息,浓烟滚滚,弥漫整个屋子。 抽了一竿子,秦氏将烟壶递给旁边伺候的丫头,道:“把窗户开开,人闷得眼睛都睁不了。” 丫头去了,将炕边外头的窗户打开。 窗开,迎入一股清新的空气;同时也飘进一个声音来。 声音发出者,并非他人,而是庄玳。 郡主、秦氏、曹氏等人听闻,扭头看去,见院子外有几个丫头子慌手慌脚,正在阻拦庄玳,庄玳的后头还有几个人,是庄瑜、大奶奶、庄玝、庄玢、庄瑗等。 庄玳对阻拦的丫头道:“我们放学了,来给太太们请安呢!琂姑娘来得,为何我们来不得?” 阻拦的丫头低声劝说,死活抵挡不给他们进入。其中有丫头子见形势不妙,赶紧提裙进来报。 报告的丫头说:“三爷和姑娘们来了。” 秦氏叹了一声,把郡主和曹氏望住。 郡主道:“太太,不然晚些时候再问琂丫头吧。” 曹氏笑道:“不如这样,太太让孩子们回去,我们在这儿问琂丫头。免得又要来回跑一遭。” 郡主淡笑,对庒琂道:“听到了?那你按太太的意思留下说话。” 这话,可有深意? 庒琂思考郡主这句嘱咐,同时,侧身端礼,送别郡主。 郡主忧虑地瞟一眼庒琂,微微叹息,尔后往门外走了。 恰时,庄玳等人推开外头的丫头子,快步进来。他们与郡主迎头相见,寒暄问安少不了。郡主拉住庄玳,要他们回去,不许往里头走。 庄玳不肯,非要进来看看琂妹妹做什么,并说要给太太们请安。 郡主拦不住,又跟了进来。 第七十七章:春眠不觉晓 庄玳请安,庄瑜、大奶奶、庄玝等跟随其后给太太们请安。 庄玳见庒琂站在人堆前面,神色闪烁恍惚,心里猜测想太太们责怪她了?不知为何巴巴的叫她来,平日没见这般传唤的。 这正是庄玳非要从红楼那边过来的原因。 郡主跟进来,却没再进帘子里头,隔在帘子外站定,等庄玳兄妹几人请完安礼,她让丫头宝珠进去叫他们出来。 宝珠进去了,对庄玳道:“爷,太太身子不舒服。” 宝珠大意想说,郡主身子不舒服,要让庄玳和庄玝扶回去,可这话不够圆滑。让人细思难受。在场的,论子女,庄玳和庄玝是她的子女,庒琂虽然认的名分,终究也算,如今独独跟庄玳说,将庒琂置于何地?再说,大奶奶、庄瑜、六姑娘、七姑娘在呢,即便庄玳兄妹离去,那几人怎么走呢?可见宝珠处事不当。 因而,庄玳反舌道:“你们几个人不是在么,先扶回去吧,我后儿就来。” 宝珠露出为难之色,向秦氏、曹氏、幺姨娘等人递去眼神。 曹氏哀叹一声,道:“哎哟,可不是了。玳儿啊,听宝珠的话,去扶你太太回去吧!五姑娘也去,琂丫头也送送吧!” 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庒琂微微惊心,抬目向曹氏。 庄玳道:“那成,我们先送太太回去了。本来,我还想跟太太说折芳桂的事儿。今儿碰巧我们太太身子不舒服,改日再说。” 说完,庄玳一手拉住庒琂,一手拉住庄玝出去了。 见庄玳等人走,幺姨娘站起来,招呼六姑娘、七姑娘也要走。 曹氏见满屋的人将是空了,便叹向秦氏道:“太太,说不成了。您啊,自个儿担待着吧!回头老太太问起我为何没管,你得给我做个证,我有心而无力啊。”伸手拉住幺姨娘:“你等等我。” 秦氏脸庞下巴摆开,闭眼,道:“怕早就传到老太太那儿去了。” 曹氏听得,撒开幺姨娘的手,又回身下来,道:“哎哟,太太,这话是对我说呢,还是说丫头们呢?老爷们和我们叮嘱过了,谁敢去说呢?” 秦氏没答应,递手去向丫头要烟壶。 丫头递来了,跪在地上帮拈烟叶子,拈好了点火。秦氏只管享受香烟入吼,没再言语。 曹氏白问了一嘴,心里怏怏不快了,便起身,拉住幺姨娘出去。 出了门。 曹氏对幺姨娘埋怨道:“我就是操这份心,就是这命的人。自个儿府里忙不过来呢,倒贴了心来帮料理。太太不关心算了,瞧才刚那说话,十足八成心里怪着我呢,我寻思,哪里得罪了人。” 幺姨娘道:“太太多心了。太太也没说什么,她担忧也是有的。” 正要往外头走,曹氏忽然看到熹姨娘的丫头子从秦氏那边屋绕出来,正向她示意招手。曹氏自然看到了,也知道是熹姨娘要留自己的意思。 于是,曹氏对幺姨娘道:“你先带六姑娘七姑娘回吧,我再转转。” 幺姨娘奇怪地看了曹氏一眼,道:“太太这会子不嫌弃这里了?” 曹氏噗嗤一笑,道:“哟,仔细太太打你嘴,说的什么话。” 幺姨娘连连自打,道:“说错话了不是。我的意思,太太你惊怕,怎还敢留。” 说完了呢,幺姨娘拉住六姑娘七姑娘快步离去。 余下。 曹氏目送幺姨娘走远消失,才转身向熹姨娘的丫头九零。 九零探看幺姨娘离去,悄然走出来,此刻落在曹氏跟前,她对曹氏端礼,道:“姨娘请太太吃茶。” 曹氏明白了。左右看下有无他人,因没闲杂人等,她便跟着九零往另一头屋舍去了。 路上,曹氏问九零:“熹姨娘有什么好茶了?独请我不请太太们。” 九零笑道:“头先西府送了一些来给太太,太太分出一些来。说是好茶,可我们姨娘说,单品这些不够味儿,加了些新茶,说味道好,不知能不能见得喉咙,想几日了要请太太。可没机会。” 曹氏乐道:“亏她有心。西府的给你们送,怎没往我那边送?” 九零道:“姨娘说,太太准问这话。” 曹氏道:“她要你如何答我?” 九零思想几分,少许后,道:“西府太太和爷跟姑娘还没走远,太太若想要好的,我替太太跑腿,问一嘴巴!” 曹氏啧啧啧叹道:“哟哟,瞧这嘴巴,叫人喜欢。” 说着,已然到熹姨娘那屋舍偏院了,熹姨娘也才回到,正站在门口等着呢。曹氏见了熹姨娘,皱下眉头,迎上去,拍她手臂道:“才刚还说到西府,你倒站西风口儿来了。不怕晒不怕冷。怎就溜出来了呢?你府里那位放你出来?” 熹姨娘扶住曹氏进去,又示意九零关门。此处,两个娘儿们嘀嘀咕咕说事,若要深究,亦无其他,家宅妯娌矛盾,说一有一,说二有二。此节后续。 才刚曹氏还提及西府太太郡主,这会儿,郡主领着庄玳、庄玝、庒琂几兄妹返回。途经中府。 郡主稍停脚步,对庒琂说:“丫头,不用你送了。你回吧。” 庒琂知礼,点头应着,想等郡主离去,再转身入中府内。 谁知,庄玳对郡主道:“太太,我有事儿跟妹妹说,五妹妹先送你回去,我稍后再回。你看可行?” 郡主怕庒琂把东府的事儿说出去呢,怎还允许庄玳留下? 当口,郡主驳斥道:“日日读书相伴,还有什么事儿没说完?你扶着我些。”又对庒琂道:“琂丫头,读书的话够多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跟玳儿议论?” 庒琂震惊,急垂头摇摆。她知道,郡主在暗示自己不能乱说话。 庄玳咬嘴唇,不敢再缠着,依依不舍勾一眼向庒琂。 庒琂垂下头目,没看见庄玳的眼神,但听到他的说话了。 庒琂想:庄玳留下,无非想说他在红楼那边跟意玲珑斗文趣事。 送走庄玳母子几人,庒琂忧忧郁郁缓步回中府。按往常,她定要去老太太那儿坐一会子,或请安了再回镜花谢。此刻,没那思想了,只想往镜花谢屋里坐去。 进了中府。 有几个丫头子从寿中居出来,欢声笑语,扭打俏骂,互相嗔怪。三喜示意庒琂注意。 庒琂一看,正看到丫头子们飞奔下来呢,她们急给庒琂端礼。 一个丫头子说:“姑娘,可巧见都到你了。老太太说,菊儿姐姐东施效颦,偷了你的手艺。她做的鱼,赏给我们吃了。” 庒琂一时没想到丫头子说的什么,只客气礼貌回笑。 三喜倒知觉识意,乐道:“你们说的是梅子鱼么?” 丫头子们听了笑得前仰后翻,摇摇摆摆的,都说正是。 那会儿,寿中居屋檐下,梅儿立在那儿,指着丫头子们啐道:“有好吃的吃走就罢了,还出来说别人的嘴。你们别告诉人,说你们是我手底下做事儿的。我没你们这些人。” 丫头子们赶紧向庒琂眨巴眼睛,提起裙子,迅速溜走。 庒琂不想得罪梅儿,便稍迎两步,往梅儿那边去,笑道:“姐姐错怪她们了。她们跟我开玩笑呢。” 梅儿道:“哟!姑娘,这些蹄子没上没下的惯了,我还怕你怪罪呢。因是我底下的人,我不说几句,后头你怪我怎得了。” 庒琂知梅儿多心,于是,再道:“姐姐多心了。”赶紧转移话题,道:“老太太在?” 话未完,竹儿从里头走出来,面带春色。 竹儿喜道:“姑娘回来了?老太太正说到你呢,怎么恍惚听到你声音了呢!瞧,可不是你回来了。” 竹儿一面招手,一面下来,与三喜一同扶庒琂上去,入寿中居。 入内。 庒琂晃眼是看到有个人坐在炕头上,没敢直视真切,以为是老太太了,便先端了一回礼。 没起身,听到老太太道:“起来吧!” 庒琂应声起身,抬头看,屋里岂止有老太太一人,还有两位年高老妇,不知何人,打扮得十分贵气。 庒琂不敢失礼,又向各人端礼。 那两位老妇转眼,细细地看庒琂,点头称赞。 庒琂再看老太太时,这才发现,老太太戴上一副西洋眼镜,那两位老妇也各自戴有。老太太坐炕中,面前横有一矮桌子,两头各坐一妇。如今,她们戴着眼镜,手里拿一张纸在看呢,桌子上还叠有许多纸张。 因庒琂进来,老太太示意竹儿将纸张收拾好,又示意庒琂坐椅子上。 庒琂坐下,尽显拘谨。 两位陌生老妇看了几回,闷闷作笑,大约又夸赞庒琂样貌好,文静,知礼。老太太客气回应几句,也不关紧要。 应是她们聚得久,话也说完了,两位老妇主觉的起身告辞。 老太太没留,让梅儿进来同竹儿一起送出去。 等人一走,老太太转出笑脸,更是和蔼了,招手庒琂往炕上坐。 庒琂又移身过去。 老太太说:“跟你说个正事儿,先说个趣事儿给你听。” 庒琂笑道:“老太太请说。” 老太太拉住庒琂的手,道:“我知道你的手巧,谁都比不得。在我心里,跟心头肉似的,任他们是天上的神仙也比不得。我跟你说,菊儿做了一道酸掉牙的鱼,还说是你的手艺。那两位老贵人来,闻了一口,眼睛没睁开。后头,叫丫头子们自个儿吃了。你说,我如今信佛了,还沾什么荤腥?真是没带脑子这些个人。” 说呢,老太太自己先乐。 庒琂心里装有事儿,听着不觉得有什么好笑,只勉强应下景。 老太太见状,道:“怎么呢?看你不安乐,在那边受欺负了怎么的?” 庒琂赶紧摇头道:“不是的。我在想,老太太要给我说什么正事。” 老太太“哦”的一声,疑惑地望住庒琂,大有哀伤神色。尔后,老太太让边上伺候的小丫头子出去,并让关门。 接着,老太太说:“才刚那两位贵人,是京师镖局的老户头!她们儿子有些能力,我跟她们两个早年有交情,寻思许久啊,特地请她们帮忙。” 庒琂不解,深深地盯住老太太的眼睛。 老太太道:“你弟弟的事,不止你心里装着。我这里!”拍自己的胸脯,道:“日夜难安啊!你们卓府,就剩下一脉了!如今,官道行不通,我得走黑道。” 庒琂仍是不明白。 老太太笑道:“我请她们帮我们找为眠,天涯海角的,也要帮接回来!” 为眠,即是卓为眠,是庒琂的亲弟弟。 第七十八章:处处闻啼鸟 听提及弟弟卓为眠,庒琂心神震动,惶惑。 自从家变那夜起,多少个日子晨曦霞落,她时刻都在牵挂,对已逝去亲人的怀念牵挂,对弟弟逃难去向的牵挂。午夜梦回,如同在眼前缱绻。只有窗纱飘浮的波浪才知她的心是如何动荡不安。 这些不安,常日里掩埋在心底,不为人知道。 或许,老太太是明白的,如不然,怎这般安排?这般做?这般安慰她? 然而造就这些凄凉,是谁给予?是老太太的人,是她的三儿子,是母亲的哥哥呀,是她的舅舅! 有恨,只能哽咽在心,或许,只有日里陪伴的那只鹦鹉知道自己垂泪过多少回。 那又如何呢?现状依旧,波澜未起。 所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多有诗意的情境。对自己而言,春去春来,仍不知弟弟的踪迹去向,唯有纱窗明台听闻自己的呜啼。道理是不通的,情不同,境界不同。可这诗句,却说得甚好。 是呢,老太太默默地为自己做这些,值得感动,也应真心感动。 庒琂凄楚一笑,努力控制眼中蒙起的泪花,不让它流溢下来。 老太太满目慈祥,那横沟壑褶子的手重重的拉住她的手,轻拍道:“等将眠儿寻回,我让你们姐弟俩儿过好日子,不给你们从我这儿分离了。你放心,有我在。” 话语音调犹在,庒琂的泪水已是布满。 三喜站在旁侧,出声哽咽了。庒琂自己难以自持,何况三喜?那时年月,三喜跟眠弟弟很是要好,眠弟弟待她亦如姐姐这般。老太太用心至深,怎能不惹她怀念弟弟,哽咽哭泣? 当下,三喜“扑突”跪下,磕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那请您费心把小少爷找回来吧!” 听闻这声哭求。 庒琂的喉咙猛然咔疼,她急捂住嘴巴,咬牙坚忍;眼里的泪水如堤塌洪奔。 老太太扬起手,低声对三喜道:“何须这样。起来,起来!不帮劝劝姑娘,你还添乱了。快快起来。” 三喜磕了三个响头,正要起来。 谁知,庒琂从炕上起身,走近三喜跟前,也跪下。 三喜没敢起,半扶着庒琂。 庒琂磕下头,道:“外祖母劳心了。” 老太太挣扎着要下来扶,因身子欠安,稍动几下,头便疼得厉害。 庒琂和三喜赶忙起来,双双围上去,一人一边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双手,一人搭一只,语重心长道:“儿啊!忍过天长,便见夜短,能有你好日子的时候。” 庒琂点头,低低的缀泣。 缓了一会子,老太太又道:“昨夜我还想叫你过来说这事儿。想呢,那两位老户头过来,你得见见,方是个规矩。不过无妨,今儿也见着了。” 庒琂再次点头,道:“外祖母一直关心弟弟,叫我感动。感谢外祖母。” 老太太摇头摆手,道:“银子使出去,使多少都无妨。先前没跟你说,怕你受不了,好歹你这些哥哥姐姐妹妹们多,让你们处处,兴许你就没那么伤心了。可我想呢,终究是个事儿。多早晚得跟你说不是?如今啊,这里头还住有一只秃头老虎,我焦心着赶紧办了。要真出什么事儿,等你跟弟弟见上了,我把你们打发藏外头去,也不怕她乱来造事。” 原来老太太一早筹办寻找卓为眠的下落,因近期纯光困在寿中居,她怕有不测,所以提早差人寻找,防患于未然。此处说明何事?说明老太太对纯光的逗留有所忌惮。 老太太如此待自己,可谓用心用情了。 闪烁之间,庒琂有种冲动,想将红楼发生的趣事倾心告知老太太,还想将东府小姨娘生了个怪胎也告知老太太。 煎熬隐忍几回,终究没出口。 此处,庒琂寻思,红楼那些事有辱庄府,怎好说呢?而东府想让自己做什么,还不知底细,真要倾口告知老太太,不是让她糟心?还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再者,老太太说帮寻找弟弟回来,更不能乱了她的心和她注意力。不然,得不偿失。 尔后,庒琂问老太太,纯光在寿中居要住到何时,老太太如此说:“你不必忧虑,这尼姑住这儿,随她住着。倒是你,去红楼那边,当是跟哥哥姐姐妹妹们玩,避开多少避多少。我知道委屈你了。” 庒琂道:“外祖母难道没有法子打发她走么?” 老太太叹息道:“光明正大的事儿倒容易办,这等事儿,隐忍一时是一时吧。在我处,量她插翅也难飞,由着她吧。我只关心如何让你不介意,如何安乐。” 庒琂听了这番话,泪水再次猛涌。 老太太笑着安慰,道:“傻丫头,说好话说尽了。你啊,心要放宽一些。我年纪真大了,心也老硬了,比不得你们柔软。反而呢,要笑着宽慰你。” 庒琂擦拭泪水,努力挣出一丝笑容,道:“外祖母放心。我当没发生什么事故,不认识这个人。” 老太*心地道:“这就对了。站直了,才看得高远。” 庒琂点头。 正说到这里,外头传来竹儿和梅儿的声音。她们两个送那两位老妇人走,现下回来了。 老太太摆手对庒琂道:“我这几日头痛,正服药呢,也没空儿关心你。在那边怎么样了呢?” 庒琂道:“跟哥哥姐姐妹妹们相处得好,也学到知识。他们个个有大见闻大学识,我愿与他们相处。” 老太太笑道:“就好就好。”又伸头往窗纸外头,大声说:“在外头嘀嘀咕咕做什么,进来吧!” 是呢,竹儿和梅儿在外头向丫头子们询问,老太太在屋里做什么,丫头子们说老太太正在跟琂姑娘说话。梅儿叽叽咕咕还说些什么话来,老太太听到了。 当下,门被推开,竹儿和梅儿堆笑迎进。 进来,先给庒琂端礼。 竹儿道:“老太太,都送走了。那二位老贵人上自家的马车,我说要是没车子,我叫府里的送一送。她们还说我们客气了,叫老太太不要客气才好。” 老太太笑了一回,夸赞竹儿两个办得好,并嘱咐这事儿不能张扬。 竹儿和梅儿点头答应。 因那二人进来时,看到庒琂眼眶红红的,心里知觉老太太跟她说伤心事了。见庒琂躲躲闪闪避开脸面,竹儿便替她岔开难堪,对老太太笑道:“老太太,我才刚听梅儿说,北府有新鲜事儿了。” 老太太诧异,直把梅儿望住。 梅儿嘴巴一奴,投眼向竹儿,有些怪意,她眼睛闪烁,道:“我说呢,话不能跟你们说。看吧,你给老太太打报告争宠来了。” 老太太笑呵呵地指梅儿,贼丫头长贼丫头短的嗔怪。 梅儿道:“老太太就会指着我说贼丫头。我没偷过什么东西,不担这个大名儿。” 老太太道:“还回嘴!说,北府什么新鲜事儿?你说出来,琂姑娘高兴笑了,我有赏。” 顿时听闻这话,梅儿一愣,再高低眉毛扬起,笑烂了脸,道:“老太太别指望我说笑话。我不会的。要说北府新鲜事儿,倒是没有。我听说,爷们姑娘们几个跟篱竹园的姑娘斗起文来了。不知在老太太这儿,算不算新鲜新闻。” 老太太惊讶道:“哟!这可是新闻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事儿?”把庒琂望住,嗔道:“你怎么没跟我说呀?” 竹儿和梅儿互相看一眼,转头,双双盯住庒琂。 本来,庒琂不想提及这些,如今,包不住了。 庒琂微微一笑,道:“怕打扰老太太休息,我们闹着玩儿的。” 老太太笑道:“该这么玩儿,也该叫我去凑个闹热。”因想到篱竹园为何去那边,又问:“这奇了,篱竹园怎自觉的去了?难不成也要习学考状元?” 庒琂笑着摇头。 梅儿淡淡笑道:“老太太糊涂了呢,可不是您老人家跟二老爷提了要求的,想让篱竹园的姨娘肚子里的爷们早日经学么?我听说还是二太太亲自送去红楼呢。” 老太太点头称是,又道:“二太太有心了,回头,去库房挑两样给二太太送去,就说我的意思。”满意地一口气,又道:“篱竹园那位是外邦人,懂得我国国学?怎跟你们斗文的?说来给我听听。” 庒琂犹犹豫豫,不知如何说。此处犹豫,是梅儿和竹儿在场,不好如实描述,怕她们听了会耻笑庄玳庄璞等人。 哪料,梅儿道:“我们府里的爷们联合姑娘欺负篱竹园的姨娘,往姨娘脸上涂黑墨水炭子,那姑娘不服气,跟爷们斗一架。后来,肃远贝子来了,又有锦书姑娘帮劝,才停的。篱竹园那姑娘仍旧不服,说她们用文戏耍姨娘了,要报仇雪恨!这不,就跟爷和姑娘们斗文,听说斗了两日。今日还在斗呢!” 老太太拍手道:“哎哟!看不出来!篱竹园那丫头子倔呀,还会这个。我小看她了。那后来,谁赢了?” 竹儿和梅儿将庒琂望住,意思是:老太太该问琂姑娘呀,她在场。 庒琂看到老太太这般热望自己,很是震惊。说实话,她不知道红楼斗文的结果,因今日正要斗的时候,被东府传去了。 如今,思想半分,庒琂道:“昨日,是篱竹园姨娘赢了一回,今日……” 老太太没等庒琂说完,急道:“赢了,得什么奖赏?输了,可有罚的?” 这话,难住庒琂了。 奖赏和惩罚没个实际物件,庄玳和意玲珑打赌,谁输了,谁向对方磕头喊祖宗。如今,真这般告诉老太太,她老人家不得气得七窍生烟?万一庄玳输了,是庄府的人向意玲珑叩头拜祖宗了,多丢人啊! 庒琂道:“第二场还没比完。” 老太太笑道:“那我押个注,押你们赢。我库房里头有好些宝贝,若是你们赢了,尽心去挑。” 庒琂僵硬地笑着,道:“万一输了呢?” 老太太道:“无妨!输了开心,也是赢了。” 梅儿冷笑道:“老太太,输了可不开心了呢!” 老太太道:“为何?” 梅儿道:“篱竹园的丫头跟爷们打赌斗文,昨日把爷和姑娘们难住了,是赢了一回。老太太你想,她是个什么人呢,只会动手脚的蛮力,哪有肚子墨水的?我听说,是寻外头的人帮忙,昨日侥幸赢了那局。我们二姑娘很不满意,生气了呢,今儿没去应战。” 老太太皱眉头,啐道:“哎哟!这二丫头就是输不起!心眼儿忒小,跟她太太一般。” 梅儿道:“老太太听完,就觉得二姑娘生气是该的,我不觉得是小气。” 老太太哑语,用心听着。 庒琂知道,梅儿再往下说,便要说磕头跪祖宗的事了。 于是,庒琂岔开道:“梅儿姐姐是怎么知道的?谁说的呀?” 梅儿神情闪烁,道:“红楼那么多人伺候着,知道的人多了去,我哪儿记得谁说的,就传我这儿来了。” 老太太又啐道:“你够用心听的。知道也不告诉我一声。”又说:“二姑娘为何没去?生什么气呀?这没说完呢!” 梅儿扯开嘴巴笑,又望了庒琂一眼。 庒琂带着哀求的眼色向梅儿,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说。 可不知梅儿领意不领,只见她捂住嘴巴笑,笑得花枝乱颤。 第七十九章:夜来风雨声 梅儿的笑极具喜感,老太太也跟着乐。 这情景,正是老太太想看到的。 眼看梅儿就要说了,竹儿一把她拉住,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不要信她的话,这人怕是要疯了。也不知哪个拿了话来跟她开玩笑,她竟当真。跟我说的时候,也这般笑,我还担心笑下去没气儿了。真是急人。” 老太太笑了一会儿,点头道:“总归是开心的事儿。好呢!” 竹儿紧紧拉住梅儿,又笑道:“篱竹园的姑娘总得罪人,又不自知的。二姑娘脾气直,怎看得惯。怕是那姑娘得罪二姑娘和姑娘们了呢!老太太这会子还听梅儿笑话。要是我,早撕烂她的嘴。” 庒琂这才放下心,感激地冲竹儿笑。 见庒琂展开笑颜,老太太真心欣喜,朝梅儿道:“你说的事儿我看一般,不好笑。但是你这笑声,够卖力的。我冲你这笑声,琂姑娘也笑了,回头你在库房藏柜第三列第十八格抽屉里拿出一支青玉珠花吧!赏给你了。” 梅儿听了,喜之不尽,赶紧跪下叩头拜谢。 约坐一会子,老太太便让庒琂回去,她想打个盹儿。竹儿和梅儿知意,两人将庒琂主仆送出门。走出寿中居,竹儿将庒琂往院外拉。 到院中,竹儿关心的对庒琂道:“看姑娘脸色不大好,还要去北府?” 庒琂摇头道:“今日兴许不去了吧!” 竹儿笑了一回,端礼,转身去了,还示意梅儿也走。梅儿没走,笑意绵绵,向庒琂端礼,起来后,道:“姑娘该谢我。” 庒琂知道才刚梅儿没出口回老太太的话,是卖了人情给自己了。如今她出口求谢,庒琂自然要回。 庒琂便道:“感谢梅儿姐姐没让我难堪。”因想到那日得钥匙寻药,也拜赐于她,再谢道:“梅儿姐姐几次帮我,我再怎么谢也谢不尽了。上回还是姐姐把钥匙给我,若非这样,还寻不到药呢!” 遂而,抬手往头发上拈指,拔下一根玉钗,很是恭敬的送给梅儿。 梅儿哪里敢接,蹙眉头摆手,道:“姑娘客气了。”沉思一回,道:“姑娘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了。” 说罢,转身要离去,没行几步,又停下,微微转身来,再对庒琂道:“姑娘,听说姑娘去东府了。” 庒琂愣了半会子,笑道:“姐姐怎知道?” 梅儿笑笑,道:“才刚外头回来,我落竹儿一脚跟,恰好碰到有人在说,我也是无心听到的。” 庒琂的心猛然抽紧,追问:“说什么了?” 梅儿道:“没说什么。她们说姑娘微风徐徐的来,又被大风卷走了。”说完,她捂住嘴巴笑,走了。 听后,庒琂心神不安,望住梅儿离去的背影,略感不安。这梅儿性格,阴晴不定,说起话来,阴阳怪调,不知她是什么心里意思。 带着斑斑点点的烦恼,终于回到镜花谢。 那时,子素已把茶水泡好了,她对庒琂说:“我先前看到你回来了,转眼怎进去了呢?” 子素在院外打扫,看到庒琂回来又往寿中居去了,她知道庒琂过不了一会子得回镜花谢,便主觉的将茶水泡好。这几日,两人冷战,或许需这些小动作才能将两人的心拉回从前。 于是,子素泡茶,撷花,摆几样点心,静等庒琂归来。 可见子素的心是真的好。庒琂为之感动,感慨。 眼下,庒琂回来,子素在屋内听闻脚步声,迎出。 子素改掉往日那些冷淡,热情至极,她主觉地推开三喜的手,自己扶持庒琂。到了里内,伺奉庒琂坐下。 待庒琂坐好,她又忙着斟茶,同时提醒:“我知道你回来必定口渴,提前把这些备好了。红楼那边,皆是学子才女斗文论章,哪有空吃喝?心思被拿去浇墨砚了,怕是早抽干了呢。” 庒琂拍了拍子素的手,示意她不必斟茶,又转头看三喜,大约是想让三喜来做。三喜领会,去接过子素的的茶盏亭壶。 庒琂道:“斟两杯。” 三喜照庒琂的话,斟两杯。 斟完茶水,庒琂拈起一块点心,自己不吃,递给三喜,道:“你吃吧!” 三喜羞羞涩涩接了过来,很是喜悦。因看到几子上有几支贱美人花,殷勤道:“素姑娘还采摘花呢,我找瓶子来装。” 子素道:“没枝的,用大口矮盆来装,坠着好看,多放些水。”看三喜去了,子素又对庒琂道:“我正好看见这花开了,随手采一把。先前玉姑娘在,跟我提过这花,说还是药呢!” 庒琂听闻说阿玉,心情微沉。 子素自然知道不能提及,兴许失口了,于是改口道:“我并非有意戳你的心。玉姑娘说这花养颜。我看你进来时愁眉苦脸,配上这花,给你冲一冲,好让你人如娇花,人见人爱。只是花名儿不好听。” 庒琂顺势问:“叫什么?” 子素咬住嘴唇,眯笑道:“折芳添桂啊。” 庒琂娇手打了过去,拍子素的嘴巴,尔后端起茶杯吃了一口,叹息道:“姐姐听到什么话了?这样来耻笑我。” 子素并没听到什么话,确实是打趣胡乱说的。她连连摆手,道:“谁耻笑你了?那处红楼的名字可是你取的?好名字配错地方了。这花可应景了呢,我告诉,玉姑娘说这花儿朝阴,傍湿而生长,通透嫩绿皆含水份。事宜成菜品,亦是养颜良药,名字叫贱美人。倒是亏待它了,怎不叫折桂?” 庒琂愣住,不太相信,道:“姐姐胡诌,野花儿未必真有名字,还把这样的名字套给它。糟蹋人呢!何必栽赃给玉姑娘呢。” 子素道:“我说的话你不信。真是玉姑娘说的。” 庒琂看她说得认真,便有些信了,再想起阿玉在镜花谢的情景,回忆点滴过往,叹息一番,之后,对子素道:“要是玉姑娘在就好了。名字由她帮取,人呢,也由她帮治理。我看很是太平呢。” 子素听她的说话,有隐情,故而正色地问:“又发生了什么事?” 庒琂转头看看外头,倾听有无人来的动静,再勾头过去,低声对子素说:“太太们把我叫去东府。我是从东府回来的。” 正往下说,子素按不住好奇,问了:“是那位大奶奶得罪人了?要你去料理?” 这话多半是讥笑慧缘,讥笑大奶奶。 庒琂白了子素一眼,道:“姐姐!还笑话人呢!”再道:“这事四府里的老爷和太太压着不给人知道。姐姐,此事说来邪了,小姨娘生了个两目四珠之人,还不让抱进屋里,说是妖邪。” 子素皱眉头,疑惑道:“不能吧?天下奇事多了,哪能件件往我们这边儿来?再说,这与你何干,要你去做什么?” 庒琂道:“姐姐说到点上了。我不该给红楼取名字,当初,我随便取阿猫阿狗就好,何苦说什么折桂来!真真苦了我。太太们没怪罪我的意思,只是说,福是我带来的,灾也需我帮消。我也不明白。她们独独叫我过去,让我在院外头看那孩儿。我见的时候,很是喜欢,那孩子长得水灵,惹人怜爱。谁知,睁开眼睛,竟这样吓人。” 子素摇头,道:“我不明白了。” 庒琂叹道:“姐姐怎不明白?” 于是,庒琂把那日如何给红楼取名,小姨娘如何在那个时候产子,老太太如何借“折桂”名字寓意答谢她,今日东府如何来请,去了东府又如何如何,将里头的曲曲折折给子素说。完毕,子素讥笑一声,道:“真是能绕的。怎不说孩儿是你生的?要是能把罪名扣你头上,我看她们也愿意这般做。到底,干你什么事?叫你去又为了什么?” 庒琂道:“姐姐不明白?我也不太明白的。”两人沉思许久。 当下,三喜已将贱美人放入矮瓶里,一窝的绿叶,叶子上衬托有点点红紫花瓣,很是俏丽。 三喜来问:“姑娘,放哪儿?” 庒琂没回话,仍陷入思虑中。 子素指着往那边桌子放去,又对庒琂道:“古往今来,恶人得恶报。也不知东府做了什么亏心事,竟得这些现世报。不过,你看四姑娘长得跟仙女儿似的,不是姨娘生的?第二个怎生成这样?别说叫我去到,想想头皮都发麻。你还看两回,胆子是铁制造的?” 庒琂道:“人家在旁催两回,说跟小爷神仙说话,说了好去回太太。” 子素愣了,待要问。 三喜放下花瓶,过来道:“是呢!我想看,可东府那个伶俐拉住我,不给我瞧。” 听三喜这般说,子素十分十的信了,只是理不出头绪来安慰庒琂,故而陪坐,皆无言语。至午后,庄玳悄悄摸摸的来,见主仆三人坐在里内发呆,他便起了吓人的歹意。 他往院子外捡几枚小石子,轻手轻脚溜进去,躲在落地大瓶子背后。先听一会子动静,看主仆三人无话,便挑出一颗石子,扬手一掷,石子扔在不远处的书架上,发出异响。主仆三人听闻,吓了一跳,相互疑视。 没疑惑出话来,忽然,三喜猛然惊叫,捂住后脑勺,哭腔道:“是什么鬼作怪,打我后脑勺。呸呸呸!” 庒琂和子素脸色剧变,起身了。 尔后,又听到地上嘎啦啦的滚有声音,墙角的桌子不知怎么又发出一声激响,连落地大花瓶也自己动起来了。 子素和三喜已吓得面如灰土,二人围住庒琂往炕上去。 三人拧缩成堆。 那时,庄玳戏耍得正欢,看到主仆三人被吓成这般,很是开心,更舍不得现身了。 不过,庄玳也拿捏节奏,声东击西。让三人措眼不及,想不到花瓶背后有人作怪。 那时,庒琂惊心惊惧地道:“果然中太太们的意思了。” 子素道:“别乱想。” 此处,子素知道庒琂的害怕无非源于东府,太太们“逮妖精”的话,暗指新生儿是妖,是怪胎。庒琂从那处回来,必是带回邪念,才有所招致。 庒琂道:“光天白日,姐姐听到,看到了吧?” 子素点头,但是壮起胆子,道:“是何人作怪?快快出来!”又低声对庒琂道:“里头暗道不可怕?没见你怕成这样的。” 庒琂嗔道:“姐姐还取笑我。” 是呢,进入庄府密道,那股劲儿如今去哪儿?那时天不怕地不怕,如今怎害怕起来了?这可是光天白日啊,怎会有妖神作怪? 庒琂的话音刚停,庄玳咬牙忍笑,使劲摇晃花瓶。 一时间,花瓶摩擦地面,嚓嚓嚓的响,瓶身东摇西摆,如同有妖鬼在作怪;不止这些,他还往屋顶掷石子,由于用力过猛,将那瓦块击穿了。 因而,庒琂主仆三人吓得惊叫连连,从炕中缩到炕角,又从炕角所到炕边,随意抓到什么在手,就往花瓶这边扔。 大约吓够了人,庄玳才猛然站起,显身。 庄玳哈哈哈大笑,又对炕上几人抱拳致歉:“是我,是我!让你们受惊了!罪过罪过!” 庒琂嗔怪地看庄玳,怒目生火。 子素哼的一声,从炕上爬下来,摊了摊身上的衣裳,道:“爷真够有意思。” 说完,生气的走出去了。 三喜战战兢兢也跟下炕。 庄玳指使三喜道:“三喜姐姐不忙走,收拾收拾。” 庒琂忍了一回,终于发话了,道:“哥哥吓唬人,有趣儿?” 庄玳知庒琂真生气了,再三道歉。可庒琂不肯原谅,并下逐客令。无奈,庄玳叹息离去。 待到晚间,庄玳又来。 这为何? 因白日里,庄玳戏耍庒琂主仆三人,拿石头掷屋顶,穿了个洞,如今入夜,还下起雨来。庄玳不放心,怕她们屋里漏水,没人来帮打理。于是,他撑伞,复生挑灯,主仆两人乘雨而来。 到了镜花谢,院门关闭。 庄玳在外头叫了一会子,可里头的人充耳不闻,没人来开。实在无法,庄玳对复生道:“从墙边翻进去,你到那边趴下给我垫脚。” 复生不愿意,地上湿的呢,于是,道:“爷,动静大,仔细老太太听到责罚。” 庄玳生气道:“老太太在佛院礼佛,用心呢,听不见。”又催促一回复生。 复生仍旧不愿意。 庄玳道:“我是好声好气与你说,你不应,日后把你推到二爷手下做事吧!他日日将你踩在脚下。那你就乐意了。” 如此,复生没得还嘴,依着庄玳,当他的垫脚石,让他翻墙入院。 谁知,庄玳才翻到院墙上,没进去呢,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喝令:“不要嘴脸的东西!还不赶紧下来!” 复生听闻,连忙把头脸埋在地上,还将灯笼火扑灭。 庄玳被叱喝声惊吓,手脚没攀稳,滚了下去。 第八十章:花落知多少 庒琂听到院外传来一声巨响,似是瓦片掉落砸中了花盆。 头先,镜花谢外头有人敲门,三喜出来看,回去报说给庒琂,告知说庄玳来了。庒琂气恼他今日来戏耍,余恨未消;此刻又是入夜,风雨交集的时候,更不愿意见留他见他。再有,东府小姨娘那事儿,值她费神呢,哪里有情思与他缠绵饶舌? 故此,庒琂不让三喜去应门,由着庄玳叫。谁知,庄玳见无人应,斗起肥胆翻墙。 听到响声后,庒琂问三喜:“还没到吃荔枝的时候呢,我们南边老家的黑妖风吹这儿来了?你去看看,是什么砸碎了。” 三喜正要出去,子素从里头出来,道:“兴许有人玩心未尽,一心的来整治戏耍我们。” 因听到子素这般说,庒琂又叫三喜回来,嘱咐道:“别淋湿你的身子,撑把伞吧。” 三喜拿了伞,并提一把小圆灯笼,惊惊怯怯走出里间,往外头去。到廊下,伸头看那院子,黑漆漆的一片,只听到雨声淅沥,并无其他动静,也看不到任何。 稍停半会儿,三喜转头进屋,对庒琂道:“姑娘,没人,也没见有什么碎了。” 庒琂思忖少许,只说一句“罢了”。 子素摇头,笑“嗤”一声,走去三喜跟前,从她手里夺下灯笼和雨伞,自个儿再出去。到了廊下,先环一眼,确实如三喜所说那般。可她不死心,又往台阶下走几步。 当下,雨水瓢泼,越发大了。 可是,镜花谢外头,夹杂着雨声,飘传来寿中居那边一帮子丫头的说话笑声。按常日,隔门隔墙,那边声音岂能如此清晰?如今大雨,风雨声起,不合常日之理。 子素心想:莫非与寿中居隔离的墙根坍塌了? 遂而,便想院门那边探看一回。哪料,尚未走到院门,忽然惊起一阵风来,把门扇吹开,打打合合,发出极响的磕碰声。子素为之惊吓,倒退几步,因惊惧与不留神,趔趄踉跄,脚跟磕碰到台阶,滑倒了。 只听到子素“哎哟”惊叫。 伞,被风吹走。灯笼脱飞,往院中掷去,落地而灭。 庒琂和三喜惊闻,赶紧出来。 借屋里的灯光彩照,看到台阶下侧趴一人,浑身浇湿。仔细一看,再听那疼痛的*声,能是谁人?是子素呢! 庒琂也不叫伞了,急冲出来,招呼三喜帮扶。 子素握住庒琂的手,直说无事,转头却怪三喜道:“那么大的风雨,门怎没关好呢?你去把门关了吧!” 三喜本伸手过来帮扶,听子素这般说,便抬头望出去,果然见院门开启,风吹袭而入。愣望一眼,又去把伞拿回来,递给庒琂,尔后,冒雨去关院门。 关好门,三喜过来与庒琂一同扶子素入内。 到了里头,三人浑身湿透,地上滴湿染黑一滩子。 不知子素摔伤了哪里,腰杆子都伸不直。二人扶她上炕,才坐下来,又听她锥心的叫唤。 庒琂心疼道:“姐姐伤哪里了?” 子素摇头道:“没伤,只是脚歪了一下。” 这行景可把庒琂吓得够呛。等子素调整好位置,坐舒服了,庒琂才对三喜道:“将门窗关了,再把干净的衣裳拿来。得快换掉才好。” 全身清理停当,已近中夜。 那会儿,外头的风雨仍不见停的意思。 起先,庒琂特别用心探看子素的脚,没见伤出血,亦没见红肿,便安慰她道:“姐姐放心,没伤到。” 子素嗔道:“是伤了心。”深深地责望三喜:“入夜了,大门怎还开着呢?不说那位爷犯失心疯跑来混闹,就是外头那些人进来,一时丢了什么,看怎么回说的。” 三喜静静听训,她忙里忙外帮庒琂、子素端水拿干净衣裳,服侍二者换好,自个儿到如今还没换呢,落最后还遭一顿数落。 可是,子素说的没错,三喜无从反驳。如此,静听。 庒琂叹一声,道:“三喜,你也赶紧换了,免得明日湿冷出病来。” 三喜委屈十分,点头去了。 子素看三喜那样子,很是担忧,语重心长对庒琂道:“你说,一日日粗心大意,到那边怎叫我放心。自家的门都关不好。”语气里有些嫌弃三喜。 庒琂心里明白,白日在东府遭遇,子素觉得三喜没护好自己,子素借今晚的事,撒撒气罢了。可这等事怎能怪三喜?若说院门没关好,除开三喜,还有两个活人呢,也没见谁去关。 可见庒琂向着三喜的,又不好回嘴。 于是,庒琂顺了子素的话语,道:“姐姐不放心固然有理,不如,往后你跟我去北府入学得了。好歹有你在,我不再势单力薄,动文动武,我们一起齐头并进。” 子素抿笑一嘴眼,道:“你想得美。” 庒琂也莞尔淡笑,缓声道:“姐姐知道我一直这样想。是自私了些。这可是不好的事儿,凭什么让姐姐跟着我去掺合。我但愿富贵吉祥时,姐姐常日在旁作伴欢笑,愿落难遭境时,姐姐能置身事外,不受牵连。如今我感慨,是我自己的心情罢了。既是心情,自然得想得美好。” 子素楚楚望住庒琂,看她说得动情真切,便拉住她的手,道:“你也知道我的,并非苟富贵,我倾之,尔险难,我避之之人。我不愿再踏入北府,是我跟那头结下天地难共容的怨疾,与你无关。” 庒琂道:“所以说,我不为难姐姐。只望姐姐多放开自己一些,即便不去北府,出去跟外头的人走一走,对于姐姐,对于我们有极好的益处。” 子素明白庒琂的意思。或许庒琂早该这样劝她了,一直以来,自己是否过于冷傲了?她深思着:或许,该放下旧怨,帮助庒琂完成夙愿。 看子素沉思得深,庒琂觉得自己话语重了,心中有些怅然愧疚。原本再想议论东府的事,见她那般,便没言语了。三喜换好衣裳出来,庒琂示意扶子素去歇息,因头发未干,子素拒绝,出口指挥三喜去拿手巾来给庒琂揩头发。 三喜去拿来一条手巾。 庒琂道:“先给姐姐擦拭吧!” 子素白了庒琂一眼,道:“我病了能躺在屋里睡,天不知地不知。你病了,得遭多少人来踩门槛?先擦你的吧!” 庒琂微微一笑,抬起手,指示三喜给子素先擦,她自己倩然起身,出去了,没一会儿,拿来一张手巾,塞给子素,尔后,背对坐在她面前。 这情景应是如此:三喜跪立在子素背后帮擦拭头发,子素拿着手巾帮庒琂擦拭头发。 这高低错落,如同南边的山峦,连绵不绝,起起伏伏,显有雅趣,可惜,她们的面前缺少一面大镜子,不然此景好比《女史图》。庒琂想:顾恺之若是重生来见了,必挥笔来描墨,以流芳咏。 次日,雨停。 经整夜水洗,万物灵净,空映湖蓝。好一片晨早艳阳。 只是,好晨好时光,总有人要错过。头夜惊雨的人入寒生病,卧床不起。 病的人是三喜和子素。 因庒琂要照料二人,不能去北府,故而去寿中居寻人往北府托话。她到了寿中居,正好见老太太醒完目,梅儿给她簪发珠贴抹额,竹儿进出吩咐下人赶紧备早饭。 寿中居晨早的忙碌,一如常时。庒琂不敢大声动静惊扰,只怯怯地缩在廊下边角,寻一个路过丫头给竹儿递话,请她出来。没一会子,竹儿迎笑出来了。 竹儿取笑庒琂一番,说她早起了怎没梳妆,三喜和子素越发不会伺候人了等语。庒琂知她打趣,只应笑,后儿把头夜的事给她说,还将今日不能去北府入学也说了,请求她派人去给庄玳、庄琻等人言语一声。 竹儿领了庒琂的请求,派了个人去。这边,又让兰儿去库房取些药来,煎熬好了送去镜花谢,大约帮庒琂料理病人的意思。 庒琂谢了几番,回镜花谢。才入里间,子素挣扎着出来,焦急道:“到这会儿了,三喜还没伺候你梳洗。” 庒琂心疼地扶子素,道:“姐姐不要动气了。三喜跟你一样给浇病了。”接着,把自己去寿中居托人带话的经过给子素说,还说竹儿让兰儿煎药,过不了多时要送来。 子素愣道:“你也真是,去寿中居了没见老太太?越发没规矩了,请安都自个儿免了去!别叫人抓短说嘴。” 庒琂羞道:“姐姐糊涂,我这不正经的手脚,怎好去请安。老太太问了,我怎说的?说你们病了?她老人家问如何病的?我得说头夜怎么怎么的?何苦去寻一车子话,不如早早交代完事回来陪你们。” 子素笑了,点头称“也是”。 此处无话了。 没多久,寿中居的兰儿跟两个丫头子提盒子过来,里头应是药儿了。 兰儿说:“这盒子是药,才熬好的,姑娘们得趁热吃。这盒子是菊儿做的米粥早饭,姑娘不去北府,也得用了。竹儿姐姐让给姑娘早些端来。姑娘先吃着。” 说罢,兰儿让丫头子端上食盒,摆在炕的矮桌上,之后,才差遣丫头子提药盒子去找三喜和子素。庒琂不想麻烦兰儿她们,说:“让她们自个儿吃吧,你们先回去服侍着。” 至后,谢了几回。 兰儿推不过,便领人回寿中居。 兰儿一走,庒琂先去服侍子素吃药,服侍完子素又去服侍三喜,这会子,她倒成下人了,那两位成了小姐主子。 子素打趣道:“我们难得成一回小姐,你成我们的下人肘子。你先吃些东西,我马上起来为你打点头面。” 庒琂拍了拍子素的手,道:“姐姐这会子还想我的头面做什么。虚假繁荣的门面能比你和三喜重要?”压着不给子素起来。 不多时,竹儿派人来回话,说替琂姑娘去北府告假了,北府那边回话说玳三爷今日也病了,二爷自昨日出去,今早未回。所以,今日红楼入学休假一日。 听到这样说,庒琂终于放心。 子素则笑道:“听出什么没?” 庒琂摇头。 子素道:“你的心也够冷。玳三爷也病了。不知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给病的。” 庒琂知子素的意思,大约是怀疑庄玳昨夜来镜花谢,淋湿入寒也病了呢。子素话语百般讥笑。庒琂听着,没言语。 二人服药之后,庒琂让她们捂一捂逼出汗来。趁这时候,庒琂走出院子舒呼一口气,爽爽惊神。 出了院子,顺眼看到围墙底下散倒一口花盆,墙上清晰可见有几个滑泥的脚印子。除此之外,花盆边上零星散落有碎瓦片。 由此可见,头夜确实有人翻墙入内。那碎声巨响,是瓦片掉地的声音了。 庒琂走过去,想扶起花盆,并清扫地上。忽然,看到地上有一个香囊袋子。那是翻墙入院的人遗失无疑。 这袋子上的刺绣出自庒琂之手,是她来庄府时,为给姑娘们作答谢礼裁手绢,用余留的角布做的,一共有几个,那时分别给庄璞、肃远,庄玳也有一个。 如今这个香囊,是庄玳的。 香囊淫湿未干,隐隐散漫出些香气。 庒琂有些怜惜,托在手中,轻轻拍去面上的泥土。待扶正倾倒的花盆,要去打水清洗香囊,恰时,院门外头迎来四个人。 庒琂恍惚眼看去,猛然一惊。 第八十一章:隔肚人 那四人行来,遮遮掩掩,意在避人眼目。 庒琂震惊,因来的人是庄瑜和大奶奶,与她们的丫头子。她手中捧着的香囊自然不能让人看到,遂将其藏在手绢里。 四人入院。双方相互端礼。 按往日,见面必在原处寒暄言语几句再进屋,此刻看来,与常日不同。特别是庄瑜,脸色彷徨,一副遇事未解的急状。礼毕,庒琂含笑引请,让几人入里间。 到了里面,请她二人坐炕。庒琂却不坐,忙着去端茶倒水。 大奶奶见庒琂亲理亲为,过意不去,便起身,示意自己的丫头子蜜蜡跟随出去。到外头,看庒琂提着一壶茶伤感。原来,茶水尚有余留,只是凉了。此处,因三喜和子素病中,无人准备。 大奶奶将茶壶接提了过来,稍稍贴握壶身,知是凉的,便对蜜蜡道:“后头有个厨房,你去热一壶来。”又对庒琂道:“姑娘,舍出些许黑茶吧!我们吃不吃无关紧要,里头两位姑娘病着,该吃一些。” 黑茶,是宫里头赏给老太太,老太太散送给庒琂的。大奶奶当日在镜花谢当差做事,知道有此物。 庒琂才刚的伤感,加之大奶奶的自主,更是催促她想起昔日的情景来,愈发的伤感了。未等蜜蜡提壶出去,庒琂眼中伤感难忍溢出泪水。 大奶奶怕蜜蜡见到会令庒琂难堪,便再催促:“去吧!别耽搁站着了。” 说完,又自主转身去里头,对庄瑜道:“姑娘,能否让静默跟蜜蜡去热壶茶水?” 庄瑜点头,微微看了静默一眼。她的丫头静默知意,攥手低头,退出去了。 接而,大奶奶站着不是,出去找庒琂也不是,左右为难在原地转身回脸。庄瑜见状,便道:“嫂子怎么了?” 大奶奶转头看外,大意提醒庄瑜看外头的庒琂。 庄瑜稍稍倾身起来,要出去看端倪,可大奶奶拉住了。二人不安的复坐。过了一会子,庒琂扬眉微蹙,目点星光,笑颜如花走进来,道:“可巧了,今儿一早忘了备茶。也不知嫂子和妹妹要过来。不然早备着了。看我失礼,实在罪过。” 庄瑜已坐不住,起身去拉住庒琂的手,心疼道:“姐姐如此说,就与我们见外了。要吃茶,何苦跑来让姐姐忙呢?我们各府各屋的,好茶歹茶不少,我们自个儿粗茶也有些。请姐姐别客气。我们知道姐姐处的人病着。姐姐坐。” 庄瑜扶庒琂坐在炕的另一头。 坐下,庒琂的眼睛又红了。 庄瑜知道才刚那番说话过于煽情,招致她动心伤感。 遂而,庄瑜又道:“三喜和素姑娘吃药不曾?” 庒琂回说吃过了些,并把寿中居送药也说给他们知道。庄瑜听毕,顺口夸竹儿等丫头伶俐办事叫人服帖。大奶奶却一言不发,直直望住庒琂。 大奶奶的眼神充满担忧,无非是因寿中居的纯光,生怕庒琂踏入寿中居会与之相撞,引出麻烦。 说完三喜和子素的病,二人自然要问怎么病得这般同时。庒琂不好言说头天晚上有人来骚扰,以致几人淋雨,便编排个谎话,应过去了。之后,庄瑜和大奶奶放下姿态身份,去瞧一眼子素,又瞧一眼三喜,给许多关心的言语,劝她们静养几日。 子素显得感动,却没多大表现,回礼致谢。三喜已然感动,哭得个泪人儿一般。呆了半时,才出里间复坐。 那时,茶水已烧好。庒琂去拿出黑茶,让她们泡去。大奶奶怕蜜蜡和静默不会做,跟去了。余留下,庒琂跟庄瑜姐妹两个,坐着说些体己话。 庄瑜忧忧郁郁地对庒琂道:“姐姐,昨日太太让你过去,所为何事?” 难得见到庄瑜说话这般直接明了。庒琂诧异。 愣了一会儿,同时,庒琂回想昨日见那孩儿的情景,心有余悸,她道:“太太有些话想与我说,还没说呢,后头你们就来了。昨日我还想问你们,折芳桂那边跟篱竹园结果了不曾?” 庄瑜摇头,没回折芳桂的话,只追着庒琂问东府那事儿,道:“太太们想跟姐姐说什么?” 庒琂摇头。 庄瑜显得紧张不已,起身过去,拉住她的手,轻声道:“姐姐,你看到了是么?” 庒琂惊惧,目光闪烁,言语吞吐。 庄瑜淡然笑意展开,多半是强颜欢笑,她回身复坐,叹道:“府里太太们如此,我们各自兄弟姐妹亦是如此。姐姐不愿交心与我,也是承传府里的精神。当我没问。” 见庄瑜的黯然行色,且说得如此凄凉,庒琂哪里忍心吞声?便道:“四妹妹,并非我不肯说。的确是太太们没说要我做什么。” 庄瑜呵的一声,显出愤懑和讥诮,道:“姐姐何时变得世故了。我待姐姐如亲人,姐姐来府里一年,难道心中一丝一缕感知皆无?若论交心,难道我比其他姐妹交心与姐姐的少?姐姐与我说话,竟遮掩成这样。我今儿过来,必定是要问姐姐重要事。姐姐既然不明白我问什么,怎知道我要问太太们要姐姐过去做什么,姐姐还回我太太没说要姐姐做什么?姐姐是不好意思跟我说,还是害怕跟我说?还是不屑跟我说?或是不必跟我说。” 见庄瑜越说越激动,又看到她流下眼泪,庒琂赶紧起身,挨过去坐,掏出手绢要替她擦。哪料,藏在手绢里的香囊遗落下地。 庄瑜见了,稍稍回避,转望他处。 庒琂措手不及,连忙蹲下捡起,慌乱地往炕枕下塞去,这才羞羞涩涩来为庄瑜擦脸庞,道:“妹妹多心。我哪里有那么多的想法?就是太太们叫我过去,要我说什么,看什么,做什么,我也悉听尊便,任随差遣。我比不得姐姐妹妹们有出身。到底,我承蒙妹妹府里的大人们,老太太的福恩,让我有所依靠。我怎敢在妹妹眼前论大胆,目中无人。” 说罢,庒琂也潸然流泪,哽咽不止。 庄瑜觉得才刚的说话颇重,道:“姐姐别怪我,我一时糊涂了没个思想。” 庒琂擦了擦眼泪,转出笑脸来,道:“我也是糊涂,心想寄人篱下,好吃别人的,歹话不能乱说呀。请妹妹别怪我。如妹妹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定向妹妹知无不言。” 庄瑜点头,紧紧攥住庒琂的手,正要继续说,大奶奶端茶进来。 大奶奶将茶放在桌子上,道:“我让她们两个外头玩去了。”摆好茶,又说:“昨夜下大雨,还刮起了风,姑娘院子外头瓦片都落了呢。她们两个见一地都是,忍不住闲,正给着手清理呢。” 庒琂很是感激,谢了一回。 大奶奶说:“姑娘切莫见外。” 这话,庒琂不禁想:慧缘也是要自己实话实说了。 于是,庒琂对庄瑜道:“若在别人面前说是非,不是我的主性。妹妹和嫂子没当我是外人,那我便把昨日去东府的经过说给妹妹和嫂子知道。” 大奶奶道:“四姑娘一早不安。为她姨娘和弟弟哭几回了。我也可怜她。来找姑娘,是我提议的。” 庒琂微微点头,接着把头日去东府的经过一节不漏说出。 听后,庄瑜和大奶奶愣了一会儿,不觉有什么惊讶。 反而,庒琂从她们神情中生出疑惑了。 少许,庄瑜道:“太太们糊涂,老爷们也封建过于。重目双珠之人,古往今来大有人在。我弟弟苦命,生下来就遭人非议,论断为妖。真是百年笑话呀!” 庒琂和大奶奶安慰一回。 庄瑜又道:“我料想不到,这事儿她们能牵扯到姐姐这儿来,实在荒谬。可我心里琢磨着想,姐姐过去,未必是好事。我又听说,她们抱弟弟来给姐姐看。我想,不知想闹什么。我们东府的事儿,碍姐姐什么了?” 庒琂摇头道:“我也不知。” 庄瑜道:“姐姐,太太们要你做的事,你终究没做。后头还得找你呢。”她一面说,一面起身,顾不得大奶奶拉扯扶持,直膝向庒琂跪下,哭道:“姐姐心慈,请替我弟弟说一二句好话。若不然,我弟弟必保不住。” 庒琂惊慌,先扶起庄瑜,问:“此话怎讲?” 庄瑜不肯起,道:“姐姐啊,老太太如今信佛了,太太们才敢半遮半掩说妖胎。鬼妖与人终是殊途。姐姐难道不明白?即便不论鬼妖之说,其他的因由,也能将其舍外。等姐姐住久了,便能观察出一二来。” 庒琂苦笑道:“妹妹怕是多心了。你们老爷和太太很是爱他,如何舍去?再说,是一条新鲜灵活的人儿呢。说不要就不要,不能够的。妹妹别多心。我知道妹妹想替姨娘分忧。” 庄瑜被扶起,泪流满面,嘤嘤哭泣。 看她哭了一会儿,大奶奶道:“听说老太太还不知晓。姑娘……” 庒琂抬眼看大奶奶,大奶奶欲言又止。 庄瑜道:“求老太太不中用。我们算不得正出,又犯这样的面貌,如何求保?如今四府太太坐镇,只凭听姐姐一席话,那姐姐就违心说些好听的,消除消除她们的疑虑。能保多少就保多少吧!” 庒琂的心情为之沉重,再好的安慰言语,无从出口。最后勉为其难点头应了庄瑜的请求。 庄瑜得到保障,破涕为笑,十分欢喜,又是倒膝跪下,替她姨娘致谢,再替她弟弟致谢。这出经过,大奶奶在旁站立不安,几欲开口阻止庄瑜,但是插不进嘴巴,也不忍心插嘴。 见庒琂答应了,大奶奶泄了一口气,痴痴的坐下来,再无声息。 庒琂稍看大奶奶一眼,读懂她的意思:姑娘又揽事了。 为了让大奶奶消除忧虑,庒琂道:“兴许未到那一步。昨日我过去,除了二太太提及要紧的话,其余太太并没什么过分的意思。妹妹知道的,二太太管理府中,她万事担忧也是有的。一旦疑虑没了,便不用担心了。” 庄瑜眼神里露出些许气恼,不知有心还是无心,听她道:“这世道善恶,得有好人,也得有坏人。非人之人,便是妖了。” 庒琂听出她的气愤。 当然,自此以后,庄瑜待北府不同往日,恨起北府来,可她的性格又恬静,处事平稳,为人娴和,再恨也在心里恨,没多大的表露做作。 如今,却为难起庒琂。 庒琂心中的苦,翻江倒海,滚滚袭来。 这茬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如头日去东府见太太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如今的为难,是双重的,她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今日过后,太太们再让她去东府,可怎么说呢? 第八十二章:两生花,贱美人 几日之后,庒琂所担心的终于发生了。 那几日,三喜与子素在屋中养病,庒琂偶尔去寿中居与老太太说话外,便留在镜花谢。因说庄玳自雨夜惊风未愈,庄璞又与他父亲闹矛盾,兄弟二人去不了红楼折芳桂,其余人觉得无趣,也都没去,归根到底有人不愿去面见篱竹园的人。 至此,红楼折芳桂,便是篱竹园主仆几人的天下。有丫头传说,红楼前几日如入学一般,有学府光景,如今看去,唯有几个赏风叹景的人在栏杆处,捧着一本书,模学仿问。 此处与庒琂那事无任何关联。庒琂听闻这些传说,那是她去寿中居,那边的丫头子听北府的人说,回来议论,恰巧给庒琂听到了。 这日,庒琂见子素和三喜的病好了,便跟她们说想去西府看看庄玳,毕竟庄玳的病,多多少少因镜花谢而起,再者也想将香囊还给他。子素的性情比日前收敛多了,回说反正也无事,那就去吧。正要打扮收拾出门,巧是庄琻、庄瑛姐妹二人来了。 原来,庄琻自那日负气,连几日没出门,躲在屋里跟下人们学女红。她这人心思粗大,这等针线小活计哪能拈得住?玩耍一两日便觉的没趣儿,将刺盘扔了不说,还责备教导的下人婆子道:“这些整人的玩意儿,你们自个儿玩吧!巴巴来教我做什么。” 庄瑛跟随她姐姐,姐姐没出门她也没出,左右陪伴,也做女红。见她姐姐无端责怪,将气撒给旁人,心中可怜丫头婆子们来,于是道:“姐姐,是你自个儿要学要做,哪能怪别人了。” 庄琻没回嘴,忿忿地坐半日,终是无事可做,沉闷下来,愈来愈暴躁了;便让庄瑛把针线收走,说一块出外头玩去。庄瑛听说要去外头,以为是府外,怎的也不应,还说太太老爷知道得责骂。庄琻半句解释都没,拿起剪刀将她绣好的布盘扯下,剿烂了。 庄瑛可不委屈了,反抗几回,终敌不过她姐姐蛮横,便道:“姐姐若是无趣,我们找其他妹妹玩去。你若不想去,我们去折芳桂钓鱼吧!” 提起折芳桂,庄琻一肚子气。想到篱竹园的人鸠占鹊巢,霸占在那里了。至此,庄琻火势熊熊,吆三喝五,信誓旦旦说要去赶人下楼。到了红楼那里,与意玲珑吵了一架。倒是分不清谁胜谁负,结果庄琻又气深一层,骂骂咧咧回到房舍内,又闷一日。 到今日,庄琻越想越气,说得到老太太这儿请示,让老太太发声将篱竹园的人赶回去。此处,庄琻为何找老太太?那是因为她找过母亲曹氏了,曹氏说:“找我有何用,那是老爷听老太太的意思。你要想求,求老爷吧。你若不怕嘴巴子,尽管去求!”她怕老爷打嘴巴,遂而来寿中居请示老太太。 可料想,老太太听二姑娘来了,又打听二姑娘是笑的来还是怒的来,报说的丫头给老太太说,二姑娘哭红了眼睛,要来找老太太主持公道。老太太一听,对丫头说:“你去回二姑娘,说我吃了药,正跟仙姑礼佛。别冲撞了我,也别冲撞了神仙。” 丫头按老太太的意思回庄琻。 庄琻听了,无可奈何,便在寿中居混坐,大约想等老太太礼佛完了再纠缠。可坐来坐去,终不见老太太。实际无奈无聊,只得来庒琂这边撒撒火气,抱怨抱怨。 眼下,庄琻、庄瑛姐妹已进镜花谢。 各方礼仪显尽,入内。三喜和子素献茶,细碎的事不提。 只见庄琻对庒琂哭诉道:“妹妹,你说,这不是鸠占鹊巢是什么?明明是我们的地方,她们篱竹园如今站在哪儿赏风景呢!我还告诉你,篱竹园的人不干净。我听说那糟丫头烂蹄子骂你毒死她二郎神。活该呢!她说你毒,她比谁都恶毒!贼一般的毒,把酒窖的伙计打晕了,偷走不知多少坛金纸醉。这事儿,太太知道了,当没发生,我们老爷还护着她们呢!我原是要赶她们走,可我们太太不敢,就来找老太太做主,谁知……” 说得凄惨无比,哭得一鼻子一眼睛的。 庒琂劝道:“这多大的事儿,姐姐何必苦恼。她们若是喜欢那里,由得她们去。折芳桂三层楼,她们愿意上三楼,我们就在底楼,远远不见,心里不烦。” 庄琻道:“妹妹说得好听,到底被人压在下面。如何出得恶气呀!好歹,这折芳桂这名字还是妹妹你取的呢!” 庒琂咬嘴唇思索如何回,坐在边上的庄瑛叹息道:“琂姐姐何须劝她。二姐姐是一日日闷的。还说要出去玩呢!把我吓得只能给他说去红楼钓鱼,谁知过去跟人闹一架。我看,是我们自己理亏。” 庒琂怎不知庄琻蛮横无理?幸好这姐妹二人,还有一个明白懂事的。 故而,庒琂笑对庄瑛道:“三姐姐别怪二姐姐了。不管怎么说,我们休息那么多日,看哪天好了,一起入楼复学吧。我也怪闷的。” 庄琻道:“复学何难?横竖等别人走了再去!我们太太说了,要等篱竹园的人走,除非她肚子开花,生出并蒂莲来。哼,复学,看老太太的意思了。” 庒琂听闻,噗嗤笑了。此处因庄琻说并蒂莲。庒琂一直觉得曹氏是个粗俗的人,居然知并蒂莲?那并蒂莲又称两生花,是吉祥如意的花儿。难得曹氏有这副好心眼对待篱竹园,终说一句人话了。而从庄琻口里嗔骂,将那花儿寓意混杂在她怒气中,显得滑稽荒诞。 庄琻嗔道:“琂妹妹笑什么?我说错了?” 庒琂摇头道:“姐姐高兴,愿意怎么说都成。” 听到这话,庄琻的心情略显松爽,反之转头抬手,戳了庄瑛一额头,道:“就你是外头人!不知向着谁。” 庄瑛委屈,勾下头脸,极其不乐,大有生她姐姐闷气的意思。庄琻这一戳点庄瑛额头,子素隔在门帘外头看到了,心中很不平服,她撩起帘子走进来,欲要开口为庄瑛抱不平,可又觉得如此不够礼貌,太鲁莽了,还当庒琂的面怕给她造麻烦;进来没站稳又撩帘子出去;没一会儿,手里托一个托盘走进来。 那托盘上搁一碟藕粉玉晶糕,还放几朵贱美人花。 子素走到里头,仍见庄琻戳戳指指庄瑛言语,庄瑛一概不应,只受着。 瞧那样子,可见庄瑛多委屈,也知她日日如何被她姐姐打压了。 子素火焰直升,不羞辱羞辱庄琻,怎出得这口恶气?到底,庄瑛对她有滴水之恩,要为庄瑛报复才得。 于是,子素笑面如绽花,往庄瑛面前去,端礼道:“姑娘,我做了一份藕粉玉晶糕,你要不要尝尝?” 庄瑛难得有人来解围,自然应了话,她露出笑脸,拈了一块,用手绢子遮挡遮挡往口里送。当然,这般行为,怎逃得过庄琻的眼目? 子素就是要当着庄琻的面如此做作,也不必避她。 庄琻看了看那碟子糕点,道:“为何只有一块儿?不给我尝尝么。” 子素假意歉然,道:“我看到姑娘说话,以为姑娘没空吃。便没拿。又看到姑娘生气,因想,气极易老,我摘了一朵美人花来,姑娘吃不到糕点,这花正配姑娘。” 庄琻道:“这是什么话?道理是不通的。” 庒琂看子素和庄琻的对话,沁出一把汗。眼神直望子素,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 那子素瞟了一眼庒琂,再笑对庄琻道:“跟姑娘说的一样,那篱竹园做事没道理的。我们自己吃吃糕点,戴戴花儿,赏赏草,自家院子妨不到他人。姑娘你说呢?” 庄琻听子素的话语,明显指责篱竹园,倒没深思她后半句的意思。如今,很欣赏地看子素一眼,心里觉得她比平日看见的顺眼多了。 因而,庄琻笑道:“这叫美人花?” 子素道:“正是。配姑娘正当。是美人。” 庄琻端详了一会子,看花儿色泽喜人,娇滴滴的鲜艳,便示意子素帮戴上发间。 子素放下托盘,捡起一朵大的,恭恭敬敬帮插在她头发上,戴好了,又去把手镜拿来给她照。 庒琂看到这情景,忍住不笑,直勾勾瞠视子素。 庄瑛拈着糕点在吃,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她姐姐,没话,因看到盘子里还有几朵末根的,便对子素道:“那小的给我一两朵吧!” 子素正要回话,庄琻道:“吃在嘴里看在眼里的,说的就是你这种人,确实无过。”照了一回镜子,去问庒琂:“妹妹,如何?” 庒琂附和道:“极美。姐姐花容月貌,多美的花在姐姐这儿,皆是陪衬姐姐的凡品。” 庄琻乐得眉目生晖。 子素趁这时,将盘子拿过来,要端出去了,顺口提醒庒琂道:“姑娘,还去西府么?” 这话提醒,有意下逐客令,想让庄琻姐妹离开。 谁知,庄琻听闻要去西府,掺言道:“琂妹妹要去西府?得,我也去。正寻不到好去处呢!” 子素听毕,闷闷哼一句,端盘子出去了。 再说一二句话,庄琻忍不住催促去西府,庒琂便叫三喜去把日前老太太那里给的药带一些。她想庄玳此刻病着未好,想是那夜入寒,也该吃这药。 三喜去备来些许。尔后,几人出门,子素也跟来。 出院门时,庄琻对子素道:“这美人花还有没有?” 子素回道:“有,姑娘你要就有,别人要,没有的。” 庄琻以为子素奉承自己,更是喜上轻狂,赞了子素一声,道:“好的呢!待会儿,五丫头要是问,你只管说这花配我开着。别人摸不得。五丫头嫉妒心天下人都知道,肯定一眼看见又想夺取。不许给她。” 子素欢喜道:“是,姑娘。您说的对。” 庒琂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庄瑛摇头叹气,不知说些什么好。 路上。 庄琻问庒琂:“妹妹才刚笑什么?” 庒琂回:“二姐姐,我院里的子素向来口无遮拦,你别听她胡说。” 到底,庒琂想,万一日后庄琻回转念想,问出花名来,岂不是大怒难消?此刻,先把话圆了,以免日后难以面对。 说着,几人往西府去了。 到了西府,原本先要找庄玝,再去探望庄玳。哪知,西府的人说,因东府太太过来,太太正在里头陪着,五姑娘也在那里! 庒琂一听,觉得不妙,后悔来西府了。可如今,怎好回头?便硬着头皮往太太们那儿去,请礼问安是必须的了。才刚到那里,又有丫头从外头来报说:“二太太说等忙完手头的事儿,赶着就来。” 听到此处,庒琂背脊汗凉。 纳罕:天下之事,怎会如此巧合呢? 第八十三章:违心顺意 听说曹氏要来,庄琻和庄瑛姐妹二人先行走了。她们不愿跟自己的母亲打照面。 庒琂心存多虑,怕冲撞长辈,不如庄琻洒脱能离开,只好留下听太太们说话。庄琻姐妹离去当即,庄玝问庒琂怎么来了,庒琂说听闻庄玳病了,过来瞧瞧。因说到庄玳病了,庄玝附和说也想去看看他。得庄玝帮衬,秦氏也出了话,对郡主说就让庒琂去瞧瞧去吧。郡主倒没表态言语,那时,庄玝已快手拉庒琂出去了,后头,三喜和子素紧随。 到了庄玳屋内,果然看到他躺卧在炕上,面貌精神,却不像是病着的人。入门时,外头站有几人,把守着门,庒琂还想:莫不是怕他不安心养病,太太叫人守住? 等见了庄玳,庄玳一骨碌从炕上起来,对庒琂道:“妹妹怎么来了?”又跑去门口张望,望了一回,对门口守着的人道:“想是太太放我出去了,你们别守了。回吧!” 说完,欢天喜地走进来。因不见金纸和复生在旁边伺候待茶,便伸仰脖子叫:“还不快上好茶来。” 叫了一会子,没见人应。 庄玝的丫头子敷儿提示道:“三爷,别叫了,复生和金纸关在柴房里头呢!” 庄玳惊讶,愣了一回,唉声叹气坐到炕边,道:“何苦为难他们。” 庒琂不知发生什么,便问:“怎么了?”怕庄玳为招待的事难为情,又道:“我不渴。不用这般招待我。我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瞧。如今看来,你竟大好了。” 庄玳红脸,低头沉思。 庄玝在一边道:“我也跟姐姐这般想。原想过来瞧,被姨娘骂了几顿。我还以为哥哥得了什么麻风病要传染给人。今日一看,精神跟猴子似的。” 遂而,庒琂和庄玝叽叽咕咕说了些埋怨庄玳的话,庄玳一口没反嘴。 此处根究起来,得从那夜翻墙入院进镜花谢说起。 那夜,大雨惊风。 庄玳和复生挑灯来镜花谢叫门,没人应开,他们决定翻墙。复生趴在地上作庄玳的垫脚石,他以此上了围栏檐顶。那时,庄玳在顶上,尚未抓稳,忽然后头有人怒斥,惊惧之下,他摔落了。 叱喝之人是他母亲郡主。 原来那日白日,庄玳与姐妹们从红楼去东府寻庒琂,打断了太太们拷问庒琂说话,此处私密,不能让孩子们知晓,故而太太们各自散了。郡主领着庄玳兄妹三人先回,到中府外头,郡主让庒琂回镜花谢,不料庄玳想跟庒琂去,被郡主拦下。母子几人就此回西府。 回到西府,郡主将庄玳训斥一番,大约骂他不用心习学,整日带姐妹们乱跑玩耍。为了严控他,叫几人牢牢实实守在他屋舍门外,不给他出去。 庄玳不甘心,顶撞郡主说:“太太说身子不舒服我才回来,若不然,此刻我找琂妹妹讨论学问了。” 这话可把郡主气坏了。 郡主劈头盖脸对他道:“没嘴脸的东西,你妹妹学问高,是要考状元还是要做先生?别一日日折腾你五妹妹完了又折腾你其他妹妹。自个儿没个认真的心,全学你二哥哥了。” 于是,再叮嘱复生和金纸,说:“你们好生在屋里看着,你们爷出门了,我扒你们的皮。” 后来,庄玳寻得机会,溜了出来,去镜花谢吓唬庒琂。庒琂主仆被他吓唬,很生气,没留他,将他赶回去了。回到西府,复生和金纸吓得不成人样,二人又将庄玳责怪一顿。 庄玳心里憋屈,对二人道:“这府里容不下我了,太太绑我,你们也绑我,连琂妹妹那边也不待见我了。我碍你们什么了?” 因此,庄玳负气往床上睡觉去了。到了晚间,郡主差人来送饭,庄玳假寐,推着金纸去回,说他病了,才睡下不想吃。郡主知他脾气,多半是怄气,便将食物放在屋舍里,吩咐金纸和复生仔细伺候,便没再管。 谁知,夜里下雨,庄玳听到雨声,想起白日戏弄庒琂时,把她屋顶打穿洞了,因想镜花谢那处漏雨怎么办?百般思想,心意难安。终于,他把复生叫进来,说:“你把门外头的人叫开,我要去镜花谢。把琂姑娘屋顶打烂了,得去帮她修补修补。” 复生吓得软跪在地上对庄玳爷爷祖宗的求,庄玳仍然说:“你不去,从今儿开始,我不吃不喝,等我要死了,我告诉太太,说是你们饿死了我。” 复生无奈,去找金纸议论。金纸也怕事,又来求一回。 庄玳终是不忍,对金纸好言道:“姐姐,你若顺我这回,日后我记你的好。我这一日闷着,心里不舒坦。外头下雨呢,又是大晚上的,能走哪里去?我就是出去松散松散心情,回来了好吃饭安心读书。你到太太那儿去,也能挣好脸面。” 庄玳连骗带哄,真把金纸说动了。 最后,金纸去引开守门的那些人。庄玳让复生去拿伞和灯笼,主仆二人贼手贼脚从偏门出去了,一径往镜花谢去。 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等事怎瞒得住府里诸多眼目?不知外头谁人看到了,赶去报告给郡主。郡主听闻,勃然大怒,叫人撑伞打灯,沿庄玳去的路径跟去。 果然到了镜花谢外头,看到庄玳主仆两人行这等龌蹉事来。 郡主盛怒之下,不顾他是否有危险,叱喝一声。 谁想,庄玳受了惊吓,从檐顶上掉下来。 郡主管不得他摔重不重,她只担心老太太的人看到,遂而,急忙叫复生将庄玳背回去。回到西府,二话不说,着人将金纸和复生拖到院外头毒打。毒打完那二仆,郡主的气仍未消,又叫人拉往关柴房关闭以作惩罚。因动静大,凤仙姨娘和庄玝来瞧,郡主说:“那两个贼东西挑唆你哥哥做坏事,关他们个死活,看知道不知道厉害。” 庄玝听闻关乎庄玳,便说想去瞧瞧,可郡主说:“别瞧了,你哥哥病着了。这几日,出不得门,见不得人。你也别来找他了。” 尔后几日,郡主加派人马日夜守着,不给庄玳出门半步。 直至今日,庒琂来西府,碰上秦氏在旁,秦氏帮腔,郡主不好回嘴,庄玝又想看她哥哥,便拉庒琂去了。得了这样的机会。 如今,兄妹三人见面,居然是这样的情景。 庄玳听闻庒琂说自己病了,叹几回气,道:“是病了,病得颇重。妹妹们不来瞧我,我定是要死了。连口茶都吃不到。” 说罢,伤神起来。 庄玝摇头作笑,对敷儿道:“你去找湘莲端茶。” 敷儿听后,端礼出去。没一会儿,湘莲跟敷儿一同过来,也没见端来茶水。 湘莲一进屋,笑脸说道:“我们屋里那位二爷摔茶杯茶壶,满屋子的碎片。你们找我要,我去找太太要去了。猜太太说什么了,太太说,让他们吃天上的雨水去!” 这话刚停,庒琂脸色剧红,庄玳的脸也红了。 庄玝不解,问湘莲:“你那里一口茶壶都没有了么?太太也真是的,这怎么的了?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阴天。哥哥见琂姐姐来了,要讨杯茶给她吃呢。复生和金纸被关在柴房,外头守着那些人,跟泥菩萨一般,动也动不得,这才找你的。” 湘莲摇头,又说:“我过来时,在外头撞见太太身边的宝珠姐姐。” 庄玳猛然惊喜,急问:“太太要放我出去了?” 湘莲白了庄玳一眼,道:“爷,你少让太太操心吧!宝珠姐姐说来请琂姑娘过去。我说我来给爷回个话,可以代她转告一声。宝珠姐姐没来,如今,我帮她转告转告,请姑娘去太太那边。” 庒琂知太太们叫她过去所为何事。 听毕,庒琂起身,僵笑着脸面,没说什么。 庄玳道:“妹妹,你见太太了,好歹帮我求个情让我出去吧,你跟她说,我知错了。” 庒琂心里暗苦:我如今自身难保,如何替你求? 于是,庒琂无话可答,招呼三喜、子素二人往太太那边去。 路上,三喜将随身带的药物拿出来给庒琂看,说:“姑娘,还送么?” 庒琂摇头,同时,紧紧攥住手里的香囊。香囊是庄玳那夜遗落的,本想过来还给他,终究没还成。 一会儿后。庒琂主仆三人到了郡主屋里。 眼下,曹氏也来了,坐在炕下椅子上。那炕上,坐有郡主和秦氏。 进来时,屋里人还说话呢,等她一进门,屋里人停下言语声,都将眼睛望住庒琂。 施礼完毕,郡主示意宝珠端来凳子,请庒琂坐下,又吩咐说:“把外头的门关好。” 宝珠去时,拉了拉子素和三喜,示意那二人跟出去。 子素和三喜随宝珠出去,眼神流露的担忧全部搁在庒琂身上。庒琂垂头勾脸,倒没正眼看她们,余光之外,见她们随宝珠出去了。 太太们要她来,无非是要议论说东府的私话了,该怎么回复呢?四姑娘和大奶奶才来央求自己,这当下为难人呀。庒琂心想:越是到这样情境时候,自己越要镇静自若。 郡主发话了,对曹氏说:“太太,今日要问什么,问吧!琂丫头特特的来,就等你了。” 听得这话,庒琂心里忽起憎恨:西府太太倒是会做人,拿自己出卖给曹氏。果然,这一家子在明眼人中扮谦谦君子,实地里,竟是这样的行为处事。男的如此,女的也如此。 这一想,庒琂更肯定是西府老爷庄勤陷害卓府,导致卓府血案发生,令自己沦落至此。 倾刻,熊熊恨火燃烧在胸,要炽化了自己。 未等曹氏问话,庒琂先抬起头来说了,道:“太太想问我,东府弟弟的事儿,是么?” 郡主惊愕,深深凝望庒琂。 曹氏和秦氏露出微笑,点头说是呢。 庒琂轻启唇角,拿起手绢擦了一回,借瞬息机会,缓一下话语的思路。待将手绢手下,她才清楚的说道:“不知太太们想听什么话?” 曹氏笑道:“这姑娘说话跟你太太没两样,一句话不留缝隙。”故此有意看了郡主一眼。 郡主蹙眉,嗔向曹氏:“何苦带上我。太太有话问,尽管问,别日后说我包庇人。” 曹氏冷笑几嘴巴,道:“太太想得多,我没那样想的。话说东府的事儿跟太太何干?跟我也没干系。我是替太太问的。”又把秦氏看一眼。 秦氏懒得搭话,耷拉着头脸不应。 尔后,曹氏对庒琂道:“我问你,你那日看到什么了?” 第八十四章:一朝错口 那日在东府,庒琂看到的新生儿,长有两眼四目珠。 新生儿是重瞳之人。 曹氏今日问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们没见过?既然见过了,为何还多此一举问她? 庒琂心里百般嘲讽讥笑屋里这几位太太,她们此般做作,无非想借她的口舌说新生弟弟是妖罢了。 郡主道:“太太问你话,你只管回。看到了什么,就回什么。” 庒琂起身端礼,稍稍抬起下巴,望住曹氏,道:“东府弟弟……” 曹氏笑道:“自然是弟弟了。可看清楚真切了?长着什么模样?” 庒琂道:“清楚。弟弟那双眼睛很是奇怪。不知我瞧真切没有,或是眼花也是有的。” 曹氏不耐烦地道:“只管说实话,还担心太太怪你不成。你心也太多了。” 庒琂低下头,原本想一口咬定新生孩儿是妖怪,那妖怪还跟自己说话了,以此吓唬吓唬她们。可转念想起庄瑜那副哀求的模样,她心里又不忍。遂而,道:“弟弟的眼睛很亮。” 曹氏听呆了,看了一眼秦氏,又看一眼郡主,头饰在她顶上跟摇拨浪鼓似的,良久,出一句道:“只这个?” 庒琂点头,因觉得太太们的眼睛盯住自己看,她再补充道:“似乎……眼睛里有两个黑点儿。” 曹氏追问:“是如何?” 庒琂闷住口舌,手指紧捏,犹豫不决。 郡主叹了一声,对曹氏道:“太太,琂丫头所看到的与你看到的不一样么?” 曹氏“哎哟”惊笑,道:“难不成太太们看到的与我看到不一样?”她的脖子伸向秦氏,道:“太太,你说两句吧!” 秦氏眯着眼睛,不知思想些什么,睁开眼睛时,显得满脸困顿劳倦,轻声道:“丫头,我也不跟你转圈子了。太太们几个私下来跟我说,你弟弟才生,可我们看到他长两只眼睛,四颗黑珠子。不说是妖胎转世,就这样貌终究不太吉祥。对于我们府上,怕隐生祸根。太太不敢说得太露骨,如今关起门来,大声说与你知道,也无妨。你可知道,你那弟弟是托你的福临世的,老太太和我那日赏你东西了不是?” 庒琂对秦氏的前半段话不敢苟同,但是后半句是真的。老太太和秦氏那日分别送来礼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众所周知。 郡主当时还在场呢。 眼下,郡主道:“那日我在红楼,太太和老太太确实给琂丫头赏了礼物。我没曾想跟那边有联系。” “那边”指的是小姨娘生孩子。 秦氏淡淡一笑,道:“有许多事我也想不到。老太太还说,托琂姑娘的如意名字他才降生,还想用红楼折芳桂的名给他安名字呢!可见这是一段奇缘。所以,我们寻思,丫头你跟你弟弟有缘分,他是否有话对你说。那日叫你来看他,正是这个意思。你跟他说上话了么?” 说完,屋里几人怔怔看住庒琂,等待她回答。 其实,庒琂准备好的回答卡在喉咙里,只要一开口,便能说那孩儿是妖怪,专程来索这些人的命;不说让她们从此惊惧,至少此刻也能唬她们个心神不宁。 见庒琂出神犹豫,曹氏催促道:“说呀!” 庒琂仍不说。 曹氏气恼道:“也不中用!还想你替我们分忧分忧,问出个什么话来,我们好有辙子对付呢。结果是个闷葫芦儿!”遂而,起身,弹开膝盖上的裙衣,要走的光景。接着又道:“我那儿还忙着呢!使用到我的时候太太差人来找我吧,来半日,也没个落数儿。太太,东府里住不惯,你到我北府来,我给你腾出个大院子。”暗指新生儿是妖怪,秦氏害怕,不敢住东府。 秦氏白了曹氏一眼,说:“那你忙着吧!才坐一会子,看把你劳动的。” 曹氏笑道:“太太可真是劳动我了。里里外外其他不说,单是办你东府这事儿,够我忙个三五十日的。我可说了,老太太让准备着百日的席,我能不劳动?这会子,得到老太太那儿去过一道。太太以为我敷衍你,不留下说话?我想留呀,又没个结果,没结果的事儿,我能怎么做?我应老太太去了。” 说罢了,还有意无意瞄庒琂。 庒琂感知得到。 等曹氏扭摆着身子要走,庒琂才出声道:“太太。” 曹氏留步,转身来。 庒琂道:“太太担心东府弟弟,自然是太太仁慈想看他健壮成长。我看到的想必与太太们看到的一样。只不过,我年青,眼目青涩,怕是看差了也是有。若是太太担心,为何不去找老太太说?” 曹氏道:“你是年青,没法儿跟你交流。你说,我如何给老太太说?别说我不能说,你也甭回去提。”一面说一面走到郡主和秦氏面前,摊手道:“是这意思吧?不是给东府添堵,给老太太添堵么?眼下,能办理多少我们办多少,好歹你言语帮腔,算是帮东府,帮太太的一个忙。我说这个,你明白不明白呢?” 庒琂摇头。 曹氏甩开袖子,叹息。 庒琂脑力思忖,不知道几府太太为何要瞒着老太太。她们不想让老太太知晓,那自己该将事态闹大,让老太太知晓才好。可又想,老太太如今帮找眠弟弟的下落,给她老人家知道东府的事儿,不是分了她的神? 想到老太太,自然又想到寿中居里的纯光。那纯光一日不走,自己留在寿中居就有一日的危险,为何不趁这个机会,让她们弄走纯光呢? 庒琂心中豁然开朗,笑道:“太太担心的正是,是我愚蠢了。如太太实在担忧,我倒是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曹氏急问:“谁?” 庒琂道:“寿中居住有一位仙姑。太太不妨找她问问……” 未等庒琂言语完毕,郡主怒起,指责庒琂:“越发胡说了!”赶忙将曹氏往外头拉,说道:“太太不许听琂丫头胡说,这小丫头年纪小,懂个什么。” 曹氏笑了笑。 后头,郡主送曹氏出门,曹氏就此离开西府。 送走曹氏,郡主回来,对庒琂道:“你去吧!我还要跟太太说几句话。” 明摆着,庒琂大胆失言,招惹郡主不快,郡主不愿庒琂留下。 秦氏静静的在一旁,没言语。 如此,庒琂从屋里出来。出了门,三喜和子素从院外廊下迎过来接。二人扶住庒琂,小声的关心一番。 庒琂示意二人先不要问,直往西府外门走,要回镜花谢呢。谁知,没出到外门,庄玝在半路上把她截住了,狐疑地问庒琂,太太们叫她去做什么。 庒琂闪烁其词,说太太们叫过去问红楼学问的事。庄玝半信半疑,因见庒琂不太愿意说话,就没再问,目送她们主仆出去。 庒琂走之前,庄玝还多问一句:“姐姐,太太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哥哥出来?” 庒琂没回,走了。 回到镜花谢,庒琂把才刚在西府的事跟子素和三喜说。听完经过,子素埋怨道:“你横竖不言语就完了,何苦又把寿中居那秃尼带出来呢?招她们不快没什么,怕她们真找了尼姑,你得深陷浑沦了。” 庒琂道:“我是气极了,没思想那么多。只想纯光那尼姑原本是北府请来的,既然是要办妖怪,何苦找我?找神仙尼姑不就完了?再说,若是真找去了,那尼姑敢说东府出妖怪?岂不是犯了东府的忌讳?到那时,别说老太太饶不得她们,东府大老爷第一个要惩办,怕是要给她砍头。一箭双雕,何乐不为?只是我没思想得太透彻就说了。” 子素道:“所以招人厌烦。被人撵出来了。” 子素责怪庒琂几口,又开始安慰她。总之,让庒琂不要再掺合东府的事儿,也别搭理任何人任何事,静心等待老太太寻找卓为眠的下落结果,要是等到好消息,姐弟二人团聚,再谋划复仇雪冤。 按子素的建议,庒琂如果这样处世,是极其安稳妥当。谁知,怪庒琂在西府把纯光拉出来解气,点醒曹氏了。 次日。 曹氏去东府找秦氏说话,目的是为了将纯光迎出寿中居,放她回仙缘庵。当然,找秦氏的时候,没如此说,因里头牵扯另外几桩事儿,那几桩事关乎曹氏、关乎庄府,她不敢拿出来给秦氏明说,自然而然,曹氏便以东府生怪胎为由头,让秦氏去请示老太太,讨求仙姑来给新生儿做法祷告。 这是放出纯光出寿中居的好理由。但凡日后老太太追究,也追究不到曹氏的头上,毕竟,是秦氏去请的。 曹氏说:“我们没给老太太明说,这已经是触犯龙头了,老太太日后知道,你我难逃罪责。但是跟老太太明说了,也得一顿好骂。我思来想去,这个法子极好,从老太太处请仙姑来,明里没说东府的事儿,暗里却交代清楚了。她老人家若是同意,日后也不好说嘴怪我们。” 秦氏道:“老太太的性格你还不知道?拐弯的骗她比直接骗她还严重呢!那仙姑出来,能施法让孩子的眼珠子变回两颗?” 曹氏道:“不试试怎知道呢?” 秦氏道:“怪慎人的,我从那日之后,便没去瞧过了,早知道生出这样的东西,生他做什么!” 曹氏附和道:“就是就是!连累东府不说,还得连累我们整府。” 秦氏见曹氏这般殷勤,以为是她眼红东府再添男丁,想设法办理掉。于是,秦氏笑道:“那太太你替我想个十全的法子呀!别落到最后,老太太指责我们两个。” 曹氏道:“哎哟,太太,我能有什么法子?我总不能因为东府生了这么个……我抱去扔了吧?我也下不来这样的黑手呀!天打五雷轰的呀!要我想法子,就一个,请仙姑来,做个法事就好了。” 秦氏听完,不太高兴,道:“好了之后呢?” 曹氏道:“好了之后,你们东府又多一位爷们儿,不正好么?” 此处话语,意义双关。 秦氏知曹氏话里存有讥笑,曹氏也知秦氏容不下新生的孩子。到底,秦氏怕小姨娘的孩子长大成人夺了庄顼的位置。 在秦氏眼里,东府只能有一个继承男丁,那便是大爷庄顼。 第八十五章:请愿 庒琂提及纯光实属“口无遮拦”,逞一时悲愤口舌快感而已。 曹氏得庒琂的提醒,找秦氏议论对策,要将纯光讨出来,放她回仙缘庵。此节故事,有个关键人物在其中周旋,那人便是寿中居的梅儿。 曹氏请仙缘庵的尼姑来北府作法,这事不仅触了老太太昔日的旧礼规矩禁忌,还触碰庒琂安危的底线,幸好老太太警觉去北府将人拿下,带回寿中居“软禁”。不然,后果难以设想。那日之后,曹氏害怕老太太哪天想起要惩办自己,又拿尼姑来牵扯,便变得规矩多了;只是,尼姑留在庄府,对自己而言,终究不太体面,再者怕尼姑乱说话,惹老太太对自己更加厌烦。于是,曹氏得找人跟尼姑递话。 要知道,寿中居当差的人,能跟随老太太办大事,只有四大丫头。在这四大丫头里,唯独与曹氏走近亲的,只有梅儿一人。在过往常日,梅儿跟曹氏有许多交际,如庄玳从肃远哪里得到食盒,带回来吃,后来这话传到曹氏那边去,引得曹氏责怪庄琻姐妹不懂得巴结人,暗讽西府的人有心计,这些信息正是梅儿报告出去给她知道的。许多细事,不胜枚举。总而言之,梅儿跟曹氏的关系,非同寻常,是竹儿等丫头不能相比较的。 不然,竹儿和梅儿去北府要金纸醉,梅儿敢出言顶撞二老爷?可见,梅儿的性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曹氏仪仗,再有老太太作盾。 竹儿知晓梅儿平日与曹氏走得近,却没点破其中的关系,只当她人往高处走,愿她好罢了。因这个,寿中居的人多少有些看不惯梅儿,暗讽她趋炎附势,抱人腰腿,这也是梅儿跟寿中居的人处不到一起的原因。 梅儿觉得自己受太太待见,高人一等了,性格慢慢地变高傲也是有的。 曹氏为自己的利益关系,自然想到梅儿,找她来问话。 起先,老太太带回纯光,避开寿中居的人等,只要竹儿一人伺候,安排着。后来老太太看情势稳定,才逐渐放手让她们四个伺候招待,但是其余的人不能靠近。主心人还是竹儿。 曹氏问梅儿,老太太将尼姑安放在何处,梅儿给曹氏说,老太太让置出一处院子当佛院,将两个尼姑安排在里头住。曹氏总来问长问短,梅儿犯疑,细心打听,才知道那尼姑是从北府请回来的,深究往里,才知尼姑是曹氏花心思请回来的呢。于是,梅儿更加殷勤了,还点破曹氏跟尼姑的关系。再后来,曹氏也不避讳她,便把请尼姑回来作法的缘由告诉她,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府里的安定,驱除妖邪,为琂姑娘祈福。 梅儿是个伶俐聪慧的人,曹氏说的那些,她不信的,猜测想曹氏是嫉妒篱竹园的姨娘,才招尼姑回来作法设蛊,想整治篱竹园。 有日,曹氏逮住机会,给梅儿递话,说:“仙姑在里头可有话留给我?” 那时,梅儿一步都不曾接近纯光尼姑,怎知晓?可为了巴结,谎口说:“说了,仙姑说太太请她来,才让她有这样的造化。” 曹氏以为是真,又道:“仙姑没怪我?” 梅儿道:“能得老太太的厚爱,怕她几辈子都修不来呢,如今老太太日夜跟随她礼佛,多大的造化呀,还怪太太做什么!” 听得这样,曹氏欢喜,央求梅儿道:“寻得空,你帮我给仙姑递话儿,有什么需要的,请她尽管开口。只是请她别跟老太太提不吉利的事儿,惹老太太生气。” 曹氏担心纯光乱说话,把她推向难以自处的浑沦中,又让老太太嫌弃她。 有这样的请求,梅儿巴心不得,因想:北府太太又欠自己一个人情了!于是,梅儿多方打探寻找机会,接近纯光。 正好有一日,梅儿看到竹儿从佛院出来,门没关,便进去了。恰好见到纯光的徒弟普度出来倒香灰。 梅儿也不管是谁,急把普度拉住,说太太关心她,又把曹氏说的话一字不漏说给她听。哪知,普度说:“我回去跟我师父说。” 梅儿猛然醒悟:这不是大尼姑呀,原来是个小尼姑,是个打杂的徒弟。 过一二日,伺机寻个机会,梅儿又溜进去等待,果然见普度出来倒烟灰,她问普度:“你师父有什么话给太太说没有?” 梅儿的想法是,好歹拿点实话去敷衍曹氏才好,不然回回撒谎,总归露马脚的。 普度见是梅儿,闪烁地道:“我师父说,谢太太关心。别的东西不需要,如太太洪恩大发,请太太放我们回仙缘庵。” 得了话,梅儿出去直奔北府,告知曹氏。 听完消息,曹氏愣住了,道:“难不成你开先信口胡说了。你说仙姑留在老太太那儿是造化呢。这会子怎想回去了?” 梅儿知理亏,只得说:“太太,我是个下人,觉得留在太太,老太太身边伺候,就是天大的造化福气。那尼姑庵里的尼姑,多清苦呀!我想能不是造化么?” 曹氏埋怨了几句,后说算了。毕竟,她不能对梅儿骂重话儿加以责怪,还得需要梅儿替她办许多事呢!果然,没过多久,梅儿给她带来一封信,是纯光秘密转递的。 那信上大约说尼姑留庄府,庄府必引来大灾难,务必要出府回庵,保庄府平安,请曹氏想法子避免祸事。曹氏将信将疑,心里开始担惊了。可是,没当面问得纯光,心中不甘,不能全信。遂而,拟出一条子让梅儿转交给纯光,问她庄府会发生何等灾事?再问她是否有机会见面? 可惜,这封信没交到纯光手中,半路上给竹儿碰见,梅儿揉烂纸吞进肚子里去了。 因看到梅儿慌张失措,鬼鬼祟祟,便质问梅儿为何进佛院,梅儿打谎,说有事情进来请示老太太。竹儿听了,便说:“我替你回老太太去。” 竹儿正要去回话,梅儿慌了,连连求道:“不必麻烦姐姐了,也没什么事儿。见老太太整日在里头,只有你伺候着,我也想伺候伺候去。” 这话很符合梅儿的性情,多半是嫉妒。 竹儿笑笑,道:“该你的就你的,不该你的时候,别乱分寸,到时惹老太太生气。” 至此,梅儿不敢再乱入佛院,也不敢刻意靠近。那时庒琂来寻药,梅儿没出面,就因前科之事,这才让庒琂阴差阳错碰见纯光。 如今,曹氏得到庒琂提醒,东府生个孽祸妖胎,正需佛法遮罩,请尼姑出来,恰是时候了。当然了,要尼姑出门,自己去跟老太太请,必被老太太嫌弃责骂,借秦氏的口去请,便不同了。 谁想,秦氏不愿意,她怕老太太问得深,疑心,最终也要怪罪她。 到底,曹氏对秦氏道:“太太不想求老太太要人,叫我们小神仙爷的亲妈去呀!她比太太需要。” 秦氏一笑,道:“太太这是帮哪一头?” 曹氏道:“哟,太太,我可站你这一头的。没听老太太常说么?日后,孩子还是正室里的孩子。孩儿好了,对太太那是锦上添花的好事儿。” 秦氏冷笑一声,心里恨道:够挖苦人的! 是的,曹氏挖苦秦氏生了个疯儿子,日后没依靠,讥笑她得拿小姨娘的新生儿当儿来养,好日后有人送终扶老。 秦氏道:“我去说比不得太太去说,如不然,太太你去说呀!” 曹氏道:“我去说跟太太你去说有什么区别?常言道:家丑不外扬。想必你这儿……还要我去扬么?” 秦氏气道:“你……” 曹氏这话,真是露骨头的耻笑人了! 见秦氏气恼,曹氏连连打嘴,献媚状地拉住秦氏的手,道:“哎哟,太太,我这嘴巴就这样。对外头的人不那么说,亲里不亲外,疼里不疼外!这道理你还不懂么?瞧认真的。” 两人跟打太极似的,没人愿意出面。到底,秦氏是赞同曹氏的建议请尼姑来作法。 因而,秦氏又想,尼姑不止寿中居有吧?请不动寿中居的,可以往外头请去。 曹氏见秦氏有这样的心思,便道:“哎哟,太太,能入寿中居跟老太太一处的神仙,是外头能比的?” 秦氏冷笑,道:“哟,太太是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呢?我可听说寿中居里的仙姑从你们北府请过来的。统共两个。据说那日在篱竹园赶妖呢?” 曹氏脸色黑红起来,急忙掩住羞涩,镇定道:“要不说太太只管专注天下武学,不闻刀枪外的事儿?是谁传说的?这也是实际话,没错儿,是我们府上请来的仙姑不假。为了什么呀?我还不是为了府里。太太,如今我想,那日从篱竹园赶走的妖怪,跑到你们东府来了。你真要怪罪,怪我们篱竹园吧,活生生把妖怪附在小爷眼里了。” 秦氏道:“你这什么话?是要我出口怪罪你?要怪,只怕怪一件两件不够的。” 秦氏的话,牵扯过往太多事,有怨有恨。曹氏自知,真纠缠下去,请尼姑的事儿得黄蛋了。于是,曹氏更加热忱,更加亲和,除开打自己的脸致歉之外,还另外献计,道:“太太,我们两个关起门来,不说旁外话。我知道太太你容不下那小儿,我何时容得篱竹园?你瞧那肚子,跟你这儿没多少时候的差别。如今我帮太太分忧,只望太太日后替我分忧分忧。” 见曹氏说破了,秦氏没再掩着,道:“算是说到正道儿上了。难得。” 曹氏笑道:“太太,你我心中的苦,西府的南府的不明白。我们两个该团结,一致对外!府里这几十年的安稳繁荣,谁的功劳呀?我们几个呀!我打拼为了谁?我那二姑娘三姑娘迟早要嫁人,依靠的只有大爷了,我能不为大爷着想?等大爷的孩子出世,叫奶奶的,我还有一个席位呢!那西府的,唉!怎靠得住,太太你心里没点儿琢磨?” 秦氏没应话。 曹氏又道:“我并非逼迫太太去请求老太太要人驱妖。说实话,我们两个开口要,不合适。让你们小姨娘去,我觉得合适得很。” 秦氏松动一口气息,道:“说来说去,还不得要一个人去给那院子的说?不去给她说,她怎么找老太太说?难不成寿中居的仙姑自个儿跑来东府?” 正说着,庄瑜从屋外头闯了进来,一到里头,跪在地上求道:“太太,我去说。” 庄瑜后头,跟着秦氏、曹氏的大丫头们,她们在外头守门,正拦住庄瑜,可庄瑜听到里头两位太太的谈话。庄瑜听到后头那两段,出于担忧弟弟,便不顾礼仪,闯了进来。 曹氏和秦氏见庄瑜这般,吓得面目惨白,从炕上起身。两人俱想:坏了,才刚的话被她听去了。 庄瑜跪在地上,哭道:“太太,你们才刚说的,是不是要为弟弟驱妖?若是为弟弟,我愿意去求老太太。请太太准许。” 秦氏不安地看丫头们,又对庄瑜道:“你……你怎么来了?” 秦氏的大丫头元意解释道:“太太,姑娘才刚来,听到太太为小姨娘担心,情不自禁的就进来了。” 庄瑜道:“是我失礼了,请太太怪罪。但是,请太太准许我才刚的请。” 曹氏道:“四姑娘你才刚听到什么了?” 庄瑜抬起泪眼,道:“只听太太说要请寿中居的仙姑来驱妖,可是为弟弟的事儿?” 秦氏黑着一脸,坐下,道:“腿脚灵活,耳朵也灵活了。怎诅咒起你弟弟来了,说他是妖!你这姐姐当得真是差劲儿了。” 庄瑜不敢回话,勾头饮泣。 曹氏赶紧劝道:“太太莫气,四姑娘也是情急担忧。看她一片真心,你别怪她了。” 说完,给秦氏递个眼色。 秦氏会意,叹息一声,坐下不再言语,让元意把烟壶拿来,点上。 那会儿,曹氏也坐下了。 没人让庄瑜起身。 曹氏道:“既然四姑娘听到了,我看也不用遮掩向她。由四姑娘出面也好,太太,你觉得呢?” 秦氏白了曹氏满眼,道:“这孩子怎说去?” 曹氏道:“那,让四姑娘跟姨娘说去,让姨娘去求呀!” 音停。 庄瑜跪到曹氏跟前,道:“太太,我去,我去!要我怎么跟姨娘说,请太太明示。只要能帮弟弟,我都愿意去试,去求。” 庄瑜越是倾向她弟弟,越让秦氏厌烦。只见秦氏吐出一口浓烟,道:“你弟弟还没怎么呢!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曹氏怕秦氏的话吓走庄瑜,连忙打圆场,她心想:难得这样的好机会,怎让四姑娘被吓跑呢? 最后,曹氏据理力争,道:“我替你太太做主了。由你出面,把这事儿理清了。” 秦氏再想出言责骂,曹氏都设法挡回去。她开手将庄瑜扶起,让她坐下说话。尔后,如此这般交代,教庄瑜怎样去找小姨娘,怎样跟姨娘说,让姨娘怎样去寿中居求老太太。 完毕。庄瑜按曹氏的安排去找小姨娘。 庄瑜为人和善,素日知道几府太太对姨娘们不待见,她为了让姨娘心里舒服,只把事儿往好的说,声称太太们关心姨娘,一心为弟弟着想等语,再者表达自己极其喜爱弟弟,望小姨娘能从寿中居请回仙姑。 小姨娘产后再作母亲,心思细腻不言而喻,听闻个中,感动十分。因知新生爱儿样貌惊人,巴不得有法子驱除,听到这等好建议,她何乐不为? 就此,小姨娘打扮打扮,让人扶上轿子,出东府,一径赶去寿中居请愿,求仙姑来给孩子作法祷告。四姑娘不放心,也跟去了。 第八十六章:深陷囫囵(上) 寿中居传来哀嚎哭声,庒琂并未听到,那会儿她正在里间专心致志抄佛经,两耳不闻窗外事。 子素和三喜在院中修葺花草,她们两人听到了,大约出去瞧了一眼看到有事发生,便匆匆进里间给庒琂说。听子素说寿中居目今发生的事,庒琂坐不定了,要过去看看。 子素欲拦。 庒琂道:“姐姐,怕此事因我而起,不过去瞧瞧,如何对得住四姑娘。” 此事说的正是小姨娘和四姑娘来寿中居求老太太要纯光去东府作法的事。 子素让三喜留在镜花谢,不要跟去掺合,她自己随庒琂去寿中居。到了寿中居外头,先看到庭院廊下周围站满了丫头婆子。中府大门外头,停搁有一顶轿子,抬轿子的蛮力婆子靠在门首,两人一堆往里伸头望,交耳低语议论。 那院子中站有小姨娘的丫头伶俐和四姑娘的丫头静默。庄瑜扶着她母亲小姨娘上了台阶。小姨娘哀相柔弱,手撑在门框上,哭得肝肠寸断。竹儿和梅儿等几位丫头在屋里劝说些什么话。 小姨娘哭道:“我也没求过老太太什么,只求老太太分拨些怜爱给我们。其余的,我不敢奢求。孩子出世也没几日,日日啼哭,不能睡眠。若不是担忧,怎来求老太太请仙姑去作法?老太太不应,我是不肯走的。” 说罢,扶门跪下。 庄瑜也跟着跪。 竹儿等几个措手不及,难以劝解,又进去给老太太报说。 庒琂远远的看着,心里想,这事儿多半是太太们让小姨娘来说的了。可不是要请纯光出寿中居?她心里惊喜,缓缓移步走去。 到了伶俐和静默跟旁,稍稍定下,侧眼望了她们半眼,见那两个丫头满目泪痕,知她们陪了半日了,也跟着伤心哀求。 接着,庒琂轻轻的提起裙子上台阶,走到庄瑜和小姨娘跟前,本想弯腰扶一扶那二人,巧是竹儿从里头出来了。 竹儿见庒琂,颔首点礼,再左右使出眼色,示意边上的人去驱散外头站的丫头婆子们。 一时间,梅儿、兰儿、菊儿等有头脸身份的丫头出去驱赶,没半会子,外头的人跟云烟一般,消散殆尽。 看人散去,竹儿才弯腰扶小姨娘,和气声色地说:“姨娘,你先起来。” 小姨娘不肯起,摇头,泪洒直下。 竹儿又对庄瑜道:“四姑娘,请你也扶一扶吧!”向庒琂也求道:“姑娘,帮个忙。” 庒琂弯腰,扶小姨娘,小姨娘不动,又扶庄瑜,庄瑜哪里肯动? 这母女二人铁心要跪出个结果,可见心肠坠下万斤秤砣,提不起来了。 庄瑜见小姨娘哭成这样,道:“请姐姐进去再求一求老太太,发发慈悲。” 竹儿为难道:“姑娘,老太太说了,姨娘才生产完,身子要紧,为这等事来闹,对身子保养不利。再说,小爷吃睡不安稳,先找大夫来瞧瞧。仙姑这几日潜心在佛事上,正是清修关键时刻呢。” 小姨娘道:“老爷年岁高,天幸得一子。老太太难道不觉得该珍惜么?府里爷们姑娘们出生,老太太是欢喜至极,要什么给什么,哪里不依的?就是琂姑娘来时,也是轰轰烈烈。如今,我就这个小小的请求,老太太都不肯依。为何呀!” 庒琂听到小姨娘牵扯出自己来,再也不敢帮扶,只侧立在一旁,左右不是。 小姨娘语音之后,是凄凄凉凉的哭泣,屋门内外站着的人,看着可怜,闻之动容,却有话难开口。好在这时,老太太的声音从里头传喝出来:“哭个什么,让佛祖都不能安坐。就进来吧!” 听得。 竹儿惊恐万分,艰难地露出笑意,招呼梅儿等丫头子上来扶小姨娘和庄瑜。那会儿,院中站的伶俐和静默快步上来,接过他人的手,各自扶住各自的主子。 到里头。一眼看到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闭目静神,炕桌中摆有一尊玉鼎香炉,鼎内焚有檀香,那檀香虚无缥缈的从鼎纹细孔冒出,袅袅娜娜,弥漫散开。 众人轻步,不敢重踏声扰。 竹儿先在众人前头到炕边给老太太回话,大约是说姨娘和四姑娘、琂姑娘来了。 老太太睁开眼睛,看到众人怯生生,怯弱弱的在门帘下头。小姨娘哭得双眼红肿,那身子佝偻着,想必她产后保养,身子尚未复原康壮。她只盯住小姨娘一人看,良久,对竹儿道:“软座吧!” 竹儿对小丫头子招手。不一时,小丫头子端来一张独凳软坐,伶俐和庄瑜扶小姨娘坐下。 老太太见她坐定,道:“自古常言说,求佛切莫啼哭,求人切莫带怒。你们今日来,一求佛,二求人,又哭又怨。别说我见不得,连佛门的人也不能听的。可见你们不懂事。” 老太太说的话是指责小姨娘,连站着的人也一并指责了。如此直白的话,谁人听不懂?遂而,小姨娘擦拭泪水,换出一张笑脸,倾了倾身子,对老太太道:“请老太太恕罪,我也是担忧。不然,怎敢来扰老太太清修。” 老太太道:“你才刚在外头说的话,我听到了。想必是你的怨言了。可是你太太指使你来的?” 小姨娘连连摆手,道:“不是的,老太太。全是我的主意。” 老太太转眼看庄瑜。 庄瑜勾头,目光垂下,捏着手绢抵住鼻间,闷声不语。 老太太又道:“平日看四姑娘不爱惹是非,到头看,我是看错了。不拉你姨娘罢了,何苦掺合进来。才刚我听你姨娘说,你们的出生,要什么我给什么,还说琂姑娘来时,轰轰烈烈。你们姨娘怨我呀!你们老爷也怨我呀!回去问你们太太,我对几府,可是一碗水端平?若没端平,你们个个出生,要什么我为何给什么?但说新出生的小爷们,我也没亏待过他呀!如今为这等小事来烦我,不知东府觉得合适还是觉得我亏欠你们太多?” 庄瑜急忙跪下。 老太太又道:“别跪我。我那日说过了,有什么事儿你们自个儿处理,有好吃的好事的让我分享分享就得。如今,什么好事儿好吃的没分享到,反而给我招惹些烦心事。” 小姨娘道:“我也知道不该。可老太太你想,难得个儿,天下父母心吶!” 老太太哼了一声,道:“这天下父母,多是愚昧无知。若请神仙护佑,能万保无虞,还用大夫来做什么?天下的大夫,个个做神仙不就得了?” 小姨娘不服,激动道:“可老太太不也日夜潜心修佛?不也为府中祷告么?” 老太太白了小姨娘一眼,道:“修佛不能修命,这也是我昔日不肯将佛事引入府中的意思。现今不同,可我的想法也不曾改变。我主意啊,你寻大夫去吧,若是不见好,我这儿还有一个好大夫,日后替你求来,你看可好啊!” 说到底,老太太不愿仙姑出动,去东府做法。 小姨娘怎不知病症需医药治的道理?可孩子生出这副模样,实属寻常,府里人虽然没在明面上提说是妖怪,底下传了私话,已判定她的孩儿是妖邪转世。这等怪胎,怕高手医者也难治得,所以,得要仙人指点。曹氏等人这个时候提示,实实打在小姨娘的心坎上。 来寿中居时,庄瑜按曹氏的意思跟小姨娘说,去寿中居请仙姑,不能跟老太太直说孩子的怪样,一则会吓到老太太,二则危言耸听传出去乱了府中他人,三则让太太们不好自处。到底,老太太会因这个怪罪众人,怪小姨娘生出这样的孽子。 如今,小姨娘百般苦求,老太太也没动心。 至终,小姨娘忍不住了,开口道:“老太太,怕是华佗在世也不能回转……” 庄瑜看小姨娘这般言语,知她镇定不住情绪了,要暴露弟弟怪胎模样给老太太知道。当下,庄瑜跪在地上,磕头,打断小姨娘的话,道:“姨娘急糊涂了。老太太慈悲,若请得好大夫,那是弟弟的福气。若能先让仙姑过去瞧一瞧,安定姨娘的心,也是没不妥的。请老太太三思。” 老太太没听完,“啪”的一声,拍在矮桌上。 桌上的鼎炉,被她猛烈拍击,跳跃而起,跌落下地。竹儿等丫头见状,连忙去收拾。 老太太道:“越发不懂事了。真心来求,让你们老爷来跟我说话。赶紧的把你姨娘扶回去歇着!四姑娘别跟你姨娘一般见识。” 说完,侧身摆脸,不再看众人。 小姨娘缓缓起身,也跪下,哭道:“老太太,孩儿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不活了!” 老太太越听越气,猛转脸来,怒道:“要是个个如你这般,这府里人没一个能活的。”抬起手,指着竹儿道:“竹儿,你们去东府把她们太太叫来。我想看看,是不是她们太太的心肠跟那刀枪一样僵硬,不顾人死活了,竟不给她们请大夫,倒是唆使来请仙姑。明知道我忌讳这个,还让她往刀尖儿上撞,真是胡闹至极!” 竹儿领命,犹犹豫豫要出去。 幸好庒琂拉住竹儿,不给去。庒琂想,这事儿就此闹开,几府人都得来寿中居,面对面对质过后,追究谁提议来请仙姑,不就将她捅露出去了? 庒琂走到前面,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姨娘也是过于担忧,四妹妹也是担忧她弟弟罢了。但凡我们的父母亲人有难,也会这样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和蔼地看住庒琂,久久之后,点头,道:“我不肯依,自然有不肯依的道理。死缠烂打是什么意思?嚷着满院子的人看着呢,丢人不丢人?我不是气她们来求,我是气她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丫头,你要是心疼你姨娘,心疼你四妹妹,你劝劝她们起身回去。我这让人请大夫去。” 老太太大约是领庒琂的情,才这般软声和气。 谁知,小姨娘得寸进尺,越发的苦求不止。 如此,怎能不让老太太大怒?这方大怒,比此前更甚,指着竹儿要东府太太过来训话,还要东府大老爷也过来,要追究责任呢。 老太太说:“看不得我清净几日,便想方设法的来混闹。你说,谁告诉你我寿中居的仙姑有法力?能治世万病?你今儿不说个通透来,我是不依的。”又催促竹儿、梅儿等丫头道:“去!把东府的太太叫来,北府二太太也漏不得。你们大奶奶也得叫来!” 庒琂听到这个话,立即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仙姑——纯光忽然出现在庄府,无疑经历过几人。一位是曹氏,一位是大奶奶。而小姨娘来求仙姑,莫名其妙的来求,必定是有人唆使指点。若不是秦氏不理小姨娘,让她走投无路,便是曹氏吹风给小姨娘,或是大奶奶指点也未可知,所以,定要那三人来问话。 眼下,小姨娘想收手,已来不及了。 对庒琂而言,悔不当初,不该向曹氏、秦氏、郡主等人提及纯光。 多少年之后,庒琂回想今日之事,常常悲叹:少年不经事,口无遮拦,才招致祸事。 第八十七章:深陷囫囵(中) 秦氏、曹氏做梦也想不到,小姨娘会将她们出卖了。二人如此猜测,怨恨。 实际并非如此,那小姨娘仍是极维护她们的,没将她们供出来,口口声声往自己身上揽。可是,祸事当头发,牵连她们出来,她们能想到的自然是小姨娘出卖了。 过好一阵子,秦氏、曹氏、大奶奶几人同贴身的丫头,先后来到寿中居。 进寿中居里头,看到老太太坐在炕上,闭目,黑着一张脸,炕下众人寂静站立。庄瑜和伶俐左右手扶着小姨娘。 小姨娘不敢坐。 见秦氏、曹氏、大奶奶等人来,小姨娘哀目转望。 曹氏和秦氏怨恨地回了她一眼,因见庒琂在跟旁,曹氏又意味深长投视一瞥向她。尔后,轻轻上前给老太太端礼。 老太太没睁开眼,也没应答,脸色依旧沉着。竹儿识意,小步子轻盈靠近老太太边上,躬腰俯身,在她耳根旁道:“老太太,太太们来了,大奶奶也来了。” 众人看竹儿小心翼翼的言行,知老太太十分生气了。个个都心惊胆战站在那里等候。 许久,老太太也没个言语。 因香炉的檀香烧尽,竹儿向兰儿示意眼神,兰儿去拿檀香来,竹儿放入炉里续香。也不知过多久,老太太“嘘”出一口气声。 众人以为老太太要发话了,个个精神凛然,比先前更加转心注目。 谁知,老太太仍旧没话。 曹氏和秦氏相互对望一眼,摇头。 竹儿见状,环望她们,也觉得她们冤枉,又因怜惜小姨娘刚生产完,怕她身子不宜久站,因而,她再斗胆上前提示老太太:“老太太,这香可比先前的浓烈了?我换了几颗,那是新进的,旧的那拨没有了。” 老太太眉毛轻蹙,嘴巴动了几下,道:“浓烈的好,檀香使人静心。这么浓烈的香,都熏不止那些人心,我看也不必留了。” 说完,老太太盘着的腿脚伸开,因她坐得太久,有些僵疼,竹儿和梅儿赶紧上前帮扶。曹氏见是机会,连忙拉了拉梅儿,道:“我来。” 梅儿微笑让开,让曹氏接手。 秦氏后知后觉,见曹氏去了,自己也上前一步,竹儿见她来,也让她接替自己的手扶老太太。等老太太将腿脚伸直,睁开眼睛,瞧见是那两人扶自己,便恼怒推开她们。 老太太道:“不劳动你们!” 曹氏和秦氏急退后,垂首立着。 那时,有丫头子捧茶上来,大约有三杯。头一杯是竹儿接来,亲自奉给老太太。老太太接了,抿下一小口,没咽下。竹儿知老太太是要漱口,急忙让人端来痰盅,漱了口,余下的那杯茶也不喝了,放在桌子上。她抬眼看到丫头子手中的托盘,上面还有两杯,便道:“太太们要吃,端去便是了,既然端来,又愣着做什么。” 丫头像犯了事,赶紧端给秦氏、曹氏。那二人恭敬接下茶,正要喝,听闻老太太又道:“口齿不净,我这漱了之后,觉着清爽许多。”假装惊醒,道:“给你们太太用的也是漱口茶水?” 竹儿不明白老太太的话,端茶的丫头更不明白了。 底下站的人谁能领悟? 庒琂站在后头,倒听出一二分的讽刺。老太太将吃用的茶作漱口用,又说“口齿不净”,正是骂秦氏、曹氏等人口齿污秽会唆使人。到底是怪罪她们挑拨小姨娘来寻事。 老太太没在明面儿上的责怪,话里却十分的挖苦人。 或许,曹氏和秦氏之后回神听出一二分意思来,便没喝,往茶盘上搁放,恭恭敬敬端礼致谢一番。 之后。 老太太指着庒琂、庄瑜道:“你们姑娘家出去吧,我这跟你们太太些说话。你们不必留这儿碍她们的眼睛。” 庒琂颔首,算是应了,见庄瑜不肯走,她稍稍拉了她一把。姐妹二人,忧忧郁郁出去了。出去时,庒琂心神不难深望一眼大奶奶,大奶奶也侧头回望她,虽未对话,相互心意也能通。姐妹二人到了外面,还没下完台阶,屋里头的门忽然关闭。 庄瑜听闻关门声,急转头脸去看,眼泪已流下去,拉住庒琂道:“琂姐姐,可不好了。” 庒琂也心惊,道:“先到我那儿去吧!” 说罢,示意子素一同拉庄瑜走。 到了镜花谢,庒琂出于关心,问庄瑜到达发生了何事。庄瑜也无心隐瞒庒琂,便把来寿中居求仙姑的事前后曲折说尽给她知道。 听毕,庒琂悬闷的一口气泄开了。她自叹:果然是为纯光来的。 庒琂道:“老太太如今追究下来,你们如何兜得住?可不是要把二太太说出来?” 庄瑜道:“也怪我们姨娘沉不住气。老太太不依,我们回去就完了,哭闹成这样,能有好结果么?一旦老太太追究,姨娘沉不住,怕是要说实话。这些实话,二太太怪几声也没什么,就怕我们太太生气。” 庒琂诧异,道:“妹妹为何这样想?” 庄瑜道:“姐姐不知,太太见姨娘生了弟弟,是这副模样,已够惊心嫌弃了。若因这等小事把她牵扯进来,能有什么好呢?姐姐平日聪明过人,怎想不通透?” 庒琂听了之后,再三安慰庄瑜,说怕是想多了等语。庄瑜摇头,心里很是明白似的,道:“姐姐不必安慰我,过来时,我作两层打算,一层顺利求回仙姑,一层老太太不依。能求回,是佛祖保佑,求不回,也属正常。毕竟说,老太太不推崇信仰这些。” 子素听了,叹息道:“四姑娘,大人们的事儿,你何苦掺合进去呢!明知道或有不好,你早早避开就完了。才刚老太太还指责你,我旁边瞧着为你冤枉的很!” 这等话是安慰人的话,可从子素口里说出,倒让庒琂感觉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于是,庒琂痴怨地勾一眼向子素。 子素识意,叹一口气退出,说备茶去。 庄瑜道:“子素说得对,我是猪油吃多了蒙了心智,一时想为弟弟好。谁知落到这副田地。可姐姐你想,他是我亲弟弟呀!而且,求仙姑过去做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过去应个场,让姨娘安心,未为不妥。也许老太太不知,姐姐你也不知,姨娘为弟弟的事儿,多少个日夜没睡好,天天以泪洗脸。我心疼她。” 庄瑜的话透露出她是个重情的人,这番话也触动到庒琂的心了。是呢,庄瑜能为她的母亲,为她的亲弟弟不顾一切来求老太太,而自己呢?为父母做了什么?弟弟流浪在外,自己又为他做了什么? 相形见绌,可见她不如庄瑜了。 因此,庒琂听着听着,眼泪模糊,视线决堤,泪水滚落不止。 庄瑜以为庒琂为自己伤心,哭着安慰庒琂:“姐姐不必伤心,有道是‘人生曲折,总在一遇’,遇好的,也有遇到不好的。如今权当是人生历练。是弟弟的劫罢了。” 是呢,这话说得真好,人生历练,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劫。经历完了,也就到头一生了。 庒琂擦拭泪水,握住庄瑜的手,道:“你们老爷怎么说?” 庄瑜摇头,道:“我听说,老爷下了命令,谁乱传话出去,会被乱棍打死处置。不许人传给老太太知道。其他的,老爷没说什么,虽然没说,却比说得都明白了。” 庒琂知道庄瑜话里的意思,大约是怨言她父亲嫌弃怪胎弟弟了,她父亲觉得小姨娘生这样的儿子没光。 既然提及大老爷让庄瑜添加伤感,不如换个话,于是,庒琂道:“才刚嫂子也来了,怎么跟嫂子有关系了呢?” 庄瑜也想不通,摇头作应。 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忽然,三喜和子素从外头端茶进来。子素摆好茶杯,三喜倒茶。 三喜像是有话要说,子素使劲儿给她示意,大约不想让她说。 可三喜忍不住,说了,道:“西府太太来了。” 庒琂还想伸手端茶呢,听到,碰到茶杯的手像被棍棒打了一般,疼痛剧烈,急缩了回来。 子素“啧”的出声,夺下三喜手中的茶壶,信手推开她,道:“你去喂鹦鹉吧,顺便教它说说人话。” 三喜撇撇嘴,去了。 子素望三喜出去的背影,摇头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瞧吧,把姑娘吓得。” 庄瑜不明白子素的意思。 子素的意思是什么?是提醒庒琂不该口无遮拦,唆使曹氏等人来寿中居要纯光那尼姑。如今东窗事发了,老太太追究起来,郡主也得到场,看庒琂如何处理。话里多半是笑话的意思,更是提醒庒琂该谨言慎行。 庒琂心惊,是怕郡主受牵连,自己跟西府关系得恶化了。那时,提醒曹氏来寿中居要仙姑,郡主在场,表现出很不愿意,还出言阻止了。如今,牵扯出她来,如何了局? 这是庒琂担忧的地方,故而心神动乱。 庄瑜仍旧觉得庒琂为自己忧虑,道:“姐姐,我们等等吧,想是我担忧过多。老太太不一定为这种小事怪罪太太们。” 庒琂笑了笑,点头。 接下来,姐妹二人无心对话,静静的坐着,等待寿中居那边传来好消息。所谓的好消息,便是风平浪静,一切事端不曾发生。 庒琂对子素说:“姐姐,你帮我们出去看一看。” 子素知道庒琂的心,唉声叹气的去了。到了镜花谢外头,门都没出呢,忽然看到中府外头走进几个人,领头的是东府大老爷庄熹,他后头跟着管家以及贴身小厮。 管家走在前头,开路引请,恭恭敬敬。 庄熹提着长衫袍摆,大步前行,上了台阶。寿中居屋外站的丫头子看到大老爷来,急忙端礼。 大老爷没给个正眼,他在门下立住,扶正帽子,整了整衣裳,这才进去。 见到这样的情景,子素耐不住疑惑,小步子移出,从外廊下通道拐去。想偷听偷探,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八章:深陷囫囵(下) 子素怎敢靠近?只能远远在边角暗处偷听。诚然,即便有意窃听,也无法听得清楚。 大约听了一会子,没听到任何大动静,又因看到寿中居的门开启,竹儿走了出来,知里头的人告辞了,子素赶紧转身退回镜花谢院门里。少许等待,便听到竹儿说几声“太太请”“太太仔细脚下”等语,紧接,是步鞋声音连绵传来,转眼之间,看到郡主、曹氏领着各自丫头出来了,往中府大门外走。 子素挨在镜花谢院门内,远观侧望,看不清太太们的脸色,可从她们的步子上观察,想是受了气,步子摇晃,轻重夹杂。 等两位太太出门了,子素才从镜花谢院门内出来,再往寿中居那院中走去。站在院中,深深远远的望门外。 门外,除了听到风吹掠过老槐树叶沙沙作响,看到偶有落叶飘零滑过,便无其他。而寿中居院中,更是寂静,四周伺候忙碌的丫头婆子,此刻人影皆无。 寿中居的门,依旧紧闭。大老爷、秦氏、小姨娘等东府的人还在里面,不知老太太跟她们说些什么。 子素想:为何北府、西府两位太太先走了?东府的在里面做什么呢? 站上半会子,想着再前行探听让人看到会丢了庒琂的脸面,犹豫几分后,便折转回镜花谢。到了里间,看见庄瑜红肿肿的双眼仍然挂泪,庒琂陪坐安慰,一会子拍拍她手,一会子递去手帕子。三喜在外头廊下清理鸟笼子,大约是清理完毕,见子素进屋,紧跟也来了。 子素闷声清嗓子,干咳一两声。 庒琂微微抬眼看她,摇摇头,示意别说话。 子素“唉”的一声,要离去呢,庄瑜揩了下眼泪,请子素留下,道:“老太太可还生气?” 子素摇头道:“大老爷来了,还在里头呢。不过西府和北府的太太先走了。” 庄瑜怪道:“大老爷怎么来了?老太太让传的?” 子素说不知。 庒琂见庄瑜彷徨不已,安慰道:“妹妹,你们老爷过来,兴许是接姨娘回去的呢。” 话才停,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小姨娘的尖叫声。 庄瑜已坐不住,猛然起身冲出去了。后头,庒琂、子素、三喜、静默快步跟随。 出了镜花谢院门,往外是寿中居院子。 院中,小姨娘跪倒在地上,抱住大老爷的大腿。大老爷怒不可遏,那形势,是愤慨离去的意思了。 秦氏站在门口,大奶奶扶着她,此刻欲提裙往台阶下走。竹儿等丫头们惊恐追出。 大老爷冷漠地对小姨娘道:“真是胡闹!胡闹!” 低声的叱喝后,大老爷的腿脚扬起,将小姨娘撩翻。瞬息,小姨娘倾倒在地,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秦氏等人见状,一面喊老爷一面来扶小姨娘。 庄瑜见到这样情景,惊吓呆住了,步子如坠千万斤链子,挪都挪不动。 秦氏大约是见到庄瑜和庒琂等人,她只对庄瑜招手道:“四姑娘还愣着做什么,扶你姨娘回去!” 庄瑜痴痴呆呆的过去,庒琂也跟去了。一时间,众人围住小姨娘,七手八脚的扶她起来。庒琂插不进手,便立在一边看,心里倒有几分担心屋里的老太太。 不知此刻,老太太在里头怎么样了? 原本之前外头站有抬轿的蛮力婆子,此刻不见人,秦氏喝道:“抬轿子的婆子哪儿去了?” 有人回说老爷来时,叫婆子们撤了。 秦氏怨言道:“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众人哪里知晓秦氏话里的意思?等回神过来,见小姨娘下身裙子已染红一片。后来,管家来援助,叫四儿去传人,让几名下人抬撵子来。拥簇哭闹一阵,这才将小姨娘送回东府。 人走。庒琂还站在院中。 那些人跟戏台上唱戏的一般,锣鼓声响,戏子登台,唱念做打,一番喧闹后,沉寂了,散场了。 竹儿送她们出中府外门,此刻回来。见庒琂痴愣惊恐,便来跟她说:“姑娘,回去吧!” 竹儿示意庒琂回镜花谢。 庒琂听到竹儿的劝说,伸出手拉住她,道:“老太太呢?” 竹儿眼神示意往佛院那边望。 原来,老太太不在寿中居屋里,而是移身去佛院,寻纯光师徒礼佛去了。 竹儿道:“也没事儿了,姑娘回吧!” 庒琂心里有百千个问题,想出口问竹儿,到底是想问个结果。她想知道才刚发生的一切,可牵连到自己了?老太太可是从他们口中知晓,请仙姑的事是从她这里先出的? 显然,经历才刚的事,竹儿身心劳顿,说完那句话,她给庒琂端礼,自行转身往佛院伺候去了。庒琂不敢挽留,目送她离去,这才忧忧郁郁回镜花谢。自此到夜里,她心绪不宁,好容易挨到天亮,跟子素说:“我得去折芳桂。” 子素说:“你忧心一夜,吃也没吃,睡也没睡几眼。抄佛经就在屋里抄,何须去哪里?几府的事儿闹乱得很,你别去了。” 庒琂道:“姐姐,不去北府,怎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要去抄佛经,昨日你没看到么,小姨娘都出血了。” 子素拗不过,叮嘱三喜跟紧些。 得子素放行,庒琂和三喜出去了。 到北府门下。按往常此时,各府姐妹兄弟来入学集合了。如今,倒像天时未亮,府里人还在沉睡,大门仍是紧闭。 站了好一会子,见阳光高起,热辣辣的斜照,北府的门仍是不开。 庒琂感觉不寻常,叫门又不好出声,等好一阵子没见人来,心里也想到,今日应是无人来入学了。遂而,对三喜说:“回吧!” 三喜巴不得这样,遂而欢喜地扶住她。二人回到中府老槐树下。 到这里,庒琂忽然止步了,静想一会儿,决定去东府。 三喜惊恐地阻止,道:“姑娘,你要去东府,那叫素姑娘一起吧!” 庒琂摆手道:“不必。” 三喜道:“我们去东府做什么呢?” 庒琂眼露微光,浅浅笑道:“大奶奶昨日来,我没跟她说话呢,今日又不入学,闲着也是闲着,就去滚园找她说说话。” 三喜知庒琂并非这样想,肯定是要过去问什么事。 三喜害怕生事端,仍旧阻拦,道:“姑娘啊,那个地方不太好。”再凑近她,低声道:“你没听说呢,那边有妖怪。” 庒琂听毕,脸色沉下,道:“你的舌头才闲静几日,这会子怎又着魔了?” 这样责备,三喜不敢再吱声了,只能巴巴跟随左右。 主仆二人随后速步到达东府,直奔滚园。 进入滚园大门,随步看到几个丫头在里头做清扫。因这里的人不多,园子院落又极大,显得十分凄冷。 庒琂不敢造次冒进,先寻个丫头来问话:“你们奶奶在?” 丫头回说:“奶奶跟大爷在里头。” 听说大爷庄顼在家,庒琂心里有点惊怕,踌躇着要不要进去。正这时,看到蜜蜡和冰梨两个丫头抬一方木盒子从廊下来,后头又有两个小丫头子提食盒。 蜜蜡见到庒琂了,示意冰梨将盒子先放一放,再示意提盒子的丫头先进去。 这方,蜜蜡和冰梨走来,向庒琂端礼问好。 庒琂道:“你们奶奶好?” 蜜蜡道:“托姑娘的福,奶奶好的。姑娘来了怎没进去?” 庒琂笑道:“我……才刚到,见院子景致不错,就多站一会子。你们奶奶做什么?” 蜜蜡道:“姑娘何须问我,进去瞧瞧就知道了。”便开手引请庒琂去屋里。 庒琂怯步。 蜜蜡道:“姑娘怎么了?” 庒琂也不想遮掩,便道:“你们大爷在屋里?” 蜜蜡似明白了,笑道:“姑娘原来担心这个。我们大爷在里头,奶奶服侍他吃药,正愁着呢!大爷不吃,打翻了好几碗,这不,我跟冰梨又抬来了。” 庒琂看到那方盒子了,还见到有丫头提食盒,听蜜蜡这样说,想必庄顼病症大发,犯起混来了呢,所以大奶奶才主意让人多备些药来让他砸。 庒琂道:“都是药呀?” 蜜蜡摇头,接着暖心识意地扶住庒琂,请出手势,说道:“姑娘不知,大爷吃的药很苦,味儿也怪。奶奶让人备些雪梨膏,大爷嫌腻,加了冬结果,又嫌淡了。太太是知道大爷的口味,让人送来冰糖燕窝。姑娘看到那方盒子,那才是吃的药,后头提的,是爽口用的。” 说完,已到屋子门下。 蜜蜡请庒琂先进去,她自己和冰梨要抬盒子。 庒琂道:“你们先进去,给你们爷和奶奶报一声,我再进。” 蜜蜡红脸笑了,摇头道:“姑娘客气呢,我们奶奶说,但凡见到姑娘来,随时要深礼对待,跟看到奶奶自己一样。所以,姑娘何须这样呢!”一面说,一面抬物件先进去。 没一会儿,大奶奶脸挂笑意迎了出来。 庒琂见到,赶紧端礼。 大奶奶回礼,拉住她的手,道:“姑娘怎么来了?我还说,大爷吃完了药,我再去找你呢!” 说着,拉庒琂入内。恰好,提食盒的两个丫头子从里面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簸箕,簸箕里湿漉漉装有碎碗坛片,想是大爷庄顼摔碎的,她们清理走的。这会儿,与她们擦肩而过。 大奶奶叫住她们,问:“地上收拾好了?” 丫头点头。 大奶奶道:“去吧!别乱扔叫人踢伤腿脚,在外头挖个坑,埋深了才好。” 丫头端端正正回应:“是,大奶奶。” 丫头去了。 再进到里头,隔一道门帘,依稀看到庄顼坐在炕上,蜜蜡和冰梨两个伺候他吃东西,桌子上摆了好几个碗筷勺子。 庒琂怯生生的探看几眼,不愿意再进了。 大奶奶拉住庒琂,示意进去,眼神里告知:不怕的! 于是,进到里头。 庄顼见人来,猛然抬头,眼睛直勾勾的望住庒琂。那会儿,他手里捧着一碗冰糖燕窝,要含口仰下。 当下,庄顼放下碗,指着庒琂示意,让她坐炕上来。 庒琂惊颤颤的走去,按他指的位置坐下。大奶奶倒没坐,笑吟吟立在一边伺候。 庄顼道:“镜花谢的妹妹极少来我这儿,今日怎么来了?” 显然,庄顼比平日清醒,知道她来自镜花谢,还知道喊声妹妹了。 庒琂提防的心宽松许多,笑道:“妹妹一向少出门,极少来跟哥哥照面问安。今日来,再给哥哥问好了。”说毕,起身端礼。 庄顼连忙摆手,道:“不消这样。我们园子里的人随意得很,出去见她们这些人,绑手绑脚,难得安乐。妹妹来了,当是在你家里一样,少拘谨。” 庒琂心里忽然觉得,这庄顼的思想性情倒和二爷庄璞相像,隐藏着桀骜不羁。她轻轻点头,复坐。 庄顼还真是不客气的,接着吃几碗东西,因看到还有剩的,又招呼庒琂吃。庒琂怎好意思?再说,那是药物呢。 大奶奶道:“这是药膳食物,是太太给爷备的,爷只管吃完。怎让姑娘吃它!” 庄顼昂头对大奶奶道:“说你不懂事,妹妹来我这儿,自然有好吃的给她吃。她来半日,你也没端茶给她。” 话语间,是责怪大奶奶不懂招待人。 才刚他还说自己园子的人随意呢,讽刺别人绑手绑脚,此刻,他还不是一样?可见,男子说话,说一套做一套,与人相比,别人不顺眼是一套,自己行事与别人相仿,倒自成一套,实际,五十步笑百步。 大奶奶窘态百露,赶紧叫蜜蜡备茶来。 茶来时,庄顼已吃完东西,下炕,要出去了。 大奶奶拦住他,道:“爷又要去哪儿?” 庄顼道:“妹妹来了,你招待便是。我跟妹妹不熟,也没什么话说的,你跟她熟,自然要跟她说话。你们说话,我留下听听不懂,没意思呢,我找有意思的玩去。” 大奶奶根本拦不住,庄顼已快步出去了。大奶奶跟到门口,道:“爷才刚吃了药,歇一日吧,又出去做什么!要是出去,好歹多穿一件儿衣裳。” 说罢,进来叫蜜蜡去找衣裳送给大爷。 等心神情绪稳定,大奶奶才转头对庒琂道:“让姑娘见笑了。” 庒琂笑道:“哪里!平常人家大凡过日子,便是如此吧!我在老家,我父亲母亲在时,也如此磕磕绊绊,说说闹闹。小时候不理解,总觉得吵闹,嫌弃她们。如今看到嫂子跟哥哥这般,我才知原来日子可以这般过。可惜,旧日不复重来,过往成烟云。” 大奶奶的脸极速红润,羞涩;同时,也心疼庒琂,让她思亲伤感了。她抬手斟茶,捧给庒琂。 庒琂接了,轻轻的呷一口,润过嘴唇,放茶杯,道:“嫂子……” 大奶奶也放下茶杯,道:“姑娘不说,我也知道。”连忙让伺候的人先出去。 可见,两人平日极少往来,心性依旧相通。 见滚园的人出去了,庒琂又道:“可嫂子有些事不知根底,你们去寿中居请人,是我的提议。” 这话把大奶奶镇住了。 良久之后,大奶奶道:“姑娘啊,糊涂了呀!难得抽身事外,你这是深陷囫囵呀!” 庒琂凄冷一笑,道:“所以,我来请问嫂子,昨日在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姨娘回来后,血止住了没有?四姑娘还好?” 大奶奶道:“要我说,姑娘此刻不要再关心她人了,想想自己吧!” 庒琂听闻,觉得事态发展颇为严重了。 —————————————————————————————— ps:不知不觉《倩女传》写110万8千多字了。 不知不觉又到世界杯了! 2018年6月15日世界杯第二天。 埃及vs乌拉圭,今晚23点,摩洛哥vs伊朗 昨天第一场赛事:俄罗斯vs沙特,5:0。 小可爱们看得愉快吗? 第八十九章:二姑娘的腿力 大奶奶要庒琂抽身事外,已是晚矣。 对于昨日寿中居发生了什么,大奶奶告知,老太太要秦氏、曹氏与她过去,责问为何无人管理小姨娘和孩子。秦氏作为正室嫡母,为何冷眼旁观,不多安排人手伺候?曹氏作为统府管理人,为何也如此粗心大意不闻不问? 老太太责怪大奶奶作为长房孙媳妇儿为何没帮衬一些? 问责几人不止这些问题,还追问是谁唆使小姨娘来求仙姑? 小姨娘见老太太这般维护自己,原本要为太太们平反几句,最终,享受老太太的关心,居然没出口解释一二,只是站着,由老太太拷问她们。 秦氏委屈,对老太太说:“日后多加人手伺候便是,请老太太莫动气伤身。” 曹氏见小姨娘没言语,委屈不说,更是生气,说:“都知道老太太这儿有万能仙姑,怎是我们唆使的?我也听说,孩子日夜啼哭,不能安睡,不好吃食。若要大夫来瞧,也是有的,可我安排大夫来,也要见效才得呀!” 老太太严厉道:“这么说,人病着,医药无法治?得求神仙拿仙丹?我这里有仙丹,让你们立竿见影了?” 曹氏道:“人病是常情,该需药来治。大爷的病不也是要吃药么?三太太还舍了那么多年。如今东府这孩子尚小,不能总灌汤药吧?老太太,不是我要为自己说句开脱的话,遇到事儿,能想到的法子,有一个是一个。” 老太太被曹氏顶得半句都回不出了,闷住声息。过了一会儿,呼喝竹儿来,让竹儿去西府请三太太郡主。后来,郡主来了。 老太太对郡主说:“这些人都看着你,求你要仙丹治人呢。这些人我信不过了,你那里还有什么好药,有哪些名医先请来帮看看。如今,算你西府为我分忧了。” 郡主一脸懵,不知发生了何事。老太太出口要求这样,郡主只能点头答应。 随后,老太太又对小姨娘道:“今日,除开南府,我当那么多人的面给你平了一口气。你心中可服?还要来求仙姑不来?” 小姨娘跪下,说医药能治是万幸,可孩子生产不足年月,想再求神护佑,上双重保险。她心里明白,生重瞳双珠的人,怎是医药能治的?医药乃是凡人平常之物,要治得此怪,怕要神仙来度化了。此刻,小姨娘钻了牛角尖,她心里也认定孩儿是妖怪投生。 老太太听后,叱喝:“贪得无厌!求一要五,永不满足。不知谁挑唆你做这样的事!真是胡闹!” 说完,让竹儿来扶自己去佛院礼佛,说想清净清净,说这里的事儿由太太们管理,自己不管了。她才走,大老爷火气汹汹赶来,要进去请罪。此处,不知谁传话报告给大老爷,他才知东府众人来寿中居闹,遂而赶来。 大老爷进屋,曹氏和郡主自然不敢久留,自觉的退出去了。留下东府自家几人。 往后,大老爷除了责怪秦氏瞎掺合之外,还怪大奶奶不懂得拉扯,更是一味怪小姨娘胡搅蛮缠目不尊长无礼制,怪到最后,指责她生了个怪胎来,如今想吓唬老太太。留下的几位妇人哪敢回嘴顶撞? 大老爷在火气上,骂完话后便让小姨娘赶紧回东府。 小姨娘不肯,说既然老爷认为孩儿是怪胎妖孽,为何不请神仙来家做法驱赶?这话又将大老爷推向极怒境地,他当秦氏、大奶奶的面,掌了小姨娘一嘴巴子。之后,愤慨离屋。 小姨娘怕就此失宠,跪着抱住大老爷的腿求饶,求要神仙。大老爷一丝怜悯疼爱皆无,抬腿拖着小姨娘从屋里到院中。至后,便是庄瑜、庒琂等人看到的情景。 如今,大奶奶把头日在寿中居发生的经过告诉庒琂。 大奶奶让庒琂抽身事外,不无道理。一则,大老爷发怒了;二则,秦氏、曹氏受牵连;三则,西府太太也搭进来了;四则,小姨娘处境不好,孩子的处境更不好;五则,庒琂再在其中周旋,四姑娘必定责怪,日后跟姑娘们相处不好融入。 所以,大奶奶让庒琂想想自己,不要再管理其他人其他事便是这道理。 听大奶奶的劝言,庒琂的心里生出许多惧怕,还生出些许愧疚,愧疚对四姑娘,愧对新生的孩子。辞别滚园时,庒琂想转去庄瑜那边,找她说几句宽心的话,可又想,如今见她,反而让她心烦了。犹豫后,决意不去。 就在庒琂犹豫缓下脚步当间,被庄瑜见到了。 庄瑜要过来打招呼呢,庒琂已飘然往东府外头走。两人擦肩而过。 又过一日,庄瑜来镜花谢找庒琂,诉说这两日心烦的事,巧口提及头日恍惚眼看到一个人像她,问庒琂是否去东府了? 庒琂不好说去,也不好说不去,便说,兴许是庄瑜看错眼了。这为何?因庒琂去了东府,没去看庄瑜,怕她知道了,心里难过。当下撒谎,想圆过去就算了。 谁知,那日庄瑜切切实实看到庒琂了,眼下庒琂矢口否认,是什么意思?于是,庄瑜暗自悲叹:果然不是府里亲姐妹。她对庒琂生出一丝怨恨,倒觉得庄琻等人才是真姐妹,错付情感给庒琂这个外来人了。 这日之后,庄琻差人来传话,让各自继续到红楼折芳桂聚学。难得又聚在一起,庒琂头一个欣喜回应,说要去。到第二日晨早,庒琂赶早的去北府等待。 出门的时候,子素还怪道:“不是说那位二姑娘不待见篱竹园的人?怕篱竹园那位姑娘么?如今怎又合上了?难道,篱竹园的人不去了?难道篱竹园的人给庄府的人磕头喊祖宗了?” 庒琂笑道:“姐姐想知道,跟我一道过去吧!” 子素斩钉截铁地说不去。 等庒琂到了北府,看到庄琻、庄瑛姐妹,这才知道,原来篱竹园姨娘近期肚子犯疼,兴许要生产了,故不再来红楼。因此,庄琻才给众人传话,再聚红楼议学。 可惜,庄琻的心意好,有人刻意不来。 在北府门外大约等了好一阵子,比往日等待的时辰要长些,只见来几个人,一个是庄瑗,一个是庄玝。东府大奶奶和四姑娘没来,西府两位爷也没来,南府六姑娘庄玢没来。 庄琻生气了,对庄玝埋怨道:“你来时,怎不拉你哥哥,你哥哥不来,东府的也不来了。这学如何上?传到老太太那儿,又说我不会管理督促,黑锅尽是让我背得冤枉。” 庄玝道:“姐姐,腿脚在别人身上,你怨我做什么。我又不能把自己的腿脚安在别人身上。”说完,她自己先进门,往红楼去。 庄瑛怕庄玝生气,跟了去,挽住庄玝的手,低低细语,多是安慰话。 尔后,庄琻撂下一句话,说:“我们也别等了,先进去。到了红楼,将门关死,他们要是来了,得跪下求门才开。” 于是,剩余几人往红楼去。 到了哪里,见门还未开启,庄琻就责怪万金偷懒,怎没吩咐人来提早开了?又怪庄瑛和庄玝先来,也不叫人动一下。总之,皆是别人的过错。 日子久了,看惯这群姐妹们斗嘴,如今看来,也未必真生气,就是喜欢斗而已。斗来都去,又叫下人们去开门。不料,楼下的门是从里头删死了。 丫头来回话,说:“姑娘,门被里头关死了,不知谁在里头。” 庄琻一听,气炸了,叉腰跳脚,仰头对楼上叫喊:“不要脸的东西,赶紧给你姐姐开门。听到的赶紧!不然,姐姐我揭了你的皮,啃你的骨头,用你的血肉来熬汤!。” 庄琻心里想,能玩这些手段的人,不是庄璞就是庄玳,因那二人没来,兴许拐弯的来恶作剧逗人呢。 呼喝了一会儿,仍旧无人应答,门也没给开启。 庄琻招呼下人们道:“你们绕到后头,从窗户爬进去开。” 下人们听令,一窝蜂似的绕去后头,才去呢又回来了,道:“姑娘,窗户也关死了。” 此处,明显有人不愿意让她们进屋。 庄琻怒火急升,一时又没得法子,便来回在门口踱步。 庒琂见状,安慰道:“姐姐,兴许是玩闹的。你由着他玩便是,我们不搭理他。过一会子他觉得不好玩了,就开了呢!” 庄琻道:“妹妹太小瞧我们家人了,这一家子人,哪一个心软的?不把你斗个半死,休想他罢手。”因而,再招呼下人来指挥:“去!把门给我撞开。撞烂了我也要进去抓现形儿的。” 庒琂知庄琻有这样的气魄,雷厉风行,说如此办便要如此办。 下人们七嘴八舌,议论几句,怕撞坏了门要被太太、老爷们怪罪,遂而,怯怯弱弱地来劝一二句。庄琻不依,反嘴叱喝道:“没嘴脸的东西,坏了门自然有人赔的。你们怕什么!横竖不用你们赔银子!” 声音比平日说话骂人,要高出许多倍,想必这样说,是想让里头的人听到。 下人们听毕,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去推门,软绵绵的手掌在门板上,说是用力顶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集体揩灰尘呢。 庄琻看到这样情景,快步上前,两手拉扯开那些人,撩起裙子,要扬腿踹。幸好,庄瑛和庄玝来扶住拉扯。 庄玝道:“姐姐,门好好的,你这踢坏就算了,踢伤你自个儿,何苦呢!要我说,我们不进去了,去你那儿玩一会子吧,反正人少,没趣儿。” 庄琻道:“五丫头!敢情你知道里头的人是谁?维护人了?” 庄玝呸的一声,道:“人家好意心疼你的腿。真是好心被当驴肝肺,我自讨没趣。由着你!” 说毕,庄玝甩袖往一边站着,不爱搭理。 庄琻哼的一声,还要去踹。 庄瑛和庒琂劝道:“姐姐,五妹妹说的对。” 庄琻被拉住,很是无奈,叹息道:“没个舒心的日子!你们要回去,尽管回去吧!好歹这地方清净,我要呆在这儿!回去得看太太的脸色。你不怕,带琂妹妹和五妹妹她们去,受太太脸*!” 音停,庄琻一脚踹在门上。 门,丝毫不动。 可庒琂的心被“踹”动了。才刚庄琻说了什么?说太太给人脸色?这话不正是说曹氏么?对呢,曹氏自从寿中居回去,怕也受了气,这几日不太好过吧? 因而,庒琂没心思了,多少是担忧东府那事态继续恶化。 正当时,里头有人移动门栅,发出响声,要从里头开启楼门。 庄琻听闻声音,咧嘴冷笑道:“看看,看看!不踹没动静,这一踹踹出个鬼来了!” 言语未完,门开了。 而开门的人,并非庄璞,也并非庄玳,却是此人! 第九十章:盛怒 是意玲珑。 她开门出来时,一面打哈欠,一面伸懒腰,似乎被人打搅深眠清睡,整张脸显满不悦。庄琻看眼前此人,愣呆哑口,倒是忘记才刚那股怒气如何继续发作。 庄瑛和庒琂怕庄琻与意玲珑触口舌,赶紧来拉她。 实际上,庄琻见到意玲珑已不觉然的往后退去一二步。 意玲珑两手撑在门上,横拦在门间,道:“哟,还真早。我以为不会再有人来了。” 说着,她的眼皮困乏地眨巴,转脸扭身要进去。 屋外众人看意玲珑一头蓬发,面未清洗,衣裳缺整,极其不雅观。幸好,此处无男子在,不然得多难堪呀! 庄琻咬着嘴唇,使劲儿想话来怼,或许太震惊与激动,一时间找不出恰当的语言来攻击。 庒琂微微投眼向庄瑛,示意她劝劝庄琻。 庄瑛点头,对她姐姐道:“姐姐,我们出去吧!” 庄琻甩开庄瑛,道:“去什么去!这地方本是我们的,我为何要去?” 说完,庄琻“哼”出一声气,提起裙子往里头跨步。到了里头,看到满地座椅,毫无秩序摆放,横七竖八倒着呢,地上还有些被打碎的瓶罐,墙上挂的画儿不是穿洞烂了,就是挂绳断掉,耷拉斜挂着。 庄琻气得浑身发抖。 此刻,她没出声,噔噔的跑上二楼。 二楼如底楼一般,皆狼藉。再上三楼,三楼满地书纸,碎片堆积,日常书桌,被人移动了,将桌子凑成一堆,成一张宽大的“床铺”,上面铺盖褥子,还有一床被子呢! 一二三楼探毕,庄琻急下楼。 下楼的时候,声音已憋不住了,高亢骂道:“你是什么东西?动你姑奶奶的东西罢了,你还撕了你祖宗的书!你胆子也太肥了!万金,给我找大棍子来!” 她从楼上冲下来了。 万金没去找棍子,而且去接扶她,道:“姑娘,她有功夫。” 庄琻一脚踹在万金腿上,万金倾倒,庄琻怒指她道:“我这是不是功夫?今儿我打定了!她有本事就杀了我!闹到府里大人们脸面上去,我也不怕!” 庄瑛和庒琂赶紧过去劝,说:“姐姐,我们回去给太太说吧,给老爷说也成啊!” 庄琻道:“说?还有我们说嘴的时候!如今现形儿的事儿,就得现形儿的解决。甭去,闹着吧!” 说呢,庄琻过去抡椅子,推桌子,摔瓷器,撕墙画,扔盘子。每一样都往意玲珑身上掷。 庒琂和庄瑛、庄玝、庄瑗怕被摔打受伤,急着到处躲藏。 意玲珑并没躲闪,随庄琻掷什么来,她不是踢挡便是接住。 庄琻盛怒之下,哪管手脚轻重,嘴巴更是不饶人,骂道:“贱人泥货,也不照照镜子,真把自己当神仙当主人了!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欺负到姑奶奶头上来!贱人泥货!死烂蹄膏!” 恨意之下,毒语连珠。 姐妹几人听了心跳,羞脸难遮。 终于,庄琻骂累了,也摔累了,扶在一张椅子上,叉腰娇喘。 意玲珑趁空档,捋了捋头发,叹出一口气,道:“姑奶奶,这可是你摔的!别赖我!” 庄琻咬牙切齿,瞠目竖眉,兰花指翘起,对意玲珑道:“你……”实在气得心痛,便拍自己的胸膛。 万金见状,连忙过去帮庄琻揉胸脯拍后背。 庄琻再缓一口气,道:“你们院子是死绝了种,没地方挺尸么?巴巴来胀我们的眼目做什么?啊!我问你,你们不是要生了么?还要来做什么呀!” 庄琻的声音,足以震瓦,她眼里的泪水,随声音迸发而流下。 此是怒极汗泪,悲愤所致。 意玲珑懒洋洋地道:“哟,姑娘,我家娘子嫁给你爹,是你爹的老婆不是?既然我娘子是这家里的主人,我是她身边人,不能往家里走走?再说,还是你们太太三请五催,让我们来的。” 庄瑛抢了一句,道:“你走走就走走吧,何须摔那么多东西呢?” 意玲珑讥诮道:“姑娘,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摔东西了?这些都是你们姑娘摔的。嫁祸我呀?你们愿意昧良心睁眼说瞎话,也成。” 庄瑛被气到了,憋红了脸,顿时蠢舌,没得言语还击。 庄琻摆手道:“你别跟这贱人争,她的嘴巴跟她的爪子一样厉害。今儿,我也不骂了,打我也不打了,贱人你乖乖的把上下三层屋子给我复原了,然后给我滚!我便不追究了。不然,我跟你没完!我闹到你家娘子跟前去,我让你们生不出种子来!姑奶奶我说到做到!” 音停,庄琻抓来一个瓶子,敲在桌子上。 瓶响,清脆悦耳,烂片飞溅。 姐妹们吓住了,缩成一团往门角去。 忽然,听到万金惊恐叫道:“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众人才看到,庄琻摔瓶子时,手被划伤了。 因万金提醒,庄琻才意识到被划伤,低头一看,血染五指。 庒琂、庄瑛、庄玝等人惊呼,成团急促而来,外头缩躲的丫头也进来了。半刻,大家七嘴八舌,拿手绢帮忙包扎,竟乱成一团。而庄琻见到自己流那么多血,火气攻心,再加惊悸过度,她两眼一翻,给晕倒了。 庄瑛和庄玝哭着喊着叫姐姐。 庒琂还算稳重,忙乎给丫头们吩咐说:“你去请太太,你去请大夫。” 丫头们领命去了。 意玲珑以为庄琻假装,便冷笑道:“装个什么呀!流这么点血,死不了人。” 庄玝一直未出声,此刻,忍耐不住了,从地上站起来,对意玲珑道:“我们一再忍你,你居然知错不改,还口出恶言。你什么居心呢!” 意玲珑愤慨道:“我怎么了?” 庄玝道:“我姐姐倒下,你不扶罢了,不帮施救也罢了,冷言冷语嘲讽,是什么意思呢!” 说完,庄玝又蹲下,跟庄瑛拉扯庄琻叫唤呼醒。 庒琂也蹲下,陪哭一阵。 看到这样的情景,觉得庄琻不是装出来的。于是,意玲珑走过来,对众人道:“让开让开!” 众人以为她要伤害庄琻,都护着不让。 庄玝更是气道:“你要是再伤人,先伤我。横竖你把我也撂下了,我闭眼什么看不到随你主便。” 意玲珑哈哈大笑,道:“我撂你们做什么。我手脚有力,飞出去玩儿一会子。你们再不让开,人死了可不许赖我。” 意玲珑一面说一面推开庄玝,又把蹲在下面抱住庄琻的庄瑛和万金也拉开。这时,意玲珑让庄琻平躺地上。 庒琂看得奇怪,问道:“你要做什么?” 意玲珑转头白了庒琂一眼,懒得回。 庒琂知道,她和意玲珑之间有仇怨,怕是解不开了。当然,自己不愿意过多参言,是知道她们之间有嫌隙,不便多言。 眼下,只见意玲珑蹲着,用力捏住庄琻那只流血的手。大约用力过猛,庄琻在昏迷中哼唉出一声,但却没醒来。尔后,意玲珑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晕了。”她另外一只手,抬起,用食指狠狠地在庄琻人中上戳按。 大约来回按几下,庄琻开始有反应了,只见她的眉头紧皱,舒展。 众人见状,喜道:“醒了,醒了!” 意玲珑道:“早着呢!”又叫万金拿手绢绑住庄琻的手腕。 万金绑完,问道:“我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是你害的!” 意玲珑没回她,只道:“去把大蒜拿来。” 没人动。 意玲珑“差啦”的起身,道:“不救人了?叫你们拿大蒜来!” 庒琂叹了一声,对三喜道:“你去吧!腿脚快些。” 三喜点头过后,夺门而出。去有一时,她匆忙回来,手里拿一串大蒜。她气息未喘直,先把大蒜递给意玲珑。 意玲珑埋怨道:“拿个东西跟孙猴子去西天似的,九九八十一转呢!” 三喜欲要反驳,可庒琂拉住了。 接着,看意玲珑将大蒜放在地上,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神力,一巴掌拍在蒜颗上,那蒜瓣已被拍开了花,露出牙白洁净的蒜肉。 意玲珑对万金等人道:“拧开她嘴巴。” 万金摇头道:“要死了!要死了!你要姑娘生吃?才掉地上的东西,还怎么吃呢?” 意玲珑危言耸听道:“不吃也成,等死吧!” 不得以,庄玝信手去掰开庄琻的口,道:“救不活,太太让你陪葬!” 意玲珑笑着把酸瓣往庄琻口里塞,并且用力塞,能塞多少就塞多少,还道:“这可是你诅咒的,不是我说的啊!” 庄玝哼的一声,扭脸开了。 那边,庒琂轻轻拉三喜往门角落去,问她:“怎去那么久?” 三喜埋怨道:“姑娘不该让我去。北府我又不熟。好不容易问到人,拐去她们底下人的厨房,才借这么一串来。她们说,这个是乡下带进来的,可惜着的呢。” 庒琂点头赞道:“乡下物品皆是良物,京都富贵,哪个不吃那处来的?” 三喜道:“她们说,我用了多少,得还她们多少。” 庒琂道:“等回去,你跟菊儿姐姐要两串,送来还她们便是。” 又叫三喜不要生气,不许跟意玲珑犟对说骂。 三喜委屈,但也依从。 忽然,三喜想起了什么,拉住庒琂道:“姑娘,我跑来时,好像见到后头太太她们也来了。” 庒琂微惊,道:“我倒疏忽忘了。你怎没把叫的人拉住呢!太太来了,就没完的了。” 话才停音,外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同时,曹氏的声音已飘来:“如何了?你们二姑娘怎么样了?严不严重?那死丫头还在不在?大夫到了没有呀!赶紧先跑去看看!” 庄玝、庄瑗、庄银听闻曹氏的声音,个个演戏似的,说哭便哭,擦眼掉泪,急步迎了出去。 庒琂不敢落后在屋,也假装垂泪,跟在后头出去。 出了门,见贵圆、玉圆扶曹氏来,后头跟有一帮子的蛮力婆子以及几个男丁下人。 此处看来,曹氏是要将意玲珑拿下的意思了。 第九十一章:愈断魂 庒琂知晓,这场“战事”难以避免。 曹氏进屋时,庄琻哼哼唉唉的醒了。 意玲珑远远站在一边,看曹氏摇晃那肥胖的身子进来,如一团乌云似的罩在庄琻面前,骂骂咧咧,声音尖厉。 庄琻虚眯双眼,蹙眉湿目,稍倾起身子。万金见状,正要蹲下扶。 曹氏一巴掌甩在万金脸上,道:“没眼色的东西,怎让你姑娘躺地上了!” 万金受疼,赶紧跪下扶庄琻。 一时间,庄琻躺在万金怀中。 庄琻道:“太太,你何苦打万金呢!又不是她作践我。”眉目轻飘,游移转动,四处寻望,终于在意玲珑身上停落,道:“是她百般羞辱我,作践我。太太你要给我做主。” 说毕,庄琻呜呜地低泣。 曹氏转过怒脸,朝意玲珑瞠视,瞬息,她拍膝盖而起,捏着手绢,指向意玲珑,道:“不许跟我狡辩!也不许你言语!”一面指,一面过去,双手如同铁铐一般捏住意玲珑,生怕她飞走似的。 曹氏又道:“走!见你屋里主子去!得有个头理儿来!” 说罢,对庄瑛、庄玝等人道:“你们几个好生把你们姐姐扶回屋去歇着,医生大夫来了,叫进去仔仔细细看一回,若有不好,即刻来篱竹园见我。”又对丫头婆子们道:“愣着看大戏?把神仙给我抬去篱竹园!” 声音嘎止,那些婆子和男仆一拥而上,要架起意玲珑。 意玲珑没反抗,只伸出一手来,指着眼前众人道:“别碰我,我自个儿会走。走之前,有话说清楚。少拿捏我回去为难人。我做了什么,与我们娘子无关。再说,这位太太你也没问清楚,就是抓我去官府也得落个罪名来吧?” 曹氏有些意外了,道:“哟!难得狡辩了,还这么好声言语。不是心虚是什么!二姑娘流出一堆血,未必是你吐出来的?你省心的时候去东府瞧瞧,小姨娘也出了血了,如今躺床上下不来。要是二姑娘也有个什么,别说官府,就是送你去阎罗府也去得!” 婆子等下人看曹氏眼色,架起意玲珑推出去了。 意玲珑由着这些人推搡出门。 后头,庄琻一骨碌从地上起来,对曹氏说:“太太,我也要去!” 本来,曹氏已跟出门了,眼下听到庄琻的声音,转头来说道:“女儿啊,你回去吧!那地方不是你呆的地方,你们也别去了。” 说毕,曹氏气呼呼,扭颤颤地与下人们往篱竹园去。 随后,庄琻气不过,也不甘心,稍等一会子,邀庄瑛、庄玝、庒琂、庄瑗等姐妹,以及丫头跟去。 庄琻道:“难得万众一心,大家齐全。也难得有人理亏不吭声,这次机会我就是死,也要过去死,看着她们羞辱死了我才肯死!” 万金扶着她先出去,后头,庒琂、庄瑛、庄玝、庄瑗痴傻傻跟随。 路上,庄玝劝道:“姐姐,我看听太太的吧!” 庄琻道:“五妹妹,你要是怕,你回西府吧!这是我们北府的事儿,你不想掺合,尽管躲了去!” 如此,庄玝不敢吭声。 当然,庒琂也不敢言语。庄琻的意思,北府的事儿,你们愿意袖手旁观尽可如此,横竖不把她当姐妹也无妨。 姐妹几个后头走到篱竹园。 篱竹园外。 丫头们几层围观在外头,俱是翘头踮脚站望。似乎里头正闹什么大事。 不用庄琻等人看,就知曹氏在里头理论。 果然,到了门口,万金去驱逐围观的丫头们,露出个门来,过了门,见到曹氏端坐在篱竹园正院中。婆子们按住意玲珑在旁边。 贵圆和玉圆斥责伺候娜扎姨娘的两名丫头,叫酸梅和辣椒的。 贵圆道:“未必我们太太来,你们屋里的主子不愿意出来见?是想我们太太进去给她请安不成?” 酸梅嗫嚅道:“娘子身子不舒服,躺两日了。太太是知道的。” 玉圆尖酸刻薄更加,道:“我们二姑娘更不舒服了,被你们的人拿刀子放血了。这事儿,不得你们主子管理管理,我们得闹到老爷跟前去!这会子,没你犟嘴的地方儿!” 说罢,玉圆一巴掌落在酸梅脸上。 酸梅委屈,眨巴着眼睛,不敢动弹,也不敢回话了,泪水急掉。 曹氏就这样坐着看着。 意玲珑见她们行为过分了,要从婆子们手里挣脱。 婆子们按不住,后头男仆子们又上来帮手。意玲珑挣扎几下,不得力,便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寻我的不是,为何打别人呀!” 玉圆“哼”的一声,献媚地朝曹氏道:“太太,你瞧!”没等曹氏有所示意,她便上前,扬起手要打意玲珑。 意玲珑昂头,咬牙,瞠视玉圆。 玉圆举起的手不敢往下煽了,怯怯的发抖,终于放下。 意玲珑笑道:“你敢摸一下我的脸皮,小心我剐你一百刀子一千刀子,让你血尽身亡。” 玉圆脸红耳赤,双腿颤抖,急退到曹氏后头。 曹氏“哟”的一声,要出言责训几句。哪知,门外的庄琻小跑进来,晃晃颤颤的扑到曹氏肩膀旁,哭道:“太太,你瞧这人,要拿刀子杀人呢!太太还留她做什么!太太要是留她,不如把我千刀万剐算了。” 庄瑛、庄玝、庒琂等紧随而来,扶住庄琻。 曹氏叹道:“好好的,你还来做什么呢!” 母女几人,相互哭说,相互责怪。那时,酸梅和辣椒见屋里响出一二声咳嗽声,知娜扎姨娘要出来,她们往屋里接去了。 没一会儿,酸梅和辣椒扶娜扎姨娘出来。 此时,众人见到娜扎姨娘,她的神色与常日相比,已没了往常的精神红润,如今,一脸倦病,身如弱柳,双手有气无力抚在隆起的肚子上。 意玲珑叹了一声,埋怨道:“娘子,这不关你的事。随她们闹便是。出来做什么呢!” 娜扎姨娘凄冷笑道:“不出来也没办法。躺着不舒服呀。闹得我肚子不痛了,脑仁却痛!” 曹氏见状,有些不忍。 其余人个个惊讶,都想:姨娘怎么了?才几日功夫,怎病成这样了。 半时,要来讨公道的心去掉五六成。 贵圆轻轻移步向曹氏和庄琻这边,低声道:“太太!” 曹氏看了贵圆一眼,知道她想劝自己休手。 可庄琻不肯,她指着意玲珑道:“那是了,不关你主子的事。那我们到老太太处去!跟老太太说去!。” 曹氏听闻说去老太太哪儿,赶紧拉住庄琻,道:“这哪儿的事儿?去什么去!老太太没工夫!”又和气对娜扎姨娘道:“既然你病成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这丫头留不得了,我来问你一句,今儿你放她出去,还是由我撵出去?” 娜扎姨娘道:“为何要放她出去?为何要撵她出去?” 曹氏道:“你瞧见了。”拉起庄琻那只受伤的手,道:“你的人,伤了我女儿。” 娜扎姨娘深深地看了一眼庄琻的手,果然,包扎手绢的地方,沁出一片红。 看了一会儿,娜扎姨娘细声地说:“那是不是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庄琻冷笑道:“对!这叫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意玲珑呸的一声,道:“少来吓唬我们娘子!” 庄琻和意玲珑欲要犟嘴开斗。 娜扎姨娘忽然朝意玲珑摆手,道:“姑娘,那我们赔给她吧!” 说完,娜扎姨娘抚摸在肚子上的手抬起,往头上伸,好不容易摘下一根金钗,没等人回神注目思想她想做什么,她已将金钗倒过来,用金钗尾尖划破自己的手掌。 血,瞬息流淌。 伤口深不可测。 娜扎姨娘笑道:“你的仇,你的冤,给你报了。算赔给你了。我们姑娘,要留下。” 酸梅和辣椒急得跪下帮按住姨娘流血的手。 意玲珑爆一声“我去你奶奶的!”便开手踢腿,将按住自己的人推开。 曹氏等人见状,连声喊“反了!反了!”。 个个吃惊乱起,后退而避。 意玲珑挣脱后,迎跪在娜扎姨娘跟前,她歪头,举起自己的袖子,开口撕扯,得了一块袖布,她将布块围在姨娘受伤的手掌上,同时,差酸梅和辣椒道:“扶回去!扶回去!”又道:“拿烈酒来!” 曹氏等人惊恐万分,骂声虽然有,但是不比来时那般热烈。 而娜扎姨娘在酸梅、辣椒等人扶回房那当下,晕倒了。 曹氏惊呼“不得了!不得了!”要让贵圆、玉圆等人去帮忙。谁知,意玲珑恶狠狠的道:“今日我家娘子有长短,便是你们今生来世!” 余后,篱竹园的下人们抬扶娜扎姨娘进屋,意玲珑忍泪吞怒,横挡在门外,不许曹氏等任何人进去。 曹氏道:“姑娘!你们姨娘有这样的下场,都是你害的!我们告诉老爷去!” 意玲珑道:“去吧!叫你们老爷把我和娘子,把我们篱竹园的都撵出去干净!你们一群娘儿们,算个鸟东西!逼死人的烂货!一日二日没事干,天天勾着这个骂那个,挑什么是非。我倒没把你们怎么的,你们把我们娘子吓死了!告诉你们老爷?就是告到天王老爷,玉皇大帝老爷!观音菩萨大老爷,佛祖老爷我也不怕!尽管冲我来!” 言语之间,愈来愈悲愤,因抑制不住气焰,意玲珑从边上捞起一把扫帚,横着扫向众人,以之驱赶。 下人们为了保护好曹氏等主家人,俱七手八脚拥簇着往门外去。 意玲珑将人赶到门外,尚未解怒,还要将她们赶到湖里去。 闹得不可开交之际,东府忽然有人来传话。来的人是庄瑚的丫头刀凤和剑秋。那二人有些功夫,帮抵挡一回。 等曹氏避开逃远,刀凤、剑秋才追来。 那时,曹氏等人吓得心胆俱裂,瘫坐在桥上呢。 刀凤没等曹氏等人平息惊色,快语对她们道:“太太,我们东府请您过去。” 曹氏喘息道:“好歹大姑娘来帮收拾收拾。这会子,我府里理不直了,何苦又差我去东府?” 刀凤道:“太太,不好了!” 刀凤给剑秋使个眼色,剑秋领意,急俯下身子,倾在曹氏的耳根旁说几句。 曹氏一听,彻底傻眼了,搭出一手到贵圆手里,发抖了。 曹氏挣扎着要起身,并对刀凤和剑秋道:“这……这多早晚的事儿?” 想必,东府发生大灾事了。 第九十二章:见红 刀凤和剑秋没直回复曹氏,因顾虑姑娘们在跟旁听到。 因而,曹氏对姑娘们道:“别往这儿来了。都回吧!等我从东府回来,我自有办理这处地方的法子。”劝一阵,骂一阵,终于送走庄琻姐妹。 庒琂和庄玝、庄瑗等也跟随庄琻去她屋里。 随后,曹氏跟刀凤、剑秋去东府,篱竹园娜扎姨娘晕倒,她竟像是忘记一般,不再闻问。 至东府。 此刻,东府小姨娘屋内,稀稀落落有几个人,不如曹氏想的那般应围满了人。无非是大姑娘庄瑚和熹姨娘及丫头们。 曹氏到时,有丫头先进去报说,庄瑚听闻,先迎了出来。见曹氏,庄瑚端了半个礼,上来拉住她,细声说:“太太,里头呢!” 曹氏却不走,按住庄瑚的手,问:“这是怎么的?” 庄瑚叹道:“太太进去瞧就知道了。” 曹氏依旧不肯移步,再道:“太太们都来了?” 庄瑚摇头。 二人进门,顺耳听到哭泣声音,再往里走是卧内。床前,坐有一人,站有几人。坐的是熹姨娘,站的是伶俐等丫头子。 哭的人是小姨娘跟前伺候的丫头们。 再走近,丫头们知是太太到了,都散站两边,让出空儿来。熹姨娘捏着手绢擦眼睛,也起身了,给曹氏端礼。 曹氏摇摇手,大约想说:不必让礼了。 各自站望一回。无人言语说话。 曹氏“嘿”的一声重叹。顷刻,哭的哭止了,个个抹擦眼泪。 曹氏近床跟前,直眼俯视,看小姨娘面相粉白,平躺在床,通头病容,那皮脸底下血丝凝紫,隐隐约约印在皮肉间。放下的那头秀发,倒是一丝不苟,齐齐整整。床头边上,一个小丫头子捏住一条手巾,见小姨娘眼角滑下泪水,便给她擦一擦。 小姨娘怔怔地望曹氏。 曹氏傻了眼似的也望住她,道:“大夫来瞧过没有?” 伶俐主觉地回道:“来瞧过了,开了些药。熬几回,可……姨娘不吃。” 曹氏啐道:“那是你们照顾不周到,诚心要你们主子这样。主子们不在跟前盯着,你们就打马虎眼遮遮就过了,不是端冷的来,便是拿烫的烧。如何服用?再去把药熬一熬。” 伶俐没回嘴,向两个丫头子递眼,出去了。 丫头几个出去,屋子忽然空落不少。看到这样的情景,曹氏心里忽然悲凉:都说大户大宅人家,母凭子贵,她这才生下个贵气儿子呢,就落这般凄淡暗冷,人生在世,果然事事靠不住,时运也靠不住。 想到此,曹氏眼睛湿润,溢出泪水来。 庄瑚见她揩泪水,便来提醒道:“太太!” 这声提醒,是要曹氏注重身份。是呢,她是主家当府的太太,是庄府统管的主轴人物,而她是谁?是一个姨娘罢了,何况,只这般光景半死不活的人呢? 曹氏迅速擦去眼泪,吐出一口气,又摆出另外一副模样。 刀凤、剑秋端来一张椅子,庄瑚扶她坐下。 曹氏坐下后,对小姨娘道:“你且安心养着,瞧你那眼睛,红不红黑不黑,熬得几时呢?话说,病重不带富贵,你逞强多少年了,这会子跟自己逞什么?好歹你有个儿倚靠,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他想,有药来你尽可吃,等灌好了身子,不什么都好了。” 话未说完,小姨娘咬嘴唇闭眼,大约想哭出声,又不愿哭,泪水汩汩滑落。 因小姨娘一味的流泪不言语,曹氏想,再这么站下去,对她病情无益,看了半会儿,对庄瑚和熹姨娘道:“要不然,我们都出去吧,让她静歇一会子。汤药来了,再催她进一些为妙。” 庄瑚和熹姨娘对了眼色,点头。 几人正要出去,小姨娘忽然翻身要起来,趴在床沿上,道:“太太!” 这一声,是喊留曹氏了。 曹氏止步,转头望她。 只见小姨娘张着嘴巴,欲言又止,那双赤红的眼角,跟流血水似的,没断过。 曹氏摇摇头,示意跪在地上帮擦眼泪的丫头扶她躺下,熹姨娘不忍心,也去帮手了。 曹氏出门时,小姨娘在床上说了一句,不知是对曹氏说还是对庄瑚说,如此:“到底都是府里人。不是一屋一家子,也是血亲连骨肉。” 庄瑚扭头来说:“都这样了,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话完,扶着曹氏出外头。 到外头廊下,曹氏问庄瑚:“太太和老爷来过没有?” 庄瑚摇头道:“太太那日从寿中居回来,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应吃用,都叫人往里面传。连我也不见。老爷朝堂上有事务,这几日跟三老爷和四老爷忙去外头应酬,不是去这位大人府上,就是去那位大人府上。不知议什么国家大事。四姑娘倒是来,我怕她见到伤心,将她往滚园赶去了,让滚园那位陪着些。” 这当说着,庄瑚又引请曹氏到自己院屋去。 到了庄瑚的住处,正要进里间就坐吃茶,庄瑚的儿子查玉童拿一根马鞭,晃头晃脑的回来,因见曹氏在,他主觉的给曹氏请安,这才将她母亲庄瑚拉到一边,道:“街上商号里的人跟我约,说端午在外面吃一席雄黄酒。去年五姨生日,原本要应一席跟人家,那时我没去成,今年说连罚了。这席酒菜,要些银子,母亲你得给。” 庄瑚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道:“真是败财囚根孽祸,去年你五姨生日,今年你五姨就不过了?放你姨家的酒不吃,出去跟人吃什么?外头的都是你姨不成!要银子没有!你有本事,往外头抢去!” 不再理查玉童,速度引曹氏入内。 查玉童扬起马鞭,往门柱子上打,“啪”的一声,嚷道:“你不给,那我想法子去。到时,别说是你指使我这么干的。” 庄瑚听了,更是气了,出来喝道:“你给站住!” 查玉童见母亲出来,立马换出笑脸,迎上去,并伸出双手,要接银子的意思,道:“给我十两银子就够!除了酒菜,还需请人听戏打赏。门面也要的。” 庄瑚哪里等他说完,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道:“乞丐做到家里来了,还充门面打赏人!我要是你,紧紧的读书写字儿,多认识几个字,还能帮我查看账目。这会子,肚子不饿,眼睛也不饿的,没个成文没个规矩,伸手就来钱,你以为天上撒的?就这般容易?” 查玉童被踢疼了,捂住屁股,胀红了眼睛,泪水要掉了,怒道:“你跟父亲挣了银子,不给我使给谁使?我们老查家来了什么姑奶奶姨奶奶的,你们打赏给人不止这个数呢!我是你们亲儿子不是?若不是,改日我不叫你们父亲母亲了。” 说吧,查玉童摔下马鞭,转身跑了。 刀凤和剑秋摇头,略安慰庄瑚两句,便“表少爷!表少爷!”的追喊。 庄瑚对二仆道:“别追他!由着他!” 刀凤、剑秋早追出去了。 当下,庄瑚叹息一口气,转身欲进门,恰好,见贵圆从里头走出来。 贵圆对庄瑚道:“大姑娘,太太说口渴了,问你几时能上茶来。” 庄瑚真是被儿子气糊涂了,赶紧跺脚道:“看我!被这贼囚气糊涂了。我这就让人端来。” 贵圆笑了笑,看庄瑚进屋,她却不回,往外头去了。 庄瑚进屋,尴尬地对曹氏道:“太太,你瞧!生儿子有何用,天天被气的。” 曹氏道:“跟我说显摆个什么。我是吃不到葡萄,光是被你酸了。话说,十两银子多少钱啊?一个爷们在外,吃吃喝喝那是要的,才刚我听说,听戏打赏,那是门面。他小小年纪,通商的本事倒随你跟姑爷,我瞧着有出息。何苦为难他!” 庄瑚道:“太太不知道,那孩子不服管。整日花钱,跟流水似的。现今还小,等大一点,如何管得住?再说,端午快到了,他西府五姨生日不是要过?吃吃喝喝,跟家里吃的最是亲和实在,跟外头去,算个什么!传出去,不叫人议论我?太太你又帮他。” 曹氏笑了,拍了拍庄瑚的手背,道:“你比某些人还多心。我就没你想的那么多,横竖如今赚的银子,谁使便谁使,到头两脚一伸,也没我什么事儿,白叫我辛苦这些年罢了。” 言语间,贵圆笑吟吟地进来,报说:“太太,给了。爷们高兴,叫我替他给太太说,他给太太磕头了。” 曹氏笑道:“看吧!不挺懂事儿?”责怪地望庄瑚一眼。 庄瑚愣道:“太太,你……” 庄瑚知道了,才刚曹氏听不下去,叫贵圆送银子出去给查玉童。 如今,庄瑚怪罪曹氏不得,谢她又觉得不恰当,故而欲言又止。 曹氏摆手道:“银子是我的,没用到公中。你不必这样大惊小怪。” 贵圆又说:“刀凤、剑秋也给了些。回头,大姑娘你得拨些银子还给人家了。”说着,朝曹氏笑了笑。 庄瑚脸色羞红,微微叹息,致谢一回。 尔后,曹氏言归正传,问庄瑚:“你们东府这位,大夫怎么说呢?” 庄瑚道:“太太不问还好,问我,可把我焦心的。老爷和太太不管理,将这么一个烧红的大热锅甩给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能。你说,我管吧,到底是嫁出去的人,还是个下辈儿的。不管吧,真没人挺力支持了。所以,想来想去,还得请太太来主持。” 曹氏摆手道:“说的什么话。我看她才刚说一句没错,‘不是一屋一家子,也是血亲连骨肉。’你受得!自家人,说这些个话做什么。” 庄瑚点头,道:“大夫说血亏,生产时留下的祸根子,加上日夜忧虑。太太你想,生产前后,立足的头等大事,自个儿不会保养,到底连累人了。难怪老爷和太太不爱问,是她自己做作,害苦自个儿,还害我。” 曹氏笑了笑,道:“换我是你们老爷太太,也不知如何说。你不知道那日在寿中居,你太太有多不堪,老太太指着说她不顾人家死活呢。到你老爷来了,他一个爷们儿,脸面都没了。” 这话把庄瑚说得一句不能回。 过了一会儿,曹氏问:“原本想请寿中居那边的仙姑来走一走,兴许帮那孩子驱驱邪,让复原个人样。如今光景,怕是不能了。老太太那处,我们不能给明说,不明说,老太太不知情,不知情,就不知轻重,不知轻重,如何对策办理?再说,你瞧,现时的报应了,孩子才出世没几天,他亲娘就病成这样。你说不是妖孽投胎,谁也不信的。幸好,琂丫头给这么个建议,说请仙姑。谁知,老太太不依啊!” 庄瑚点头,满腹忧虑。 曹氏又说:“连累到你们东府,还是小家子里头的事儿。就怕连累到整府,连累到你们老查家,这等祸事,论担待,你我都被牵扯其中。到头尾,只你我担待了。” 庄瑚道:“依太太的意思,该如何?”想了想,又说:“镜花谢的琂妹妹怎跟太太们建议了?多早晚的事儿?” 曹氏笑道:“先回你头一句,话说能如何?我是北府的人,你是东府的。还来问我。至于你琂妹妹的建议,想必你也听说,又来问我。难道你的耳朵整日塞棉花?” 庄瑚尴尬难堪,笑了几回。 曹氏道:“四姑娘小,管理不得。滚园大爷这样,小媳妇儿毕竟才来,小户人家的人哪能管理?只有指望你了。” 庄瑚伤神地道:“太太又说差了,我是嫁外头去了。大哥哥那日还说我呢!我算什么东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罢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伤感埋怨议论,期间,吃了几杯茶。 大约过有一会儿,刀凤和剑秋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报说:“不好,小姨娘呕血见红了。” 庄瑚和曹氏“啊”的一声惊呼,顿起,一面问刀凤和剑秋怎么如此突然?不是才刚服药了么?熹姨娘可还在那边?一面提起裙子,赶往小姨娘屋院去。 到了小姨娘屋舍外头,见四姑娘庄瑜和大奶奶也来了。 大奶奶拉扯着四姑娘不给进去,熹姨娘挡在门口,叫大奶奶拦着些,还没命地招呼屋里的人去请太太。 第九十三章:怵惕梦成魇 曹氏和庄瑚才踏入院门,四姑娘庄瑜见到,转脚掉头扑跪在地,向前爬去,一手搂住曹氏的腿脚裙子。 大奶奶惊恐地来扶,庄瑚及后头的丫头子们也争先来扶。 庄瑜不肯起,声泪俱下,道:“太太啊!求求你让我进去看看。求求太太了。让我看一眼,看姨娘怎么样了。” 曹氏蹙起眉头,很是可怜她,稍稍弯腰下来扶,道:“起来!起来再说。多大的事儿用你跪着。听话呀孩子,起来!” 曹氏不敢应庄瑜的求,首先,里头的人不知是死是活,让她进去万一被吓到,有个好歹,自己要担待的;再者,庄瑜在秦氏手下抚养,也算半个正室嫡亲,如今让她去认小姨娘,不是让秦氏不快么? 所以,无论庄瑜如何求,曹氏都是那一句“起来再说”。 因有众人拉扶,曹氏又说这些话,庄瑜被搀起来了。 站在门口的熹姨娘,见曹氏劝解庄瑜,便参言说道:“得太太来才拦得住,姑娘还认脸的。”责怪庄瑜只认太太不认姨娘,有借机恭维曹氏。 庄瑚听到熹姨娘的话,赶紧迎上前,对她说:“你怎还站这儿呢?里头怎么样了?” 说着,一手拉住熹姨娘往里走,还不忘记转头递眼色给曹氏,让她稳住四姑娘,不要让她冒撞。 那时,熹姨娘道:“你们前脚跟一走,她后脚跟喊疼。也不知什么地方疼,问她又不言语。后儿大夫来了,死活不给把脉,呕了一会子,大夫诊不了就走了。大夫才走呢,她呕出血来了。伶俐扶她躺下,要给她掖被子呢,底下染暖一片。上下见红,可怎是好呢!” 庄瑚啐道:“你也糊涂,这样的事你还等着瞧热闹呢?不赶紧让人去给太太说。太太请过没呢?你也是有年纪的人,怎跟那帮子丫头一样,成堆堆的看闹热。等老爷回来,又得说你了。” 熹姨娘连连道:“请了请了。谁想你们先到。” 言语下,在外头安慰庄瑜的曹氏忽然惊道:“太太来了!” 庄瑚和熹姨娘还没进卧内,听闻秦氏来了,赶忙掉头走出来,接着,看到秦氏领着一众丫头子来。 秦氏先问曹氏怎么样,曹氏说还没进去,庄瑚说刚要进去。秦氏听完,叹了一声,稍后对大奶奶说:“你跟四姑娘外头等着,别进去了,远远的避开更好。” 谁都听得出来,秦氏嫌弃这个地方,她不想自己的人往来这里,免得沾染晦气。 说完,秦氏率先步入门内,曹氏、庄瑚、熹姨娘等一干大人也紧随其后。 大奶奶听从安排,硬拽着庄瑜,劝道:“姑娘,太太们来了,自然不会有事。我们就在这儿等一等吧。” 庄瑜无可奈何,擦着眼泪跟大奶奶在院外等待。 墙隔玻璃,墙壁窗纸,一层分离个内外。 庄瑜和大奶奶是墙外之人,此刻,墙内卧室里,小姨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起先一头齐整的秀发,如今散乱披在枕头上,耷拉在床沿外头的发梢,隐隐湿亮,顺着发梢滴下的是血。可见,刚经过一阵子折腾了。 秦氏进入后,先望一眼小姨娘,再着伶俐来问话:“怎这样严重?到底犯了什么?竟到这般田地了!” 丫头们搬椅子来给秦氏坐,秦氏不坐,心神惊慌的,当即,对庄瑚道:“看老爷回来没回,差人给老爷说一声才好呢。” 庄瑚点头应,转身出去,不知吩咐谁去知会老爷。回来时,给秦氏说:“外头的人说,大夫来了,太太你看,要不要请进来?” 秦氏忙道:“还问我做什么,快快请。” 一时,庄瑚和伶俐出去迎请大夫。屋里头,那些丫头子们七手八脚拿布幔来遮挡隔离,好让主家女眷们跟病人缩在布幔后头,是避嫌的意思。布幔前头留出一个位置给大夫坐。 遮了布幔,因觉得闷,秦氏道:“都是府里行走的老医生了,遮挡个什么?我看撤了吧!” 曹氏听秦氏这样说,扬手示意丫头们将隔离布幔收起来。丫头们还没动手,床上躺着的小姨娘忽然伸一只手来,拉住秦氏。 秦氏猛地震惊,转头看下。 小姨娘目光微亮,举望秦氏,满脸哀怨,轻细声道:“太太,扯了就没脸了。你可怜可怜我,让我遮遮羞吧!” 此处,小姨娘话里有话,她觉的生个妖怪儿子丢东府的脸,给老爷丢脸,也丢尽自己的脸面了,因为儿子,自己才沦落到这境地。自家人看到无妨,让外头的人瞧见自己这副模样,岂不被议论? 秦氏回道:“你真是病糊涂了!让大夫仔细诊查,才能保命。命都没有了,还要脸来做什么。” 小姨娘求不到,也反抗不了,眼睁睁看人将隔离布幔收走。此刻,布幔撤离,如同剥光她的衣裳。于是,她闭上眼睛,让自己不见为净,也顾不得别人如何看待自己了。 当下,丫头在门外报说:“大夫来了。” 转眼,大夫提口手箱走进来,因看到满屋女眷,大夫识意地垂头避礼。 曹氏当先招呼,请大夫坐下,并对他说:“有劳您了。” 大夫垂眉答应道:“太太客气。”便坐在病榻前,却不敢直视病卧者,只侧身斜望一眼;见这病妇面色惨淡,皮脸肉泛紫,唇色发白,两眼暗沉浑黄,湿目晶莹,显浮怨气,这等面相,历来是深闺怨妇才有。 大夫看了一眼,大约心中有数,也不敢先明说,依旧按例行手法,观色,听息,问症,摸脉。 问症状时,小姨娘呆呆的,没给回应话。 曹氏看不下去,催道:“你好歹言语一声让人知道!你若不言语,谁知道你哪里不舒服?怎么给你对症下药?你自个儿不想安好,也要为才刚出世孩子想一想!” 不提孩子便罢了,提及孩子,小姨娘猛然睁大双眼,空空地望床顶。 秦氏叹息摇头,叫小姨娘的贴身丫头伶俐来问。 伶俐受差遣,哪敢不吭声?她一面掉眼泪,一面说:“那日从寿中居回来,姨娘身上的血便没停,回到我们院里,晕了一跤,还不让我们给太太老爷说,也不让请大夫。歇了一会儿,觉得心头发闷,晚饭也不吃了。到了夜里做恶梦,醒来时说浑身无力,我们掀开被子,汗湿一床。第二日,身上流的血更多了,胸口还隐隐犯痛,我们说,病来得多吃才能好,可我们怎么劝姨娘也不肯吃东西了。拖过一日,又重些,只是整宿整宿做恶梦,半夜要惊起,人便没精神了。到今日,只有一口气了。我说,好歹吃一勺子汤水。身上的水,汗流的流走,眼泪掉的掉光,怎经得这般折腾呢?” 大夫摇头,心想:病者不开腔,他人说的不一定真切。因而,保守地说:“敢问,姨太太为何受恶梦环绕?可有心结未解?” 伶俐欲要开口回答,晃眼见秦氏等人怔怔地盯住自己,她便不敢说了。 至后,大夫说:“观面相,积血不畅,五脏顿损,肝火旺盛,又见血亏。话说知面识心,姨太太心中忧虑太过,以致伤身。依我看,姨太太没什么大病症,只是心中怀结。日后,多宽心,清淡进补,养养就回神了。” 没等大夫说完,曹氏道:“大夫,她呀,才生产完。血亏也是有的。这些不用你说我们都知道。如今,你看给个什么方子,让她回回神来。” 大夫想了一下,说道:“那先安神吧!我拟出一方子,你们去抓来吃。可药物毕竟是药物,治面不治心吶。” 小姨娘听得,眼泪婆娑,轻声道:“大夫,脸面都没了,治心做什么。都是命啊!” 众人听到小姨娘这样悲叹,稍稍动容。 大夫拟方子的时候,外头有人来回话,庄瑚去接应了。回话的人说:“老爷在外头办事,这会儿回不来。交代说让太太主张着办。大夫需请好的来,治不治得看天命,切莫以此去扰老太太清修。” 庄瑚听完,明白大老爷的立场了。小姨娘生个怪胎儿子,又去寿中居闹,这些触伤了大老爷的心。如今,大老爷明摆着要给她治,可实际,治不治得看天命。意思是放手由着她去。 庄瑚回到里头,悄悄的给秦氏说。 秦氏听得,便道:“大夫给了方子,先进这些药再说吧!” 遂而,命人拿钱两来打点大夫,并送出去。 往下,众人没久留,大夫一走,她们也相继出去了。到了外头,庄瑜哭向众人,问:“太太,姐姐,姨娘,我姨娘见好不见好呢?” 秦氏白了庄瑜一眼,道:“你若想进去瞧,就进去吧!何苦说是你姨娘是她姨娘的,别辱没你姑娘的身份。这院子,以前你没常来,这往后,也少来的好。你姨娘得宽心养病,哭个什么呢!我要是你,不想让你老爷见到生气,乖乖的回吧!” 庄瑜道:“太太,好歹是我亲娘。就看一眼,明日,我再也不来了。” 曹氏道:“这孩子糊涂!”去拉住庄瑜,“听你太太的话有道理的,你怎不明白呢?我要回北府了,你要不要跟我去?找你二姐姐三姐姐作伴。” 这话是给庄瑜一个台阶走。 第九十四章:宅乱(上) 有这样的台阶走,庄瑜应当去,但是,听闻说庒琂也在那边,想着日前庒琂对自己撒谎,便不太愿意去见。尔后,曹氏回北府。 其实,曹氏在东府料理小姨娘的事,北府已闹得火烧天,本来北府的人来报说,中间被庄瑚挡回去了。庄瑚知北府发生事,可是东府的事没落实,她刻意不给曹氏报说。如今,小姨娘这边见过大夫,大夫给众人下了定心丸,曹氏告辞了,庄瑚自然不能隐着不给她说一句。于是,在曹氏出东府时,庄瑚追了出去。 在东府外头。 庄瑚假意健忘,急追来对曹氏道:“请太太留步。” 曹氏以为东府那事没个完结,有些不耐烦了,道:“又怎的了?我来一日半日的,我府上还有一堆麻烦事儿呢!大姑娘你能周全多少,先周全你们东府的多少,可怜可怜我一些时间,让我寻个空儿办理自己的事儿。” 庄瑚歉意显出,道:“让太太劳心,我们太太和老爷会十分感激你。我来请太太留步,也没什么事儿。一来,替我们太太感谢太太,二来,想起一件事儿。” 曹氏愕然。 庄瑚接着道:“才刚在里头忙着,半时竟忘了口没给太太说。瞧我,这才想起,真该死!” 曹氏惊道:“什么事?” 庄瑚思索,回忆一番,猛地想起了般,才道:“二妹妹差人来说府里有事,看着有些着急。那会儿巧是大夫来,我忙着周转竟忘给太太说。至于什么事儿,我没来得及问,我猜测是姐妹几个闹矛盾了。” 庄瑚何须猜测?她是知道实情的,因看北府差来的丫头紧张兮兮的模样,想是北府发生大事。那丫头说:“篱竹园的姑娘来闹,姑娘们被吓得关在门里不敢出来。”听闻如此,也不大紧要,想是姑娘们跟篱竹园的姑娘扯矛盾。因此,庄瑚按下不给曹氏说。 如今,东府事定,若不给曹氏言语一声,曹氏万一回去看到家里闹出个什么来,她不好交代了。这才急追出来。 曹氏听了庄瑚的说话,跺脚叹道:“我也是活该遭罪。自家屋顶漏雨呢,还赶着来给你们撑伞。可不是有急事儿!我回了!你们东府要是心疼我辛苦劳心,这往后日夜,别再烦我。” 庄瑚深深端礼,谢了又谢,目送曹氏离开。 曹氏回到北府大门,迎头将守门的婆子叫来问发生了何事,那婆子打迷糊瞌睡,一问三不知,曹氏气了,将她骂了一顿。因骂声大,里头忙乎的丫头们听闻,三三两两的出来,没一会儿工夫,又来了许多人,胆子大些的当头来给曹氏说篱竹园的人去吓唬姑娘,还把姑娘屋子的门给砸了。 曹氏听毕,吓得两腿发软,却又不能不去看一眼。遂吆喝一众丫头婆子赶至庄琻那屋。 到了那里,果然一眼见到屋门被踹个大洞,这等蛮力脚劲儿,怕也只有篱竹园那位才有的。 曹氏惊中带怒,连连朝屋里呼唤:“二丫头!三丫头!” 呼叫几声,没人应,便开步往里走。后头跟随的贵圆、玉圆怕有不测,稍稍拉住她,指示后头那些丫头婆子先去。 丫头婆子去了,往里面探头,要看个究竟。岂料,忽然一个花瓶砸出来,丫头婆子等人惊呼躲避,险幸没砸到人。 婆子惊恐万分来回:“太太,我看到姑娘了。” 曹氏道:“还有谁?” 婆子摇头。 曹氏“哼”地怒声,扯开婆子,也不顾贵圆、玉圆拉挡,直面入内。口里喊着:“丫头!是我!是我!” 听真切了声音,庄琻这才放声哭,迎出来,埋怨道:“太太,你可回来了!你怎才回来呀!不是让人请你去了么?你怎不顾我们死活了?” 除了庄琻,庄瑛、庄玝、庒琂等几姐妹都在,个个惊魂未定,恐惧至极。 曹氏看了看屋里,也没什么混乱,除了地上摔有些碎花瓶,倒还齐整,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琻哭道:“篱竹园没脸的东西,说我们害死她娘子了。要找我们报仇!一来就开骂,骂就骂了吧,我们关门躲避不回应,她不依了,一脚踹烂我的房门。” 曹氏听后,吓懵了,愣眼痴话道:“这可怎么办?伤人不曾呢?”忽然,醒神道:“老爷回来了没?” 庄琻道:“我们躲在这里,一步不敢出去,大气不敢出,谁知道老爷回没回?老爷回来了,还能让我们这般受欺负?可见老爷也不要我们了!” 贵圆提醒道:“太太,篱竹园姨娘晕倒,老爷知道了怕要怪我们。来东府看病的大夫不知走了没有?若没走,这会子追去把他叫来,让过去瞧一眼?” 曹氏登时喝道:“糊涂!” 贵圆连忙打嘴,道:“那我还是去请原来那大夫?” 曹氏摇头,沉思。跟旁,无论庄琻如何哭,如何埋怨,此刻,曹氏都没听进去。 过了一会儿,曹氏道:“把屋子收拾干净,不许让老爷看到烦心。”又对庒琂和庄玝说:“你们回吧,今儿在我这里受了惊吓,回去别给你们大人说起。算给我一个脸面了。好不好呀?” 庒琂和庄玝相互对望,又望一眼庄瑗。 庄瑗年纪小,看姐姐们点头,她也点头。 过后,除了北府姐妹,其他姐妹就此离开北府。她们一走,曹氏安抚庄琻和庄瑛,道:“好生呆着,别出去了。听我的话,这事儿我们不能闹。东府已够不安了,我们府里再出个什么事儿来,不得天翻地覆了?到老太太耳根里头,我们府里没好果子吃!好好的听我的话,别哭。” 庄琻道:“太太吞得了这口气?太太自个儿能忍,我却不能。她当那么多人的面砸我的房门,叫我如何面对府里人?岂不是往后遭人耻笑?” 曹氏摇头,再三安慰。 庄琻道:“太太,你到底忌惮她们什么?她们再三不敬,太太也没追究,换作往日,太太是不这样的。” 曹氏怒道:“住嘴!”缓了情绪,又和气道:“你听我的话,没错儿!” 语毕,让玉圆去吩咐人来换门,还下令禁止庄琻姐妹出门。 从庄琻屋里出来,曹氏对庄贵圆道:“去把头先看篱竹园的大夫请来,悄悄些儿。大夫到了,先带去那边瞧,再来知会我一声。” 贵圆领命,应声出去,却不敢从正门走,只往夹道院落穿过,七拐八弯绕了几脚路。可巧,在临门外边,遇见庒琂、庄玝、庄瑗几姐妹,她们还没走出北府呢,正坐在路边石头上歇气儿。 贵圆见了,怨愤地躲一脚,掉头又往别路走。 此处,庒琂、庄玝、庄瑗几人商议,从北府出去,都不要张扬。这是庒琂的意思。 庒琂对庄玝、庄瑗说:“换作我们,也觉得不光彩。所以,就算太太没请求,我也是这个意思。五妹妹、七妹妹,我们都不要往外说好不好?” 庄玝道:“姐姐,太太说过了,我们都应了的。你又何苦再说一道。很不信我们似的。” 庒琂脸红道:“不是这意思。我担心谁传出去,到时太太会……” 庄瑗道:“我知道琂姐姐担心太太会赖我们。” 正是这话。 听完庄瑗言语,庄玝沉默了。 庒琂道:“这是我苦恼的地方。一则,二姐姐和三姐姐才经一闹,我们不该走;二则,此事惹人难堪,太太不愿张扬散播。所以我想,太太让我们走,我们真走了,显得我们没情,真散播出去了,即便不是我们说的,也难让我们口舌清白,不如多呆一会子再走。” 姐妹几人听庒琂的担忧分析,很赞同。 庄玝拉住庒琂的手道:“幸好姐姐想得周到。那我们再呆一会子吧!最好篱竹园的人别追到这儿来,拿我们出气。” 庒琂环顾四周,道:“这个地方还算僻静,应该不来的。” 几人静下等待,都没言语说话。 三喜很是不安,悄声问庒琂:“姑娘,我们要等到何时?” 庒琂道:“你没看到篱竹园的姨娘晕倒了?不知那边怎么样了。太太回来,要差人请大夫吧!等没事儿了我们再走。” 三喜疑惑道:“可我们坐这儿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如何知道篱竹园来没来大夫,姨娘好是没好呢?” 庒琂怔怔地望三喜。 三喜知自己言语过多,就此闭嘴,转身走开,并说:“我瞧瞧去。” 庒琂没阻止。 倒是庄玝紧张了,道:“三喜你哪里去?” 三喜道:“我瞧瞧篱竹园的跟来没跟来。”便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三喜跑回来,道:“好了好了,太太处的贵圆把大夫请来了,往篱竹园去了呢!” 听悉,庒琂和庄玝松出一口气。 庄玝笑道:“姐姐,该放心了。我们走吧!” 庒琂点头。 姐妹几人这才犹犹豫豫,轻步离去。 庒琂问三喜:“你在哪儿见大夫来了?” 三喜道:“离我们不远的小石头路,挨近红楼那边。” 庒琂怪道:“我还以为你跑去大门外瞧,想你也不会这般没脑袋。” 三喜笑道:“姑娘就会笑我傻,不许我聪明一回么?” 说罢,从旁门夹道出北府,再转至径道岔口,姐妹几人分手,各自回家。 回到镜花谢,庒琂口渴得紧,入屋便喊着要吃茶。子素说没热呢。她偷懒看了一会子书,正入迷,她们怎就回来了?心里还有些怨人。 庒琂笑了笑,自个儿倒冷茶来吃。 子素见状,拿着一卷书过来,打在庒琂手上,阻止她,又转头去骂三喜:“你家的姑娘又不是我家的姑娘,看你把她糟蹋的,回来只管给冷茶冷水的吃,也不怕肚子不舒服,晚上要起来跑,到头你呼呼大睡,又要我起来伺候了。” 三喜劳累地道:“好好好,我去!我这就去!” 庒琂叫住三喜,道:“别忙了,你也累,歇一会子吧!我吃一口冷的无妨。都入暑了,怎吃不得冷的?越把自己看得娇贵,越是糟践身子。” 子素哼地一声,坐着继续看书,无话。 庒琂吃完茶,对子素道:“姐姐今日怎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子素盯着书,道:“看你心情极好,想必也没发生什么事。既然没事,我何须关心?” 庒琂摇头。 三喜咳了一声,要开口,可是庒琂朝她摇头递眼色,她欲言又止。 晚间入睡那会儿,子素才过问一句:“今日那边还好?” 庒琂已躺在床上,道:“再不好也好了,白日愿意跟你说,你却不愿听。我困了一日了,姐姐让我歇吧!” 子素啐了一口,便没再问,让庒琂睡下,她自己也睡去了。 约是下夜,北边响起一阵锣鼓声,依稀听到有人喊抓什么来,声音飘忽不定,时有时无。庒琂和三喜累了一日,睡熟了没惊觉。子素倒是听闻,起来了,她担心庒琂惊醒,想过去看一眼。 掌灯出了房门,倾耳听外头,半刻没音儿,静悄悄的,而屋里,也没人醒来的迹象声响。 正要回房,余光恍惚看到院外的夜空映出一片亮光。 出于好奇,子素惊步移至窗边往外看,只见北边上空,火光明亮,还不时传来低低的呼喝声。瞧得入神呢,镜花谢外头传来开门声,以及一阵脚步声。 子素知道,中府大门外头有人进去。 实在疑惑和好奇,子素有些按捺不住,便悄悄地开门走出去,往院子移下,快临近镜花谢院门,忽然听到外头有几个丫头婆子在说话。 子素大气不敢出,收住脚步,再背过身子挡住灯光,稍稍静听。 只听到一个婆子惊颤颤地说:“老爷和太太说,别让老太太惊到。得让竹儿姑娘多安排人巡夜,天没亮之前,都不许睡去!” 丫头紧张道:“妈妈,发生了什么?怪吓人的,难不成北府进贼了?” 婆子道:“你别问了,赶紧去给竹儿姑娘说吧!” 丫头道:“妈妈糊涂,你让我给竹儿姐姐说,竹儿姐姐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如何说呢?不是让我挨骂么?” 婆子叹道:“北府又闹妖精了!人那么大的一只红狐妖!眼睛是绿的,长着一张勾人的人脸,那脸面红得跟火一般,看到的人说,那狐妖身上的毛都拖到地上了。” 丫头“呀”的惊声。尔后,婆子吩咐几句,便走了。 听到这里,子素吓出一身汗来。 第九十五章:宅乱(中) 子素不敢久待在院中,急转身回屋,关死门窗,生怕外头真来一只狐妖索要性命。这一夜,她不敢自己独睡,想去庒琂处挤一宿,又担心惊扰她,故而慌颤颤心怯怯上三喜的床,无声无息挤在床沿边。且这么折腾到天亮。 次日。 庒琂被三喜的尖叫声吓醒,混混惑惑起床去她屋里瞧。到那里一看,原来三喜被子素挤床吓唬到了。子素才依稀朦胧眯着,三喜这么一惊乍,她的睡意被驱赶散尽。 子素埋怨三喜几句,三喜嘟嘟囔囔说是被吓着,因庒琂来了,她们不好再赖床,便都起来。 起来梳妆,子素将头夜外头发生的事告诉庒琂。庒琂将信将疑,怪道:“这又奇了,遁失好些日子的妖怪怎又出现了?还会挑日子来兴浪。” 子素困乏得紧,随意答应一句半句:“你也奇了,找事儿的跟不找事儿的,必定选的日子不同。谁像你,一日日没事,等着被吓唬死。” 庒琂笑了笑,没说什么。心里琢磨着,所谓妖怪,必定是人为。头先出现在北府,乱了一阵子的人心,因此引曹氏请仙姑来驱邪。如今想想,是有人容不下篱竹园,此番做作,定是跟篱竹园脱不得干系。 庒琂当初还怀疑红毛狐狸与仙缘庵有牵连,听闻昨夜骚动,又觉得与仙缘庵无关,似与篱竹园也无关,倒是专为东府设局的样。如不然,怎会如此巧合,挑小姨娘生“妖怪”又来闹?才刚庒琂跟子素说“还会挑日子来兴浪”,正是这意思。 三喜就明白过来,说:“到昨日我可真明白了,一会儿说北府有狐妖,一会儿说狐妖满府里跑,一会儿又说在东府,一会子红妖,一会子白魔。我看,狐妖是红是白没人见着,净是胡说。私底下的人都说小姨娘哪里有一只小妖怪,不知安的什么心。” 三喜说得很透彻,这也是庒琂想到的。所谓:预先造谣,声东击西。 可有一些不解,小姨娘未生产前,红毛狐狸怎出现了?如今再出现,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提前知道小姨娘生了个怪胎,暗用计谋,借妖兴风作浪埋下谣言,为了就是等小姨娘生产,蛊惑人心,以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但凡深宅大院人家,为子嗣纯脉传承,尔虞我诈,斗得你死我活,古往今来数不胜数,庄府这样的人家,想必也如此。 而子嗣传承,东府有一脉,北府篱竹园有一脉。 细想,容不下小姨娘和篱竹园的人,还能有谁? 庒琂深思到此,一则心中痛快,二则可怜她们,三则为老太太感到不值。 子素见庒琂对着镜子笑,还笑得这般欢喜,便道:“昨夜你梦里捡到金元宝了?这般开心。” 庒琂拢了拢头顶的发盘,道:“顶上的发髻放松一些,我想扎一朵花儿。” 子素怪愣怪愣地盯住镜子,镜子里的庒琂端坐,眉目飘飞,双夹红润,溢满说不出的喜悦。子素道:“听说红狐大妖怪还不曾吓死我,你这般倒是吓我了。” 庒琂痴痴的笑着,稍稍抬眼望了一下子素,再举手从珠翠盒子里挑出一把白玉作骨耳边镶金的翡翠流苏步摇,比了比面妆,觉得合适,便插在发髻上,道:“姐姐觉得如何?” 子素道:“你素日不爱这些沉甸甸的东西,今日怎又想插上了?” 庒琂没回她,又让三喜去院里择一朵虞美人来,且要大红的。不过一会儿,三喜择了两三朵,有红的,有白的,有杂色的。 三喜道:“姑娘喜白,说挑红的,比过之后怕是又想要白的了。都拿来了,姑娘你自个儿喜欢吧!” 庒琂嗔了一眼三喜,信手拿下红色的那朵,也不用她们帮手,自己往耳边发间扎去。 子素端详了半会子,道:“粉俗得很。” 庒琂倒显得满意十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道:“不入俗世,怎能身处人群中?姐姐,总得有人喜红的吧?若不喜红,怎出现红妖来?再说,小姨娘那边吃了大夫的药,应是见好许多,是喜事呢。都是红喜喜红,今日,我披白的去,太显得我不入俗道了。索性,都称她们的意。何须得罪人。姐姐,明白了吧?” 子素听的糊里糊涂的,不知庒琂话里想说什么,由于头夜折腾,困倦淡懒,无心追问,便摇头叹笑,她想是庒琂昨日办了一件什么开心的事,今日心神为此清爽。 梳妆完毕,庒琂道:“姐姐,看昨日的天时,怕入夏要变天了。你还记得我们南边老家,一到荔枝熟时,那天跟要塌下来一般,狂风卷浪,掀屋翻棚,大树根子都被刨了。这里是京都,我想,差不几两,要变天了。” 子素翻白眼朝庒琂,没回她,自顾打哈欠。 庒琂见她困倦,心疼道:“姐姐,你要是还想睡,睡去吧!等一会儿我去北府路过寿中居时,我让竹儿姐姐安排人送吃的来。” 子素摆手道:“别麻烦她们。我自个儿找去。”又道:“北府那边,又都聚全了?跪祖宗的事儿,完没完呢?” 庒琂笑道:“总归不是我们的祖宗,姐姐关心这些做什么。姐姐困了,睡去吧!” 子素会心一笑,此刻,脚心儿跟踩在棉花上似的,浑身上下很是无力。遂而,扭扭摆摆地向屋里去。没走到门口,又转头过来,问:“我的胆子越来越小了,你可不许笑话我。” 是呢,子素一向果敢,胆子大。如今,怎变一个人了?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何况三人成虎的环境,再坚定之人,久住以往,也会有融化的一日。 庒琂转头看子素,心中泛起淡淡的忧伤。那时,子素说完话,走了。 看子素离去后,三喜跟庒琂说:“姑娘,还要去北府?” 庒琂回神,点头,道:“去!为何不去?若不去,我们怎搅得这涡水浑起来?” 三喜道:“北府那湖太大了,姑娘跟我搅,岸边的水都搅不开,如何浑得了。姑娘净说一早上的胡话了。” 庒琂笑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明白。素姐姐明白,又无心问我,想她也不愿太明白。不明不白的好,省得心烦。” 说到此,庒琂心中怅然若失,怀念起过往,怀念起亲人来,于是,将插在发髻上的步摇拔下,掷在桌子上。 三喜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她生气,赶紧憋气闭嘴,半声不敢吭。 出门前,庒琂轻手轻脚去屋里看子素,看她是否睡了。往里瞧去,果见她躺在床上,微响起齁声,睡得十分踏实。 从子素屋里出来,又转回自己的卧内,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样东西,趁三喜不注意,往身上揣藏,之后来跟三喜道:“我自个儿去北府,你留院里吧!我们都走了,姐姐怎睡得踏实?昨夜够是折腾她了。” 三喜担心庒琂去北府受欺负,不太愿意留下。 庒琂知她的心,安慰道:“来来去去这些日子,也没怎么着。你别担心了。那边的疯狗也没了,篱竹园那位照顾她娘子呢,哪里有空儿来寻我的不是?” 三喜道:“姑娘可不必再去的,姑娘们也没说今日再聚,二爷三爷都不来。姑娘去了,又得跟昨日一样,五姑娘和七姑娘指不定也没来。昨日闹那些事,换作谁不愿意去的了。” 庒琂拍了拍三喜的手,道:“这个时候不去,等何时再去?有样东西想还给人家,还不出去,每日看着难受!再说,日日藏在屋里,反而不知外头的天高地厚,不知人心深浅。我跟你说这些,你不明白。” 三喜道:“那姑娘你怎就明白了?” 庒琂笑道:“多亏仙缘庵伯镜大师父教导。” 尔后,庒琂按住三喜留在镜花谢,她自己出去了。出了院门,先到寿中居寻竹儿,请她传点吃的去镜花谢给子素和三喜,还特别解释道:“昨夜我没怎么睡好,她们守我一夜,算是我心疼她们一回。姐姐你让我一个情,我会记着姐姐的好。” 竹儿道:“姑娘客气了。姑娘需要什么,吩咐便是。”又疑惑地望住庒琂,道:“姑娘,昨夜听见什么了?” 庒琂从竹儿的神情里看出,昨夜确实是闹妖怪了。 庒琂摇头,道:“没听见什么。她们怕我睡不好,院门关了,里头厅门窗户也关了,倒是清净许多。让姐姐费心了。” 竹儿松开神情,笑了。 照面过后,庒琂告辞前往北府。 到了北府门下,门扇虚掩,倍感冷清。常日守门的打扫的,皆未见闻。 庒琂上台阶之后,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正要往里头去,忽然守门的婆子不知从哪里迎出来,吓了庒琂一跳。 那婆子也惊心拍胸地道:“哎哟我的姑娘,是你呀!” 庒琂点头道:“天这么亮了,妈妈怎还不开门?” 婆子道:“哎哟我的姑娘,你可不知道……” 婆子想继续说点什么,忽然从角门耳房门口处传来几声咳嗽声,循声望去,见底下站有几个丫头婆子,聚在一处低声说话。见庒琂望来,便都端礼问好。 庒琂点头示意。守门的婆子便也没再说,只伸手引请庒琂继续往里头去。 庒琂略行一二步,因听到婆子们聚在一起低声议论,她稍稍放慢脚步,静儿聆听,依稀听到她们说头夜抓妖的事,还想再慢些脚步多听些,可巧,前方传来一声:“妹妹!” 庒琂震醒了,抬头向前,见到庄玳小跑过来,远处那边,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大奶奶等兄弟姐妹都在,连庄瑚那两个子女查玉童、查良秀也来了。 难见到齐全一家子兄弟姐妹,居然都来了。 庒琂显得很惊讶。 庄玳到了跟前,对她作揖,道:“妹妹可好?” 他这般做作,像是久别重逢。 庒琂回礼,客气说了声好。 庄玳道:“妹妹来得好。今日都来了,二哥哥晚些时候来。我们正等妹妹呢。我们还猜妹妹来不来,可不,没说完妹妹你就来了。” 庒琂笑道:“见我不在,你就引头议论我。背后说人长短,非君子处世之道。” 庄玳挠头,脸红了,连连说是。转身,二人走到姐妹们跟前。那些人不如以往那般热络客气,像在议论什么私话,此刻还意犹未尽,又想避讳庒琂。 庄玝推开庄琻的手,来拉住庒琂,道:“何苦我们自个儿烦恼说着,真有个什么,未必能吓唬到琂姐姐。净是我们胆子小,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庒琂假装不知发生什么,问:“你们说什么?” 庄琻盯着庒琂头发上那朵虞美人,红得胀目,道:“说妹妹今日戴的花儿真红。跟传说里那只红毛狐仙一般,可动人了。” 说着呢,还捂嘴笑。 第九十六章:宅乱(下) 庒琂没气恼,知庄琻嘴巴是这样的,以取笑人为乐。当然,这般指向,便知道众人在议论头夜红毛狐妖的事。 庒琂羞涩垂下眉目,小小的嗔怪庄琻一声。 庄玳解围道:“妹妹今日这红花虞美人戴得正适宜。才刚我听说小姨娘身子欠安,今日又转好了。可不应了花红吉祥。” 庄琻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净往好听的上面扯摆,四妹妹给你糖葫芦吃?巴结这个又巴结那个。你心里想说红毛狐妖,说就说吧,没人怪你。”因怕得罪庒琂,赶紧改口道:“妹妹,我没说你的意思。只不过看这人说话忒粘巴人,想跟人好时,捧上天去,不想跟人好时,躲得远远的,几日几月不露面。这等人,口蜜腹剑,不知安的什么心。妹妹你得仔细他。” 庒琂捂住嘴巴笑,道:“姐姐说的很是。” 是呢,自那雨夜之后,庄玳极少出来与人聚。除开别的原因不说,单从庄琻的讲述来看,庄玳真是这样的人。 言语当间,众人莺莺燕燕,说说笑笑,一路往红楼去了。 庒琂心里奇怪,今日光景跟昨日发生的事,分明是两个世界人事,难道她们对“妖”看开了?或是不介意?所谓介意,想知道庄琻和庄瑛释是否怀意玲珑踹门一过节。 再一怪,查良秀和查玉童兄妹不大来北府红楼,今日忽然来,怪外之怪了。 众人到红楼楼下,庄琻让人先去关门。 她还笑话说道:“今日不怕有人往里头作怪了。作恶作多了,这会子接报应去了。” 开了门楼,众人如鱼贯涌进入,庄琻招呼都上三楼去,同时命人将楼门关闭。 上到三楼,细数打开各处门扇窗户,让透气通风。那日意玲珑摆弄的狼藉,已收拾如常。庄琻环了几眼,大约心里顺畅,松出一口气,接着,郑重地对众人道:“我们太太说了,歪门邪妖就怕正气。所谓正气得像我们才刚那般,说说笑笑,满面阳光,那些阴秽之物,见了会避而远之。到底,是大人们不愿意让我们掺合进去,还不给我们议论,不知他们避开我们怎议论的。我们配合这一路,可累死我了。琂妹妹来的时候,五妹妹还不让我说。如今,关门上天楼,管她谁听到,该是这模样说话了。是妖是精,随它从天上来我也不怕。” 众人如庄琻神色转换,都变一个人,顿时,寂静下来。 与才刚路上那些欢喜说话,俨然成另一世界。 庒琂看着众人,心里绝得可笑,默默想:庄府的人没几个正常,费尽心思想出只妖怪来折腾,殊不知他们自己才是妖怪呢! 见庒琂怔怔的样子,嘴角露出些许呆笑,庄琻便对她道:“琂妹妹你来得迟,有你不知道的。可我猜测,你也听说了。昨夜我们府里出现妖怪了。底下的人见它上蹿吓跳,火红火红的大狐狸妖精,一闪就不见了,升起一团黑云烟雾。又说遁形往东府去。有人说,那妖怪从东府过来的。来来回回闹几次了吧,我怎没见着?偏偏给那些眼拙的见去了,不知是真的妖怪还是假神仙。便宜那些眼短命贱的人,可有造化了。” 庒琂笑道:“书上传说,皆是趣闻怪录。姐姐何须信真。” 一路而来的庄瑜本来没言语,见庄琻说到东府,她按不住火气,冲庄琻道:“姐姐听别人胡说,怎会从我们东府过来的?满天的火光都聚在你们北府里,喊一夜在你们北府呢!别说这些吓唬人。” 庄琻笑道:“瞧吧,说妖怪谁都不待见,巴不得自己府里供的是斗罗聚财的佛爷神仙。那我问你,不说妖怪从你们东府来,从我们北府来的,为何你们东府的早早齐全了躲这儿来了?”还将查玉童和查良秀望着。 庄瑜“哼”一声,道:“未证之实,姐姐跟那些人一般,起谣言,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 庄琻“哟”的地道:“平日也没见你说什么来,这会子我就说一句,你就为东府抱不平了。再说,这些话是外头人传的,底下的人没口舌,我将她们骂一顿。转述给你知道,我没把你当别人。瞧你那心肠细得跟针眼似的。” 庄玳赶紧姐姐妹妹的叫,道:“这有什么好争论的,横竖是没嘴舌的人胡说罢了。我们太太关我几日,今日终于让我来了。是好事呢!你们不为我的好事高兴,反而为那些争执。将我置于何处。” 庄玝冷冷地道:“哥哥本就不重要,来不来都一样。怕来了,我们祖宗就没了。” 这话,又绕回当日跟意玲珑对决的事端。 庄琻像被点醒了似的,拍手道:“五妹妹说得对。那事儿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如今,新账旧账记一本了,等哪一日我空闲,我得好好找人算清楚。” 庄玝道:“姐姐算吧!我瞧那人也难顺眼,昨日那脚力劲儿,我做梦都没吓醒了。头先还说大老爷养虎狼,如今看来,真正的虎狼是她。” “她”指的是意玲珑。 庒琂听着,没吭声。 说话当下,楼下有丫头上来,兴许有什么事报告,却没对姑娘、爷们说,只悄悄把庄琻的丫头万金请去。 没一会儿,万金来回话说:“太太让人传来早饭,并带了话,说让姑娘们和爷们玩一日在这儿,读书、玩闹都可,不用往前头去了。午后吃用,等午时再送来。” 庄玝道:“太太的意思让我们呆一日在折芳桂?不许我们出去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呢?二哥哥还来不来?” 万金点头:“听是这意思。”又道:“二爷来不来,不知道呢!” 庄琻不信,叫那传话的丫头来再问一道,果然是这样。 于是,众人开始猜测议论,说头夜妖怪的事,府里的大人们在想对策,或许往外头请佛请道的来驱,故而让他们避嫌。总之,越说越悬,越说越像真的有妖精。 将近午时,东府那边差人来请大奶奶,说让大奶奶回去一趟。 大奶奶听闻东府传唤,便跟众人告辞,四姑娘庄瑜想跟随一同走,查玉童却拉住她不给去,还说:“四姨别回了,都说妖怪到我们东府了呢!让大舅母回去探探风,若没事了我们再回。” 庄瑜愤怒回道:“嘴短的东西,你也胡说!” 查玉童道:“怎是我胡说了,我母亲也说是的。” 庄琻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其余人一愣一愣的,想笑又不敢,怕惹恼庄瑜,不笑又觉得查玉童的话十分有趣。 庄瑜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跺脚道:“那你别回,日后也别回了,反正你不是我们府里人!” 这话虽骂查玉童,却另外有怨气,指向庒琂。 庒琂没听出意思,但“不是府里人”这话到她心里,挺难受。 大奶奶劝和道:“姑娘和表少爷别为这等若无似有的事伤和气,太太让我回去,多半是为大爷的事。你们玩着,我去去就来。” 庄瑜道:“我也关心大哥哥,也想看看大哥哥去。嫂子,你让我跟你回吧!” 庄琻、庄瑛、庄玝等人挽留一二句,庄瑜铁定要回。 庒琂知庄瑜担忧妖怪谣言牵扯小姨娘和她弟弟,遂而,也劝她道:“四妹妹,难聚得齐,当是消遣一日。你留下吧。” 庄瑜冷笑道:“谢姐姐真心。” 庒琂看着庄瑜那脸面笑容,感觉有些不对头,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庄玝见这般,也道:“四姐姐去了,那我也回了。越发没趣儿了。我还想过不了几日到我生日,想问你们该怎么玩。你们倒好,喜欢跟妖怪玩。” 庄琻道:“我的生日没过呢,先你了!” 二人因生日又吵一嘴。那会儿,大奶奶安抚庄瑜,停当,离去。 终究,庄瑜没跟回去成,自个儿往阳台栏杆处坐,暗暗垂泪。 众人知庄瑜性情沉静,也不搭理她,庄瑛跟庄瑜性情相仿,倒瞧出她一二分心事,想出去劝说几句,又忍住了,便呆呆的看着庄琻与庄玝吵嘴。 至午后,大奶奶也没回来,底下的丫头端来糕点让众人吃,她们有的吃几口,有的玩文墨,有的说事。一堆一坐,不似以往那般亲厚了。 而庄玳紧是纠缠庒琂,不停地致歉,还说那夜翻墙的事。 庒琂趁她们各自玩耍没注意,悄悄声对庄玳说:“往后别做这些糊涂事,叫人知道了耻笑。” 随后,悄悄抓出一个荷包香袋塞给庄玳。 庄玳低头看,是自己遗失的那个,喜道:“原来在妹妹这儿。” 庒琂怕引人注目,举起手指挡在他的唇边,示意小声。 尔后,庒琂道:“这话我说一次,再有二次,我不理你了。” 庄玳狠狠地点头,道:“听妹妹的。都听妹妹的。妹妹你知道我,换作对他人我不这样。” 庒琂道:“何苦将我与他人作分别?分明将我不当人看。” 庄玳掌嘴,起誓道:“我发誓,如是这样,叫我即刻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音未停,外头一阵轰雷打响。 查玉童和查良秀,并庄玢、庄瑗姐妹惊呼,往栏杆外去,嚷道:“打雷了!打雷了!” 一时,众人望外。 外头,天空乌云骤集,墨染一片。 庒琂也向外头看一眼,再笑对庄玳,道:“天神听到了。” 庄玳顽皮地眨巴眼睛,道:“那必定是妖怪作法!” 庒琂羞涩地别开目光,故意不再搭理庄玳。 庄玳依旧绵绵细语,道:“妹妹待我好,我记在心里。妹妹救我的命,我也记在心里。我日日想,如何才报答得妹妹这份恩情。平日想给妹妹极大的好处,又给不了,便想在日常给妹妹添加些许乐趣,逗妹妹玩笑,让妹妹多开怀些。有些时候,玩笑开过了,让妹妹不开心,我真是可恶。” 庒琂听到,却无话回应,当是没听见。 定了一会儿,庄玳又道:“妹妹那日怎没把东西还给我?” 庒琂叹息,想起那日,那日她去西府,原本带着药,带着荷包,按原本的计划,带药探望他病情,趁机还荷包并给予警示,可惜最后没完结了愿,倒引出请仙姑的事来。 此刻,不愿再回忆那日了,更不愿搭理庄玳这些可有可无的对话,她起身,朝外头走去。 外头,庄瑜独自在角落坐着,呆望天际乌云。 庒琂脚落在庄瑜跟前,笑道:“要下雨了,四妹妹进去吧!待会儿雨水飘进来,会把妹妹的衣裳打湿。” 庄瑜抬头,看了一眼庒琂,道:“谢姐姐关心。”起身了,幽幽地往屋里走去。 庄瑜言语表现出的淡漠,庒琂怎感觉不到?终究不知症结在哪儿,于是庒琂笑了笑,目送她往里头走,这一眼,送出许多的空落,心里也泛起一阵惆怅凄冷。 庒琂忽然想起伯镜老尼的话来:切记人心多变,过于交心,就会过于伤心。 此刻,是否如此? 庒琂的思绪飘远,怀念伯镜老尼昔日在仙缘庵对自己的教诲。她不愿在望住庄瑜了,收回目光,转眼望栏杆之外,目光放远,那远处的远处,是乌腾腾不见边的云层。 少顷,屋檐外,淅沥沥的雨滴漂洒。 耳边,听到众人惊呼:“下雨了!下雨了!” 同时,听到北府各处院落传来喊声:“收衣裳啦!快收衣裳啦!” 此刻,多么应景,平常人家见雨欢喜,或见雨忧愁;少不更事的淋雨为欢,大人则因雨居内促膝长谈话日常。而自己呢?庒琂心中涌出一阵悲凉,如今孑然一身,孤苦飘零。 若要有一句要点题,便是如此:“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此刻天明,只怕点滴天黑,再不见天明了。” 她思想到此,眼睛里蒙起一层雾纱,滚热滚热的卷盖满目。 不知多久时候,楼下有撑伞而来,拍打楼门叫开门。站在栏杆玩雨水的查玉童对屋里喊道:“有人送伞来了!” 庄琻啐了一声,道:“你想回去冒雨的回!我们不拦着你。想叫人送伞,美的你。” 查玉童趴在栏杆上,勾头往下看,道:“是有人撑伞来了,二姨不信,你问问她!” “她”指的是庒琂。她们被恭敬唤作“姨”,而她只作“她”。 庒琂转头看查玉童,他的手指直直的指着自己。 那时,庄琻出来了,往楼下看去,果然,下头来了几个人,撑有伞。此刻,楼下开门,撑伞的人收伞进门。 庒琂倒没注意看。 庄琻怪声地对庒琂道:“琂妹妹,瞧着向你们镜花谢的三喜。” 庒琂惊讶,勾头往下看,却不见一个人。过了一会儿,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想必是楼下的人上来了。 果然,上来的人是三喜。她的头发被雨淋湿了,脚下的鞋子裙子染湿浸透。 庒琂问她:“你怎么来了?” 三喜给姑娘们、爷们端礼,再回庒琂道:“给姑娘送伞来。怕雨大了姑娘回不去。” 庒琂很是感动,正想说句话夸奖三喜,忽然,庄琻冷嘲热讽地道:“哎哟,你们镜花谢的伞披金还是刷银的?未必我们北府的伞遮不了你们姑娘,巴巴的叫你送来?” 三喜羞得涨红脸面。 庒琂歉然道:“我丫头就这样,姐姐别怪她。平日都是我教得不好,到哪里都要失礼。叫姐姐妹妹哥哥见笑了。” 庄琻哼的一声,白了几眼。 庄玳倒是笑道:“这才是榜样。”便指向站着的那些丫头们,道:“你们学着点儿。我瞧三喜姐姐做的很好,时时刻刻记挂她姑娘,可见用心服侍了,她姑娘没白疼她。” 怕庄琻等人再言语刁难为难三喜,庄玳又将话头转开,问三喜:“你才刚来,外头可见到什么有趣的事?或见太太们老爷们了?” 三喜摇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正色地对庄玳道:“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有几路人往篱竹园去了。” 庄玳很疑惑,道:“几路人?” 三喜点头:“是的,像是大夫,提诊医箱子,好几个呢!有从那边出来的,有又去的。” 庄玳“唉哟”的一叹,望向庄琻和庄瑛。 庄琻听到三喜的说话,也觉得纳闷,心里犯怪,她转头看了看庄瑛。 庄瑛摇头。 庒琂见状,赶紧拉住三喜,责怪她道:“怕是你眼花了。你裙子鞋子都湿透了,别往这里站吧,赶紧下去拧干。” 这话是要三喜赶紧抽身离开。 三喜听得,端礼,赶紧转身下楼。她才走,庄琻冷笑对众人道:“我说什么来着,有人遭报应了!昨日踹坏了我房门,我没追究,昨夜就来了妖仙,今日怎么着了?今日妖仙惩罚恶人了。请大夫?再厉害的大夫也救治不了她!真是活该,让她死不足惜!” 谁都知道庄琻咒骂的人是意玲珑。可谁都不知意玲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篱竹园发生了什么。 等雨渐停时,大奶奶来了,并带几个丫头,捎几把伞。她此刻来,要接四姑娘庄瑜,查玉童、查良秀回去。 庄玝问大奶奶:“嫂子怎么一回来就要把人接走?” 大奶奶闪烁地道:“太太让接回去,说待会子晚了路滑不好走。三太太也让我带话,说三爷和五姑娘趁早也回吧。不过,得请三爷将六姑娘、七姑娘送一送。”到底,没说到庒琂。 庄琻气恼道:“一股脑的来,一股脑的走。那都散吧!何苦日日的聚,明日后日以后,各自关房门各自舞文弄墨去!折芳桂的门,再也不开了!” 说罢,庄琻先行下楼,气呼呼走了。众人怕她气极冒雨出去,都追着下楼。到楼下,果然见庄琻不顾丫头们请求,已奔出门外,她的身子后头,拖着一尾巴的小丫头子,她们“姑娘,姑娘!”的喊,庄琻跟没听见似的。 众人追下楼时,大奶奶稍稍拉住庒琂,缓下一二步,悄声与她说:“妖言起乱,东府已闹得不堪。如今北府又出事了。” 毕竟人多在前,庒琂不敢追问大奶奶其中曲折,只凝重地看她一眼,心想:难道真的有狐妖?狐妖祸乱东府,又来祸乱北府了? 随后,众人聚在红楼门口,由下人们撑伞遮雨离开。 谁知,众人没出北府大门,曹氏差人来传话,说让琂姑娘留下。 第九十七章:措不及防 北府大门内外,行人景象如烟雨濛濛,穿梭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朦朦胧胧,迷迷离离,总觉得有事正在发生,却让人看不清摸不透。每个人的步子是那样紧张,与庄玳等人擦肩而过,他们竟忘往日那些礼仪了。 庄玳欲要拉住一人来问都怎么了?可没拉到人。此刻,里头来了个丫头,她呼唤着说:“琂姑娘留步。” 庄玳先迎上前,问那传话的丫头:“姐姐,可是二姐姐不让我们走?” 丫头道:“是太太让琂姑娘留下。”不管其余人如何看,更不管庒琂是个姑娘身份,那湿哒哒的手拉住庒琂,生怕给飞走了。 庒琂有些吃惊,却挣脱不得。 庄玝怪声道:“听说太太们在,有什么好事么?琂姐姐不走,那我们也不走。”说罢,抢下敷儿手中的伞,要往里头去。 那丫头拦住庄玝,道:“五姑娘,太太只留琂姑娘,请姑娘和爷都先回吧!” 庄玝眨起大眼睛,怔怔看住庒琂,道:“为何琂姐姐留下,让我们走?是太太的意思,还是你意思?” 丫头为难道:“是太太的意思,我如何知道的,我也不敢呀。” 庄玝“哼”的出声,扭头转身,往门外出去了,道:“不去就不去!求我,我也不来了!” 那边,大奶奶催促庄瑜、查玉童和查良秀等出去,再深望了庒琂一眼,表露出的情感别提多复杂。终究没言语出任何,也出去了。 留下庄玳依依不舍,非纠缠那丫头说:“姐姐回去跟太太说,我要跟琂姑娘一起。晚些,我还要送琂姑娘回镜花谢呢!我们都走了,天黑路滑,她怎回去呢?” 丫头道:“不用爷担心,太太说了,要是晚了就留姑娘住一夜,姑娘想回去,我们点大灯笼的送。请爷别留了,送六姑娘七姑娘回吧。” 庄玳奇怪道:“你们太太可神通了,一准知道我想跟来,早早安排了话来避我。不知你们留妹妹在这儿做什么。那我多嘴再问一句,我们太太,还有东府的太太,南府的姨娘都在?” 丫头笑道:“在的。爷莫问了,先回吧!雨又下大了。太太让姑娘去,有事劳烦姑娘,正等着呢,爷揪住不给去,太太要是生气得拿我责罚,爷可怜可怜我吧。” 庄玳叹了一声,拉住庄瑗,叫上庄玢出门了,到了门口,转身来对庒琂道:“妹妹,晚些时候我去镜花谢看你。” 庒琂道:“我今日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言语音停,庒琂转身,让丫头引路,自己跟进去。庄玳在门口痴痴的望。 那会儿,庒琂主仆的身影越往里走越是朦胧,再走进去,便不见了。 此刻,雨忽然下大。 庄瑗拉住庄玳的手,道:“三哥,走不走?” 庄玳跺脚道:“走走走!先送你们回南府。” 说完,庄玳让丫头们把伞凑过来些,好遮挡三人出去。 这方,庄玝先行回西府,大奶奶与庄瑜、查玉童、查良秀回东府,庄玳送庄玢、庄瑗回南府。庒琂则随丫头七拐八弯往曹氏那边去。 传见庒琂的地方并非曹氏住的那所宅院屋里,而是离篱竹园不远的一处屋舍,领路的丫头带着庒琂、三喜往曹氏住的地方去,到了门口却不进,又拐出去了,这才到此地。 曹氏在这里等得有些不耐烦,攥手来回踱步,贵圆在她跟前伺候,玉圆则在外头探看。当见丫头领着庒琂来到,玉圆快步进去报,说人来了。 曹氏吐出一口气,重整颜色,往座上坐下。 庒琂上了台阶,来不及左右张望,贵圆、玉圆出来,对她道:“姑娘可来了。” 贵圆挥手向引路来的丫头道:“去吧!外头路过的且远远的,别往这儿来打扰。” 听这些言语,庒琂心里猛然紧张,不知找自己来有何事,竟这般遮掩这般神秘。 丫头去了。庒琂低头垂目,随贵圆、玉圆进内。 里头安静,众位太太似乎不全在,余光向上,只见正堂前头坐有个人。庒琂不敢抬头,心想那人必定是曹氏了。 果然,曹氏等庒琂端完礼,出声道:“我这儿有话跟琂姑娘说,你们先出去吧!” 庒琂微微抬头,看到曹氏一脸黑云,比外头雨天的云层还压得乌漆。身后,贵圆和玉圆拉住三喜,让她出去。 三喜不愿走。 贵圆啐道:“太太跟姑娘说话,也有你留下的地儿!” 那二人,夹着拉三喜出去。三喜一声不吭,挣了一会子,终究往外走了。 余下,曹氏与庒琂二人。 曹氏对庒琂道:“坐。” 坐,边上有一张旧椅子。庒琂徐徐地走近那椅子,没敢坐,仍旧站着。 曹氏道:“你可知我叫你来所为何事么?” 庒琂摇头说不知。 曹氏冷笑道:“太太们都在的,只要我往太太们那边去一说,你可没这会子功夫坐的了。” 遂而,庒琂心惊肉跳坐了下来。 曹氏清了清嗓子,道:“我问你,你来我们庄府,有什么目的?” 这话,庄府的人头一回这么正经,这么严肃问起。忽然之间,庒琂觉得自己来庄府避难寻仇,这埋藏了一年的秘密被人揭开了,若不然,曹氏怎忽然问起? 庒琂心跳加速,脸面刷红,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曹氏继续道:“我可问对了?你别慌着否认我的话。我问得这句话来,自然有人跟我说了点你的事。你老实交代,你三番几次装神弄鬼,到底想做什么?” 听到此,庒琂剧烈跳动的心骤然平伏。原来曹氏所问,并非她身份的事,而是怀疑自己装神弄鬼,想必将妖怪的事牵扯到自己身上了。 果然,曹氏这般说:“我倒小瞧了你,你在老太太身边倒有通天的本事,隔门隔院还能糊弄人,老实说,指使了谁干这些事?扮红毛狐狸来不止,又扮什么白毛女鬼,可是你所为?” 庒琂冤枉,抬起眼睛,眼泪跟流水似的,道:“太太冤枉我了。我……我怎知道有什么妖精有什么鬼怪。真是冤枉至极呀!” 曹氏道:“我猜你会这般说。你若不跟我说实话,我找你太太说去!” 庒琂起身,噗通跪下,哭泣道:“我确实不知太太说的什么意思。我来庄府时日不多,每日谨遵恪守,不敢逾越半步,自知承蒙太太、老太太的怜爱,才有我栖身之处,我感恩十分,怎会做出伤害太太、伤害老太太、伤害府上的事呢!太太,着实冤枉我了。不知谁跟太太说了什么,竟拿这些栽赃于我。说我偷盗尚可,说我与鬼神祸乱有联系,真是滑稽,活活的冤枉人了。” 曹氏啐道:“死相嘴硬!别可怜兮兮的样子,你进府以来,我就怀疑着呢,哪就这么巧了,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事故。害得玳儿险些丧命不说,二老爷还从外头带回一帮杀人不眨眼的杂毛鬼。你到底是何人?你想对我们庄府做什么?” 庒琂百般哭道:“太太冤枉,太太冤枉,请太太查实。我真不知道呀!太太。” 曹氏道:“查实?你身份来历谁人知晓?老太太一时蒙了头脑不过问,也不许过问,想必你有过人之处,耍了什么迷魂的伎俩迷住老太太了。如今,叫我查实,如何查实?你要说,自然有实的,你不说,也有实的。” 庒琂凄目垂泪,瘫跪着,道:“那太太想要我说什么?” 曹氏道:“这么说,你承认连日来搞鬼了?红毛狐妖是你使出来的?” 庒琂淡淡笑着,甚是无奈,两行泪水汩汩不绝,道:“我若有通妖的本事,何须跪在这儿等太太责问受罚?若我与妖怪同污,太太还敢与我独处说话?” 曹氏冷冽地道:“还嘴犟!拐起弯来骂我?我告诉你,自然有人给我传过话的,你休想抵赖得去。” 说毕,曹氏从手里摊开一张纸,纸张上写有字,自己晃了一眼,随即扔在庒琂面前。 庒琂拾起来看,只见纸上寥寥数字,写有: “红妖狐狸,真假玉面,镜照为人,背照戴花,独院小谢,内外皆有。庄府无宁生之日,老少壮幼深受牵连。若求解,将之带回仙缘庵,方可寄善。” 庒琂看完,知是谁给曹氏通的风了。 这是仙缘庵纯光写给曹氏的纸条。“仙缘庵”三个字便是证据,除此,庒琂再也想不出还有谁能把自己推到这境地。 庒琂心神震颤,暗暗的咬牙。心想:老太太殚精竭虑软禁纯光,就怕纯光外泄秘密。如今,私传信纸,暗通消息,到底是谁帮曹氏与纯光搭桥梁,让二人串通? 既然纯光与曹氏串通了,曹氏还不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底细?或是纯光尚未肯定自己就是仙缘庵那位卓亦亭?为何纯光给曹氏的纸条指定自己是妖怪? 毫无逻辑,毫无头绪! 到底,皆说不通的,这纸条也没点名说她是红毛狐狸呀! 内心混乱,但紧抓一条:不能认! 于是,庒琂道:“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曹氏笑道:“读不通是不是?那我给你解一解:红毛狐狸是妖怪,真假难辨,长着一张皮囊美人脸,居住镜花谢内,头戴花红。此妖来庄府,庄府便不能安宁,上有老者为此费心,下有幼小,为之牵受连祸。老太太不安,东府小儿不安,如今,北府胎脉不安。可不是句句应验了?若要除此妖孽,须让跟仙姑回仙缘庵。这般解,你可明白了?” 庒琂惊叹:这曹氏也有点文墨呢!短短几句,被她这般牵强解读,居然能如此通顺,难得呀! 庒琂道:“太太既然觉得我是妖孽,为何今日才将我拘拿在此私问?为何不将我推到太太、老爷们跟前去?或推到老太太跟前去也使得。可见太太并不信,太太的心是善的。仙姑乃修佛之人,有善念不假,如今将这妖孽名头冠于我身上,叫我百口难辩。若我说莫须有,太太又觉得我顶撞无礼,若我说冤枉,太太又有仙姑的指示,佛门无诳语,太太自然信她。到底,由太太说吧,太太说我是,那我便是。太太要处决我,随太太处决。只是我想问,太太为何独自审问我?为何不将仙姑一并请来?” 曹氏呸的一口,道:“还有嘴脸的!私下问你,那是我心存善念,意欲轻扰于你。我这般做,自然考虑整府人的想法。你这般挑拨,无非让我跟你们西府太太有嫌隙。等我问好了你,自然要回你们太太去。怎么个处决,由不得我自个儿定。日后处决完了,我自然回老太太,给老太太一个交代。” 庒琂泪雨梨花,心想这局难以掰回了,便苦笑道:“是了,东府小姨娘生了个怪弟弟,正没名头交代,自然得有个妖怪祸乱起头才能说得去。让我顶,我认了。可北府又有什么妖孽事,让我顶呢?太太不妨告诉我,让死得个明白。” 曹氏恨恨地指向庒琂,道:“你……” 这时,贵圆走了进来,低声对曹氏道:“太太,篱竹园那边在找了。” 曹氏急躁地回道:“太太们不是在么?让太太们帮看着点儿,你去回一句,说我就来了。” 贵圆点头,忧心忡忡的出去。 尔后,曹氏咬牙切齿对庒琂道:“你仔细想清楚,等我回了太太们,是要让你当面说个详细。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一步不许离开此地。” 庒琂听了这一句,浑身无力,虚脱了样瘫倒在地。 曹氏出门时,头都没回,只道:“你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必用人伺候了。仔细想想,该如何跟太太、老爷们说。” 庒琂尚未明白曹氏的意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三喜的声音。 是的,三喜被人捂住嘴巴,怕是强行拉走了呢,只听到三喜断断续续地叫喊:“姑娘!姑娘救我……姑娘……” 庒琂立即振醒,要爬起来冲出去。 谁知,曹氏出去后,门被狠狠地关闭了。 余下,漆黑。 漆黑,因为庒琂冲出门时,额头撞在门上,晕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绝人万计 庒琂晕倒期间,篱竹园已乱成一锅粥,此事涉及曹氏,涉及北府子嗣,同时,涉及东府小姨娘怪胎妖儿。 曹氏赶到篱竹园,郡主、秦氏、幺姨娘、庄瑚、熹姨娘、袁姨娘等人俱聚在院上廊间,她们焦急地等待着,议论着。见贵圆和玉圆撑伞送曹氏回到,幺姨娘便站在台阶口招呼曹氏,有些怨言,道:“太太怎去那么久,可还有?” 曹氏一连叠道:“有有有!”上台阶,等贵圆收伞,再命那二人拿出东西来。 所谓东西,是一口箱木提盒,里头放置有一瓶陈年金纸醉,另外是陈年燕子窝及酿酒的白果子药。此物三类,是要拿来给娜扎姨娘入药用的。 此刻,娜扎姨娘在屋里疼得死活不能。 曹氏也没跟廊下众人招呼,直面往屋里去。 幺姨娘叹息一句,赶紧去拉住曹氏,道:“太太还进去做什么,血气冲人。你又是做生意的,更见不得这些,东府那边拦都拦不住你,这会子你该避一些。” 曹氏跺脚道:“我不进去谁进去?”欲挣脱幺姨娘的手。 幺姨娘拉住她,道:“先让贵圆和玉圆进去吧,等过一会子,我进去瞧一瞧。如今大夫在里头呢,不知这几个大夫如何,若不行,听说早前差请过的白家医术高超,我看也要让二老爷去请才好。” 曹氏慌道:“你说头先来的白大爷?哎哟,怎这么严重了呢?二老爷回没回?” 幺姨娘摇头,又转脸去看郡主、秦氏等人,其余人满目担忧,脸上挂满了不安。 那会儿,贵圆和玉圆把提盒送进去了。 谁知,那二人进去没多久,就被意玲珑推赶出来。意玲珑横在门帘处,指着贵圆、玉圆说道:“别假惺惺的来,你们巴不得我们娘子成这样呢!这会子献什么好?” 说罢,将那提盒往外扔,瞬息,里头的金纸醉酒瓶子倒地,摔破了,浓郁的酒香,一下子扑鼻散开,极其呛人,另外那两样东西如滚珍珠似的,散落一地。 贵圆和玉圆又羞又怒,见太太们在,便委屈着脸面,躲在曹氏身后。 曹氏对意玲珑道:“姑娘要发火任对谁人不可?偏偏这节骨眼摔了命根子,诚心不想让你娘子好了,你娘子好不了,看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意玲珑道:“生?哼!死在一口气儿上了,看怎么生!横竖是你们造的结果,等你们老爷来了,我不得一一给你们老爷说。这会子老爷不来,躲着了?那我们该去给你们老太太说去!” 大声说完,意玲珑甩开帘子,扭头进去了。 外头站的人,吓得面目浑白,不知所措。 秦氏唉声叹气道:“瞧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年怎么的了?老太太要是听说了,如何得了!” 言语间,是有埋怨曹氏的意思。可不是呢?东府小姨娘生孽胎妖儿,正在遮掩的当头,还怕遮掩不住让老太太知晓呢,如今添北府这等事,闹大起来,老太太可不知道?不就注重了?注重起来得大责大怪了。 郡主安慰道:“太太,还没到那会儿。大夫不是在里头么?” 秦氏道:“这大夫一个赛一个不中用,你我看走一波又一波,你是安慰我呢还是安慰二太太。” 曹氏有些厌烦,白了秦氏一眼,冷冷道:“话说这是北府的事儿,太太不必这般着急。生孩子的事儿,男人们急还该,我们急什么呀,又不是没生养过,一时半会出不来,血多了些许也是有的。人家头一回生呢,太太埋怨这些不知什么意思。我个主家太太还没急呢!” 秦氏道:“放在哪一日前我不关心,何苦在节骨眼闹呢!我还不想过来呢!” 郡主劝道:“太太两位别急,有什么好好说,议论议论,商量对策才是正经。我们这会子在外头闹,也分担不到里头人的痛苦呀!” 曹氏和秦氏甩袖叹息,各站一边,两不相睬。 郡主去问贵圆和玉圆,里头现今如何,贵圆和玉圆摇头,大约是说:“不给进去瞧,才想进去被赶出来了。几个婆子从里头端水出来,排在墙边,一汪一汪的红。” 郡主道:“可还叫着呢?” 贵圆说:“我们去的时候不是叫得大声么,才刚进去,见没声儿,我还以为生完了。” 郡主摇头。 幺姨娘道:“到底怎么回事?那姑娘口口声声说伤着了,这生和伤,难道是我们听差了?” 贵圆和玉圆不敢回嘴,怯怯地望曹氏一眼。 曹氏在火气上呢,当没听见,幺姨娘得不到回答,便不再问了。 这事,曹氏当没听见,自然是心虚。论起来,这事得怪她。那日庄琻等人去红楼折芳桂,与意玲珑发生口角吵架,因误伤到庄琻,曹氏来了,一众人追到篱竹园讨说法,谁料娜扎姨娘为留住意玲珑,拔下钗子划伤手,流血晕倒了。 篱竹园的人要出去请大夫,娜扎姨娘不给去,怕请大夫来,会让庄府的人知晓,又得追究,一旦追究,会将意玲珑赶出去。遂而,忍气吞声。谁知,娜扎姨娘晕倒后,体下出血,忍了几阵子,血仍旧止不住,意玲珑便顾不得娜扎姨娘忍让,自行跑去找曹氏要大夫。到曹氏那边,因不见人,意玲珑一气之下,跑去庄琻那边撒气,最后踹了一脚门,将屋子里的姑娘吓个半死。若不是娜扎姨娘差人来叫回意玲珑,怕是还得闹下去。 到了晚上,娜扎姨娘肚子开始剧烈疼痛,感觉肚子里头滚着一颗火球,又热又涨,摸它,还感觉抚一颗圆肉石头,竟硬得不似肚子皮了。 篱竹园的姑娘们怕事儿,在一旁只知道哭,经了年事的婆子伺候一会儿,说是要生了。烧水的烧水,叫人的叫人。这又跑去找曹氏。 曹氏经东府一日的折腾,精疲力尽,又因篱竹园今日闹得凶,不想搭理,只回说:“你们这些婆子没生养过?接生下来就完了,何苦给我报告?难道我会接?我要给她接?也要挑时候挑人看合适不合适!” 此处,曹氏自有打算。所谓打算,不想给她们找大夫来,因为里头涉及至关重要的事。 请不动曹氏,想寻二老爷,可巧二老爷出去会商客,这几日不在家。没得法子,去找人的人回来给意玲珑如此这般说。 意玲珑负气,甩手踢门,说不管了,回到自己屋子里,愤怒道:“那就等着生吧!大家伙听着叫喊,能硬心听一夜,那就一块儿听吧!我就陪着,躺着舒服我的,又不是我生,关我什么杂毛事儿,横竖辛苦我们家娘子了。到底是你们庄府里的人呢!” 到了夜中,娜扎姨娘喊得跟杀猪似的,血流了一床。除了婆子在,其余人一概不敢接近。因流血,婆子们找来布块,一块一块的揩抹,热水一趟一趟的热,刷洗了褥子又怕染湿了被子冷到孕妇。总之,折腾来折腾去,也没见生。 至下夜,忽然听闻闹妖怪了,起先北府里敲锣打鼓的来追,追了好一会子,又说往东府去了。这些闹事,谁还管得了篱竹园有喊声,管得了娜扎姨娘要生产?心都在抓妖上去了呢! 曹氏母女几人怕呀,聚在一屋不敢出来,因二老爷不在家,曹氏主张低调些,别因这闹到老太太中府去打扰她,故而吩咐下人们增加人手巡逻把控安全,又差人去中府打听老太太动静,递话给竹儿,预先帮圆场,提前安抚老太太,总之要遮掩住。子素在镜花谢院门内听到的,便是此节了。 曹氏这等安排,煞费苦心,为的就是保住二老爷的颜面,保住自己北府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毕竟管理家业,北府乃是头等人家,连这些小闹事都摆平不了,岂不叫老太太责怪,叫其余各府笑话。 因说妖怪闹到东府,曹氏心生一计,借题发挥,想着妖怪必出自东府,那东府可是生了个妖孽呀!为了走出一条后路,等到晨早,她赶紧让人去中府找梅儿,让梅儿想法子寻仙姑求神问卜,弄出一些预判言语来,好让她到时有说辞。 梅儿顶不过曹氏的求,冒险进佛院,真见到纯光尼姑了。她慌慌张张把闹妖的事给尼姑说,尼姑算了一会子,也没说什么话,拟出一张纸条来,交给梅儿,这才问一句:“我住的这府院里有位姑娘,住在哪一屋?” 梅儿怪问:“仙姑是问琂姑娘?” 尼姑微微一笑。 梅儿道:“住镜花谢。” 说话当间,忽然听到外头有人说话,梅儿心慌,拿了纸条要赶出来,可走到门口见庒琂跟竹儿在那里说话,不得以,赶紧抽身又缩回来。 到了里头,梅儿心惊胆战地对纯光道:“可吓死我了。琂姑娘在外头呢!” 纯光听了,赶紧出来,隔院墙花窗往外看,正看到庒琂和竹儿说完话。那会儿,庒琂转身出去,纯光看到她头上戴着一朵红花。 之后。 梅儿见有机会出门,跟纯光说要走了,纯光忽然想起了什么,直把梅儿拉住,道:“姑娘留步。” 不容梅儿怪异反应,纯光已夺下那张纸条,道:“只怕我要给太太说的不够详尽,我再写清楚,劳姑娘再等一等。” 后来另写的纸条,便是曹氏给庒琂看到的那张。 纯光重写过了。 纯光让梅儿务必给太太如此说:“妖居住的地方就在纸里,藏头跳字读,便知了。” 果然,曹氏看了纸条,藏头跳字推敲了一阵,终于落定“镜花谢”几个字。这才断定镜花谢庒琂与闹妖有关,若这样推断还不够严谨,纯光特地加“红花”指示。 庒琂头戴虞美人,那花在头,正红艳,不是她还有谁?怪不得曹氏立马要她留下问话。 此处说是问话,又是曹氏留下一条后路了,曹氏急忙下的计策,虽不够完美,可扣下庒琂,实是无奈之举。 总之,仙姑忽然给出的指示,对曹氏而言,百利无一害,一举多得,妖孽事端推的干干净净不说,还能将篱竹园的祸端推给庒琂。曹氏整年来的盘算怨恨,也能有个了结了,便是将庒琂赶出庄府! 因此,幺姨娘和郡主等人有疑问,即便问出口了,曹氏也当是听不见。 此刻,曹氏不打算在明面上摆出来与众人议论,她想等晚一些再审问庒琂,让她写出罪状证据,好拿捏来自保,届时,才能让人心服口服。 第九十九章:黑屋白蜮 庄瑚着人去知会二老爷。听得府里出事,他从商务繁忙中抽身赶回,至篱竹园,来不及叱喝恼责一干人等,先钻头进屋探望娜扎姨娘。 曹氏怎会给他进去?拼死拼活拽住他,哭求道:“老爷何苦进去惹一身的血腥呀!大门子生意还要不要了。” 二老爷庄禄怒道:“还有脸来劝说,等我瞧仔细了再出来亲候你!别这会子在头上给我下迷魂药,你这剂不中用!省省心吧!” 便猛力挥开曹氏,曹氏一个踉跄往台阶下倒,瞬息,滚下去了。 廊间众位太太及下人们见势,齐聚惊呼。 半刻,有随二老爷进屋的,有成团成簇下去扶曹氏的。外头的雨,跟从天上倒的一般,曹氏滚在地上,已是浑身泥水,下去扶的人也被浇淋一身。 太太们几个要下来,可各自的丫头使劲儿的拉住。 当下,只听到曹氏呼天抢地地叫唤“天吶!地呐!”,她趴在地上,捶打积洼水汪,悲苦连连。下人们扶,她却不愿意起。 曹氏哭道:“老爷怪罪,那就把我休了吧!买三尺白绫来,我这就结果了干净,让里头的人坐正,好让你舒心了愿。” 郡主、秦氏、幺姨娘等人呢这般听去,知要闹了,相互对看,不知如何是好。 庄瑚站不住了,冒雨下来,随丫头们帮扶曹氏,因曹氏不起,庄瑚将丫头们骂道:“糊涂东西,看你太太在这儿瘫着还不使力,留力气等着挨板子呢!” 这声责令,丫头们鼓足了气息,三五成群终于将曹氏抬扶起来,再上台阶,往廊间围栏上坐。 曹氏哭啼不止。 郡主和幺姨娘去安慰,顶多说些莫哭了,二老爷也是情急等语。曹氏听是听,照旧委屈,哭得更响。 庄瑚对贵圆、玉圆道:“还愣着做什么呢!赶紧回去把太太的衣裳拿来,一身湿得捂出病来呀。” 贵圆和玉圆点头应,伞也不拿了,赶紧冲出去,往她们屋院找衣裳去。 二侍走后。 太太几个又轮番劝曹氏说:“你横竖别拦着就是了,又何苦呢!” 曹氏哭道:“连南府的都劝我说血光冲人,去不得。我不拦着,你们能拦么?若不出声拦,往后还有说嘴的。做与不做,到底都是我的不是。几十年夫妻了,这岂是一遭?有人憋足了气儿,借这节骨眼朝我发呢,难得寻到好机会了。” 言语未停,庄禄气汹汹从里头掀开帘子出来,一步子跨到曹氏的跟前,也不等她们反应过来,他一巴掌掴在曹氏的脸颊上了。 庄禄怒道:“有脸的老婆娘,有这会子功夫犟嘴,怎把人拖到此时此刻?” 秦氏和郡主、庄瑚震惊,赶忙去拉住庄禄。 庄禄又道:“太太们别拉我,今儿我得要个结果,治一治这不要命的老婆娘。” 曹氏不听则已,听了火气直升,她“啪”的一声,手打在栏杆上,起身了,咬牙切齿对庄禄道:“我怎么把人拖到此时此刻?老爷也不问问自个儿,你此时此刻之前在哪儿?头夜发生了何事,你知晓不知?府里内外,乱成一锅锣了,二丫头三丫头吓得一夜没睡呢,你倒好,一回来就质问我。我帮你把整府的乱麻招呼妥帖了,你的人有个什么,你不在,倒是推责给我。难道还要我替她生?替她痛?替她流血你才满意么?敢问老爷的心,是什么心吶!” 庄禄甩开众人拉扯的手,道:“听听,听听。有个什么担责的事儿,净把闺女儿拉出来说。你有本事就把儿子拉出来遛一遛,我便不说你了,不然,这一辈子,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有你争气的这会子功夫,里头的人不至于拖到今时!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不得善罢!” 说完,扭头又进屋。 曹氏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浑身松软,瘫下来了。 众人急扶住,让她坐在栏杆上,可哪里坐得住?身后屁股贴在栏杆木条上,又软滑了下来。 哭一阵,劝一阵。同时,屋里传来庄禄的咆哮声,大约是叱喝大夫们技艺疏浅,还让他们滚。尔后,接二连三,大夫走出来告辞。 曹氏见大夫逐个出来,慌了,拉住一个,问:“怎么就走了呢?” 大夫抱拳,羞愧难耐,摇头道:“老朽技不如人,不该为受太太的请。告辞了。” 郡主等人也着急,问他:“到底如何,你言语一二句给我们知道呀!” 大夫道:“请二老爷依自己的愿,去白家请高手吧!” 说罢,大夫走了。 曹氏数了数,心里默念:里头还有一个没出来。 秦氏在一边急道:“要去请白家大爷,赶紧的呀!” 庄瑚安慰秦氏道:“太太别急,大夫没走完,还留一个呢!应无碍能治的。” 曹氏看到这样的情势,心乱得很,便对众人道:“我要进去瞧瞧!” 幺姨娘和庄瑚拉住她,道:“太太要进去也得换了衣裳再去。” 曹氏心急如焚,想知道里头的情况如何。这时,贵圆和玉圆拿来衣裳,身后还跟庄琻、庄瑛姐妹,她们的丫头撑伞,两位姑娘躲在伞下,一脚高一脚低的跟在贵圆、玉圆后头。 姐妹二人到了曹氏跟前,便问个没完。 曹氏压根没精神气儿回复她们。 庄瑚则道:“你们怎么来了呢!快回去吧!”又催促贵圆、玉圆护送曹氏去换衣裳。 终于,曹氏去换衣裳了。 庄琻趁时,拉住庄瑚问:“姐姐,发生什么了?” 庄瑚只催促她们回去,别的话没说。因听到二老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庄琻、庄瑛再也不敢追问,静等曹氏来。 曹氏换好衣裳来,大约也镇静不少,脸面冷淡淡的,对众人道:“这个坏果子,横竖由我自个儿咽下。” 就在曹氏要进门时,庄琻迎上去,要跟呢,曹氏见状,推开她,道:“丫头糊涂,赶紧听你姐姐的话,带你妹妹回去。这个地方不吉利!回吧!听话,回吧!” 庄琻蹙起眉头,哀伤地望住曹氏,心中有千言万语的疑问,忽然不知如何问起。她的手紧紧拽住曹氏。 庄瑛胆子小,帮腔劝庄琻,道:“姐姐,回吧!” 庄琻用手肘推开庄瑛,道:“要回你回!不吉利的地方,多半是那妖女挑拨!敢跑我们那儿去踹门呢,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老爷在里头被蒙眼睛了,才听她的话发火。” 曹氏连连抬手,捂住庄琻的嘴巴。 庄琻扭头道:“就是老爷出来,我也敢说!” 果然,庄禄又出来了,用力扯下帘子,一嘴巴打在庄琻脸上,道:“这是你来混闹的地儿!滚!滚!” 庄琻捂住被打的脸,眼泪漫满流淌。 曹氏心疼女儿,猛力推开庄禄,道:“要打要杀你冲我来,女儿犯你什么了!你竟打她!” 夫妻二人就此撕闹,太太们围了过来拉劝。 庄琻跟木头人似的,呆呆立在门边,傻乎乎的眼神光知道掉泪,见撕闹得凶,她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可笑,便笑了,笑着笑着,举步往台阶下走。 万金手里的伞还没打开,庄琻已往外头奔去了。 庄瑚见到,催促庄瑛道:“去追你姐姐去!去呀!” 庄瑛木了一会儿,这才醒神,招呼自己的丫头撑伞,连同万金去追庄琻。 无人关注姐妹二人离去,目光都在曹氏和庄禄夫妻身上了。 撕闹一阵后,庄禄“呸”的一声,退走一步,指着曹氏道:“你真心想进来瞧仔细,往祖宗跟前跪求去。祖宗应声了,你再来!” 听此话,曹氏的心如同埋入冰天下雪,冷硬了;她浑身颤抖,瞠视向庄禄,怨恨地哽咽,不能言语。 为了防止夫妻二人再闹,众人拉扶曹氏出外。便在廊间等待。 约近晚时,天色渐暗。庄瑚让人把灯点亮,还让人多抬灯进里头,那时,二老爷庄禄没出声责怪人了,想必庄瑚此举,也的他的心。 于是,再是等待。 众人等得焦心,也有些疲倦了。 庄瑚知道太太们辛苦,便道:“太太们先回吧!这儿由我看着就行。” 庄瑚的意思是她跟曹氏留下,余下太太们各自回去吧! 郡主和幺姨娘客气,自然说再等等,秦氏年纪最长,劳苦得很呢,便道:“我们东府那屋我也得回去瞧瞧。这么长时间,二老爷跟大夫在里头,也没火气儿了,理应顺过来了。要我说,都别站着等了,该回就回吧!我们在这儿,还是添乱,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再是想想,老太太那儿传去了没有,好歹提前预备着些,免得阵乱慌口,又要胡说胡闹了。” 曹氏嘴巴扯笑,意味深长地往秦氏一眼。 郡主怕曹氏责怪秦氏,便圆场道:“东府主事的两位都出来了,也该有人回去看看。太太先回,我们在这儿陪一阵子,等真没事儿了我们再回。” 于是,秦氏点头,真走了。 见秦氏走得干脆,曹氏叹息说了句:“东府出事儿,我自个儿院不管还去呢!如今太太是怨我忙没帮多少,又顺添了一勺祸水给她。” 幺姨娘道:“太太多想,大太太回去还不是为那位?你呀,静一静吧!好歹我们这些人在呢!” 曹氏感激地对幺姨娘笑,点头。 天色尽黑,刀凤、剑秋悄悄问庄瑚,要不要把饭传到这儿来。庄瑚听了,责说道:“老爷没出来呢,还敢吃?” 在场的人都听到庄瑚的声音。 郡主略显得不满,只是按捺没吭气儿。 其实,守了一日,谁都饿了,再说,各自府里还有孩子在家呢。这正是郡主心中不满的原因。 说到饿,起止篱竹园这一波人?留在暗屋里的庒琂,此刻饥肠辘辘,浑浑噩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里,她瑟缩,蜷缩在门边。 这个地方,不知是北府的什么境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似乎跟与外头隔绝了般。 从醒来至今,她用许多法子撞门,却怎么也撞不开,悲悲戚戚哭喊一阵,累了乏了,便坐在地上,想歇一会子再起来呼救,可歇下神后竟睡着了。 此刻,是被饿醒。 外头仍然下雨,屋里的湿气染面沁皮,让人不禁打寒颤,最可恨的是湿气夹着一股腥臭的霉味,越深闻越感到刺鼻,不知是何物腐烂在此。 惊心惧怕在所难免。 庒琂知道,再如何呼救,再如何挣扎也不中用,曹氏要置她于死地了。于是禁不住回想,在庄府一年来遭遇的一切,与曹氏有关的矛盾点滴。她思虑着,务必要理清与曹氏有关的一切,不然,这道死穴会被曹氏掐死。 正在思考中,黑暗的角落里忽然传来响声,静心顿气去听,不像是老鼠游蹿走动,倒像有人在摸索磕碰。 这个地方,自己呆睡哭喊半日,怎没发现有人,此刻忽然就有了? 不!绝对不是人!是妖!是那只祸乱庄府的红毛狐妖! 庒琂感觉衣裳里头的寒毛在竖起,头顶的发丝在拧结,浑身在发麻。那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即刻当下,外头一阵雷声,闪出一道亮光,映着亮光,庒琂看到眼前飘忽有一抹白色,虽然是短短瞥眼,但清晰看到这抹白色有头有脸呀! 第一百章:假声 若说几次出现在庄府的妖邪是红狐,怎如此惨白? 莫非,此刻见到的是白狐妖? 或是迷幻景象?自己身处幻境之中?自己在沉睡? 庒琂屏住气息,暗暗思忖,惊心猜疑,亦用力捏住自己的手腕皮肉,意让自己清醒。 是醒的,指甲掐在手腕,锥心的疼痛扩展至全身。庒琂害怕,同时也希望再打一次雷,多闪一次亮光,好让自己再深瞧清楚。 忽然,她想到自己来时,三喜在身边的,莫非那白色是三喜?却又努力地否定,对的,三喜被曹氏命人带走了。 想到三喜,庒琂所有的惊心化为忧心!她担怕三喜会遭遇虐待,如子素来庄府时,曹氏对她那般。想到子素此前的遭遇,她莫名的恨,恨曹氏冷血,狠心,歹毒。不由联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皆出于曹氏之手。 恨意绵绵,疼痛锥心难绝。 终究,回神过来,依旧害怕黑暗中那抹白色。所屏住的呼吸再也支持不了,猛张开口喘息,因过于恐慌畏惧,她反身趴在门上,撑起身子,拍打木门,撕声颤抖叫喊。 此刻,叫喊的是子素和三喜。 每一声,是那样凄厉和无助。一年来,经历种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此处黑暗,让她饱受酸苦,无望。 在孤立无援,寄人篱下的这个鬼地方,能是自己亲人的也只有子素和三喜,不叫她们还能叫谁? 可是,子素远在镜花谢,听得到? 可是,三喜被隔离,不知在哪儿,是否也如自己这样?她又怎听得到? 喊,极力的喊。 换来的是寂静,唯有外头雨声滴答回应她。这样的夜与静,这样雨点滴答,让人觉得尤为孤独,情境尤为可怖。 她拼足了力气,也拼掉了力气,喊累了,软软的顺滑,瘫坐在地上。 自己撕叫时,觉得尚在人世,当声音停下,冷气袭人,身如在冥界地狱。门缝外吹入的风,撩起发丝摩擦出的细微声都能听到,自然的,跟前那声音愈响愈烈,更是震耳。 庒琂终于正视眼前黑暗中的危险,她恐慌,震颤,抖声道:“是何人?” 连问几句,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带着哀求。 无人回应,但那声音却停止了。 庒琂重新屏气,假装镇定,再道:“不管是人是鬼,你我处于一室,想必你跟我没不同的,都是可怜人,可怜鬼。遭人摒弃于此,恨对黑屋残夜,独自凄凉。若你是人,请亮出人的声音,别如此惊吓我;若你是鬼妖,请你远离我,因我还有未完心愿,还要为之曲爬求圆。” 这些言语,发自肺腑。是呢,入镜花谢那漆黑的密道,遇见那些怪事怪物,自己不曾害怕,为何此刻自己如此胆小? 都怪曹氏!假如她没如此对待自己,让自己心生惶恐,怎会被这些虚无境象迷惑乱神? 她的声音才停,对面,一声绵长低微的叹息声回应传来。 真真切切,是叹息! 声音传来的方位,就在眼前,才刚看到白色的那方向。 这下子,庒琂断定眼前有人,且是大活人。她顿时又怕了,怕黑暗中之人是曹氏的人。此处担心有二:一,曹氏要对自己下黑手了!二,曹氏让人来吓唬自己,想打探出自己心中想法。 庒琂懊悔自己才刚错口说出的言语。 可后悔有何用?话说出来了。 庒琂静了一会子,再鼓起勇气轻声道:“敢问你可是太太处的人?” 对方回应一声“呵”,便没了。 庒琂摸索起来,使劲贴在门上。此刻,只有门才能让自己觉得是安全的,只有这扇门才能保全自己。她想:若是那人有歹毒的想法,自己即刻撞死,不能由他凌虐侮辱。 可许久,对面黑暗里的人没作任何动静,也没任何言语。 她忍不住哭泣,捂住嘴巴哭,好让自己发出一些声音,由声音陪伴自己。人生寂寥,唯有余音陪伴,在平日,可用来讽刺文人无病*,赋雅造作,当下此间,可真真的应景。即便无病*造作,也是自己造作出来的路。 她又恨自己:为何选择进庄府呢?进庄府时满腔恼怒和愤恨,日渐消殆,对得住谁人?对得住自己这一年月的隐忍么? 太多太多的思想,太多太多的自责。 不知又过多久,对面又传来一声叹息,叹息之后是一连串沉重的呼吸,紧接是吞忍抑制的咳嗽。 庒琂听清楚了,这是个人呐!是一个身患病症咳嗽的人! 趁此机会,庒琂收住哭声,急忙示好,道:“你可是病了?被关在这儿么?太太怎没请大夫来给你瞧?” 于是,得到回答了。 那声音沙哑低沉,觉得在哪里听见过。那声音说道:“哭哭啼啼,实叫人心烦。” 是女人的声音。 庒琂哭笑出声,倍加欢喜,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人在,是太太留下你来看我的么?” 那声音“哼”的一声,没答。 尔后,长长的沉默,那人沉默,庒琂也在沉默。 庒琂知道,此人不愿搭理自己。终究可以看出,对方无害人之心。于是她安心了,也不想再问了。她希望曹氏赶紧来,早早的来提她出去,要拷打要责问要任何都成,只要放她出去。 常话说得好:心有念想,念念必现。 静呆一阵,外头传来脚步声。贴门去听,依稀听到好几个人的脚步,踩在石板子上,过水洼,上台阶…… 庒琂狂喜,撑足了力气起身,拍打门板。 忽然,外头的脚步停落在门前,紧接听闻一声:“灯照近些,是长的那把钥匙。” 又听到丁丁铃铃的钥匙磕碰声,钥匙进锁眼声,开动声。 庒琂知道,要开门了,曹氏要放自己出去了。她连忙后退一步。 门,开了。 门外站有三人,各自持有一盏灯笼,借灯笼光微,看到她们——是贵圆、玉圆以及今日引路而来的那个丫头子。 趁光线照入,庒琂急忙转身,回头看屋内深处,想看清楚才刚见到的白色是何许人。当转头看去,那地方无人。 见这样的情景,庒琂浑身发凉,后背沁出冷汗。 恰时,贵圆说话了,道:“姑娘还好?” 或许,庒琂满面泪痕,满面惊恐让对面的几人起了同情心。 庒琂擦了擦泪水,摇头道:“太太放我出去了?” 贵圆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姑娘来北府,随时来随时走,怎让太太放你呢?太太又绑不住姑娘的脚。” 听闻这话,庒琂心里堆满鄙夷,庄府的人处事果然不一般啊,明明是被她们骗来,押着关在这黑屋里,此刻说出不带责任的话。庄府人虚假,假得太离奇了。 贵圆示意玉圆和丫头子让身,大约是要请庒琂出去。 庒琂没移步,因想到三喜不在跟前,故而问道:“几位姐姐,我丫头三喜在哪儿?” 贵圆和玉圆相互对望,咳了两声,眼神冷冷的示意,大约让庒琂出来。 庒琂领会到意思的,欲抬步出来,前脚踏出门槛,后脚却怎么也迈不开,无论如何,也要她们交出三喜再走。 见庒琂停住脚,玉圆出声了,道:“姑娘不饿,我们也饿了。外头好茶好饭等着姑娘呢,姑娘不可怜我们,也得可怜你自己吧!” 这话说得真不要脸!庒琂心里暗骂。 贵圆也道:“姑娘请吧,外头是干的地儿,下了台阶才是湿的,这会子不用怕鞋面湿坏了鞋脚。” 庒琂冷笑,道:“固然是我们走错了地方,敢问几位姐姐,可见到我家丫头三喜?兴许她走错地方,这会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你们见到没呢?” 此话,说得十分得体诚心。 伯镜老尼说过:在人生之路上,忍得一时劲儿,才发得全力,方能聚气前行。 此刻,庒琂低声下气,是忍,坚忍,克制的忍。这些丫头,她还不能罪,虽然言语表露出有多么的讽刺,也要笑意和煦,冷中带暖。 按伯镜老尼昔日教导,此方策略为:宫闱秘术。 是的,这一路进来,庒琂不曾忘记如何使用伯镜老尼的“秘术”,因秘术引导,她才这般隐忍摸爬,才这般低声下气。 贵圆笑道:“我糊涂了,我们怎知道姑娘的人在哪儿?这一日,我们府里出了几件怪事儿,有人走着走着不见了,有人闹着闹着没音儿了。可苦了我们太太,劳力了一日,还备一桌好饭菜,听说姑娘今日来玩,兴许还在府里,这找来了,果真见呢,姑娘何不去见见太太?” 庒琂笑着道:“谢太太,谢谢姐姐们。姐姐哪里糊涂,是我糊涂了。”说罢,迈出步子。 为今之计,先脱身再说,一来二去的对话,听出真意了,她们在推脱责任,若让三喜出来,可不是昭然其事了? 想通后,出了门口,庒琂又道:“请姐姐别怪罪我才刚的糊涂话,我也是睡迷糊了。对了,这屋里可还有人住在?” 听毕,三个丫头捂嘴笑,没答。她们提着灯笼引请庒琂下台阶。 一面走下来,庒琂一面回头看门,怪道:“姐姐怎不锁门?” 贵圆笑道:“糊涂又糊涂了,这院屋子一直空着,无人居住,也无珍宝财物,不需上锁。姑娘待会儿见到太太,别说迷糊话才好。” 庒琂淡淡一笑。 下了台阶,仰面向上,庆幸自己脱身了,想享受一下天上的雨水。 可惜,雨停了。 才刚听到的雨声滴答,想必是屋檐流落的吧。 路上,贵圆对庒琂说道:“待会子见到太太,姑娘说话小声一些。太太听一日的叫唤,耳朵脑仁痛得紧。” 庒琂假意关心道:“太太怎么了?” 贵圆道:“跟姑娘说也无妨。太太守一日在篱竹园,太太们都在呢!跟太太们一起的,一刻不曾离开。那边可出大事儿了,一个小丫头子不听话,二老爷怪罪下来,让人夹断了舌头。那蹄子叫的跟杀猪似的。姑娘你说,换做你在跟旁听,耳朵脑仁能不痛么?” 庒琂迎合道:“那是丫头们不听话。” 贵圆道:“是呢,也怪不得人,平日嘴巴厉害,用到时紧是不中用,该的。” 这些话语,听似闲聊,可庒琂隐隐觉得贵圆有意表达些什么,或是提前恐吓自己,想让她闭嘴,管好嘴巴,禁止对外提及被曹氏关押这茬儿事。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前方的事实充满血腥,依旧黑暗,依旧风雨雷闪,依旧凄厉。 第一百〇一章:陌上丧,封喉痛 关于事实,曹氏也觉得其中荆棘布满,正等她往里滚躺,好弄个遍体鳞伤。 庒琂随贵圆、玉圆来见她,她正在屋内,对着一桌饭菜,周身跟旁无一人伺候。她的面前,摆有几坛子金纸醉。 庒琂识礼,同时谨慎,入屋,在门帘处稍停,等贵圆和玉圆进去通报。 贵圆看了庒琂半眼,没招呼她,先进去了。到了里头,给曹氏说琂姑娘来了。曹氏听得,缓缓点头,她发上插满的金钗玉石,轻轻动作,便在头上摇晃震颤,烛光映衬下,闪闪发亮。 听获招呼,庒琂盈盈细步走入。进来后,也不敢抬眼瞧正,余光感觉前方坐有个人,便先端礼。礼毕,微微抬头,果然见曹氏坐在那儿。 曹氏迷离双眼,如上了赤朱红墨,两弯月眉微垂,眉边两颊似涂上胭脂粉末,眼帘似抬非抬,鼻尖星光点点沁染薄汗,两片红唇润湿挂香酿,一手持杯,杯沿搁在唇边。 桌上各色盘子精装各类美食,庒琂也没心思细瞧,只知道那一处是红的,那一处是绿的,那一处又是黄的,用不着看仔细,也知道奇珍异品了。 曹氏懒懒地道:“坐吧!” 此桌,是一圈圆桌,桌台围身雕刻如意吉祥花纹,花纹上下间隔穿插祥云,祥云上刻画有仙童戏鲤鱼的图案;桌子下头,除开曹氏自己坐有一把椅子,便没别的坐凳。 听曹氏请坐声,玉圆端来一张独凳,摆在曹氏的下手边。 庒琂走过去,怯怯的盯住凳子,没坐。 曹氏淡淡的笑道:“坐吧!”说完,举杯扬尽。 贵圆担心曹氏猛力吃醉,会大动肝火责难自己,于是略行一二步,弯腰细声劝说:“太太慢点儿。” 曹氏眉目挤皱,她的手晃起,迅速捞下一坛子金纸醉,狠狠甩在贵圆身上。 贵圆保持躬身姿势,受了一坛子飞打。 坛落,碎开,酒气清香,飘溢散漫。 虽然未吃,可闻味道,庒琂感觉要醉了。曹氏眼前摆了几坛子,不知吃了多少?庒琂心惊胆战,想道:这泼妇大概是醉了。 只有醉人才混闹,混闹之人,哪管手脚轻重? 贵圆受疼,咬牙忍着。 曹氏紧接道:“滚出去!统统滚出去!” 统统?就是说屋里一个人不许剩下?庒琂巴不得她说这句话,她欲要转脚离去呢,曹氏扬起手来,重重的拉扯住她的袖子,道:“她们滚!你给我坐下!” 贵圆已退出。 庒琂缓缓坐下,略斜臀侧身而坐,勾头低脸。 曹氏盯着她,良久,这才笑道:“你为何不敢坐?不敢抬头看我?不敢吃酒?” 庒琂微微抬起下巴,看眼前的盘子,盘子上装有葱丝酱肉,那油光的酱料盖满每一块肉,味道应沁得深,不知有多可口。 她咽下口水,目不转睛盯着菜看。 曹氏又道:“吃吧!有手有脚,有嘴有牙,莫非你想要我来喂你不成?” 庒琂慢慢抬起手,手不自在地放在桌边。是的,桌上没有多余的碗筷。 曹氏催道:“吃呀!饿了就吃吧!” 放在桌边的手颤动,在发抖,是饥饿的抖,是被侮辱的怒抖。庒琂想:我该用手指拈一块儿来吃么?她叫我吃,我便吃一块吧,不吃的话,她又得动怒了。 可是,自己心里过不去呀,自己出身算不得豪门闺秀,但也是书香之家的女儿,怎么能徒手拈菜?况且是湿哒哒油腻腻的肉呢!再况且,自己如今温饱有余,跟随自己来北府的三喜呢?不知在哪个角落挨饿惊怕呢! 想到此,庒琂缩回手,就地跪下。她眼泪奔滑,低声求道:“是我恍惚了神走错地方,不关我丫头三喜的事儿,求太太放了她。” 曹氏伸出双手,要扶庒琂。 庒琂赶忙趴下,额头点地,再道:“求太太开恩。” 曹氏的手腾在半空,似僵硬了般,久久之后,笑道:“我竟这般可怕?犯没犯错的人见了我,别的没想的,只想着来跪我。我不缺这些跪。你说,我是长着一副青面鬼脸,还是獠牙裂嘴?” 庒琂在底下回道:“太太慈祥,太太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曹氏哈哈大笑,道:“年轻时?可是说我如今老了?连你也嫌弃我!对呢,你是何人?用得着你这般嫌弃?既嫌弃我,为何害怕?” 庒琂急忙回道:“太太如今美中华贵,与以前必不相同。我猜测的,请太太恕罪。” 曹氏哼的一声,扭头看桌上的酒,少许,她自己倒满,连喝三杯。之后,慢慢将杯放下,再对庒琂道:“起身。陪我吃一杯。” 庒琂不敢起,仍求:“求太太放了三喜吧!” 曹氏“啪”的一声,手拍在桌子上,碗筷杯盘随即跳跃,哗啦啦的响。外头站立伺候的贵圆和玉圆被惊动了,稍稍进来看。因见没发生任何,又出去了。 曹氏喝道:“还有嘴脸来求我!这一切皆因你而起。你若是远远在外,从没进府里来,也不会发生这些事。你若有些悔意,起来与我吃一杯。” 庒琂听出曹氏话语里堆满了怨恨。到底,庒琂不明白,为何曹氏恨自己恨得如此入骨,自己进庄府以来,步步为营,不敢逾越半寸,怎就得罪她了?从进府之初,众人送礼,曹氏给自己送一副筷子,里头的寓意,庒琂明白,就是想不透曹氏为何这般。后来,有些明白,觉得曹氏是主家管理人,得有这些气魄,方能压众。如今看,还有事外牵扯。 庒琂不敢违逆,爬起来了,再坐下。 曹氏将眼前的杯子推到庒琂面前,示意她自个儿斟酒。 庒琂依从,斟酒,举杯,略表示敬意,闭眼干了。 这杯金纸醉,烈得撕喉,从嘴里咽下,如吞一条火龙,由喉咙燃烧至胃间,扩至五脏六腑。 一杯下去,浑身烫热,眼前景物竟眩晕倒转,不知方位了。 庒琂咳了两声,用袖子擦拭嘴角,怯意道:“太太恕罪,我不会喝。” 曹氏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通街邻居都被我喝倒了。你呢,就这点出息,我们二丫头三丫头可比你强多了。” 庒琂不敢回嘴,闷住气,使劲咽口水,想化解掉口中的清苦。 曹氏道:“你的罪孽,怕吃完我酒窖里的金纸醉也消不去。”说着便哀叹,悲伤,眼泪流了下来。 这人在庄府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儿,平日严厉,谁人见到她都怕的,只有她看人哭,谁敢看她哭?如今,这人在自己面前哭了流泪了,奇特呀。庒琂心中掀起一阵畅快。按平日,这种时候,庒琂得出口说几句宽慰的话,此刻,别谈说几句,就是说一句也嫌多,半句更不愿出。 静静地听她抽泣,也静静的看她喝酒。 庒琂想:喝吧!喝醉最好,醉死在这里,自己便能逃脱了。 然而,曹氏的酒量真真厉害,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连坛子都举起来了。来时,见她两颊泛红,急酒之后,如今是涨紫深红,跟院子里开放的玫瑰花似的。 终究,庒琂忍不住说一句:“太太少喝点。” 曹氏听了,咽下一口酒,再“呸”出声来,道:“别装了,我知晓你此刻恨毒了我。日后你也会恨毒了我。对我这般温柔,好是违心。我知道呀,狐妖百媚,最会攻人心境。仙姑说的没错,妖孽不除,我府内难安。我问你,是你自个儿走,还是我公告全府?让全府欢送你走?” 庒琂心里暗笑,古有“杯酒释兵权”,还有“鸿门宴”之说;曹氏这一招,与其不出左右呀。 曹氏又道:“你若留下,日后你我相见,便不会自在了。说冤家事小,仇人当定了,你可愿与我为敌?” 庒琂眼泪一掉,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太太,我真是冤枉的。我怎会是狐妖呢?我是活生生的人呀!” 曹氏啐道:“这么说,你骂我胡言乱语?你小瞧我的酒量了?拐弯抹角说我醉了?” 庒琂道:“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曹氏哼地转开头脸。 庒琂凄楚道:“太太想让我走,我可以走。但是,能容我再住几日,报答报答老太太、报答太太收留之恩呢?” 曹氏笑道:“走都走了,还谈什么恩情,世上有恩情,仇恨亦是相连相接。何苦为难你我?再说,我一日日见你,实在胀目。” 这话坦荡,难得呀!是呀,北府不待见自己,症结在这儿,是曹氏怨恨她! 庒琂凄然地笑道:“敢问太太,你为何对我有那样深的成见?进府一年来,我不曾做对不起太太的事儿。请太太告知我一二,我好走得舒心。” 曹氏道:“何止对不起,半边天下都被你耗进去了。你想走得舒心,怎不想你给我留下一颗烂都泥里的心呢!” 庒琂惊愕。 曹氏望住她,泪眼迷糊,显得越发闪亮,又道:“我一把年纪跟你这小丫头片子说这些,免不得掉格儿,失了身份。但是,心里不痛快不是?你休想小瞧我。跟你说,那是瞧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西府太太我还不愿意放在心上呢!亏你还拜她做家人,看看吧,她们西府还留不留你?” 庒琂恨极了,却抿笑道:“留不留又有何关系,横竖算来,我也不是庄府什么人。顶多是个过客。” 曹氏道:“是么?过客?也只有你自己才把自己当过客!我不想多跟你讲了。” 庒琂明白,曹氏心中的怨恨,想说的恶毒话已泄完。 庒琂也不想跟她再费口舌了,于是道:“让我走可以,那就请太太将三喜还给我。” 曹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哭了。 庒琂冷冷地看着她,想等她笑完哭完给个答案。 谁知曹氏哭笑之后,醉倒了,倒下之前,还对外头的贵圆、玉圆呼唤,说了这样一句话:“去!把没舌头的还给她!” 没舌头的?什么意思?贵圆说有个丫头被二老爷剪掉舌头,难道是三喜? 可惜,曹氏倒下晕睡,没能问得真切,而贵圆、玉圆来,她们也没回复她。那两人忙乎着将曹氏抬扶回卧内呢! 这个时候逃离是个好机会,但是庒琂寸步不离,仍然坐在此处。坐等关于三喜的答案。 贵圆和玉圆服侍曹氏睡下才走出来。 出来后,贵圆对庒琂说:“夜深了,我们收拾了个屋子,姑娘随我来吧!” 想必,这不是曹氏安排的吧?庒琂疑惑。 庒琂问:“太太留我?”没等贵圆回复,庒琂起身,想冲进曹氏卧内。她想,曹氏醉倒还安排自己留下,那必定还有意识的,所以,一定要问清楚三喜怎么样了。 然而贵圆死死拉住庒琂,道:“太太睡了,姑娘随我来吧!” 庒琂恶狠狠瞪住贵圆,道:“太太赶我离开庄府,我想即刻就走。姐姐何须留我。若是太太留我,为何还赶我走?无论走留,请姐姐告诉我,三喜怎么样了?姐姐说二老爷生气剪掉一个丫头的舌头,没舌头的人是不是三喜?求姐姐跟我说实话。” 庒琂浑圆的眼睛里,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她心里焦躁,不安,浑身起寒颤。 贵圆咬着嘴唇思想,少顷,云淡风轻地道:“太太吃了许多酒,姑娘为何不等太太清醒了问她?” 庒琂笑道:“你是太太的左膀右臂,前手后爪,怎会不知道的!” 贵圆道:“姑娘若想知道,那乖乖听我的话,跟我去屋里歇息。别为酒后的言语费神,也不要因此大闹。我们北府乱了一日,再乱下去,别说有一条舌头保不住,连性命也难保的。” 庒琂算是听出来了,贵圆在威胁她。 同时,也听出来了,三喜的舌头被人剪掉了。 庒琂腿脚登时软得跟棉花似的,不由自主瘫倒跪下,口里喃喃地呼唤:“三喜……” 连叠呼唤几声,她眼前骤然闪黑,后事,竟什么都不知道了;心里却那么的清醒,是北府的人怨恨自己,迁怒到三喜身上。 第一百〇二章:凤凰于飞 醒来是次日正午。 脑仁有些疼痛,兴许是头夜吃下那杯金纸醉的缘故。庒琂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想起身,感觉头皮被扎得疼痛,用手往头上摸,原来日前头上的珠钗头饰仍在,或是珠钗刺到皮肉了。 疼痛让她一下子想到头日头夜发生的事。此刻,三喜在哪儿呢?昨夜曹氏吃醉了,如今可醒了?这又是什么地方? 挣扎着要起身,脑袋痛,头皮痛,浑身酸痛。几次使力,可浑身酥软,无法支持。 侧头看屋子,是一方玲珑精致的小居卧,一概陈设,华丽贵气,若说此地是北府,想必庄琻、庄瑛的屋子也没这里的阔气。 是的呢,阔气,但是确失雅致。 难不成这儿是曹氏的正卧侧厢? 思想之中,外头传来脚步声以及低低的说话声。庒琂摆正身子,继续躺好,再将眼睛闭上。果然眼睛才闭合,便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声音。 脚步轻巧临近,细微的气息在床头耳边稍停,大约是来的人看她呢。没出声。少许,脚步声又往外去了。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一二句对话。 听去也清晰,似是贵圆的声音。 贵圆说道:“姑娘睡到这会儿?一次没醒么?” 回声说的是:“我瞧几回了,没醒。到这会子了,我思想要不要催一催。” 贵圆道:“那你再守一会子,要是醒了你到前面给我言语一声。该去打水备着趁这会儿去吧!” 回的人低低的应。尔后,贵圆的脚步渐行远去。 又等了一会儿,外头静寂,庒琂缓过气力,这下无论如何也要起来了。 终于起身,扶着床架,摇摇晃晃往地上走。环视一遭屋子,格局与日常府院居室一样,只是摆件陈设别外亮眼,是北府的地方无疑。庒琂无心再环望,寻门帘处走去。 到了门帘下,侧耳倾听外头是否有人,听了一会子,没人。她小心翼翼的掀起帘子,侧头出去了。 穿过门帘,外头是一条高门巷道,黑漆漆的,透过镂空的高门,能看到丝丝阳光,阳光一排排斜照进来打在地上。巷道两边竖有一排鹤立铜灯,鹤头上方仍点有蜡烛。 庒琂略显害怕,屋子阔气不说,这样的格局巷道,未免阴森了些,特别是高门阳光背后点蜡烛,蜡烛光摇曳,火苗摆动,火尖上升起缕缕白烟。 若非才刚听闻有人的说话声,得觉着此刻在冥王地界呢。 她的脚步由迟疑变为急踏。是的,不走出去,如何知晓此地是何处?怎么找到三喜?或许,这样诡秘的地方合适关押人呢。 对曹氏而言,自己是敌人,三喜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不被关押? 因想到三喜,庒琂的脚步聚力了,她坚定,并快速往前行。 前行不远有个拐弯,过了拐弯,仍是一条夹道,夹道通底正对一口高门,高门虚掩着,没装有门帘。 站在门下,庒琂稍稍侧身在边,略是探眼看外头。 那是一方厅室,厅里光亮,陈设比自己睡的那屋更显奢华,金银珠宝器物无处不在,映着亮光,显得满屋光彩夺目,越发的金碧辉煌了。 庒琂想:出了厅,怕是到外头了,不知外头是什么地方。 确实是外头,因为此时听到鸟叫虫鸣声,还有不知什么地方的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说话声。 庒琂正想往外走,这时,晃眼看到有个人影走进来。她赶紧抽身缩到墙边,想提裙夺步往回赶,可哪里来得及,赶回去得过两个巷道,不被后头的人看到才怪。 四处环望,正好看到角落有个落地大花瓶,她急忙缩到花瓶背后。才刚定下身子,平住气息,外头走入的人进来了。她端一口盆子。 等人走远,庒琂才走出来,并一步冲出厅内。 身落厅内,一眼便看到外头那扇大门,大门外头是一方天院。庒琂内心暗喜,总归出来了。 谁知,她没迈出大门,外头又来人了。 此时,紧张和不安导致失措木然。进来的人,自然看到她了。 而进来之人不是谁人,那是曹氏和贵圆、玉圆。 进门之前,贵圆还跟曹氏说些话,大约是说二姑娘庄琻从昨夜至今,仍在发火,不肯吃喝。因忽然见到庒琂站在厅里,贵圆的话没说完。 曹氏怔住了,之后邪笑一嘴巴,眼勾勾的望住庒琂:“哟!醒了?” 庒琂惊慌失措,急忙端礼:“请太*。” 曹氏点头,冷淡淡的步入,与她擦肩而过,再到正堂椅子上坐。 庒琂眉目低垂,不敢正望,心里跟拨浪鼓似的,响打一阵了。心想:这可遭了。 曹氏没立即问她什么话,一时间,看到贵圆和玉圆出去了。外头应该还有人在伺候,贵圆和玉圆呵责外头的人,听不真切内容,声音倒凌厉。过一会子,见那二人端茶和点心进来。 茶点放在桌子上。 贵圆对曹氏道:“那些人粗手笨脚,走错了院子,端半日才端来。” 曹氏嗯的一声,等玉圆斟茶,接了茶,吃一口,这才道:“那还留来做什么,赶紧打发了。一日日白食伺候着,白养这些个,瞧哪个有良心的。” 贵圆应了声“是”,退身出去。 等贵圆出去,曹氏对庒琂道:“睡得好?” 庒琂恍惚神呢,没注意曹氏在问自己话。 曹氏怪眼又看她一回,显出难堪之色。 玉圆咳出声,略行一步,倾身向庒琂提醒:“姑娘,太太问你话呢!” 庒琂猛然震醒,“哦”地抬眼,又赶忙向曹氏端礼,再次说:“请太*。” 曹氏听后,厌烦道:“得得得,请过了。”便扬手向玉圆。 玉圆识意,退出去,这倒没往院外走,而是往里头巷道去。紧接,听到巷道里传来“啪啪”几声,或是有人倒地的声音。 玉圆的声音传来了:“怎么伺候姑娘的!” 另外一个声音哭道:“姐姐,我进来的时候姑娘不在了,才转眼功夫,不是端水去了么?怎就不见了呢,我这正每个角落寻找呢!” 玉圆啐道:“还寻找,人都飞到天上去了!” 到此,那哭声长嘶大叫,哭着求饶。转眼,看到玉圆扯一个丫头子的头发出来。 那丫头子便是头日引庒琂和三喜来见曹氏的人,也是头夜跟贵圆、玉圆去那个黑屋接庒琂的人。 显然,丫头被玉圆毒打了,两颊指印暗红,鼻孔流血,发丝凌乱。 丫头被扯到前头,推倒在地。立马,她跪起来,向曹氏磕头。 曹氏端着一口茶杯,正要吃呢。 丫头哭着,只拼命的磕头,没话。 曹氏“啪”的将茶碗搁在桌子上,吐出一口气,道:“行了。额头金贵,磕烂了我赔不起。” 丫头依旧没命地磕。 曹氏闭眼,振振有词道:“你这差做着做着就剩下磕头了?” 玉圆低声报:“太太,她没伺候好姑娘,认错来呢。” 曹氏道:“吃了毒酒能反悔?毒进了身子,抠喉咙就能把毒扣出来?” 听到这儿,丫头瘫软,终于道:“太太饶命……” 庒琂惊心站着看,心中极其懊悔,可不是自己忽然起来,肆意往外走,给这丫头招致麻烦了。于是,庒琂不忍地闭上眼睛,努力不去听闻,不去看视。 按往常,但见这样不公的事,庒琂要出言说几句。 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忿忿不平? 往下不知曹氏和玉圆如何处置这丫头,倒听见地上有东西被拉扯摩擦出的声音。 过不得多久,声音没了,接上的是曹氏的唉声叹气。 曹氏道:“让姑娘看到不舒心的事儿,让姑娘站着心烦了。” 庒琂猛然睁开眼睛,急道:“并没有。太太处理家事,本不该外人观望,是我无礼了。” 曹氏冷笑,道:“谁说你是外人?” 谁说?庒琂心里讥笑。昨夜不是她使劲儿将自己往外赶么?难道不是说自己外人? 曹氏笑了又笑,再道:“可见吧,你自个儿没把自个儿当这里人看,所以自个儿说自个儿是外人。若是你把自个儿当里头的人看,那你得说我是外人了。” 庒琂听毕,直立跪下,道:“我口舌蠢钝,不擅言语,说错话了。求太太饶恕。” 曹氏扬手示意她起身。 庒琂起来。 曹氏道:“你口舌伶俐的很,谁说你不擅言语?才刚我问你,睡得好?你就答得好呀,不是跟我说,你睡得不好么?在我这儿不安心呀!” 庒琂刚起来,又跪下了,道:“我在太太这儿睡得好,一夜深眠,不曾起来。” 曹氏道:“呵,那睡得极其踏实了。可思想到什么事儿,让你这般踏实呢?” 庒琂绞尽脑汁想话来回,可心里没半点儿话语。 曹氏又道:“你去西府凤凰阁也睡得如此安稳?” 西府凤凰阁?这才多久的事?真是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呀!自己从镜花谢移居西府凤凰阁,被禁足困在那里,这些与北府有关呢!被关在那里,曹氏多次来看视,如今想来,那些看视早有预谋,早成心敌对她。 深想凤凰阁,曹氏来看几次,都发生一些事端。如曹氏无故带美食来,明面上替老太太关心庒琂,等她离去,叫人来收拾食盒碗筷。要知道,食盒食物,庒琂还未曾打开,曹氏便来接了。 那会儿,庒琂心里想:太太可能认为我饿疯了,怎能在这么短时间吃完呢? 曹氏把东西拿回去,没过一阵子,郡主便差人来训斥庒琂,说庒琂没诚心思过,对长辈开始发起怨言来了。 那会儿,庒琂不明白郡主话里的意思。后来有一日,郡主身边的丫头宝珠错口提说:“北府给你送这么好的食物来,你怎不吃?放馊了叫她拿回去。” 庒琂没多想,觉得是北府丫头做手脚。 类似这些,还有许多件。郡主因此更加冷落自己了。 如今想来,有人成意这么做呢。 而如今,无论自己如何回答,到曹氏的耳朵里皆是个反叛的意思,说自己睡得好,她又说思想得深才睡得好。可不是指着她想好了法子逃离?想好了法子对付她? 庒琂心中悲叹:我母亲在世时,没见过她有这般深的心思。为何这里的女人,心思跟母亲的不一样?是了,若不然,母亲也不会离开庄府,跟父亲远居南边。 第一百〇三章:讳赂 可笑之人,她必有可耻之处。曹氏如此,庒琂自己也如此。 面对曹氏的一再质问,庒琂稍作沉默,并不是无话可答,实在不想作答。 曹氏道:“我似乎想起来了,昨儿个你吃了酒,仿佛是醉了。” 庒琂将头埋得更深了,双手攥握,手指来回交缠拧捏。 曹氏见她不言语,又说:“既然你不想与我说话,你先回去吧!”说罢,将头看向别处,手托一杯茶似有似无地呷着。 庒琂沉沉地端礼,起身,犹犹豫豫地转脸看屋外院子。难得曹氏不计较昨夜的事,没重提,也没再要求自己离开庄府了。 莫非昨夜她针对错了人?酒后胡说? 不!庒琂内心逆反地否定。古有话说:酒后吐露真言。怕那才是真正的曹氏呢!眼下让自己离开,是别有用心的试探!再话说,自己走了,三喜怎么办? 面对院外的光,庒琂被吸引了。 徐徐转身离去之际,因想到三喜,庒琂再回身过来,泪目难禁,两行银光如瀑,她戚戚然朝曹氏跪下。 曹氏似乎被她的举动惊吓住了,有些失措乱神,急从座上起身,凝视着她,却无言语表示。 庒琂缓缓叩下额头,三下之后抬头起来,道:“我跟三喜恍惚神走错地方,三喜不慎走丢了。太太让我回去,若是我回去了,三喜找不到我会着急。” 曹氏两腮急红,眼含威怒,样子颇为冷淡,道:“你的人走错是自然的,北府境地大,别说你们走错了,我们府里做事几十年的人了,也有不带眼睛的常常走错。不过呀,你休要担心,回去了兴许就见到了呢。” 这席话与此前那些咄咄逼人的言语不同。 庒琂似乎听进去了,或许,三喜已在镜花谢了,正等自己回去呢。自己出来一日夜,想必子素也担心着吧! 思想到此,庒琂便不再求问了,慢慢起身,努力说服自己应该往门外走去。 正这时,贵圆从外头回来,她上前与曹氏说了几句耳语私密话,庒琂避嫌,让身侧脸望外。曹氏听贵圆说话,频频点头应“嗯嗯”,没说其他什么。大约说得正兴,玉圆也出来了,应跟贵圆那般私密说了些许话。 尔后,曹氏叹息一声,再招呼庒琂:“我这还有事儿要理,你再留一日半日,等我把事儿理完了,再叫人送你回去。” 庒琂忽然后悔,后悔自己动作脚步怎不快些,要是快些离去,如今不必再留下了。她点头回道:“是。” 曹氏扬手示意玉圆,用眼色指示她行事。 庒琂闪闪烁烁地看了她们主仆一眼,大约是看出她们行为举止有怪异,心里难免担忧。 此处,曹氏再也没多言,也没再多看庒琂半眼。玉圆走到庒琂跟前,对她说:“姑娘,请吧!” 玉圆嘴里说请,手势却没伸出引导,庒琂以为是往头夜住的地方回,便转身要去。哪料,玉圆伸手一把她拉住,道:“姑娘哪里去?” 庒琂疑惑地望住她,欲言又止。 玉圆跺脚道:“随我来。” 言语下,便拉住庒琂往门外院子走去。虽然出了门,庒琂的耳根脸庞已然火热不消,仿佛玉圆拉自己出来时,身后传来贵圆和曹氏的嘲笑声。 过了这处天院,拐向一条高墙夹道,以方位推测,此处应与篱竹园挨近的,看眼前景象,可以知晓地处偏僻,常日里人流走动不多,地上的尘苔野草能证明这一点。 直行过了夹道,又入一方院子,玉圆没带她通过院中,只从回廊下转去,再从旁门走入小道儿。 进入小道儿,更是僻静了,周遭四下是绿植。 庒琂颇为担忧,便放慢脚步,四下观望。 玉圆嫌庒琂慢了,催促道:“姑娘快些,我还有事儿呢。” 被催促,庄边便加快些脚步,因禁止不住疑惑,问:“姐姐带我去何处?” 玉圆道:“太太留姑娘,难道要姑娘往外头站去?自然让姑娘去个好地方了。” 庒琂“嗯”的应,心里却发虚,越发的不信任曹氏主仆几人,又道:“这是什么地方?树木花草养得这么好,比红楼那边还要茂盛。” 玉圆咳了几声,没答。 庒琂想借机找话,再循循善诱问其他,无非是想问及三喜在何处。可是玉圆像猜测到庒琂内心。 庒琂不死心,故而停下脚步,正色地求问:“姐姐,眼下无人在旁,你可跟我说句实话,我家三喜可还在北府?” 玉圆无奈,招手向她,示意她走,见她不动,便道:“你这问我,我如何知道?我又管不住别人的腿脚。” 庒琂眼眶微红,道:“太太对姐姐这样好,姐姐怎会不知道呢?太太所有的事,都不会瞒着姐姐的。姐姐是太太的心腹,重要的人。” 这番言语是抬举,更是阿谀奉承了。 玉圆美美地一笑,道:“这自然,姑娘是有眼光的。”说完,手快速的来拉住庒琂,几乎是扯着她往前走。 庒琂不肯走,甩开玉圆的手,道:“姐姐不告诉我,我哪里都不去。” 玉圆重脚一踏,道:“你何苦问我,你自己的人还不知道的?早回去了。” 庒琂不信,质问道:“那昨夜姐姐还说有人被剪舌头了,不是三喜么?” 玉圆镇定地回道:“姑娘昨夜跟太太吃酒,想是姑娘吃醉了发梦吧?我何曾说过?” 庒琂知她反嘴。是呢,一则,无证据说她说过,二则,话语情感过硬,她岂肯实说? 于是,庒琂哀求道:“自然与姐姐不相干。我的意思是,姐姐要是看到三喜有不好的,请与我说。得罪过姐姐的,我回去好好责罚她。” 玉圆笑道:“既然得罪我了,我为何还这么留意她?姑娘,不是我说句没人性的话,横竖我是个跑腿做事的人,你们做主子的招呼便罢了,哪里来功夫伺候你们身边的丫头去?你自个儿算算,是不是这理儿?” 庒琂听了,摇头无奈。 继而,往前走,也无心思再观看脚下周遭,心里越发担心三喜的处境。北府这次做作,遮遮掩掩,叫人难以捉摸,不知要怎么样处置自己跟三喜。 可又想,头夜至今,换她是玉圆,也未必敢实话说什么,更未必敢即刻放她回去。 毕竟,这等事见不得人,一旦放走自己和三喜,老太太那边是要告去的,届时,庄府乱上一阵难免。 曹氏怎会没想到这层?自然要将她再扣下。 而玉圆的回答肯定了这一点,遮遮掩掩,说内向外,言左语右,拉扯不相干的。 庒琂再想,等玉圆领自己到屋里,再想法子留住她,再好生求她,放不放自己出去无妨,至少要打听出三喜怎么样了,并且打听一下可有人知会子素自己出来那么久为何没回去。 终于,七拐八弯终于到了这地方。 这处地方,熟悉着呢!是头日被骗来的黑屋,屋里住个白影人。 身落在屋前,庒琂怯步不敢进。 玉圆又催促道:“姑娘怎么不进?” 庒琂嗫嚅道:“怎么又来这里?” 玉圆讥笑道:“姑娘昨夜睡的地方可暖和香软?可是留恋了?这里跟你睡的地方当然比不得,那是太太的小闺房,二姑娘三姑娘都没去过。姑娘睡一夜,该知足了。” 庒琂哪管什么小闺房大闺房的,此刻是想着屋子邪门,里头有东西呀!磨蹭了一会子,庒琂摇头摆身子地道:“姐姐,给我换一处地方吧,这屋我不想进去。” 玉圆拉住她,道:“姑娘,这儿收拾过了,比不上太太那屋子,可也能住。别为难我了,跟我来吧。” 说着也不容庒琂反抗,硬拉去。 进了屋,庒琂瞧一眼,这哪里是收拾过,跟昨日情景一样。 玉圆将庒琂往里推,推人进去了,她要赶着出去关门呢,庒琂则转身拉住她,求道:“姐姐,太太的意思是要关我么?” 玉圆听了,脸显怒气,道:“姑娘说什么话。” 庒琂冷笑道:“姐姐不用这般忙碌关门上锁,别说太太关我,就是太太把我轰出门我也不走的。” 听后,玉圆缓下气色。 庒琂继续说:“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太太,这是其一,其二,跟我来的人不见了。好歹我要弄清楚一点半点再离去。我性子不好斗不好争不好问不好追,可关乎我身边的人,自然多嘴思想些许,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请姐姐明白告知。若我错了,自然给姐姐赔礼道歉。” 庒琂说得不卑不亢,并且哀眉楚眼望住玉圆,一面说,一面把头上的发饰珠宝以及耳坠子拿下,推给玉圆。 玉圆推怯不要。 庒琂道:“这是我一点儿心意。不是用来求姐姐什么,只是感谢姐姐一路领我过来的意思。劳动姐姐了。等我回去,我还要感谢姐姐的。” 玉圆推了几回,终究收下东西。 见她手下,庒琂心中绷着的那股紧张劲儿松下来了,笑道:“我也不难为姐姐了,姐姐忙的话先走吧。等姐姐什么时候忙完,再过来告诉我,我能等。” 这话,表达的意思是:你忙的话先忙,我不纠缠你;我铁定留下,不走了;我打听的事儿就是三喜的事儿,无其他;你我这份交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请放心。 玉圆经过事的人,心思自然成熟稳练,手里拿着别人的东西,口舌自然要短;听庒琂这几句言语,开始犹豫了,尔后,道:“姑娘,那你等着吧!桌子上有灯,有火。屋子暗,你自个儿点亮。别委屈自己帮太太省油。” 说罢,将手中的珠宝推还塞给庒琂。 庒琂惊愕,惊慌推开,不肯接。 玉圆推了几回,松开手。 珠宝“啪”的一声,掉地上。 庒琂急低头看,那珠宝正正的散在脚下,七零八落。 玉圆趁机,快脚跨出门,并急手关上,横了锁,几乎一气呵成,紧接,听到她匆忙离去的脚步声。 庒琂心中感到一阵冰冷,浑身战栗,双腿僵抖。她缓缓屈膝,跪在地上,一一将物件拾起。 这可怎么办呢?行贿被拒了。一旦传出去,岂有嘴脸处身?传给曹氏知道,后果难以设想了。才刚还担忧屋里有人呢,此刻,没心思再担忧其他了,一心一志思虑行贿的事儿。 越想越觉得自己龌蹉,越想越觉得自己冲动,更觉得自己可笑,可耻!她狠狠的自掌嘴脸,一下比一下重,又坚忍不住伤感,便“呜呜”的哭咽。 她心中充满了委屈和难受。 第一百〇四章:阴差交易 屋子关闭,阳光透过门窗的雕花孔射入,星星散散落在墙壁上,让人看着眩晕,越发觉得屋里暗沉发闷。 庒琂从地上捡起珠宝,捧着它立在屋子中央,她盯着手里的东西,满怀悲凉。可不是应了那句:人生在世,贵在自由,金银珠宝,烟云浮光。此时此刻,金银珠宝在手,时光逗留,余捧着它又有何用? 遂而,她愤恨气极,眼睛闭上,“啊”的泄出一声叫喊,横手将珠宝掷开,那些珠宝有的击在墙上,有的击在椅子上、桌子上,然后噼噼啪啪滚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感觉墙移影动,屋里越发的昏暗了。 庒琂坐在地上,猛然想起这屋子有“怪物”,她惊乍地缩到门边,又想,终究出不去,这样等下去,屋子必是迎来漆黑,何不趁此时将灯燃起? 欲要去前方桌子寻火点灯,忽然,门口外边有人来了,没一会儿,响起开锁的声。听闻,庒琂振奋不已,以为是曹氏她们要将她放出去了。 为了持住自己那股傲气,她没动,楚楚的站在桌子边,直视门口,等待开门,等待人来迎接。 谁知门开是开了,只开一个碗口大的缝,外头亮光勾出门缝里那人的剪影。剪影是一条圆润的手腕,它往里放东西呢,仔细听看,是碗筷盘碟的磕碰声。 庒琂心中吃惊和奇怪,她稍稍前走一两步。兴许外头的人也注视着她,见到她走来,便道:“我放好了,姑娘自己来取。” 是玉圆的声音。 庒琂呼出一口气,喜不自胜,道:“玉圆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玉圆道:“姑娘一日夜没怎么进食,太太吩咐端来吃的给姑娘食用。姑娘别嫌弃。这按平日的份例,汤汤肉肉,一该都有的。只是,需姑娘自个儿端。” 说罢,东西已传完,玉圆将手收回去,门立即关闭。 庒琂赫然惊醒,这是活生生的软禁呀!跟中府寿中居老太太软禁那尼姑一般了。庒琂一步作两步,冲到门边,拍打道:“玉圆姐姐,你跟太太说说,让我换个屋子吧!就算是再烂再破也无妨。” 可惜,玉圆已无声无息离去,听不到她的说话。 庒琂就地跪下,看着眼下那些精美瓷器盛装的美食,虽然一日夜不怎么进食,可瞧着半点胃口也没,脑子如搅入一团浆糊,眼前忽明忽暗,忽白忽黑,眼睛涨涩得紧,就是一滴眼泪也滴不下来,咬着牙齿使劲绷着脖子。 一口气如此吊着,脖子硬疼着,气息几乎喘不上来。 大约又过一会子,依稀听到前头转角暗处传来摸索的细碎声。 放在往常,庒琂必大吃一惊。 此时,即便听闻,已无所担怕了。心里还祈祷着,快来狐妖,快来猛鬼,快快将她的命索拿去! 那声音毫无节奏,时而轻盈悄摸,时而重实毫无顾忌。 听了一会子,只闻音不见影,声音依旧腾腾袭传,似乎走了一段长长的路,正往这边来。 庒琂按捺不住胸口燃起的气愤,这是抑郁已久得不到释放的气愤,她吼道:“你是妖是邪魔,是冤鬼?我就在这儿,你尽管过来朝我索命啊!快快将我的命索去吧!何苦留我一人在这儿受苦受难!” 声音凄厉。 压抑了许久,终于得到释放,她拼足全力嘶叫。 庒琂的声音停,那声音也停下了。 庒琂吼完,浑身酥爽,心情舒坦,因听不到动静了,她又补足气息,含笑地对那角落轻声道:“怎没音儿了?我不怕你!你来吧!想要命,我有的是命,想要吃,这有的是吃!” 话未落音,黑暗处顿时闪出一束白影,直立立的一束。 那白影——怎可能是影子?那头及地的银白长发,那双干枯无血色的骨架子手,那身白晃晃的长衫,分明是个鬼!不,比鬼更瘆人,更令人胆颤。 昏光微弱,淡淡染染印出那脸庞,白得跟面皮一样,没一丁点黑点,连眼珠子都没有呢! 对了,这似乎在哪里见过。庒琂立即捂住嘴巴,瞪大了眼睛,脑子晃闪回忆。 只见那人嘶哑地发笑,咯咯咯咯的笑,此时,若非因气愤顿足了阳气,不然,庒琂早已被吓破胆囊。 那人伸出干柴似的手,摇摇摆摆,摸索试探往前挪步,并且道:“吃的,给我!” 庒琂木然,才刚那股硬劲儿早被吓得跑爪哇国去了,她战战兢兢将屁股往后挪,意欲躲避,想别开眼神不去瞧,又怕那鬼怪猛地飞过来,止不住盯住前方看,以作打算。 或许,那物听不到庒琂的声音,迷失了方向,便用手横了几下,道:“还活着?” 庒琂紧紧闭嘴,脑袋却不停使唤的点头,这是回应。 可那物依旧问:“活着还是死了?应一个!” 庒琂瑟缩地将手从嘴巴上松开,稍稍露出些许嘴角,小声道:“活……活着。” 那物哈哈哈大笑,笑完,一屁股坐下来。 坐下,底下的光正好打在她脸上。那张脸可不就是那张脸了?没眼珠子的老妇人!就是庄府密室地道里的怪人。 庒琂自然不知她便是白发鬼母,自然不知她跟意玲珑勾结在一起。 白发鬼母自然也不知眼前这位是庄府认的女儿,是府里的千金姑娘。 白发鬼母坐下后,收手抚了扶干瘪的肚子,叹道:“快快把吃的给我拿来。快饿死我了。贼丫头怎这么狠心呢!” 庒琂以为白发鬼母骂自己,趁火气还在,便壮起胆子道:“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发鬼母软绵绵道:“吃了我再告诉你。” 其实,庒琂知道她是人,只是想泄一泄怒气罢了,再者想听听声音,确认一下是否是此前在地下看到的那人。 白发鬼母道:“这东西,怕是给我端来的吧。你头夜折腾半日,扰得我歇不到神,又没得迟,快折腾是我了。后来你走了,不是吃去了么?这怎又被撵回来了?甭说了,快快,把剩余的给我拿来。” 庒琂将东西往跟前捞,成心不给,道:“为何吃的东西是给你端来的,不是给我端的?莫非,你也被关在这里?” 白发鬼母那白色的眼眶动了几下,微眯合,不知想表达什么样的神色情绪,只见她鄙夷地道:“你是瞎子不成?门是关着还是开的呢?” 庒琂道:“好好说,你怎骂人呢?” 白发鬼母道:“谁说我骂你了?”实在饿,便软下声色,求道:“好姑娘,你行个好。只要你把吃的给我,我吃好了,我告诉你个秘密。” 庒琂振奋道:“什么秘密?” 白发鬼母道:“你到底给不给我东西吃?” 庒琂细瞧了一会子,觉得她是真的饿了,便不忍心再跟她斗。遂而缓缓地将饭碗,肉碟子推过去。 白发鬼母用鼻子嗅了几下,笑道:“我闻到京都大烤鸭了,把鸭腿给放上头,我好拿!有酒没有?金纸醉,有没有?” 庒琂低头看剩余的几个碗,倒有一盅汤水,于是告诉她说有汤。 白发鬼母已拿到了烤鸭肉碟子,狼吞虎咽的吃呢,听到庒琂说只要汤水,便啐道:“准是贼蹄子偷吃了,换些尿汤来给你我吃。哼!等我出去了,跟她交涉交涉,把另一半财宝分你一半。” 庒琂诧异,道:“什么财宝?” 白发鬼母哼哼几声,没答,只不停地吃,庒琂怕她噎着,连忙将汤水推过去,并温和道:“你慢着点儿,我不跟你抢。随你吃到什么时候,都是你的。要是噎着,喝口汤顺顺喉咙吧!” 白发鬼母如饿死鬼见世,当听到庒琂这般温柔关心,略显感动,停下咀嚼,道:“冲你这份儿说话,那贼丫头的一半财宝都归你了!” 庒琂觉得好笑,便吃吃笑了两声,阴冷黑暗的屋里,骤然亮起光照一般。 白发鬼母道:“你笑什么?难道你怀疑我是乞丐?是要饭的?没有金银珠宝?没有金山银山?” 庒琂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笑你。” 白发鬼母又哼地一声,继续狂吃狂喝。 大约吃饱喝足,白发鬼母蹬脚踹开面前那些碗筷碟盘。大约想通过此举发泄怒气。等蹬开了,又后悔起来,道:“丫头,你没吃吧?” 庒琂道:“不想吃。” 白发鬼母面对庒琂,那眼睛明明看不到东西,却怔怔地直视盯向她,道:“你老实跟我说,你是庄府的什么人?你只需跟我说一句,是仇人还是家人?” 庒琂怕白发鬼母是庄府的人,是曹氏养的暗鬼,是来打听她心里动向的。 故而,庒琂哼地一声,回道:“你是庄府的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横竖在这屋里,只有你我,没别人了。” 白发鬼母听后,开怀微笑,频频点头,道:“好伶俐的嘴巴!比那贼丫头有头脑多了。也可,既然你随我,我就告诉你,庄府是我仇人。你可愿意将庄府视为仇敌?” 庒琂心中“呵”的发笑,这世界怎么了?怪事一桩连一桩? 伯镜老尼昔日说过:任何情势境地里,任何人都不许信任,有时,自己也不能信。 自然的,白发鬼母说的这席话,庒琂不信,心里认为她是庄府的什么人,顶多是被处罚,暂时关押罢了。 但是,不说话也不行。思想一番后,庒琂岔开话问鬼母,道:“你口口声声说贼丫头贼丫头,骂的谁?” 白发鬼母举起手,亮出指甲,往门牙上抠,一面口一面回道:“还有谁,这两日闹得正凶的那位。别说你不认识。” 庒琂怎会想到白发鬼母指的是意玲珑?倒以为是二姑娘庄琻,便冲出口道:“你说的是二姐姐?” 白发鬼母听了,缓缓放下手,咬牙切齿,怒相鬼脸越发的吓人,恶恶的道:“谁的二姐姐?谁是二姐姐?” 这情景,这声调,叫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〇五章:同命相连 庒琂说错话了。 这话无非提醒白发鬼母,庒琂是庄府里的一员,是庄府的姑娘。才刚鬼母还说庄府是自己的仇家,她们之间的仇怨不共戴天。 庒琂这声“二姐姐”怎不让鬼母骇怪,震怒? 鬼母听闻不到庒琂有所回应,再问:“说!你与庄府是何层关系?如实给我说来。有句谎不中听,我揭你的皮!” 庒琂内心焦灼,脸上慌张茫然。看吧,多说错多,多走不落,应了那句话了。如今想反悔解释,怕此人不得相信。 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庒琂不得不这样说:“人人都叫二姐姐,二姐姐就是二姐姐,你这人怎就发火了呢?我才刚把吃的都给你了,一点感恩都没有,说翻脸就翻脸,可见你这人难以相处。” 鬼母听后,缓下气色,疑疑惑惑道:“你说的二姐姐不是庄府里的什么人?” 庒琂斩钉截铁回道:“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此时此刻,你我不在庄府?没身受他人钳制?二姐姐也好,三妹妹也罢,终究黑黢黢一屋子,多走不得一步,少挪不了一步。何苦追究谁与谁。” 这话甚得鬼母的心。 只见鬼母连连拍手,赞道:“丫头啊,你要是我女儿,别说金山银山给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毒日头,我也给你摘来。总见有个活明白的。” 意想不到,这话撬动鬼母的心怀。 庒琂受赞,很是愉快,对这位面孔丑陋,扭曲吓人的人,此刻看去,一点儿悚然皆无,忽然之间,觉得同病相怜了。她苦笑说:“要金山银山有何用,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换不回人世,换不回从前了。若能换得,我愿用我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来作换。你愿舍得那么多的奢荣给子女,可见你是一位极好的长者。” 鬼母“呵”的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叹息,嘴角僵硬的扯提几下,便不语了。 不知为何,气氛骤然沉闷,压抑起来。 提及儿女情长,庒琂有道伤壑,今生今世怕过不去了,而她呢?是否也有一道伤壑鸿沟? 沉了一会子,庒琂笑问:“我心里舒坦多了,昨日哭闹一阵,今日又吵到你。实在抱歉。” 这番彬彬有礼,和颜悦色的说话,怎能不叫人心暖? 鬼母摇头道:“许久听不到这样的话。我也舒坦多了。无妨,你愿意叫,就叫吧!外头那些聋子听不到,我看不见,可我听得见。丫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忽然,这样的话语,叫庒琂心里泛起痛楚,这些言语不正是母亲说的么?不该是自家人给自己说的么?痛,因思念,有长长的思念才心怀感慨,感慨过于,便是感伤了。 庒琂闷在心头一口气,猛然呼出,“噗”的一声,泪涌急坠,咧开了嘴巴,无声呕咽。 鬼母倾了倾身子,略想爬近,又怕吓到庒琂,再坐定,问道:“为何哭泣?” 庒琂忍住,想说一句没哭,可话活生生卡在喉咙怎么也发不出。眼泪越发的急剧了。 鬼母又问:“说话!别想欺骗我是个瞎子!” 庒琂努力笑,放佛对面这人能看到自己的容颜笑意。 庒琂努力抑制自己,道:“我没哭,偷吃一点儿东西。” 鬼母笑道:“哦,你饿了?才刚我踹开了些,脏是没脏?若脏了别吃,这处地方够脏了,沾染地上的污秽再拿来吃,仔细肚子难受。”于是,便自责,怪她自己气愤一时昏了头脑才踹开那些吃的。 庒琂安慰道:“你老别自责,我吃不了多少。我身强力壮,不怕的。” 鬼母道:“你多大了?” 庒琂羞羞涩涩地回道:“才过完生辰,十八了。” 鬼母欢喜道:“十八?有亲约不曾?” 庒琂憨涩道:“父母重尚自由,又都去世了,如今没有。” 鬼母悲叹一阵,道:“自由价高,历来自由啊,哪个不付代价的?你十几岁,看你父母年岁应不大,可见自由害人,让他们过世得早。” 庒琂听鬼母的言语,有些对自己父母不敬,便气道:“你老这样说,我不与你说了。” 缓了半刻,鬼母的脸也泛起酸楚,带有些许颓丧,道:“自由和真话该是一家的,崇尚自由,却不让人说真话。那你父母教导的自由,可见是虚伪自由。” 庒琂听之觉得入理,便脸红耳赤,道:“我发肤受之父母,父母冤死,他人在背后议论,贬说,难道不该为之生气么?” 鬼母笑道:“啧啧啧!说你这人好,果然是好。我眼睛虽然瞎了,瞧你的心地,我觉着庄府的地儿,不该容你。话说烛灯红红,碧酒绿绿,长久以往,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丫头,我没当你是个陌生人,才跟你说这些个话。算个缘分吧!你不爱听,那我便不说了。横竖我欠你一顿吃的,等出去,我寻你报答便是。” 庒琂怪道:“你说的也有理。”盯住鬼母的眼睛看,看了好一会儿,再说:“我这人也不图别人报答什么。我欠别人的都没还清楚呢,何苦增加别人的烦恼?” 她想鬼母这人落魄于此,先在地下见,又在这个密封的屋子见,想到的,只怕她也是天涯沦落,图她报答,怕是要增加她的负担。这才说此话语,以示安慰。 鬼母道:“你欠谁?欠了多少银子?你与我说,等贼丫头来了,我叫她拿来给你,你去还与他。这世道,欠不得人,也挂不得人的。唯独清清爽爽最欢心。” 庒琂摇头,道:“清爽,谈何容易。” 鬼母道:“你小小年纪,怎这样多悲欢离合伤感情触?我像你这样大年纪,已做大事情了。你说你十八,这年纪好啊,要是我的……” 说到这儿,鬼母忍不住哽咽,吞下后边的言语,不说了。 庒琂见她这样,再安慰道:“伤心的事儿,咱们不说了。说点开心的吧,反正,也出不去。我们为何不祈祷事事顺意呢。你说,是不是?” 庒琂本身就伤感不已,更不想看到他人也如此伤感,此处,安慰他人,也安慰自己了。 鬼母听毕,点头。 庒琂道:“才刚我问你,你说的贼丫头是谁?哦,对了,我怎么称呼你?” 鬼母呵呵地笑,道:“贼丫头就是贼丫头,你倒提醒我了,这许久也没留心她叫什么。等见了她,我问问,届时再回你便是。要问我名字,跟贼丫头说的那样,你瞧我这头发可是白的?” 庒琂捂嘴笑,点头道:“是呢,才刚吓死我了。一身的白。昨夜我以为……”以为见到鬼了,又觉得话语对人不敬,赶紧说:“以为是白衣飘飘,踏着祥云的观世音菩萨呢!” 鬼母乐道:“都是女子,你的说话叫人听了舒服,那贼丫头得跟你学一学才得。既然你也说一身白,就是白了,白发鬼母便是。” 庒琂愣道:“鬼母?” 遽然觉得,有人看得明白,有人内心明白。看得见的未必明白透彻,看不见的反而黑白分明。这位鬼母如此自称,可见她在自嘲,自己明白着呢。这样的人,想必身世也如自己这般曲折凄婉吧。 一来二去,两人惺惺相惜,相互倒觉得是已久未见的故人。 言语间虽有些许陌生,心里却已近在眼前。 鬼母的说话戾气减少几分,庒琂逗人斗嘴的言语也少几分,真情倒是吐露不少。 至此,庒琂对鬼母身份,以及她的失明有些疑惑了,因问:“有些话,不知该不该问?” 鬼母道:“你这丫头心思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父母不是教你自由为贵么?这会子,怎畏手畏脚,吞言吐语的?” 庒琂嘻嘻一笑,道:“是了,是了!”重整话语条理,道:“那我问你,你不许生气。可好?” 鬼母道:“依你了!这处地方难得有个人陪伴,再生气也不会赶你走。你说吧!” 庒琂心满意足,终于寻得一个迁就自己的人了,又仿佛错觉此人说话,行为有些许像母亲,故而往下说话有些肆意,她道:“你的眼睛为何这般?” 鬼母笑道:“这话能问,居然怕成这样,难为你的心了。那我告诉你实话,我这眼睛是哭瞎的。” 庒琂震惊,悲悯,直直盯住她,久久不敢言语。 鬼母怪道:“怎么?吓到你了?我的眼睛瞎了,是不是很可怕?” 庒琂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可怕。” 鬼母又道:“那你觉得可怜?” 庒琂顿住。 鬼母显得有些生气,道:“哼!可怜人之人,必比可怜人更可怜,更可恨!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我有的是金山银山,就算我瞎了,我也有天下,有享受不尽的荣华。你要是识趣,对我好一点儿,说不定,我真全部传给你了。” 庒琂微微笑着,摇头,道:“才刚我说了,金银珠宝比不得人世。你老怎又说这话了。你老觉得我可怜你,那是侮辱你了,那你老可怜可怜我,我身处在这儿,外头的亲人不知怎么样了。” 鬼母振醒,道:“唉!那我们都不可怜。就庄府这些妖孽最可怜,最可悲!丫头,你的什么亲人落入庄府这帮人手里了?” 庒琂没过多解释,只说:“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跟我出生入死,跟我隐忍摸爬,跟我步步为营,跟我饮泣吞声……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我们走错了地方,她不见了。” 鬼母道:“你的亲人么?” 庒琂“嗯”的点头。 是的,三喜对自己而言,是亲人,剩下不多的亲人了。 鬼母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庒琂道:“我被关在这儿,不知呀!要是知道,我也不在这儿了。” 鬼母道:“你们犯了庄府什么大罪了?他们竟这般对待你们。莫非开了天牢,将你们分开关起?”沉了片时,又道:“我心里奇了,你说你被关这儿,这是牢么?” 说完,便紧张起来,四下摸索。 鬼母急道:“是处地牢?” 她欲要挣扎起来。 庒琂连连道:“不是不是!”又说:“不过,跟牢笼差不了多少。” 鬼母恨道:“贼丫头!贼丫头真狠呀!我可明白了,想灭了我,好独吞财宝呀!我的天,我竟听她的话,中她的计了!”便摇摇晃晃起身,伸手向庒琂,道:“你告诉我,门在哪儿?此处可有门牌匾额?叫什么?” 庒琂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叫什么。外头似乎没见到匾额门牌。这处地方是庄府的北府,靠近篱竹园。” 鬼母“哼”的吐声,缓缓坐下,思索。 良久,鬼母说:“那你告诉我,这屋子木质的可有颜色?什么颜色的屏风?门口外处可有石头类似的镇宅吉物?” 庒琂来时,忧心忡忡,并没对外头观看仔细,这里头又如此昏暗,怎瞧得清楚是否有屏风,颜色是哪样? 听鬼母提醒,庒琂一面摇头,一面环视屋里,想找到屏风,辨别颜色。 寻了一圈,没见到,只见四下有几张椅子,和一张方形堂桌,看紧自己这边的墙壁挂着牡丹富贵图,还有马鞭、弓箭,再有便是高脚宫灯,屋顶也挂着流苏八角大灯笼。因前头太暗,没瞧清楚,不知还有什么。 因而,她对鬼母说:“黑漆漆的,该是黑色了。” 鬼母道:“你瞧仔细。” 庒琂再瞧一遍,略往前走去,在鬼母走出来的地方,看了看,似看到有东西,朦朦胧胧,也看不清。她叹息一声,想到桌子上有灯火,道:“这有灯火,我点亮去看。” 说完要点灯去,忽然,外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紧接,门被推了几下。 庒琂放下灯火,要张口回应,可鬼母急扬手示意,让她别出声。 少顷,门口又传来忿忿的咒骂声,听不真切,可依稀听到是女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声音从门缝传来:“咕咕!咕咕!” 学鸟叫呢! 可能无人回应,那人又道:“在不在?鬼母!你还在里头不?” 这声音很是熟悉呀! 庒琂心中惊颤,这声音还能是谁?不就是篱竹园的意玲珑么?一时间,庒琂暗苦:白发鬼母跟意玲珑是一伙儿的,意玲珑对自己有极大的成见和仇怨,只怕她进来,要对自己动手了。 再者,自己跟白发鬼母说那么多,终究错对了人。 这可怎么办呢? 庒琂心烦意乱。 第一百〇六章:分道 鬼母示意庒琂不要发出声音,她自己也没回应。 按理说,意玲珑来寻,鬼母应回应才是。再者说,才刚口口声声说“贼丫头”不正是说的意玲珑?她们相识的呀。 庒琂暗暗自责:“该死!” 确实该死。早知道意玲珑跟鬼母有关系,自己就不多问“贼丫头”是谁,更不该过多说其他了。 意玲珑喊了一阵见没回应,便停住声音,走了。 等意玲珑走后,庒琂假意并且低声地对鬼母说:“叫你呢,怎不应?” 鬼母晃了下头,抬向顶上。 忽然,屋顶咔咔的作响,似乎有猫在上头爬行。 鬼母伸手招呼庒琂,大致意思让她扶自己起来,还噤声。庒琂没意识到这意思。鬼母等了片时得不到帮助,她自己连爬后挪,躲藏,且低声道:“往暗处藏去!” 庒琂震醒,先行缩去暗处,因见鬼母吃力爬行,太过缓慢,便着急道:“这边,这边。” 鬼母循声扭头,哼了一声对庒琂,赶紧往她那边去。 才刚缩得稳当,屋顶的瓦片被人掀开几片,从上头投射一束光下来。紧接,听到意玲珑的声音从上头叫唤“鬼母”。约叫了一会子,仍然得不到回应。 意玲珑信手抓取些许断瓦残片往下掷,意以提醒。 仍旧没声息作答,于是,意玲珑负气道:“睡着了么?再不回我,我可走了。饿死你我可不管的。” 音停,一个大布包从顶上摔下。 布包掉在地上,散了,里头的东西滚了出来,无疑是馒头、肉食等物。 借天光瞧清楚散落的东西,只是一瞥。尔后,屋顶的瓦片便合上了。 黑暗,一下子笼罩满屋。 这下,再也没音了。想必意玲珑真走了。 过了良久,鬼母摸索爬行出来,对庒琂道:“我闻到香味了,是吃的么?” 庒琂回了一句。 鬼母冷冷地道:“贼丫头真是贼!一日夜不来送,饿得老娘半死不活才来。若不是你给我吃,怕是我早饿死了。可见贼丫头那心不周正,有邪念,跟庄府那伙人一般。” 说着,一面用鼻子嗅,一面向食物爬来。 庒琂跟随,细步走出。 鬼母对庒琂道:“食物倒还香,你吃吧!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了。你再帮我看看,有金纸醉没有?” 金纸醉?庒琂浑身一凛,猛然想到头夜曹氏吃金纸醉吃醉的情景。 庒琂木然了。 鬼母听不到动静,又道:“你是聋了还是哑了?难道看不上这么香的美食?一定要我用金山银山作报答?” 鬼母的声音咄咄逼人,很不和气。 庒琂醒神,走到食物面前,只见东西都散在地上,沾染地上的灰尘了。若要吃,怕也不能吃。再注视一会儿,动手翻了布包,想寻找金纸醉,可翻了一会儿,没见。 故而,庒琂回道:“没有金纸醉。”并且笑道:“金纸醉放在坛子里,从这么高的屋顶摔下,早摔碎了。” 鬼母道:“那摔碎没有呢?” 这话问得滑稽。金纸醉的香味极其呛人,若是摔碎了,她能闻不到? 庒琂心里是笑话着,可没表露出来。只说:“没有。” 鬼母泄气道:“贼丫头言而无信。回回带金纸醉,回回失约。隔个三五十日才拿来,这回索性不拿了!” 庒琂安慰道:“兴许姑娘拿来了,怕从高处摔下摔烂,砸伤你了也不好。” 鬼母依旧气愤,道:“休要帮她说话。”顿时思想庒琂的话,又道:“听你说话,你跟贼丫头认识?这么向着她。” 庒琂赶紧摇头摆手道:“不不不,不认识!” 鬼母道:“不认识?那你还帮她说话。你怎知道她心地好与不好?” 庒琂听鬼母这么说,知道她气盛,有些无理取闹了。因而,蹲下收拾地上的东西,没理会。 再想,这鬼母能跟意玲珑为一伙,性情果然相仿。只是可怜自己跟鬼母相处一屋不能出去,若不然,再怎么也不能跟她同处,免得日后招惹麻烦。 收拾妥当,庒琂道:“这东西吃不得了,全滚在地上,脏了泥。你也甭吃了,等外头那些人递来,我分与你吃。” 话语温柔,倍加关切。 鬼母头先一肚子气焰吞去不少,道:“哦!” 庒琂淡淡笑着,道:“我不图你回报我什么,不过你愿意这么想我也管不着。横竖你我不认识就完了。” 此话想与鬼母断绝关系,摒开关联。 鬼母道:“怎不认识?不认识,你为何还与我说话?” 庒琂道:“萍水相逢,当是淡泊交谈。” 鬼母哼的一声,道:“果然,人视貌相俊美才可深交。见我这般模样,你是嫌弃于我了。” 由此,鬼母黯然伤感,也不知她是不是哭了,或是流泪,只见她举起袖子往脸上揩。 庒琂有些不忍,道:“你也不必这样想,我恩人跟我说过,人人信不得,自己也信不得。要我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计较了去,便为难自己了。再说,你我才认识,无过往交集,谈不上利益报答,更谈不上嫌弃。你这样说,为难你自己不说,还为难我了。” 鬼母叹道:“年纪小小,竟懂得这些。若是我在你这样年纪懂这些,不至于沦落于此。唉!” 鬼母长长悲叹,摇头,再也不说了。 接着,天色将暗,庒琂赶紧将灯火燃起,却已无心再观看屋里的情形。 鬼母倒提醒一次说:“我问你屋子颜色如何,可看清楚了?” 庒琂道:“何需看?左不过是一间牢人的笼子罢了。等外头的人把我关安逸开心了,想到放出去,我便出去了。而你,自然有人接你走,不可能关你一辈子。” 鬼母道:“可不是关一辈子了。”余下沉默,沉默之后,又道:“丫头,我劝你一句,能离开庄府,远远的离开,远远的走,别与庄府的人有瓜葛,更不能深交庄府人。她们的心思歹毒呀!” 鬼母的话,很得庒琂的心。 庒琂愿本无心再与鬼母交谈,当听到这些话,兴致来了,打听道:“为何这样说?” 鬼母道:“你瞧我的眼睛,你瞧我的头发,如何?” 庒琂不忍说出口。 鬼母笑道:“怕你也不敢说有多难看。我可告诉你,这是庄府人害的。庄府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何止害我一人,还害许多许多的人呢!” 许多许多的人?那不就是包括自己的父亲母亲?庒琂忽然想起自己家府的遭遇。 恨,油然而起。 庒琂咬牙,情不自禁道:“是的!庄府的人歹毒啊!若不然,我也不至于沦落于此!我一家子生死离散,都拜庄府所赐。” 说着,眼泪流了下去。 鬼母凛然道:“你……又是如何?” 或许,鬼母的话没说完,还想问得更真切清楚一些。可外头有人走来了,并且晃动着钥匙,钥匙发出响声。 从钥匙响声可听出,这是曹氏的人,是贵圆和玉圆。 只是,开门的人开不成锁,因锁头被人用草木根子堵住了。 贵圆气道:“谁来过了?心眼也太坏了,竟把锁眼堵了呢!” 玉圆回道:“这可怎么办呢?” 二人小声议论和想法子。 过了一会儿,贵圆敲门对里头说:“姑娘可在里面?” 庒琂慌张回复:“在的,贵圆姐姐。我在的。” 贵圆道:“你等着会儿,我们找东西来开门。有句话得问你一问,是谁来过了?” 庒琂假意打哈欠,道:“没人呀,我睡着了。没看到谁来过。” 于是,贵圆和玉圆叮嘱一句“等着”便走了。 大约知道庒琂要被放出去,鬼母激动不已,摸索地拉住庒琂。 被鬼母拉扯住,庒琂吓得花容失色,连连要躲,可如何逃脱得了那双骨架子手呢? 鬼母颤巍巍地道:“丫头!我说的话,你要放在心上。这府里人,厉害着呢,对付你,一套一套的,给你糖吃,这是毒糖呀!吃了她们的毒糖,日后无路可退了。你听我话,远远的走。” 自家里出事,除了仙缘庵伯镜老尼对自己有恩惠,最大的帮助人便是药先生了。此刻,这个盲人,这位可怜妇人,才淡淡相交,就给自己如此深重的叮嘱,可见她不坏,也不吓人。 庒琂很是可怜她。 鬼母又道:“这贼丫头我也信不得了。丫头,你出去了,可有法子帮帮我?若是帮不到我,你给我指示指示,这屋子有什么,我便知晓路径了。” 庒琂惊愕。 那会儿,贵圆和玉圆已回来,大约带了利器,要把锁头砸开。 庒琂见情急,便问鬼母道:“你到底是谁?外头的人知你被关在这儿不知?” 鬼母热泪盈眶,龇咧嘴脸,摇头道:“我……我是个鬼!可怜鬼!不见日光的鬼!怎会有人知晓我?” 这话不正应了密道里的情景么?鬼母被关在底下,想必有些时日了吧。她如今言语,应是表达那意思了。 庒琂假装不知,仍道:“你要我帮你,可你得跟我说实话。” 鬼母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当下之急,你帮我瞧瞧清楚,让我知晓身在何处。后头我寻得机会,定告诉你。” 此刻,外头在砸锁。 确实情急,又怕贵圆和玉圆进来看到,便叹息一句,举灯往里头寻望。 往里,是漆黑。为何如此漆黑?原来有一块屏风,屏风后头还有一屋子,屋子堆满了杂物,杂物堆上搁有一块门头匾额,破破旧旧,颜色斑驳剥落,依稀看有几个字,约是“还珠斋”。 看到门头匾额,其余不想多看了,庒琂赶紧走出来,对鬼母如此这般描述,说了。 鬼母听毕,脸上露出激动的喜色,道:“果然?” 庒琂肯定地道:“果然!” 正在此时,外头恨恨的砸出一声响,怕是要砸开锁了。 庒琂拉住鬼母道:“我扶你进去躲。” 兴许,鬼母感应到眼前有火光,她一口气吹向灯火,道:“吹灭了,你们都瞎子。我无关紧要,她们看不见,我能看见。” 灯火灭了之后,外头的门锁砸开了。 门口一阵风吹进来,门“呀”的响,两块门板缓缓敞开,便见到两个人举着灯站在门口,她们却不进来。 庒琂紧张,拉住鬼母往里头去。 到了里头,庒琂道:“我要走了,你保重。” 鬼母拉住庒琂:“丫头,出去后,你住哪儿?” 庒琂挣脱鬼母的手,不想再搭理。 鬼母不放,道:“既然你恨庄府,我们是一路人了。假若你没离开庄府,我去找你呀!” 庒琂迟疑。 那会儿,外头传来贵圆的声音:“姑娘!出来吧!” 庒琂紧张回到:“来了,来了!”同时,对鬼母道:“镜花谢!” 说完,挣脱鬼母的手,慌脚出去。 庒琂走了,鬼母喃喃道:“镜花谢?中府寿中居?” 那会儿,庒琂听不到鬼母的喃喃细语,她已走出门,跟随贵圆、玉圆出去了。 庒琂此番出门,并非被释放,而是被推入谷底。因为,一幕血淋淋的事正等着她。 第一百〇七章:三喜 见到三喜了。果然如头日想的那般,三喜被曹氏耍了手段。 与三喜见面之前,庒琂未料到能见她,只是以为曹氏命贵圆、玉圆来放自己出去,仅此而已。与鬼母分别后,三人黑灯瞎火走出。 为何黑灯瞎火?是因出那院屋时,一阵风将灯吹灭了。 那会儿,庒琂说屋里头有灯火,若不然回去取,把灯亮了好走,一再为贵圆、玉圆着想说话。贵圆和玉圆说无妨,心思全在赶路上,让庒琂跟紧脚步,道路她们熟悉得很,说不怕摔。 因天黑,庒琂百般注意脚下,没心思往其他地方想,更没心思注意路径通往何处。 三人一路向篱竹园去,当走到篱竹园外头那座桥,停下,掉头往外出。 那会儿,庒琂以为贵圆、玉圆要送自己去篱竹园,以为曹氏在里头呢。 过了桥,又往北府外头的廊下折路,再出便是北府正院偏门,出来才是院子廊下。这小半路,总算见到光亮了,路上小牌楼,廊下,重门等各处俱点有灯笼。 越是往前走,越能见到人气儿了,丫头婆子们往来穿梭,各行其事,有执扫把夜扫的,补灯的,搬移盆栽花物的,排班当夜的,不似前头黑屋那边如此冷清。 见到这样的情景,庒琂心胸闷气得以释放。 过正院,在一处无人的廊下转角,贵圆和玉圆忽然停下脚步。 此处,庒琂知二人有话说。 贵圆问庒琂:“姑娘,才刚在那边,你可知道门锁被堵住了?” 庒琂微醒,“哦”的一声,道:“我睡着了,真不知。姐姐不说,我还不知道上了锁呢,我压根没靠近门。” 说来,庒琂无话造话,以此来讽刺她们。什么不知道上锁,什么没靠近门,那都是鬼话。自然是知意玲珑来过,而自己喊破喉咙,就贴在门边呢。 庒琂就想这样说,讽刺曹氏一干人,讽刺她们这般见不得人的做作。 贵圆和玉圆对视一眼,仍旧不放心。 玉圆道:“那姑娘没听到什么动静?” 庒琂道:“我的心都在三喜身上了,哪里来心思关心门外其他?太太要我留在屋里,我听太太的,一步不敢动,一寸不敢移。” 贵圆摇头,疑视着庒琂。 庒琂显得镇定,并且心不虚,脸不红,十分肯定。 贵圆道:“姑娘也知道,那地方靠近篱竹园。若是姑娘发觉有什么人靠近了,觉得是篱竹园那妖女,姑娘直跟我们说,我们找她去。” 庒琂道:“两位姐姐,我说的是实话。真有人来了,堵住锁眼,能为何事?未必,有人见我在里头?成心跟我过不去,不想让我出来?我是太太请过来的,安排在那处歇息,我猜想,没人敢这么做吧。” 贵圆和玉圆也感觉到庒琂话里的讽刺了,只是说得诚恳有道理,她们无话可反驳,便摇头说算了。 再要往里走,贵圆对庒琂要求道:“那这事儿,姑娘别在太太跟前提。” 庒琂点头道:“这事儿我压根不知道,要我跟太太提,岂不是揭了姐姐的差事当差了?我不做这样的人。姐姐放心。” 贵圆笑道:“姑娘的说话一改往日。我还以为姑娘说话一向小心,不肯多一句呢!” 庒琂道:“平日跟姐姐们相处的机会少,陌生些许也是有的。这两日跟姐姐们交际多了,觉得姐姐们为人好,这才多说几句。” 贵圆听着,心里舒畅,兴许庒琂这席话说得中听,贵圆再次叮嘱:“过会子姑娘进去,多少要耐住自己的心情。” 听贵圆如此说,庒琂心中生出冷意,感觉前方蒙蒙夜路,铺满荆棘。 到底,庒琂按捺不住问:“姐姐可方便告知,是要我去见三喜了?” 贵圆和玉圆没答她。 于是,这一前行,就走到曹氏平日住的院屋。 里头,灯光明亮,香暖怡人,映着灯光,处处珠光宝气。 曹氏坐在炕上,炕桌堆摞账书,她面前摆着一面金珠小算盘,她自己则托着一杯茶,发呆。因见贵圆和玉圆进来,便抬头问:“大姑娘走了?” 原来,才刚曹氏跟大姑娘在屋里盘账,刚送走大姑娘呢。 贵圆说:“从篱竹园绕过来的,兴许我们脚步慢,没见到大姑娘。” 曹氏听了,缓缓点头,目光却朝门帘外头望。她知道庒琂在外头候着了。因而示意贵圆和玉圆请庒琂进来。 庒琂进来,一如往日颜面温和,丝毫无怨气之相貌,她款款地向曹氏端礼问安,该有的礼仪一件不落。 曹氏没让她坐,首先端详她的,仔仔细细的,从头到脚看几道,最后说:“你来时,头上还戴了花,我可没说错?头上的珠花装饰呢?” 庒琂猛然醒神。 对了,自己一时糊涂想贿赂玉圆,摘下来,在黑屋里洒摔,没按路数戴回去呢。 曹氏问出,庒琂极其后悔,怕曹氏知道自己贿赂的事,便隐隐紧张起来。 幸好,曹氏没再问,只对玉圆道:“这样的面貌出去,让人见了,还以为我们北府死了人。去,挑几样好的来,给姑娘扮一扮。” 玉圆欲要走,庒琂端礼道:“谢太太。”阻拦道:“夜晚呢,戴着与不戴没什么。不必浪费太太好妆饰。也不必劳动姐姐了。” 曹氏冷笑,扬手让玉圆去。玉圆走了。曹氏说:“别是来我一趟北府,随身物件丢了。别说一样饰物不见我给你偿回来,就是人不见了,我也给你找,少不得你一个子儿。” 庒琂又端礼,表示感谢。 曹氏“嗯”的点头肯定,再扬眉向贵圆,贵圆似领会曹氏的意思了,主觉地退出。 贵圆走没多久,曹氏才想起似的,让庒琂坐。 庒琂不敢就炕平坐,环了一下屋子,挑个独凳子,侧身略坐。 坐定。 曹氏道:“你心里可怨恨我?” 庒琂心里当然怨恨得很,却又怎样?曹氏一时一个样,阴晴不定,不知她是什么主意,这次叫出来见面,想必没什么好事吧!想到此,庒琂自然不愿意多生事,便摇头。 曹氏笑道:“不说话,那便是怨我了。” 庒琂道:“没有。” 曹氏道:“我们两个说话可开门见山了说。不必这般虚伪造作。实话与你说,头夜至今,你这妖身祸事,在我心里,仍旧不除。可也巧,北府事端不断,倒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庒琂惊喜,道:“太太有事尽管吩咐,我能做的,上刀山下火海,一定给办好。” 此处巴结,言语生出,庒琂都感觉到自己恶心了。 曹氏点头道:“篱竹园出了事故,说来也是由你而起。至于什么事儿你不必知道太清楚,你只管回去帮我稳住老太太,别让老太太知晓担忧,多引导老太太往别处去,少惦记北府来。但凡老太太要问起北府什么事儿,你当想法子遮过去。这事儿,你可能办?” 庒琂沉思一会儿,道:“太太吩咐,我尽力而为。” 曹氏道:“你的本事,在进庄府时,我一眼能看出来了。我知你有这样的本事。” 庒琂脸红,垂下眉目。 曹氏又道:“你怨恨我也好,敌对我也罢,原本呢,我是能拿下你办理的。如今,正好撞上这事儿,你若帮我办妥了,我便饶你一回,给你留点面子出去。不然,你是知道我平日的手段。真撕开了脸面,西府我也不顾的,横竖我把仙姑叫出来当面认,看你这妖怪面目能保得住多久。这样说,多少有些要挟威胁你的意思,可我觉得无妨,捅破了的窗纸,该这么说,明白点比糊涂点好。你说是不是?” 庒琂勾头应:“太太说的是。”心里默想,纯光那尼姑到底跟曹氏说了什么? 曹氏道:“你来北府时,身边带了人,可是走丢了?” 庒琂猛然抬头,喜道:“是的,太太。我家三喜在北府走丢了。” 曹氏松缓口气道:“可巧了,我们帮你找到了。只是,你的人性子烈,我们存善心,她可不怀好意。绝得我们敌对她了。到底,枉费我们的好心好意。你若见到她,得说说她才是。” 庒琂起身,再三端礼感谢。 曹氏只是应笑,没言语其他。 尔后,玉圆拿来头饰等物,曹氏示意她给庒琂佩戴。庒琂没推辞,由着她们帮打整,还没弄得十分妥当,贵圆进来报说:“太太,人来了。” 曹氏点头,说:“请进来吧!” 贵圆笑着出去,转眼,拎扯一人的臂膀袖子,硬拽进来。 庒琂恍惚眼看去,以为是曹氏跟前什么人,却又觉得眼熟,只是那人蓬头垢面,脏兮兮的着装,叫人不忍靠近直视。因而,庒琂没正瞧。 曹氏捂嘴鼻,冷冷地道:“也不打整打整再来。” 贵圆道:“她不愿。心里没感激呢,还当我们是仇人,靠近一下子,便要抓人。太太瞧,我这手,被她抓伤了。” 言语间,那人躁动起来,与贵圆推推拉拉,却倾身向庒琂这边,口里咿咿呀呀的叫,也不知想说些什么。 庒琂感觉奇怪,正想好好看去。 忽然,曹氏发话说:“这可是你的人?” 庒琂听得,猛然惊醒,快速扭头看,那人不是三喜是谁呢? 天啊,庒琂心里悲痛不已,三喜到底经历了什么?竟这般模样了。 庒琂的眼眶内顿时蒙起泪花。 曹氏微笑道:“可幸,你们主仆见着了。这丫头东走西闯,掉进湖里去,幸好贵圆着人拉救出来,不然早归西见神仙去了。” 庒琂暗暗咬牙,曹氏这话推脱得可够干净呢,那天与三喜分别,不是曹氏吩咐人强行隔开的么?虽然心知肚明,相互又扮假。 北府行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庄府,人人都戴面具。此刻,相互扮假,合平时做作。 庒琂忍住泪流,装出微笑,再是感激:“谢太太,三喜大难不死,幸得太太援手。日后,我们一定生死感谢太太。” 曹氏道:“生死倒言重了。别是怨恨我,想让我死便好了呢。” 庒琂心里苦笑,自己暗道:若是三喜有事,我与北府势不两立,让你死,只怕永不足惜。 三喜听她们的说话,挣扎着,泪流满面,张着口舌,似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音来。 庒琂没注意到三喜这些举动,只觉得三喜委屈了。 曹氏道:“让你们主仆见上一面,我的意思是,总该给你个交代。毕竟是你的人。然而,你也看到了,你身边人这副模样,你打算带回去呢?还是留我这儿几日?” 庒琂极速道:“不敢再烦太太,请太太交由我带回去。若是三喜在北府有冲撞太太的地方,我回去好好教训她。” 曹氏道:“冲撞自然有,教训就罢了。我的意思是什么呢?” 说说问问,直直把庒琂盯住。 庒琂目不转睛也盯住曹氏。 曹氏不说了,摆出一张笑脸。 这时,贵圆道:“姑娘,三喜掉入水里,进了大寒。我们抓药熬给她吃,她不吃,自己咬断舌头。幸好阻止了……” 难怪三喜这般挣扎说话没音,原来,舌头没了。 庒琂一步跨上去,推开贵圆,拉住三喜,捏开三喜的嘴巴,想看看清楚她舌头在与不在。 三喜紧紧闭口。兴许,此刻不愿意让她姑娘担心。 主仆两人悲悲戚戚对望,摇头。 曹氏道:“总归你要知道,免得你说是我害的。才刚我说让你们见,还有一层意思,她人是说不得话了,我这里正找医生来帮治呢,也留有些药了。你若放心,让留我这儿,我给你治好。” 庒琂搂主三喜的臂膀,怨愤的情绪望其他地方,静静听曹氏那番鬼话。 此刻,恨北府,恨曹氏,是前所未有的恨。 显然,曹氏这方做作,意图明显,她知道她们主仆情深,要让三喜留北府做“质子”,这计策可不就是“挟天子令诸侯”? 庒琂心里鄙夷:好狠毒的心,好歹毒的手段,最毒妇人心果然如是。 她母亲生前说过庄府平日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地里处处波浪暗涌,如今经历,何止波浪?是惊涛骇浪呀! 第一百〇八章:亦步亦趋(上) 当夜,庒琂从北府回到镜花谢,三喜仍留北府。 此处决定身不由己,庒琂迫于无奈。 是曹氏命贵圆、玉圆护送她回来,那二侍送到镜花谢门口,便走了,庒琂曾假意邀请入内小坐,那二人却说府里还有事儿,决意离去。而庒琂的假意里也参杂许多真心,这些真心由来,无非是因三喜在她们手中,想请她们高抬贵手,别为难她。 可惜,贵圆、玉圆离去了。庒琂心里有话,因在镜花谢门口,怕中府寿中居的人见到听闻,终究没出口,哀怨地目送那二人离去。 随后,庒琂踌躇是否去寿中居拜安,又因想到连日来自身不曾梳洗,再者晚了,这样的模样去,冲撞不说,面貌仪表凌乱,也显得不够敬重人。至此,她摇头伤感,一步一回头,进镜花谢内院。 此刻。 里内的灯亮着,兴许子素还未歇息。 庒琂缓缓往台阶上走,心里想:我去这一二日,素姐姐是否担忧?是否托人去北府询问?以她性格,去北府问话必闹一场,不知伤着没伤? 走上台阶,她的动作不敢张扬,悄悄儿的往窗下边去,透过缝隙先往里探眼。果然呢,子素在里头,正埋头刺绣,不知绣些什么物件,专心致志。 庒琂心里宽松许多,情不自禁露出些许笑容。探看一会子,倾身转头,往屋门里进,入内,在帘子外站一会儿,不敢冒然掀帘,她整了整衣装头饰,大约把情绪平复干净,才含笑起帘。 起帘子,那流苏珠翠“哒哒哒啦啦啦”地磕碰,虽不能震耳发聩,却也有极大的响声。 子素竟没听闻一般,仍旧埋头做工。 庒琂起帘子的手没放下,顿在帘子中央,痴痴的望子素。子素端坐,做工时显露出笑容,嘴角跟沾了蜜糖一般,不知在思想些什么。庒琂痴望,心里感慨,羡慕。当然,一阵难过酸楚油然而起,不知为何。 也许,满怀期待着子素会惊讶,连叠地来责怪。 如今,并没有如期望那般,故而失落伤感。 庒琂轻轻放下帘子,又轻轻地步入。 子素坐在炕上呢,侧身斜坐,一半的身子和手肘搁在矮桌上,捏着绣盘,另一手翘起兰花指,捻摁针子,那姿态曲折,柔软唯美。 庒琂不忍惊吓她,慢慢移过去,在她对面炕边坐落,稍稍伸头望下,看绣盘上绣的是何物。这一看,果然看到了,是一对鸳鸯在荷间戏水。因庒琂倾头,影子打在盘子上,子素注意到了,并且狠狠的吓开了手。 绣盘从炕上滚到地上,连线的针丝牵出一二丈臂远。 子素神情吃惊,又带怨怒,并不太相信地盯住庒琂,忐忑道:“你……你几时回的?别告诉我你是鬼魂来着。” 庒琂莞尔一笑,赶紧去拉住子素的手。 子素害怕,急是摆开,后退。 庒琂收回手,坐定,吁出一口气,才刚的笑容慢慢僵住。 子素盯她看了一会子,确认是真人回来,才移开身子,过来,道:“果真是你?” 庒琂勾头,道:“姐姐何时相信世上有鬼怪了?” 子素的脸色顿时绯红,啐道:“既知没鬼,你还扮鬼来吓唬我。” 庒琂委屈,心里更是难受,不过抑制住了,转头对子素道:“是姐姐心思沉得深,旁外的事都打扰不了你。姐姐倒先怪我了。”说着,下炕,帮子素捡起绣盘和针线。 绣盘针线放到桌。 庒琂的眼神怔怔地盯住绣盘,上面刺绣着鸳鸯,笑道:“姐姐从何时起喜欢鸳鸯了?以前姐姐常说,鸳鸯戏水不如鹅掌活泼,以前和如今,却不同了。” 子素抢下绣盘,随手扔在炕角,道:“你可怪了,一回来就这般酸人。我绣鸳鸯关你什么了。赶明儿,我还绣天鹅,绣凤凰呢!” 凤凰?庒琂听了,嘴角扬起笑意,复述一句:“凤凰”。 对的,当初入庄府,众人给庒琂送礼祝贺,庒琂绣绢子,绣荷包回赠。其中有一绢子绣了只浴火凤凰衔金如意,那绢子送给曹氏。子素说到凤凰,如同在庒琂伤口上撒盐。 庒琂难受啊,眼泪在眶里打滚,升温。 子素看出她的表情有些异样,赶紧问:“怎么了?” 庒琂别开脸面,拭去泪花,再转过来时,挂笑了,道:“没什么。姐姐这两日在刺绣?怎没歇呢?” 子素“唉”了半声,终于凑身过来,又下炕,往底下桌子去倒茶,还不忘记朝外头张望,一会儿,给庒琂递茶来,道:“我想歇着,不是等着你么?怕我真歇了,你回来没人开门。” 庒琂笑道:“外头院门开着呢,姐姐天天这么给我放着?” 子素脸色又红了,道:“不给你开着,那是给谁开?这处地方,你是主子。” 庒琂神色越发抑郁,摇头无话,是呢,镜花谢是老太太给自己住的地方,她是主子,不过是寄人篱下客主罢了。 子素道:“三喜呢?” 庒琂知道子素要问的,没想到问得这样急切直接,庒琂想平复好心理,再自主跟她提,如今,心情如山峦,起起落落,跌宕潮涌。 这话把庒琂刚沉入心底的伤感再荡起来,于是,她哭眼湿红,泣道:“暂时……回不来。” 子素吃惊,对外头张望,呼“三喜!”连叫几声,还往院子外寻去,寻了一会儿,真没见,回来嗔怪向庒琂,道:“你们主仆越发古怪了,都是跟谁学的呢!” 暗讽庒琂学庄玳抓弄人。 庒琂泪眼滴答,凄楚望住子素。 子素头先以为开玩笑,此刻此景,怕不是了,又看到庒琂这般苦相,心里忽然想到,她们遭遇了什么大事。想到此,子素猛然转头出去,到外面将院门关死,急匆匆又回来。 进了屋,拉住庒琂的手,问:“怎么呢?” 庒琂只是哭。 子素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拉扯她,摇曳着她,道:“说呀!怎么了?你说话呀!” 庒琂说:“姐姐,我这去一二日来,老太太可派人来问过?” 子素莫名其妙地望住她,接着摇头。 庒琂“呵”的笑,眼泪跟决堤一般,道:“姐姐,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子素忐忑不安坐下,手拉住庒琂的手,紧紧不给放。 庒琂轻声与子素讲,把这两日在北府的遭遇顺说一通。子素听后,不太相信,愣了半日,说一句:“还得了!赶紧去寿中居报一声吧!” 子素愤怒,愤恨,拉住庒琂的手改成拽扯,要拽她起身去寿中居。 庒琂不肯起身,哀求道:“姐姐啊,我也想去呢!眼下去不得。” 子素道:“这去不得,那办不了。你的心被这里的人拿镇江陈醋浸泡过了么?你也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们好歹是亲戚一家子呢,她怎下得了手?” 庒琂将子素按坐下,道:“姐姐,伯镜大师父曾经跟我说过,慢火烧鱼,我们是别人的鱼,别人何曾不是我们的鱼?早晚在锅里。我们有老太太做保障,还不怕的。我眼下不肯去老太太那里告诉,一则,老太太动了人马找眠弟弟,乱不得;二则,三喜在北府,质子在手,总有她们的手腕计划,怎么的得顾忌一些,以免不测;三则,纯光尼姑在庄府呢。真这会子闹,万一给她寻空走了,我们这招棋子,满盘皆输呀。姐姐你想,我才刚跟你说的鬼母,她又是什么人物?我们还没个底细呢,万一她是北府的人呢?” 子素怨道:“你的情用不到一处地方,不该泛滥的时候泛滥了,也不思想思想北府什么地方,怎能随口跟人提仇恨家事呢。” 说罢,子素摊开手,冷坐。 过一会儿,子素问:“依你的想法,如今有何打算?” 庒琂道:“太太说北府发生事故,怕老太太知晓。让我回来稳住老太太。只怕,北府摊上大事了。这也是我心里疑惑的地方,北府怎么了?拿捏住北府,或帮北府遮掩好了,兴许三喜就能早些回来。到时,看情况再说。” 子素摇头。 庒琂又问:“对了姐姐,你怎一点儿都没担心过我呢?北府派什么人来说了什么么?西府的人没来镜花谢?东府那边情形如何?嫂子来过不曾?” 子素满脑子乱,深重的叹息,安慰庒琂道:“你先别想东府西府的了。想想你自个儿吧!跟你说吧,我怎不担心呢?那日下雨,天都黑了没见你回来,西府三爷不放心,倒是来了,说太太留你,我还担心呢,她们又说各府太太也在。到了晚上,北府的人跟梅儿来跟我说,你留在北府跟二姑娘三姑娘玩耍几日,二姑娘要生日了,想请你跟她去外头选什么料子做衣裳。我奇了,选料子做衣裳一向由下面的人办,怎让姑娘们动手动脚了?我这一日夜,心里别提多恨你,你不瞧在我脸面上,避开北府那阴曹,还如此贴脸了去,叫我怎么想?我恨不得过去把你拽回来,好好教训你呢!怕你被那处地方的恶人挑唆变坏了,要不是有事儿绊住我,我早去了。不过,都怪我信她们胡说。难怪梅儿那蹄子嘴滑,原来跟北府有勾当呢!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们得治一治她才行。东府的人没见来,西府三爷来一二回,自己不进来,倒叫竹儿来问,不知找你有什么事儿。” 庒琂听悉,点头,道:“一二日来,府里没发生什么?北府没发生什么?” 子素哼了一声,道:“你糊涂,发生了什么,怎会传来中府?早早在外头挡住了。你也说了,阴曹太太要你回来稳住老太太,想必全府的人都知晓发生事故,独瞒着她老人家。要我说,你捅出去吧,横竖你们一家子,话说官府置办定罪,连个九族,她们也跑不了。你何须顾忌太多?替她们周全。” 庒琂道:“姐姐要我摔玉啊!” 子素恨笑道:“怕什么,整府的红颜,多你一盆祸水,浇她个水漫金山。话说得好啊,‘自古红颜多薄命,玉碎瓦全登西楼’!要去,一起去!路上冤魂多不多少不少,清明时节雨纷纷时,看谁的魂断难消散。” 庒琂悲痛,垂泪。 子素怨气道:“我没一日不劝你的。日前我说劝不动了,也不再劝,如今,你叫我怎么办?敌人扛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呢!” 庒琂沉静一会儿,道:“姐姐的心我知道。可我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前必有路,柳暗花明终能见村落。这一回,我忍。眼下,我什么都不愿想,累了。姐姐帮我烧桶水来,我想泡洗泡洗。” 困倦笼罩住庒琂,她浑身心乏惫无力,需要清洗清醒。 子素再三开口,要说些什么,见庒琂劳顿成这副模样,几欲不忍,便去烧水了。 清洗过,子素把食物点心端来,并浸了一壶精茶,以供庒琂食用。食用完,庒琂说想歇息,子素送她歇息。往下,一夜无话。子素没离开庒琂半步,整宿守着她。 日次。 庒琂睁开眼睛,看到子素坐在床边,靠在床架子上睡着了。她不忍心摇醒她,轻手轻脚起身,自己到外头打水净洗梳妆。大约梳洗待毕,子素醒来,慌张出来看。 一看,庒琂容光焕发,与昨夜见的人分外不同。 子素战战兢兢去扶住庒琂的臂膀,道:“睡好了?” 庒琂点头,道:“我连累姐姐没睡好,过会子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姐姐你多睡一会儿吧!” 子素努力摇头,使自己清醒,道:“我跟你去。” 庒琂转身过来,拉住子素,很是感动。 子素道:“从今往后,你别想从我眼皮底下走开。要出事,我们一块儿出。省得便宜了那些恶人,好歹我们两个一起,多吃他们点金纸醉,吃不完,合力摔了也成。” 庒琂笑道:“那姐姐去梳洗一下吧。” 子素点头,去了,不忘问一句:“你决定跟老太太摊开说么?” 第一百〇九章:亦步亦趋(下) 两人来到寿中居。 老太太的头痛病又加重了,这日晨早没去佛院礼佛听经。今日见她,一改往时装扮,是简装,因天气近暑燥热,竹儿替她换了一围入夏的抹额。庒琂和子素进来时,见她歪在炕上,竹儿给换完抹额,此刻伺候她吃药。 因听到小丫头子们来报,老太太知庒琂来,赶紧扬手让竹儿端碗走,自己起身坐,等庒琂入内。 庒琂入内,比以往端礼要郑重,跪了下来拜安。 老太太看到,满心欢喜,连连叫她起身。 子素扶庒琂起身。 老太太对她道:“来我这儿坐。”庒琂过去,挨在她边上坐,一时,小丫头子端茶来,竹儿接上捧给庒琂,庒琂接了,眼神显出微笑,颔首致谢一番。老太太那会儿说:“我听说你在北府玩,太太留你几日。你跟那边姐姐妹妹们处得好?” 庒琂假意羞涩,道:“二姐姐三姐姐待我极好,给我好吃好喝好用的。若不是想回来给老太太请安,我还舍不得走呢!” 老太太拧了下庒琂的脸颊,道:“瞧瞧,攀高枝儿去了。苦了西府那猴头来几回,竹儿还帮他去镜花谢看呢!我说看什么呢,人家北府来回话说,留姑娘几日了。你何苦骗他?他自个儿为何不去北府,往这儿来寻,不是为难人么?” 竹儿道:“三爷说寻姑娘,依我看得实际,他揣着孝心是看老太太来的。” 说着,老太太笑得无比开心。 庒琂心里悲苦,却也没表现,只笑道:“那日走,下雨呢,也没跟三哥哥说清楚。他以为我回来了,说找我拿东西。这不,给老太太和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惹麻烦了。” 老太太笑,竹儿又道:“也不麻烦。就是替爷跑跑腿,替老太太活动活动筋骨。” 老太太啐竹儿道:“拐弯来骂我懒呢!听着嘴巴赶上梅儿那蹄子了。贼是厉害。” 竹儿羞红了脸面。 庒琂和子素听到说梅儿,脸色微沉,故意环视一眼寻,但没见她。 庒琂道:“梅儿姐姐去哪儿了?” 老太太怪道:“你休问她,昨日,你西府表哥来,顺着来给我请安,你二哥哥舔着脸皮也跟着来,还以为要给我请安呢,却不知道来问我拿银子的。到头还不许我们张声给他老子娘知道。你二哥哥又爱跟下头的人闹,梅儿那蹄子手脚没轻重,扯断他戴的玉环,他生气了,今日我忍心不过,便让梅儿从库房找一块还给他。兴许,梅儿去西府了,你寻她做什么。” 庒琂笑道:“哦!我想谢谢她。我去了北府几日,亏她给我们子素传话。不然,可急死子素了。” 老太太听闻,淡淡笑着,望了子素一眼,道:“也好,子素不比三喜活泼,冷淡了些。谁知,心里这般热。我也放心了。” 往下,俱是话里家常,老太太喜说笑,庒琂则听着,装出开怀样子。子素站在一边听看,心里很着急,不知庒琂此次来寿中居做什么,没个目的,要说要报告的重点,一句没提。 末了,庒琂关切老太太说:“老太太身子不安,礼佛就在屋里吧,一日日的走,我看对身体无益的。有了良药,也需静神安养才妥。” 此处话语,老太太当然明白,说礼佛,是掩人耳目行为罢了,何苦多此一举?她是真正关切老太太的病情。 老太太道:“信佛要诚,心诚则灵。天天见,天天静心安心。若一日半日不见,吃再好的药难能保佑齐全。你说,是不是?” 庒琂感动,难为老太太一心在自己身上,为了看住纯光那尼姑。 从寿中居出来,子素按捺不住问庒琂:“瞧你迫不及待的来,以为你要说些什么呢。为何一句不提呢?” 庒琂道:“瞧过了,才知往下怎么做。光空口提,指望别人为你做事,姐姐觉得牢靠不牢靠?话说术业有专攻,换过来讲,老太太的术业攻于守住纯光和寻找眠弟弟那件事上,再有养好她的精神气儿,余下的事儿,我们自己来。即便不能手刃痛快,我们隔山观虎斗也未为不可。” 子素振奋道:“你有想法了?” 庒琂笑道:“想法是等三喜平安归来,其余的,看东府和北府唱大戏。总归,我们盼老太太好,有人盼她不好。” 子素不解,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庒琂仍然笑着,没答应。出了寿中居的院子,直往中府外头走。 子素又问:“你想去哪儿?” 庒琂道:“东府。” 子素泄气道:“东府不该去呀,小姨娘那边远能离多少该远离多少。东府和北府,是非地,你还往这两处地方去,找死作死呢!” 庒琂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姐姐放心,我去东府不为别的,我找嫂子去。其余的事儿,我一概不管不问。” 听闻去找大奶奶,子素脸色黑了。 庒琂知她心里有坎儿,安慰道:“姐姐该放下成见。嫂子既然成了嫂子,不都是我的主意么?你怪她,便怪我了。” 子素笑道:“由你愿吧!从今往后,我当她是庄府的大奶奶。只怕姑娘优柔寡断,爱往事儿里钻,日后吃亏啊。我铁定跟着了,谁叫我命苦。姑娘你也说了,嫂子既然成了嫂子,那她是庄府人了。姑娘想想,庄府的人靠得住么?” 庒琂如同被点醒,但是,她心里依旧相信慧缘是那个跟自己同生共死的慧缘,不会变的,若是慧缘变了,对她有何益处?当然,归顺自己,扳倒庄府,对慧缘这位新晋庄府大奶奶又有何益处? 以往,庒琂想着她与大奶奶同甘共苦患难过,有情感在的,固然信她。如今子素这番话,说的也有道理。 一路行往东府。 庒琂忽然想起老太太说贝子肃远来过,她笑问子素:“肃远昨日来镜花谢了?怎没见你提起?” 子素含含糊糊道:“来……来了。站了一会儿,我说你不在他便走了。” 庒琂看到子素脸色不自然,想到昨夜她绣的鸳鸯,道:“莫非肃远要姐姐绣鸳鸯?” 子素羞怒,打了庒琂一手,道:“胡说!” 庒琂便不说了,二人闹闹扯扯,终于到东府大门下。入门,直拐去滚园。 恰好在通向滚园的廊下撞见庄瑜。是庄瑜先见到庒琂主仆二人,她有意躲闪。可巧,庒琂见到她了,赶忙上去招呼。 因上次庒琂对庄瑜撒谎,庄瑜对她有怨言成见,这事儿在她心里一直未解开。如今,想躲避庒琂不见正是此理。 庒琂怎想到那事端,还是跟往常一样,去拉住庄瑜道:“妹妹是要去见嫂子么?” 庄瑜见躲不过,转身过来,给庒琂端了小礼,只是点头。 庒琂道:“我也去看嫂子,我们一块儿去吧!” 庄瑜道:“姐姐先去吧,我东西落在屋里,我得回去取,晚些时候再去。” 说完,庄瑜盈盈细步转开。 看到庄瑜这样冷淡,庒琂心中怅然若失,不住回想那日在红楼上的情景。到底,自己怎得罪她了?以前她不这样的。深底猜想:难道小姨娘和她弟弟出事儿了? 叹了一回气,心里暗定:正好,问问嫂子吧! 入滚园,一如往常。在大奶奶住的堂院外头,入耳先听到一阵鸟雀欢快鸣叫声。庒琂怪奇,以前来怎没那么多鸟儿叫,此次来,如同春夏正当,百鸟归来,好不热闹。 往里走,看到院中竖着两排架子木杆,横杆上排吊有整齐的鸟笼子,各色形状的笼,有盖了黑布的,有敞开的,敞开的笼子有住着一只鸟儿或两只,都叫不出名字来的物儿,瞧着十分美丽,越靠近,它们的声音越发清脆动人。 顺着横杆木架远看,堂屋门底下的台阶边上有几个人。定眼看清,大爷庄顼坐在凳子上,大奶奶则在他背后,边上立着蜜蜡、冰梨几个丫头,她们一人拿手巾,一人拿篦子和头绳绑带,开外不远,庄顼那位二房姨奶奶坐在一椅子上,怔怔看庄顼和大奶奶。 原来,庄顼早起,说头痒,大奶奶便让人端水来给他篦头发。眼下,一家子在院中围住庄顼打篦。 大奶奶先用大篦顺过发丝,再从冰梨手里换来小篦。 看到这样的情景,庒琂怯步,不敢轻身去打扰,远远观望。依稀听到他们这家子人在说些话语,虽然没显出大欢大乐,却也融融欣愉。 大爷庄顼说:“还是自家院里井水好,外头下的雨水积出味儿来,还有人拿来洗头。前两日我逛外头,有人接了雨水烹茶,谎话给我说那是十年前陈积的冰雪水,以为我不知道。陈年冰雪,怎会有一股腥味儿?真是打谎不落稿,以为我旧居困病,脑子不好使鼻子也使不动了。” 二房的姨奶奶笑道:“大爷平日爱近这些人,大手大脚的惯他们,他们受去享用,用歪货来搪塞你,想必把爷当傻子呢!” 庄顼“呸”的一声,脑袋动摇起来,道:“我瞧出来了,谁是傻子了?我狠狠骂了他们,这些没嘴脸的不敢顶,巴巴的又给我换了来,又说这是跟多少年多少年埋下的女儿红一道的,女儿红没开土呢,先刨了来。我也没让他们先去煮,着来过目一道,一看呢,是浸有时日的,水里头还飘有虫子,那虫子活着呢,曲曲弹弹,你若真见着,别提多恶心。” 姨奶奶道:“那爷吃了没吃?” 庄顼笑道:“吃了!我看他们吃的。我没吃。” 说完,庄顼哈哈作笑,因脑袋歪斜的动作过大,他的发丝卡在篦子上。大奶奶捏住篦子按住他的发丝,一时如同牵一头野马一般。 因是动作过大,扯疼了,庄顼转头责怪道:“手脚轻慢些,弄疼爷爷了。” 大奶奶含笑致歉,道:“叫爷别动,爷尽动个不停。说话就说话,脑袋也跟着话说。幸好是梳子,要是一桶水下来,浇斜了岂不是周身下雨?” 庄顼道:“今年的雨水可多了。你们不知,外头有些乡地被雨水积起来,河道狭窄退不去,掩了许多房屋。如今你们出街走一走,便能见到许多人。” 大奶奶笑道:“人和水有何关系?” 庄顼道:“我以为你读书多,也懂得多。没想到你是个羊头狗肉,玉外木中。人与水,是载舟覆舟的关系,你说是关系不是?换句话说,我们离不得水,没水如何下米做饭?如何烹茶煮酒?这又说过了,雨水多,泛滥起洪,浸漫村落乡地,那些穷苦些的人便没了地,没了房,没了吃,可不来京都要饭的?既来要饭岂能是一个两个?那是全村子出动呢。” 这么说,姨奶奶和大奶奶“哦”的一声,像忽然明白了。 大约听到这里,庒琂转头看了子素一眼,示意回身出去,决定不去见大奶奶了。 谁知,庄顼的眼神瞟来,正好看到庒琂从树叶间晃走,便怪问:“那人是谁?” 姨奶奶和大奶奶疑惑,都顺着庄顼的眼神看,却没见人影。 蜜蜡机灵些,快步追出,到那边一看,见是庒琂和子素。她们要离开了呢。 蜜蜡没出声款留,先回来报,听到报说,大奶奶把篦子交给蜜蜡,让她来为大爷梳头,先去追了。 大约追出大门首外头才追到庒琂。 大奶奶呼了一声:“姑娘。” 庒琂停下,满脸显出尴尬难堪,缓缓转身来给大奶奶端礼。大奶奶疾步下来,道:“姑娘怎么进来又走了?” 庒琂笑道:“见你们一家子其乐融融,我不忍打扰。嫂子回去吧,大哥哥等你梳头呢。” 大奶奶脸红耳赤,不住地回头去看门里,又将庒琂拉住,往一边去,道:“姑娘这么早过来有事儿?” 庒琂道:“没什么事儿,走一走散散心。不曾想一走就走到嫂子这儿来了。” 大奶奶顾虑的眼神看了子素半眼,子素却不看她,只往别处张望。 大奶奶思片刻,说道:“那,素姑娘跟姑娘一块来吧,大爷的头发快梳完了。我让人给姑娘泡些暖茶来。” 子素冷冷回道:“夏天临近够热的,奶奶别忙了。有冰镇的,拿些冰镇来解暑还可,暖茶要烧心?” 大奶奶垂头低笑,没言语。 庒琂听出子素的*味话儿,便推了下她,尔后与大奶奶道:“嫂子回吧!” 说罢,庒琂脱了大奶奶的手,拉扯子素走了。过了鹅卵石路径,往月门出,到了月门下,子素道:“我越来越不懂你了,明明来寻她说话,站一会儿又要走。你怕什么了?知道费脚跟子,何苦走这一遭儿。我看你的心是多想的心,烦恼了不是?” 庒琂笑道:“姐姐笑话人的功夫,越来越深厚,我也越来越不懂姐姐了。” 两人相互抬杠耻笑,到底,庒琂叹息说:“我想问问她,我被北府软禁关的几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你也瞧见了,一家子人在呢,如何好说话。” 话语尽显无奈。 二人叹说完,往东府外走去。此处,大奶奶听到她们在月门下的说话了。原来大奶奶看她们离去,不忍心,又追几步,之后,听闻主仆二人相互耻笑,她不敢出现打搅,遂而缩在树丛边,想等她们缓下说话再出去款留,谁知听到庒琂说自己被北府软禁了。 听闻这些,大奶奶极度惊恐。 第一百一十章:衅发萧墙 伺候过滚园的爷们,大奶奶领蜜蜡出东府。 此处不为别的,只为宽慰庒琂的心。 如今能报答庒琂的,止有这些了。再者,大奶奶想知晓北府软禁庒琂是什么意思。此处关联事外,或怕自己的事儿连累到庒琂。 大奶奶的什么事能连累庒琂?真要论说起来,得追扯到大奶奶的家人老父母了,他们如今住在庄府北巷外头,隔街不到几步路的院落,是曹氏当初安排的呢。近期,曹氏常常找她说话,要她帮办这事办那事儿,有许多事没办到曹氏的心坎上,曹氏明话没说什么,暗缝里吹风,多有威胁她的意思,说北巷的家人可住离北府不远呢。 大奶奶因家人安危,整日忐忑难安。 再者,大奶奶知曹氏不待见庒琂,而自己跟庒琂又有那样的深远渊源,往极处想,曹氏若不对付家人,转头对付庒琂也是有的。 思想到此,便心生恐慌。 于是,带着蜜蜡惊惶惶地来镜花谢。谁知,到镜花谢内,庭院里空无一人,屋内亦如此,不知他们主仆几人去哪里了。 呆了一会儿,蜜蜡道:“奶奶,兴许姑娘去找别的姑娘玩去了。” 大奶奶摇头,道:“能找谁去?” 蜜蜡机灵一笑,道:“西府的五姑娘,南府的六姑娘七姑娘,不还有我们府里四姑娘么?” 大奶奶若有所思盯住蜜蜡,欲言又止。 蜜蜡娇羞垂头,攥手而立,怯怯的。 大奶奶笑道:“你怎没说去找北府的二姑娘跟三姑娘呢?” 蜜蜡浅浅作笑,摇头。 大奶奶拉住蜜蜡的手,道:“你心里想着什么?” 蜜蜡再是摇头。 大奶奶拍了拍的她手,道:“你心里像明白什么似的,可你不说。也罢了。” 待要往院外走,蜜蜡低声宽慰道:“奶奶跟姑娘感情极好。奶奶不愿与北府有私下来往,姑娘怎会去呢?” 大奶奶转头,奇异地望住蜜蜡。至此,对蜜蜡的看重比往前更加了。若说蜜蜡机灵,本性所致,忠心呢,是有缘故的。有一日,庄顼与二房奶奶置气,摔打东西呢,还着下人来出气,正好见蜜蜡从外头走过,也不看是谁人的丫头,主子二人跟疯了似的对她又打又骂,后来,大奶奶闻声,拼死活的来护着蜜蜡。 可见,人心向善,必得善报,与人向善,必结善果。 主仆二人的情谊,堪比庒琂与三喜之间的情谊。此处,不宜多提。 眼下,大奶奶跟蜜蜡走出镜花谢,恰好梅儿打外头回来见到,迎过来端礼问好。梅儿是瞧不起大奶奶的,可身份摆在那里,她不来端礼也不行。 礼毕,梅儿道:“奶奶来了,怎站镜花谢去了?没给老太太请安么?” 若放在常日,见到正经的姑娘、太太们,这人敢如此说话? 大奶奶没生气,含笑道:“正好去。”转头看看镜花谢的门,便假意道:“看到姑娘院里的门半开不关的,想是要关吧,就过去搭把手。没关上,你倒来了。姑娘哪里去?哪里来?” 梅儿顺眼看镜花谢的门,果然,虚掩着,故而笑道:“没去哪里,二爷找我,说给我东西,我才从二爷处回来。” 言语飞笑,仿佛二爷庄玳十分宠她,送她什么样的天外珠宝,让她迫不及待去取,迫不及待回来公告与人。 大奶奶心细,平日也对人有些许观察,就梅儿这人,心气儿说高也见不得高,喜往高处爬,嘴里厉害,同辈里的人难靠近她,所以,她自个儿离索寡行。 大奶奶道:“二爷对姑娘真是体贴,十分厚爱。得叫许多人羡慕啊,就是二爷屋里的湘莲姑娘也得羡慕姑娘你。” 这话自然是抬举奉承梅儿。 梅儿信以为真,越发的口无遮拦表现自己:“这有什么,什么金啊玉啊这些,平日相互摔坏惯了,不是他来我们这儿取,便是我往他那儿送。我才刚去,是老太太指着去的。” 大奶奶泰然微笑,点头,满眼的艳羡赞叹,如此对梅儿,梅儿见着,越发上脸虚荣。末了,梅儿扭身转臀,道:“奶奶若不进去,我先去了,得给老太太说一声去。” 大奶奶静静站着,看梅儿轻巧盈步上台阶入内。 蜜蜡有些不满,讥笑道:“得意什么?二爷有宝,我们大爷就没有了?大爷还不比二爷大?得意什么呢!” 大奶奶啐道:“蜜蜡!不许胡说。” 蜜蜡知犯了嘴舌,赶紧闭口。 须臾,大奶奶对蜜蜡道:“常日里跟底下的人走近,你可听到这边的人是如何伺候老太太的?” 蜜蜡以为大奶奶责怪自己,便扬起手要打嘴。 大奶奶白了她一眼,道:“没怪你。”又说:“老太太没去佛院?” 这正是大奶奶踌躇忧虑的地方,该不该去寿中居请安。怕去了,见不到人,不去又显得不敬。 蜜蜡道:“奶奶何需问?梅儿姐姐进去了,老太太自然在屋里没去佛院。” 是呢,可不在屋里了,何须多此一举问蜜蜡?大奶奶自嘲着。 遂而,大奶奶往寿中居上走去。还没到门下,梅儿嘟囔着嘴从里头走出来,显得不是十分高兴。两人又撞了一面。 大奶奶依旧谦和,笑道:“姑娘,老太太在?” 梅儿道:“奶奶来得不是时候,老太太吃了神仙药歇下了。” 大奶奶“哦”的回一声,稍稍侧身子,让梅儿出去。梅儿扭扭摆摆出来,仿佛她才是正经主子,大奶奶是下人似的。 蜜蜡等梅儿走了,忿忿出口,意道:“奶奶还给让身……” 大奶奶低声喝住:“蜜蜡!”蜜蜡没再敢往下发怨气。大奶奶伸伸头往屋门探一眼,里头静静的,也没见什么人影,便举起手势招呼蜜蜡,大约意思是回去了。 正当往台阶下走,忽然听闻不远处的院落传来一阵激烈紧急的拍门声,慌呼“来人”,又似听闻是“救人”。 大奶奶和蜜蜡听到,震惊地收住脚跟,凝站一会儿,确认听到了。 声音传来方向是佛院那边。 蜜蜡低声询道:“奶奶,咱们走么?” 大奶奶沉思片刻,目光露出些许寒星,没回蜜蜡的话,稍后,她提起裙膝,转往佛院那边走。到佛院门口看,外头门插有一横大锁,墙砌的百元如意空窗也堵死了,半时瞧不清叫唤“来人”“救命”的人是谁。 蜜蜡欲张口回应里头的人,大奶奶示意别张声。两人紧紧盯着门看。 兴许里头的人感知有人站在门口,哀求道:“门外好心的姐姐,我师父病倒了,求放我们出来一出,叫个大夫来瞧瞧吧!” 求助人是纯光的女徒弟叫普度的。 大奶奶这才关切的回应:“你师父怎么了?” 普度哭腔道:“这两日下雨,师父听说老夫人病痛,便连夜在外头求仙雨给老夫人熬药,谁知浸一夜的雨落下病了。” 大奶奶急一声:“哎呀!这个怎么了得,如今人可好?” 普度哭道:“不见好,浑浑噩噩,总发大梦。说佛祖要惩罚人了,姑娘,你行行好,放我们回庵里吧,我们回庵后日夜做功课,兴许就好了。” 大奶奶道:“师父,我只是来串门,要开门也得……” 普度急道:“那求姑娘帮传个话儿。” 大奶奶心里的余恨忽然松爽,昔年远日在仙缘庵,纯光如何蹂躏糟蹋自己的?此时此刻,活该有这样的罪孽报应。可见说,人作恶,天在看,报应轮回,终究指不定在哪一日。这日看来,正是时候了。 于是,大奶奶安慰道:“师父莫急,且莫叫,这屋的老夫人病着歇息呢,扰不得神,我替你找人去。” 说罢,拉起蜜蜡的手出去。 走到寿中居门下,忽然看到有几个丫头走来,问可听到有人呼声? 蜜蜡欲开口答应,大奶奶却抢答了,道:“没有。我才刚摔了一下,不打紧了。” 那些丫头子以为真,关心几番便走了。 蜜蜡不理解,怪怪望住大奶奶,大奶奶心中的怨恨正在发泄,笑脸在相面上,这表现倒让蜜蜡担忧了,但她却不敢问。 那些丫头子一走,大奶奶便在廊下坐会儿歇脚。过有一阵,竹儿从里头走出来,也问:“奶奶怎么来了?才刚我听到有声音,奶奶听到没?” 大奶奶笑道:“哦!头先我想来给老太太请安,听说老太太睡下了,镜花谢的琂姑娘又不在,正走着呢,不留神摔了一下。不打紧。不过,似乎也有人摔了。” 竹儿惊讶,赶紧走出来打量大奶奶,关切道:“奶奶伤了不曾?” 大奶奶温柔道:“没有,我歇一会子便好了。” 竹儿听闻没事安心了,又张望其他地方,再问:“声音叫得颇大,怎忽然又没了。听着不像奶奶的声音,奶奶可听到是哪里传来的?” 终究,竹儿心细。 大奶奶见拖不下去了,指着佛院那边,笑道:“我看到有丫头往那边走,兴许在那般摔了吧。” 竹儿看她指佛院,便想到是尼姑出事了。毕竟,老太太日前百般叮嘱,那角落地方,谁人不许靠近的,谁还胆敢走哪里去? 竹儿转回眼神,疑疑惑惑的看住大奶奶,道:“不知哪个不小心的乱走,该仔细些脚跟子才好呢。奶奶你坐,我瞧瞧去。” 完毕,竹儿往佛院去。 竹儿一走,大奶奶顿时心怀悔意,开始忐忑不止,心里暗忖:该不搭理才好!万一小尼姑听出是自己的声音,自己又没去帮寻人,让她报告给竹儿知晓,自己岂不是难做人? 可是,余恨绵绵,难得有硬时,冲动是恶魔便是了,也怪不得大奶奶昔日积下的怨气,给她们这样的回报。 天理昭昭在人心,足见做人留三分,处事九分留一脉路方能自乐行退。作恶之人,不分手段,不分口舌,逞半时快感,一旦生起,冤冤相报,难以终疾。 第一百一十一章:恍惚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等三刻片时,却又叫人削心剐肺。 个人饮水,冷暖自知。 大奶奶心里的难受与舒坦,只有自己知晓。至于普度跟竹儿要说什么,她管不了许多。她满怀想着以前,想着如今该怎么办。此时,竹儿已从那边走来。 竹儿慌张对大奶奶道:“奶奶,老太太歇下了,你改日再来吧!” 大奶奶看了看佛院,道:“出了什么事儿?” 竹儿笑道:“也没什么事儿,这边有人病了。奶奶留在这儿看到徒增烦恼,不如先回去吧。” 大奶奶不想走,道:“需要我帮忙,姑娘尽可说。我们府里没事儿我也闲着,大爷出去了,我正想找点儿事儿来忙一忙,消磨消磨。” 竹儿咬着嘴唇,大致思想着什么,攥手紧张地道:“奶奶还是回吧。” 竹儿越这样,大奶奶越是不愿走,仍旧脸挂担忧,并拉住她的手:“姑娘。我是庄府的人呢,未曾贡献一点儿心力,对长辈也没尽过孝心,你当给我一个机会吧。” 竹儿见她说得十分诚恳,又摆出庄府儿媳妇来,自己到底是丫头怎好驳?便局促地“呃”“这”的,表情百般为难,可大奶奶仍旧眷注,非要为之费力不可,真情意让人难却。 巧时,佛院那边又传来普度的呼叫声,院落各处的丫头们似听到了,有从其他角落处出来,有的从各边屋里出来,竹儿见闲人注意了,便先对丫头们道:“看什么呢,赶紧忙你们的去,老太太待会子醒来可有你们着力的时候。”后又对大奶奶道:“请奶奶随我来。” 随后大奶奶同竹儿到佛院门口。竹儿似乎敞开了心让她帮忙,无顾忌了,开锁门,要进佛院的意思。 一开门,见普度泪流满面,焦灼万分,楚目哀求道:“姑娘,瞧瞧我师父吧!请姑娘跟老夫人说,让我们回仙缘庵吧。” 竹儿露出些许厌色,终究大奶奶在旁没如何表现,只对普度说:“师父消说这些,这是我们奶奶。我们老太太病着,当下由我们奶奶来主持,你先领我们进去瞧瞧,看怎么样了。” 说着,普度点头,急是请进去。 大奶奶横在门外,深深地环一圈屋门内外,忽然有些怯意。蜜蜡扶着她,手势稍稍抬重,大约是提醒着她该进去了。 大奶奶醒神,“呵”的笑,待要举步,前头进去了的竹儿回头招呼道:“奶奶,请进吧。” 大奶奶“来了”的一声,进来了,还不忘记勾头低声对蜜蜡道:“你留后把门关了。” 此处动作,竹儿看到眼里,听在耳朵,心里倒是喜欢。 接着几人穿过院子,到那佛院正堂厅,正厅里头无它摆设物件,正对门里只有一尊白玉菩萨,周身挂了红,立在一张半新不旧的案台上,台上搁有一坛子香烛鼎;案台背靠墙根;白玉菩萨背后的墙上挂有一幅卷轴长画,画上画的是《西游记》师徒取经狠打白骨精白描图。案台底下没设有桌椅子,地上只有三张蒲团布垫,看着面料时新,也厚实,中间那蒲团垫得颇高,里头应塞了不少棉花。 大奶奶瞥过一眼,心里想:中间那蒲团垫子怕是老太太专坐的。 那时,普度对竹儿和大奶奶道:“奶奶、姑娘里面请。” 普度带她们从堂厅转入里内。内屋不大,是起居专用的,屋子隔了屏,屏风内设置有床,屏风外有桌椅,正对是一张墙起的土炕,炕上铺了软垫,被子,一应有的也不少,按这布局,屏风里头是纯光尼姑住,外头炕上是小尼姑普度住的了;此处与大宅院的各屋比,显得落魄朴素,对修行的人又显得奢华凡俗。 过了屏风,果然见纯光躺在床上,面容倦病,盖一床被子,严严实实遮在她下巴底下。 普度靠近床,对纯光道:“师父。” 呼唤几声,纯光才眯起眼睛,望了一会儿,感觉认不到人似的。 普度道:“师父,奶奶和姑娘来看你了。” 竹儿倾了身子,有礼貌地问:“师父身子如何?”尔后,笑脸转身,一面看大奶奶,一面跟纯光再道:“师父有不舒服的,尽管跟我们奶奶说。我们奶奶替老太太来看你了。” 纯光不知哪里不舒服,听了竹儿的话便咳得厉害,普度见状,赶紧出去倒水来。 喝了水,略顺些,纯光哈脸笑嘴,看看竹儿,再看看蜜蜡,最后落眼在大奶奶脸上,眼神久久不肯离开。 竹儿有些惊怕了,道:“师父,哪里不舒服?” 纯光盯住大奶奶,眼神虚眯着,笑了笑,道:“舒服,舒服。” 竹儿怪道:“听你徒弟说,你头夜淋雨。可是入寒了呢?”说呢,还去捏下床上的被子。 捏过被子,又看看屋子,之后,叹道:“是潮了些,待会儿我出去叫人送床干净厚实的被子来。这样的被子哪儿成呢,日里我们忙,又想是入夏了,若是盖厚了显热,就没思想添置,如今看,不仅是薄,还潮湿。” 大奶奶道:“那姑娘且去拿被子吧,我在这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的。” 竹儿不太放心的意思,深深看了大奶奶一眼。 大奶奶道:“姑娘去吧!” 竹儿叹息一声,走了。 等竹儿出去,大奶奶对蜜蜡道:“我瞧师父吃的茶冷了。这样病着还吃冷的东西怎会好呢?你不嫌麻烦,跟小师父出去换壶热的来。” 蜜蜡答应,出去了,普度更是欣慰,眼神饱含感激,急向大奶奶合十致意,也去了。 余下,只剩大奶奶和纯光。 大奶奶淡淡的笑,徐徐启步,往床沿边上走近,端庄落坐。 纯光的眼虚眯出的那些柔弱,忽然紧张,不安,两片发乌的嘴唇抖动着,意欲启齿说话。 大奶奶伸出双手,一是示意别忙说,二是替她掖被子。她的此处行为,处处显现主家当家人的态度。 纯光那些不安,又变成疑疑惑惑,终究没说话。 末了,大奶奶道:“被子是湿了些,师父冷,该让小师父把火点亮一些,照得亮堂,也暖和些。你瞧,白日头的里屋子竟这般黑,何苦让自个人遭罪呢。” 言语无限温柔,怜悯。 纯光的嘴角扯动数下,想说什么来着,大奶奶又打断道:“师父教我们府里老太太念什么经文?” 纯光吞吞吐吐回一句:“《无量寿经》、《地藏王经》。” 大奶奶婉和笑道:“是延寿的经书,难为师父的心了。要我说,老太太年岁高,师父可传教《心经》为好,又短,又不必费脑。我们老太太犯的是头疼病,虽然诚心,也折腾她了。《地藏王经》虽易记易念,可我觉得,地藏地藏,终究不太如意。还不如《大般若经》。再深一些《楞严经》,只是‘楞严咒’篇幅长了些。” 纯光听大奶奶一口气说那么多,眼神愣了,一脸的木讷相。 大奶奶笑道:“瞧我,代表我们老太太看望师父你,倒跟师父议论经书来了。真是该死。该死。可不是班门弄斧?请师父不要责怪笑话。” 纯光轻轻摇头,蹙眉,被子里的手似在动,欲要伸出来。 大奶奶知觉她想动,便又道:“师父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 说是这样说,可大奶奶的身子屁股压坐在被子上,纯光的手再有力想动出来也不能,活活的被绑在被子里头,如同裹粽子一般。 至后,纯光道:“奶奶真像我一位故人呀!” 大奶奶笑脸灿若桃花,带着淡淡的娇羞,道:“我乃深宅小妇人,怎敢跟师父的故人比像?不知师父说我像你的故人,是什么样的故人?” 纯光似乎陷入旧思,眼神涣散,迷离,良久之后,叹道:“我这位故人不知故去不曾,想必涅槃浴火,凤凰起飞了。要说她,也不是什么外人,倒是我的徒弟,可了不得的徒弟呀。为人倒是极好,也孝敬我,却误听坏人的谗言,离我而去,离开我一年了。” 大奶奶听后,很是惊讶,道:“师父何须为她伤感,这样无心无肺无肝之人,怎当得师父的徒弟。要我说,这等人早该放入恨海难天,与之经历大苦大难才得。” 纯光笑了,道:“奶奶心慈,偏向于我罢了。话说,我若是好,她怎会离我而去?” 大奶奶道:“奇怪的是,她为何误听他人谗言?” 纯光冷笑道:“不怕奶奶笑话,当初我为她好,让她经历人间世事,有些许苛刻。她这人心思深小,往心里去了。奶奶你想,心思深沉之人,无论在何处,必应久困。要是能见到她,我还是欢心与她言和,请她跟我回仙缘庵问仙齐佛。可惜了,今生今世,怕没那个机遇了。” 大奶奶会心笑道:“缘分说不定的,话说缘起缘灭,皆有因果。师父何须多思,徒增烦闷?” 正说着,竹儿抱被子来了,没一会儿,蜜蜡和普度也提来热的茶水。 见人进来,大奶奶起身,再站回原地。 竹儿将被子放在床上,道:“也不知师父有没有避讳,我不敢粗手变换,还是等小师父来吧。被子我放这儿了。” 纯光致谢。 再看一会子,说一会子闲话,竹儿说:“要不这样,你们安心养着,稍后我们出去再往外头取些好药来。再不济,让大夫来瞧瞧。自然的,让大夫见师父,总有不妥的地方,须求得师父的意思。” 纯光听毕,很是满意,急道:“那有劳姑娘请大夫来。” 竹儿笑着应。 此后,大奶奶到离开佛院也没言语一句。总之,纯光与她,有说不清楚的眼神言语,两人不说,却比说的都要多。 离开佛院,竹儿再将门锁锁上。 大奶奶也不问此举为何,等竹儿锁了门,大奶奶才道:“姑娘,我们琂姑娘以前入寒有些药,我觉得还合用,你们就用琂姑娘那药方子给师父用吧。” 竹儿道:“奶奶才刚也看到,药是可行,怕得请大夫来瞧瞧才好。” 大奶奶点头,道:“姑娘伺候老太太辛苦,要请大夫,我来操办吧!” 竹儿十分感激,忙给大奶奶端礼致谢。 大奶奶此处做法,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当然,今日决定这样做,是明智之举。 第一百一十二章:症结之喉 大奶奶有意揽下寻大夫的事,是私心所为,亦是戒心所使。 她不能给人知道,自然不会与竹儿解释过多。但是,当她见到庒琂时,提及到了,并跟庒琂说近期的怪事。 头先,大奶奶自东府来中府镜花谢寻庒琂,不见人在院里,因那时庒琂还在东府,尚未回来。 那时,庒琂去滚园,巧遇大奶奶一家子在院中梳头,一时觉得打扰,便离去了。原本要回镜花谢,可出东府时,想起四姑娘庄瑜,又往她屋去。到了她屋院,听丫头子说姑娘回来了,此间在里屋,并悄悄给庒琂说,四姑娘在屋里哭呢。 庒琂一听,满心震惊和疑惑,速速往里头走。 入屋。果然见庄瑜,她侧坐在炕边垂泪,她的丫头静默在跟旁,细语轻声安慰。 听闻帘子启动,静默转头看来,见庒琂和子素进入,顿时,如获救星,她脸上的愁容舒展开了,迎上道:“姑娘,帮我劝劝我们姑娘吧。” 庒琂道:“你姑娘怎么了?” 静默似有难言之隐,望庄瑜半眼。庄瑜背去脸面,大约擦拭泪水呢。那一眼后,静默说:“姨娘来为难姑娘了。” 头先在廊下碰见,庄瑜说东西落了要回去取,怎一转眼功夫就被小姨娘为难了?庒琂知她们母女身份有别,又因她弟弟的事有些矛盾,或许她被牵连了。看庄瑜垂泪模样,确实叫人心疼。 于是庒琂摆手示意静默别急,自己款款走近炕边,坐下来,拉住庄瑜的手,道:“妹妹说回来取手绢,怎一取就不来了?我在嫂子那等妹妹半日了。” 庄瑜揩了揩泪水,强硬的抑制情感,淡淡笑出,没回话。 庒琂又道:“才刚听静默说,姨娘来为难你了。要我说,都是一家人,说不上为难不为难的。妹妹宽心,不必伤感。” 庒琂本意是安慰,并不知庄瑜跟小姨娘发生了什么,本意极好,到庄瑜耳朵里,却想成嘲讽之意。这都因庒琂先前欺骗过她,让她心里产生沟壑。 庄瑜是这样回庒琂的:“姐姐看得开固然是好。姐姐有姐姐的活法和说话,我有我的说话。我们终究不尽相同。” 她的话浸满悲凉。 庒琂被她说动情了,眼眶瞬息红润,道:“终究不同。妹妹终究拒我于门外。不过无妨,我待妹妹的心一如以往。” 庄瑜轻轻点头,微笑。 因庄瑜不大说话,庒琂有心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遂而,几人这样干坐。庒琂觉得,安慰人有时不必言语过多,坐着陪伴也是一种体贴的安慰,如三喜跟子素对自己那般,如大奶奶当初成婚,自己对她那般。 这一坐坐走了许多时间。静默端茶水来,庄瑜也没请庒琂用,庒琂为了不显陌生感,倒自主的食用。如此陪伴。 后来,小姨娘又来一回。 见是要哭闹,子素示意庒琂离去。庒琂怎敢在此间走开?自然留下继续陪伴和安慰。 到底,她觉得庄瑜生在庄府,身为姑娘小姐,过得极其抑郁,有时候如自己那般,身心话语满腹,常常不能表达。此处怜悯,怜悯他人,也怜悯自己。与庄瑜能亲近,多半是这样的缘故。 小姨娘由她的丫头伶俐扶着,病歪歪的模样进来,帘子来不及掀开,她的头脸已进来了,一面入屋一面哭道:“你求求太太和老爷吧,算替我求替你弟弟求了。” 庄瑜哭道:“姨娘何必跟我说,自个儿求去不就得了。就算我口能说话,也是云淡风轻,落不入人耳。” 姨娘道:“那你忍心这样看着?你好歹是我生的呢,那边还有你亲兄弟,你怎就这样狠心呢?我三番几次求你,你当看不见,是何居心?” 庄瑜咬牙掉泪,委屈呢,若说她不关心姨娘和弟弟,之前为她们所做的,所受的委屈不是枉费了?姨娘着实冤她。 庒琂自然不好插嘴帮谁,只劝姨娘道:“姨娘别哭,也别伤心。四妹妹心里一向关心姨娘的。”又亲自倒茶端水给姨娘,姨娘不接。 庒琂很是难堪,起身立在一边。 之后,姨娘再三说些难听的话语,多是讽刺庄瑜不认亲,骂她喜攀附。 庄瑜又羞又怒,指着姨娘道:“但凡你争气,何苦生这样的弟弟来给我?如今有脸指责我的不是,我犯了谁?招惹了谁?我静静过我的日子,横竖我是一个人罢了。姨娘有能耐,去求老爷,求老太太,叫我去,是什么意思呢?未必姨娘把我当成我们东府的爷们,能说一二句顶天立地的话来?怕是姨娘估摸算错了。给这样的身,给这样的命,你还奢求我做什么?” 说罢,嘤嘤直哭。 庒琂不忍干站,略是上去,举手抚摸以示安慰。 姨娘听后,更是不饶人,顷刻间,擦脸擦眼,拍手锤炕,哭得凄惨凄厉。 庄瑜大约听得心冷了,站起来,巴巴地对姨娘道:“姨娘要哭,回去哭。我这还有客呢。” 姨娘哭呀,肝肠寸断,一句一口“没良心”,终究由伶俐扶回去了。 姨娘这一闹走,庒琂更加不好出言安慰了,想坐下陪伴,又觉得不合时宜。左右为难之间,庄瑜转脸给庒琂道:“这样的笑话,每每见有,今日让姐姐瞧见,让姐姐笑话了。” 庒琂摇头,欲言又止。 庄瑜又道:“姐姐看也看了,听也听了,若是烦心,请先回吧。他日有时间,我上门找姐姐说话。” 这是下逐客令。 子素趁机拉住庒琂,示意离去。至此,庒琂没再言语。出了庄瑜的屋子,一径向东府外门去,路上倒遇见大姑娘庄瑚,有丫头跟她说些话。庒琂去见过礼,门面话问候几句,便离开了。 随后,回到中府,巧遇见大奶奶跟竹儿从佛院那边出来。大奶奶跟竹儿告辞呢,猛然见庒琂回来,决意来寻她,满心欢喜的。 几人入镜花谢。 一入屋,大奶奶便问庒琂为何就走了呢?庒琂说没走,在东府四姑娘屋里,把那边遇见的事儿给大奶奶说一道。大奶那听后,叹息不止。 庒琂自被北府软禁放回,时时刻刻想找大奶奶问话,打听府里发生了什么,如今正好呢,谁知遇见四姑娘跟姨娘闹,费人心神。 大奶奶摆手,道:“姑娘别的事先不忙问,也不忙知道。我今日过来,本是想问问姑娘怎么被北府软禁了。骇得我半日了。” 庒琂一愣,“呵”的声笑,心里极其欣慰,到底,大奶奶——慧缘——心里有她的,关心着自己呢。 庒琂道:“此话说来蹊跷,要问得清楚,还得嫂子告诉我,这几日东府和北府发生了什么?怎忽然间矛头都对准我了?难道觉得我是个外来的,拿我作抵挡出气的不成?可话说,她们为难你不呢?” 大奶奶摇头,道:“我还好,姑娘不用担心我。听姑娘这样说,我心里更害怕了。” 接着,庒琂便把那日如何从北府离去,如何被人请留,如何去见曹氏,如何被曹氏移居,障人耳目软禁,如何巧遇鬼母,一件不落给大奶奶说。并问大奶奶可知道鬼母这个人? 大奶奶回说:“鬼母我不认识,府里有没这号人,姑娘心里该清楚呢!头先姑娘在暗道里,不正见过么?想必是跟篱竹园那位姑娘是一路的吧,盗宝而来极有可能。不过,也不打紧,如今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得与姑娘说。” 庒琂笑,拉住她的手,道:“嫂子先别忙说重要的事,我心里重要的那件事是怎么救三喜出来。要救三喜,得知道府里发生了什么呀!” 大奶奶哀叹,片刻之后,给庒琂说了。 关乎庄府近日的事端,分为两头。一头在东府,一头在北府。东府无疑是小姨娘生个怪胎,如今,全府上下不待见小姨娘,更有人传言说老爷放弃孩子了,说药在老太太发现之前,得解决送出去,为这个,东府闹得不可开交,四姑娘被牵连在里头,都是姨娘闹的。而北府发生的什么,大奶奶不得清楚细微,只听说是小姨娘要生产,出了许多血,跟小姨娘生产时一样难熬,熬了一日夜,不知生没生,太太们都去看了。 庒琂听后,惊叹,奇怪问大奶奶:“难道篱竹园的姨娘生了,又是个怪胎不成?可没见有风声言语传来呢,可怪了,东府小姨娘生了个,为难四姑娘去,北府生了个,为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府里的姑娘。二太太口口声声说我是狐狸妖怪,害了北府,嫂子这么说,我忽然明白了。难为她勾结仙缘庵的纯光师父,给我置这样的罪名。” 大奶奶听得这话,吓僵了脸,良久之后,重拍庒琂的手,语无伦次道:“姑娘,这正是我要找你说的呀!我才刚去佛院了,见了她。病着呢,看似颇重。这不打紧了,重要的是姑娘你如今知道,仙缘庵跟北府勾结了。说不定二太太知道你的身份了,怕你引来麻烦才这样治理你。眼下是我的揣测,不知是不是那样。也不打紧了,姑娘啊,为今之计,找老太太说吧,让府里大人们太太们过过明目,免得事态严重。” 虽然大奶奶语无伦次,但是庒琂听清楚她的意思和她的思路。可是,曹氏这样侮辱自己,虐待三喜,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再者,老太太正着力帮寻找眠弟弟呢,不能再麻烦她老人家了,而且,她老人家此刻还病着呢! 庒琂道:“既然二太太知道了,又愿意使出这样的手段对付我,我找老太太,老太太给个正规的名分,二太太她们能心安让我留下?日后不做其他了?三喜如今在她手里呢!” 说到此,庒琂恨得心里发堵。 相处以来,大奶奶摸清庒琂的性子了,救碧池会引火烧身,她执意要做,进密道有危险,她执意要去,如今,她能松手? 庒琂说出这句话,正应她的性格,绝不可能找老太太坦白。 大奶奶思量了一会儿,道:“姑娘,不找就不找吧!才刚我推测的,未必准。佛院里住的纯光师父若有二太太护,为何想逃离庄府?” 庒琂道:“所以我说,纯光尼姑留在庄府是祸害,老太太谨慎,担忧的地方颇多,不愿放她出去,也是为我所想,为庄府大局所想。这会子真闹,也是关了家门在屋里闹,不怕外头传。二太太不管知道不知道,只要尼姑没出来跟她对质,她也不敢空口白牙指我是谁,或要我怎么样。老太太那一关把着呢,估计翻不得天!” 大奶奶道:“这样耗着,姑娘诚心跟二太太置气了。” 话未完,子素冷冷插道:“敢情奶奶向着北府?” 大奶奶紧张跟庒琂说事,一时疏忽子素在旁,听了她的话,赶紧转头,解释道:“怎么会呢!素姑娘误会我了,我心里直向我们琂姑娘的。” 庒琂握住大奶奶的手,责怪子素道:“素姐姐休要胡说。” 子素哼的一声,扭头出去了。 随后,大奶奶忧虑道:“姑娘,你要信我。” 庒琂点头,道:“嫂子不要多思,不要怪素姐姐,她性子就这样。口舌直接,没什么坏心思。” 大奶奶忧心忡忡,勉强点头。 之后,大奶奶对庒琂说:“姑娘,能不得罪二太太就不得罪吧!” 此处担忧,因家人住在外头,曹氏抓她这个把柄呢!生怕牵连到老父母。 庒琂一时半会想不到那层,疑惑地问:“怎么呢?” 大奶奶为难地道:“救三喜有别的方法,二太太喜人奉承,姑娘你多说几句好话,想必她愿意放人。要说妖神怪论,我们让纯光师父为你平反不就行了?” 庒琂道:“嫂子的话又矛盾了,若是只为妖神论而撵我,嫂子信?老太太断乎不依她的!说白了,我进庄府,不知哪里耗费了二太太的利益,这是其一,其二,嫂子才刚说,她知道我身份担忧庄府未来,其三,正好撞上生孩子的事儿。算我倒霉了吧!” 大奶奶摇头,低声闷气的说:“这么说,纯光师父留不得了。” 庒琂眯着眼睛笑,没说什么。 大奶奶想了想,道:“姑娘,我跟竹儿姑娘说,找大夫来帮瞧。过会子我去找位大夫来,先探探她的病再说。万一病入膏肓,便皆大欢喜了。” 庒琂道:“这等小事,何须嫂子插手?竹儿姐姐糊涂了,你好歹是府里大少奶奶呢。怎可让你劳力?” 大奶奶道:“姑娘冤枉竹儿姑娘了,是我执意要这样做。我怕她们去北府找二太太要大夫,二太太再通人串纯光,岂不是坏事?所以,就算大夫,也得我们自己的人才保险。” 庒琂如梦初醒,道:“可不是了!得有我们自己的人才妥。”便把梅儿帮曹氏搭线纯光的事说了。 听后,大奶奶吓出一身冷汗。 —————————— ps:写到今日,破120万字了。纯粹记录一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背脊凉 大奶奶忧虑的没错,纯光确实心怀不轨。 纯光的病并未显得那样重,而是佯装成分居多。她师徒身入庄府多有时日,头先觉得是北府曹氏与府中人不和,让老太太生气了,“擒拿”她们过来置气。其后,老太太的做法叫她矛盾疑惑。老太太留她礼佛,表现是信奉的意思,再三思考,觉得事事蹊跷,庄府一时间惊现仙缘庵那几个逃离的人。 老太太没有明言说什么,也没责难于她,可留在庄府,终究不安全。那两个祸根不知什么来历,竟能在庄府称姑娘、奶奶的来。这是纯光疑惑的地方,忧心的地方。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请求离开庄府,谁知老太太不放,理由颇多。 纯光通过梅儿求助过曹氏,可曹氏没给回应呀!至此,纯光慌了,怕一日日留在这儿,命将不保。毕竟自己昔日对待那两人过于苛刻,手段狠了些,她们要是报复起来,如何得了?于是,思来想去,趁身体抱恙,以求离开庄府自保。 大奶奶和竹儿来探视,给出的答案明显:不能离开! 又说可以请大夫。纯光想,她们庄府府里自己人不好对付,若是大夫,可私密传些话,让其带话出去求助,法子可行。遂而,大奶奶和竹儿说找大夫,纯光一口应下,便是这道理。 这日,大奶奶称身子不适,让庄顼悄悄的去请大夫。为了让他请个守得住嘴的人,她特意给庄顼说:“爷,是肚子胃口不适,我看书上说,是怀子之喜。我又怕不准,不敢给太太们说。你要是稳得住,依我的意思,先禁口,让大夫来瞧,若是真的,我们给太太说去。” 庄顼听到,高兴得不知如何,手舞足蹈,大奶奶怕他疯病发作,赶紧泼冷水:“八字没一撇,爷不许这般张扬。传出去,岂不是要我脸面难堪,爷也要遭人笑话?” 在庄顼心里,他与妻子婚后也有时日了,该有喜了呢,这事儿铁钉钉的,于是,安慰妻子道:“你放心,我寻个厉害的来瞧,我有门路好的大夫。等着。若是真喜,我得去老太太跟前磕头,报报去。” 随后,庄顼喜之不尽地去寻大夫。同期,大奶奶写了书信,让蜜蜡拿去镜花谢,交给庒琂,她把寻大夫的谎言过程给庒琂说了,让她在寿中居作好里应外合的准备。 不久,庄顼果然带一位大夫回来,到滚园内,也不需大夫避讳妻室,称兄道弟的叫大夫直接给妻子把脉。 号了脉,大夫说脉象倒是乱中显喜,怕是早期诊听不出什么,如不然过些时候再来看。庄顼不依,说非要确定不可。大奶奶见机行事,赶忙劝说,或许吃坏了东西也有的,请大爷不要责难大夫。 此处,大奶奶心虚。为何?因大夫把脉时,大奶奶的手捏在手臂上,一松一紧捏了大血脉,大夫诊视的脉象怎是真脉?自然是乱的。 大奶奶劝了一回,庄顼才肯罢了,给了几个银子,让人打发出去。巧这时,大奶奶如同梦醒,想到一件事,忙让庄顼叫回大夫,跟他说寿中居那边有人病了,需要过去瞧瞧,老太太跟前的竹儿姑娘拜托给自己这事儿呢。 庄顼只关心自个儿屋里的事儿,对寿中居的人不放心上,只道:“随你的意思。” 又让人去把大夫叫回来,他自己则走去玩了。 大奶奶再见大夫,把准备好的银两悄悄塞给他,贿赂一番,也没叮嘱什么话,只说:“我们府里人多,平日进出的大夫也多,瞧着您面生,不知您来过我们这儿几次?算我头一回见,有个礼数的意思。” 大夫推脱银子,推脱不去,勉强收下,道:“我头一回来,无功不敢受,奶奶这等厚爱,叫人盛情难却。奶奶有何吩咐,请说无妨,但凡我有一丝能力,一定给奶奶万方诊断。” 大奶奶笑道:“日后常走,再见便是老熟人了。话说,一来生二来熟,你若诊得我这边好,他日各府里的人不得找你?” 大夫叹道:“我医术浅薄,不敢攀贵。贵府历来有御医级别的老医生来候医,府里也养有专门的大夫。奶奶说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大奶奶道:“大夫何须妄自菲薄?我年纪轻,不懂这些,却认人的。今日大夫你来给我把脉,我觉得心特别安。才刚这些,便是我的心意。望你明白。” 两人说话,大奶奶是有目的重点,她重点了解此人可与庄府有来往?来过几回。通过交谈,知道这人与庄府内眷鲜有往来。 获取这些信息后,大奶奶放心了,说:“大夫不要觉得无功不受,我这还有一档子事儿得麻烦你再走动走动。劳务费就全在里头了。”这话,说得让人舒服,受之无愧。 此处,可见大奶奶的为人处世,与她少时出身有关系的。此前有说过她的身份。 大夫道:“奶奶有吩咐,请尽管说。” 尔后,大奶奶告知在另外府上有人病着,想让他去帮看看,并说那边皆是女眷,要他这般那般注意些许。这等叮嘱和提拨,怎能不叫大夫感激? 接着,大夫远远跟在大奶奶身后,随她来到中府寿中居。 入中府后,害怕老太太撞见,她不敢贸然直往寿中居佛院去见纯光。那时,庒琂作了里应外合,让子素出来接应,说姑娘病着,想请进去帮看看。虽然无人看到,但是戏份演得十分真实。 大夫同子素进镜花谢。 大奶奶没跟去,则去寻梅儿,把大夫来了的事说一番。梅儿说这会子正好,老太太吃了药歇下了,那些人都在里头伺候,眼目不会太杂,不必过多避讳。 得讯后,大奶奶说:“大夫来时,刚好镜花谢的琂姑娘身子不安,我让先去瞧瞧。等瞧好了,麻烦姑娘去开佛院门,我们这就请大夫去诊视,好开方子治疗。” 竹儿点头。 当下,大奶奶和蜜蜡去镜花谢请大夫。要知道,在镜花谢里,庒琂装病,大夫诊视一番后也没诊出什么来,只让她多歇息,不要劳心,大约说她近期动了肝火此类话语,正要开药方子呢,大奶奶来了,急请他去。 大夫说:“这位姑娘的方子没开呢!” 大奶奶急笑道:“才刚我在外头听到了,说动了肝火。正好,我们府里有药。方子暂不用拟了,我那边还有位病人。请大夫随我来。” 大夫随大奶奶出镜花谢不提。 看着大奶奶等人出去,子素对庒琂道:“瞧瞧,这人的心思心机有多深呀,能想到这样的手段。算我没低看她。” 这话说来,是提醒庒琂得注意大奶奶,日后别被她坑了。 庒琂只是笑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嫂子这样做不都为我们么?姐姐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指针嫂子,你过分了。” 子素道:“当我没说。你也不许生我气。日后真有那日,我是要生你气的。” 庒琂捂住嘴巴笑,没语,静等大奶奶那边完事,再来商议救三喜的事儿。 大约过半炷香时间,大奶奶和蜜蜡来了,连寿中居的竹儿也来了。 她们一入屋,庒琂首当看到大奶奶脸色有些异样,倒是竹儿殷勤,关切庒琂。要知道,头先大奶奶说庒琂身体不安,这会子来看视她,是这意思。 竹儿问候几句,庒琂只说无碍,以天气旧疾等话引来推脱,又说大夫瞧过说是肝火旺,因想府里有治肝火旺虚的药,没让大夫拟方子。这么说来,竹儿不好久留了,赶紧回去给她取些败火的药物。 竹儿一走,大奶奶让蜜蜡往门口外头耍,大意要她把门的意思。 蜜蜡出去没半会儿,大奶奶惊颤颤坐下,拉住庒琂的手,道:“姑娘,我们担忧的没错。” 说完,从袖口捏出两方纸条,一方是交给仙缘庵的,一方是交给北府曹氏的。 给仙缘庵的纸条写有:“身陷庄府,速行报官前来营救。” 给曹氏的纸条写有:“大奶奶与镜花谢姑娘乃官府缉拿要犯,乃祸国狐妖,须我出庄府才能保太太万安。” 字迹潦草,口气愤懑。 可见这些文字写得气愤,思想不够周全,意思表达得让人难以置信。 庒琂接来看后,背脊一阵冰凉,默默道:“好在嫂子思想到这层,若是让竹儿去寻大夫,那大夫听了她的话,岂不是万劫不复了?” 大奶奶紧张道:“姑娘,这尼姑坏心不死。早疑我们了,表面装着不认识,心里早是盼我们死呢!也是庆幸,我们测算出这人的心思和手段了。” 庒琂恨恨地道:“好人不容易,坏人也不容易啊!生活生活,生着不易,活着不易。我们在这个地方生活,遇到的事物,怕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怕得多。对付她,老太太不放她出去,她一时也无法,怕就怕不明事由的人卷进来,让事态难办。嫂子你看她写给二太太的话,明显二太太还未知道我们的底细。” 大奶奶道:“姑娘,眼下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正说呢,蜜蜡进来说,姐姐们来了。转眼,竹儿和兰儿、菊儿掀开帘子入内,并捎来几个罐瓶。 看到几人进来,大奶奶和庒琂急忙收住紧张神色,一改笑脸。 竹儿道:“我把两人带来了,药也带来了。姑娘你瞧,这药是你自个儿煎,还是由我们代劳?” 庒琂听得,感激万分。心里也佩服竹儿的做人,煎药熬药,是大事呢,况且在老太太耳目之外,这等大事容不得出岔子,她把事务经理人叫来,一则落实到人头上,二则,提示药是好的。到庒琂真吃了药,出了事故,追责起来也知道追责何人。另外,显得她办事能力与众不同,细腻周到。 第一百一十四章:五月殇(上) 大奶奶和庒琂联手窥探纯光,险得收获。那日之后,两人处事越发的谨慎了。 不光谨慎处事,还谨慎对人。 所谓对人,是对待庄府的任何人。 对大奶奶而言,这一切还好,她是庄府的媳妇儿,压着性子隐在庄顼的背后,处处以丈夫和婆婆秦氏为尊,倒也万事无虞,无事能关联到她。对于庒琂而言,就大不同,她身份尴尬,是西府的女儿,却住在老太太府上,享受庄府至高的宠爱,可谁知,这份至高,竟然被曹氏踩踏得一文不值。如今,三喜仍旧困在曹氏的五指山内,不得踪迹出入。 因此,苦楚,绵长不尽。 时光流转,闲暇漂移,晃眼到了五月。 五月,芳菲之月。去年今时,是庄玝的生日呢,庒琂还绞尽脑汁送她一支画眉礼物,再想,去年五月之前,发生太多事了,事事不堪回首,充斥着死难、离散、逃亡、生死,没有一件是吉祥如意的。 去年的五月之后,庒琂便带上一副面具,苟且存世,如蛆虫般腐烂在庄府。 这日,庒琂倍感思念亡去的父母,一早起来,让子素将院门关死。子素关去了。庒琂在屋里翻出些纸张,用剪刀裁剪出纸钱大小的块状。子素进来见到,很是惊讶,问她要做什么,她没回,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一面剪一面垂泪。 子素坐下来,道:“不打算去西府了?五姑娘生日怕是要来请的。” 庒琂冷冷道:“有生自然有死,有死,必然有思念了。” 那会儿,她拿起剪好的纸张,折出冥船纸花,分明是用来烧给亡人的。是的,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父母亡故,她和三喜在药先生家里,用这法子追悼,时过景迁,仍旧这般做作,真是凄凉。 子素因看到这些,忽然想到,哦,她是思念亡故之人了。便劝道:“何苦呢?清明的时候,我说要不要拜个香火,你说不用。你说是庄府的清明,不是你的清明。这会子,怎忽然伤感了呢。” 庒琂没答复,却去把脸盆端来,将折好的纸钱花纸,烧化往盆里扔。子素见她不语,知她心伤得紧,便没再说,劳动起手来与她一同烧。 将近烧完时,院外传来敲门声,并传来竹儿的声音。子素心慌,对庒琂道:“收了吧,寿中居来人了。” 庒琂仍旧那般,没有避讳人的意思。 子素“唉”的一叹,强行将盆子端走,再往院门去开门。开了门,见竹儿立在那儿,用手绢扇风,很是焦急。 子素道:“怎么呢?” 竹儿也怪道:“我也想问你怎么呢?大白日的你们主儿俩关起门来了,莫非是有好吃的藏起来吃不给我们知道?” 说是这样说,脸面是挂着笑的。 子素笑道:“让你笑话了。我们姑娘在作画,没画出好的来,心烦呢,我怕外头吵便关门了,谁知,关门安静,仍旧画不出,她还将纸张烧了呢。” 竹儿道:“奇了,你姑娘今年又是画画儿做礼物送人?” 子素笑道:“我听说去年送给五姑娘的不是画,怎说‘又’字?四月那会儿,北府姑娘生日,我们姑娘倒是画了一幅。算不得‘又’。” 竹儿被她说晕了,哎呀一声,道:“总之为礼物的事儿了,我来的意思,想问,姑娘多早晚出门?” 子素道:“你说是去给五姑娘过生日?” 竹儿道:“是了。老太太说,今年她不去了,姑娘要是去,帮捎礼物去,姑娘的礼物就随老太太的份子,不必自己备着了。” 子素惊喜,感激道:“这正好呢,我们也急了几日,不知送什么好。姐姐你早该给我们说。” 竹儿摇头道:“老太太也才说的,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子,哪能提前知晓。” 子素一面说一面请竹儿进来,竹儿大约走到院子了,二人对说这些话。说完,竹儿忽然想到还有事务没完,道:“不进去了,你给姑娘说我来过了,向她问好了。过会子,我把礼物带来。” 尔后,竹儿要走的意思,子素送她去门口。 到门口,竹儿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怪怪地看院中,似乎寻找什么。 子素不懂了,问她:“找什么?” 竹儿摇头,说不找什么,只把子素的手轻轻拉住,低声问:“你们院里的三喜有长时日没见,病了?” 子素猛然醒神,道:“是呢。” 竹儿道:“严重不严重?也没见你们来拿药说话,那日大夫来,叫瞧过没有呢?” 子素这才想起大奶奶那日请大夫来为纯光诊视的事,连忙遮掩道:“是呢,那大夫也帮瞧过了,说没什么,让多歇息,得了些急症,一辈子就那么一回两回的病。不能见油,不能见光。” 竹儿吃惊,道:“哟,那是长麻了?是得禁几日才行。别出来,听说这东西上身,要传人的。你们平日的远离些,吃用的物件,跟她别开的好。” 竹儿千叮万嘱后,这才回去。看她离开,子素心里担忧了,万一竹儿回去跟老太太禀报,老太太一时关心庒琂,让她们搬出镜花谢,派人来照顾三喜,到时撒谎要穿底的呀。 不过,此时也关心不了这个了,得赶紧进去督促庒琂快些梳妆,好准备去西府跟庄玝过生日。 关门,进院,入屋里内。 里头,庒琂放了头发,拿着梳子在梳呢,想是等子素进来为她着装饰。子素笑着进来,把竹儿来的目的告知一番,同时接手拿梳子帮她梳头,因不见案上有装饰珠宝,问:“今日过去,攒花儿呢还是插流苏珠宝?” 庒琂愣愣地对着镜子,道:“绑个发尾吧,日日满头珠翠,累赘压重死人。” 子素听出这句话有话,便道:“已去之人在天上,想必愿看到你红光满面,日日珠头钗,时时过得好。累赘是累赘,说压重死人,你这又骂了谁?” 庒琂道:“还能骂谁?骂我父母过世得早,狠心丢下我。” 忽然,庒琂怨起父母来了。子素想,再这么论下去,心情好不了,妆也梳洗不成,门更出不了。 于是,子素道:“你愿意这么把头发放着也成。古人也有放发的习惯,算不得面目不点妆,对人无礼。” 接着,按庒琂的意思,将她的头发梳笼在后,松松盖过肩膀,垂直至后腰,在腰下的发尾根部,用红绳子绑结实,因看得太朴素,子素想了想,从自己头上拔下一根钗子,插在绳结上。 如此看,倒也飘逸,有晋汉之遗风美。 随后不久,二人修饰妥当,说要去寿中居给老太太拜安好前往西府,临出门,竹儿带着梅儿等几个丫头来,随身送来一方盒子。她们说这是给五姑娘的生日礼物。 礼物放在梅儿手里,庒琂是从她手中接过来的。 要知道,梅儿的一些底细,早已落入庒琂耳朵里,对她,庒琂很是反感,可又能怎样?接过礼物,仍旧如前,该谢的谢一番。 梅儿扯着嘴巴笑,道:“姑娘见了五姑娘,替我给五姑娘道声好。梅儿给她拜寿了。” 可见这人的心机,可见她多会攀附。 庒琂礼貌应道:“姐姐有心了,我自然帮传达。可姐姐有这心,为何不去呢?” 竹儿抢道:“她想去,可惜走不开。姑娘见了五姑娘,也替我们送个话儿。” 庒琂点头,相比之下,梅儿的心眼里只有自己,竹儿与她相比可不一样,竹儿装的不只是自己呢,是“我们”,代表中府所有的丫头仆子们。 由此,庒琂对梅儿的鄙视更深一层。 末了,庒琂主仆两人去寿中居给老太太拜别,略说几句话,便出了中府往西府去。路上,子素心里犯疑惑,不知老太太送的东西是什么贵重物品,心思思的想打开来看。 趁庒琂专神走路,子素落下个擦肩在后,要打开盒子。 谁知,庒琂传来话道:“姐姐何须打开。” 子素脸红,终于没打开成,道:“我以为你没心思惦记呢。” 庒琂道:“左不过是礼物,有什么好看的,我也不惦记它。” 子素道:“你就不想知道是什么?万一那边的人问,如何答?” 庒琂道:“就老实说老太太送的就完了。” 子素摇头,低声道:“今日也不知谁得罪你了,一早起来换个人似的。我也不惹你了,待会子出事儿,你自个儿应着。在那个地方,我是插不上话帮你的。” 庒琂道:“姐姐放心,在那个地方,我不说话便是。不生麻烦,不怕别人麻烦。” 说完,快步行走,直至西府内院。 今年生日较之去年,氛围显得清淡不少。或许因老太太不出现的缘故,再或许,月前府里发生太多事的缘故。对庒琂而言,与自己何干?自己来走过场而已。 入了时辰,众人齐聚在庄玝那方小院内,大约是摆了几桌,跟寻常人家那样,老爷没在,俱是庄府的太太、姨娘们、姑娘们、爷们儿。此处,说到太太,也就只有郡主和幺姨娘两人,东府的秦氏、北府的曹氏没来。姑娘们倒是来齐了,爷们也来齐了。 相比去年,这方小院真是小气了,喜庆的红一丝不见,没有去年的音乐和去年的大戏,落寞得只剩下一群人挣扎出些许笑声。 为何说挣扎出?瞧瞧大姑娘,她是大姐姐,帮忙着招呼指派下人干活,没空儿应对坐席。瞧瞧北府的二姐姐庄琻还有庄瑛,苦丧着脸,心里总埋着事儿,怏怏不乐的。东府的庄瑜,更是如此。只有南府的六姑娘、七姑娘与大姑娘的一对子女玩笑,加之庄顼、庄璞、庄玳几个说笑。大奶奶跟郡主坐一桌,没言语。 庒琂来时,先送上礼物,按西府人的位置落坐,坐在庄玝旁边,客气的话自然不少。客气完,听庄玳说:“我听说今日肃远和锦姐姐也要来。这会子了,怎还没见影?” 说罢,派复生、旺五、财童几人去大门看,好作迎接。 第一百一十五章:五月殇(下) 午后斜阳夕照时分,锦书来了,她哥哥张郎也来。 锦书身边跟一个小丫头子,叫挑灯,另外还有个妈妈,贺礼便由这二人拿,她哥哥没让人跟,倒是一个人干净利落。 他们的马车在庄府的外大门下停,庄府日常守门的认识,先来打招呼巴结,跟他们说不如驾车去西府后门,从那边走进去要近,不废脚力。张郎长得胖,这提议很得他的心,自然说要往西府后门去。 锦书觉得不妥,光明正大来贺生日,旁门后门的去,自己不光彩不说,对主人家也不够敬重。张郎便嘟嘟囔囔说她妹妹书读多了,走路说话时时刻刻绊手绊脚,做什么不能尽心欢畅,又说她平日跟庄璞行得近,西府不会计较这么多。 听她哥哥这样说,她又羞又怒,低声骂他:“哥哥过会子进去,别乱说。更不要多吃酒。他们府上的金纸醉不可贪杯的。我们如今在门外,你说我几句,骂我几不打紧,进去了,胡口白舌乱说,父亲母亲颜面无存不说,叫我难以自处,你自个儿又落什么好?还不是叫人耻笑?” 妹妹说的有理,张郎便能听进去,回说知道了。 在门里头等着迎接的复生、旺五和财童几人闻声赶出来。 一到外头,争先献殷勤,给说府里的姑娘们爷们等着他们,要他们赶紧的去。 听得,锦书白了她哥哥张郎半眼,道:“哥哥瞧见没?里头的主子叫人来大门外迎呢,险些大失礼貌。” 张郎不满了,道:“妹妹才刚还说什么颜面无存,难以自处,叫人耻笑。这又是当谁的面打谁的脸,叫人被耻笑?” 说吧,撩起袍子往台阶上走,也不用庄府的人招呼引入。明显是生气了呢。 锦书不管他,叫旺五、财童两人来,让丫头挑灯和妈妈把手里的礼物给他们拿,自己人先落轻松。尔后,锦书让妈妈先回家,不必跟进去了。妈妈不愿,说好歹要跟姑娘出门,再跟姑娘回家,有个开头结局。 锦书心里有盘算,怕万一晚了,庄府的姑娘们留自己,多一个人岂不麻烦别人。这些原本是出门时想到的,可她母亲在她临出门时,非要她把妈妈叫上,护个周全。此刻,有旺五、财童来迎门,刚好把礼物接去,她有了理由打发妈妈回去。 锦书对她妈妈说:“就这么些礼物,轻轻便便的,吃个茶还可,三个人来吃别人的生日大喜,岂不是叫人吞秤砣堵心?”意思是,礼物轻少,人多了。 妈妈见她执意,最后叮嘱几句姑娘早些回来等语,又叮嘱别让爷多吃酒等语才走。 旺五、财童两人抱着礼物,一面引请,一面给锦书说:“不打紧,说不定待会子贝子带人马来。锦姑娘才三四个人,就想这些了。话传到我们爷耳朵,又得说我们不会留客,我们自个儿小气了。” 锦书跟着二人往里走,说:“贝子什么身份?带人马来是该的。假如你们爷责怪你们,那他真是小气得很。” 入了门口,因不见复生进来,旺五和财童便停下脚步叫唤他。 复生说:“你们先进去,我等爵爷来。别是都进去了,过会子他来了没人迎。” 旺五和财童道:“瞧吧,这人会巴结,等着大头的来给大钱呢!” 如此,二人督促着锦书主仆快些进去。 一路到西府,几乎半脚未歇,费不少脚力。进西府门时,早有庄玝的丫头敷儿来迎。见到锦书,敷儿先去挽住挑灯的手臂,说:“我们姑娘知道姑娘来了,叫我在这儿等,好请姑娘进来。” 锦书问:“可是我哥哥进去胡说什么了?都有谁?” 敷儿说:“张大爷没说什么,眼下跟我们大爷、二爷在里头吃茶,晚些说要吃几杯酒。自家人,除了姑娘你,也就是我们府里的姑娘们了,没有其他人。” 这说话,几人拐入内院。 至庄玝那方院子外,果然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听到有人说怎么人还没到,议论起她的脚力劲儿了。 当锦书几人站在院门,众人看到了,以庄玝为头,一帮子姑娘莺莺燕燕的拥上,此前那些沉闷,顷刻活跃沸腾消散了。 如庒琂来时那般,锦书一到,先给庄玝贺喜,再给太太长辈们问安。落定,被众人拥簇至桌上坐,便七嘴八舌的说过会子玩些什么取乐。 锦书环了一眼院子,想是他们家过的小生日,无太大排场请戏,便道:“听说贝子快到了,何不等他来给我们闹一场?” 说呢,众人都笑了。 当下,外头有人进来,急匆匆的走到郡主耳边说话,也不知说了什么,郡主的手往幺姨娘手腕上一拍,二人对了下眼色,起身,随后,二人带着自己的丫头离开院子。临走,郡主说:“你们自个儿玩乐,别拘着。我们后头有些事务,一时半会回不来,吃的喝的叫你们大姐姐安排便是。” 话音停,人已走出院了。 大姐姐庄瑚原在里头跟妹妹们一处的,但是看到郡主走时的慌忙神色,有些担忧,故而追出去。 在外头拦下郡主和幺姨娘。郡主对庄瑚说:“我说你太太和二太太怎不来,原来在你们府上!这会子闹着呢,我们好歹过去看一眼。你留下帮我照顾照顾,张府的在,肃远也来了,不能没个主在场,这个地方交给你了。” 庄瑚听闻,心里吃惊,有要跟回东府的想法,却不敢提,只说:“那太太先去,若有什么,差个人来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回去帮衬。” 如此说,相互知晓,便各自离开。 庄瑚仍旧回院里照顾兄弟姐妹们,郡主和幺姨娘去东府了。 庄瑚一进院门,庄瑜便来拉住她问:“姐姐,才刚看到我们府上的人来了,怎么呢?” 庄瑚低声啐道:“你的心倒是深,能有什么?我劝你在一处玩,尽心玩吧!别胡思乱想。” 说完,忙手推庄瑜去姐妹们那边,接着自个儿着手安排茶水,酒点,以及厨房菜食等。 约上灯时,各事安排妥当,庄瑚悄悄领着刀凤回东府,让剑秋留下帮看场子,说等肃远贝子来,才叫人传菜上桌,此话她只对剑秋说,并不跟庄玝的母亲凤仙姨娘提。 庄瑚前脚一走,复生喜色匆匆跑回来,对众人说贝子来了。稍后,见肃远,他跟前没跟人,手里拿一个长条盒子,应是给庄玝的礼物。 庄玳把复生叫来训斥:“你好歹替爷拿着东西,一个人跑是什么意思?” 复生这才哈腰点头去接礼物,可肃远不给,直直往庄玝跟前去,递给她:“这是给五姑娘的礼物,不沾别人的手。” 庄玝万分感谢。 随后,男孩女孩们乐坐一处,说说笑笑,姨娘们在一处也跟着听笑,一时忘记有传菜吃饭这事儿了。过一阵,因不见庄瑚,也没人安排上吃的,凤仙姨娘很是不满意,眼寻半圈没见庄瑚,遂而,把熹姨娘拉住问:“怎么呢?你大姑娘安排着,转眼不见了。这会子该上菜了呢。” 熹姨娘被一提醒,拍膝盖道:“哟!可不是!我一瞧孩子们乐,我跟着高兴竟忘了。”寻了一圈眼,看到剑秋在院门外望,她起身找剑秋去了。 在院门口,熹姨娘拉住剑秋的袖子,道:“这时候了,大姑娘怎还没安排上饭?” 剑秋如被当头棒喝,呀的一声,紧张不已:“我该死!我真该死!大姑娘走时特意吩咐我的,叫我帮安排。” 说罢,要去安排放饭。 熹姨娘听她说话奇怪,便拉住她再问:“你大姑娘也走了?” 剑秋道:“走好一阵子了,我这不是等她么?姨娘,你先去坐吧,我让人把饭菜传上来。” 剑秋语毕,匆匆往外去叫人放饭,熹姨娘疑疑惑惑站在原地,不住的望外头远处。心思思的想,不知又发生了什么。站了一会子,看到西府的下人们抬盒子来放饭,她也跟进去了。 到凤仙姨娘等人座前,低声对凤仙姨娘说:“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姑娘的生日,一个个来了走,或不来。丢下我们跟一帮子年轻人玩,可有的玩,人家孩子不愿跟我们说呀。” 凤仙姨娘听后,略显不满,左顾右望,只有姨娘几个人,太太们一个不在。这场面,看着令她心酸,也令她气愤,却只道:“兴许正有事儿呢!” 说是这样说,到底心里替女儿委屈,凤仙姨娘背过脸面,擦了几下眼睛。这动作,怎逃得熹姨娘的眼? 趁孩子们闹吃酒闹得凶的时候,熹姨娘又低声对凤仙说:“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与正出比,我们这些个孩子事事不如。老太太放脸的还好,有不放脸的时候,谁正眼过?那时年月,你大姑娘未出阁,过几个生日?眼下五丫头这般,倒让我想起我们大姑娘来,心里一阵酸啊。不过,我们在,也得热热闹闹,别让人小瞧了。” 凤仙姨娘假意作笑,没答,转脸把自己的丫头文宣叫到跟前,吩咐道:“你去厨房把准备好的食盒给老太太提去,再去东府瞧瞧,把太太们和大姑娘请一请。” 文宣听令,欢快应答去了。 看到这些,熹姨娘满腹不欢,冷言冷语,同时话里泛酸,道:“你这何苦?热脸贴冷屁股,这些年,我不知贴过多少回了,你看我,得个什么?自个儿闺女跟别人跑了,管叫别人作娘。不过又说,你们西府有学识,比不得我们东府。” 凤仙姨娘道:“孩子们都吃喝了,我们干坐着做什么,趁太太们没回,我们何不悄悄吃一两杯?” 说完,先倒酒请杯,真吃了起来。 姑娘们、爷们玩乐子,所谓玩乐子,是“猜茶吃酒”的游戏。桌子上,放着两个空杯,一杯倒茶,一杯倒酒,若有人猜中酒的吃茶,反之吃酒。这个游戏,庄玝自然是主角,众人让她背过身,一伙人整治她,以她为乐。在熹姨娘和凤仙姨娘说话间,他们不知吃了多少杯了。幸好大奶奶心细,叫人在酒里参了水,若不然,他们一个个早醉瘫了。 因发现酒味寡淡,轮到庄璞猜错,吃上了,绝得淡嘴巴,发牢骚怨道:“果然是我们西府的酒,跟北府的没法子比。这有什么趣儿,淡得跟水一般,吃了还胀肚子呢,不吃不吃了!” 说不吃,还拉住张郎,不许他吃,还纠缠庄琻道:“二妹妹,你差人回北府拿金纸醉去!我们西府的酒,只给五妹妹一人胀肚子,我们不陪的!要吃北府的金纸醉!” 庄琻品过酒,也觉得味淡,因连日来府里生事,惹得自己多不开心,今日承五妹妹的生日,也想借酒消愁,多吃几杯,好回去深眠。再着,肃远在,正想借酒气跟他说几句话。 于是,庄琻不吩咐人回去取,自个儿起来,道:“二哥哥发话,我哪有不听的。你们只管给五妹妹灌,胀她一肚子,还不许她上茅厕。我这就回去取。” 众人听闻,有要拉劝庄琻的,又拍手叫好的。总之,一片欢声一片笑语。 此处,庒琂陪笑干坐,一直未怎么开口,见庄琻说回去取酒,觉得是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是跟庄琻去北府,探一探三喜的好机会呀! 于是,不顾子素的拉扯阻拦,庒琂去挽住庄琻的手臂,道:“二姐姐,外头天黑,我陪你去。” 庄琻没拒绝,一把挽住庒琂,一声一个好妹妹,喜爱得不得了。其实,西府的酒有些淡,终究是酒,庄琻吃过几杯,上头脸也是有的。此处言语,可不是显得是醉话? 凤仙姨娘和庄玝来劝,还是让人回去取吧,不必自己去。 庄琻羞答答瞟了肃远一眼,果断要回去,并说:“锦姑娘和贝子是客,你们随得意,客不能随意。西府不注重,我作为二姐姐的,得替你们注重的!” 兴致不知有多高,是大笑说完的。 尔后,拉住庒琂飞奔出院子,子素和庄琻的丫头万金在后,忙找灯笼跟去。 几人你扶我,我倒你,一路说笑,竟出了西府,往径道走去,意向北府行。忽然,夜路前方,东府那边许多人进出,个个挑着灯笼。 远远看,东府亮出一片夜天。 庄琻怪了,喃喃自语:“奇了,不是西府过生日么?难不成?我们走错门儿了?那边才是过生日唱大戏的?” 再也不顾庒琂等人,拔腿向东府去。 庒琂心系北府,心系三喜,赶忙跟上庄琻,并劝:“二姐姐,我们还是回北府拿酒吧!大家等着呢!” 庄琻不听,非要去东府看看。 临近东府,看到一帮奴仆点灯请两三个大夫进出,大夫提药箱子,能一眼辨认。因看到是大夫,知不是喜事,庄琻刹住脚步,躲在暗处窥看。庒琂也跟着她脚步停下,远远看着。 过了一会儿,东府里头传来一阵哭叫,一个丫头披头散发,从门里狂跑出来,后头跟着一帮子仆子。 那丫头不是谁,是小姨娘跟前的伶俐。 伶俐一面跑一面哭叫:“不是我,不是我!你们冤枉我,冤枉我们姨娘了呀!害死小爷的不是我们,是琂姑娘!是琂姑娘……” 声音极其凄厉。 转眼,伶俐被仆子们扑倒在地,抓了泥巴往她口里塞,堵住她的叫喊。没半会子功夫,拽扯着她进去了。 此处惊闻,庄琻的醉意醒了九成,庒琂惊出一阵冷汗。 这是怎么回事?小爷死了?四姑娘庄瑜的亲弟弟死了? 庒琂心里十分紧张,心里疑问不断:那伶俐丫头说是我害死的,这怎么回事? 越想越害怕。 那时,庄琻狠狠的转头,盯住庒琂,一语不发。 第一百一十六章:瘆人酒叫 黑夜。 只有半丝烛光,周遭环境照得不是十分清楚,可庄琻的眼神,却映得如此冷冽,如此清晰透彻。如同一把冰刀,狠狠地剐在庒琂的脸上,刺入她的心里。 庄琻盯住庒琂片刻,转眼温柔,道:“我没吃醉吧?怎听到说琂妹妹你了?” 庒琂收拾心情,装懵不懂,道:“姐姐说什么?” 这么一来,庄琻觉得是自己听差了,努力摇头,再注目东府大门下。良久,没见人进去,里头倒是传出些许嘈杂声。 庄琻从暗处抽身出来,道:“走,瞧瞧去!” 音落,一阵冷风抚脸掠过,让藏在暗处的几人莫名打个寒噤。此时,东府门下,几对灯笼随风腾打,摇摇晃晃,灯罩里的火光明明灭灭,似乎有风钻进了里头,与火挑逗缠绵。地上的影子越发的浓重,越发的凌乱了,忽东忽西,摇摆不定。 当下,门里头走出几个人,灯光映亮,远远的看到她们锦衣鬓影,翠玉金钗,好不晃眼。 庒琂赶紧拉住庄琻,又缩回暗处。 只见门下那几个人一个是曹氏,一个是郡主,一个是幺姨娘。 诚然,郡主满面怒火,提裙迈步,要走的意思,曹氏和幺姨娘则来拉,是在挽留;没一会儿,庄瑚跟刀凤也出来了,苦着脸,捏住手绢擦眼睛,一面赶出门,一面“太太,太太”的叫。 几人在门下挽留拉扯,不知说些什么,明显看到郡主脸色十分不好。其余几人低声下气的哀求着。过不得一会子,几人便把郡主再请进去。 看到此处情景,庄琻不敢冒然起身出来,说想进去看看瞧瞧的话了。 庒琂趁机催促她赶紧去拿酒,实地里,口里劝人,心里也劝自己:这不是真的,东府发生事故怎会牵连到自己身上呢?绝对不会,是听差了。 之后,便无心再跟庄琻说话了,除了拉庄琻离去偶尔说一句“姐姐仔细脚下”“姐姐慢些”。 姐妹两人从东府境地退回,往北府去。 一进北府,庒琂便开始谋划,该出什么样的理由向庄琻说,好让自己抽身离开一会子?或该怎么向庄琻发问,她是否知道三喜身在何处? 谋划归谋划,却不知如何出口。 一路走,一路煎熬。 此处是北府,乃是庄琻的家府,她领庒琂去酒窖,不按平日路径行。进了府门,欢喜地对庒琂说:“直走得绕好几个大圈圈才到酒窖,不如抄近的去。早拿早回。” 说时,让万金走在前头照路。果然转一道弯,不知钻进北府一条什么窄巷,黑漆漆的,约走好一阵才走到底,等尽底,敞空是方院落,黑夜之下,显得僻静幽黑,好不瘆人。 因为漆黑,几人的脚步略慢些。 因慢,庄琻急了,催道:“快些!” 加快脚步,上台阶,进了其中一间院屋。屋内,又阴又冷,跨入门口之际,一阵凉风从里透出,剐人皮肉。 子素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挽住庒琂的手臂。明显,子素害怕,手在发抖呢。 庒琂的手臂绷得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这也给子素示意:别怕! 入屋,庄琻让万金把屋里的灯点上,她非常明确地告知,在哪处角落有灯,在哪处角落放了火。按庄琻的意思,万金把屋内灯点燃。 一时间,看清楚了,这是一间藏书屋子,偌大一间屋,横横列列竖几个高耸的大书架,柜子上头一排排叠着书。这样的书库,放在任何出身的人家,想必也难出几家来。可笑的是,北府人不尚学识,怎有那么多书?不过也对,这书应该是废弃的,如不然怎放在这样偏僻这样阴冷的地方?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放在北府,不是不对,是太过于对过于实际了。他们是黄金屋中有书,颜如玉在书旁。 忽然,一股霉味袭人鼻肺。 庄琻打起咳嗽,庒琂等几个也暗暗轻咳。 庄琻对庒琂道:“你等一会子。” 说罢,她往墙边书柜走去。面对庄琻的,是一张贴墙的书架子,这架子相比屋里其他书架而言,架子上的书过于少了,多了许多华丽的装饰古董,只堆叠有几册书,很是寡陋。 因庄琻站在书架前找东西,庒琂一时无聊,便凑上去,也是无心观看什么,随手翻阅架子上的书。 书,看着纸张貌相,封皮上的穿线和灰尘,便知久放有年月了。 庒琂吹去上头的尘灰,借灯光看到,一册是《石头记》,这册书堆叠十来本;一册是《孽海镜花》,也堆叠十来本的模样。她翻开《石头记》,心中惊叹,好用心好别致的手抄本,密密麻麻的黑字旁,还有细小娟秀的红墨文批。正要看呢,庄琻猛然欣喜传来话道:“找到了!” 庒琂赶紧合上书,看庄琻那边。 庄琻双手握在一个古董花瓶颈子上,她用力一掰。接着,听到一阵巨响,同时,扬尘滚滚,从墙头缝隙散开。 这情景,让庒琂想到镜花谢里头那间密道暗门。 庒琂心里想:是呢,庄府这个鬼地方,只怕不止此间一二处吧?不知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暗楼暗阁。 子素一脸茫然惊怕,拉住庒琂的手,越发的紧了。 瞬时,响声嘎然,尘埃落定,书架滑开,显露出一个暗门。门不大,目测容得一人进出。 庄琻自觉地去掌持一灯,同时,招呼万金先行,又招呼庒琂也去掌一灯。 庒琂听了,拿来灯。尔后,随在庄琻身旁。 子素垫底。 几人入那黑门,往下是一条陡直的石阶,因下头太黑,看不到参照物件,根本不知往下有多深。只听到庄琻一说话,回音荡得巨响。 庒琂怕庄琻顾及说话,会闪失腿脚摔落,便关心道:“姐姐仔细脚下,到下面再说也无妨。” 庄琻道:“这有什么,我闭眼睛都能走得。我点灯,那是因照顾你。你是第一回来,怕你瞧不仔细。话说,也没什么好瞧的。” 说完,庄琻竟呵呵直笑,显得阴险无比。 庒琂满身寒毛乍起,为了安抚子素,也为了安抚自己紧张的心,问庄琻道:“姐姐,这地方不像有酒,倒是像个藏书的书斋。” 庄琻笑道:“本来就是个书斋,据说,这地方死过人。是被饿死的,那人死之前,想吃酒,可惜,临死之前都没吃上,你说可怜不可怜。瞧外头那些书,据说有些是他写的呢!所以,我们府上就把酒窖建在这个地方,好满足他,让他做鬼不要来骚扰我们。” 庒琂虽不信庄琻的话,但她说得叫人惊心。 于是,庒琂道:“姐姐别吓唬我们。姐姐知道我们胆子小。幸好有姐姐在旁侧,不然,我一步都挪不开的。” 庄琻笑了,道:“你跟三妹妹一个模样,怕前怕后的。其实,有什么好怕的,哪个地方没死过人?再说,我们如今一酒窖的好酒,放在这儿,随便死人多早晚来吃,随他的意。可见我们的诚心和善心。作鬼的,定不来闹。放心吧。” 庒琂鼻息呼气,大约是想笑,以此回应。 这时,庄琻道:“快到了。” 果然,再下几层台阶,到底下了。底下正对台阶的是面墙,堵死的墙,墙根开一个口子,不高也不低,若要进去,得弯腰才行。 几人弯腰,万分小心的终于进去了。 还没全身进入,便闻到一股呛人刺鼻的酒香。 是了,此地是北府的酒窖。藏金纸醉的地方。 进来,这里头是一方方形地洞,硬生生凿出来的,空空如也,没有酒。 庒琂进来后,环顾了一圈,怪道:“姐姐,怎么没酒?” 庄琻笑道:“酒在里头。” 顺着庄琻的眼神,庒琂往正对的墙角看,又看到一口洞口,想必再进去才是藏酒的地方。 庄琻对万金吩咐道:“你进去取,要瓶子装的,坛罐的别搬了,我们几个搬不去。” 庒琂与子素对了一下眼色,惊异无比。 见万金进去,庒琂道:“姐姐,里头那么黑,怎不点灯进去?” 庄琻道:“妹妹你傻?酒能生火,点灯进去,万一碰倒了酒,岂不是引发大火?小时候,老爷太太常常教我们,不许来酒窖玩,不许带火进来。这会子若不是与你进来,这隔间也是不能带灯的。” 庒琂“哦”的一声。 就在这时,里头传来坛子摔破的声音,以及万金连天惊呼声。 庄琻被吓到了,往外退了几步,问:“怎么了?” 转眼,万金从那洞口推出两个瓶子,她自己灰头土脸趴出来,还不停的哭叫,因惊吓过度,腿脚无力的缘故,她下身后头没挪出半步。 庄琻蹲在外头那洞口,意欲钻出去了。 万金道:“里头有鬼啊姑娘,姑娘救我。” 庄琻钻出去了,竟没理会万金,也不顾庒琂和子素了。 子素拉住庒琂要走,可庒琂不能袖手旁观呀,紧张之下,仍旧去把万金拉出来,同时,将地上的酒瓶子拿起。 很快,几人原路返回,出到那书屋。 庄琻早在那里等候了。 见庒琂、子素、万金几人气喘吁吁上来,她关心问:“是什么东西这般吓人?” 万金嘤嘤直哭,说她在里头摸索找酒瓶子呢,忽然摸到一条人手,那人手还打了她一手背。因被打,才惊吓踢到酒罐子。 庄琻显得惊讶,但是仍旧傲着,道:“胡说八道,酒窖怎会有其他人?你点灯再进去瞧清楚。” 万金急速跪下,求道:“姑娘,我不去了!求求你别让我再去了!我们来酒窖拿酒,本是大罪过,老爷太太知道了,不定要拿我们怎么样呢!” 万金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庒琂原本也是怕,可如今听来,里头倒像是关了什么人,要是没猜错,或许三喜被关在里面。想到此,一阵兴奋拂动心房,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子素。 子素惊魂未定,对接庒琂的眼色,大约明白她的想法了,暗暗地点头。 庒琂忍不住问万金:“我知道里头黑,可瞧清楚什么人没?” 万金道:“哎哟,姑娘,吓都吓破胆子了,哪里还敢看呀!再说黑漆抹糊,能瞧出什么来,要不是对酒窖熟悉,知道酒放在什么位置,我也摸不到酒瓶子。可才刚真是吓死我了,那真是一只手呀,冰冷刺骨……” 冰冷刺骨? 天啊,三喜遭曹氏怎样虐待了? 庒琂的心,涩痛。顿时,她咬牙,暗暗生恨。接下来,庄琻和万金主仆互相说什么,要做什么,庒琂都无心听。庒琂默想:三喜你等着,我会尽快救你出来,绝对不让你再受这样的折磨了。 因万金说“冰冷刺骨”,庒琂和子素心里沉思:或许,三喜已被迫害。 书上有说:人死尸冷,干瘦刺骨。 可不应验书上的话? 眼泪,在庒琂的眶里打转,她使劲儿忍着,憋住,并责怪自己无能害死三喜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抓拿 拿到金纸醉,庄琻的意思是要回西府行乐去了。 可庒琂不想走。 意外获悉三喜的“消息”,庒琂兴奋不已,为了能留下继续探寻,聪明伶俐的她,竟愚蠢地对庄琻如此说:“姐姐,你书阁里的书真多,我能不能留下翻阅翻阅,你们先回去?” 此话一出,庄琻急拉住她,怎么也不给她逗留,其他言语不说,只说“挨着篱竹园呢,不想被人打,赶紧跑吧!趁天黑那些爪牙看不见。” 庒琂道:“又不是贼,怕什么。姐姐你们先去,我跟子素留下,我许久没见过那么多书了,好想挑几本。” 庄琻不依,说假如你喜欢,改日叫人来搬去镜花谢。至此,庄琻将庒琂要留下的理由堵个死死的,叫她半句都回不得。 几乎是被庄琻拉扯着出院。 行至半路,庒琂捂住肚子说不舒服,要找地方解决内急。庄琻很是无奈,指着万金带庒琂去。庒琂怕劳动庄琻的丫头,拒绝了,只让子素跟自己去。 庒琂走后,庄琻才想起没告知她哪里有地方可以解便。兴许庒琂寻不到地方,去了很久时间,因等得不耐烦,庄琻让万金留下,她自个儿抱一瓶子金纸醉先回西府。 其实,庒琂并未去解决内急之事,而是在暗处藏着,等庄琻离开。 庒琂的意思:我要再进酒窖看看三喜,即便救不出人,也要看一眼,跟她说几句宽心的话。 子素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一路未发表任何话,只默默跟着。待庄琻走后,二人摸索回到书屋,按记忆寻找庄琻才刚扭动过的暗门机关,很是顺利,便又进去了。 过了两道洞子门,里头便是酒窖。 子素在门外时,有些担忧,若以庄琻的标准摸黑进去,什么都看不到,又能看见什么?庒琂嘿嘿一笑,说:“自然要亮着灯进去,就算烧起来,也是她们才刚进来烧的。” 子素道:“你这是蛮横不讲道理。” 庒琂一面移灯,一面摸爬过洞门,又一面回子素说:“能有什么,说酒能起火,凭空的怎会起?若没在酒上点,火是起不来的。姐姐你听她们胡说什么,你看油灯蜡烛,点了又点不曾燃起,何况坛子里的酒!” 说完,两人已进酒窖。 此处酒窖,真是一口黑不见底洞穴,如南边有种名为山子毛瓜的蔬菜,长条椭圆,这酒窖,室内是椭圆长形,似山子毛瓜的腹中。眼下,除中间有一条过人的小道,两侧密密麻麻堆着坛子缸子。 坛子、缸子上头贴有红纸黑子标签,大字书写“金纸醉”,落款“何年何月酿制”,,细看,何年何月年之下,还备注庄府某园、或某院,或庄府外某处地方烧酿。很是详实。 不过,庒琂无心观看,只想一眼能寻出三喜的身影。 她们里里外外寻了一圈,哪里见三喜?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刚万金说被人打了,是一条“冰冷刺骨”的手,如今,那人,那手去何处? 地上有一罐摔破的酒坛子,染湿一地的酒水,仍在流淌渲染,原本干燥的空气,如今弥漫着醉人的酒气。 子素怕闻多了会醉人,便对庒琂道:“要我说,是万金那丫头怕黑才胡说八道。我瞧着是藏酒的地方,地府阴曹怎会将三喜关在此处?你我愚蠢,竟被骗了。” 庒琂不死心,道:“二姐姐也被骗不成?若是这样,以二姐姐的性格,岂能休声作罢,早揭万金的皮子了。” 子素摇头,不说了。 因不见人,庒琂心里庆幸,兴许三喜还活着,听见声音早躲起来。 想到此,赶紧蹲下,细致地在地上寻看脚印痕迹。一路蹲寻查看,直至酒窖尽底,蛛丝马迹皆无。 就在二人丧气想出去时,在一个木桶坛子上头,看到一枚凤泣吐珠金钗。此钗是庒琂平日戴的,庒琂再熟悉不过了。 看到这钗子,二人极致兴奋,想不都必细想,断定三喜曾在此处。 于是,二人低声呼叫。 声音犹在回荡,却无人应答。 子素道:“想必被吓到了,或许那阴曹转移走了也有。我们先出去吧,免得让人生疑,发现了不好。” 庒琂深思后,也觉得子素说的有理,便兴致盎然地出去。 出去后,把机关门关上。庒琂又停靠在书架前,心思思地看那本《石头记》。 子素怕她惹事,拉住她,摇头。 子素知道,庒琂很想要这部书,看她的眼神便知道了,那眼神如粘了蜜。 庒琂哀叹一声,就此出去了。 总归有好的迹象让人看到,庒琂抑制不住兴奋,对子素道:“既然知道此处,日后,我们还得来。” 子素讥笑:“明里说是为三喜,我看,你舍不得架子上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书叫你看了又看,想了又想?” 庒琂心情愉快,道:“姐姐可听说世传奇书《金玉缘》?又叫《金陵十二钗》。如今遗世存留的不到八十回,你看书架上有十几册,我翻了一下,俱是手抄,里头还有红笔批注呢!我听我母亲说过,《十二钗》这部书乃是旷世奇书,最奇的地方人人都说是里头的文字故事,可许多人忽略,那朱批才是珍宝。在二姐姐开暗门那会子,我稍翻了下,看见朱批了,想必那是真本呢。” 子素听着,很是疑惑,奇怪,道:“那又如何?” 庒琂摇头:“不如何,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兴许,三喜的不见,能让奇书重现于世,也未为不是奇缘。” 当二人回到庄琻、万金站立等待的地方,那处地方已无人。头先庄琻先走,留下万金,此刻,万金也走了。 子素冷笑道:“瞧,这府里人,过的是金银珠宝的日子,等一会子,就没了金银珠宝似的,等不得你半刻。” 庒琂笑了笑,道:“随便吧!你我开心便好,她人开心便好。何苦呢。” 二人言言语语,说说笑笑,想着一路出去,赶紧回西府与众人汇合作乐。 谁知拐个墙角,正要往大门外去,忽然一个黑影从空降落,紧接,周身围来数把灯笼。 这阵势和突如其来,让庒琂和子素吓坏了,她们跌在墙角,手里的灯也没拿稳,倾倒在地,灭了呢。 蓦然,听到意玲珑愤恨的声音:“我说是谁,原来是你们呢!鬼鬼祟祟,想做什么来!” 见是意玲珑,庒琂吐出一口气,拉住子素起身,客气道:“是姑娘你啊。我们跟二姑娘来取酒,正要回去。” 意玲珑“呸”的一声,道:“取酒?酒呢?你当我是傻子看不清夜路?姑奶奶不跟你们啰嗦,把人拉上来。” 庒琂和子素懵走了神,想是此前得罪过意玲珑,如今她借机会报复自己。庒琂道:“姑娘有什么话,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改日来寻我,我认罪便是。这会子,我们得去西府,今日是五姑娘的生日,里里外外的客人在呢。姑娘何苦为难我们。” 意玲珑白眼向庒琂,道:“哎哟,可是大喜呢!可有人见到篱竹园有人哭瞎双眼没有?” 说罢,忽然来三个人。两个婆子和一个丫头子。 明显,婆子是篱竹园的人,至于那丫头,庒琂和子素不认识,只见那丫头战战兢兢,一脸泪痕,她被五花大绑绑着。 丫头被婆子推到意玲珑跟前,意玲珑一手扯住她头发,让其昂起头来看庒琂。 庒琂被吓得连忙拉紧子素,又缩到墙角,道:“姑娘你要做什么。” 意玲珑哪里会回答庒琂的话,只狠狠质问丫头:“说,你们是不是一伙儿的?溜进我们篱竹园想干什么?” 那丫头的大眼睛瞠视着意玲珑,久久之后,“呸”出一声。 意玲珑如受了刺激般,使劲儿扯她头发,并推倒她,让她瘫在地上,道:“不说实话,今夜我结果了你!我最痛恨别人在我背后偷偷摸摸的!想祸害篱竹园,别以为我不知道!告诉你们,今夜谁的大喜日子,我都不给面子!” 接着,意玲珑下令,让那两个婆子打丫头的嘴巴子。 下手真狠!庒琂和子素不忍看,别开了头脸。 意玲珑笑道:“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别做这样的事儿呀!打,狠狠打!打到她交代为止!不交代同谋,过会子,我们押去西府,闹她们一闹,看喜气不喜气!” 庒琂心里惊叹:好狠的手劲儿,好很的心! 庒琂不觉然地露出些许憎恨之色,望住意玲珑。 意玲珑死死盯住庒琂,道:“果然是一伙儿的,这是演戏呢!瞧瞧,丫头小姐的戏不都这样演?这样唱?再打!” 打,越打越狠。 庒琂按捺不住了,跨出步来,喝止道:“姑娘有痛恨我的地方,尽管找我来,何苦虐打他人!” 意玲珑笑:“哟!良心发现了?” 示意婆子住手,再向身后几个丫头招手,道:“把她们两个也绑了。” 音停,篱竹园的丫头围上,管不得庒琂反抗不反抗,用绳子严严实实绑紧。 尔后,意玲珑道:“走!去西府闹去!” 才刚打人的婆子听后,为难起来,劝意玲珑道:“姑娘,北府里的事儿,闹西府去,不合规矩。要不,往老爷太太跟前去就得了。” 意玲珑“呸”又是一声,道:“没听到是过生日的大喜事么?你们老爷太太还在府上呢?早在那边吃金纸醉去了!如何等?等个醉鬼回来,如何办理这些人。走!” 婆子不敢动。 意玲珑重重的“唉”叹息,阔步上前,拽住庒琂和子素,将两人推行,并给余下的人道:“把地上的拉起来,都过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无头闹 谁人想得到庒琂和子素重回西府,是被意玲珑绑押而归。 堂堂一位小姐,不说是西府的契认千金,她还是老太太眼里的心肝明珠呢!意玲珑哪里来的胆子,敢如此做作? 当意玲珑闹哄哄的将绑绳的三人推进家宴现场门口,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所有人,都有哪些人? 即是此前为庄玝庆祝生日的那些人。姑娘们和爷们闹成一桌,爷们拼吃金纸醉,姑娘们食用果子酒,庄玝被灌得晕晕素素,花眉脸红,靠坐在椅子上傻笑看众人玩耍,庄琻和锦书掷纸团猜拳,爷们一个劲儿的喊锦书快敌杀庄琻,庄瑛、庄瑜放下那些天生羞涩,与他们笑着,小孩子一些的六姑娘、七姑娘以及查玉童、查良秀的声音闹得更大。姨娘们也是推杯助盏,言语相笑,情景十分乐和。这些公子小姐,昔日那份尊荣和贵气,此时此刻,丧丢到海上列国去了。 唯独大奶奶保持着那份端庄,放目全场,这边酒没了,她让丫头添置去,那边茶凉了,她也让丫头倒去,上菜了该在哪桌前摆,又指派人端去,俱是她细心操劳。 庒琂被押进来前,大奶奶见庄玝吃醉,坐在椅子上歇,她好意的去对庄玝说,请她先回屋歇一会子,庄玝不去,说难得开心,这么多人玩,自己没喝死是不得去的。 说喝死这种话毕竟不吉利,幸好众人玩闹的声音大没听见。大奶奶劝不动庄玝,赶紧叫自己丫头蜜蜡和庄玝的丫头敷儿去端醒酒汤茶来,那二人应着去了,才刚往院门走近,忽然外头明晃晃的一堆人往门口来,提灯笼的提灯笼,拿刀持鞭的拿刀持鞭,绑人的绑人,跟书上说的土匪一般。可是,定眼瞧清,世上哪有这样清丽动人的土匪? 这波人自然是篱竹园的人了。 而被绑的,自然是庒琂、子素、以及那位不知名的丫头。 因看见这情景,敷儿和蜜蜡吓得花容失色,掉头往回跑。蜜蜡倒沉稳,敷儿已是叫开了喉咙。 众人以为庄玝犯了酒疯,也有人吃疯了,俱不当回事。 只有蜜蜡惊心骇脸走近大奶奶跟前,悄悄与她说:“奶奶,琂姑娘被绑了。” 大奶奶尚未来得及表现震惊,外头的人已跨进门槛。 先是丫头们乱哄哄的往后撤,然后姑娘、爷们、姨娘们才注意到。 似乎瞬息之间,闹得热火朝天的院子,嘎然停音。所有人的目光扭转过来看。 当然,是被意玲珑她们震慑到了。 锦书的哥哥张郎以为又来位姑娘贺祝庄玝生日,很是欢喜,以为绑人是来给庄玝过生日取乐的,在其他人未出声发色之前,他醉意绵绵,笑着起身,往外头走。 张郎一面走一面说:“好家伙,竟安排这等节目。我倒小瞧你们庄府的姑娘们了。” 锦书知道意玲珑的为人,看情势不像是来祝贺的,她想去拉住哥哥,可惜迟了一步没拉住。遂而,锦书求助庄璞,道:“璞二爷,好歹把我哥哥拉住才好。” 庄璞欲起身,庄玳和肃远已快速离桌了,他又坐回来,没去。庄玳和肃远同时齐步往外头走,想靠近庒琂。 谁知,意玲珑跨前,挡在庒琂的面,冷笑道:“你们的节目可好玩呢!你们西府喜事儿啊,怎没人给我们篱竹园请呢?怕我们篱竹园没礼物寒碜了你们?还是有别的想法?” 庒琂被绑着,毫无脸面可言,她别开头,眼里故意流出怯弱的泪水。 张郎看着意玲珑性格开放,极喜欢,盯住她呢,欲还嘴说话,谁知,肃远一把拉住他,让他靠后。 那会儿,庄玳指着意玲珑道:“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为何绑我妹妹?” 意玲珑白眼登天,下巴脸往庒琂脚跟下“呸”出一声,道:“我这不是来问三爷你呢,你家妹妹跑我们篱竹园去,大晚上的鬼鬼祟祟想做什么?” 子素也“呸”了一声,道:“谁鬼鬼祟祟,你说话说清楚些。你莫名其妙将我们绑了来。你问问二姑娘,我们干什么去!” 子素一面说一面蹭开拉住自己的婆子的手,并往庒琂边上靠。 庄玳还要责问,可肃远哪里给他机会,正色朗声道:“姑娘,你赶紧把人放了,这不好玩。你若想玩好玩的,不如上桌来,我们痛痛快快吃几杯酒。这才是好耍事!” 庄玳极速扭头,望肃远,口里“你”的说话,这是质疑、疑惑肃远的做法。 意玲珑道:“痛痛快快,成啊!叫你们太太来,给我摆清楚道理了,再给我们下帖子,别说吃几杯酒,就是吃几坛子几缸子,我奉陪到底。” 张郎拍手,连声”哟哟哟”,道:“你们庄府的姑娘一个个好气魄,不得了。看我妹妹就没有……” 锦书心惊胆战,上来拉住张郎,让他闭嘴。 稍后。 曹营官站出来,指着意玲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知道绑的什么人么?” 意玲珑笑道:“我这不是来问问诸位,我绑的什么人了?请诸位劳动劳动嘴舌,给我道道清楚。”音未停,返手拉住那位不知名的丫头,将她扯到前面,用力将其推倒。 丫头倒地,脸蹭在地上。 瞬息,半面的脸皮蹭破了,她再扬起脸来,已是血痕显溢。 情景血腥,怎不慑人? 姨娘、姑娘们、丫头们惊叫成团,缩成一堆,捂嘴捂脸,害怕至极。 意玲珑此处做法,明显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庄琻看不下去了。她从桌上捞起一个茶杯,也不管什么了,直往意玲珑眼前掷,口里恨道:“反了反了!你是什么东西!竟闹到西府来了,没王法没规矩的东西!”又拧住万金等小丫头,道:“还不去请老爷太太来,叫这贱人烂蹄子作死在这里。快去!” 万金战战兢兢,拉住一二个丫头要去,走到前面又不敢跨过意玲珑等人,便稍停站住脚跟。 庄琻气不过,走了上来,推了万金一腰杆子,她自己却站在肃远背后,指住意玲珑破口大骂,道:“贱人贱相,想吃酒没人请,发狠发疯,倒拿人来置气。不瞧瞧清楚你今儿绑的什么人。等太太老爷们来,叫你不得好死!” 此后,庄琻所骂,如泼妇骂街。 众人不敢劝说,也不敢拉扯,由着她泄恨。 可意玲珑当没听见,徐徐走近桌席,温柔手拿起杯子,如欣赏美玉珠宝一般,等庄琻骂声停顿,她使劲力掷下。 哐当声响,杯碎花开。 庄琻又羞又怒,跺脚扬手,流泪哭喊,手推肃远,让肃远做主。 余下,后头站立的姨娘姑娘们见事闹开了,纷纷走出来,拉庄琻的拉庄琻,小声劝说的劝说,让人悄悄去请人的赶紧悄悄地去。 期间,意玲珑说:“贼喊抓贼,这把戏玩得大呀!去吧,请你们太太老爷来!我没心情跟你们置气。”说完,就凳子坐下。 庄玳愤慨得不知如何形容,巴不得立即冲上去给庒琂松绑。 要知道,一个小姐被一个丫头子绑,这叫庒琂日后如何处世?再说,庒琂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此时此刻,只眼巴巴看着,不能援手帮助,真是焦心啊。 庄玳气愤得快掉下眼泪。只见他狠狠咬牙,跺了一脚跟,道:“等着!”他转身往屋里去,大约去没一会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把剑,持剑冲到意玲珑跟前,道:“你会武功我不怕你!就算我打不过你,也要跟你同归于尽!不能让你如此羞辱人。” 说完,庄玳用力拔剑。 剑柄离鞘。 众人惊呼,欲出动拉劝。 剑柄出鞘当刻,却发现那是一把装饰的假剑,只有剑柄插在剑鞘里,里头没有剑身。 众人捏出一把汗,俱庆幸那不是一把真剑。 意玲珑见到,忍不住大笑,前仰后翻难以消停,此是耻笑他呀。 庄玳看了看手里的剑,要气晕了,摔开,道:“我们家崇尚学识,不推崇武力。没有利剑,我赤手空拳也要博一博。” 他迅速撩起袍子,撩起袖子,要打架的阵势。 庒琂怎好让庄玳卷进来,哭着劝不要这样,后头,姨娘、姑娘们也来拉住庄玳。 大奶奶从人群里走出,哀声地对意玲珑道:“姑娘,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把琂姑娘她们放了吧!这么多人在,你这样做,叫姑娘日后如何自处呀!” 意玲珑恶狠狠地瞠视大奶奶,不消搭理。 闷了许久的庄璞“呵”的一声,终于道:“既然要闹,闹着吧!我还怕盼不到好节目看。都坐着,坐着!看她们闹!就怕闹不到天上去!” 庄璞此话一出,人人扭头看他。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人情关系,到底而言,庒琂是他西府的妹妹呢,不帮腔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助纣为虐。 大奶奶和子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幽怨地望住庄璞。 庄璞在那里坐,举杯吃酒小酌,如同在看戏听戏一般。 庄玳哼了一声,道:“哥哥!” 这是怨恨他哥哥呢!求助他哥哥的意思。 庄璞依旧这般做作。 坐在桌子上的庄顼,醉醺醺的,哎呀哎呀不断,道:“闹什么闹,都坐下吃吧!吃一杯,包管万事解决,万病根除。” 大奶奶听见自己丈夫这样说,跺脚转身,回去扶住他,嗔怪道:“爷自个儿坐好,别胡说了。” 说完,让蜜蜡回来扶住庄顼,又向前去求意玲珑:“姑娘,放姑娘吧!真要打闹,五姑娘的生日还过不过了呢?待会子,老爷太太来了,就凭你一人之力,也敌打不过的呀。” 意玲珑裂开双唇,卷出笑容,道:“你求我?我没记错,你可是东府的人。如今,是北府跟西府的茬儿,你想掺合么?” 那边,庒琂哀求大奶奶道:“嫂子,你别管。横竖等太太老爷来再说吧!我也请诸位哥哥姐姐妹妹们别冲动,想必篱竹园姑娘们跟我有误会。” 庄琻道:“琂妹妹,我们北府跟你没误会。这人她不是北府的。请琂妹妹区别对待。如今担出我们北府的名来闹事儿,这个我不接受。琂妹妹日后该憎恨谁,就憎恨谁,别把我们北府搭进来一块憎。” 庒琂道:“二姐姐言重了。请二姐姐把三哥哥拉住,别让他激动。” 这方没头没尾的闹,毫无结果头绪,外头忽然传来声音:“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接着,听到啪啪啪的脚步声,很是急促凌乱。 并且传来曹氏的声音:“真是反了骨头,反了王法规矩了!” 再有郡主的声音:“如今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蹀血 太太们一进院门,先不说她们看到这样的情景有几多惊讶。 其实,立马听到的是庄玝的哭声,同时看到她从远处凳子上起身,跌跌撞撞爬跪过来,泪流满面道:“太太,这个生日我不过了!太太……” 庄玝跪趴在郡主面前,匍匐痛哭。 郡主的脸色如同黑夜那般,漆黑无光。 一时间,院内的人躁动起来,七嘴八舌,指着意玲珑说她不是。因见太太们来坐镇,显得没那么惊怕了。 曹氏愣住神色,看一眼被绑的人,又看一眼意玲珑,再环一眼庄琻和庄瑛,又看自己的侄儿曹营官。 末了,曹氏跨出步子来,扬手示意,让众人止住喧哗。 曹氏转身回去,带着歉意和不安对郡主道:“太太,这……” 想必,曹氏也无话可说,毕竟,牵头闹事的可是北府篱竹园的人啊!清算到底,她是北府一家之主,怎么说话都不合适了。 郡主没给曹氏脸色,只对庄玳和庄璞二人说:“璞儿、玳儿,把你五妹妹扶回屋去。看她吃醉成什么模样了。”扫一眼桌上的酒坛子,又扫一眼凤仙姨娘。 庄璞起身,过来。 庄玳则苦楚双眼,哀望郡主,他的手扬起,去指意玲珑道:“太太,是她!太太怎不先责怪她呢?今日是五妹妹的生日,我们玩闹吃醉不该?太太这会子避重就轻,由着她侮辱琂妹妹么!” 庄玝的生母凤仙姨娘怕郡主生大气,战战兢兢的与丫头上前,拉了庄玳又去扶庄玝。 稍后,郡主款款移步入内,极其冷静,她没正眼瞧众人,只往意玲珑跟前站去。众人还惊心担忧她会被意玲珑怎么样。 相反。 意玲珑倒是显得紧张了,从凳子上站起。 丫头宝珠替郡主挪来一张凳子,擦拭几遍,与绛珠扶她坐下。 坐好,郡主才抬眼看意玲珑半眼,道:“玩耍闹着,也不怕老爷们看见责怪。好好个姑娘家,折腾这些做什么。” 此话,云淡风轻,似乎不太关心眼前发生的事。 实际,郡主是想给曹氏一二分面子,能挡挡过去就算了,再者,锦书和张郎、肃远在呢,是客人,怕失礼遭人耻笑。 曹氏紧张的劲儿,全在那双眼睛上,骨碌碌的转动,看看这个望望那个。 郡主说完,曹氏便叫贵圆和玉圆去给庒琂等松绑。 谁想到,意玲珑夺步上前,推开贵圆、玉圆二人,厉声道:“放不得。说清楚了再放不迟。” 郡主憋住一口气,才刚松动了些情绪,如今又紧绷起来,道:“你们北府不是来给五丫头闹生日?是来真的不成?” 郡主这招,可谓是先礼后兵。覆水难收的局面,再礼貌下去,想必扳不回什么了。这才让郡主忽然改变脸色说话。 意玲珑愤怒道:“什么真不真,假不假。这几个人是我绑的!我知道你们庄府人多势众,论打架我不怕,能挡一个是一个。可得说个理字不是?” 郡主冷笑在脸,道:“依你的意思,怎‘理’法儿?你倒先说与我知道,看是不是道理,若没道理的事儿,今儿你们闹到我们西府来,这事儿我可不依的。若说出真道理来,别说人你能绑了去,就是拿大鞭子来抽打,我也不说你半句。” 话停,庄玳挣脱出来,跪在地上,道:“太太,别信这妖女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琂妹妹跟二姐姐回北府取酒,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扣下妹妹,不知想干什么呢。如今,还大言不惭来跟我们讲道理,说了半日,没听见她说出什么来。我求太太先放了妹妹她们,妹妹被这样绑着,苦头吃尽不说,叫她颜面何存?请太太为妹妹考虑一下。” 郡主示意宝珠和绛珠把庄玳扶起。 庄玳不肯。 郡主道:“这么闹着,能闹出结果?你若想放了你妹妹,赶紧起身,往后头坐去。这会子,我跟太太在,还怕太太不给你做主?不给你琂妹妹做主?你妹妹若是被冤枉,心有不服,告到老太太去,我无话说的。你先起来。” 如此,庄玳起身,站在郡主身后。 场面静寂,鸦雀无声。 顿过一阵子,宝珠和绛珠跟底下的小丫头子端来凳子和茶水,敬献给郡主和曹氏。 用了茶,郡主对曹氏说:“太太,你府上的事,你来问正适合。既然涉及我们西府,我们全凭道理公断。” 曹氏连忙堆笑,道:“太太说什么话,我们府上的人哪有这种胆子。闹到西府的,想必是强盗土匪不要命的。太太知道我的,对西府和你,是百般崇敬,哪敢指使人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太太有话问,尽管问,我与太太的意思是一样的。” 郡主点头,随后说道:“趁老爷们没来,长话短说。意思让我们明白就行。琂丫头先说,还是你们篱竹园的先说?” 庒琂想开口,却让意玲珑打断,她道:“就算老爷来我也是这个意思。话说,你们口口声声称我们篱竹园不是庄府,不是北府的。那成,当是外头的宅子。你们姑娘偷偷摸摸三番五次来我们宅子,想做什么?至于做了什么,太太为何不叫她自个儿说。” 郡主哼声,道:“你只需说怎回事儿,其他的不重要别跟我们讲。我也不需费力气听。” 听郡主这话,曹氏羞愧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郡主明里说不愿听,实里是说,你们北府发生了闹事,别来这里瞎嚷嚷,我们西府不屑听闻。多半是嘲笑北府闹事的意味。 意玲珑道:“成!月前,我们娘子生了爷,这事儿太太们知道的吧?外头人谁知道?谁愿意知道?那几日,老爷叮嘱着说,太太们知道就成,府里人不必让知道的,等你们老太太身体好些,再给她报喜。有这事儿没有?” 听得,众人哗然。 篱竹园的娜扎姨娘生产了?还是一位爷们儿? 这事儿真没人知道呢! 郡主轻轻点头,算是默认,道:“这与你琂姑娘有何相干?” 意玲珑得意道:“怎不相干?我与她有仇怨,她自然处处与我为敌。论起来,还是她害死我的二郎神!有这事儿没有?她为了那个什么先生,早对我记恨了,巴不得找事儿来整治我,这事儿也不用捂住吧?怕是联合某位太太的意思这么办的。总有人看不惯篱竹园有好事。” 郡主道:“琂姑娘身在中府寿中居里住,再看不惯你,又能如何?我倒没瞧见琂姑娘把你怎么的了。如今,你所说的,我听不见重点,你每一句话,皆是无中生有,证据在何处?没得证据,全凭你的怨气揣测,那叫诬陷。其他事我不不想知道,可我想,你是想说谁不想篱竹园安好,还是想说琂姑娘要把你们篱竹园怎么样?这意思我没明白了。” 意玲珑噎语,重新整理思绪,再道:“非要我说明白也成。那日,我见有人跟你们琂姑娘鬼鬼祟祟在一处,从这个院子到那个院子,把她安在我们篱竹园边上呢,这事没有?当然,这跟我不相干,我也懒得管。可偏偏就是邪门了,没出几天,就有人来我们篱竹园闹事,还说要抱走我们的爷,指着我们说会遭报应。我想问,我们犯了你们什么,竟这般咒骂人,我家娘子听不懂不明白,我可听得真真的。我们娘子极少跟你们往来,能与人积出什么怨恨?可不是冲我来的?要说是外头仇家寻我,我也想过,可外头的人能进庄府?以为庄府是她家门?” 说着,顺手拎出那位不知名的丫头子。就是被绑着的那位。 意玲珑说:“她,来几回了。若说是外头人,如何进得庄府?再者,这人跟你们琂姑娘月前走过的院子路径一模一样,是不是同谋,我不敢说。可今夜,我逮个正着,所以,必须绑来问清楚。这说得可明白?” 曹氏咬牙切齿瞪住意玲珑,怒得发抖。要知道,意玲珑所说,便是月前她私自软禁庒琂那事儿,这么隐秘的事,竟被她窥探了去! 而郡主听完,仍然云里雾里的,不太明白。 郡主说道:“我听来听去,你的意思是说,琂姑娘勾结外贼,想来谋害篱竹园?是这意思?” 意玲珑道:“我猜是这意思。但是,重要的意思是,你们琂姑娘想谋害篱竹园,赶走我,这才是重点!这才是她的心思呢!才刚,她们两个鬼鬼祟祟又去我们篱竹园边上,要不是我紧急布局人马,一并抓来,此刻,抓到这个,也难让你们琂姑娘心服口服供认。如今,底下这个,现成抓的,怕抵赖不去了。须她承认才好!” 众人听到这番话,都忍不住笑了。特别是意玲珑说“我猜是这意思”的时候。 郡主道:“这人没伏法认罪之前,琂姑娘还是清白的呢,你全凭猜测,就能绑她?你是天皇大帝不成?有如此大的权利。” 意玲珑道:“话说贼子脸上不写自己是贼啊,绑了才让你们知道。如今,只需审问这个人,便知是不是你们琂姑娘指使的。或者,还有大人物在后头指使呢!” 这方说话,明显剑指曹氏。 曹氏怒道:“闭嘴!不得无礼说话!” 意玲珑道:“瞧瞧,是你们自个儿的人,要包庇了。我还说来讨个道理,如今看,没道理可言啊!” 曹氏道:“你口口声声说贼抓贼,你到底抓到什么了?好,你说琂姑娘对篱竹园做了什么,你可当场抓到了?” 意玲珑指着那个不知名的丫头道:“抓到了?她进我们娘子的屋里,抱我们的爷,想偷走。要不是我看见抓个现形,怕你们还得抵赖。” 曹氏拍案大怒:“反而!越说越没眼儿了都,你什么意思呢?说我们太太几个联合着包庇琂姑娘,允许琂姑娘派人去谋害篱竹园的小爷?你什么心呢?想得这样深。” 意玲珑道:“我书念得少,说话没分寸是有的,说不清楚也是有的。可我知道,什么皇宫大院,里头的人做肮脏事,不择手段多的是啊!不怕想不到,就怕你们看不到!如今我这样说,是我亲手亲眼办的呢,我没亲手亲眼办的事儿,怕还有的呢!” 曹氏欲还嘴。 郡主抢先道:“依你的意思,你想怎么着?” 意玲珑顿思一会子,抬起腿脚,压在地上那位不知名的丫头肩膀上,道:“这人我抓在篱竹园屋里,你们琂姑娘没在屋里,但却在我们篱竹园旁边。说不是同谋我不信的。要想知道是不是同谋,审问她,便知了。”说罢,狠狠踩踏那丫头,喝问:“说!是不是琂姑娘指使你的?想偷我们小爷,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众人怕意玲珑闹出人命,开始躁动议论,或有劝说的。 因见庒琂被绑许久,大奶奶于心不忍,走出来对郡主说:“太太,琂姑娘跟二姑娘去北府拿金纸醉。这事儿,我们都知道的。篱竹园姑娘忽然说琂姑娘这样,不能信。” 庄玳、肃远也同声道:“是的,琂妹妹去北府拿酒。” 郡主沉思一会儿,道:“既然你们都说琂妹妹去拿酒,首先我得问问二丫头。可有这事儿?” 庄琻正要出口,忽然,曹氏恶狠狠地望住庄琻,道:“胡闹!酒窖顺着正堂二院进,便到了,哪里需从篱竹园拐去?你可老实交代!” 郡主道:“是呢,我倒想听听,琂姑娘何时跟二姑娘去的?从哪条路去的酒窖,琂姑娘又是从哪里出来被篱竹园的人抓到的。我很是好奇啊!为何琂姑娘跟二姑娘去酒窖,独是琂姑娘被你们抓了,二姑娘反而没有?” 曹氏赶紧道:“太太,多半是弄错了。想必是这丫头跟篱竹园有积怨,相互报复,谁想连累到你们琂姑娘了。要我说,先将这人杖责打死,给篱竹园出气得了。何苦冤枉你们琂姑娘呢!” 曹氏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啐地上的丫头,道:“没心眼的东西,自作孽不可活呀!做这样的事,你全家不得好死的。” 说毕,地上的丫头怨恨地望曹氏,接着,仰头痛哭:“你们大门大户的人家好狠心!好歹毒啊!我咒怨你们庄府人丁自此凋零,男者世世代代不得好死,女的世世代代流落为娼妓!对,是你这位姑娘指使我的,都是她!都是她!” 声音凄惨,惊天动地。 哭声未停,这人已将自己的额头磕在地上,狠狠的,重重的。 瞬息,血,迸溅洒开,染红一地。 院内人等急忙躲避。 意玲珑和肃远想出手阻止,可惜迟了一步。 余下,血腥、惊吓、恐惧弥漫整个院子。 所有人不敢直视地上。 庒琂听到这话,看到这样的情景,浑身发软,瘫跪而下。 要知道,这人当众指认她做伤天害理的事呢! 跪在地上,庒琂哭出声音,求助庄琻:“二姐姐!二姐姐……” 她想请庄琻为自己说话,洗清罪名。 此刻,庄琻吓得魂不守舍,扑在肃远的怀里,抽搐哭泣,看不见庒琂的求助,听不见她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章:东府急唤 为庒琂说话的,只有肃远。 当然,庄玳也算一个,因他母亲郡主在旁,帮腔却有些切切诺诺,不如肃远干脆,果敢。 肃远招呼吓傻了的下人们:“赶紧抬下去吧,要不,先找大夫来瞧。”他管不得庄琻扑在怀里,也管不得意玲珑如何气极,着手推开庄琻,跨步上前,蹲下,从腰间亮出一把匕首,三二两下割断绑在庒琂身上的绳子。眨眼功夫,又给子素松绑。 绳绑松开。 肃远温地柔对子素道:“别怕。先扶你姑娘起身。” 肃远并未伸手碰庒琂,此处的“男女授受不亲”可谓讲究得淋漓尽致。 子素听了那话,看到这样的行为,心中拂起一阵春风,凉爽舒适。 在子素扶起庒琂时,肃远解开衣裳,将衣裳盖在血泊那人身上。尔后,他对郡主和曹氏作揖,道:“请两位太太入屋。请姑娘们入屋。” 意玲珑抖动着双唇,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机会说出口,因肃远猛然转头向她,道:“姑娘有不服,有冤屈,等处理完眼前,我们再请你们老爷来做主,姑娘不必担心不法之人、之事逍遥法外。” 意玲珑“哼”地别开头脸。 当下,丫头们争相扶住自己的主子。郡主和曹氏最先入屋,后头,庄玝醉醺醺的也被抬扶进去,之后是姑娘们,姨娘们,个个惊容失色,恐慌之极。 却没一个人说要给外头报告。 此处,自然是给西府面子了,一旦传出去,惊动老太太如何得了?就算略开老太*养不提,真惊动外头的官府,也是一起难以说清楚的事故。 于是,肃远主持,让在院中的人等进屋等候,余下片刻,他与张郎、曹营官、庄璞几个处理后事。庄玳本想留下,可郡主不给,叫人出来将他拉进去了。大爷庄顼更是不想进去,可他有病在身,谁敢放着他出来?也如庄玳那般,被人拉进屋去。 意玲珑并未在入屋人员之列,她与篱竹园的人仍旧站在院中。 此时,院中灯火甚是明亮,一目看去,满院空空,杯盘狼藉,那灯光照出几分凄凉。 地上那人一动不动,似是死了。 肃远胆子大,上去摸了摸她的颈脉,不禁摇头叹息。 庄璞急切问道:“如何?” 肃远道:“不该呀!” 便让旺五、财童几人过来将尸首翻扶正躺。等尸体翻转过来,众人才看到,那人满脸的红黑,口里还不断往外吐血浆。 肃远对旺五和财童说:“去提灯来。” 灯来了。 肃远蹲下,细细致致的打量,之后,用手捏住那人的下巴口。 口开了,血浆糊稠,红牙烈唇,灯光凑近看,里头的舌头分明被她咬断了,她没吐出来,而是往喉咙里咽下。 肃远捏住下巴的手,微微颤抖。心里猛然敷盖一层霜寒,这般死相,得有多大的仇怨苦恨才如此果决。 庄璞道:“死没死?没死的话赶紧叫大夫去!” 肃远扬手,制止道:“咬舌自尽,不必了。” 尸首余温仍在,但正渐渐凉去。 庄璞正要让人把尸首抬走,院外头忽然来人了,是东府那边管家派过来的。 是四儿,庄府底下仆子的小头子,岁数不大,个子不高,人机灵忠心。小时候,庄璞没少与他玩耍。 见到四儿,庄璞连叠道:“正好正好,四儿你来得正好。赶紧叫人来抬走,将地上的血擦抹干净。” 四儿道:“哎呀,二爷,这是怎么的?”已是傻愣了,直咕咕盯住地下的尸首看。 庄璞道:“看什么呢,叫你快些。你若办不来,叫管家来。” 四儿慌张,道:“爷,这……这谁呢?” 庄璞极其不耐烦,道:“我还得须给你报告不成!” 四儿赶紧垂手立正,勾下头,道:“二爷恕罪!东府那边急事儿,来请太太过去。” 庄璞愤怒道:“什么事儿竟比我们这儿人命的事儿重要?” 四儿道:“二爷,那边也是人命的事儿。” 听毕,庄璞不说了,扬手差使旺五、财童几人自个儿抬,那几人战战兢兢,怕得跟什么似的,尸首没沾上呢,就苦叫连天,抬上手了,又是惊抖得不行,不是这个脱了手,就是那个滑了脚,弄了半日,这才将尸体往院外抬去。 之后,庄璞才对四儿道:“东府怎么的?也有人磕破了头咬舌自尽?” 四儿不敢说,便上前一步,附在庄璞耳根说。庄璞哪喜欢这样,一手推开四儿,道:“爱说的说大声些,不爱说的,别叽叽咕咕的,爷我还不愿意听。” 说完,庄璞调头对意玲珑道:“姑娘,你要不要也去东府闹一闹呀?正好日月一对,地上两尸,合称着呢!” 意玲珑咬牙,怒目瞠视庄璞,之后,大步往里屋门口站去,那屋里,太太、姑娘、姨娘们在里头。意玲珑此举,想必是不愿意走,要守着。 庄璞道:“有给你走的时候你不走,等着办呗!”又对四儿道:“太太在里头,你要找太太,先去把门口那位姑娘摞下,不然你是进不去了。” 四儿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听庄璞这样说,面色惊惧,远远地将意玲珑望住。 这时,肃远好意道:“别听你们二爷的,有事儿先报一声再进吧!” 果然,四儿鼓足底气,朝屋里报告:“东府请太太过去。” 闻见四儿的声音,郡主差宝珠出来,因见意玲珑站在门口,被吓得又躲回去,却问四儿:“什么事儿?” 四儿道:“大太太和大姑娘说,还得请二太太和三太太来,还请大爷,大奶奶、四姑娘、表少爷,大表姐回去。” 过了一会儿,郡主、曹氏出来了,身后拖住一尾巴的人。 郡主停在门口,看到院中的尸首已处理,稍稍安心,转头对孩子们说:“你们都不必留下了,先到我院去,等我们从东府回来,你们再走。” 意思是,这事儿没处理完,郡主还要追究。 意玲珑自然不敢拦,忿忿的样子望住屋里的人。 郡主跨出来时候,与意玲珑擦肩,站住了,冷眼直前,口里说道:“姑娘也别忙走。在我西府出了事儿,我自然要给姑娘一个道理说说。若是姑娘走了,道理跟谁说去?我们西府也不能追去北府要人不是?何况你们娘子在月子里呢,你真是好心好意,便等着。” 说完,冷冷地跨步前行。 曹氏抖手抖脚,让庄琻和庄瑛别忙走,说听太太的安排赶紧与五妹妹去太太屋里。 再后,大奶奶扶住庄顼,后头跟庄瑜、查玉童、查良秀等家人仆子。她们走到院中。郡主自然要劝说几句庄璞,又向肃远、张郎致歉。这些门面礼仪琐事,一一做完,郡主和曹氏才出院门。 庄瑜与肃远擦肩而过时,倒有意无意扭头看他,眼目流露出许多的仰慕之色,并稍稍端了一礼。肃远回应,点头。他当庄瑜是感激自己而已。 见母亲和众人走,庄璞心烦,说着要跟去。 追出门口,郡主给打拦回来了,说:“你是她们的哥哥,不留下看护,还想去哪儿晃呢?你帮我留点儿心就如此艰难?我要是你啊,该送贝子回府就送,该传人送锦书姑娘和张少爷的就传人。你呀,还要给我添乱。” 如此,庄璞才没坚持要去,又回来了。 进了院,庄璞将郡主的意思告知肃远和张郎。 肃远知庄府发生状况,不适合久留,便作揖对庄璞道:“表哥,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跟我说。我也不紧急回去。若真不需要,我稍后离开便是。总得看你们妥帖了才好。” 张郎好事,还想继续关注,道:“是呢是呢!一院屋的姑娘在,我们留下他们才安全。” 几人说完,撩起袍子往屋里去。 经意玲珑面前,庄璞只“哼”一句,没说什么。肃远也没说。 张郎却停下,笑嘻嘻指着她道:“果然有几下子。这可是西府,郡主的府上啊!你也敢!够劲儿,大头,有手腕儿!” 意玲珑捏住拳头,拧紧了鼻眼,张郎若是再说下去,想必意玲珑要出击了。 幸好,张郎走进屋了。 屋里。 庒琂和子素站在一边,勾头缀泣。庄琻捏住手绢靠在窗边看。庄瑛、锦书、庄玢、庄瑗几人围在炕上给庄玝扇风。庄玝浑浑噩噩的模样,想是醉得厉害。 庄玳坐立不安,自说自话,来回踱步:“这可怎么是好?出了人命了呢!日后谁还敢过生日不敢了?好好的一场子乐事,偏偏给她们闹了去!这可犯了谁!”说到此,指着外头大声道:“外头那个真是有能耐,把我们一个个绑了,也好叫我们死去!这会子没音儿,算什么江湖大本事?算什么英雄豪杰!” 庄瑛怕庄玳的话激怒意玲珑,便下炕,走来劝:“三哥,别说了。”又往庄琻跟前去,一起瞧门外头。 当下,正好见庄璞、肃远等人进来。 见有人进来,庄琻叹了一口气,捏住手帕,嘤嘤假哭。 庄瑛以为她姐姐真哭,也跟着擦泪水。 一时间,姑娘们都擦眼抹泪。 庄璞进来后,看了一眼,安抚道:“别哭了,横竖死的人是别人,等查实了,看是哪屋的。又不是你们什么人,哭什么哭!自个儿吓唬自个,给自个儿看呢,太太们早走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胶葛 庄玝此间屋院死过人,是事实。 庄璞安抚众位弟弟妹妹,又说不能往这儿呆着,得赶紧搬离。头先,他母亲郡主让搬去她那边去。庄璞倒觉得麻烦,不如往自己那院屋去的好。 因事发突然,又见庒琂擦眼流泪,故无人去问她发生了何事,如今,来龙去脉无人知晓。大约等有一会子,庄璞让有力气的丫头来,说将庄玝背上,好出门。 庄玳气呼呼的,说:“且慢着。” 谁想不到庄玳说完这句,便往门外去了。 肃远担心他出去会跟意玲珑发生矛盾,遂而跟出。 二人一前一后到外头。 果然,庄玳一近门外,就指着意玲珑道:“我们要去我哥哥屋里,我来跟你说一声,你是要跟过去,还是永永远远留在这儿守着?无论你跟与留,今夜之事,我们与你不得罢休。” 意玲珑怒目对庄玳,“你”出一连叠,不成语。 肃远将庄玳拉住,尽力往屋里推,道:“不须说的。” 是呢,庄玳乃是庄府堂堂正正的三少爷呢,却给一个看家守院的女“土匪”报备说话,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意玲珑道:“我把贼绑来问话,贼自己磕头磕死了,这可赖不得我。我行直影正,走到哪儿都是一条女汉子!要去就去,啰嗦什么。” 原本被肃远拉进去了,庄玳听闻她这般说,又挣扎出来,眼红脖子粗地道:“是了,你是女汉子,如此以往,我们天天祝祷你能赶紧嫁出去!好找个男娇娥过舒心日子!” 意玲珑冷笑,道:“不用三爷费心!好歹我不赖着你,不用你这般惦记。” 眼看二人要吵起来了,屋里的人坐不住,都往外出。 半时,曹营官和张郎帮肃远拉住庄玳,庄瑛、锦书来劝停。 庄琻没出来,则在屋里冷热嘲讽说道:“有些人口里说不用惦记,怕是你惦记我们三爷呢!北府的事儿,你净往西府拉来做什么?不说倒还好,一说我还真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如今说这样的话,不怕人笑死。” 意玲珑听见庄琻的声音,她想冲进去,可门口堆一拨人在那儿,她不好进,便转身往窗边去,隔窗户,先向庄琻吐一泡口水,之后,道:“这么好的爷,你们自个儿留呗!我也稀罕这个!” 其实,二人也就隔离一墙窗,庄琻听了,恼怒地拍打窗户反击,道:“不要嘴脸的东西,活该你是我们家做守门看院的母狗!也配跟我言语。我呸!” 庄琻越说越气,越气越口无遮拦。 锦书和庄瑛放开庄玳,又往里头劝庄琻。 正闹得不可开交,庒琂走过来,眼目湿润,先对庄琻道:“让姐姐委屈了。”又走出来对庄玳道:“让哥哥生气了,请哥哥息怒。”也不等庄玳等人反应,最后走出门口,往意玲珑边上去,深深给她端了一回礼,道:“姑娘对我不满,对我辱骂任何,我不还口便是。请姑娘休口与我哥哥、姐姐们对骂。” 意玲珑白了庒琂几眼,之后,道:“我站在这儿半日,说过一句半句没?不是你们一个个来惹我的?如今倒成我的不是!话说,你不也是外头来的么?跟我有何不同了,沾亲带故的来指责我,你也配得!” 庒琂听了,脸色急剧涨红,羞耻难耐。 肃远走出来,将庒琂拉住,让她往自己身后站,这才对意玲珑道:“姑娘,你家三爷只来给你说一声,我们要转屋子了。你愿意跟就跟,不愿意跟留下或回你屋去。就这事儿,有什么好吵闹的。再说了,人家再如何,身份地位也是你能比的?到底,你是庄府的什么人?”顿了一会儿,又道:“我是个外人,不合适说这些。可我瞧着实在难以服气,不说不快了。又说好男不跟女斗,这会子我跟你说道理,没与斗气。你们三爷是被你气极了才说这些,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该收住嘴巴声音,以免往下发生更多的不快。” 一口气说那么多,完毕,拉住庒琂进屋。 在门口,肃远对屋里人道:“此处不必留了。”又对庄璞作揖道:“表哥,我们过去吧!往你院里去。” 肃远毕竟是客,能说这样的话,实属难得;又见他血性之气,侠义心肠,不由地,庒琂痴愣看他一会子。 不止庒琂痴愣看肃远,子素也这般。 连屋里站着生气的庄琻也站不住了,稍稍走出来,眼睛里开了情花一般,心神欢喜看他,同时,也是布满了嫉妒。她想,肃远怎对庒琂那样好?要是哪一日,他能对自己这样,自己死也心满意足了。 庄琻因有这样的想法,心中暗暗计划,好歹自己也要吵闹委屈一会子,让肃远替自己出出气。 可惜,没等庄琻计划出些言语敌对意玲珑,庄璞已招呼众人出发,往自己院里走。 众人与意玲珑擦肩而过,都没正眼看她,也没再说什么。 出了庄玝的院子,七拐八弯到了庄璞的院里。 才刚把庄玝放在炕上,外头的人来说,篱竹园的那些人跟来了,坐在院门口台阶下。 庄璞听毕,道:“由得她!” 庄璞院里的大丫头湘莲听小丫头子们报说,便出来看,一看,果然是。因今日有事,湘莲没去庄玝那边伺候,这会子依稀听闻事件经过,有些担忧,她出来看意玲珑,是想确认是不是有这样的事,再者,想好声劝说,让意玲珑先回去。 院门外。 意玲珑坐在台阶上,离她不远的外头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丫头婆子,俱是篱竹园的人。 湘莲不敢轻步出来,隔一道门,笑对意玲珑,道:“哟,大晚上的,姑娘怎往这儿坐呢!” 意玲珑不理。 湘莲暗羞,摇头。想着:这人与府中人真是不同,还是不要招惹她为好。 故而,湘莲进屋去了。 到了里头,湘莲没提及自己出去见意玲珑的事,倒是安排人传茶倒水,又不忘记让人去拿醒酒汤。因不放心别人去,她自己又去了。此处拿醒酒汤,得出院门往大厨房走才能拿得。 再一次与意玲珑碰见,湘莲稍稍停下脚步,对她说:“姑娘,夜晚蚊子多,你不嫌弃我们这儿地方小,可往里头坐去。在门口坐,不雅看。让太太老爷见到,我们又得挨骂了。” 意玲珑还是没搭理。 湘莲见是这样,心想这人是执拗之人,劝不得的了。 等湘莲从厨房那边拿回醒酒汤,经过院门时,不见意玲珑等人的身影。湘莲奇怪呢,左顾右看,也没见,速步往里头看,也没见,心想她们走了。 回到屋里,将醒酒汤端给庄玝的丫头敷儿,让她勺给她吃。随后,湘莲走到庄璞跟前,轻轻拉住他,示意他往里头说话。 到了里头,低声给庄璞说:“怎把篱竹园的人引到我们院里来了?” 庄璞眉宇紧皱,意欲发作生气,湘莲连忙改口,笑脸拂春,道:“我才刚去给五姑娘拿醒酒汤,出门口还见着,回来不见了。想是他们走了呢!” 庄璞紧皱的眉头立即展开,不大相信地道:“这头犟驴子狗还敢溜?” 说罢,满怀得意,撩起袍子往外走。 湘莲后悔极了,追出来,道:“二爷去哪儿?” 庄璞没回答。 正在此时,庄玝吃了醒酒汤,呜啦啦的呕吐不止。屋里的人紧急得不成样,丫头们更是忙得手忙脚乱。湘莲怕吐出来的东西浸脏了炕面,便急转身回来,对丫头们说:“去拿痰盅来!” 一时,拿痰盅的,拿水的,拿热毛巾的,川流不息。当下看着,庄玝俨然是豪门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跟旁那些人俱是下人。 妥当之后。 庄琻有些怨言了,道:“不能吃吃那么多做什么。好歹清醒些过来,跟我对付外头那没嘴脸的东西才好。偏偏又这样醉迷了。” 说话刚停,庄玝睁开眼睛,醉意朦胧,笑道:“姐姐,没嘴脸的那头是何物?” 众人听闻,忍俊不禁,都笑了。 庒琂很是无奈,直直看炕上的庄玝,心里很是羡慕:要是自己能像她这样就好了,一醉全不知。 可是,庄玝起先不也醒着的么?怎忘记得如此快?西府的果子酒,还有抹去记忆的效能?顷刻之间,庒琂心中满是期待:我好歹也讨几杯果子酒来吃。 大约过一会子,庄璞气煞煞地回来,进门就扯开嗓子道:“人是没走,从门口赖上树了。辛苦她们篱竹园那些小腿脚的跟着喂蚊子。一圈的围在树子底下呢。” 庄玳道:“哥哥还留她们做什么,早些轰开。” 庄璞道:“得了吧!难得纠缠。这女人纠缠不得,真纠缠起来,亏的还是你我。都别说了。” 到此,算是平静了。 平静过后,庄玳满目担忧看着庒琂,几欲开口跟她说话,但是,满腹言语,不知从何出口。想关心她,怕她多想,想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怕引她不安。思来想去,只好痴痴望住她,唉声叹气。 天时直至深晚,湘莲忽然想起几位客人还在,便再一次将庄璞拉去一边,提示他,该叫车送客了。所谓送客,无非是肃远和锦书兄妹。 庄璞得了湘莲的指示,过去对锦书兄妹作揖抱歉,道:“这也晚了,你们不必回去了吧!我让人给你们收拾两间屋子住下。” 湘莲听庄璞这样说,惊愕不已,不是让送客么?怎留人了呢。心里疑惑,幽怨,却也淡淡相笑,没表现什么来。 锦书看到湘莲的脸色,知她有不快,便道:“是呢,也很晚了,要不,我跟我哥哥先回去。改日我再来瞧五姑娘。” 锦书说着,手去拉她哥哥张郎。 张郎不愿走,道:“金纸醉没吃完呢,我不走。我要留下跟璞二爷吃酒。” 锦书嗔道:“哥哥混闹!”便脸红地环望众人。 不管怎么说,张郎铁定不走。于是,锦书无奈地对庄璞等人道:“我哥哥不走,那我先回去。请二爷替我亮把灯来,我们自个出去就行。” 庄璞摇头,招呼旺五和财童进来,吩咐他们送锦书姑娘出去,就张府的车送到府上。锦书不好推辞,顺了庄璞的意思。没一会儿,锦书走了。 锦书一走,肃远也要走,庄琻见状,挽留道:“贝子走了,谁给我们主持公道?我提议,贝子不能走。” 再有庄玳、张郎、曹营官等人说话挽留,肃远才勉强留下。 没多久,外头有人来传话,说太太们回来了。听到报说,众人振奋。 可庒琂听闻,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反而加重忧虑。 庒琂想:今夜,必定是不眠之夜了,不知太太们要怎么处置自己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佛头着粪 东府的事已办完,此刻,郡主回来,曹氏、幺姨娘也跟来了。 丫头子进来给众人报说太太回来了,那会儿她们刚到院外,却被意玲珑绊住了,是郡主看见意玲珑从树上下来,特特地“邀请”她跟自己进院,好查实事件经过,问清道理,好给北府交代。 意玲珑巴不得郡主那样安排,一副称心快意的样子尽挂脸上。 曹氏觉得如此不妥,反劝郡主说,此时夜已深,鉴于这丫头为人处世狡诈狠毒,心思极坏,建议不要让其入内,免得伤及孩子们和客人。 郡主有自己的顾虑,说近一二日府中发生太多事了,东、北二府终日不宁,不希望西府也陷入困局,能言明清楚便言明清楚,因如今不光牵扯西府的女儿庒琂,还牵扯五丫头的生日。 实是为西府着想。 曹氏的意思是明日再查也可,那时天光白日的,再纠集得力家仆在旁,万事安全,想如何问都不怕出岔子。曹氏怕说不动郡主,又转向幺姨娘,给她说:“六姑娘、七姑娘还小,歹毒的事怎能沾染她们的耳朵?就是安全而言,也该避及的呀!” 这话说到幺姨娘的心坎上去了。 正在这时,里头的人:庄璞、庄玳、肃远、张郎、曹营官、庄琻赶了出来。 见到太太们在门口说话,庄璞示意跟旁的人停留一二步,他先去迎接。 郡主看到儿子出来,弃离曹氏,对儿子庄璞怪道:“我叫你将弟弟妹妹送我那边去,怎往你这儿来了。” 庄璞给太太们作揖,应过礼,扫视一眼意玲珑,再回话道:“太太息怒,我这不是觉得近么?想是过会子太太回来问查,须得查到下夜,若在太太那边,眼目众多,会引得府中知道,令她们人心惶惶,再说,老爷知道了不好。我就决定往我这边来了。” 郡主气焰难消,待出口责骂,幺姨娘赶紧扶住她,劝道:“太太,璞儿也是有孝心。请太太别怪他。太太说的也没错,如今天时深晚,不然,查问事宜且等歇一晚,明日再问。太太觉得可好?依这么问,免不得惊动到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了,叫她长夜半宿如何歇呀!”又问庄璞:“你们的客人送回去不曾?” 音未落,肃远、张郎、庄琻等人走了出来。 庄璞回答:“肃远和张大兄弟还在。大家伙可不是等着出结果,好安心回去呢!” 庄璞说毕,肃远、张郎、曹营官几人上前,给太太问安施礼。 庄琻切切诺诺在后头,要来不来的样子。 曹氏见庄琻,赶紧上前拉住她,道:“你妹妹呢?” 庄琻微微转头,向里头:“里头呢,五妹妹吐了一炕,帮敷儿照料着。” 曹氏“哎哟”声,掉头对郡主道:“太太,五丫头吐了呢!我说什么来着,今夜不好问,人都这样了。就依南府的说,我们明日再来。”随后,朝院里叫唤庄瑛。 不多时,庄瑛和自己的丫头,并庄琻的丫头万金走出来。 曹氏见了,道:“我来接你们回去了,省得被这些个不要命的土匪绑架了去。都跟我回去吧!”又给曹营官递眼色,曹营官踌躇不肯走。 说着,曹氏先朝郡主端礼,也管不得郡主表情如何,想说什么,她自顾端礼,再去拉庄琻、庄瑛要离去。 庄琻、庄瑛姐妹不敢违抗。 看这几母女要离去,郡主想呢,她们平日跟篱竹园不和,此刻想避开,为安全着想也是有的。 可是,她们走了,这怎么继续查实盘问?庒琂去北府取酒,可不是跟庄琻那二丫头去的?庄琻走了,叫琂丫头如何说? 于是,郡主说:“二丫头等一下。” 庄琻立住。 那会儿,曹氏狠狠拿捏住庄琻的手,微微发抖,替庄琻应答:“太太,有什么话,我们明日细数的问。我稍后回去,先替你查问个明白。” 郡主摇头,道:“怎是替我?横竖犯到你们北府去的。是你们北府的事儿。太太既然一心想明日再办,那就明日吧!” 其实,郡主是想证实一下,庒琂是否与庄琻一同去北府取酒。若是庄琻承认,属实,那北府篱竹园扣押绑住庒琂,可就难以说得过去了。 见曹氏这样急着要走,郡主还想到:曹氏怕祸联自己,败坏北府名声,想回去想法子避开吧! 此处,郡主没点破曹氏,又对意玲珑道:“你太太说回去,等明日来问。你意下如何?” 意玲珑笑道:“就这会子功夫,早问得清楚明白了。你们一来二去,说些不相干的,这才没明白的。” 如此不敬的话语,也敢说? 郡主很是愤怒。 幺姨娘喝道:“放肆!你这是对谁说话?” 意玲珑闭口,也觉得出言不逊。 曹氏冷冷一笑,白了意玲珑一眼,拉住庄琻、庄瑛走。 庄琻很是不舍,不断回头看,她看的不是别人,而是肃远。 曹氏母女走后,郡主冷静一会儿,最后道:“既这样,都散了吧!只是今日五丫头的生日过得不像样了,要是老爷回来知道,不知得气成什么样。这也不打紧了,倒叫肃远和张大少爷看笑话。” 肃远和张郎上前作揖。 如今,曹氏离去,这局盘问如何继续?若要问,就是进去盘问庒琂了。 意玲珑的意思很坚决,得问个结果来。郡主为难,道:“如今,我们该进去将琂姑娘绑了?还是将姑娘你也绑了呢?当众死了人,不论琂姑娘还是篱竹园、还是北府,都脱不得干系!贝子、张大少爷也在的,说是说不过去。” 因说到死人,意玲珑有些畏惧。 好在肃远道:“此事蹊跷,我们等府内查实再报官。若姑娘不放心,我这会子跟张大少爷出去找人来。只是,我好奇,你们院里丢失了什么贵重物品不成?若说丢了物件,又丧走人命,论起来这是一起盗窃、人命的惊天大案子了。姑娘执意,是现在查办还是等明日?” 肃远的言语,自然是倾向郡主的,他们是一家人啊!肃远是郡主的亲侄儿。肃远这般说,一则警告意玲珑,此事与她脱不了干系,出了人命,第一个要找的人必定是她;二则,提醒张大少爷,这是件家事,不要尽快传出去,不要报官什么的,先等府内查实再论;三则,安慰郡主,不要惊慌;四则,为庒琂争取时间,思想言语对策。 张郎附和:“是是是!大案子呢!得查个水落石出才得。” 张郎果然愚钝,听不出肃远的意思。 肃远看张郎那股劲儿,又色眯眯的样子瞧意玲珑,早知道他的心了,便道:“张兄今夜也别回去了。你我留在庄府,等明日事实真相查证。我们好一起拿办罪魁祸首,报到官府领功。” 张郎道:“爵爷说的是,该是这么着。” 有肃远和张郎作保,意玲珑想想也认了,心里暗念:明日就明日!还怕你们耍诡计对付我?大不了闹了事,我拍屁股一走了之,天下之大,怎能没我容身之处。 如此想后,意玲珑道:“好!明日就明日!但是,我有个请求,今夜,我要去守住那具尸体。想问,你们搬去何处了?” 说到尸体,众人懵住了。 庄璞道:“你这人心眼真多,死人还怕跑了?” 意玲珑道:“抓贼抓脏,她是我抓来的贼,没个脏贼在,明日我如何说得过你们?” 庄璞道:“姑娘,就算尸体在,你也说不过!未必尸体还来说:对,就是琂姑娘跟我去篱竹园杀那个什么母老虎!” 说呢,庄璞自个儿先笑了。多是讽刺意玲珑的意思。 意玲珑恨得牙痒痒的,“哼”的一声,转头调脚,招呼篱竹园的人撤离。 看意玲珑离去,众人略放心了。 幺姨娘安慰郡主道:“太太,忙了一日,你早些歇息……” 郡主怒道:“不行!”她率先进院,往里头走,直至屋里见到庒琂。她的身后,跟着幺姨娘、庄璞、庄玳等一尾巴的人。 入内。 郡主冷冷地望住庒琂。 庒琂和子素战战兢兢上前跪下,屋里留下的姨娘们也来端礼。 郡主对姨娘们道:“你们都回去吧!” 东府熹姨娘、西府的凤仙姨娘、北府的袁姨娘等听了,赶紧招呼自己的丫头出屋。 郡主没让庒琂起身。 等姨娘们走,郡主才缓缓走近炕边,因见庄玝腿脚横在炕沿,她用手推了一把,再坐下。 郡主压抑住怒火,只平静地对庒琂道:“我问你,你是如何得罪北府篱竹园的?如何让她绑了?还有谁能证明你没跟那死人是一伙的?” 此处问话,郡主明显不相信庒琂。 庒琂冤枉。 庄玳替她冤枉,连忙跪在庒琂旁边,帮求道:“太太,这不关琂妹妹的事。我们所有人都能做证。你不相信任何人,也该相信肃远的吧!” 郡主怒不可遏地道:“你住口!” 庄玳依旧奋力争驳:“太太要问清楚,好好问便是,可太太一回来,就指着妹妹这样说,叫旁人听了,还以为是妹妹跟歹人是一伙儿的。” 郡主道:“你怎知道她们不是一伙儿?你可跟去了?那死去的人,咬牙切齿的说是琂姑娘指使的呢!儿啊,你是聋了么?” 庄玳哑口无言,来来回回看郡主和庒琂,又求助肃远和庄璞:“肃远,哥哥,你们说呀,太太这不是冤枉人么!妹妹好心去取酒,就被扣上一个大罪名了呀!比窦娥还冤呢!” 庒琂哽咽抽泣,子素也跟着掉泪,没出言反驳。 肃远看着庒琂那般,很是可怜她,便再次作揖向郡主,道:“姑妈,真冤枉了琂妹妹了。望姑娘严查再怪不迟。” 郡主不好驳斥肃远,道:“我也没说是她呀!瞧瞧玳儿,自个儿先伏罪了。我就是问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今日我去东府一日,忙得焦头烂额,被急叫回来,也没听得篱竹园的说明白,这不是问你们琂妹妹么?给你这一闹,叫肃远贝子看见笑话没什么,叫张大少爷笑话,真是笑话了。” 张郎作揖道:“太太多心,我跟庄府兄弟,情同手足,府上出事,我的心跟你们一同的。请太太不要将我别同外人。” 这话,叫郡主心安。 郡主道:“琂丫头是修多大的福气,能得到你们这些人护佑。”又对庒琂和气地说:“才刚我问你的话,可想清楚?” 庒琂哽咽道:“确实如哥哥们说的那样,我跟二姐姐去取酒。没别的事,也没跟别的人有什么,更没有要对篱竹园做出不良之事。” 郡主道:“那如何证明呀?人家篱竹园亲手将你绑来,还说在篱竹园边上呢!大晚上的你们一块过去,怎没绑二丫头只绑你们主仆二人?你们怎去篱竹园那边了呢?北府酒窖不是在二院里么?” 庒琂半时无话可答,是的,自己私自回去探看酒窖,想救三喜,这话此刻能说?不能呀!而抄近路去酒窖,那是庄琻领去的,自己如何知晓酒窖在北府二院? 正这时,炕上躺着的庄玝,醉绵绵的说一句:“琂姐姐和二姐姐拿到金纸醉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测听 醉迷之人尚可记得庒琂与庄琻去拿金纸醉,何况他人? 庒琂知道,庄玝这是帮自己说话呢! 郡主听到庄玝的说话,心里感到欣慰,却不这样表现,而冷冷指责庄玝的丫头敷儿,怪她没看好自己的姑娘,让她多吃酒了,又怪庄璞、庄玳没个哥哥样子;当着肃远和张郎的面数落几个子女,没给他们留半点颜面。庒琂和子素跪在地上,似乎被郡主忘记存在。 在郡主责怪中,庄玝又呕吐了,郡主让人去把凤仙姨娘叫过来接走庄玝,叫她们搬去承福苑暂住,又指示丫头绛珠、玉屏等回承福苑安排房屋。因庄玝呕吐闹好一会子,等真正搬离,已快中夜去了,又听说老爷回来,郡主这才没再追究庒琂这事儿,赶着去见老爷。余下人等,俱是劝郡主安心歇息,等明日再议论。 郡主离去,幺姨娘跟着领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也回南府不提。 幺姨娘走时,怕郡主在气头上没安排庒琂,便说:“夜深了,琂姑娘回去不免打扰到老太太,依我看,让她跟五姑娘一块儿去。” 郡主道:“五丫头醉成那样,跟她一块儿住,怕是折腾她了。” 郡主的意思,怕庄玝打扰到庒琂,往深的意思讲,琂姑娘不必跟过去,但也没说让琂姑娘回镜花谢。 幺姨娘不好说其他,或让庒琂跟自己回南府,遂而将湘莲看了一眼,湘莲立即明白幺姨娘的意思,便笑吟吟给郡主端礼,道:“太太,要是姑娘不嫌弃我们院里,我给安排个房间,让姑娘暂且歇一晚上。” 没想到,郡主竟点头默许了。 就这般定下,庒琂、子素主仆二人留在庄璞院屋,由湘莲安排居室。 幺姨娘回南府,庄玳与曹营官去送,张郎和肃远没走,也被安排在庄璞院屋这边。等庄玳和曹营官将幺姨娘送达南府归来,那二人也扎在庄璞这里。 中夜过后,北府来人,说太太让接曹少爷回去,曹营官想走,可庄玳不肯放,说晚上好一块儿打炕作伴。遂而,曹营官让人回话给曹氏,说庄玳不放人,拿绳子绑了不给走。 如此一来,男男女女,都住在庄璞这里了。 此刻,避嫌、礼仪,不复存在。似乎,这一院屋的人,是亲人兄弟姐妹,毫无嫌隙。 可是,一下子满屋院的人,叫庄璞看着烦闷,歇息的时候,他对湘莲抱怨,道:“不来的时候,没见一个,来的时候,跟传过圣旨似的。个个赶着看大戏,你说,都是些什么人啊他们。” 湘莲怕庄璞的话叫人听见,让人心头不舒服,便劝说:“二爷,贝子爵爷、张大爷,曹爷不是关心我们府上么?难得几位爷一片心,你又不满人家什么呢!说这些话怪人,还拿捏着腔调,免不得让人听见说你阴阳怪气的。” 庄璞叹道:“我这一小辈子,让人说的还少?多少就一句话,怕什么!不过,你说,我这位琂妹妹到底什么来头?来我们府里一年,怎么感觉什么事儿都能跟她扯一块儿去。我就纳闷儿了,以前她没来,我们府上什么事儿也没有呀!” 湘莲道:“爷爷,以前你的心没在府上,也没去北府红楼上学,更不用心跟家里人过生日,自然看不到发生什么。亲近家里几日,你又说这些话怪到琂姑娘身上。我要是琂姑娘,听了,得冤枉死了呢!” 庄璞道:“她给你什么好处?叫你这般待她,帮她说话呢!也没见你对谁这么好。” 湘莲宛然一笑,道:“爷忘了?去年进宫的礼儿,爷顺手拿去,害我遭一顿,不是琂姑娘好心援手,这会子你能跟我说话?我还能伺候你睡觉呢!真是没良心。” 庄璞摇头作笑,喃喃道:“说来,她也不像扫把星。可我觉得,若不是扫把星,怎么能引来那么多事儿?你说啊,关先生和玉姑娘那事儿,是不是她干的?她成心推给篱竹园那位姑娘,然后她跟她发生矛盾,就……” 虽然喃喃说话,声音也大。 这会子,湘莲安排好肃远、张郎住下,又安排庄玳和曹营官房屋,完毕后回来伺候庄璞歇息,主仆二人感慨议论。 庄璞喃喃说到此,忽然门外传来响声。 湘莲警觉,赶紧拍了拍庄璞的手背,示意别言语。她迅速往门外去,应一句:“谁呀?” 没人答应。 湘莲开门出去,正好见到子素转身,要离开呢。 湘莲堆笑出来,叫住子素:“哟,是子素姑娘。你姑娘睡下了?” 子素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一下,道:“躺下了,我怕姑娘睡不着,想来问问,有没有安神香,拿些给我们点。” 湘莲听后,一连叠道:“有有有!你等着。” 说罢,让子素静等,湘莲往另外一屋去找安神香。 此时,子素站在庄璞的房门外头,庄璞本来已躺下了,因听见她们在外头说话,便起身,一副吊儿郎当样走出来。 他走到门口,没出声,懒懒地斜靠在门框上,盯住子素背后。 半会儿,“啧啧啧”几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子素惊闻,转身来看,见是庄璞,连忙转身回去,要往外再走几步避嫌。 庄璞伸手招呼道:“你别走!” 子素惊住。 庄璞道:“你过来!” 子素没动。 庄璞带着命令的语气道:“我叫你过来!” 子素咬牙,闷出一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庄璞痞笑:“哟,你这脾气越发见长了。那日差你拿点东西去雅阁给关先生,也这般。我想问,我哪里得罪你了?” 子素不应,压根不想应。在子素心里,像庄璞这种豪门深宅贵公子,皆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专挑事端,无事造事之小人。那日叫送东西去雅阁给关先生,她原本不愿去,是庒琂示意她留下才留的,可留下帮手,庄璞还嫌这嫌那,拿她出气。 此刻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子素气不打一处来。自然闷气不想应答了。 庄璞又道:“你家姑娘也是这样态度对我的?” 这话问得好,子素心里冷笑。 随后,子素转身过来,讥诮地望住庄璞,道:“二爷,这话得问你自个儿,你是如何对我们姑娘的。” 庄璞怪道:“你是瞎子还是聋子?我好吃好住的让你们姑娘留下,就是我的态度。你觉得呢?” 子素道:“既然是好吃好住的让我们留下,那爷的作做太是小人的做作了,不免有些妇人心肠。” 庄璞冷笑道:“好伶俐的嘴巴,好剐人的牙齿。你说,我做了什么小人做作了?有哪些妇人心肠?” 子素道:“背后议论人,审度人,不是小人之作?不是妇人长舌的做作?” 庄璞想到才刚跟湘莲议论过庒琂,想是被她听见了,因而,笑道:“哟!原来隔墙有耳!你也不见得是什么大人物儿,还轻看人家小人。呵!小人的做作,不该有一条半夜偷听么?” 子素“你”的几声,却被敌怼得无话可说。 恰时,湘莲拿来安神香,大约听见二人在门口起口角,便笑道:“我才走一会子,这是怎么了?爷你好好躺睡了,怎又起身了。” 庄璞“哼”的一声,扭头转身进去,没应。 子素接过湘莲手中的香,大约说声“谢谢”也走了。 湘莲一眼看看屋里的庄璞,一眼目送子素出去,摇头惊叹。 子素回到屋里,看到庒琂坐在床边,心思沉沉,闷闷不乐。子素该安慰的话在出去找安神香时已安慰过,此刻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话了。她一面点香,一面把头先在庄璞那边发生的事说一遍,想以此来给庒琂消遣排闷。 庒琂听得,勉强笑着,没说什么。 大约过好一会子,湘莲来看一道庒琂,安慰几句。湘莲走后,庄玳和曹营官又来了,没安慰出几句话来,庒琂便流泪个不止,二人不敢久留,托子素好生伺候服侍,便退出去。 次日一早。 庒琂起身,让子素去打水来梳洗,子素没去呢,湘莲跟一个小丫头子端水来敲门了。进来后,帮着子素一同伺候庒琂梳妆。 湘莲告知:“太太留话,让姑娘多等一会子,太太先去东府了,说等东府那边没事儿再回来。过会子,我去把早饭给姑娘端来。” 湘莲去端早饭时,庄玝跟敷儿来了。进门后,庄玝捏着手绢不住地擦拭眼睛,露出那两眼跟核桃似的,泪涟涟地道:“姐姐,我连累你了。” 庒琂很是感动,拉住庄玝的手,跟着流泪,道:“妹妹不必自责。都怪我,搅乱妹妹的生日。请妹妹恕罪。” 二人相互握手扶持,往炕边坐去。 庄玝说:“昨夜怪我吃迷糊了,不然我是要帮姐姐说几句。今儿醒来,我听敷儿说头夜的经过,心里实在难以过意,说不来跟姐姐道歉是说不过去的。如今过来,又惹姐姐心烦意乱。姐姐啊,你昨夜去北府拿酒,怎又碰见那位母夜叉了呢?” 庒琂惊愕地望住庄玝,良久,叹道:“命招所致吧!妹妹不必担心,我想太太们自有公道主持。” 庄玝担忧道:“但愿吧!” 相互安慰,过了一会儿,庄玳来了,几人又说一阵话儿。接后,湘莲跟丫头子将早饭提过来。见屋里一下子多那么多人,笑道:“吃东西只有一两个人的口粮,你们一下子都来了,怎么分?” 说着,又出去添置。等添置多两人的早饭,肃远和张郎又来了。 湘莲忙乎跑个来回几遍,终于把早餐定好。 众人大约没吃几口,外头来传话,说太太请琂姑娘去承福苑。 承福苑,是郡主居住的院落。 第一百二十四章:窦娥冤(上)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庒琂心中的紧张忽然松懈了,她缓缓起身,向子素递眼色,示意前往承福苑。 庄玳反应也快,急拉住庒琂,问传话的丫头说:“太太可叫我们都去?” 传话的丫头子摇头,为难地道:“太太没说,太太说请琂姑娘来。” 庄玳道:“还有什么话没有?” 传话的丫头子继续摇头。 庄玳挥手向丫头,道:“你先回,过会子我跟琂姑娘过去。这会子我们吃早饭,好歹等我吃完了再去。” 那丫的神色惊惶不已,唯唯诺诺道:“可是,爷……太太们都在等着。” 庄玳惊讶:“太太们?都哪几位太太?” 丫头道:“北府二太太、南府幺姨娘、我们太太,还有大姑娘也来了。” 听后,众人惊讶。 庄玳犹豫半响,脸上显露怒色,只见他一把推开桌子上的早餐碗筷,撒火似的,又拉住庒琂的手,道:“妹妹,我这跟你过去。” 曹营官起身道:“那我们去不去呢?”望住庄玳,又望住肃远和张郎。 肃远自然是想去的,可自己毕竟是外人不好言语。张郎好事,也想去瞧热闹,便眼巴巴看住肃远,期望他言语一二句。终究,肃远没开口。 庄玳回头看了曹营官和肃远,道:“去!自然要去,昨日在场的人怎可不去?太太们叫妹妹去,是审问昨夜的事。我们若是不在,怎给妹妹作证?”又请湘莲去叫庄璞,说一道去的好。 没一会儿,湘莲出来了,一脸难堪地对庄玳汇报道:“三爷,二爷他……昨夜吃酒,惊凉了,这会子起不来床。” 庄玳“唉”声叹息,安慰湘莲道:“姐姐你留下服侍二哥哥吧,我们去就得,省得篱竹园那位胡口白舌冤枉好人。”因想到庄琻和庄瑛,又问那丫头:“二姐姐和三妹妹来了?” 丫头说没有。 庄玳“呵”的一声,便请求曹营官道:“营官,你回北府请你表姐来。缺谁都可,缺她们独是不行。” 曹营官点头,快步出去了。 随后,庄玳率领众人赶去承福苑。庄璞借病未去。 进入承福苑大门,早有郡主的丫头玉屏在那里等候,因见人员众多,玉屏吃惊,一面让小丫头子进去报说给郡主知道,一面迎接众人。 庄玳一到门下,便对玉屏道:“屏姐,太太们在哪一屋?” 玉屏端过礼,起身勾头回答:“爷和爵爷等几位爷怎来了?太太这会子跟太太几个在东首茶居。” 庄玳携住庒琂的手,欢快道:“正好,那我们往茶居去。屏姐你是在等我们么?那就给他们引路吧!” 玉屏略是挡在庄玳面前,趑趄嗫嚅地道:“爷。” 庄玳稍稍站住,盯着玉屏一会子,道:“屏姐,这怎么说的?难不成篱竹园的在,要挟太太们只管让琂姑娘进去,不给我们进去?” 玉屏不堪地笑,“哎呀”地说:“不是那样。太太说,先请琂姑娘来。” 庄玳冷冷发笑,道:“太太果然料事如神,早知道我们要来的,一层叫人过去传唤,半拦不请的,到了家门口,又差你当门神。这是什么意思。这般做作,让篱竹园长了志气,我们自个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能不冤枉琂姑娘么?” 说罢,庄玳对身后的肃远等人道:“走!” 庄玳推开玉屏,便横冲直撞跨往承福苑东首茶居去。 玉屏忐忑不安,又不敢拦,便一脚高一脚低随跟在后。 到了东首茶居。 此处地方是一圆环庭院,院中立有一高亭,亭子建设有三层,四面八方通透,无遮挡隔窗墙木,亭子皆由上等黑木搭建,八根主子耸然上天,每一层上头盖有木雕漆瓦,瓦沿八角齐聚八仙神兽,类如傲凤吐珠,仙鹤衔玉,寿龟含镇宅石等。平层以棋牌娱乐用途,二层茶饮观光用途,三层置放一具浇铜八面鼎钟,三层合顶是一束刷了金的木头,上头串个金葫芦,作尖塔顶端。独看此亭,无太大震撼气魄,要是配上它周围回廊,便能让人叹为观止。那回廊围着亭子依建,环作一圈,与亭子相得益彰。往楼上观下,回廊设计,如一轮八月十五之圆月。 当下,庄玳众人站在亭子下方,见平层无人,倒听见有人说话传入耳中,抬头看,见金况况的一拨人在二楼。 庄玳扯了下庒琂,道:“在楼上呢!” 便上去了。 到了二楼,一眼看到郡主坐在东向正席,北向坐的是曹氏,南向坐的是幺姨娘,东向坐大姑娘庄瑚,边上站有她们各自的丫头随从。意玲珑靠在南面柱子边,挨靠在柱子上,百无聊赖,无跟随,亦无人搭理她。 显然,见到庄玳一众人来,太太们吃惊了。 郡主责声对庄玳道:“我只请你妹妹来,你何苦清晨八早让客人也来了呢?”还不忘记数落一番庄玝,“也不劝劝你哥哥,一味的随从他。” 肃远和张郎作揖。 那刻,庒琂、庄玝等端礼。 肃远为庄玳辩解道:“姑妈怪错玳哥儿了,是我们自个儿要来。” 肃远出声,郡主不好驳斥什么,便默认了,当然,责怪的眼神投在玉屏身上。玉屏战战兢兢站回去,不作声。 庄玳瞟了一眼边上站着的意玲珑,道:“不光我们来,稍后二姐姐三妹妹也要来。我倒忘差人去请大嫂子和四妹妹了。” 郡主道:“世间恶事,皆是闹出来的。你这样,如做恶事的有无两样?听我的话,我们找你妹妹来,只问个缘由经过,不需你帮着参言对语。你领肃远跟张大少爷和你五妹妹去吧!” 庄玳不依,走过去,拉住郡主道:“太太,我们去了,妹妹一百张嘴都说不过人家了。” 意玲珑“哼”的一声,明显在反驳庄玳,可“哼”的声音里,含有千千万万的话。 庄玳怒目直射过去,狠狠勾了意玲珑一眼,再对庒琂道:“琂妹妹,你别怕,我哪儿都不去。” 见这样,郡主很生气,后头,幺姨娘和庄瑚劝解一番才作罢,并让丫头去搬凳子来请肃远和张郎坐。 郡主道:“在你们没来之前,我跟太太几个商量过,就昨夜之事,务必是要问个清楚。我们也查实过了,自戕之人,是个外人,来我们府上想必是有心盗窃。恰篱竹园的姑娘抓个正着,给她畏罪自杀了。我们已报官府,怎么个判罪,由官府查实排判。今日我们集中过来,是想问问清楚我们自个儿府上的人怎么陷入其中的。”说着,深深地望住庒琂。 庒琂听了,缓缓跪下。 意玲珑一脸不服的样子,道:“按太太说的,何须要我来一趟?横竖叫官府的查实便是。说有便有,说没有便没有。我只是个外人,给篱竹园看家守院的,与我没大关系。” 曹氏听后,冷笑,道:“与你无关?人命在你手里丧失,我们琂姑娘可是被你绑来的呢!” 意玲珑道:“对呀,死人都被抬走了,一帮子活人跟我较劲儿,腿脚功夫我还能支持一时半会子,这口舌之战,恕我难以抵挡。我认输。” 意玲珑抱拳作揖,要走的光景。 肃远见意玲珑跨步,赶紧起身,拉住:“姑娘,如今没给琂姑娘洗清见白,你怎能离去。事情既是你挑起来,自然要跟你当面对质才行。请姑娘且留下,真相出来,大家心服口服,该散哪儿就散哪儿,我们不消阻拦你。” 意玲珑恶狠狠地瞪住肃远,又瞪住庄玳,咬牙切齿,拂袖站回原地。 那会儿,幺姨娘道:“肃远贝子说得对,该给琂姑娘清白。”又对曹氏道:“太太,该让二姑娘来才好,二姑娘不舒服,让万金来也成呢!我听说,昨夜去的,还有万金呢。” 曹氏正要回嘴,楼下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庄琻提着裙子,后头跟曹营官、庄瑛、万金和紫鸳。几人上来,气未喘直,便向众人端礼。 庄琻起完礼,稍稍看一眼地上跪着的庒琂,淡淡地道:“我来迟了。” 曹氏眉目紧皱,对庄琻道:“你……”。 这对母女,面目表情变幻复杂。 庄琻道:“太太,不是说好了?早上你来西府,得叫我呢。昨夜折腾太晚的缘故,今日我竟睡迷了,你走的时候,怎没叫我。” 众人巴巴的望住庄琻。 曹氏道:“如何叫你?我跟太太几个还去东府呢!才从东府跟你大姐姐一块过来。” 庒琂跪了许久,膝盖有些疼痛,见庄琻忽然到来,如获救星,等曹氏说完话,庒琂拉了拉庄琻的裙子,道:“二姐姐,请你为我清白作证。” 庄琻点头,道:“何须作证?昨夜我确实跟琂妹妹回去拿金纸醉,这不假。我去的时候,哥哥妹妹们,客人们都看到的,打不得谎话。” 郡主道:“你们既是一起出去,一起去的酒窖。为何只有她二人被人绑了?” 庄琻委屈道:“太太这话问我,我就冤枉了。我们拿到金纸醉是一起回来的,可半路上,琂妹妹内急,便去一会子。后头我怕大家等不及,便拿酒回来了,让万金留下等她们。万金等了许久不见,也回来了。谁知,就出那样的事。” 意玲珑笑道:“怕不是去解决内急的吧,跟人通风报信,汇合办事倒有几分真。” 庒琂摇头,道:“确实如二姐姐说的那样。” 庄琻叹了一口气,道:“后头至于琂妹妹往哪里去,我们就不知道了。而我能保证的,便是琂妹妹主动跟我回去拿酒。这事儿,铁板钉钉上的,我赖不得。” 这话耐人寻味。 庒琂听愣了,缓缓转头,看住庄琻,一时间,眼睛里的泪水饱含不住,泄了出来。 庒琂凄楚地道:“二姐姐,难不成,你也疑我?” 庄琻嘴巴一扯,笑道:“哎哟,我怎么疑你了。妹妹,我们是不是从北府正院穿过二院去的?是从二院进的酒窖不是?” 正院?二院?庒琂听不明白。昨夜去北府取酒,因说直往,会绕一些路,故此,庄琻领着她们抄近路往篱竹园那边去,哪里就经过正院二院的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窦娥冤(中) 此处,明显是庄琻撒谎。 庄琻为何要这样? 庒琂疑惑,惊惶,委屈,冤枉,半刻之间,五味杂陈,涌袭在心口脾胃。 子素聪明过人,看到庄琻来时的模样,又看到庄琻与曹氏的表情表现,再听庄琻说的每一句话,想是这人要推脱责任了,于是,子素出声道:“二姑娘……” 庒琂口快,手也快,一声喝向“子素”,一手捏住子素的手。此处,不许子素出头。 因子素被北府虐待毒害过,庒琂不想她因为自己再被牵连。 当下,庒琂正色道:“夜晚路黑,我日常去北府的次数少,倒没注意哪里是正院,哪里是二院。若姐姐想为我作证清白,请姐姐说清楚,好解太太和篱竹园姑娘的疑。” 庄琻咬住嘴唇,眉目微皱,似思索着。 曹氏摆摆手,道:“你确实不常出入我们北府,可你身边的丫头以前可是从我北府出来的。你不知晓,她应该知晓吧?我们北府就一巴掌大,再怎么拐也拐不到篱竹园去呀!要我说呀,是不是你们拿了酒,内急乱跑,慌手脚错走到篱竹园边境去了呢?” 庒琂摇头,道:“怎是错走?太太,我们……” 庒琂不知道怎么表述了,昨夜行走的地方,天黑,道路曲折,那地方自己不曾走过,如今要清晰表述,有些难为自己了。 闷想半会儿,庒琂忍不住再哀求庄琻。 连在一边的庄玳、肃远等人也催促庄琻道:“姐姐快说,不说清楚,如何堵得住篱竹园的嘴?” 庄琻跺脚道:“我说了呀,我说了你们又不信!我就不该来!不该去取什么酒来取乐你们!我真是活该了。” 说完,掩面转身,往楼下去。 庄琻一走,庒琂后头的解释,无论是什么,都苍白无力了。 此处冤枉,怕连窦娥都比不上呢。 曹氏怕庄琻这般来来走走,触犯郡主,显丢大礼,便道:“丫头不得无礼!你给我回来!” 庄琻已奔到楼下,往外跑了,万金“姑娘”“姑娘”地追喊。 末了,庒琂泪流满面,哀伤对郡主道:“太太,我是冤枉的。” 太太们没表态。 意玲珑倒说:“冤枉?昨夜死的人也冤枉?死人还活着的时候,亲口指认,在场都听见了吧?既然有冤,她为何自寻死路?你如今庆幸吧,那人死了,我便无凭无据,没得证人了。” 庒琂无助,看周遭那些冷眼,她凄楚又道:“我敢问,我联合外人进入篱竹园做什么?你们篱竹园又丢失了什么?若我有心对篱竹园做什么,岂选在五妹妹生日这日动手?” 意玲珑道:“东西不曾丢,真丢了,怕你还陪不起的。至于说你有心还是无心,看我那只二郎神便知道了。选择昨夜动手,怕是你早早盘算好了。我打听过,她们说东府发生了事儿,太太们都过去忙乎,五姑娘生日,都一帮人在这儿,满府满院空了人手,不正是你动手的好时机?” 庒琂道:“姑娘口口声声说我对篱竹园动手,我却听不出为何要要这样做。姑娘说我矛头指对你,那我对姑娘动手便好了,何苦从篱竹园不相干的地方动手?说实话,到如今,我还不知姑娘想做什么,为何要泼脏于我,而我,到底对篱竹园做了什么。” 意玲珑怒火倍增,道:“别什么什么什么的,我听不懂。到这份儿上,我也只有一句,处不处置,看太太们意思,我懒得管,因为我也管不着了,我身份低微,无权无势,想管管不了,是不是。今日,算我陪各位走个过场,走走就算了。我看啊,也只有我当真了。江湖有句话说得好,当得太真,容易遭人灭口。为了不被灭口,我只好算了。当然,我算了不是想放你一马,而是死的那人开不得口证实,想必官府也不相信我的话。再说,死的人到底去没去官府,还不知道呢!” 郡主和曹氏几乎异口同声喝向意玲珑:“你住口!” 意玲珑拍拍手,道:“成,拍拍手,我住口。你们玩儿,我回篱竹园守护去了。免得有人背后放冷箭,我就不住二老爷托付了。” 说完,意玲珑学庄琻那般,噔噔地下楼,走了。 曹氏跟出两步,指着意玲珑道:“无礼至极!放肆!回去我让老爷揭你的皮。” 郡主虽然焦躁坐着,但还能和颜地示意庒琂起身。 子素扶庒琂起来。 这会儿,曹氏坐回原座,劝向郡主:“太太,那丫头贼心乱闹,我看,就算了吧。” 郡主看了一眼肃远和张郎,道:“人命关天,如何说算就算了?这人命岂能儿戏!” 郡主怕外人在,自己没个处理交代,让人传外,叫人议论,反而坏庄府的名声,坏她西府和老爷的名声。 曹氏道:“那太太的意思,还要追究?可说了,如何追究呀?” 郡主焦头烂额,摇头摆手。 庄瑚和幺姨娘看郡主这般,忙着倒茶奉上。 郡主不接。 庄瑚道:“昨日我忙,没关注此事,也没帮手。出那么大的事端,也怪我。” 幺姨娘道:“大姑娘不必自责。都说,人人自有福祸,岂能随他人插手而改变的?都有一定的定数。幸好,府里没因此出什么大祸事。” 众人点头应和。 尔后,郡主对肃远跟张郎说:“肃远,张大少爷,你们也看到了,这是不是混闹呢?” 肃远倾起身子,稍稍垂头,没答。 张郎笑脸回道:“太太,这事儿真不关你们琂姑娘的事儿。她们去取的金纸醉,真好吃。原本我想大饱一顿,可叫那死恶人搅烂了局。可惜了。不过,来庄府闹事,定是贼人。既然送去官府,算她有了法制报应了。” 肃远帮腔道:“张少爷说的对,犯法之人,已绳之于法,无罪之人应得释放。姑妈,琂姑娘该赦放无罪才好。” 这话仍然偏袒庒琂。 郡主看住肃远,淡淡笑道:“我知你们的心,都向着我们府里。可是我觉得,万恶皆有头起,若你没作恶,怎会引来横祸?主事的人走了,证人也走了,如今想查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过,事牵西府,是因五丫头和琂丫头的过错。我自然姑息不得她们。所以,我会向老太太请罪去,该如何作法,我与老太太商量过,再给四府一个说法。” 此话,是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也有让肃远和张郎不要对外宣传的意思。 可庄玳听着,觉得她母亲要拿办庒琂了,明里没说她参与坏事,可坏名又给她戴上。 庄玳道:“太太可听过莫须有这罪名?” 郡主喝道:“你住口。” 庄玳道:“琂妹妹是打外头来我们府上,自然不敢跟太太和姐姐们说什么。可我们摸良心说话,这事儿能不能让人服气?正好肃远和张大少爷在,太太不能让他们也寒了心呐。” 郡主道:“你糊涂,这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么?太太们没意见了,你还说。” 庄玳道:“太太们不说,那是避忌太太你是郡主的身份。可我不服,为琂妹妹不服。太太明显着给妹妹扣一顶盗窃做贼的罪名。” 郡主气得发抖,指着庄玳道:“你!逆反了你!” 庄玳傲首直立。 肃远和张郎见状,倾身过来,想劝又觉得开不来口。 曹氏、幺姨娘、庄瑚更不敢在郡主怒火上劝说,底下那些人更是勾头站着。个个惊惶失措,如临深渊。 此时,庒琂幽幽地道:“皆是因我牵出祸事,我愿被太太处罚。” 郡主哼的一声,道:“那就是最好了。无论你是否清白,此刻深究无益。你若接受我的说法,当即领你的人回镜花谢等我的话。我稍后就去中府老太太哪儿。该怎么着,不由得我们来说,而是听老太太的意思。” 说完,郡主不再作声,搭手去给宝珠,让宝珠扶起自己,起来后,往楼下去,她自己身边的丫头一个个也跟走。 尔后,幺姨娘、庄瑚等也相继离去。 曹氏见庄瑛没走,伸手捏了她一膀子,道:“等着吃肉呢?” 母女也去了。 余下,剩余庒琂、子素、庄玳、肃远、张郎、庄玝等人。 张郎扶在栏杆上,看太太们离去的背影,哎呀地不断发出,道:“说清楚便是,何苦为歹人生气呢!”说断,去责怪庄玳:“我说三爷,我妹妹说你平日是没脾气的,今日一见,未必呀。” 庄玳哼的一声,道:“叫张大少爷见笑了。” 张郎道:“我正想奉承巴结几下你们太太姑娘们呢,给你一气打走了。回去,我得遭我妹妹骂了呢!” 庄玳道:“锦姐姐为何要骂你?” 张郎道:“她老埋怨我尽说不好的,等不到我说好的来。才刚我想说好的,可没机会呀!” 庄玳没好气道:“那请张大少爷往后多来我们府上走走,想说什么随便说。自然有人愿意听。”转头去对庒琂道:“妹妹,我们也走吧!” 庒琂悲悲戚戚,舒出一口气,点头,由子素扶住,往楼梯下走。 庄玳等人跟在后头。 走出东首茶居,子素气不过,问庒琂:“姑娘好歹为自己多说几句。如此一来,个个以为你勾结外贼,要盗窃整个大庄府。二姑娘跟她老娘一样黑心,明明带我们从小路去的,如今不知为何却说从正院二院去。要我说,这等好戏,是北府的人排演好了,等你我下坑。” 庒琂光是掉泪隐忍,不语。 子素又说:“眼下我们没走出西府,还可去反驳几句。一旦走出去,你我从头到脚,是沾黑一身墨,想洗掉,除非西湖雷峰塔倒,昨夜死人重生,不然,这顶贼帽子,我们戴定了。” 庒琂仰天长叹,依旧无话。 子素见她这样,知她想如以前那般吞忍,可子素吞不下啊,于是,道:“我不知道你跟三喜在仙缘庵碰见什么样的高人,她给你什么样的道理,教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你看到了,如今忍出什么好结果?三喜落下个不明它处,你还陷入勾结外贼,促死他命。你能忍,我不能!” 音停,松开扶住庒琂的手,转身向庄玳等人,问:“请问,你们太太住在何处?” 众人惊讶,眼目聚光傻望住子素。 第一百二十六章:窦娥冤(下) 等不及庄玳等人回应告知,子素已愤怒转身,朝郡主才刚离去的方向去。 往外走,子素挑选人多行走的地方钻,逢人就问太太在哪儿。丫头们以为她有急事找太太,便好心告知太太此刻在何处,并告诉子素太太在气头上,让她等太太气消了再来。 子素回那位好心的丫头说:“等太太气消了,我们的头就没了。” 紧接,看到庄玳等一干人拥簇庒琂跟来。 没一会儿,子素找到郡主的落脚居处。 那时,郡主回来,宝珠和绛珠一个端茶倒水伺候,一个拿软枕来给她靠。此刻,郡主歪躺在炕上,稍作眯眼打盹,以消除烦恼。 玉屏从外头端来一炉香,正要往炕上的矮桌放。 忽然,子素“啪啪”地脚步声传入,她的人也进来了。 候在外头的丫头子出声劝止,却拦不住她。 子素一到里头,扑嘟一声,先跪下。 如此突然,叫人措手不及,也叫人惊慌。 玉屏手中的炉香被惊落,滚地上碎了。那是一炉青玉,炉子里烧的是牡丹花香。 炉碎,玉气消散。 宝珠和绛珠吓得面目掉色。 郡主更是猛地立起身子,显得恼怒十分,正要朝玉屏发气,顺眼看到子素跪在地上。她又压抑住脾气,挨躺下去,眯住眼睛,怔怔望子素。 子素直立跪正,先拜了三拜,再道:“打扰太太了。请太太为我们姑娘做主。” 郡主听了子素这话语,也缓下气色了,她慢慢坐正起来。宝珠慌手慌脚扶她,她却不让。自己靠近矮桌,手肘支在桌面上,一手掏出手巾,擦了擦额头,道:“我在亭子上头,说得不够清楚?你是没带眼睛,还是没带耳朵?” 子素不卑不亢道:“眼睛耳朵都带齐了,且见不到太太为姑娘表态,也听不见太太为姑娘证道冤屈。” 郡主鼻息喷出一股冷气,翘起嘴角,微微作笑,道:“你们何来冤屈?无事造事者,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这般来,岂不是自找的罪孽?何须巴巴地来求我。可是琂丫头指使你来的?” 子素磕头拜下,额头贴在地上,闷声回应:“是我自个儿来的,我姑娘愿意吞忍。我可见这般很是可怜,所以求太太做主,为我们姑娘还个清白。” 郡主道:“谁黑你们了?这么着急着要清白。” 子素愕然而起,痴痴眼目望住郡主,良久,咬牙道:“太太没听到二姑娘说谎话了么?二姑娘说了谎话,我们姑娘就得披上盗窃杀人的罪名。如今,人人都会觉得昨夜之事,是因我姑娘而起,我姑娘密谋盗窃庄府,落个畏罪无语。” 郡主清风拂柳般擦拭额头眉眼,轻轻道:“是谁治罪于你们了?是官府?还是北府?还是我定了?没影儿事,你们自个儿给自个儿定罪,是要招谁的烦恼呢?” 子素道:“有些话没说的比说的更让人寒心,有些罪没定比定了的更让人难以翻身。” 郡主道:“你倒明白,这么明白的人,怎也如此糊涂。我若是你,早早扶你姑娘离开,别往这儿要什么清白,去什么冤枉。真正冤的人,守得乌云拨开见明月,你们乌云都没笼罩呢,亮堂堂的月亮,偏是说见不到。” 子素道:“太太怎可忍心?我们姑娘好歹是过了门路作太太的女儿呢!” 郡主眼目紧眯,放出一片光。 宝珠知子素的话伤触到郡主了,便喝道:“放肆!” 子素摇头,又颔首,眼泪跟随出来了,道:“难得放肆一回。太太要罚,就重重的罚我好了,我这条命比不得姑娘的命贵重。只是我希望,我跟她主仆一场,我能看她好,愿看到太太慈安。” 宝珠再要帮腔制止,郡主扬起手示意不必。 郡主定眼看子素,就这么盯住她,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佩服,但是心中很是奇怪,要知道这丫头是从北府剥出来,送给镜花谢用的,短短一年不到,就如此忠心,此人,是有过人之处呀。 俯视一会儿,郡主笑道:“你起身。” 子素起身。 郡主道:“我记得你是北府里出来的人,跟你们姑娘的时日并不长。为何能这般为她求情?” 子素道:“人情冷暖,在于一个情字,情不看长日短夜,只看人心。姑娘待我,诚心诚意,我待姑娘应投桃报李。” 郡主“呵”的一声笑,不冷也不暖,叫人难以捉摸。 正在此时,外头闹哄哄的来一堆人。 是庄玳他们。 一进屋,庒琂拨开庄玳的手,先上去拉住子素,然后急跪下磕头:“惊扰太太,请太太恕罪。” 郡主惊愕地看众人,缓缓道:“真要降罪,只怕这一干人的脑袋都不够掉的。我乏了,你们都回吧!送贝子的差人去送,张大少爷也来一夜半日的,改日有空再来。” 宝珠和绛珠过来扶庒琂起身。 肃远见郡主这样说,不敢停留,向郡主作揖打躬,稍后,回身看庒琂一眼,给予一抹微笑,像是安慰的意思,便转步出去了。张郎见肃远走,也哈哈挂笑,作揖点头,忙跟了去,还不住给庄玳等人说:“不必送,不必送,我们自个儿走。我们识得路。” 那二人走了,宝珠给庄玳使眼色,让他们也赶紧走。 遂而,庄玳拉住庒琂,低声催促说离开。庒琂本无心来求讨郡主,既这样,退出去回镜花谢便了。谁知,庄玳拉住庒琂,庒琂扯住子素,万万没想到子素被拉出,到了门边仍不死心,还转回去跪求:“太太,求你给姑娘刷洗清白。” 郡主听了实在气愤,猛然起身拍桌子,怒道:“我让你们走,你偏不走。这可好,等我去跟老太太议论过,你就知道有多清白。今儿我当着你们的面儿说,清白不清白,由不得你我来说,谁说得清?天地知道说得清,外人的舌头知道,那些舌头说得清。你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是御前大殿?还是公堂门鼓?是有冤报冤地方?” 看得出,郡主被气到了。 庒琂和庄玳、庄玝等赶紧呼啦啦的进去夹持子素出去。 随后,郡主给宝珠下令:“去!把玳儿和五姑娘叫回来,让他们两个去凤凰阁跪泥塑!没我的招呼,不许他们出来,今日今夜,都不许他们进一丁点儿水米。” 宝珠劝道:“太太,这不关我们爷和五姑娘的事儿。太太别责怪爷和姑娘了。” 郡主道:“你再帮腔说话,我连你一块处罚!” 宝珠叹息一声,示意绛珠跟自己出去叫庄玳和庄玝。 大约去了一会儿,二人回来回报,说三爷和五姑娘去凤凰阁了。 听得报告,郡主心中的怒火才消一些。稍作歇息,郡主仍然不放心,对宝珠吩咐道:“你再去凤凰阁瞧瞧,看是否真心跪错。若不在,快来回我。” 宝珠这又去,才走没多久,郡主让绛珠把玉屏叫进来。 此般为何?因头先玉屏去大门外等候庒琂,见庄玳等人来没极力阻拦,导致一众人来撕闹,让西府没面子了。这会儿郡主想到那事,要怪罪玉屏。 玉屏进来,不用人招呼,自己撩起裙裤,往地上跪。 绛珠心惊胆战地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宝珠回来说:“三爷和五姑娘跟往常那样,跪正地上那印子,半点儿都没挪动。” 说话间,玉屏觉得膝盖疼,稍稍动弹。 郡主余光看见,迅速起身,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道:“关起门来,我打得你。出去,叫人抽筋了,我可救不到你。自己家里人都拦不住,你还有何用处!” 玉屏赶紧叩下额头,完全匍匐在地。 宝珠和绛珠被吓得两腿发软,直跪下来。 气发完了,郡主坐回炕上,饮一口茶,茶毕,重抬起眼目看跪在地上的三大丫头,良久,叹出一声,道:“起来吧!” 三人起身。 郡主道:“平日你们做好了,我有奖赏。可做错了,我不能不罚。奖惩不明,怎能服众?” 宝珠连忙奉承道:“太太训的是,这也是老太太日常教导说的。” 郡主点头。 因说到老太太,郡主说:“我要是能做到老太太这般,就看不到这么多烦恼事了。宝珠,去打水来,我洗把脸,稍后我们去寿中居老太太那儿请安。” 宝珠应,叫绛珠和玉屏退出去。 三人到外头嘀咕几声,又叫小丫头子去打水。水来了,三人服侍郡主洗脸,又梳几把头发,点几挂珠钗,换过衣裳便往中府寿中居去。 入中府大门,到内院,郡主稍停脚步,侧望镜花谢的院门。 宝珠以为郡主想移步去镜花谢,便轻声问:“太太要过去?” 郡主摇头,继续往寿中居走,微微叹息一声,已步临台阶之下。门外玩耍的小丫头子看见郡主等人来,便娇羞胆怯起身,往里头报去。 少时,竹儿、梅儿从里头迎出来,脸挂喜笑,如沐春风,端礼问安。 郡主问:“老太太歇着还是在佛院?” 竹儿回复:“歇一日,刚起呢!头先琂姑娘来请安,没碰得着。太太一来恰好了。” 说毕,竹儿引请,几人徐徐抬步入内。往里走,竹儿说老太太近日身体状况不大好,兴许是天气越来越炎热的缘故。 郡主听了,心中有些踌躇,暗想:如今怎好跟老太太提及昨夜西府发生的事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心术 老太太闭目歪坐在软炕上,兰儿给她戴糊了药的抹额。 兰儿还不住地给她说:“白家大爷给那么多药物,老太太你只选用姜片和人参片,其余的不用又放着,看着可惜。” 老太太嘿嘿一笑,也不答应。 旁边,菊花和两个丫头子在整理一堆药物,那些药物放在炕桌上。 郡主进来时,正好听见兰儿的说话,落音。 进来后,竹儿笑吟吟地给老太太报说:“老太太,太太来了。” 老太太“嗯”应答,没睁开眼睛。 郡主端礼,问候:“老太太清安。” 听是郡主的声音,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呵”的笑,扬扬手,示意不必多礼,并让她坐。 竹儿往老太太跟前去,替兰儿的手,一面说道:“太太来得好,我们正劝老太太贴药呢。” 郡主道:“这不是贴上了么?” 竹儿道:“太太不知道,日前那位白大爷又给了些药物,瞧,桌子上那些就是了。” 郡主挪近瞧下,看到各类纸包,上面写有:玫瑰花、牡丹皮、甘菊蕊、生黄耆、石决明、霜桑叶、制首乌、枸杞子、淡大芸等等,俱标注斤两钱件。 竹儿道:“这些是要吃的,她老人家觉得吃了口感不好,也麻烦。可不是煞了白大爷的好心?这没什么,外头有位仙游的女医生,二老爷托了人情,从那医生也讨得几个方子。今日拿回来,老太太也不用。” 郡主怪问:“哪里的医生?给的是什么方子?” 竹儿道:“要说这位女医生,可了不得,听得我们老太太年岁高,便说‘老人家上了年纪,总会按自己的性子来,有喜吃的,有喜睡的,有喜闻的’,余了,给了三副。一副是贴皮肉上,用的是肉桂粉,让我们给老太太贴足心涌泉穴。一副是醒头草,叫装入枕头,护头安神。一副是吃的,给的是天蚕蛹,叫回来炖猪脊骨。让我们顺老人家的心来用。可太太你知道,我们老太太不听白大爷的,也没听这位仙游女医生的。偏就用什么姜片人参。你说奇不奇了?” 郡主笑道:“听来,我倒觉着这位女医生很奇,面面顾到人的想法。二老爷是哪里寻来这位高人?她可有什么名讳没?” 竹儿捂住嘴巴,看了老太太一眼,道:“老太太,那我就多嘴多说几句,你别说我多话又惹你头痛才好。这可是太太问我的呢。” 老太太呵呵直笑,啐道:“出了事儿,你尽是往别人家算去。”算是默认,让竹儿告知。 竹儿说:“二老爷说,这位女医生是商户协社的人介绍的,原本她不对外救医,可经不过我们府里求,才给了善心施舍些药方子。她常年居在蜀地青城山,又说峨眉山一带寻药修行,过着神仙般的药仙生活,还是极品美貌的女医者,这几日来京都办事,巧给我们请上了。要说名讳,我听说是姓吴,名叫人青。” 郡主喃喃道:“吴人青?名字倒是有大医家的风范。那老太太该听这位高人的才好。” 故而,话头转向老太太,并劝道:“如今,老太太头痛可舒适些了?若仍未安适,还是听医生的意思,该如何用就听他们的。麻烦是麻烦一些,总归有这些人做。” 老太太道:“话说久病无孝子,假手于这些没心肝的丫头,麻烦一二次还可,终日麻烦着,不怕她们怨恨的。怕是早咒我死了吧。” 听得,竹儿、梅儿、兰儿等丫头围过来,笑说没有的事。 郡主怕这话往下说,关心人的好意变成让老爷们陷入难堪,便道:“昨日五丫头生日,老太太送她那么贵重的礼物,真是宠溺她了。” 老太太笑道:“往年我是要去乐一乐,今年没去。让琂丫头拿去,是我们中府的意思,我帮琂丫头捎随份子了。你知道镜花谢能有什么,我不出一点儿来,不叫他们兄弟姐妹笑话?对了呢,你让送来的几盒子吃的,我还没动。” 此处,说庄玝生日,端些吃的来给老太太,以示孝敬。郡主那会儿忙去东府料理事务,这事儿疏忽忘记了,那是凤仙姨娘叫人送来的。 老太太如今一说,郡主心起波澜,惴惴不安,不敢说自己送,也不敢说自己没送。笑咪咪的应过去。 尔后,老太太说:“听说今年除了肃远来,只有张府的来。想必是锦书吧?和府的、佟府的怎请呢?” 郡主道:“是呢!锦书丫头跟璞儿合得来,也跟五丫头合得来,他们一邀请就赶来了。她哥哥张郎也来,吃了好些金纸醉,昨夜,还留一夜。另外两府,我们请不太合适。” 老太太显出些许惊喜,倾斜过身子,拍了拍郡主的手:“璞儿的事儿,该抓紧。人家姑娘家家的送上门来了,你们闷声不说,好歹挑个时候去张府走走。该上日程了。” 郡主点头,羞赧应“是”。 老太太看郡主脸色一会儿羞赧,一会儿紧张,有些疑惑,问:“今日过来,可有事儿?” 郡主摇头,却斜着眼目看竹儿等丫头。 老太太精明,哪能看不出,便抬头看了竹儿一眼。竹儿领意,赶紧招呼梅儿、兰儿等丫头仆子出去,连同的,郡主身边的人都出去了。 等下人们走开,郡主从炕边起身,往老太太面前跪下。 郡主压低声息,谦卑地道:“请老太太降罪。” 老太太微惊,赶紧伸手:“起来,起来说话。你我娘儿俩,不必这样。你好歹是郡主身份,何须给我跪下呢。” 郡主努力地支撑腿脚,挣扎几下才起来。 起来后,仍不敢坐,站着说:“昨夜北府发生了事故,牵出一条人命。这事儿,我犹豫一夜至今,觉着该来给老太太说一声。可来时,看到老太太病着,几欲不忍开口。因涉及到中府,涉及到镜花谢,要是不说,它日老太太知道,我岂能担当得了。” 老太太紧张道:“不是给五丫头过生日么?北府怎牵出一条命呢?这到底什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来。” 于是,郡主便把头夜的事说给老太太知道。按她听到的说。 郡主道:“原先我们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一帮子人在五丫头院里吃喝玩闹。肃远跟张大少爷在,几个爷们一处,自然想吃酒。客人们开口说要吃我们府上的金纸醉,我们是主家,拒绝不得。二丫头心盛,便应着去拿。后头,琂丫头觉得晚了,便陪着去。取到金纸醉,二丫头跟琂丫头没同路回来,琂丫头内急上厕去了。谁知,二丫头回来没一会儿,琂丫头被篱竹园的一帮子用绳捆捆回来,并押来一个人,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呢,府里都不认识,篱竹园的口口声声说她们几人潜入篱竹园,蓄谋已久,或起什么黑心,要作什么恶歹之事。押回来的人被抓个现形,抵赖是抵赖不得了,我们还没问得话,冒出来的那位便一头撞地上自尽,当场就死了。闹得五丫头这生日宴人心惶惶,再也无心吃喝。可怜琂丫头跟着遭殃,被众人说她跟死的那位是一伙,要我法办。” 听到要法办,老太太急疼了头脑,扯开抹额,道:“这使不得!如何法办得!切莫应了。” 老太太的紧张,郡主哪有不知她的想法?多半担心庒琂身份暴露,真要法办报官,官府查实,往深的追究,可不连根拔起,抖出庒琂的真实身份,乃与卓府命案有关? 这是郡主一而再再而三掩护庒琂的原因,也是斥责子素求情的原因。 郡主赶忙上前,接过老太太的抹额,又替她围上,安慰道:“我挡回去了。这等事儿,如何法办得?人是死在我们府上的,什么来头来历不清楚,还一口咬定说我们府上对不住她。我寻思,这事儿不简单。怕报官来查,会查出不好的。思来想去,得来给老太太报说一声。另外,我也顺便请求老太太给我特许。” 老太太听后,很放心,和蔼地对郡主道:“你做很好,很好!还须我什么特许,你要办什么尽管办,一切照顾府里的安全为首要。其余的,不用我过问。” 郡主笑道:“其余的倒还好说,只是特许这事儿,牵连到琂丫头。老太太平日钟爱于她,不向你讨要示下,我也不敢动。因怕她们再找琂丫头麻烦,我想借此次机会,假意降罪给她,接她回西府,作一番处罚,这样于上于下,才能安心服众。” 老太太沉思一会儿,道:“我觉得不妥,你这样处置,不就坐实了琂丫头与此事有牵连了?不是变法儿定她的罪么?” 郡主道:“我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明眼都知道,这事儿跟琂丫头无关,只是北府篱竹园一口咬定。这样做,算是给篱竹园平一口气。” 老太太道:“为何委屈了琂丫头给篱竹园平气?” 郡主叹息,道:“日前,孩子们玩闹,琂丫头得罪了篱竹园,都是前世造孽。篱竹园又是孕妇在身,我想,委屈自己人,顺她们的意,保得家和万事兴是好。至于委屈琂丫头,算不得委屈,当是一次教训。让她日后警觉,万事须小心。另外,去去大家口舌,免得传播说我们护短,于老太太,于我们西府,于我们老爷颜面,皆是益处。” 老太太哀叹不已,滚下热泪,只好点头。 最后,老太太关心问:“那你打算如何处罚她?” 郡主道:“请老太太放心,轻动家法即可,禁闭也应当有的。” 老太太道:“唉!也是,琂丫头是你们西府认的女儿。该由你们教导。可是我疑惑呀,怎忽然来一个人,你们不认识,就自尽了呢?要我说,得叫二老爷来,我得叫他彻查清楚。不然,我是不放心的。” 郡主道:“不光二老爷,我们老爷也在查。老太太放心,这事儿在我们府里,一丝风儿都出不去。就算出去了,我们当她是个歹人,想谋害我们庄府的,落下罪责,也是她。” 老太太摇头:“还是不漏风的好。漏了风,就难办了。” 郡主假意听不懂:“老太太说什么?” 老太太笑道:“没什么!我脑袋进了风,一阵一阵疼。要我说,日后得看紧一些。外头守门的一个比一个不中用,该换的赶紧换了。” 郡主点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家刑 同日。 郡主差人来传庒琂去西府,说是严惩家罚。 子素不甘心,哭着喊着跪到寿中居,求见老太太,可老太太借病不见。子素回到镜花谢,求庒琂不能跟去西府,她愿意为庒琂兜揽罪责,庒琂不依,叮嘱子素:“你留在镜花谢,万一三喜回来了,好歹有个知晓根底的,以免她慌手脚乱事。”再三安慰子素,此行西府,应与以前差不多,不必太过于担心。 子素倒是不担心,只是觉得委屈,冤枉。此行西府,之后处世,她还能是一个小姐身份么?怎有面目生存? 是呢,稀里糊涂跟庄琻去取金纸醉,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人来,活生乱拽被扣下一个大罪名,明辨是非的人,一眼看出此事多么荒唐,无理呀!西府来押人,竟没一个人来为镜花谢说情,连老太太也避而不见。 庒琂安慰子素道:“世间的误会,就是如此发生的。很多阴差阳错,不也如此?” 子素心想:但愿误会,别是阴差阳错!可又恨得牙痒痒的,她对庒琂道:“北府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平日看二姑娘那张脸,笑得跟大善佛似的。她的心竟跟她阴曹地府的娘一样黑。西府这些人,整日姐姐妹妹长姐姐妹妹短,临这会子,都哪儿去了?亭儿,你醒醒吧!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庒琂道:“我心中有数,姐姐听我的。好好等我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泪长声短哭了一会子,怕外头西府的人等着,便收住声泪。庒琂没带任何东西物件,只身跟那些下人往西府去。 至西府。 早有郡主身边的两个大丫头在大门外等候,是宝珠和绛珠。接引庒琂进大门,无话。行入西府深院,拐向凤凰阁。 快到凤凰阁时,宝珠先停下脚步,对庒琂说道:“姑娘往后清居凤凰阁。为何不带子素和三喜来呢?” 庒琂淡淡一笑,摇头,心想,何须带来?不就是来应个处罚么?面壁禁足而已。 谁知,宝珠又说:“太太还有事务,原本要见姑娘,可脱不得空。但是太太交代了,姑娘住凤凰阁,依旧跟此前那般。” 宝珠没点明禁足,更没点名处罚,只说跟此前那般,是给足庒琂颜面。 庒琂岂有不懂的,稍稍举个小礼,道:“谢太太。” 宝珠再道:“晚些时候,我让人把千年铁树搬过来。这株铁树是太太嫁入府里,娘家人送的。极其珍贵。这许多年只开过两次花。太太说,掐指算,也该开第三轮了。只是,开花之前,须有人日夜护养。” 庒琂微微点头,道:“那我辛勤浇溉,让它开花便是。” 宝珠和绛珠相视一笑,没再说了,继续引庒琂往里头走。到了一处高阁独院,几人停下。这院子不大,只是一进院,院中有一亭楼,院外护有数丈高的围墙。看着,像是凤凰阁的院中院了。只是奇怪,为何独建这么一处地方?还围起高墙。 莫非,关押犯人用的? 进了院门,一目望那亭楼,俨然如书上说的“西湖雷峰塔”,楼不高,却孤独神秘。 宝珠介绍道:“这处地方叫石头斋,不用我说,姑娘也看到外头的门匾了。不看门匾,这里头遍地石头山景,也能猜得一二分。” 是呢,除开那亭楼,四周是山水古石,形状怪异,鬼斧天成。 往亭楼上行,宝珠继续介绍:“这地方不大,很少有人来,因此简陋是有的。姑娘也不许埋怨,太太不喜欢埋怨的。你看,围墙底下有条暗溪,从楼的后面的井流出来的。姑娘若要打水,就往楼后头去打,别用暗溪的水,不干净。” 越往下听,庒琂越觉得自己真要被严惩,困足。回想那几日,北府软禁是悄悄摸摸的,软禁一日二日放出来,这次西府是光明正大,也软禁呢!这以后,怕是很难从这所亭楼院门出去了。 思想到此,庒琂滚下眼泪。 宝珠和绛珠明明看见庒琂的泪水,假装别开头面不见,继续说她们的话。 宝珠再说:“等查实昨夜人命案子,姑娘就可以出来了。我有一句话劝姑娘,能留在这儿是福气。出去了,指不定千军万马等着踩踏姑娘你呢!” 庒琂微微端礼,凄楚望住宝珠,忍不住问:“姐姐这话怎讲?” 宝珠叹一声,道:“总而言之,你感谢太太便是。东府和北府不宁,姑娘被牵在其中了。太太去东府,正为这事儿。我要是姑娘,该收心定性,少怨少言,除了守护千年铁树开花,再有多思吧,兴许帮姑娘打发时间。” 听宝珠的话,庒琂的心从胸口冷到脚底。 难道,自己如白素贞那般,须等雷峰塔倒才能出去?而自己得等千年铁树开花才能出去? 庒琂怕了。 因怕,所以想到奋抗,便道:“姐姐,你跟太太说,我是冤枉的。二姐姐她……她没说实话。我跟头夜那个人不认识。” 宝珠道:“姑娘,太太说,既来之则安之。” 庒琂摇头,道:“那,我想再回去见见老太太,我要跟老太太说。” 宝珠冷笑,道:“太太跟老太太商量过了,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庒琂傻傻的望住宝珠,坚决不相信。可再不相信又如何?眼下,自己身在西府,被困入石头斋了,真要挣扎出去,她们岂能给自己开脚? 末了,庒琂哽咽道:“太太这是要责罚我?” 宝珠道:“姑娘,不瞒你说,这是家刑。犯大错的,都要进来。” 果然了,此处是大狱,是西府私家深狱。关在这里,恐怕再无天明之日了。 庒琂后悔没带子素来,假如有子素在,好歹有个商量,日夜有个陪伴。 于是,庒琂求道:“那姐姐,能不能帮我去镜花谢……”她又想,此处是关人的牢笼,不能让子素陷进来,绝对不能!这句央求的话没说完,她咽回去了。 其实,庒琂心里还有疑问,此处地方偏僻,又是独宅孤院,万一有危险怎么办?即便没有危险,这饮食起居,如何安排? 这些疑问,在心里,没出口。 宝珠领庒琂至亭楼内。里头确实破败,一应家具结蛛网的结蛛网,桌椅缺胳膊断腿的缺胳膊断腿,唯独墙上挂的古画仍然完好。 宝珠临离去的时候说:“铁树和日常生活用品,过会子送来。姑娘得记住,楼上去不得,原本有梯子上去,因以前发生过事,梯子拆了,楼上的木头松动,久经未修,万一姑娘好奇爬上去,楼塌了没什么,伤了姑娘就不好了。如今只有楼下这间房屋,该怎么分配,由姑娘自己裁定。” 说完,宝珠和绛珠原路退回。 庒琂痴痴愣愣站在屋里,环望这屋的破败,想不到堂堂大西府也有这样一个地方,想不到自己今日沦落至此。 在一堆杂物中寻来一把雕花漆画的木墩凳子,它的周身尚是完好,拂去上面的尘埃,摇摆按停数下,感觉很结实。此刻,庒琂身心内外劳顿至极,便坐下了。 静静的坐,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如有千军万马在胸口呼啸狂撞。 仅仅是坐一会子,她的哭声已不知响断几回了。 良久,亭楼外传来绛珠的声音,叫唤:“姑娘!姑娘在里面?” 庒琂听闻,收住哭声,快速擦拭眼睛,并且从木墩凳子上起来,紧张地在杂物堆里随手翻找东西,以掩饰自己不堪。转眼,绛珠进来了。 见到庒琂忙乎杂物堆,绛珠道:“姑娘,你弄不来就别弄,收拾一处地方可以睡,有一处可以坐的便可。” 说话间,跟随绛珠来的有两拨人,陆续进来。一拨是抬一株缸种铁树,一拨抬一个大盒子。看情景,她们所抬的东西颇重。 而绛珠手里也拿有个黄色布包。 庒琂狼狈不堪,转身过来,垂手而立。 绛珠示意那些人将东西放下,之后,她将自己手中的黄色布包递给庒琂,道:“太太说,此前姑娘们在抄佛经,不知姑娘之前抄了多少。怕姑娘没抄完,随手给准备了这些。” 庒琂接来,首先感觉布包十分沉重,打开来看,是一贴厚厚的线状纸本,纸本上头有笔墨用具,挪开笔墨用具,下头是两本经书,一本是《佛说四十二章经》、一本是《金刚经》。经书之下,便是纸本稿纸了,让庒琂抄经所用。 绛珠指着那株铁树,道:“那便是铁树了。”又指着丫头们才刚放下的盒子,道:“这个盒子里头,放有许多东西,吃住用的都在里头。我们三日来一回,每三日给姑娘捎些柴米来。这里头,有够姑娘用三天的东西了,所以请姑娘放心。” 庒琂泪眼婆娑,道:“姐姐,我斗胆问一句,太太和老太太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么?我到底犯了什么重罪,她们如此对待我?” 绛珠听了,显出怒气,冷冷笑道:“姑娘,才刚宝珠姐姐说了,太太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该感谢太太才是。姑娘才刚说的话,我没见,也不会给太太说。眼下,姑娘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若是没有,我们就出去了。” 庒琂摇头。 绛珠向身后的人招手,示意走人。 没一会儿,绛珠带领这些人匆匆出门,往外头去了。 庒琂追出门口,咧嘴哭喊了一声:“太太,你们冤枉我了!” 绛珠等人如同未听见,外头之人隔得那么远,谁能听见?而太太有心困她,远离她,更不愿听见。 可是,偏偏有两个人听见了。 是庄玳和庄玝,此刻,他们兄妹二人在凤凰阁另一个地方跪泥塑思过。 第一百二十九章:夜宴石头斋 庄玳和庄玝被郡主罚跪泥塑神像。 这塑神像,西府人称“普世训导神”,与世间崇拜的神仙不同,此乃郡主创建的一尊有形无貌的泥胎。这尊泥胎搁放的地方,便是昔日放观音像的地方,后来府里不推崇跪拜天神,撤了观音,郡主才把这尊泥胎置换上去。 西府几兄妹小时候顽皮,郡主和三老爷对他们的管教很是无奈,于是,虚构出这样一个神灵妖怪,以此震慑他们。后来,演变成凡是犯错了,就让他们跪泥胎。西府人渐渐传了出来,称之为“普世训导神”。 这尊泥胎神像很奇特,大小与人的体型大小无异,立在凤凰阁正堂大厅。神像下头不设香案,不设跪垫,在泥地的地板上烙琢三双膝盖印子。由此可见,是针对庄璞、庄玳、庄玝的。 他们犯错后,被罚跪神像泥塑,双膝得跪在印子上,半寸不得挪移。此前,宝珠跟郡主汇报情况,提及过这点。可见,庄玳、庄玝对这事儿很上心,对郡主的处罚不敢玩忽,不敢挪移半寸。 这日,兄妹二人之所以被郡主处罚,原因简单,郡主见不得她们处处维护庒琂。在他们跟庒琂出去,郡主差人留住二人,让去凤凰阁跪罚。 跪,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 特别对庄玝来说,痛苦得无以言表。 二人并肩齐膝在印子上,约么跪有一会子,庄玝就忍耐不住,埋怨庄玳道:“好好的离开便是了,哥哥何苦又跟来呢?哥哥若是不来,我也不会跟的。琂姐姐轻松走了,留你我二人跪着没脸的神仙,冤不冤呢?” 庄玳道:“要说冤枉,你我比得上琂妹妹?她才是冤枉了呢!要是能再出去,我还要给太太说,还要帮琂妹妹求情。” 庄玝口里冤,心里含屈,说来说去,都因庒琂啊!她才过完一个生日呢,严格来说,客人都没走出庄府大门,自己就被处罚了。于情于面,如何说得过去?好在外头的人不知晓。 思想自己生日闹出这样一场事,庄玝默默掉了泪水。 庄玳见状,安慰道:“妹妹别哭。又不是跪一回了。太太回心转意定放我们出去的。” 庄玝擦着眼睛,用力吸鼻子,狠狠地瞪住庄玳,没话。 如此跪着,期间,外头有人来,倒没屋,只在门外头站。 庄玳以为是郡主派人来释放自己,便拉住庄玝起身去询问,结果往外一看,是宝珠。宝珠很是心疼庄玳,劝他们说:“爷和姑娘好生跪着,等太太火气下去了,自然放出去。这会子别嚷嚷,也别说要出去了。” 宝珠没让他们继续跪,叮嘱他们多注意,别给太太看见。 宝珠走后,庄玳对庄玝说:“别跪了!要是太太真心想让我们跪,才刚宝珠姐姐见我们这样,早让我们跪去了。” 庄玝负气,回去跪着,道:“那是宝珠心疼他们家的爷们,哥哥不跪,我却要跪。宝珠又没心疼我!!” 庄玳劝了一会儿,庄玝依旧这样倔强,他往门口坐去,没再劝,倒是靠在门边打起盹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梦中迷迷糊糊的游玩,忽然被什么东西击打在头顶,受疼醒了。 睁开眼睛看,见庄玝站在自己跟前,扶着门往外瞭望。 庄玳怨道:“我正做青天白日梦,妹妹你打醒我做什么。你不想跪也找个地方眯一下就完了。” 庄玝怪道:“哥哥,我看到几个人。” 庄玳眼睛闭着,口里说:“要是妹妹看不到人,我们真上天做神仙,看到的全是神仙了。” 庄玝道:“我好像看到琂姐姐和宝珠他们了。” 这话,很有吸引力! 庄玳猛然开眼,站起来,顺庄玝的眼睛看去,慌道:“哪里?哪里?” 庄玝见庄玳这般激动,反而不说了,又回去跪。庄玳没理他,出了门,到处环望,哪里见有什么人,便进来拉住庄玝说:“妹妹,你骗我呢?” 庄玝道:“兴许我看错了。哥哥激动什么。” 庄玳失望地道:“妹妹就会捉弄人。” 说到此,外头远处有一拨人往石头斋那边走。庄玳的话落音,转头看门外,刚好看到那拨人。就是绛珠领着抬铁树和盒子的下人们。 庄玳好奇了,口里喃喃道:“妹妹你瞧。”痴痴的,慢慢地往门口站去。 庄玝冷言对答:“有什么好瞧的。” 庄玳道:“真的有人。往石头斋去了。” 庄玝听得,扭头看外头,果然远远的看到两拨人影,正在做抬苦力活儿。 庄玳顺着门又坐下,道:“真是妹妹你看错了,哪里是琂妹妹来过,哪里是宝珠姐姐?你看,走在前头的分明是绛珠。唉,不知是谁犯大错又被关石头斋了。” 庄玝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大约有些时候了,惊闻一声凄惨叫唤声,似乎是有人叫太太。听不真切,也分辨不出是谁发出的。兄妹二人都听得到,心里别提多疑惑,多可怜那人。 看有许久,终于见绛珠和其他下人们出来,又经过外头。此刻,庄玳再也按捺不住寂寞和好奇,起身迎去了。庄玝不放心,爬起来,一路呼唤他回来。 到了绛珠跟前,庄玳问:“姐姐,太太又在罚什么人么?” 绛珠显得惊慌失措,一面扬手示意苦力差使的下人离开,一面对庄玳道:“爷怎出来了。太太待会过来看,又得重罚。”因看到庄玝追来,便扶住庄玝道:“姑娘,赶紧拉三爷回去吧,别又添罪责。” 庄玝点头,死命地拽住庄玳回去。 趁得机会,绛珠慌起手脚,几乎是跑开走了。 直至夜幕笼罩,府中上灯时分,也没人来通知兄妹二人被释放,更没人来接。 庄玳担心庄玝害怕,便找来蜡烛灯火点上。罚这一日,二人很是饥饿。 庄玳默默地说:“太太真狠心,以前罚罚就算了,至少有东西来给我们吃。我们跪那久,一个馊馒头,一碗稀米粥都没有,难不成把我们忘了?” 于是,鼓动庄玝说:“妹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逃出去吧!先吃饱了再回来。” 其实,庄玝也饿,因头夜吃了果子酒,酸酸甜甜的,闹了一夜到今日,没进过什么水米,此刻庄玳说饿,引得她肚子狂叫,心胃酸痛。 不过,庄玝倔强,不肯服气,道:“我不饿!让太太罚死我好了。” 庄玳道:“妹妹怕出去了遭太太看到,要我说,怕什么呢!横竖再罚,反正都这样了。” 庄玝似乎被说动了,要起身。 而那时,庄玳已夺门而出,朝西府内院外头跑。庄玝没出声,追出去。可外头天色朦胧,天上尚有余光微亮,可地上树木楼台亭阁,阴影布满,真心要跟去,还怕乱了脚跟摔倒。因而,庄玝叹息一声,重回屋里掌来一盏灯。 出来时,哪里还听到庄玳远去的声音?如今,无踪无影,无声无息便是了。 庄玝跺脚埋怨:“真是前世的造孽鬼!活是要连累死我的。”怨恨完毕,坐回门槛上,痴痴的往远处的天空。 天空,余光渐微,淡淡散散的星光若隐若现。 是了,即将入夜了。 忽然之间,一阵冷风吹来,庄玝猛然瑟缩,颤抖不已,不禁想:我这是做了什么?果然如姨娘说的,自己并非正出,比不得哥哥,他可以随心所欲,到底是太太的亲儿子,即便出去,犯错也会被原谅,假若自己出去,又是什么样的情景? 遂而,庄玝黯然伤神。 恰时,冷风不断,夹杂着一股油烟味。顺风向看去,远处那高墙,那处石头斋微微亮有光。 庄玝惊叹:自己是犯人,那高墙之内也是犯人。此犯人比不上彼犯人。人家到底还能自己生火,自己做饭。而我呢,除了静坐,傻跪,还剩下什么? 是呢,此刻,庒琂在石头斋里生火做饭。 自绛珠走后,庒琂暗哭流泪好一会子,期间困乏睡着了。等醒来,一切如旧。现实竟这般锋利,如一把霜风刀剑,挥发着冷光。 她沉静一会子,将自己的思绪和情绪安抚好,于是起来,对自己说:这个地方,是我的住处了,再是不堪,也不能任由虫蚁蛇鼠嘲笑。 这样想后,她撩起袖子,挽起裙摆,摘下发饰珠钗等物,将对杂的物件一一情理出来,还去亭楼后头那口井打水回来擦抹。等她将屋子收拾得焕然一新,又将那株铁树拖拽到门口。 关于铁树的安排,她心里是这么解释的:古人常以青松为门礼,今日,我将铁树作青松。前人迎客松,我是铁树门! 所谓铁树门,就是将这棵东西挡门,以防不测,又可点缀装饰。 其余定下,天色也渐黑,她再打开另外一口大盒子,里头隔了好几层,一一拆开,见分别装有:锅碗瓢盆,菜米油盐,灯火凝脂,褥被衣裳等。 应了宝珠和绛珠的话了:生活所需的东西。 一一清点出来,该摆的摆,该收的收,该安床的安床,余了,便是该做饭了。 做饭? 庒琂环找一圈,没见哪里有厨房,有灶台。她自忖道:以前关在这里的人难道都不吃的? 因这样想,不免深思:难不成被关进来的人都自尽死了? 又想:或许他们的罪责很轻,太太她们仍旧送东西来给他吃。而自己罪孽深重,被如此对待。 心里的不平衡,自己百般疏通,通畅了,又继续忙。 忙着在外头搬石头做灶,把锅挪出去,再去打水,洗米,入锅,煮食。或许是水放多的缘故,熬满了一锅,不见饭粒,只是糊烂一团。 庒琂看着锅里,自嘲:难得糊涂,就糊涂点吧! 接而,心情变得欣快起来,将锅里的“饭”用盆子盛着,再继续做菜。 菜? 是青菜,肉食皆无。 庒琂从盒子里拿出几朵青菜,愣了一会子,笑道:“清清白白又一世。太太想告诉我,我是清白的。 此前的欣快,此刻转变成欢快。 在洗菜的时候,她一边笑一边自语:“今日是乔迁大喜的日子,值得庆贺。我要做全席大宴。” 故此,把所有的青菜都拿出来,全洗了,再把碗、盘、碟子,连吃茶的茶杯,茶盖都拿来,又觉得不够,再去摘树叶子拼成盘。 此处做法,庒琂有讲究。 如,摘下的青菜根茎定为荤菜,一个碟子一个盘子分派好,将菜装入,美名其曰:乌龙凤尾、嫩笋炒香猪、蜜汁脆皮烤鸭、百香嫩鸡、清蒸鲤鱼、红烧牛肉、深海珍珠大蟹、芙蓉蛋、炖天鹅…… 一面点,一面笑。 落到青菜和汤品,她犯难了,痴痴地想:“这青菜最是纯净天然之物,不可与脏肉名字那般俗。 因此给青菜命名为:一品鲜绿,几度秋葵,蔓蔓青萝,伊人在水,小渚白蘩,匏有苦叶、桃色灼灼等。 汤品是:瑶池水、灵雨羹、天山汤、白凤朝阳等。 菜定完。 她生起火焰,热净锅面,放入油盐,再将分派好了的菜倒进去。 菜色之多,够她忙碌一阵。因忙碌,一日的烦恼苦怨抛之脑后,冷风吹来时,刚好将之带走。 这也是远在凤凰阁另一边的庄玝闻见的味道了。 因见庄玳离去太久未回,庄玝百无聊赖,她掌灯出来,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心里疑惑,石头斋到底关了什么人?想着呢,便小心翼翼摸索前行靠近。 到了石头斋高墙门下,顺门缝往里瞧,依稀朦胧看到有个人在一堆乱石间忙碌,很是欢快的样子,因天色黑,看不清她的面目。 庄玝看到那人的欢快,羡慕起来:难得世上有这样豁达之人,明明被关在这里,还能如此欢喜,奇哉怪哉! 庄玝便多看几眼,想瞧清楚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可是,如何细看,也斗不过天色黑暗袭眼,最后,庄玝叹:“罢了!” 她正想转身回去,忽闻一股青菜清香飘来,她的肚子咕咕直叫,便停下,百般咽下口水,终于忍不住,欲开口向里头讨吃的。 又想:我堂堂西府大小姐,怎可向这些低贱的下人讨要食物?宁愿饿死,也不要嗟来之食! 正这时,听到远处传来庄玳缥缈的叫声:“五妹妹!五妹妹!” 庄玝听到了,赶紧抽身从门下离开。 兴许响声异动让庒琂惊觉,她停下手中的活儿,定神看门外。良久,低低地呼问:“是何人?” 问了几句,无人应答。 因那会儿,庄玝已离开了。 庒琂回屋拿灯,战战兢兢的走出来,将脸贴在门板,透过门缝往外瞧,见到一个倩影,持灯,正一脚高一脚低往凤凰阁另一边去。 看着身形,很是眼熟。 第一百三十章:子素(上) 这一夜,庒琂过得十分难捱。 镜花谢的子素也难捱,坐如针毡,吃喝不兴。 自庒琂走后,子素便在镜花谢焦灼等待,因是焦心,久不久的便去门外候着,希望能看到庒琂回来。逢从西府那边而来的人,她便问:“可见到琂姑娘了?” 西府接走庒琂,本是严密的事,底下很多人不知晓。子素问人,怎能问出结果?自然说不知道,或说没见着。 进进出出次数多了,不免动了个心:如若她还没回来,我要再求老太太。若老太太不搭理,我要去西府。 于是,又去找老太太。 子素再去寿中居,外头有丫头候着看门,见她来,早奔进去报告。没等她行近台阶,竹儿和梅儿从里头出来。 子素苦大仇怨的对二人说:“两位姐姐,好歹让我见见老太太,我们姑娘去了这么久没见回。我很担心她。我想求老太太做主。” 竹儿道:“姑娘,老太太精神劲儿还没缓过来呢,别说你要进去说什么事儿,就是我们跟旁的想大声喘口气儿还要思想几分呢。” 子素道:“姐姐你可知道西府昨夜发生了什么?那边死了人,罪名落到我们姑娘头上了。这会子,怕是要我们姑娘去顶罪了呢!你说,这事儿我能不担心?可我担心有何用?老太太日常喜爱姑娘,只求老太太发发善心,救一救她!” 竹儿和梅儿相互看一眼,就西府的事,她们并非没耳闻,只是,事不关己,何须多管闲事?再说,老太太与郡主在屋里说话,想必在议论这事儿了。早前,子素来哭求过,老太太不见,道理很是明显,老太太知情西府的事故,如今避开,任由郡主处置。 因想,西府五姑娘生日案,与庒琂必有牵扯。 竹儿道:“你是想多了。真有个什么,老太太岂能坐视不管?你先回去等吧。早先姑娘去西府,你怎没跟去呢?” 子素望住竹儿,摇头,流泪。 竹儿悲叹一声,再三劝子素回去。 无奈之下,子素回去了,悲悲戚戚的。 目送子素进镜花谢,竹儿和梅儿才安心,二人进屋,把才刚子素来求助的事大约说了一遍。老太太听了,没言语。 竹儿表述客观,只说现实里的情景。 而梅儿却如此说:“子素的意思是有人诚心冤枉她们姑娘,非要老太太做主。听着,倒是觉得怨恨老太太你呢!” 老太太脸色一沉,道:“你嘴巴比那个子素还要碎!要我说,你们好好把在门口,我谁都不见。别让人靠寿中居的台阶,别让我听到什么话。我头疼得紧,听不得风言风语。” 梅儿惊吓,住嘴。 竹儿拉了拉梅儿的衣袖,示意她出去。梅儿去了。 梅儿走后,老太太吐出一口气,闷闷的说:“你去把二太太请来。避些耳目,别这么招摇。” 竹儿疑惑,但也点头应了。 随后,老太太又补充道:“另外,你去镜花谢说一声,别没事儿来嚷嚷,是好是坏,别全烂在嘴里。让她思想着些。她这人不比你琂姑娘傻,聪明着呢,该懂我的话。” 稍后,竹儿出来,先去镜花谢。 入院门,一眼看到子素坐在院中石凳子上,日常养的那只鹦鹉放在石桌中,她手里持着些许鸟儿食物,有神无神放入里头喂。 竹儿不敢大声打扰,轻轻的反手关院门,再轻步走近。 临脚,竹儿笑道:“你院里的鹦哥儿长得越发好了,多亏你日日喂它这么多东西。” 子素定神一看,是竹儿。再定神看手里和笼子里,到处是渣子食物。 子素忙起身,请她坐,道:“是不是老太太愿意见我?” 竹儿摇头,道:“老太太让我来劝你,不要多心。” 子素眉目紧皱,道:“姐姐,我怎能不多心?昨夜死的人在我们面前呢!万事可以等,这事儿等不了。万一……” 子素的想法是:万一西府不明事理,郡主一怒之下将庒琂交给官府,那岂不是要把庒琂查个漏底?西府为了自保,他们一口否认,六亲不认也是可行的。如今老太太能这般避而不见,西府怕是更狠心了。 头先,子素还想:大不了抖漏出去,让庄府背上藏犯的罪名,朝廷也不会轻扰他们的。 如今看来,庄府财大权大,关系网之大,如何扳得倒? 竹儿道:“能有什么万一?琂姑娘为人很好,我们都知道的。你不知道,琂姑娘来我们府上,还送过我一张手绢子,只有她还当我是个人。冲这情,才刚在我们寿中居,我没心为难你,望你知道。可老太太确实身心不舒服,惊扰了得加重病情,你也要知道见谅。至于说琂姑娘跟西府发生了什么,我们是不知道,也不敢给老太太知道,西府请姑娘过去,我想,多半是三爷和五姑娘想跟她玩。你知道,三爷跟五姑娘与你们姑娘关系好,又是认的兄弟姐妹,再如何,她们也是一家人呢。所以我说,姑娘你别担心。你来寿中居求的事,我们当是没听见,也不知道。若为你们姑娘好,姑娘应禁一下口舌,免得遭人听到非议。” 子素道:“姐姐过来说那么多,是想让我什么都不要求,不要说,坐等天判。可我想啊,庄府里的事,你们真的一丝风都听不到?” 竹儿微微扬笑,道:“姑娘,府里有大事与小事。大事归大人们办,小事又分芝麻小事,绿豆小事,花生小事,每件事都交付与一个人办。能办好一件芝麻小事,在这府里,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还有心思关心绿豆花生的事?” 子素听明白了,她们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不归她们管,她们也管不得。 换个意思就是说:老太太或许是知道的,或许默认了。 子素思想到此,心里凉透,道:“难道老太太日常对我们姑娘好,都是假的么?” 竹儿道:“姑娘你休要这样说。老太太最是慈爱,对我们所有人一视同仁。她老人家,爱幼扶老携弱,从来都是一片善心向外。姑娘你这么说,让老太太听到,可不是伤她的心?叫她老人家如何感想?莫不是要老太太想,原来琂姑娘这么猜度她的么?” 子素猛然惊醒,觉得自己言语失误,便端礼致歉,道:“怪我最笨乱说。我们姑娘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怎会如此说你们老太太?” 竹儿道:“琂姑娘是有情有义的,若不是那样,我也不常来镜花谢,日日伺候寿中居便是。” 大约安慰好子素,也把传达的意思传达到,竹儿便告辞了。自始至终没把老太太的话直接转达给子素。 或许,这就是竹儿过人之处吧! 出了镜花谢,竹儿往中府门外去,悄悄的从北向小径道拐,没一会儿,到了曹氏居住的院屋。那会儿,曹氏在屋里训斥庄琻和庄瑛,不知因什么事,母女几人又吵了。 贵圆、玉圆等一众丫头在外头,没一个下人在里面伺候。 见竹儿来,贵圆和玉圆迎上去接,又扬手驱散那些闲暇观望的丫头。 竹儿听到曹氏发怒的骂声,疑惑问贵圆:“太太怎么了?” 贵圆回说:“我们二姑娘拿错了东西,太太知道了,这不正骂着么?可怜三姑娘没拿,却也没劝,也被骂了。竹儿姐姐,你来得正好,帮进去劝劝吧!都骂半日了。” 竹儿点头,笑吟吟的往屋里去。 到门下,没掀帘子,只在门口清嗓子报说:“太太,我是寿中居的竹儿。太太在?” 里头原本声音严厉恼怒,听闻竹儿的声音,顿然,静止。 转眼,曹氏笑嘻嘻的走出来。 竹儿给曹氏端礼。 曹氏对老太太的人,还是很恭敬的,遂而,引请竹儿进内。 竹儿知晓里头有庄琻和庄瑛,才刚她们那般吵,想必两位小姐还在里面哭,如今进去就不合时宜了,于是,竹儿笑道:“也不消进去。我们那边还忙着。” 说完,转头看看外头贵圆和玉圆,见人不多,这才低声向曹氏说:“老太太请太太。” 听闻,曹氏震惊不已,有些慌了神色。 当下,看到庄琻怒火冲冲,一脸泪水,眼睛红肿得跟蟠桃似的,她从里头大步走出,后头跟着庄瑛,庄瑛闷声闷气,眼里也挂着泪水。 竹儿稍稍让身,给庄琻、庄瑛姐妹出去。 曹氏见庄琻姐妹这般,连忙追出来,喝住:“哪儿去!” 庄琻站住,道:“我死外头去!太太不是成日叫我死外头么?我这会子死外头去!太太你管不着!” 曹氏还想追着不放,可竹儿拉住她,安慰道:“太太,姑娘气盛,你何须跟她生气?” 并示意老太太正在等着。 曹氏叹息一口,应了,说:“等我一会子,我把头面打整打整就来。” 之后不久,曹氏跟随竹儿去中府寿中居。 进中府大院,巧是被子素看到了。子素没什么话,只是在镜花谢的院门内望着,很是怨恨。 曹氏也看到子素了,对她白了一眼,微微“哼”出一声,接而,随竹儿入寿中居。 入内。 老太太早坐在炕上等着。 曹氏如常日见礼,问安。 老太太没让她坐,直面问她:“我问你,篱竹园你是如何管理的?整个大府你管得很好,井井有条,就你们北府怎就管不通顺了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子素(下) 如此突然,令曹氏猝不及防。 曹氏额上沁汗,心虚地道:“老太太恕罪,我能力低,空有一副暴脾气。对府里下人们还管用,对自家府里,没点震慑,管不了我们府上,更管不了篱竹园。” 老太太道:“我听说,五丫头生日发生了事故。” 曹氏的汗水更是急剧,两腿哆嗦,慌得抖跪下来,道:“老太太,这是意外之事。我也想不到呀!原本要来给老太太报,又怕担扰老太太清修。我寻思着等查实,再来给老太太报。谁想,老太太就知道了。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道:“别恕罪不恕罪的。如今这事儿,是西府对不住你北府,还是北府对不住西府?你凭良心给我说一句。” 曹氏战战兢兢,道:“是……是篱竹园对不住西府,闹西府的生日家宴。篱竹园那丫头罪该万死!” 老太太冷笑道:“她罪该万死,你也难逃罪该当诛!身为正室太太,居然管不住人。岂有此理!你可知道,镜花谢的琂丫头被关押了?” 曹氏震惊,她确实不知道庒琂被带进西府关押。 曹氏吞吞吐吐,说不知道。 老太太说:“还好你不知道,要是知道了没言语,我定饶不得你!” 曹氏道:“这事儿,原本不关琂姑娘,只是,也没证据说不关她的事儿。众口悠悠,难免让人有所揣测。西府关了她,这……” 老太太看她语无伦次,怒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曹氏磕头,道:“是我的罪过。是我没疏忽管理!请老太太降罪!” 老太太道:“我也不必费神多追究。你才是府里管理的人物。可我有一话对你说,有实查实,有冤恕冤。人关在西府,她怎么进去的,应怎么的出来。” 曹氏道:“老太太,万一查出来,琂姑娘跟此事有关呢?” 老太太怒气,啐道:“胡言乱语,我看你管理庄府管理得脑门出毛病了!才刚还说跟琂丫头无关,此刻又说有关。你到底什么意思?” 曹氏慌忙磕头,浑身哆嗦,不敢再说。 老太太坐下,又道:“叫你来,就这事儿,让你知道琂丫头被惩罚了。也让你知道我的意思,查实,不是西府的责任,是你这位管理庄府人的责任。日后查实,你得来给我报说,其余人,我一概不听!” 曹氏趴在地上:“是!老太太!” 从入屋到被叫离开,曹氏都没被让坐。她从地上爬起来,满脸羞耻,挥汗如雨,出去了。竹儿送至门口,不敢安慰什么,给曹氏端了一回礼就回寿中居。 竹儿一走,躲在镜花谢院门的子素冒出来了,她急匆匆地跑出中府大门,在径道上拦下曹氏。 拦下曹氏的意思,明摆着要给庒琂伸冤。 子素甚是无礼,还带着敌视,对曹氏道:“我们姑娘是冤枉的,太太为何还要让西府带走我们姑娘,惩罚她?” 本来二人有旧仇,此刻,曹氏心里难受得紧,才刚被老太太责骂,出来没两步又被这小丫头拦路,叫她如何不火怒? 遂而,曹氏伸手,抓住子素的衣肩,扯开她。 子素的那瘦弱的身子怎敌得过曹氏那横肉大躯?瞬息,被扯甩在路边。 曹氏朝中府看一眼,再转头来盯住子素,恶狠狠道:“你姑娘做的好事,还有嘴脸来说!等我查实,我一一剥你们的皮!” 子素忍痛爬站起来,道:“我知道你狠毒了我,再怎么恨,那是我跟你的事,不关我们姑娘的事儿。我们姑娘跟你无冤无仇,你犯不着害她。若是你因我而怪她,那你这个太太做得太小气了。” 曹氏冷笑道:“轮不到你这种贱丫头说我小气。我再小气,拔根气寒毛也能压死你!小瞧我,就是踩践你自己,我劝你啊,别犯贱!犯贱之人,自有天收!” 子素气得浑身发抖,连发几个“你”,怒火烧红了头脸。 曹氏又讥笑道:“别说你是贱丫头,就是你琂姑娘也是外头来的丫头。换个名义进来,就成大小姐了?我告诉你,有我坐镇庄府一日,我跟你们没完!谁说我恨毒了你?你也配?这日日夜夜,可有我恨毒的人,你们若不能消除,怎宽解我的心!我的苦难,皆是你们带来的!你要是识相,就此给我滚开!如若不然,别怪我手脚没轻重。” 子素眼如残阳,赤红如血,死死盯住曹氏。 曹氏哼的一声,甩袖从她旁边滑过。 没走几步,曹氏站定,道:“你们姑娘被西府掳去了,你要寻她,跟我要什么劲儿,跟西府要去啊!横竖定罪的是西府,与我北府何关?” 子素扯动嘴角,露出满天的讥笑,道:“身心手足,入一个西府,北府岂能独善其身?你们落井下石,见死不救,算我真真见识了。” 说罢,子素气呼呼往中府内院跑,没一会儿,跑回镜花谢。 而曹氏就此回北府不提。 天时渐黑,寿中居那边提来饭菜,一如庒琂在的时候那样伺候。子素收下,谢了几回,仍旧不死心,问送饭的丫头说:“看到琂姑娘回来没?” 丫头摇头,说:“琂姑娘没回来,姑娘你就用了它。” 子素看这些饭菜,知是竹儿安排的。 这等宽人心的事,兴许整个中府,也就竹儿一人能这么做了。 只是,子素一口都吃不下。 天色渐黑,中府的人传呼说“点灯”。该上灯了。子素听闻上灯,内心比日里那时还要焦躁。 看情形,庒琂是被扣留在西府无疑了。 子素走出镜花谢,看中府内院那些人忙碌上灯,她站在院中,痴痴望了一会儿。回想今日,找老太太不中用,意外碰见曹氏,找她也不中用,如今真想让庒琂回来,唯独去西府了。 思虑好久终于鼓足勇气,回到屋里提出一盏灯笼。 子素想:好歹我要去西府瞧瞧,问一问,人在那边可还好?即便不能见,也要知晓她怎么样了。 出中府的门,子素没躲躲闪闪,倒是光明正大的去。所幸,中府的人忙碌上灯,各自忙碌,无人关注她。 这一路外出,行至西府,基本无人与其照面。 这个时候,各府点灯,该吃饭的吃饭,该伺候的伺候,各路各头,静悄悄的。 西府门下,也静悄悄的,只有两盏大红灯笼高挂,半虚掩的门射出一片暖光,里头应该是起灯了。 子素调整气息,自我抚平内心那股急躁。 她推门进入,听到有人说话,寻声望去,见日常守门的婆子在耳房里吃饭,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笑话,竟没发现子素进来。 子素见大院里静静的没人,一时不敢大意走入,便往耳房门口去,先敲门醒人,再问:“两位妈妈好。” 守门的婆子认识子素,笑问她怎么来了。子素开门见山说来寻琂姑娘。守门的摇头,说没见她,还好意给子素说,是不是琂姑娘跟五姑娘他们玩了。另外一个婆子啐了说话那个,倒给子素说:“别听老婆子胡说,五姑娘和三爷被太太关在凤凰阁。琂姑娘今儿来,不是早早回去了么?” 子素摇头,谢一番,又道:“妈妈,敢问太太如今在哪儿?” 婆子诧异,走出来,深深审视子素,见她面目带怒色,又有些紧张,便问:“姑娘找太太有事儿?” 子素缓下声色,冷静道:“有点儿事儿,想请太太帮忙。” 因听请太太的事,婆子不敢怠慢,便说太太在承福苑,此刻怕是在吃饭,并劝子素不要去烦扰太太,还悄悄说道:“太太今日心情不好,听说饭菜都是叫湘莲端去给二爷吃。二爷没过去一块儿吃呢!三爷和五姑娘在凤凰阁,一日水米不给进,不知怎么的了,太太发起狠来了。” 听后,子素更是紧张,因想:旁人的眼睛最是雪亮,看到的最真切了,太太生气能为何?不就是因庒琂么?处罚庒琂,连带庄玳和庄玝也一块罚,因那二人跟庒琂相处亲近。 这么想,通透了。 通透了,更是担心了。 正在这时,里头的廊下,传来家丁呼喝声:“给我站住!没手脚肮脏龌蹉的狗崽子!金银珠宝偷不得,偏偏偷猪蹄膀子,真够损的你!活叫你见不到明日。再不站住受罚,仔细我揭你的皮!” 婆子们也听到了,端着饭碗走出来瞧。 恍惚眼,看见几名家丁挑着灯笼极速速追赶什么人。一转眼,只听到骂声,人已不见。 婆子叹道:“瞧吧!偷到家里来了!等抓着了,手脚砍不得,也得关石头斋享受三两个月,这才知道死活的!” 子素道:“偷一个猪蹄便关三两个月?” 婆子笑道:“姑娘不知,这是轻的,犯了大错,何止三两个月,关个一年半载,任由在石头斋那处地方自生自灭。到死,也没人收尸,凉在哪处角落让老鼠虫蚁啃食,连骨头都没有!” 子素听闻,吓出一身冷汗,哆哆嗦嗦问:“石头斋是刑罚大狱?” 婆子道:“地方极好,不是大狱,但是对犯错的人来说,那便是大狱了。头先我们这儿有个丫头手脚不干净,身子也不干净,太太一怒之下将她关去石头斋,有一年多吧,我都忘记了,有一日,她们说,只剩下圆乎乎的头骨,底下那架子骨头全没了。真是可怜。” 子素道:“那你们说,琂姑娘会不会被关在那里?” 兴许是被吓糊涂了,子素才没头脑这样问。 婆子惊愕,之后哈哈大笑,道:“姑娘说笑话呢,琂姑娘怎会被关在那里?不说姑娘是小姐,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像琂姑娘这样知书达理,为人和顺,怎会犯错去那个地方。姑娘别咒你姑娘,我看你们姑娘待你们极好的。” 子素心里稍稍安心,但是仍然想去见郡主,为庒琂求情。 等婆子说完,子素道:“劳妈妈给我指路,我这就去找太太。” 婆子再三劝说,子素仍然坚持要去。婆子怕事,不肯引入,最终告诉子素路径如何通达承福苑,让子素自己去。 有婆子指路,子素七行八拐,终于寻到承福苑。 这处地方真是宽大,即便天黑灯影,每一步都是景,一路进去,树的错落,亭的灯挂,路的铺设,木的漆画,帐布的色彩与质地轻柔,还有各式吉祥金灯玉鼎,叫人目不暇接。 第一百三十二章:盗贼 子素到达之前。 此处屋里。 郡主坐在餐桌边上,宝珠从传菜丫头手里接汤菜放入桌中。她看郡主一脸忧愁模样,有些心疼,便出口劝一二句。 言语间,玉屏从外头回来,向郡主报告说三老爷被公务绊住了,今晚回来得晚一些,让郡主先吃,早点歇息。 郡主悲叹,认了,对宝珠说:“那就吃吧,凉得心,可凉不得菜。” 正要举起筷子,忽然听到外头传来绛珠的声音:“我断断不能让你进去的,这会子,太太吃饭,正歇精神气儿,你要有事,等明儿再来!” 听闻,郡主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很是生气。 宝珠满心担忧,对玉屏看一眼,示意她去看看。 玉屏出去了。 紧接,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凌乱声,以及拉扯的声音。 没一会儿,子素提一个瘪烂并熄灭的灯笼进来。郡主被她的架势惊吓到了,情不自禁叱责:“你要做什么?” 子素将烂灯笼往地上掷,啪啦一声,原本不成样的灯笼,散开在地。她眉目倒竖,明显上了火气。也难怪她生气。才刚进这院子,有小丫头来挡拦,绛珠也出来制止,反正不让她进来打扰郡主。因此,在外头与绛珠等人撕闹拉扯一顿,她非要进来见郡主不可! 如今,玉屏和绛珠等丫头一窝蜂跟进来,个个吓得不成样。 绛珠对郡主道:“太太……” 绛珠想解释一下为何没拦住,谁知郡主扬手,让她别说了。 子素施了个假礼,并非真心,礼毕,道:“私自闯进来,太太要罚我,我没话说。我特特的来,不为别的,就想问问我们姑娘可还在西府?老太太把饭菜端到镜花谢了,我想请姑娘回去用饭。” 郡主见她这样说,受惊的神色慢慢减去。 郡主缓缓地拿起筷子,先没搭理子素,自顾夹菜放到自己碗里,又从碗里夹些菜叶子送入嘴中,细嚼慢吞,如同吃了绝味的食物,很是欢畅;她才刚震怒,惊恐的面相,眼下,如换了一张脸。 子素又道:“请太太把我们姑娘放了。” 郡主眼帘微垂,盯住碗筷,当听到子素这句话,她缓缓抬睫眉,从容地道:“你姑娘在西府用饭了。你烧一把火的来,是想吓唬我呢?” 子素道:“我也不拐弯说话了。太太,五姑娘生日那晚,所有的事不该牵连我们姑娘。如要惩罚,我也算一份儿。公平公正而言,北府的二姑娘也去了,太太为何独罚我们姑娘?” 郡主压着性子,假意笑道:“谁说罚你们姑娘?” 子素道:“太太让人带姑娘来西府,也没见放她回去。不是罚是什么?” 郡主又吃几口饭菜,等吞下肚子后,才淡淡地道:“在这里,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话语清淡,但透出几分凌厉。 子素红了脸。 郡主道:“我念你对你姑娘一片忠心,不与你计较!我是你们姑娘的娘亲,我想什么时候让姑娘回来住,用不着给你说。你可听清楚了?” 子素的脸面,红得跟外头的红纸灯笼似的。来时,满肚子的冤屈话语,以及各种询问庒琂的话语,此刻被郡主怼走得一干二净。见说不过郡主,她索性跪下,道:“那请太太也把我收过来,我想伺候姑娘,跟随在姑娘旁侧。” 郡主道:“我们西府没人伺候了?原本也该你服侍她,可才刚见你这副模样,我想,你如何伺候得好呀?你头顶的佛光,盖过你姑娘了,连我们都盖过去了。你要是来西府,这西府不就成你的花果山了?” 郡主这话十分刻薄,子素知道她笑话她,责怪她。 如今,子素唯一能做的,就是请求郡主留下自己,好让她跟随庒琂左右。可是,郡主拒绝了。 郡主还说:“你们姑娘来西府没错,我让她留下的。其余的人不必跟来,我们府里有好的给她伺候。你呀,留镜花谢吧!照顾好镜花谢,到底你们姑娘还要住的。镜花谢不是还有一只鸟儿么?你们都走光了,谁管那只鸟儿的死活?那可是你三爷送给你们姑娘的东西。我要是你,赶紧回去,伺候你们姑娘的礼物,等同伺候你们姑娘了。我听说,三喜还病着,你走了,谁照顾她?” 三喜病着?此处,庒琂不敢对外说曹氏掳走了三喜,这才故意给寿中居的人撒谎,说三喜病了。此刻,郡主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竟说三喜病着,还留在镜花谢。 因说到三喜,子素忽然想起庒琂走时叮嘱的话,庒琂让她静心等候,怕万一三喜回来了寻不见人。 郡主的话说完,子素道:“谢太太关心。既这样,请太太让我见我们姑娘一面。我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郡主道:“是什么悄悄话儿?” 子素道:“不是。” 郡主道:“那你告诉我,我给你转达便是。” 子素噎语。 郡主见子素一时没了话,笑了。 接着,郡主对宝珠说:“去给她拿一盏新灯笼来,要大的,要亮的,还得结实才好。” 宝珠去了,不多时,提来一把灯笼。 子素没接,气呼呼的扭头转身,出去了。 郡主没理她,自顾跟玉屏说:“你把灯笼送去!到底别让她摸黑摔倒在我们府里。” 玉屏接过宝珠的灯笼,尾随在子素身后,半推半求地让子素拿。子素根本不搭理,大步朝西府大门外走。 到了大门外,玉屏一改才刚那些求人的神色,语言坚硬地道:“我说子素妹妹,大家都是底下做事的。随你们做什么,好歹别连累我。二回你再冲冲撞撞的来,请事先给我说一声。我好找个地方先躲一躲。因为你们,我可吃了太太的罚。” 子素哼的一声,依旧那样,下台阶,往径道去了,脚下黑路,她也不管,此时此刻,她的胆子比牛都壮,管脚下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大不了摔死一了百了,省得在这儿活受气。 看子素从夜幕中消失,玉屏这才进门。进了门,又转脚去耳房,将那守门的婆子骂一顿,骂完,叮嘱婆子说:“明日见到镜花谢的人,一个不许放进来!” 语毕,就此回郡主那边回话。没走多远,便听到廊下有几个人在聚头说话。 玉屏这两日受了委屈,正愁没事由发泄呢,当下见那些下人这般清闲,故而逮住话头去训斥人。玉屏骂的话没骂完,其中一个下人过来说:“屏姑娘,我们府里出贼了。我们寻思,要不要给宝珠姑娘说,好给太太知会一声。” 听下人们说府里出贼了,玉屏惊诧不已。 那些下人七嘴八舌的给玉屏说:“那小毛贼可厉害了,金银珠宝不偷,知道我们府里上饭时间,特特来偷猪蹄膀子,连太太给老爷准备的鱼也偷去了,你说这贼胆子真够肥的。我们追了一圈,竟给他跑掉了。姑娘,你帮我们带话给宝珠姑娘,好歹帮我们美言几句,别让太太重责我们才好。我们几个人在这议论,就是担心这个了。” 玉屏心里想:多半是那些手脚不干净的小丫头子干的,可不是见府里这两日乱着,有机会下手?她也没再细问,当是获得一门事务,赶紧回去报告给郡主听。 回到郡主面前,玉屏给她汇报,说子素摸黑回去了,灯笼没要。又把外头听说府里出贼的事也说了。 郡主听说府里出贼,先是一愣,再看桌上,道:“我说呢,怎没上鱼。原来鱼是没有了。好在老爷没回来,不然,看拿什么充数!” 宝珠满面愁容,对郡主道:“太太,那我出去给他们说说,让别犯懒,好歹让他们增加人手。” 郡主摆手,道:“不必了!” 宝珠等丫头怕郡主责怪,所以急忙要出去安排人手。不料,郡主没当回事。几人松出一口气。 郡主盯住桌上那些饭菜,愣了许久,尔后,漫不经心地说:“凤凰阁那两人如今还在跪着?” 宝珠立即回道:“我们三爷和五姑娘都听太太的话。没太太的话,想必还在那儿跪着。” 郡主道:“那就让他们跪着。谁也不许送茶送饭去。若让我知道有人私自讨好送饭菜,我定饶不得你们!” 众人勾头垂手立着,当是听训了。 郡主坐了一会儿,叹了几回气,没吃东西,让丫头子拿水来漱口洗手,算是用过餐了。完毕,郡主回屋。 伺候郡主歇下,宝珠将玉屏和绛珠招呼出来。 宝珠埋怨玉屏道:“你真是糊涂!这等事也能听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乱传。是不是贼先不论,这大晚上的给太太说这些,不是要吓唬她么?幸好,太太没怪罪。” 玉屏委屈道:“我听说有贼,害怕呀,回来不吭声,当没听过,万一出了大事,又得怪我。” 宝珠道:“那你好歹先给我言语一句再报给太太也不迟。” 玉屏道:“一听见有贼,我的心都跳到头顶了,害怕真闹出什么来,所以就给太太说了。” 宝珠道:“这会子闹出什么没有?太太压根没当回事儿,你知道缘故不知?” 宝珠巴巴地望住绛珠和玉屏。 那二人摇头回应。 宝珠笑了笑,摇头,拧了下玉屏的手臂,道:“你去把追贼的那几人叫来。” 玉屏不解,却也去了。过了半时,玉屏和那几个追盗贼的下人来见宝珠。见了他们,宝珠也不说话,一脸威怒瞠视着他们。 下人们一脸难堪之色堆出,讨好向宝珠:“宝珠姑娘,才刚玉屏姑娘说,太太没追究。可我们寻思,是不是得查找查找?今日偷食,明日改偷金银珠宝了。” 宝珠道:“你们也知道这个道理?一屋子的人,成日只知道闲话斗嘴吃酒,让你们在这儿干活,你们当是给自己养祖宗。前段时日还说五姑娘那边的房梁该换了,蛀了虫,说再不换得塌下来砸人,有谁去换了?茶居那边说要种些花儿,叫拟来花名,等到今日,马马虎虎送来一册子,那些花儿,头三年人家都不养的,你们还弄来要我们选。可见你们做事,心没在我们府里。这没做,那没做,还守不住厨房,连老爷吃的菜也守不住!” 看见宝珠发火,众人不敢吭声了。 宝珠又说:“我借这档子事儿给你们提个醒儿,日后做什么,怎么做,得上心一些。另外,我问一下你们,那贼往什么地方去了?统共有几个贼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清音 下人们说贼人只有一个,往后头园子跑了,指不定从凤凰阁那边翻墙出去。 宝珠听得,微微眯笑,将玉屏和绛珠深望住,道:“耳朵不灵清,眼睛也不带了。可不就是那位贼了。” 玉屏和绛珠被宝珠点醒,似明白了,两人怔住。 下人们不解,问宝珠:“姑娘,你们知道是谁做的好事?快告诉我们,我们这就把他拎出来问罪。” 宝珠道:“太太都不追究了,你们还追究什么呢!你们回去吧,记得给守夜的那些人说,心得提到眼前放着,不可疏忽值守。这几日府里多事,太太没空儿过问你们,等闲下来问,到时,你们别求我们帮说话。我们也说不上的。如今我好心提醒着,听没听进去,由得你们。” 下人们谢了几回,去了。 玉屏感叹道:“我怎么没想到是他!差点又被太太治罪。以后听到这些,我捂住耳朵走开才好。横竖有人管,关我什么事了!” 宝珠拉住玉屏,道:“也没说你错了。以后谨慎些,别心头一热嘴舌就管不住。”又拉上绛珠,道:“凤凰阁到晚上虫子多,那边跪着两个人呢,我们好歹端个香炉过去。” 玉屏和绛珠说这就去。宝珠又叮嘱:“用藿香和夜来香即可,存放的凤仙花不要拿了,五姑娘在那边呢。再去找敷儿和金纸拿件衣裳捎去,指不定太太要他们跪足大夜,免得入寒生病。” 这是什么意思呢?原来这些香料有驱虫赶蚊的功效,宝珠让二人拿香焚进炉子,好给庄玳、庄玝用。因庄玝的生母凤仙姨娘名字里有“凤仙”二字,这会子宝珠忌讳用它。到底,不想得罪庄玝和凤仙姨娘,这才不许用凤仙花。 玉屏和绛珠分头去了,一个找庄玝的丫头敷儿,一个去找庄玳的丫头金纸,拿了衣裳,又去把香炉准备好,点上香料之后,二人送至凤凰阁。 宝珠继续回郡主屋里伺候。到了屋里,见郡主没躺在床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坐在外头炕边,跟旁没一个人伺候。 宝珠没出声,低头走入,先去给郡主倒茶,又忙碌点香。 郡主道:“我特意不要她们进来忙,你还多手做什么?” 宝珠笑着,依旧把茶奉上,还点好香。郡主接过茶,吃了一口,转头看住宝珠:“你也歇着去吧,不用伺候我了。” 宝珠轻声回道:“我知道太太心烦,太太不安,我们怎能安心歇去?等太太睡了,我再去。” 郡主甚是欣慰。 宝珠看郡主表现乐观,赶紧开口说:“才刚我让她们给凤凰阁端香炉去了,还捎了件衣裳。入暑潮闷,我担心虫子多,夜深露重,爷和姑娘受不住。” 郡主摇头,没责怪宝珠,道:“他们兄妹该吃些苦头才好。一日日的没个心肺。亏你还想得周到。” 宝珠趁机进言:“太太,爷和姑娘跪一日,我想他们也知道太太的苦心了,太太要是心疼他们,不如让他们回来吧!” 郡主没应,痴痴的望窗外,良久,问其他的事:“老爷还没回来?” 宝珠“哦”的一声,显然惊讶,仓促回道:“还没见。不过,我让人去外头候着,怕老爷回来得晚没个照映,所以我让他们提灯去的。” 郡主“嗯”应一句,又沉默少许,之后,长长叹气,道:“这几日,你须多费心帮我看着些。老太太犯头疼病,我这头,也赶上老太太头上去了。” 说罢,支起手,伸出玉指揉了揉耳根穴位。 宝珠见状,快手上前,替郡主揉捏。 郡主又说:“再过一会子,你让人去凤凰阁接他们回来。也不要说是我的主意,说是老爷的意思就行了。” 宝珠笑道:“太太心疼爷和姑娘,该让他们知道。” 郡主道:“都是反骨头的孽障,让他们恨我吧!我跟老爷,得有个好人坏人不是?我做坏人,好人让老爷做去吧!不然,好人坏人都当了,他们就觉得你处事随便,越发不听了。” 宝珠笑道:“太太为了府里付出许多心神。希望爷和姑娘早日领会,不要再让太太为他们忧心烦恼。” 郡主拍了拍宝珠的手,道:“是该懂事了!再不懂事,我们府里得多乱啊!” 郡主忽然伤感起来。 宝珠不由地想到石头斋的庒琂,于是,怯怯地问:“太太还忧心石头斋?” 郡主摇头,道:“石头斋的门关上,也无须忧心。真让人忧心的是东府跟北府。这两家也不知犯了什么,接二连三的出事。” 宝珠道:“太太怕老太太知道了责怪。” 郡主道:“老太太最注重这些。责怪是难免了,可怜我们西府跟他们没瓜葛,生生的牵扯进去了,联合他们一起欺骗老太太。我想到这些,真是睡不着,也吃不下。” 宝珠道:“等老爷回来,太太跟老爷商量,看老爷怎么说。太太也不需烦恼。横竖是东府和北府的事。南府的就不像太太这般忧虑重重,老挂心这些。” 郡主道:“你年岁轻,怎知道‘不思远虑,必困近忧’?不说北府那头荒唐也罢,就东府的妖孽,如今把琂丫头扯进去了。我看这事,迟早要闹。老太太往年不信鬼神,今年反而供奉朝信了,不是让人留了话说么?” 宝珠听到此,不敢再接话,只静静地为郡主揉捏放松。伺候一会子,郡主有些倦意,示意宝珠罢手,扶她入内躺下。在扶郡主进屋那瞬间,宝珠看到外头有两个人,躲躲闪闪的,知玉屏和绛珠回来了。她将郡主伺候停当,赶出来问,东西都送到凤凰阁了? 玉屏和绛珠说送了。 宝珠又说:“过会子我们再去一趟。” 玉屏不解:“太太又要送什么去?” 宝珠白了玉屏一眼,道:“太太让我们把人接回来。” 玉屏道:“早知道接回来,姐姐就不用劳动我们去了。” 宝珠道:“这么早的天,不劳动一下你,让你早早挺尸去?领一日的罚,好不容易给你争个功劳,还不知好歹。” 玉屏笑了,自己打嘴,道:“我该死该死!把姐姐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稍后,几人持灯再到凤凰阁,宝珠按郡主的话告知庄玳、庄玝兄妹,说是老爷让他们回去。庄玳不肯走,说太太下的处罚,老爷有心放,太太没心松口,要是走了,还不是招惹太太不痛快?故而不愿意走。 庄玝也赞同她哥哥的意思。 宝珠几人好说歹说,劝了几回,见仍劝不动,便说:“老爷的意思也是太太的意思。今晚我们府里出贼了,老爷和太太担心爷、姑娘安全,所以要我们来接。爷和姑娘不走,那我们也不敢走了。我们不走,谁回去伺候太太去?” 说到贼,庄玳“噗嗤”笑了出声。 庄玝也脸红耳赤地背过脸去。 宝珠环了一眼屋里,见到桌上还有没吃完的猪蹄,以及一架鱼骨头,笑道:“说来也奇,府里一帮子人追赶盗窃贼,怎么也追不上他。不知这贼有什么翻墙走壁的功夫,竟如此了得。” 庄玳道:“早前我听到有人喊捉贼,我们府里丢了什么贵重东西了?” 宝珠道:“贵重东西倒没丢,就是晚饭要上的两道菜没了。” 庄玳急忙转头看桌上,没吃完的东西还摆在那儿,他羞红脸面,甩袖跺脚道:“可是猪蹄子和鱼?” 宝珠假装意外:“哟,爷怎么知道?” 庄玳道:“我们关了一日,没吃的没喝的,你们存心要饿死我们,可不是我去拿了。姐姐何苦说我们是贼?” 宝珠笑道:“又不是我们说的。人家抓不到贼,早报太太跟前去了。” 庄玳惶恐不安,道:“太太怎么说?” 宝珠道:“太太没当回事儿。太太说,想必那贼人穷饿疯了才这般,那就由他吃去吧!等他吃好了,便能回去睡个好觉。” 说完,宝珠拉住玉屏和绛珠笑。 庄玝羞涩地转头来打宝珠,怪道:“好厉害的嘴巴,说是接我们回去,原来是来笑话我们的。” 宝珠几人连忙端礼致歉,笑道:“姑娘多心了。我们哪敢。我这样说,是想让爷和姑娘知道太太心里有记挂。我早知道是爷拿的,这不,我把外头那帮人给骂了,光睁着那双狗眼不认人,明日我让抓贼的那些个给爷和姑娘磕头。” 庄玳道:“不必了!本来没人知道,他们来磕头,不是敲锣打鼓告诉天下人,我庄玳今夜偷了猪蹄子吃?”说完,拉住庄玝的手,道:“妹妹,那我们回去吧!” 庄玝顺从,跟庄玳出去。 身后,宝珠等人笑吟吟的,觉着此事办理得十分成功。 出门没走远几步,庄玳立住脚步,远远的望石头斋那边。此刻,石头斋亭楼里微光散漫。 庄玳转身对宝珠道:“宝珠姐姐,里头的猪蹄子没吃完,你收出来没有?要是收出来,别忙丢开,你送去石头斋吧,不知太太关了谁,怕也没吃个好的。” 庄玝笑道:“哥哥杞人忧天了,才刚你回来叫我时,我就在那边门口,看到里头的人生火做饭,不知做了什么菜食,清香四溢,指不定你的猪蹄子比不上人家的菜可口,未必要你这份好意。” 庄玳笑道:“难不成关的是个厨子?他也偷了猪蹄子吃,被太太关在那里?” 宝珠和绛珠相视一眼,默默笑着,没应。 庄玝噗嗤一笑,对宝珠等人说:“别理他,这人多事!” 众人原路回去,快走出这处地方时,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音乐声,很是悠扬动听。庄玝不由的缓下脚步,稍稍拉住庄玳,示意他听。 其实,庄玳在听。 这音乐声从石头斋那边传来的。 大约听了一会儿,庄玳怪问宝珠:“石头斋关的谁?” 没等宝珠回话,庄玝笑应道:“这人会吹树叶子。去年关先生在时,琂姐姐跟子素琴叶合奏,不也用树叶子吹?听声音,倒像琂姐姐吹的。” 庄玳听痴了神,若不是宝珠等人催促赶紧走,他还要呆站下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私传授受 庄玳怎会想到音乐声是由庒琂吹奏出来的?他还满心以为庒琂在镜花谢呢! 自那晚从凤凰阁回来,郡主便严令他们兄妹几人不得外出,特特让宝珠差人去搬来几摞书,无非是经、史、子、集此类,要他们在屋里读书。 庄玳的心记挂庒琂,还想:五妹妹的生日闹出人命,这事儿还没完结吧?不知琂妹妹现下如何?篱竹园的人是否放过她? 他几次向母亲郡主抗议,说要去北府红楼读书,在那里,兄弟姐妹一处,才能上心入心,记得东西,留在自己屋里,读死书,没得趣味。郡主则说:“北府这些时日忙着呢,你们兄弟姐妹聚在一块读书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老爷也是这个意思,要你们各自在家安着,跟往时一样。” 庄玳不信老爷会这样安排。因为红楼读书这事儿:一,是老太太准许过的,二是老爷们也应过口。这么重要的事,怎说废就废了呢?到底,庄玳想,琂妹妹是我们西府的人,太太多半是不想得罪北府,故意远离避嫌,可不是变相惩罚琂妹妹了。让琂妹妹避嫌,自然也让西府的兄弟姐妹跟着而不去,方是一家人的意思。 这样的惩罚,对琂妹妹而言,真是大大的侮辱! 于是,庄玳趁他父亲三老爷在家,寻得空,跑来跟他说想回北府红楼跟兄弟姐妹们一处。三老爷听说庄玝生日那晚的事了,也知道郡主为那事焦头烂额处理的经过巨细,如今,听庄玳恳求,三老爷只摆出一句:“你们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按你太太说的做便是。你若再多事,我让人将你光堂阁关死,你休想再出来一步。” 光堂阁是庄玳的读书院舍。 看到父亲母亲如此坚决,庄玳无奈,也不敢顶撞,真怕他们发恨处罚自己。毕竟,母亲郡主生气起来,就没那么心疼人了,若不然,五妹妹生日第二天,她怎会把他们两人罚去凤凰阁跪泥塑?还跪一天到夜,不给吃喝! 过了几日,庄玳说想出去走走,要找肃远议学去,实际,他想逃离西府,往镜花谢去看庒琂,他知道母亲郡主不太喜欢庒琂,几次因庒琂处罚自己,所以,顺嘴撒谎找肃远就是此道理,岂料,郡主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照亮,压根不肯放,还叫人严守。一日几餐,睡觉前起床后,兄妹几人必到郡主跟前点卯问安。几日时间,相安无事也就过了。 庄玳抑郁不得解,挖心思的寻机会,一日,他悄悄的问庄玝:“妹妹,未必太太也要你关在屋里读书?” 庄玝说:“哥哥好生读书吧,我听太太说,过不了多久,要设考了。老爷和太太期望哥哥能中个名儿回来,老太太也盼着呢!哥哥心思在外,不入学术,可不是叫大人们心里落空,满怀失望?” 庄玳皱着眉头,盯住庄玝,道:“妹妹何时跟那些人一样,学会沽名钓誉的话?难不成妹妹这几日,奋发图强,专门学这套理论学问?” 庄玳反感,因此挖坑,言语倒有他母亲郡主平日显现的那几分刻薄。 庄玝冷冷一笑,道:“我要是个男儿身,别说是这些,天地混沌万物经学,我也要囊收在心,闯出一片天地。可惜我也只能困于闺阁,仰望哥哥有大好机会读书。” 庄玳以为她是受了郡主的责骂和施压,让她旁敲侧打他用心习学。说到此处,也就罢了。心想,庄玝早跟太太是一路人了,问不出什么来。原本,庄玳想问庄玝这些日子可出去找姐妹们玩了?可打听到生日那夜命案后续?最终也没问庄玝。 改日,庄玳又寻空问庄璞,庄璞懒懒散散的说:“你也不需问,老爷们很重视死人的事儿。把我也给关了。我听说,肃远至今仍留在家里书房,也没给出来。连同张府来的那两位,老爷们也招呼过了。” 庄玳震惊,道:“锦姐姐和张郎哥哥也被关了?” 庄璞笑道:“不知死的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庄玳道:“那姐姐妹妹们呢?琂妹妹呢?” 庄璞道:“先关心我们自个儿吧,她们用不着你关心的。你想,若不是琂妹妹牵连出事来,怎把我们困住了?想想我都来气。” 听出来,庄璞心里有怨气。自然,想打听庒琂相关事,未必打听得出来。 从庄璞口中听到,庄玝生日那晚死的人,府里担忧会牵扯出不好的来,因此,涉及的人都被家里关着。这不是明摆,庒琂未能侥幸? 庒琂可是打外头来的人,跟庄府人没半点人情血肉关系,真犯了什么,庄府里的大人们未必真心要保她!可她确确实实有恩于自己,自己也知道她被冤枉的。 他不能袖手旁观,避开不理! 这日,庄玳将复生叫来,偷偷叮嘱他:“等晚一些,你翻墙出去,悄悄儿的去镜花谢看一眼,也不需跟人说话,帮我看看琂姑娘她们可在里头便可。” 复生害怕,不敢去。 庄玳恐吓他,说不去的话,等日后太太放了,他就不留他在庄府伺候了。 复生说:“爷,你这么说,我横竖都得死不是?那我愿意得罪爷,也不愿意得罪老爷跟太太。爷把我撵出去,我身子骨还是好的呢,老爷太太撵我出去,手脚皮肉,怕没一寸是我自个儿的了。” 庄玳听后,骂复生胆小,不如他二哥哥那两个得力。遂而,放弃求助复生,改去找金纸。 到金纸这里,金纸说:“太太说,我一旦离了爷半时小刻,就拿我说话。爷要我出去,我如何出得去?” 寻一圈人,几乎是求助无门。无奈,想到庄璞屋里的湘莲。 庄玳对金纸说:“也不用你出去了,我写个条儿,你替我转交给一个人,办好这事儿就成。” 说完,信手提笔,写了几个简短的字,大约是请求湘莲寻隙出西府,往镜花谢去探个究竟,好让他放心。 金纸见说不用出西府,也牵连不到自己什么,应了下来。接过庄玳的信儿,悄悄去庄璞的屋里,一面找到湘莲,将信儿交给她,至此至终,一句话也没说,交了信便走了。 过了半日,湘莲差人来书房,说寻二爷,偷偷的将一张纸塞给金纸。金纸识意,收了信儿,往里头转交给庄玳,庄玳一看,高兴得不得了。 是湘莲的回音,信里说:“姑娘安!” 当晚,郡主差人来将庄玳接入承福苑,再也不让他在他日常居住的院子里住了,复生仍留在身边伺候,金纸则让留在原来院子里守着,不让跟。 庄玳听到庒琂无事,开心着呢,没思想到其他,郡主让他搬就搬吧。如此,又过有许多日。 正好这日,湘莲来承福苑给郡主说事,在院子里撞见庄玳,庄玳禁不住欢喜激动,特特地朝她致谢。湘莲怕引人注目,躲躲闪闪,似有若无地应说:“爷住进太太这里,哪里是我的功劳。别这般谢我,爷该谢太太的疼爱才是。” 庄玳敬重湘莲的为人,一直以来,她忠心、善良、细致,这些品格,府里许多人都比不上她呢。他也想到,湘莲此般躲闪,必是怕受到牵连处罚。 于是,庄玳道:“无论如何,日后我有机会,一定多谢姐姐。”又拉住湘莲的手,低声道:“姐姐再帮我传个信儿。” 未等湘莲挣脱拒绝,庄玳变了脸,嚷嚷道:“湘莲姐姐你就依了我吧!” 庄玳竟撒娇纠缠起来。 吓得湘莲花容失色。 只见纠缠几声,庄玳改口道:“二哥哥屋里那本书我早想读了,但他不给人!你私心借给我一二日,若是你怕回去不好交代,这会子我拿一本书压你那儿,哥哥责怪你,你好歹有个说法交代!” 说着,拉住湘莲的手往自己屋里去。 入了屋,松开湘莲的手,躲在门边偷看外头,看是否引人注目了。见无人,再回身来向湘莲作揖致歉,正色道:“姐姐稍等。” 他飞快去桌子边上,拿起笔,墨也不研了,沾下口水就在纸上写: “门里门外皆非客,待见昔日书折芳。 承福苑即日寄偈妹妹万安,庄玳短书。” 写完,搁笔,将纸折好,匆匆交给湘莲,叮嘱她道:“姐姐,我这般做作是担忧琂姑娘,怕她多心。姐姐知道,琂妹妹对我有恩。如今境况,太太和老爷嘴里不说,可我觉得大家都针对琂妹妹了。我再不出声言语几句,怕也无人替她说话了。可是,我如今什么话也说不上,只能宽慰她几句。请姐姐替我把心事传递给她,我便了无遗憾了” 湘莲本想拒绝,可听了这话,心里犯软,接过来收藏。当时,庄玳赶去书桌,随手拿一本书塞在她手里,大声说道:“这本书是我跟二哥哥交换的。姐姐拿好!” 湘莲满目惊慌担忧,颤颤地接稳书。 庄玳推着她出门,道:“谢谢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研读二哥哥这本书,不会辜负太太对我的厚望。请姐姐速速给我拿来!” 湘莲几乎是被推着出门。 庄玳嚷完那些话,又低声交代道:“姐姐小心。” 看着湘莲往外走,庄玳不敢逗留在门外,遂而入屋,透过窗户看湘莲是否远离。 依在窗前一看,恰好看到郡主站在那边门下,将湘莲叫住了。 这一幕,可把庄玳吓得两腿打颤。 第一百三十五章:毒食 庄玳害怕湘莲过于恐惧,把他私授的传信敞给郡主看。 然而,湘莲并没这样做。 郡主听闻庄玳大声跟湘莲说话,又听说借书,倒是让她好奇,惊喜。她乐呵呵的对宝珠说:“你们爷们什么时候改性儿了!”还不信呢,非要出来瞧瞧。 郡主出来后,见湘莲从庄玳屋里走,手里抱一本书,便叫住湘莲。湘莲不敢言语,听着郡主招呼,把庄玳给的书呈上去。 郡主一看书名,是《镜花奇缘》,此乃奇幻故事书也!故而,赞叹几声,转头对身后的宝珠说:“这人比书还奇,整日看这些不入耳目的书,还将它视为珍宝。今日难得拱手让出来,倒是毒害他哥哥了。” 说罢,将书递给宝珠,并吩咐道:“你去把我柜子底下压的那部《国策》拿来。我愿意与你三爷这本换。湘莲就拿我的《国策》去换。到时,各自还了,你再拿书到我这里来兑。我有一句得叮嘱你。”往下的话对湘莲说:“我给的这本书,你拿回去好好让你们二爷读。改日我得空,我要问的。还有,你三爷朝你们换什么书?” 郡主的话把湘莲问住了,庄玳也没说要什么书,他是借书的名义把自己拉进去,是要自己传信。 湘莲脸红耳赤,勾头攥手,很是紧张,嗫嚅道:“是一本……一本……” 郡主想呢,这丫头多半怕我责怪,心里害怕的缘故,也罢了!正好,宝珠把《国策》拿来,郡主接过亲自递给湘莲,说道:“给三爷的书,你回去拿来,先给我过目了再给他!去吧!” 湘莲如释重负,暗暗吐出一口气。接过书,深端礼,慢慢退出,远离郡主的耳目之后,快速从承福苑跑开。 庄玳看湘莲跑了,郡主也没不高兴,心里知道湘莲没将他出卖,也缓下一口气了。于是,日夜等待湘莲捎来音讯。 湘莲回到庄璞屋里,没敢将承福苑遭遇告诉他。庄璞见她慌张,问了一句:“外头下大雨了?” 湘莲知道庄璞话语会挖苦人,也没应他,只把手里的书递给他,道:“这是太太给你读的书,过几日,太太要来考你。” 庄璞随手接来,一看,眼睛都要炸裂了,“啪”的一声,将书甩外头去了,道:“这等书目也要我看。我看不进去的。我又不等着赶考中举逐鹿状元,该让你三爷读去!” 湘莲“哎呀”的连叹带怪,把书捡回来,擦抹干净,劝道:“二爷,如今你整日也是看书,看这本是书,看那本是书,都是书,何必分这个那个的?好歹是太太给的,必是好的,你就读一读,又何妨呢!” 庄璞鄙夷地端视湘莲,良久,伸出手指,在她额上戳一下,道:“你,也就是这书那书的命!天下书都一样,还读那么多做什么?我只挑一本读就完了,何苦累神乏眼睛。” 湘莲见劝不了,这才道:“跟二爷说句实话。太太叮嘱我了,要二爷静心。读书是好事,要做大事,得先读书。才刚我去承福苑给太太回话了。” 庄璞惊诧:“哟!原来你才是太太的人!替太太来监视我呢?得,你赶紧收拾干净往承福苑享福去!别站我这儿,抹脏我的地儿。” 湘莲被庄璞推着,可她不走,扭动身子非赖着,道:“我哪儿都不去!二爷想让我走,出去找人,再挂个二手,二爷还能挣几个酒钱。” 庄璞“呸”,道:“你就是书读少了,竟有这等下作的想法。” 湘莲委屈道:“那二爷还要我去承福苑做什么?历来我是服侍你的。” 庄璞道:“既知道服侍我,你还去给太太报告。你都报告什么了?” 湘莲眼睛一红,眼泪立即掉下,道:“太太关心二爷,能问的也只有我。问财童、旺五,能问出几句?怕早把爷不好的给太太说去了。太太要我去,我自然是要去的,横竖太太叫人给我放月例银子,我能不顺么?再说了,我能给爷抹黑什么了?爷不问青红皂白,便让我收拾干净出去,让人听了,还以为我是个什么人!” 庄璞厌烦地白她满眼,道:“那你说说,你给太太说我什么了?” 湘莲擦了擦眼睛,道:“太太关心二爷近日没出门,都在屋里做什么。我说二爷看书,正用心着。今日得空,就过去给太太说一声半句,好安太太的心。爷不知道,三爷都被太太拉去承福苑住了,可不是让太太不放心?” 这样说,湘莲确实是为自己打算着想,他呢,是错怪她了。 于是,庄璞脸红地道:“那成,你哪儿也不必去了,脸皮臊厚些留下伺候我吧!反正谁伺候爷都一样!” 到底,庄璞愿意让她留下,只是嘴巴硬,也拉不下脸面说句好听。 经过这一闹腾,湘莲竟把庄玳托付的事给忘了。即便湘莲没忘记,她也不能将信儿传递去镜花谢。这为何?庄玳忽然搬入承福苑居住,金纸排外守屋,就是一个提醒。这事儿,湘莲不能做,也不敢做! 从宝珠等人口中,湘莲是听到一些关于庒琂被关在石头斋的事。庒琂被关,这信如何送达?可见,湘莲有意瞒庄玳,如今,骑虎难下。她当是忘记得了。 而庒琂分离在石头斋,日夜孤独惊怕,怎知道外头发生那么多事?子素为她奔呼求告,庄玳为她而被变相惩处,牵连的人等皆噤声不敢乱口提及。 庒琂没时间去思考,因关入石头斋的第一夜,让她恐慌不能眠,身心俱在煎熬、害怕。 原来,那晚庄玝在门外偷窥,没瞧清楚里头的人是谁,而庒琂被门外异响惊动,也没问得门外是谁人?姐妹两人阴差阳错,错过交汇了。 庒琂还以为是郡主差人来监视她,故而,心惶惶地转身回去,将那些“美食”端入屋里,面对“美食”,数次哽咽,流泪,一口没吃。 她时时刻刻想着有人在外头监视,怎有心饱肚?肚子空空,也难以入眠。屋里收拾干净,她自个儿裹着一床被子缩在床上,胡思乱想。自然的,总觉得亭楼外头有无数的眼角透过缝隙窥看她,有无数的鸟虫怪物等着她。 惶惶惑惑,终于捱到天明。 是次日了。 天色微光,她的心情稍稍松懈,安定,人却没敢下床,楚楚的望纱窗外头,期待这一日如外头的光一样,能由暗、暗亮,直至通透明亮。 可是,天亮了,这亭楼的光没有随之透亮,四周仍是黑暗无边。 快近午时,庒琂忍不住饥饿,爬起来,她看了看头夜做的那些青菜“美食”,也不管馊了或坏了,狼吞虎咽吃个饱,还把做糊了的饭也吃了。 谁知,吃完饱肚,没两杯茶的功夫,接着人就不好了。不知菜里是被放毒了,还是久放一夜没遮盖腐坏了,她吃完没一会子,肚子竟绞痛起来,浑身无力,汗水往外张冒。 庒琂憋住一口气打开亭楼屋里的门,意欲求助。可脚步如何撑得起来迈得出去?稍稍伸直身子,肚子疼得跟有人拿刀剑在里头翻搅。 疼到极处,她滚在地上,抱住肚子。大约坚持一会子,想必躲不过去要被疼死了,哪料,肚子又不疼了,反而想上茅厕。 几乎是跌跌爬爬出的门,她往亭楼后面找隐秘地方解决。 拉了一肚子之后,宽松舒适许多,肚子也没那么疼了。因汗水流得太多,此刻口渴不已。 就在解决内急那块地方,兜兜转转,寻到那口井。 井水满溢,正哗啦啦的往外流淌。 庒琂不假思索,趴在地上,咕噜噜的喝个足够。喝足了水,人精神了,同时,身上的衣裳也被浸湿了。 略是缓坐一阵子,等身体有些劲力,她起身,重回屋里,将打湿的衣裳换掉。换衣裳的时候,头上珠钗仍在。庒琂拔下,看了看,心里暗笑:“如今,戴它做什么?草木非人,不必以色侍它!该简约个自由才好。” 遂而,平日里挽的发鬓,戴的珠钗首饰全部解下,随手放入箱中。而自己随意穿件她们给的衣裳,将头发随便抓个髻,镜子也不照,独独跑去井口边照几下。 因想:何须看我自己?镜子都不照了,还临水照人,顾影自怜做什么? 如此,在边上拿起一块石头,狠狠掷入水面,打碎那面水镜子! 来来回回走几次,原本要死要活的肚子,恢复常健。庒琂不禁想象:她们这些人够狠毒,怕是在我食用的东西里投毒,想如此弄死我! 于是,庒琂将西府给自己准备的粮食,统统归在一处,拿到外头,刨个坑深埋,再也不愿意吃她们的东西。 如此做作,问题又来了,人家事先给你食物,你不用,后头吃什么? 庒琂刨坑埋食时,自己暗暗自励:天无绝人之路!穷慌了我吃石头! 果然,埋掉食物,她在周边找到新的“粮食”。 这等荒园,山石巨多,也不乏有各类野草野菜,用心走一走,也能寻得见一些树木。就在井边不远,有几棵桑树。 临近一看,树上黑压压的坠有许多黑果子。 庒琂喜不自胜,开手跳脚,攀摘入口。 正享受香甜愉悦之际,一条盘绕在树干上的大黑蛇伸出头来…… 第一百三十六章:群蛇 蛇有许多种类,毒蛇只有一种。 小时候母亲曾对她说过:“颜色越绚丽的蛇,越是毒!如世上好看的女子,越是好看,越是阴毒,她不对你做什么,淡淡与你相笑,你便被毒害了,如你是男子,从此魂魄不在,如你同是女子,便让你心生嫉恨。” 此话因果关系并非说蛇,可断章取义,只言说蛇,意思无非是毒蛇该如何辨别。 毒蛇只有一种,那便是带刺眼颜色的。 如今见到这条大黑蛇,它不是浑身通体黝黑,只有七寸往头部分是黢黑的而已,身后盘绕的部分,一圈链着一圈,黑白分明。 庒琂的手坠着桑树枝条,枝条上挂满了桑葚,才刚跳跃一扯,哗啦啦掉一地果子,满心欢喜的她想再多扯一枝,谁知恍惚眼,看到两点黄光,极快的速度,看到那泛起黄光的蛇眼睛,并粗如手臂的蛇身。 它傲着头,缓缓伸过来。 庒琂扯桑树枝叶的手,定住了。 双腿,不由自主地发抖。 牙齿在口里咯咯咯地摩擦作响。 这一幕,由不得她镇静,一切太突然了。 脑子里,瞬息想了许多,那蛇头猛然开口,如闪电般袭击过来,一口将自己吞掉;再要么,那蛇将自己缠绕,当作一棵树。 无论哪一种,都不会是好下场呀! 庒琂的眼泪忍不住冒出来了,心里不停的喊父亲母亲,喊弟弟喊姐姐。然而,现实眼前,谁都不在,只有自己孤零零,扯着一叶桑树枝,如同汪洋大海中,抓到一根沉浮不定的稻草。 蛇,并没有立即攻击,只是与她相视对望。 或许,蛇也在想,她会不会把它吃掉。 庒琂想忍住眼泪,眨净眼眶,好让视线清晰看旁边的退路。可是,眼泪跟不要银子似的,一股接着一股。 她想立即撒手,拔腿就跑,又怕撒手当即,那蛇头猛然倾射而来,万一自己后退不稳跌倒,岂不死得更糟? 总之,怎么想都逃不了,怎么想都是死路一条。 静了一会儿,眼泪似乎没那么急剧了,心也没那么狂跳了。她开始勉励自己:“出生入死到此地,别人下毒在我饭菜里我都没死成,活见着这家伙,未必想要我的命。我的命既然在我手里,是要拿来跟外头那些人拼的!不能给你拿去!” 一番勉励,动力来了。 她狠狠咬牙,让抖动的下巴不再震颤。抓住桑树枝的手慢慢松开,脚跟也随之转方向。 那蛇似乎有知觉,通她的心理想法,就在她松开手,转身一刹那,蛇陡然射击而来。当口之间,她已转身,没命地奔跑。 蛇扑个空,“扑”的一声落到地上。 庒琂一面跑一面回头,也是恍惚惊慌眼神,看到蛇在地上滑翔追随。因看到它,她的脚步更是加快了,头先的饥饿感、肚子疼痛未消感,如今去得精精光光,比康健时的身子更有力量了。由于惊慌与使力过余,没留神脚下,脚尖踢在前面的石头上,身子猛然倾下。 天空在眼前反转,地由脚下翻为天。 何为翻天覆地?这便是翻天覆地! 后头的蛇“丝丝”的,摩擦在草丛上,石头上,发出令人惊寒窒息的爬行声。 庒琂倒地那一刻,蛇直扑而来,张开嫩红的海口,似乎想一口将她吞掉。庒琂怕呀,容不得惊叫,容不得起身,容不得后退。若要自保,她必须接住这个蛇头,如不然,蛇头大口对过来,一口下去,对着的是她的头脸了。 她双手狠狠抓住蛇颈部,使出浑身力劲儿。 蛇也使出浑身力劲儿。蛇头在庒琂手里,蛇身子立即缠绕过来,将她的双手臂膀缠紧。庒琂心里清楚,按蛇这种力度僵持下去,不过一杯茶的功夫,自己便会被它拧断双手,之后,整个儿被它吞掉。 惟今之计,腾出一口气儿呼叫人吧。 于是,庒琂裂开喉咙,没命的呼喊。 她的声音在石头斋那围高墙里回荡,震天动地。 约么叫唤有几声,没见人来回应的光景。她知道无望了。一则,此地地处偏,二则,自己犯错被关罚;无人听到极有可能,即便有人听到,谁愿意来? 自救才是正道啊! 可自己太傻了,平日珠钗满头挂,今日偏偏摘下来。要是没摘下,随手拔下一根钗子,用针尖狠狠刺杀它,尚有一条活路。 可这,不是白想呢么?现实里,除了自己双手和余气苟且,其余一切皆无。 她的手越来越酸痛,快是支持不住了。 这时,蛇不光想绕她的手,还想用尾巴盘她的身,可是她身子躺在地,蛇卷不过来,长长的尾巴却感知她的双腿在支撑,有空隙可钻。 蛇尾巴在下头乱绕,缠住她腿脚了。 庒琂心里暗苦:“此刻双手腾空抓,怕支持不了一会子了。我得翻身,将它压住!” 翻身,此项过程耗费她十八年来所有的吃奶力。 结果是成功了。 蛇,被她压在身下,但是自己的双腿也被它紧紧缠住,似乎要被它的尾巴夹断。 看看周围,还有什么物件可以当武器。 周围,除了石头,便是一撮撮草丛,尖锐的东西没有呀! 寻思一会儿,庒琂想到:以卵击石。 趁身上的力气没被消磨殆尽,务必支持一会子争斗!她慢慢蹭移向前,往大石头边上去。到了石头边,她与蛇一同撞击石头。撞有好几下,蛇压根没有松开的意思。或是她的力量太弱小,没打到蛇的痛处。 手臂慢慢松软,真支持不住了。 忽然,庒琂想到:打蛇打七寸! ——得狠狠打手腕上的蛇身才行! 接着,在石头上寻尖锐突出有棱角的地方,她一面压住蛇头,一面往上蹭压。 慢慢的,蛇受疼,缠绕劲儿松动一些。有了松动,她的双手便回了些力气。 此处搏斗,来来回回。总之,将蛇狠狠砸在石头上,自己的手也砸在石头上。 等到蛇尾瘫软无力松开,庒琂才感觉蛇被自己制服,但她仍然不敢放手。经过这一番搏斗,精疲力尽,气息难以上下。 她需要平缓。 平缓之后,靠着石头使力坐起来,想再慢慢站起。可双腿不听使唤,她怎么使力也无法站起,或许被尾巴缠绕太久的缘故,或许自己被吓坏了。 话说,只要人没精疲力尽,尚留一*气,等恢复之后,还能如以往健壮。想必,手里的蛇也一样。 思想到这儿,庒琂一刻不敢浪费,务必在蛇虚弱时脱手,因为蛇尾巴蠢蠢欲动,有复苏的势头了。 跟前。 除了大石头,还有小一些的石头,假如甩开它,它没立即冒头反应扑来,自己便有机会搬石头砸它。假如,甩不开它,用不得多久,它恢复体力,自己便难敌了。假如,甩开它,自己手脚没劲儿,搬不起石头…… 不! 世上有假如,何来如今的现实? 庒琂狠咬牙关,拼足气力,决定当即甩开蛇头。 蛇头被甩开,并没甩得太远。蛇先摔在石头上,再落到地上,那身子很是灵敏,快速动起来。 庒琂也灵敏!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灵敏。 她甩开蛇后,立即捞起石头,砸向蛇头。蛇被砸中了,趴在地上,身子如浪潮一般,一拱接着一拱,想必它在垂死挣扎! 当下机会难得,必须再找石头去砸。 四处寻看,寻到一颗稍大的石块。她爬过去,极力搬起,又狠咬牙根,将双腿支持起来。可惜,最大的支持也只有双膝能立,脚跟无法使力。 她几乎是跪着把石头搬过来,跪着到蛇的跟旁。 眼下,蛇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庒琂冷冷一笑,恨道:“你想让我死,但我更想让你死!” 说罢,举起石头,没命地往下砸,也不管砸在蛇身的什么地方。 砸累了。 她停手。 低头看,蛇头蛇身,血肉模糊,已无法分辨。 她松出一口气,软软瘫躺下来,忍不住庆幸发笑。 才笑没一会儿,高兴没一会儿,耳边又听到“丝丝”的声音。可不是才刚蛇追赶自己发出的那种声音? 庒琂的身子弹了起来,恐惧的经验告诉她:蛇没死绝,又来了! 这时,身上的劲儿慢慢恢复,腿脚能支持站起。她摇摇晃晃的起身。 起身后,看眼前,地上的死蛇,死烂一坨,确定无疑。 可那声音从何而来? 难道,杀死的是母蛇,公蛇来报仇了? 庒琂迅速弯腰从地上捡起石头,再环望四周。除了“丝丝”的声音,没看到蛇的影子。 她心里苦笑:杯弓蛇影!杯弓蛇影!缰绳之蛇!缰绳之蛇! 遂而,将石头脱手,扔掉。 正当转身离去,恍惚眼看到草丛里,石头缝儿内,正黄光闪闪冒出亮点。再瞧清楚,那不是蛇是什么? 庒琂“啊”的惊叫,拔腿就跑。身后“丝丝”的声音,紧紧尾随。 终于回到屋里,手忙脚乱把门关死。因怕屋里不安全,想到爬上楼。可是上楼的梯子被人阻了,要想上去,必须得将阻断的地方凿开搬移,若不然,只能攀爬上去。 人,临危才显张力。 庒琂便是如此。 她没能力凿开挡住楼梯的障碍物,所以选择攀爬。 花了九牛二之力,终于爬上二楼。 二楼无墙,只有几根柱子鼎立。 上了楼,才稍稍觉得安全。她抱住柱子往下看。 外头,一览无余。山石流水,花草树木,蝴蝶蜂群,都能清楚看到。当然,也看到蛇了。 不是一条两条,而是一群之多。 这些蛇如天兵鬼神,一条条,一挂挂游移而来,围在亭楼门下。 第一百三十七章:靡靡之声 庒琂看着眼前景象,背脊汗凉,腿如插于冰潭之中。 万一这些蛇,群拥而上,后果不堪设想,它们进入屋里,上了楼,她整个身躯骨肉,都不够它们各自啃一口儿。 站在此处二楼,不止看见蛇群,瞭远而望,还看到西府大部分地方,层层叠叠的院墙瓦檐,密密麻麻的树荫盆栽,还有你来我往忙碌的下人们。 庒琂惊惧中生出些许窃喜,感叹:终于见到人了。 但是,离得很是遥远,自己张声叫唤,他们能听到么? 再说,宝珠她们叮嘱过,她只能住楼下,不可上二楼。如自己出声寻助,正好广播自己没按嘱咐住下,不听召唤不规矩。 思想之间,蛇群停在台阶之下,并没继续游移上来。似乎,它们的面前有一位元帅,元帅正站着台阶上指挥,一旦元帅大声令下,它们便奋不顾身潮涌而来。 这等奇观,若平白无故说与人听,未必有人相信,眼下确确实实如此。 真是怪异荒诞。 然而,更为荒诞还有。就在当前,不知从何处传来一缕缥缈虚无的叶片哨声,声音不高,细弦微音,如怨如诉,袅袅远绕;楼下一排排候命的蛇,亦是听到,只见它们齐刷刷的昂头,往井那边望。 庒琂好奇,顺着蛇扭转的方向望去,井口那边,并无一人,声音缥缥缈缈,也不知是否从那里传出。值得确定的是,蛇听到这些叶片哨声,作出回应了,不是这样么? 稍后不久,哨声停息,蛇如同得了号令,纷纷匍匐低头,四下散去。 这情景,可把庒琂看得目瞪口呆,心跳狂加。原本蛇走了,应当安全了,她即可下楼,但是,久久站望,不敢移步,惊恐余悸,难以消除。 饥饿交加,被蛇恫吓过度,此刻,安全了,她却困乏难耐,扶住柱子瘫坐在地,没一会儿,眼睛朦朦胧胧的看到有个人从楼下上来,她也不认识,只觉得这人长得很是飘逸,跟画儿上画的仙家一样的人品,明眸洁齿,慈眉善目。 那人说:“姑娘怎上楼来了?” 庒琂虚弱地睁开眼睛,因觉得她长得亲和,便微笑对待,道:“才刚我看到很多蛇,要吃了我。我如今逃难上来,又饥饿难耐,浑身上下没力气了。这才坐在这儿。” 那人笑着说:“姑娘这般困难,为何不求救一声?” 庒琂困惑道:“我也想。可我不能呀!话说,锦上添花世人爱,雪中送炭有几人?我是个罪人呢!如今,想是遭遇惩罚了。” 那人奇怪地问:“姑娘得罪了谁?” 庒琂凄苦道:“得罪的人多了。其他人我倒不挂心,只是觉得愧对我家里人。只知他人父母为自己父母,不知自己父母为何人。我得罪自己亲人,才遭此报应。你说,该不该呢?” 说着,那人亲和友善的面目,登时扭曲,那张仙人一般的脸面,皱成一团,皮子跟掉了面皮似的,一疙瘩一疙瘩,湿哒哒的往下掉落,如斑驳的墙面,掉了渣滓似的,转眼,化出一具骨头骷髅,张牙舞爪扑向她。 楼梯口,庄玳、庄璞、子素、三喜等一干人不知从何处跑来,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倒退。 庒琂向庄玳失声大呼:“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一阵风从外头刮进来,卷了一张落叶,落叶打在她脸上,脸面惊疼,睁眼一看,用手摸摸额头,湿了一手,原来才刚见到的,只不过是黄粱一梦而已。 从梦中醒来,外头天色尽黑。 庒琂心寒未暖,依旧害怕楼下聚满蛇群。但是周遭漆黑,又叫她难以安坐。她站起来,扶手栏杆,看西府外头,各处亭台楼阁,院子回廊,皆亮灯,明晃晃,昏黄黄,零星点缀,或一条火龙玉带,与此地相比,此地是阴曹地府,外头才是真正的天上人间。 忽然,心中充满愤懑,悲凉。 寄人篱下如何?无立锥之地如何?怯步难行如何?黯然伤神如何? 即是当下,此时此刻此境。 一切唯有孤独最真,无可安放最切! 是谁一手造就她如今的境地?是谁一步步将她推入绝境? 对,是这昏庸无能的朝代,是恬不知耻的庄氏一族,是六亲不认的西府! 这笔仇恨,要跟他们算!早该当机立断算清楚,若非一年来自己优柔寡断,岂能沦落于此? 恨,如海面浪潮,一波赶着一波。 浪潮之上,熊熊烈火,燃亮整片海面夜空。 庒琂抹去泪水,慢慢转身,凭借日里的记忆,摸索回楼下的路径。是的,上来时,是攀爬而上,此刻要下去,也要攀爬而下。 有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 不消说的别的,她壮大的胆子,按今日上来的每一步,每一勾手爬下,也不知脚踏到什么地方了,离地面还有几尺,只觉得手腕忽然没劲儿,猛然滑开。 她的身子,如浮在云端之上,飘飘荡荡,落不到地面。 落地时,响起一阵“砰砰”声。 庒琂感觉不到摔下的疼痛,只是觉得头晕目眩,脾胃泛呕。 “砰砰”的声音再次响起。 庒琂心中沉想:“这楼可真高,才刚不是掉下去了么?怎还在响?” 她眨眼定神。 对,自己在地上,平躺,脸面向上。此刻,已是白天,才刚的黑夜不见了!难道这又是梦境? 正在这时,“砰砰”的声音停止,接着传来宝珠的声音:“姑娘!姑娘在不在?” 熟悉的声音,让庒琂欣喜若狂。至少知道,此刻是白天,此刻并非在梦境里。 庒琂虚弱地应一句:“在!”便软绵绵地翻身,欲起来。 谁知,浑身上下,皮肉之内的骨头架子,如同被拆散,每一关节,每一寸里都在泛酸痛。好不容支撑起来,伸手打开门,手搭在门栅上,怎么也使不出力来。 外头,宝珠似乎急了,推了几次门,更是大声呼唤:“姑娘在不在?请姑娘回一句让我们知道。” 庒琂轻轻拍了拍门,表示应答,喉咙里闷出的话语,如柔丝一般,自己都听不见。 宝珠又道:“姑娘怎么了?你开开门吧!太太让我们带好东西来给你。” 经过一番挣扎和努力,门开了。 外头,只有宝珠和绛珠二人,提着一个食盒。二人见庒琂那模样,吓得往后退几步,待定神注视,确认眼前的人是庒琂,才大步跨进来,扶住她。 庒琂顺势倒在宝珠的怀里,淡淡笑应:“门开了。” 宝珠和绛珠扶庒琂上床,又找被子给她垫,躺好之后,宝珠示意绛珠倒茶水来。 绛珠找了一会子茶具,哪里见有?寻到一口茶壶,倒是洗得干净,里头却没水,便过来对宝珠摇头示意。 宝珠叹一声,指着食盒道:“罢了。把盒子打开,将太太给的安神汤让姑娘吃了吧!” 绛珠打开食盒,里头不止有汤罐,还有一盘八格装的喜果儿,大约有红花生、珍珠宝玉丸、聪明豆、红鸡蛋、核桃仁儿、人参果儿、苹果儿、鹰翅等。 绛珠只把汤罐端出来,开了盖,再给宝珠,宝珠接好,入了勺子,大约搅拌几下。仍看到有暖雾从罐内升起。 宝珠说:“就一天夜,姑娘怎就这样了?太太又不是真心罚姑娘什么,只是让姑娘在这儿避一避,怎就安不住身,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叫太太知道了,太太怎能安心?” 此般说,关心庒琂的少,责备的意思多呀! 庒琂欲开口反舌几句,可宝珠又说道:“换个生地儿给姑娘住,太太心里也疼。昨夜想一夜,都没睡好。今儿一早,吩咐我们说‘姑娘住在新地方,兴许不习惯,夜里难免不好安神。’让我们熬一盅安神汤来。瞧,这就是了,很浓的一盅。用我们王府带来的十二味补药做的,我们怕姑娘觉得腻,一点儿荤油都没放,全是菜花籽儿的油,很清。姑娘真有心待自己,就把太太赐的汤喝了,一解渴,二安神。” 庒琂两眼泛泪,轻轻摇头。 宝珠、绛珠以为她感动了呢。 岂料,庒琂道:“我不吃!我不想吃!” 宝珠道:“为何呀?姑娘不吃,能折腾几日?” 庒琂楚楚可怜哀望那两人,求道:“我也不是折腾自己,只是觉得冤枉。太太真是可怜我,好歹让我离开吧!这个地方,我住不下去。真想关了我,那请太太给我换入柴房,茅房,狗房,猫房都可,千万别让我留这儿了。” 宝珠和绛珠一愣,之后,微微迎笑,道:“姑娘思想多了。这个地方安静,不怕篱竹园那位姑娘寻来。这会子,篱竹园的姑娘还闹呢!你瞧我手里的汤,是太太送的,盒子里头还有呢!二太太也捎来东西,那是喜果儿,那边添了喜人。多捎一份儿来,二太太说,算是给姑娘赔不是。姑娘你瞧,谁怪你了?” 庒琂道:“那为何还关我在这个地方?满园子的毒蛇虫子,好不吓人。” 宝珠和绛珠见她言语犀利直白,有些对答不上。宝珠也不想答,淘起勺子,勺出一挖汤,送到庒琂唇边。 庒琂垂下眉目,怔怔地盯住汤水,鼻子早已闻到清香。若非今日之境,真有这样的汤在面前,她肯定一口吃完,何须人来哀求喂食? 僵持了一会儿,庒琂冷冷道:“我不吃!你们的东西有毒!” 有毒? 宝珠和绛珠的脸色瞬息僵白,显出些许恼怒,终究没发作,只是带着冰寒之气,道:“姑娘若怕有毒,那我先吃!” 说罢,宝珠吃一口,又给绛珠吃一口。吃完,又催庒琂吃。 庒琂依旧不吃,还加条件道:“眼下,太太是不肯放我了。要我吃也行,我求姐姐帮我个忙,若姐姐愿意帮,我便吃。若是不帮,就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这是气话! 庒琂怎舍得死?若是放弃自己,为何奋力与蛇搏斗? 宝珠道:“姑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庒琂顿了一会儿,道:“这里有很多蛇,我差点被蛇吃了。”指着手臂和腿说:“跟这儿那么大一条,吓死个人!” 宝珠和绛珠听得,忍不住大笑。 庒琂知她们不信,也不想再继续说头日的情景了,只说:“求姐姐给我带些雄黄来。” 宝珠道:“姑娘早听到什么人乱说什么话了?日常,有多嘴的人总说我们这个地方是雷峰塔,底下压有白蛇娘娘。怕姑娘心里被蛊惑,遐想出来的怪。姑娘别多心,真有那么多蛇,那么大一条,府里岂能安生?” 那二人坚决不信,也表现着不愿意帮拿雄黄来! 庒琂闭上眼睛,不吃,也不再说了。 宝珠和绛珠见她这样,心想她是出怨气,便将东西放下,轻声轻步退出去。 她们才走出亭楼的门,庒琂猛然睁开眼睛,从床上撑起身子,仰直了脖子对外头叫:“姐姐!你们若怕太太责怪不肯帮,那能不能帮我给三哥哥说一声?” 那二人摇头,叹息,离去,似乎当庒琂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第一百三十八章:愿者上钩 庒琂以为宝珠、绛珠二人回去,定报告给郡主知道。这一日,身心疲惫的她,静等。 静静的躺睡一日。 宝珠与绛珠没再出现,也没郡主捎来任何话语。 她请求三哥哥庄玳来,他也没来。兴许,那两个丫头没给庄玳说。 庒琂躺一日,气一日。这日入晚,实在熬不下去,又因外头有蛇,怎敢外出摘果子填腹?遂而,羞羞涩涩,犹犹豫豫将郡主赐的汤给喝光。 果然是安神的汤药,解渴、饱肚、安神,一应皆全了。 如此,她一眯眼沉睡,醒来是次日正午,精神略好些,只是觉得肚子空空,难受得紧,兴许是这两日没怎么进水米的缘故,胃有些绞痛。她恍恍惚惚,战战兢兢往门口站去,也不敢打开门,透过门缝往外瞧,看门外的台阶下是否有蛇。 此般做作,应了那句老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外头阳光明媚。 忽然,她的眼睛涨得生疼,便揉了揉,略是后退几步,眼睛才觉得舒适些。心里感叹:久暗之人,终究怕光,长期以往,只摸黑不见日,迟早变瞎子。 而独自一人,如此关闭,与瞎子有何异同?外头的世界,从此与自己隔绝了。 沉想一阵子,哀叹一阵子。 终于,她鼓足勇气打开门,同时,在里头翻找防身的物件,恰好,在杂物堆积那处地方捡到一根木棒。用心瞧木棒,绝非普通无用之物,那是一根木棍火把,顶头缠有布料,料子上浇盖有油蜡,淡淡散发出油脂香,看着,它燃烧过了,面儿上积有一层炽炭。 拿着它,不重,当做武器,恰好。 出门,一路飘飞,至石头斋门口。停下,喘息,顺畅了气,就手中的木棒子拍打大门,并拉高了声音对门外呼喊。 呼喊谁人?呼喊来人!至于来的何人,无关紧要,此刻,但凡能来个人就行。 许久,无人来应。 兴许,西府的人被郡主打过招呼,不许接近,帮助庒琂。 庒琂气愤、毒恨。这明明是有预谋的,成心将她置于死地呀!回想庄玝生日,自己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算有所牵连,她们有必要如此对待她?且说她与贼人,并无实锤证据能证明她们相识,相互勾结! 因而想:我是一名朝廷追拿的逃犯,仙缘庵的人来庄府,想必被仙缘庵的人暴露出卖了,庄府的人为了自保,这才借庄玝生日那事端将自己关押,等着将自己供给朝廷,她们便立功得赏了。 想得深,恨得深,拍打的力气便越重。 手拍累,换腿脚踹。 等浑身上下累得没劲儿,这才蹲坐在地上歇一会儿。闹足半日,无可奈何,又返回亭楼屋里。一年来的压抑和委屈,在屋里发泄了。她摔啊,打啊,踹啊,叫啊,喊啊! 外头的天都被她闹黑了。 这又过一日,幸好,二太太送的喜果儿还有些,支持一日半日尚可,不然,这般折腾,可不被饿死才怪。 到夜里,庒琂开始静心为自己筹谋打算了,她想:我这般闹,都没人来应,可见她们狠足了心整我。吃的没有,住的不安全。如今要活下去,外头那些人靠不住了,得靠自己。即便自己想一死百了,不顾仇怨,也得留一口气看子素和三喜,看看她们是否安好,才对得住她们的情意。如今,靠自己单枪匹马,想闯出这扇门,怕是不容易。她们无非想折磨死我,看我在这里活活被饿死。那成,从今日起,我便自食其力!今日,我有多卑微,有多无助,他日,我便让她们有多卑微,有多无助!外头有蛇,我便杀蛇,有鬼,我便弑鬼!我死都不怕了,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我恐惧?让我退缩?蛇不能,庄府的人更加不能! 如此鼓励自己,她又“活”了过来,内心深处想着是庄府的人要整死自己。 对庄府人的恨,又深一层。 次日。 庒琂早早起身,忍着饥饿,手持木棍,出去觅食。所谓觅食,便是去井边那棵桑树采摘桑葚。步步微探,漫行而至。到了树底,先围树的上下观看一圈,看是否有蛇盘踞。一圈之后,发现没有,她用木棍捞桑树枝条,将果枝坠下。此次,不像之前那样,一颗一颗采摘果子,而是折断果枝,成把拿下。 没一会儿,折了一大捆。她心想:好歹能支持一天的饭食了,等我吃完,明日再来。 往回走,临近井边,她将桑树枝放下,捧几抔水吃,清喉解渴,顺便照一下自己这副鬼样子。一照,果然是鬼样子,蓬头垢面,与外头做苦力的丫头婆子一般,兴许,有过而不及呢! 照了一会儿,心里便不舒服了,自己对自己说:“我好歹也是个好姑娘,好人家的姑娘!即便落魄,也不能丢了父母家族的脸!” 她想,等一会儿回去,再来打一盆水,好好梳妆打扮!那日还感叹,草木非人,不用以色侍之,如今看来,不以色侍它,那我以色侍自己,也是可行的。 无人关爱,自己再不关爱自己,世上还有谁来关爱? 她将桑树枝抱起来,心情愉悦往屋里去。回到屋内,将桌子擦抹干净,找来盆子,将桑葚一一摘下,放入其中。完毕,一手抱住桑葚果子,一手提一口木桶往井边去。 此次再来,一、清洗粮食,二、提一桶水回去梳洗。 当她站在井边,还未开手忙活,忽然,看到井里有几条鱼儿,大大小小的正在嬉戏,觅食。 庒琂怔怔的看着,呆住了。 原来,这里还有它们! 她趴在石头间,伸直脖子,将脸凑在水面上,想更近距离看鱼儿。往下看,大大的震惊,欢喜的震惊呢!下头还有很多大鱼! 庒琂心里亢奋:要是能捞起来,不怕没吃的了。 于是,桑葚也不洗了,水也不打了,提起裙子,快步跑回屋里,找来珠钗,将钗子上的银丝掰下,用石头砸成钩,再磨利。之后,把身上的布裙撕开,扯出一根麻线,怕不够长,又多扯几根,将之衔接。 钓鱼的器具,就如此简单生成了。 行至井边,她摘一个桑葚,挂在钩子上,用作诱饵。鱼钩放下水,没一会儿工夫,那鱼儿争先来吃,但诱饵毕竟是果子,入了水便散开,不能牢固贴在钩子上,所以,饱了鱼,却上不得钩。 来回钓,没半点收获,庒琂开始狂躁起来。因想,昔年在老家,跟子素在湖里钓鱼,用的是蚯蚓,这会子该拿蚯蚓才好。 想好了之后,放下鱼线,四处搬开石头挖蚯蚓。 不多久,寻来蚯蚓诱饵,再放入水中,果然,鱼上钩了,是一条大鱼! 钓上来那会儿,庒琂按捺不住兴奋,自言自语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可没打算吃你们,是你们自个儿寻来的!天地良心,你们莫怪我才好。” 钓到的鱼放入木桶中,接而,继续垂钓。 有了经验,她没那么急躁了,倒也沉心享受,忽然发现,原来静静钓鱼,别有一番乐趣。以往钓鱼,跟姐妹们取乐罢了,钓不钓得上无所谓,关键是大家欢心。此刻,欢心要有,更多的是注重填饱肚子。 此一时彼一时。 河东溪流,三年一流转。 庒琂悲叹,感慨。 过半会儿,又有鱼上钩了,手里的线沉沉的往下拉,她窃喜:“这条鱼,怕要让我吃一个月吧!” 她高兴得无法言喻,几欲张口欢叫。 正在这时,木桶上的鱼“扑吥”一声击水响。庒琂扭头看,鱼儿从桶中跃出来了,跌在地上,正翻滚弹跳。 庒琂无闲暇管理它,一心想将手里的大鱼钩上来。 兴许,她钓大鱼的心太切,用力过猛,鱼线被她扯断了。呜呼哀叹埋怨之间,木桶边的地上,之前那条鱼忽然没了响声。庒琂转头寻望,看一圈,踪影全无。 她心里琢磨:难不成蛇来偷走了? 想到此,余悸寒颤,再浮上心头。自然的,她迅速捞来那根木棍,以防不测。木棍才拿起,猛然被一声猫叫惊吓到了。 顺着声音望去,见前面的石头上,一只大黑猫弓着身子立在那儿,正扭头来看她,而它的嘴里叼有一条鱼。 如没看错,那条鱼,便是她才刚钓上来的呀。 庒琂的眼睛睁得浑圆,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意欲喝住猫,讨回鱼儿。可是,她的声音未出,眼前的猫纵身一跃,往地上跑下。 庒琂哪里肯罢休,扬起木棍去追。 追逐一圈,猫不知从何处遁走,不见了。庒琂累得瘫坐在石头上歇气儿,嘴里骂了几句,终究又想:“唉!我被关在这里,它或许也被关在这里,我没吃的,它当然也饿着了。我才来几日,不知它在这里多久了。论饥饿,它比我饿。罢了,算我赏给它吃吧!” 便休手起身,想回到井边把东西提回去,再打磨鱼钩来继续钓。 才迈开没几步,又听见猫叫声。 庒琂以为听差了。她顿住,头脸都没转回,只是让心神静上一静,好听真切。 听去,猫叫几声。听声音,它离她不是很远。 怕惊吓到它,庒琂缓缓转身,轻轻抬目寻看。 近处,一堆石块底下,黑猫从石头缝隙中探出一颗脑袋,睁着大眼睛,疑惑的,幽怨无辜地望住她。瞬息,庒琂觉得它可怜,它好不容易寻得一顿食物,莫名其妙被人追赶,换作自己,也该如此无辜,幽怨。此刻,或许它不放心,再掉头来看看,这人到底是坏人还是好人。 庒琂笑着,轻轻挪步,并低声道:“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是好人!” 猫儿“喵喵”两声,如同回应她的话。 庒琂继续前进,道:“我跟你一样,都是一个人。才刚我钓的鱼,都给你了,你不必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直至猫的面前,它都没惊走。 当庒琂大胆地伸手要去抱它,它才怒吠一声,掉头离去。庒琂不甘心,追行。 这不追还好,追去,追出一眼的缘分。 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这里说的并非猫缘,而是,另外的事!另外一洞奇观奇缘! 第一百三十九章:洞中人 是机缘巧合,还是人为引诱? 通过此次追行,看到的,感觉到的,处处提醒着庒琂:这是一个局!瓮中之迷局。 追猫,并非想追回那条鱼,而是为了追逐,发泄,寻找乐趣。此时此景,还有什么活物能引得人心神振奋? 除了猫,若有,便是蛇。 可是,庒琂不爱蛇,怕蛇,恨蛇,如恨庄府的人一般。所以,她愿意追猫。 石路蜿蜒曲折,坑坑洼洼,庒琂没心思顾忌小心,她的眼里只有那只猫。一路飞跑,一路嬉笑招呼,叫猫儿别跑。 猫的胆子快被吓破了,后头一个怪物在追,它怎敢停留? 也不知追了多久追到何处,只知脚歪了下,踩踏在一堆茂密的草丛上,身子向前扑倒。 脚下,是个暗洞,洞口长满花草。若非踩空,谁能一眼看出,谁能想到这里还有个洞口? 庒琂掉下去了。 洞不深,起底上下,有两三个人叠加站起的高度,里头黑漆漆的,幸好顶上的草丛被踩翻,漏出一个空口,光线正好从上头照下。 庒琂坠跌在地上,浑身上下,疼得发麻。她紧皱眉头,咬牙强忍,一时不敢翻动身子,怕动起来更疼。 缓过半会子,她慢慢撑坐起来,仰头望洞口。洞口,喵声阵阵,清风拂过,花草一叶挨着一叶,发出微微的摩擦声,似乎,上面的花草猫儿在笑话她。 庒琂借着天光环望周边。 周边,即是一环洞壁。 她站起来,摸索寻找搭手搁脚的地方,好让自己爬上去。可是,墙壁,是风化干燥的土质,手抓上去,便沙沙的剥落。她心里着急了,思忖自道:“这下子怎么办?下来上不去了呀!我真不该追这只猫!好奇猫害死我了!” 又想:“这个地方倒像一口枯井。找找看,万一找到绳索也是有的。” 便睁大眼睛找绳子。 可是,这地上,哪里有绳子,只有一层厚厚的枯叶,翻开那些枯叶,便闻到一股呛人的朽了的霉味儿。 她泄气了。终于忍不住,叉腰伸长脖子,对上头吼叫,呼唤来人救命。 声音,在洞里来来回回的震荡,不知外头的人是否听到。 庒琂心里明白:我在石头斋门口拍门都没人来,何况这枯井? 叫一叫,安慰自己罢了。 所以,叫了一会儿,便坐下来,闭口养神思考。思考什么?思考如何出去才应当,可她没有思考出去,而是思考蛇会不会出来。 蛇万一出来怎么办? 对了,才刚追猫跑,手里不是拿一根木棒子?此刻,棒子在何处? 想到棒棍,她连忙起身,跪在地上爬行寻找。寻了一圈,寻到了。握住棍棒,感觉世界都是美好的,极其安全了。 忽然,她想到身上的衣裳,将衣裳撕开,拧成绳子,或许便能出去了。想到,立马执行。她三五几下脱下外衣,用牙齿咬破,再从破口撕开,心花怒放地要结成绳。 绳结刚起头,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风,扬起了布条,滑过脸面,凉凉的。 庒琂停止手中的动作,心跳加速。 感觉,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 耳边禁不住响起风声,响起蛇的爬行声,总之,耳内无法平静。 庒琂尽量往亮光的地方站去,并且警觉地转动目光,探看四周。她害怕一不留神,蛇*出啃食向她。 念念不忘,必有回应。 兴许,蛇听到她的呼唤和念想了。也就是一下子的功夫,光照周围,刷刷刷的惊响,转眼,黑漆发亮的蛇鳞,映着天光,被庒琂扑捉入目。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它们将她团团围住,但是,昂着头,却不进攻。 庒琂几乎要吓尿出来,两腿抖动发麻,已不听使唤了。 万分恐惧之下,又听到一阵叶片音乐声传来了,夹在凉风里。这次,听得很真切,如同在她周边吹起,若非眼下吓人的景象,那音乐声可谓天作之音,竟如此幽怨曼妙。 当然,音乐声起,蛇有响应。它们纷纷转头,往一个方向去。 也是转眼功夫,蛇如流水,刷刷的流失了。 庒琂不禁想:“这难道还有出口?难道枯井还有通道?通道里头有人?是人养了这些蛇群?那……外头那只猫,想必也是洞中人养的了。天啊,我被请入瓮了。” 又想:此地是西府境地,放蛇养猫,用它们来恐吓、引诱自己,无非是要逼她疯掉,或逼死她。 她心里坚定地确定:对付自己的那人,除了西府三太太还有谁?平日,就西府的人,她一个没得罪的。可西府太太对自己,不冷不热,又下令将自己关进来,由此可见,这位太太早看自己不顺眼了,同北府二太太一样。庄府的女人,一个赛一个心肠歹毒。 人入绝境,容易胡思乱想。庒琂便是如此。 眼前,再如何想象,也无法突破困局。如今,蛇群已退,保证不了过一会子还来。当务之急,需要光亮,仔细探看蛇群出入在何方,以有防备。 如人身大小的洞口,加上草丛遮盖,露进来的光,没多少,照不全洞腹。 庒琂蹲下,思索该如何。因看到脚下有石头,心中猛想,小时候在老家与子素、玙瑱玩家家游戏,自己磨石生火,等火起来了,再用瓦片做锅煎番薯。那会儿,自己心急,磨破了手皮也没能生出火来,因那事儿还跟子素吵一架。倒是玙瑱聪明,拿着石头在木头上钻,把火苗子钻出来了。 想到那时,庒琂又伤感,又兴奋。 遂而,找来石头,挑颗尖细的,再用布条裹住,立在木棒上头钻。 不停地转,没命的转。 天可怜见,手皮如儿时那会儿,破了,汗浸湿手心儿,筋骨皮肉涩疼难受。她的坚持,可不是成功了? 先是闻到一股燃烧的气味儿,再而看石尖锥下有个凹口子,口子边缘明显有黑灰,烧过火留下的零星炭。 庒琂不敢停手,憋住一口气,使劲摩。 终于,一口气憋完,浑身酸软。她趴下来,学玙瑱那会儿的动作,用嘴巴吹木头上的钻口。 一面吹,一面看到青烟腾起。 是的,有火了,有救了。木头,越吹越旺。 慢慢的飘起红红的火苗。庒琂高兴得咧开嘴巴,眼睛忍不住酸涩,往外冒泪。她一面擦泪,一面吹,双手胡乱抓来些枯叶,将叶子盖在火苗上。 没一会儿,生出一堆叶子火苗来。 因想棒子上有油脂,是火把作用。 她怕烧断了握杆,赶紧将棒子从枯叶火堆里抽出来,张口在钻口上吐口水,用手拍打,使杆子上的火灭掉。 杆子上的火种灭了。随之,将缠绕有布的顶头放入枯叶火中。 登时,得到一把明晃晃的火把。 这火光,对庒琂来说,它能亮出全世界,能暖她十几年来淡淡冷冷的心。 眼前。透亮。 便看得清楚了。 首要看清蛇离去那个方向。 那处方向,积有一层厚厚的泥,泥堆在墙壁,墙壁上方,干苔藓以及一些不知名的野草,附在那里,死气沉沉。她用心凝视那堆泥土,上头零星显有拳头大小的洞子。 庒琂长嘘一叹:难怪了,它们从这里进出。 因而想将这些洞子堵住,不让蛇再出来,等她抬脚往泥土上踩踏,狠力落下,泥土“扑”的崩了,连墙壁上的干泥巴也坍塌掉下。 她吓得连连惊叫,后退。 尘埃落定后。 才刚坍塌的地方,显出一个小拱门。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里头有什么。迎火照了照,墙壁的泥土剥落,裹在里面的是青砖,是人工垒建的。 原来这井不是挖钻出来的,而是青砖搭建而成,日久无人用,变枯了,积的泥土将原来的青砖盖住。 她蹑手蹑脚往前抬步,将火把往拱门扬去,接着一目了然,清楚看到拱门里头有条小道儿。 冷风,正从里头吹出,吹歪了火苗,吹散她的额发。 她顾不得捋开头发,手掌连忙遮住火,防止被吹灭。稍后,她慢慢蹲下,捡一块石头朝拱门里掷。只听到“阔咯咯”的响,约有一会子功夫,石头滚动的声音停了。 如此,又掷几块石头。 除了石头声,没别的了。蛇也不来了。 庒琂暗想:怕出去不能了,兴许这是一条逃生之路。天不灭我,必定让这路指引我出去。 当下,壮胆迈步,往拱门边上去。 到门下,仍然不然进。想起古人说过“投石问路”的典故,她赶紧回身,蹲下捡石头。余后,惊惊慌慌挪脚,闪闪烁烁地投石。 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生怕一脚踩到毒蛇,或一脚又踩塌地面再掉落另一个深洞。 幸好,到底了,没有不测之事发生。 行至此处,是一面墙,才刚掷下的石头滚到这儿来,停在墙根下。墙正对是入口小道儿,左边仍然是墙壁,从入口延伸下来的,右边一片漆黑,往右边迎火把,黑漆漆的,不见墙面,却看见脚下有台阶。 台阶之下,是一条砌得工工整整的密道,与外头入口一样,呈拱形。 庒琂好奇至极,庄府地界,真是神秘得很,上头一个世界,下头一个世界。不免想起镜花谢那条暗道,心里默念:或许这条路,能通回镜花谢。 这般想,她欣喜若狂。 看着脚下的台阶,忽然觉得蹊跷,蛇无脚,如何攀爬台阶出去? 正这么想呢,一股风冷不丁吹来,紧接听到丝丝的声音。庒琂以为蛇出动了。 她没再思索,提起裙子,粗喘气息,没命的往台阶下跑。 忽然,叶片音乐声再次响起,仿佛在耳边。 庒琂立住,一手捂住口鼻,不敢呼出大气。 第一百四十章:皮床白骨 这是一条拱形通道。 手里的火把照不亮多远,光到达的地方,依稀看见是青石板铺陈搭建。 那音乐声的距离,比才刚更加近了。 庒琂轻收脚步,立住,顿了一会子,又慢腾腾地顺音乐声方向走去。大约走一段路,感觉走不到头,心里害怕起来,时不时往后头张望。 此刻,张望身后来的那条路,一片漆黑。她有个想法:返回吧! 但是,她咬咬牙,坚持着:走!把这条道儿走穿底!看前头是什么景象,那吹树叶子的人到底是何人!大不了一死!如今,退回去,也出不去,还有蛇等着吃人呢! 继续往前走。 大约走到一处空旷的地界,清晰入耳,听到嘀嘀咚咚的滴水声。 或许,是她紧张的局促喘息声,惊动吹叶子的人,那音乐声忽然停止了。 余下,只有静静的滴水声。 庒琂屏住气息,睁大眼睛,扬起火把四处照。照了一圈,大约明白身在什么样的地方了。感觉像是一间大屋子,但是又不像,大屋子顶上为何有钟乳石垂下? 说是一件大屋子,因地上铺大石板,也有墙面,一如外头砌青砖。 若非光线有限,定能瞧清楚。说是大屋子,仅是她推测而已。 庒琂想出口张声,询问吹叶子的人几句话,可想想,不妥呀!万一是三太太,自己鲁莽跑进来,不得加一层罪?又有话说她怕责罚,寻隙逃跑。 罢了,先摸清楚是否有路出去,逃出去回石头斋再说。 顺着石板路继续往前走,也不知到达什么地方,水滴的回响比才刚更加清亮,还听到涓涓的流水声。 听到水声,她忽然觉得喉咙干燥,十分口渴。顺着火把光线看四下,果然,见到一条暗溪,水从钟乳石间奔涌流泻,不知水的源头在哪儿,此刻要流向何方。 她将火把搁在钟乳石边上,然后蹲在溪边,手捧水吃了起来。那水如从雪地化出来的一般,凛冽刺骨,吃起来,很是解渴,带有一丝淡淡的甘甜。 她想:镜花谢密道里头,不也有水?想必是一路的。或许镜花谢的水是源头,再或许,这水流向镜花谢的。 想到此,有些犯难了。到底顺水而去,还是逆水行走? 当下,看到钟乳石旁边有些石头,无非是黑白两色。白的像玉石,黑的如木炭。她抓来几颗,心里再想:抓到黑的多,顺水去,抓到白的多,逆水走! 摊开手掌,抓到的石头,是黑的多。 她笑了笑,心中自语:“天意让我顺水离去,那我顺水吧!顺顺利利!” 可是,真的顺利么? 不! 沿着水路往下走,并不顺利。因为,接下来没行多远,便见到一地的白骨。皆是女性装戴。十步一架,大约有十来具尸体骨头。 若说没被惊吓到,是不可能的。庒琂头皮发麻,仍旧坚持往前走,当看到白骨,她眯着眼睛,尽量不去看。偏偏就那么巧,你越是忌讳它,它越是跟你作对。 庒琂走着走着,忽然踩到了什么,听到“咔嚓”一声折断声。她睁开眼睛,低头看,脚下踩的是一堆白骨呢! 庒琂忍不住惊叫出声,连忙从骨头堆里跳出来。 还未等她惊魂安定,接着听到一阵咳嗽声。 这是一连串低沉的咳嗽声。 庒琂惊恐,扬起火把,四处晃照,并大声道:“是谁?是何人?” 没人回话,仍旧听到咳嗽声。 又问了几句,无人回应。庒琂想:“兴许是外头传来的咳嗽。” 既然是外头,那顺着咳嗽声找去,便能找到出口了。 可是她的推算错了,往前走,并不是出口。那咳嗽声能传来,是风向刚好从那边来,而那边,又是另一片天地。等她走到前方,看到一抹天光从顶上照下,地上有一堆蛇皮。 庒琂来不及钻研天光上头是什么地方,也来不及推测蛇皮里是否有蛇,因为她看到蛇皮上头躺着一个人。 那衣裳,那身段高矮胖瘦,感觉像三喜! 庒琂以为看错了,使劲儿揉眼睛,还慢慢挪步向前,往高处站望。站在上头,目不转睛瞧蛇皮堆。 居高临下,看清楚了! 确实是三喜。 三喜怎么会在这儿?这儿是北府境地?是曹氏把三喜关在这里?三喜为何躺在蛇皮上一动不动? 庒琂不得不想,三喜遇难了,也许已经死了。 她咧开嘴巴,呜呜哭了出来,管不得前头是否有危险,开了步子朝蛇皮堆上跑。近三喜跟前,庒琂死死地盯住她。 三喜还穿着那日的衣裳,只是被抓破得跟乞丐似的,头发凌乱,头钗珠花一枝不剩,关键是她脸上、手上,伤痕累累。 庒琂跪下,伸出手,轻轻推拉三喜:“三喜!是我!三喜你醒醒。” 庒琂哭了。 三喜没有回应,仿佛死了。 庒琂努力地让自己冷静,努力地伸出颤抖的手去探三喜的鼻息和脉搏。 探鼻息,尚有呼吸,摸脉搏,脉搏也跳动。 庒琂欣喜,赶紧跪下,对天光朝拜感谢:“感谢上苍留三喜一命。感谢上苍有好生之德。” 哭哭笑笑,完毕,要把三喜扶出蛇皮堆。 正那时,听到“丝丝”的声音。 是蛇群! 庒琂立即放下三喜,紧紧抓住火把,对四周怒道:“不管你们是什么毒蛇,我有火,你们胆敢过来,我一把火烧死你们,然后吃光你们的蛇肉!把你们这些皮子统统烧掉!” 音停。 漆黑的四周忽然响起诡异的冷笑。 笑声沙哑,低沉,跟那咳嗽声一模一样。 发出冷笑的人笑了半会子,之后,道:“本事还不小呢!闯进来烧掉我的蛇?你的胆子浸满了毒汁儿?欲与蛇比狠毒?” 那是白发鬼母的声音。 庒琂起先没听出来,惊惧不已。当听出是白发鬼母的声音,庒琂兴奋道:“是鬼母么?是我呀!是我呀!”如获救星。 转眼,看到鬼母从漆黑中走出来。她那头白发如银雪,垂拖在地,闪闪映在庒琂的眼中。可不是老熟人了? 庒琂喜极而泣,想去攀旧,想去讨好,又怕蛇在外头。 这时,鬼母道:“听声音,你是不是那位丫头?是跟我关在一处的那丫头?” 庒琂狠狠点头,答应到:“是我,是我!鬼母,是我呀!你怎认不出我的声音了?” 鬼母道:“你不在镜花谢跑这儿来做什么?” 庒琂忽然想到,那次跟鬼母分别,自己告诉过她,自己住在镜花谢。那会儿,鬼母说,她想办法来见她,没想到,如今在这儿碰见。 庒琂没回复鬼母的话,倒是很着急,十分关心地招呼鬼母过来,道:“你快快过来,我有火把。这里有很多毒蛇,仔细它们咬你。” 鬼母笑道:“那是我养的蛇,为何要咬我?” 说完,鬼母抖了抖衣袖,露出一双骨架子手,微微颤颤举到唇边。光照之下,庒琂看清楚了,鬼母双手捏有一片树叶子。 登时,音乐声从鬼母唇边发出。 哦!原来这样!庒琂心神一震,赶忙请求鬼母:“原来你的音乐声,把蛇支走了!它们能听懂你的话?真是太好了!那你帮我把蛇驱开,它们想要我的命!你瞧,我朋友就躺在蛇皮里头呢!我要把她带出去!” 鬼母笑道:“你小小年纪,这般健忘。我是瞎子啊!你让我瞧什么?我心里想,你也是瞎子不成?哪里有什么蛇皮,不是一张金包银的富贵床?” 庒琂不解,却也没顶嘴。 鬼母又道:“你帮我看看,睡在上面的丫头醒了没有。” 庒琂摇头道:“没醒!”又补充道:“这是我的姐妹。可是鬼母把她带进来的?” 鬼母狠狠地“哼”一声,道:“我没那闲工夫!只是见她皮肉还嫩,我又没吃的,想拖进来,等饿得没吃的,我便吃她的肉!” 庒琂吓住了,连忙摆手:“鬼母娘娘,我姐妹的肉粗糙,不好吃,你别吃她!你真饿,我出去给你找好吃的。” 鬼母嘿嘿作笑,笑停,脸面骤然扭曲,严肃起来,道:“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庄府的人也跟你进来了?那贼丫头是不是将我出卖了?” 庒琂道:“不不不!只有我一人进来。我失足掉进一口枯井,爬不出去,又怕蛇来,所以没头没脑乱跑,就跑进来了。这是什么地方?” 鬼母思想了一会子庒琂的话,道:“这是庄府包藏黑心的地宫!见不得人的事,都埋在这儿了。不过,你进来了,也别想出去。” 庒琂道:“你也要把我关起来么?” 鬼母笑道:“关?何须关你!这个鬼地方,我住了几十年,时常走错,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找到路出去?就算你找到路,得问问我的蛇给不给你走!” 庒琂浑身颤凛,道:“鬼母,我确实无意进来,无心打扰。我并无恶意的。只要你帮我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即便你不帮我,就冲你把三喜带来还我,我也要感激你的。” 鬼母听不明白庒琂的话,庒琂一会儿说姐妹,一会儿说三喜,一会儿说报答,一会儿说感激。 庒琂说完,朝鬼母站的方向跪下,狠狠地磕响头,道:“那日分别,你老人家说要来找我,我等来等去,也没见。今日我们又重逢,算是缘分。如今,我落魄受难,无好东西回报,报答感谢只能言表一二句,请你相信我!他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你的。” 鬼母的嘴角微微扯开,露出发黄的牙齿,道:“听来,你还是那个有情意的丫头。也不算坏!你老老实实跟我说,你与庄府是什么关系?并且老老实实说,你是怎么进来的?别对我这瞎老婆子撒谎!我眼瞎,心没瞎!若有一句谎话,我让毒蛇吃了你!” 庒琂继续磕头,道:“我对你老人家说的每一句,都真心真意,并无谎诓!若是我出了谎话骗你,让我死无全尸,无魂无魄,永不得超生!” 鬼母道:“少来跟我说这些鬼话!快快说来!” 鬼母一屁股往地上坐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并战之约(上) 庒琂摸不清楚鬼母的身份和来历,自然不敢说实情。 若不说点什么,怕鬼母不放行,觉得说谎话来诓,万一被发现了岂不被为难?正在思考应对之际,鬼母又催两次。 于是,庒琂为了搞清楚鬼母的身份,问道:“你老人家问我与庄府有何关系,我倒是奇了,你跟庄府又是什么关系?为何在上头关着,如今又到下头来了?为何你说你的眼睛瞎了,还能这般来去自如?还说在这儿生活几十年。还有,你跟篱竹园的……” 鬼母脑袋一歪,白发被她甩飘了几下,发丝未落,她言语先行,道:“好狡猾的丫头!是我先问的你,你怎忘记如今什么身份,竟拷问我来了?” 庒琂堆笑迎合道:“不不不!你老人家想多了。我没有拷问你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交谈之人,得谈缘分,我们缘分有了,那也得看话语投机不投机,若是不投机,我们岂不是对牛弹琴?” 鬼母“呸”的一声,道:“你说我是牛?是一头老母牛么?” 庒琂赶紧道:“不不不!您啊,是懂音乐段律的,我是那头没眼睛的牛!怕你老人家对我这头不懂世故的小蛮牛弹琴,我听不懂,影响你的心情,坏你这儿的规矩。我问问清楚,言语投机,天方海阔,随便聊随便唱都可。您说,是不是这理儿?” 鬼母嘴角再三拉扯,要笑不笑的,道:“好会说话的一张利嘴!这会子,跟那贼丫头一个嘴巴。你们庄府的人,个个儿抹了蜜,专门狂蒙人的。” 听来,如此前她说的意思差不多,这位鬼母跟庄府有仇。可是,她对庄府有成见,为何还住进庄府? 庒琂心思微沉,想过之后,道:“这么说,你对庄府是真的不太友好了?” 鬼母那双白得吓人的眼皮子使劲儿睁开,又猛皱下,狠狠地:“我呸!”扬起干枯的骨架子手指,道:“别给你们庄府贴近戴银,王爷顶上挂白帽子!少给我装高!我告诉你,并非我对你们庄府不太友好,是你们庄府对我从来没友好过!” 庒琂顺势应道:“此话怎讲?” 鬼母长长嘘叹,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庒琂将手掌立过头顶,道:“我发誓!假若我说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鬼母又“呸”的一声,道:“你的毒誓跟放屁一样臭!你们庄府的人个个儿都会发毒誓,如今,有没有一个被雷劈的?” 庒琂噎语,勉强挤出些笑声。 鬼母道:“你狂蒙我也无妨,说与你知道也该!不然呢,你还以为你们庄府人有多慈善,多得人心。那都是骗人欺世的谎言啊!我今日这副模样,拜你们庄府人所赐,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头发,如何?是你们庄府人毒的我呀!将我关在这个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不到天光瞧不见阎罗王,活活虐我半世。” 庒琂震惊,可是不信她的话。 为何?鬼母的话里透出几层意思,一、她跟庄府有大仇恨。二、她被庄府关在这儿大半世。三、她是个久活不死的妖怪! “妖怪”从何推理出来?细想,既然被庄府人关着,她吃的喝的用的从哪里来?没吃没喝,如何存活?想想自己在石头斋几日,差点顶不下去了。可见鬼母的话,不能十分相信。 但是,庒琂没表现什么来,只说:“不满你老人家说,我如今也是不见天日的。庄府的人把我关起来。那日我跟你说过,我的一个亲人被带走了,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跟我出生入死,跟我隐忍摸爬,跟我步步为营,跟我饮泣吞声……是我很重要的人。” 鬼母没听完,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这话!跟那日说的一模一样!你父母推崇自由,是与不是?” 庒琂见鬼母这般说,知道她放松警惕,故而,接道:“是的是的!你老人家想起来了?我真不是坏人!” 鬼母道:“你也未必是好人!在这庄府大门里,只有靠近阎罗王的人才是好人,往上走的,没一个好东西!” 此话,说到庒琂心里去。忽然,一年来的委屈情感,全部脱了出来,泪水决堤似的,她呜呜哽咽。 鬼母怪异道:“你怎么哭了?” 庒琂掩饰,假意笑道:“没哭,是高兴。” 鬼母道:“高兴什么?” 庒琂道:“跟你老人家说实话也不怕你嘲笑。一则,我寻见我那位亲人了,就是被庄府关走的那位;二则,我觉得自己不孤独了,至少,细致听你老人家说的事,仿佛跟我有些相近。所以我很是欣慰,感动,正为这高兴呢!” 鬼母嘿嘿一笑,不知真信还是假信。 庒琂又道:“鬼母妈妈,我这位亲人叫三喜。就是睡在蛇皮上面……” 怕强调说蛇皮,会引发鬼母反感,故而,改口道:“就是睡在金包银的富贵床上。听你才刚说的话,是你救她无疑了。” 鬼母怔住了,显出急切的神情,道:“庄府人带走的那位?关了她?这么说,是真的了。你可知道关在何处?” 庒琂摇头,道:“不知。我那日回去之后,想方设法找她,可是庄府人狡猾,耳目又多,我探不出消息,也找不见人。害我担心至今。若不是你救出她,我阴差阳错进来,想必此生再也看不到她了。” 说得很是动情,庒琂呜呜直哭。 听庒琂的哭声,鬼母大约信去八九分了,显出些许可怜来。 鬼母厉声道:“莫哭!”再缓和道:“你有幸见到的是活人,还未是死尸,哭得太早了些!我如你这般,怕早些年就该哭死了。今生今世,不知还能不能见到他,可我心里想,他一定还活着!我要笑着见他。所以,你见到你想要见的人,哭什么?该笑!心满意足笑吧!” 庒琂点头,笑道:“你老人家说的是,教训的是!” 说罢,赶紧给鬼母磕头。 鬼母听到磕头声,双手平抬,示意道:“别磕!别让这个鬼地方脏了你的额头!男子膝下有黄金,女子额前是珠宝,磕一磕得掉价儿,日后找不到好婆家!” 庒琂被她诙谐的言语逗笑了,真心的笑。 鬼母听到庒琂的笑声,道:“如今,我们两个的言语,可是对牛弹琴了?” 庒琂道:“没有!很投机,很合意。” 鬼母满意地点头,道:“联系上次听你说过的话,也感知你对庄府有怨恨。可庄府人狡猾,我不得不防。连那贼丫头如今也信不过了。你!与我会过两次,我自然信不得你。若在外头,我奈何不得你,如今在我这儿,得看我的意思了。你要说得让我信服,上回我提及过,我有金山银山,全部归你都可,若欺骗了我,我让你无尸无骨,全进我蛇子蛇孙肚子里头。” 庒琂道:“不不不,金山银山我不要,我只要出去,跟我亲人三喜一块儿出去!” 鬼母立马拉下脸面,好不容缓和了暖声气色,如今又增加几分冷冽,道:“露出马脚了吧!” 庒琂知道,事到如今,不说些实话,这鬼母必会为难。可怕的是,周围有许多蛇呀!激怒她,别说出去了,就是跨出这天光照的地界也不能。 遂而,庒琂磕头拜了几拜,悲伤道:“今日,我愿意跟你老人家说说心里话,这是我憋了一年的苦,揣一年的仇恨。你老人也听出来了,我与庄府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他们处处为难我们。你老人很是奇怪吧?我跟庄府到底是什么关系?上回你老人家也这么问,可我没说。因我确实有难言之隐。” 鬼母道:“那今日,你为何想说了?” 庒琂道:“我的命在你老人家手里,说了,你不信是死,不说,也是死。你老人家跟庄府有仇,真让我死了,我也希望在死之前,把我的仇怨告知出去,他日你复了仇,也顺带帮我复了。我便死而无憾。” 见鬼母无话回应,庒琂顿过少许,接着说:“我本姓卓,名为亦亭。我父亲祖籍桂地,因出身不好,我母亲族人不肯放嫁。我父亲十年寒窗,考得功名,入京都又与我母亲相遇。后来,便带我母亲私奔南下。说私奔也不全是,两情相悦是有的,若不然,我外祖母家如何放过他们?我父亲跟母亲结合,一起南下,在朝内底下衙门做了几年的小官。后来,我家长姐荣幸进宫伺候主上,父亲因此封高官,也顺了姐姐的意思,被主上召来京都。原想,天子脚下,又离姐姐近,万事有照应。谁知,我们一家到京都没两日,便家破人亡了,我弟弟自家破那日流散在外,我则藏头鼠脑苟且隐在庄府,等待时机,一报大仇。” 鬼母道:“这与庄府有何关联?莫非是庄府人陷害你们家?是我听差了不成?你姐姐可在宫里呢!皇帝召你们入京,可见你姐姐在宫里很是受宠,怕是封得个好位置呀!庄府是什么东西?敢谋害你们?” 庒琂苦笑,道:“你老人家说的没错。我姐姐在宫里万般不易,尽心尽力伺候,熬几年,封个妃位。因我父亲出身不好,得封也没大张扬。姐姐得封,过了很久,才传到我们家。这种事,换作平常人,说出来得叫人耻笑。我父亲母亲说,日后见人,该是低调,别觉得姐姐在宫里受宠封妃是极其荣光的事。如今想,父亲母亲思虑得好,他们苦闷,也很无奈。” 第一百四十二章:并战之约(下) 鬼母点头:“这也是。皇帝也糊涂。难不成皇帝祖先出身,个个是天皇天帝?话说,皇帝还有八九层外头的穷亲戚呢!小瞧自己人,不是小气了他自个儿?”说完,鬼母淡淡一笑。 庒琂道:“我父亲常说,不得妄论朝廷,不得议论主上!自然,我是不能说主上不好的话。如今跟你老人家说,当是我死之前的胡言论语!你老人家要告发我,叫他们日后来戮我的尸吧!” 鬼母道:“你是个多思多虑的人,你父亲推崇的自由,白给你教了!你只管说,别打岔!你既然知道庄府谋害你们家,为何不报官?不直接寻仇?直接进来杀她个干干净净,岂不了事?” 庒琂摇头,停顿许久,道:“我原也是这么想。可是不能呀!” 鬼母道:“为何?” 庒琂道:“我忘记给你老人家说了,我母亲是庄府出去的女儿,我是庄府的外孙女!” 鬼母震惊,微微颤颤站起,道:“你……果然啊!” 她脸色的仇怨怒色,瞬息迸发,显露无遗。 庒琂连忙道:“除了府里老太太、四位老爷知道我的身份,其他人无人知晓。她们怕我连累到庄府。我拼死进庄府,是要进来寻找证据,为我父亲母亲报仇雪冤。你老人家知道,我母亲毕竟生于庄府,庄府对我们无情无义,可我不能冷血对人。我百般隐忍至今,是想惩处奸佞之人。若是给我查出实情,别说庄府的某个人,就是整府,我也要端个干净!我这么说,你老人家明白我的意思?” 鬼母慢慢坐下,道:“优柔寡断,处事拖泥带水,牵情附感,你难成大就。怕你仇报不了,身心先灰飞烟灭。这庄府人,没那么好心等着给你寻什么证据。我敢跟你说,你家人的遭遇,绝对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嫉妒你们家呀!你想想,你父亲拐走你母亲,庄府人忍多少年的气?你姐姐进宫了,亮谁的门楣?细想吧,丫头!别的不说,就是他们干的!” 庒琂道:“就算我知道是他们干的,也得拿出证据,让人心服口服。杀人容易,可杀了人,我也跑不了,我父亲母亲的冤,也鸣不干净。再说,如今,我还是朝廷追铺的重犯呢!” 鬼母道:“反正都得死,拖他们整府人死,不亏!” 庒琂笑道:“你老人家算得清。我……我年纪小,还达不到你老人家的心境和处事手段。” 鬼母被奉承着,心神愉快,道:“你要是愿意听我的话,我倒是愿意教你。” 庒琂再次磕头:“求妈妈给我指条明路。” 鬼母的手撑在地上,使劲儿站起来。起来后,巍颤颤朝庒琂走去,两手伸在空中,上下晃动:“起来!起来!” 庒琂额头贴在地上,不起。 鬼母摸到她的头顶发髻,慢慢蹲下,道:“我信你的话。要我教你,你得依我一个条件。” 庒琂抬起脸,满面泪光,道:“妈妈对我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只要妈妈帮我,我将用今生今世回报妈妈。” 鬼母凄楚笑着,抖动的双手,拉住庒琂双臂,让她起身,同时道:“要是那贼丫头有你这份儿心,哼!我早认她这个女儿了。我问你,你可愿意做我女儿?” 庒琂含泪道:“我愿意!可是我……” 鬼母狠狠拍庒琂的后背,道:“愿意就是愿意,还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你家破人亡,我也家破人亡,正合适凑合着过!你做我女儿有何不好,我可告诉,这个地方,比上头庄府的地界还大,藏的都是奇珍异宝,金山银库,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你做的女儿之后,这些财宝,都归你了!” 庒琂本要起身了,再是跪下,道:“我何德何能,竟当得起你的女儿。” 鬼母道:“废话!你嫌我长得丑?长得老?不配做你母亲?” 庒琂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如今还有另外一层身份,认你做母亲,怕亏欠你的好意,对你的好意不够敬重。” 鬼母道:“是什么身份?” 庒琂不假思索,道:“如今,我是庄府西府的女儿,他们给我取名为庒琂。” 不等鬼母反应什么,庒琂快嘴将自己如何逃难,如何为庄玳挡剑,如何被抬进庄府,如何与老太太认亲,如何入西府做女儿等等经过说了。 听完,鬼母松出一口气,没说其他,只连连夸赞庒琂:“做的好!有底气!这坏人得这么一刀刀剐他。你这个女儿,我认定了。终有一日,我让你脱了庄府门下,归我铁氏大门,正正宗宗做我女儿。你觉得可好?” 庒琂泪流满面,感动不已。 鬼母狠狠拉住她,起身,道:“我铁氏女子,不该流泪,不该低头。你应当如此。今日你我之约,我心里作数了,你可作数?” 庒琂哭着点头,然后轻轻扶住鬼母,道:“仔细脚下,我扶您坐下。” 鬼母被扶坐下。 庒琂退后两步,款款大方撩起裙子,跪下,磕头,道:“天光在上,黑地在下,我,卓亦亭,今日拜鬼……”因不确定鬼母姓氏,稍停,问:“妈妈,您贵姓?” 鬼母道:“我的姓不贵!历代姓铁,你妈妈我闺名叫铁木兰,几十年了,还亏我记得。你,说铁氏便得。” 庒琂点头应,接着说:“我,卓亦亭,今日拜铁氏为母。愿今生今世服侍她,同饱共暖,荣辱与共。若他日反悔,有做不到的,叫我死无魂,生无尸,永世不为人。” 听毕,鬼母笑出泪花,摸爬着过去,拉住庒琂的手,道:“乖女儿,起来,起来!好女儿!”一面拉住庒琂的手,一面在自己的颈子上摸索。 鬼母道:“你拜我做母亲,金山银山送你,那是身外华物,终究过眼烟云,带不往来生。如今,我要送你一件至宝。” 说着,鬼母从脖子下扯出一根线,线下坠着一颗指甲粗大碧绿的青玉,映着光线,晶莹剔透,好不耀眼。 鬼母说:“这颗宝贝,随我渡劫渡难至今,传你了!” 庒琂道:“如此贵重之物,我不敢要。” 鬼母扯下,交庒琂手里,道:“倒不贵重,要做也是有的,就是费些心机。我告诉你,这是我蛇子蛇孙们的舍利胆石,戴着它能化毒健体,破了它,能让人毙命。这是一颗绝世毒药。我原想,留着它毒死整个庄府人。如今,这个任务,交于你了,你替我收着,有朝一日,当着庄府人的面,给你们吃下,笑着看他们一个个死去!” 庒琂吓得两手震颤。 鬼母紧紧地按住庒琂的手,定要她收下,之后,道:“你才刚说的话,你有的疑惑,我都记着。我来告诉你,我为何一会子在上头,一会子在这儿。这个呀,都是庄府造的孽。也是我遇人不淑。白相信那个贼丫头了。跟庄府的仇怨,不想再提了。那贼丫头,我得好好跟你提一提,免得你日后撞见她,被她算计了去!” 于是,鬼母将意玲珑救自己出去的经过说了一道。为何那日被意玲珑送去那间屋子?鬼母说:“她说庄府人要来搜,让我避一避。送我到更好的地方享福。可不是好地方?要吃没吃,要走还不知往哪儿走。若不是遇见你,那天我定被她活活饿死!若不是你给我指条路,我还寻不回这个老窝呢!” 其实,鬼母从篱竹园离开,意玲珑那般安排,另有隐情。此处,后叙。 听毕,庒琂唏嘘不已,觉得十分传奇,十分巧合。可想起在密道里看到意玲珑盗宝,想想,这意玲珑应不是什么好人,多半为财宝而来的。如今,鬼母这般说,应了自己心里的推测。 鬼母道:“我在庄府生活数年,上头的房屋砖头瓦片,没一块我不认识的。所以,即便我瞎了,也能分辨那处是哪里。那日我问你,屋里的陈设颜色,就是想分辨在何处,好寻道儿离开。幸好,你走之前给我指出来了。那是北府死人的老宅子,是不是?” 死人的老宅子? 庒琂内心震撼,庄府到底埋藏多少见不得人的秘密呀? 庒琂顺应鬼母的意思,点头,怔怔地盯住她的眼睛。忽然之间,庒琂内心震动,心里想,鬼母得受多大的困苦,才将眼睛折腾成这样,若换成自己,还能坚挺下去?她熬瞎了眼,熬干了泪,熬枯了骨肉,熬白了青丝……熬尽所有的黑天白夜。 莫名其妙,一种悲天悯地的情感集结在喉咙,卡在哪里,叫她疼上脑仁,疼胀双眼。 见庒琂久久不应声,以为她没心听,鬼母有些不安乐,道:“你以为拜我作母亲,就万事大吉,能顺顺当当出去了?” 庒琂莞尔一笑,道:“妈妈,你要是愿意让我留下,我留下陪你便是。现下认你做亲,我也是幸运之人,再也不孤独了。到底,天下之大,没我容身之处,在妈妈这儿,至少有我一席之地,随我走动。” 就此,把庄玝生日那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来龙去脉说给鬼母听,还把自己如何关进石头斋说了,最惊心动魄与蛇搏斗那节省略,怕把杀蛇的经过给她知道了,要被责怪,因而,千方百计说西府的人想毒害自己,饿死自己,自己走投无路才找东西吃,掉落枯井。 鬼母听闻这样说,半时后悔才刚自己责难庒琂的言语,未免太过了。如今,面前这人可是自己女儿呢!对敌人,对外人尚可那样,对自己人,何须如此强硬无情?故此,鬼母去拉住庒琂的手,拍拍她手背,道:“我的脾气就这样。关这儿太久,分不清楚白天黑夜,恍恍惚惚过了这么多年。要不是出去一趟,还不知如今是什么年代。我在这儿,跟石头说话,跟水说话,跟树木说话,跟青蛙虫子,跟蛇子蛇孙们说话,难免,言语之间,缺少些人情味儿,你别往心里去。” 庒琂笑了,很是羡慕的样子,道:“妈妈多虑。妈妈养一只黑猫?” 鬼母摇头:“没有!我自个儿都养不活,如何养猫?” 庒琂道:“那就奇了,我是被猫带进来的。我以为是猫引我掉进陷阱呢!不是妈妈养的,难道是西府的人养?这猫跟人一样,抢了我的鱼,很是无理。” 鬼母道:“庄府的畜生怎会有理?你这么说就对了。女儿啊,你在庄府受苦了。我这儿富贵大鱼大肉没有,但是琼浆美酿是有的,这些年,我的蛇子蛇孙们给我奉献许多吃的来,我都囤着呢。”说罢,将庒琂拉起,继续道:“来!你随我用饭去!” 用饭? 庒琂想起镜花谢那次密道之行,看到鬼母在那圆池边喝水,洞子内都是发光的虫子,难道,鬼母说琼浆美酿,便是池水?囤的美食,是进来路上见到满地白骨,人肉被她剐下囤积而成? 想到那些脏虫乱飞,尸体漂浮的池水,以及满地白骨骷髅,庒琂的胃口顿时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第一百四十三章:莫离莫忘 庒琂肚子空空,是饥饿没错,心里百个千个不愿跟鬼母一同去“用饭”,又奈何自己认了这门亲,再不愿也要挪几步,意思一番才行。 嘴里却是说:“妈妈,我不饿。登时高兴,竟一点儿不饿了。” 鬼母道:“哼!你以为我是冷血冷性之人?我能感觉到你的好意,怕吃完我的食物,会让我在这儿没得吃的。傻丫头,我能在这儿生活几十年,有的是法子吃喝。你不用推辞,也不用浪费好意不好意思的。如今你是我女儿,该是跟我一同吃个饭。方是一家人的意思。” 说的也是。庒琂心里琢磨着。 待要随鬼母挪步前走,忽然听到蛇皮堆里传来“哼哼嘤嘤”的声息。 是三喜的声音。 庒琂巴不得有这样的光景,她喜的忙挣脱鬼母的手,一身飞扑到蛇皮床,趴在三喜的耳面边上,笑着呼唤。 鬼母未因庒琂忽然离去而气恼,听到她呼唤三喜,也随之高兴,转出一脸的笑容,略靠近一些,轻声问道:“醒了?” 庒琂转头来,含泪微笑,道:“妈妈,我才刚听到她的声音。是醒了呢!” 说完,又转头来盯住三喜,不停地呼唤。 过了一会子,三喜眉目拧皱,很是痛苦的样子,明显看到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子里左右滑动,想睁开又睁不开。 庒琂捞起三喜的手,握住,又使劲给她搓,道:“三喜,是我呀!你快醒醒。我来接你回去了。” 这话停音,三喜虚眯的眼,细细睁一条缝儿,也不知她看没看清眼前这人是谁,只见她嘴巴微微张开。 庒琂哭道:“是我,我是姑娘!三喜,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刚刚睁开一条缝儿,如今又合死了去。 庒琂害怕她发生不测,便加大声音呼唤,可再也没能叫醒。于是,庒琂转过身子,跪向鬼母,道:“妈妈,你想想法子帮我救她!妈妈,我求求你了。” 鬼母“哎呀”“哎呀”地叹,扬手让庒琂不要这样,又道:“才刚我说带她回来想吃她的肉,那是骗你的鬼话。你别信我。我老实给你说,这丫头比你我还可怜,给饿成这样。我带她回来,灌了些东西了,要说醒,也是该醒了。不过,你别忙求我,要死要活,我帮她做不得主。吃的喝的,我给全了,听天由命吧!” 庒琂哭道:“妈妈,她怎被饿了呢?她被北府二太太关起来,难道不给吃喝?” 鬼母“呸”的道:“甭跟我提庄府那些个。饿死一个两个算什么。她们又不是没干过那事儿!我费好大力气才将她拖回来,多亏我那些蛇子蛇孙们绑缠带一会子,不然,我也不能!” 庒琂道:“多谢妈妈。妈妈在哪儿救的三喜?” 鬼母沉思,再道:“贼丫头把我关在那个地方,你给我指路出来,也巧了,刚好给我顺道摸去藏酒那地儿。吃了些酒。金纸醉啊!庄府就这个是好东西,别的都恶毒!可惜啊,我把你落在屋里的钗子忘记放在那里了,再去寻,竟不知掉什么地方!” 庒琂猛然惊醒,那晚去酒窖寻三喜,是找到一把珠钗。那时,庒琂以为三喜遗失的呢!没想到自己被曹氏关在黑屋,自己一时气愤,抓摔在地上,后来鬼母捡收到,她将它遗落在酒窖了。 庒琂道:“妈妈是在酒窖发现三喜的么?” 鬼母道:“胡说!那酒窖岂能关人?在里头关着,怕过不得一时半会儿,便被酒气醉死了。是我从酒窖出来,在旁边一个地下藏菜的地方发现的。当时,酒窖来了什么人,我得跑啊,不留神就躲进那个地方,遇见她了。” 庒琂道:“妈妈遇见她,她还是好好的么?” 鬼母冷笑,道:“好好?动是可以动,咿咿呀呀,不知所云。叫两下子,便晕过去了。我一摸她,哎哟,瘦得跟什么似的,摸她肚子,肚皮贴到后背了呀!我想呢,也是个被罚的可怜人。要不是那日我吃了酒,有几分可怜的情感,休想我运她回来救她。” 果然,是鬼母发慈悲救三喜,并非如她所说想吃她。 庒琂听毕,连连磕几个大响头。 鬼母阻拦道:“丫头,我说过的话,你怎不听?” 庒琂泪目淋淋,道:“铁氏女子,不该流泪,不该低头!妈妈,我记着呢!这个头,我替三喜感激你的。” 鬼母喜笑道:“好!很好!那你如今收住哭泣,把眼泪擦抹干净,再起来与我说话。” 庒琂收住哭声与泪水,按鬼母的意思站起。 站定。 鬼母道:“我跟你说,她被人整了。” 庒琂不解,问:“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 鬼母道:“你掰开她的嘴巴看看。” 庒琂疑疑惑惑蹲下,努力掰开三喜的嘴巴,使劲儿睁大眼睛瞧清楚,可天光幽暗,怎么瞧也瞧不清。 故而,庒琂怪道:“妈妈,嘴里没东西。” 鬼母跺脚,道:“那你用手摸进去。摸摸她的舌头!” 这话提醒庒琂想起另一事了。那日,从贵圆玉圆口中获悉,曹氏、二老爷处罚一个丫头,割了她的舌头。庄琂一度猜测,被割的人是三喜。 如今,鬼母这般提示,难道…… 庒琂的手颤抖不已,不敢再掰开三喜的口了,只拼命流泪。 鬼母道:“摸清楚了?” 庒琂无神无志地点头,道:“清楚了!” 鬼母摇头叹息,道:“如今清楚了,庄府的人心狠手辣,不止对我,还对你的人下毒手呢!还亏你认贼作父!” 庒琂冷笑道:“我是傻!我真的傻,害惨了三喜。” 鬼母带着斥责意味冷笑,之后,怒道:“那你还哭什么哭,有哭的力气,不如攒起来留着对付她们去!哭伤自个儿不止,还哭不醒你跟前的人。你这般做作,不值当!听我的话,别哭。” 庒琂这下子,真真收住哭声和眼泪。 鬼母说的没错,哭伤自己不说,也哭不回原来的三喜了。于是,心里暗暗恨道:“终有一日,我要百倍千倍讨回来!家仇这笔账,在加上三喜一条!” 缓了一会儿,庒琂对鬼母道:“妈妈,我饿了。你那里有吃的,我去拿。我想在这儿吃,要是三喜醒来,我还可以喂她!” 鬼母见她对三喜情深意重,很受感动,道:“也好!那你留这儿吧,我去取来。” 庒琂害怕蛇,立马反应道:“妈妈,可是外头这些蛇……” 鬼母哈哈大笑,不知从身体那个地方捏来树叶子,转眼之间,她捏着它放在唇边,悠扬吹起音乐来。 大约吹了一会儿,听到“丝丝”蛇群爬行声,渐行渐远,尔后,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鬼母也不说什么,便往暗处走去,步伐轻快。可见鬼母对此处地方熟悉程度,不亚于她自家门口。 见鬼母走,庒琂起身,想走出来看看周围,同时也想关心一下鬼母,叮嘱她此地漆黑,到处是石头,叫她小心。谁知,庒琂没走出几步,鬼母从暗处闪了出来,一把捏住她的手,狠狠地道:“要跑?” 庒琂被捏疼了,皱着眉头道:“妈妈误会了,我不跑!我怕妈妈摔倒,想出来给妈妈说声,这儿石头多。” 如此听来,鬼母有些愧疚,但依旧不放心,道:“果真?” 庒琂点头,痛出泪水,道:“真的,真的!请妈妈信我。如我要走,地上躺着的人,我也背不出去呀!就算我出去了,也爬不上那口枯井。” 鬼母慢慢松开庒琂的手,不说了,接着,嘿嘿地笑,往暗处去。 庒琂再也不敢乱走,忍痛重回蛇皮堆,坐在三喜旁边守着。 过了许久,鬼母回来了。 鬼母手里捧着一个大荷叶包裹,里头应是食物了,从暗处出来,她嘿嘿笑道:“丫头,还在?” 庒琂不敢动,在蛇皮堆那里应:“妈妈,我在的。我一步都没离开。” 鬼母勾勾下巴,很是满意,道:“过来!” 庒琂起身,过去。 到了鬼母面前,直直盯住她手里的荷叶,心里怪闷,却也没出声。 鬼母道:“拿着。可好吃了。” 庒琂接过来,快速打开。 荷叶里,哪里是什么“美食”?这是一颗一颗小蛋,拿捏在手里,冰凉刺骨,且是生的。 鬼母道:“你敲一个吃,试试味道,看如何。” 说着,鬼母摸索荷叶上的蛋,自己拿下一颗,张开嘴巴,往自己门牙上磕。蛋破了,蛋清滑腻腻的流出来。而鬼母笑吟吟地掰开蛋壳,慢悠悠往嘴里输送,过程十分享受。 庒琂看着那蛋裂开,入鬼母的嘴,感觉自己吃了什么腥臭之物,恶心得不得了。更恶心的是她看到那蛋裂开,有条小蛇幼胎晃晃荡荡在里头。 天啊,这是蛇蛋!庒琂心里纳罕,震惊。 鬼母吃完,满脸享受和满足,笑道:“吃呀!很好吃!别浪费绝味美食。” 庒琂捧着荷叶的手不停地抖,别说吃了,就是捧着都觉得恐怖。 鬼母道:“蛇蛋蛇胆,最是滋补,吃了她,不但饱肚子,还避免万毒入侵。吃吧!好吃的,我还有许多。” 庒琂不敢违拗和拒绝,咬咬牙,学着鬼母将蛋往门牙上磕,也吃了一颗。入口,一股腥味从胃里翻出。隐忍不住,她哇啦哇啦的吐了。 鬼母听到她哇啦哇啦的吐声,笑得前仰后翻,道:“哎哟!瞧你!天下美食之最,你错过了呀!” 一语说毕,鬼母把荷叶夺回来,再道:“我给你换肉吧!” 庒琂怕鬼母拿蛇肉来,便战战兢兢拉住鬼母的手,颤抖地道:“妈妈,我从来没吃过生东西。我能吃,只是,头一回吃,有些不习惯。” 意思是还要吃。 终究,庒琂怕伤鬼母的心。 鬼母道:“吃不了别勉强,我不是那种押着你非吃不可的人。” 庒琂道:“妈妈,常言道,怪物乱生。你也别长时食用这些,好歹吃些熟的东西。往后,有我在,我给你弄。我弄不了,从外头给你带来。” 听得,鬼母怔住了,一抹复杂的神色在她脸色回荡,那是满足,幸福和感激。良久,她将手中的荷叶往边上扔。 荷叶落地,蛋碎花散,噼里啪啦不绝于耳。 鬼母道:“我女儿叫我不吃,那我便不吃。我听女儿的。” 稍后,鬼母去寻来一根绳子,交给庒琂,叮嘱她说:“女儿,我信你!你也不必久留了,如今你出去吧!” 庒琂以为鬼母试探她,她拒绝了。 鬼母道:“傻女儿,你不是看三喜的舌头了么?” 庒琂“嗯”应。 鬼母道:“庄府人毒不毒呀?用火烧了她的舌头,还用线捆了结。得有剪刀才能剪开她舌头上的线。你去吧,寻剪刀来。再有,舌头命根,她下半辈子能否说话,看保养了。跟我进来时,吃了些蛇蛋和蛇胆,暂且止她舌头上的伤,但是,终究难恢复。你去外头要些蜂蜜来,蜂蜜能养人。” 庒琂才刚没看清楚三喜的嘴巴舌头,根本不知里面是这样的,还以为三喜的舌头被剪了。如今听来,居然不是,而是另一种惩处手段。庒琂感叹,鬼母虽瞎,却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有眼无珠啊。一时间,庒琂自责,愤怒。 鬼母道:“这是绳子。你不是想爬上去么?拿着它去!” 庒琂接过绳子,道:“妈妈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鬼母道:“少奉承我!我不吃这套!你愿意求庄府要,我拦不住。要是你不愿意求他们,我知道有个地方能拿到蜂蜜。” 庒琂急问:“妈妈快告诉我,在何处?” 鬼母笑道:“你不是关在石头斋么?那座亭楼顶上就有一窝。怕你爬不上去,这绳子刚好有用。” 听后,庒琂扑突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此番做作,鬼母再三训斥,又拿铁氏女子准则来教导她。 临离去之际,鬼母深情地拉住庒琂的手,凄楚道:“闺女儿,记住,莫离莫忘,你我情长。” 庒琂默默回念:“莫离莫忘,你我情长。”再深深把躺睡在蛇皮堆上的三喜望了数眼。 之后,庒琂离开此处,往枯井那地方走。 路上,再也没遇见蛇。 第一百四十四章:警告 重回石头斋,想往亭楼上摘蜂蜜。 巧合,宝珠和绛珠来了,告知庒琂说:“太太让我告诉姑娘,二太太要来看姑娘,向姑娘致歉。” 庒琂压制心中的怒气,礼貌性应了。 因曹氏说过来,庒琂不敢爬上亭楼取蜂蜜,遂而收拾屋子,端庄等候曹氏。可是,过完一日,曹氏都没来。到次日,宝珠又来说:“太太怕姑娘没准备,让姑娘打扮打扮,好歹别让二太太心里觉的亏欠太多。” 把胭脂水粉等物,一并带了些来,交给庒琂。 原来郡主怕曹氏来看庒琂,会看到她不堪之形象,遂而阻拦一日,好叫庒琂准备。当然,是宝珠、绛珠这几位贴身的人向郡主报告庒琂在石头斋的处境,也就是说,庒琂在石头斋经历、说过的每一句话,脱去华丽的外在,早被报告给郡主了。 庒琂心里极其难受,思忖着:既然知道我如此见不得人,为何还把我关在这里?我声声求助,为何她们听到了无动于衷?这会子还来让我去给她充门面,还要门面做什么? 庒琂冷冷以对,只把胭脂水粉望着,宝珠再说了什么,她没去搭理回应。宝珠等见她这般,觉得说多了自讨没趣,之后笑了几嘴巴,端完礼便离开。 宝珠等走后,庒琂尾随到门口,怕人再来,她搬些石头抵住门。为何如此做作?一则,不愿按西府的要求打扮去见曹氏;二则,想上亭楼上面寻蜂蜜;三则,如今这地方不同往日,这地方有她一个惊天大秘密,不能让人发现。 将门抵死。 庒琂重回到屋里,把才刚宝珠等人送来的东西卷收起来,随手扔在屋角。 如此前那样,绳子都不用,直接攀爬上去。又从二楼上三楼,可想从三楼登顶不能,通顶的地方封死了。按鬼母的指示,蜂窝是在顶上。 如何越上去呢? 庒琂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有一法子,就是绳子从顶上垂下,自己从外头攀爬蹭上去,便能成功了。然而,人和绳子在这里,绳子能出去,人岂能困着? 庒琂暗暗想:要是有个帮手多好啊,他负责把绳子扔上去,还能指方向,我上去顺顺当当的了。 可惜没有!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一切唯有自己,只能靠自己。 庒琂坐了许久,终于叹出一声:“认清事实,我不能认命!” 她“噔噔”的下楼,到二楼,她把绳子绑在柱子上,并在绳子上打结。此般做,利用绳子打的结作蹬脚台阶。结打好之后,不费力顺着结子踩下。到楼下,冲出房门,远远走开,向顶上望。 她想看清蜂窝在何处,另外,想看看哪里有旮旯角能勾住绳子的。 看了一会儿,无收获。 就在此刻间,外头大门有人在推门,要进来。外门是被宝珠几个上了锁,如今有人来,无非是宝珠他们了。当然,北府二太太说要来,兴许是她亦有可能。 庒琂冷冷地啐一口:“挑得好时候!” 便充耳不闻,自己围住亭楼转,继续寻登楼取蜂蜜的捷径。 从前面转到后面,正好看到屋檐卷角有块塌方,塌方上搭有一横栏杆,要是绳子能挂在栏杆上,借力便能上去了。 她为此高兴,想立马进屋把绳子拿出来抛上挂上去。可是,走到亭楼屋门前,外头大门正好被人推开。 庒琂赶紧躲进屋。 没一会儿,曹氏等人的声音传来。 曹氏道:“你们姑娘好好的,怎玩起堵门的耍事了。看你们把她给闷的,竟跟我们玩起来了。” 宝珠道:“我们先前来知会过姑娘了,姑娘知道太太来。兴许还在打扮呢!姑娘很是感激太太来看她,注重着呢!这会子,怕没打扮好吧。” 曹氏笑道:“不需这样。按平常就好。原本,我过来向她致歉,如今搞得我是来相人提亲似的。” 庒琂缩在门角处,听得真真切切的,也恨得心痒痒的呢! 少时,外头那些人上台阶,随即,听到宝珠呼唤:“姑娘!姑娘在?” 庒琂没关门,只是虚掩一下而已。 此刻,庒琂缩在门角落,不愿出声应。 因看到楼上还垂下绳子,庒琂心里震撼道:“坏了!”,她连忙跑过去拉绳子,可拉不动呀,上头绑死柱子了。不得以,她用力将绳子往上扔。 才刚扔上去,外头的人推门进来了。 庒琂还未定神,紧张兮兮的样子转身过来。 眼前,曹氏领着贵圆、玉圆两人,身旁站着宝珠。贵圆和玉圆两人手中各自提一个盒子,不知里头装有什么东西。 见庒琂未端礼问安,曹氏有些诧异,等着她端礼之后,再言语寒暄几句,等来等去,未见。故此,曹氏稍稍看了一眼宝珠。 宝珠面红耳赤地走到庒琂面前,挤眉弄眼,提示点什么。 庒琂为了掩护抛藏绳子,惊魂未定呢,哪里有心机看宝珠的提示?再说,她也不愿意跟庄府的人那般虚假迎合了。 曹氏心里想:这丫头恨我,难怪摆这么一副脸面。 于是,曹氏笑呵呵道:“我特特从北府来,姑娘不请我坐一坐?” 众人把屋子环视一番。 屋子,干干净净,桌子上有一大把桑树枝,枝条上坠满了桑葚,旁边搁着盆子,木桶,还有撕碎的布裙和布线。 庒琂见她们看桌子上的东西,便走去收拾,一面收拾,一面说道:“我这儿地方小,也简陋,太太不嫌弃请随意坐。” 曹氏笑吟吟,款款大方走到桌边,在一张凳子上坐下。没坐之前,贵圆和玉圆争先上去擦抹一遍,再盖上手帕子,才扶她坐下。 坐好,曹氏指着庒琂收拾的东西道:“这是什么?” 庒琂微微看了一眼宝珠,含笑道:“太太不认得?这是布,这是布上拆下来的线,这是盆子,这是屋外头那棵桑树的枝叶,这是枝叶上的桑葚果子!” 听罢,贵圆和玉圆捂嘴笑。贵圆道:“哎哟,姑娘,我们太太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难道看不懂是什么?我们太太想问,姑娘怎弄一团糟了,也不收拾收拾。” 庒琂道:“让太太和姐姐们见笑了。我弄成这样,确实知道自己错了,不该乱行乱走,乱起事端,遭惹是非。如今目下,太太惩戒于我,让我修身养性,抄经善佛,仔细改错。油昏的东西我少吃了,就吃这些鲜果子。头日摘下的,放在这儿,饿了拿来吃,很方便。” 曹氏听了,觉得可笑,隐隐感觉到庒琂借机讽刺人,便道:“清苦了些。要我说,外头姑子吃斋,也是有油水的。你这树上下来的果子,是真清素,如此下去,身子如何支持得了。要我说,得吃些能补身子的,我带两盒子补品,正好呢。你看我这身子骨,越发重了,就是整日吃荤的缘故,该取你一些果子尝尝,消减几分体肉,才累赘。” 庒琂笑道:“太太是富贵之人,当有富贵姿态。唐代美人杨玉环体态丰腴,才显得她贵妃之命。太太更当如此。” 贵圆道:“姑娘胡说了,戏里说唐玄宗与杨妃,他们是富贵人没有富贵命。你这是咒我们太太呢!” 庒琂赶紧打嘴,端礼致歉:“太太恕罪!我学识少,不懂深浅,真是胡言乱语了。瞧我,连太太身边的贵圆姐姐,我都不如她指头半点儿,以后,请太太和贵圆姐姐多多指教我。以免我再乱说。” 贵圆欲反嘴。 曹氏摆手,示意贵圆不必这样,尔后,曹氏道:“罢了,玩笑而已。你不必当真,我也不当真!”看了庒琂说那么多,也看她通身打扮,眼前的庒琂,跟日前以往判如两人,这那里是富贵深宅的小姐?乡野丫头不过如此吧? 遂而,曹氏叹道:“听宝珠说,你太太日常给你捎来胭脂水粉,你怎不用呢?” 庒琂温柔看了宝珠一眼,道:“都是姐姐的好意,帮我向太太讨要的。姐姐看我每日邋遢,很是担忧我。可我想,在这个地方,横竖就我一人,打扮来给谁看?花草树木,石头泥土,*裸不也这样?无须点缀的。故人有文章说,出淤泥而不染,素有素的好,华丽有华丽的妙。不是么?” 曹氏摇头,道:“哎呀!我身边的二丫头、三丫头能有你这般想,我们府上不知还要富贵上几世几代。你这般俭朴,很好。不过,你太太终究不愿看到这样。我呢,当你还是西府里的小姐,不说与你太太知道。”说完,把宝珠看一眼。 宝珠明白曹氏的意思,端礼道:“多谢太太。” 宝珠也怕曹氏出去给郡主说庒琂没打扮,到时,郡主是要怪罪人的。如今,曹氏说这话,不止让庒琂有台阶下,还能拉拢宝珠。 说着,曹氏伸手扯了下桑树枝上的桑葚,想摘一颗果子来吃,捏到果子时,觉得软烂不够新鲜,道:“这果子放久了不好吃。从树上摘下才香甜。” 贵圆和玉圆立马识意,拉住宝珠的手道:“宝珠姐姐,桑树在哪儿?让我们摘些回去尝尝吧。” 宝珠笑道:“我记得外头的井边有一棵。” 说着,贵圆和玉圆把宝珠拉出去了。 几人走后。 曹氏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看贵圆、玉圆、宝珠三人远远走到井边,她才转身对庒琂说:“坐吧!” 庒琂不敢坐。 曹氏回来坐下了,嘴角扯出些笑意,眼神勾勾的盯住庒琂。 良久,曹氏换出另外一副面孔,冷冷的道:“知道我为何来看你?” 庒琂摇头。 曹氏道:“早该跟你会上一面了。原先是我糊涂,跟你玩笑一把,留你丫头三喜在我处几日,如今,她跑了。这事儿,你迟早要知道,我想来想去,得跟你言语一声才好。” 庒琂假装震惊。 曹氏低声地道:“原是我对不住你!你要张扬出去,我担着就是了。可我有句话提醒你,出了石头斋这门,怕谁也不相信你的话吧!” 庒琂道:“太太什么意思?” 曹氏道:“你是聪明人。你以前的丫头服侍不好你,她跑了。如今,我可以给你拨几个好的来。你愿意接受?” 庒琂心里明白了,原来曹氏这次来,并非要致歉,而是来警告她不要对外张声软禁自己的事,也不要张声三喜不见了的事。 第一百四十五章:取蜂蜜 曹氏此时低声下气前来“警告”,目的明显,可处事方式,跟她以往作为不大相同。 越发让人心寒、害怕了。 庒琂琢磨:这妇人头脑何等精明,怕把事捅大了对她没好处,如今装着“好意”来施压。若是自己退一步,日后她便肆无忌惮,更是欺人更甚,若不退,与她较量撕破脸,好好闹一场,或许能从石头斋出去,也未尝不可。 可是,眼下不能离开石头斋,地底下的人等着救命呢!再者说,才认鬼母为亲人,她的周全也要护的。 先等三喜救回来再说。 忍忍吧!庒琂在心底里感叹。 曹氏问了那一句话之后,庒琂笑道:“多谢太太,苦难对我而言,算不得什么。身边有再多的人围绕,生活还是我一人,我自己终究孑然一身。累着太太为我操心,我过意不去。我本身事儿少,更不愿惹事,简简单单挺好。如今有子素伺候着就成。” 庒琂禁口不提三喜。 曹氏听了,很欢心,拉住庒琂的手道:“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算你懂事了。成!你哪日觉得身边人不好使,只跟我说,我挑个好的给你。” 庒琂浅浅盈笑。 曹氏见事办得顺,精神愉快,露出要走的意思了。庒琂看看门外,宝珠领着贵圆、玉圆摘桑葚,摘得正欢。 因想到自己离开子素多日,忽然怕她担心会来西府闹,趁这时,宝珠等人未归,她对曹氏道:“太太,你回去能不能拐个弯道,帮我去镜花谢给子素说一声,我在西府挺好,让她不要担心我。” 曹氏怔怔看着她,道:“呵,这怎么说的呢?放着西府你们太太不求,反求我来。这多大的事?你们太太还不依?这又不是关着你,连声招呼也不许了?哎哟,我说什么来着,你一个人在这儿,日夜长短,没个伺候的怎么得了。好歹向你们太太求去,我还以为你丫头子素在这儿呢!” 曹氏话里尽显刻薄,挖苦人。 庒琂后悔出口求她了,可是,话已出口,只能硬头皮继续道:“太太不方便的话,当我没说。” 曹氏道:“方便是方便。只是我去了,免不得让你太太心里不舒服,到时你太太责难你,我于心不忍。我劝你,有什么话找你太太说去,求我办,能办,却不合适。” 庒琂道:“我求了,我们太太总不理我。” 曹氏冷冷一笑,道:“我求你们太太几回,总算给我来见你。可见你求得不够诚心,再试试吧。” 曹氏说说笑笑,跟清风拂脸面一般,过了就算了。她的人往门口去,到了门边,叹息一声,又道:“还是你们太太精明啊!东府北府一锅粥的乱,哪件脱离得了你?活生生把你藏这儿来。我要是你,早巴结得心肺都不要了,何苦求着求那的。” 庒琂怪问:“东府和北府怎么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请太太明示。” 曹氏摇头,没说,撩起裙摆跨出门,并且对井那边叫唤贵圆和玉圆。 没一会儿,贵圆、玉圆、宝珠几人说说笑笑回来,兜了一裙摆的桑葚。近曹氏跟前,贵圆扬起桑葚果子给她看:“太太,果大肉甜,很是新鲜呢!” 曹氏白了贵圆半眼,道:“一口气摘那么多,叫别人日后吃什么?宝珠丫头不好意思阻止你们,你们反而不识趣了。拿进去给琂姑娘,留她吃吧!” 说着,已走下台阶,往外门去。 贵圆和玉圆心里不太愉快,将桑葚拨到宝珠裙摆兜里,道:“都给琂姑娘了。” 宝珠追道:“你们太太不是要吃呢么?” 贵圆和玉圆道:“太太说留给琂姑娘吃,怕她没吃的。” 说这话,宝珠不好意思回,脸红耳赤站住,望曹氏主仆三人出去,尔后,退回来把桑葚果子给庒琂留下。 留下果子,宝珠道:“太太来跟姑娘说了什么?” 庒琂道:“姐姐不是说二太太来跟我致歉的么?能有什么说的。” 宝珠“嗯”点头,便没说了,赶紧随曹氏后头跟上。 庒琂也不看她们走,自个儿坐在凳子上看满桌的桑葚,以及曹氏带来那两个食盒,忽然,没神没志,发起呆来了。 外头的门关死,锁头放下磕响门板,响声传到庒琂耳朵里面,她从呆状中惊醒。 想必此刻,那几人关了门,去见西府三太太,添油加醋说些她的坏话吧!庒琂猜疑她们会这样做。 接着,不安起来。 然后想:得行动起来才妥,万一曹氏去跟三太太说什么,三太太再来寻不是,就没机会上亭楼顶上取蜂蜜了。 有这些担忧想法,她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起身,一会儿慌手慌脚跑到屋后看顶上那缺口塌方,一会儿转回屋里寻绳子。至后,她爬上二楼将绳子解开,带下来,再出去扔绳子,想将它挂到顶上塌方缺口处。 她毕竟是女子,力气小,如何使劲儿也没法子将绳子抛上去。 琢磨来思考去,终于下决心,在绳子上绑一块石头,再回到屋里,爬上楼。到了三楼,将身子斜在外头,再开手抛石头绳子。 好几次,脚跟重心不稳,差点摔下。 值得庆幸,绳子被挂上去了。而她不顾安危,荡秋千似的顺绳结往上爬。这一路,顺其自然,有惊无险,白白的给她上到了顶。 登顶。 风挺大,吹散了头发,吹抖了整颗心。站在上面,头晕目眩。可是,她欢喜非常。 放眼看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真好。 如之前登红楼那样,看着府里高高低低的建筑,一下子,如同将庄府踩在脚底,心里那阵舒服感,从脚底蔓延到身上,到发尖,难以言喻的快意在身心内外通畅漫游。 眼前,庄府的建筑连绵不绝,层层叠叠。近石头斋外头的路上,几个蚂蚁似的人在行走,交头接耳,似在交谈些什么。 庒琂看得清楚,那几个人是曹氏、贵圆、玉圆和宝珠。 大约看一会儿,她收心回神,让手脚攀稳瓦楞。 身体重心稳当,接下来就是寻找蜂巢了。 也很顺利,看到蜜蜂,看到了蜂巢。蜂巢裹在顶楼尖子上,圆圆的一坨,黑麻麻的一片。定眼看清,那是层层叠叠的蜜蜂。 庒琂想:怎么才能拿到蜂蜜呀?松手得掉下去,不松手,又勾不到。哎呀,怪自己没经验,也没问清楚鬼母妈妈,如今稀里糊涂上来,怕是得无功而返了。可惜艰难上来,没收获岂不是白忙了? 她不死心,非要取些回去。 因这种倔强,她拼命站起来,用一只手攀住瓦片,另一只手去勾蜂巢。 殊不知,蜂巢上的蜜蜂岂能让人随意拨弄? 庒琂的手没触碰到呢,蜜蜂跟天兵天马一般四下轰开飞走,并且密密麻麻围射过来。 庒琂禁不住口惊叫,乱拍驱赶。 就在她挣扎之际,石头斋大门外来了几个声音。庒琂依稀听到是宝珠的叫声,大约是惊恐地叫庒琂下来。 庒琂哪里有精神回应?正忙着与蜜蜂斗争呢! 当然,被蜜蜂蛰是在所难免了。可庒琂忍着。 头脸和手脚,刺骨的疼痛,连隔着衣裳的皮肉也疼痛起来。她心里骂道:“这些蜜蜂的牙齿真尖啊,把人咬得不松口了!疼死人!”她憋一口气,强忍,努力靠上行近,下足狠心,一手朝蜂巢捞去,也不知抓到没抓到,只感觉手头软软的,便勾住往外扯。 蜜蜂,疯了似的成群扑来。 庒琂感觉抓到东西了,欢喜让她忘记疼痛。她慢慢朝后退步。 这时,楼下,几人叽里呱啦的叫唤。 叫唤的人,无非是曹氏、贵圆、玉圆、宝珠。 她们又从石头斋外头进来了。 庒琂依稀听到她们是这样说的: 宝珠哭道:“太太,还是去叫人来吧!怕是姑娘想不开了。” 曹氏道:“别胡说,你们姑娘在上头欢喜的样子,就差长翅膀飞走了,怎会想不开!好好叫下来便是,传你太太那里,到时又得说你的不是!还怪我来挑唆她上去的呢!” 贵圆道:“太太,你看!姑娘发疯了。” 玉圆道:“我看着,姑娘像是跟虫子玩!” 宝珠道:“哪里是什么虫子,那是蜜蜂!”又哀求道:“太太,想想法子吧!姑娘去引蜜蜂,要被蛰死的呀!” 曹氏道:“先去关门!”又说:“好好的,一转眼怎上去了呢?好好的去玩什么蜜蜂!不知死活的东西!” 楼下几人言语间,庒琂眯着眼睛退身,往绳子靠近。摸索到绳子,握稳之后,顺绳结往下移脚跟。 但凡不小心,她纵身跌下,将会摔个粉身碎骨。 曹氏等人转到屋后,仰头惊望。 曹氏跺脚道:“你好歹抓稳了!出了事儿,别赖我们!” 庒琂睁开眼睛,稍稍往下看,道:“是我自个儿上来的,不关你们的事。太太和姐姐们赶紧走吧!这些蜜蜂有毒牙,会咬人!疼人得很。” 曹氏道:“没眼见的东西,蜜蜂哪里是咬你,那是用尾巴蛰你。你脸皮子厚,身上的皮肉也粗厚不成,竟不怕蛰!” 那时,庒琂想勾住三楼的栏杆,可是脚跟没勾住,人如荡秋千似的弹出去了。 楼下几人看着,惊心动魄,惊叫连连,一个个捂住眼睛没命地往空地外边跑,生怕庒琂摔下砸到她们。 第一百四十六章:坠楼 庒琂被那么多蜜蜂狂追叮蛰为何没事? 这多亏鬼母给她那枚挂坠宝贝,即毒蛇舍利碧玉胆石。鬼母说过:此物想再造也能有,只是造它不易,戴着它能健体清毒,破了它,能毙命。这会子,庒琂被蜜蜂蛰,虽然疼痛难忍,终究如同被针扎一下,无碍伤身。 但是,得幸一事,必失一智。简而言之:福祸相依,便是此理。 庒琂悬挂着,蜜蜂仍跟在身边不肯放过,这一口,那一锥,疼痛折磨人啊,让她支持不下去了。荡在半空之间,摇摇摆摆,她知道如此下去,必要坠下毙命。待要极力攀回三楼,忽然手劲儿松软,身子滑溜溜的往下坠落。约掉到二楼,险抓住绳子尾端,才没全身跌在地上,如不然,后果难以设想。 曹氏等人躲避在空地外头,一个个惊叫连天,花容失色。 庒琂每坠下一点点,下面的几人便急叫几声。 末了,曹氏推着贵圆和玉圆去接,嚷道:“接着去呀!别给掉下!别给掉下了呀!” 其实,曹氏恨不得庒琂掉下气绝身亡,这样一来,省掉她许多麻烦。然而,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命案,传出去如何了局?是不容许的,所以,拼命地推自己的人去接。 贵圆和玉圆知曹氏的心理,想是曹氏假装要她们去接。二人使劲儿往后退,不肯去。 贵圆先是为难道:“太太,没掉,没掉!” 玉圆后道:“太太,我们去也接不住呀!” 唯独宝珠吓得两眼流泪,左右不是,慌忙失措,她两腿都站不稳了,摇摇晃晃对着亭楼瘫跪而下,抖声抖色地道:“不得了,不得了。姑娘要小心呀!” 宝珠有气无力。 曹氏见贵圆和玉圆没动,便来气了,一把推开二人,冲到庒琂脚底下,伸出双手要接。 庒琂显然被吓懵了头,一会儿往上望,一会儿低头往下望,一会儿要伸手勾住二楼的瓦沿。兴许是体力无法支持,她的手极速松开,人如花瓣似的直飘飘坠下。 人掉下当即,贵圆和玉圆箭一般射过去拉走曹氏,庒琂就落在曹氏才刚站的那个地方。 庒琂跌下,“啊”的一声,便没音了。 紧接,曹氏等几人围过来,七手八脚推啊叫啊,想把庒琂唤醒。皆不顶用。 庒琂晕死过去了。 曹氏见这样,六神无主,喃喃道:“这鬼丫头不挑时候了,不挑时候了!”又对贵圆道:“别傻站了,抬进屋去!” 曹氏也没空手看,与三个丫头一同将庒琂抬入屋内,将她放在床上。 等把人放平,宝珠哭着给曹氏说:“太太,我外头找人来,得给我们太太说一声才好。” 说毕,宝珠擦抹眼泪,恍恍惚惚地要出去。 那时,曹氏转身拉住她,道:“糊涂!眼下还不知怎么样呢,你这样去报告,把你们太太吓着了怎么是好?先等等看。” 等,等过一盏茶的时间,庒琂依旧没醒。摸她的气息和脉搏,还是有的。 曹氏道:“死不了。” 宝珠道:“太太,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死不了,也难活了。我还是去给太太说吧。” 曹氏啐道:“糊涂东西,都给你说了,你去吓唬人呢!死不了,那就等着吧!”实际上,曹氏也紧张,攥着的手,一会子捏帕子,一会子拍手背,可见心里波澜顿起,彼伏难定。 尔后,曹氏对贵圆道:“你回北府一趟,赶去篱竹园瞧瞧,看那边的大夫走没走,还没走的话悄悄的引请过来,别从西府正门进,角门那头小道儿过来便是。” 贵圆领命,去了。 另外,曹氏对玉圆吩咐道:“你去打水来,给擦抹擦抹,到处是血,看着瘆人。” 玉圆也去了。 宝珠痴愣呆傻,看床上庒琂纹丝不动,她真想去报告给郡主知道,奈何曹氏不给。 到底,宝珠跪在曹氏跟前,求道:“太太,要是我们太太怪罪下来,求你帮言语几句。才刚我们一同走的,琂姑娘也没说要上去。这等事,我们预先不知的呢!” 曹氏扶她起身,安慰道:“谁说怪你?要不是你央我们回来瞧,这会子怕摔在外头死了。”又觉得这样说不好,连“呸”几声,自己打嘴道:“看我说什么!人没怎么呢,我就咒人家。你们琂姑娘千好万好,安着吧!等贵圆把大夫请来,就好了。你稳住些,别乱自个儿的阵脚了。” 这般说,宝珠才安心。 言语完毕,玉圆提一桶水回来,曹氏用手里的手帕子沾过水,帮擦拭。玉圆嫌弃庒琂的血迹会染脏曹氏的手帕子,便轻轻阻止曹氏的手,道:“太太,还是用我的吧!” 玉圆说的时候已拉下自己的手帕子,沾水,主觉地给庒琂擦拭。 曹氏目不转睛盯着看,惴惴不安在边上坐下。 宝珠也闲不住,拿出手绢子去给庒琂擦。当擦到庒琂的手,发现她手里抓一把蜂巢,油腻腻的手中上还拉丝掉有蜂蜜汁液。 因看到庒琂手上有蜂巢,还有黏死的蜜蜂,宝珠吓得往后瘫倒,哭泣。 曹氏原本惊魂未定,再这么被惊吓,如同被扎了一下,心神纠疼,她从凳子上起身,投眼瞧,果然见庒琂手上有东西,便道:“作死呢!抓玩起蜜蜂来。你说,跟你们太太说去,你们太太不得气死?” 其他的话不再说了,曹氏让玉圆赶紧把庒琂手上的东西情理掉。 因庒琂的手抓蜂蜜抓得太紧,玉圆掰不开,遂而请宝珠帮忙,宝珠过来帮,正合力掰呢,忽然,庒琂狠狠倒抽一口气,苏醒了。 庒琂醒来的第一句话,道:“你们想干什么?”再转头看宝珠、玉圆握住自己的手,用力掰。 庒琂挣扎,想收回手,并且极力地道:“不要碰我的……我的蜂蜜!” 话停,她又晕死了。手,比才刚握得更紧了。 玉圆和宝珠吓得面如灰土,撒开手后退。 曹氏也被惊住。 良久,三人怔怔看着床上的人,半句言语皆无,只是你看我,我看你。 过了好一阵子,外头传来脚步声。 宝珠以为西府来人了呢,吓得又给曹氏跪下,求道:“太太要为我说话呀!” 玉圆先出去看一眼,看后,喜色堆积迎来:“太太,大夫来了。” 果然,贵圆领着大夫来了。 大夫在外头候着,没敢跟贵圆进。贵圆气喘吁吁的进来报,大约是说大夫来了,曹氏说,那就请进来瞧吧,别回避了。听得,贵圆急忙出门请大夫入内。 大夫入内,隔一个人的空隙距离,远看诊视。 期间,贵圆把曹氏拉到门口,避人耳目,低声细语对她道:“太太,老爷闹着找你。” 曹氏气愤,又藏不住得意,道:“这会子知道我的好了?不允许我离开半步?难不成把我当下力的奶妈子了?老爷说什么?” 贵圆往后看了一眼,怕宝珠和大夫听到,故而,将曹氏扶出门口,再道:“老爷听那头碎嘴的胡说,闹着要把太太休了。” 曹氏听后,勃然大怒,眉头皱紧,两手捏住湿手帕,气得发抖,良久,闷出几句道:“如今轮到她来说话了?白虎星,石头货,这些年连颗蛋都没给老爷下得,有脸碎嘴说我的不是。得,我们回去!好好跟她叨叨。老爷跟我撕破脸,我还留什么脸面了。” 说着呢,曹氏的眼睛红了,忿忿地迈开脚步要往下走,想离开迅速回北府。 贵圆拉住她,示意屋里的事没完。 终究,曹氏忍住了,擦了擦眼睛,转头向内,隔着门口问:“大夫,看得如何?” 大夫惊慌失措转身,弓腰勾首,作揖回道:“回太太的话,这位姑娘被蜜蜂蛰了。” 曹氏跺脚道:“你觉着我是瞎子不成?不知道那是蜜蜂蛰的?” 大夫惶恐道:“是是!蜜蜂蛰了,尚且无碍,就姑娘手里的蜂蜜涂抹涂抹也能消毒液。可摔下来,筋骨不知折断没折断,我不好伸手捏查,如今不敢定论,须姑娘醒了,问清楚才可。” 曹氏道:“等她醒来,怕是不能了吧!无妨,你摸吧!摸清楚对症下药,看个缓急好救人,能救赶紧施手,啰嗦的话别说了,我没那苦功夫等你。” 大夫听得这话,自然不敢回嘴,便转头让宝珠和玉圆帮撩起庒琂的衣袖和裤筒,他则伸手为其摸骨。 曹氏等了一会儿,心烦意乱,道:“这里你们看着,我先回北府去。晚些时候再来。” 宝珠闻见曹氏的话,从床边冲出来,阻拦道:“太太,大夫还没走,也不知诊出什么来。太太走了,这里怎么办?” 曹氏压住心中那股狂躁气儿,道:“不是有你在么?再说,我走了,玉圆也在,你们两合计着看。处理不来,到北府找我。听我一句,这事儿别忙给你们太太说,你们太太这位郡主啊,她知道了,能不给老太太说?到时指责我没什么,将这顶罪帽子套你头上,十架骨头都不够你散的呢!” 如此,宝珠目送曹氏和贵圆离开。 里头,大夫除了检查四肢,庒琂身上的其他地方他不便落手,遂而言语告知玉圆和宝珠骨折症状如何,让她们代劳。检查一番,确定无碍。 大夫不放心,仍旧叮嘱说:“若从顶上掉下,失魂晕倒也是有的。有醒神的香油,烧一些来,过不得多久,便能醒。只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最怕体内淤血,这就难办了。” 宝珠和玉圆听不懂。 宝珠则紧张道:“严重不严重呢?” 大夫道:“四肢淤血积伤,日后保养,或能消,若是头脑淤血除不去,重者毙命,轻则痴傻。” 宝珠“啊”的惊讶。 玉圆笑道:“你这大夫就会吓唬人,姑娘不是从高楼上头掉下,只是隔一层而已。哪里有你说那么严重,看我们太太不在,就拿我们来吓唬。” 大夫见玉圆说话犀利,顿住了,作揖回笑,不敢再继续说。后头,叮嘱着二人煮些鸡蛋,等庒琂醒后,问她哪里疼,就拿鸡蛋往哪里滚敷。临走时,拟些几味药,让去抓回来熬,不必吃,将药熬出水来每天擦身即可。 说完,大夫也走了。 送走大夫,玉圆借着说北府有事,要回去伺候,因此,玉圆离去。宝珠不敢走,一个人心惊胆战守在一边。 守了许久,仍不见庒琂醒来,宝珠怕了,思考几番之后,她决定去北府寻曹氏讨情,想请曹氏与自己去见郡主,汇报实况。 曹氏在北府闹了一肚子气,哪里有精神来理会宝珠。那会儿,曹氏在跟袁姨娘闹呢!原来,贵圆回去请大夫,碰到庄禄发脾气。庄禄听他二老婆袁姨娘闲言碎语,是说曹氏的坏话。袁姨娘跟曹氏多年不和,如今借篱竹园奚落曹氏。庄禄爱篱竹园的人,自然为此发怒,扬言要休掉曹氏。这就是贵圆来石头斋说的那些事了。 宝珠寻曹氏未果,慌神失志又回到石头斋。才刚进门,郡主差绛珠来找她,二人止步在石头斋门口。 见到绛珠,宝珠不敢再掩藏了,声泪俱下,一一道述。 绛珠听后,惊慌恐惧,急着劝道:“姐姐,你也糊涂,该给我们太太说去呀!二太太不说,自然不想连累她自个儿。看吧,如今只有你一人,不是你的过错还有谁的?” 宝珠光是掉泪,平日那些稳重劲儿早丢到爪哇国去了。 宝珠道:“要是换作谁,我是不担心,这可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妹妹,怎么办呀。” 看宝珠这般担心,原本想拉她回去禀报郡主,这会子心软了,道:“也许没姐姐想的那么严重。我们进去瞧瞧,看情况再报吧!” 宝珠很是感激。二人携手进去。 到了屋里,往床边走去。 正眼寻,床上哪里还有庒琂的人?人已不见了。 宝珠心慌道:“我出去的时候,还人事不省躺着呢!转眼怎不见了?” 绛珠一面劝,一面在旮旯角落找。里里外外寻一圈没见人,这才觉得事态严重了。 宝珠道:“如今包不住了,我得到太太跟前领罪去。” 绛珠拉都拉不住她,紧随其后,一起出门,赶去承福苑报告。 第一百四十七章:殃及池鱼 在去承福苑路上,偶遇湘莲。 庄玝生日闹了一起大事故,郡主让庄玳、庄璞兄弟二人在家里关着,不许他们出外头玩耍厮混。湘莲看住庄璞不必说,日里常常要去承福苑给郡主做报告,大约会给郡主说今日二爷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睡得可好,那是替庄璞来承福苑请安的意思了。 这日过来,应也是给郡主说庄璞起居的小碎事,不巧撞见宝珠与绛珠从石头斋回来。 因见二人慌里慌张的,脸上又挂着泪痕,湘莲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便去关心一二。谁知,绛珠嘴巴略快,给说一句:“哎呀,琂姑娘不见了!” 湘莲刚想要启齿多问半句,又见宝珠狠狠拉住绛珠。 绛珠识意,立马收嘴。湘莲看到她们脸色如此难堪,就知其中必有事故,便不敢多问了,连同要去承福苑给郡主说事,如今也战战兢兢踌躇不前,随后,湘莲回庄璞那屋院去,没继续进承福苑,之后一二日,也没来。恰好又一日,庄玳差金纸来给她送纸条,纸条字话直白,说请她去镜花谢走一遭,打听庒琂现下如何。因听见绛珠说“琂姑娘不见了”,湘莲用心关注了庒琂的事,稍打听一二分,这才确定郡主把庒琂关在西府,这事严密着呢。遂而,湘莲怕造事,写了条差人送去给庄玳,只敷衍着说:“姑娘安!”,怕庄玳这般打听,会牵连到庄璞,太太会因此责怪庄璞,就此又给郡主打个小报告,说金纸来找过她,想请她去镜花谢找琂姑娘问点事,可自己走不开,没去。到晚间,郡主把金纸狠狠责罚一番,再将庄玳从他日常起居的院子搬进承福苑。此处与前话无异。 如今不说湘莲如何帮助庄玳,而是说宝珠与绛珠去给郡主报告庒琂在石头斋不见了的事。 到郡主跟前。 那刻,郡主坐于炕上做手艺活儿呢,在瓷器上勾画描金。听闻有人掀帘子进来的声音,郡主略停下手中的笔,微微抬起眼帘,瞟去一眼神。 宝珠和绛珠正时进来,端礼。 郡主懒懒地道:“越发没规矩。去一日,竟舍不得回来。北府给你什么好处了?” 宝珠和绛珠战战兢兢,原本有事装在心里,此刻听闻郡主这般怪罪,便站不住脚,双双跪下。 宝珠更是泪流满面,匍匐在地。 郡主原本是玩笑话,见她们这般做作,遂而收住手中的瓷器和笔,笑道:“呵,我就说一句玩笑话,可把你们吓得。话说,腿脚在你们腿上,往哪儿走由得你们自个儿,我懒得管。起来吧!” 底下的二人不敢起。 郡主怪道:“怎么的?起来!” 绛珠担忧地望住宝珠。 宝珠趴在地上,回道:“太太恕罪!太太恕罪!” 郡主道:“才刚我就说一句玩笑话,你怎当真了呢!你跟我不是一日两日的了,这会子反不如新来的小丫头子了。让边上的人看见,岂不笑话,日后谁服你。” 宝珠依旧不肯抬头起身。 绛珠道:“给太太回话,我才刚去石头斋寻宝珠姐姐,刚到时,见她很是着急,正在那里哭。” 郡主眉头微蹙,道:“怎么?琂姑娘撒泼不给颜色你们瞧了?” 绛珠欲再作答。 宝珠抬起泪目,道:“太太,琂姑娘不见了。” 郡主一怔。 随后,宝珠把曹氏到石头斋的事,前前后后说一道。听完,郡主拍案大怒,站起来,指向宝珠道:“你也跟着这些个不懂规矩的胡闹,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出了事,不想着周全,反想着自己如何作保。亏你是我身边的老人儿了!” 郡主没再说其他话了,也没表示要如何处置宝珠,她提着裙子向外走。宝珠和绛珠见郡主动身外出,自然要跟的,便匆匆起身,擦眼抹泪随步。 没一会儿,郡主主仆三人赶到石头斋。 果然如宝珠所说,里里外外瞧一遍,大体看得出发生过事故的,在屋里,确实不见庒琂的踪影。 郡主坐在庒琂躺睡的床铺,压怒气愤,正寻思着。 宝珠和绛珠跪在她面前。 郡主道:“你们最好给我把人给寻出来。” 说罢,愤然起身回承福苑。宝珠和绛珠商议,想必琂姑娘翻墙出去,跑回镜花谢也未可定。等送郡主回承福苑,二人马不停蹄跑去中府寿中居打听,到了那里,一如如常。进镜花谢,见子素在院中修花,黯然伤感的样子。 没等宝珠说话呢,子素反而来问庒琂的事,宝珠见子素这般,心里想:“人是没回镜花谢呢!” 这一来一走,宝珠和绛珠半句不说,站着听子素说几句话。 子素又道:“求二位姐姐帮我言语几句,好歹求太太发个善心,让姑娘回来,或让我随姑娘去也得!” 宝珠和绛珠没应,只作点头。 子素被她二人莫名其妙来去给弄糊涂了,追到中府外头,绛珠转身来拦住她,道:“你别跟了,姑娘要回来,自然会回来。我们来看看你,没别的事。” 子素则想:“怕是琂姑娘托二人来看自己呢!”这般想,心里舒服许多,便也不闹了。 从镜花谢回到西府。 二人又到郡主跟前汇报。 宝珠道:“我们怕姑娘回镜花谢去,便去瞧了一回。” 郡主没好气的道:“瞧出来了?” 宝珠泪目湿润,道:“没有。姑娘也没回去。” 郡主冷笑,道:“越发显出你处事的能力了!” 宝珠勾下头脸,听着。余下,郡主叹息,道:“你们琂姑娘真要回,怕是进的是寿中居的门,哪里让你们寻得?”又说:“过会子我得去寿中居一趟,绛珠你去叫厨房备几样小菜,趁晚饭的时候过去。” 意思是宝珠你不必跟我去了,绛珠跟随即可。 绛珠听了,一脸喜色。 宝珠的心冷到脚底,戚戚然望住绛珠,心里百般嫉妒,懊悔。至晚饭期间,郡主也不吃,带着绛珠和玉屏去寿中居请安。 目的明确,去探风庒琂的去向。 宝珠在屋里羞藏不住,一个人点灯笼去石头斋寻人,至深晚也没敢回。 郡主在寿中居探不出什么,后头回西府,顺脚去庄玳屋里走一圈,又去庄玝屋里走一圈,之后回承福苑,想再叫宝珠来问话,底下的丫头子说宝珠早先往凤凰阁那边去了。 郡主心里明白,宝珠怕连累,一个人去寻庒琂。如此,郡主便作罢,一夜等着宝珠来回话。 至次日,宝珠也没回来。 正午时分,郡主问绛珠:“宝珠还没回?” 绛珠出去问人,都说没见,来告诉郡主道:“都说一日没见人。” 郡主道:“你去石头斋看看。” 绛珠领命,去石头斋看。到了石头斋,叫半天门没人应,隔门缝往里瞧,静悄悄的,越发显得此处荒凉了。刚想转眼离去,恍惚眼之间,见里头远处,石头堆的井边,一个人坐在石头上,低头看井口。 那人不是宝珠是谁? 绛珠以为宝珠要寻短见,遂而,拼命拍门。宝珠跟没听见似的。因是担忧,绛珠着急的抽身回去报告给郡主,郡主道:“还等什么?怕事不够麻烦的么?叫不开门,让人把门拱开便是。” 绛珠正要叫人去拱门,忽然,宝珠回来了。 宝珠疲惫不堪的来给郡主跪下,道:“我守了一夜,见不到姑娘。求太太降罪。” 郡主看她这副样子,心里也觉得可怜,想发怒,心又觉得不忍,遂而道:“你先下去歇一会子,等晚些去看,再是没回来,我们都去老太太那受罪吧!”这是吓唬宝珠等人的话语。 其实,郡主想了一夜,暗暗思考:“人摔下了,能跑哪里去?或是因北府的去见她,她心里怄气,藏了起来吧!” 如此想,郡主便撒手不怎么去管,愿忽然一日,庒琂自动出现,来叩头认错。 约是过一二日,郡主当不知庒琂不见了的事,不闻不问。辛苦宝珠每日来回在石头斋跑。幸好,庄玳那边让郡主分神,这一二日处理庄玳搬居的事。 如此,又过几日。 这一日,宝珠从石头斋回来,刚要进去给郡主禀报石头斋的进展,忽然听到屋里有人说话,知是湘莲来了,她没敢进去。等湘莲出来后,她才从旁侧小门悄悄入内。 大约如日常那般给郡主说自己去石头斋找了,犄角旮旯都翻遍了,就是见不到琂姑娘的人。郡主道:“人有心躲,你们休想找得到。到底,是你们做了什么让她心里不舒服了呢?” 郡主又责怪宝珠一番,免不得连同绛珠、玉屏也被责骂。 正在这时,听到庄玳跟湘莲在外头说话,说要借书的事。郡主好奇,停下责骂宝珠等人的话语,出门看究竟,出来时候,见湘莲从庄玳新住的屋里出来,郡主便叫住湘莲。 此处,与前情庄玳求湘莲捎信儿给庒琂相同。 郡主因责怪宝珠太多,怕她内心煎熬受不住,因此,说到借书,看到湘莲手里有一本《镜花奇缘》,觉得此书荒废人心智,便叫宝珠进去找《国策》出来换。 此处,郡主明里处理借书一事,暗里安抚宝珠。 谁料,郡主好心好意这样做,反叫宝珠良心难安。宝珠越发使力去寻庒琂。实在寻不到,宝珠私自跑去北府求曹氏。 宝珠说:“如今,我们太太百般怪罪于我。到底,太太你是知道的,横竖与我无关。顶多我是个领路人而已。求太太帮我找一找,不方便差人,那就请太太去给我们太太说一句,给我做个证,我也好脱身。如不然,我日夜难安。” 曹氏道:“我先前说过,这事儿不关你的事。琂丫头的心也忒窄了些,摔不死就罢了,还花这些心机来害人。我看,别寻,由她去。你们太太不问不管,可不是这意思。” 曹氏的态度让宝珠失望之极。 得不到帮助,宝珠便哭泣着回承福苑,倒跪在郡主跟前,一跪不起,只说愿意赔命偿罪过,又把去北府求曹氏帮忙,曹氏如何说话拒绝也告诉郡主。 郡主听了,气得浑身发抖! 第一百四十八章:前世不修阴功事(上) 那日,曹氏离去时说,等晚些时候再来石头斋,最终没来。 今日宝珠去求助,曹氏说出那样的话语,贵圆和玉圆事后提醒着她,说宝珠是郡主的大丫头,凤仙姨娘没收房前,她居底下,不介意跟她说什么,今时多年,郡主把她当左膀右臂,如此说话,得罪宝珠没什么,只怕宝珠回去添油加醋,把北府描画个不好的给郡主知道。 因此,曹氏对贵圆等几个丫头道:“那日确实忙不赢嘴巴,还说晚些时候过去瞧。琂丫头真是狠心,竟没回啊。也好,今儿我们过去瞧瞧吧!” 贵圆道:“太太平白无故过去,难免那边说我们漏嘴补牙,认错去的,既然是看琂姑娘,关心琂姑娘,何不提些东西过去?” 曹氏扬起那双吊梢眉,嘴巴“哦”的愣了,欲怒欲嗔欲怪的模样,道:“哦哟,提东西过去,不是认错了?心虚的人,才这般贿赂人呢!” 贵圆笑道:“太太说的是。可太太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们不心虚。这不是好意拿东西给琂姑娘吃么?太太你想,我们上回去石头斋,西府给琂姑娘吃什么?琂姑娘自个儿说,不是荤肉,可怜自个儿去井边摘桑葚吃。太太,那石头斋什么地儿啊?你想想。” 玉圆笑着附和道:“是呢!”又说:“那石头斋是西府私家刑场,关犯人用的。就可惜琂姑娘认西府做爹妈,要是认我们北府,有我们太太和老爷,富贵无限不说了,轮到下世也不可能有进石头斋去的事。” 曹氏才刚那模样立即修正过来,两边嘴角翘上天去了,心里美滋滋的溅起海兰牡丹大红花,道:“玉圆你又胡说,两个赔钱的东西不够我烦的,何苦又安一个给我。”假声假色责怪玉圆几句,又对贵圆道:“西府除了喜欢吃鱼,就是猪蹄膀子了,挑个应得门儿的,鱼难得杀,赶个猪蹄子去。” 贵圆和玉圆忍不住捂嘴笑,道:“太太,琂姑娘说她在抄佛经。还给吃那么大的大荤。” 曹氏道:“你这什么意思?一会子说人家西府连个荤的都没有,一会子我们送荤的不行,那你说,提什么?糙米糠粥一锣锅的去?还是燕窝炖金条儿呀?” 说完,曹氏也忍不住笑了。 主仆几人笑了一回,至后,贵圆出了策,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笑话,笑话里就有一道食物。” 曹氏禁不住诱导,急切问是什么。 贵圆道:“有一个大官儿得了不治之症,大夫说,吃其他的药物不中用,要调制饮食才可。药物倒不给你拟开了,今儿给你一方美食,你按我的去做来吃,包管病除尽根,长寿百岁。大夫把方子给大官儿过目,一看啊,说的是将孩子的臭便与尿混合,烹煮而成一道美食,吃了管好,名叫‘黄龙汤’。” 曹氏眉头一皱,道:“那位大官儿也能吃得下?” 贵圆道:“太太,有病得治,不治没命。既然要治病,自然要吃的。” 玉圆道:“哎哟,那是要我们也照着整一个?” 贵圆白了玉圆一眼,道:“你自个儿吃我们拦不住。端去西府,取个名儿就行了。两根黄瓜一盆水,够吃一日的了,还是素的,漂些花油,总比石头斋的桑葚强吧!那边太太问,就说‘黄龙汤’。” 曹氏赞叹道:“这也妙。” 贵圆获赞,玉圆自然要争一回,也出个什么菜来,可曹氏听了,说不如贵圆的好。玉圆嘟嘟囔囔说道:“拿黄龙汤过去,那些人没听过这个故事?万一恼了怎么是好。” 贵圆讥诮道:“你又糊涂了,世上可有打笑脸人的?我们笑脸示好,心怀善念去关心琂姑娘,还有人说嘴气恼一说。” 于是,让玉圆叫厨房备下两根黄瓜,切了熬出一盆汤菜,再交由玉圆提着,三人神清气爽的去西府。 到了西府,曹氏没如以往那般直溜溜的去郡主跟前打照面,而是到了大门下,叫守门的婆子找个丫头子来,让去通传一番。 此时,郡主在承福苑屋里生闷气。庄玳接了湘莲派送来的书,捧读几日,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今日,听说郡主精神气不好,被怄到了,故而,庄玳放下书卷去郡主屋里陪伴。 母子两人相处,郡主自然要避开庒琂的话题,也没表现出多有不悦,庄玳懂得讨好他母亲,依旧百般说奇事笑话。郡主的心,为此开怀些许。 当下听丫头来报说,北府二太太来了,郡主猛是惊醒,让庄玳赶紧回屋用功。庄玳不明缘由,道:“我很久没见北府的太太了,姐妹们也不曾见,太太让我关门读书,读那么多个日子,好歹来了人,让我见见。我也想二太太了,想跟她说说话,问问她二姐姐,三妹妹近日都在做什么。” 郡主道:“你太太找我议事。过几日,是你外祖父那边的寿日,我赶着描金瓶子呢,总描不好,金粉吃不进去,画在瓶子上头风一吹就糊了。” 庄玳道:“太太用的瓷器不是景德镇的?” 郡主眼神微转,稍思考,再道:“进景德镇的又觉得不够以往细腻,怕别人不喜欢,我听你二太太说,北部弯钦州泥兴陶制甚好,想让她帮购一些来应急。只怕是来给我说那事的吧,前几日又托她办点私事,你小孩子家家,哪能听得。赶紧去吧!” 无论庄玳有多想留在这儿,郡主依旧软话狠话一并出,强撵他走。庄玳才刚走,曹氏主仆三人便到了。 一迳进郡主的主屋。 她们眼前,见郡主拿一口观音窄口白玉瓷瓶,另一手拿着笔,专心致志在上头描画。她坐在炕上。炕桌前搁有一盒金粉,一叠白玉瓷盘,盘里倒有金水。她拿的笔尖儿,黄灿灿的沾有金水墨儿。 贵圆掀开帘子,让曹氏先进。 曹氏一进来,就“哎哟”连叠几声。 郡主诧异地抬头,止笔,笑脸堆起,道:“哟,你怎么来了?” 曹氏微端下礼,郡主颔首作应。 之后,曹氏道:“做什么呢?一个人在屋里也不闷着。” 说毕,看郡主的眼神示意,曹氏往炕另一边坐下。 坐好,左右看屋里都有谁,见只有绛珠和玉屏,曹氏怪问:“今儿怎是她两个伺候?宝珠呢?” 郡主心里很是厌烦曹氏这般,分明装着心事来,却顾左而言他,一副有心计的样子,又叫人看出她言语是多么的愚蠢。 绛珠和玉屏在曹氏说话当间,默契的退出,到外头准备茶水来。 这会儿,郡主道:“注意着说话。玳儿住边儿上呢,有些事我可不愿意他听见,怪缠人。你问宝珠,她早前说去北府,回来了?” 曹氏惊起眉眼,道:“哟,太太这什么话,难不成去北府我就见着了?还差人绑了她不给她回来伺候你?” 郡主咬了咬下唇,示意曹氏声音小些,再转头看看窗边,回头道:“今儿来有事儿?” 曹氏正色道:“不瞒太太说,那日我去见琂丫头,见完了原本要来给你回一声,后头哪里知道我们府里那个。”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暗示说是北府二房袁姨娘,道:“那个呀,心里装了针刺,天天缠着我们老爷灸我,恰好给贵圆听见,来跟我说,我一气之下便从石头斋回去了。就没来太太这儿说一句。太太可怜我,别怪我无礼才好。这不打紧要多说的,在石头斋我看琂丫头,心里愧疚得慌,都是篱竹园那妖孽害人,苦冤枉她了。太太你又是个严厉的人,对孩子们个个儿这样,只是我觉得,琂丫头懂事,顺太太的教。我到那儿瞧,吃的什么?不说太太日常会给她鸡鸭鱼肉的吃,就是瑶池鲜汤也少不了。可她偏偏吃井边野生怪养的桑葚,一把一把的折回来。可怜见啊,我说‘好歹吃些支体力的。’她说如今抄佛经,大荤的吃不得。我回去想了这两日,好歹给提点什么过来,尽一尽我的心。免得人说我冷脸凉心,对西府不敬重,对太太你不敬重,对孩子们不够慈爱。” 说着,示意玉圆提盒子上来,打开,亮出黄龙汤。 郡主微微伸脖子去瞧,果然是一盆菜食。 看了一眼后,道:“有这心就行了,何苦劳费人做这个。这是什么?菜色倒是极好看。” 曹氏眯眼笑开,不自主朝贵圆和玉圆看去,之后,回郡主道:“太太放心,我尊重琂丫头的意思,没放肉。只是简单的蔬菜瓜果,这叫‘黄龙汤’。” 听得,郡主眉目一皱,微微沉思,很快,皱眉舒缓开,放下手中的笔和瓶子,招手向玉圆。玉圆提盒子凑近。 郡主道:“打开让我细瞧。” 正要打开,绛珠和玉屏端茶进来了。玉屏不好挡住郡主前面,便让一边。绛珠和玉屏顺势把茶水敬献给郡主和曹氏。 在曹氏端杯子近口时,郡主笑道:“太太慢点儿。你们这盆汤过去,琂丫头得吃个三五十天,你也太装阔了呢。何不这样,太太你吃一碗。” 曹氏道:“哟!这端来献佛的东西,我怎自个儿入口了。传出去,岂不让人耻笑。太太别这样说,你我对琂丫头,都是一个心。” 郡主抿嘴,仍然挂笑,道:“都是一个心,你怎不明白我的话。我想尝尝,独我用,怎下得去口。不如,你陪我用一碗,如何?反正多着呢。” 曹氏推脱不过,便应了,让贵圆盛。 第一百四十九章:前世不修阴功事(下) 汤盛来了,郡主却不端,巴巴地望住曹氏,看她吃。 曹氏也不吃,一个劲儿地劝郡主先吃。 郡主说:“你来我这儿是客,自然恭敬一番你。日往以前,我可没恭敬过你。这回,你愿意受?” 曹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涨红了脸面,眼神扫向贵圆和玉圆。 玉圆好功,赶紧躬身道:“我们太太过来时,吃了东西。这几日肚子胀,怕吃不下几口。太太不嫌弃,那让我替我们太太吃。” 玉圆这般说,微微侧目看了贵圆一眼,也不知是挑衅还是留机会给贵圆。 贵圆被玉圆抢功,很不爽快了,如今有停顿的时间,她哪里肯放过,上去先接过曹氏的汤碗,再道:“还是我来吧!” 贵圆一口闷了下去,吞完,露出一脸美味十足,意犹未尽的样子。 郡主这才慢悠悠的端起汤碗,没吃,嘴里说道:“你是有心了。唉,琂丫头毕竟是外头来的孩子,跟我们府上的孩子不同。要是懂规矩,就不会乱跑,陷入别人的迷阵里头。太太那日说过去致歉,我心里想,有什么歉可致的?好歹太太是长辈,用不着。所以说,把她折煞了,年纪轻受不了这样的礼儿,果然从楼上掉下了,不是报应了么?” 曹氏假意震惊。 郡主尽显忧伤,欲送进嘴的汤不自觉地搁下,道:“兴许那会儿太太回北府,不曾知道。如今,她跟我怄气,竟躲起来不见人。别说太太你端这么好的心意去,就是我去了,也见不着呀!” 曹氏道:“哎,我就转身眼的事儿,怎发生这样了呢?我走的时候好好的,宝珠还在里头呢。不信,太太你差宝珠来问问。” 郡主摇头。 两人大约相互明白各自的意思了。郡主的意思,通过这话打听曹氏那日可在石头斋,可经历庒琂坠楼之事,可有心关注庒琂不见之事,可曹氏回应:我回去了,出事前离开的呢,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曹氏的意思,就摆得清清楚楚,还要逼郡主将宝珠差来对质。 郡主摇头,是看明白了,也看淡了。妯娌之间,情感淡泊,不过如此。郡主说的那段话,还有一层意思:琂丫头如今不见人,你提汤来,她不一定见你,自然不会喝你的东西。 当然,黄龙汤的笑话,郡主哪里没听过,这是一个耻笑人的做作,骂人的。郡主自然不愿意喝,也不愿意接受过来让庒琂吃。 既然以这样的手段骂人,将计就计,郡主让她们自个儿吃。好在郡主有“官”位头衔,曹氏奈何不得,也不敢不敬,庆幸这等羞辱人的恶果由她底下的人消。 哪料,宝珠在外头听到曹氏这些话了。 原本郡主让宝珠歇着,精神好些再进石头斋看看,因听说北府二太太来了,她以为二太太来给她说情,便挣扎的来见。 于是,听到曹氏这些冷人心的推脱话。 宝珠哭了,捂住嘴巴在门帘外哭。 听到哭声,郡主让绛珠去瞧瞧,绛珠出去一看,是宝珠,便连劝带说的问怎么了,太太在里头说话等等云云。郡主听见说是宝珠,便让她进来。 宝珠进来后,苦怨地盯住曹氏,双腿不自禁地对郡主跪下,道:“太太,其实我……” 宝珠其实想说,那日是她跟曹氏主仆几人在石头斋,正正眼的看琂姑娘坠楼,还发现琂姑娘不见了,这些曹氏都知道的呀!自己左不过是个领路过去的而已,是个出了事没及时汇报的人而已。 没及时报告给郡主,不也是曹氏一再唆使不要去报么? 郡主眉头紧蹙,道:“你想说什么?” 宝珠摇头,没回郡主的话,转膝盖朝向曹氏,道:“太太,那日在石头斋,琂姑娘坠楼,我们几个都在。太太为何跟我们太太说你回去了呢?你回去了,为何独留我一人?难道是我让姑娘上楼掉下的?那日没给我们太太报说,不也是太太你的意思么?你说怕我们太太听了惊吓到。” 曹氏紧张不已,站了起来,道:“胡说!” 曹氏始料不及宝珠会这时候出现,并听到自己才刚说的话。 幸好,郡主摆手微笑道:“这什么事儿。”伸手去拉曹氏坐下,再怒对宝珠道:“糊涂缺心的东西,白费我把你当人的领头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不说你太太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又如何?不是你琂姑娘自个儿犯混闹的?” 说完,又和颜悦色安慰曹氏。 宝珠则被郡主下令责出去趴地面,脱鞋光脚,让人抽打脚心,以作多嘴无规矩之惩罚。 见事闹成这样,曹氏无心逗留,遂快快告辞。 出了西府,曹氏忿忿不平地对贵圆道:“都是什么人啊!没半点眼色了,这些话能在主子们跟前说?我跟她主子脸面都笑着呢!西府是没人了还怎么的?真是羊肉没吃好,磕掉整门牙,从牙缝儿臊到肚脐眼儿了。” 贵圆宽慰道:“太太息怒,虽然宝珠闹一下子,终究西府太太没往心里去,西府还是敬畏太太你的。瞧嘛,她还要喝我们留下的汤呢!” 这么说,曹氏心里舒坦多了,稍后,问贵圆:“那汤好喝?我原想喝的来着,可想到你那笑话,我就张不开嘴。” 贵圆笑道:“哪能让太太进笑话里头,这等事,我来就成!只是,汤里有股怪味儿。”说着,转头去问玉圆,道:“让你安排做的,往里头添了什么?” 玉圆早笑得难以自持,这会子噗的咧嘴笑开,道:“能有什么!按姐姐说的做。” 曹氏道:“死蹄子,那你还笑得这么欢快,你祖宗从地里爬出来惩治你仇人了?这般开心。” 玉圆连连说没有,心里却乐得跟什么似的,那汤里确实添加了东西,还是她亲手放的呢,尿的一壶牡丹香酿和一坨金玉。 可不是人尿和屎了! 如今,贵圆喝了这样汤,玉圆怎敢把实情说出来。 曹氏一走,郡主让外头的人住手别再打宝珠,但也没叫宝珠进来说话。只叫玉屏出去传话给宝珠,让她回去歇着。 宝珠冤啊,越想越气愤,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意思了。究根到底,她想:从今往后,郡主得轻看自己,再难重用自己。回去后,怏怏地躺在床上,至晚间,绛珠和玉屏来看视,并带吃的来,劝她吃。 宝珠泪湿枕巾,一日不曾干过,到目下,不渴,也不觉得饿。绛珠和玉屏担忧,多劝几句,她的眼泪便流得更旺,伤心极处,摇头对答作数。 绛珠和玉屏知道她今日委屈,劝几回,她照旧如此,呆了一会子,两人离去。等两人走后,宝珠起身,打开柜子,寻出一身红衣裳,并挂一件红披风,再寻来一双红绣花鞋子,幽幽咽咽的对着灯比试上身。 她自道:“整身衣裳都是太太赐的,太太说日后出阁穿着它走。这么多年总机会,何必浪费太太一番好意。” 就此穿戴好,同时把私藏的金银首饰也拿出,都套在手足头上。对着镜子看,这俨然是一个要出阁的新娘子呢! 照了一会子,觉得少了些什么,便显得很不满意的模样,气恼地将头饰、衣裳等脱下。之后,掌一盏手灯往外头去。 这一去,先去石头斋,孤零零的在门口坐一会子,又进里头,在庒琂睡的床上坐一会子,还动手给庒琂收拾屋里,等一切规整清洁,她满意离去。 临关石头斋的门时,默默对里头说一句:“怪我前世不修阴功事,望姑娘原谅,是我没看好你。” 随后,宝珠关门,幽幽怨怨地往回走,快到自己住的房屋门前,她停下,也不知想些什么,转脚又往别院小道走,操小路去北府。入北府境院内,躲躲闪闪的,见了人就背过去,一路行至北府日常账房。 午夜正时,敲更的走来,看到有人,便叫住她。宝珠躲不去,换个笑脸来应,给敲更的说:“我那里要称点东西,总估不到钱两,怕日后出岔子有闪失,这来借杆秤。” 敲更的说:“你来的不是时候了,账房执事的才刚走。你要是追得上,还能叫回来开门。” 听完之后,宝珠千恩万谢,顺敲更人说的方向寻去。没一会儿,果然把账房执事找到,并回来开门借秤。 账房执事好奇,问她:“姑娘为何不等明日再来?今儿也晚了,何苦摸黑的跑。再要么,差个小的来也使得,或通传我们一声,我们给送过去。” 宝珠道:“哥哥心眼好才这么对我。我这东西过今夜再要,也没多大的用处,等过明日,我又得在三更天才能用得。今儿还没到三更天,尽早借尽早还。” 账房执事满肚子疑惑,道:“姑娘到底要称什么宝贝?竟半夜三更的。” 宝珠接过称,深深端一礼,没答应,接着,把秤杆和秤砣分开,秤杆还给执事,秤砣她拿走了。 账房执事一头雾水,追出来,道:“姑娘拿了秤砣,怎不用秤杆?” 宝珠道:“我心里有杆子,怕别人看不清楚,北府的秤砣精准,让它去量一量。我有秤砣足够了。” 她幽怨含笑,回答执事,完毕,原路返回,至自己住的屋中,将出阁要穿的衣裳鞋子穿上,把金银首饰戴齐,准备着出门。 日次。 庄府里转传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说有人在中府外头那棵老槐树上吊,死绝了气,面目炸裂,狰狞可怖。全身穿戴新样,皆是大红,脚下系着一枚秤砣,秤砣后头坠有一贯钱,满算下来,共是七七四十九个。 这话传入西府,郡主问是谁? 传话的丫头战战兢兢,吞吞吐吐,最后说:“是宝珠姐姐!” 郡主吓得两眼发黑,踉跄倒坐。 第一百五十章:伯仁伤 宝珠受尽委屈和耻辱,于头夜三更天在中府外门那棵老槐树上吊自尽。 宝珠死时,享年三十五岁,终身未嫁。 晨早,中府守门的婆子开门落灯发现有人上吊,一命的呼叫,半时,中府内外仆众闻声出来,个个被吓得不知所措,幸好老太太头痛病又起,沉睡至早未能起身,故而不曾听见。竹儿等几个大丫头出来看,强压住这些人的碎嘴大呼,赶着差人去西府报,另外让人去通知北府给曹氏知道,同时叫大姑娘庄瑚和大姑爷查士德、管家等来处理。 尸首很快从树上放下,但是谣言就此闹得沸沸扬扬。 二老爷闻讯,先到达,未近中府,一命的指挥把人放下收走,又问老太太可被惊吓到了?那些人回说老太太还在里头睡,大约没听见。故此,庄禄更是抹了脚底油奔向中府门下。到门下,乌泱泱的围着许多人,不光是中府的仆众,另外东西南北各府好事的人都来了,竹儿、梅儿等大丫头百般言语驱赶,皆不得听。 庄禄一到,下命令似的对众人道:“再不去,我让你们个个儿往上吊。看风凉不风凉。” 没多久,围观的人去之八九,仍有些个躲在树木草丛花堆间窥看。因忙着,主事的人等顾不上,没言语管理,由着他们偷巧议论。 尔后,西府三老爷庄勤、太太郡主,连姨娘凤仙也来了。 西府一干主家人到,这会子,宝珠的尸首已放下,管家让四儿等仆子找来绿布盖子严严实实将它遮住。 郡主自听说宝珠上吊,魂不守舍,哭哭啼啼一阵,丈夫庄勤劝几句,让她安心在屋里等着,还要叫孩子们来陪伴。郡主不依,还要求庄勤别将这事先给孩子们说。等庄勤出门,她巴巴的跟着,庄勤无奈,倒没劝了。夫妻二人共同来中府。如今到这儿,郡主哪里支持得站在远处望,早歪身晃脚,摇摇摆摆,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扑过去。凤仙姨娘、绛珠、玉屏等怕她伤心过度,赶紧的扶住。 几人在宝珠边上蹲着要开盖子看。 庄勤没叫人拦着,只去跟管家和庄禄言语。 管家给庄勤说了情况,大约说晨早中府的人开门见到的,如今老太太还未被惊动,可宝珠在中府没了,要不要进去报说一声。庄勤和庄禄商议,这事儿不能让老太太知晓。便匆匆让人将尸体包卷抬回西府。正抬走呢,曹氏跟贵圆、玉圆等几个丫头来了。 曹氏一到跟前,先去扶郡主起身。 郡主悲痛,浑身松软,三魂惊掉六魄了。 曹氏安慰道:“怎发生这样的事呢?昨日还好好的。” 郡主无心回应,泪水如掉线的珍珠,曾几何时,自己没这般痛哭流泪,为这丫头,她是真舍不得,难免伤感至极。 再者,曹氏这般来安慰,多少有些不真心,看笑话的。所以,郡主心里觉得屈辱百分。 庄勤和庄禄过来,道:“先扶太太回去。” 话语间,曹氏等人围住郡主,抬抬扶扶,把郡主往西府那边送。 庄勤和庄禄不敢散,吩咐管家跟过去照应着,再吩咐这些事别让府里的姑娘和爷们参进来,忙事的各自忙去,要断去议论和传播。随后,兄弟二人进中府寿中居,候着给老太太请安。实里,想看看老太太是否知情,是否被惊到,好作应对,或是提早请罪什么的。 所幸,老太太在床睡着,真不知情。兄弟二人叮嘱竹儿等人些许要紧的话,随即赶回西府。 至西府。 看见四儿在门下候着,是管家让他留下等老爷们的。见老爷们回来,四儿上来过礼,并说,人抬回原住屋里了。 庄禄捏着他常日不离手的翡翠珠子,拍了拍大腿,道:“糊涂没世面的混帐东西,这都死绝气儿了还抬进门做什么,远远放在大门外不就完了。” 这话冤枉四儿了,那是郡主执意要抬进去,本来入府时,曹氏等劝过,郡主要抬进正堂大厅呢,诸人好说歹说才挪去宝珠原住的屋子。眼下,庄禄责怪起来,四儿回道:“原是要放外头的合规矩,可太太说死了当是姑娘女儿,好歹不让她落在门口外头,叫风吹雨打,魂魄不归。” 庄禄听完,噎住话了,直把庄勤看住。 庄勤摇头,道:“是没这规矩,可她们主仆一场,跟那么多年,终是一份情。随她去吧!” 遂而,庄勤领头,庄禄、四儿等跟在左右后头进去。 到了宝珠住的那屋外头,入耳听闻一群人高高低低的哭泣。庄勤、庄禄没进去,把丫头们叫来说:“怎不把太太扶回屋去,让进去做什么。” 丫头们惶恐,争先报说:“太太要来,我们拦不住。” 正说着,南府的幺姨娘来了,前后脚的庄瑚、查士德也来了,熹姨娘跟在后头。 因她们来,庄禄央她们进去把太太两个扶回去。 幺姨娘、庄瑚、熹姨娘几个进屋。 到里面,见一屋子人。站在后头的人惊觉她们到,让出道儿来,顺看去,见一张绿布盖着个尸首平放在床上,郡主坐在床头,勾首垂泪。地上,绛珠和玉屏跪着哭,后头还丫头、婆子们出声喊悲。 曹氏站在郡主的边侧,擦眼抹泪。 幺姨娘过去,看了一眼,因看到盖宝珠的绿盖子没盖全,几缕头发露在外面,她微微叹息,往前倾身子,伸手拉布盖住宝珠的头发,之后,拍了拍郡主的肩膀,以示安慰,便退后一步,对曹氏道:“太太怎不把太太扶回去。” 曹氏哽咽道:“我是个罪人,哪敢张声动手。怕辱没了人。” 幺姨娘不知头日西府发生的事,疑疑惑惑的盯住曹氏看。那时,庄瑚和熹姨娘走来,轻声细步,面带伤感,一人一边夹扶郡主,半拉半托,将郡主扶起。 幺姨娘见状,赶紧回身帮忙,并说:“太太节哀,到底是丫头,你不必过于感伤。她去了,自然是想去那地方。” 郡主举起泪目,看幺姨娘,道:“我知道她原不想去的,怎忍不住脚步就去了呢!我说过不得一年,我放她出去。这身衣裳还是我前几年送她的,我说,赶着年青出去,好人家也得看得你有好时候,她不依,非说要伺候我到老。如今,我老了,她先去了,日后还有谁像她这般忠守于我?你说,我不伤感,谁伤感?好好一条命,说不要就不要,这丫头真是狠心哪!” 幺姨娘再安慰道:“太太说的是,那自然是她无福消受太太的好。既然选择离开,那太太宽心送一送,无妨其他,好歹主仆一场,哭过一阵是太太真心实意对待她,不枉她跟太太一场。” 庄瑚也如此安慰。 听几人相继宽解,曹氏收住泪声,随口假意劝几声,到底她心虚,自己再自责一番。可没人听出她的意思,伤心的伤心,劝解的劝解,目光都在郡主身上了。 屋子里的有些个下人犯猜疑,心思郁闷地想:宝珠怎么就去了?或是郡主逼死宝珠的呢?她们有这想法的,只能暗暗藏在心底,为宝珠鸣不平,因念宝珠昔日对她们的好,此刻真真为她的死伤心,落泪,哭悲。再退一步思想,难免生出几分忌惮和害怕,怕郡主某一日也如此逼死自己。 众人劝解当口。 郡主怎么也不愿走,说:“你们不愿见的,都去吧,我自个儿坐一会子。” 众人知道郡主舍不得宝珠。幺姨娘和庄瑚见劝解无效,便跟随陪伴站着,一时无话,都显出悲伤的意思来,与郡主一同伤感。 哭了一会儿。 忽然听到庄禄、庄勤两位老爷在外面发火,说怎么还没将人扶出来。 曹氏听了,直直地对郡主道:“太太也莫要伤心了,她虽然去,千好万好我们记着。赶今儿明日,我跟大姑娘给太太寻一个好的,再让她服侍太太,仍叫宝珠。” 郡主听后,极速扭头,恶狠狠瞪住曹氏,良久,憋出一句:“你安的什么心!” 曹氏心惊,慌了嘴脸,道:“我……这不是好意么?我的心全在太太这儿,跟太太的心是一同的。” 郡主哭脸微扬,鄙夷地扫曹氏半眼。 管家进来道:“太太,人去了,不牵来不带去,她让自个儿走,就是那理儿了。那是她自个儿愿意安静。太太们都先请吧,何须扰她清静上路?” 见无人言语。 管家又道:“太太,老爷外头请呢!如今为她伤感不值当,寿中居老太太还得按得住才行。说句不当说的话,北府从商,大姑娘也跟着帮手,久处于此不合时宜,另外两府添了爷们,到底不吉利呀!请太太们轻启贵足移步。” 郡主听管家说得恳切,也想到曹氏和庄瑚管理经商事宜,不适久留陪伴,便摇头望幺姨娘,意思是让幺姨娘等扶她起身。是要出去了。 快走到门口,郡主转身对跪在地上的绛珠、玉屏等丫头吩咐道:“该备的备着,替我尽尽心,也替你们尽尽心。我才刚看她头上发丝乱了,你们帮打整打整,她穿那么一身大红,没朵喜花说不过去,摘朵红芍药吧,给她戴上,让她仙仙美美,风风光光。算跟我们长久相处一场了。” 绛珠和玉屏听完,泪如泉涌,匍匐在地,额贴地面,行了大礼。 完毕,郡主由幺姨娘和庄瑚扶出。外头,庄勤和庄禄久等了,一看众人从屋里出来,庄勤先跨步上去靠近郡主,幺姨娘和庄瑚自觉松手退后。 庄勤扶住她,道:“先回吧!让他们把后事料理了吧!” 郡主悲悲戚戚,挂泪点头。 此处,有些人心里想,才是个丫头寻短见死了,她个主子何须这样?若非心虚,哪能如此做作。 这当时,管家忙着出去招呼四儿,让他赶紧摆家伙上来。 所谓“家伙”,是人进了脏地方,需要走场子净身,这样,就染不上坏东西出去。四儿在外头报说:“准备好了!搁在外头院子,请太太、老爷们移步。” 院子处,一盆烈火熊熊燃烧,火光映黄了整个白天。 岂止院子这里有熊熊烈火?在地底下也燃起来了,此时此刻,庒琂抱住三喜狂呼乱叫,指着鬼母道:“妈妈你欺骗了我!你骗得我好苦呀!” 第一百五十一章:溃烂 地下。 庒琂第几次来这里,她没记忆了。从那日坠楼醒来,她忍痛挣扎起床,一头往枯井去。目的自然清楚,她想拿手中的蜂蜜去给三喜吃,治她的舌头。 这来来去去,每次跟宝珠她们来石头斋寻找擦肩而过,并非庒琂与她们玩捉迷藏,诚心躲她们,害她们难以向郡主交代。 第二次入地下,庒琂疼痛难当,鬼母发现她哼哼唉唉的忍着,诧异问了她何故如此,庒琂把取蜂蜜的事告诉她,并说曹氏来看她,还出言威胁她等等云云。 鬼母拿到庒琂的蜂蜜,听了她的叙述,显得十分不安,要她赶紧回去。庒琂舍不得离开三喜,要看着三喜吃蜂蜜醒来。鬼母说,蜂蜜又不是仙丹灵药,怎会吃了蜂蜜立马能醒人呢?这蜂蜜顶多帮她消一消舌头的肿胀疼痛。意思是,还得要庒琂回去取更多的来。 庒琂回去,没如头一回那般亭往亭楼顶上爬赤手空拳的取,而是细问鬼母,用什么好法子取到蜂蜜。鬼母支个招儿,让她上顶楼,点根火把,烧明火去戳,将蜜蜂逼走,再用木棍把蜂巢勾过来,这样就能安全了。庒琂照鬼母的说法,拿了几回。 蜂蜜交给鬼母,由鬼母喂食,可来去那么多次,也没见三喜醒来,庒琂便担忧了,好几次忍不住问鬼母,为何三喜还如此这般?鬼母几番宽慰,让她多等一等。 等庒琂醒悟,想起蜂蜜只是治舌头,而非让人清醒,她对鬼母道:“妈妈,如此下去,三喜的命将不能保。我想带她出去找大夫。” 鬼母道:“庄府那些庸医信不得,他们若是能治,庄府里的人每年都有病死的?别开庄府的人心狠手辣不管不顾之外,重要的是他们自家养着的医生一个个是饭桶!你放心,人留我这儿,迟早得醒。” 过了一日。庒琂早早的从外头来,把曹氏差人捎来的喜果儿等物一并拿来,这东西,想让三喜凑合吃点,也想尽尽孝心,让鬼母尝尝。 拿到鬼母面前,鬼母是不客气的呢,三五几下,吃掉一半,剩余半点儿,庒琂掰碎揉烂,强灌入三喜口中。三喜根本不动,如何吞咽下去? 庒琂见三喜情况如此艰难,为她哭了好一会子。 鬼母冷笑嘲讽道:“庄府添新人儿了,这是喜果儿呢。你看看,欢喜悲伤富贵荣华横祸,不都是相附相依么?你看尽别人家的富贵吉祥,别人家看尽你哭哭啼啼生死恐惧,又如何?别人家该富贵依旧富贵无限。我们哪,守得一个,是一个,真心换真情。世上真情最不值钱,每每用心,最后都错付了。不过你放心,你待我有女儿之情,我不会让你错付的,到底,金山银山留给你。” 庒琂没把曹氏送喜果儿的事告诉鬼母。当然,庒琂对喜果儿规矩不是太深解,只当是曹氏无端来接近,看在西府面子上照个面,应个门面礼而已。 此刻鬼母说“添新人儿了”,庒琂想到是东府小姨娘新生儿,故而凄冷笑笑,不语。 庒琂道:“妈妈,三喜每日只吃蜂蜜喝水,没进粗米淡饭,如何支持呀?话说人是金身饭是铁造,金子再亮光夺目,没铁炉子提炼,怎能成形?如何成金元宝金条儿?” 鬼母笑道:“真金不怕火炼,看你读书有几本的人,倒说这种叫人笑的话。” 庒琂脸红耳赤,继续哽咽擦泪,垂头再看三喜,越发觉得她脸色青白,没半点人气血色。就此,心里越发堵越发慌,故而绞尽脑汁要给她进食。 鬼母执意按她的方法救治,方法便是等。 庒琂“金身铁饭”言论并非虚口妄言,那是见鬼母只顾她自己,除了她来时,当着她的面给三喜进一点蜂蜜水,别的没见进了。所以,庒琂这么说,是想提醒鬼母,该让三喜吃点别的,该让三喜出去。 如今,因不敢得罪鬼母,庒琂只好想别的法子。 这个法子便是找个隐蔽洞室生火,煮菜食,她煮好之后,悄悄端来,趁鬼母休息时,灌三喜吃下。原想,这么做,兴许加快三喜醒来的时间。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实际极其残酷。 三喜吃下庒琂的菜食汤水,当即无事,过得一日两日后,不好的症状出现了,凡是伤破的地方,皮肉开始溃烂,庒琂以为是鬼母养的蛇侵噬导致,便小心翼翼对鬼母道:“妈妈,你养的蛇近期出来了?” 鬼母没好气的说:“胡说八道!没我的招呼,它们岂会乱跑?你以为是庄府那些个没眼见没心肺的?” 鬼母口口声声言语说庄府人恶毒,但凡有机会关联不好的,都要把庄府人带上出气。 听多了,庒琂觉得自然顺当了,同时,也觉得平常了,对庄府人的恨,慢慢觉得没那么入骨,而是觉得庄府人的存活,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发现三喜身上的伤化脓溃烂,庒琂再也不肯离她半步,即便鬼母要求她出去,她也没走。鬼母说,假如你长期在这儿,难免让庄府人起疑,会寻找进来,这会子,她还不想庄府人进这个地方。 庒琂怪道:“为何?他们进来了,你不正好放蛇咬他们?一报大仇?” 鬼母道:“我这些宝儿们,正入繁衍生息之期,这会子进来,一个两个不怕,那些个家丁狗腿子多了,心又狠又毒黑,骇急了他们,生出一把火,烧我们个满门,宝儿们的命保不了没什么,金银珠宝烧成灰也没什么,只怕我们被挫骨扬灰,无形无迹,日后再难报复了。” 这就是为何庒琂入洞,鬼母百般拉近庒琂,还要庒琂回去亭楼的原因。 听鬼母这般说,庒琂点头,说:“妈妈说的也是。” 赞同鬼母的话,仍旧赖着不走。 鬼母知道她守三喜的时间长了,就会督促几句:“该走得了。” 庒琂“嗯”的应,又过得一会儿,主觉地靠近鬼母,对她道:“妈妈,三喜身上伤口烂脓了,我怕烂皮成廯,越扩越大,我想给她净净身,让她洁净一些。” 这个地方潮湿,阴暗,即便无伤病的人长久在这里,身体也会不好的。看鬼母的模样便是这样了。 鬼母听了,极度愤怒,道:“糊涂!你生火不冒烟?冒烟了,岂不是告诉人,这底下有人么?” 庒琂道:“妈妈,这地下有人没人,府里就没一个知道?” 鬼母道:“是有知道的,她却不敢言语出去。怕有不知道的,当我们是什么贼。哼!死在知道的那个人手里,算我们手段不高明招致,死在不知情人的手里,我们真真枉死呀!不值当!” 庒琂点头应答“是”。 迟疑良久,庒琂终究出去了,到了外头,把盆子、木桶、衣裳等物备好。再下来时,将之带下。 鬼母闻声,知她来了,热切地问:“外头那些人没找你?” 庒琂摇头,说:“她们当我死了吧!还找我做什么。” 也是,庒琂回到石头斋亭楼,宝珠她们一个不在,等庒琂回地下,宝珠又来了。阴差阳错错过,酿造许多误会,自然有这些怨言了。 可恨的是,宝珠因此而丧命,庒琂还不知。 又趁鬼母歇息打盹,庒琂七拐八弯寻个秘密地方生火,她打算给三喜烧水洗身,给她换身干净衣裳。 水烧好,兑上凉水,悄悄的提到三喜跟前,轻手轻脚给她宽衣。 解开三喜的衣裳,庒琂震住了,身上没有一块儿洁白完整的皮肤,溃烂的溃烂,淤肿的淤肿,黑青的黑青,由此可见,庒琂在北府遭遇毒打了。 庒琂的眼泪忍不住,淅沥沥的往下掉。她一面给三喜润身净拭,一面低声给她言语:“等你醒来,我带你出去找药先生。药先生医术高明,一定能把你身上的伤疤治好。等你好了,我们一起把害你的人找出来,让她尝尝你今日之苦。” 无论三喜听到与否,庒琂都说这些鼓励宽慰人的话。 洗完,换一身从外头带来的衣裳。 之后,庒琂拜托鬼母道:“妈妈,三喜交给你照顾了。可有一件事得跟你商量。” 鬼母道:“何事?” 庒琂跪下,道:“我想去找庄府的人拿药!”因觉得鬼母恨庄府人,自己不能说向庄府求药,又改口:“我父亲有个好朋友姓药,我叫他药先生。他是个名医,医术高超。若能出去寻他来,或许能救三喜。” 说完,又把三喜周身溃烂的情况告知鬼母。 鬼母笑了,道:“烂得好。不烂,就表明不了庄府人的狠毒!”思想一会儿,再道:“你说过,门拍烂了也没人理,这会子去叫,那些人会来?” 庒琂磕下额头:“这就是我要跟妈妈商量的事,也是我求妈妈帮忙的事。妈妈给我指条路径,我想回镜花谢,只要我回到那里,就能见到子素,我叫子素去找人。” 鬼母镇定冷静地道:“姑娘啊,你从石头斋的门出去,无妨。从别处出去,万万不可。理由啊,早跟你说了。” 求不到结果,庒琂也没记恨,当是拜鬼母照顾三喜了。随后起身,往枯井方向去,回石头斋。 到亭楼屋里,庒琂在床上坐下,这段时日,她的心都系在三喜身上,没在意旁边的东西。今时静静坐下,筹谋如何出去寻助,忽然发现满屋周遭,似乎被人整理过了。 原先满桌子桑葚等物,被收得干干净净,桑葚也被摘下了,盛放在一个盘子里。她走过去,端起盘子,从中捡一颗桑葚,细细端详。 她想:谁这么好心来帮我收拾? 又想:府里人也没鬼母想得那么坏,到底仍有一片心挂记我这里。 刚想到这儿,石头斋外门忽然传来开锁响声。庒琂放下手中的桑葚,走近亭楼的门,倚靠在门边望。 顺眼远看,见大门开了,有三个人正往里面走,当头那位,怒色匆匆,其余两人战战兢兢。虽然远远看见,但是能感觉到来的人身上带有一股寒气,冷冽侵袭而至。 第一百五十二章:黑烟绕棺 来的人是郡主,外带绛珠、玉屏那两个丫头。 远远看见郡主当头,一脸威怒。庒琂心里感觉将有不祥的事发生。 果然,郡主一到亭楼门下,看见庒琂倚在门边,她抬着脸面,目光聚火,死死瞠视住庒琂。绛珠和玉屏双目红肿,俨然被训斥过了,已伤心哭了一场。 绛珠和玉屏主觉地去扶郡主,郡主两手往后推开,自个儿提裙子上台阶。 上了台阶跨入门,与庒琂擦肩而过,她掉下一句话:“进来说话。”身后,绛珠、玉屏不敢跟进,先等庒琂转身进去,她们再入。 庒琂忐忑不安,如临深渊,生怕自己一口轻微的呼吸吹旺郡主的怒火。她忧心重重望绛珠和玉屏,意欲从她们脸面探出些什么。可那二人没抬头,眼睛直勾勾朝下,如同在地上寻银子似的。 郡主入屋内,不坐,站在屋中间,背对着人。 庒琂转身过来,低低地朝郡主端礼,细声给她请安。这会儿,绛珠、玉屏进来,一个抱来凳子,一个擦拭,往凳子上贴手绢,才扶郡主坐下。 郡主坐好,懒懒的,厌烦的语气道:“起吧!” 庒琂起礼,挺直身子,侧站。 郡主把盯住庒琂的眼神移开,稍稍环视屋子,之后,轻轻抬起一只手,手上的手绢子随她摇摆飘两下。绛珠和玉屏像是听懂手绢说话一样,慢慢退出到门外,往石头斋大门走去。 两个丫头走远。 郡主吐出一口重重气息,道:“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怎能做这样的事情来。” 这是责问,质问! 庒琂听闻,惶恐不安,嗫嚅道:“太太,我……” 郡主打断道:“可知,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庒琂以为郡主说庄玝生日那天,那个陌生女人自尽,如今,郡主要正面追究了。于是,庒琂辩解道:“我走北府实是无心,想不到遇见那个人。我跟她素不相识。” 郡主道:“她?”冷笑数声,抬起手绢子擦了擦眼睛,道:“你跟她不相识,可你跟宝珠相识的吧?你将宝珠给逼死了,知道不知道!” 顿时,庒琂两腿发软。宝珠死了?宝珠是自己害死的?这怎么可能? 庒琂想:庄府给人扣罪帽子的本事果然个个在行,底下的如此,做主子的也如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儿体现得真真儿的。 郡主道:“此时此刻,我对你做什么于事无补了。今儿我过来,要问你两句,另外得要求你做一件事。我想问你,你为何上楼?为何躲着人不见,到底去哪儿了?” 庒琂瑟缩,吞吞吐吐不成语。 郡主的目光能放出冷箭,嗖嗖地刺射在庒琂的身上。良久无话。郡主忍不住了,抬高声音再问一次。 庒琂浑身震颤,道:“来这里,我压着心里难受,我想上楼透透风,楼上真好,能看清整片府院。我从来都没这样完全看清楚,原来,我们府里这么大。是我不顾规矩,没将宝珠姐姐的话放在心上,私自上来。此项罪责,太太处罚我便是,我认。”她便跪下,继续道:“我从楼上跌下,因上头有蜜蜂,它蛰了我。如今,浑身有伤,脑子不清醒,乱走乱蹿,在哪个旮旯角呆着,也是有的,我混混惑惑不太记得。太太,我并无心躲着谁不见。” 郡主审视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穿。 其实,郡主也知道,石头斋巴掌大的地儿,她能跑去哪里?按她那么说,也能顺得通。因此,郡主向庒琂招手。 庒琂惊惶失措,战战栗栗的跪移过去,至郡主面前,郡主伸出手指,将她的下巴勾起。 随后,郡主道:“这脸上的红包点子都是蜜蜂蛰的?” 庒琂点头。 郡主稍稍弯腰,拉起庒琂的手,撩起她的衣袖。衣袖里,那只手腕、手肘、手臂,或擦伤了,蛰肿了,淤血了,让人不忍直视。 郡主眉宇凝皱,道:“你若不犯糊涂,如何招致这些!你若带脑子,怎流离屋外旮旯角落?早早有人给你拿药来了。” 说到拿药,庒琂立马惊醒:对!三喜需要药! 庒琂满脸慌色转为欣喜,道:“是呢,太太,求求太太赐点药给我。” 郡主松开庒琂的手,收回,攥着,坚定冷漠地道:“赐?赐什么药儿?给你端药拿饭的都死了。你还想要谁给你拿?谁还敢来!” 庒琂瘫软往后坐下,是了,才刚说宝珠死了。 郡主道:“宝珠伺候我多年,因你而死,我万万想不到。这事儿,无论你多有理由,是赖不得。我何时追责于你,不必定日子。今日我来要求你那件事,便是要你去给宝珠陪灵。” 庒琂泪眼婆娑,心里有许多话,欲要为自己辩解,可是话语无力,难以出口。再者说,宝珠怎么死的自己不知啊,眼下,郡主这般厉声厉色来,想打听出话,怕是不能吧。所以,庒琂将要问的话,要说的话狠狠的咽下肚子。她努力地支撑起身子,向前倾下,跪拜郡主。 庒琂的意思,伏罪认了。 郡主的要求,她也认了,把这个庄府小姐的身份丢给那位死去的丫头了。 郡主道:“可见你心里有底,是知道宝珠的事。” 庒琂从地上抬起头来,微微作摇。 郡主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今日为何来要你去做这件事?” 庒琂凄冷地道:“原是我做错了事,该为错事担责。太太说我有错,那我便是错了。” 郡主惊愕,恼怒,再次睁大眼睛瞠视她。心里怨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犯浑到如此境界,看着诚服认罪,实里句句为自己辩解,用一句直白话遮她半身黑。这孩子留在府里,怕日后出事啊! 想到此,不免想起庄玳,她的儿子对庒琂可有不一样的情感呢!平日随处可感知,翻墙入院那事,她仍旧耿耿于怀。如今,她不得不另眼相看庒琂了。无奈,庒琂救过庄玳一命,还是小姑子庄惠的女儿,想狠狠处罚她,于心不忍。 可是,郡主咽不下这口气,终究啐道:“好混帐的话。有错无错,是别人随口给你安上去的?你自个儿自重端庄,哪能引来祸害事端?我要是你,好好的反省,好好的自处。别给大人们添心烦,别给老太太添堵。你在老太太心里,可不一样的呢!休要让她老人家为你担忧。” 庒琂无话。 郡主又道:“你说你想上楼看看,透透气,我姑且信你。但我要让你记着,在这府宅之内,随便看看,随便走走,就能随便要人命。你若想安然处下,收住你的随便。下一回,可不是我来跟你说话了。” 说着,郡主起身,又擦一回眼睛,忧伤满面启步出去。在门口,稍停,面向外边,冷冷传来声音,道:“天黑时候,会有人来接你过去。往后几日,你就在宝珠生前居住的屋里呆着,她一日没出门,你一日不许出来。” 郡主待要走,庒琂追问:“太太,宝珠姐姐怎么去的?” 郡主咬牙,道:“她领二太太来见你,赶着你掉下楼,还不见了。她来石头斋寻你几日不见,怕我怪罪她,二太太还不肯帮她作证,让她兜着所有的不是。她心里委屈,想不开就去了。穿着我头些年送她的嫁衣,红得跟血一样,红绸布里,如此的喜庆,谁知,竟为她送行的。死的冤啊,吊在你们中府外头那棵老槐树上,那双绣花鞋挂一串钱,还有个秤砣。你可知道她为何这般做?那是怪你,怪冤枉她的人。我给她设了灵屋,替你发了心,留几日了,想今日出门,再让人送一程。昨夜,她屋里冒出黑烟。那是她死不瞑目,诉冤的来了。” 庒琂听了,心里又怕又抵触。郡主给她散播鬼神乱说了,说得那么恐怖怕人。郡主的这番言语,庒琂听得迷迷糊糊,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 郡主管不得庒琂听明白没,情形确实如此。 那日。 郡主、曹氏、幺姨娘、庄瑚、熹姨娘等在宝珠屋里。众人劝郡主节哀。二老爷、三老爷在外头,也让她抽身回去。最后,管家进去言语请求,才将她请出来。 出了宝珠的屋门,管家差四儿端“家伙”来给她们净身。 净身。 就是俗礼儿,点上一盆香火,放入艾叶,熊熊烧起,凡是接触见过尸体的人都得从火堆上跨过,来回几次,方能净身。 净完身,郡主由人扶着回去,三老爷庄勤跟后一同。 曹氏、幺姨娘、庄瑚等各自也回了。 余下,二老爷庄禄吩咐管家,让他尽快把人打理掉。因郡主出门前,给绛珠和玉屏留话,遂而,绛珠和玉屏留守。管家差人来给宝珠做宝棺,及入殓等事宜,待停一二日拉出去埋了,也不必惊动府里人。 余末,绛珠、玉屏等小丫头子为宝珠守夜哭灵,悲悲戚戚压抑着,声喉都不敢开。到了昨夜,忽然看到棺材底下冒出黑烟,绛珠和玉屏等丫头发现,吓得魂魄飞散,哭叫着从屋里奔出来,一命跑去给郡主报告,说宝珠死不瞑目,化出黑烟魂魄来了。 郡主伤心着呢,听得这些,别提多害怕,伤心便不顾了,一面叱喝丫头别乱说,一面叫人看守好庄玳、庄璞、庄玝兄妹,一面叫人多给宝珠焚烧纸钱香烛,觉得不够放心,还叫人悄悄的去找几个道士来。 这般做作安排,再没见黑烟。 晨早,郡主从梦中醒来,特特地把几个小丫头子叫到跟前问:“宝珠待你们极好,如今她不肯离去,你们可知道她有什么未完的心愿?” 小丫头光是哭,摇头说不知。 其中一个小丫头道:“宝珠姐姐那几日老往凤凰阁那边去,兴许舍不得那边呢!” 凤凰阁?里面有石头斋啊!可不是舍不得石头斋了! 于是,郡主起身,混混惑惑坐半日,茶水饭点不入,过得许久,便让绛珠和玉屏来服侍,主仆几人赶至石头斋。 这才有郡主跟庒琂会面这一遭事。 才有郡主要求庒琂去给宝珠陪灵一事。 回去的路上,郡主对绛珠道:“你们跟管家说一声,宝珠从今儿起,再停三日。过完头七再出门。天气暑热,香料冰霜该添置的让他添置过来,别渗出味儿来吓唬你们。过了七日,让宝珠安心去吧!” 绛珠和玉屏点头应。 主仆三人接着回承福苑不提。 郡主等人离去后,趁天时尚早,庒琂又上楼顶取蜂蜜,将蜂蜜带给鬼母,让她灌给三喜吃。她没将郡主来的事告诉鬼母,只说:“我这几日得去寻大夫。有劳妈妈帮照顾三喜。等回来,我带妈妈离开此地。我们住石头斋去吧!这地方阴冷潮湿,三喜的伤不适合久居,妈妈也不适合久居。” 交代完毕,回到石头斋,静等夜幕降临,静等郡主差人来接她。 果然,夜黑尽,郡主派绛珠和玉屏点灯来了。 几人刚出石头斋的大门,黑夜长空忽然惊起一阵天雷,闪电乱划,将周遭照得赤白白的,随即,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浇盖而下。 死人,灵屋,夜雨,闪电,雷鸣,这一切,冥冥之中有所关联。 或如郡主说的那样:宝珠死得冤枉!魂魄不散,诉冤的来了。 不然,接下来的夜晚,怎会发生那样的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陪灵 陪灵三日,这三日,昼夜暴雨雷鸣不断。似乎天都为宝珠的死不平。 降珠和玉屏送庒琂到宝珠昔日住的屋子,陪一会儿,后头便走了。 宝珠日常居住的居卧,如今,帐白灵幡挂满整屋。西向方位,竖放一口棺材,棺材上披盖一张绿布。棺材停放在两张长凳子上。 棺材前头,立一案台,案台上横摆三炉香鼎,中间插香,两边插烛。案台底下烧有一地金钱财宝,专给宝珠死后用的。 庒琂进来时,满眼的白,灯光明明灭灭,恍恍惚惚,氛围极其诡异恐怖,踏入门口,先被一股金钱财宝及香烛味呛住,咳嗽连连。 降珠对她说道:“太太吩咐,要我替姑娘多想想。夜用的东西要给姑娘备好,随时让姑娘需时得用,瞧,垫子换过新了,加了一篮子香烛。外头下雨,夜里得冷,太太说,姑娘精神些的话就多放些金钱,火旺便不冷了。” 庒琂点头,随宝珠指示地方看,地上确实有一块新垫子。 才走过去,降珠又道:“太太说,不指定姑娘跪着站着,全看姑娘心意领会。既然是陪灵,悲恸一下才好,才显得来这儿的诚意。” 庒琂望着降珠,道:“就我一个人在这儿?” 其实,庒琂害怕一个人在这里。但凡是个活人,都会怕与死人共处一室吧?何况她还是个姑娘家。 降珠道:“我跟玉屏会陪姑娘一会子,因我们守几日,太太心疼我们,多次让我们尽早去歇,姑娘要是不习惯,我们多陪一会子也成。下半夜,就得姑娘自个儿守着了。” 庒琂道:“那……太太没安排其他人?” 绛珠摇头,微微转眼看玉屏半眼,玉屏不太愉悦的样子垂下头眼,无话。 见如此,庒琂便不再问了。 她在垫子边上慢慢蹲下,膝盖近地面,她稍稍倾斜身子,将膝盖平放垫子中间,半蹲半跪。尔后,楚楚含泪,盯住棺材上的绿布,道:“姐姐们辛苦,原是我的过错,让姐姐们费心。姐姐劳累那就先歇去,我自个儿守就行。” 到底,她违心说出这话来。是的呢,害怕是没错,可不能让这几个丫头小看自己。 得话,绛珠和玉屏点头,又在宝珠棺材前头上一炷香,哭上半会子才走。 这一夜,除了雨声,无它任何。此处情形,该有递香倒茶的一同才对,毕竟她还是庄府的姑娘小姐。然而,并没有。只有一夜担惊,一夜雨声话悲凉。 好不容易捱到次日,见到降珠和玉屏,庒琂忍不住问她们:“守完这几日,太太是不是肯放我了?” 降珠摇头。 玉屏却如此说:“姑娘,太太让姑娘你来,不就是让你出来了么?太太还说,怎么没听到姑娘悔过的声音,问我们,姑娘昨夜可哭了?” 庒琂没听懂玉屏话里的意思。首先,放出来一说,这算么?其次,说悔过,为宝珠的死后悔?若后悔能让人复活,自己的父母还用死去?自己还用这般恨庄府?最后,昨夜可哭了?昨夜,她没哭。 昨夜,全身心用于惊怕,无心哭泣。 玉屏丫头说得十分直白,半点面子不曾给她余留。可见宝珠的死,给郡主的打击有多大,郡主对她的怨恨有多深,随意的差人来支使自己,笑话自己。 庒琂忽然感觉自己的处境比宝珠还凄凉,有的人虽死犹荣,有的人当活颓败,前者是宝珠,后者是自己,眼下,不正如此?多么不堪的身份对比呀!她一个大小姐却要为一个丫头的死守灵哭孝!传出去,必是传说,猪狗都不得信。 庒琂恨出大把大把的泪水,泪水涨热在眼里,满溢,滑下脸颊,下巴,滴在衣裳褶皱上,跪垫上…… 想想这一日。 这日晨早,郡主派人送来餐点,至午后,送来茶水点心,庒琂连饿那么多日,见这些食物,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吃完。她自己还给自己说:“不吃饱如何思仇?对她们再有鄙夷,也要吃着她们的东西挣力气来继续鄙夷她们!” 日落余晖,该上饭了。 降珠没来,只有玉屏来,给庒琂说:“太太问姑娘,守一日困不困?困了的话,请姑娘往宝珠姐姐床上歇一会子,精神足了,晚上还得守。晚饭姑娘不必外出来吃,仍旧在这里用。待会子,我们给姑娘送来。” 玉屏是来报告传话的,没半点情感。说完,不等庒琂有何言语表达,她已转出门去了。 不过,也罢了。庒琂心里感叹。 因确实困,加身心劳累,庒琂巴不得趴在地上狠狠睡一觉。若是可行,她此时此刻愿意替宝珠躺在绿布棺材里,永睡不起。 她强忍支持,几次瞌睡来临,她不知不觉地合上眼睛,身子歪下去。起起落落数次,仍不见天光。 终于,她勾头睡过去了,心里还是那么惊惶害怕。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在招呼自己。 庒琂疲倦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看到来的人是降珠和玉屏,两人捧一个托盘,盘上盛有瓜果菜肉汤鲜。 降珠笑吟吟地道:“姑娘因太困,给睡着了,快起来吃点东西,不然,漫漫长夜,肚子守不住。” 庒琂点头致谢。 那二人把她扶起来,又找来椅子给她坐,再将饭菜端到她面前。她正要吃,忽然,耳边传来“突突”的声音。 庒琂心惊胆战举目望前方。 前面是宝珠的棺材,棺材在晃动,发出响声。 庒琂使劲揉自己的眼睛,努力的跟自己说:“这是虚幻之境,绝不是真的。”而,声音又那么大,叫她不得不信。她赶紧扭头看降珠和玉屏,道:“两位姐姐,你们听到了么?” 降珠眉目皱起,似听不懂。 玉屏则笑了,捂住嘴巴,道:“姑娘听到什么?” 庒琂指着棺材那边,道:“宝珠姐姐在里面敲,怕是没死吧?赶紧叫人来打开看看才好呀!” 绛珠和宝珠睁大眼睛看住庒琂,满脸的不可思议,又紧张不已的张望棺材那边。 庒琂又道:“姐姐,快叫人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绛珠摇头,对玉屏道:“姑娘疯了,我看我们回去给太太说的好。” 庒琂听这样说,便把菜食等物摔下,怒道:“宝珠姐姐在棺材里拍打,难道你们没听见?你们为何不愿意救她?为何?” 玉屏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宝珠姐姐的死是由你一手造成,怎是我们不愿意救她?” 庒琂“不不不”的说,推开绛珠和玉屏,冲到棺材前,举起手臂,抓住棺材上的绿布,用力掀开。绿布之下,是一副漆红的棺材板子。 她将头脸贴在棺材板子上。 显然,听得更清楚,棺材里响出一阵阵拍打声,还有呼吸声,叫唤声。 庒琂拍了拍板子,予以回应,转头对绛珠、玉屏道:“听见了么?听见了么?” 绛珠和玉屏惊恐不安,连连说庒琂疯了。 庒琂不理她们了,憋住一口气力,去推开棺盖。 棺盖一点一寸被推动,慢慢的开出一道漆黑的口子。庒琂对着口子道:“宝珠姐姐别急,我救你出来了。你等等我。” 还没说完,外头一阵天雷,庒琂吓得转头看去,而外头漆黑一片,雷声不再。转头回来时,看到一条骨头手指从棺材里头伸出了,往庒琂的手背上盖。 猛然看见,庒琂吓退两步,倒在地上,恰时,听到绛珠和玉屏的声音在门外叫:“姑娘!太太来了!” 庒琂听见说郡主来了,如获救星,连滚带爬跪出去,呼唤道:“太太,太太!太太救我!” 她努力的往外爬,兴许过于害怕,泪水过于急剧,让她视线模糊,看不清楚,只见门外模模糊糊有几个人影,若即若离,怎么走,也走不到她跟前,并且渐渐的往外头雨夜隐去。 庒琂追出叫唤:“太太,太太救我,宝珠姐姐变成鬼了!变鬼回来了!” 语音刚停,身后一股阴风吹来,凉凉的掠过她的耳根。 随后,赶紧到肩膀有只手在游动,抓来。 庒琂缓缓回头,屏住气息。头没回完,余光是看见了。她看见宝珠披头散发,满脸鲜血站在自己身后,张大的嘴巴吃咧咧对她笑,并道:“琂姑娘!” 庒琂“啊”的狂叫!伸手往外头抓,想把才刚站在那里的绛珠、玉屏、郡主等人抓回来。 幸好,她抓到了。 此刻,绛珠握住庒琂的手,关切道:“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庒琂睁开眼睛。原来,是噩梦一场。 再看宝珠的棺材那边,静静的,无声无息。 玉屏道:“晚饭来了,姑娘跪着吃,还是到那边桌子上吃?” 抬头看,见玉屏手里端有个托盘,盘子上有一碗白米饭和一叠青菜。庒琂心里想:奇了,才刚她们端来的不是这个,还有肉,有汤呢!怎换了? 风,从外头吹进,屋里灯火越发摇曳动起来。 庒琂被吹着,头脑瞬息清醒了。她回道:“我跪着吃。” ps:本章写于成都东站。 第一百五十四章:夜半咒雨 梦可醒,夜未尽。值第二日晚间。 庒琂吃过晚饭,仍旧跪在宝珠棺灵前,等待次日天明,好结束这一切。兴许眯过一觉,也用过饭,精神好些了,再有外头的冷风吹进,让她愈夜愈清醒。清醒过于,又禁不住想起才刚的梦,胆寒畏怯起来。 因雨未曾停,风又渐大,绛珠和玉屏来加几盏大灯,以防小灯熄灭,会让庒琂身处漆黑。自然的,这些安排,是郡主让如此做无疑。庒琂该向她们致谢,可话到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中夜时分,绛珠独自又来了,悲悲戚戚地给宝珠上一炷香,跪在庒琂边上,陪哭了一会子,哭完,对棺材道:“姐姐安心去,日后一切有我。我会替姐姐尽责伺候太太。” 庒琂听闻,心里泛起阵阵酸楚,莫名的觉得绛珠是自己,面对那口棺材里的人,那是她的父亲母亲。 庒琂心里苦叹道:“父亲母亲安心去,日后一切有我。我会替父亲母亲尽责照顾弟弟。” 眼下,同境不同人,宝珠死了,她弟弟不在,也是同一个意思了。怎么叫她心里不难过伤心。 庒琂擦了擦眼泪,哽咽。 绛珠对棺材那边说完,微微转头来,泪盈盈地望住庒琂,良久之后道:“明日晨早,宝珠姐姐就出门了,虽说姐姐去了的事跟姑娘无关。到底是因姑娘而起,太太这般安排,姑娘还不知道么?那请姑娘替她哭几声。常言说:‘无喜不欢,无悲不散’,宝珠姐姐不肯离去,托了黑烟来,定要我们散送散送。姑娘有心,那就发发心送一送宝珠姐姐。我也知道姑娘是小姐,不合适。可到底,姑娘在这儿陪灵,是一份情。姑娘这样做,宝珠姐姐才走得安心。” 庒琂听了觉得可笑。 绛珠话里的意思宝珠之死,自己脱不了干系,该哭泣悲伤为她送行。 庒琂掉着泪水,苦苦的也望住绛珠,道:“绛珠姐姐,当着宝珠姐姐的灵前,我想问一句。宝珠姐姐是怎么去的?” 绛珠幽怨地道:“姑娘问得好了。宝珠姐姐是自个儿去的?她心里若没姑娘,这段时日老往石头斋去做什么?别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姑娘难道还不知?又问我这些做什么?” 这些话,跟郡主说的意思一致。 西府的人认为宝珠的死,是她造成的呢!西府都这样,何况别府? 庒琂冷冷哭笑,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又因我而死。我跪得伯仁,伯仁未曾知我。可怜她一片心,可怜我的心啊。” 绛珠摇摇头:“姑娘累了,说的话我听不懂。姑娘心里觉得没什么,才刚何苦叫太太救你?说姐姐……变鬼回来?” 庒琂噎语。 绛珠道:“太太说,宝珠姐姐借黑烟来,若是真安心去,必生白烟来告诉我们。所以我心里想,真想看到宝珠姐姐托白烟,究竟凭我来哭一阵不够的。当我求姑娘发发心,给出几句声儿,遣送她一番。” 庒琂的冤屈和耻辱感从心底拂上脸庞,热热辣辣,难以消散。 绛珠再说些什么,庒琂概不回复,无语,唯有凝噎陪泪。 绛珠离去,已是下夜时分。这处地方,死静得出奇。头夜还听见有敲梆守夜的人叫喊,如今,敲梆守夜人没声,连外头的雨声也没了,望屋外,倒见豆大的雨袭击在台阶上。 有雨,无声。 世界怎变得如此荒谬?不像人间了。 至始至终,庒琂都没觉得是自己害死宝珠,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至于来这里跪着,权听郡主的安排。在这儿每时每刻,她带着怨恨。所以要她真心哭灵,怕是真心不起来,而要她反抗,也无从反抗。寄人篱下,能如何? 下夜。 原本死寂一片,又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雨打石瓦声。跪在地上,一时寂寥,看到棺前的蜡烛烧完了,她起身,续了一根。站在棺前,她伸手摸住上头的绿布,顿时,头先的恐惧没了,反而生出许多的同情。 她抚摸棺盖上的绿布,幽幽地说:“岂止你冤,我冤,三喜更冤。” 轻轻说毕,蹲下,拿起金钱冥纸烧起,也不知道烧了多少,趁火旺盛,她又拿来一把香,点上,对着宝珠灵前拜了数拜,插入鼎中。 那时,外头的雨声夹杂传来一阵锣梆声响,报夜人喊:“夜深雨大,仔细门窗,小心火烛,切莫燃倒。” 来回报,近近的来,远远的去了。 此刻,正值三更天。 庒琂插入香后,还想点两根灵烛献入鼎中。烛点上,忽然,外头来几个人,打着伞站在屋檐下,却不进来。 庒琂被他们的声音惊到了。 听声音,一个是管家无疑,另外两个不知是谁。 只听管家说:“三更正时,合上那个时候了。赶紧拿出来,在门口折了再进去。记得压顶上。” 言语停息,另外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些什么话,接着“咔嚓”一声响。有一个给管家说道:“管家,听说出黑烟呢,这能压得住么?” 管家道:“叫你做便做,啰嗦个什么。赶紧的。” 管家言语有些指责人。边上那两人显然是踌躇害怕,不太敢进。 庒琂三三两两的听出意思来,遂而转身走出,到门下,这才看到随管家来的两人手里拿着一根秤杆,秤杆已折断,杆身包有红纸,因雨水打湿,红纸烂兮兮,只有一半粘在秤杆上。 庒琂道:“需要做什么?” 管家夺下那两人手里的秤杆,道:“姑娘,把这东西压在绿布上头。这两人吃迷糊,一个个偷懒不肯去,姑娘既然出来了,就帮他们递进去。” 说着,管家将手里的秤杆递去。 庒琂又走出来一步,接着。 管家又道:“姑娘放在上头,头朝头,尾朝脚。断的地方别续上,中间加块秤砣。” 那两人把一个秤砣伸出来,大约是要请庒琂也接了。 庒琂接住,沉甸甸的秤砣,她望住手里这两样东西,心里疑惑,忍不住问管家道:“这是什么?为何那么用?” 管家道:“姑娘何须问?过这一夜便好了。以后,平平安安,常年顺遂。有劳姑娘的手了。” 言语停,管家躬腰垂头脸,那两人也如管家这般。算是给庒琂答个谢礼了。 庒琂没再问,“嗯”应一声,刚想走,忽然想起管家跟寿中居亲近,便趁他们没走,赶紧出声叫:“管家留步。” 管家回身,听候。 庒琂道:“我有多日不在寿中居旁,敢问老太太好?” 管家道:“姑娘好,老太太便好。府里得托姑娘的福。” 这话巧妙,转弯的告知庒琂,老太太不好,又转弯暗示庒琂,如今发生的事都是庒琂她引起的,可不说托她的福?管家这般言语,必定受郡主的指示,自然的,西府发生的事,管家或没跟寿中居报告。 庒琂感叹:我为何要多此一言?自求其辱? 管家几人跟一阵风雨一样,忽无声息,忽噼里啪啦,来了,又走了。 庒琂入屋,按管家的嘱托,将折断的秤杆放在棺材绿布上头,杆子头朝棺材外,杆子尾部朝棺材里头尾端,中间不给衔接,置放那块秤砣。 如此。 回垫子上跪坐,庒琂无神无志模样,心想:明日发送,今夜怎么着也得派人来。 在她老家,但凡死人守灵,子女在旁哭,是要哭一宿,待发送前一夜,亲朋好友等要来陪伴。这里,应也这样吧! 等来等去,如头夜那样,只有她一人。 鬼母说的没错,庄府人狠心、冷漠。宝珠的死,庒琂是看得清楚,心里也瞧得清楚,庄府的人,果然的呢。 思想这些,添加烦闷罢了。接着,她为了缓解紧张,缓解不安,寻思旧时南边快乐的事。又过许久,外头门窗传来响声,她以为宝珠的魂魄回来了呢,吓得娇喘出声,战战兢兢道:“我跟姐姐无冤无仇,如今看护姐姐最后一程,请姐姐不要吓我。” 自己惊怕,也能自己排解壮胆,冷静后,看窗那边,看到窗户被风吹开了,正开开合合的对打。 她松出一口气,起身,出去关窗。 窗没关好,一阵冷风从背后闪过,冷飕飕的,不似平常风吹入。 她的手停在窗上,慢慢地拉合,开始胡思乱想,莫非……窗关闭,她仍旧不敢转身。良久,她闷闷地自嘲:“明知人死万事空。”这才转身过来,回垫子上。 余末,静。如此前那般,外头的雨声也听不见了。 如今,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余光扫视周边,灯光投下的影子,影影绰绰,动动荡荡,似乎光影有魂魄,能移走,能言语说话。 她闭上眼睛,继续默念:“人死万事空,世无鬼怪。” 默念许久,心渐渐安了。 谁知,好不容易让自己安然,忽然,棺材那边发出几声细响,是尖锐刮人的声音。用心倾听,不是手指甲挠木板发出才怪。 她照旧激励自己:“做梦!迷幻!绝非真情景!信不得,听不得!” 她越这样激励自己,那声音越尖锐,除了挠木板之外,还有其他声音。 是人的语气在说,说的是:“姑——娘!姑——娘!” 棺材里的人在呼唤呢! 骤然之间,她身上所有的毛发坚挺竖起。这些声音并非梦中迷幻。是真实听到的呀! 她想起身,浑身却无力。 棺材那边又有话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听得真真切切。 庒琂“啊”的一声,哭了。紧接,闭眼,连滚带爬往门口去。 ps:本章写于龙泉驿 第一百五十五章:归逃 一口气爬出门口,滚入院子中。院中,雨从天降,滴滴答答打在她的脸上。 庒琂睁开眼睛,叫了。 每叫一声,恰好天雷轰打,雷声盖住她的呼唤声。 等她叫得无气力之时,雷声止住,而她再也嘶喊不出半句。她瘫趴在雨水中,惊魂失魄。转头看屋门里,烛光摇曳,白帐飘拂,影移物动,那口绿盖子棺材定定在那儿,案台横列,三个香鼎如一双红里外青的大眼睛,中间插放一只大黑鼻子,怔怔地端视她。 耳边依稀还听到才刚那些声音:“姑——娘,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是呢,宝珠是冤死的,来寻她报仇了,她死不瞑目了。 眼前,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冷冷热热从眼眶里滑下。畏怯望住里头,那些声音连绵不绝,如天上的雨水汩汩垂下,不停不息。 她把灌在眼里的水擦掉,力争让眼睛别模糊。擦了几回,干净了,又模糊了,依稀仿佛看到白幡后头,印有个黑影,顺黑影往上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头摇摇晃晃在那儿,裂着一张血嘴,龇牙爆笑。 冷风,莫名的冷,沁入她的皮肉,侵蚀她的骨头。她狠狠打个寒噤,闭眼咳了几声。 她道:“绝非真见!幻像而已。” 声停,开眼,再看屋里。 屋里,一片漆黑。风已将里头的灯火吹灭了。 大约缓过神,身上有些力气,她挣扎起来,双腿仍旧不听使唤,在颤抖呢。她立定,倾身对门口那边道:“是……是宝珠姐姐?宝珠姐姐你回来了么?是姐姐么?” 无声作应。 她想:或是这几日劳乏的缘故,疑心疑鬼,花眼了。 稍稍迈开步,意欲向门口走近。正当时,棺材上头“噗啦”一声,接着有东西跌在地上,响出清脆的撞击声。恰好,天雷滚滚作响,天光拍闪,借那道光,晃眼看到里头的情景。 里头。 火红的棺材赫然入目,头先披在上头的绿布盖被掀开了,压在上头的秤砣、秤杆掉地上了呢! 庒琂立马捂住嘴巴,急促喘息,咬牙,用力抬脚,她告诉自己:“得跑!得立即跑!” 跑,是她唯一躲避的方式,也是离开这儿的出路。 她跑了,没命的跑,七转八拐,也没个方向,逢个门口便钻去了,过小道儿,过回廊,过院门。大约跑近凤凰阁那条路,她停下了。 远远看凤凰阁那边,亭台楼阁之下挂有灯,如今临近石头斋,真要跑回去也使得,可回去了,难免西府的人要来找,要来押她回宝珠棺前。好不易出来,当然不能如此回去。 当机立断,她掉头往西府大门外去。 路上,渐渐看到西府的下人们,或躲雨的,或行走,或已早起准备做事务的。庒琂逢见人都躲。 此刻,她想:我要回镜花谢,要见见子素,要去见见老太太。 躲躲闪闪终于行至西府外大门,可门仍旧关闭,没开呢。按日常,各府在这个时间,该起来开门打扫了呢。碰巧,下几日的雨,这一夜又下得那么大,下人们偷得个懒,应还在暖屋香床入梦乡,哪里有人出来干这苦差事。 湿哒哒的一身,寒冷和惧怕让她颤抖,她站在耳房边角,试图探看守门的人醒来没有,或求个情让他们开门放自己出去。 透过窗户口儿,看里头,守门的婆子躺在小炕上打呼噜,睡得很死。 思想半会儿,心里暗道:“不能叫人,叫了人可就惊动她们了。” 遂而,悄悄的摸到大门下,自己动手移开门栏,打开门出去了。 出了西府的门,瞬间觉得天地广阔,浑身上下,气力劲儿如死而复活一般,手脚涨热,巴不得跃起飞上天。她心神振奋,激动非常。 也不管路上会不会遇见人,昂着头脸,与天上的雨水交叉撞击,顺着大道往中府跑。 这番折腾,东边天际泛白,已然醒早了。 快到中府时,天上的雨略小些,远远的看望,见有人起早开门出来了,有的持扫把出来扫地,有的倒尿桶,有端脸盆的;半时,大道上忽然冒出许多人,如要上街办事,络绎不绝。 见这样,她紧张了,便往路边花丛中躲,等对面一拨人行走过来,她再现身,才现身呢,又迎来一拨。她看看自己,一身狼狈,如这样回中府也未为不可,只是给下人们见到,丢自己的脸面无妨,丢中府老太太的脸面,罪过就大了,想求老太太的情,届时没脸求呀! 这般想,她琢磨着:不行!悄悄的出来,那我还得悄悄的回去。 怎个悄悄法儿? 记得旧年来京都,她和三喜出府游玩,也悄悄的出动,在路边偷人家的衣裳换上,捯饬换了个模样示人,不让人知道她是小姐姑娘。如今,悄悄法儿,可如旧年的做法炮制,再换一个模样回中府,潜入镜花谢。 这般便能保全自己的形象,保全老太太的脸面。 她往中府丫头们居住的小院后绕去。那方院子围墙不高,若是花点脚力也能翻得上去。果然,她翻墙了。进了院,在廊下随意勾一件她们晾晒的衣裳,也不管谁人的,便往自己身上穿。 穿好,想开步走呢,忽然,丫头们住的屋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两个人来,端着木盆打起哈欠,未睡醒的样子。 只听到高的一个迷糊糊地道:“好不容易老天爷作美,让我们懒半刻,怎就要停雨了。” 矮的一个打哈欠回道:“就是呢!哪日来不得,偏偏这日来,怪折腾人的,好歹指派她们去,指派我们,她们自个儿挺尸舒服,哪里公平,头夜我们守半夜呢,这会子又差我们。” 高的道:“东府真会讨好老太太,唉!我们造什么孽呀。” 说着,那两人摇摇摆摆,一副沉睡未醒的行景,看着听着,好不逗人发笑。 换作平日,庒琂见到听到是要笑的,而今,怎么也笑不出来,心里一直想着如何避开人的耳目潜回镜花谢。等那两人走远,她从边角闪身,顺着墙角过道,侧身勾头,碎步前行。 路上,见了几拨人,倒幸运,她换了衣裳,没人认出。 至镜花谢不远,她正要快步往门下走,忽然,从中府外门走来几个人,撑着伞。庒琂以为是其他府里的太太来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她怕被认出来,急忙调头脚儿缩一边躲起来,不敢露出。 大约听到丫头引请的声音远去,她才现身。 随即,她站在镜花谢门口。推了数下门,可不料,门关死了。庒琂心想:子素还在睡呢!院门关着如何进去?从外头翻墙,也得绕出中府外门,外墙那么高,别说自己进不去,就是出了中府也早被认出来了。 踌躇犯难之间,寿中居那边有丫头出来了,因见到庒琂的背影,问道:“你站姑娘院子门口做什么?” 庒琂心神一凛,震颤了身子,想转身又转不动,不转身回应又怕她寻来。 犯难着,寿中居台阶上头有人招呼道:“厨房的那些个还挺尸作死呢,早该有人了,这会子连个魂儿都没有。等菊儿姐姐来了,又得拿我们说嘴,你别站那儿对门说话了,赶紧去厨房把火生了。” 站在庒琂身后的那个丫头回应道:“这关我们什么事儿。我不是来叫子素去帮忙么?你急什么呢!” 便听到脚步往这边来。 庒琂心里慌了,暗道:坏了!人到跟前了。 她心慌意乱跺了一下脚,欲转身来对那丫头,正在此时,镜花谢的门开了。 是子素开的门。 庒琂始料不及。镜花谢的门开了,她自然是振奋,欣喜。同时,忽然开门,也被惊吓到了。 子素更是震惊,吓得往后退一二步,因没认出庒琂,她冷冷道:“天才亮, 你一个人站在这儿也不言语,想吓唬我呢?” 语音停,才刚站在庒琂身后那个丫头笑吟吟走来。 那丫头远远道:“子素姐姐开门得正好,是我先来请的。这是谁呢?倒想抢我的功劳了。” 那丫头还以为庒琂是个丫头子,是来找子素的。 庒琂趁后头的人没到跟前,赶紧对子素道:“姐姐,是我!亭儿!” 子素听着声音耳熟,可看着眼前的人,又那么的陌生。 庒琂又急道:“姐姐!” 那时,身后的丫头临近。 子素被庒琂那声叫唤惊醒了,再细细看庒琂的脸,这才认出来。 子素喜不自胜,跨出门,拉住庒琂的手。 庒琂顺势跨步,低声道:“别张扬!”便往院子里闪进去。 子素怕寿中居那丫头追上来,她赶紧挡在门口,笑道:“哟!我正要出来呢!你慌什么呢!生怕我跑了不成。” 那丫头笑了笑,探头看门里,道:“进去的是谁?叫她她也不应我。” 子素遮掩道:“哦,昨夜下大雨刮大风,晾衣裳的架子倒了,我叫她来帮我扶起来。你去跟奶奶说一声,等我把院子里打整完就来。” 那丫头怪道:“昨日说你帮打下手,今日那些人就没起来。我去厨房瞧了,见没人,想来知会你一声,好叫你先去,别等着误事儿。到底,奶奶指着要你帮手呢。” 子素端礼,致谢:“多谢姐姐赶早来提醒我。请姐姐先回,我去去就来。” 说罢,提防着那丫头再靠近,以防她看到里头的人,便转身进门,速速将院门关死。等听见门外丫头离去的脚步声,子素才转身过来。 转身。 见庒琂紧张兮兮的样子贴在门后墙边,满头湿发,一身仆子丫头的装扮衣裳,神色惊慌,手捂在胸口,使劲儿地吞咽口水。 子素扶住她,道:“你怎这模样?”上下打量,满是心疼,赶紧拉住她往屋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搜屋 入屋。 庒琂要子素去把院门关好,别让外头的人进来。子素说,院子门已横了木,外头那些人进不来。 子素看她这般狼狈,满腹疑惑,一时间不知从何开口发问。她尾随庒琂入屋。 入屋后,因见庒琂急忙倒茶吃,子素便问:“早饭还有一会子才传,你怎没在那边吃?” 庒琂摇头,一手持茶壶,一手捞起桌子上的点心放入口,狼吞虎咽之状,道:“天刚亮没多久,哪里来的早饭吃?”把口里的东西吞下去之后,又灌一口茶。 子素怕她噎着,过去替她拍背,道:“瞧你这样,西府没给你吃没给你穿?” 当听到子素这样说,庒琂停下嘴里的咀嚼,略显伤感,却没说什么,接着继续吃,吃完,对子素道:“姐姐,我找到三喜了。” 子素震惊状。 庒琂拍手擦嘴,才刚那一抹伤感已消散了,笑道:“过会子你跟我去老太太那儿,我有事要跟老太太说。” 子素道:“你这个样子回来,真把我给吓坏了。我给你烧水先洗一洗,换件像样的衣裳才好。你这头发湿漉漉的,从西府淋回来的?他们怎没给你一把伞呢?” 庒琂还没来得及回答,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叫唤:“子素姐姐,奶奶问你多久能过来?” 子素拍了拍庒琂的手,道:“这会子我办要紧的事去,你既然回来,那先歇着,等我办完了事,再回来伺候你。到时,见老太太,见太上老君都得,等我一等。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讲。” 庒琂拉住子素,道:“姐姐,我也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看看外头,又道:“才刚说奶奶叫你过去,是嫂子?” 子素冷笑,道:“为了你,我只认这一回,不是她还有谁?如今三言两句说不清,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安心吧,我出去后,会将外头的门上把锁,看谁还能进来。” 庒琂摆手道:“姐姐糊涂,你上锁了,人家不就知道我逃回来了?” 逃? 子素原本要出门了,听庒琂说这句话,立马站住,转身望住她,问了一句:“怎叫逃回来?” 庒琂凄然一笑,学子素才刚的说话,道:“如今三言两句说不清,等你回来再告诉你。姐姐啊,此地无银三百两,按往常关门便是,省得惹人疑。大不了,我往厢房那暗道密室里藏。” 子素很是担忧,出门与不出门之间,犯难了。 庒琂推她出去,道:“姐姐办要紧事赶紧的,难得你跟嫂子一起。去吧!不过,你得早去早回,顺便帮我看看老太太起早没,我好寻个机会见她。过会子,把嫂子也带过来。” 子素点头,临走,叮嘱她:“你以前穿的衣裳我都洗干净了,放在你床上。我出去后,你自个儿先到里头换一身,把头发擦干了再说。要想洗澡,须得我回来给你烧水,别自个儿烧。趁这时候,换好衣裳擦干头发,歪一会子吧。看你眼睛疲倦得通红。” 庒琂心里着急去寿中居见老太太,是想央请老太太做主,让老太太将她从石头斋放回来,同时,她想跟老太太诉诉冤屈,去表明庄玝生日命案与自己无关,表明宝珠的死也与自己无关。此处不为别的,就为地底下的三喜,只要她能从石头斋放回来,便能找人找药替三喜医治了。 谁想,子素才离开没一会子,西府便差人来敲镜花谢的院门。庒琂先听到敲门声,又听到绛珠、玉屏等人的声音,便知道她们来所为何事。 怕她们进来搜,庒琂没多加犹豫,匆匆地钻进厢房,打开密道暗门,往里头藏去。 此时,镜花谢院门外。 绛珠和玉屏连同几个小丫头子在敲门,她们是来寻庒琂的。 恰好,寿中居的丫头们出入忙事,见了绛珠和玉屏等人,来问候,并告诉说:“姐姐别敲了,镜花谢里的子素一早往我们寿中居来,跟大奶奶一起熬药呢,等着给老太太用!三喜在里头又病着,许久没出来了,你在这儿敲断了手,也没人应的。” 绛珠听闻,显出失望之色,道:“天光晨早至今,你们可见有什么人回镜花谢没?” 到底,绛珠不敢直言说庒琂跑回来了,便拐弯抹角这样问。 寿中居的丫头回道:“琂姑娘被三太太接回西府后,如今只有子素在镜花谢。进进出出,就她跟三喜,要是姐姐问晨早有什么人来,我倒可以告诉姐姐,东府的大奶奶来了。这会子在厨房,子素也在那儿。” 绛珠和玉屏对视一眼,各自心里琢磨:寻不到琂姑娘回去,怎么跟太太交代? 于是,绛珠央求寿中居的丫头道:“你帮我把子素叫出来。” 过好一会子,子素来了,脸面冷冷的,可以看出,她不待见西府的人。 绛珠见子素从寿中居厨房那边走来,赶紧拉住玉屏迎上去。绛珠对子素笑道:“子素妹妹,借步说话。” 绛珠左盼右顾,之后,携住子素的手往镜花谢门下走,也不许她发问说话。 到了门下,子素将自己的手挣脱开,道:“几位姐姐早,找我有事儿?” 绛珠开门见山,低声道:“你姑娘回来没有?” 才刚,子素听说西府的人来找她,从厨房出来的路上,心里想:难道西府来抓庒琂回去?绝不能让她们带走她,要知道,她刚从西府回来,那副模样,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呀。 绛珠问完这话,子素露出无限的震惊和喜悦,主觉地拉住绛珠的手,道:“姐姐说什么?我们姑娘被放回来了?” 绛珠和玉屏一人一边拉住子素,让小声些。 玉屏道:“你家姑娘犯了事,太太罚她,太太说,姑娘犯浑,总爱躲着人。头些日子就这般,一闪眼不见了,害得宝珠姐姐添了条命,这两日太太有心让她去宝珠姐姐灵前思过,守到今日发送,也就完了,谁知大早上我们去灵屋看,你家姑娘没在那里守着,不知哪里去了。太太因此生气,差我们到处找。我们寻思,姑娘不想在石头斋呆着,必定是回你们镜花谢了。子素你快快将她请出来,随我们回西府。” 子素装傻充愣,道:“大晨早的,姐姐们一来就说这些话来吓唬我。我起床后,便忙着给老太太熬药。若是姑娘回来,也会随我去寿中居厨房的。你们不信,大可跟我去厨房瞧一眼,东府大奶奶也在。” 玉屏道:“这样的事,岂能闹去给老太太知道?你开镜花谢的院门,我们进去瞧瞧。” 子素道:“满个中府人都知道,琂姑娘被太太接回西府了。镜花谢如今只剩下我跟三喜,三喜得了病,不能见人。姐姐进去,会被传染。” 玉屏没好气地道:“遮遮掩掩,我看,是在里头吧!若是你家姑娘没回来,镜花谢到寿中居几步路,又是自家,你为何上锁?” 子素道:“才刚我说了,三喜有病症,会传染人,以防有错脚乱走的撞见,我这才上锁的。” 玉屏非要闹着子素开门,好进去搜查。 子素不肯。 双方几人围绕开门扯开了嗓子,如此张扬,绛珠担心寿中居的人听见,便一面劝子素,一面拉玉屏。 绛珠道:“子素妹妹,姑娘如今不适合回来居住。最好跟我们回西府。太太好心好意让她搬过去,我们好心好意来接她。你要是不开,那成,我们回去给太太说,让太太亲自来。” 出来时,庒琂对子素说要进密道躲藏,子素倒不担心她们搜出人来。眼下所做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嘲讽西府。 经过这么一阵小闹,子素心里暗想,庒琂应该听见动静,早早躲藏起来了。于是,就在绛珠、玉屏等即将负气离去时,子素往前拦住,委屈地道:“我今日不给你们进去搜,日后你们会怪罪我们姑娘,说她疏忽管教我们这些下人,不懂得做人道理。得,我这就开。姐姐们好生的进去瞧。不过有句话我得先说,三喜那屋去不得。” 说完,子素开门,让绛珠、玉屏等人进去。 到了里头,几人蹿屋走门,低声呼叫庄琂。寻遍屋子内外,果然不见。余独三喜那屋没去。 玉屏道:“三喜的屋在哪儿?我瞧瞧去。” 子素紧张了,心想她们若是去三喜屋里,必定发现是空房,三喜根本没在里头养病,到时,可不就知道三喜不在镜花谢? 玉屏的脚步又碎又快,很快找到三喜的卧室。她站在门口,不敢进,探头往里瞧,黑漆漆的。因而,让子素把窗开一开。 子素去开窗,屋里顿时透亮。 绛珠环了一眼屋里,怪道:“不是说三喜病着么?怎不见人?” 子素知道掩盖不住三喜这事儿了,便道:“姐姐是来找姑娘还是找三喜?” 玉屏道:“莫非三喜跟琂姑娘躲起来了?” 子素不想答应玉屏的话,面无表情立在一边。 见这样,玉屏推了推她,又问一道。子素这才回话说:“三喜得的是怪病,前些日子老太太还赏过药的。不信你们去问老太太赏过药没用?只是吃了不见好,我们有日没日的,让她去外头找药先生看。那药先生你们也知道的,帮过东府的那位,医术很是了得。” 玉屏道:“哦!难怪!也就是说,三喜跟琂姑娘找药先生去了?有意避开我们,不愿跟我们回西府了。” 子素“你”噎语,不知如何作答。接着,玉屏百般质问子素,那位药先生到底居住何处,她们要去找。 子素说不知。 这样的回答,越发让玉屏怀疑了。 正在此时,竹儿从寿中居那边火速赶来,进镜花谢的院子便张声叫子素。 子素巴不得有人来,好让自己脱身,听见竹儿叫自己,她赶紧换出一副笑容,对绛珠和玉屏道:“姐姐慢慢找。兴许我们姑娘回来了,躲在哪个角落呢!你们仔细找吧,哪里没翻过的,随意去翻,万一真把姑娘搜出来了呢。” 说完,端一礼,便向外头走。迎面见到竹儿。 竹儿惊慌失色,拉住子素,道:“才刚在厨房,你碰过佛院用的斋饭没?” 子素吃惊一愣,道:“没有呀!怎么了?” 竹儿叹气道:“才刚我亲自端去佛院给那两位师父吃,那位仙姑先吃了,我还没走出门口,就听到里头闹着说肚子疼,说饭菜里被人投毒,现下,要死要活的。我寻思,你们在厨房里给老太太熬药,有没有不小心掉了药沫子在上头?大奶奶我不好问,只好来问你了。” 子素摇头,神色凝重。 竹儿道:“那就怪了。”幽幽地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回来道:“这事儿,禁嘴巴,别出去说。” 恰好,绛珠、玉屏在旁屋听到,赶了出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发肤良药 竹儿说完转头出去了,子素不愿留下与绛珠、玉屏等费口舌,也想走。 当口,后头那二人出来了。 绛珠一面走出一面关心道:“才刚我听说有人吃坏了东西,竹儿姐姐,赶紧找大夫去吧!” 竹儿听到绛珠的声音,赶紧站住,转头来看,露出几分惊讶,又看了子素一眼。 才刚竹儿还叮嘱说要禁口,不要外传,这会子给绛珠那几人听见了。竹儿看子素那一眼,多少有些担忧和不安。 子素连忙道:“竹姐姐,西府这两位姐姐来找琂姑娘,说琂姑娘回来了。我说我一早去寿中居给老太太熬药,没看见,她们不信,你帮我做个证。” 竹儿笑着摇头,道:“琂姑娘未必不来寿中居?”又说:“吃坏了东西自然要请大夫,谢你们好意提醒了。” 言语完,脸面显出几分不满,子素看出来了,主觉地来拉住竹儿的手,道:“我跟你一块看看去。” 走到院子,子素转头来对绛珠和玉屏等道:“二位姐姐还要不要过去瞧瞧?” 子素说这话时,竹儿重重捏了她一手背。此处,竹儿不想让绛珠、玉屏去寿中居,而子素想借这样的事反打她们一嘴巴罢了,并非真心邀请。 幸好,绛珠和玉屏道:“琂姑娘跟我们闹玩笑,说回来看看。我们当真了。如今找来果然不见她,那我们先回去了。” 子素听了,觉得打了一场胜仗,心里愉悦万分。稍后,竹儿与子素一同去寿中居,绛珠、玉屏等出中府回西府。 回到寿中居廊下,竹儿责怪子素道:“人在里头你也不言语几声,头先听说西府来人,还以为走了呢!他们不是忙宝珠的事么?怎来找琂姑娘了?” 子素才不关心宝珠的事,只说道:“姐姐怕她们回去乱传话?这有什么,哪个府里没吃坏肚子的?再说,西府还管起我们中府来?量她也没这道理的。” 竹儿怔怔看子素一会儿,没话,心里感叹子素这人性格太直,关门说这话无妨,要是对面跟人说这些,难免会得罪人。 刚好这时,大奶奶从屋里出来,竹儿看见,换出笑脸迎上,道:“老太太醒了?” 大奶奶道:“才刚醒,用了醒早茶。我说吃药不宜吃茶,她老人家说几十年的习惯,叫不吃,一日没精神。瞧吧,端进来的药又得去回热一下,这药得烫的吃才有效。” 竹儿顺眼看大奶奶身后,丫头蜜蜡端着一盘子,盘子上搁有个药碗。因想到有人吃坏东西中毒,竹儿立马反应着说:“热药交给我吧,奶奶辛苦一早晨,先歇一会子。等老太太醒完早,待会子再请药也不迟。” 子素见是机会,便扶住大奶奶,道:“是呢,奶奶。那先让竹姐姐她们伺候着,你到镜花谢来坐一会子吧。等老太太醒完,我们再来。” 竹儿听闻,赞许子素一眼。 大奶奶不好推,两边的话都应了。 之后,大奶奶随子素去镜花谢,而竹儿把她们煎的药接过来,悄悄的往厨房去,拿出银簪试了一回,看有毒无毒。试完,果见是无毒的,可为了安全起见,细心地将这批药倒掉,改用日常的药,以此调换,以防不测。 竹儿的做法,出于好心好意,这事隐秘,无人知晓。 大奶奶和子素当然也不知的。 如今,子素领着大奶奶主仆到镜花谢,进了院门,子素快手将门关好,也不管大奶奶如何看她,她先给蜜蜡道:“你往院子那儿玩去,我跟你奶奶进屋说点事儿。” 蜜蜡很是惊讶。 大奶奶点头,大致要蜜蜡听子素的话。 入屋。子素又把里头的房门关上,至里面,四下静悄悄的,还怕外头有耳目,她微微开启窗户瞧了几回。 大奶奶疑惑,轻声问:“素姑娘怎么了?” 子素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这艘船上,这会子不光你我二人,姑娘也在呢!” 姑娘?大奶奶何等聪颖,哪能猜测不到话里的意思? 大奶奶惊喜,拉住子素,道:“素姑娘是说姑娘回来了?” 自庄玝生日发生事故后,大奶奶等人便没怎么出东府行走了,庒琂被关在西府石头斋,她更不知道。若不是子素求助无门,想办法给她传信息,她还不知道呢。大奶奶为了帮子素探听庒琂在西府的情况,也出过力的。她去西府打听,可西府的人不愿意说。后来,想到庒琂跟庄玳的关系不同,暗暗的要与庄玳联系,谁知,庄玳和庄璞被郡主禁足,没能见着。不得已,大奶奶便来亲近寿中居,想在老太太面前侧面为庒琂求情,每每说到庒琂,老太太都淡淡略过,仿佛不太关心庒琂。在来寿中居的这些日子,原本是为庒琂奔波,到头,竟引出纯光尼姑的事。 那日,府里传说西府的宝珠在中府外头上吊自尽,大奶奶原本也不好奇,后头听说这事儿与琂姑娘有关,于是便紧张的来寻子素问清楚。一问子素,子素说不知道,还拍手称好,说死个丫头有什么,死绝户了才好,那才是天大的报应。大奶奶知子素对庄府人的恨有多深,到底不信庒琂会害宝珠。又想,宝珠死在中府,难免吓到老太太,老太太追究下来,庒琂难脱其咎,毕竟众口铄金,都推到庒琂身上,日后便难以自处了。所以,对于庒琂的关心,大奶奶更加担忧,想更快帮助庒琂脱困局。 这便想到一个法子让老太太回心转意。那便是“发肤良药”。 何为“发肤良药”? 大奶奶来见老太太时,对她说:“老太太头痛病一日日加重,老爷们和太太们担忧,他们都关心老太太。可老太太不想让他们担忧,所以不怎么要人来请安。各府里来的药,老太太总说不见效,到底持续吃了才能好呢,我听说,老太太吃了白家的药好,便只吃他们的,府里给的药都没吃。孙媳妇儿以为,万病出于心怀,心怀开朗,万病不来。老太太开怀了,配上常药也能见效应。” 老太太笑道:“你怎知道我用白家的药?” 大奶奶道:“我听琂姑娘提过,说老太太吃了白家的药就好许多。可是白家的药不好拿。我听不懂了,既然是市面药材,哪能买不到,不好拿?姑娘说,但凡好药皆出于心,出于情感。想必白家的药二者皆满足,老太太才信服用它。” 老太太道:“琂丫头的心很细。还是她关心我这老太婆子。可惜,她回西府享福去了,让我这老太婆子孤独在这儿。” 大奶奶道:“姑娘虽然回西府,心也在这儿呢。老太太待她好,姑娘想必也愿意天天伺候着老太太。那日我跟姑娘聊天说话,说到我家母亲身子不好,常年也犯头痛,姑娘让我去请药先生去瞧。药先生去了,说头与心是连在一起,心开了,头便不疼,开的都是平常的膳食药物。回来的时候我想,老太太也该这般,可我是小辈,不敢造次乱说。姑娘也想请药先生来给老太太看,可老太太说用白家的药好许多,便如我这般,没敢给老太太提议。” 老太太笑了笑,道:“你们多心了不是?这多大的事儿。我好奇呢,你极少提及你父亲母亲,我头一回听你说你母亲也有头痛病,严重不严重?我这儿还有药,你拿一些回去。” 大奶奶很是感动,掉眼泪的道:“谢老太太关心,我母亲如今好了。因那些年家里发生事故落下的病根子,也拖了些年月,到底为了家里为了我。” 老太太道:“世人家庭,都这般,为家为子女担忧,身上毛病就这般来的。我同情你母亲,也顺便同情我自个儿。你母亲用的什么良药?难不成听了药先生一席话,天天想着开心的事儿,头便不疼了?” 大奶奶道:“也不是。说起那药儿,虽然平常,也得费心周折。” 老太太道:“如何周折?” 大奶奶见引起老太太的好奇,便顺着往下讲:“那日琂姑娘要我去请药先生,药先生开的方子极其普通,是一叶薄荷,捣烂加入处子耳发,这是外用擦在额头,另外,用倩女花做主药,用活人鲜血为引,内服。” 老太太听了,连连摆手,道:“外用的尚可,这内服的怎吃得下,竟有用活人血来做药引,这不是魔道之事?药先生看着正正派派的人,居然要你们这样,叫人匪夷所思。” 大奶奶道:“我也是这么想,可琂姑娘听了,执意要我听药先生的话。因我出嫁了,不能满足药引子的需,求外人也开不了口,处子耳发和血难于得到。这多亏琂姑娘奉献,给了。我推脱过,琂姑娘不依,说万一能治,岂不两好?悄悄的把耳发和血给我捎来,让我不要张扬,拿出去作药用。这不,如今,竟好了。” 老太太将信将疑,却没说什么。 大奶奶道:“琂姑娘还说,若是我母亲用了有效,他日再让老太太试。如今,我母亲不说好了十分,可七八成也有了。若是老太太愿意试,我把药寻来,到时,老太太把琂姑娘请过来,再让她……” 老太太果断地道:“不必了!”叹息一回,又道:“你那薄荷耳发还有?用那个给我吧!” 大奶奶笑道:“有的有的!连姑娘的血药也有一些存坛,拿来熬热,也能吃。” 这便是大奶奶来寿中居熬药之事的引头。 过一日,大奶奶先送来外用的薄荷耳发,送来时,在门口遇见子素。子素见大奶奶如此亲近老太太,也知道她为庒琂奔波,遂而去跟大奶奶说话。 大奶奶悄悄的给子素说头日如何给老太太说用药的事情。子素听愣了,反嘴道:“姑娘何时落发放血给你母亲做药引了?我怎不知道?” 大奶奶避人耳目,悄悄的说道:“我不这样说,怎能入老太太的心?如何让她把姑娘放回来?” 子素道:“可你这样做,万一老太太用了,头痛不见好反而重了怎么办?牵连你自个儿万好,牵连起我们来,叫姑娘永生落个罪名了。” 大奶奶道:“这你放心,薄荷本可以食用,用在外头,更不碍事了。至于倩女花,我杜撰的,寻些别物代替即可,我还没想好用什么,须得安全不伤身的才好。说到血,放我的血好了,不必伤姑娘的。” 子素听闻,惴惴不安,末了,妥协,道:“我们镜花谢院里生长有些贱美人花,那花儿可以吃,酸酸的,吃不死人。如不用它?” 听得,大奶奶欢喜,说道:“酸味去血腥,正好。等老太太用这个后,念得姑娘的好,我们一样样的来进献,不怕她不放姑娘回来。到时,你跟我一起去。” 因贱美人花,子素和大奶奶走到了一起。这才有子素跟庒琂说的“只认这一回”,是这道理了。而那贱美人花,便是那日庄琻来镜花谢,子素借花讽刺庄琻的那花儿。 老太太用了薄荷耳发一药,也不知是心态放宽了,还是真有效应,用了之后没多久,便说头脑极舒服。趁老太太赞许之际,大奶奶又说倩女花入血的那药方子。 大奶奶说:“横竖是琂姑娘一片心。坛存的尚可用,先试试如何?我这两日去取来,到时,我亲自来熬热,替姑娘尽尽心。” 老太太见大奶奶张口闭口都是琂姑娘,怎不知她们昔日主仆的情谊?遂而不好拒绝,便应了。 大奶奶想,等老太太用了药,动恻隐之心,自己再出口求她放庒琂,想必那时,老太太动情,真一口气放人也有。至后,大奶奶心满意足,高兴的告辞,要出去把药拿回来。 出了寿中居的门,恰好碰见竹儿端斋饭去佛院,相互见了礼。原本也没什么说话。恰在这时,听到竹儿责怪的声音传来。 一听,是竹儿在责怪梅儿,说梅儿怎又进佛院去了? 这些听闻,彻底把大奶奶镇住了呢。回想,梅儿丫头跟曹氏一伙儿的,如今进佛院,可不是为曹氏跑腿?不知要跟纯光那尼姑勾结什么事呢! 接着,大奶奶抽身转头回去,假意寻竹儿说点事,没到佛院那边,远远的看到梅儿紧张不已站在那里,听竹儿训斥。 倒有个小细节,让大奶奶看到了。竹儿训斥时,梅儿手里有东西,大约趁竹儿不注意,她往草堆里扔。 大奶奶笑吟吟的过去,道:“幸好,竹姑娘还在。” 竹儿收住恼样,笑脸来对大奶奶道:“奶奶不是回去了么?怎又来了。我这不是跟梅儿说话么?瞧我的声音,偏又大了。” 大奶奶道:“你说了什么?我竟没听见。我忽然想到一事,改日要用厨房,不知几时方便?” 竹儿道:“晨早做早饭,早饭前用得空,中午不许生火。晚饭也要用。再么,等晚饭后了。” 大奶奶点头,道:“那成,我提早的来,赶在早饭里做。是要给老太太熬药。” 竹儿道:“哟!这劳烦你了。让我们来就成。” 大奶奶笑着摇头,道:“这是琂姑娘的心,她不在,我跟子素帮手就成。那时也早,不敢劳姐姐们。多谢竹姐姐提醒。” 因还要客气说话,竹儿示意梅儿先走,梅儿扭扭捏捏不肯走,但是不走又不好,最终还是走了,满面不悦。 梅儿走后,大奶奶再跟竹儿言语几句,也告辞。这方,竹儿仍旧送饭去佛院给两个尼姑吃。 大奶奶慢吞吞的离去,等竹儿进佛院,她示意蜜蜡去草堆寻梅儿扔下的东西。 蜜蜡把东西寻来,交给她,一看,是一团捏皱了的纸条。摊开,纸条上写:“尼身子日渐西下,望太太筹谋帮衬,让尼归途仙缘庵,此是尼最后一次请求。太太若应,尼将舍万死告知太太一个关乎庄府存亡之秘密,此乃与琂姑娘、大奶奶有关。细处详情至关重要,望太太三思……” 大奶奶也没看完,立即合上,急匆匆的走出寿中居,转脚去镜花谢找子素。 第一百五十八章:纯光大危 大奶奶把梅儿丢开的信条示给子素看。 子素看了,十分气恼,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奶奶道:“纯光师父怕是忍耐不住了。如今,得想个法子阻止她跟二太太通讯才好。” 子素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们潜入佛院结果了她。话说,最毒妇人心,无毒不丈夫!论毒,我们不及他们一二呢!这事儿,你愿意做,我替姑娘跟你做了。” 大奶奶心慌慌的,犹豫不定。 子素讥笑道:“如今你是庄府孙大少奶奶,身份自然不同往日,这等掉脑袋的事,你自然不敢做。可我说,你不做,能保得住你在庄府的荣华富贵?能让你安安生生一辈子?” 大奶奶眼睛立马红润,道:“素姑娘何苦这般辱笑我,什么荣华富贵,什么享受。我嫁庄府,非我所愿。” 子素不饶舌地道:“这么说,你心里怨恨姑娘了?是姑娘逼迫你的?” 大奶奶道:“不不不!是我自个儿愿意的。” 子素冷冷的笑,心里真真看不起大奶奶,不过,也不愿继续嘲笑她了,只说:“不灭仙缘庵那两个假尼姑,就有东窗事发的时候。如今,姑娘被府里践踏成这样,可见她们知情的和不知情的,都不愿意管姑娘的死活了。但凡泄露出去,她们为了自保,定把你们交出去。眼下,你可有万全之策?” 大奶奶摇头,道:“这段时日我也在想,实在没有万全的法子。中间横一个寿中居,老太太坐阵,想做什么谈何容易。那日,我还跟姑娘说,后头万事有我呢,当是安慰姑娘的心了,也没敢对佛院的人做什么。再说,给她们传话递话的还是梅儿呢!” 子素道:“那我们就让梅儿不能说话!” 大奶奶道:“梅儿是老太太跟前离不得的人,如何阻止她呢?” 子素道:“法子简单,直接给老太太报告。你想想,老太太知道亭儿的身份,也知道尼姑的身份了,梅儿悄悄给北府那阴曹递话,往深的说,动的不止是我们的利益,还动了老太太的利益了。老太太知道后,不拿梅儿处罚?还怕梅儿再敢乱传?先断了她这条路。” 大奶奶道:“想是这样想,我们没证据。就算有这信条儿,万一梅儿不认呢?” 子素道:“不认?不认我们把那假尼姑提来对质,撕破脸了才好。结结实实打她们一嘴巴,看以后还敢不敢暗地里搞鬼!” 大奶奶因想不到万全之策,便勉强点头了。子素见她郁郁寡欢,满面为难,又嘲笑道:“你放心,如今你是大奶奶了,这等事我来做。不必你出面。明日你拿药来熬,我跟你一块儿去,等给老太太端药时,我就把这事儿报上去!” 到这日晨早,大奶奶领着蜜蜡赶来寿中居。那会儿,庒琂从丫头住的院子那边遮遮掩掩回来,巧遇有人,不曾想是大奶奶主仆,有心躲开,二人擦肩而过相互没看见。之后,庒琂经过惊心一幕,终于安然回到镜花谢与子素会面。 子素对庒琂说要去寿中居办一件要紧的事,就是揭发梅儿的事。谁料,才熬好药,等着跟大奶奶端去,便听说西府来人了,指着要见子素。子素出来见,竟是绛珠、玉屏等人,寻庒琂来的。 子素折腾个来回,仍旧没机会进屋伺候老太太,自然也没机会报告揭发梅儿的事。如今,与大奶奶回到镜花谢。 大奶奶问子素难道是庒琂回来了? 子素万分小心,关了门,掩好窗,才回复她,道:“姑娘是回来了,不过,不是被放回来,说是逃回来的。” 大奶奶听了,浑身发软,跌坐在炕上,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宝珠的死跟姑娘关联?” 子素道:“大奶奶盼点好的不能么?何苦咒姑娘呢!就算是姑娘要她们的命,也该。她父亲母亲如何死的?弟弟如何流落在外?她姐姐在宫里还不知怎么样呢!你又不是不知。” 大奶奶静了一会儿,问:“那姑娘现下身在何处?” 子素摇头,道:“才刚西府的来找,想必她躲起来了呢!说躲进厢房墙壁后头,西府的绛珠和玉屏搜屋子,总之没搜出来。” 大奶奶道:“那我们进去找找吧。” 子素道:“找找?先不说我们过会子要去老太太那边伺候,办要紧的事,延后的说,西府寻不见人,万一来个回头马,你希望她们抓个正着?等等吧,人在屋里,自然在的。我告诉你这些,那是姑娘知道你来寿中居,要我留你一留。” 大奶奶又惊又喜,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了,三思过后,往屋门口走去,开门,对在院中闲坐等待的蜜蜡招呼道:“蜜蜡,你过来。” 子素不解,嗔道:“你要干什么?” 大奶奶回子素道:“我让蜜蜡到中府外头瞧瞧,帮我们看看风。” 子素道:“糊涂。庄府的人,你敢信。” 大奶奶道:“别人不敢说信,我丫头蜜蜡我信得。” 子素忐忑看着蜜蜡走近,半时回不了嘴。待蜜蜡近眼前,大奶奶吩咐道:“你往中府门口玩会子去,看见西府的人来,快速回来报说。” 蜜蜡点头,去了。 大奶奶对子素道:“这丫头是外头新买进来,特指给我的。我看察这么久,知道她品性周正,值得信赖。素姑娘不必担忧。” 子素道:“这么说,蜜蜡知道我们的事儿了?” 大奶奶摇头:“可贵的地方在于此,知道或不知道,与她何干?她是聪明人,不闻不问,在肚子里知道明白,忠心于我。这便够了。” 子素道:“你不是她肚子里的虫子,如何知晓她歹毒善恶。” 大奶奶见子素这般,再三安慰,道:“横竖我担着。蜜蜡不算太知道我们的事,只不过,常日跟在我身边,看出什么也未可定。成心瞒着,到底不好,不如虚虚实实,让她知道我待她的心。” 子素嘲讽道:“都说大门宅院,女人们无事可做终日好争斗,收买人心的手段一个赛一个。哼,换做我,我是不吃这一套的。” 大奶奶也没生气,和气道:“素姑娘,如今有蜜蜡放风,不如我们先去见姑娘一面。我心里不安呀,西府扣留她,老太太不肯援手这事都是小事,纯光师父忽然变动,无论如何,我也该跟姑娘说一声才好。” 子素道:“如今我不也知道了?我知道了,还能瞒着她?可见你这人心思多。才刚我说过,西府来人,我们躲都躲不及。旧日,我听三喜说过,当初你们收留碧池姑娘,镜花谢就演绎过一次‘回头马’的戏码,姑娘被抓个现形,没差点杖打毙命。才几个日月的功夫,你倒忘得干净了。” 如此说,大奶奶不敢回嘴了,心里委屈,幽怨望住子素。对子素更加畏怯了。即便知道厢房密道怎么走,舍子素而寻去,她也不敢。二人便又回屋里坐。 过了一会儿,蜜蜡满脸惊惶,喘息急促地跑进来报:“奶奶,不好了。” 闻声,大奶奶抖然站起,子素也惊吓的起身。 蜜蜡扶住大奶奶道:“竹儿姐姐让我给奶奶说,佛院的快不行了,请奶奶过去帮守一会子。” 大奶奶听悉,震惊不已,万分紧张:“发生什么了?” 子素知道发生了什么,因竹儿来问过她话,想必是纯光尼姑中毒身亡了呢。如今,听到报告,子素神清气爽,悠然坐下,道:“佛院里的假秃驴命丧归西了。呵,正好,不必费我们周折。” 大奶奶“啊”的一声,拉住蜜蜡,说“走!”。 子素见大奶奶去了,坐不住,起身,跟着。 出镜花谢到外头,一路行近寿中居,见满屋满院的下人们各忙各的,似乎不知佛院发生事故,日常做事,说笑的,扎堆的,行走进出嬉闹的。 大奶奶低头问蜜蜡,道:“竹姑娘怎么给你说的?” 蜜蜡悄声回:“才刚我在门口跟这里的姐姐们说话,竹儿姐姐慌忙走来,原本是要进镜花谢的,因见我在门外,便叫我来说话。她说:‘去给你们奶奶说,佛院的不行了,我请她过来帮守一会子,悄悄儿的。’叮嘱我这话,就赶回佛院了呢。” 稍后,大奶奶、蜜蜡、子素行至佛院门口。因见门关着,敲了一会儿门。无须多久,里头的人听见了,赶着见到竹儿抹头擦汗,慌张失措地出来。 竹儿开门,一把拉住大奶奶的手,道:“奶奶帮我进去守着,再安慰安慰那位小师父,让她先别忙着哭。我这给老太太报去。” 大奶奶点头,应了,又道:“竹姐姐,老太太才醒早,这会子去,会不会惊吓到她老人家?里头的师父怎么了?那么突然呢!” 竹儿摇头:“吃坏了东西,嚷着说遭人投毒。”说着,要走了。 大奶奶赶紧拉住竹儿:“姐姐,那先请大夫吧!” 竹儿没回话,挣脱大奶奶的手,一把推她进门,便走了。 大奶奶向子素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进门。进了门,让蜜蜡守在门里,不必跟,她只和子素一同进。 碎步赶行,很快到了纯光居住的卧内。 原想,到门口便听到有哭声了,谁知,二人入屋也没听见什么声音,顺眼看到床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不是纯光是谁?床下跪着她徒弟普度,那小尼姑却没哭,静静的跪在那里,愣眼看着。 第一百五十九章:圆寂 纯光脸色紫黑,一副中毒之状,头脸汗湿,奄奄一息,意识到有人进来,她目珠微移,眉头轻轻皱蹙。 听到脚步声,普度转头来看一眼,识礼的起身,侧站在旁。 大奶奶远远在门口看,并没靠近。子素睁大了眼睛,仿佛要把这里头的人和景全印进眼里。 曾几何时,噩梦萦绕,看见过这张脸,如今,熟悉而陌生。大奶奶忽然想起旧年以前在仙缘庵,自己如何在她手下做事,如何被她欺压,如何被她*。她悲叹:尘缘祸事,兜兜转转,天翻为地,地覆为天。谁能想到,有的人尘缘余末,竟这般凄凉情景。 大奶奶伤感那些年遭遇的不公,伤感与纯光仍有师徒之情。她徐徐前进,碎步惊怯。 到床前,大奶奶转脸望住普度。 普度,多像那年自己进仙缘庵的样子,怯怯弱弱,一副生怕做错事的样子。可又不同,此女看起来比自己淡然心定,倒看不出有多少的伤心。 大奶奶的眼睛胀涩,抿笑道:“你师父晨早吃了什么?” 普度勾下头脸,眉目向地,轻声回道:“师父每日晨早只喝三碗水,不吃它物。因近期身子不爽,精神气儿不如前了。老夫人怕她病重,让她位餐时刻定量进食。近日以来,除了养身子的药,每日晨早要吃两碗斋饭。” 大奶奶心里“呵”的笑,自己暗道:是了,是纯光师父的为人习惯,晨早只喝三碗水。 那年,大奶奶进仙缘庵避难,托了几层关系,终于让纯光发善,收她为徒弟。师徒之间,严厉是有的,演变最后成为仇人,世所难料,到底,纯光也对自己好过。就以每日晨早三碗水为食而言,纯光曾给大奶奶说:“清心寡欲,罪身才得久存永健,男子浑浊肮脏,女子清澈如水,女子应以水为头,以水为始,欢迎新日。让身心通透洁净,才能看清世间万物。” 可惜啊,纯光空有一肚子的理论,她自己的做作,如此浑浊不堪,不远说仙缘庵那些小事算计,只说庒琂逃难仙缘庵时的遭遇,可见纯光思想并没那么纯洁高尚。实是表里不一的假善人。 普度又说:“今儿一口气吃了两碗,或许吃急了,觉得肚子疼。竹姑娘还没走远,赶回来看她,才进屋呢,师父她就倒下了。” 大奶奶假意好心问:“请大夫没有?” 普度摇头。 大奶奶沉想:如此一来,说不上是竹儿有心投毒,怕是老太太暗中动手脚,想致她于死地。毕竟,这人留在庄府终究是祸害。再者说,或许老太太早看见她与北府勾结起来了。 此刻,大奶奶不愿意再作推测,对普度道:“你师父汗湿了一床,该进些茶水为好,你看渴得唇干乌紫,你去热壶茶来。” 普度道:“师父喜欢吃清水。” 大奶奶道:“那你去热清水吧!” 普度点点头,转向脸面看了一眼纯光,这便离去了。 等普度一走,大奶奶再往床前靠近一步,歪起头脸,打量床上的人。 纯光还未到病入膏肓之时,虽然奄奄一息,目光还能移动,虚弱的灵光还是有的。 大奶奶打量一会子,再竖正头身,转向子素,对子素端一回礼,道:“我有几句话想跟师父说,请姐姐帮我去门口接应一下小师父的茶水。” 子素知道大奶奶有话跟纯光说,或猜测大奶奶想对纯光做出什么事,她果断的应了,转首出去。 望子素步子轻快,消失在屋中,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她需要重整思绪,寻找话语,或许啊,此次见面,该是永别了。 如今,永别之境,该说一些永别的话语才好。 大奶奶提起裙子,临在床边,也不加以犹豫,侧身坐下,同时,掏出手绢子,俯身凑近纯光,伸手替她擦拭额脸上的汗水。 纯光的嘴唇微微发抖,不知是毒发疼得厉害,还是大奶奶擦拭的手劲儿重了。 大奶奶一面擦一面道:“师父觉着冷?还是疼得难受?” 纯光抖得更厉害了,原本定定压在枕头上的头,如今也微微摇晃起来。 大奶奶道:“我听说师父中毒了,说是遭人投了毒。可我看着,不像有人给师父投毒,倒像师父身心内外浊物凝结,如今浊物化毒侵蚀心骨所致。师父莫要怪错了人。” 纯光狠狠睁大眼睛,脸色紫黑泛红,看得出来,她在憋一口气儿。 大奶奶又道:“师父要说什么么?我知道师父有话想说。” 是的,纯光憋了一口气力,是想说一句话。当下,说了。 纯光道:“送……送我回仙缘庵,就算我死……也要死在大师父……那屋里。” 大奶奶“呵”微笑,道:“师父身体已经受不了折腾走路,还是静躺在此地为好。世人说:天地为家,才能与神灵境近。师父为何到这个时候了,还念念不忘大师父那间屋子?我要说,不是吃毒食害了师父,而是小小一个仙缘庵的权位毒害了师父。” 纯光道:“你……你是慧缘。” 大奶奶的微笑脸面,僵住。是啊,她是慧缘,跟着庒琂一路隐匿在庄府的那个落魄的小尼姑。现如今,还有什么慧缘,眼前的她是庄府孙少奶奶了。这个少奶奶的位置,来得确实不易,也叫她日夜撕心裂肺。若不是纯光对仙缘庵使坏,仙缘庵能被血洗?自己还会跟庒琂逃来此地?还会嫁给东府那个疯癫大爷?她的一生,可不是被毁了! 大奶奶真心不愿嫁,可恩惠于庒琂,被迫无奈啊。 这些,都拜仙缘庵所赐,拜纯光所赐。 纯光,曾经收留过她,给她安定,也曾经虐待自己,让自己无立锥之地。都是拜她所赐。 大奶奶没回纯光的话,冷冷道:“去年,师父得了一枚金镶玉,听说师父拿到山下去卖钱,折得银子购回一件寿衣。寿衣可还在?哦,寿衣或许在吧,可惜师父自个儿没能穿上。但我想问,师父把那枚金镶玉卖去何处?” 大奶奶心里的怨恨,如天地鸿沟那么深,对于纯光虐待自己一事,可以不挂心不怀恨,但是那枚金镶玉,是她母亲给她的,被纯光夺去。那时候,纯光为了保住自己在仙缘庵的位置,巴结伯镜老尼,使出的苦肉计。这出苦肉计,却拿大奶奶的思念之物去抵押。 思想前情,怎不叫大奶奶毒恨? 纯光颤抖的嘴,颤抖的头,被子里颤抖的身子明明告诉大奶奶,她知道大奶奶的身份了,也怕了。 纯光几乎挣扎出最后一丝力气,昂起脖子,道:“没良心的贱人!” 大奶奶从床边站起来,道:“良心。我对你的良心随那枚金镶玉去了。我曾经多么感恩于你,也敬畏于你。万万没想到,你对我赶尽杀绝,到了这里,你仍然不肯放过我。” 纯光道:“我没想过要加害你,都是她,她带坏你了。我赶尽杀绝之人,是她,并非你。” 大奶奶道:“又有何区别?我跟姑娘,同船遇难人,理相护相惜。姑娘待我如那年你待我这般,救我于危难之间。而不同是,姑娘在危难中仍抓住我的手,让我不要涉险,更不会加害我。你呢?处处为自己着想,不顾一切保住你在仙缘庵的地位,还要我跟你沆瀣一气,论带坏,无人能及你。罢了,你我师徒缘分,终究烟消云散。你别忘了,我如今是庄府的大奶奶,你,是我庄府客死之人。” 纯光喘息,良久。 大奶奶又道:“你也不必有侥幸挣扎的心。在这府里,除了你我,姑娘知道你的身份,我们的身份外。老太太是知道的。自然不会让你出去,跟不会找大夫来瞧。无论你病重,中毒,定局了,你作好归西准备吧。作为昔日的徒弟,我会为你默哀。算了我们师徒一场情分。今日我告诉你这些,想让你去的安心,去得明白,是其一;其二,我还是想知道,那枚金镶嵌你卖给谁了?” 纯光喘息,挂笑,冷漠的笑。 大奶奶又坐回床边,道:“常人说,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之人。你也算得福报了。” 纯光道:“我死了,仙缘庵必定报官,届时,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大奶奶呵呵呵直笑,道:“师父,你还是这般一心所愿。我告诉你吧,你来庄府,本是见不得人之事,你觉得二太太她们会光明正大的邀你?你来时,可是从正门大院来的?不外说这些,就是关你在这里许久,府里的老爷们已作二手准备,你啊,仙游去了。如今仙缘庵掌院,大师父之位,易主儿了。要说是谁,告诉你无妨,是那年你处处压着的那位。可想到是谁?” 纯光咬牙切齿道:“仙缘庵乃皇家设办的庵院,你们庄府别想一手遮天。你要是有良心,有悔改,快快请大夫来治我,送我回仙缘庵,我对你们的罪行一概不究。” 大奶奶道:“事到如今,师父还要枉费心机,可恨,可怜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愿恶事不再流转。能就此终结,岂不是善缘善果?” 纯光道:“你忍心让我死不瞑目?好歹我们师徒一场。” 大奶奶道:“师父身边有两个徒弟送,算不上死不瞑目。让师父回去了,他日我才死不瞑目了。” 纯光道:“你何时变得如此狠心。” 大奶奶道:“从仙缘庵逃下来,进入这个深府,我的心,便也深藏起来了。多亏师父往年的教导,若不然,今日你我相见,必不是这样的情景。” 大奶奶音停,纯光知再求也无用,便挣扎起身,要抓大奶奶。抓空了一回,身子倒在床上,毫无气力地吐气,呼唤:“普度!普度!” 大奶奶坐在床沿边,头脸抬起,道:“师父不必叫了,缓下一口气儿,享受一会子吧。普度小师妹给你烧水去了。有什么话,你可以跟我说,回头我转告给小师妹。” 纯光听闻,慢慢平复自己,静下来。少许,纯光道:“我死之后,你们要如何处置普度?” 大奶奶道:“空门我今生难入,身在红尘中,我尽量向善吧;我不做恶,自然扬善处之。何况普度是师妹,我自然不会亏待她。师父放心,普度师妹在庄府,有我一日,我便保她一日,算我念你昔年帮过我,我报你的恩了。” 纯光咯咯的笑道:“你要报我的恩,要么把你师妹放回去,要么把你师妹也毒死,让她陪我到佛祖跟前去。” 大奶奶道:“师父累了,言语不由心。我当什么都没听见。师父知道我,如今一切变换,我的心也有不变的地方,应下来的事,我一定办好。如那年你打我,告诉我不能叫,不能哭,不能流泪,不能扰了佛祖。打得多狠啊。我答应你了,之后你打我,我从没叫唤一声。师父忘了?现下,师父没打我,没骂我,却留下一条长长的鞭子,比打骂我还厉害。小师妹便是那鞭子。我应下来,虽然疼痛,我决不食言。请师父安心。” 纯光闭上眼睛,眼泪使劲儿往两边流泻。 在普度端水进来前,纯光还问大奶奶:“你可否实话告诉我,你们跟庄府是什么关系?为何短短一年,你们一个是小姐,一个成了庄府大奶奶了?” 大奶奶没回纯光的话。 纯光得不到回复,恨毒在心,撂下半句:“不要以为若事无人知,我死了,还会留下信儿交给……” 大奶奶释心一笑,道:“师父的心该从善。善始得善终。师父跟二太太勾结往来,托寿中居老太太跟前的梅儿传话,这事儿,我们都知道。” 说完,大奶奶把梅儿丢开的纸拿出来,给纯光过目。 纯光的表情,五味杂陈,双目僵硬,死死瞪帐幔。 尔后,普度端来水,子素跟着她一同来。两人没走近床前,忽然听到大奶奶泪流满面地呼唤:“仙姑你醒醒,仙姑……” 普度手里的水碗吓掉了,哐当一声,碎湿在地。 大奶奶凄楚地起身,对普度和子素道:“仙姑登天极乐,圆寂了。” 纯光至死,没能合眼。 稍后,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听到竹儿的声音:“老太太慢点儿。” 是呢,老太太来了。 第一百六十章:后事 其实,在听到竹儿的声音之前,蜜蜡来报过了。蜜蜡说:“老太太来了。” 大奶奶恐怕老太太进来见到,会加重她的头痛病,影响她的身子安健。在听到竹儿的声音时,大奶奶一面擦泪一面迎出去,先倒跪在门口迎接。子素和蜜蜡随后。 普度在屋里料理她师父没跟。 转眼,见到老太太了,竹儿扶着她,另,菊儿和梅儿在左右。 因见大奶奶跪在门口,老太太迎面问道:“人好?” 大奶奶泪目汵汵,道:“仙姑羽化升仙了。” 老太太“啊”,张大了口,神色不安,道:“多早晚走的?” 大奶奶道:“竹儿姐姐见我来给老太太熬药,空有一会子,便叫我来帮看看,她好给老太太知会一声。我跟她们一同进去的,到里头看着人已不清醒了。我还说得赶紧叫大夫来瞧才好,又叫小师父端碗水来给她师父吃。那小师父出去端来水,前后脚人就没了。只在一会子功夫里。” 老太太巍颤颤的抬腿,要进去的意思。 大奶奶跪在地上,抱扶老太太的腿,哭道:“里头才去了人,不干净。老太太身子又患旧疾,不宜入此屋。但凡料理,孙儿媳妇儿愿意极力伸手,与姐姐们一同办理此等后事,请老太太移步回寿中居安神。” 老太太道:“我得瞧一眼才好。” 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看纯光是否真死了。毕竟一个大活人在她中府没命了,她竟后知后觉。此刻,老太太心里有些闷气,也没发作。 大奶奶道:“老太太,请为你身子着想。”磕头,又央求竹儿等丫头扶老太太回去。 竹儿战战兢兢道:“老太太,那咱们就听大奶奶的意思吧!你心里有不解的,等过一会子,把小师父传过来问,也是可行的。你身子不好,论年纪,比仙姑高,你去看她,怕要折她升仙的路。” 菊儿也随声劝一二声。梅儿攥着手指,没言语,却恶狠狠的瞪住大奶奶、子素几人。 老太太摇头,推开竹儿,果决踏步进去,道:“无妨!她是仙姑,我是凡人,送一程也是该的。” 便都进屋去了。 里头。 普度跪在床边,将盖子拉扯,盖住她师父的头脸。 老太太让竹儿别扶她,自个儿颤抖着身子往床边靠近,丫头几个要跟,老太太则扬手示意她们止步。 老太太到床边,伸手拉开被子。果然看到纯光那张死僵的脸,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得如同鸡蛋那么大,甚是可怖。 竹儿见老太太的身子微微一震晃,呼唤一声“老太太”要上来扶,老太太立马盖上被子,转身来,再示意竹儿止步。 稍后,老太太把跪在地上的普度拉扶起来,柔声道:“孩子,你师父去了。如今,你别留这儿伤心了,随去我那边。这儿留给她们料理。你看可好?” 普度眨巴着眼睛,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床上,至终,点头。 老太太显出一抹微笑,转头对竹儿道:“去把管家和四儿叫来。” 竹儿“好”的回应,正要去,却被梅儿挡住。梅儿请缨道:“老太太,还是我去吧!” 大奶奶心里沉想:这个梅儿是要去报消息了,想让曹氏知道呢。于是,特特地给子素一个眼神。 子素心里想的如大奶奶那般,遂而接到大奶奶的暗示,便道:“我同梅儿姐姐去。” 岂料,老太太道:“菊儿去,梅儿你过会子带管家去库房拿云台香案来,把兰儿叫上。这位仙姑与人不同,须配那个好东西才得。” 因梅儿管账,兰儿才是管库房珍宝的,此时老太太吩咐拿物件,是这意思了,不让梅儿出去,怕她嘴巴厉害传播。 梅儿有自己的心思,仍旧坚持:“我把管家带来,顺便去拿。” 老太太道:“糊涂,那东西放在何处我都记不到了,你个管账目的,如何知晓,还须叫兰儿跟你一路。找管家的事儿,菊儿,你去!” 菊儿领命,去了。 梅儿幽怨地望住菊儿,很是嫉妒,又不忘狠狠扫了子素半眼。 老太太怕普度忧伤,建议就此离开,让她到寿中居。竹儿和大奶奶巴心不得,连忙去扶住。一同走出佛院。 回到寿中居,老太太命竹儿安排个居卧,先让普度住下。之后,便询问关于纯光忽然离世的事。 竹儿擦抹眼地回复说:“普度师父说,她师父因吃急了,堵住了胃口,闹肚子疼。我们也想不到去得那么急,我还想出去找大夫来给她瞧。” 普度则说:“师父身子原本不好,怪不得食物。” 老太太听了,很满意,也没再犹豫什么了,对竹儿道:“安排着,别让小师父惊怕。” 没一会儿,外头的人来说,屋子打扫出来了,住近镜花谢那边的厢房。 老太太道:“也好呢,那一头安静。”吩咐小丫头子领普度下去歇着。 普度一走,老太太便对大奶奶喝道:“跪下。” 大奶奶慌了神,跪下,丫头蜜蜡也跪下。 老太太又扫一眼子素,子素犹犹豫豫,慢腾腾撩起裙摆,跟佟跪下。 老太太道:“才刚听见了?那位小师父的心还算是仁慈,说她师父的身子原本有恙。到底,我听竹儿说,还未到死那一步。你们说,这到底怎么发生的?一个人的命,说没就没了?世上没有立竿见影的救命神药,也绝无即刻毙命的极毒之药。” 大奶奶惊慌。如今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是,纯光尼姑只是肚子疼,不至于立马丧命,是怀疑大奶奶她们进去给纯光做了什么,导致纯光快速死亡。 见大奶奶惊惊颤颤的样子,子素气不过,道:“老太太疑我们害死那尼姑?” 竹儿听闻,吓得面如灰土,赶紧跪下,道:“老太太。” 竹儿的举动,是提醒老太太屋里人多,这般质问不妥当。顿了一回神,老太太道:“竹儿留下,跪着的留下,边上你们这些退出去吧!” 说着,梅儿要带边上伺候的丫头子出去,忽然,听到外头的人报说:“管家来了。” 老太太又对梅儿道:“你把兰儿叫来,再领管家去库房,先把云台香案拿了。稍后来我这儿一趟。” 梅儿恭敬地道:“是。” 旁杂人等一一离去,老太太这才对跪着的人道:“我疑你们不叫疑。如今,人死在我们中府,一来二去就你们几人,好歹是要说个清楚透彻。那小师父害怕我们,顺我们的意思回话,心里安一会子尚可,长远思虑,不得问个周全详细?哼!”望住子素,道:“你也太无礼了。我问你们奶奶,何须你来回。” 子素勾下头。 大奶奶吞吞吐吐道:“如才刚在那边说的。确实如此。请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道:“竹儿回来说,有人下毒。她死之前,是不是嚷着呢?我明察,若是明察根底,老早的我就闻声了,至于人咽气儿了还不知晓?” 大奶奶摇头道:“竹儿姐姐出去后,我在那里看着,人已没多少知觉。竹儿姐姐说……” 竹儿抢道:“我原本要去请大夫。可想这么大一件事,还须得给老太太报说一声才好。日常吃的斋饭,没出过岔子,忽然说肚子疼,那师父确实说过有人用心投毒等话。是我疏忽,心想不会是那样……以致耽搁……” 老太太道:“哼!你们合力的瞒着我。”定定盯住大奶奶,厉声道:“你最后看到她,是否咽气了?若没咽气,留下什么话没有?” 大奶奶瑟缩道:“说……说有人故意害她。” 这话也顺竹儿的解释了,反正人死,也不可能对证得上,大奶奶便随口这般说。 老太太坐在炕上,陷入沉思,没让她们起身。过了一阵子,又问:“说下毒的话,还有谁听见?” 竹儿道:“先早我知道,普度师父在她旁边伺候着,也知道。后来,我跟奶奶说了。也就我们几个知道。不知……不知……” 老太太一手拍在矮桌上,道:“说话吞吞吐吐,没见过死人么?竟怕成这样!” 竹儿道:“不知梅儿听到没有。” 老太太愣道:“梅儿?” 恰到此处,外头传来梅儿的声音:“老太太,云台香案拿到了。” 老太太示意大奶奶、竹儿、子素等人起身,再示意竹儿叫人进来。转眼,管家、四儿进来了,梅儿和菊儿、兰儿跟在后头。四儿手里抱着一个人头那么大的檀木香案炉子。 管家和四儿进来后,躬身问安。 老太太道:“旺达,菊儿这几个丫头与你说了不曾?” 管家叫旺达。 旺达管家道:“回老太太话,菊姑娘跟我大致言语一二句。我也领明白了。请老太太示下,我好着手去准备。” 老太太“嗯”,点头,道:“依你说,这事儿如何料理好呀?” 管家道:“权听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摆手叹道:“你也这般。做事几十年的人了,跟我油这张嘴做什么。我要想好了,管这叫你来做什么呢。你说我听听。” 管家犹豫几分,尔后道:“论理儿,这外人在我们这儿过世,她不好张扬,不合理。按例,得往外头报,一头报她家人,二头再报官府,叫人来验,等下来秧书,我们才能办其他的,或让抬回去,或我们自个儿友情办。这等怕得折腾周折好几日,人停在老太太这儿,哪能经得这般进出,再说,我们府里人多嘴杂,姑娘又多,办差的进出,总有不便。” 老太太道:“这个我知道。所以说,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管家露出为难之色,道:“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的意思是,让二老爷来商量。到底,得让老爷们知道才好。” 老太太哼道:“没老爷们指挥,你就办不得?要我说啊,按常日人家那样,办个场子送一回,她有个徒弟在这儿,让她徒弟奉个孝心,焚香作坛祝祷几日。我看,这就妥了。” 管家点头:“老太太有心了。我考虑的不及老太太一二。” 老太太道:“别忙着拍我马屁。因你没思虑周到,我帮你想了。我的意思呢,别忙着给四府里说,隔开他们,我们自个儿办就成。” 老太太的意思明确,是要悄悄的办丧事。 谁想,管家过来之前,让人去给二老爷庄禄报了消息,此时,二老爷火速赶来,另外一件事正悄然掀起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天机变 二老爷庄禄赶到,跪着给老太太请安,百般关切老太太是否受到惊吓。 老太太很无奈,也不好责怪管家等人。她知道他们事先给二老爷报风了。 老太太道:“你来做什么?”示意庄禄起身。 庄禄起身,回道:“让母亲受惊了,不曾想又没了一条人命。这府里连日不安,儿子寻思,若不然,请母亲过北府安居几日。等事儿完了,再搬回来。” 老太太听闻庄禄的话语,觉得蹊跷,故质问:“你这什么话?什么叫又没了一条人命?” 庄禄来得匆忙,心烦气躁的,言语出口竟没想清楚,倒忘记西府叮嘱的,宝珠的死不能让老太太知道,这会子说话,不经心之间露出端倪,老太太心细,听出几分了。 老太太见他不回话,转头问管家:“旺达,二老爷说又没一条人命,是什么意思?你们可有事瞒着我?” 管家支支吾吾。眼前情景,怎不叫老太太深疑?越发的逼问他们。 庄禄一贯作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罢了,对于老太太,蒙上一回是一回,蒙不了就劝起来,大约说她身子不好,信佛心净等语,避重就轻,言那推这。 老太太越听越觉得不对头,怒了,重重斥了庄禄道:“放屁!”不顾日常为老尊者的那些庄重,又道:“年前年尾,才过几日呢,啊!上一轮儿没吃够教训,这会子又跟耍嘴滑。我明着跟你们讲,佛院这里今儿没了个人,又如何?我们妥妥当当发送,心到就成。我瞒着你们没有呢?你们有什么净要我不知道,横竖干起偷偷摸摸的手脚,跟贼似的的防着我。当我是府里的猫狗呢,还是不起眼的蚂蚱?口口声声老太太长老太太短,好听的母亲上母亲下,如今真真见了你们的嘴脸,都是联合来诓我,一个鼻孔出气儿的,巴着要我如那些人一样早早归西,好顺你们心愿,日后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存心忌惮谁去了,天皇老子也不怕了。” 怒斥之间,垂下老泪,甚是伤感。 竹儿、大奶奶等人连忙上去安抚。老太太又把气撒在她们身上,改口骂道:“你们也是没良心的。都滚一边去,甭咧咧个枣子脸儿来巴结开解我,我不需要的。” 余下无人敢劝,仅是立在一边听老太太骂和哭。 庄禄实在于心不忍,又不能说西府没了人,还是在中府外头上吊的,便跺脚叹息,重跪在地,求道:“母亲息怒,母亲息怒啊!” 老太太指着庄禄的鼻子道:“要我息怒,你得给我说来。我事佛这些日子,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勾当?一件不落告诉我。呵,我真放下手给你们,你们开天辟地,自封为王了,一概越过我了。”语毕,换了另一种口气,缓和许多,对管家道:“管家,去!把四府里的太太叫来。” 管家犹犹豫豫要去,老太太想着不妥,再改口:“慢着。先将你二太太叫来即可。” 管家应:“是”,显尽为难,道:“佛院的事还没办呢,老太太。若不,先把我们这头儿的办个八九,您再问其他的。” 老太太冷笑道:“敢情你知道的不少,听你的口气,是在掩护什么呢!佛院办了,后头还有八九的是不是呢?少顾虑这些,我年轻时候办事,不也百八十件儿一块整?如今就那么点儿,你倒心疼起我来。去!赶紧的!少跟我啰嗦!” 管家连连回“是”,徐徐退出,至外,擦汗松脚往北府寻曹氏。 庄禄转头给四儿示意,让他去把管家拉回来。四儿惊恐不安,抱住那口云台香案,踌躇着怎么离开。 当下,庄禄再对老太太道:“母亲,虽说府里接二连三出事儿,死丧不吉,可也有令人开怀的事。确实瞒着你,我们原想等都好了再给你报说,都是我们的不是。” 老太太冷冷的发笑,道:“你有这想法,可见你的为人与你的心猪狗不如,其心更是可诛呀!” 庄禄不顾身份,连连磕头说“是”。 那会儿,四儿寻得空隙,悄悄退出去,想着赶紧把管家叫回来。 大约看到四儿溜走了,庄禄又道:“母亲,篱竹园的已生产完,得了个小子。” 老太太以为听错了,慌口问一道:“说什么?” 庄禄微笑道:“原出来两个,折了一个没保住,现今大小保养着。我们想,这事儿如何给老太太说,便私心瞒着您,想等大人小儿保养好了身子,康健些再给老太太说。毕竟,老太太事佛,身子又欠安,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老太太听完,脸色浮现出些许喜色,才刚满肚子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一面扬手叫庄禄起身,一面示意竹儿去扶二老爷。 竹儿松出一口气,赶紧伸手去帮扶庄禄。 庄禄起身,却不敢抬头,只勾着脸道:“儿子并非成心瞒着,请老太太息怒。” 老太太道:“阿弥陀佛,祖宗保佑!那……我得瞧瞧去才好。话说,你们篱竹园的出来了,那东府的也该是时候了呢!怎没见东府来言语一声?” 老太太虽这样说,心里却隐隐不安起来,故转头看边上站着的大奶奶:“你们东府小姨娘,生了没?” 大奶奶直立立跪下,垂头,回道:“回老太太话,我们大爷的身子,自老太太闭院事佛,便一日不如一日,旧时得西府太太的药,如今,西府那边事儿也多,我们没好意思去讨。我每日伺候大爷,心都在大爷身上,故而……” 老太太道:“得得得,你也是个不知情的主儿,照顾你姑娘的时候眼里只有你们姑娘,到东府有大爷之后,你眼里便只有大爷了。日后,你婆婆有个什么,你也不管不顾?” 说完,拉住竹儿的手,让她扶自己起身,意思明显着呢,老太太要出门,或许去北府瞧瞧,或许要去东府。 庄禄赶紧来扶,道:“老太太想好了,那先去我们北府吧!我让人收拾个大院子给老太*住。” 老太太点头,说:“瞧一眼吧!住不住无妨。我们中府的事儿,到底还得我回来料理。” 话没说完,听到外头传来曹氏的哭声,曹氏“老太太”长“老太太”短的叫,而声音之间,还有若干个脚步声,细听,分辨得出,曹氏后头应该拉着一尾巴的人呢! 果然,老太太等人刚走到寿中居的门,曹氏便上来堵住了。 外头,除了曹氏,还有庄琻、庄瑛、曹营官,以及管家、四儿等,连日常伺候曹氏贵圆、玉圆等小丫头也来了。 这群人一上台阶见到老太太,便倒跪而下。 曹氏声泪不断,磕头道:“老太太责罚,请老太太降罪。” 老太太刚刚有些欢喜,眼下光景,跟哭丧似的,她有些不悦了,道:“跟着你们老爷瞒着我,这罪免不得。你赶紧让开,我得去瞧瞧,别挡我的道儿。” 曹氏惶恐,托住老太太的腿脚,依旧乞求:“求老太太止步,别去的好。” 庄禄一听,怒了,对管家等人道:“混帐,还不把她拉出去!胡说个什么!”又和声悦色对老太太道:“母亲,别听她胡言乱语,我们走!” 管家和四儿等来拉扶曹氏起身,曹氏推开他们不许碰近,抬着头脸,泪水涟涟道:“原不是我要瞒着老太太你,确实没法子,合着是别府里的事儿,我们也不能说什么。” 曹氏为何急于撇开呢? 原来管家去北府传唤曹氏,只跟她说:“府里没了人,老太太正根究降罪,二老爷在那儿跪着了,老太太指着要见太太你。” 曹氏听说后,吓得两腿发软,后头管家解释说死了谁?如今老太太想怎么办等语,可曹氏哪里有精神听,以为西府宝珠死的事儿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要降罪呢!便大声哭泣,拔腿冲出北府,那会儿,贵圆和玉圆跟庄琻、庄瑛姐妹,以及曹营官说笑话呢,看见曹氏这般,都来追了。 眼下,曹氏又道:“今日晨早,西府悄悄儿发送出去了,把宝珠当我们府里的姑娘来办。老太太,横竖不关我们北府的事儿,请老太太明察。” 老太太听尽曹氏的说话,惊觉话里有话,事外存事呢!便收回腿脚,静心回味。曹氏再三哭诉求饶,老太太大约也听明白了。于是,怔怔站在门口,不打算出去,也没打算回身进屋,就这般目视前方。 众人看到老太太这样,也不知她思想什么,一时,无人敢言语劝解。 良久,老太太沉沉地发出声音说:“罢了!喜从天降,福祸两边。竹儿,扶我进去,让我歇会儿神。” 说得很是清淡。 竹儿怯怯地扶住老太太转入里内。 外头,庄禄跟傻了似的,手脚垂下,不知往哪儿搁放。等老太太被扶入,庄禄抬起腿脚,一脚跟踹在曹氏的臂膀上,狠狠啐道:“死糊涂账没道理的东西,没听清楚来由奔着哭丧来了!如今,遂你的愿了,看你怎收场!” 完毕,转脚去里面,跪求老太太息怒降罪。 曹氏等也一窝蜂似的跟进。 半时,屋里,地上跪一片的人,哭哭啼啼,老太太歪在炕上,闭眼静神,竟不跟他们闹,也没追责问话。 老太太的样子,给人感觉,她是被伤透了,心都给伤凉了。 如此,从上午至下午,一屋子的人跪着,不吃不喝,老太太闷在炕上。都闷着。后来,有好心的下人去通知各府,大约说中府寿中居老太太生气了,北府跪在那儿,老太太气得躺下了。实际上,府里许多人还不知发生何事。得到话儿的四府人,想问个所以然,可谁能说得清楚? 佛院的纯光忽然暴毙,这事儿,原本无人知晓呢!谁能联想纯光的死牵出那么多事来?再说,宝珠上吊,这事儿四府合议,所有人不能提及,不能与老太太知晓。 第一百六十二章:善念为恶 日微向西,四府里的太太们聚全,跪在寿中居里。 老太太指着问郡主:“听说宝珠悄悄儿的发送了,她家里给知会没有?你们将她当府里的小姐厚待,打算葬于何处?” 此话出来,众人知晓老太太心存不满在哪里了,故巴巴儿地把郡主望住。郡主怎敢欺瞒,回了一道,大约说:“请二老爷和大姑爷帮,找过她家人,把缘由告诉了,同时该抚恤的都送上了。听说我们给好名位,她家里也高兴得无不可的,葬于何处,她家里没要求。” 老太太道:“别人没要求,你们就可随意了?好歹到底往哪个旮旯角儿扔埋,也有个说法吧。”这话说得毫无客气,更不给人脸面。 郡主红脸道:“为安抚府里人心,我们合计,让她火化升仙。” 其实,老太太只听闻说宝珠没了,并不知宝珠为何而死,怎么死的。这等蹊跷处理以及埋葬,她老人家也想到是庄府人对不住人家,故有这些做作。想到这一点,便不再深究问。 因此,老太太扯动起嘴角,满是讽刺,道:“上天为仙家,也是好去处。想心里安的,那就焚几坛子香烛吧。”对竹儿吩咐一句:“无事的人,该忙的忙去吧。”说得力不从心。 竹儿照办,让在旁伺候的下人们都下去,只留主子们在屋里。遣散下人们,竹儿来回,说都让去忙着了,自己更是识趣,不声不响也要走。 老太太又说:“你把普度小师父请进来。” 普度来屋里之前,老太太忍不住心中好奇,质问他们:“到底,宝珠怎么死的?非得火化人家呢,火化了,魂飞魄散又什么好?不知人家前生造了什么冤孽让你们这般糟蹋。” 无人应。 庄琻见大人们不言语,快语道:“老太太,火化了才好。若不然,日后我们府上难以平安。宝珠可是在我们府里上吊死的呢,就在你中府外头那棵老槐树上。” 老太太猛然震惊。 庄禄愤怒地斥女儿庄琻一声,庄琻赶紧闭嘴。 老太太浑身颤抖,久久不能镇定,死死盯住底下的人。 郡主见瞒不住,便把那日如何听闻宝珠上吊,她和三老爷等如何过来看,如何抬回西府,如何担忧老太太身体等语倾心说来。 庄禄也补充说:“死前头夜,宝珠来我们北府讨要一件东西。原是有征兆的,只是我们都歇下了,是账房的人见过她,谁能想到呢?也不关西府的事儿,是她自个儿想不开。” 庄禄说着,大声叫外头的人进来吩咐,让把北府账房的人叫来。过不得多久,账房的来了,就是那晚见宝珠借秤杆的人。 也不等老太太问话,庄禄对那人说:“把宝珠姑娘头夜借称的事粗细不论说给老太太知道。” 那人畏畏怯怯说了。 完毕,庄禄道:“第二日晨早,外头起早干活的先见到,可不是吓坏了呢。穿的是大红嫁衣,脚底下挂秤砣,吊有一贯钱。老太太身子连日不好,又睡着,我们不敢乱报,就让悄悄办了。到底,是个丫头,尽量别脏了老太太的耳目,让老太太不安。” 听后,老太太叹息道:“真藏得好好的,我不知道便安了。如今,我知道了,你们又藏不住,你们见安了还是没安呢?”说着,又催问:“普度师父怎么没请来?” 于是,等普度来到。 普度入屋,见一屋子的人跪在那里,她怯步站在门口。 老太太去掉才刚脸上那些忧郁和不安,换出微笑,招呼普度,道:“小师父,请进来吧!” 普度仍旧不敢进。 老太太道:“这儿都是府里的太太老爷,你来见过他们。” 如此说,普度才缓缓入内,站到老太太炕前。 老太太说:“有一件事,我忽然想起,请你来商量一下。”言语向普度,眼里却不顾一大家子跪在地上,继续说:“你师父忽然去了,我们都很伤心,我也念怀她的好。今儿我们府里有一位姑娘也仙去了,想必知道你师父要走,所以她替你在左右伺候她,陪她一路升仙。我想呢,如不这样,日后我给你拨一个院子来作修行庵舍,你也不必回去了,就在我们府上度化广众,散播你的佛善。一则,为你师父诵祷,也为那仙去的可怜人诵祷,二则,你也有个好去处,不必回那种地方过清苦日子。你看可好?” 普度听毕,脸上漾起些许欢喜,却还不敢表现,只苦脸愁眉,双手合十应:“有劳老夫人安排。如此,那便是我师父的佛前香烛攒够了,是佛祖赐她这份善果。” 老太太道:“那你是同意了?” 普度点头。 老太太见状,笑了笑,扬手对底下的人,道:“听到了?都起来吧!你们也不必大费周章跪着求人家,我贴着老脸帮你们求了。日后,香火油钱,都是你们几府里出。须得结个善果才行哪!” 因想着宝珠是西府的人,死在中府外头,如今纯光又死在中府,这般机缘巧合把普度请进来,实现几层目的。老太太的意思是:一,安抚普度,以防她闹;二,安抚宝珠的家人,给足她们家脸面,也以防她们日后会闹;三,安抚家众,以防他们胡思乱想,觉着她不安而担忧;四,让中府寿中居远离是非,日后还要让庒琂搬回来,得提前筹谋才好。 虽然老太太让起身,可没人敢起。 遂而,老太太道:“昔日西府有个地方祈福供佛,好多年不用了吧!” 郡主战战兢兢回道:“凤凰阁上头。” 老太太点头道:“那由你们西府拨个地儿来可使得?也用不了多大一块儿地。” 郡主应道:“听老太*排。” 老太太冷笑道:“这会子我是不安排的,你们是主家人,横竖由你们定。这路啊,我引个头便罢了,还要我细心布置,我也没那精神了。再说,这等善心善事的好结果,你们不也需要呢?非等我安排什么呢?自个儿讨得好,赶紧高兴的布置去。日后我百年归西,也顺得个寄养精神魂灵的地方,你们也能怀念我。” 郡主听着话,感受到老太太的讽刺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辣忽热,跪在地上,膝如跪在针毡上,实是难受。 曹氏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很是不服,这等大好事落在西府呀!北府一点儿错都没有,反而落下个赔罪的,至终,老太太还发起善心,让西府铸庙供佛,可不是抬举西府?免其罪过?可见老太太的心偏得严重。 曹氏匍匐在地,道:“媳妇儿有话说。” 老太太瞥来一眼,道:“我乏了,你就不许我静一会子?” 曹氏不管不顾,道:“老太太,按理说我们北府管理整府里的事儿,这等安居人的差当也该我们来管。如今,中府你这儿不顺遂,西府也遇那样的事,让小仙姑迁去西府凤凰阁,我觉着不妥,我们北府最属地大,要拨一块儿地方做尼姑庵也不是没有。横竖我回去收拾一处来,妥妥的布置,日后老太太佛心善起,要来事佛,也能图个便宜。那凤凰阁上坡石路入阁楼不好走,老太太年纪上长,怕劳累了你。所以我主动请求,让仙姑的修行之地落我们北府来。” 老太太道:“你思虑得很是。可我才刚听说,你们北府添了小人儿,这过去,适合不适合呢?你是太太,也不思量这个。” 这话一出,曹氏仿佛被针缝了嘴巴,不知如何说了。那一时,东府的秦氏也惊慌起来,要知道,庄府子嗣的事,东府里那位生出个见不得人的呀,最好不要再牵扯说下去。 谁知,曹氏顿了一会儿,不死心,又道:“我们北府遇喜,倒不合适,可西府未必合适呀!琂姑娘就在凤凰阁,真让仙姑在那里做法场,传出去,还以为让姑娘跟仙姑出家了,这是其一,其二,太太罚姑娘在那里思过,可还顾不顾琂姑娘的想法,顾老太太心疼琂姑娘的心了?说穿了,我觉着西府也不合适,倒是南府合适了。” 曹氏想:我落不下好,也不能让西府捡便宜。 遂而,将这事儿推给南府幺姨娘。 幺姨娘与郡主本是要好,这等推来,让她有些意外,也难堪了。 老太太看在眼里,只不作声,把郡主看住。 郡主道:“那……就让仙姑去南府好了。也是使得。” 老太太道:“三太太把琂丫头放入凤凰阁,那是有意让她事佛?你也太迁顾我的感受了,我事佛是我的事,琂丫头未必有这个心,你太在意她了,不如多疼疼五丫头。” 那日,郡主来跟老太太请示接庒琂去西府,说要责罚,也没说如何责罚。后来悄悄让人关去石头斋。这石头斋本是关府里犯事的人。如今,曹氏牵出话来,郡主很怕老太太知晓。 郡主吞吞吐吐应一句。 曹氏道:“琂姑娘也不是在凤凰阁上头,我去看她一回,是在石头斋里呢!虽然离凤凰阁那供佛的地方不远,可到底有声音飘去,再说石头斋那地方我们知道,也不吉利的,唯恐吓到琂姑娘了。” 听毕,郡主心里恨极了曹氏,她知道:曹氏忽然说这话,明摆着要跟自己过不去,跟西府过不去,说句不好听的,今日起,北府要跟西府撕破脸了呢。 郡主理亏,不敢言语。 老太太约是听明白了,生气地绷着一张脸,不语。 幺姨娘看到僵局难解,便说道:“我们南府虽然小,也能安排个地方。我们六姑娘七姑娘年纪小,倒有一颗善心。若是小仙姑过去,或能提点携带,让姑娘越发的从善有感念。如老太太和太太抬爱,仙姑又不嫌弃,那就请仙姑屈脚踩云来我们南府,我今日后,安排一处地方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相见 老太太的鼻息轻轻“哼”出一声,没搭理幺姨娘的圆场话语。 转头,老太太质问郡主:“琂丫头是你们西府的女儿,我难得越过你们去教导管理。你们做爹娘的有心放她去石头斋那种地方,那就放吧!今儿,我哪里都不去了,坐在我们中府里看你们操持奉阴功的事。西府的今儿把琂丫头给我送回来,你看可使得?” 郡主听了这话,急了,满头珠翠临地,额脸趴在地面上,道:“老太太……” 幺姨娘过来的时候,听郡主说西府的事儿了,从郡主口中得知,庒琂被罚跪宝珠灵前思过,谁知庒琂被罚不甘心,偷跑了。 当下老太太要郡主放庒琂回来,人都不在西府,去哪里寻她放回来? 郡主的为难尽在磕头里了。 幺姨娘心疼郡主,帮腔道:“老太太,中府您这儿仙姑才去。琂姑娘就让先暂居西府吧!” 老太太摇头,酸酸地道:“你都能来呢,何况日久常住在镜花谢里的人,反而入不得自己家门了。再说,西府的宝珠不也去了?石头斋那地方,未必比我寿中居干净?” 幺姨娘原本好心,这会子被老太太呛,果然一句回嘴的都没有了。 因看到曹氏一脸得意,郡主抬起头脸,对老太太道:“老太太,琂丫头如今不在西府。” 老太太惊诧。 郡主接着说道:“今儿一早,便不见了。我让绛珠和玉屏满府找过了,仍旧没见,不过老太太放心,我今日再添加人手往各府里找,找着了,立马给老太太送回来。” 老太太深知再根究,全府必定不得安宁,特别是四府里的老爷们知道,更加惊惶。于是,老太太自我缓解,终于发声:“你们都起来吧!各自回你们府上。我这儿不需要你们惺惺作态,假装孝敬我,越发的让我觉着你们可怜我。” 无人敢应声。 接着,众人陆续退出。 等人退出去,老太太唤竹儿进来,吩咐竹儿让管家赶紧去佛院收拾,腾出个灵堂来,好停放纯光。管家和四儿领中府的丫头婆子办理,自然的,管家识大局,点名要的帮手都信得过嘴的。大约布置停当,来回老太太,老太太再让普度过去守灵祝祷念经。 期间,二老爷来找管家说:“在中府行这样的事,不合时宜呀,老太太年岁又高。你做管家的怎不给她老人家提醒一下。我们说不中用,可你跟老太太身边几十年,老太太信得过你,我们不说,该你出口你反没嘴了。” 庄禄满肚子怒火,没处发作,寻管家出气。 管家道:“二老爷,老太太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决定了的事,马车都拉不回。” 二老爷道:“好歹你要拉了才知道,你不拉任由她跑,自然回不来了。”又问老太太打算怎么给尼姑办理。 管家说道:“老太太让按日常人家的办,她徒弟当是寺院里的师父,既行孝也发了法场,全照顾了,府里人瞧着,才不失体面。” 二老爷道:“日常人家得有规格不是?按那种日常人家的规格办呢?你只知道日常,却没实处的讲,难道不去我们北府支钱支人?” 管家道:“老太太说,一概用度派遣,全用中府里头,不让涉公中。” 二老爷听完,震惊,感叹,便也没再说什么了,就由管家帮料理,可是心里觉得不适合,毕竟尼姑死在家里,传出去如何说得清,再说老太太年纪高,没有年岁高老者帮年纪轻的置办丧事的呀。 二爷退回去,又把几府的人聚在一块商量,看要怎么去中府帮衬才好。因今日老太太发怒,谁敢领头说要过去?都没话。到后来,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回来,获悉情况之后,几兄弟又来寿中居劝老太太。所谓劝,即是尽儿子们的孝道,关心一回。并说,让人把尼姑迁出寿中居,管往哪个府里办都成。 老太太不依,非要在中府里办,还放话说:“你们的事儿你们自个儿办,我的事儿我自个儿办。不必你们来走门,你们也没想过让我知道你们自个儿做了什么,不是么?” 几个儿子便都不吱声了。各自回府,又跟各自的夫人说一道。至后,四府的主子们没来寿中居,只差丫头送东西,有送香烛纸钱的,有送银子的,有送布幔麻绳等,各种不一,都是应丧的礼儿。 这一日,中府进进出出的人,跟吃喜赶集一般,络绎不绝。 随这些人里头,大奶奶跟子素反而不如晨早时来得那么显眼。 大奶奶折腾了一日,到后头,竟忘了是来给老太太熬药,伺奉她吃药的,也忘记再给庒琂说情了。太太、老爷一走,她也跟着回东府。 子素好几次示意大奶奶留下,可大奶奶看了看秦氏,仿佛是说:“太太在,我不好跟你去了。” 人走尽,子素趁机回镜花谢,关门上锁,将镜花谢封闭个严严实实,再往各屋呼唤庒琂。要知道,此时,庒琂已回到屋中,听见有人进院子,她快快往床底躲了去。当听到子素的声音,庒琂怯生生的摸爬出来。 主仆姐妹相见,别提多高兴。 子素先将今日发生的事头头尾尾告诉庒琂,说得甚是惊心动魄,为了让庒琂明白她今日为何舍镜花谢去寿中居,这与纯光、梅儿报信有关,也说了。 说完,怨起大奶奶空有样子做作,没个胆子担当,起头去寿中居求情也是她的主意,临了,知道姑娘还在镜花谢,却成心不来见,自个儿随他们东府的太太回去了。 庒琂听后,笑了,道:“原来如此。经过今日一场,老太太忽然说要放我回来,自然是有你们的功劳,嫂子出这份力,虽然不扎眼,温柔刀子可见入老太太的心了,提前为我不在西府作铺垫。这事儿,嫂子没白跑,你别怨人家。老太太跟太太要人,我不在。如今,太太可恨我了呀,要是我料想得到,也不会赶着偷跑回来。” 子素显得诧异:“为何不跑?听说你被关去那个什么石头斋的地方。那地方如何?我听着怎感觉是一个不好的地儿呢?” 庒琂摇摇头,道:“今日回来,也是我要跟你讲的。姐姐,我把全部过程都给你讲一道,姐姐听着,切莫张声。论惊心,纯光师父的死,算不得什么。” 随后,从午后至晚,庒琂一口水都没喝,赶着把近期在西府的经历原原本本向子素倾诉,如被西府奚落刁难,曹氏探视嘲讽要挟,遇蛇避险,取蜂蜜坠楼,桩桩件件让子素听着浑身发麻,目瞪口呆,仿佛让她也经历一场似的,听到最后,竟显现一副“叹为观止”的面貌。 庒琂笑嘻嘻的将石头斋的经历说完,入情动心部分,是进地底见到三喜,说得肝肠寸断,泪水不止,满口都是说自己对不起三喜等等云云。 子素来不及劝解她,她又说惊闻宝珠离世,郡主罚她给宝珠跪灵,因跪灵看到怪事,遂而才跑回来躲避,一路艰辛可谓曲折起伏。 子素道:“那尼姑的死跟你的经历比,确实不值得一提。难怪西府太太来见老太太,额头磕在地面上不敢抬起,原来为这个。可是我奇怪了,宝珠怎么就死了?要你去跪她,西府也做得出来?与你有何关系?” 庒琂摇头,道:“姐姐,死者已矣,长论无益。她人要扣我罪名,莫须有的,我也担得起。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害你担心。” 子素道:“辛苦倒没有,我还以为你在那边过得好,心里也放心得下。若是听闻你遭遇这些,就是架着刀剑在我脖子上,我也要闯去西府陪你。可恨我困在这里,整日帮你喂那只鹦哥儿,不曾听闻。” 庒琂道:“姐姐糊涂,太太有心避开人,中府是重点防范知道的地方。哪能传来这儿给你知道?” 子素道:“所以说,这府里的人,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害人的手段是有的。亭儿,陷害你爹这事儿,我觉着庄府人做得出来。你报复他们,不需手软。” 庒琂点头。 子素又道:“那等晚些,我们从厢房进地道里,到里头接三喜回来吧!” 庒琂摇头,道:“姐姐,庄府的各处宅院大得无法想象,地底下,更是复杂。要没鬼母妈妈引导指向,我也难出得来。里头路况险要,我寻思,不止有蛇虫,兴许还有怪物也未可定。既然我攀上鬼母为母亲,她自然照拂我,何时进去,怎么行走,只要有她在,我们不必担忧。至于三喜在她那里,目前看来,还安全着。” 子素道:“可里头有毒蛇,那鬼母又是瞎子,万一咬了三喜怎么办?再说那么潮湿的地方,人能好么?” 庒琂道:“姐姐思虑的是。可是如今,我也去不得,但凡我去了,她们必定来为难你,再把镜花谢翻个底朝天。姐姐想,我离开西府,西府的人立马派人来找你,为何这般肯定?他们还不是想,除了镜花谢,我没地可去了,平日我们关系好,那些人看在眼里,早知道你包庇我了。可恨,没搜出实锤,他们没法子。” 子素道:“不见得她们会这么想。今日绛珠和玉屏来搜,没搜出东西来,还能怎么着。大不了,把我跟你关去那个什么石头斋,咱们好作伴。” 庒琂道:“就是因为没搜出东西来才疑心大。姐姐想,老太太怪太太处罚我,还要太太放我回来。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从西府回来,没隐在老太太屋里。既然不在老太太那儿,便是回镜花谢了。她们来镜花谢搜,搜不出来,自然是你把我藏起来了呢!还有,姐姐说三喜在养病,人家进去没见三喜,可不是我跟三喜一块儿找地方藏了?而姐姐你是接门应话的那位,到底,你人在老太太中府这里,她们心里有怨,也不敢对你说什么。我寻思,过不了多久,太太寻不见我,还得来一趟,保不准,老太太也要来叫你去问话。” 子素听庒琂如此分析,觉得很对,便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你还要回西府?” 庒琂道:“姐姐有所不知,我原本不想逃。谁想宝珠的棺材忽然那样,让我见到不干净的东西,可把我吓坏了,想都没想就跑回来,只想见见姐姐,跟姐姐说说话,让姐姐知道我的境况,我也想知道姐姐的境况。我无心逃离西府,只为三喜呀!才刚姐姐说从我们镜花谢进地下,可里面错综复杂的路,怎么找去?唯有在西府石头斋,才能近距离接近三喜,方能救她。对了,说到救三喜,我得求姐姐抽个空儿,找药先生拿点药,就说三喜的舌头被伤了,体上出现大面积的溃烂,让他想法子配些药进来。这也是我跑回来的目的之一。” 子素拼命点头,说等明日就出去寻药先生。 庒琂道:“嫂子那边,若我没机会见她,你替我谢她。” 子素愣道:“这么说,你还要回去?” 庒琂道:“回是要回的,可怎么回法儿,我还没想清楚。” 正说到这儿,外头响起一阵激烈的拍门声。 子素慌了,催促庒琂赶紧躲起来。 -------------------------------------------——————————————————————————-——————————————————————————— ps:第四卷写到今日篇章,已写了61万字。第四卷将接近尾声,接下来该写到第五卷。 因前段时间忙,有些篇章写完没来得及校稿,里头出现很多的错别字,漏字,不通顺什么的。我已作部分的修改,所以,在这里向朋友们致歉,以后写作,我尽量写完改完再上传。如果来不及,请多多包涵。 第一百六十四章:防微杜渐(上) 子素推着庒琂去躲藏,她躲好,这才去开门。 门外。果然是西府的人,还有老太太跟前的竹儿。 子素表面惊诧,懵状显出:“姐姐们这么晚了,这是要我去寿中居尽心么?” 竹儿微微侧头,探眼看门里,道:“仙姑的灵柩置放好了,眼下有小师父在,我们寿中居的人手够了,不必你去。”缓缓的转眼看西府的人,又回头对子素道:“琂姑娘确实没回?” 子素装傻:“琂姑娘?今儿太太还说,不见了,还没找着?” 竹儿笑道:“大约是没有。” 西府的玉屏站在旁边,不愿意多语,扬手示意跟前的人挑灯笼闯进去。子素欲转身去拦,谁知竹儿一把拉住她,示意别拦。 过了一会儿,玉屏等人失落而归,向竹儿摇头,大约想找什么没找到。 竹儿方道:“要不,你跟我们去屋里应个话儿,太太来了。” 子素微微卷嘴,悄悄露出笑意。可不是了?庒琂才刚还说保不准老太太来叫去问话。如今,说中了。 门没关,随竹儿和玉屏等入寿中居。虽然今日这儿死了人,可是一点死人的布置氛围都没有,跟日常的晚间一样,只是出来走动的人比平日的略少些。或许,死人了,大家都忌讳害怕的缘故。 上台阶,正要入屋。 忽然,隔着门帘听闻老太太叹息说:“那就按你们南府意思办。四老爷平时那个性子,礼于诗书,这死人丧仪过去难免造出不便,怕他心里有个什么,到头得怨言起你来。” 老太太说到这儿时,竹儿先入内,报说:“子素来了。” 老太太“嗯”的应。稍后,竹儿出来迎说:“让进来。” 进了屋,头一眼看到老太太坐在炕上,底下坐两个人,一人是西府太太郡主,一人是南府的幺姨娘。幺姨娘含笑的脸面,从老太太那边转来看。 郡主垂着眼,似乎刚擦过眼泪了。 子素没敢睁眼观察太久,便勾下头脸,步入。 给老太太行礼,又给郡主、幺姨娘分别行礼。 礼毕,却听老太太跟幺姨娘说道:“那就先这样,你回去吧!这又晚了,六丫头和七丫头姐妹两爱粘着你,出来太久,怕她们睡不着呢!” 幺姨娘笑吟吟的,一面转头看郡主一面对老太太说:“我也不止是陪太太过来走一遭。今日说普度师父那事儿,如今老太太准了,那我再让人收拾收拾,添置的东西,按往常寺院里见到的那样。我想,也不会委屈了她。请老太太放心。” 原来幺姨娘此次来寿中居,一则陪伴郡主,二则来讨老太太示下,让普度搬迁至南府。老爷们商议过,最好能把灵柩等全部搬离寿中居。谁知,老太太说,等过头三再搬,这才停当,不适宜移动,对死人不尊重。正说那事,子素来了,后头听到老太太叹息言语,就是这档子事。 目下,老太太见子素进来,想让幺姨娘先走,幺姨娘担忧自己走了,留下郡主,老太太开嘴责怪,郡主一时不敢顶,怕她委屈,可不走也没别的理由了,普度尼姑的事,老太太该说的都说完了,也准许了呢。 幺姨娘思虑这般,慢慢起身,端了礼,临走说道:“老太太,要不我先去佛院瞧瞧。话说,也只有我这等身子适合进去。北府经商,东府大姑娘也帮衬商务,不太适合。终究说,人家在我们这儿,主子们不临脚,传出去又得说我们多让人冷心。” 老太太点头,道:“那你去吧,瞧一眼便回去。左不过尽一回心就够了。另外,你让厨房准备些斋饭菜端去,普度那孩子痴跪半日,听说水米没进。你劝说她一二句,让吃点才好。” 幺姨娘微微点头,再端礼,去了。竹儿大约知道老太太要训斥人了,便主觉的向边上伺候的人递眼神,也要出去。 竹儿道:“老太太,菊儿她们今日也忙佛院的事儿,进出一日,我让人替她们的班,她们早歇去了。要不,我们出去帮准备斋饭吧!” 老太太点头准了。 等老太太跟前的人都走光,老太太方转眼看郡主和她的丫头玉屏等人,也没言语,看了一回,又转头看子素。 子素呆呆的立在屋中,保持着进来时那个姿势,攥着双手。 老太太道:“你琂姑娘到底回来不曾?” 老太太说话真是直白,开门见山啊!子素心里感叹,越发的小心紧张了。 站在郡主身后的玉屏和绛珠相互对一眼,最终,玉屏上前道:“晨早我们来看一回,没见着,才刚去,也没见着。可听说,今儿早上有人站在镜花谢的门下,后头进去了,没见出来过。” 老太太嘴角提扯,诡异的笑。 子素死撑着姿态,慢吞吞道:“我们姑娘去了西府,我求过太太放她回来,再么让我去西府伺候她也成。太太说姑娘在西府甚好,让我留在镜花谢照顾那只鹦哥儿。如今,我们镜花谢只有鹦哥儿,何来琂姑娘?” 老太太冷不丁叱道:“放肆!”之后,慢条斯理继续道:“叫你来问一句,你就怨念人了。你这般说,是怪我呢,还是怪你西府的太太?琂姑娘招致如此,都是你平日照顾不周,看护不全。若没那样,那日怎在北府出事儿了呢!” 子素心里冷笑,嘴里更是含了把刀子,语气依旧不近人情,道:“老太太和太太心里自然明白,我们姑娘一个外头来的人,怎敢在府里胡作非为。我看护不全,自然有我的不是,老太太和太太要处罚,那就让我跟着姑娘去那个石头斋吧!我也好顺了心愿,日日夜夜长长久久陪伴在姑娘左右。” 老太太怒道:“越说越混帐了!你口口声声说你姑娘打外头来的,你就是府里头的?你的眼光长在头顶了呢,还说你什么心愿。姑娘既没在屋里,你为何晨早之时,把门关了,还阻挠不让人进去瞧?” 玉屏趁时也道:“不止晨早那会儿,才刚我们去,她也这般,要不是竹儿姐姐拉住她,她还不给我们进去呢!不知是什么居心。” 老太太哼的一声,便没管这些了,也没发话责怪子素,只对郡主道:“郡主,今儿我也说了,让她回来。你认为她回来了,那就当她回来了吧!真没在镜花谢里头,或还在你们西府那边,到底是在府里没出去,我看不必担忧。这孩子有过生死经历,我觉着不必担忧过甚,你说呢?” 这话,说得不是那么亲近人了。平日,老太太还把各府太太称为“太太”的说,这会子对郡主却叫“郡主”,可见生分了。 郡主擦了擦眼睛,苦楚道:“人在我处不见,理应给老太太一个交代。若没个说法,白看着老太太疼她一场,我们白做她父母一场了。” 老太太道:“她素日跟玳儿关系好,你有没有问问玳儿他们?或跑去找其他姐妹玩耍呢?” 郡主道:“其他人我不敢说,玳儿见琂儿是万万没有的事。玳儿这些日子搬入承福苑,在我眼下读书,日夜用功,若姊妹两人见了,我必知晓。” 老太太诧异,也显得十分欣慰。 郡主又道:“我对琂儿的管教是严了些,终究为她好。关她在石头斋,我没给老太太报说,是我的不是。若不是关她在那里,宝珠也不会寻短见。” 说罢,郡主泣泪不止。 老太太叹息,道:“都发生了的事,伤感何益?宝珠那事儿,让二老爷多加抚恤物资给她家人。可我奇怪的很,你让琂丫头去跪宝珠那丫头,到底是什么想法?如今你说,因石头斋而起,到底什么意思?我说呢,你们平日跟我是隔肚皮的,有些话,开心与我说就说一下,不开心随意的当我不是人,连提都不愿意提。今夜,我贴了老脸来问郡主了,宝珠的死跟琂丫头有关还是无关?” 侧在身后的绛珠快嘴应:“老太太,其实太太都是为琂姑娘着想的多……” 老太太喝道:“你住嘴。我没问你话。想请你太太回我。你插什么嘴巴子。” 绛珠垂头,羞得浑身发烫,不敢乱说了。 郡主道:“回老太太话,宝珠咎由自取,实不关琂儿的事儿。” 老太太追问道:“既不关琂丫头的事儿,你为何让她跪一个低贱丫头。你这样做,置她于何处?置你西府于何处?你厚爱宝珠丫头我理解,这般做法,有些失体统了。” 郡主道:“都是媳妇儿思虑不周,处事不严谨。让庄氏府上蒙羞。请老太太降罪。” 郡主迅速跪下。 老太太扬手,叫绛珠、玉屏扶起。 郡主起身,缀泣越发厉害。 老太太不耐烦地道:“莫哭了!”再道:“宝珠的死我不追究你们,横竖是西府的人,你们自个儿料理干净,没扰我耳朵眼睛就好。当初不让我知道,我如今也是不知晓的。我唯一关心的,与琂丫头有关无关,既然无关,随你们怎么的。到底,你郡主身份贵重,三老爷还这般烦累你,我真心责怪人,也是责怪他,不懂体恤你,让你受委屈了。” 郡主道:“媳妇儿没觉着受累受委屈。就是觉得老太太抬爱西府,重视琂儿,我没照顾好她,辱没了老太太这份情。” 因见子素站在那里太久,老太太便转开话题,朝子素道:“子素,我再问你一句。琂姑娘在不在你屋里?若不在,我便不问了,若在,你又这般遮掩撒谎,他日我发现了,我定要你回北府去伺候,你的心该让二太太来收拾才好。” 子素怕了,捏着手指来回扳扯。 第一百六十五章:防微杜渐(下) 当初,子素入庄府,是托得篱竹园娜扎姨娘的机缘,二老爷庄禄为娜扎姨娘入府有人伺候,在外购买一批丫头,子素随着这批人进入庄府。巧是曹氏吃醋,心里怨恨,独将她扣下拿以发泄,子素被曹氏折磨得不成人样,后头,是庒琂认出她,救了她。 如今,老太太说要将她打回北府,可不是拿曹氏虐待人的事重提一回?当然,也是有威胁吓唬她的成分。 子素虽然心生惧怕,可为了庒琂不再回西府,咬牙忍了,坚定回复:“姑娘没回来!” 老太太拍手道:“好!我姑且信你。”又对郡主道:“郡主,夜深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这几日你十分劳心,辛苦你了。” 关切话语说毕,老太太对外头的竹儿道:“竹儿,你进来。” 竹儿进屋。 老太太吩咐道:“你让梅儿取二十两银子来,并把库房里放的那三卷牙白如意缎子拿上,不必给我瞧了,随便让谁接着,过会子送太太回西府,一并捎过去。”又对郡主道:“这是我的心意,给宝珠丫头家里的。明日,你们西府派人送出去吧。” 郡主起身,致谢。 老太太最后的话,算是下逐客令了。郡主不敢再逗留,起身后,稍稍侧眼给绛珠递眼色,主仆三人齐齐地给老太太端礼。 郡主道:“老太太节哀,早日歇息,儿媳妇儿这就回去了。” 郡主等人与子素擦肩而过,谁都没抬眼看子素。 人走后,老太太指着子素道:“来!” 子素没听清楚,精神尚在游离呢。老太太又叫她一回,她才清醒,诚惶诚恐走去。 近跟前,老太太道:“给我倒杯茶来。” 子素听了,紧张的心松走一半,畏手畏脚的去倒茶,捧送至老太太脸前。 老太太白了她半眼,许久才接,吃了一口,放下杯子,道:“我知你撒谎。” 子素微微一震。 老太太笑道:“撒谎不会圆,那就别乱撒。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你疼可以,别让你姑娘跟着你受疼。说你混帐放肆,不为过呀!你说你长着精明,让人看了也不觉得糊涂,撒谎起来,真是个笑话,愚蠢之极。我问你,三喜在镜花谢里头,如今人家瞧两回,都没见她,日前人闪进镜花谢了,未必进去的那个是三喜?一带不见,两个人哪。你当府里这些个是瞎子不成!” 子素闭紧嘴巴,不语。此刻,说多错多,她便选择不说。 老太太见她这样,觉得可笑,再道:“是你姑娘回来后,执意要你这样做?” 子素仍旧咬紧牙关,没话。 当下,竹儿进来报:“老太太,西府和南府的太太走了。我让姹紫和嫣红,还有两位妈妈送过去。你才刚说要的二十两银子,以及布匹已捎去了。” 老太太说:“好。”扬手示意,让子素离开。 子素定定的立着,分明没看清楚老太太的脸色示意。竹儿知道意思,便来拉了下子素。 子素一惊,楚楚望竹儿。 竹儿悄声道:“老太太要歇了。” 子素端礼,道:“老太太还罚不罚我?不罚,那我先回去了。” 老太太动了动脸颊嘴角,已然闭上眼睛。没话。 竹儿催促道:“赶紧回吧!” 余末,子素快步转身,走了。 子素一走,竹儿松下气息,上前替老太太解抹额,大约是要伺奉她歇息的意思。解下抹额,老太太说道:“再坐一会子。” 竹儿蹲下,给她老人家捶腿。 老太太道:“佛院那边如何?” 竹儿回道:“所有事务,都是管家和四儿在办,亲力亲为。我们要插手,他们反而客气起来,不让我们动。说,我们是老太太跟前的,不许我们秽了手脚。” 老太太笑道:“这老东西,心思也忒细了。等佛院这些搬去南府,回头你拿出些东西物件替我赏给管家和四儿。管家的儿子元兴仍旧在府学堂上学?” 竹儿道:“是呢,老太太。” 老太太道:“我记得库房有几个墨砚,明日,你看个时候,挑一个给元兴送去。不必说我给的,就说……北府给的就完了。” 竹儿道:“为何不说老太太赏的呢?北府给的,没这个道理啊!” 老太太道:“我忽然想起新年那会子,你二姑娘无礼顶撞了人家,还说元兴的不好。今日管家下力办理这桩事,我心里感激也亏欠,送银子送金子,日常得很,以往又不是没送过。到底是走不进心的东西。他家孩儿读书,那就送这些值当的吧。也算帮北府了一段嘴孽。管家这般下力,也是替北府下力不是?” 竹儿应道:“老太太记忆得深,你要不是提起,我倒忘了。二姑娘也是性子直,快嘴说说罢了,哪里就得罪了人。管家心胸跟老太太一般宽大,想必没计较。” 老太太道:“计较不计较那是人家的事。自个儿做好了,是自个儿的事。”又说:“才刚你说菊儿她们歇下了,你去取银子,梅儿丫头叽叽歪歪没有?她那嘴巴性子,跟你二姑娘有的比,有没有嘴碎说你?” 竹儿闪烁其词,道:“没有!” 老太太“嗯”,话语一转:“西府和南府的出去,跟你言语什么没有?” 竹儿道:“没有。” 老太太“嗯”,再也不想说了。 竹儿觉着奇怪,问:“老太太,才刚在外头,我听到你责怪西府三太太,你说的话不由心,可为何还要说呢?琂姑娘不见,太太也是着急的呢!” 老太太闭眼睛养神,没搭。 竹儿不敢再说了,尽心伺候,捶腿揉肩,轮番着来。至下夜,外头醒梆,这才催促老太太歇息。临近歇息,老太太不放心,还出去走一圈,在佛院门口站了一会子,唉声叹气,稍后,伤感着回屋。 这一夜,伤感遍布庄府各大庭院屋舍。 先说东府,添置了个被视为妖怪的孩子,满府惊惶,连日出现丧命之事,她们更是以为是孽子引来的祸事,故担惊受怕,伤感倍加。 北府,曹氏顶撞老太太说话,庄禄回去一再训斥曹氏。夫妻二人公开置气,谁不小心翼翼伺候?也是伤感的差事。曹氏心里委屈,更不必说了。而篱竹园,伤感的事,比全府其他人更深,是后话了。 西府,宝珠忽然自戕离世,郡主伤心,再遇庒琂逃离,引发老太太责怪,伤上加伤,无言话凄凉,满满当当的委屈。 南府,幺姨娘兜下纯光师徒这事,四老爷庄耀虽然赞同,心里到底不安逸。夫妻二人,恭恭敬敬相对,却隔了什么似的,跟以往不同,粘不到一块去。也是伤感的事。 唯独镜花谢尚好。 对庒琂来说,如今府中添两条人命,解恨。转念想,纯光忽然暴毙,似乎与自己留在庄府有关联,宝珠的死,她们也说与自己有关。虽然自己没亲手报复这些人,但是这些人的死,自己也不能抽身事外,落个干净。 此时,午夜。 外头寂静。 子素悄悄去厨房烧水,伺候庒琂梳洗,又把日常没吃完的食物端来给她吃。停当之后,二人入房中,躺在床上,准备歇息。 子素问庒琂:“你说要去见老太太,还去不去呢?” 庒琂道:“原本想去,如今看来,大可不必。姐姐,我这次回来,连累你了。不过无妨,我悄悄的来,明日我悄悄的回西府便是。左右不让她们抓到,也不让老太太遣你去北府。” 子素道:“何苦呢!你光明正大去老太太跟前,把你在西府遭遇一切说给她老人家知道不就完了。大不了,咱们不认西府这门亲。想想她们把你关在到处是蛇的地方,可见足她们的心有多毒。” 庒琂笑道:“若非阴差阳错,怎会让我在那个地方见到三喜?如今回想,我很是后怕,这府里人杀人于无形。一不小心,成了纯光师父那样,一不小心,成宝珠那样。我们小心翼翼的,三喜还那样呢!” 子素点头,说也是。 庒琂道:“所以,我们要越发的谨慎才好。姐姐啊,你以后改改性子吧!我最担心你了。” 子素道:“你小瞧我了。”悲叹一回,又轻声说:“记得在南边,你、我、玙瑱,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你姐姐还说,我们三人之中,就属我稳重。如今她要是出来看,稳重的那个,是你,并非我。” 说起姐姐卓亦月,庒琂陷入沉思,回忆。良久,道:“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月姐姐不知道现下如何了,不知在宫里可好?” 子素怕她过于伤心回忆,便转开话题道:“你说要悄悄的回西府。打算什么时候走?” 庒琂擦了擦泪水,道:“姐姐明日去找药先生,把药给我配回来,我拿得药就走。最晚也不过是明日晚上。” 子素叹道:“三喜在北府到底怎么了?那阴曹二太太对她……” 庒琂咬牙道:“二太太对我们做那样的事,威胁住我,我自然不会出卖张扬,可她担心三喜说漏嘴,所以想封住三喜的嘴巴。当然,为了永远安稳,她还想置三喜于死地。” 二人说着说着,临近鸡鸣时分。 子素催促庒琂快点睡,补补眼困,养精神好回去。 就此,二人睡下。 次日,一阵鞭炮声响彻府宅,庒琂被震醒,睁眼四处看,已然不见子素。 是的,子素悄悄离开庄府,往外头寻找药先生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移棺 庒琂爬起床,蹑手蹑脚走到院子门下,透过门缝瞧外面。 外头进进出出许多人,除中府的内眷仆众,还有南府的人。中府外门,似乎正生有一堆火炭,烟雾袅袅的飘进来。 又见管家在院子里头招呼:“快些快些!利索着点儿。过会子提好精神眼儿,瞧准了步子周围,力气鼓足些,别磕到门了。听好了没?” 一众仆人应听到了。接着看到仆众人等十来个,个个手持大扁担,随管家往佛院那儿去了。管家的声音依旧飘来,只听到:“姑娘们啊都进屋,甭出来看闹热沾晦气。等抬过去了,你们爱怎么蹦跶就怎么蹦跶,听我的话,缩回屋里玩一会子去!” 忽然之间,周遭忙碌的,看闹热的丫头婆子如同散伙似的,都拥簇着跑开。没过多久,从佛院那边抬出一副棺材,棺材上头盖有一张大红布。普度抱住一个牌位,手里捏个木鱼,一面敲打一面领头走,也没哭泣。 众人抬棺材往中府外头走,大约都出了门,管家催促四儿:“还愣着干嘛,赶紧送炮呀!” 随着鞭炮响声,那拨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了。 庒琂心里沉想:“子素不是说过完头三再送过去么?怎就送了?” 这里面的故事,庒琂怎会知晓。原来昨夜半夜,老太太去佛院看视,心生触动,觉着这人死在庄府,也因自己软禁导致,到夜里沉睡,做了个噩梦。今日一早,老太太便差竹儿去南府问地方收拾出来没有。 幺姨娘听竹儿来问,便知老太太想把纯光师徒转来南府,也不好问竹儿什么,只是让竹儿回去跟老太太说:“地方都备下了,只是日常装饰欠缺了些许,若是普度师父不介意,今儿就能迁移过来。” 竹儿对幺姨娘说:“太太,老太太脑仁闹了一宿,没睡好呀!我见这样,就劝她,实在影响歇息,不如早些去南府,好歹南府太太帮周全,不必老太太伤神挂心,这病便会好些。” 此处,竹儿打谎话,可不是为老太太立面子? 幺姨娘点头说是,这边找人通知管家,她和四老爷庄耀随即来寿中居请安,并请求把佛院的丧事迁移去南府。老太太勉为其难应了,这才有管家叫人来抬,庒琂看到的这一幕。 庒琂隔着门缝瞧了许久,管家他们去南府,稍后屋里的丫头婆子们出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还有追到外门门口看的。大约是梅儿见他们凑闹热,气恼了,站在寿中居门口方向发怒,对那些下人们道:“都看什么?横竖死的不是你们家祖宗。真有这个闲情,赶着去剥瓜子儿,给老太太做瓜子核桃酥,也算你们积了功德了。” 那些人听梅儿的话,有听进去了的,有不屑的。梅儿哼的一声,大约是进屋伺候老太太去了呢! 庒琂看着看着觉得没意思,头一扭准备回屋等子素。才走到屋前廊下,忽闻隔墙那边传来脚踹墙的声音,以及低低的哭泣声。她诧异十分,又蹑手蹑脚靠近那面墙。 忽然听到竹儿的声音说道:“你怎跑得那么快,老太太没说完呢!越发上脸了。” 哭的人回道:“好的被你捡去,你才上脸了!”说话这人是梅儿。 竹儿道:“我也没说什么来,怎知老太太跟头夜送去的人打听了。又不是我说的,你何苦置我的气,糟蹋你的身子嗓子。” 梅儿道:“我置我的气,糟蹋我的身子与你何干。你就等着日后风光,看府里哪位老爷哪位爷要了你,你才亮脸了呢!” 竹儿道:“你……”跺脚,又道:“我好心诚意来劝你,你反而说这些伤人。你若不信,我也没法子。再说,也是事实,昨夜老太太忽然吩咐要的二十两银子,指着要你去。我寻你一圈没见,就拿我自个儿的体己帮你贴上。今儿你不谢我倒好,反是拿着来说我。我犯了什么贱,竟替你背这些。”说吧,竹儿嘤嘤哭泣。 过来一会儿,远处有丫头过来,叫了竹儿和梅儿。 竹儿没好气地道:“老太太正要伺候呢,都跑出来做什么?我先回去了,你们自个儿玩。” 竹儿大约是走了,梅儿“哼”的一声,对那些丫头道:“瞧瞧她,赶着把自己当是老太太跟前的小姐一般,以为她也能成琂姑娘那般?人家琂姑娘的福气未必她能消得,人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关在什么地方呢!若是她当上琂姑娘,指不定现在……” 丫头劝道:“梅姐姐少说两句,老太太听见不好。” 梅儿道:“怕什么,我就要老太太听见!不要脸贼装的货,还以为自己多贤惠美貌,今儿跟这位姑娘好,明日凑近这位大爷,那位二爷,这位三爷,把自己当成谁啊!” 骂了一阵子,接着听到寿中居方向有丫头呼唤:“梅儿姐姐,老太太叫你呢!” 梅儿哼的一声,大步走去。 听到这儿,庒琂忍不住一笑,心神清爽回屋。 至午后,子素回来了,提着一包药儿,鬼鬼祟祟的开锁进门。入里内才松口叫庒琂出来。 庒琂出来后,子素告诉她,才刚在外头看到西府的三太太来了。庒琂心里沉下,想:大约找不见我急了呢,又来给老太太赔罪呗。 子素说:“今儿不止找药先生拿了药,还去一趟王府。” 庒琂道:“去王府做什么?” 子素道:“我找肃远爵爷去,好歹让个讲理的知情。不巧小爵爷忙着什么事儿,跟我说等晚些来我们府里。” 庒琂紧张道:“姐姐,这够复杂麻烦的了,你又把肃远拖进来,你想让我在西府立不下足呀!哎呀,这事儿,我想都想不到你会这样做。” 子素道:“你不高兴他来,那当我请他来好了。我也没跟他说你在西府遭遇了什么,只说你不见了。” 庒琂愣道:“就这一句?” 子素点头:“是呀!就这一句,还没说完,里面的人招呼他。我就走了。他追出来说,等晚些来。” 庒琂松下一口气,道:“那我当他来看你,别再言语我的不好来给他知道。你想,他知道了,三哥哥必定也知道。到时,真得唱全府大戏了。这会子,我还不想唱,我得留在石头斋,姐姐想想,三喜在里头,我们得想法子弄出来。” 子素道:“就是这意思了,你一个人怎把三喜弄出来?还不是需要人帮忙。” 庒琂道:“眼下不急,等我把药给她吃了,她身体支持得走路,我们走回来也使得。姐姐就不必担心太多了。你自个儿照顾好自己。”忽然想到药先生,又问:“药先生怎么说?” 子素道:“先生说三喜身上什么伤病他没诊治看过,不敢妄论乱取药。就开一些保养的,说一半是药一半是食物,捣烂让三喜吃下。吃不下,冲水给她喝也成。” 庒琂道:“那有没有说几时能醒?” 子素道:“哎哟,我的聪明人。你以为药先生是神仙呢?千里眼目,穿墙打洞,隔空把脉,能给你说得准确?要我说,能赶紧回来就赶紧回来,别误了疗伤时期。再说了,三喜回来,我们一并到老太太跟前告二太太去。” 庒琂摇头,进屋寻头日回来穿的那身丫头衣裳。子素见她换衣裳,知道她即刻想走,便过来替她穿上,叮嘱说道:“三太太才来,你这会子出去,不怕被瞧见?” 庒琂道:“你替我出去把风吧!今儿不走,明日更没机会了,外头的人更多了。我跟你说,佛院那两个尼姑搬了,那些人忌讳着呢,避得远远的,正时候离开。” 子素惊讶。 庒琂把才刚偷窥到的情景告诉子素,还把在墙下偷听到竹儿和梅儿的对话也说了。 子素听了,唏嘘不已,道:“那尼姑死得可怜,要不是作恶太多,怎会死了还不能定棺,被搬来移去?那梅儿心太毒,早日也这般,可怜竹儿生性懦弱,白白给她欺负。你说,竹儿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人,也能受得她这般辱骂。真是少见了。” 庒琂已穿好衣裳,催促子素去探路。 子素整了整思绪,让心情平复,这才出去,探了一回,看到外头静悄悄的,大约如庒琂说的那样,抬棺材出去晦气,大家都躲着呢,正是逃出去的良机。 遂而,庒琂穿着丫头的衣裳溜出去,沿路往西府走。 子素不便看护走远,送到槐树底下,关心一句:“你小心保重。” 庒琂点头,去了。 子素回中府大门,正想往镜花谢门下走,这时,看到郡主和绛珠、玉屏走进去了。 子素怯步,躲在中府门边的盆栽旁,大约窥看一会子,稍后,看到玉屏满面怒火走出来,四处张望,还招呼寿中居的丫头子来说话。 玉屏问小丫头子:“见子素没有?” 丫头子摇头说没见,才刚管家让躲进屋,大家都在屋里说话,没人出来。 玉屏得了话哼的一声,转身回镜花谢给郡主复命。 子素怕她们在里头等太久,一会儿会为个什么事儿动怒,便战战兢兢,假装镇进镜花谢。 此时,走到屋廊门口,听到玉屏愤怒道:“太太,这人做贼心虚了,断断容不得她这般放肆。” 子素走进去,冷冷道:“我又没做贼,心虚什么。” 一面说,一面朝郡主端礼。 郡主坐在炕上,面无表情。子素抬头看,见郡主手里拿着庒琂才刚换下的衣裳。 可见,郡主抓到把柄,不止是疑心了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蒙头毒打 郡主问子素:“你自认为是我西府的人,还是中府的人?” 子素意想不到郡主第一句话会如此说,有些捉摸不透了。 玉屏讥笑道:“太太,我说句不怕打的话,她呀把自己当成站在府上飘着的那个。我以前听说北府二太太不待见她,如今看来,真是冤枉了二太太。” 郡主鼻息喷出气儿,嘴角提了一下,似笑非笑。 玉屏见子素不言语,道:“太太问你话呢,怎不回答?” 子素寻思郡主话里的意思呢,看怎么答应才不出错,眼下玉屏催得急,她也没想得仔细,回道:“我是镜花谢的人,是姑娘求老太太要了我来伺候。打姑娘要了我,我便是姑娘这儿的人。若是死了,也是姑娘这儿的鬼。” 玉屏跺脚啐道:“放肆无礼!” 子素道:“太太问我话,我照实说。若是太太不愿意听这个,想听什么,那我便捡太太喜欢听的说也得。权听太太喜欢。” 玉屏瞪大眼睛,指着子素。 郡主将衣裳放在矮桌上,手搭在绛珠手背上,起身,道:“果然伶俐透顶。无论你是镜花谢的也好,中府门内的也罢。左不过是琂姑娘底下的人。琂姑娘是我西府的小姐,你便是我西府的贱婢。”似乎,郡主没忍住气焰,加大声音道:“说,你把琂姑娘藏哪儿了?” 子素临危不惧的模样,昂胸道:“太太的话,我前面几句听懂了,后面一句,子素斗胆问,太太说我把姑娘藏了,不知听谁说的。” 郡主欲回复。 绛珠抢先,道:“糊涂东西,这不是你姑娘穿的衣裳么?还是热的呢!说谎话还不打草稿,糊涂遮掩个什么。” 子素进来时看到郡主捏着那衣裳,也看到她的脸色了,早猜测着郡主会责问,对策想好了呢,故而,回道:“昨夜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姑娘被关在一个什么地方,被蛇虫毒蚁爬在身上,吃她的肉。我猛然惊醒,汗湿了一身儿。我记得我母亲讲过,凡是记挂一个人,会为这个人做噩梦,穿了她的衣裳,这样能保她平安,也保自己不再受噩梦侵袭。太太拿的衣裳是姑娘的无疑,但姑娘没回来穿,是我穿了。” 玉屏“呸”地啐道:“还敢狡辩!分明是你想让我们西府在老太太这儿难堪!祸害了北府遭二太太打,这么久了还不长记性,如今又欺负我们太太性子好。要是在我们西府,早差人掌你嘴巴子了!识好歹的,赶紧说姑娘现身在何处。” 子素不听则已,听了火气乱蹿,道:“太太既然认定姑娘在屋里,请太太随意搜。我听说,当初姑娘一心为善,保了一个叫碧池的姑娘,太太不也用回马车旋回来抓现形么?太太若有疑,如今不查,随便太太什么时候想起了,杀个回马车掉头来瞧,看有没有现形。我说姑娘不在,就不怕太太查。翻遍整个镜花谢,也随太太的主便。太太若觉得我站这儿碍眼,我到老太太跟前跪去,不扰太太查视。” 郡主气得浑身发抖,道:“好!好厉害的嘴巴!” 说罢,甩袖子往门外走。 玉屏还不甘心离开,上前拉住子素的肩膀衣裳,道:“你最好老实交代!你可知道太太在老太太那儿吃尽的羞辱。你若这样不识趣,仔细我日后收拾你。” 子素笑道:“宝珠姐姐尸骨未寒呢。惩治收拾我,也该她来,姐姐越俎代庖了。” 玉屏怒道:“你敢嘲笑我?” 子素道:“不敢。” 玉屏松开手,道:“咱们走着瞧!” 气走郡主主仆几人,子素心里很是愉快,算是帮庒琂间接报仇了。可又想起庒琂离去时的叮嘱,自己该收收性子,做回以前那个稳重的自己。再说,肃远要来庄府,一旦给他看到自己这模样,可不是吓唬人家了。不禁再想,自己糊涂呀,肃远是郡主的侄儿呢!可不是得罪他姑姑了。 因想起肃远要来庄府探视庒琂,子素一时觉得对不住他,不该跟郡主顶嘴。自郡主走后,子素郁郁寡欢,忐忑不宁。 午后,西阳偏斜,子素怕肃远来了,会直奔西府找庄玳,她给错过了,便走出中府外门等待,凡遇见从西府过来的人,她就鼓足勇气探问,可路过的人皆不理她。子素心里想到,是玉屏和绛珠回去乱说她的坏话,以致她不受人待见。不过无妨,自己跟庄府人本无太多瓜葛,等庒琂的事办完了,她再也不会在这里了。 等来等去,没等到肃远,却等来西府的传唤。 传唤子素的人是庄玳身边的金纸。 金纸满脸不悦,走来,巧在槐树底下见到子素,对子素道:“请素姑娘去我们西府一趟。” 子素好奇,问:“肃远爵爷来了?” 金纸的嘴巴跟含了金条似的,再也没多说一句,张一回口。 子素没为难她,内心甜滋滋的随金纸往西府去。真以为肃远来了呢。 临近西府地界,背后蹿出几个人来,子素也没瞧清楚是谁,忽然顶头罩下一个麻袋子,接着便有人拳脚相加打在她身上。皮肉之痛不算什么,内心的痛,叫她死一般难受。她强忍着不吭声,起初还反抗着,可他们人多,有按住手的,有按住脚的,叫她反抗不得,至后,她动也不动,任由那些人打。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才停手。 停手后,“啪啪啪”一群散去的脚步声,那些人跑了。紧接,听到玉屏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道:“谁那么大胆子趁太太不在,往这儿装神弄鬼。” 子素缓缓扯下麻袋子,显然,被打得不轻,头发被扯落了,衣裳扣子也掉了,脸上淤青红肿凸起。 幸好,她忍住了,没哭,没叫,不算丢人。 子素忍痛从地上起身,迎眼看玉屏那边。 玉屏身边,站着曹氏身边的两个贴身,贵圆和玉圆,以及几个丫头子。 子素左右张望,想寻金纸来问话,此刻,哪里见金纸的身影,早溜了。 玉屏捂住嘴巴,大约看清是子素了,惊讶,想笑。 贵圆和玉圆破天荒发现什么怪物似的,张大了嘴巴,忍了好一会子,噗嗤笑出来了。 子素委屈,愤怒,原本转身离开,回镜花谢就算了,可想想不解气,迎头继续往西府里去。玉屏见状,招呼底下的丫头子拦住。 玉屏喝向子素:“你想干什么?” 子素推开挡在前面的丫头子,要继续闯上西府大门。 玉屏亲自拦住,笑道:“贵圆姐姐、玉圆姐姐,看哪!我骗你们没有,就这副德行,把我们太太气得眼泪都冒出来了。真是胆子肥得能装下天呀,眼里没个主子。她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还要进我们府里。今儿太太问她是哪府的人,她说是镜花谢的。既然镜花谢的,还踏入我们西府做什么。真是不要脸。” 子素懒得跟这种人费力气舌头,只是要进西府见郡主,讨问个公道。 玉屏这般阻拦,可见才刚打人的事是她干的,指不定就是郡主授意的。 贵圆拉住子素,道:“我说,你这要干嘛?衣裳不正,头面不净,话也不说的,你想做什么?你当这儿是我们昔日的北府呢,由着你无礼?” 子素仍旧无话。 玉屏等人大约与子素推推扯扯有一阵子,子素执意要进西府。玉屏道:“你要见我们太太么?给我们太太请罪?免了吧,太太和二太太去南府了。你心里有愧,就往南府跪菩萨去。” 当时,绛珠在南府径道那边喊:“太太找呢,你们出来方便,也忒久了些。” 贵圆和玉圆笑脸应答:“来了来了!南府的茅房不够用,这不是借你们西府的宝坑用么,何须这般小气不给多蹲一会子。” 说着,贵圆、玉圆拉住玉屏往南府那边跑,与绛珠汇合。众人嬉笑一片。 子素呆住了,此刻,再也没力气往西府里起步。心里闷着的那股委屈,登时涌上眼睛,眼里涨疼得厉害,眼泪不自主流下来。 正想举起手去擦眼睛,忽然听到肃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肃远笑道:“我说大白天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幸好遇见你了。她们说镜花谢的子素往西府来了,你瞧见她了么?” 子素心神紧张,眼泪流得更急了,不敢转身。大约听到肃远的脚步临近,子素赶紧迈开步子,拔腿往西府里跑。 此刻,子素没别的想法,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能让肃远见到她这副模样。跑入西府的门,正好看到金纸藏在门后面,她愤怒呀,也顾忌不了躲不躲肃远了,转手过来拉金纸,不料,金纸挣脱跑了。 子素不肯就罢,加快步子,狠狠扑向前。 金纸被子素扑倒在地。 子素扯住金纸的领子,恶狠狠地道:“说!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金纸怯生生地望住子素,一脸的无辜,眼泪在眶里打转。 子素扬起的手,欲掌她的脸,可没忍心扇下,在半空停住了。 身后,肃远追来,喝道:“住手!” 子素将手放下,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抚了抚乱发,擦去脸颊上的泪水。地上,金纸趁机爬起来,没命的跑开。 肃远觉得奇怪,晃悠悠的走来,转到子素前面,这一看,才看清是子素本人。 肃远震惊了,“呀”的一声。 第一百六十八章:存眷 子素不好意思这么站着被瞧,微微转身,略是回避。 肃远左右张望,看有路过行走的人没有,好叫来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见没人行走路过,肃远咳了两声,张口问:“你……你怎么了?” 子素听到有人关心自己,泪水越发收不住了,且两腮红辣得厉害,想回答说点话儿,又不知说什么好,不说呢,光站着躲避也不是道理。因想到西府的人这般过分,她火气蹿了上来,心里暗暗自言:一不做二不休,该让肃远去瞧瞧庒琂!好让他知道他们家亲戚是什么样的人品。 肃远左右看看,再转脸来关切:“你还好吧?”得不到回复,他显得很着急,道:“素姑娘!子素姑娘!” 子素急忙擦去泪水。当下,看到前方走来几个丫头子,提着木桶子,大约是浇溉花草工作呢。 肃远也瞧见有人来了,便迈开步伐,向那几个丫头子走去。 子素看他走了,心里很慌,遂而拔腿抢上跟去,夺在他前头,问丫头子们:“几位姐姐,向你们打听一下,石头斋怎么走?” 丫头子们很是吃惊,眼咕咕望住子素。 是呢,眼前的子素何止狼狈二字所能形容。 子素又问一句:“就是关押琂姑娘的地方,石头斋啊!怎么走呢?请姐姐们方便告诉我。” 这话问得恰好,巧妙。肃远听得清楚明白,重点是“关押琂姑娘的地方”。 丫头子们一脸愕然,因看到肃远,都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忙着端礼。 肃远摆手,傻乎乎的眼神望望丫头子们,又望望子素,道:“琂姑娘被关了?” 丫头子们惊惶道:“琂姑娘被关?我们不知道呀!这不能吧!若找石头斋往凤凰阁去便是,就在一处地方的。” 子素来过凤凰阁,知道怎么走。 得了消息,子素满心欢喜,转头来对肃远道:“爵爷要不要跟我瞧瞧去?” 说完,子素往凤凰阁那边方向去了。 肃远转脚跟上,略走几步路远,又折返回来,对愣在原地的丫头子们道:“别跟你们太太、爷们儿说我来了。我过会子再去见他们,你们各自忙吧!” 丫头子们羞羞涩涩端礼答应。 之后,肃远才安心跟子素走。 路上。 肃远几次问子素到底发生什么事,子素闭紧嘴巴,半句未答,把肃远给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幸好,两人的步子疾快,没一会子便到凤凰阁境地了。 四处寻石头斋,也逛找了一会子才找到。在石头斋门口,子素立住,转身过来,正色地看住肃远,对他深端一礼,红着眼眶说道:“请爷看仔细了。过会子,爷只说你不小心路过即可,别说是我引你来的。原本我也没心思引你来这儿,巧今儿我又来这个地方,索性就让爷看个明白。” 肃远一脸惊异状,半时没个话出来,只见子素扭头对门,伸手在门板上狠拍。 约拍了好长时间,听闻里头有人走出来的脚步声。 子素凑近门缝往里瞧,正好见到庒琂畏畏怯怯,犹犹豫豫的走出来。子素转身对肃远道:“请爷嘴下留情,别把我供出来。好戏的角儿开门了,爷有什么疑惑要问的,尽管问她。天地昏暗,得让你这盏灯亮着,方能照清这个世道。” 言语停音,子素原路快步走回去。 余下,肃远站在门口,微微伸头,眯眼从门缝瞧里面。可似乎没见有什么人,才刚还听到脚步声呢,如今,声音没了。 不甘心,再把眼睛凑近门缝。忽然,门缝里头黑黢黢的,什么也见不着了。肃远心里纳罕好奇,才刚还看到里头远处有山石花草,这会子怎黑黢黢呢?心里才想到这儿呢,猛然之间,里头响一声“啊”的惊叫。 肃远也被吓到了,连退几步。 稍定下心神,自言自语道:“我说呢,原来才刚有人从里头看我,我看到的是那颗黑黢黢的眼珠子呀!”故而,笑嘻嘻的拍门,同时,出声道:“里头谁人?快开门让我进去瞧瞧。” 想了一下,觉着这样说不妥,便改口道:“我是王府的肃远,才刚谁在里头?” 没人应声。 肃远挠挠头,转身看子素离去的方向,闷声怨道:“莫非存心耍弄我不成。”便丧气叹息,准备离去。 这时,庒琂的声音从门里传出:“贝子怎来这儿了。” 听闻是庒琂的声音,肃远振奋不已,赶紧回身,贴在门上,欢喜道:“是琂妹妹……琂姑娘么?是我,我是肃远。” 庒琂重重的喘息声,仿佛在肃远的耳根起伏,似乎站在他对面,只是,隔着门板而已,她道:“贝子来这儿做什么?” 肃远想起子素的叮嘱,这会子不敢说是子素引他来的,便道:“我来找玳三儿,他在么?哦,我不小心路过的。” 庒琂迟疑了半会儿,道:“天不下雨,不必带伞儿。贝子说梦话,想是没睡醒乱步走来的吧。” 肃远呵呵直笑,道:“没见过你这般笑话人的。我原以为姑娘只会诗词歌赋,不懂笑话。好姑娘好妹妹,你开开门。” 庒琂道:“爷回去吧!这地方你来不得。” 肃远追问道:“为何?你来得,我为何来不得?就算是《西游记》里头的女儿国,唐三藏也去得的,我又没出家,哪有我去不得的女儿国。” 庒琂“噗嗤”笑几声,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来这儿做什么?” 肃远眼珠子转动,脱口道:“不才说了么?我……我来找人。可巧,让我找到你了。你在里面做什么?” 庒琂叹气道:“我得了病,在这儿养着。病没好之前,我是出不去的。为了不传染给你,你赶紧走吧。” 肃远关切道:“什么病?严重不严重?你们庄府没给你找大夫来瞧?或来瞧了,怎么说?吃了什么药?有效果没效果?” 听了肃远一连串的问,庒琂心里很是甜美,道:“不碍事,我这病得离人远远的才能好。爷听我的话,算可怜可怜我,赶紧走吧!别让人看到你来过这儿。不然,你就给我制造麻烦了。” 肃远道:“那……好好好,我听你的。我这就走。对了,庄府若是没好的药,我回我家府上去取,明日给你提好的来。不过你得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症。” 庒琂觉得可笑,本来是骗人的话,谁知他信了。她没给正面回复,只央求他赶紧走。 是呢,庒琂回到石头斋,歇了一会儿,正准备往地下去看三喜和鬼母。收拾停当要出门,正好听到有人拍门。 如今,庒琂的心在三喜和鬼母那里,又不敢得罪肃远,故而多嘴跟他磨蹭胡说几句。到底,还是要让他离开为妙。 庒琂又叮嘱道:“贝子爷,你出去了以后,我恳求你别跟人说你来过这儿,也别跟人提见过我跟我说过话。” 肃远喜道:“自然的,自然的!我绝不说。” 庒琂谢几回声,道:“爷别再来了。这儿一点儿都不好玩,爷若是找三哥哥玩耍,你尽情找他去。不过,爷才刚答应我了,别出去跟他说见过我。” 肃远一连叠应着。 末了,在庒琂百般恳求驱赶,肃远才悻悻地离开。 一路出去,一路沉想:奇怪了,才刚子素求自己见了人别提及她,如今琂姑娘与自己见了,也恳求不要对人说起。莫非,她们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又想:那子素姑娘狼狈的模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镜花谢的人,稀奇古怪的。女孩子的心思,确实难以捉摸。 想来想去,定下心,还是要找子素问个明白。 走到西府近大门那处院子,一眼看到子素在那儿,玉屏跟两个小丫头子围住她说话,因为远,听不到她们言语些什么,可从玉屏等人脸面看,似乎对子素不太友好。 原本想等玉屏走了之后他再出来,不成想,站了一会子,郡主跟绛珠打外头回来了。玉屏等丫头赶紧去扶住郡主,并指着子素跟郡主汇报说些什么话,郡主黑着脸望了一下子素,便走了。 子素满脸委屈,欲言又止的样子;果不其然,她追在郡主后头,大声说道:“求太太给我个公道。” 郡主站住,大约说了几句什么话,便拂袖而去。 子素呆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等郡主主仆几个走远,肃远才走出来,他拉住子素的衣袖,道:“怎么了?” 子素缓缓转身,往大门外走,道:“没怎么。太太待人极好,你们家的人真真的好啊” 肃远听得莫名其妙的,但能感觉到,子素的话极其讽刺人。 子素又道:“爵爷见到人了么?她怎么给你说的?” 肃远左右张望,看无人,低声道:“你是说你们姑娘?没见到,隔着一扇门倒说几句话。”忽然惊醒:“哎呀,瞧我,才刚答应人家,这又不守信了。你甭问我话。让我来问你。你说,你姑娘得了什么病?” 子素止住脚步,傻了地看住肃远,道:“姑娘病了?”紧张起来,要向凤凰阁那边去。 肃远哪里敢放她走,急拉住她,道:“我答应你姑娘了,不许告诉别人我来过,也别跟人说我跟她说过话了。你去,不就把我卖了么?看你姑娘说话还有力,应不是什么大病。我还以为你知道呢,结果跟我一样。那我回去取些保养的药儿吧,我看也使得。”又道:“可我奇了,你们不住镜花谢,怎跑来西府住了呢?你姑娘在西府养病,可你……” 肃远上下打量子素狼狈的模样。 子素委屈,眼泪又掉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腹剑 肃远怎么会知道西府这些日子的变故?不知的。 因牵扯庒琂的事,郡主自然不会向母家家人去说。庒琂是朝廷追拿的要犯,这事儿在庄府何等绝密。郡主不愿意把庒琂的事搬去王府说嘴,惹人疑惑,招致是非。 肃远自从上次从庄府回去,郡主叮嘱王府好生看护着,王府知道郡主的意思,正好有一门亲戚在奉天出了点事,让肃远代去看视,于是,肃远便离京都一段日子,故此,不知庄府发生事故,也不知庒琂经历这些。他回京后原本要邀约庄玳、曹营官等人出去玩耍,打听才知道,庄玳在用心读书,加上庄府近期不太顺遂,小爷和小姐们都不怎么出来了。 这话自然是从曹营官嘴里知道的,要往深的追究,曹营官也不敢乱说,让他日后问庄玳。 肃远问过庒琂的情况,那曹营官推脱说不知道,怕是跟庄玳一同习学,或躲在镜花谢藏闺吧,总之许久也没见她。巧是这日子素来王府找他,独独给他说那么一句勾人心的话,当他来到庄府,又碰见这样怪事,实在纳闷。不过,他心里有定夺了,回去找府里的老大夫问,看要点保养的膳食药儿,明日悄悄送进庄府给庒琂。 与子素分别,肃远也没去见郡主,悄悄从西府后门离开,再去街上药铺子逛半日,近晚才回王府家里。 肃远此处的用心,庒琂是不知道的,当肃远乱了脚跟走错,正巧撞上石头斋的门。可庒琂也寻思,肃远来这里,怕与子素脱不了干系。不过,既然回西府石头斋,她不想再去问子素了,日后出西府回去镜花谢,得好好的责怪子素一番。 庒琂隔着门缝望肃远离开,肃远走后,她才抽身回亭楼屋里。不多时,揣上食物和药往枯井去,通下枯井入密道往里头寻三喜和鬼母。 离开数日,再回到底下洞室,越发觉得这里阴冷,因想到庄府连死两个人,掌灯摸黑走这样的路,她心里七上八下,害怕得很,尤其想起宝珠灵屋内看到的东西,更是惧怕惊恐。 于是,下了枯井,往道儿里摸索,待进入深一些,她便张口叫唤鬼母。可是,鬼母没回应她。 此时的叫唤,无非给自己壮胆而已。 到达三喜此前安居躺睡的那个地方,借着顶上一束天光,远远便看到三喜仍旧躺在那里。 庒琂看见人,心也安了,步子越发疾快,一面呼唤三喜,一面左右张望,看鬼母在不在旁边,可黑漆漆的周围,什么也看不清。 至蛇皮床边,庒琂把东西放下,先去探三喜的鼻息,又细致瞧她身上的伤。三喜的气息犹在,身上溃烂的伤不见好,可也不见溃烂得十分厉害,掰开她的口看舌头,里头红肿一片。 她心里惊:三喜不是吃蜂蜜了么?怎不见好,反而严重了呢? 庒琂的心头浇下一盆凉水,浑身上下凉飕飕的,忍不住快口叫唤:“妈妈!妈妈!妈妈你在何处?三喜的嘴巴里怎肿成这样了?” 叫了许久,鬼母没回应。 庒琂叹息几回,欲掌灯去寻鬼母,起来了又不安心,又细细致致给三喜通身检查一道,其他无碍,就是下身尿湿一大片。 庒琂心里暗骂:这妈妈见死不顾了,三喜流了一身的尿呀,白让我叫她一声妈妈了,好歹我去的时候拜托她照顾,眼下都成什么了呢! 暗骂归暗骂,又想到鬼母是瞎子,便给她辩解:她的眼睛看不见,自然没法子照顾周全,罢了! 稍后,庒琂给三喜褪去尿湿的裤裙,又去提水,想:先给三喜烧水擦身子,等擦完身子再灌她吃点食物,最后找个角落将药先生给的药熬一熬,也让她吃下。 烧了水,给三喜擦好身子了,这会子拿出食物放在碗里捣烂。正要扶起三喜,忽然,黑暗里走出一影子的白色。 庒琂晃神吓住了。 接着听到鬼母打哈欠,说道:“丫头你回来了?” 庒琂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平息惊恐,将三喜平放下来,向鬼母走去,端礼道:“给妈妈请安。我去了几日,妈妈可好?” 鬼母听庒琂的声音极其温柔,说话得体懂事,很感动呀,微微一震,笑道:“好!极好!你留的吃食也合我的胃口,比这里头冷冰冰的那些,算是天上瑶品了。我还念想着,你多久能回来,再给我带一些来。” 庒琂扶鬼母往三喜边上坐。 鬼母坐好,庒琂把带回来的食物拿起来,捧至鬼母的脸前,也不说话,勾引鬼母闻先。鬼母似闻到香味了,脖子伸向食物。庒琂岂能给她近食物,轻轻拉开手,把食物往身后藏去了。 鬼母怪道:“我似乎闻到鸡肉香,丫头你可是带进来孝敬我的?” 庒琂原本想出言责怪鬼母几声,再给她吃,可看她惨白饥瘦的脸,实在不忍,便从身后拿出来,递给鬼母,道:“妈妈闻出味道了,是鸡肉。这是我住镜花谢的姐妹子素给准备的,这是她一片孝心,孝敬你的。” 鬼母欢喜,笑道:“好呀好呀!大不了我也收她做女儿,你们姐妹俩日后可以作伴,对付人一条心,相互有帮手。” 庒琂撕开鸡肉,扯下个鸡腿,放近鬼母的唇边,鬼母张口咬,接下来了。 庒琂道:“妈妈先吃吧,吃东西怨气不必过大,会伤身。” 鬼母道:“我的身子是百炼金刚,再伤也伤不到哪里去了。你给的鸡肉极其合我口味,比当年庄府那些贼厨子做的还好吃。” 庒琂笑道:“自然好吃,我们家子素姐姐最会做这道菜。不过你如今吃的,不是最正宗。等日后有机会,再弄个给你吃。上回,北府二太太……” 上回,是去年了,庒琂为了讨好北府的曹氏,仿照子素做一道“土味鸡”,给她献去,谁知曹氏吃了上火病了,最后还把她嫌弃一把。 庒琂想到去年的旧事,莫名伤感起来,话没说完,掉下眼泪了。 鬼母怪道:“怎不说?我吃你们给的鸡肉,听你说她们的趣事。最是享受了。” 庒琂擦去泪水,起身,道:“那二太太不怀好心,也不想说她了。妈妈,我记得我走时,留了许多蜂蜜,三喜吃了,那舌头怎不见好?如今红肿得厉害。” 鬼母道:“这蜂蜜又不是神仙妙药,未必吃了就能好?” 庒琂无言以对,心里自嘲:对呢,自己太无脑了!蜂蜜又不是药,怎能治得人?可不是自己蠢了,听妈妈的话,这妈妈关在地下几十年,怕早已不知人间烟火日常生活了,怎会知道什么东西可以入药治人! 想想,还是得需要药先生给的药。 当下,庒琂抽身从鬼母旁边离开,拿起药包,准备去之前生火烧水地地方熬药。 还没走呢,鬼母问:“你也狠心,一去竟好几日,庄府的那些人为难你了?” 庒琂听了,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摇头,默默道:“没有。” 鬼母道:“不该呀!”努力的咀嚼,没继续说了。 庒琂一面拿药,一面挑灯往里头走,说:“庄府出了两条人命。我出去的时候,正好都碰上了,所以冷心瞧他们的笑话,耽搁几日。” 鬼母笑道:“真好,死了谁?庄府老货死了?”怕庒琂听不明白,补充道:“就是你外祖母那老货!” 庒琂听着很不舒服,可不敢顶撞鬼母,回道:“西府太太跟前伺候的大丫鬟,叫宝珠的。人是极好的人,想不到就去了。另外,寿中居那边的那位,仙缘庵老仇人了,就是纯光师父那尼姑,听说是被毒死的。” 鬼母震惊,之后道:“了不得,了不得。幸好你跑得快,不然你死了还不知怎么死的。瞧瞧吧,一个贴身的丫头,听你说她的人极好,白白就没了命,另一个是被人毒死的。丫头啊,你想到什么没有?” 庒琂说道:“我什么都没想,只一心要回来看三喜和妈妈。” 鬼母听庒琂这样说,心里欢怡快乐,道:“你最有孝心,我没白疼你一场。你吃了没吃,没吃的话,你也来吃几口吧。” 庒琂远远地回答:“妈妈吃吧,都是孝敬给妈妈的。” 鬼母以为她方便去了,没再言语,拼命吃庒琂带回的食物,如狼似虎,饿几十年没见荤腥一般。 过了一会儿,鬼母闻到一股烟火味儿,嗅了半会子,缓缓起身,摸索着往里走。 越往里走越觉得暖身,还听到烧火的噼里啪啦声。 鬼母低沉沉地责问:“丫头,是你在烧火?” 庒琂无法推脱,只能承认:“我给三喜熬药。她的舌头再不入药,便坏了。” 即时,鬼母浑身发抖,将手中的鸡腿掷在地上,啐道:“糊涂!” 只见她快速摸索到火堆边上,慌里慌张的,道:“还不赶紧灭了!灭了呀!” 她说着,还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没有目的的拍打。 庒琂惊起,求说几声,说都是为了三喜,鬼母任由她说什么都不听。之后把衣裳盖住火堆,包卷起来,提起往三喜躺的外头去了。 庒琂见药已洒碎,又见鬼母用衣裳包住炭火,怕烧到她,便跟着来制止。谁知,鬼母到了外头,扬起手中的衣裳火堆,用力抛开。 火堆往三喜那蛇皮床散去,火苗子很快点燃了干燥的蛇皮。 庒琂吓得目瞪口呆,半时缓不下来神。 鬼母斥责道:“你糊涂呀,你烧火那地方上面是西府丫头住的屋子,那些贼丫头嘴碎多事,你想让她们发现掘地寻你?” 庒琂摇头,清醒过头脑,便没命扑向三喜,踩踏火苗。 鬼母怒道:“你这是自寻不痛快。老实跟你讲,无论你有什么神仙药物都治不得她的伤病。她那舌头是被我的蛇咬的。” 听到鬼母这样说,庒琂如同被雷轰。 此刻,火苗势大,把三喜周围的蛇皮都燃起来了。 庒琂抱住三喜,冲鬼母道:“妈妈,你看你把火给烧大了呀!”一面拖拽三喜出火堆,一面哭,指着鬼母道:“妈妈你欺骗了我!你骗得我好苦呀!” 是的,自打她进来发现三喜,鬼母就成心算计她,哪里是北府曹氏把三喜弄成这样,分明是鬼母呀!如今,她居然承认了。 第一百七十章:大火妙 听闻说火烧大了,鬼母万分惊恐。 庒琂才不管火势,她先把三喜拖出来,那鬼母跺脚道:“糊涂呀糊涂,火大了还了得。你得赶紧灭火,哭哭啼啼能了事?” 庒琂成心不管。 鬼母也感觉到火的热了,紧张不安之下,没再跟庒琂言语,转身便离去。大约没半会子,鬼母拿一口破桶子,费力提来水,迎着火光热度探步靠近,将水往火上泼。可水桶如此破烂,能提得多少水?再看她筷子一般瘦的身子,庒琂实在不忍由着她如此艰难。 将三喜拖出来,觉得危险消减不少,因而起身去帮鬼母灭火,一面对鬼母说道:“在里头烧,也只是熬一点药罢了,哪能让外头人发觉?妈妈如今这般烧,烧上天去了。虽说火光上不去,但那烟雾从通风口冒上去,可比才刚熬药还那烟火浓旺得多……” 庒琂一面说一面提水来,还没到跟前,便听到“扑扑扑”的声音,她加快脚步出来,顺眼瞧,那鬼母扑滚在火上,以身去压灭。 庒琂一桶水浇在鬼母身上。 终于,两人花九牛二虎之力将火灭了。 火灭了,庒琂累得瘫倒在三喜旁边,有气无力。鬼母也坐在地上,垂头喘息,咳个不停。 因可怜鬼母,庒琂去给她拍背,关心道:“妈妈怎么样?” 鬼母顺了气儿,拉住庒琂的手道:“这会子你赶紧出去,别留这儿了。你得出去应个门儿,万一庄府的人进来瞧,你好遮挡遮挡。” 庒琂不愿去了,一则,三喜在危险中,二则,鬼母算计了自己。 鬼母大约是感觉到庒琂有气,便道:“才刚我是气得着急,跟你说了实话,也责怪你几声,是我的不对。好姑娘,你听我的,今日此时,还不能让庄府人知晓地下,我们以待来日啊。你得让他们以为我死了才好。快快出去应对着吧!” 庒琂不动,道:“那妈妈实话告诉我,三喜是妈妈害的还是北府二太太害的?” 鬼母一愣,道:“你这什么话?自然不是我害的,我跟她素不相识,我害她做什么?” 庒琂道:“才刚妈妈还说蛇咬她,那蛇是妈妈养的东西。这会子又这般说,妈妈的心叫我不懂了。” 鬼母拍打地面,叹息道:“真是糊涂不开窍的假尼姑,我跟你说呀,她那舌头遭人灌了药,人家成心要弄死她,弄不死,也得把她整成哑巴出来。我不拿蛇来咬她的舌头,怎化解她的毒?或许蛇咬狠了,这会子才给你瞧出来有些肿,不过不碍事,慢慢调养总会好的呢,本来这事儿我不想提的,到这份儿上,不提,你是要疑我了。你我之间,如今是母女,我怎会害你呢?” 庒琂将信将疑,思虑一番,仍觉得不妥,道:“那妈妈还苦骗我去取蜂蜜做什么,你明明有招儿救三喜,叫我去取蜂蜜是什么缘故?”有些生气,因取蜂蜜摔下来。 鬼母摇头,伤感:“不妨跟你说实话,蜂蜜是我想吃。这是其一,其二,确实是为三喜化解体内毒素,只是说收效甚微。可你想,收效微弱也是有效呀,慢一些而已。再说呀,你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没药呀,我能想到就是楼上面那个蜂窝了。” 原来如此。 庒琂心中怅然,感叹,良久,再问一句:“妈妈确实没骗我?” 鬼母道:“我害你对我有何益处?不说我们以前不认识,就如今,我们是母女呀,帮你都还来不及。我嘴馋想讨蜂蜜吃,这个脸面你非逼迫我说出来才罢。” 庒琂听这个话,大约信了,笑道:“妈妈多虑,这有什么。别说妈妈想吃蜂蜜,就是想吃天上宫阙兔子肉,我也得想办法弄来孝敬妈妈。我不揣测妈妈的心,也求妈妈明明白白待我,我也好尽尽女儿本分。” 鬼母点头,白瞎的眼顿时晶莹莹溢出水光。 庒琂替鬼母擦拭泪水,安慰道:“我说话没分寸,是我做晚辈的不够尊重长辈。请妈妈不要怪罪。眼下都明白了,我自然不会乱想。妈妈放心,我这就出去。” 说罢,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鬼母穿,因才刚一盆水浇溉下去,鬼母浑身湿透了。 鬼母执意不要,一面推庒琂离去,一面道:“我在这底下生活几十年,习惯了,多一件披挂少一件披挂都一样,坏不得我的身子,我的身子也没那么柔弱。倒是你,别病倒了。” 庒琂已脱下的衣裳,鬼母活生生给推回去。 庒琂不肯拿,往鬼母手里塞,道:“妈妈别推辞,以前你一个人是你自个儿身不由己,如今有我,我定不让你饱受孤寒。” 鬼母感动至肺腑。 音停,庒琂拿起灯,快步往外头去。而里头,鬼母嗅到还有余烟,便刨底下的泥,洒在火上,以能掩盖。 庒琂到了外头,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地面冒出些烟雾,她火速匆匆去那边,找些枯草叶子遮盖,但,如何遮盖得了? 因怕烟雾还要腾升,真招庄府的人来探问,她灵机一想,底下冒烟,说不过去的,我得掩盖掩盖才得。 这般想,她立马跑回亭楼,找来火种,在冒烟地方生一堆火,只有一堆的话,又觉得做作,痕迹重了遭人疑,便又在好几处地方燃。 才消停,庒琂就地坐在石头上歇一会子。不成想,石头斋外头传来声音,说:“别是什么地方走水了!都仔细检查检查。” 庒琂心里惊叹:“好在出来遮掩,不然了不得,被发现了,鬼母妈妈岂不怨我。” 因想:北府二太太一心害三喜,要是知道三喜被人救在这儿,免不得再下狠手追来石头斋,届时,连自己也逃不脱了呢。也难怪二太太好心来石头斋看视自己,原来心记挂三喜有没有逃来找自己,好一网打尽。好狠毒的妇人心,好狠毒的二太太! 越想越觉得严重,越是不安。 正好,石头斋外头的大门开了,绛珠领着两个丫头子进来。 庒琂远远就看见她们了,便起身,迎去。此处,庒琂可不想绛珠她们自己过来翻查细瞧。 庒琂想起自己从宝珠的灵屋逃走,这会儿,莫名其妙出现在这儿有些说不过去,将计就计,为显不突兀,她佯装另一副模样,圆一圆那日的“逃跑”之结。 故此,庒琂惊恐万分,冲到绛珠面前。 绛珠见到庒琂,深深被吓到了呢,忙着差边上一个小丫头子去报告给郡主。 眼下,庒琂一冲来,便拉住绛珠道:“姐姐可来了,姐姐来了,真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们都不找我了呢!” 绛珠傻了似的,怔怔的把庒琂看住。 庒琂说着,将眼睛揉了几下,揉红了又说:“姐姐是来找我的么?太太是差姐姐来找我么?” 绛珠讶异道:“姑娘……姑娘是回来了呀?” 庒琂道:“是呀,我回来了。宝珠姐姐那屋子,你们没瞧见么?她活过来了,把绿布翻过来了呢,我喊你们,你们听不到,我就冒雨跑回来躲了。” 绛珠吓得两腿发软,道:“姑娘别……别乱说,宝珠姐姐已经去了。怎活了呢?” 庒琂看绛珠吓得厉害,就知她信自己的话了。 边上的丫头也吓着,战战兢兢的说:“绛珠姐姐,琂姑娘也这样说,怕宝珠姐姐真回来了呢!” 绛珠啐道:“姑娘被吓的才乱说,你别乱说这些吓唬姑娘。” 小丫头子垂头,不敢作声。 庒琂假装听到怪闻,追问:“你们……也都瞧见了么?怎么个情景?” 小丫头子见庒琂发问,便抢道:“姑娘不知道,前几日停灵时,屋子里冒黑烟。她们说姑娘跟宝珠姐姐关系好,来看视镇压,黑烟就没了。今儿那黑烟又出来了。不止宝珠姐姐屋里有,连这边也有了。” 庒琂心里暗暗嘲笑,想必她们以为那是宝珠的鬼魂黑烟呢,殊不知,那是她在地下烧火引起的。难怪鬼母百般小心,说上头是西府丫头们住的地方,原来会冒烟让她们疑心。 若不是宝珠死了,以鬼怪乱说来遮掩,不然,此劫定圆不过去。 庒琂配合小丫头子的说话,露出惊恐神色,拉住绛珠,道:“姐姐,是真的么?” 绛珠吞吞吐吐道:“姑娘别听这小蹄子胡说八道,过会子我跟太太说去,好撕烂她的嘴。” 说时当间,回去报告郡主的丫头子气喘吁吁来了,道:“太太让绛珠姐姐带姑娘去偏院暖阁。” 绛珠点头,向庒琂示意下眼神,大约是要庒琂跟自己出去。另外,绛珠疑疑惑惑看石头斋远处那些火堆烟雾,临走前,吩咐小丫头子道:“你们去瞧瞧是什么情况。” 丫头子要去呢,庒琂拦住了,道:“姐姐莫去,那地方出现许多蛇,我烧火堆来吓蛇的。不知吓走没有,万一没吓走,姐姐去了,踩着了怎么办。” 听闻,众人唏嘘,吓得后退几步。 绛珠更是叹道:“姑娘的心胆也忒大了,怎不怕呢?以前我听说这石头斋有蛇出现,撒过雄黄了,想必再没有了。如今怎又有了呢!” 庒琂摇头,无辜状。终究制止丫头子们去探视。 一路跟绛珠来到偏院暖阁,庒琂对绛珠求道:“姐姐可怜我,拿些雄黄给我吧,日后我在那里也住得安心。” 绛珠道:“既然姑娘这么说,我自然要替姑娘找来。不过,先见过太太吧,或许姑娘跟太太求,太太立马吩咐人去洒,还不花姑娘手脚劳力。” 第一百七十一章:宝珠还魂 偏院暖阁。 这个地方,原是主家人空闲时来旁边院子玩耍停脚歇息用的,因说它靠近凤凰阁这头,老太太又叫不让崇信鬼怪神仙,近些年郡主等人不大愿意往这边来走动,这处暖阁倒成丫头们领班开会的议所。丫头们居住的地方,就在暖阁旁边,宝珠那屋子理应也在附近。 庒琂来之前,郡主在宝珠原来住的屋子外头,等候丫头们在里面检查,好给出个结果。因才刚有人来报,说宝珠屋里又冒黑烟了,传说宝珠阴魂不散,吓得人心惶惶。郡主唯恐这种怪事传播出去,以讹传讹,惊吓了府中诸人,另担怕老太太责怪,再说,南府那边尼姑的死丧就看办完了,不想在此刻生出些风波来讨人嫌,毕竟晦气。 当听说庒琂在石头斋,郡主很是吃惊,忙口叫带回来。要知道,庒琂不见,郡主几乎命人把西府翻了个天来寻找,实在找不着才叫绛珠、玉屏悄悄去镜花谢寻。这会子忽然现身石头斋,郡主生气啊,心里叹:真真低估这丫头了,她真会躲人。不免想起宝珠的死,冤得紧,很是怨庒琂不识礼数,不够端庄大方,至始至终,都因她这些害宝珠命丧。根源到底,实与庒琂任性、不识礼数,没得大方有关。 因此,郡主移步至暖阁,等候庒琂到来。 庒琂花了些心机撇开地下冒烟的事,谎说石头斋有蛇,将绛珠等丫头吓得不知所措,逃过一劫翻查。如今随同绛珠等来见郡主。 入暖阁。 绛珠先进去通报,报告完毕,出来对庒琂点头示意。随后,庒琂才勾首进入。到里头,微微抬眼看,见郡主靠在窗墙下的炕上坐,玉屏在边上伺候,给煽扇子,又有丫头进出侍奉茶水。 庒琂屈出些礼数,向郡主问安。 郡主一脸厌烦,眼睛没瞧她,只道:“你人在石头斋住得十分安好呀,看着比以往几日精神多了。早前说你从楼上摔下来,又被蜜蜂蛰,如今看,倒不像呢!” 庒琂摸不透郡主话里的意思,勾首听着,无话反应。 郡主继续道:“宝珠已发送出去了,承老太太发恩,替你了了这桩孽事,赏些阴功钱两给她们家。要我说呢,赏多少不为过,可到底因你而起不是?” 庒琂轻轻地回道:“太太节哀。” 郡主道:“你叫我节哀,未必出于真心。既不真心,何须开口说这一句。” 庒琂被这么一责说,脸面红辣无比,双手拼命捏着。 郡主道:“才刚听说,宝珠屋里升了黑烟,见到的人都说她死不瞑目。记得要你去守她之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寻思不过是有人成心犯嘴碎胡说,今日又见着,我特特赶去看,果然是有些烟雾从摆棺的那地方升起。” 庒琂听着,脚如站在针毡之上,郡主横说竖说,却没问及她怎么忽然出现在石头斋。 旁边的玉屏听了郡主这样说,有些惊恐,煽扇子的手势略停。 郡主感觉热气袭来,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玉屏,玉屏再继续煽。 庒琂不安,轻声道:“那必定有人在宝珠姐姐过身的屋里烧东西了,才有黑烟。” 郡主道:“胡说了,宝珠又没在她屋里过身。” 是呢,宝珠是在中府外头老槐树上上吊死的! 郡主终于移来目光,看她一眼,道:“话说,那些日子,数宝珠去石头斋见你的次数多,有无跟你说些什么?” 庒琂摇头:“没有,太太。” 郡主“呵”,出一口气,冷冷地道:“自然是没有的,你们也未必熟到这种程度,她临去不给我说,却给你去托话,是我糊涂了。可我未必能未卜先知,早早知道你替我守着守着就不见了。我回头一想呢,莫不是宝珠出来跟你说了什么,吓唬到你了?” 庒琂闻之惊恐,急跪下:“太太恕罪。” 这意思明白,郡主拐个弯道,问庒琂怎么就走了呢?宝珠死得那么冤,你替我守护一会子怎么了?你半声招呼不打就跑了,时至今日出现,到底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被宝珠不安宁的魂魄吓唬到了? 郡主的心思深到这层面,庒琂若未听尽,想必也难揣测出来。 当下,庒琂求恕罪,当然也要说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才得。 郡主笑了笑:“我是不信那些鬼话。宝珠跟我多年,我视她与旁人不同,自有亲近的情分在。就因不同才让她去石头斋百般照拂你。她是个好姑娘,白白就去了,去就去了吧,还叫人不明不白,寻不到由头给她置办什么。” 郡主说着,悲伤起来,眼泪掉了些,引得玉屏和绛珠也伤感落泪。 庒琂歉然道:“都是我不识得宝珠姐姐的好意,让她在生前进石头斋,跟我受苦了。” 郡主扭头来,道:“听你的说话,是我让你去石头斋受苦了?你竟这般想?” 庒琂磕下头,道:“太太恕罪,我并无这想法,只是觉得太太让我在石头斋住,想必,有我不当之处。宝珠姐姐常日跟随太太左右伺候,却来石头斋看视我。那地方确与府中院屋不同,揣测想宝珠姐姐是受苦了。” 郡主冰冷地“哼”一声,听出庒琂心中早有不满。 这时,玉屏忍不住口齿,说:“姑娘不见这一二日,太太担忧,日夜不宁。夜里睡不好,白天吃不下。怕姑娘外出玩耍,或回镜花谢,或再回石头斋,太太担心,花了心血找过姑娘,只是怎没找也找不着。其他不说,太太的思虑都在姑娘身上,石头斋的门都没上锁,独留姑娘进出。” 是呢,之前石头斋外头上锁的,这次回石头斋,怎没上锁?原来她们早早布置一张网,好让自己扮鱼钻进去。 庒琂这般想。 郡主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你愿意在石头斋就留着,愿意回老太太跟前,也由得你。” 郡主的话温柔至极,可是比刀剑还锐,字字刻薄人。明里暗里责怪人,要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嘴里却只字不肯吐。 庒琂磕头拜道:“都说宝珠姐姐的死与我有关,自然是我有罪过。我哪里都不去,留在石头斋思过,请太太降罪。” 郡主道:“降罪不降罪是一说。”意思是说,降罪与否,看我心情,不过,你得把这几日去了哪里好好说与我知道。 郡主的语气和眉目脸色,不正是如此表现意思的么? 庒琂懂得,于是说道:“与太太说的一样,那天晚上,外头下雨,雷闪不断。我是害怕。兴许是我看岔了眼,看到宝珠姐姐灵前,她又活过来了,站在对面。我怕得紧,就跑出来了。” 郡主斥道:“胡说!” 庒琂顿住,继续道:“我也觉着是眼花所致,脑子不清晰也是有的。太太说过,宝珠姐姐去了,与我有关系。我想呢,是我对不住人家,人家来找我了。不怕太太笑话,我这心虚,跑回石头斋躲。也知道太太差人来找过我,只是我没脸见人,又怕宝珠姐姐日夜来寻,我便找个隐秘地方藏着。” 郡主道:“平日看你,也不会装这些思想的人,怎到这会儿,倒跟外头那些一样了呢?” 庒琂道:“我本平常女儿人家,性子强硬些是有的,骨子里对鬼怪灵魂,也怕得紧。既然说到这儿,我就不怕太太笑话。” 郡主大致满意了。 绛珠趁机回道:“太太,宝珠姐姐屋里生黑烟,他们说石头斋那边也起黑烟,我去瞧过了,确实有,那是姑娘自己放的。”意思是说,宝珠屋里的黑烟并非鬼魂所致,是人为的。 郡主诧异,道:“为何要放?” 绛珠摇头,眼咕咕看庒琂。 庒琂连忙道:“太太,石头斋有蜇人的蜜蜂,还有蛇虫出现。我从宝珠姐姐灵前离开,回到石头斋四处躲藏,怕遭遇蛇虫蛰咬,便想到放火驱逐。” 郡主“嗯”,信了,因而摆手对绛珠道:“去凤凰阁查的人还在查着?” 绛珠道:“因姑娘说是她放的火,我让人撤了。免得大家乱传,又得添油加醋说鬼怪引起的。” 郡主点头,道:“你做得好。”再让绛珠扶庒琂起身。 庒琂起身后,郡主对她道:“才刚我说你愿意留石头斋便留,回老太太跟前也得。如今你说那边有蛇虫出没,不然,你回镜花谢吧,石头斋别呆着了。” 庒琂还没站稳,立马跪下:“太太降罪。我没脸出去。但求在石头斋思过洗清罪孽。求太太成全。” 此时此刻,日里往后,庒琂不能离开石头斋。一旦离开石头斋,鬼母和三喜怎么办? 郡主怪道:“你不是觉得受苦么?清苦的地方自然呆不得,回去的好。但我有句话劝你,西府发生了什么,你经历的什么,回去别给老太太提。老太太近期头疼病发作,每况愈下。我不愿见你回去,再添孽事。明白我的意思?” 庒琂道:“那请太太悉心照顾老太太,我罪身之人,不敢再回去,不敢惹老太太耽养身子。请太太成全。” 正在这当口,外头来个小丫头报:“太太,大姑娘来了,还领一个人来。说请太太过去瞧瞧。” 郡主心神劳乏,道:“你跟大姑娘说,我今日累了。叫她改日再来,我这几日不想见客。” 丫头说:“大姑娘已经在承福苑,如今在三爷屋里,带来的人不是客人,是老爷托大姑娘跟二太太寻的人,说……说服侍太太用的。” 郡主显得没什么心思,一面让人扶起庒琂,一面出去,道:“那我们先回承福苑。”再叮嘱绛珠留下,带庒琂去梳洗打扮一番,也没说要庒琂梳洗了之后回镜花谢还是回石头斋。 就此,郡主回到承福苑。 果然,见到大姑娘庄瑚。庄瑚一听闻报说太太回来了,赶紧从庄玳的屋里走出来,笑嘻嘻的迎出来接。 庄瑚拉住郡主的手,道:“太太,看我们找了个什么人来。” 郡主诧异。 庄瑚拍拍手掌,响起几声招呼。 忽然,庄玳走出门口,眨巴着眼睛,笑嘻嘻望郡主,同时,庄玳的身后走出来一人。 郡主定眼一看,那人不是宝珠是谁?连以往穿戴打扮都是一模一样。 宝珠不是死了么?这人又是谁? 莫非是宝珠死后还魂? 第一百七十二章:否极泰来 郡主讶异,近乎惊恐。 世间怎有如此相似之人,宝珠明明死去了,明明看到老槐树底下躺着的呢,自己明明在她床前看过的呀。如今这人,行为举止,样貌体态,活脱脱是宝珠无疑。 郡主怔怔望住,心里悲叹:是了,她的眉目,稍比宝珠温婉一些,没有宝珠眼里那股潜藏的威利。 很快,郡主从这女子的头面移开目光,带着责怪神色扫了一眼庄瑚。 此般为何?因庄玳困在承福苑,宝珠离世,庄玳压根不知。当下,庄瑚把人领了来,还不知庄瑚怎么给庄玳说的呢!到底,怕庄瑚与庄玳深说太多,将庒琂困在石头斋那条线,连根拔起,一带给庄玳说了去。 庄瑚一脸奉承邀功的笑脸,令人看着不适。 郡主错开庄瑚的脸庞,直直瞪住庄玳,怒道:“日前你跟你二哥哥换了一本书来读,我忙了一阵子没空儿问,如今,这书读完不曾?进益如何?你里头想想,晚些时候我要你说给我听。” 庄玳原本迎笑呢,这会儿一脸紧张,拉住他大姐姐庄瑚的衣袖,寻求帮助,庄瑚拍了拍的手,笑着安慰。 庄玳又转身拉那“宝珠”,道:“宝珠姐姐,帮我跟太太讨个情。横竖我是读书的,你才刚进来不也看到了?” 宝珠?郡主浑身不觉然沁入冷气,暗暗打了个激灵。 随即,郡主叱喝庄玳:“还不去!” 庄玳见他母亲没再有不悦,便点头,乖乖入内。 郡主也不打算再跟庄瑚言说什么,勾了一眼“宝珠”,便往自己屋走去了。庄瑚茫然不解状,回头对“宝珠”低声道:“去!去呀!” “宝珠”乖觉,笑盈盈走下来,快步去扶郡主上台阶。 郡主也没推辞,就是觉得有双手扶住自己,慎人的慌。 入屋内。 郡主下意识地推开“宝珠”,身后站的绛珠、玉屏早吓得不知所以,怯怯的在后头远处,不敢靠近。庄瑚进来了,笑道:“太太……” 郡主冷不丁打断,并要绛珠和玉屏去关门,并守住门口,以防庄玳来。 完毕,郡主才仔仔细细看“宝珠”。 庄瑚见郡主这般,心里更是欢喜,介绍道:“太太,这是宝珠。还是你屋里的人。” 郡主缓缓在炕上坐下,依旧不言语,眼神却离不开“宝珠”。 那“宝珠”也机灵聪明,见如此尴尬,她赶紧撩起裙子,跪下给郡主磕头,道:“宝珠给太太拜安。” 郡主惊醒地,笑道:“起……起来!” “宝珠”起身,庄瑚又示意她给郡主倒茶,她主觉的去了。 庄瑚往郡主那边站去,也坐在炕上,道:“太太,觉着人如何?” 郡主略是惊慌,不安道:“这是谁?怎么支使我这儿来了?”心里疑惑,也高兴,虽然常日陪伴的宝珠去了,眼前这个,看也如宝珠这般好。 庄瑚等宝珠把茶倒好了之后,扬手示意,宝珠自主端礼,往外头退出。 郡主知庄瑚有话说,便让绛珠、玉屏带人出外头。 稍后。 庄瑚对郡主道:“太太,我们三老爷看你为宝珠过于伤心。这几日让我跟北府的合计,找个人宽慰太太。正好,就找着了。依太太看,像是不像?” 郡主笑道:“难为你们的心。老爷如今怎拘泥这些了,怕是你们怂恿的他。” 庄瑚道:“无论谁怂恿谁,都是为了太太你。太太若是喜欢,就留下吧。好歹我看这一二日观察,她的人不比先前宝珠差。老爷说了,仍叫宝珠。” 郡主心里总觉得不妥,因是老爷指使这般做,若不要,反而伤老爷这份情。再者说,自己确实为宝珠的离去忧思。 庄瑚见郡主未松口,又道:“人是干净的人,查过了。原是北境逃荒过来的,听说前两年,她家淹了水,收成不好家乡饿了许多人,她算幸运的,跟一家人逃到京都,艰难得紧,家人养不活,卖给了敦王府做苦差,那王府福晋是出了名的挥霍手,缺银子转手给两江总督下头的一家人,那家人要随官南下,这才叫人再转手。不料,那日老爷去总督府边上的公官议事,巧是叫这丫头来上茶,老爷就看见了。那时不动声色,一面在那儿耗着,一面差四通和八达回来找二老爷,要二老爷出面跟那边的人联络勾兑,看怎么把人购回来。这一打听,正巧,人家要把丫头卖出去,因不好张扬转手,仍留在府上伺候。二老爷打听得,原本叫管家去交涉,给些银子就领回来,谁知管家要忙南府那边的丧仪,不得空,这才叫我们士德出面,士德去了,原本稳稳妥妥,可士德平日不走官道,人家面生,非要敲我们一笔银子。士德拿不住主意,叫人回来问我,我觉着那些人够黑心的,欺负上我们庄府来了。太太知道,二太太比二老爷还会巴结官道儿上的人,我便找二太太说去,谁知,二太太也不得闲,篱竹园那位不正闹着么?我就顶着万难,去了总督府那边。可万幸,人家那边认得我,给的钱也不要了,说‘难得跟庄亲府攀扯上,当是孝敬了。’我觉着不好,就说‘这丫头跟我们太太有缘,我们太太正缺这样的人。’,哎哟,他们一听说太太你来,急忙给跪下了,不但不要银子,还封了个红托子,说给这丫头置办一身新衣,好捯饬装扮来见太太。” 郡主听得,感叹曲折,道:“倒是个可怜人,那年宝珠来府上,不也是这样身世?那倒是缘分了。只是,我们老爷也太贼了些,在背后算计挖人。传出去,不太动听。” 庄瑚笑道:“横竖联系不到老爷身上来。是我去把人带回来的。关系不到。” 郡主叹道:“如今不要也不得,人都往府里来了。退回去,人家还得说你的不是。真要了过来,人家给的银子务必退回去才行。另外,备分礼谢人家方是道理。” 庄瑚点头,道:“我和士德商量,是这个意思。这不,一回来叮嘱好了丫头,领过来给太太瞧,也想跟太太说太太担心的意思。” 郡主道:“你办事我们是知晓的,何苦有大姑爷帮衬,再妥当不过。回头,你找绛珠,我吩咐她拿银子来,还得辛苦你送去总督府那边。别差了。” 庄瑚连连点头,道:“自然的。请太太放心。” 郡主不解道:“可是,这世上怎会有这般相似之人?” 庄瑚叹道:“要不说,无巧不成书,机缘嘛。那些年太太在凤凰阁供佛,供出的一段善果。都是太太修来的,算先宝珠的也得善果了。” 郡主问:“她多大年纪?” 庄瑚道:“二十整。我听她说,原也许了人,可那家人逃荒时都死了。” 郡主摇头道:“到底,年纪轻,宝珠都三十好几了呢,这二十岁的人……” 庄瑚听着,怕郡主是嫌弃人家,便道:“太太,丫头是穷苦人出身,不比我们府里那些丫头娇贵,她肯吃苦。你瞧她,虽然二十出头,可面貌跟宝珠有无大异?穷困出劳相,劳相吃岁数。看着,倒跟宝珠年岁差不多。” 郡主沉沉点头,道:“都是你们一片心,无妨。年纪轻,以后教导吧!” 这事,郡主算敲定,收下了。庄瑚再叫进来,叮嘱一番。经得郡主同意,仍旧叫宝珠。先宝珠的事,府中诸人,再也不能提及。 因说到这里,郡主问庄瑚:“你跟玳儿说什么不曾?” 庄瑚道:“没说什么。” 郡主道:“府里出那么多事,我有意让孩子们别参合进来。免得乱他们的心。” 庄瑚道:“太太思虑的是。可,人多嘴杂,不免都知道的。何苦为这么个小人物防着呢,他该知道由着他。三弟弟在学业上,不会为这点家里闹事乱了什么来。瞧才刚,他还把宝珠当作先前的宝珠。我都没捅破口去提。” 听悉,郡主安心了,道:“他知道是他的事,我们不提自有不提的道理。免得觉着牵扯到他妹妹来,得闹个没完没了。” 庄瑚惊醒道:“哦,原来太太担心这个。那我知道了,往后,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注意点就是。” 余后,庄瑚去了,私下再叮嘱宝珠若干事务。要知道,宝珠进来,庄瑚已对她有一番的教导训练,事事以先前宝珠为模板,要她仿她,如今仿有六七成,骗骗府中其他人还是能行。 而绛珠、玉屏见到宝珠,不太敢亲近,总觉得她是先前宝珠托了魂,多少忌怕着,日久了,看郡主待她比先宝珠还好,嫉妒心便有了。这是后话。 如今庄瑚回去,恰好有丫头来报说,琂姑娘梳洗好了,琂姑娘要她们来给太太说一声。 丫头给郡主报告说:“琂姑娘说,要回石头斋。” 郡主沉思许久,没有回复。 玉屏得罪过子素,这会子庒琂要是被放回镜花谢,她怕子素把坏话传给庒琂,庒琂必去老太太那里报告,届时自己吃不了兜子走,便给郡主说:“太太,横竖是姑娘一片心,就让她留在石头斋吧!” 郡主道:“老太太放过话了,得让你琂姑娘回去。” 玉屏道:“老太太如今身体康健是大头,我们把姑娘送回去,万一姑娘说在我们这边处不好,岂不是让老太太生气?” 郡主怒道:“胡说!我们怎么亏待你琂姑娘了?你什么心啊你!” 玉屏说错话,赶紧自己掌嘴,道:“我都是为太太着想,说错话了。” 郡主虽然这样责怪,心里也如此想。便道:“晚些我去寿中居一趟。那先让琂姑娘回石头斋,一切用度,跟玳儿他们一样,不可缺少怠慢。” 玉屏点头,着手去办。如此一来,玉屏一方面得争取时间跟庒琂套关系,借机把对子素的不好,全补偿给庒琂,以免庒琂日后寻她麻烦;一方面,怂恿绛珠去找庒琂的不是,好把罪过推给绛珠。其中曲折,多是丫头为了上位,巴结,讨好,相互踩踏,相互算计的伎俩罢了。这与庒琂、与郡主等西府人无关。 玉屏受了郡主的吩咐,她头一个响应替郡主去见庒琂。 到了庒琂面前,先是安慰,后是话语温柔讨好,再道:“原本太太要送姑娘回老太太那儿的,我听说姑娘有心留在石头斋,我想呢,姑娘一片心至诚,也是我们府里的小姐。该留我们府上。我跟太太说了,就让姑娘留在府上,安排一处院子跟五姑娘那院子一般给姑娘。可我听说,姑娘执意要回石头斋,我就顺口求太太,那就让姑娘在石头斋吧,我们几个费点心去把石头斋整理整理,也能住人。求了好几回,太太才听的。” 这样说,庒琂很感激她。 玉屏又说:“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别人跑不动的,我脚劲儿力气大,定为姑娘跑。” 庒琂感激万分,道:“那谢谢玉屏姐姐了。”因成功留在西府石头斋,又见她们这般客气,庒琂进一步要求:“姐姐,跟以往一样,我在石头斋该怎么就怎么。不必有什么特殊的。如今日太太要我梳洗,你们整得跟贵妃沐浴一般,叫我心里担不安了。” 玉屏道:“这有什么,姑娘原本是小姐,就该这样。” 庒琂也没去给郡主道别,跟玉屏一路回石头斋。安定下来,玉屏又和几个丫头子抬一大食盒来,说太太心疼庒琂身子,让好好进补,另外自己也怜惜姑娘,还亲手做了哪样哪样。玉屏百般谄媚讨好。 庒琂原不想接受,可想到地下的鬼母和三喜,这食物正来得时候呢,故而,假装推脱几次,勉为其难收下了。 一切妥当,庒琂想等晚些时候,夜深人静了,她再往地下去看鬼母和三喜,她也思考着,看用什么法子把鬼母和三喜带上石头斋来照顾,这样一来,想必三喜的伤病或能好得快些。 谁想,这个想法是祸害,西府人知道三喜没什么,传到北府,如何得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牙掉咽血 头先,听说庒琂不见了,曹氏还偷着在北府乐,跟贵圆和玉圆她们说:“总归不是咱们府里正出的人。”当又听说琂姑娘回来了,便咒她怎没在外头饿死,跑回来做什么。 是贵圆底下的一个小丫头听说的,回来报给贵圆,贵圆当新闻去给曹氏说。贵圆道:“宝珠死了,西府的让她给人家跪去,发送那日见宝珠的鬼魂回来,吓得跑去躲。如今回来,那边的太太没追究。老太太当日过了嘴,那边太太不敢留,想送回镜花谢。可琂姑娘不肯去,说自知罪孽深重。” 曹氏道:“还有个自知罪孽的呢!你瞧西府的这几日看我的脸色,仿佛宝珠的死是我害的似的。” 贵圆道:“她们窝里有见不得人的,自然要迁罪给太太。太太不计较,那是看在她是郡主的份上。” 曹氏笑道:“这多少年了,西府是事事压在我们北府。还好当年老太太明智,调了个顺序,长了西府一位份,算是平衡一下子了。到底呢,西府几个孩子叫老爷太太就罢了,若按平常的叫,这位分该是当摆设。” 原来庄府有一传说,说当年太后赐婚之前,老太太下令,让四位老爷到祠堂祖宗那里去商量。这商量什么呢?府里四位老爷的长序本不是这样,按正确的排法,西府三老爷排行老二,其余,北府的居在后头。老太太担心郡主嫁过来,一层是有郡主的封位,一层又怕郡主居在东府之后,会压制其余三府,便让庄勤排末老四,调个长幼。谁知,四老爷不肯,说这是对祖宗不敬。后来,只有庄禄和庄勤换了个位置,庄禄从三老爷变成二老爷,庄勤从二老爷变成如今的三老爷;这么多年,老太太不待见南府四老爷,就因那事。府里的一些老人知道,新的奴才们就当是传说,老太太也不许乱传,这事儿小些的孩子也有不知道的。 不过,此事,也并非公开秘密,有不知道的是常情,老太太一味回避,若有人传说,她便净骂那些人乱说话,没道理的。在曹氏心里,当是真有这事儿了,为此优越许多年。 若不然,庄璞、庄玳见庄禄,怎有时没时称呼他为二叔?而不是“伯”辈相称?这是曹氏心里觉得不足的地方,也是她日常跟西府相处,总有跨不过去的情感,生分在这儿。 而西府呢,默认孩子们这般称呼长辈,可不是郡主指示的?曹氏不怪孩子们,心里只怪郡主。 碍于她是郡主,曹氏不敢说嘴,默默忍了这么些年。如今,勾起曹氏这番话来。 贵圆听曹氏那样悲叹,道:“我听说,西府的留下琂姑娘不放,是有由头。不过,给老太太说去了。” 曹氏道:“瞧瞧,巴结人说好话的,一套一套的,我们这老太太一怕权压,二怕没好话。这有权有位又有好话的,多不好听也听了。西府的都跟老太太说什么?” 贵圆道:“说什么不知。老太太没追究西府便是了,仍旧让琂姑娘留那边。这也好,对我们这边没牵扯的。据说那日发送前,宝珠棺材里冒黑烟,西府的人怕了,怂恿着要叫太太去赔罪,因说琂姑娘跟太太一起见过宝珠最后那几面的,叫太太去不便宜,才把琂姑娘叫去顶,琂姑娘去了才压住那些黑烟。后来发送当日晨早,宝珠回魂,琂姑娘瞧见了,怕得叫个天崩没人理,她才跑去躲几日。西府的那些人心狠,没一个用心找的,假装去老太太和镜花谢走一圈,老太太那日听到了责怪西府就那事。” 曹氏道:“真有宝珠回魂一说?莫不是你们这些烂嘴胡说吧?” 贵圆道:“太太啊,这话是不是胡说不重要啊,琂姑娘不见可是真真的事儿。横竖说来,回魂也是找琂姑娘去,与别人不相干。” 曹氏听这么说,心里有些惊慌,毕竟宝珠离世前,自己确实冤枉了她。于是,曹氏道:“那日我也是觉得有趣,快嘴说说罢了,未必是我的由头让她想不开。” 贵圆道:“哪能是太太的过失,都是琂姑娘害人。一进我们府里,带来都是厄运,老太太眼睛被蒙蔽了,处处维护她。那会儿说她是妖怪,我倒觉得是真的,太太看她,跟我们府上有什么真关系,把老太太弄得服服帖帖,施了妖法儿。原我不信,东府的,我们府里篱竹园的,哪一宗不够攀扯她来?撇开不说,就琂姑娘回来这日,西府又起黑烟了,西府太太还亲临坐镇去宝珠住过那屋子瞧。后来说琂姑娘回来了,那黑烟才不见的。” 曹氏道:“这么说,真是新闻。该让老太太知晓才好。可咱们没得脸,如何说呀?她又被琂丫头迷惑的。头先寿中居里头那位仙姑还向着我们,有些指示,如今仙姑仙去了,我越发没得力去说了。” 贵圆道:“太太横竖不管就是了。都是西府自个儿的福祸。” 曹氏啐道:“放屁!有老太太一日,哪有什么西府北府,咱们都是庄府!他们得了福祸,咱们跑得了?” 贵圆连连掌嘴,道:“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主仆两人在屋里叽叽咕咕议论呢,外头传来庄琻的叫骂声。丫头呜呜直哭,也不知怎么得罪庄琻了。曹氏听到哭声烦躁得很,骂道:“西府的丧期没哭完,哭南府的去,这会子往我们院里哭什么!”便叫贵圆去瞧瞧。 贵圆出来瞧。在院子里头,一个小丫头子倒在地上,趴在那里哭,左右把脸埋下,庄琻弯腰,伸手去掐她,硬要说掐烂她的嘴脸。 贵圆看了看,没问话,转头进去给曹氏说。曹氏道:“你二姑娘不喜欢,又觉得脏了她的眼,你让二姑娘滚回她屋去。日日守着万金,叫万金伺候她得了。见不惯这个见不惯那个,谁还愿意伺候她。日后嫁去佟府,自有佟府舒心的伺候。” 贵圆摇头出去,看到庄琻的手脚越发狠,连她的丫头万金也来帮手,把地上那丫头掐得无处可躲,仍觉得不够泄愤,找来木棍子朝丫头脸上打。若不是贵圆招呼几个丫头下来拉,被打的那个早被打死了。 庄琻愤怒不已,摔了棍子回她屋去。贵圆问发生了什么,也没人说,可怜那丫头被打掉几颗门牙。牙齿掉在地上那会儿,庄琻见了,还不许她把嘴里的血吐出来,活生生叫她往肚子吞咽。 等庄琻走,贵圆来掐了那丫头一把,责怪道:“没眼色的东西,撞谁不好撞你祖宗做什么。叫你门牙不带眼的,活该。” 那丫头开着血口,呜呜地哭,很是可怜。 旁边干活的丫头看不过去,过来道:“贵圆姐姐,原也不干她的事。” 贵圆反手打了那丫头一耳光,叱喝她多事。丫头吃了一掌哪敢再说,勾头去干活儿。曹氏听见动静太大,便走出来瞧,正好看到贵圆督促地上丫头走开,那丫头嘴里的血流得到处都是。 曹氏不忍见,忙招呼边上干活的:“还不把犯冲的脏东西冲干净,愣着等你祖宗来擦抹?”又对贵圆道:“这是什么回事?” 贵圆支支吾吾,没回上话,她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不得以把才刚说话那丫头叫回来,丫头说:“二姑娘回来眼红红的,也没对谁怎么着,琐儿在扫地上的树叶子,没注意到姑娘们进来,灰尘大了些,万金就先打起来。” 曹氏一听,“啪”的一声,手掌打在门板上,道:“还了得!去,把万金那蹄子给我拎来,我也这般打她一顿,看受还是不受。” 随意打发个丫头去传万金。 这方,曹氏又问:“你姑娘打哪儿回来?眼红红的怎么的了?跟人抢糖吃没抢到,莫非眼红了犯病?” 谁敢说二姑娘的不是呀?自然没得回音。 没过一会儿,万金来了。 曹氏指着万金道:“贼眉怪眼的烂蹄子,你姑娘都被你挑唆坏了。平日见你忠心利索,会照顾她。如今看来,你就是一盆祸水,等你姑娘去了佟府,看你还敢这么唆使,人家不拧折你的腿。” 万金凛然道:“太太怪错我跟姑娘了,是她!”指着掉了门牙叫琐儿的丫头道:“见我们丧气回来,一准高兴了这般目中无人,借这手里活儿耻笑姑娘。” 曹氏“呸”的一声,道:“怕是人家耻笑你这烂货,你尽掰扯上你姑娘。你说,你姑娘为何哭着回来了?为何丧气儿了?” 万金道:“姑娘没哭。” 曹氏气得不得了,明明听说姑娘眼红红的回来,她还嘴勥不承认,也不知黑心唆使她姑娘干什么坏事了。于是,曹氏指着琐儿道:“你给我起来,她打你哪儿了,你给我狠狠打回去,你门牙掉了几颗,叫她掉几颗来给我瞧瞧。” 说罢,让贵圆进去搬张椅子出来,坐在门口廊下,等着琐儿起身打万金。 琐儿哪里敢,一时觉得太太向着自己,委屈得不成样,哭个不止,冷冷杵着。 那万金因有庄琻支持,曹氏这边她也不太怕,再说,她确实觉得人家冲撞了她姑娘,是有理的。 见琐儿不动,曹氏对贵圆道:“贵圆,你来打,狠狠打,两个都打!” 贵圆听令,让琐儿和万金跪一排,自己往中间站,一人吃一手掌,曹氏没喊停,贵圆便没完没了的煽打。 万金受了疼,嚷着叫太太饶命,又嚷二姑娘救命。半时,把许多人引来看,庄琻来了,庄瑛跟她的丫头也闻声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没脸 庄琻怒气冲冲至曹氏跟前。 曹氏先不等庄琻开口,登时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哟,姑娘还要对我做什么么?这一脸讨债的模样。” 庄琻转身,哼了一声,快步走到院中,推开贵圆,一脚踹开琐儿,拉起万金,道:“走!” 曹氏喝住:“你给我站住!” 庄琻哪里肯听,大摇大摆拉住哭得伤心的万金往自己屋里去。曹氏提起裙子跟下来,庄瑛见了,急忙去扶她。 见家主子们闹,自己又受委屈,贵圆没什么脸面,便对围观闹热的丫头们轰:“作死的只管看着,等太太回来,一个个将你们的皮揭了喂狗。”丫头们赶紧散开。随即,贵圆慢悠悠地跟在曹氏才刚去的方向走。 原本,庄琻要把万金拉房去,落个安静了事。谁知,曹氏追上来,狠狠拉住庄琻,自然的,又给万金刮了两耳光,骂她带坏主子。 庄琻恼怒呀,跺脚哭道:“我这辈子都是被你带坏了!我这辈子都坏在你手里了!你还怨别人,你还恶人先告状,你这是自己洗白身子。可耻可恨!” 庄瑛劝道:“姐姐,你何苦这样说太太。” 庄琻迁怒道:“你少来装好人,你巴不得见我这样,我一日日不好了,我往后都不好了,遂你们这些人的心愿了。好呀,要这样,我先早结果了我自个儿,免得受你们的害。古往今来,多少传奇轶事都有说过,一切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皆是父母拆败。如今,正轮到我们头上呢,三丫头你也不见得比我好许多,少日日装这副模样给我看。我不稀罕看你的呢!” 曹氏气得胸口发疼,快要炸裂了,她喘气,揉胸,捶胸顿足,道:“好你个丫头,好你张厉嘴。我说你有这能耐怎不替我向篱竹园出,憋着这日来跟我闹。原来早早想看着我死,盼着我死了遂你春秋白日梦。可我不明白了,你口口声声说这些,什么父母拆败,是何道理?我跟你老爷辛辛苦苦为着谁?你竟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罢,伸手先在庄瑛额头上戳,又要戳去庄琻脸色,庄琻岂能容忍,早一手打过去,把曹氏的手打落。 曹氏受不住,喊着:“贵圆,玉圆!快拿鞭子来!” 贵圆从后头来了,战战兢兢劝:“太太,这何苦呢!姑娘并非有意。” 曹氏铁了心要拿鞭子抽人,庄琻气到暴跳,左右不是,便道:“何须太太脏了手!”撩起裙子,身子斜向前,急冲冲向墙壁上行撞。 见势,曹氏吓个半死,贵圆和庄瑛、万金、紫鸳等人快手去拉。曹氏等人拉住,又缓过神了,道:“让这失心疯的死吧!死了干净!那两府死了人了呢,还不够凑数儿的,你去了正好一路走,这阎罗黑道儿上,你们个个儿不寂寞了!” 庄瑛虽怯弱,可听这样恶毒话语,心里很委屈,替她姐姐道:“太太再生气,忍忍吧,何苦咒骂人。先听听姐姐说,也没弄明白就先责怪人。太太总这样。” 曹氏呸地一声,去把庄瑛拉开,扯住庄琻,往屋里拉住。这动作,自然是怕庄琻再寻短见,要把她弄进屋里安定。 庄琻失了魂一样,哭得妆花眼肿,任由曹氏拉扯。 入屋。 曹氏一把庄琻摔在炕上,紧紧拽住她。母女两人落在炕上。 曹氏道:“如今我给你机会出口。你给我往死里说,说完了,好让你死的舒心。” 庄瑛担忧,对贵圆道:“贵圆姐姐,你去把老爷请来。” 曹氏恶道:“放屁!找你什么老爷,你没有老爷。那是篱竹园的老爷!自已往后,孤寡着过。” 闹了好一会子,庄瑛自然不敢再说了,怯怯站在一边。 气也喘直了,诸人也冷静了。皆不言语。 庄瑛怕这样下去,过会子又得闹,她了解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两人的脾气就跟鞭炮一般,一个比一个能响,触碰在一处,就消停不住了。 因而,庄瑛柔声对惊怕的万金道:“打了便打了,如今不疼了,你心里放宽就算了吧!姐姐不说话,自有她的想法,你是姐姐跟前人,不劝着些,原活该被太太处罚。不如这样,你就替姐姐说说,为何这样?” 贵圆道:“三姑娘不知道,原本没个什么。我跟太太在屋里说话,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出来见到万金怂恿二姑娘打人。太太瞧不过她怂恿姑娘使坏,就制止了。谁知,她不要脸的还暗示让姑娘跟太太横着对。你说气人不气人。” 庄琻听得,冷冷一笑,道:“贵圆你不必拐弯来骂我。人就是我打的,横竖我看不惯,我打的怎么着了。” 曹氏摇头,眼泪冒出来了,道:“就算我日前打人,也没你这么打的。那丫头的牙齿被你敲掉了呀!你个小小年纪,心肠怎这般歹毒?先不说什么缘由,才刚粗细听你们说,是进家来,看到别人打扫扬起点灰尘,你们心里不痛快,就把人牙齿敲了。这有没有道理枉法了?” 庄琻道:“耳濡目染,这些年,不都跟太太学的么?” 曹氏道:“放屁!你老娘再毒有你这手劲儿毒?得啊,你要说你老娘我毒,也使得,可这为谁?为你们两个不知好歹没良心的。” 曹氏大哭。 贵圆见状,出去关门。 这方,庄瑛一面安慰曹氏,一面催万金见机说几句,好宽慰曹氏。 万金跪下,哭道:“是镜花谢的侮辱姑娘。” 曹氏狠狠拍打矮桌,站了起来,道:“你说什么?” 庄琻趴在炕上,哭得肝肠寸断。 此处有故事,原委大致如此:原来肃远悄悄来庄府,先到中府去问,说找子素姑娘。后来跟子素姑娘在一块。也不知道哪个嘴碎传了出去,正好话递到万金的耳朵。万金知道庄琻倾慕肃远已久,为了讨好,便去给庄琻说。庄琻得信,高兴得不得了,便去找中府找人,到了中府,有人说肃远贝子确实来过,不过走了。主仆两人闷闷的要回北府,路上听到一群丫头说笑,大约说子素在西府怎么怎么的,两人便寻去西府。正好见郡主回来,二人不敢露面,便找个地方躲起来。 万金说西府近期不太放人出入,劝庄琻回去。庄琻想想也是,便走了。回到闺房,越想越不对头,还是放不下,想见肃远一眼。因说肃远找子素,庄琻想借机亲近子素打听什么来。遂而让万金准备点胭脂膏粉,两人悄悄往镜花谢去。 那会儿,子素受了委屈才回,恰好庄琻主仆提礼来,二人一见面就送上胭脂膏粉,未直接打听肃远的话。万金嘴巴快,又想极力撮合讨好,见子素脸色有些伤痕,便说:“姑娘见素姑娘你脸上有花,所以送点这些来给你。” 子素一听,觉得庄琻主仆来看笑话的,并且,子素一向对北府的人不待见,她怒立而起,轰走她们,还把胭脂膏粉摔了。 庄琻气得不成样。 万金替主子骂:“好没脸色的东西,别以为人人都能享受得今日的好。你有这好时候,不跪谢你祖宗,反而这样。”唆使庄琻打子素。 庄琻也不需要万金唆使,扬起手就要打,子素未等庄琻的手先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庄琻羞怒,加上气昏了头脑,道:“不知廉耻的东西,明目张胆的勾引肃远贝子,下作胚子。不知你姑娘是不是跟你这样,若是跟你这般,可真真祸害人,一屋子的下作。” 子素也气,道:“你们高贵,不下作来这儿做什么?看我笑话么?我的笑话不需要你们来做观众。” 对决一阵子,子素推拉庄琻主仆出去。 庄琻虽然气,但是心还是在肃远身上,故而道:“说,你跟肃远贝子干什么去?” 子素道:“干我们想干的事,这与你何干。” 庄琻还要想再问,子素已把她们推出去了。因在中府里,庄琻不好发作,站在镜花谢院门口闷气一会子,眼泪都流出来了。 万金怕中府的人见到,于是,生拉硬拽,半劝半哄,这才把庄琻扶出中府大门。一路上往北府回,说回去想法子治一治镜花谢这些不要脸的。 就因受了那么大的刺激,主仆二人一回到北府,正好撞见琐儿丫头扫地,卷起灰尘,难得有泄愤的理由,庄琻和万金一股脑全撒在她身上。这才引来这段故事。 曹氏听了之后,慢慢冷静下来,先责怪庄琻不知羞耻,后恶狠狠骂子素:“真是烂蹄子厉害脚色,一个赛一个。等有机会,我得好好修理她不可。” 尔后,曹氏对庄瑛说:“杵着做什么,还不劝你姐姐。日后,看你还去不去镜花谢找你琂姐姐。你这清清白白的名声,可别被她们沾染污秽了。” 庄瑛嘟嘟囔囔道:“琂姐姐不是这样的人。” 曹氏大约也听见了,一巴掌打在庄瑛的头上,庄瑛晃颤身子,几欲摔倒。 炕上,庄琻捶杯哭:“才刚拉我做什么,还不如让我死了干净。留着这张脸,日后给谁看?” 曹氏道:“知道没脸还自作多情。我日里夜里劝你说,佟府大奶奶的位置给你留着呢,你吃在碗里看在锅里,那肃远贝子的跟前有你站的位置?也不思想思想,咱们跟西府是什么对头关系。真是糊涂!” 骂了几道,曹氏对贵圆道:“走!我们去西府找人说理儿去!” 出了庄琻的屋子,贵圆对曹氏道:“太太怎么不去找老太太?” 曹氏道:“找老太太,那是要我找死,还是要你二姑娘找剐?镜花谢的人是西府的人,我自然要找西府去!” 贵圆知道曹氏气急败坏,头脑不太清醒,故而道:“太太,那这事儿怎么给三太太说?” 曹氏一怔,从贵圆眼神里明白点什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旁左引他 世上庵所,结草为户,草木静伴,利于修身养性。这是幺姨娘说的。 在曹氏来南府时,幺姨娘跟普度议论建庵立寺的事。纯光过世仙去,老太太让幺姨娘迁棺至南府,在南府料理丧仪,让纯光的徒弟普度日夜诵经超度。这日,郡主、曹氏都过去瞧,略表对南府的关心,也替老太太来走一遭。 在南府行走,因宝珠的事,郡主和曹氏无过多交集。各自跟幺姨娘言语几句,又关心普度一些客气话,便各自回府。回府后,郡主遇子素,曹氏碰到庄琻打人,也是件件糟心,不遂人意。 因庄琻倾慕肃远,找子素套近被拒,回来泄怒,虐打琐儿,曹氏查问清楚,说要去找西府太太郡主找说法儿,贵圆拦住了,劝谏几回,曹氏这才不去西府,可想着南府幺姨娘的为人和顺,跟郡主来往颇为密切,因而,再来南府找幺姨娘。目的是,倾诉,亦让幺姨娘知道郡主她们西府是什么样的为人。 到南府时,正好听见幺姨娘跟普度说话。 幺姨娘说:“在府里建寺庙不合规矩,也没权利。远古大汉朝代,有府中立庵的做法,但凡有看清凡尘,想脱俗清修的,在家内安一处草木庵舍,以此为修行之户。到如今,草木庵舍,也难寻,心里有,居住什么地方倒无所谓。在我们府里建个静修的地方,要做起来,算个头例,放在以前,老太太断断不允许。可见你们来府里,让老太太感受到善果根本,老太太的想法转变了。又要我承接这事儿,我想呢,等你师父打点发送完毕,再给你安一处地方,目下只有先委屈你几日。” 普度毕竟年岁小,刚失去师父,又寄人篱下,主家人发善心,她自然不敢说什么,更没得要求。原本想,等师父的事处理妥当,便被送回仙缘庵,谁知竟要留下她。平日跟师父在寿中居佛院,虽然没怎么出门,每每看见府里的那些人物,听见那些说话,自己有些神往。夜里暗想,要是能在这里修行,跟这些人物一处,也是极开怀的事。 当下,普度是高兴的,很乐意。 幺姨娘有许多无可奈何,论理讲,她愿意留下普度,四老爷庄耀似乎不太满意,碍于老太太的面子却不敢反驳。跟普度说这话,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宽她几日,再跟四老爷合计合计。 曹氏在外头听到之后,走进来,道:“这样自然是好,你为我们北府祈福,也为东府的祈福了。只是委屈你南府帮着我们照应着。说句打脸的话,她们师徒进来,还是我引的头。老太太如今不提了,我心里终究挂着,多少觉得对不住她师父来。”说呢,曹氏抹着眼泪儿。 幺姨娘拉住曹氏的手,让她到炕边坐,道:“太太的心,都为我们府里。平日向善,只是偷偷的不给人知晓,善心善行,想必她师父也不会责怪你。” 曹氏道:“但愿如此。要是你们南府觉得麻烦,横竖我再把小师父送回仙缘庵。” 普度微微抬眼,看了曹氏一下,心里有些不悦,这说得好好的,要被留下了,她一来就要让送走,这人极坏。当初接过来的时候,千好万好,师父和她住进寿中居,这人就没再出现问一句好话。普度对曹氏,是有意见的,鉴于曹氏是主家太太,她是一个小尼姑,又敢说什么呢? 幺姨娘听曹氏如此说,有歧义,倒有要赶走普度的意思了,遂而,道:“这个恶人,太太别做,我也不想做。老太太发了话,得厚待人家仙姑。”又说:“太太不才回去么?怎又来了?你府里添新贵,少走我们这白门屋子为好。” 曹氏叹道:“信就有,不信则无。善恶自在人心。如你才刚说的,那庵舍,历往草木建筑,今儿你看外头仙缘庵,金碧辉煌,皆是皇家气派,还不是个个修得真仙身,未必清苦才能出佛陀。可见修行在个人,富贵乡府可,乡野茅屋也行,你说白门屋子不也同理?说白门,我当是喜庆红门也成。有什么好介怀的。” 幺姨娘转头看一眼普度,怕她误会,毕竟曹氏把她师父的死说成红喜大事了,这等失礼,曹氏还不自知。好在普度年岁小,不懂得这些世故,想必也不计较。 幺姨娘道:“太太回去又来,就为跟我们说这些?我都跟小师父说好了,等过了她师父的事,我们再给他落个清修的地方。” 曹氏“嗯”点头,心思却在庄琻那事儿上,道:“我本不想来你这儿,看如今,我能去哪儿说呢?好歹这里有位神仙在,我得来说给神仙听才好。平日你看,东府添了人,我们北府添了人,多少好事不好的事都往我们两府来了,落得你跟西府干净。原本,我是要去西府说,又觉得不合适,没道理。” 曹氏这说话跟平日大不相同啊,幺姨娘心里诧异。 曹氏道:“我们二丫头今儿去镜花谢,吃了一鼻子灰。” 幺姨娘凑头过来,低声对曹氏道:“琂姑娘回去了?” 曹氏道:“是琂姑娘给二丫头吃灰,我看在老太太疼她那份上也不计较,偏偏不是她。我不说你还不知道,说了你又得说我小气。二丫头听说琂姑娘去西府小住几日,这不回来了,巴巴的过去见人家,叙姐妹情分,人没见着,倒被子素给打骂回来,才刚委屈得要死要活的。我说,这府里才去两个,你何苦这般急着上路陪着呢?人家仙姑要回佛祖身边,你这跟谁去?落个孤魂野鬼,到底可怜了谁?” 幺姨娘眉头蹙起,道:“这子素原也是个知感情的,眼里怎没个人呢?不像她的为人,倒不像跟琂姑娘一处的了。” 曹氏哼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幺姨娘安慰道:“也难怪太太要去西府说,到底,琂姑娘是西府的。不过呢,斗斗嘴罢了,我们府里的姑娘喜爱这样玩,太太跟这些小丫头子置气,不合算。” 曹氏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愉快的表现,身后的贵圆干咳一下,她又赶紧换回脸面,道:“你说的对,斗斗嘴罢了,能把心高气傲的二丫头斗到要死要活,镜花谢也是有本事的。” 幺姨娘笑道:“那太太的意思,要我去给郡主说说?” 曹氏正是这个意思,却说:“哪要你去说嘴,我就是心里憋着难受,来跟你倾诉倾诉。几府里,大太太一介女侠客,大话江湖,说这些她未必懂,我巴巴去跟西府的说,怕她觉得我有意去问罪,家里二丫头死啊活的逼我,我难处啊,不找你说,我还找外头的大姑娘?再说了,这种事找老太太说去,还不够她捶我,日后还有脸没脸给我了。” 说下去,曹氏又擦几回眼睛。 幺姨娘大约听明白意思了,曹氏不想得罪人,干脆让自己去跟郡主说,好让郡主拿说法。 于是,幺姨娘道:“太太啊,你宽心着吧。你没事儿别掺合孩子们的事儿里头,憋屈了你自个儿不值当。篱竹园那边,你上上心才好,二老爷注重那边的孩子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孩子管亲妈叫姨娘,可是口口声声叫你太太娘亲的。” 篱竹园已生产,得了个男孩,幺姨娘说这个,提醒曹氏该注重那个孩子,毕竟姨娘生的,最终认的是嫡母为亲母,二姑娘虽然受委屈,终究要出去的,让曹氏提早自个儿筹谋琢磨,不要把心思花在其他地方。当然,也想替子素把这件事遮掩一下,算帮西府遮掩。 岂料,幺姨娘说到篱竹园,曹氏更气了,顿时无话。 幺姨娘道:“瞧吧,我又说错话了。等过会子,我去给仙姑上香,消除我的嘴碎罪孽。不过,太太,我句句向着你,你别往心里去。你既然来找我说话,可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我怎不知太太的好。放心吧,没事儿的。二姑娘若有什么,等过一二日,气消了便好,若不好,我让六姑娘七姑娘逗逗她,管把你们北府的瓦片笑翻了不可。” 安慰好一阵时间,曹氏才止住泪水,才不抱怨。 幺姨娘对曹氏说:“才刚我说要给普度师父立个庵,那等她师父发送之后,其实,我心里已有想法了,也是定不了。比方说,这名字吧,总不能用仙缘庵的号吧?” 曹氏道:“取名字的事儿,我最不懂,若不然,你啊,找西府的议论,她家诗书一肚子,出口点字成金,包给你个好的。” 幺姨娘笑了笑,没说什么,怕涉及太多文墨话语,会让曹氏误会,反说耻笑她不懂文化。 听到此处,普度心里安下了,很是感激,暗暗欣喜。要知道,她回仙缘庵将处处遭人排挤,真回去,没师父依靠,还不知道被人怎么敌对呢,平日师父又爱得罪人,此是她心里担忧的。 别过曹氏,幺姨娘送普度去法事厅,再上一回香,便领着丫头瑞儿去西府,留下丫头祥儿照看南府。 此去西府,就为帮曹氏递话,另外,议论一下给普度建庵舍取名的事儿。 第一百七十六章:苦心 幺姨娘跟瑞儿一路进承福苑,到院内,先听到庄玳在屋里读书的声音。出于好奇,幺姨娘先去门口看一眼,悄悄的,正看到庄玳跟复生在斗蛐蛐儿,手里拿着一本书,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念书文,多是遮掩她母亲郡主的意思。 幺姨娘也没进去捅破,悄悄退出去,让瑞儿轻声些。 到了郡主那屋外,正要掀帘子进去,忽见宝珠端水出来,幺姨娘觉得眼熟,看了一眼,见是宝珠,吓得捂嘴往后躲。宝珠不认识她,也吓了一跳,端了礼,含笑去倒水。 幺姨娘扶住瑞儿的手,怔怔的看宝珠,却不自主问瑞儿:“瑞儿,你看这人是谁?” 瑞儿战战兢兢道:“看像……像走了的宝珠姐姐。” 没一会儿,宝珠把水倒了,回来。幺姨娘站在一边,失魂落魄,仍旧看着她。 宝珠识意,又给幺姨娘端了一回礼,温柔说道:“太太来找我们太太么?” 幺姨娘疑惑地点头,忍不住问:“你……是谁啊?” 宝珠道:“我是太太屋里伺候的,叫宝珠。” 这吓得幺姨娘极速往后退,一个踉跄要倒下,好在有瑞儿扶住,又有墙面靠,才没倒。 有声响,屋里的人惊觉,先是绛珠出来瞧,后儿玉屏也出来了。见是幺姨娘,绛珠和玉屏出来扶住,道:“姨太太怎么来了,我们太太才刚还念叨说你呢!” 幺姨娘盯住宝珠,吓得脸色发白。 玉屏知道幺姨娘为何这般震惊,遂而对宝珠叱喝:“没嘴脸的,这是南府的太太,也不认个人。” 宝珠是新来的,自然不敢还嘴,怯怯的勾下头,伸手掀帘子,有请人进去的意思。 进了门,幺姨娘低声问玉屏:“怎么是宝珠?” 所有的疑问,都在语调上了。绛珠和玉屏相互对笑,没说什么。绛珠先快步往里报一声。随后,幺姨娘才进。 到里头,见郡主坐在炕上,从头上拔下簪子,大约是刚换了妆容,要出门去的意思呢。幺姨娘一进来,往郡主对面坐,还不住看外头,道:“太太……” 郡主从他们的表情看出端倪了,笑道:“你也惊惶,我见到的时候如你这般。你当是宝珠的影儿就完了。到底比不得宝珠。” 幺姨娘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宝珠回来了呢!怎找得个那么像呢?你过去也没见提。” 郡主道:“不才给我带回来么?比你早见没多少时候。” 幺姨娘道:“我说呢,这么个大新闻,二太太怎么没见说。” 郡主笑道:“她早知道了。如今,越发禁得口,不似从前了。也不必当新闻来传。我还说,要准备着去老太太那儿言语一声,你就来了。” 幺姨娘道:“就说宝珠这事儿?” 郡主道:“可不,还有,慌了我几日的那事儿。琂丫头不是回来了么?得给老太太说一声才好。” 幺姨娘道:“太太,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故意把身边的丫头们看半眼。 郡主知意,让绛珠、玉屏等丫头下去,幺姨娘也让瑞儿跟出去。 幺姨娘才道:“我跟普度那小师父说,等她师父料理清楚了,再按老太太的意思合计出一处地方,给她安个庵舍修行。我有心的,四老爷似乎不太高兴。我犹豫着呢,又不敢驳了老太太。” 郡主道:“难为你了,实在没法子,我这儿有地方,凤凰阁那边还空着呢。让过来也得。” 幺姨娘道:“我这不是来讨你可怜的。我没别的想法,就是说说而已。好歹老太太发了话,我们哪能不依的道理。”又正色道:“我跟那小师父说这事儿,二太太转眼又来了。太太觉得二太太来说什么?” 郡主笑道:“我哪能知道的。”想着没上茶,要叫外头上茶。 幺姨娘制止道:“别劳烦人了。再是宝珠送来,我可不敢喝的。”把头脸凑过来,低声道:“二姑娘去镜花谢找琂姑娘叙旧,遭了一顿不爽。” 郡主惊诧:“琂丫头回去了?她怎知道琂丫头回去了?是多早晚的事儿?” 幺姨娘说:“那我不清楚,只是二太太来说,不才刚的事儿么?说二姑娘碰一鼻子灰,没脸了,回去哭闹,要死要活的。” 郡主诧异至极,道:“不瞒你说,琂丫头在石头斋住着,兴许住得不顺心,藏起来跟我们怄气。才让人找出来。听你的意思,我还以为琂丫头回镜花谢得罪人了呢?” 幺姨娘道:“又说是她身边的子素得罪了。哎呀,太太,人家二太太说着来找你说话,没来成。心里是介意的。那子素跟二姑娘有矛盾,我也不知里头的曲折,我想呢,当初子素入府,北府给她罪受,顶多是为这个。可是,毕竟是丫头,再委屈,也不能把主子怎么着,想吧,太没道理了。人家二太太没说什么,心里可得想,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该是你们这些丫头子用力的地方,反而欺主子来了。难怪她生气。” 郡主道:“那是要我去教训子素不成?” 幺姨娘笑了,道:“太太心里明白。我好说歹说,是姑娘们斗嘴玩,气过就罢了。” 郡主道:“那子素确实有些脾气,别说对北府的这样,对我也这样。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又在老太太眼皮底下,说琂丫头西府的人,子素这些丫头理应也算,可我能怎么着?中间有位老佛爷呢。今儿我跟琂丫头说,老太太想念她,让她搬回去。丫头执意不去,又回石头斋去了。” 幺姨娘道:“这为何呀?” 郡主沉思许久,道:“唉,说起这事儿,也怪我。至今,我还没敢给老爷说呢!防着屋里几个孩子跟防贼似的,怕跟着起哄闹。我心里真不好受,先宝珠丫头没了,都因琂丫头。” 幺姨娘怪问:“太太,这怎么说的?” 郡主摇摇头,道:“宝珠委屈。” 郡主这才把庒琂关去石头斋的事说来,还把派遣宝珠带曹氏去见,后来庒琂上楼顶取蜂蜜,摔下来,曹氏怕担责跑了,让宝珠一个人扛着,再有庒琂怄气躲起来,宝珠怕责怪,又得不到曹氏一句公正话,加上她言语有些失当迁责宝珠,宝珠一时想不开就寻死,诸多关联不为人知的一股脑说了。其中有些成分,也是郡主猜测推断。 幺娘听了曲折,悲叹:“难怪了!可这也怪不得太太你。各人各命,说不准谁让谁去死。琂姑娘也真是,平日看,稳重的很,怎么就这般糊涂呢!“ 郡主道:“所以我让她罚跪宝珠,如今怕恨我入骨了。” 幺姨娘道:“太太跟她说明了才好。” 郡主道:“如何说?万一又来一个宝珠这样的,我去哪儿找一个像琂丫头的琂丫头回来给老太太?”说着,郡主流下眼泪。 幺姨娘道:“可话说,琂姑娘好端端在镜花谢,你为何把她接回来呢?” 郡主叹息,一脸无可奈何。这里头牵扯庒琂的真实身份了,该如何给幺姨娘说呢?并且,要庒琂来西府,还攀扯上东府和北府篱竹园新出生孩子的事呢。 这事,说来话长了,虽然没打算给幺姨娘说,可郡主心里一直明白。 原来,东府生了个怪胎,长一对带双黑珠的眼,东府人视为不祥的妖怪,这事儿瞒着老太太,那会儿老太太事佛,为不冲撞老人家才瞒着的,东府也想保住颜面,不愿意提及也是有的。后来北府篱竹园的娜扎姨娘也生了,听说篱竹园闹得厉害,腹中双子,谁知最后生出只活一个来。那日庄玝生日,郡主等人没落宴桌,赶去东府劝,因东府闹着要把孩子送外头去,小姨娘死都不撒手,伶俐百般维护,不知谁跟东府说,引出这些妖孽来皆因庒琂的过失,这又牵出什么红毛狐妖来,说是寿中居的仙姑说的,东府把伶俐打了一顿,那晚,庒琂和庄琻回北府去金纸醉,半路跟去东府瞧,见到伶俐那番苦相,就是那事闹的。因牵扯庒琂,郡主在东府就不满了,本想走,后头被曹氏等好言语说话拉回去。谁知庄玝生日,东府一波未平,北府也生事。那晚,北府发生事故,意玲珑抓了人,还设计把庒琂抓来问罪,连同来的那个陌生人自尽。一系列的事攀扯住庒琂,郡主怕府里人纠缠不放拉她去官府,所以,急去跟老太太讨情,让庒琂趁机去西府住,当然以庄玝生日闹事为由,惩罚庒琂。郡主的做法,实为保护庒琂,保护庄府。 这些,大概是如此,可怎么给幺姨娘解释?若说大家认为庒琂是妖怪来庄府祸乱,让幺姨娘听了,理由幼稚站不住脚,反而成笑话了,若把庒琂真实身份说了,万一真被爆出去,别说庄府保不了,连同母家王府也保不住。 幺姨娘问郡主为何从镜花谢把庒琂接来西府,郡主陷入言语艰难,艰难寻找答案。 见如此,幺姨娘不敢再深问,当郡主此般,想讨好老太太吧!毕竟庒琂是西府的女儿,得做个样子给老太太瞧。 于是,幺姨娘转话头:“我原想跟太太讨个情,不是说给普度师父立个庵么?得有个庵名才好,让太太赐一个。太太如今也烦恼,看我不会挑时候。可恨我又来说些烦恼的事。” 郡主摇摇头,道:“无妨。不多这一件,少,也少不去一件。都是我自找的呀!” 当然,这事儿是郡主迫不得已自找的,且没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白月庵 郡主说好歹去给老太太言语一声,毕竟庒琂现身了,得报告知道才是道理。 幺姨娘想想也是,该给老太太说一声才好,便没再说了,同郡主一块出门,陪郡主去老太太那儿坐了一会子。郡主给老太太报说庒琂回来一事,幺姨娘报说纯光的丧事也料理差不多了,请示立庵。老太太说权由她们办,没意见。 幺姨娘和郡主分别时,安慰郡主宽心,后儿各自回府不提。 回到南府,幺姨娘想着北府和西府的事儿,忽然犯起忧郁来了。这北府跟镜花谢子素的矛盾,扯上了庒琂;西府宝珠之死,跟庒琂有关,如今郡主跟庒琂有嫌隙,郡主为此烦恼。幺姨娘想,这事儿,得让庒琂知道,让她给两位太太解怀才得。 过两日,幺姨娘把纯光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到老太太那儿去报,报完,一头去西府,也不见郡主,直找去石头斋。 在石头斋,幺姨娘见到庒琂了。 见面时,幺姨娘还不敢把两府的矛盾拿出来说,只说要建个庵舍,请庒琂帮参考名字,同时,她替六姑娘七姑娘来看望她。 经过这些日子,庒琂看清府里的人情,有好事呢人人高捧奉承,落难时无雪中送炭的罢了,还有落井下石的。即便以往幺姨娘和和美美对待自己,自己对她有几分恭敬,如今思量前情,自己付出去的恭敬,不值得挂心,也不值得持之对待,幺姨娘与府中诸人,有何二异? 幺姨娘来时,庒琂才从地下回来,亭楼的门没进呢,忽见幺姨娘带着瑞儿来。庒琂往亭楼门前去,等着她来。 幺姨娘和沐春风,笑盈盈的,一到跟前便拉住庒琂的手,左右前后看一圈,心疼道:“几日不见,姑娘愈发瘦了。你身子跟姑娘们不同,一连来总三病六伤的,何苦住这儿受苦呢?” 庒琂端礼,请她往里头去。此处,自然不想幺姨娘站在外头,省得发现枯井那边有异样。 进了亭楼屋子,庒琂伺候幺姨娘坐下,倒来一杯凉茶水,道:“姨娘凑合吃吃,我懒惰,只图方便饮用凉的。” 幺姨娘抿了一口,道:“才刚我还说你的身子不好,若是没个人照顾,我看吶,回镜花谢吧!到底说,老太太那边什么都不缺,你跟老太太时日长,用什么要什么顺手顺心。我怕你在西府这儿,拘谨自个儿,生疏了别人,委屈你自个儿了。” 庒琂低头笑,说让姨娘挂心等客气话。 幺姨娘道:“原听说你住这儿来了,要来瞧瞧你,可巧,自五姑娘生日前后,府里发生许多事,半会子不得空。而今日也是不合适往你这里走,只是,我不来,这结就解不了。” 庒琂道:“姨娘可是为宝珠的事?” 幺姨娘笑道:“瞧,你心思都明白。也不光为她那事儿。话说,人都走了,不必议论了。我来的意思,一则看看你可好。”左右看看屋子,又看外头,道:“二则,劝劝你回去;三则,有些不顺遂不顺心的,也给你说说,好让你心里知道。” 果然呢,幺姨娘还是这般体贴人,比府里那些人会热人。才刚心里有些许不爽快,此刻听说这席话,庒琂的心便愧疚起来。 庒琂道:“是我不好,让老太太担忧,也让太太心烦伤心,让姨娘忙碌中牵挂。” 幺姨娘道:“你回不回去,自有你的想法和决定。我这次来,可是带目的来的。宝珠死了,这事儿你可不能怨你太太责你。怎么说呢?宝珠那日不带二太太来见你,也引不到她身上,让她自个儿乱想。这话儿我先说到这儿,才刚还说人去了,我们尊重亡者,不提了。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不快之事,你都不许跟你太太有嫌隙,觉得你太太要把你如何了。这是其一。其二,二姑娘听闻你回镜花谢,要去跟你叙旧,不知你回去没回去,见没见着,人二姑娘回北府,说在镜花谢受委屈了。你二太太不好找太太来说,单去寻我。” 庒琂惊讶道:“二姐姐去镜花谢了?是多早晚的事?怎么受委屈了?” 惊讶之余是害怕,怕子素不满北府以前对她那样,所以寻得机会得罪庄琻。 幺姨娘道:“具体曲折,我不得而知,也不好去问人家二姑娘。总之,二姑娘寻死觅活。我要是你,心里知道怎么做,或回去问问子素,或亲自去北府给二姑娘致歉。把小事说明白了,就顺了。一家子姐妹,何苦因为有的没的那种事闹不痛快。” 庒琂赶紧端礼,道:“谢姨娘提醒。”心里七上八下的,都记挂在子素那里去了。巴不得回镜花谢问个清楚明白,可莫名离开,这才跟西府说愿意留下自惩,不是打自己的脸么?便为难。 幺姨娘道:“你太太是不得来跟你说这些。二太太没跟她明说,她就算知道也当不知道。为孩子们撕破脸面,日后西府和北府怎好相处?我说那么多,你明白我的苦心没有?” 庒琂点头,心里却没解决的思绪办法。 原本请幺姨娘帮传子素来一趟,终究觉得不妥,想想就罢了。为何呢?首先,即便向子素问出什么来,得罪庄琻的事既成事实,于事无补,子素也不愿去低头认错,其次,自己不方便出去,真去北府,这又算什么,再说凭幺姨娘一面之词,来龙去脉未必如此。 幺姨娘好意来劝,大致如此。随后,幺姨娘跟庒琂说纯光离世的事,又说如何从寿中居迁棺到南府,这两日已处理丧仪停当,如今该给普度安置清修庵舍。 说到庵舍,幺姨娘道:“太太们的事不是我重点来说的。此次来,是闻名姑娘的才情,来跟姑娘讨论个名字。” 大约听幺姨娘说了,他们在南府分出一处院子,暂给普度修佛用。只是,庵舍的名字不大好取,四老爷有才情,颇为反感,遂而没给四老爷讨要,自己私定,又怕人议论。去找过老太太,老太太权由她做主,思量过后,觉得东府的跟北府的有新贵出生,白事才了解,不宜去议论,西府呢,郡主伤心宝珠的事,也不好去烦。姑娘们倒可以一起说说,论才情似不如庒琂的好。 如此,幺姨娘才来找庒琂。 庒琂知幺姨娘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来给自己说两府矛盾的事。 当然,如今,幺姨娘顺水推舟,避重就轻,拿这个遮掩也使得。庒琂顺水就接了。 庒琂道:“连起两宗白事,确实不够祥瑞。白事宜单不宜双,我以为,该再添一白,破一破。” 幺姨娘听了,认为庒琂咒人,略显不满。 庒琂解释道:“或许姨娘觉着不妥。可我以为,白之纯洁,最是洁净。要我说,取白月庵正好。白,破二白一说,月,有奔月升仙,日月同辉之意。月色皎洁,不也映白了么?” 庒琂没多大心思考究,随口说说而已,只盼这里的坏人都顺她的意往白事里钻。心里确实咒骂。谁想,咒骂人,竟头头是道,说得如此动听委婉。 幺姨娘转念想,也对,说得很合意。 得了这个名字,幺姨娘也懒得费心思,自己出个名字,反而让四老爷不高兴,将就拿庒琂“白月庵”去应对,先给老太太过目,让裁定一番。至终,定下白月庵。 日后,白月庵的普度因庒琂给名字,百般感谢,日后二人再见面,又另生别事。如今,谁人意料得到?可见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说得真真有道理。 幺姨娘回去之后,着力办庵舍事宜不提。 庒琂听了幺姨娘的话后,心绪不宁,一度想放手任由西府跟北府较劲儿,不过,偷躲在石头斋,怕庄琻气不过寻来骚扰,那时不便照顾鬼母和三喜了。再者说,本打算将地下的人接到上面来安居呢! 为了断外头人来石头斋造事,务必结束两府矛盾。 思来想去,要让庄琻转怒为喜,得让姐妹兄弟们出面为好,放眼府中,能跟庄琻说一处去的人,也没几个。东府的庄瑜与自己若即若离,未必肯帮,这许久来,庄瑜没来看过自己呢!北府庄瑛,跟庄琻是亲姐妹,平日受打压的多,庄琻未必肯听她的。南府两姐妹又小,说不上话。虽然东府还有大奶奶和大爷,终究不愿意大奶奶过多去北府亲近。 寻思到底,也就西府兄妹能帮自己了。 西府的庄玝能去说说,却心直口快,老跟庄琻闹,就怕正事劝人的话没落明白反而闹其他,可舍去。庄璞呢,因关先生的事至今不肯原谅她,也可舍去。 唯独庄玳与自己亲密。 其实,庒琂一心就想到庄玳的,但是,许久来,庄玳不曾露面,平日妹妹长妹妹短,对比之下,难免让人瞧着是虚情假意。 那又如何?庄玳欠自己一个生死人情呀! 这一日,郡主差玉屏来给庒琂送饭,并劝庒琂还是回镜花谢去的好。庒琂收下饭菜,铁定给玉屏说:“等我的罪孽消完,我就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 玉屏道:“谁说姑娘有罪孽?不知哪个没嘴的乱吐。姑娘别听那些话。” 庒琂心里讥笑,进西府以来,还用人说?特别是宝珠死去,主子丫头们一个个写在脸上的,还有幺姨娘也巴巴来说。不是罪孽是什么?此刻,庒琂也不解释。 因看到玉屏如此奉承,庒琂便向她请求:“你能帮我把三哥哥叫来?我有事想跟他说。” 素日,玉屏知道郡主不太乐意让庒琂跟庄玳相处,庒琂这般请求,她胆子再大也不能应。便道:“姑娘,三爷在用功呢,为明年备考。太太和老爷说了,年尾一过,太后千秋就来了,到时全国设考。这不是让三爷日夜赶读么?姑娘有什么事儿,给我说,我给爷传去。” 听来,玉屏是不愿意了。庒琂识趣,便按下不提。 过一日,玉屏又来送饭,给庒琂说:“南府的白月庵住人了,论起来,还跟姑娘攀扯上关系呢!普度师父知道姑娘赏白月庵这个名字,很感谢姑娘。让姨太太来给太太致谢,她还要亲自来给姑娘致谢。” 原本当过场客气而已,如今听得,倒是个通风传话的好机会。 庒琂心里默默想:最好请普度帮传话给庄玳,要是成了,那北府便不会生事了。 又想:只是不知普度的为人如何,万一跟仙缘庵那纯光师父一个性情,怕不好接近。 想到此处,自怨自艾悲叹,可巧,普度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意合 普度来到石头斋是几日之后的事。 此前,在寿中居见过纯光,也见过普度,并无交集。总看到这尼姑站在她师父后头,勾着头,眉眼清淡,定定的垂视脚下,这份沉静,倒也能看出是个修行之人。 今儿一到石头斋,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头一回交集说话,普度竟这般:“姑娘玉安。”起身,又说:“多谢姑娘。” 这言语,仿佛听到纯光的说话,即便知道这人不是她,仍旧有些影子深深烙在心里。普度那种笑意,怎么看都有纯光的遗风。 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普度,即便不是毒蛇,此刻,也是一条井绳呀。可是庒琂又迫不及待想拉住这条绳子,但愿别是反变为蛇。 普度来时,幺姨娘让瑞儿跟随,郡主派玉屏来引路,因说幺姨娘在郡主那边说话,玉屏送达便回去伺候了,让瑞儿好生照顾着。 庒琂出亭楼屋子门口,在门口,普度主觉给庒琂合手佛礼请安并致谢。庒琂还礼,盈笑间请入内。入屋,往墙边的炕头上坐。因不知普度要来,并没烧茶水,如幺姨娘来时那般,把冷的拿出来,未出口请茶,站在一边的瑞儿眼厉,接过来,说:“姑娘,哪里能生火?我烧一壶来。” 庒琂惊叹,幺姨娘跟前的人果然不同,因看到瑞儿这般识趣会看眼色,忽然想起慧缘,那个跟她从仙缘庵同生共死进入庄府的慧缘,如今嫁去东府成大奶奶了,也成她嫂子了。 庒琂有些许伤感,仍旧笑着对瑞儿道:“往日我在外头搭的石头锅炉,算是火头厨房的灶台了。”指着外头空地,那些乱石头,那里还烧有黑漆漆的烟熏黑炭。 瑞儿眉头紧蹙,笑着出去了。 此处,庒琂尴尬难当,自己一个深府大小姐,身份不如嫡出的小姐金贵,可也与旁人不同,如今情景,跟下人自身过活的还比不上。 普度惊愕,道:“我们修行也没姑娘这般虔诚清苦。” 毕竟年岁小些,说话不太考虑人的感受,庒琂听了心里一震,换作旁人,普度这等说话,怕是让人误会为耻笑人的。 庒琂笑了笑,道:“居安思危,忆苦思甜,时时刻刻想起老祖宗们不易,才能过好往后的日子。总提醒着自己,好也罢,歹也罢,吃得起富贵,也吃得起天光灶台里的饭,不枉这人世。” 普度点头,道:“很是。我师父日常教导也这般说。” 庒琂鼻息轻轻“呵”出微声,是不屑听到她师父的说话,道:“你师父该是个真善之人,佛门金身,参悟得深。” 普度微微摇头,道:“理应不该说师父的不好,如今她老人家仙去了。我是觉得,她太固执,反困自己了。” 庒琂笑道:“唯独亲近的人才知道。话说旁观者清。”又道:“人生在世,一切皆为虚幻。” 普度道:“是呢,参透这些,便觉得活着该洒脱,轻重远近倒无妨了。师父去时,我一再琢磨,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我是否做到了。旁人看我声泪皆无,或以为我是个清冷之人。” 庒琂怔怔听着,看她说完。心里回想仙缘庵那些日子来,想起伯镜老尼病重,驱逐纯光那事,纯光声泪俱下,好不感人。那时候,伯镜老尼有过箴言,说:有泪有声谓哭,有泪无声谓泣,无泪有声谓嚎,哭泣嚎者多是深冤不得见日。此法可见足人心伎俩,百度不爽。 普度的参悟确实与常人不同,自己的年岁比她大,悟性却比不上她。庒琂心里叹着。 于是,庒琂转话头问:“师父深悟,让我敬佩。不知师父年岁几何?” 普度笑道:“也不知,活不该十来岁吧!” 这话让庒琂抓不到头脑了,怎有人不知道自己年纪的? 普度道:“我师父说,去年有人把我送到仙缘庵,活有一口气了。师父原本不愿意收留,因我说了一句话,她便留了我。” 庒琂怪道:“说什么?” 普度道:“生死轮回。只这一句。我却不记得我说过这话。也不知我打哪里来。糊里糊涂留在仙缘庵。就这般,师父待我跟旁人不同,等我身子养好,一直留我在身边。” 这是奇事啊!庒琂笑着自语。 恰好,瑞儿在外头说水快烧好了,问有什么茶叶。庒琂正要回,普度道:“何须茶叶,白水正好。清清白白,岂不洁净,本味甘甜?” 庒琂应了,就说白水即可。从这言语当间,见普度非常人女孩,确实性情独特高冷。又想,自己若是无缘无故拜托她一件事,不知她愿意不愿意帮,这等性情的人,多半是没什么人情的。 到底,求助无门,硬着头皮也得问一问才好。于是,趁瑞儿没把水拿进来,庒琂对普度道:“师父可知道西府有位少爷?” 普度沉思半会子,摇头,却道:“听说府里有三位爷,不过,才刚过来只见一位。” 庒琂快语问:“师父见的哪一位?” 普度道:“说是三爷,如今被太太邀居在承福苑,为明年备考呢。可我见这位爷,似乎对功名利禄不太入心。人十分随和,还与我玩笑几句。” 普度说着,脸色绯红,笑了。 庒琂暗想:好好的怎来承福苑住了?不过也不敢问。原本想写张条子让她帮传递,如今听说庄玳在承福苑,就不太敢了,毕竟,郡主是让他备考呢!万一让郡主发现,岂不是被说?再者,普度从承福苑过来,庄玳难道不知自己在这里?竟没跟来,也不随一句话。 但是,不求庄玳帮忙,能求谁? 普度似乎看出庒琂有心事,便道:“姑娘似乎有心事?” 庒琂惊醒,找话来道:“日前我困于一句诗,日夜思想不得解法。这诗是三爷出的,师父若能解,帮我解一回,若不能,寻个空儿悄悄帮我问他。” 普度道:“是什么?” 庒琂道:“今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昔日三爷出句子,我驳过他,说‘今夜’与‘昨夜’有何不同?‘昨夜’与‘今夜’怎混了?我不明白其中要义。” 普度笑道:“前古人之句,温婉哀伤。虽说我为出家人,又是忘世的头脑,记不得前事,可对诗词,也读过一二,心里有些记得。‘昨夜’古人照,‘今夜’换得妙,昨夜为旧情,今夜是实景,比昨夜更为动情动心。不知三爷的句子这两个字是不是那意思。” 庒琂很佩服普度的解说,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替她把话传递给庄玳。才刚说的这句子,是当初关先生来庄府时,老太太宴请诸人在寿中居用饭吃酒,以“雨”提诗句,庄玳出的这么一句,把“昨”和“今”故意弄混了,叫阿玉和自己笑话。如今,昨夜今日,不正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自己落在这个地方,无人照顾无人关心,凄凉十分。希望普度把这句话转给他,让他想起来,或能来这里一趟,无论有无恩情交集,都希望他念在昔日的情分,替自己去北府一趟,帮自己跟庄琻和解矛盾。 庒琂对普度道:“师父博学,有自己的见解。我愚昧,听了师父的言说,仿佛明白了。可我想,这是三爷出的,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哥哥啊,脑子异于常人,反着说叫人摸不清头脑。碍于他习学备考,我又不好打扰。” 普度点点头,道:“若姑娘不好当面问,那我替姑娘问问他。” 庒琂起来端礼,感激道:“是不好问,此乃闺中怨词,传出去叫人笑话。平日里我们自家兄弟姐妹,都不大论这些文字。偶尔有心,傍风附雨,随口胡诌。让师父见笑了。” 此番说话,是暗示普度这事不宜张扬,得悄悄去问。不知普度领受到没有。 普度客气道:“红尘中事,不都如此?幸好,我离了它,倒觉得清爽。” 庒琂道:“那我谢师父了,师父得空常来,如今我居住在这里,多为静心,要是有师父提点净化,那就再好不过了。” 瑞儿见二人谈得甚欢,在外头不住扭脸来看,水好之后,端进来,一面说烫一面埋怨说清水寡淡,还是要放点茶叶的好。 庒琂和普度摇头,异口同声说,白水即可。 吃了水,普度识趣,起身让礼,说杯落得走了,还笑道:“不能人走茶水凉。热热的来,暖暖的去,这才是人情道理。” 庒琂还想款留一会子,终究,普度说来坐久了不好,那边太太还在,得去再谢一回,等日后有空再来与庒琂说话。 庒琂目送普度离去。至晚,复生鬼鬼祟祟跑来,一头寻至亭楼门口,在门口探了探头,问有人没有。 庒琂才刚把饭菜热下,想等天黑了再入地下见鬼母和三喜,不想,复生就来了。 庒琂欣喜,让他进屋,问:“你怎么来了?” 复生跺脚道:“姑娘怎住这儿来了?爷一听说,可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差小的悄悄来瞧,看是不是,这不,果然是姑娘了。怎只有姑娘一人?” 庒琂喉咙生疼,一身的委屈啊! 复生道:“我给爷报告去。” 庒琂拉住复生:“你们爷怎搬到太太那儿去了?” 复生为难道:“姑娘,我也是提脑袋来的。人家金纸还留在原来屋子里呢,可不是被太太罚了。” 庒琂不知其中的曲折,心里奇怪,道:“这为何呀?” 复生不愿意说,只道:“太太让我们爷好生读书。就为这个。爷听说姑娘在石头斋,这个鬼地方怎能住人?回去给爷说,爷得跟太太闹去了。” 庒琂劝道:“那你回去别说。当是见不到。” 复生道:“日后爷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庒琂不安道:“你们听谁说我在这儿的?我在这儿这么久,你们都没听说?” 复生摇头:“姑娘,别说你在这儿了,就是五姑娘如今在哪儿,我们都不知道。爷被太太关在承福苑好些日子了。今儿普度跟南府的幺姨娘过来,前后跟爷说几句话,后来离去了,普度师父当着太太的面儿问爷什么昨夜今夜的诗句,论起文化来。太太高兴,就留下普度师父,要爷多听听她讲学。爷自然要听的,也不知犯了哪根筋,让我去打听姑娘近期读过什么书。我跟爷一样,哪能走出咱们西府,差个平日好的转了几回,这才向子素姑娘打听到,说姑娘不曾在镜花谢,要问她该去西府石头斋。” 庒琂淡淡一笑。 复生道:“得了信儿,不知是真是假,悄悄给爷说了,爷听很是疑惑呢,说不能够呀!姑娘来西府,不可能不见他的,再说那日跟五姑娘在凤凰阁,还来过石头斋,怎没见着。” 庒琂想叮嘱复生什么话,大约要他别给庄玳说,可复生摆摆手,说得回去了。 庒琂心里犯矛盾,想:庄玳本性不该这样,他并非薄情之人的吧。果然,夜深人静时,石头斋外头有动静了,一盏灯笼微光兢兢战战在门口徘徊。 第一百七十九章:隔门 确实是庄玳。他提灯笼站在石头斋门口,叮嘱复生把门,一会子要复生回承福苑蹲守动静,一会子觉得不妥,仍叫在这儿看着,来来去去几回,方匆匆行入。 复生在石头斋门外,瑟缩惊怕,悄声央求庄玳:“爷,这个地方你知道的,留不得。阴森森的,你进去见一眼就走了吧!琂姑娘在这儿住,自是犯错儿了。” 庄玳骂复生胆子小,并不理会他。进门内后,忽感一阵凉风从四处包裹而来,未行近亭楼脚下,已打几个寒噤。要知道,此时月份,值入正暑,这凉风阴冷,来得莫名其妙了。 硬着头皮靠近亭楼门口,先学鹧鸪叫几声,意是敲门的意思了,谁知屋里的灯亮着,却没见庒琂出来应。庄玳怕她睡着了,便用脚踏在地上,发出“啪啪”声音,再呼唤:“妹妹!妹妹,我来了。” 庒琂猜测是庄玳,只是对他素日来不闻不问的行径生出许多怄恼,再者,男女夜间私会,有违道德伦常,故矜持着不肯应话。 庄玳见无人应,骂骂咧咧,大约说复生是个骗子,出去要捶死他。实在不甘心,又伸手叩几声门。 庒琂闷住不应。 庄玳透过门缝往里瞧,环一眼没见人,灯是亮着的,屋里整整齐齐,物件齐全,瞧得出,此处住人许久了。一个梳妆镜盒摆在炕中的矮桌子上,梳妆盒子上细放几株珠钗簪子。瞧着,是往日庒琂戴的。他心里很高兴,待要欢声再敲门,晃眼看到墙边角落立有个人,战战兢兢的模样,她依在那里,露出半张脸,仿佛躲防门外的坏人。是庒琂。 庄玳道:“琂妹妹,是我。你开开门。” 庒琂从墙角走出来,贴近门边,侧耳听。她的身形影子,重重投在门纸上。 庄玳以为庒琂出来开门了,迅速把烛灯吹灭,整理下衣裳。以待进入。 岂料,庒琂没开门,怔怔立在门边,问一句:“是谁?” 庄玳反应道:“是我,琂妹妹,你听不出我声音了么?” 庒琂道:“哦!仿佛熟悉,却记不起来了。” 庄玳的心里猛然收紧,自言自语道:“坏了,妹妹得了什么病,竟连我也不认得。”便张开手去推门。 庒琂怕动静过大,赶紧道:“别推!推倒了我得叫人了。” 庄玳收回手,道:“妹妹,你怎不认识我了?我是三哥哥呀!我是庄玳。” 庒琂假装沉思,一会子,道:“三哥哥?,庄玳?可是庄子的什么人?” 庄玳笑道:“是了是了,庄子是我家祖宗,你就开开门吧!” 庒琂慢条斯理地道:“哦!原来如此,我正读庄周的书,忧伤着呢,你何苦来勾我。庄子说: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我顺应天意的变化,已让内心平服了,如今世间万物,只存我一人,莫非庄周梦蝶,门外之人,是我梦出的蝶影?庄子的后人,寻我做什么?我们前生前世,今生今世不曾认识,你定是来诓我的。” 庄玳一怔,心里暗苦,有些悲伤,不知庒琂关在这里经历了什么,竟说这些话来。顿了一会子,庄玳道:“妹妹,你真不记得我了?日前你还记得复生,此刻怎记不得我了呢?去年,你舍身为我挡了一剑,你救过我的。” 庒琂叹息道:“天地之间,白马过隙,忽然而已。而我,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 庄玳道:“妹妹,你说的什么,我竟不明白。” 庒琂道:“可见你是骗子。谎称是庄子的后人,这些话说皆是庄子的言语,你竟连祖宗都忘记了呢?祖宗给你的好,祖宗给你的一切,你当就忘记。还说我不记得什么,却是你自个儿不记得了吧。” 庄玳猛然醒悟,是呢,刚才庒琂所说的话,不都引庄子的句子么?庄周安乐论,梦蝶论,时光白马论,鹪鹩憩枝论。可是,庒琂如此清醒,怎记不得自己?反而跟自己说这些。莫不是,自己得罪了她? 庄玳放下灯笼,抱拳作揖,道:“妹妹,我向你赔罪了。我不知哪里得罪了妹妹。请妹妹看在我一片真心的份儿上,原谅我吧!” 原本,这也是打趣庄玳的笑话,另外遮掩夜会这种不光彩的事,再者,表达自己心中对他的不满,还为自己投靠庄府黯然神伤。如今,见庄玳真诚到这份上,她反而难以下台阶了。 庄玳又道:“也难怪妹妹怪我,妹妹住在这儿,我竟不知晓。都是我的错。” 庒琂心软了。 庄玳再道:“如今夜深,妹妹不方便见我,等明日我给太太请求去,放我一天半日的假,我来找妹妹说话。那时,就不忌讳这个了。或许白天里,妹妹能记得我是谁。” 庄玳说罢,提起灯笼要走。庒琂觉得玩笑开过了,赶紧拍门,道:“站住。” 庄玳伤感过后,忽然惊喜,道:“妹妹,记起来了?” 庒琂咳了两声,道:“才刚听你说,我是救过你的。有这回事?” 庄玳点头,道:“是的,是的,千真万确的事情。妹妹不信,我把复生叫来,他是知道的。” 庒琂道:“那我便记得了。我曾经舍命救了一个人,这人还跟我说,日后万事随我差遣,念及我的恩情。不知道有无此事?” 庄玳道:“有的有的,是我说的。妹妹,别说万事随你差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为妹妹去得?” 庒琂捂住嘴巴,笑了,道:“那我全记起来了。不过,我不能放你进来。黑夜昏灯,孤男寡女,私会相处总不太见得光。有话,我们就这儿说吧!” 庄玳失望道:“依妹妹。只要妹妹记得,我便满足了。妹妹……你怎住这儿来了?” 庒琂叹息,冷笑两声,道:“《逍遥游》中,庄子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我不过应了那句话罢了。三哥哥,你何须深究问这么多。才刚我跟你玩笑几句,并非我不记得你。你当我在这儿赎罪吧!” 庄玳道:“赎什么罪?” 庒琂道:“宝珠死了,难道你不知道?” 庄玳一惊,宝珠死了?承福苑进出的那个宝珠是谁?忽然,庄玳觉得庒琂的心神乱透了,说起胡话来。 庒琂道:“她们说,宝珠因我而死。我当然得留在这儿消清罪孽。” 庄玳道:“妹妹不要胡思乱想,宝珠姐姐尚好着呢,日里,还给我捧来糕点,从太太屋里端来的,怎死了呢?妹妹平日心地善良,没诅咒过人的。” 庒琂以为庄玳是安慰自己,心里略好受些,道:“当是活着吧!存些美好也是好的。” 庄玳道:“妹妹,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问复生。” 庒琂道:“不用了!” 确实不用,因为宝珠死后,自己跪过棺材,守过夜的。如今,她知道庄玳的好意了。 庒琂静了一会儿,继续说:“哥哥,如今夜深了,有许多话不方便长谈。他日有时间,我们慢慢说。只有一件急事,我需要你帮忙。实在不得以,我才普度师父给你递了话。” 庄玳道:“我一听普度说旧年句子,就知道是妹妹找我了。好在我沉得住,没给太太知道。不然,太太是不许的。普度师父也机智,竟没说破。我还想,普度师父在寿中居时,必定跟妹妹相处得好。” 庒琂笑了,道:“随你想吧!我需要你帮忙的事,想让你去北府一趟,找二姐姐说说。” 庄玳诧异。 庒琂知他会诧异,若是都知道曲折了,那庄琻跟子素的矛盾岂不是闹得满府皆知?遂而,庒琂让庄玳靠近门边,她低声把幺姨娘说的话告知庄玳。 庄玳听闻,不太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 庒琂道:“你若不信,我的建议是先去问问子素,自然就清楚了。可我知道,子素不会跟你好声说的。事情呢,既然到这个地步,烦你去找二姐姐说一声,横竖是我的不是,叫二姐姐受委屈了。改日,我给她赔罪。” 庄玳犹豫了半会子,心里思忖,为何妹妹叫我去,她自己反而不去?难不成妹妹得罪二姐姐,怕二姐姐不给脸面,先叫我去探探风? 于是,庄玳没再细问,应允了。 因二人隔着一扇门,言语半天,在石头斋门外候着的复生左右看不见里头的屋子开门,以为庄玳走别处去了,心里万分担忧,思虑几回,壮大胆子进去。黑漆漆的环境,看到门下微光照射,庄玳蹲在门边。 复生吓坏了,一把去扶住庄玳,道:“爷,咱回去吧!” 庒琂听是复生的声音,道:“对呢,复生,扶他回去吧!大夜晚的,仔细太太知道。” 复生道:“原不该给他说,准知道他要来的。姑娘,那我先把爷拉回去了。” 说罢,复生拉庄玳走了。地上的灯笼也不要了呢! 次日晨早。 庄玳起来,头脸也不清洗,赶着到郡主的屋里请安。郡主好奇,问他怎么也不梳洗,怪复生不会照顾他,命绛珠和玉屏找人打复生。 庄玳拦下了,变法儿的说谎,道:“昨夜我读一夜的书,心里闷得慌。旧年冬天,我听说二姐姐有件西洋玩意儿,专门烹煮水果茶的,吃了这些水果茶,能让人静思。我想呢,闷着不舒服,心静不下来,岂不是辜负太太的好意?我想找二姐姐拿去。” 郡主道:“何苦你去,我让绛珠和玉屏去给你拿不就完了。你二太太府里的东西,能不要就不要了。我看,都是复生那小子唆使你的。” 庄玳道:“太太,都是我的主意,跟旁人无关。太太若是不依,我闷着头看书,看不进去,往后,也不吃不喝了。心里就为太太着想,遂太太的愿,明年考试,但看天意吧!” 郡主愤怒道:“你这是威胁我咯!” 庄玳瘪瘪嘴,笑道:“自然不能说威胁,只是请求太太而已。” 郡主哼的一声,怔怔盯住庄玳。许久,母子相视,未有言语。之后,郡主叹息“罢了”。 庄玳知道,他母亲郡主应这件事了! 回到卧室,庄玳欣喜若狂,跟复生说,自己就要被放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又能跟兄弟姐妹们聚红楼议学了。想起庒琂昨晚的托付,他赶忙梳洗,要往北府走一趟。因觉得许久未露面,怕忽然出现,会惊到庄琻和庄瑛,便让复生先去北府知会一声。 稍后,庄玳才赶去北府。岂料,事情不太顺利,当头一棒,是被庄琻敲打了。 第一百八十章:婚不昏 口起祸乱,舌动是非。 庄玳自小看清府里的女人们是如何处事的,三姑六婆,人前背后,总有嚼不烂的舌头,许多矛盾便因此种下。他来到北府,巧遇见到庄瑚和曹氏在议论篱竹园,曹氏似乎吃了篱竹园的委屈了,酸不酸辣不辣的对庄瑚说许多难听的话。庄瑚仿佛也是来劝解的般,没言语,只听着。因见庄玳来,庄瑚赶紧把庄玳拉住,借机会脱身。 庄玳也不愿意涉入家庭矛盾的事中,该请安的请安,请完安该找庄琻的赶紧往她那院子屋去。曹氏偏偏这时不给他去,硬拉到自个儿屋里。 落坐后,命贵圆和玉圆把上好的消暑珍珠马蹄五仁糕拿来。 曹氏道:“我一看到你来,是高兴的。可看你瘦得这副模样,真是又高兴又伤心,后儿就高兴不起来了。你说你们太太也真是狠心了,关你这么些日子,这黑字儿书啊进去了,皮肉骨血跟放屁似的,瘦瘪成这样。你太太不心疼,我可心疼着。难为你活脱脱的来找我。” 庄玳泛起一阵心酸,可听到最后,觉得可笑,觉得曹氏多情了,他是来找庄琻的。 却怎么敢打曹氏的脸呢? 庄玳笑道:“谢太太关心。和太太讲的一样,关起门来习学读书,就是让人吃不下睡不好的费心差事。我原不想,可也不能啊!我们府里好歹得出个像读书的才得。别让太太老爷们出去没脸。” 曹氏道:“可不是,这府里,我就指望玳儿你了。旧年商铺聚小年,我听下面伙计说,上了年纪的,有些个孩子后生的,读过几本书,就拿来说话显摆。给谁看呢!也对,谁叫我们府上没这个造化呢!” 庄玳不知道怎么答应,捞起那碗珍珠马蹄五仁糕来吃,怔怔看住曹氏的嘴巴,霹雳巴拉在说。 曹氏见庄玳不言语,抢下他手中的东西,道:“这东西凉,你如今瘦了脾胃,虽然要进,也得有度。我让贵圆去厨房,给你做好吃的。回去给你们太太讲,你二太太都瞧不下去了。好歹你回去之后,你太太得改个态度对你才得。你二哥哥倒好,脾气硬着,谁都不怕,你太太和老爷自然不敢管他。你啊,懂事是可行,也要为自个儿硬着点儿。莫吃了肚子亏。” 庄玳听来看去,曹氏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子要家里对自己好,一会子要自己跟家里对着干。这唱的哪一出? 在自己府里,母亲郡主也说过,北府的东西能不要就不要了,可见,西府和北府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相互在暗地里说这些。 庄玳心里琢磨,知道他们之间有嫌隙,此刻当不晓得。依旧太太长太太短,把曹氏爱得忘了天地,急吩咐贵圆烹煮美食来。 庄玳问曹氏:“太太也不光心疼玳儿一人,该把姐姐妹妹们都叫来。不叫别人,也该把二姐姐三妹妹叫来才好。” 曹氏啐道:“你没这门子姐姐和妹妹。我要你日后长长久久记得,在这北府里,只有你太太我一人,孤独终老了。日后,我得仪仗你跟你二哥哥。” 说罢,曹氏垂泪,抹了几下。 庄玳心疼,安慰道:“太太又多思了。日常,二姐姐和三妹妹都极其孝顺你,往远的说,孟德也孝顺你的。” 孟德说的是曹氏的侄儿曹营官,外号别称叫曹孟德,亲近些的人有叫营官,有叫孟德的,有褒奖,有玩笑之意。 曹氏道:“都不是自家骨血的东西,不必放心上。你才是自家血肉。不与他们同等。” 庄玳正要再出言语宽慰,忽然庄琻一脚啪的重声踏进来,怒道:“太太这么快要把我撵出去了?这会子悄悄的筹谋着,都到骨血的份儿去说了。我就问太太,当初把我们生下来做什么?我回老太太去!” 曹氏始料不及,哎呀地拍膝盖胡乱叹哭。 庄玳心里慌了,曹氏这种话本不该说的,巧是给他二姐姐听到。 如今,庄玳赶紧冲出去拉住庄琻,劝道:“姐姐,你何苦呢?太太也就是说说罢了,平日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庄琻道:“我就是太知道了才这般。特特的叫你来认骨血,你才跟她一家子,这会子拉我做什么。” 庄琻拼命挣脱,庄玳不给。 末了,庄玳在她耳根子底下说:“姐姐,我来找你说事儿。给太太逮了,你何苦耻笑我。” 庄琻惊愕,不闹了,“呵”的冷笑,没头没脑转身进屋,对曹氏道:“出幺蛾子的地方,都从你这帘子里出的。平日不注重嘴舌,该是让人去老太太那儿说话,看你有脸没脸的。” 庄琻哼的一声,跺脚走了。 曹氏哎呀地哭叹。 庄玳见母女这般,好没兴致留下了,因想到庒琂托付的事,硬着头皮杵站着。过一会子,转头进去给曹氏说:“太太,我劝劝二姐姐去,晚些时候,叫她来给你认错。” 曹氏约么想说些什么,庄玳早溜出去了,哪肯听。一径跟在庄琻去的身后,在外头,把她给拉住了。 庄琻抹泪儿,哭道:“不在那边陪着你的骨血家人,来追我做什么。” 庄玳道:“姐姐气我呢!我跟你不也是骨血家人?话说亲人一家,同宗血浓于水。姐姐与我,还说这些生分的话。若这样,我来找姐姐,反而自寻不是,找不自在的,那当我没来,我走便是。” 说罢,假装生气要走。 原想,庄琻会制止来拉扯自己一把。谁知,庄琻那死性子,刚在气头上,管得谁是谁,爱来就来,爱走就走,她不求,也不拦。 庄玳走几步路远,见庄琻没声,停下了,转头看,庄琻已悲悲戚戚的往她院屋去。 庄玳“嘿”的自嘲,厚脸皮又折回,死皮白咧跟在庄琻身后,不言语。 大约到了庄琻那院子里头,万金从屋里出来,道:“哟,姑娘去哪儿了?转眼功夫就不见,这会子,三爷怎么来了?姑娘眼睛红红,是三爷欺负咱们不成?” 万金走下来扶庄琻。 庄玳道:“都是我的不是,惹你姑娘生气。” 庄琻嗔出一声嗲,白向庄玳,与万金进屋。落屋内,万金给庄琻捧茶,却不给庄玳。 庄琻看万金这般,有些恼了,叫她走近自己,等万金靠近,庄琻一手指掐在她身上,怒道:“要死的丫头,你也是个没道理的。” 万金委屈,哭道:“姑娘下手忒狠了,我皮肉都被掐破了。” 庄琻道:“活该你这身烂皮肉不中用。”把自己那杯茶推给庄玳,又继续骂:“要给就一块儿给了,单给我不给人,那是什么意思?不说是自家人,是旁不认识的客人,咱也不该这样。” 万金这才知道庄琻恼怒的点,赶紧转身去倒茶。 可怜万金,巴心巴肺对自己小姐,谁知,这位小姐一会儿阴天一会子晴天,哪摸得清? 庄玳噗嗤一笑,道:“姐姐,差不多就得了,何苦拿你身边的万金泻火呢。” 庄琻道:“轮不到你训我。我问你,你特特去找太太做什么?看我笑话的?” 庄玳不解:“这怎么说的?我来找姐姐你的,怎说我找太太看你笑话了?我不明白了。” 庄琻止住泪水的眼睛又湿润起来,道:“可不是笑话。” 万金端茶进来,放下,待要走。庄琻朝她喝道:“这会子是哑巴了?三爷有不知道的谜,你怎么就不言语与知道?” 万金战战兢兢,侧在一边,委屈道:“姑娘,我怕我说了是错,不说,这会子又是错。” 庄琻道:“贼心丫头,你还有理了。”掩面哭道:“你看吧,我这屋里内外就这些人。糟心不糟心?” 看庄琻哭得伤心,庄玳问万金怎么回事。 万金说:“前几日,不知哪个府里的人给佟府的吹风,说我们府里太太想把二姑娘跟佟大少爷的婚事过了。昨日,佟府的太太过来,巴巴的说起这事儿。让姑娘知道了,姑娘跟太太置气呢!” 庄琻呸的一声,道:“放屁,谁跟太太置气了。我是跟没嘴脸口舌的置气。” 万金瘪了瘪嘴唇,点头。 庄琻道:“所以你看,我们太太就赶紧找下家儿,巴结起你来了。把我跟三丫头当成什么了。” 庄玳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又道:“姐姐跟佟大少爷的婚事不自小就定下了么?迟早过婚,那是必须的呀!去年到今年,大哥哥屋里的人才殁了,真要办出嫁大喜,参着白孝的事,佟大少爷府上也依?” 庄琻道:“要不说,有人存心要撵走我,早看我不顺眼了。我也看清明了,就这样,好的时候是一家,不好的时候,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知道我的,就算嫁去佟府,也跟大姐姐一样,不出我们庄府的门,横竖死在我们府里头不去二家府院住着。” 庄玳微微一笑,反而不知如何作答,便道:“好端端的,谁提的呢?” 庄琻不答应,只哭。 万金道:“我们也不知道。就是去镜花谢被撵之后的事儿,总有人成心想看我们姑娘的不好。” 哦,庄玳猛然惊醒。对了,自己过来北府,不正是为镜花谢的事呢? 于是,庄玳撇开庄琻那些烦心,把庒琂托付的事拿出来讲:“姐姐,话说你去镜花谢见琂妹妹了?怎被撵出来了?琂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庄琻瞪住庄玳,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琂妹妹撵我了?一说到你家里人,你就这般关心。” 庄玳哑然。 万金道:“不是琂姑娘,是琂姑娘屋里的子素,爷没亲眼见,不知道她有多霸道了,不光撵我们,还出了恶言辱骂。这口气,我们姑娘还悬在心里,出不来呢!” 庄玳前后听来,佩服庒琂的思想,果然料到庄琻会生大气。若非自己知晓过来,怕这桩矛盾得生下根了。 庄玳思虑一番,道:“姐姐,今儿我过来,就为你这事儿。” 庄琻一愣。 庄玳道:“琂妹妹说,等她寻空儿,来给姐姐致歉,要正正式式给姐姐磕头认错。” 庄琻嘴角一扯,道:“哟!这炮火都放完了,这唱哪一出呀?” 庄玳道:“姐姐,琂妹妹不在镜花谢,也才听说的。琂妹妹在我们西府石头斋住着呢!听到之后,急得不得了。怕姐姐生她的气不肯见她,所以请我来跟姐姐言语一声。” 庄琻“啪”的一声,手拍打在矮桌上,道:“难不成你是来做和事佬的?” 庄玳尴尬一愣。 第一百八十一章:怡和 庄琻说的没错,庄玳此次来的目的就是和事。 可不是和事佬了? 庄玳劝说:“我自五妹妹生日至今,被太太关着。日里夜里常常念想我们一起在红楼折芳桂习学玩笑的情景,吵闹过,也开心过。我不愿见姐姐妹妹们为点小事闹得合不来。二姐姐你知道我,在你这儿我时时向着你的,当着我们府里五妹妹的面儿我也敢这么说。” 庄琻在镜花谢受辱,真是恨到了骨血里,难怪一听到庄玳言语倾向庒琂,她就动气。而庄玳岂有不知她发怒的道理?这位恶菩萨在府里出了名的,手段狠,记仇,所以他说话不能忽然向着谁,得墙头草两边摆,至终得摆到庄琻这边来,若不然,此番过来也劝不下去的。 再说,才刚从曹氏那边过来,还答应曹氏要二姐姐过去认错呢! 庄玳又道:“姐姐啊,我做和事佬有什么不好?你不愿意大家再聚红楼折芳桂了么?” 庄琻两眼眉梢忽高忽低,提扯几下,眼珠子勾勾地盯住庄玳,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庄玳道:“姐姐,我的意思,劝和不劝闹。我不愿意见到姐姐一会子伤心,一会子掉泪,一会子烦恼,一会子动怒。”说着,去拉住庄琻的手,“话说姐姐要出嫁的人了,气坏了脸面,不是亏了自己。万一,把脸面的褶子气出来,佟大少爷不喜欢看,讨几房回来,看你气不气的。” 庄琻秀红了脸,反手打在庄玳手背上,拿他捶打,命万金来:“万金,把这不要脸的嘴撕烂喂狗!不要脸的东西,看他胡口白舌说什么了?” 庄玳任由庄琻大骂,纹丝不动。 庄琻打累了,静静地愣一会儿,眼泪依旧流着。 末尾,庄琻叹道:“你的心思我都明白了。你回去吧!” 庄玳起身作揖,道:“姐姐,那你心里还气不气了?要气,使劲儿往我身上打。我能让姐姐解恨,心神愉快,那便是我这躯泥胎的造化了。不为别的,因你是我二姐姐。府里上下,大姐姐出去了,眼下,还有哪位长姐可爱可疼我,而我又能可敬可亲她?也只有二姐姐你这位长姐了。姐姐得知道我的心。” 说到动情,看到庄琻掉泪,庄玳也湿润了眼睛。是呢,庄琻也要如大姐姐庄瑚一般,去到别人家府上,嫁作他人妇了。 庄琻含泪梨花眼,微微垂动,示意庄玳坐下。 庄玳复坐。 庄琻道:“你整日没正经,讨些书上不入流,有的没的那一套来哄我。见我是好欺负的。”抹了几回泪水,又道:“我跟你说吧,镜花谢的事儿,看你面子上,我不计较。眼下,我也没那心思计较。” 庄玳喜道:“姐姐,放过别人便是放过自己了,姐姐大度,不计较,琂妹妹定记在心里。” 庄琻道:“别奉承我。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当面说一套,背后指不定拿出什么恶毒的针线来刺我呢!” 庄玳立即举起手掌:“神明在上,我庄玳如有一句打谎,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庄琻连忙拉住庄玳的手,轻轻捶了他,啐道:“好好的,发这种毒死做什么?要死了!你要死了!合该不干你的事。三弟啊,你说,姐姐都这样了,你还对姐姐这么好做什么?” 庄玳道:“姐姐,我嘴巴也快的,想到自然要说。我不知姐姐你烦恼什么,若能替姐姐解决烦恼,我也愿意赴汤蹈火。只是,姐姐心烦什么呢?” 庄琻道:“你没听见太太说,我这剩在碗底的骨血不要了?要往外头泼呢!” 庄玳道:“姐姐又胡思乱想。世上父母,哪个不要子女的?话说虎毒不食子。太太的安排,都为姐姐好。” 庄琻道:“若为我好,怎教我与那个呆木头?” 呆木头,说的就是佟府大少爷。 庄玳忍住笑,道:“姐姐啊,我看佟少爷为人老实,挺好的。” 庄琻哼的一声,道:“又不是你跟他居家过日子,你当然觉得好。往后日日夜夜,门前屋后,睁眼闭眼要对这么一块死木头,我想想也后怕。” 庄玳道:“佟少爷为人谦和,心地善良,也是博才之人。姐姐与他百年交好,那是天作之合。我看,极妥。” 庄琻狠狠的,又白庄玳一眼。 庄玳原本想这么劝说,或能开解她几分幽怨,如今看来,他二姐姐的心不在佟少爷身上。 庄玳道:“姐姐不喜欢,那我便不喜欢。我偶尔看得顺眼,也是风沙吹进眼的缘故,看迷糊了。” 如此说,庄琻破涕为笑,道:“这才对。” 庄玳道:“姐姐,那你有何想法?” 庄琻烦恼道:“能有什么想法,但凡我是个男子,我闯荡江湖,出个院门十年八载不归,想必,太太老爷拿我没法子。可惜,我又是这样一个身份。” 庄玳道:“姐姐,若真不喜欢,也有可说。” 庄琻道:“怎么说?” 庄玳道:“去求老太太呀,老太太拍大腿,太太和老爷自然不敢说的。不过,这话你可别说是我教你的。” 庄琻道:“还用你教,我早想一百八十回了。跑去老太太跟前说,不知多少遍了。如今你看,照旧这个模样。等着把我这盆脏水往外泼。不中用。” 庄玳摇头,道:“若说鱼肉砧板,也只能随波逐流,等着宰割了。要是姐姐有个心上人,那就不一样。” 庄琻拍了庄玳一脑门,道:“要死了要死了!你都说些什么?还嫌你姐姐的名节好听不是?净说这些话。” 庄玳连连打嘴,道:“是我嘴贱,是我嘴巴吃了泥屎!姐姐撕烂它才好!”转头又道:“可我说的,都是在心的话。姐姐想,一是姐姐待嫁闺中,二是姐姐并无意中人,平白无故把人婚不当事,这让佟府怎么想?人家还以为我们庄府瞧不上人家,笑话人家门第呢?姐姐愿意这般想,太太和老太太也依了,老爷们定是不依的。” 庄琻伤感,道:“可不是。子女生来是附属,能有几个自由人啊。” 万金听了许久,不敢说话,因听庄玳说到这儿,快嘴道:“三爷,按你这般说,府里的太太、老太太们愿意依姑娘,老爷们不愿意,那我们找个能压住头的不就得了。” 庄玳道:“什么叫才压得住头的?” 万金笑道:“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俗人平常人家,清官难断家务事,理是理不清的。既说老爷们牵扯两府门第,怕人口齿,不如,托你的面子人情,你求贝子爷一声,让贝子爷府上去说。这王府跟贝子有的是声望,怕佟府也不敢说什么。自然就解决了。” 庄玳惊愕。 庄琻啐道:“没脸没臊的东西,这也能跟贝子去求。” 万金瘪瘪嘴又缩回去。 庄玳道:“要说肃远,也是个爱自由的人。恍惚眼看,想法倒跟姐姐像。” 庄琻喜上眉色,道:“真的?” 庄玳点头:“是呀!他家里给安排了亲事,闹了几回。听说王爷他们往宫里见太后,还提过,太后还要为他指婚。” 庄琻急问:“他怎么说呢?” 庄玳摇摇头:“不知道呀!他不爱提这事儿。” 庄琻“哦”,勾下头脸。 肃远每次来,庄琻都表现得极其活跃和激动,在庄玳眼里,看过不知多少回了,每次觉得怪怪的,自然也想到这一层,如今这般说,当借肃远来安抚她。 如今,又勾出庄琻其他伤感来了,庄玳有些懊悔。 庄玳道:“我可以悄悄的跟肃远提。看他怎么说。” 庄琻听闻,心中如同开了春花一般,脸上的红润,即刻飞霞满天,羞涩道:“哪能连累问贝子。我是没脸的。” 庄玳道:“没脸的是我,姐姐放心,坏人由我当。” 庄琻不自在的扭头看别处,道:“我没听见的。才刚你为琂妹妹来说的事,我倒挂在心上。琂妹妹如今在石头斋,我得空去看她。” 庄玳松出一口气,进而道:“那最好了。姐姐,我们原该这般和睦。”又道:“太太生气,姐姐也该看看太太去。” 庄琻好不容脸显喜色,听到她母亲,又不悦了:“我还看她做什么?” 庄玳道:“姐姐啊,太太好歹做了许多饭菜,我才刚来时,说要给姐姐吃,看我来了,顺手拉我一把叫我同吃。姐姐不去,那我也不去。往后,太太怪起我来,姐姐得为我出头!” 看庄玳说得真心情切,便道:“那好,晚些我们一同去。” 听得,庄玳喜乐得不能禁自。 姐弟二人自此欢悦,聊了些府里趣事。那会儿,庄瑛和丫头紫鸳来了。 紫鸳撩起帘子,让庄瑛进来。 落屋,看到庄琻和庄玳说笑,便道:“原来,你们合计气太太的。两个偷偷往这儿玩笑了。” 庄琻拉庄瑛坐下,道:“换往日,我得打你嘴了。今儿我高兴,赦免你了。我们就是合计气太太的,你愿意不愿意入伙?” 庄瑛道:“姐姐,你又想耍什么心眼对付人?” 庄琻捂住嘴巴笑。 顿时,庄琻觉得庄瑛的话说得巧妙,提醒了自己。是呢,该拿点颜色来对付她母亲。 庄琻越笑越开怀,越笑越大声。 庄瑛和庄玳看着,面面相觑,有些害怕了。 莫非,这人疯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气炸(上) 曹氏意想不到将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是庄琻笑得合不拢嘴的“对付”了。 晚一些,庄琻拿出一副长姐的气势来,吆三喝五的,拉住庄玳的手,牵住庄瑛的衣袖,赶着要叫庄玝,以及庄瑜等姐妹过来。说吃太太的席去。 庄瑛怕庄琻这般闹怪鬼,只为一时寻得开心,惹事儿了便全然不管。以往,推脱不到别人那里去,便要推脱到她身上。想起大奶奶落水那会子,正是如此。 捉弄别人就罢了,如今捉弄自己母亲曹氏,那不是在老虎头上抓虱子么? 庄瑛来时,就嗔念着,说要对付谁?庄琻哈哈作笑。当时,庄瑛便后悔来这里了。 庄玳一脸的懵样。 庄瑛道:“姐姐,我听说你不开心,来看看你呢!结果你开心成这样,我白担心了。” 庄琻一指头戳在庄瑛额头上:“那日没说错你,巴巴等着看我的不好。听吧,就是这个意思了。还说什么亲不亲姐妹的话,也对得起你这张嘴。” 庄瑛一听,悔恨才刚的话了,于是,道:“好了好了,姐姐要做什么,我跟随便是了。不站在你这边,又要说我。” 庄琻满意,又是一大笑。 至于说要请五妹妹,四妹妹,六妹妹,七妹妹来,庄玳认为,还是不劳烦她们的好,太太未必准备她们的东西来。他随口跟庄琻说太太做了好饭菜,那是安慰庄琻的说话。 如今好了,矛盾解决,却难为他自己了。 庄玳想:得寻机会先去太太那边回个话,要真有吃的,多准备些才好。免得太太真心只有我一人,独做我那份儿,以二姐姐的脾性,临近桌边,又得闹了。 然而,庄玳想得周到,也没机会去报告给曹氏,庄琻已把他们牵住,往外头去了。 他们一迳去曹氏那边,快到院子门口。庄琻把万金拉到一边,在她耳根底下低语,也不知说些什么悄悄话儿。 万金点头,光顾着阴笑,等庄琻把头收正,她转身去了。 庄玳诧异,道:“二姐姐,怎么的?” 庄琻摇摇头,翻白眼,提裙子往门口进。 一到院子里,就呼唤起贵圆、玉圆等丫头。 贵圆、玉圆等听闻,有从正屋出来的,有在忙着事儿出来的,有从四面角落出来的。 听庄琻的声音,觉得她高兴极了。 只见庄琻独独跟贵圆道:“贵圆,告诉太太,我来给她请罪了。” 贵圆一脸的愕然,不住与玉圆对视。实际上,这哪里需要贵圆等去传话?庄琻那声音,就差把屋顶的琉璃瓦片掀翻了,屋里的曹氏能听不见? 庄琻见贵圆杵着,催道:“去呀!” 庄玳噗的一声,别开脸面,笑了出来。 庄琻扭头看庄玳,皱了皱鼻子,低声道:“有力气这会子笑,不如忍一忍,到里头给你笑个饱。” 转眼,贵圆出来了,微笑道:“太太说,知道了。让二姑娘开心着些。” 庄琻笑声扯得更大了,撩起裙子往台阶上走,道:“自然的。不开心能笑得这么大声?”因不见庄瑛和庄玳上来,她转身招呼:“走呀!” 身后二人战战兢兢跟来。 入了屋内,见曹氏拿一柄西洋玻璃镜子,眼睛搁在镜子上往下瞧,用那镜子看账呢! 庄琻扭扭摆摆走去,深深端了一福:“太太。”并不自主起身。 曹氏用心看账呢,没理会。 庄琻又大声道:“太太!” 曹氏将玻璃镜子放下,道:“我又不是聋子。装这个模样给谁看。” 庄琻这才起身,道:“这不是给妹妹和弟弟看的么?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怕我带坏了他们。太太啊,有我在一日,我便好一日,让他们学好一日。” 曹氏抬眼看后头,果然见庄瑛和庄玳也进来了。 曹氏换出一副笑面孔,道:“玳儿,来来,坐太太这儿来。” 庄玳犹犹豫豫,小步子往曹氏那边去。庄琻见状,一把推他,他倒在炕边上。 曹氏也没怒,把庄玳扶上来,道:“准知道给你委屈受。太太疼你的,不怕她。” 庄琻做作这么一会子,也累了,抖了抖裙子,往另一边炕上坐。因看到矮桌上有账本,故意凑头去看,拿起曹氏才刚那柄玻璃镜,对着账目的字,瞧几眼,还发出冷笑。只见玻璃镜盖住的地方,那细小的字,被放大许多倍来,连字的笔画须开的末尖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庄琻一面看一面道:“哟,太太看仔细了么?” 曹氏夺下玻璃镜子,道:“你懂什么。” 庄琻道:“我懂不懂不要紧,大姐姐懂,前头那些掌柜伙计懂才算。要我看呢,这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审,太太的眼睛迟早会看不清人。” 曹氏白眼向庄琻,要贵圆来把矮桌上的东西收走。 贵圆将东西收走。 庄琻道:“太太,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还有很长一截儿路才到老太太那岁数呢!老太太才戴那眼镜多少年,你就放大了看。我可是好意的提醒。才刚我看一眼,太太费心费得叫女儿心疼,每个字末尾那一‘勾’,总留些尾巴须,不细致瞧,瞧不出什么,细致瞧,还真不一样。须开的笔法,故意没把墨匀完,几条须须看得一清二楚。有心坏账的,怕也难作出一模一样的来。太太用心了。” 曹氏听毕,怒目瞪圆,道:“胡说些什么。” 庄琻抚了抚发髻,站起来,端礼:“我多嘴了。原是来给太太赔不是的。才刚我冲撞了你。太太恕罪。” 曹氏一脸无可奈何。 庄玳和庄瑛相互挤眼睛,想笑又不能。 庄琻还道:“错也认了,太太受还是不受?” 曹氏闷一会子气,终于松动口,叹息道:“知道错就好。错在我跟前不算什么,别错去老太太跟前才好。你弟弟在家里,不见外是好,我呢当什么没听见,忍你一回,懒得说你,我看你弟弟也不介意的。” 庄琻坐下来,好声好气道:“可不是,三弟弟的胸怀堪比宰相,撑得起海上大船,又不是妇子人家。总归不计较这些个。” 曹氏自然听出女儿这番刻薄的话,心里有气,但见庄玳在身边,忍住了。 庄琻还继续道:“都觉得舒心。那太太备着的饭菜好了没好?我闹了一日,饿得小眼昏花,得来讨太太一顿进补进补。” 曹氏没回应,却把玉圆勾望住。 玉圆道:“做好了。姑娘要这会子吃,还是等再晚一些时候呢?” 庄琻道:“难得良辰好日子,不早不晚刚刚合适。太太允许,那就摆饭吧!瞧呢,三妹妹,三弟弟眼睛等着,肚子饿着了。我撑个铜墙铁皮子脸,替他们讨一声。” 曹氏对玉圆道:“把炕上的小桌撤了,搬大桌上来。我们娘儿几个凑炕上吃。” 玉圆招呼小丫头子们进来撤炕上的小桌子,又换上大矮桌,庄玳识趣,扶着曹氏往炕中间主位坐,自己靠在一边。 大约把桌子摆好,贵圆进来了,道:“大姑娘差人来说,年中俸禄,官上的老爷们也该发了,问太太,今年算不算入账?” 曹氏听得,略是不满,道:“大姑娘越发矫情了。年年怎么做都有依据,今年怎犯特例来问我。” 贵圆左右看顾,想不回话了,又觉得欠妥,吞吐几次,道:“原是有依据,先前大老爷去北境平乱事,朝上跟我们府里借银子,库里虚了一阵,将年下的提前要来候补,因旧年和今年出几宗事,都使用上了。这会子银子回来,该不该先拿去填。若不填,该按往年的旧例做账,若填,就没有入账一说。” 曹氏道:“进账出账,无论有填或无填,难道空口推过去就完了?日后这笔银子不见了,如何交代的呢?” 贵圆点头,欲要退出去回话。曹氏猛然喝住:“你回来!” 贵圆回来。 曹氏道:“我们这会子要吃饭。你慌什么。老爷们的俸禄银子还没放呢,干着急,空眼看,何必呢!你也别去回。等不到话儿,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贵圆唯唯诺诺,道:“是!太太。” 语毕,当头见玉圆领着一班小丫头子端菜,提食盒的,络绎不绝进来,你一手我一手,有次有序放菜。 桌子上,一时间没人言语了,只有碗筷盘子搁放的声音。 那些菜约么放有七八成多,万金紧张兮兮的小跑进来,因见到主子们摆饭,安静着呢,她赶紧缩到一边,微微呼吸喘气,眼睛含笑勾向庄琻。 庄琻转头看了一眼万金,笑了。 曹氏的心思没在餐桌上,自然没见到万金进来,当下,扬手叫庄玳快吃。 庄玳端起饭碗,没客气,对庄琻和庄瑛两人指了指筷子,示意动手了。 庄瑛拿起筷子,左看看右看看,见庄琻和母亲曹氏没动,又把筷子放下。只有庄玳一人夹菜。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紧接听到意玲珑的声音飘来:“我不信有这样邪门儿的事,竟打起我主意来了。都让开!” “啪啪啪”的脚步声临近,晃眼,意玲珑跨步入内,站在众人面前。 曹氏愣住了,见意玲珑面红耳赤,娇喘未平。 曹氏道:“哟!篱竹园没饭吃呢?赶着你来讨的?来得这么是时候。” 意玲珑咧起嘴巴,讥笑:“是了是了,篱竹园的小爷们吃得多,我们养不起了。得把我赶出去卖,得几个小钱才能养活!” 庄琻微微一笑,优雅地端起饭碗,捏起筷子,吃饭了。 曹氏不解,道:“说什么混话!你们篱竹园小爷们吃得多,自然长得好。你又值得几个钱,还巴结起你们小爷们来,早了点儿。” 意玲珑道:“那太太别眼前说一样,背后来一样。瞧我不顺眼,叫老爷把我放出去不就完了。你们家的差事,我还屑再做下去了!临了临了,工钱没拿到,还把我给卖了,整个二手收入,不得了。” 曹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忽然,桌子上的碗筷盘子喀啦啦的响。 曹氏怒道:“不要脸的东西,你胡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三章:气炸(下) 确是胡说,且是胡闹。 庄玳和庄瑛看到庄琻的表情,知道这手笔是她所为了。 如今,庄琻解气了。未进屋时,庄琻在万金耳根说几句悄悄话,叮嘱万金,让她去篱竹园找意玲珑。 此般所为,只应一事:母亲曹氏跟篱竹园不合,最不合是意姑娘了,得叫意玲珑来闹一场! 万金匆匆到达篱竹园。 那会子,意玲珑跟娜扎姨娘告假,正准备出门去。因近些时日,她又悄悄摸去地下,偷出许多珍宝,如今一来二往,运了好些出去了。 篱竹园的丫头辣椒和酸梅见万金来,自然不敢怠慢,迎了出来。 万金先悄悄问:“姑娘在不在?” 辣椒往房间里指,却没说话。 万金给辣椒说道:“给你们姑娘说,太太心疼她,给她指了一门亲事。饭菜都做好了,请姑娘过去,问姑娘愿意不愿意。” 这话说得明白,也不太明白。说完,万金重重按手在辣椒臂膀上,便走了。 辣椒和酸梅听来奇怪,不想报告给意玲珑,又怕真事儿,是曹氏叫来知会的,万一不给传达,往后会遭遇曹氏的责罚。二人便你推我让的,近意玲珑的房门口。 意玲珑收拾妥当,哼着小曲儿打开门,见辣椒和酸梅叽叽咕咕在门口,她吓了一跳。 以意玲珑的脾气,这是要骂人的,不过呢,今儿她心情也好,不爱追究。两人看到这般情景,以为万金来说的事是真的了,姑娘心情才这般好! 于是,酸梅抢在辣椒前头开了口,道:“姑娘要去太太屋里用饭呢?” 意玲珑以为听岔了,“嗯”了一声。 辣椒道:“那我们给姑娘贺喜了,祝姑娘得个如意郎君。” 意玲珑听了,脸色顿沉,指着辣椒和酸梅道:“什么?哪里来的如意郎君?你们两人叽叽咕咕,想说我什么?” 酸梅道:“姑娘还装呢!人家才刚都请到我们院门口了。” 意玲珑诧异,道:“谁?” 辣椒呶呶嘴,闷声了,瞧意玲珑的脸色,怕要发作了呢。 酸梅仍然笑脸道:“太太那边的人。” 意玲珑道:“说什么了?” 酸梅道:“说请姑娘过去用饭,问姑娘愿意不愿意。” 意玲珑听了,觉得好笑,道:“无事献殷勤,总见使坏的!怕是你们认错人了。” 辣椒赶紧道:“没错儿,是二姑娘身边的万金来知会的。我们原本不太信,瞧着呢,又觉得有几分可信了。说啊,太太疼姑娘,给姑娘指了一门亲事。” 呵!这会子,意玲珑算听明白了。只见她将手里的东西托回屋里,摔在床上,怒冲冲的出来,关闭门锁,道:“我这就用饭去。你们去不去呀?” 辣椒和酸梅不自在地道:“姑娘用好,我们服侍娘子去!” 二人进屋,透过窗户缝儿偷偷往外瞧,半时,见意玲珑气得腿脚狠跺,院子里搁放的凳子都被她踢飞了,吓得二人大气不敢出,相互埋怨指责。 意玲珑也没追究辣椒和酸梅,思想着怎么去讨问曹氏,要个道理。 一路往曹氏的院屋来。到了前院,这里的丫头老妈子见她,好意来拦。 丫头道:“太太点账,这会子不见人的。” 确实,按往常,曹氏点账是不见客。今日庄玳和女儿两个过来闹,她才允许这么一会子。 意玲珑对丫头道:“那我是个鬼么?” 丫头道:“姑娘,太太也不大乐意见你们那边的。你还是回去吧!” 意玲珑道:“那我是个鬼吧!”推开丫头,大步往里头走。 没走几步,又有丫头婆子来挡着,大约说太太和爷、姑娘们吃饭,让意玲珑别进去。 谁知,意玲珑道:“我不信有这样邪门儿的事,竟打起我主意来了。都让开!” 说罢,把这里的丫头婆子推开,一头钻进去了。 果然,一到屋里,见曹氏、庄玳、庄琻、庄瑛等在吃饭。她顺口就酸不酸辣不辣的跟曹氏对骂几句。 庄琻瞧着特别解气呀!暗暗笑,母亲曹氏为难自己,自己不能打骂她,那就用她的对头来整治。这手段多好呢! 曹氏和意玲珑对着脸互骂,因解气开心,庄琻大口吃饭,跟听戏一般,平日里只小吃几口,这会子,巴不得大吃十碗。她暗叹:太下饭了这些声音。 庄玳听着听着,觉着味道不对,便劝道:“姑娘,你也太无礼了。我们跟太太用饭,你来了也不请安,连个礼儿都没,这会子说些什么话呢,我们竟一点儿听不懂。”白了庄琻一眼。 庄玳想:好歹为曹氏援声一两句才好。 意玲珑道:“这位爷,还要多明白你才懂?未必你就是那位‘一门亲事’的领主儿” 庄玳脸色漾红,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意玲珑哼道:“才刚你们指着人来说,太太用饭,请我过来吃,问我愿意不愿意,不愿意也没事儿,还给指一门好亲事,让我好歹过来言语一声。我这不来了么?” 到这份儿上,庄琻噗的笑开了,手往背后藏,对万金扬手,让万金出去。 万金悄悄走了。 同一时候,曹氏啐向意玲珑:“没脸不知羞耻的,谁要请你来用饭?还给你指一门亲事,你想得肥美。我请我们家的狗儿,给我们家的花猫儿配种也轮不上你。我们这会子吃饭,别放臭气儿咽我们。回你篱竹园去,我会看在你们姨娘的面儿上,不与你计较。” 意玲珑道:“哟!今儿我脸这么大。旁人听了还以为那么一回事儿。得!最好把你们屋的猫主儿狗主儿伺候好了,种子精贵着呢!与我不相干!那我走了。” 意玲珑狠狠一笑,假意端礼,待要转身离开,忽见庄琻拍打桌子,喝道:“站住!” 意玲珑站住,转身来,快语道:“哟!我还忘了说,去我们那边的丫头子,有脸没脸的,说是这位姑娘的的人,叫万金的。这位姑娘,叫我站住干什么?我可不吃你们的流水席,慢用!” 说罢,意玲珑快步出去了。 庄琻猛然站起,追出去,道:“没脸的东西,赤呼呼的来给太太叫嚣。你眼里实在没个人了。把太太当做什么呢!” 意玲珑压根不搭理,往篱竹园回。 庄琻吃了一肚子气,原本想意玲珑过来必大闹一场,谁知竟草草了结,太不过瘾了。进了屋,庄琻挑拨曹氏:“太太,你瞧!人家都欺负到我们碗里来了。” 曹氏恶狠狠盯住庄琻,没话,转头叫贵圆,对贵圆道:“把万金那蹄子给叫进来。” 贵圆应了一声,去了。 没一会子,万金跟贵圆进屋。 曹氏指着万金道:“你才刚哪儿去了?” 万金道:“太太,我哪儿都没去,才刚还在这里伺候姑娘的。姑娘说不用我伺候,让我外头玩儿去。不信,太太你问外头那些人。” 曹氏恶狠狠地道:“我还没追问你个什么,你倒先脱个干净!”又指庄琻,道:“你们主仆俩儿,够秤的!” 尔后,曹氏什么话也不说,让贵圆找两个妈妈来,把万金拉出去,当着小丫头子们的面,狠狠杖责二十大棍子。庄琻不服,哭闹一阵,庄玳和庄瑛也劝说。 曹氏扔下一句:“这样的声音下饭才好。” 这顿饭说吃,也没吃几口,说不吃呢,还真进嘴巴几口了,耳朵听那些责骂打人的声音,倒听得饱饱的。等万金被打完,庄琻出去了,亲自扶她回屋,也不跟曹氏对嘴了。庄玳和庄瑛不放心,跟过去安慰。 庄琻泪眼朦胧地,对庄玳道:“你瞧,这就是我们太太了,一句玩笑开不得。好在那些婆子看在我面子上,小小点了一下,真打下去,二十棍,可不要她的腿去了!” 万金捂住脸,嘤嘤地哭泣。 庄玳道:“姐姐,我还以为你要怎么捉弄太太,以为你说着玩,末了,竟是这样。要我说,何苦招惹篱竹园,你又不是不知那位姑娘的厉害。” 庄琻道:“是瞧上她有几分厉害,不厉害我还看不上了。太太专横跋扈,正需要这样的人来教训。可惜,今儿我眼拙,瞧错她了。那两人合着来算计我跟万金的。” 庄瑛摇头叹气,并无言语安慰。 庄玳略说几句,又跟万金说,若是好了,就不许哭,叫她姑娘伤心。这才止住万金的哭泣。 庄玳无心再逗留,临走的时候跟庄琻说:“姐姐,我来时,我们太太也不放。天天这么困我在承福苑,要我读书。我跟我们太太说,我来找二姐姐拿样东西,这才给出来的。” 庄琻和庄瑛诧异,道:“听说你搬去承福苑了,还以为你不肯见我们了呢!” 庄玳道:“哪能的事儿。连五妹妹也不见的!我还怕太太要将我关到明年去。姐姐妹妹们,你们得空,须到承福苑来瞧我才好,不然,哪日我不见了,或不在了,你们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庄琻啐道:“胡说八道!”又悲叹道:“我们府里的大人们真糊涂,做什么这样呢!自从去年到今儿,我看什么事儿都不正常,凡看一些小事,都支支吾吾的,越处越不清明了。” 庄玳道:“姐姐说的什么?” 庄玳道:“我也不知道,横竖不干我的事。他们做大人的,自个儿受吧。日后撵我出家门,就今生今世与我无关联了。我难得看清楚明白。” 庄玳当庄琻负气乱说,便没打听,只是道:“我过来找姐姐,跟太太说是朝姐姐要样东西。姐姐拿来给我,我回去好交差。” 庄琻道:“什么东西?” 庄玳道:“仿佛记得旧年什么时候听说姐姐有一个玻璃玩意儿,能煮水果茶的器具。借我回去用一用。” 庄琻破涕为笑,道:“这有什么的,随口跟我说就是了。这会子,我给你拿去!” 因万金被打,庄琻略心疼,不让她动,自己去找来,送给庄玳,道:“不必还我了,你拿去用吧!往后我被撵出去了,也用不着。” 庄玳接了,摇头,就作告辞。一路回到西府承福苑,把玻璃玩意儿给郡主过目,又给郡主说自己在北府用饭了。 郡主其他没关心,只问:“她们跟你说什么没有?” 庄玳道:“没说什么。” 到底,郡主指责庄玳不该往北府去那么久,还让二太太破费。天色暗晚,郡主让厨房做几样菜,特特送去北府致谢。 庄玳回到房中,想着该怎么出去,溜进石头斋给庒琂汇报情况。这日,就算完结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偷偷暗暗 是晚。夜深人静,万物同眠。 庄玳起身,他没叫醒复生,自己一个人偷偷出去,灯笼也不拿,悄悄摸摸,掂脚微气,翻墙落院,一径往石头斋去。因怕人见到,不敢在大路上行走,专挑夹道小路前行。当下,天色又黑,小路多是崎岖弯曲,他一脚高低不仔细,便摔下,浑身疼痛是该有的,只是不知擦伤了没有。 忍着疼痛赶到石头斋,在门口,学鹧鸪叫几声,以此来叫门。 以往,石头斋大门外是要上锁,如今,庒琂自主回来又不愿回镜花谢,郡主才让人松去了外头的锁,大门开着的。只是到晚间,庒琂从里头放钥,将自己关着。 透过大门口的门缝往里瞧,亭楼处的屋子哪里有灯亮?黑漆漆的一片。 想是屋里的人睡着了呢。 庄玳唉声叹气,想走又不忍,毕竟经过一日辛苦才把庒琂托付的事给办理完,这会子该给她言语一句,让她高兴。 鹧鸪声叫了一会子,仍旧没人出来搭理,想翻墙,墙又高,如何翻得进去? 他后悔没叫复生一起来,假如复生在,还多个帮手,或搭人梯子进去,或找绳子来也好。如今,进退两难,不甘心呐! 停留一会子,心中感叹:也罢了! 他转脚往承福苑那边回。因没见到庒琂,心里有些生气,故而不那么注重有无人见到他,到了承福苑近处,他才觉得不妥,思想几分过后,又轻手轻脚往树丛花堆躲去,慢慢前行。 毕竟自己是个读书人,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行走,叫人碰见怎么说呢? 忽然,看到敲绑醒刻的更夫走来,他约么是见到庄玳的黑影了,喝道:“是何人鬼鬼祟祟,半夜三更不挺尸专门出来吓唬人?留有活气胆子的,出来给人瞧瞧。” 庄玳心里骂:“没嘴脸的东西,也不认你家三爷。”却不敢出来照面,仍旧躲在丛间。 幸好,当时有只猫恰巧跃了出来,喵喵两声走了,才把那更夫骗过去。 更夫一走,庄玳担心了,一个巡夜的都这般,但凡惊动到太太如何得了? 遂而他不敢继续往承福苑里走,改道儿回自己原来住的院屋去。到了自己院屋,那里也跟石头斋一样,外门里头下了条子,任你用力推也推不开。 庄玳跺脚道:“也不知爷今儿回来,早早关门做什么!” 这屋子留金纸在住呢!此刻金纸怕是熟睡了。 因离承福苑远,庄玳不怕,倒用几分力气推。响声是有的,这才把金纸惊醒。 金纸持灯出来,隔着门板问:“是谁?” 庄玳听倒金纸的声音,可高兴了,应道:“是我,金纸,开开门!” 金纸急忙起了条子,把门开启,道:“爷,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觉?巴巴跑回来做什么?好在你出声儿了,不然我还以为……” 庄玳闪身子就进门,一头向自己屋里走去。 到了屋里,金纸也跟回来了,陆续把屋里的灯点亮。 庄玳道:“别多亮着,就你手里那盏就够了。我坐一会子便回去了。有茶没有?倒一杯给我吃吃,润下喉咙。” 金纸去倒茶,伺奉他吃。 才吃没几口,庄玳忽然觉得腿脚疼痛。撩开袍子裤腿,映着灯光看,见擦伤好几处皮肉。 庄玳埋怨道:“这些路不让人走的,该修一修才好。可把我整成那样。” 金纸看他表情有些痛苦,就关心起来,道:“爷,你怎么了?” 端灯盏跪下,要给细瞧,庄玳已放下袍子裤腿了,道:“无妨,就是打黑路过来的,一时不记得路,摔了一下而已,怕是伤了些皮肉。” 金纸仍旧担心,因庄玳坚持不给看,她只好作罢,但还是问:“爷不是在承福苑读书么?怎就回来了?这会子也半夜了,你回来,复生怎没跟着呢?太太可知道了?” 庄玳道:“哪能知道。我犯了梦痴,自个儿乱走走出来的。你出来开门我才醒的。” 金纸“啊”的惊讶。 庄玳道:“假若太太问,你就这般回她,免得你跟着一起遭。” 金纸惊恐不安地道:“听爷这么说,倒不像梦痴走来。太太让爷读书,这样不好呢!爷,趁早,你还是回去吧!不然,太太又拿我作问。” 庄玳道:“这不是要回么?来讨一盏灯。你过会子去睡觉,灯给我吧!” 原来,庄玳盘算好了,拿着灯回去,光明正大的,不怕人见到说嘴,再者,才刚也跟金纸说了呢,是梦痴没得知觉乱走,谁知走到原来住的屋里来了呢? 于是,庄玳把茶吃完,要走。 金纸道:“爷,是不是复生不照管你呀?” 庄玳摆摆手:“没有的事。是我自个儿来的。” 金纸蹙眉哀目,看了外头,道:“那爷过会子怎么回去呀?” 庄玳道:“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你这话问得太没道理了。” 金纸道:“爷,你不怕呀?” 庄玳道:“怕什么?我不偷不抢,不入他人之室,还怕被当贼抓?” 金纸道:“不是那意思,只是……只是……人不才去了么?” 庄玳听着奇怪,就问:“什么人去了?去何处了?” 金纸愣住,道:“就是……太太跟前,宝珠姐姐呀!” 庄玳呵地一笑,道:“宝珠姐姐睡得好好的,她去哪儿了?再说,她去哪儿关我什么事儿,大晚上,我不招她,她也不用伺候我。” 金纸道:“爷,你梦痴还未醒?”故而伸手去捏庄玳的脸颊。 庄玳被捏疼了,嗔道:“越发没道理了,捏我做什么?” 金纸骇然,连连打手,道:“是我无礼,请爷恕罪!” 庄玳摇头,要走的意思。 金纸不放心,快速地去点一盏灯,跟出去。又为庄玳开院门。 在院门口,金纸道:“爷,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路上有照应,伺候着呢!” 庄玳道:“伺候我回去,过会子你也得回来,何苦麻烦,你自个儿睡去,甭管我了。” 金纸勾头,道:“是!爷这么说,我尽当听爷的。可爷,宝珠姐姐生前行走的熟路,你尽避开些才好。绕远些回去也无妨。” 庄玳原本要走,听了这话,觉得蹊跷,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着像诅咒宝珠姐姐呢?她跟你有什么仇怨?” 金纸道:“爷,我跟宝珠姐姐无仇无怨。我只关心爷你呀!宝珠姐姐才过身没几日,难道爷不忌讳这个?” 庄玳噗嗤的笑了,道:“还说没诅咒!今晚,人家宝珠姐姐还从太太屋里拿糕点来给我吃,你这不是胡说咒人么?这种话,是不许的!” 金纸“啊”的一声,吓得两手发抖,灯在手中,晃晃颤颤。 庄玳也没怪她,见她这般,就当她是梦痴一场,说梦话罢了。等庄玳出去,金纸急忙关门,跑回屋里,蒙头盖被,在床上跪着祝祷。 宝珠死了,这个是事实呀。金纸害怕。 而庄玳关在承福苑不知这事儿,宝珠死后,郡主让把后事做得悄声些,不许张扬。那会儿,庄玳关在承福苑郡主旁边,用功读书呢!哪能知晓?下人们受郡主的提醒,更不敢向他提半句,后来,新找来的宝珠长得跟原宝珠一个样,他当然认为那宝珠就是原宝珠了。 庄玳举着灯,朝承福苑自己住的屋回,半路上,遇见打更敲绑的,还有起夜的婆子丫头。他们或见庄玳或没见的,庄玳勾着头脸,一个不理,一个不应,他们见这样也没怎么。 落屋。 庄玳把灯放下,拿起一卷书往炕上躺起,却看不进去。心里暗想:可惜了,都去到石头斋门口了,好歹叫妹妹起来开门,不开门也无妨,隔着门跟她说几句也使得,怎就走了呢!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时候,昏昏沉沉在梦中与庒琂相见,二人说许多笑话,也议论许多的学问,还一同在镜花谢逗鹦哥儿呢!忽然,听闻有人在叫自己。 恍恍惚惚听到母亲郡主的声音,又有五妹妹庄玝的,还有凤仙姨娘的,依稀听到二哥哥庄璞也在了。 他以为在梦中,但是虚眯着眼,朦朦胧胧之间,眼前确实站有许多人呢! 只是,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就当是在梦中。 然而,这并非在梦中。 原来,晨早不见庄玳醒来读书,复生去卧内叫,进里屋来,见他躺在炕上,被子不盖,衣裳未脱,满脸通红,叫也叫不醒。 复生探了探他的头,竟烫得要命,再三摇摆,不见醒,又拿凉的茶水给他敷额头,原想等他醒来,再去给太太报告,谁知,敷上凉茶水,也没见好一点半点,那脸儿反而越烧越红。 紧急之下,复生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速速跑到郡主屋门前叫唤,正好玉屏和绛珠伺候完郡主梳妆出来倒水,几人碰面,一来二去细说,郡主才知道。 郡主领着他们赶紧来看庄玳,看烧成这样,急忙叫人去请大夫,大夫进来,瞧过了,对郡主说这烧得奇怪,体内无风也不惊寒,怎平白无故发烫? 大夫问是不是给庄玳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郡主说没有。 因看到庄玳手背上有些擦伤,众人才警觉,细细致致地把他四肢撩起来看。撩到两腿,除了看到头晚摔下的淤肿和伤口破皮外,还看到有两点疔口子,看着像被什么东西咬了。 大夫说:“看着,像是被毒蛇咬下的牙印子。” 郡主一听,两眼发黑,顿时昏过去了,把丫头们个个吓得不行,后头,庄玝、凤仙姨娘来了,再后,庄璞也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奇毒(上) 西府承福苑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大夫如同郊外野民赶集入市一般,连王府的医生都来好几拨。 俱是一个嘴巴同一种说法:乃是蛇口涎毒。给的药,大同小异,入那些药,或清洗敷盖,或煎熬内服,皆不管用。庄玳体内的热毒,由内而外,触碰其肌肤,灼热得仿佛能烧水煎蛋。看着他的人,竟到下限的光景。 三老爷庄勤的朝堂事务也不去就班了,告了几日的假回来陪护。兄弟姐妹们听说,都赶过来瞧,各府的太太姨娘们,此刻不忌讳宝珠的白事了,也陆续来探视。一二日间,承福苑被诸人围个水泄不通;半日里,是府内老爷妇人,又半日里,是郡主娘家王府的表亲太太叔侄儿亲嫂们等,再半日,是庄玳的好友同窗,之后,是各院里有头脸的掌事婆子以及丫头们,逐来慰问。 原本要瞒着老太太,可事发当日,郡主断口不肯瞒着她,说此事得报与老太太知道才好。庄勤领着二老爷庄禄、大姑爷查士德及管家去给老太太说。 老太太听闻,吓得个半死,后头,大老爷庄熹,四老爷庄耀也赶着来了,对老母百般劝解,说京里名医都来了,也给了许多的灵药,想必无碍,大体是让老太太宽心。 老太太心里清楚,事情未到万不得已,这些子孙是不得来扰自己的,所以她越发的伤心担忧,她不顾阻拦,硬要去承福苑瞧个清楚明白。 到承福苑,见庄玳躺在床上,一脸的红紫乌黑,不是中毒是什么?老太太扑去床头,哭着喊着“心肝儿啊,老货物的肉啊!”,老泪纵横,很是凄凉。跟旁一众人等,无不落泪缀泣。 老太太呼了几声,哭了一阵儿,想起自己中府里有“祛毒露”,赶紧让竹儿等去找,又说去年琂姑娘用的“定命丸”还有没有,也得找来。竹儿和梅儿、兰儿几个赶紧去找,终于把“祛毒露”拿来,给擦到牙印口子上,因说旧年定命丸用完了,存放的又不知在哪儿,没寻得到。实际上,那药早用完了。 老太太想生气,可半点儿力都使不出来。 庄玳用过祛毒露,被咬的口子似乎没那么黑肿了。大夫说这药用在一般小病症上无虞,很能见效,用在这会儿怕力道不足,只能缓解半刻而已。 因此,老太太又哭得死去活来,让郡主和三老爷庄勤,凤仙姨娘,及庄玝等统统赶来跪骂,又将复生和金纸拖到外头恨恨打了几十大板子。就在众人闹着,忽不见庄璞,老太太问:“璞儿那小子去哪儿了?是不是他挑唆他弟弟乱走乱逛,以致招毒害?把他给我捉来!” 这般说,众人才发现,庄璞才刚还在呢,怎一转眼不见了呢? 庄璞屋里的湘莲此刻跪在地上,并没留神庄璞,如今被老太太发现寻找,她惊软了身子,支支吾吾没法言语。郡主伤心,生气,此刻不管人多人少,有脸没脸的,回身举起手,一巴掌掴在湘莲脸颊上,啐道:“毒货的贱东西,日里不劝你二爷,留着他唆使三爷,我常常说,会带坏他。你们一个个在身边当是看不见,听不到,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今儿你们三爷有个好歹,我与你们要命。” 湘莲眼泪汩汩直流,委屈得跟什么样,急趴在地上,磕头。 那时,不知哪个府里丫头说:“二爷才刚出去了,听说往中府方向去。” 中府? 老太太怒道:“莫非他也中毒了不成,心智也乱迷糊了,追他大哥哥学了去?巴巴跑去中府寻什么?寻我?我此刻不在这儿呢么?你们去!把他给我拉回来!” 竹儿一面给老太太捋胸脯,一面给湘莲眼色,让她赶紧去,而湘莲磕头不止,没见到竹儿的示意。竹儿着急了,对梅儿道:“你来服侍老太太,我去吧!” 梅儿去接手,服侍老太太。 竹儿往外头走,临湘莲跟前,拉了她一下,道:“你好歹跟我一起。” 湘莲战战兢兢,满面泪水,她站起来,与竹儿出去了。二人出了承福苑门口,快步向西府大门外走。出了门,竹儿才问湘莲。 竹儿道:“怎发生这样的事呢?前些日子好好的呢。” 湘莲光是流泪摇头,她也是不知道的。 竹儿道:“你们二爷在节骨眼上跑开,难怪老太太生气。太太打你,是在气头上,你就担待着些。” 湘莲点头。 竹儿便不说了,知道她心里委屈,叫她出来一同寻庄璞,因看到她跪在那里会更委屈,所以寻机支她走,就是这道理。 在路上,湘莲悲悲戚戚地道:“姐姐,你的好心我记着了。” 竹儿道:“我什么好心了?我的心在老太太身上呢。” 湘莲点点头,泪水越发的急猛。这会子,心里多有感谢,也没言表出来。 没一会儿,二人到中府门外,见有几个丫头婆子在门口说话,竹儿问他们:“见到二爷没有?” 丫头和婆子回说:“爷在镜花谢呢!” 竹儿拉住湘莲进门,赶去镜花谢,还不忘记朝外头那几个婆子丫头说:“你们得空,把老太太头痛的药熬一熬,等下看送过去还是留着老太太回来吃。别见人不在这儿,一个个犯懒不做事。” 完毕,直到镜花谢院门下。 院门外,围堵一帮子没事干的小丫头子,她们你推我让的投过门缝往里瞧,不知瞧什么。 竹儿一到跟前,拉开一人,斥责道:“做什么?要死了呢!” 丫头们惊闻,便转身侧让开,没人敢说话。 当下,听到镜花谢里传来庄璞的怒斥声:“你跟北府有仇有恨,那是你自个儿的事儿,你姑娘不在,那我便寻你。你推三阻四,便是你姑娘推三阻四的。到底是拿与不拿?” 子素道:“姑娘的东西,我不知道。我如何给你拿?” 庄璞道:“你不给拿,又说不知道在哪儿,那为何还阻拦我?为何不给我自个儿去找?” 子素道:“这话奇了?历来爷们姑娘分开住,有姑娘去搜爷的房间没有?爷倒招呼不打一个先,愣头发火进来就要搜屋子,看我们姑娘是外头来的好欺负么?” 二人吵起来了。 湘莲知道庄璞的性子,惹急了他,他也是要打人的,遂而,赶紧把门推开,抢在竹儿前面,扑迎而进。 果然,在院中,里间门外头的廊下,庄璞气呼呼站在那儿,子素横在门口不给他进去。 湘莲去扶住庄璞。 竹儿也进来了,对子素道:“这怎么了?西府如今闹得急,你们在这儿闹,难怪老太太生气了。” 子素“哼”的一声,道:“谁死了与我何干,我干的是镜花谢的活儿,没指派去哪个府里做苦役,也不受这些辱骂。好生好说便了,火烧毛似的,谁跟谁有仇?” 竹儿跺脚道:“糊涂了。”又去拉住庄璞,劝道:“二爷,你来做什么呢?三爷如今十分不好呢,老太太和太太生气得紧,要找你去。” 庄璞指着子素道:“这贼妮子成心跟我作对,是要看你们三爷死了才开心。我还说琂姑娘的性子好,也是十分善良的。如今看来,可见你们真外头来的,心狠手辣,心术不正。等我日后,一一着你来填埋。别以为今儿我晃口儿跟你叽叽歪歪,日后你就知道我的厉害。” 子素道:“爷的厉害我早见识了,爷府里人的厉害,也不需爷你在今儿,或明儿,或后儿来表现,我们各自心里清楚明白。老太太或不明白的,等明白了,也要跟你们生气。” 庄璞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子素要打。半时,湘莲和竹儿硬扯软拽,好不费力。 庄璞道:“贱人贼蹄子,有你好日子的。” 子素别开脸,不应他。 湘莲见拉不动庄璞,索性跪下了,抱住庄璞的大腿,道:“爷爷,我求求你消消气儿吧,先回咱们府上,老太太和太太找你呢!三爷真不好了呀!” 庄璞一脚将湘莲踹开,湘莲倒在墙根下,又扑过来。 庄璞道:“我的气消不得,你们三爷也好不了了,横竖日后,找她们琂姑娘拿命去!” 子素越听越不爱听,道:“二爷口口声声说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要你们三爷的命了?你们三爷到底怎么了,你一口不说,反而口口声声说我们姑娘如何如何,又怎么怎么你们三爷。我细心问,我家姑娘杀你们庄府人了?还是怎么的?” 庄璞咬牙切齿。 竹儿“哎呀”一声,道:“你少说两句。” 子素闭嘴了。 庄璞道:“今儿不给药,我是不会走的。再惹急了我,我一把火将你镜花谢烧个干净!” 子素也是蛮横,道:“烧吧!烧完,各自有各自的去处,都散了才好。” 庄璞对竹儿道:“你听听,你听听啊!这还了得。这样的丫头还要得?叫管家来,赶紧打发撵出去。要不得了,真是翻天要不得了。” 湘莲和竹儿也听出端倪来了。这会儿,湘莲在地上跪着,哭道:“爷爷,你要什么药儿呢?三爷是被毒蛇咬的呀,琂姑娘怎么会有解毒蛇的药呢?” 庄璞使劲儿扯开湘莲手中的大腿,道:“你不记得了?关先生临走那日,跟阿玉姑娘来,不是舍了一瓶子什么黑心毒么?那药不是解百毒的?他姑娘被什么毒蜈蚣咬了,不就是那药治好的?这会子推得干净,说没有!要睁眼看你们三爷死呢!你给我滚开,让我把这丫头打了,再烧她个干净。” 可见,庄璞怒不可遏,所出言语气色,近乎咆哮。 第一百八十六章:奇毒(中) 原来,庄璞舍离众人,自己从承福苑跑出来,是想起旧日关先生和阿玉留下的“黑心毒”那味奇药。 庄璞想,大夫们来瞧,虽没明言说什么,但一脸的束手无策之状,可见蛇毒要命呀!这毒又这般厉害,还得须阿玉那药才得。就在众人闹哄哄,哭怏怏的时候,他转身出去了,几乎是疾飞猛跑,赶到中府镜花谢。 到镜花谢门口,开了嗓子叫琂妹妹拿药来。 子素在屋里看书,听见了,慢悠悠出来。 庄璞见到她,直接说:“把黑心毒拿来!” 子素自然没好气回他,到底是贵公子少爷,又有些文墨的人,怎说起话来这般粗鲁,所以第一印象感觉,并不是十分待见,也不想搭理。再者,子素对庄府的人,确实埋恨太深,愈加不愿理了。 就这样,庄璞要闯,子素拦着,二人便大吵起来,直至竹儿和湘莲到来。 眼下,庄璞说要打子素,要放火烧她,足见他的心气到要炸裂了,容不下她了。 湘莲死死的抱住庄璞的腿脚。 竹儿趁机劝道:“子素,你糊涂呢!有药赶紧舍出来吧!再晚就没命了呀!” 子素哼地一声,扭头进去,没一会儿,拿出阿玉当时留下那瓶子黑心毒,道:“我只给会说话的。”把药递给竹儿。 竹儿拿到手,递给庄璞:“二爷,是这药不是?” 庄璞狠狠夺下,开启盖子,吐出一两粒,看那药颜色,以及闻了香味,道:“是这药!”说毕,一脚把湘莲踹开,头也不回就往外头跑。 可怜湘莲一连被打,一身疼痛。 竹儿可怜湘莲,快手扶起她,子素不好站着看,也来帮手。 湘莲反而不然子素扶,眼水汪汪地道:“你何苦惹他不快。有药给他便是。” 子素听着,心里难受,可什么话都说不出。 竹儿摇头示意,让子素什么都别说,适可而止。 接着,竹儿扶湘莲跟着也走了。子素想起庒琂在西府,快步追出中府,问:“琂姑娘在那边还好?”她怕庒琂也被蛇咬了。 竹儿和湘莲没回她。 得不到回应,子素心里惊惶,想着西府发生那样动荡的事情,庒琂也跟着受牵连,也是有可能。毕竟庒琂跟庄玳走得近。于是,心惊惊的跟在竹儿和湘莲背后,一路到承福苑。 近承福苑地处,看到丫头婆子一堆堆,一片片,议论纷纷。子素想拉个人来问,又没好意思开口,遂而,进院门里。顺眼顺耳,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哭声。 子素以为是庄玳死了,两腿发软,更是惧怕庒琂也在里头,眼泪不自主流下,慌慌颤颤扶门而入。 在屋里,老太太坐在床边,地上跪的跪,站的站,满府的老爷太太姑娘姨娘们。 环一圈,独不见庒琂。 此时,庄璞把手中的黑心毒药丸倒出来,给老太太过目,并解说这药的来历和做法。要知道,当初阿玉送给庒琂,解释说这药制作工序十分复杂,所用的材料全都是天地万物之大毒,老太太等人听罢,个个拒绝,说道:“你弟弟已中了毒了,你还用这种毒药来喂他,不是要看他死么?你的心也忒毒了。” 庄璞顾不得冤枉,心里着急啊,百般解释,还把庒琂搬出来说:“你们不信,去问琂妹妹,琂妹妹吃过的。如今千好万好不是?” 子素听闻说庒琂,心系于她,赶紧抹泪,悄然退出,快步前往石头斋。 到石头斋,也不叫门,推开那大门,匆匆往亭楼脚下去,到亭楼门下,开了嗓子叫:“姑娘!姑娘在不在?” 此刻,庒琂不在,她在地下呢!因这几日,肃远来往过几次,给她捎来许多东西,有药物有吃的,无不是俱佳良品。庒琂自己不藏拿,分批的带到地下给三喜和鬼母。 在子素来时候,庒琂在地下喂三喜吃东西。 三喜模模糊糊的醒了,只是身子虚弱得很,偶尔醒来掉几滴眼泪又睡下,偶尔吃几口东西又睡下,总不见十足的清醒。 但是,能有这样的景象,庒琂已是十分高兴。 每每见到庒琂高兴,鬼母要这样说:“吃了那位药先生的药,似乎见好许多。但这两日用了那位少爷给的东西,竟好得更快了。” 庒琂道:“跟你老人家说多少次了,人家不许叫他少爷,让我们叫他肃远。” 鬼母笑道:“你心里也是极美的吧?少男少女,经不经事,自在你们心里。我以为,怀春邀约,两情相悦,你们相互就从了。早早的远远的嫁出去,傍个好人家,对付庄府的人。我看未必不是个好法子。” 庒琂的脸红得发烫,嗔道:“妈妈笑话我。我跟肃远只是朋友。还算不上十分熟的。” 鬼母道:“不熟都能这般照顾你,熟了待要怎样?你别诓我是个瞎子,我看你的心也是喜欢的。” 庒琂道:“不怕跟妈妈交心。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如今的心,都在家人身上,在妈妈身上。我没了亲人,没了兄弟姐姐,如今只有妈妈你一人了。” 鬼母感动,拉住庒琂的手,道:“女儿啊,为自己打算不怕人笑话。自个儿不为自个儿打算,谁还为你打算呢?妈妈我一辈子,替人做嫁衣,到头来,你看我得到什么了。” 庒琂安慰道:“妈妈得到我呀,我不是个好女儿么?” 鬼母哈哈大笑,说庒琂说得很是,便朝天洞拜,感谢佛祖保佑。 庒琂看到三喜这样,想呢,也该带出去见见日光,话说,整日不见阳光,家具万物要生霉,这人长期以往,也如死物一般。于是,跟鬼母道:“妈妈,三喜清醒些,我们一块儿出去好不好?” 鬼母道:“我出去过一次了,不想出去了。” 庒琂道:“三喜也不能长期住这儿呢。” 鬼母道:“我住几十年也不见怎么,她住这儿有什么呢!话说你在外头照应,好歹留个人陪陪我。” 庒琂想到,鬼母怕她出去了,一走不返。但是,自己不也邀她一同出去么?还担心什么? 鬼母显得十分不悦。 庒琂见这样,那就等等吧!如今开口说出去,鬼母得一日不高兴了,与其留下扰她精神,不如出去避开的好。如此,庒琂跟鬼母道:“妈妈,那我出去煎药,晚些时候再提来给三喜吃。” 鬼母没应她,显然生气了。 庒琂忧忧郁郁站起,闷声闷气的往外头走。 出到枯井,顺着绳子往上爬,尚未到顶,忽然听到亭楼那边传来争吵声。 一听,是子素的声音,还有肃远、庄璞等人。 庒琂震惊,怕出去遭他们发现,遂而,攀在绳子上,藏头藏脸的,细心听他们吵些什么。 原来子素来到石头斋,呼唤庒琂不见回应,便走进亭楼屋里,却也不见人,心里知道,庒琂此刻必在地下见三喜和鬼母了。庒琂那次偷偷回镜花谢,把石头斋的经历跟她说过,如今她心里有底。 正当子素要找那口枯井,忽然听到石头斋大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有人在喊琂姑娘。 子素听闻,赶紧抽身回来,她怕自己鲁莽去找庒琂,反而露了庒琂的底细秘密,于是,快脚跑到亭楼外面,将来寻庒琂的人拦住。 来的人是庄璞,还有肃远,还有绛珠和玉屏。 肃远听说庄玳被毒蛇咬,特特来看,因看到庄璞拿黑心毒给庄玳吃,老太太等人制止,庄璞气不过,要把庒琂拉来证实。可是庄璞去镜花谢未见庒琂,心里纳闷,就问老太太要人,老太太骂庄璞为人不正派,专连累她人,并没正面说庒琂在哪儿。 庄璞怒了,问众人,庒琂如今在哪儿,自己要找她来证实黑心毒能吃不能吃。 就在那当口,肃远来了,听闻大概,忍不住口,直说琂姑娘在石头斋。 郡主本来伤心着呢,听到肃远说庒琂在石头斋,心中一震,很是不爽。到底没展现出什么脸色。看着肃远把庄璞带走了。此处,有大故事,后叙。 郡主低声地对玉屏和绛珠说:“你们跟去!” 后头,绛珠和玉屏跟随。 几人到达石头斋,玉屏和绛珠帮叫门。子素听到叫声,折返,替庒琂应对。 庄璞见到子素,没好气,指着她道:“真是阴魂不散的东西,处处让人撞上。又来把什么门呢?你给爷滚开!” 子素想,这会子得拉住他们的脚跟,别让他们进去东找西找,免得发现什么来。 于是,子素扯开喉咙,道:“我们姑娘让我在这儿等她。” 庄璞道:“是来给你姑娘报告了吧?说你二爷打你了?” 子素道:“我自然要报告给姑娘听,有理没理,得让姑娘心里清楚才好。” 肃远拉了拉庄璞,道:“表哥,这不是来请琂姑娘么?” 好在肃远提醒了,庄璞惊醒,连连说是,便不管子素,仰脖子对里头叫:“琂妹妹!琂妹妹在不在?”要往亭楼里闯。 子素拦住,道:“姑娘在里头洗澡。爷要进去么?” 庄璞“嘿”的一声,脸上无可奈何,但是,仍然扯嗓子叫:“妹妹,你洗澡也不看个时间,这什么时候呢,洗什么?你赶紧擦洗干净跟我过去一趟,你之前吃的黑心毒,老太太她们不信,你再不去帮证实,三弟被蛇咬,毒发身亡就没得救了。” 过了好一阵子,没见亭楼里有动静,庄璞便转头盯住子素,质问:“你耍我呢?你姑娘到底在哪儿?叫出来!” 子素道:“跟爷好声说着了,姑娘在洗澡。” 庄璞道:“洗澡哪能洗这么久的。”扬手向绛珠和玉屏,让两人进去看。 绛珠和玉屏得令,要去了,子素拉住,不给去。 庄璞道:“你这什么道理?” 子素道:“别说外人看不得,就是我,也不能看的。我们姑娘冰清玉洁,不敢受你们这些毒眼睛,免得沾污了她。” 绛珠和玉屏听到,气得脸面通红,跺脚转到庄璞身后。 肃远见状,劝说:“子素姑娘,你行个方便。你们三爷真被蛇咬了,大夫来好几拨,看着不中用呢,听说你们姑娘吃过关先生给的药,是见好有效的。可如今,你们老太太和太太不信,真需要琂姑娘去作证才好。你方便去传个话。” 肃远开口,子素自然不敢驳,也不好意思驳,遂而,犹犹豫豫转身去,慢慢向亭楼里走。 庄璞见她慢了,催促道:“你倒是快呀!脚底下被鬼扯了?竟踮不起来。真是混帐!” 第一百八十七章:奇毒(下) 庄璞是气极了。 子素自然知道他火冒,但是仍然放慢脚步,此处,因屋里没人,她心虚;再者,对庄璞这人成见颇深,故有意放慢。 肃远也急,催道:“素姑娘,你就快些。我们等着救急,慢不得。” 子素微微侧头,点了两下,稍作快步,上台阶,入门槛。 在门口,子素停下了,心有不忍,对肃远道:“爵爷,黑心毒那药,是解毒的。姑娘以前吃,是好了的。” 肃远道:“是良药不错,可你们老太太、太太们不知道,得须请你们姑娘去言语。好让大家放心。” 庄璞“哎呀”大气悲叹,不管理屋里的人这么样了,撩起袍子上台阶,到了门口,一把子素拉开,闯入,吼道:“琂妹妹,你到底出来不出来?见死救还是不救?” 到处翻找乱闯,还往楼上张望。 子素拉住庄璞:“二爷,你再急也不能乱闯不是?” 庄璞甩开子素:“闪开!” 子素又羞又怒,红着脸不知所措。肃远和绛珠、玉屏追来了,站在门口不好意思进。 庄璞依旧大喊大叫。 肃远好声对子素道:“你家姑娘呢?不是洗澡么?” 子素道:“二爷把人吓走了,能赖我?” 肃远“哎”声叹息,跟着庄璞喊:“琂姑娘!你在哪儿呢?快出来吧。我们不是有意来打扰你沐浴,事发突然,情急待救,请你快快出来。” 大约喊了一阵子,忽听到庒琂的声音从楼上飘下:“听到了。请哥哥们先出去。” 子素听得,又惊又喜,连忙把庄璞拉住往外推,再关上门。 尔后,子素仰头向上,看到庒琂探出一颗脑袋,满头大汗的模样。 子素低声道:“你怎么在上头呢?” 庒琂“嘘”禁声。 没一会儿,见庒琂把一根绳子抛下,她顺着绳子往下落。到子素跟旁,道:“我原本在地下跟三喜一处的,幸好我上来了呀!到了井口边,忽然看到有人来,没敢出来。躲了一会子,听到你们说话了。” 子素紧张道:“那你怎么爬上去的呀?”抬头看楼上。 庒琂道:“这里四处都有我的机关。我不是上楼顶取蜂蜜么?吊有绳子,存留一根在后头,我从后头攀绳子上来的。你瞧我的手。” 庒琂摊开双手,手心上勒出一道血红血红的痕。 子素心疼地帮搓,道:“你胆子越来越肥了,这么高,还爬上去。” 庒琂道:“从外头进来,岂不露馅?”说着,去把茶壶里的水拿来,尽是往头上浇。 子素制止:“你这做什么?” 庒琂道:“你说我在洗澡,岂有洗澡头发干的?” 头发湿润,再用手巾擦了几回,看有些洗澡模样了,便道:“走吧!” 子素拉住庒琂:“我听说三爷被毒蛇咬了。是要你过去作证施药呢!” 庒琂道:“姐姐,我听到了。先过去看看再说。” 两人言语间,庄璞在外头不耐烦了,叫喊不停,还拳打脚踢房门。 庒琂出来时,庄璞还骂道:“妹妹,平日里三弟可没薄待你啊!什么意思呢?” 庒琂端礼,道:“哥哥息怒,我……确实不知发生了什么。在楼上沐浴,不曾想睡着了。原本沐浴完,要给泥菩萨祷告,祈求府里平安,祈求关先生和阿玉姑娘平安。” 听毕,庄璞不言语了,道:“那,赶紧吧!” 肃远给庒琂作揖,开手引请。 没一会儿,众人来到承福苑。 才进院子,便听到老太太的哭声,里头一片哀嚎。 庄璞闻声,快步跑去,先进屋了。 子素扶庒琂跟后,肃远和绛珠、玉屏随在末尾。 入了屋,见满府的人堆叠着,站的站,跪的跪,蹲在床前的蹲在床前。老太太趴在庄玳枕头边哭得几乎昏厥,秦氏、曹氏等在一旁哭着劝。 庄璞进来,他父亲庄勤道:“你把老太太劝一劝,别让她老人家伤心过度才好。” 庄璞点头,去了,跪在地上,劝道:“老太太,琂妹妹来了。才刚拿回来的黑心毒不是毒药,能治人。我把琂妹妹请来,让她给你说。你老人家就别伤心了。我们趁时候给弟弟服下,便见好了。” 说完,庄璞朝庒琂望来。 庒琂猛是震惊。她料想不到,事态竟如此严重,想想,那天晚上庄玳还巴巴的来石头斋跟自己说话呢?怎么转眼的事,人就这样了呢? 庒琂浑身发颤,抖声抖色地道:“黑心毒可治毒虫蛇蚁,那是关先生和玉姑娘留下的。我当初服用,很是……很是见效。” 老太太点头,道:“那……那快呀!还愣着做什么呢!这些个没用的大夫,统统撵出去算了。我的玳儿若是救不活,我跟你们拼命。” 半时,大姐姐庄瑚跟湘莲等人给庄玳灌药,可庄玳人事不清,费好大劲儿才让他吃一颗半颗。 庄瑚问庒琂:“吃几颗?” 庒琂道:“玉姑娘说,吃一丸即可,看着太重,就吃两丸。” 老太太道:“我看着严重呀,两丸怕不够,给三丸,我的意,舍吃多一丸。” 幺姨娘劝:“老太太啊,这毕竟是药。按量给就好。” 老太太道:“呸!按量那是常人,如今这人半个身子栽地下了,还能按常人的量?按我的说给吃了。这死马得当活马医了。” 这话停音,郡主吓得昏死过去。 郡主晕倒,屋里人越发的紧张,那些哭声一阵比一阵高,原本候着的大夫,一个个忙着给郡主诊治,叫灌药的,叫疏散的,总之忙得一团乱。幸好,老太太经过事,有了年岁,看得高远,疼爱孙子的心重些,一时伤感难以自制也是有的,如今看到家人这般混乱,便主持起来。 老太太道:“把你们三太太抬回屋去。无关紧要的都别站这儿了,该出去就出去。让这里的气,松散松散。毒气啊,得流出去方能救人。一个个往这儿堵着,如何去得?” 大夫们也是同样的话。 顿时,屋里人去之八九,庒琂随众人也出去了。 到了外头,无人肯离去,都焦灼不安,或在厅里,或在廊下,或在院子外,一堆堆一撮撮,议论着。 曹氏把凤仙姨娘拉去问:“好好的,如何被蛇咬了?日前,玳儿还来找我说话,跟我一块儿吃饭呢!” 凤仙姨娘抹泪儿道:“太太,我也同你一样,一早儿的就听闻。我跟太太都不知道呢!” 曹氏又问站在一边的庄玝:“你哥哥这样,想必你是知道。他在何处被咬?” 庄玝摇头,哭道:“我哪里知道?这些日子,关在门里刺绣,手指都刺出血花来了。要是跟哥哥一块儿,他也不至于这样。” 凤仙扯了庄玝一把,啐道:“糊涂丫头,胡说什么。” 庄玝扭了扭身子,往廊下柱子后面躲,抱住柱子哭。 庒琂看到庄玝这般,满是心疼她,去安慰。庄玝没话,傻傻地望住庒琂。 那时,见绛珠和玉屏出来询问:“见复生和金纸没有?” 有丫头说复生和金纸被打完,抬回去了。 玉屏对下面的人道:“太太说,叫复生来问话。” 曹氏见状,补充道:“叫那小子提马鞭来,你太太打得不够力,我也要打一顿才解恨,混帐东西。” 传话的丫头得令,去了。没过多时,见复生摇摇摆摆,一颠一簸前来,想必此前被杖责了,伤势不轻呢。 曹氏见到复生,先赶上去,伸出手指,掐住他的耳朵,往死里扭,骂道:“马鞭不提来,心里还有谁?白养的死混囚根子,留你何用。把你爷伺候成什么了。好好的一个爷,竟给你糟蹋了!” 曹氏掐住复生耳朵的手指,尽力往下扯,松手的时候,一脚踹在复生的屁股上。 复生倒在地上,捂住耳朵,疼得锥心,却不敢张声,眼泪决堤般的往外泻。众人见曹氏还要虐打,都围上来劝。 老爷们在厅里坐,也看到了,半生不吭。 幺姨娘指着复生道:“你太太叫,还不赶紧进去!等着扒皮呢!” 复生连跪带爬往郡主那屋里去。 到了屋里,见郡主斜躺在炕上,泪浸满溢,总擦不干。 复生一入屋内,便跪趴在地上,磕头。 郡主咬牙道:“我先留你一张皮,你给我说说,你爷在何处被蛇咬?你们那屋子何时有蛇?怎没见你报告与我?”因想到庄玳屋里有蛇,赶紧叫绛珠来吩咐:“你去拿雄黄粉来,满屋子洒,一个角落不许放过!去啊!” 绛珠去了,屋里有几个丫头子伺候的也被赶出去帮忙。 见人去办事,郡主稍稍安心,再质问复生。 复生道:“太太,我也不知道。搬进承福苑以来,没听说也没见过有蛇。” 郡主道:“无蛇,怎有蛇口牙印子?” 复生道:“莫不是大夫诊治错了。三爷从未出过屋子。” 郡主起身,下来,一耳光打在复生头上,恶狠狠地道:“你还撒谎!日前,不是去北府么?若不是在我们承福苑毒了,便是在北府毒了,你跟去没见着?你是瞎了狗眼还是没留心你爷。” 复生磕头如捣蒜,哭道:“太太,我错了,我错了!” 郡主踉跄后退,坐回床上:“我问你,肃远贝子可来找过玳儿?” 复生道:“没有的事,小的可以用贱命作保。” 郡主道:“那肃远贝子是如何知道你琂姑娘在石头斋?” 复生猛然抬头,愣愣看住郡主,吞吞吐吐道:“爷……爷没跟贝子去!爷……只……自个儿去!” 郡主听了,浑身发软,歪歪躺了下去,嘴里喃喃道:“了不得,了不得,关不住,防不住呀!”差使玉屏:“你去把琂姑娘叫来。我只见琂姑娘,旁的人别让跟着。” 庒琂跟随玉屏进来,复生仍旧跪在地上。 郡主合上眼睛,顿了一会子精神。庒琂来时,她并不知。 玉屏低声报告,说:“太太,琂姑娘来了。” 郡主睁开眼睛,正好见到庒琂给她深端一礼。 —————————— 今日是2018中秋节,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幸福,团团圆圆。 第一百八十八章:哑舌 关不住,防不住,全因庒琂的身份特殊所引发的。 庒琂是朝廷追拿的重犯。 郡主把庒琂关起来,是为了保护庄府,而“防不住”是防止庄玳急切报恩,过于与庒琂亲近,少年男女,过于亲近,难免情感自持不住。 如今,不说庄玳是否因庒琂而被毒蛇咬,就肃远悄悄去石头斋会庒琂,这是郡主意想不到的。当下,为了问清楚,她务必把庒琂叫进来。 郡主示意玉屏出去。 玉屏识意,出去了。 郡主指着地上的复生,道:“你老实说,你爷是不是去石头斋了?” 复生狠狠地把额头磕在地上,道:“太太……” 郡主压低声音,道:“说!是不是石头斋被咬的?” 庒琂看到郡主这样,便走上前,欲替她斟茶。可郡主推开庒琂的手,不许。 复生道:“是去了!” 郡主抬头瞪住庒琂:“琂丫头,你难道不知玳儿明年考试么?你叫去做什么?” 庒琂跪下,紧张,瑟缩:“太太,我没有。” 郡主又问复生:“是何时去的?” 复生道:“是晚上。是……趁夜深人静的时候。” 郡主点点头,一连说几个好,道:“夜深人静?啊!夜深人静!酷暑及至,夜深人静的时候,正是毒蛇出没的时候呀!”转脸向庒琂:“有什么事儿不能白天言语?非要夜晚秉烛而谈!” 庒琂泪眼婆娑。此时,她纵有百口也不能理辩。 郡主:“说话!” 庒琂擦了擦眼睛,道:“三哥哥来时,我也诧异。不过,我没开门,隔着门说一会子话,我让走了。” 复生附和:“是这样的,太太。” 郡主道:“还不让进去。那比起约见他还恶毒了,不给进屋,你是将他往死里赶。看你怎么给老太太说。” 庒琂道:“我也想不到。我在石头斋那么久,也没见什么人来过。我……怎么知道三哥哥来了呢!” 这是违心话,谎话!如今,不撒谎,如何消得郡主的气?只怕实话实说,更助长郡主的气焰。 郡主“哼”地出一口怒气,再责问复生:“复生,你爷去石头斋做什么?” 复生抬头看了一眼庒琂,又勾下。 郡主拿起炕上的软枕,砸在复生脸上:“混帐东西,从实招来。” 复生战战兢兢道:“我也不知。求太太恕罪。爷说关太久了,想出来透透气。” 郡主冷笑:“透气?透气透去石头斋了?若没人招呼着,他怎平白无故,半夜三更去?既去了,不点灯伺候?点灯亮着,怎看不清路?看不见蛇?” 复生道:“回来的时候,灯落在石头斋了。没拿。” 郡主摇头,狠狠闭上眼睛,道:“造孽啊!造孽啊!”指复生:“你去,去等着,等我缓过一口气儿了,我再扒你的皮。” 复生哭求:“太太饶命,太太饶命。” 庒琂不忍心,跪爬过去,拉住郡主的裙子,道:“太太,这一切都是我引起的,要罚要处死,请太太罚我。不关复生的事。” 郡主道:“如今,我罚不动了。你们最好祈祷上苍有好生之德,让玳儿好起来。若不然,我不揭你们的皮,自然有人揭你们的皮。” 说毕,郡主伤心欲绝,哭泣不息。 正当此时,绛珠和玉屏犹犹豫豫的进来。 绛珠小心翼翼地报告:“太太,三爷醒了。” 郡主听得,精神振奋,要去看望。玉屏赶紧上去扶。 绛珠道:“刚把雄黄粉撒完。才要回来给太太报,就听大夫说,吃了黑心毒的药,果然见效了。老太太如今很欢喜,让我回来给太太报说一声,请太太宽心。” 郡主对窗外合十朝拜:“谢天谢地。”又问绛珠:“身上的毒,去得尽,还是去不尽?大夫还说什么?” 绛珠道:“仍在诊治中。” 郡主道:“扶我起来。” 玉屏和绛珠,一人扶一边,转眼,把郡主扶出来。 临走,郡主对地上跪着的庒琂和复生道:“都别跪了,且看去。” 出了屋门,早有凤仙姨娘、庄瑚、幺姨娘、各府的姑娘们在候着,秦氏、曹氏从外头迎来,关切不尽。 庄瑚喜道:“太太,说醒了,醒了。” 郡主激动,眼泪一个劲儿的流,左右看着:“老爷呢?怎不知会老爷?” 凤仙姨娘道:“太太,老爷一听说醒来,赶紧过去了呢!” 须臾之间,又一堆子人聚在庄玳屋里。 迈入门口,郡主两腿瘫软无力,几乎是由着绛珠和玉屏夹扶,近床边,先给老太太端礼。 老太太仍旧坐在庄玳床边。 老太太道:“是好药,服下才多久功夫就见好了。你也不须担忧。” 庄玳闪烁着眼睛看众人,直咕咕的,并没什么光华,与昔日那个聪慧机灵的他比较,此刻的他,木讷,毫无意识。让人看着,可惜可叹,也十分可怜他。 郡主心疼,在床的另一头坐下,轻声道:“玳儿,好些了?” 庄玳的眼珠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似乎看不到郡主,竟一眼都没望她。 郡主又呼唤:“玳儿,玳儿!” 老太太道:“才刚好,就别叫他了。” 大夫也来说:“身上的火气仍在烧,一时醒来,热毒积在五脏六腑,今升至头脑,半时认不得人也是有的。” 郡主哭道:“那身上的毒,可否去得干净?” 大夫不确定,自然不知如何作答,便吞吞吐吐。 三老爷庄勤向大夫作揖,请他出去。大夫叹息一声,走了。 老太太张望屋里站着的人,道:“都出去吧!让他们娘儿俩待一会子吧!可我说呀,这才好些,让他养养精神,才有力气认人啊。” 竹儿和梅儿去扶老太太,起身,向外头走去。 后头,众人跟着。 余末,只有郡主和绛珠、玉屏留在屋里。 郡主挪了下位置,坐在老太太才刚坐的床头,许久,弯腰下去,摸庄玳的脸,可怜他道:“你傻呀!为何不爱惜自己呢?天黑地黑的,胡乱走什么?你要见,我也拦不住你,也是要给你见的。何苦害了自己。” 大约哭了一会子,见庄玳不说话,郡主收住眼泪,勉强挤出笑来,道:“你好了,我什么都依你。你若不好起来,老太太那边就交不了差了,是要为难我呀!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得心疼你娘我是不是?如今,你琂妹妹舍了药,你放心吧,能好的。我不指望你现在跟我说什么,等你好了,我再听你说也不迟。” 绛珠怕郡主过于伤心,劝道:“太太,大夫也说了,得让三爷歇养着。后头还熬了药,等养好了精神服下。你先回去歇着吧。” 郡主怪道:“不是吃琂姑娘给的药么?要有其他药?” 绛珠犹豫地说道:“大夫说,琂姑娘这药奇特,说不出十分的把握,所以还得给三爷开另外个方子。” 郡主点点头,给庄玳掖了下被子,因感觉庄玳的身体在被子里发抖,她便凑过去拉出他的手。触碰庄玳的手,感一阵冰凉。 郡主惊道:“怎忽冷忽热呢?”原本要走了,这会子更不放心,急催绛珠去把大夫再叫来。 绛珠出去,转至正厅,在那里看到几府的人围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垂泪,众人百般安慰。绛珠不敢张扬,看了一眼,才悄悄走到庄玝后头,拉住庄玝,让她把三老爷叫来。 庄玝也不好去,便对绛珠道:“有什么尽管开口。” 绛珠道:“三爷又发冷。太太担心呢,请大夫去瞧。” 庄玝听后,有些恼了,啐向绛珠:“你也糊涂,这个时候犹豫个什么。”便不顾老太太担心不担心,开口叫大夫。 大夫坐在椅子上吃茶呢。 听到庄玝的叫声,老太太道:“五丫头无礼。” 庄玝道:“老太太,三哥哥又不好了。” 老太太惊闻,站起:“你说什么?” 绛珠迫不得已走上前,道:“三爷浑身发冷,请大夫过去瞧瞧。” 老太太拉住竹儿的手,道:“去!去瞧瞧。” 竹儿等劝老太太:“老太太,先让大夫瞧吧。都去了,不是让病人看着揪心么?” 那时,大夫放下茶杯去了。 众人轮番劝老太太,老太太死活要再去瞧一眼。到了庄玳那屋子门口,大夫出来了。 大夫说道:“如今啊,这毒进了血脉。气血不通,故而脉路拥堵,导致身体冰凉。若不能让病人回暖,以后便难以救治了。” 老太太听罢,推开大夫,要进去,谁知,还没跨脚进屋,眼一黑便倒了。 老太太一倒,所有人围着老太太转。庄玳那边,没人守着了。 庒琂趁没人,进屋里偷看庄玳几眼,眼泪掉了些,临近床前跟他说话。 庄玳看着她,却没言语。 庒琂道:“他们说你被蛇咬了。石头斋有蛇,可我知道那蛇不乱咬人呀!你到底在哪儿被咬的呢?” 此刻,庒琂心里想,若真庄玳被蛇咬,追究下去,可追究鬼母。 因鬼母养蛇。 鬼母恨庄府,为了报复,放蛇咬庄玳也未可定。 现今,庒琂巴不得飞身离开承福苑,回到石头斋,进入地下,好好盘问鬼母,到底是不是她派蛇去咬人。 庄玳望住庒琂,他的后来咔咔咔发出响声,大约想说什么话。 庒琂跪在床前,拉住庄玳的手:“三哥哥,若是因我,我……我会想法子救你。希望你原谅。” 庒琂也不知为何要进来说这些话,或许,是自己对不住他,心里愧疚吧! 呆了一会子,庒琂怕人看见,惹来闲话,便起身要走,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曹氏的训斥声。 曹氏的声音道:“你害二丫头不成功,如今又想来祸害你三爷是不是?好歹毒的丫头!” 庒琂起身,快步出去。 是的,才刚来庄玳屋里,子素跟在身后的,自己进来,她没在,想必被曹氏截在门口了。 到外面一看,果然,子素被曹氏扯住手臂,在质问她呢! —————————————— 预信遥告: 首听外甥消息。特喜。 望十年,二十年后,你见读知悉。 我喜难自禁,寄你康健绵长,岁岁常乐。 值庆。愚记。 2018,中秋十六。 重庆,绵雨。 第一百八十九章:蓦阑 原来,曹氏一早看见子素了。就在子素与庒琂、庄璞、肃远来承福苑时,曹氏便看到她。 仇人相见,眼睛格外雪亮,曹氏自然瞧得清楚。 那日,子素把庄琻欺辱了,庄琻从镜花谢回来要死要活哭闹一阵。这笔账,曹氏自然不能让它了局。百般想,等待个好机会好好修理子素,迟早的事呢! 曹氏气昏了头,要找郡主理论,被贵圆劝住了,改头又去找幺姨娘说。至后,郡主也没什么表现,当是没听见。这让曹氏气上加气。 如今,在事端火势之上,难得又撞见子素,曹氏便一把她拉住。 曹氏拽住子素,子素除了挣脱躲避,并无话可对。曹氏也怕惊扰到老太太,不敢太大声,见子素仍然这般无礼,好不识相,她略抬高了声音,出质问子素哪一句,才让庒琂听到。 也不止庒琂听闻,连在郡主屋里伺候老太太的人也出来几个。 庒琂走出来,先去拉住子素,并没维护她,道:“好好的,没个眼见。好不知事的。”赶紧端礼给曹氏:“太太恕罪,都是我的错。我几日不曾管束,疏忽制约,让冒犯太太了。” 曹氏怒道:“冒犯我没什么,冒犯你们太太罪过就大了,冒犯上老太太她吃罪不起。” 郡主屋里出来的人是庄瑚,还有幺姨娘,这会子迎过来劝。 幺姨娘道:“这边才停一会子,老太太躺着了,吵什么呢?玳儿在屋里呢,也不怕闹撞。” 曹氏道:“幸亏早日前我向你提起过了。这丫头什么人物,你也知道。今儿我看不过去了,一屋子人担心得不得了,她晃进晃出,看不到她有多担心,我想想就来气,可不是想起她把二丫头气出病来那茬儿?该是要问罪她。” 幺姨娘没想到曹氏这节骨眼追究子素。 庄瑚不知道发生何事,可见曹氏气得那样,想必是子素冲撞人,便帮曹氏道:“太太,这眼下咱们不计较先。让她往门口外头去跪。等这边好些了,再寻她。”又拉住庒琂:“妹妹,你也是这意思不是?” 庒琂不敢顶嘴,生怕得罪几人,到时,子素会被刁难。 于是,庒琂屈膝搭手,礼数不尽,道:“都是她不自觉,没规矩。全凭太太,大姐姐处置。我想,她心里也不敢有什么。” 子素勾着头,一双泪目直直盯住自己的脚。 曹氏待要伸手去拧子素,庒琂快手将子素推开,道:“还不快去跪着。” 庒琂推开子素。子素踉跄出去。 曹氏想拧人的手,落了空。 幺姨娘顺势抬住曹氏的手,握住,道:“太太,消消气儿,三太太这边,还需你来宽慰呢!西府和老太太要紧。你就看在西府的面子上缓一缓,别计较了。” 庄瑚也是这般劝。 稍后,几人进郡主那屋去。庒琂跟在其后。 进了屋门,正好见凤仙姨娘领庄玝、庄琻、庄瑛、庄瑜等姐妹出来。绛珠和玉屏跟后。 曹氏问凤仙姨娘:“怎么都出去了?老太太怎么样了呢?” 凤仙姨娘低声回道:“老爷和太太说,这里由太太你们几个看着便好,玳儿那边没人呢,让我们过去守着。” 曹氏点点头,侧身让了。 凤仙姨娘领着姑娘们出去,与庒琂擦肩而过,冷风凄凄,个个面带冰霜,没一个人看到她站在那儿,没携带一下。 曹氏进去时,嘟囔:“绛珠和玉屏那两个丫头出去了,谁伺候着里头的人?” 庄瑚道:“满屋子人呢,太太担心这个。” 曹氏哼的一声:“到底是主家里的人。差我们的人去不就得了,还怕我们的人照顾不好玳儿?真是!”责怪郡主心里只有庄玳,不管老太太,倒放着自己丫头不差使,等着差使老太太跟前的人,图得方便。这也不合主家人的礼啊!主家人该照应周到,尽笑道为先才妥。 随后,入屋。 见老太太在郡主的床上躺着,哼哼啊啊,梅儿和竹儿跪在床头。老太太的抹额解下了,由梅儿托着,竹儿则用滚过姜茶的热毛巾给她敷上。 旁边,侧立围有郡主夫妇,东府秦氏夫妇,二老爷、四老爷夫妇及一干姨娘们,还有大奶奶,庄璞,肃远等。 曹氏进来了,看一眼之后,转头去把庄璞和肃远拉到一边,低声道:“这屋里也不是你们方便进来的,先出去吧!” 是呢,郡主的凤卧,岂能让小辈儿的男孩子进来?虽说庄璞是郡主的儿子,那肃远到底是侄儿呢! 庄璞摇头叹气,先出去了。 肃远抱拳作揖,大约知道不合适,也跟着出去。因跟庒琂擦肩,肃远停下脚步,小声道:“姑娘休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庒琂点头,感激微笑,等肃远离去,她稍稍作步往里走。 此时的屋内,一屋子人,小辈的仅剩下庒琂了,显得格外刺眼。 老太太双眼滚泪,没个间断,人是醒了,幽怨地望住诸人。 一时,大老爷庄勤宽慰:“母亲安心便是,大夫也是说,疑是蛇咬,也不是十分真切。我叫人去请告假出宫的太医,过不得多时,要来的。你老人家先安安心。” 老太太合了两下眼皮子,算是听应了。 忽然,三老爷庄勤看见庒琂站在后头,恼怒道:“都去了,你为何不去呢?还站在这儿做什么。” 庒琂想不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在木然之中。 庄瑚识意,便走来提示庒琂:“妹妹也去吧!” 庒琂“嗯”欲转身,这时,老太太在床上悲叹哭道:“造孽呀!” 庒琂不忍走动,顿了一会子,侧头看老太太一眼。只见老太太的眼睛勾勾地,万分哀怨看住自己。 庄勤见庒琂未动,又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吧!” 庒琂泪水一掉,果断走了。 到了门口,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木木的又立在那里。 身后的屋里。 传来老太太哭声,道:“怎么会这样呢?都好好的岂不好?他巴巴的去石头斋做什么?” 郡主哭道:“我也是才问得,复生招了,琂丫头也说是。不知他吃了什么错药,迷幻了神智,梦游的去了。” 是的,老太太是要问清楚,为何庄玳会被蛇咬?这半日里,满屋子人乱糟糟的,一会儿担忧庄玳,一会儿担忧老太太,个个疏忽庄玳为何被蛇咬,也没问,幸好郡主提前问得,便给说了。 庒琂听闻,想起才刚姐妹们出来时,眼都不抬一下看自己,原来,是知道庄玳夜访石头斋,都以为庄玳是她害的呢! 庒琂慢腾腾走到院子,看看庄玳那屋,又转头看看郡主这屋,到底,哪里都没自己站立的地儿了。她苦笑两下,擦去泪水,直往门外走去。 到门外,见子素跪在外头,一脸不屑,傲然挺着。 庒琂幽幽地站到子素旁边,撩起裙子,在侧跪下。 子素那双傲气的眼神,随着庒琂跪下而移动,伤感地道:“姑娘。”是要制止的意思。 庒琂跪下了,道:“如今,被蛇咬,我的过失。姐姐,我跪着,该是理所当然。” 子素摇头:“她们就是容不下我们。” 庒琂目光冰寒,直视门里头,语气也是敷霜带雪,冷冷地道:“总之,百口莫辩,不须辩了。” 子素道:“你在石头斋,他早不去,这会子去做什么?没得连累你来。真是气人。” 庒琂并没直接回应子素,只道:“或是妈妈的蛇跑出来也是有的。我得想法子回去,向她讨药。” 子素道:“死了才好,死了干净。迟早,都要散伙的。” 庒琂道:“迟早,也不早这一时。” 子素道:“也是!三喜怎么样?” 庒琂:“吃了药先生的药,略好些了。可我看着,跟三哥哥的模样差不多。” 子素怪道:“三喜被蛇咬了?” 庒琂点头。那是鬼母特意拿蛇咬的,说能为三喜治舌头。 子素惊道:“那真得找鬼母妈妈找药才得。不过,我是不支持救屋里这个的。瞧他们这些脸色,我的恨,难以消去。” 庒琂道:“姐姐,我不能让你跟三喜牵连进来。所以,救是要救的。” 子素道:“我已不在乎生死了,只是死在他们手里,我心里不甘。好歹,我们的事办了,到时同归于尽也好。” 庒琂凄楚一笑。 子素也笑笑,道:“才刚说到药先生,我想起来了,为何不让人找药先生呢?” 庒琂摇头:“药先生并非御医。三哥哥的命跟常人不同,我这会子去提,倒坐实我们害他,心虚所为,再说,别人未必看得上药先生的医术。” 子素道:“先生好歹救过他们的,连这个也信不过?那真是枉费我们对他们施舍一份情了。活该煎熬着。” 说完,子素左右看看,无人,挪开膝盖,凑近庒琂,道:“谁让你跪的来?” 庒琂道:“没人。” 子素道:“那你赶紧起来,别掺合。只要没人出口怪罪你,你就别承认。” 庒琂道:“太太问我跟复生了,实话说了。” 子素道:“实话说什么了?这三爷去石头斋找你做什么?” 庒琂凄冷一笑,如何回答? 庄玳去石头斋,确实是庒琂暗传信息,他来石头斋,不就是为子素得罪庄琻的事? 庒琂没回复。 也恰好这时,身后鬼鬼祟祟走来一人,让庒琂有机会闭嘴,不然,真不知如何回复子素的话。 鬼鬼祟祟之人,是蓦阑。 蓦阑自从那日受辱被撵,庄瑚将她收留在东府,便让她日日在底下做苦差事,藏着呢。庄瑚跟蓦阑说,等有机会,再请求太太准许,让她回庄玳身边伺候。等来等去,也没见,心里的着急无人体会得到。日里夜里,倒常常怨恨镜花谢的人,若不是她们,太太郡主怎么撵走自己? 当听说庄玳被蛇咬,蓦阑按不住担忧,几番犹豫,偷偷潜来,想看庄玳一眼。 到底说,主仆一场,伺候那么多年,感情是有的。 这会子过来,外头正好没人,她走到承福苑院门外,看到有两个人跪着,她倒没注意她们,当是府院里的丫头被罚,且说,她不张声,是不想让人认出她来。 当下,院门口,蓦阑扶门窥看里头,地上,庒琂和子素禁口跪着。 相互都没瞧对方。 要知道,她们三人,是对立两派,往深的说,是仇人呀! 院子里静悄悄的,庄玳在哪一屋住着?蓦阑瞧了半日,不敢举步入内。这才想起问跪在地上那两人。 于是,蓦阑把手绢往脸上捂,低声问:“你们三爷住哪屋?” 庒琂和子素猛然抬头,看见蓦阑捂住半张脸,觉得有些眼熟,声音更熟了,正要回应。 蓦阑也瞧正了她们的脸面,怒了,忿忿地道:“是你们?” 那时,听到郡主屋里传来一声“哐当”的物件摔碎声。 庒琂和子素迅速转头望去,心里疑惑,不知里面又发生什么了。再转头来看蓦阑,蓦阑已不见。 庒琂怪问子素:“姐姐,才刚这人……” 子素冷笑道:“听着,像一个人。” 庒琂道:“蓦阑!” 第一百九十章:醒绽 才刚站在旁边的那个人是谁不重要了。 听到声响,庒琂都想进去瞧瞧,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只见在庄玳屋里伺候着的凤仙姨娘,带一帮子姑娘慌忙忙的出来,赶着去郡主屋里。她们也被惊动了。 大约过一会子,凤仙催促着姑娘们出来,庄瑚和曹氏也将她们往外赶。 凤仙姨娘脸上到没多大的表现,姑娘们一个个失魂惊魄,经过院子时,众人大约也看到院门口跪着的庒琂和子素了。除了庄玝稍稍站立看来一眼,别的人擦眼的,赶脚步的,当是没见,又往庄玳屋里钻。凤仙姨娘见庄玝伫立在那里看院门口,便去拉。 庄玝身子一扭,白了凤仙姨娘一眼,终于朝庒琂这边狠狠叹息一声, 便撩起裙子进屋。 看到此番情景,子素讥笑:“看吧,平日里,跟你姐姐妹妹的亲,如今,那些亲近,被风吹吹就不见了。果然轻贱。” 庒琂微笑,无心计较,手抓在子素手背上,按了按:“姐姐。” 子素点点头:“也没什么,她们原也不是你什么人。不必为此患得患失。只是,记住这些嘴脸,你日后别错付了情。” 庒琂“嗯”,大约是赞同子素的说话。 言语气息刚停,猛然听到郡主那屋里传来几声“噗噗”膝盖着地的声响。庒琂和子素听闻,同时心惊,相互对视一眼。 再转头看门口那边,见一个丫头撩帘子出来,捧一个茶盘,上面搁放许多茶碗碎片。丫头擦眼抹泪的,大有回避人的意思。庒琂与子素不好直直张望盯着别人,故而将头脸转移开,当是不见。 此处,看人笑话,好比打人脸面。 庒琂和子素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不想这么望住人家,可心里疑惑,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许,见那丫头的脚步往外头走来,约到庒琂这边,她稍稍停顿,等擦肩而过,又急促走开,兴许走到不远的后头,脚步声停了,又听到一阵“哐啦”声。那是丫头倒掉盘子上碎片的声音。 尔后,那丫头又折身回来,仍旧从庒琂和子素跟前走过。因忍不住好奇和担心,庒琂压低声音叫住那丫头。 丫头听闻叫,停住。 庒琂问她:“姐姐,老太太在里头还好?” 问的时候,丫头擦泪水,等庒琂的话停音,丫头亮出脸来,开口回话,语音未出,庒琂和子素见了狠狠吓了一跳。 这丫头不是旁人,分明是死去的宝珠。 宝珠淡然地回:“本要给老太太进药,我手脚粗笨,打倒了。” 按平日,听闻有人如此自责,庒琂是要安慰几句,此刻,已被宝珠惊吓得没得言语了。庒琂和子素瘫倒在地,呆呆地望住她。 宝珠端了礼,继续往里头走,却没再进屋,往旁屋去了。稍后,来几个小丫头进去。 子素惊魂未定,道:“宝珠不是死了么?” 庒琂捂住胸口:“我也是这么想。”因想到庄玳那晚来石头斋,谈及宝珠的事,仿佛说宝珠未死。果真呢! 宝珠既然活着,郡主为何要自己去跪棺材?受灵夜?庒琂实在想不通。 子素道:“不光是我们吓着了,我看,才刚进去的姑娘们也被吓得不清。” 庒琂的心思沉浸在跪棺材守夜那里,没听到子素的话。 子素见她还如此惊惶,宽慰道:“你也别怕,大白日的,就算有鬼怪也不敢乱来。” 庒琂点头,目光涣散,明显真被惊吓到了。 子素见她这般,故意岔开话题,道:“我看你别跪着了,要等他们来叫。不知等到那年月。何苦呢!我一个人跪着就行。” 庒琂仍旧没答应,失魂落魄样,子素见着,担心了,微微摇晃她几下。 那晚雨夜,自己看到棺材边上有人,难道是宝珠?这到底怎么回事?庒琂还在思想之中。 难道那晚是看错了?迷幻了眼神?庒琂不断自问。 子素还要想摇晃庒琂,忽听到有脚步声从庄玳屋里传来,紧接,玉屏小跑而出,往郡主屋里去。接着一阵欢喜之声传出,便见郡主、庄勤、曹氏、秦氏等蜂拥赶来。 想必是庄玳清醒了。 子素加大力气,摇晃庒琂:“姑娘,姑娘!亭儿!” 庒琂听到子素呼唤“亭儿”,从沉思中惊醒,急促道:“姐姐。” 子素抬起下巴,昂向庄玳屋里,指示庒琂:“太太们进去了,老爷也去了。” 庒琂的心忽然紧张,如平湖涟漪,波浪滚滚圈圈,道:“是么?都去了?去哪儿了?” 子素跪向庒琂,拉住她的手,道:“姑娘,你怎么了?” 庒琂眼泪不自觉的往下掉:“姐姐,太太怪我害死宝珠,怕是宝珠回来向我索命了。如今,三哥哥也要去了……” 子素轻声“呸”出,道:“婆婆妈妈的了,越发不像你的为人。虽然说宝珠死,我们都听闻,可未曾眼见。才刚见的人,可是个大活人,我们就当她活着便好。你又思想那么多做什么?宝珠死不死,与你何干,别有的没的拉扯自个儿,就算三爷没了,也不干你的事儿,何苦拉他,往后,庄府每个人出事,你是不是也要兜揽?亭儿啊,该兜揽的时候,我们等着呢。” 庒琂默默地道:“是了,是了!等着呢!等着呢!” 两人惊惊战战絮说着,庄玳屋里传来欢喜的言笑之声,须臾,三老爷庄勤去郡主屋里。 虽然远在院门口,皆能清楚听闻三老爷给老太太报说些什么,只听到:“母亲放心,如今,醒人世了。说肚子饿。” 老太太是惊讶,惊喜,连连道出几个好,声音清亮,之后也不知道老太太说什么,又听到几位老爷拼命劝解,让她老人家先安歇着。 同时,曹氏跟绛珠、玉屏从庄玳屋里走出。曹氏对二人道:“你们府里若是没有,上我们北府拿去!这会子,西府要做也来不及呀!” 庄瑚欢天喜的也出来了,催促道:“赶紧吧!什么都不打紧,有的进一点才妥呢!” 曹氏一把绛珠和玉屏推出去。 庒琂恍恍惚惚的,痴痴望着,子素还是清醒,看到这些人喜色尽显,想必庄玳真的好了呢! 又听曹氏跟庄瑚道:“别差宝珠出来了,瞧把老太太吓得。过会子你盯着点儿,别让往玳儿屋里来。免得吓唬他。” 庄瑚点头,说知道了,也是犹犹豫豫的。 此处,故事简单明了,这个死去活来的宝珠,是个大活人,屋里的那些主子人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想必这个宝珠的出现,让许多人出乎意料。 子素若没猜错,宝珠才刚端茶药进去伺候老太太,老太太等人看到,吓着了,所以宝珠摔碎一地,捡起来拿去倒,兴许还被责怪几句,若不然,她怎这般委屈?宝珠未死,却当死的拿来闹,最委屈还是庒琂呢!她这些日子在西府跪夜守灵,想来,是真真下作的惩处人的办法。 于是,子素鄙夷西府,比鄙夷北府更甚。 片刻之后,绛珠和玉屏端来汤碗,直进庄玳的屋里。二人才进去,又被支使出来,赶到庒琂的跟前。 玉屏换出常日巴结的嘴脸,先道:“姑娘,爷要见你。” 庒琂愣愣的,没什么反应。 子素听得,推了庒琂一下,庒琂这才缓神。 绛珠又说一次,道:“太太请姑娘进去。” 庒琂恍惚闪烁地:“都好了?” 绛珠和玉屏听了,觉得怪,相互看一眼。绛珠主觉地来扶庒琂起身。 绛珠道:“爷吃了姑娘的药,如今清醒了。才刚说饿,要吃东西,赶着要我们做鸡肉吃。端进去了,他又说‘是琂妹妹的不是?’,我们想,这人是病糊涂了,平日也不见说要吃这个,怎忽然想起了呢?二太太说北府有煲的老母鸡汤,让去拿来应急,我们只得去二太太北府里取来,如今拿来了,他却又不吃了。太太着急,得请姑娘进去劝劝。” 子素听了,心里更是厌恶:无事翻白眼,有事找庒琂,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真是够利的。 到底,庒琂跟绛珠和玉屏进去了。 庒琂怯怯的,由着绛珠扶,没走几步,又回头来看子素,无神无志地对绛珠道:“素姐姐不走么?” 绛珠和玉屏顺庒琂的眼神看向子素。 玉屏道:“姑娘,二太太跟大姑娘说了,她犯了事。等我们这边都好了,再招呼她。你先请进去,太太等着呢!” 说完,人已被扶进去。 到里头,黑压压一堆人,围在庄玳床前。个个喜极而泣。 庒琂几乎被绛珠和玉屏推到前面来。 郡主一改此前的态度,大有哀求的意思,拉住庒琂的手,道:“你哥哥问,这鸡汤肉是你做的不是?” 鸡汤,在凤仙姨娘手里,金黄金黄的一汪。 庒琂看过一眼,又转目望庄玳,只见庄玳笑着向自己,却没说话,两片紫白紫白的嘴唇,微微动几下,他的眼睛,直勾勾看住她。 见庒琂无声色,郡主拍了她手背,道:“告诉他,让他安心吃一些。” 庒琂点点头。郡主示意凤仙姨娘把碗勺递给庒琂。 庒琂接着,缓缓走向庄玳。 临近床边,庄玳才轻声道:“妹妹坐!” 庒琂坐下。 郡主见这般,悬着的心,放下不少,道:“那,你琂妹妹伺候你吃着。等你吃完了,我们过来瞧你。到底是她一片心,你吃干净才作数,这样一来,你身子就好的快。” 便示意众人去看老太太。 其实,郡主怕众人在旁,庄玳不好意思吃,所以才忙着把人支出去。到了外头,郡主却不往老太太躺着的屋里走,只在门口等着。 郡主不走,谁敢走?都立在门口,时不时探头瞧里面。 里面。 庄玳对庒琂道:“妹妹,他们说我病了。我觉着也是,浑身无力。妹妹你知道,我去找二姐姐,把妹妹的担心都给她讲了,二姐姐也原谅妹妹了。可惜回来时,天黑,我没赶着去给妹妹说,妹妹现知道了,该放心。” 庒琂因宝珠出现,慌了一会子神,如今,庄玳轻声细语,他那声音,又把她的神智拉回来了。听后,十分感动。 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自己呢! 庒琂打了一勺鸡汤,吹了几下,喂在他嘴边,道:“三哥哥有心,都是为我,叫我心里不安了。我喂你吃,你吃两口好不好?你吃了,我能安心一些。” 庄玳笑了,眼帘眨下,张口吸完一勺子。 庒琂知道外头有人,这会子,也不敢怎么说话,只要庄玳吃,尽量多吃。 庄玳吃了几口,觉得腻,摇头说不吃了,改口笑道:“太太骗我,这哪里是妹妹做的。妹妹说过土味鸡的做法,那是埋在火堆底下,出来的,该只有肉,如何有汤的?” 庒琂笑笑,微微侧头看外头,见外头一众人探脸来窥看,她稍放低声,对庄玳道:“那你当是我做的。你好了,我才安心。你若不好,太太和老太太饶不得我。” 庄玳点头,示意再给他吃,又说:“这个法子好,恨我早前没想到。若是想到,我早装病的来,这样,妹妹就可以常来说话。” 庒琂撅嘴巴,“嘘”的出声,示意不要说了。她怕外头的人听见。 庄玳识意,下巴轻轻勾两下。 庒琂道:“你怎忽然想起要吃这个了?” 庄玳道:“我迷迷糊糊的看见一屋子人,独不见妹妹。以为妹妹觉得我没办成事,妹妹不愿见我。我心里着急,可不敢给太太讲。若说直白叫妹妹来,又怕太太们说我,这才想起妹妹的土味鸡,土味鸡有了,难道妹妹还不来?可惜,此鸡非鸡,也值得。” 庒琂道:“你的想法奇怪,土味鸡跟我有何关联?平白无故的。” 庄玳道:“不瞒妹妹说,我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我被毒蛇咬了。妹妹可听说有一种农食?” 庒琂摇头。 庄玳道:“以前我跟肃远接待一个湘西来的朋友,那朋友说,他们家乡有一类土味,据说毒蛇咬死了鸡,鸡没扔掉,将鸡拿来烹制,做出来的菜食最好吃了,说是叫毒蛇鸡,吃了解百毒。我看他们个个担心,就想起这个来,再者,没见到妹妹,才使出诡计,如今,一举两得,只是这鸡肉汤吃得腻喉,索然无味。不吃呢,又觉得对不住妹妹一片心。” 庒琂羞涩,道:“没听说有这么奇怪的食物,毒蛇鸡,听着多吓人,你还要吃。” 庄玳道:“所以,我没敢说毒蛇鸡,怕吓到太太他们,只说要吃妹妹做的土味鸡。妹妹,你看我,还是清醒着呢!过会子,你跟太太说,我没事,请他们放心。” 庒琂淡淡一笑,点头,再看碗里,汤肉已被庄玳吃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遽惕 庄玳为何要吃土味鸡? 只因他妹妹庄玝一句话。 原来,庄玝跟姐妹们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后,看到庒琂跪在院门口,心里有些替庒琂不服,她母亲凤仙姨娘来拉入屋,她十分生气,白了她母亲一眼。入屋后,姐妹几人议论宝珠的事,大约听说宝珠死了,如今又活过来等等闲言碎语,加之老太太的反应异常,便心惊胆战的。所以,凤仙姨娘和她们急速从那屋赶出来。后头,庒琂看到她们有擦眼泪的,赶脚儿的,个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是这道理了。 庄玝生气,是觉得太太们针对庒琂,让她跪外头去了,而庒琂又是西府的人,当着那么多人在门口跪,岂不是丢西府的脸?若说庒琂害庄玳,她是不信的。她心里负气就是为此。 回到庄玳屋里,近靠床前,看到庄玳迷迷糊糊醒来。庄玳心里还记挂着帮庒琂去北府找庄琻议和道歉的事,迷迷糊糊中叨念庒琂,叫唤“琂妹妹”。 庄玝听见了,气不打一处来,就说:“哥哥躺着呢,也不清醒清醒,你叫琂姐姐,琂姐姐在外头跪着呢!你起来说说,是不是琂姐姐害的你!” 庄玳清醒几分了,听得庄玝的说话,心里难受,也是疑惑不已,就是使不出力气询问曲折。后头,吃“土味鸡”,很大成分因想帮庒琂解围而为之,可庄玳终究没说出来,只用他那一套话敷衍庒琂,敷衍众人。 这些都可不必细述。 如今,庄玳吃了鸡汤,大夫说鸡汤制热,食入太多反而不好,原本要再进一些药,也没及时服用。老太太歇好之后,由老爷们搀扶过来,大约瞧好一阵子,依旧是心疼。 因见庒琂在屋中,老太太跟庒琂说道:“你还是跟我回镜花谢吧!你哥哥如今这样,你太太越发没心情看管你了。” 庒琂不敢说话。 这一日,将至晚间,众人才从承福苑离去。众人离去之时,庄玳的身体不见好,也不见恶化。等人走了,他那不好的光景才渐渐显露,精神气又回到晨早那样,把西府的人吓得不得了。幸好肃远未离去,赶着出府,去王府求家人去请宫中的老御医来瞧。 老御医到承福苑,细查之后,把庄勤和郡主叫到外头说话,告知庄玳将是不行了,让准备后事。郡主听后,镇静无比,轻轻坐下,没再言语。倒是急得庄勤老泪直泻,跪求老御医,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救治。 这事儿,郡主和庄勤夫妻俩儿扛着,没告知出去,更没想去给老太太说。又是晚许,郡主耐不住伤心,去守庄玳,憋了好一会子,才哭出来。哭了许久,让绛珠和玉屏叫去南府请普度来祈福。 绛珠和玉屏两人也是伶俐聪明,离开承福苑后,二人嘀咕着,是不是三爷快不行了。在去南府的路上,玉屏让绛珠去请普度,她要去镜花谢见琂姑娘。 绛珠不解。玉屏道:“日前,三爷吃了琂姑娘的药不是好了么?我再去求。” 绛珠听了,也觉得有理,又担心玉屏张扬,还叮嘱她一番,以防惊动老太太。遂而,二人分道扬镳,擅自主张请人请药。 玉屏赶到镜花谢,里头却没人。 此刻,庒琂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自西府回来,便茶饭不思,蔫蔫的歪躺着,庒琂以为老太太要责问自己什么话,终究也没问。静静陪伴与落泪。 若不是竹儿提醒说晚了,想必寿中居的人仍旧这般伤感。 老太太道:“那都散吧!明日我们再去西府瞧他。” 于是,让庒琂回去歇着。 庒琂和子素从寿中居出来。庒琂也才有机会慰问子素,因她今日跪了一日,不知她膝盖怎么样了。 庒琂道:“回去,我给你泡浓茶来敷一敷,活一活筋血。” 子素说不必了,反而是担忧庒琂的心情。 二人回到镜花谢,在院门撞见玉屏。玉屏立在门口,焦急等待。 一见到庒琂,玉屏立马冲上来拉住她,道:“姑娘,你还有药没用?最好能跟今日吃的那药一般见效才好。” 听得,知道庄玳不好了。 庒琂急道:“怎么呢?你们三爷今儿不是好一些了么?” 玉屏抹泪儿,道:“白日里是好的,你们走后,又不好了。贝子爷请来宫里的太医,瞧过了,也不知跟老爷和太太说什么,老爷和太太都哭了。我瞧着不好,就偷偷跑来找姑娘拿药。或许,姑娘这里的药灵验些。舍些给我们吧。” 庒琂震惊:“我……我也是没药呀!黑心毒不是给你们了么?都好了,怎么又……那你们这要给老太太说么?” 玉屏摇头:“我也是悄悄过来的。太太和老爷没说来给老太太说。我不也敢吶!姑娘,你有药,就舍一点儿吧!” 庒琂道:“真没有。若是有,我还能不给?” 玉屏叹了一口气,扭头要走。 子素见庒琂这般为难,提醒道:“要不要请药先生来一趟?” 这话提醒得好,庒琂连连说:“对对对!”赶紧去中府外头把玉屏拉住,道:“你看府里还有谁能使唤得动的,让去外头找个人来。或许他能救。” 玉屏喜出望外:“姑娘觉得我行么?若行,随姑娘使唤便是。” 庒琂道:“要脚力快的才好,如今晚了,女孩子家不方便去,你就别劳动了。” 玉屏叹道:“原本复生可以,如今被打得不成样。若不这样,我找二爷跟前那几个去,我让湘莲姐姐先给二爷说。姑娘要找什么人?” 庒琂道:“原先来我们府上救过人的,是药先生。” 因怕玉屏回去转达不清楚,庒琂让子素回去提灯,一同来西府。 回到西府,没先去见庄玳,倒赶去找庄璞和湘莲,到他们院里,被告知,人聚在承福苑三爷屋里呢!便一头又赶来这里。 在庄玳屋外,听到里头悲悲戚戚的哭声,最为悲戚的是郡主的声音。 子素拉住庒琂,示意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庒琂道:“来都来了,岂有不进去的道理。”故而,进屋。 里头,郡主和三老爷坐在床边,庄玳已然昏迷不醒。 庄璞和湘莲等下人们候在一侧,十分伤感。绛珠已把普度叫来,这会子站在一边,说要祈福的事,也没开手办理。 玉屏战战兢兢进来报说:“琂姑娘来了。” 郡主和庄勤扭头看了庒琂。 郡主泪面闪烁,嗔向庒琂:“你又来做什么?” 庒琂端礼,抹泪,道:“我不放心,想过来瞧瞧。” 庄勤烦躁,道:“老太太知晓了?” 玉屏回道:“没有。是……是我去找琂姑娘。日前吃了琂姑娘给的药,我们三爷好许多,我想这会子再有药来,见效的药,或许就好了。” 郡主感激看了玉屏一眼,道:“不中用了。”说得肝肠寸断。 庒琂也没多说什么,面向庄璞,道:“哥哥,那你去请药先生来一趟吧!虽然比不上老太医们,可他的偏方多,或许有救治的方法呢!” 语毕,郡主啐道:“这会子才说,怎不早说呢?” 庒琂听见郡主责怪,立马勾下头。 好在庄璞连连说“好”打断了这尴尬气氛。交付地址,庄璞叫上旺五、财童两人,急出西府,赶着去请药先生。 至午夜,庄璞把药先生请来。客气几回,药先生给庄玳诊视,屋里人全部到外头去等。趁时,庄勤和庄璞父子两劝郡主回屋歇一会子神。郡主去了,还叮嘱普度到院子祷告祈福。也趁这档子时候,庒琂把子素拉到外头。 庒琂对子素说:“你在这儿看着,我回一趟石头斋。” 子素知道庒琂想找鬼母。 子素道:“我是不同意你掺合进来的。见你放不开手,才依你一同过来。” 庒琂道:“我知道姐姐的好。” 正要悄然离去,药先生从窗户里探头出来,招呼庒琂和子素。 庒琂靠近窗边。 药先生低声说道:“得有准备了。” 庒琂心底惊凉,道:“没办法了么?” 药先生道:“早些还可,如今,拖了时间。已是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了。我这就去给你们太太说去,你心里也得有个准备才好。” 庒琂道:“先生是有手段的,就请先生费力再想想法子。” 药先生说无能为力,接着,走出房门,要去给郡主和三老爷报说情况。庒琂制止,说等她回来再说。 药先生来不及劝住,庒琂已飘然离开。 余下,子素满目惊惶,在门口来回踱步。期间,郡主派玉屏来问几道,药先生都说在细查中,帮庒琂拖延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庒琂回来了,子素迎上来便怪道:“你也去太久了,太太和老爷差人过来求几回了。你再不回来,后头责任该你担着了。” 庒琂泄气道:“如今也没法子了。” 子素道:“鬼母妈妈怎么说?” 庒琂道:“鬼母妈妈说,但凡是外头任何人被蛇咬,即便死绝了气,她都有能力救治得,独是不救庄府的人。” 子素道:“这妈妈做的好。我也是这意思。” 庒琂道:“姐姐!你何苦呢!” 子素冷冷的哼一声,无话。 看郡主屋里的灯亮晃晃的,此刻,庒琂很害怕见到她,可不是进退两难?不知如何处理了。 子素催促庒琂:“要不,去给太太说吧!” 庒琂摇头,提起裙子往庄玳屋里走去。 入屋。 紧走到庄玳床前。 药先生道:“我给施了几针,能缓过些精神,怕也支持不了多久。我看,叫太太和老爷过来为好。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休手观望得了。” 庒琂无可奈何,只得点头。 药先生见她这般,叹息,他自己出去了,要亲自去报。 第一百九十二章:一家子 生死不由人定,命如流星,转眼即遇,转瞬即逝。 这便是运数了。 人终一生,是否天定神佑?不得而知呀,冥冥之中,是时候便是时候了。 庄玳的时候,到了么?他只不过是常人家子弟,与常人一般,遇常人之事,了常人之智罢了。如若无此经历,人这一生,或病患疼痛折磨,或因情郁结而去,或临阵沙场歃血……过得千秋百岁,也难逃殊途同归。 郡主岂不知这道理?但凡父母子女,一旦到此时,谁有心思想其中的道理,便一味伤心,骨肉生离,属当如此,才能表得“悲哀”二字的深意。 药先生对郡主和三老爷说的话,直白无误,没半点委婉,只说一句:“回天不能了。” 郡主听了之后,哭得山川海水,不知何为湍急。 三老爷抑制再抑制,终是泪跌声断,哭道:“我庄勤一生造孽过多,竟报应在他身上了。为何不报在我身上?是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那会子,庄璞在屋中陪伴,倒是镇静,眼中润润的无泪点,坚强的去安慰他的父母。 药先生说:“我施了几针,挺过一夜半日也无碍,只是,相聚天伦,得争取时间才好。” 这样说,又是对郡主和三老爷一顿打击。夫妻二人,你搀我,我扶你,一起走出来,向庄玳屋里行去。庄璞和湘莲跟随后头。 原想,入屋后见庄玳,是一副死九成的人儿了。哪料到屋里,见他躺在床上,却侧头对庒琂说笑,仿佛没事人一般。庒琂也跟着不知他要死,没个天高地厚,还与他说笑。 庄璞算有些智慧,看到那样的情景,想必庄玳还不知自己时间不多了。庄璞怕郡主和老爷悲戚过于,会让庄玳察觉,反而影响他,便快一步,拉住郡主和三老爷。 庄璞低声道:“太太!老爷。” 这是示意郡主和三老爷稍留步,庄璞有话说。 庄璞背过身去挡住庄玳的视线,再把郡主和三老爷往外推一点点,道:“太太莫掉泪,看三弟弟好好的,我们当他好便是。别让他这会子胡思乱想。” 庄璞的话似一把刀子,在郡主的心窝里搅。 疼,痛彻心扉,然而不能张声,所有的疼痛搅在脾胃,叫他们比死还难受。 终究,郡主点头了。 庄璞把身子转开,郡主和三老爷已揩去泪水,愁眉丧脸,瞬息换成笑面春风。 庄玳本与庒琂在说去北府的事,见郡主和三老爷、庄璞等人进来,收住话了,笑意绵绵对他们。 郡主含笑过去,扶床沿坐下。 庒琂知意,从边上起来,退到一旁。 眼下,郡主慈祥地抚摸庄玳的脸庞,微笑道:“有无不舒服?你告诉我。” 庄玳道:“太太别担心,我如今觉得好了。没不舒服的。才刚我跟琂妹妹说话,琂妹妹还给我讲有趣的事儿,我听着很想起来。” 郡主侧头看庒琂,报以微笑,应是不怪她。 郡主道:“都说什么?我也想听听。” 庄玳笑道:“妹妹说,人的命比猫狗贵重,猫狗都不容易死的,何况贵重的人呢?妹妹还说,猫有九条命,人该有十条或更多呢。我说,如这样,我今儿就死去,明儿又活过来。来来去去,去去来来,死去活来,一遭儿又一遭儿,算活过千秋百岁过几世的人,我也不枉来我们府里,不枉认识妹妹和姐姐妹妹哥哥们。” 郡主道:“那是你妹妹劝你别乱想。你不知她好意,反而说这些不吉利的。” 庄玳怕郡主责怪庒琂,又道:“太太别责怪琂妹妹,是我要她说好听的。” 郡主再转头看一回庒琂,道:“我怪她做什么,她好心好意的,都是为你好。我呀,感激她来不及呢!” 庄玳道:“太太说的是,我的命原是琂妹妹给的。如若我能好起来,我还要报答她。” 郡主道:“那是该的。” 往下,郡主不知要说什么了,眼里滚热得厉害,泪水已是禁止不住了。 庄璞见势,赶紧过去,岔开庄玳的注意。 郡主别去脸面,擦了好几回。 庄璞蹲在床边,道:“你赶紧好起来。瞧呢,这大半夜,就我们一家子担心你。过明日,你再不好,整府人不知要为你怎么样呢!” 庄玳道:“哥哥,我是要好的。你何苦诅咒我呢?难道,你觉得我像要死了的人?太太也是这般,说没两句就把脸摆过去。你们看我,不严重的吧?” 庄璞笑道:“谁说你严重?我看就是挺好。” 庄玳眨眨眼睛,道:“哥哥极少这般跟我说话。今日怎么了。” 庄璞眼眶微热,忍住,道:“我啊,想跟你打一架,像你小时候一样,老来惹我,我一生气把踹了。” 庄玳艰难地伸出手,打在庄璞肩膀上,道:“那我们打一架。我不怕哥哥,哥哥又不是真想打我。” 要知道,庄玳那样聪明的人,怎感觉不到异样?遂而,他挣扎着把手伸出来,打一下庄璞,显示自己没事儿,二则也想亲近亲近自己的兄弟。 庄璞受了一拳,假意疼痛,微微向后倒,皱眉头道:“你都伤躺着了,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 庄玳乐得“咯咯”直笑,道:“还不是多亏琂妹妹。听说,琂妹妹把关先生和玉姐姐的药舍给我了,我吃了之后才见好的。还有呢,又差药先生来看我。双重保障,我能没力气么?哥哥笑话人的本事,这会子竟弱了,还不如以往。” 庄璞瘪瘪嘴巴,道:“是啊,不如以前了。还是三弟你厉害。” 庄玳听了,很是开心。笑完,正色地盯住庄璞,又望望庒琂。良久,庄玳才对庄璞道:“哥哥,我想求你一件事儿。” 庄璞诧异。 郡主终于抑制住情绪了,拍了拍庄玳的胸脯,道:“什么求不求的,一家子兄弟,有什么要你哥哥做的,你尽管使唤他,他若不听,我找他作数,是要捶散他的骨头架子的。” 庄玳的手,慢慢移上去,握住郡主的手,道:“谢太太。”又对庄璞道:“哥哥,关先生和玉姐姐不见,我知道哥哥心里一直怪琂妹妹。可我想说啊,琂妹妹的心怎么样,哥哥应是知晓的。哥哥何必为外头的人,与我们家里人生分,恼怒生气呢?我想求哥哥,看在我病的份儿,别再追究琂妹妹的不是。你当关先生和玉姐姐外出远游,就算了。哥哥,你依我不依?” 庄璞狠狠地点头,道:“哥哥依你!都依你!我没怪琂妹妹,我谁都不怪。” 庄玳道:“你不怪琂妹妹最好,但也不许怪琂妹妹身边的人。我怕你不气妹妹,又拿她身边人来气。连同她身边的人,你也要答应我才好,不许怪罪连诛的。” 庄璞道:“答应答应!都答应!你放一百一千个心,哥哥答应你,绝不反话。” 庄玳缓缓闭上眼睛,轻声叹道:“那我就放心了。”再睁开眼睛,精神气儿略减几分,他柔柔地看父亲庄勤,道:“老爷,等我好了,我会好好读书。赶着明年应试。” 三老爷庄勤苦笑道:“最好,最好!我知道你懂事的。” 庄玳道:“经常惹老爷生气,我不太懂事。” 约么是说累了,郡主示意三老爷庄勤不要再言语,好让庄玳歇一会子。郡主忽然想起人参汤能养神,便叫绛珠和玉屏去拿,吩咐说:“把那株千年人参熬来,一丝不许剩,熬得浓浓的才好。” 绛珠和玉屏待要去,药先生拦住了。 药先生无话,眼神里已说明白,此刻,不该进这药了。 郡主憋了许久,见药先生这般阻拦,实在憋不下去,哭出来,道:“别说一株千年人参,就是万年人参月亮胆子我也要给他吃。” 药先生作揖,道:“人参味性热,毒上吃它,热毒攻心。虽然是极好的人间仙药,如今用反而是毒药了。” 郡主嘴里只是说说而已,到底,不是真的责怪药先生。 庄玳道:“太太,先生说的对。我才被毒了,如今又吃这个。岂不是叫我一夜之间,呜呼哀哉了么?我可还想留一条命孝敬你百岁呢!” 郡主泪如雨下,狠狠点头,实在无法面对庄玳,便连忙起身,捂住嘴巴,要往外头透气发泄哭一阵。 庄玳不知郡主为何,挣扎起来,道:“太太……” 郡主立在前方,不动了,头不敢回,哽咽道:“你躺一会子。什么都不必说,我去外头看看普度。普度给你祈福呢!” 说罢,郡主快步出去,绛珠、玉屏担忧,也跟出去了。 庄璞向庒琂、子素、湘莲示意,让跟出去伺候。 出了门,郡主扶住廊下柱子,趴在上头,悲痛暗哭。 身后的人,不敢前往劝说。 湘莲擦着泪水,悄悄侧头跟庒琂道:“姑娘劝劝吧!” 庒琂一点儿泪儿都使不出,心里莫名有些伤感,见湘莲催促几声,便徐徐靠近郡主,扶住她的手臂,微微声息,道:“请太太不要过于悲伤……” 郡主的手,果决推开庒琂,无话。 庒琂松开手,往后退,再也不敢劝了。 院子中,普度盘坐在那里,对着黑夜长灯,默声祈祷,很是用心。 郡主收住哭泪,转头来对庒琂道:“你回去吧!”语音落下,走向普度,在她旁边跪下,对天大拜,祈求怜悯。 第一百九十三章:晨安 庒琂不愿意走。可是郡主的话又那么犀利,毫不留情。 药先生出来,大约听到郡主赶走庒琂的话,他拉了下子素的袖子,示意子素把庒琂带回去。子素巴不得这样。 子素拉了拉庒琂,低声道:“走吧!” 庒琂咬住嘴唇,羞出一眼的水雾。走,容易举步啊,转身却有些艰难了,屋里头那个人,临死还记挂自己,说要报答自己,还替自己向庄璞求情,如今,怎好离去? 是的,庒琂不想离去,不敢离去,心中泛起了愧疚感。可不是呢?她能进庄府,那一剑,并非自己真心要挡,而是借这一剑,费尽心思,谋划入府,是攻心于计呀!庄玳若知晓,怕不会说报答了,该是恨毒了她。 心虚,愧疚所致,庒琂流下眼泪。她转身向屋里走去。也是十分果决。 入屋。 庒琂泪目淋淋向庄玳呼唤:“三哥哥。” 庄玳歇着呢,闻声,开眼,楚目凝望,虚弱道:“妹妹。” 庒琂“嗯”点头,转身去把药先生拉进来,道:“先生,才刚你诊查,说三哥哥过了明日就好了,是不是?” 药先生幽怨侧看庒琂,脸带怒色,木了。 庒琂又扯住药先生,央道:“先生,是不是?” 终究,药先生闭眼,点头,道:“是的,过得明日,世世便好。” 庄玳欢喜,憋出一口气,挣扎,举起双手抱拳,是感激的意思。庒琂快快过去,帮他把手放下。 在一旁伤感的三老爷庄勤听闻药先生那样说,早把药先生此前说庄玳不行的话抛到九霄云外,竟信如今的话了,问:“先生啊,果真?” 药先生骑虎难下,只得应道:“果真。” 三老爷高兴昏了头脑,连忙快步走出去,到院子里对郡主叽叽咕咕说一通,大约是说药先生断定庄玳无事了。 而里头。 庒琂该表达的表达完毕,接着该离开了。 兴许,这一走,她与庄玳之间的情缘就此结束了。转身之际,庒琂的心,不知被何物揪扯,紧紧疼痛,泪水竟不听使唤,狂泻而下。到了外头,见湘莲、绛珠、玉屏扶住郡主,三老爷跟旁一起,要进屋来。 药先生先庒琂出来,挡住郡主和三老爷等人。 药先生作揖,无话,脸上要表明的,都表明了。 郡主傻傻的望住药先生。 药先生道:“姑娘好意,总想看着三爷好。那请老爷太太,也看着三爷好吧!” 郡主踉跄往后倒,两腿松软。三老爷也是如此。 药先生再作揖,道:“实在对不住,告辞了。” 说完,药先生扭头深视一眼庒琂,顾不得合适不合适,又对庒琂道:“姑娘,你旧年的伤,药断不得。我进来时,把药放在你院门口,不知还在不在。你记得回去拿。” 郡主快嘴道:“那……有劳先生帮我护送。她回去吃药吧!留得一个是一个呀!” 药先生就等郡主这句话,便伸手在庒琂眼前划下:“姑娘,请!” 庒琂闭眼,挪开步伐。子素扶住她。走了。药先生再三作揖,跟在其后。从普度跟前走过,庒琂稍稍顿住,问普度:“普度师父可会《四十二经》?” 夜色,空院明灯,侧映照射,普度那双眸闪闪发亮,她抬头望庒琂,点头,道:“姑娘要我念《佛说》?” 庒琂点头:“有劳师父了。” 说完,端礼,走了。 身后,郡主对绛珠和玉屏道:“给琂姑娘送灯。” 后头,是怎么离开承福苑的,庒琂已然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飘在黑云之上,心里七上八下的,装有许多事。子素倒是心静,接了绛珠送来的灯,与药先生一同出去。才出承福苑不远,看到凤仙姨娘跟庄玝及其丫头挑灯前来。 相互撞见。 凤仙姨娘是要问话的,庒琂没回。 子素也不想回话。 药先生替她们回复,道:“宽慰你们太太吧!别让她伤心。” 凤仙姨娘疑惑,道:“这怎么说的?” 在一旁的庄玝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泪水掉断了珍珠线,拉姨娘,道:“快走吧!” 凤仙姨娘还要追问药先生,可庄玝已把她拉走。 于是,药先生把庒琂和子素送到中府外门,就此别过,临行,叮嘱子素道:“好生照顾你姑娘,我看你姑娘的心已换一颗了。不该这样。” 子素道:“多谢先生关心。我会看住她,会给她好好说的。” 药先生道:“三喜如何了?” 子素摇头。 药先生又道:“轻重在何处,想必姑娘知道的。别的话我不说了。” 药先生这话想说庄玳是仇人啊,三喜才是你们自己人呢,有这心伤感,不如多关注三喜去。难为药先生说得如此委婉含糊。 子素感激,替庒琂端礼,目送。 稍后,扶庒琂入中府大门。进门前,轻轻叩响。 中府大门仍旧给她们留着,出来时,特地给看门的说,她们送药去,过会子回来。如今回来,看门的见庒琂神情这般,心里有些想象了,不敢对庒琂发问,只把子素拉住。 子素摇头,示意别问了。 看门的很是担心,深深地把寿中居望着。 子素低声道:“妈妈好生守门,别让猫狗什么的进来扰人,老太太心慌头疼一日,回来吃了药,如今该歇得香。妈妈要懂得。” 看门的百般感激,又送子素和庒琂往镜花谢。 进了镜花谢,子素才安心,默默悲叹:“总算过去了!”入屋,庒琂一身躺在炕上,卧房不回。这一夜,二人歪在炕上睡着。 日次一早。 镜花谢外头乱哄哄的传来一阵闹声。无非是曹氏、秦氏等人来请安。 这多久没见有人来请安了,今日怎么了,又来了?子素先醒,沉想。转念又想:不对呢,莫不是西府的人死了?外头来报丧的。 子素看庒琂沉沉的睡着,没叫醒她,自己下炕,往外头走去。到了院门口,隔门缝儿往外瞧,只见丫头们进进出出,神色紧张。 子素心里怪道:“奇了,死了人还不哭?难道又跟此前一样,凡是都按住,欺瞒老太太?” 外头的躁动和紧张,镜花谢的人怎可知晓?真相并非如子素所想。 如今,寿中居来一帮子人,有曹氏、秦氏、庄瑚、幺姨娘、大奶奶等人,姨娘们一个没来。 大早晨,说她们来请安,便是请安了,说不是请安,确实也不是请安。原来,昨晚凤仙姨娘和庄玝过去瞧,后头,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也来了。这些人都是放心不下。 庄璞把药先生来诊断的话给三位老爷表明,三位老爷听后,无不流泪伤心。大约陪伴到鸡鸣天光,几位老爷才想起,老太太一准要来瞧,便各自回去通知夫人们,要她们无论如何也要去把老太太的脚跟堵住。 他们不想让老太太知晓,至少不想让老太太知晓得太快。 于是,曹氏等人跟商议过一般,齐齐的来请安。 而老太太呢,早早起身,简单梳洗,说要去西府瞧,还让竹儿去把庒琂叫醒,要一同去。没等竹儿赶去镜花谢,曹氏、秦氏、庄瑚、幺姨娘、大奶奶等人赶至,拦住了。 竹儿担忧地对众人道:“老太太要去西府。叫琂姑娘呢!” 曹氏一马在前,道:“叫什么叫,这会子别去。谁都别往西府去。” 竹儿听后,吓得脸色煞白,知是庄玳不行了。 曹氏道:“你得帮我们周圆一下。明白我们的话没有?我们也是悲苦呀!” 曹氏说话间,眼泪一股劲儿往外流,秦氏等人也一样,却没曹氏那般伤感。 到底,曹氏想着自己没个男丁依靠,还幻想庄玳可依靠的,如今,庄玳没了,自己的依靠也跟随没了。而秦氏呢,她好歹有大爷庄顼,再怎么伤心,也伤不到真心去。 眼下,可让竹儿为难啊,怎么给老太太说呢? 庄瑚道:“糊涂呀,你就说我们来请安了。” 竹儿醒悟,道:“是了是了!太太们来请安了。可是,接着怎么给老太太讲?老太太一心在西府那儿,在三爷那里呢!” 竹儿急哭了。 曹氏“唉”的叹息,不管了,拉住竹儿的手,往寿中居大门里闯,一面揩脸上的泪水。 入里头,见梅儿等丫头伺候老太太换鞋子,大约是要走了。 曹氏暖声暖色的来替梅儿她们的手,帮老太太穿鞋,半跪在地上,道:“老太太,我们给你请安来了。” 老太太喜道:“来得好。”抬头看秦氏等一众也来了,更是欢喜,道:“难道没事儿了?那就好了。我祷告一宿的床头神啊,可应了我的求了。” 曹氏道:“老太太心诚,没有求不成的事儿。府里大小人儿,都盼老太太福荫庇佑呢!” 老太太笑道:“没见过你这般会说的。你今日这话得我心。起来吧,扶我去西府。你们别跟往日那般叨叨个半日请半日的安。不虚这礼儿了,我们一同去。” 秦氏和庄瑚来阻拦,幺姨娘也上前来说:“老太太,这大早上的,你让西府清净一会子吧!他们折腾一晚上,都没睡好。” 老太太看着众人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对头,故而正色道:“你们有事儿瞒我?” 幺姨娘看看秦氏,又看看曹氏,道:“老太太多心。我们有什么不都想着老太太么?” 老太太本来起身了,又缓缓坐下,道:“哦!这话是对了。都想着我!想着我是个老不死的。”眼泪直花花的往下掉。 曹氏、秦氏、幺姨娘等人赶紧跪下,垂泪。 曹氏道:“老太太莫伤心。” 老太太道:“多早晚的事儿?” 多早晚?就是庄玳何时没了?何时死了! 屋里的人谁知道?没人知道!因听老爷们回来说药先生的诊断如何,实况不知呀,都没去西府瞧,也不知这会子死没死呢!只是提前来把老太太堵住要紧。 第一百九十四章:活络汤 此时此刻,老太太想拿谁人作问,也理论不出任何道理。 这些人有孝心,在老太太眼里,是愚孝罢了,活生生的欺人愚孝,说好听,她们是担忧老太太忧思过甚,说不听,她们怕老太太知道了实情将会借题责怪,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老太太没让众人起身,就望她们跪着。 过有良久,竹儿凄凄地对老太太低声道:“老太太,让太太们先起来吧。” 老太太不应答,勾垂下巴,注视自己的脚前裙摆。登时,她扶炕上的矮桌边缘,将身子支撑起来。竹儿和梅儿快速来扶。 老太太啐道:“不劳你们。” 竹儿和梅儿慢慢将手缩回去。 跪在底下的人,没一个敢说,也不敢抬起脸面正望,垂目掉泪。 老太太向外头举步。 曹氏想转身去求,试图制止,可见秦氏和幺姨娘没动,她稍稍侧身过去了又转回来,眉目飞向秦氏和幺姨娘,并深视一眼庄瑚。幺姨娘与曹氏接触眼神,微微摇头,秦氏倒是木着,怯怯的。庄瑚毕竟是嫁外头去了,太太们没出口,她不好说呢。大奶奶算是小辈,婆婆秦氏在跟旁没个表现,她更没话,就算有话,也是不敢劝说的。 无奈,曹氏快速扫视向竹儿和梅儿,让她们赶紧帮拦着。 竹儿和梅儿自然是想为老太太好,即便曹氏不使眼色,她们也要去拦扶一下子。可是,没等二人追上,老太太忽然停下,对竹儿问道:“跟琂姑娘说没有?” 竹儿心神一颤,瑟缩道:“原是要去叫,恰好……” 曹氏打断道:“老太太,是我叫竹儿进来的。没让去叫琂丫头,请安还需人去请来,这不太合规矩。” 老太太冷淡一笑,道:“谁说我让她来请安。” 这话说得十分生气,落音,甩下衣袖,往门外去了。曹氏也顾不得秦氏和幺姨娘起来不起来,她先爬起身,追出去。到廊下台阶前,一把老太太扯住,再跪下。 曹氏哀求:“老太太歇着吧!万事有老爷们照看。老太太何须去扰心乱目。” 秦氏、幺姨娘、庄瑚、大奶奶等跟出来了,正要跪下,只见老太太侧身弯腰,将曹氏推开,气呼呼往台阶下走。 众人知道拦不住了,便齐声呼:“老太太。” 竹儿和梅儿已来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道:“好了!你们的孝心我知道了。跪也跪完了,该忙你们忙着去吧!我自个儿要怎么着,是我自个儿的事儿。你们若担心老爷们说,都推在我身上。我皮老粗糙,不怕臊,不怕人刮,什么人想拿我治罪,尽可冲我来。我的话就说到此。你们要怎么的,随你们去。” 话语干净利落,却蕴含许多意思。一层,知道西府出事儿了,二层,知道老爷们的意思了,三层,知道你们的孝心了,四层,知道你们想拦着却无能为力……故而,干净的说出来,不让她们为难。算老太太体恤她们一片心了。 后头,众人你一声我一声,老太太长老太太短,终于也没言语说其他的挽留劝说。丫头们跟过来的跟过来,有在外头的也凑事儿来看,纷纷进来,或站到曹氏等人后头的,或站在远处的,或站在廊下角落的。 这些,便是子素在镜花谢听到看到乱哄哄的情景。 因见老太太的脚步声往镜花谢来,子素慢慢退身,要回屋去把庄琂叫醒。尚未回到廊下,又听到外头有丫头欢声传报。大约是如此说:“老太太,三爷好了。要起身,太太拦不住,说老太太让他躺着,三爷不信。让我来讨老太太的话,好让三爷躺着养身子。” 子素要进屋呢,便放慢脚步,静心倾听。 只听见老太太“哎呀”的笑,又道:“瞧这些人,个个这么老大的人了,传个话净让人听不懂,叫我瞎忧心。你好好说与我知道,他才好一些,不静躺着,大早晨起身要干什么?” 丫头喜气回道:“昨夜太太和老爷守了一夜,姨娘和五姑娘、二爷也跟着守。今早三爷醒来,见大家哭肿了眼睛,怕担心自己,所以要起来表明。太太和老爷担心他身子吃不住,就说老太太的意思,叫好生养,三爷不信。” 老太太道:“但凡好一点就这样,到头来还不是他自个儿吃亏。吃了这么大的毒亏,一点儿也不长心。你去告诉他,你们老爷和太太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先回去给他言语言语,别才好一些就逞能。我过会子要去看他的,若有不好,仔细他的皮囊。” 丫头去了,脚步声十分欢快。 紧接,曹氏、秦氏、幺姨娘等七嘴八舌,也不知跟老太太说什么,老太太一个劲儿的回说:“早这般说,我还至于冷落你们?真是活该的。”又独独指着大奶奶道:“见我指责你太太她们,也不提醒我一声。你这媳妇儿,竟当得这般小心。日后,多半给你们大爷欺负,闷着吧!” 继而,听到脚步声往镜花谢这边来。 子素怕有人来叫,赶紧进去把庄琂唤醒。进屋里,庄琂已醒来,坐在炕上,痴痴的望笼子里的鹦哥儿。 子素凑近,道:“三爷醒了。” 庄琂嘴角微动,当是子素安慰人,没答应。 子素半坐在炕沿,手拉住庄琂的手,想解说一番。哪料,外头的院门被人拍打,叫门呢! 子素“哎呀”一声,下炕,一面出去一面对庄琂道:“我知道你担心,也不愿看他死。如今没死!跟你说你当我是疯了。看吧,外头有人叫门,要你跟去西府了,还不赶紧起身。” 子素出去,开门。是竹儿。 竹儿一脸欢喜,白了子素一眼,道:“叫这么久,怎么不开门?” 子素装出一副伤感,劳乏的样子,不住的回头看屋子,道:“为三爷,姑娘一宿没怎么歇。不才让姑娘歇一会子么?” 竹儿道:“虽然劳累,请姑娘忍忍,是喜事呢!老太太让姑娘过会子去西府。说三爷好了。” 子素假意露出喜色,道:“真的?”不等竹儿回复,她飞奔入屋。 竹儿在门口道:“快一些。” 子素回道:“知道了。” 入屋。 庄琂仍旧那般坐着。子素快步走来,催促道:“我帮你把头发梳一梳,衣裳换不换无妨。等久了,老太太不说你,北府那些人在呢,得拿话来议论你了。你是西府的女儿……这会子,你若真看他好,不得罪人,赶紧的吧!省的浪费你一夜不安的心,也白糟蹋你这会子的感情。” 说完,去找梳子,匆忙上炕,跪在庄琂身后,帮她整理头发。 因子素心里犯急,手劲儿不知轻重,梳扯几下,略重了些,让庄琂疼了。 庄琂也是疼醒了。只听她“哎哟”一声,道:“疼人!” 子素笑道:“没你会疼人。我心硬着呢!全看在你面子上,装一二分真心罢了。” 庄琂悲叹:“何须梳得那样光滑,随意打挽即可,白花送来不曾?” 到底,庄琂当庄玳死去了。 子素停住手中的梳子,把头脸凑到前面,盯住庄琂的眼睛,郑重地道:“我再跟你说一句。三爷好了。听说要下床跑了呢!满屋子的丫头追都追不上。你想戴白花儿,是让他给你送?” 庄琂眨了两下眼睛,冷笑道:“姐姐,我们是在梦里相会说话么?却看着你,又那么真实。” 子素把手搭在庄琂脸上,狠狠捏了她一把,道:“如何?” 庄琂急护自己的脸,推开子素的手,道:“要死了。捏我这般用力。疼得很。” 子素点点头:“总算回过神了。” 恰时,院子外头传来丫头的叫唤声:“素姐姐!”转眼,有个小丫头子进来问:“竹儿姐姐问,琂姑娘好没有?老太太说要过去了。” 原来是竹儿派小丫头来请呢! 子素推了庄琂,让庄琂回复人家。 庄琂愣住。 子素不耐烦了,道:“受不了你这脸苦相。”便对小丫头子道:“来了!” 丫头也不走,站在边上看着。子素快手快脚,大约帮庄琂装扮打理好一会儿,扶她起来,镜子也不给她照了,道:“好了!” 庄琂几乎是木鸡一般,被子素伺候着走。 到外头,正好见到竹儿扶住老太太从寿中居出来。曹氏、秦氏、幺姨娘、庄瑚、大奶奶等人个个含笑,左右前后伺奉跟随,说些西府祝福的话语。 因老太太一眼看到庄琂和子素走来,便招呼:“正好呢!咱们也过去瞧瞧。” 庄琂听毕,才彻底醒神,迟迟向老太太等人端礼。 稍后。众人到达西府。 一径至承福苑,尚未进去,远远听到一阵木鱼声。 老太太怪听,侧头看了一眼曹氏,又把幺姨娘问:“是普度?” 幺姨娘道:“那小师父是有善心的。昨夜太太来请,什么都没说便跟过来,想必一夜到今为玳儿祈福祷告。” 老太太点头,随即,进院门,一眼看到院子里,普度盘坐在地上,静心闭眼,敲打木鱼,默念祷告,并无供品,也没香烛纸钱等物。 老太太一面进来,一面道:“在南府庵舍也这样?虽然虔诚,看着也不像诚心,该有的宝儿,该供奉的供奉,这样显得庄重,佛礼才真。” 幺姨娘道:“老太太说的是。过会子,我打点去。” 众人才到院中,大约照面会过普度,说上几句好话,三老爷和郡主、庄璞、庄玝、凤仙姨娘等从屋里出来,急是给老太太下礼问安。 老太太一口说免了,笑嘻嘻钻进屋里瞧庄玳。 到了里头,见庄玳靠软枕半躺着,宝珠蹲跪在地上,捧着一碗,喂他吃东西。 郡主跟进来,报说:“好不容易哄他,如今吃些东西。这多亏宝珠丫头,心跟普度一样诚。老太太你瞧,那是她跪着烧拜出来的神仙药汤。果然吃了,就好了。” 庄玳见众人来,对宝珠摆手,说不吃了。要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上前按住他,说不必。 老太太因听到郡主说得那么邪乎神奇,故而低头看宝珠那碗里的东西,只见黄黄黑黑的一碗水,不知是什么,她眉头一蹙,问:“这是什么药儿?” 郡主抢道:“要问名儿是没有,我管叫活络汤!老太太要听,就听我说这个名儿好了。” 老太太笑了,又对宝珠问:“你会医术?” 宝珠脸色红红的,张口想回答。 郡主又抢道:“昨夜我们不放心,把药先生请进来,说……是时候了。谁料,这丫头比药先生还厉害,能把回天乏术变妙手迎春。人也去而复得。亏这丫头来得恰时,来得吉祥。” 老太太“呵呵”笑两声,眼神疑惑看着宝珠,心情复杂。少许,老太太伸手接过活络汤,轻声对宝珠道:“我来喂,你先出去吧!” 老太太心里一直当宝珠死了。这人晃在眼前,到底让人心慌。 而郡主极少这般表扬推崇一个人,不知这丫头会些什么邪术,有那样的本事,叫郡主一而再为她说话。 莫不是宝珠转世?或形神未散? 当下,宝珠怯怯的退下,礼尽细微,极其周到老练。 第一百九十五章:沉色转机 老太太在承福苑庄玳屋里坐半日,又移身到郡主屋里坐半日。 前半日,看视庄玳,一应照顾,全是老太太的手,极其悉心,庄玳要说话,她怕他动了气,费了力,不给言语,她静静望住他,就这般百看不厌,慈爱用情。后半日,吩咐竹儿几个大丫头留下看护,其余人等移步出去,后头放话给竹儿,说照料着,不许有一点儿疏忽,也不许让庄玳有一点儿费神。 自然的,老太太等人到郡主屋里,庄玳这里净净的了,适合养身子养神。 在郡主屋里。 老太太主持,问郡主庄玳的病症伤情,同时处置功过奖惩。 基于庄玳的伤情,郡主道:“如今看似比昨日好,说是在鬼门关走一圈也不为过。也不知是不是真好了,还得请大夫来细瞧。” 老太太说道:“也好。大夫需请高明的来。” 曹氏道:“素日还觉着那位药先生手段了得,不成想,竟诊错了,叫太太和老太太担心。依我看,玳儿是长命百岁的人,怎会有事儿。” 老太太道:“也不光是那位药先生的话,你看昨日那些大夫,不也束手无策?能转机有望,是祖宗的高照。但愿顺遂康健,他若能好,我便舍后小半生的时运岁数与他。” 这般伤感,引得诸人落泪。 郡主起身给老太太跪谢。 曹氏宽慰道:“何须老太太舍,舍我的便好,我这贱命贱体,留着多余,分拨给玳儿,正是合适。我也是愿见老太太长寿长乐,玳儿顺遂康健。都是那些小人们不用心,照顾不周到的缘故,早早打发了去才好。” 话头一转,说到惩处了。处罚的人是金纸和复生。 对于金纸,曹氏又有话说,她道:“当初我说什么不该留这马猴的,为人粗笨,不用心,我撵出去了,她又变法儿的进来。” 曹氏害怕老太太主动提及惩处人等,会把丫头金纸的来历搬出来,届时追责到自己身上,故而赶紧先把金纸拉出来说。那金纸以前如何来到庄玳身边伺候?那是因曹氏跟二老爷置气,因篱竹园姨娘的事儿迁怒金纸。那时候,金纸还叫马猴的时候。那日,庄瑚去北府见曹氏,曹氏迁怒人处罚金纸,把金纸打晕死过去了。后来,庄瑚走时把她留下来,带回东府教导,以待日后给庄玳用。 如今,曹氏这般绕,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干净。 而庄瑚就难堪了。 原本此刻,老太太等人也没追究,见曹氏这样说,老太太道:“这些个不用心之人,该办理就办理。我看不中用也不须留的。可为玳儿好的,却不能不奖赏。” 于是,把普度请进来,赏赐三宝,分别是:善宝三件,即莲花佛尘一挂、金丝木鱼一套、避尘珠佛串一挂;妆宝三件,即潮音海清道服春夏秋冬四套、项挂一套、束发冠帽四套;舍宝三件,即白月庵匾额一幅,白玉观音像一尊,冬暖夏凉净思垫一副。其余,还有供奉佛用的细软物件若干,茶食斋品若干,伺候人等若干。 就伺候人等,普度谢绝,老太太等人因想白月庵是清修之地,不宜人流过多,便免了此项,却留话说:“但凡日后,有谁人愿意与普度师父安心清修事佛,便去白月庵,算是趋心向善,辅佐伺候。” 普度熬了一夜诵经祷告,算得善果,心情愉悦,南府幺姨娘也觉着得脸,跟着欢喜。因赏赐物品丰润,幺姨娘怕各府有议,便说:“也不光普度师父用心,西府里的宝珠功劳也是十分大,舍去我们府里的人,外头的肃远贝子来回跑,这功劳不敢往他身上盖,却也该感激才是。” 老太太怎不知宝珠有功劳?只是心里不大愿意提及,就算是有功劳,几句话应了,随便赏赐点什么便了。 说到肃远,老太太道:“依我看,等玳儿十全的好了,我们把贝子请来,好好致谢一番。他那份人情,定是要还的。” 郡主听后,连连称是。 奖是有了,可罚没说法,曹氏再次说如何惩处这些没用心照顾的人。 幺姨娘则道:“太太,眼下玳儿好得不是十分周全,再有白月庵的师父也在,老太太一心供奉向善,惩罚的事,能轻免就轻免,算给玳儿积德,期盼他尽快好。再者说,新马旧马,不如常用马鞍,上一回换走蓦阑,来了金纸,才让玳儿适应一段时日,如今再又换,怕还不顺他的心。如不这样,让罪奴们将功折罪,尽心伺候,若有伺候不周到的,疏忽的,到时,一并处理,岂不两好?” 也亏幺姨娘这般劝说,若不然,真追究罪责,庒琂和子素也难以逃脱。郡主心里可不是认定庄玳去石头斋见庒琂被蛇咬的? 之后,大夫来看视,诊查一番,忽发现庄玳转危为安,他们啧啧称奇啊,因怕诊得不够确定,还把宫里当值的老太医也请来瞧,后说无误,是见好了,身上的毒气,竟慢慢消散,仿佛是庄玳体内有一股仙气,将毒瘴驱散。 听到大夫们的话,庄府诸人,无不欢喜,都说祖宗们高照,老太太金岁护佑,越发的要普度做法祷告。昔日不信鬼佛神事,如今信得无以言表。 私下来,郡主让绛珠伺候庄玳,又让金纸和复生回来,暂时没加责处罚,二人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半时小刻未敢有疏忽的。另外,郡主安排着给庄玳进补,让他尽快恢复体力。她认为:“人乃血水之物,无粮食补品,怎能刚健?” 其余各府知道郡主的意思,纷纷派人送来补品良药,有礼盒的,有自熬亲做的,都是上好之精品。 看到许多人都主觉送礼去西府,庒琂心中也想送,不但想送,还要过去看视,可奈何不合时宜。子素的话说:“避开不及,还去凑近,不是拿刀剑抹脖,持剑自刎么?” 话说得凌厉,却有道理。试想,如今,不光西府认为庄玳的伤病是庒琂所致,就连别府的人也有议论揣测。老太太未曾有言语,但见她老人家冷淡淡的样子不似从前,便知也是介怀的。此时,镜花谢不自重,还要往里面贴近,找死呢呀! 庒琂道:“人是来石头斋遭的事,不表下心意,说不过去的。” 子素不满地道:“我可听说三爷去了北府回来才这样的。怎不说去北府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招致呢?别人往你身上推,你躲开便罢了,还自个儿揽下罪责。我瞧实在难受。” 庒琂笑道:“总得有个背黑锅的。再说,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石头斋里的蛇所致。” 子素道:“就算是有,也不关你的事。横竖是鬼母妈妈跟庄府人势不两立。” 庒琂道:“好在如今是好了。” 子素冷笑道:“是好了,免不得有不好的时候。我看你怎么给鬼母妈妈交代。” 庒琂听后,沉沉地“嗯”一声,幽幽地道:“或许是天顾倦怜,有仙气附体,未必是因为那个。” 子素道:“我是不信那些鬼话。世间万物可有,神仙怪物,岂能信得?人体发肤,七伤八病,是常人之常事,既是常人常事,必有克星克制。鬼母妈妈交给你那枚蛇胆宝石,要我说,你不该舍了去。” 是了,那晚,庒琂趁屋里没人,悄悄把鬼母给自己戴着的那枚蛇胆石解下,让庄玳戴上。她想到鬼母说过,此物可化毒,也可致毒丧命。那时,见庄玳命将丧去,才把那物舍出来。 子素不赞同庒琂这般做。 那又如何?庒琂执意如此。 如今,庄玳竟好了,不知是仙气在体祛毒还是这枚蛇胆宝石的功劳?谁说得清楚? 庒琂给庄玳叮嘱:“这物是护身符,愿你康健百岁的。只许你我知,不能让外人知晓。”说这话,是不想让庄府的人知道,更不想让鬼母知道。 既然无人知晓,怎好查得个来历?无来历诊断,那些大夫当是仙气护体。 庒琂见各府送东西去西府,自己想送,除开表达自己的情谊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去石头斋看望三喜。想着去西府,随便逛进石头斋,就能潜入地下。 奈何子素不理解她。 因见庒琂愁眉苦脸,子素道:“要是你放不下,死要面子,我倒有个提议。” 庒琂喜了,道:“姐姐请说。” 子素道:“求任何人不放心,那你求东府大奶奶吧!至少你跟她可推心置腹的。” 庒琂笑了,点头,却不是心里想要的结果。 子素见她依旧愁眉,道:“我看你着魔了,难不成你还想亲自过去?” 庒琂摇头:“姐姐啊,过不过去,罪名当定了。我想过去,是想石头斋里的人。如今回到镜花谢,我的心日日彼伏,不能安啊。” 子素彻底明白庒琂的心了,叹息了一回,安慰道:“我知你的心了。你来来去去,西府进进出出,心思都在石头斋,太过密切,惹人眼目,既然鬼母妈妈做你娘亲,她必定守护好三喜,你不必过于忧虑。我的提议说,让大奶奶去走走,表顺你的心意,让三爷知道。后头,等他好了,你再寻法子去石头斋,这样才名正言顺。如今,你如何去得?” 庒琂赞同:“姐姐说的是。我何尝不是这样想。可是心里仍旧不安。” 子素也不管她了,只道:“去东府大奶奶那里我是不去的。求助她,只得你去。她跟你有情谊,未必跟我有。”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道:“姐姐,都过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放不下呢?慧缘嫁去东府,并非她所愿。” 子素道:“母猪不上树,赶是赶不去的。这母猪上树,也有破天荒的时候。当我见一回新鲜事儿。你要是拿小姐的身份压我,我去求她,拿姐妹的话来,我是不愿意去的,这跟你说明白了。” 庒琂叹气。 至终,庒琂也没去东府。 到这一日,大奶奶受秦氏的吩咐又给西府送补品汤食,回来的时候,路径寿中居外头,也不知怎的,晕倒在槐树底下。中府的丫头们见了,三五成群拥护抬扶入寿中居。一问,才知道庄顼连日病发,大奶奶不敢惊扰秦氏,自己日夜照顾,累着了,又值秦氏派遣送东西去西府,才晕在回来路上。 老太太听闻,嘴里骂了几句,无非是:“你这是愚孝,愚忠。你婆婆是不带眼睛的。如今,都关心些什么事儿去了?一日日也没个心关注儿子。难不成去南府面佛了,跟普度出家了?” 话是刻薄,也有道理。 其实,秦氏这段日子也难熬,可不是为小姨娘那桩事?是后话了。 大奶奶不敢多说,任何事只说:“都是孙媳妇儿该的。为*为人媳,应有担当。婆婆年岁上有,老太太年岁高居百岁,不敢劳烦。所以,我多用心也应该。” 老太太道:“再用心也用心不到叔叔那里去。你又听你婆婆的话,帮人做人情,自己的人情却没了。好在你有这份心,我看着安慰了。” 余末,不消责怪,也不对外说秦氏什么话,让竹儿叫人把补品药物拿出一些,让大奶奶带回滚园,让她自个儿吃养的,也有让庄顼吃养的,还不忘记叮嘱大奶奶道:“既然你去西府,应朝三太太求药。她那里有你大爷的好药。” 大奶奶道:“原是想求,可见三叔躺着,太太烦心,我不好拧扰她。” 老太太知道她心细,便道:“那你过几日再问。若不好意思说,我来说也使得。” 有老太太出马固然是好,却麻烦她老人家,又怕婆婆秦氏责说,按往常,求西府拿药,都是秦氏去求的,未见老太太帮求过。这点上,大奶奶当然要自己事在身行,毕竟庄顼是自己的丈夫,这是自家事呢! 于是,大奶奶不顾身体也不顾劳乏,更用心来回去西府尽心尽情。 然而,大奶奶来来去去西府,带出若干事来,所谓:“山雨将至风满楼。” 当下,山雨不见,阳光普照,楼栏清风,正是徐徐。 谁想,滚而连带的,庒琂、子素、三喜、庄玳、庄顼等人,会牵扯其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仙会(上) 七月,暑火似毒,最毒比不过妇人之心。这话是庄璞说的。 这月里,有鹊桥仙会节与中元节。庄璞“最毒妇人心”便发生在鹊桥仙会节那日。 月初,老太太头痛病病情加重,临死活不能的境界,为不让府中人担忧,她只见四府老爷。四位老爷十分有孝心,即便不能日日同入寿中居的门,也轮番来请安。老太太无论见四人还是见其中一人,总叨叨絮絮说:“我年岁尽末,光景不多。遗憾看着府中子孙,寥寥无几,很是心痛。怕到了地下不敢见高位祖宗们。别人家的子孙开枝散叶,像我这年纪的,已成老成祖。我数十年仍旧,还是孑然一身清,尊得你们的口叫声老太太,一声母亲,旁的,日日夜夜思想,老祖宗是叫不上了。这便是我余末之景,不能合眼的,心不能安分的。” 四子听后,痛泪交涕,伤感至极。 于是,四位老爷退出寿中居,在中府外头槐树底下争吵起来。东、北、南三府合力问责西府。说西府两位男丁,皆已成年,抚慰老太太的心,就指望庄璞和庄玳了,他们要三老爷庄勤赶紧安排。 三老爷庄勤则说:“玳儿月前伤病未痊愈,璞儿生性浪荡难以服教。就算让璞儿合一门亲事,算来也容易,如今,玳儿的病状看着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敢提呀!郡主日日关起门来,以泪洗脸,怎么办呢?真给郡主说去,到底,为难我自己。你们又这般为难我。叫我如何是好?朝廷上的琐事不够烦忧的,回到府里,还是这般。” 大老爷庄熹道:“话说百事孝为先,无后最大。我们这一层啊,尽大孝了。后辈们,不也该跟我们一样么?” 南府庄耀不敢言语,他府里只有两个女儿,算起来不算有男丁,不算有后。 大老爷庄熹倒没顾忌他的感受,仍旧说:“日后如何还不知。趁老太太还在,有这心,我们能办的就是要她老人家宽心愉快。能让她宽心愉快,还指望谁?也就是璞儿和玳儿了。姑娘们一旦都出去了,这府里大院,空落落的,反而不成景。” 于是,三老爷庄勤回西府,也没去给郡主说,一头扎进庄璞的院里,没头没尾的把庄璞抓来责骂,说他胸无大志,心无存孝。早晚得气死府中老小。 庄璞不解,听训着。换平时,他是要发作的,如今光景,庄玳身子不好,家中二老焦心也是有的,免不得有些怨言,找不到人发泄,便对自己发泄更是有。他闷着声,听父亲唠叨责骂几句,因他不回话,父亲三老爷无奈,走了。 庄璞因此烦闷不已,偶尔去庄玳屋里叙几句,庄玳病在床上,当是听新闻,倒也没深究,以为父亲因自己的伤病迁怒他二哥,遂而替父亲向他二哥赔不是。从庄玳屋里走后,庄璞又出去找锦书,又把父亲的话给锦书说。 锦书聪慧,一听便知其中的道理了,因而嘲笑庄璞说:“放在旧时,你是几岁孩儿的父亲了。你爹没说错你。就是这意思。你还这般呆,不明白。” 庄璞幡然醒悟,却不赞同锦书的话,则道:“也不见得我就是呆子。世间万人千影,自然各有不同。都按命数活着,岂不是同于蝼蚁?苟且活着,有什么意思。如今,我这般自由自在,尚觉着活在人世。你看啊,我可结交四海八方朋友,饮天地琼浆,品海内山川佳肴。这等闲情人生,按他们的愿,怕日后也不能了。话说,成亲生子,男人大丈夫,日后日日夜夜,劳苦奔波,就为四合一院,柴米酱醋茶,养儿育女,再也无旁的事,也无它乐趣。” 锦书摇摇头,道:“你我的心,是一同的向往。奈何我们是常人子女,有这样的结局,不正是合常合理?” 庄璞道:“合常理的事,便是生死。我呀,怕来世无轮回,今生漩入万劫不复。我只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过得一日安稳,那便是一日了。瞧这天下,看似太平,保不准,明日红发绿眼的妖怪从天杀来,你我无立锥之地。那时,还谈什么合常理?” 锦书不语了,只是怔怔看着庄璞。 初六日,庄府派人给锦书府上下帖子,邀请锦书和她哥哥张郎去赴仙会。接到帖子时,锦书的母亲张夫人还说:“鹊桥盛会倒是好。只是唐突了些,怎没提前给我们知会一声?” 可不是,下帖子多则月前寄话,少则三日下帖。如今,初六邀,初七得到。张夫人有些怨言,终究是自己对自己说罢了。因张夫人有事,不能带锦书和张郎去,便让兄妹二人带上一份薄礼赴会。 原来,所谓的鹊桥仙会是老太太的意思,曹氏督办的。起因是二老爷庄禄回北府,忍不住嘴,叨叨给曹氏知道了,说老太太心中记挂孩子们的亲事。曹氏听后,连忙赶去寿中居请安,给老太太出谋划策,建议这个建议那个,因说临近七夕,不如让孩子们一处玩耍,增进感情,日后办理亲事,能顺水成姻。老太太琢磨,也是这个意思。遂而,让曹氏把事办起来。又因庄玳身子不好,老太太提议,借“仙会”的光,为庄玳驱邪护体,让“仙会”移去西府办。 老太太的意思明摆着,让众人合力说服西府,并督促庄璞的亲事。曹氏不明白,一心在老太太身上,说:“老太太身子也不见好,不如在中府寿中居这里办。我们寿中居的庭院也大,要做什么活动玩乐不行?非去西府不可呢?不是劳动老太太的神么?” 老太太不安乐了,道:“遂你的愿,那按你的意思做,遂我的心,那你按我的意思做。啰嗦个什么呢!” 曹氏不敢多言,便按老太太的意思办,当即,去西府找郡主议论。郡主自宝珠那事,不太待见曹氏,因老太太放话了,她不得不勉强见曹氏,跟她议论。 总之,曹氏说什么,郡主都说使得。 曹氏道:“宝珠没了,我知太太怨我。太太什么都使得,那我当太太原谅我了,信得过我。我会把事儿办得妥妥帖帖的,回太太这份情。” 郡主嘲讽微笑,心里百般厌恶,道一句:“随意你怎么办。权听老太太的意思。需要什么,尽管在我们西府拿便是,你也不必客气,好叫我欠你什么。” 一时,曹氏脸红耳赤,坐立不安,速速告辞。回到北府,气了半日。 贵圆安慰说:“太太要是不想办,回老太太就是了。何苦委屈自己一片好心?” 曹氏道:“可不是委屈我自个儿。热脸贴冷屁股,为哪般啊我!” 贵圆道:“当是为二姑娘三姑娘吧!” 曹氏道:“我原也这么想。老太太岁数高,见一日少一日,她老人家在的时候,办理了二姑娘三姑娘的事,便无遗憾了。好歹,二姑娘三姑娘得有个高寿的人撑场子,往后日子好过些。” 这便是曹氏的心思。可是,老太太的眼只看到西府,还要在西府办呢! 曹氏心里不甘。在西府被郡主怨,心里也不乐。那又如何?提议是自己提的,老太太也发话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好的办。接着,让人拟帖子,往府外递送,大约邀请贝子、张府、佟府、和府,还有其他王公府上成年子女等。 就给贝子下帖时,贵圆有些不解了,问曹氏:“太太这次为何主动给贝子下帖?” 曹氏道:“二丫头的心思,我是该替她避嫌。可你看啊,在西府办,不请她娘家人?再说了,玳儿伤病时,得过贝子的帮助,老太太还说等玳儿十全好了要请谢人家,过那么久也没提了。我这个当家人不能充耳不闻,不记于心。当我为老太太着想了,也白折腾一份心,替西府还愿还人情。” 初七日,西府办仙会。 所谓“仙会”即是少年男女们吟诗作乐,增进感情。是借节日催促庄璞成家的意思了。 仙会办得突然,无人有准备,又是男女共在一处,几多尴尬,不难看出。幸好,老太太来时,客人们都到,且都有举有礼。 曹氏给老太太汇报道:“瓜果宴席,粗细盘碟,我都安排好了。还叫梨园尚那边安排一出戏助兴。他们原有活动的,可我下了心去请,人家又看在老太太面子上不好推,就来了。今儿,约唱一段《天仙配》。” 老太太高兴,日常服用的药物,也不吃了,仿佛那头痛病全好了样,说道:“那我一面吃酒一面赏戏。”又问曹氏:“往时,孩子们一处,总有活动娱乐,这会子,他们有没有乐的事儿?我们虽然不参与,瞧一眼也是白得一乐。” 曹氏为难地道:“我也是忙昏了头脑,没想着要孩子们自个儿出节目。这局,我们出了,可牌得他们自个儿打。我们替不了。” 老太太“嗯”,有些不满,却也无法。见了众人,老太太则主持开场,对他们道:“今儿是七夕,鹊桥仙会。我年纪大了,孤家寡人,想沾沾你们的喜气,所以特意让你们来玩耍一日。好歹的,你们可怜我年岁高,做些活动来取乐我一下。” 那会儿,庄玳被金纸和复生扶来,老远的听到老太太的说话,便道:“老太太想怎么乐?我们便怎么来。怕届时老太太的门牙笑掉了,日后连琂妹妹做的‘土味鸡’也吃不上了。” 老太太笑道:“那不正好,你一个儿全吃了。” 大家笑得合不拢嘴。 到底,是拘谨,每个人都腼腆坐着。让吟诗作赋,孩子们偶尔应那么几句,都不是十分欢喜。末了,老太太让上戏,听戏。 老太太叹息地对郡主道:“这戏美好,却悲伤。”把眼睛转向庄璞和锦书。 郡主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但没话。 老太太道:“我有年纪了,就爱折腾这些。唉,你们的天下,你们的日子,只有你们自个儿过了。有戏看我便看,有吃的我便吃,操心什么。” 郡主方才道:“我们都想让老太太长寿长乐。” 再转眼去看庄璞,见庄璞跟锦书有说有笑,对着台上的戏子评头论足,也不知说些什么。郡主见了,赶紧拉住老太太的手,示意她看去。 看到庄璞和锦书如此亲密,老太太半时笑了。曹氏看在眼里,有些嫉妒,哼了一声,抓起瓜子儿磕起来。当时,庄琻坐在曹氏旁边,有些坐不住,想挪位去肃远边上,要起身呢,被曹氏一把捏住手腕。庄琻气了,重重坐回,丧着一张苦脸。 《天仙配》唱至后半段,绛珠和玉屏端来汤药,要给庄玳吃。吃之前,仍给郡主过目,并汇报道:“三爷该进药了。” 郡主张望外头,道:“今日是谁熬的?” 玉屏道:“这是大奶奶送的,说是散毒草汤。太太知道,这些日子,各府里都有送。吃她们的也好,可宝珠自个儿还做些。昨日,三爷说了,宝珠做的那些,黑黑黄黄的还有一股味儿,大约不想吃了。今日,大奶奶送来的这罐,虽说是药,但味儿清香,我主觉把大奶奶的拿来,没用宝珠的。如今,宝珠捧着那碗,在外头候着,说三爷不吃大奶奶的,她就端进来。” 郡主张望外头的眼神,很是满意的样子,不语,示意让玉屏端去给庄玳。 那时,庄玳挨近庒琂,正与庒琂说悄悄话呢! 玉屏轻脚挪近,躬腰柔手端出汤罐,送至庄玳眼前,道:“爷,该吃药了。” 庄玳精神气不如往常,萎靡许多,虚弱许多,回了一句道:“不吃了,今儿高兴,该吃酒。过会子我要给老太太敬酒去,才刚我跟你们琂姑娘说,七夕巧节,除了敬老,还得敬天河神仙。你如今拿药来,可有端药去敬老人敬神仙的?糊涂!” 玉屏脸色急红,求助地看庒琂,哀求她道:“姑娘,你好歹帮我劝劝。” 庒琂看了看药罐,罐子上烙有一个“东”字,外贴一张红纸条,写“散毒汤”,字迹清秀,看着是大奶奶的手笔。于是,庒琂问玉屏:“东府大奶奶给的?” 玉屏喜道:“是呢!大奶奶熬的。” 庒琂接过来,示意玉屏先去伺候郡主。 玉屏不敢走,说:“爷不吃,我哪敢去。” 庒琂道:“你信不过我?” 玉屏犹犹豫豫这才走,到了郡主跟前,还不安心往庄玳这边看。那会儿,药罐子在庒琂手上,又从她手上移放在桌子上。看着,像没让庄玳吃。 第一百九十七章:仙会(中) 今日男女一处,理应避嫌,相互间该有些距离。 庄玳却没那些想法,自屋里被扶出来,请完安便一头去庒琂边上。庒琂害羞,左右躲避,可庄玳一把拉住她的手,悄悄对她说,过一会子得玩些花样逗老太太开心。庒琂见他如此说,不好挣脱,怕动静大,引人注目,便左顾右望。幸好,那会儿,郡主等人的目光锁定在老太太那里,未曾注意。 才刚玉屏把药端来,庄玳没吃,庒琂接捧,也没劝,只听庄玳叨叨个不尽。《天仙配》唱完了,他还没停呢!庒琂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多话,天花乱坠的说,可笑的是,庒琂一句都没听进去,心里头顾忌别人的眼光,以及惦记石头斋的三喜和鬼母。 梨园尚的艺人献过《天仙配》,大约在卸妆,要走了,叫人来报说园子里还有局,得回去应酬。按约定,唱完一曲,助兴完毕该放人了,此刻,众人闷闷的,个个腼腆害羞,一旦没活动,这些个男女如何面对? 老太太让竹儿把赏银捧去给艺人,要留他们再献一出。 梨园尚的人是曹氏请的,竹儿去,曹氏自然要跟去。到化妆的小楼屋,曹氏和竹儿将银子奉上,又好话说尽,那艺人艰难地应了,又给多加一出。 曹氏跟竹儿款留得人,欢天喜地来给老太太报。 竹儿道:“老太太,两位老板虽肯留,只是,戏的名目得老太太来点。” 老太太连连说好,却不赶着说曲目戏名,而是叫曹氏安排茶果给两位老板吃。曹氏不明白,结结巴巴的问老太太这是为何? 老太太道:“你安排着人去便是。” 曹氏看了看贵圆和玉圆,大约想示意二人去招呼梨园尚的艺人,可想想,还须得自己出马才好,便又去了,安排瓜果茶水,无微不至。回到堂中,见满座的人围住老太太说话,笑成一堆。 转眼功夫,沉闷氛围,怎一下子开锅沸腾了呢? 曹氏疑惑走来,脸上也堆着笑,没到跟前便打断老太太等人笑语,道:“转眼功夫,你们就笑得这般开心。得了赏银还是得了仙瓜蜜果儿?我也来分一拨回去。” 老太太假意啐道:“若是有,你想得肥美。”仍旧笑得合不拢嘴,一把搂住庄玳,一把挽住庄琻,道:“亏二丫头跟玳儿想到这妙法儿,我觉得十分好玩。如不这样,你们速速拟来,好叫台上的老板熟悉。” 曹氏眉头一皱,疑惑驱使,又问:“老太太,这是要做什么?孩子们玩,不打紧的,未必是拿梨园尚老板们作乐?这可使不得。二回,人家不来了。” 老太太正要说,庄琻打断道:“太太担心什么?我们啊,贡献一出好戏给梨园尚,好叫他们拿回去赚大钱。敢说不来我们府上,我们依得,贝子可是不依的。看敢不敢了!” 庄琻说毕,温柔甜蜜往肃远脸上瞟去。 肃远脸红勾头,伸手作揖。 曹氏见状,白了庄琻一眼,低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别听二丫头的,这没心肝的东西,净会折腾人。你别给她骗了去。” 老太太快语:“无妨。”并让曹氏落坐,示意不必再言语了。 曹氏闭嘴,坐下,忧心忡忡看着庄琻,又看一眼庄瑛。只见庄瑛一脸的愉悦之色,不住转头看和鸿藻。 当下,七八个老妈子抬一张方桌来,放在院子廊上,又有丫头子们端来笔墨纸砚,如数放在台面上。放置规整,竹儿亲自去瞧一眼,看是差不多了,便来回话,说齐全了。 老太太点头,道:“那你们都去吧!个个儿都得续上,过程我不介意什么,结局必须得好的,团圆最佳。这便是我给的硬命题。去吧!” 半会儿,庄琻、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锦书等蜂拥快步而去,后头跟着庄璞、佟大少爷,和鸿藻,曹营官等人。 复生和金纸扶庄玳慢慢在后,肃远怕二侍扶得不够小心,略伸手帮忙,所以迟疑在后。庒琂犹豫犹豫的,落在庄玳后头,至末。 庄玳走了几步,转头来叫庒琂快些。 庒琂红脸的又快两步。 约是靠近肃远跟前,肃远微微转头,笑着对庒琂示意。庒琂也示意回敬一番。 庄玳大约是看到肃远跟庒琂客气对视了,笑道:“你们也客气起来了,有什么不妨说。过会子,我们是要打笔墨仗的,谁也认识不了谁。” 肃远嘿嘿作笑,咳了两声,对庒琂道:“姑娘身子好些?” 庒琂惊愕,这才想起自己在石头斋欺骗了肃远,肃远给她偷偷捎药的事。当下,庒琂轻轻点头,回一句感谢的话。 庄玳心里犯怪,道:“这怎么说的?琂妹妹身子几时不好,我怎不知。你却知道了。” 肃远眼睛转动几下,道:“你病在床上,哪能知道的。琂姑娘担心你担心出病来。我帮你关心一下人家。” 庄玳听后,信以为真,转身拉住庒琂的手,道:“妹妹,让你牵挂担心了。我没事,如今全好了呢!” 庒琂感激看了肃远一眼,并没任何表示向庄玳,只催他:“快上去吧。” 到上头,那桌子边上,已围满了人。庄琻领头,要大家定题目,如今,男女混合,七嘴八舌,好不聒噪。 才刚曹氏去给梨园尚的艺人安排果品,外头老太太给众人下了一道难题。 老太太说:“今日借七夕,我突然安排做的耍局,你们二太太去梨园尚请来这两名老板,戏幕定好了,叫《天仙配》,也就是小半出,听得不过瘾。如今啊,又款留了人家,人家也答应了。可我烦恼着,接下来唱什么好。我想来想去,日常听的都听腻了。我听说如今流传一种耍法儿,主家人拟出一则戏文,让艺人们按主家人写的来唱。我觉得太不合规矩了,眼下,倒觉得有趣儿。看看你们一个个坐在那儿不说话,光听我说,我也劳累,不如,你们按流传那些玩法作一个来,我好叫他们唱去。若唱好了,还能拿到园子里传播,让更多人听到呢。到时,这戏红了,你们便是大人物了。” 意思是,老太太不点戏了,接下来要唱的戏目,由孩子们自己写,自己拟,商量一出别样的戏,让戏子唱出来。结局呢,得是美好团圆。 众人在桌子前讨论好一会子,终也没结果,你说我的不行,我也说你的不行。单单轮题目,争得眼红脖子粗。老太太跟诸位太太在下头看着,别提多高兴。因怕他们有矛盾,老太太主张,定了个题目,叫竹儿去给他们说。 竹儿去给众人说:“老太太说了,戏目她老人家定,叫《花好人圆》。故事、立意,得姑娘们爷们自个儿想,老太太还说,最好有说的,唱的,打的,跳的,哭的,笑的才算得好看,称得是好戏。” 竹儿说完,笑嘻嘻的端礼,回去了。 余下,众人茫然。 庄璞最是茫然,扭头对锦书说:“这玩法不太适合我。这些日子,我们府里做事,颠覆了白天黑夜,天地转换了。老太太也玩时兴的来。怪呀!” 锦书诧异。 庄璞道:“你不知道,以前花银子请人来唱,自己白享受就成。如今,得自己动手动脑,费神费力。这还不说的,以前不信佛不信神,如今在南府建设庵院,收尼供佛。你说,可笑不可笑?” 锦书摇摇头,道:“你们老太太年纪上来了,自然想着玩乐,想着向善。不都为你们么?” 庄璞无语,推了锦书:“你倒理解人的。按理说,你是客,这等好玩的事儿,你得先来。看你怎么说的,我们配合你如何?” 锦书灵机一动,道:“有何难,还记得以前我们说过的‘文武大会’?那个一直搁着,没比过呢,就按上次说的人员分配,我们组合来做即可。这戏啊,无非是唱,说为主。唱的,抒情寄意,说的,叙述故事,相辅相成,我看极好。” 庄璞道:“我记得‘文武大会’比法,是一句诗一段打法,这如今是唱戏,怎么分呢?” 锦书道:“一样的咯,先抽签……” 庄玳听了,连连摆手,道:“锦姐姐,这麻烦了。我听说后头那两位老板急着要走。我们就按桌子四边站位来分好了。东边横列站的为一帮,只出唱词诗句,西边横列站的为一帮,只出说白叙述;两边竖侧,北边负责设计打戏,南边负责哭笑添加。便齐了。” 庄玳这般安排,众人觉得很妥。 可是,庄琻见肃远跟庒琂、庄玳站在一边,她想跟肃远一处,遂而,自主走过来,一把庒琂推过去,道:“话说都是你们西府的人,不公平,琂妹妹去对面横列,我来替她的位置,我要跟肃远你们在一起。” 虽然庄玳不乐意,可庄琻的脾气就这样,跟她扭不得,至终,勉强如此安排。 东边负责唱词诗句有:庒琂、庄瑛、庄瑜、庄玝、庄玢、庄瑗;西边负责说白叙述的有:庄玳、肃远、庄琻、曹营官;北边负责打闹的有:佟大少爷、和鸿藻;南边负责哭笑的有:庄璞、锦书。围观一旁还有别府的王公小姐和少爷们,他们不落队伍,跟丫头们打趣观望。 分派好了,各自拿笔,商量着写。 下面,老太太等人看到如此和睦,很是高兴。 老太太叹道:“不知他们出什么好戏来。” 幺姨娘和庄瑚道:“定是好的,花好人圆,是老太太定的。已定好了不是,出不了格。” 老太太满意的点头,又禁不住叹息:“花好人圆,我所愿望。我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几日,只想着好的才能入睡。难得他们真真的好。” 诸位媳妇儿们百般安慰。 老太太又说:“你们别安慰我了,我只看得孩子们好,他们好了,我便好了。旁的看不到的孩子,不愿给我看的,我不看不问便是。我眼睛一闭,就去了,不烦不忧。” 这话,说得巧妙,也十分有怨气。 跟旁,东府的秦氏不敢吭声了,曹氏也不敢。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可不是说小姨娘和篱竹园娜扎姨娘? 东府和北府隐藏这桩鬼事,如今理亏,应当闭嘴。 但又怕老太太想起,再继续根究,往后,如何应对呢?毕竟,小姨娘和娜扎姨娘生产的孩儿,一言难尽…… 第一百九十八章:仙会(下) 《花好人圆》已作出来。 八言唱诗,对白叙事,武打参杂,哭笑成局,造得一曲花好人圆。 这出戏由孩子们自个儿作,笔法形式稚嫩,自然比不上文人墨客的金笔,论故事,倒也有趣。期间,四方合议,有了立意和故事,分派下去,各自完成各自那部分,最后合揖成剧成曲。由庄琻抄录入册本。 录册本完毕,庄琻捧去给老太太过目,并进行汇报。 创作期间,并非一帆风顺,少男少女们为一句唱词吵得不可开交,为一段说白骂得天昏地暗。幸好啊,完成了。 老太太接过录册本来看,字迹娟秀,看着赏心悦目,还未读内容,先夸字写得好。 庄玳笑嘻嘻的道:“这是二姐姐抄写的。” 老太太道:“你二姐姐的心就是劣了些,若有你三妹妹四妹妹那般沉静,想是女状元一般的人物了。你身子又不好,若不然,叫你写来岂不好?” 庄玳瘪瘪嘴巴,扮出一张顽皮脸。庄琻原本听老太太的话挺高兴,忽然老太太说想让庄玳来写,她心里有些不悦了。 庄琻为何不悦?她怪老太太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啊。 庄琻心里不服,到底见人多,又有佟大少爷和肃远在,她没发作,隐隐忍住,拼命咬唇,侧在一旁,扯动嘴角,装出一副应景的微笑。 因本子上诗歌言词过多,老太太看着乏目,遂递给郡主和幺姨娘看,并道:“我看字难看得懂,演出来的就成。合着是孩子们一片心。我想是极好的。不知,说的是什么故事。” 是庄琻呈来录册本子,故而众人把庄琻望住,希望她来给老太太解说。 庄琻满心不悦呢,不愿意说,推辞道:“还是三弟弟说吧,他可比我会说多了。” 庄玳推辞道:“二姐姐说吧,这好故事都是二姐姐提议选要的。二姐姐说,自然比我们清楚明晰。说得动听,老太太有赏呢。” 庄琻仍旧扭捏不肯说,五姑娘庄玝、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庒琂相互对了下眼色,去拉扯庄琻,催她赶紧给老太太说。 一旁,郡主和幺姨娘已看完,满眼的赞色,又将本子递给秦氏和曹氏等人。 秦氏、曹氏微微一笑,接过来互相推着,仿佛没心思看得下去。 老太太看到孩子们推辞,便指着锦书,道:“锦书,请你来说。我们府里的姑娘爷们没一个如你。” 锦书意想不到老太太会点自己的名儿,显得有些唐突了,速速看庄璞一眼,求助的意思。庄璞只顾捂嘴笑,幸灾乐祸。 锦书正要开口,在一旁站的她哥哥张郎跨出步子来,作揖打躬,道:“老夫人,他们是读书读多了,礼往礼来,忒慢了些,都不敢出头。我来说如何?我怕再这么下去,后头那两位老板等不及了。” 老太太笑出一条眼缝儿,指着张郎道:“你说,你说!看看,锦书还是妹妹的,不如你哥哥的胆子大。请张大少爷来说。” 张郎道:“我是没参与创作,依稀听他们说故事是这样的,天地混沌,只有汪洋大海,大海里有一龙宫,龙宫里有龙王与龙母,生有九个女儿,花容月貌,美得可谓不知芳物,但是,龙非神非仙,也非人吶!龙王龙母见九个女儿成年了,欲让她们成家,可海内大国,俱是鱼兵虾将,如何配得九位神仙似的龙女公主?便想将女儿放到人间,好招良婿。可是,龙王龙母又怕九个女儿出去了,会落入不良人之手,反而糟蹋她们一生。后来,想到一法子,先让大女儿出龙宫到人间打探。谁知呢,大女儿心有所属,只爱海国大鱼。姐妹八人为了帮助大姐,相继劝说龙王龙母,好从八人里选一个来顶替。龙王龙母拗不过,依从了,可是不知选哪一个好。于是,就以东海岸边为地,让八个女儿去摘岸上一朵长生花儿,谁先得到便能替大姐行游人间。八个女儿争得头破血流,终于有一人拿到长生花儿,可惜,长生花得手,其余七姐妹因此香消玉殒。龙王龙母悔不当初。最终,拿长生花儿救醒七个女儿,合家团圆。龙王龙母再也不让她们去人间寻女婿了。” 张郎一口气说完,是个有头有尾的故事。 老太太等人听了,很是诧异,都说故事极其曲折动听,就是悲伤了些。再有,梨园尚只有两位老板在,如何演绎得这般庞杂的故事? 闷了许久,庄琻终于开腔说话了,道:“老太太,张哥哥说的是大概故事,我们也没让梨园尚的人都来演。只要他们演龙王龙母即可。” 老太太道:“那故事如何好看?” 庄琻道:“没法子呀,只有两位老板在,不够分角儿。话说,做衣裳,布料就那么多,能做个袖子是袖子,做不了袖子,做个帽角儿也成,好歹是个故事。我们不能扫老太太的兴不是?” 老太太嘿嘿作笑:“你倒会将就。” 庄琻把肃远看了半眼,道:“原说我们统统上去演,又怕老太太责怪我们没个规矩,不识大体,失了体统。肃远贝子说,龙王龙母把故事唱说得完整,也是动听的。” 肃远赶紧作揖,道:“是我的提议,请老太太和太太们恕罪。” 因是肃远提议,郡主赶紧出口解围,道:“贝子都是为你们着想,活该作这么个复杂的来。我看,故事是好故事,到底不成熟。天地混沌,哪里来大海?这龙王龙母非人非神非仙,那是何方妖孽?又说天地馄饨,哪来的人间人类?即便有人,与妖能共生同辉居家过日子?所谓人妖殊途,自古就有的道理。你们啊,年轻人太不顺人伦道理了。” 郡主的话,是批判的意思,也是不赞同演绎它的意思。 庄璞悠哉叹息道:“我说嘛,不是个好故事,非要折腾我想些哭啊笑的的点子来。我赞同太太的说法。人妖殊途啊,有什么好演绎的。各自活各自的多好。” 老太太打圆场道:“哎呀,无妨无妨!当故事作趣儿来听,好看就成,若事事这般追究,岂不是日日要人愁眉苦脸?有什么趣儿。”指着曹氏道:“让人拿去给两位老板看,赶紧演来。我要看的。” 老太太发话,无人敢驳。 这时,贵圆和玉圆、竹儿等几个大丫头拿上录册本去找梨园尚的艺人,将它交给他们,再三叮嘱,要按本子上写的来演绎。 两位老板看过之后,很是为难,许多地方不在音律节奏上,真要演,难以入戏境,不入戏境怎打动得了人? 竹儿道:“这不用管,你们只要演出来就成。我们知道梨园尚的老板们是有操守规矩的,这个当我们家宴玩乐,不必太认真,演得好演得不好,无妨。我们老太太难得有一片心想乐,请二位老板支持。我们老太太也明白,二位老板是有能力的,别说这些个东西,就是随口来的一段什么,也能完美演绎得了。二位老板别再推辞,后头,我们老太太有赏的。”竹儿管不得他们愿意不愿意,安抚完毕,拉住贵圆和玉圆赶紧出来,留着二位艺人琢磨。 竹儿回来,往好的给老太太报说:“二位老板接下了。请老太太和太太们静等一会子。我看册子上有许多的字,也要看一会儿呢!” 老太太笑道:“无妨,好菜不怕晚,好饭休怕水米煮不开。我们等着便是。” 接着又陷入一阵长长的沉闷。竹儿怕老太太坐久了,头痛病症加重,悄悄让兰儿把药兑在茶里,换了端给老太太吃。老太太闻到药味儿,略显得生气,道:“许久啊,我没出来,日日浸泡在怪味药里,难得出来,又放毒在茶里害我。” 众人听闻,都惊恐不安看住老太太。 老太太看诸位人人面色惊慌,她乐了,拿起茶杯,道:“你们猜这是什么?” 姑娘们纷纷过来瞧,都说是茶。 老太太小小抿了一口儿:“竹儿就怕我死了,悄悄把药渗在茶水里,好叫我不断它。这种手法,悄悄不与人知道没得什么,又有一股胡怪味儿。真让我有何不适,届时得说西府毒死我了。” 竹儿立马跪下。 老太太招手,拉她起来,道:“我没怪你。就我这样的年纪,真死了,是因活够本钱了。我说出来呢,就是不想连累西府。自然的了,有什么话儿,能乐的,能让人听的,尽管敞开心了说来。一碗茶,我也是愿意这般没脸的给你们说,我们中府的短处,就这些,不怕你们笑话。” 说着,哈哈大笑。 众人才舒缓一口气。 曹氏和郡主前后连叠说道:“还是竹儿心细,照顾周到。” 岂料,庄璞冷不丁来一句:“果真毒坏了人,不光我们西府没嘴巴解说得清楚,就连竹儿也要受牵连。应了这戏台上唱的,七月暑毒,最毒可谓妇人之心。毒了主子老太太了,还当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儿。” 庄玳狠狠拉了下庄璞,道:“哥哥!说什么呢!”赶紧打岔,道:“才刚玉屏姐姐还拿药来给我吃,说是大嫂子熬制的。我说,今日七夕,得吃天女花神的酒,我得拿酒敬老太太敬天河神仙呢。玉屏姐姐见我不吃药,硬是要琂妹妹劝我。” 玉屏端礼,羞涩勾头。 郡主道:“那你还不吃,叫老太太担忧你。” 庄玳道:“等晚些时候吃,是嫂子一片心,我岂能浪费的。我叫琂妹妹放一边儿了。” 说完,转头去找庒琂,环视一圈,发现庒琂不在。 庄玳心里嘀咕着:“琂妹妹哪去了?”悄悄拉住复生问:“见琂姑娘没?” 复生左右看,摇头。 这时,梨园尚的艺人差个人来回报:“《花好人圆》可开场了,问老夫人和太太、姑娘、爷们什么时候方便起锣。” 老太太欢快道:“即刻!我等不及了。” 报说的下人速速退下,到后面跟艺人说了。随即,起锣,响鼓,音乐密集,起伏跌宕,幕帘掀开,艺人通身戏妆,徐徐出场。 那锣鼓喧嚣,响彻西府内外。 如今,庒琂和子素提着一个锦盒,脚步慌乱,正在石头斋里行走,要进地下瞧三喜和鬼母呢!临近枯井边,听到承福苑那边出传来锣鼓声。 子素拉住庒琂:“好戏开锣了。” 庒琂道:“只有这会子空档,再不来,三喜和妈妈以为我遭遇什么了。好歹跟她们见一面,叮嘱叮嘱。这盒子吃的,才不枉费你辛苦捎来。” 子素点点头,满目担忧。 当下,两人束起裙摆,顺着绳子往枯井下攀爬。 半途中,庒琂问子素:“大门关了没有?” 子素想了想,道:“关了。” 子素是关了石头斋的门,但没删横条落钥。二人进来那会儿,身后有一人跟随,一双眼睛暗暗盯住她们呢!只是,她们没发觉罢了。 如今,那双眼睛透过石头斋的门缝往里偷窥,那人一眼的奇怪:明明两个人进去了,怎不见了呢?轻轻推开门,顺着大门,往亭楼里进。 第一百九十九章:失宝落魄 此行,是子素第一次从石头斋进入地下。谁料,往下,步步惊险,是她始料不及的。 到井底,庒琂在暗处角落寻来一盏手灯,那是她早前埋藏在那里的。顺路往下走,虽然有灯光照亮,可仍然觉得眼前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子素每行一步,胆战心惊。 这与庒琂初次落井的情形无异。 庒琂一面照灯,一面叮嘱脚下小心。子素也让庒琂小心脚下。二人相互扶持,提示。途中,子素见石径两侧搁有树叶子,又些已腐烂变色。子素发现的时候,问:“这洞室里也能长树叶?” 庒琂道:“那是我埋下的引路叶子。姐姐看,长条的叶子是另外一条路,常见的叶子又是另一条路,圆形的叶子,就是直往里头,顺着走,就能见到三喜和妈妈了。” 子素诧异:“那你都去了许多地方了?发现什么没有?” 庒琂道:“我也没敢怎么走,胡乱区分几个入口罢了。为免走错,才这么做的。” 子素赞叹:“还是你细心机灵。如此一来,是走不错的了。可惜啊,这个地方不知对应上头的何处,能不能通往镜花谢呢!” 庒琂稍稍停顿,示意子素小声,她压低气息道:“我也想知道的。上回宝珠死了,我在地下生火煮水煮药,烟雾冒上去了,西府的人还以为宝珠魂魄不宁不肯离去。好在有惊无险,让我给遮掩过去了。真对应啊,那便是西府下人们住的那排屋子了。”又表现极其无奈,再道:“姐姐你问我这地方可有路通去镜花谢,我也想知晓。我悄悄往里头走过了,那些路径横生枝节,繁复错综,蛇虫野兽怕多出没于此,我不太敢肆意行走探看。可估摸着,西府离中府,也是有一阵子路,平时直行而来,要走许多步子呢,如今洞里,七转八拐,路径越发的远了。分不清方向是头等。” 子素道:“既然你跟鬼母妈妈认成一家人,该求她。” 庒琂摇头,微笑道:“求过了。” 子素道:“那为何不知呀?” 庒琂道:“她怕我跑了,以后不来了。” 子素啐了一声,道:“你也糊涂,鬼母妈妈若有这心,还让你三番五次从这路进来?这路进出与镜花谢那里进出有何不同?五十步与百步,同理的。” 庒琂猛然醒悟,道:“是了!” 正当此时,她们的耳边传入一阵异响。“丝丝”响声从四下角落散来。庒琂立即拉住子素。 子素惊道:“是什么声音?” 庒琂摆摆手,示意子素别出声。 二人静站,不敢挪步。少许,丝丝之声,似乎由远临近,怕已到面前了。 子素紧张不已。 庒琂缓缓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才刚起身,猛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悦耳的叶子音乐声。想必是鬼母召唤蛇群的号令了。 听得,庒琂缓下一口气,将石头扔了,侧头对子素道:“好了。” 子素惊魂难定。 庒琂笑道:“走吧!鬼母妈妈耍法儿呢!” 要举步前行,忽然,子素睁大眼睛,猛叫:“亭儿,站住!” 庒琂被子素的声音震慑住了,顺着子素恐慌的眼神,她把灯往下照,只见脚跟前,一排黑亮亮的蛇排列在那里,张着大口,狂吐信子。 只要庒琂迈下去,双腿便落入蛇口…… 叶子音乐声缠缠绵绵,如蛇的身体一般柔软。子素畏惧之下,居然听进去了,心里赞叹,这音乐之声很是美妙。子素才这般认为,陡然之间,音乐声排山倒海般激烈,才刚那些缠绵婉抒,一下子换了个调儿。 子素拉住庒琂的手臂,道:“怎么办?” 庒琂拍拍子素的手,道:“姐姐别怕。这些蛇是妈妈养的,绝对不会伤我们。” 子素道:“是不是她养,你又知道,有记号没有?难道蛇开口跟你说了?真是她养的东西,为何放出来挡你的道儿。以前你进出,有无这般遭遇?” 庒琂依旧安慰:“姐姐别忧虑。兴许,它们知道姐姐是陌生人,冲姐姐来的,未必是冲我呀。等进去见了妈妈,就好了。姐姐别怕,有我呢!” 子素摇头:“我看我们还是出去吧!” 庒琂按住子素:“都到家门口了,岂有离去的道理。姐姐还记得我们在镜花谢密道里?姐姐天不怕地不怕呢,这会子怕这个?”遂而,张口对里头叫唤:“妈妈!妈妈!是我,是我呀!” 子素又怕又急,怕眼前的蛇会忽然攻击,也怕庒琂的声音会传出去,叫庄府的人听到。 庒琂大约叫唤好些时候,里头的音乐声停了。 余下,死寂一片。 再等一会儿,听到里头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庒琂熟悉,这声音是鬼母传出无疑。 庒琂喜道:“妈妈,是我呀!你的蛇宝贝怎么出来了呢?挡我的道儿,不给我进去呢!你瞧,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 说罢,拍拍食盒,发出“扑扑”的声音。 良久,鬼母嘶哑的声音发出:“你是何人?” 庒琂道:“妈妈,你怎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呢?我是亭儿,我是琂儿呀!” 鬼母“呵呵嘿嘿”乱笑,那声音叫人不寒而栗。子素听得,心里扎毛的难受。 庒琂怕吓到子素,又道::“妈妈,你这样会吓到人的。” 鬼母立马停音:“你还骗我!如你是我女儿,怎进不来?既是我女儿,为何还有他人在?快快实话实招!若不,让你们喂饱我家的蛇宝贝,一根骨头也不给剩。” 子素哆嗦着,央求庒琂:“亭儿,我们走吧!” 庒琂让子素往后退几步,她仍旧站在那里,道:“妈妈,真是我。我提食盒来给你,许多好吃的东西呢。我专门寻空进来看望你和三喜的。妈妈,时间有限呢,赶紧让我们进去吧!对了,不光我一人,我把我那姐姐子素也带来了,头先跟你说过的呢!你忘记了?” 鬼母道:“呵!还想骗我!我女儿有我的宝物,百毒不侵,如何进不来。如今你们被我家宝贝挡住,可见你没宝物在身,冒名顶替我女儿,想做什么!是不是外头那老贱货派你们来的?是不是我女儿在外头遭你们毒手了?” 庒琂又惊有喜,又怨又气,道:“妈妈,我真真是亭儿呀!你说的宝物……” 宝物?庒琂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蛇胆晶石来,那是鬼母送给自己的呢!自己把它转送给庄玳了,不就是为祛除庄玳身上的毒么?原来这宝物,可以驱散蛇群。 到此,庒琂断掉往下要说的话,哑口了。 鬼母见没声,又严厉问:“怎么不说了?快说!不吭声,我就发动我家宝贝将军了!” 子素顾不得危险,一把拉住庒琂往后推,并且张声对鬼母道:“别!你老人家别生气!”低声对庒琂道:“快跑。”对庒琂言语完,再张声对鬼母道:“鬼母妈妈,我是子素,我们姑娘说的都是实话,我们不是庄府那些恶人。你那什么……什么宝物,我们姑娘放在屋里收着了,这是你送给她认亲的礼,她珍惜着呢!” 子素这般言语,是想拖延鬼母的行动,言语之间,不住推庒琂往外去。 庒琂不走,狠狠地叹息道:“姐姐!跑不了的。妈妈的蛇宝贝比天上的鸟儿飞的还要快。这里又那么黑,我们如何跑得脱。”泄气地蹲在地上,一屁股坐下,道:“横竖是死,就让妈妈拿我当食物喂蛇宝贝吧!” 子素吓得哽咽:“亭儿!” 庒琂道:“姐姐,是我对不住你。原想带你来给我妈妈磕头,不成想,让你落入蛇口了。我们来生来世再做姐妹吧!若是葬身蛇口,若是有缘,你变成白蛇娘娘,我变丫鬟小青服侍你。” 说着,鬼母那低沉的笑声忽然爽朗起来,接而,一口叶子音乐声飘响,蛇群渐渐退去。 眼前光景,很合庒琂的心,她露出微笑,把灯捞过来,四下照了照,蛇群果然走了。她起身,对子素道:“妈妈把蛇宝贝叫走了。” 子素呆呆的:“怕是躲在什么地方,张大着口等我们呢!好歹我们两个,能喂它们一顿饱,这些冷血的野兽,饥饿极了,是不听招呼的。” 庒琂道:“姐姐,我们两个加起来,连蛇宝贝的牙缝都塞不齐。” 子素“啊”的惊叫。 那时,鬼母应是走到庒琂的跟前,在暗处里。 鬼母道:“果然知道底细的。别说你们两个的皮肉贱骨头喂不饱它们,就是庄府的人也未必能让他们饱餐。” 子素道:“既这样,妈妈为何不放蛇宝贝出去,咬死他们。庄府的人,个个是恶人,最好都成你宝贝的美食,才得报应。” 听到子素这般激动愤慨,鬼母很是欢喜,慢慢从角落出来。 庒琂和子素便见到她了。 鬼母的样子,若要表达,用骨骼清奇来形容最是恰当,这副骨骼清奇之下,让人有无限的恐惧,惊怕。 灯光昏暗,她白脸黑影,越发的清晰,脸上,手上,脖子上……凹凹凸凸,如同被刀子斧头削砍过一般。这世间,怎有那样一个人呢? 子素忧心地看庒琂一眼,心里想:亭儿怎敢与她相处?怎敢认她做母亲? 鬼母道:“我斗胆相信你一回。不是为我那女儿,是为才刚你对庄府不满的话。” 子素仿佛见到知音般,努力镇定,道:“并非我不满,确实如此。” 鬼母“嗯”的一声,又呼唤道:“丫头!” 庒琂急应:“我在呢!”走过去,“妈妈终于肯认我了……” 才刚走到鬼母跟前,忽然,鬼母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抓空向庒琂,一手抓住她的头发,死死拧住,恶毒语气道:“我瞧瞧!” 所谓瞧瞧,就是拿捏住庒琂,快速摸她的身体,探她的脸蛋儿。 庒琂大气不敢出。 子素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摇摇欲坠,缓缓软倒向下。 第二百章:花好人圆 摸脸摸骨,识人识相。 摸出来了,那轮廓骨凸,是庒琂无疑。鬼母摸了一会儿,慢慢收下手势。 庒琂呼出一口大气,咧嘴笑了,轻轻退后,先去把子素扶起来。 之后,庒琂开口对鬼母道:“妈妈,是我不是?” 鬼母没话,“哼”的一声,扭头钻入漆黑里。 庒琂让子素快起来,又把灯持好,步随。子素过于惊怕,手脚发抖,提食盒的力气都没了。庒琂见这样,把灯交给子素,自己去提。 路上,庒琂打趣道:“在镜花谢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子怕成这样。” 子素白了庒琂几分眼色,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我不怕有骨头的比我的硬,就怕那些柔软无骨的东西。” 庒琂笑道:“妈妈是有骨头的。姐姐才刚还怕。” 子素把灯往庒琂脸色迎去,要烧她。庒琂“噗嗤”一笑,赶紧躲开。 子素担心庒琂会在黑幕中摔倒,紧跟,招呼:“跑什么呢,别摔着了。” 庒琂道:“姐姐放心,我来过几回了,路是认得的。” 稍后。在一居洞室里见到三喜。 三喜已醒,只是不大认得人。这出乎庒琂的意外。意外,其一,三喜真醒了,之前来看她,也只是迷迷糊糊,混混惑惑,断断续续,睡睡醒醒,如今,真醒了呢;其二,三喜怎么不大认得人了呢? 庒琂问三喜许多话,三喜直咕咕的眼睛望几人,不惊不怕,无言无语。庒琂很是激动,着急,眼泪都流下了。子素怕庒琂过于伤心,先让她把食盒里的东西拿给鬼母。 趁时,子素环了一圈洞室,周遭漆黑,只有一束天光投下,地上铺垫一床棉絮褥子,盖着的倒还厚实,想必是庒琂偷偷从外头运进来的,又有矮桌子椅子,蒲垫,水桶等,大大小小,好几十样,这些,难为庒琂一己之力了。 子素握住三喜的手,忍住泪水,笑对她,道:“你快快好起来。不然,你姑娘得伤心,我们在外头艰难得很,没你在身边,诸多不便你是知道的。” 三喜咧开嘴巴,似笑非笑。 旁边。 庒琂从食盒里拿出各式糕点美食,这些都是子素从镜花谢那边藏来的。庒琂到西府,早跟子素说了,此番过去,寻机会入石头斋,务必见鬼母和三喜一面。子素也没劝,自个儿准备了这些美食。等庒琂入庄府,子素后头悄悄的提盒子潜入,却不随身伺候,在外头静等庒琂出来。 这便有了庒琂和子素一头来到石头斋的前情。 庒琂把糕点一一托出,底下还有一层晕食,油光香腻,虽未捧至鬼母面前,鬼母已闻到。 鬼母伸手道:“是鸡肉不是?给我。” 庒琂倒出一个空盘来,将鸡放在盘子上递给鬼母。头先,鬼母还有些生气,进来后一屁股坐石头上,没言语。 如今接过庒琂手中的美食,生气的神色挥散了,笑呵呵的,一口美食堵住嘴巴,一面吃一面点头,无限的称赞。 庒琂怕她噎着,劝道:“妈妈慢点儿,都是给你吃的。别急。” 鬼母满满一口鸡肉,哼道:“不光给我了,那死丫头不是醒了么?你必是要她跟我分了吃。我吃饱了才许给她。” 庒琂哭笑不得,微微侧头看子素和三喜。其实,晕菜,子素备了好几份。早前听说鬼母喜欢吃鸡,子素特地留个大的在上头,庒琂把大的孝敬出来,后头还有几碟小的。 谁知,鬼母的食量大,吃完一只,还把糕点吃去六七成,还嫌不够,嚷着说要吃肉。 庒琂说:“妈妈,还有的。不急。你一下子吃那么多,会不会肚子受不住?不然,先留一点儿,晚些再吃,或明日再吃。东西到底在我们这儿,不怕跑了。” 鬼母道:“谁知会不会跑。那死丫头不是醒了么?万一好的你留着给她吃,净给我吃坏的呢!” 子素听得,很是生气,庒琂示意子素别躁,照旧和声悦色对鬼母道:“妈妈,在这里,我们都是你的小丫头子,伺候你的。一日为母,终身为母。你我有这样的情分,我怎会把好的给别人,把坏的给你呢。” 子素实在憋不住,道:“就是呀,我们好心好意的。” 鬼母擦抹嘴巴,道:“罢了!那,把残余骨头拿去给死丫头吃。我看她不中用,愣愣呆呆的,还要我这瞎老婆子伺候她,也不怕她折寿。” 子素眉目倒竖,哼出一句:“你……” 庒琂急忙示意子素,子素又把话吞回去。之后,庒琂从食盒里端出茶汤羹水,一一列到鬼母面前,细声道:“妈妈,有茶有汤,有羹,你喜欢吃那些就先吃着。” 鬼母嘴角扬起喜笑,摸索向庒琂手上,也不管摸到什么,先拉近嘴边吃一口。至后,茶水汤水羹水一并尝了。 品尝后,鬼母饱足,伸了伸脖子,挺肚子松动,道:“那……给那死丫头吃吧!” 鬼母口口声声把三喜称之为死丫头,庒琂倒不怪她,知道她的性格如此,子素不然了,觉得鬼母的为人缺厚道。 于是,子素气愤起来,道:“你这妈妈好生无礼,我们不顾危险的来伺候你,你一口一个死丫头,不知诅咒谁呢!若不喜欢我们伺候着,我们不来便是。” 鬼母听了自然不依了,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女儿来伺候我,有你说嘴的?我女儿跟你好,是姐妹,不跟你好,你就是个丫头子罢了。” 子素气火了身子,一时寻不到东西发泄,左右难耐。 好在庒琂过来拉住她,又给鬼母说好话,这才停息。 原本庒琂要来给鬼母说外头的事故,告知鬼母自己得在外头呆一些日子,如今见三喜醒来变成这般,一时没把来意说出,一心问鬼母三喜这是怎么了。 鬼母负气,只说:“横竖没死成,冥王爷抓她的魂魄去了。你们要有良心,得时时来叫唤才得。问我,我哪儿知道的。别疑我害了她。我才没那样心思手段害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庒琂好话说道:“妈妈,我问你不是怪你。而是想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啊,有病症,得查根源,好对症下药呀!” 鬼母冷笑道:“哟,姑娘,你看我像大夫不像?就算我是个大夫,瞎子大夫的话也能听?你们带眼睛来不会自个儿看,有嘴巴不会自个儿问呢?” 庒琂叹息,无奈,便也就不问了。 尔后,子素催促:“姑娘,我们该出去了。再呆久下去,外头寻不见,又得闹了。” 鬼母听后,起身,紧张道:“怎么?那老泼货跟那帮烂娘儿们为难你们了?” 庒琂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妈妈,没有的。今日是七夕,外头办些事儿,我见他们忙着,趁空儿偷跑来见你。给你带吃的。” 鬼母复坐,闷闷道:“七夕了。这七夕有什么事儿啊?庄府都快绝户了吧,七夕欢喜个什么呀!” 因鬼母的言语过于恶毒,子素头先听了很生气,如今听闻这般咒骂庄府,便知鬼母的人本性如此,心中那团火渐渐熄灭。 只见鬼母又说:“你们有心了。既这样,你们先出去吧!这死丫头也就这样呆呆的,哪儿也不去。劳费我伺候着。有我在,你放心。” 庒琂欢喜端礼。 子素也慢慢端礼。 临走时,子素再次给鬼母端礼,和声和气说道:“妈妈,原是我的不是。我不该跟你撒火。我给你赔不是了。才刚进来,姑娘说我是来给你磕头的。如今,该给你磕头。” 说完,跪下磕头。 鬼母也是心软之人,但凡人家对她好一点,她就对人倾囊推腹,赶紧道:“无妨无妨!起身,起身!这跪什么呢!还这般响,膝盖要紧不要紧?”摸索去扶子素,又道:“我跟你说呀,你别跪我,也不许亭儿这丫头跪我的。留着你们腿脚膝盖力气,踹死庄府这帮狗娘养的!” 子素起身,感动得泪水洋溢,道:“对,妈妈,我们留力气踹死她们这些狗娘养的!” 鬼母点头,想必是很赞同子素的话。她拍了拍子素的手,又对庒琂招呼道:“再忙着走也等我一等,我给你拿样东西。” 庒琂去扶鬼母:“妈妈,什么东西?” 鬼母道:“好东西呢!等着。” 鬼母去了,少许,回来,手里多一支荧光亮亮的花儿。 子素看到那花儿,失声道:“这不是……” 鬼母笑道:“我眼睛看不见了,你们看见,可还有亮光?这铁兰花可是好东西呀!上回你不是说,有人被毒了么?这花虽救不得,可缓一缓也可行。我拿给你们,并非救外头那野种,而是给你们护身的。一路出去,有它在,蛇虫不敢亲近你们。” 庒琂接过花儿,端详一会儿,心里感叹,小姨娘遭遇下红险些小产时,亏得这花救治,那时庒琂拼了命去偷盗。如今,这花儿又来了,还是鬼母送的呢。 缘分,何止与人有关?天地灵气万物,与人皆有缘分关系。花好人圆,真是应景呀! 子素提醒庒琂赶紧谢过。 庒琂微醒,赶忙感激鬼母。 鬼母道:“我还有一话忠告你,丫头啊,你是个聪明人,打我在那屋子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可人聪明太过,来的不止心头烦恼,还有更多的烦恼等着你。我给你那宝物,你若藏在何处,快快找回来,随身带着。别让庄府的人见到,徒增烦恼。。” 庒琂应:“知道了,妈妈。” 之后,又跟三喜说一会子话,再请求鬼母照顾,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二人按原路返回出去,到了枯井。 庒琂拿着那株铁兰花,忧郁地对子素道:“好也是它,不好也是它。” 子素提着食盒,系在绳子尾端,想过会子爬上去了,拉绳子就能提回来。当下,听庒琂感叹,她道:“你说鬼母妈妈好,也说鬼母妈妈不好么?我瞧着她挺好的。” 庒琂道:“姐姐觉得妈妈好,为何还对她生气?姐姐对她生气,便是听进妈妈的话,也生我气了。姐姐不是丫头子下人,姐姐你要知道我的心。” 子素停下手中的事,拉住庒琂,道:“休要胡说。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嘴巴事。你我之间,不许这般揣测。” 庒琂点头,微笑。 子素看住庒琂手中的花,道:“这花,你想怎么送呀?” 庒琂摇头,随手将花儿和灯藏在暗处:“如何送都不合适。上回,先生拿过去,说从外地得到的,还仅剩一株。这会子拿去,必定惹人疑。” 子素道:“也好!你的心该狠起来,花不送了,那块宝贝,也得尽快拿回来才好。” 庒琂颔首答应。 第二百〇一章:破镜 走出枯井,庒琂给子素介绍,当初自己如何摘桑葚如何遇蛇,如何与蛇搏斗,说得惊现无比。 子素站在井边,还小心翼翼看脚下四周,生怕蛇群仍在,原本想再多看几眼石头斋周围,至此,不愿逗留了,催促庒琂赶紧离去。 一迳向石头斋门口,在亭楼外,子素回身多看一眼那楼宇,恍惚眼间,看到门窗动了下。 到门口,子素不太放心,问庒琂:“才刚我看到楼屋里的门窗似乎动了下,是不是有人跟来了?” 庒琂心惊,猛然回头看,亭楼那边,静静的,没见什么声动。 倒是石头斋的门,略虚掩开着。 庒琂疑惑问子素:“姐姐,才刚来时,门是这样关的?” 因这一趟进出,处处遇惊吓,子素早已忘记怎么进来关门的了,吞吞吐吐的道:“是吧!” 庒琂脸色微沉,轻叹道:“若有人进来跟我们,想必大门是被踹开的。姐姐,我们不必多心。这里头没人,西府的人鲜少来的。”这话多半安抚子素。 子素忧心忡忡点头。 一直出去关门,子素还不住盯亭楼里看。 果然,等二人离去,隐藏在亭楼里的人出来了。真真跟踪子素和庒琂的。这一节儿,子素和庒琂怎意料得到?这须后话才能说得清楚。 二人回至承福苑,先找个地方把食盒藏好,在往院中来。当下,《花好人圆》已演绎至末场,进院门时,依稀听到戏子唱: “愿君舍弃金包银玉, 愿君安待少年锦时, 此花争开何须修饰, 花好人圆看尽繁遗。” 这一句,是庒琂作的,套用《金缕衣》的韵法,胡乱应对,给《花好人圆》配唱助段子。 跨进院门,看到丫头子们进进出出,捧有瓜果鲜货,伺候的人一层又一层,老远的听到老太太的声音,不住的欢笑,不住的赞叹。复生和金纸被打发在人堆远处,二人跟犯事儿似的站在那里。 见庒琂和子素进来,复生悄悄跑来,对庒琂道:“姑娘,我们爷找你呢!” 庒琂仰了仰脖子看人堆,见庄玳坐在老太太旁边,头靠在老太太肩膀上,撒娇呢。她没应复生,拉住子素的手,轻轻行入,钻在人堆不醒目的角儿,找个空儿落身。 坐定,庒琂方才舒心。接着,共赏《花好人圆》。 戏毕,竹儿按老太太的意给艺人赏赐,西府自然要主赏一拨,后头曹氏感激梨园尚逗留,言谢感激又赏赐一拨。梨园尚的艺人欢喜而去。 老太太生怕孩子们又闷着,便要求:“难得有个年轻人的节日,何不趁时让他们一处玩耍?我们这些上年纪的,到里头说说话儿。” 郡主不动声色,其余人也没附和,幺姨娘看不过眼,笑道:“老太太如今开明了。看着都是一家人,才不避讳这些。放在以往,哪能姑娘们跟爷们见的。老太太最是与时俱进。” 这话巧妙,抬捧老太太,也提醒着众人:老太太如今是兴起,得配合着;也提醒姑娘爷们,多少要知道自重避讳。 有不说话的,满脸对老太太恭敬,不乏有人心里嘀咕:老太太是老糊涂了,居然想出这门个耍事来。 确实,为了帮庒琂遮掩,闹出不少事端,之后,老太太病出些日子,看到东府和北府有事欺瞒,她心里唏嘘感叹两府不孝,日日夜夜跟竹儿他们说:“我时日怕是不多了。等着人人有好事儿来给我看,未必有时候呀!” 老太太的心,就此种下“花好人圆”的果子了,巧碰七夕,怎不开明一次? 庄琻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自然想拉住肃远等人远离太太们的视线,于是,灵机一想,快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戏有九位公主,因梨园尚只有两位老板来,遗憾演出两个角色,才刚你们觉得看不过瘾,如不然,让我们自个儿捯饬捯饬,再糊弄个来给你老人家养养眼,如何?” 曹氏啐道:“老太太,别听二丫头糊涂乱说。岂有小姐扮戏子的,外头各大府亲的姑娘爷们都在呢,不怕他们笑话。不管他们,也得顾一下锦书姑娘,亏得人家平日喜欢与你亲近,好不叫她替你羞。” 庄琻两眼往天顶翻去,娇滴滴地“哼”一声,去挽住锦书,道:“锦书啊,你不是喜欢新样儿的东西?我们创个新,就创个底儿。如何?” 锦书看曹氏发声了,自然不敢维护庄琻,只是笑着,此处尴尬,人人看出。 庄琻得不到支持,撒娇向老太太,道:“老太太,这出戏叫《花好人圆》,是你老人家跟我们作的。既然太太们不喜欢看。我们不排就是了。老太太你也说了,要跟太太们进去说话,去吧!我们没什么话跟太太们说的。我呀,领他们见佛去。” 见佛? 众人不约而同竖耳瞪眼,微惊。 郡主指着庄琻,道:“琻儿啊,你又有什么鬼主意?”转头看庄玝,略显不安逸之色,道:“可是玝儿唆使的?老太太允许你们玩耍,各自在这里说说学问,谈论女红,这都是有益处的,何须想那些旁门的来。” 话里是劝说,话里也是责怪,郡主不好责怪庄琻,拿庄玝来作挡,可曹氏听到最后,觉得郡主责怪她女儿庄琻,最后一句指责人“旁门左道”,好在这话没说全,就是那意思了,拐弯抹角骂人呢。 曹氏不动声色,两手紧紧攥住,撕扯手绢子。 庄琻洋洋得意,蹲在庄玳边上,拉住他手臂,摇曳道:“三弟弟啊,你伤病这些日子,都是谁的功劳?闷这么些时候,也该出去散散了。我才刚说,见佛,就是去南府白月庵,弟弟你能好,听说多亏普度师父日夜祷告,没有功劳有苦劳吧?这功劳,你不还她,佛愿,也得还一回吧。说到白月庵,还是琂妹妹给的名字呢!” 庄琻怕庄玳不出声,轻轻捏了他手臂。 庄玳巴不得远离大人们的,哪里用庄琻示意,早出口声援:“是了是了。话说,我还没好好谢普度师父呢!今日那么多人在,倒是个逛园子的好时候。当着大伙儿的面,我去谢人家,才够诚心的。”说着,转身对幺姨娘作揖:“婶子,给去不给?” 幺姨娘脸色通红,这事儿推到自己身上了。幺姨娘怕出岔子,不太敢回,巴巴地望住郡主。 郡主眉头一蹙,道:“哪里就见外了去。” 郡主的意思明显,不愿意孩子们出去玩,再说,白月庵理佛静地,一下子去那么多人,叫普度如何招呼?又说,女孩儿无妨,男孩子一堆,传出去没好的。 老太太摇头,笑道:“无妨,去吧!老太太都准了。你们太太这些,得个个留来陪我,顾不得你们的。你们到白月庵那边,好生对普度说话,别惊扰人家礼佛祷告。” 庄玳听得,欢喜拉庄琻起身,吆三喝五,叫大家一块走,又眼眸生辉,流连寻找庒琂。庄琻则去拉住庄瑛、庄瑜等姐妹,催促锦书、肃远等跟自己走。 庄玳见庒琂在人堆里,便招呼:“琂妹妹,你怎坐那边去了。我们也去吧!”欲去牵拉庒琂,还没走到庒琂跟前,郡主便截住他。 郡主道:“吃了药再去。你嫂子好意送来的,怎不顾人呢!口口声声说知道嫂子一片心,我看你口是心非。”便叫金纸:“金纸,把药端来给你三爷吃了。” 金纸端药过来,庄玳瘪瘪嘴,捞进嘴边,一口仰尽,拉住庒琂飞快跑了。 被喝完的药罐子,庄玳随手扔在金纸的托盘上,大约没放得稳当,滚喽喽的几下,竟“哐当”一声,碎地绝响。老太太等人吓了一跳。郡主正要发狠责怪,哪里还见庄玳的影子? 末了,郡主指着复生和金纸道:“日头要是大了,叫你们爷往树底下躲一躲。” 复生和金纸连忙跟去。 老太太看出郡主有几分不悦,为解开尴尬情景,道:“孩子们大了,该有些去处。只去南府,不曾出我们府院,太太不必担忧。我看玳儿才刚扔药罐子的手力,怕是好全了。”便很欢喜,又道:“幸好是破药罐子,说明七灾八难碎碎康健,挥散走了。样子是吉祥的!” 爷们和姑娘们走光,满院空去不少,老太太见大奶奶仍旧伺候在秦氏后头,闷声不发的,眼目不住看外面,便有些心疼她,故而道:“孙大媳妇儿也去吧,你是长嫂,该跟去照顾看着。别留在这儿了,一帮子年纪的人,我看你陪着也不安乐。平日你与他们又是亲近的。去吧!” 索性,叫年轻的人们都去了,余留下,是上年纪的太太,老婆子们。 众人去了之后,郡主主觉起身,引请老太太入内歇息。老太太由着竹儿、梅儿扶着,去了。众人跟在老太太身后,入房内,按位坐好。 老太太坐在朝南的炕上,郡主对坐,其余站的站,坐椅子的坐椅子。 又有婆子们递茶传水。屋内,鸦雀无声。 见只有婆子们动手,庄瑚在一边看着不太舒心,悄悄走出去,看有无年纪小的丫头子,好叫来伺候。到外头看一圈,无一人。正当婆子端盘子出来,庄瑚拦住她。 庄瑚低声道:“肮脏老货不知礼趣儿的,放着那些小蹄子不给进来,你们想在老太太跟前儿得脸?我看是不要脸的。” 婆子道:“大姑娘,我们原也不当这差,才刚老太太不是言语了么?叫年轻的去耍。这留下的,也就我们这样的了。” 庄瑚听后,大怒,道:“什么我们这样的?” 婆子不会说话,明明想表达说自己老,可把庄瑚也带进去了,话后很懊悔,苦楚道:“姑娘息怒,都是我的不是。那……我去找小的们来伺候。” 庄瑚哼的一声,催促快去。 那婆子离了庄瑚的视线,便啐骂个不停,可有什么能耐呢?自己是下人,人家是主子,也只能忍着。婆子放下手中的东西,只身往外头找小丫头子们。 这会子,西府年轻的人儿,几乎倾巢出动,无论主子下人,如潮地赶去南府白月庵。 婆子顶着烈日赶去,心中越发的怨恨,嘴里不住咒骂,恶毒的言语自然多,最毒的话竟有:“这些个害人的小主子们,该被毒日头毒死才好。活着做什么,男男女女个个不要脸!还见什么佛?佛生气了,施法给他们,好叫见一个倒一个……” 这话够毒! 或许咒怨过重,给应验了。当她赶到白月庵,真有一个人倒下,倒在白玉观音面前呢! 第二百〇二章:追愿 众位男女笑颜絮语,主客有礼,迎步至白月庵。 其实,庄琻并非想去白月庵,而是借词离开太太们的视线罢了。出了承福苑,庄琻又想出别的玩耍主意。因想起以前说过的“文舞大会”,一直没耍成,今儿人多,玩耍起来才是热闹呢,该借此玩闹玩闹。她的想法是多与肃远亲近,能亲近一时是一时,即便未婚夫佟大少爷在旁,也不顾及了。 所谓:少男少女怀情思春。是所常理。庄琻便是头例。 想到这玩法,庄琻在外头把众人止住了,先拉上她二哥庄璞,又把庄玳也拉住,说:“去南府也远了些,虽说有庵院有主持普度,可我想,三弟弟有伤病在身,不宜劳步多举。我们都知道西府有凤凰阁,石头斋旁边那处地方就是,以前不也是供佛专地么?去凤凰阁比去白月庵近啊。” 未等庄璞和庄玳出面言语,张郎急道:“历来听说,庄府不信奉神佛怪道,如今听说有个白月庵,已是稀奇。二姑娘又说凤凰阁拜神专用之地,可当真妙了。不知凤凰阁可有女主持?” 张郎品性自然不同庄府子弟这般周正,窥觑女色之心是有的,如他这样的豪门贵府大公子,什么才情艳女没见过?出于猎奇,他忽然想见白月庵的尼姑。此处应了他自个儿说的话了,历来听说庄府不信奉神佛怪道。为何专立个府内尼姑庵呢?里头的主持女尼到底是何等人物? 锦书是知道她哥哥的性格,便啐道:“哥哥无礼,悉听人家安排便是。你又来打黄胡口什么。” 张郎白了锦书一眼,满心不悦,心里有些怨言,因她妹妹当这么多人的面数落自己,好没面子。 庄琻娇笑含羞,红脸地道:“凤凰阁没女主持,旁边石头斋倒有女主人的。”便把庒琂看去一眼,又道:“不信,你问我们琂妹妹。那处地方景色也好,僻静怡人。最适合我们这样的人去玩耍。想看花赏景,谈诗说赋,海歌舞曲,随便自由自在。我记得,开先我们有说过‘文舞大会’的玩法,我心里一直念念不忘,想着什么时候人凑齐了,得个好机会我们来玩一遭儿。如今啊,看着人齐全,又是我们这样年纪的,很合宜。我们不妨去凤凰阁,就近玩‘文舞大会’,这才不负七夕巧节呢!” 说完,庄琻的脸面红得跟廊下挂的红灯笼一般。 这席话,说的清清楚楚,也求得明明白白,道出庄琻离开承福苑‘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文舞大会’上。自然的,话头指针,指到庒琂身上来了。 府内的人自然不好多问庒琂,特别是西府的人听说石头斋,个个心里搁一面镜子一般,那处地方用于惩处罪过之人,庒琂呆石头斋,说明什么?庄琻这般说,无论有心无心,都是耻笑庒琂了。西府外的人,大有不知石头斋的用处,故而七嘴八舌问庒琂,说二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庒琂也不了解石头斋的过往,便微笑点头,没应声作答。 庄琻嫌庒琂不够支持她,又对她道:“妹妹难道想舍近求远?好歹帮我游说游说。去凤凰阁多好,我们不贪图脚力劲儿,留力气玩‘文舞大会’呀,我想,你也不愿三弟弟气喘吁吁的跑去南府遭罪。” 庒琂小小的咳一声,垂眉低目的,不太敢环视众人,只道:“凤凰阁那边风景确实怡人,不过,要见真佛,南府是有,凤凰阁未必有。若是玩耍,凤凰阁宽辽,也容得我们这么多人,是极好的地方。” 庄琻点头,拉庒琂,催道:“那我们就一块儿去凤凰阁吧!”想着太专横了不好,又假声问大家意见:“大家觉得可好呀?” 庒琂不动声,静心看大家表态。 此处,庒琂不愿意那么多人去凤凰阁,因为石头斋就在旁边,人多事杂脚步乱,一不小心,有人进石头斋,若随便玩耍掉进枯井,岂不是让三喜和鬼母暴露了? 碍于庄琻的面子,庒琂不好不应,这才说这段模棱两可的话。 在这里,庄璞为主家长者,理应有盖定的意见,可偏偏他又是随意的性情,无心理会,便逍遥看着,不表态。 庄玳见庄琻催促,他也问庒琂:“妹妹,你觉得如何?” 庒琂已够为难了,庄玳还加把火来拷问自己,她心里暗骂:真是头呆驴!在里头明明跟太太们说去南府白月庵,转脚去凤凰阁,不是给人话柄找骂么? 庄玳又问一句,庒琂方才回:“听姐姐和大家的意思。我去哪儿都成。” 庒琂的面目表情,显露出万般为难。庄玳似乎感觉到什么了,却揣测不出半点头绪,硬是想庒琂也赞同去凤凰的。 庄琻道:“那我们去凤凰阁吧!不过我有句话先说了,我们临时改变主意的,都是大家的意思。别等太太们责怪我们来,你们一个个不管事儿,都推到我身上,或推到我们琂妹妹身上来。” 这方说话,庄玳懊悔了,可不是呢,万一传出去,临时改变,一众男女去凤凰阁那种地方,太太们知道责怪,可不是连累庒琂? 庄玳正要开口反悔阻止,不及肃远的口齿快速。 只听到肃远微笑道:“我也有一句话。” 众人纷纷转头看肃远。 肃远看了一眼庒琂之后,转视向庄琻,道:“都说你们庄府的南府有九口大缸子,堪比宫里的水灯,我一直好奇,宫里水灯存水,以防走水之用。但我听说南府的大缸子全放在大院里头,当是摆设。日常人家庭院之中,多是盆景山水屏障,以止风水,定九口大缸,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才刚说去南府,我正觉得是个好机会,借此去瞧瞧。如今真改道去凤凰阁,让我觉得可惜了。不常来庄府的诸位,想必也没去过南府,都好奇吧?” 庄琻听了,脸上又一阵羞红。 庒琂则很感激肃远,冲他递以微笑。 肃远微微向庒琂点头。大体上,心有灵犀,相互知道相互的意思了。 因肃远有爵位在身,诸人不敢违抗,所以,都顺了肃远的意思,便都去南府。 进了南府,果然先去见大院子里的九口大缸。这九口缸子,并无稀奇。从大院往四下回廊,至里内庭院,冷冷淡淡的,不如西府的豪华精致,若非称之“南府”,还以为是一处半居半废的旧宅院。 大约看过九口大缸平常,众人无大兴趣。庄琻出口道:“贝子觉得如何?” 话里的意思是,叫你们去凤凰阁你们不去,如今看这地方如此凄冷,后悔了吧?九口大缸子有什么稀奇的? 肃远道:“果然不同凡响,此缸存水,实心实在,敲声竟能如此清亮。稀罕,稀罕呀!不虚此行。” 庄琻见肃远夸赞,也高兴,道:“贝子高兴就好。大家看着高兴就好。玩耍嘛,就是看个舒心,玩个愉快。” 逗留有一会儿,众人议论纷纷,聊说南府怎这般静寂,陈设似乎不如其余各府的光辉,问是不是早有供佛的想法,特地这么设置的? 庄府的孩子们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自他们出生以来,南府就这般。当下有人问,谁能回答得上来,都想是幺姨娘不好铺张,喜俭朴的缘故。要回答俭朴给大家知道,又怕惹大家笑话,便都没回,客人们自然也不好意思深问。 那时,庄瑜的丫头静默从白月庵走来,悄悄跟她说:“姑娘,我跟普度师父说了。” 庄瑜轻轻点头。 原来,众人忽然造访,庄瑜怕冲撞,遂提早让静默赶去白月庵知会。 庄琻见庄瑜主仆低声密语,便打趣问庄瑜:“一路过来,你们不声不响的,暗自密谋什么?” 庄琻也没想真心问个什么来,只是人多尴尬,一时无话,才找话来说。庄瑜知她二姐姐的为人,心大事粗,领着大家来白月庵,必定不会差人前去知会,一则,是小姐的身份,不必如此举礼往来,二则,粗心忽略了。所以,庄瑜算替庄琻办了这事儿。 庄瑜温婉柔声,回道:“没说什么,才刚我让静默替二姐姐去白月庵知会一声。好准茶点招待。” 庄琻幡然顿醒,拍了拍脑门,道:“哎哟!瞧我,忘记这茬儿了。”又不好意思对肃远等人,只遮遮掩掩地笑道:“我原想着大家不吃那里的茶,所以没去说了。都说佛门道观的地方,吃的用的无不单素。怕你们吃不惯。我还想让万金去准备好的来呢!我们四妹妹又会来事儿,提早给人说,这下,你们不愿意吃的,只管吃着吧!不然,人家以为我们不赏脸了。” 随后,众人到白月庵。 进门时,普度早在门口等候迎接。因是静修的地方,见到普度,众人不约而同缄默了,肃远当头给普度作揖举礼,后头那些人见势,效仿了。普度引请众人入内。 此地是一处小庭院改造,陈设装置比南府外头的悦目,大到景色摆件,小到花草树木,无不用心。若非供佛,以及有普度这位尼姑装扮的人在,仿佛身处一居别院。 普度带众人往佛堂参观,又带去逛四下,逐一介绍各处地方的来历,物件的出处。免不得赞南府幺姨娘下心收留自己,给自己这么一处好地方。 闲逛完毕,庄玳给普度致谢,了去头先普度为自己祈福的恩愿。普度自然不敢大受,礼貌往来,点到为止,继而引大家去佛堂外头的小茅亭吃茶。 到了小茅亭,庄琻笑道:“看吧,我说的没错吧!素茶。大家吃完了好玩‘文舞大会’。” 那会儿,静默、紫鸳等几个丫头帮普度给众人斟茶,庄琻在旁边叨叨念念,大约说不如去凤凰阁的好。 肃远摇摇头,道:“话说我们来,不单是逛看稀奇。是陪着你们三少爷来谢恩的,这才是重点。到底,我们进去烧一注香才完整。这叫有头有尾,年年得幸有聚。” 庄琻以为肃远想结束白月庵的行程了,便催促去烧香。 茶水还没吃呢,庄琻赶鸡鸭似的的把众人赶起来,说要去烧香,吩咐普度等人准备香烛。此刻的庄琻,乐了头脑,哪里还有一丝大府小姐的模样。 她妹妹庄瑛有些看不过去,稍稍拉住她,耳语劝道:“姐姐,佟大少爷在呢!” 是了,佟大少爷,庄琻的未婚夫,一直默默在旁,跟随着,看着,陪伴着,没有言语过什么。 庄琻大约明白庄瑛的意思了,稍稍收敛。 众人再次动身,跟普度去佛堂。普度燃了香把,按每人三支,给众人分派。因人员众多,怕普度忙不过来,庄瑜又叫静默去帮忙,庄瑛也叫紫鸳去。 庒琂原想叫子素去的,后见静默和紫鸳去了,便稍稍拉住子素,摇头。子素明白,定住了。 按理说,佛堂之中,是有跪垫的,眼下,底下并没安排有。在佛座下头,倒准备堆叠许多垫子。想必是庄瑜头先让静默来知会,普度临时找出来的,还未曾铺开。 庒琂在仙缘庵待过,知道佛堂该有跪垫,进来时早注意了。在众人等候上香时,庒琂给子素道:“你帮把垫子请来。” 庒琂示意子素看佛座下头。 子素知悉,前去搬出跪垫。 普度见子素帮忙,很是不好意思,赶紧制止,要亲自来放。 子素道:“你一人如何照顾得天下人?旁的我来就行,也是我姑娘的意思。”深深地指示望庒琂。 普度投一眼看向庒琂,感激地点头,继续分派香枝。 派好垫子,接过香枝,众人齐齐地向白玉观音朝拜,各自默念告词,发送心愿。庒琂闭眼朝拜最久,众人都拜完安香炉了,她还没起身。庄玳见庒琂如此虔诚,本要起身安香,又闭眼朝愿,陪在旁身。 少时,庒琂开眼,起来要去安香时,普度来接,说:“姑娘,我来放吧!” 所有人的香都经普度的手入香炉,庒琂和庄玳应也不例外。 可庄玳听了之后,道:“何须师父劳手,我们的心愿我们来发放。我看啊,最诚的是我跟琂妹妹了。” 庒琂微微一笑,递了香的手慢慢收回。普度也尴尬的把手放下来。 随后,庒琂安了香炉。 庄琻等人见庄玳最末,便都催促他快些,说外头的斋茶凉了呢! 庄玳笑嘻嘻的起身,亲自去上香,可没走到案台前,他忽感一阵心悸,五脏难受,头脑涨疼,也不知怎的,两眼顿时发黑,人一下子就倒下了。 接着,众人乱成一团。恰好,大奶奶来了。 而受庄瑚的命来找丫头子回去伺候太太们的婆子也来了,当下,大奶奶心挂在庄玳这里,那婆子在外头跟丫头子们争辩指责。 可谁也不知,庄玳为何晕倒了,还晕在观音面前,莫非,他的心愿不诚,遭受天谴? 第二百〇三章:急投医 大奶奶和那婆子一同来白月庵。 大奶奶原本要帮婆子劝解看闹热玩耍的丫头回去,这会子没那闲心了,因她听到里头呼叫连天,便先行进入。余留婆子跟丫头子们拌嘴。 之后,听到里头闹声越发大,婆子和几个胆子肥大的丫头才稍探头去瞧。还未进得里头,先出来个人,一看竟是庄琻的丫头万金。 万金拉住婆子和丫头子们,急道:“都在这儿杵什么?赶紧叫大夫去,赶紧回去给太太老太太说去!” 万金也是个没头脑说不清楚的,一头出来便要人这样那样,外头那些个丫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毕竟主子们在里头玩乐,丫头们跟来瞎闹热闲逛一下罢了,真要跟去,也没那规矩,她们更没那胆量。 婆子见万金如此着急,多嘴问了:“姑娘啊,发生何事了?” 万金啐一口婆子,道:“你消知道那么多,只管回去禀报就是。” 婆子觉得不关自己的事儿,便住嘴,拉扯满脸惊慌疑惑的丫头子们离开。 万金回到佛堂,大奶奶一把她拉住,急切问:“怎回来那么快?” 大奶奶愿以为万金亲自去西府报告,哪料万金在外头逮住别人,差别人去报。万金也说了,让那闲玩的去报。 大奶奶道:“她们也不清楚的,怎说的?别吓着太太和老太太才好。”故而想让自己的丫头蜜蜡再去。这会儿,庄琻有些恼了,道:“节骨眼儿上呢,何苦学着那些邀功奉好的呢?” 这话把大奶奶说得满脸羞愧。 庄琻抓住金纸和复生,道:“是你们的爷呢!”推金纸和复生回去。 复生和金纸站战战兢兢的,要跪下服侍召唤,可怎么挤得进去,姑娘们一层围着,里头肃远、庄璞、曹营官、张郎等爷们蹲在地下,半拉半抱住庄玳,摇曳催促,七手八脚按人中的,灌茶的。 这情景,个个吓得不知所措。吓得最不清的是普度了。要知道,事发地点可是在白月庵,普度的居所呀。 庄玳忽然晕倒不省人事,事实无疑。众人叫唤不醒,更是事实。 忙乱之下,绝大多数人惊惶不已。庄璞年长,尚有些许镇定,他喝住众人别光顾忌哭泣叫唤,若等大夫来不知几时才得,留在这里更越发让人不安了。如此,庄璞让肃远等人帮手,他要背庄玳回西府。 哥哥的决定,无人敢驳,便七手八脚帮抬帮扶,终于,将软绵绵的庄玳扶至庄璞的后背。 姑娘们心惊胆战,花容失措,除了哽咽哭泣,其余也帮不上什么,想亲近帮手又不敢,不亲近也不敢疏离太远。庒琂也是这般。而此时,子素是没顾忌那么多,钻进爷们前头,帮庄璞扶持着,帮手那瞬间,刚好给庄璞瞧见。 常日里,庄璞对子素十分不屑,更是怀有许多的不满,这瞬间,忽然感觉子素的好。 于是,众人言笑拥挤而来,悲戚团簇地去。 留得普度愣在佛堂之上,对着观音痴傻怪愣。 出了白月庵,男子们有力的都去出力协助庄璞,这让子素有了缓手缓脚的时候。子素慢慢停步,等庒琂追上,她这才扶住庒琂继续跟着。 至西府外头径道,正好撞见老太太领着众位太太赶出来。情景跟当初庒琂入府那般,只听到老太太“儿啊,宝贝儿啊,心肝肉啊!”不止不休,夹杂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哭泣,谩骂,责怪。眼下,谁哭谁叫,谁骂谁怒,谁是谁非,已不大重要了,重要的是将庄玳赶紧背回屋里让他躺下,再叫名医来诊治。 一团人,火剌剌的从西府大门进入,如鱼丛入珊瑚,齐整绵延,长长的一条人尾巴跟长龙一般。 庒琂随人流进入,大约又是往承福苑那屋去的。 老太太道:“还去什么承福苑呢,往他日里住的院屋子去就得了,舍近求远,耽误了呀!” 这些急切,跟庒琂负伤入府那会子如出一辙,老太太那些声调,十分熟悉呀! 庒琂听到老太太这些说话,忍不住回忆起当初自己入府,她昏迷时听到老太太呼叫的情景。故而,庒琂有些缓步,神情飞散。子素扶住她,微微按了按她的手臂。 庒琂吐纳一口气,紧张道:“快走吧!” 是呢,回忆过往,就岔开当下关切之色了,如今,得着急一点才合事宜。 子素点点头,但是,仍然拉住庒琂,让她久留一会子,她要给她看一样东西。庒琂怎想得到,子素会给她看这东西!顺着子素的眼神瞧下,隐隐约约看到她手中握有一抹温绿。 庒琂见了,猛然一震。 子素何时从庄玳脖子上扯下这东西? 那是庒琂偷偷给庄玳的蛇胆晶玉,这东西可是鬼母给她的呢! 庒琂害怕旁人看到,赶紧捏住子素的手,让她掩盖住。 此时,庒琂的脸色很是不悦,但是此刻情形,又不合适责怪子素,便叹一口气,继续跟众人往前走。 入庄玳以前住的屋里,安放妥当,老太太和郡主喝骂底下的人,开始问责。庄玳和肃远见吵吵嚷嚷不妥,故而劝说,当务之急先让大夫来瞧,不是问责的时候。老太太那肯就罢,逮住庄璞一通乱骂。 肃远看不下去了,又见大夫迟迟没来,便邀张郎、曹营官、和鸿藻等几位爷们去请大夫。 这期间,老太太哭着骂众人:“要是玳儿有个什么,我与你们一个个拼命。” 曹氏怕老太太迁怒于庄琻和庄瑛,悄悄把庄琻姐妹拉到一边,低声问怎么回事。庄琻把那边发生的事说了,也是十分客观。 曹氏便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孩子们也是不知情的。他们出去,太太还说,叫复生和金纸好生照顾。想必那两个狗东西没照顾好的缘故。” 老太太怒道:“底下的人没照顾好,也是你们的罪过。一个个长着主子的嘴巴,不会指挥人的,才让玳儿沦落到这番田地。” 曹氏欲还嘴,庄琻和庄瑚去拉住了。曹氏这才住嘴。 等老太太歇下一口气,庄琻才慢悠悠地回道:“原本我说不去白月庵的,就近去凤凰阁玩一会子也行。大家不听我的。老太太、太太不信,问妹妹们便是,我还跟琂妹妹说的,琂妹妹也说去凤凰阁极好。” 曹氏听后,心里那股紧张劲儿松懈了,接过庄琻的话质问:“既然你琂妹妹说去凤凰阁好,为何不帮拉劝着呢!难道她不知玳儿身上的病症伤痛?” 原本这等事联罪处罚,谁逃得脱?个个得担责的。如今被曹氏这番引导,所有罪责仿佛因庒琂而起。 屋里人个个望住庒琂。 庒琂哑口无言,颤抖而立,不知如何作答。 庄琻道:“谁会想不到?我就是觉得三弟弟身上有伤病,才改变主意说不去白月庵。三弟弟问琂妹妹的意思,琂妹妹左右不定,这才去的。说到底,怨不得我们,还不是三弟弟执意要去。如今老太太、太太怪罪我们,我们担着便是。” 曹氏啐道:“你还有嘴脸的。等着披荆条给你太太请罪吧!” 庄琻奴嘴,不语了。 屋里,一贯和事说话的人是幺姨娘,此刻,事发在南府她家里,也不便说什么。在一旁的秦氏因东府里的麻烦够多了,更不愿参言语,何况老太太这般生气。曹氏一心护着女儿,才出口不平。 郡主始终默默无声。 等曹氏母女平息话语,郡主方抖声抖色地指住庄璞和庄玝道:“合该是你们两个的不是。旁的人就罢了,你们却这般心安理得。若追究,我先追究你们两个!看看是不是你们的兄弟了。” 训完,郡主捂住嘴巴,捶胸哭泣。 老太太也伤心,还是忍住悲痛安慰郡主:“郡主啊,事已至此,多怪无益。不如听他们劝的,等大夫来瞧过,看看是何情形。”急命竹儿等大丫头赶出西府迎看。 竹儿等人奉命出去,没走到西府门口,便看到大夫随肃远等头先去的几人赶回。众人急催促大夫快些脚步。 入了庄玳屋里。里头的人见是大夫来了,如见救星,连礼仪都不必过了。老太太指着大夫道:“先去瞧瞧。” 大夫瞧去了,诊看好长时间,也没个准话儿。 老太太问:“如何呀?要紧不要紧?上回你来看过,说已无妨,如今怎又如此?” 大夫模棱两可,吞吞吐吐,要紧不要紧的说一通,最后,说道:“体内原积毒,损了肝脉,那日诊过,确实无事,老夫也是好奇呀!如今肝气热毒冒头涌动,似返照回毒之相。” 老太太一听,“啊”的惊叫。 郡主已哭得瘫软,庄璞和庄玝赶紧去扶住。 老太太泪流满面问大夫:“还有救么?” 大夫沉沉叹息,道:“起先说是蛇毒所致,并不知是什么蛇所咬伤。想对症下药,有些艰难。巧是又好了。如今拖了这些日子,更不好诊治,即便要下药,旧病难医,艰难呀。” 曹氏怒道:“你们这些大夫蒙我们呢,一会儿说好的,一会儿说不好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阴雨天晴,都是你们说了。好了呢,是你们功劳,不好了,我们花大钱请你来,是个什么意思?你若再治不好,我拿你们全家去问罪。” 庄瑚怕曹氏火气大,吓住大夫,引得大夫怠慢治疗,便劝曹氏道:“太太先别急。看大夫怎么说,怎么治。我们都不懂,且看懂的人施救才好。” 幺姨娘和秦氏方才缓神来劝:“对的呢。” 束手无策之际,幺姨娘想起庒琂那黑心毒的药丸,又道:“琂姑娘头先那黑心毒还有么?若不然,先进一进那药看看。” 众人都急乱了头,谁想到黑心毒,于是,郡主叫金纸和复生去找。药来了,也不管大夫如何说如何诊治了,私下先给庄玳吃上。 吃了药丸,大夫再诊,见脉象平和许多,便安慰众人道:“这药力极好,正对得毒口子。” 听得,老太太跟当日那般,果决地道:“那快给他多服一些,多服一些!” 当初幺姨娘、庄瑚等人劝,药有几分毒,少服些才妥,如今,也没人劝了。兴许,都觉得庄玳命数将尽,此乃回光返照。因看庄玳那副静躺的样子,跟死去没分别。 大夫问:“头先开的药,都按量服完了么?” 众人悲切,没人回应。 庄璞道:“按你们大夫说的,都给服用完了。你们说神仙护体,毒气散尽,我们才松懈着。按你们说的,让进些清凉去毒的补品。药断之后,每日服用补品汤药。就此了。” 大夫又问:“都是什么补品汤药呢?” 这些日子,四府人送来的补品汤药,郡主让人查验了,是凉品,都是上等的好汤膳。头先,郡主还不大乐意让庄玳吃,可庄玳听说各府奉献过来,他怕自己不吃,会让人议论郡主的不好,他悄悄的吃了。后头见没事,郡主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这事儿。 如今日,大奶奶送来一罐汤药补品,也是这般来历,若不然,宝珠怎会也捧着一罐? 大夫道:“那烦请把近些日子入的补品名单给我看一看。怕万一里头有致热的。” 曹氏道:“你这大夫平庸无能,又想赖说补品出问题,怎不说你技不如人呢!” 曹氏是不满的,按大夫这般说,大夫的技术没问题,药也没问题,有极大可能是自家吃的补品有问题呀! 这不是掌曹氏的脸么?庄府各府日常分派出去的补品,都是从曹氏手里发的,若有问题,曹氏怎推脱得掉?再说,送补品汤罐,也有曹氏北府一份呢! 老太太无可奈何,听取大夫的说辞,赶着要众人把给庄玳吃的补品名单列出来。于是,四府人战战兢兢的叫人回去查看,拟出单子。到大夫这里一瞧,果然都是清凉解毒的。 大夫摇头道:“是老夫技不如人了,果然是凉品清热解毒之物。病发关乎不得这些。” 曹氏泄了一口恶气,道:“那还有什么没想到的,赶紧一并说了,一并查了才好。” 大夫叹息,作揖:“老夫愚庸至极,只怕贵府得另请高明了。” 接着,无论众人如何挽留,这位大夫也不肯留下。 第二百〇四章:碎片 如毒发那日这般,人来人往,一拨赶着一拨。医生大夫像极了赶集入市。 多方诊视,定下说:“毒入深心。” 这样的说法,必死无疑了。临近傍晚,哼哼嘤嘤哭泣的人,顿时狂爆如惊雷,一下子滔天大哭,十分凄厉。原是来参加七巧玩耍的人,他们各自府里听闻庄府出事儿,都派人来接。略与庄府陌生些的少爷姑娘被接走了,因佟大少爷、和鸿藻与庄府有姻亲这层关系,却不好走,仍留下陪看照顾。佟府与和府亦派人来看视,并帮寻良医良药,俱不再话下。 同期,锦书府上的也着人来,虽没明着说要接走锦书和张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这意思了。 锦书不肯走,对她家里人道:“来的时候千般喜欢,人家出事儿了,我们跟没事人那样拍拍手脚走,岂不是让人心寒?” 来接的人道:“姑娘和大爷又不是医生,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太太在家里说了,留下反而给人增添麻烦,不如早些回去。” 张郎不太愿意走,毕竟庄府的姑娘们个个貌美若花,极其标致,他爱看着,也愿意一直这般与之亲近。难得妹妹不走,自己就有个理由留下。 于是,张郎帮锦书怼自己府里人,道:“我们太太也这样不近人情?你回去跟太太讲,如今别人都走了,我们是不走的。要看这里的三爷好了之后才走,不枉庄府邀请我们来这一趟,也显示我们张府是与别家府的人不同。自然是讲情分道义的。” 便拉他妹妹进庄玳那院屋,跟庄府人焦急等待。张府的人很无奈,在外头等了一会子,仍见他们这般心硬,便先回张府复命去了。 张郎虽然留下,可心里显得十分不安,有些许怕庄府人迁责自己。进来后,后悔起来,低声低气的对他妹妹锦书说道:“都走了,留下我们几个,不会怪我们吧?” 锦书用手肘顶了顶张郎,回头狠狠瞪了他一下。没言语。 此刻,唯有女眷悲哀哭声,老爷们还算镇静,跟医生们求讨急救方法。医生们浑身解数拿出看家本领,无非是扎针,放毒血,灌猛药。 有位老大夫说了:“保一时亦不能保一世,请诸公早做准备吧。” 三老爷庄勤含泪,拉住老大夫说:“能一时是一时,总不能让满屋老小并哭死了去。好歹别让老母亲伤心过度呀!” 庄熹、庄禄、庄耀三位老爷也是这意思。 老太太哭得长气短促,难以上下,竹儿拼命给她捋胸脯,劝道:“老太太,听大夫们说,三爷仍无碍的。你要保重身子呀。” 老太太呻声吟气地道:“就让我先他而去吧!别留我了,我宁愿替他去了。” 老太太这方捶胸顿足哭泣,郡主坐在庄玳床边,摇摇晃晃,不知几时,人挨在床架子上,显然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等人发现想扶她,她身子一歪,要掉下床来。 情景如此,乱上添乱。 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也要晕厥,庄勤见如此混乱悲伤,连声让下人们把老太太和郡主送去僻静屋里躺着。老太太死活不走。无奈,庄熹、庄禄等人急让大夫就地医治调理。 因来的医生也多,几乎分拨的诊治,分拨的去熬药。诊治的医生兴许从庄玳的脉象里瞧出什么来,一面催醒郡主,一面议论着庄玳的病情。 庄熹见医生们也跟着乱了,便喝道:“你们这些大夫有无行事纪律?顾此失彼,要治这个便治这个,三心二意,治这个论那个,别是给我们竹篮打水。届时,我拿你们是问!” 几个议论的医生赶紧匍匐在地,求饶;恰好,郡主醒来,庄熹才没追加责怪。 议论的医生道:“我们对小爷进行多方全面查看,是中毒无疑。可听闻今日,小爷还参加活动,与人出门游玩。若是中毒至深,早已不能了,若是中毒尚浅,忽然倒下不省人事也不会有。” 庄熹道:“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医生道:“我们疑小爷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众人听得,惊愕。 庄禄狠狠拍打手中的翡翠珠子手串,怒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有人给玳儿投毒了?” 医生再次匍匐,瑟缩道:“不敢!或是吃错了也是有。仅是我们两个议论揣测。” 老爷们你看我我看你,众人也是怪奇的表情,才刚哭着的人,都止住了。如今,郡主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虚弱地道:“今日唱戏,外头摆吃的都还在,请大夫去检查吧。”命玉屏和绛珠带大夫出去查验。因怕玉屏和绛珠领得不够细致清楚,郡主又把庄璞叫来吩咐:“你也去看看。有无查到的,一并让大夫瞧了。” 庄璞去了之后,湘莲也跟着去。几人赶去承福苑。庄璞等人给大夫指认庄玳头先坐的位置,住的地方,用过的茶杯,吃过的小吃糕点等。大夫一一查毕,无任何异常。 尔后,回到屋里,大夫禀报说:“东西是日常的,并无问题。”仍然觉得奇怪,道:“这毒症来得奇特了,但凡中毒,不会一招倒地呀!即便砒霜加鹤顶红,十足十的量也不至于的。” 绛珠在一侧有些犹豫,因想起庄玳喝过大奶奶给的汤,终究没忍住嘴,低低地给郡主道:“太太,头先大奶奶送来一罐药,我们爷吃了的。可巧那罐子摔碎了。头先大夫查验,漏查那个了。” 玉屏猛然惊醒,也道:“是了是了!”声音略大,道:“还漏查一样。三爷喝了大奶奶给的汤。” 这声音,足以震慑所有人了。 顷刻之间,所有人的目光射向大奶奶。 大奶奶站在秦氏的身边,原本也是悲悲戚戚的落泪,这会子,哪里还有心伤感?全然愣住了。 大奶奶左看看,右看看,每个人的目光聚在自己身上。她不由地直跪而下,惶恐快口道:“我……我冤枉啊!” 都还没问什么呢,便自己辩解冤枉,怎能不引起众人怀疑? 郡主还算理性:“你说,你给玳儿吃的什么?” 大奶奶慌张道:“跟头先的一样。” 郡主浑身无力,道:“头先,头先我没让吃,这今日才吃你的。” 大奶奶直立的双膝,浑然发软,瘫了下去,道:“听说绿豆汤解毒。我……我就熬了这些。还加……加了蜂蜜。” 大夫听后,点头道:“是解毒之物,没错的,没错的!盛汤之器在何处?可还有剩余?都一并拿来给我们瞧瞧。” 大奶奶哑口无言。 众人也哑口无言。 那罐子不是摔碎了么? 老太太眼睛一闭,道:“摔碎了!” 庄熹颤声颤色地对老太太作揖,道:“老太太,即便摔碎仍有残余碎片在,为了大媳妇儿清白,我看找来验一下为好。”又问大夫:“残余沫子能验出来不能?” 大夫道:“最好能有汤汁存留。” 庄熹道:“这有何难,既是在我们东府熬制的,想必我们府里还有的。”对大奶奶道:“大儿媳妇儿,你叫人回去把熬的锅子端来,也是一样的。” 郡主冷冷一笑,道:“如何一样?大老爷啊,锅里的跟碗里的,还有大小区别呢!” 郡主的话叫人回味儿了,大奶奶也听出来,郡主怪自己呢。想必屋里众人心里头都想是自己毒害了庄玳了。 大奶奶道:“太太,我确实熬的是绿豆汤呀,蜂蜜也是……” 头几次东府熬绿豆汤,是听说这东西消暑去毒,想必对庄玳养身有作用。征得秦氏的同意,大奶奶才熬的。后来,秦氏说,蜂蜜也有解毒的功效,绿豆加蜂蜜岂不是双效?这才加的蜂蜜。 眼下,大奶奶想求自己的婆婆秦氏作证,可一想,真把婆婆拉出来作证,又得牵扯到她老人家了,这话便没说完,眼睛也没敢看婆婆秦氏。委屈和冤枉只能往她自己肚子里咽。 看到这样的情景,站在姑娘堆里的庒琂急了,有些站不住,毕竟,如今事端牵扯到大奶奶,她可不能眼巴巴看着她被冤枉。她相信大奶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说不通的呀!一则,大奶奶跟庄玳无冤无仇,没必要这般做作,二则,当那么多人送有毒的东西给庄玳喝,但凡有事,她能脱得身?傻子都能想得明白,与大奶奶无关呀! 转念思想:必是庄玳胡乱吃了其他什么,或许,在白月庵吃的茶出问题也是有的,或许,一路去白月庵过于劳累也是有的,或许,外头的毒日头太毒晒晕了也是有的。 庒琂憋了一会儿,耐不住了,站出来,道:“才刚大夫说了,若有存留便能检验得。今日摔碎的罐子不知在何处,有无存留我们不得而知,不如找来给大夫先看,好查证一二,能查多少先查多少。冤枉人到底不妥,可三哥哥等着救治才是急切的事儿。” 老太太点点头,道:“谁清理的碎罐子?” 玉屏走上来,道:“是我清理的。” 原本小丫头子们要清理,玉屏为了邀功有脸,自行去做了。她把碎片收拾,倒也没丢,堆在盆栽角落里。真要去寻也能寻得到。 老太太道:“那你去拿来。” 玉屏去了。庒琂不放心,跟了出去,后头,姑娘们一个个的也跟着,仿佛大家要做个实证,容不得有人做手脚一般,都心照不宣一块往承福苑捡罐子碎片。 第二百〇五章:红粒子 那一罐子碎片已拾来。 玉屏先呈给老太太过目,再呈与郡主以及四位老爷过目。得允许,方交与大夫。 大夫接过去碎片,几个聚头,他们或闻,或深看,或浅尝…… 子素站在庒琂背后,轻声讥诮:“有那会子功夫不救人,却拿这些有的没的荒废时候。实是群庸医作为。” 庒琂听到了,自然不会回应。这等时候,最忌背后言语,让人听到什么来,岂不是惹祸?子素也是大门子出来的女孩儿,怎糊涂至此? 或许,子素原谅大奶奶了,想帮她说话。庒琂只能这般想。 旁侧站的锦书仿佛听见了,微微侧头看了庒琂半眼,小身子挪步到子素旁边,轻轻拉了下她,眼神示意了下。 子素扯了扯两角唇,露出冷漠漠一笑。算领会到锦书的意思了。 当下,听到大老爷庄熹问大夫:“有无结果?如何呢?” 大夫的神情略显沉重,年长一位与众大夫对视一番,回应道:“我等须商量一下。请诸公稍等片刻。” 这话表明大奶奶的汤罐子有问题呀!大夫们察出有异样了,如今,怕是碍于大老爷的面子不好张扬了来说,他们要私下讨论回复呢。 听得。人人心里有想法。 庄禄的脸色都变了,故向三老爷庄勤看一眼。庄勤扬扬手,示意庄禄引大夫出去自行商议。庄禄正要执行引请,大老爷庄熹跨出一步,拦住。 庄熹道:“有何不妥的,就此说来,不必遮遮掩掩,但说不妨。” 老太太哼哼唉唉道:“极是!说吧,可是有大问题?说出来,我们好作打算。救人最要紧呀!不必磨蹭进出议论了。” 大奶奶瘫跪在地上,气力皆无,喃喃地道:“怎会有问题?都说绿豆汤消暑去毒,不会错的呀!” 因庄熹和老太太发话了,大夫们没敢出去,仍旧站在屋里。大约低论几声,由年长的一个来回说:“方才检查,其余没个什么。只这罐子绿豆汤,有些杂沫。” 老太太面目怒憎:“掺了毒药不成?” 大夫道:“并非毒药,乃是养肝明目之华物。”从年轻的大夫手中接过张帕子,想必他们把查看到的东西放在帕子上了。 大夫打开帕子,众人凑过头脸,略是靠近了看。只见帕子上头有几粒红点。 大夫道:“此乃红粒子枸杞。” 众人惊呼,又扭头注视底下的大奶奶。 大奶奶挣扎起来,也看手帕上,愣了半会儿,道:“绿豆汤里没放枸杞的。” 大夫道:“按理说,枸杞乃是药中极品。其性温和。但是与寒性绿豆、蜂蜜混为一起,便激起药性里的燥热。小爷中的是蛇毒,最忌热食之药。这位奶奶用绿豆熬汤确实是极好,可不当之处,加了这味枸杞。我们商论推测,小爷忽然病发,或因吃了这味枸杞绿豆汤。” 郡主听毕,哭道:“怎会这样?千阻万阻,也阻不住呀!那绿豆汤怎会入枸杞呢?” 郡主哭得伤心欲绝。 庄熹等东府那一干人,急忙跪下,向老太太的面。 庄熹道:“老太太,大媳妇儿也说了,她没放呢!即便放了,那是药中极品,谁能知晓冲撞了。无论如何,我拼了命,找遍天下名医,也得给玳儿治回来。” 说罢,庄熹先给老太太叩头,秦氏、庄瑚等也跟随叩头。 曹氏一面拍自己的胸脯,一面来劝道:“如今怪谁也不中用,先看看大夫有什么法子。依我说,是不是大媳妇儿错手放的,我们先不追究,等把玳儿稳住,我们再查也不迟。” 曹氏说的极有理。目下,救人最切,追究责任来日方长,还怕她跑了?深说到底,曹氏亦是为自己开脱呢,当初大奶奶入东府,保媒的人可是她,如今出事,担心惹火烧身呀! 老太太生怕郡主闹,便道:“那……有劳大夫们细瞧。务必给个法子,治好才行。这孩子乖觉懂事,别让废了去,我是不依的。” 老太太几乎是哀求的气息。 眼下,东府受牵连缄默了,西府当事即便不满也不敢开口责怪,南府看情形严重更成了闷葫芦。余末,得是北府出面调停安抚安排才能平息。 见肃远、张郎、锦书、佟大少爷、和鸿藻还在,庄禄便道:“如今我们静等大夫诊治为妥,头先查不出什么来,是担忧。可查出来了,应有对策的。”一面对郡主,一面对老太太道:“要不然,我们都出去,让大夫好生细心琢磨着治。我们人多在这儿,也不利于玳儿静养待观呀。” 从庄禄的眼神中,老太太也瞧出他的担忧和心思的,毕竟屋里还有外人在呢。 老太太道:“那成啊。我们都回去吧!别留下添了杂乱,让大夫静静的治。” 老太太自主起身,随即,竹儿、梅儿,庄琻、庄瑛、庄瑜、庒琂等姑娘去扶。半会子功夫,一屋子的人都出来了,留大夫在里头伺候看视。 出来后,庄禄又说:“老太太也乏一日了,要不先往屋里歇一会子,郡主也伤心惊吓过度,也需歇一会子。”不等老太太等人回应,庄禄又对肃远等外客道:“贝子来一日了,劳苦你们几个帮忙照应。不嫌弃的话,先到我北府,我让人安排茶饭。” 这是逐客令了。肃远怎听不出来?正要回话呢,庄琻拉住他,道:“是呢!都先去我们北府吧!等下有好结果让他们来知会,我们也就放心了。” 肃远抱拳作揖,向庄禄,又向老太太,再向庄熹,最后向庄勤和郡主。和鸿藻、佟大少爷、张郎跟随作揖。锦书屈礼。 庄禄再也不好说什么了,让四儿请贝子等去北府,曹氏不太放心,叫贵圆和玉圆随后回去伺候,安排饭菜招待。 其余的人,老太太和郡主去庄璞屋里歇等,庄瑚和秦氏、幺姨娘等伺候;庄璞和老爷们仍留在庄玳这里等结果。 老太太等人到了庄璞那院屋,因看到大奶奶婆媳也跟来,怕郡主看着厌烦,故而对东府的说:“你们东府先回去吧!大爷在家里一日,这会子吃没吃呢,也没人关心一下子。” 老太太的话里责怪东府,何尝不是帮她们呢? 秦氏领头端礼,大约听进去了。 曹氏道:“那大姑娘先把太太送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 末了,东府那拨女人也走了。 老太太见东府的人出去,想着这般她们心里必定愧疚不安,便转头来招呼庒琂:“你替你太太送送去。” 庒琂“嗯”的一声,应了,她巴不得跟在大奶奶身后,赶去安慰她几句。如今,得老太太的准,她赶紧撩起裙摆,快步随后。 追到外头,远远见到一条尾巴人。庄瑚扶住秦氏走在前头,大奶奶悲悲戚戚的由蜜蜡扶着,跟在末尾。 庒琂欲加快脚步,子素却拉住了。 子素道:“姑娘,这会子不适合说话。” 庒琂道:“我不信嫂子有心这么做的。满府满院的人都怪她呢,所谓好心办坏事,就这般了。若是好心得不到好报,还受这些冷漠,岂不伤透了她。” 子素担忧道:“老太太只让你送送。你当送走远就完了。” 庒琂挣脱子素的手,飘然前行。大约追到大奶奶身后,庒琂才轻声叫:“嫂子。” 大奶奶无神无志的,仿佛没听见,蜜蜡是听见了,微微扶住,道:“奶奶,琂姑娘来了。” 大奶奶一挂的眼泪珠子,不断流泻,听到蜜蜡的说话,却没停步。 庒琂再追赶几步,与之平肩,侧头对大奶奶道:“嫂子,我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大奶奶苦笑,方才转过泪目,望了庒琂一眼。 庒琂又道:“嫂子不用担忧,查出有因,必能治得。太太老爷们也没怪嫂子,请嫂子不要过于自责。” 因看眼前秦氏和庄瑚没停步,大奶奶亦不敢,倒是一面走,一面回复庒琂:“姑娘安慰我,我知道的。姑娘,是我惹的祸。要我担着我便担着。终究是我自个儿的事儿。姑娘别担忧我,姑娘得自个儿好生照顾自己。” 庒琂听后,内心感动。这会子了,大奶奶还这般关心自己的处境,话里话外,无不是怕她被牵扯进来。 庒琂道:“嫂子,无论谁说什么,怪你什么,你只要记得,还有我们,不必忧虑的。老太太让我出来送你们,她老人家也是信你的。”看大奶奶没反应,又继续道:“嫂子说只有绿豆汤和蜂蜜这两样,枸杞不是你放的。这就蹊跷了,是不是丫头们熬制,不仔细放进去了呢?” 大奶奶听得,微微止步,道:“姑娘是深信,还是别有疑虑?” 庒琂赶紧道:“不不不,嫂子,我的意思是如何给嫂子开脱。” 大奶奶道:“姑娘,我只一句,没想过参杂那些东西害人。这绿豆汤是我亲自熬的,怨不得旁人。” 说毕,大奶奶搭在蜜蜡手腕上的手沉沉一按,主仆二人先行快步追上秦氏和庄瑚。 身后,庒琂愣住了。 子素有些不满,道:“看看你,好心好意被曲解了。好心被当驴肝肺。何苦来!” 庒琂摇头:“她冤枉,姐姐要理解。我也被冤枉过,最能体会。” 子素扶庒琂转身往回走。 路上。 庒琂默默地揣测:“要说不是嫂子放的,谁放的?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子素冷笑,道:“过程有什么好追究的,看这样的结果,我很舒心。管得有心无心的。” 庒琂叹息,继续走。快到庄璞那院屋门口,庒琂停下了,愣愣地望住子素:“姐姐,若说三哥哥病发这般严重,我看与我们也脱不得关系。” 子素道:“姑娘此话怎讲?好好的,往自个儿身上扯什么。” 庒琂握住子素的手,深邃的眼神死死盯住她,道:“姐姐何时从三哥哥脖子上扯下那颗东西的?” 子素略显紧张,左右前后张望,之后,镇定道:“说你糊涂你还不服。他晕倒了被抬回来,自然要周身检查。鬼母妈妈说了,这东西得尽早收在你手里才妥,不能让庄府的人看到。若非这样的机会,我也不好帮你拿。等你自个儿拿,我看你未必忍心。我啊,趁那会子人多手乱,扯下来了。” 庒琂咬着嘴唇,垂目沉思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啪啪”的脚步声,由近渐远。庒琂和子素立马醒神,扶门往里看,见有个身影向屋里去,也不知是哪个。 子素跺脚道:“坏了,不知被听去了没有!” 庒琂吓得两手发抖,不知所措。 第二百〇六章:郁结于心 在庒琂进屋陪守着老太太、郡主之时,大奶奶、秦氏、庄瑚、庄瑜等跟丫头子们已回到东府。 一路上,秦氏半声不吭,进了东府大门,这才“哼”了一声。陆溪与红儿早听闻西府的事儿了,一直站在院门外等候,眼下见元意和元琴、庄瑚扶秦氏入门,四姑娘庄瑜由静默扶着,刀凤和剑秋攥握双手垂头跟后。蜜蜡扶大奶奶在最末尾。 依次进院门。 陆溪和红儿也不敢去打扰问候,只截住刀凤和剑秋两人。 刀凤、剑秋摇头示意,大约是不让陆溪那二人询问。穿过大院和二院,一直到秦氏所在的那院屋,陆溪和红儿都跟着不放。 元意和元琴往前头赶,先去掀帘子,让秦氏和庄瑚入屋,等庄瑜、大奶奶一并进去后,才放下。 陆溪和红儿不敢擅自跟入,将落后放帘子的元琴拉出来。 陆溪问:“西府怎么样了?” 元琴摇头,轻轻推开陆溪的手,待要进去,又退回来,问:“晚饭准备了没有?大爷是出去了还是在家里?用过饭不曾?” 陆溪转头看了下红儿,红儿回道:“要不要我进去给太太报?” 听语气,陆溪和红儿已把府里安排妥帖了,元琴摇头,说不必了,自个儿撩起帘子进入。陆溪和红儿不敢越步,只在门口站着,想静心听些什么,很快,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扑突”大响,似是有人跪下呢。 红儿拉住陆溪,道:“我们走吧!” 陆溪咬住嘴唇,推开她:“你走吧!听着,太太生气了。我看看呢,回头我给你说去。” 红儿张望外头,丫头婆子们战战兢兢,在各处角落窥看,大约也跟陆溪那样好奇。红儿怕里头的人发觉,又得责怪她们,便道:“你看你的,那我走了。过会子太太老爷要吃的,都还没备呢,做好了的都凉了。” 语毕,碎步轻抬,向院外走,凡见到角落有人驻足伸头窥看的,红儿都驱散,她低声啐道:“仔细大姑娘出来瞧见。都那么晚了,灯上完没有呢?若上完了,都跟我去厨房瞧瞧,好比你们作个长颈怪兽惹人烦。” 那些人听了,或跑的,或闷闷的退了,或好事的又贴到红儿这边来,也想问个一二,红儿哪里知道,与她们拉拉扯扯往厨房去了。 留着陆溪一人在门外偷听,大约听有半会儿,听不见声息,她心虚了,蹑手蹑脚要离开,忽然,门帘掀开,元意走了出来,因看到陆溪鬼鬼祟祟模样,元意低声叫住她:“回来!” 陆溪不安的回身,道:“元意姐姐,怎么的?红儿她们去给太太准备饭菜去了。我候着,看太太还有没有吩咐的。” 元意白了陆溪一眼,指了指里头,便开手拉住陆溪进去。 到里头,见灯火已燃起,光亮四射,大奶奶跪在炕下掉泪,蜜蜡陪跪在旁。庄瑜主仆侧在炕边一头。秦氏坐在炕上,闭眼。庄瑚斟茶倒水,刀凤和剑秋紧张不安站在一边,元琴也站在一边。 元意进来后,轻声道:“太太,我把陆溪叫进来了。” 秦氏依旧闭眼,劳乏至极,懒懒地道:“大爷吃过没有?” 陆溪小心翼翼回道:“回太太,早前大爷从外头回来,以为要开饭了。到我们这儿一看,见太太和老爷不在,又回滚园去了,我跟红儿送了饭去,大爷说想等奶奶一起用。” 秦氏听得,睁开眼睛,瞟了一眼大奶奶,欲言又止。 庄瑚道:“太太,那要不要把大哥哥叫来,在你屋摆吧。你也一日没吃呢。” 秦氏果断叹出一口,道:“我如何吃得下。既然都送去滚园了,那就让他在滚园那边吃吧!好一些了,又出去,怎没人拦得住。” 庄瑚道:“好在哥哥回来了,便是没事。太太不要再担忧了。” 秦氏道:“如何不担忧,这会子该是吃药了,谁服侍呢?” 秦氏的话,看似责怪旁人,句句却在问大奶奶。 庄瑚也不知怎么劝了,便顺秦氏的意看向大奶奶,道:“嫂子,你先起来吧,太太说了,哥哥要吃药,也该有人服侍呢!”说着,示意刀凤剑秋去扶。 庄瑜早看到庄瑚的示意了,赶在刀凤剑秋二人前头,蹲下扶大奶奶。 大奶奶半起不起的,哭道:“太太信我,绿豆汤没参有枸杞。我也不知怎么就有那东西了。” 秦氏道:“你又说是你亲自熬的,哪个知道怎么就有了呢?” 庄瑚劝道:“太太,想必嫂子也不知的。若是知道,必不会放。再说,那枸杞也不是毒药,有一点半点,不至于招三弟弟那样。我看那些大夫,一个不如一个,倘或诊治错了,岂不是冤枉人?如今,老爷们在那边守着,又有那么多大夫在,应是无碍的。贝子,张府那些人,也说去帮寻好医生呢。” 秦氏道:“是不是我们做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别人已认为是你做的了。好生生的,说送几次不吃,偏又给他吃做什么。” 此刻埋怨,悔恨,终究于事无补。 庄瑚道:“太太,既然回来了,也晚了,那先让嫂子回去看大哥哥吧。” 秦氏听了,烦躁地扬手,大约是要大奶奶赶紧走。庄瑚趁机对刀凤、剑秋道:“你们送大奶奶去滚园,看大爷吃了饭,进了药再回来。” 这话明眼给刀凤、剑秋下命令,实际上是给大奶奶提示,该回去伺候大爷吃饭吃药了。 大奶奶哭嘤嘤的,还想为自己狡辩几句,那时,庄瑜劝道:“嫂子,先回吧。” 几人劝了一回,大奶奶才和蜜蜡、刀凤、剑秋几个出去,庄瑜站立不安,略送几步,送出门口,再回来。 等庄瑜回到屋里,见庄瑚吩咐元意、元琴、陆溪几个去端饭来。那几人陆续出去。 尔后,庄瑚看了看庄瑜身边的静默,原想叫她也走,又没好出口,改话说:“四妹妹留这儿吃呢,还是过会子去我那儿吃?” 庄瑜道:“我伺候太太吃吧,姐姐家里还有良秀和玉童,不知吃了没。要不,姐姐先回去。我伺候就成了。” 庄瑚不放心的,摇头:“你姐夫在家,他们几个不用担心的。” 姐妹两人来来往往说几句,无心无意的,或想发出些声音让秦氏听见,岔开她心中的抑郁沉闷。 秦氏听了之后,道:“你们都走吧!我吃不吃没事了。” 庄瑚眼神示意庄瑜走,庄瑜摇头,不走。 庄瑚很是无奈,道:“太太,说句不好听的,你如今回来拿自己生气不爱惜,心疼的不光是我们,老爷也心疼的。你若出个什么事儿,大哥哥可怎么处呢?” 秦氏道:“你大哥哥还用处人立事?就这桩谋害人的事,我若是他们,定是不敢出来见人了。” 庄瑚道:“按太太这么说,我们早不该回来。” 秦氏道:“不回来,赖着老脸在那儿?你看见你老爷了,站在那儿百般不是。我知道理亏了,想说一句也不能,就怕我们说话了,别人以为我们有说辞。” 庄瑜听到这里,联想到在庄玳屋里,大老爷庄熹为难的样子,她心里难过至极,如今,想出口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见庄瑚也没得话,庄瑜方才道:“太太,今日三哥喝了嫂子给的绿豆汤,是没错。可我觉得,未必是嫂子绿豆汤的缘故。我们一路出去,进了白月庵,也吃了些茶。大夫还查那边呢,万一白月庵那边也有什么杂物不干净的呢?” 秦氏怒道:“如今你跟我说有何用,怎么不见你早前吭声替你大嫂子言语半句?” 庄瑜心中悲叹,懊悔此刻不该说这些。 秦氏又道:“都是被北府坑的。这日后啊,叫我们如何有脸面去跟西府拿药?你哥哥断了药,万万好不了了。这门亲事,我早是觉得不宁。害苦你们哥哥了。” 庄瑚和庄瑜相互看一眼,没言语。 秦氏埋怨这埋怨那,最终埋怨起当初不该让庄顼娶慧缘,都是歪听北府曹氏的话。真是悔得她肠子都黑了。 秦氏抹了几回眼泪,那又如何?结果照旧如当下。 当下,元意等人把饭菜端来了,进来时,见秦氏别开脸面擦泪儿。元意几个丫头知觉,都勾下头,稍稍立住。 庄瑚招呼道:“端上来吧!” 庄瑚拉庄瑜去把炕上的矮桌子整理一番,撤走上头搁着的茶具以及烟水壶。 撤了时候,庄瑚问:“太太,先抽两口呢,还是先摆起?” 秦氏没言语。 庄瑚不管了,从元意等人手中接过饭菜,一一摆在矮桌上。庄瑜见姐姐忙碌,自己不好站着,故盛碗汤,小心翼翼的奉给秦氏。 秦氏瞟了一眼汤碗,气不打一处来,道:“倒了倒了!还吃这个做什么!” 庄瑜傻站住。 秦氏继续道:“个个没眼色的。这么喜欢吃水喝汤,难怪出事儿呢!这些有水的,你都端去给你小姨娘吃去!” 庄瑜委屈,捧着汤碗的手微微颤动。 庄瑚见庄瑜这般,示意元意去接过汤碗,并让元琴、陆溪等把桌上有汤的菜都撤了。 庄瑚对庄瑜道:“四妹妹,这儿由我伺候就成了,你后头去吃吧,吃了饭自个儿先歇着去吧。别站这儿了。” 庄瑜忍住泪水,轻轻点头,静默也识趣,扶住她转身,往外头走。出了屋门,见院子外头一片灯火,照得庭院幽幽发黄。 略略站一会子。庄瑜道:“提把灯笼来。” 静默不解:“家里四下都亮着,姑娘要灯笼去哪儿?” 庄瑜道:“我们去白月庵一趟。” 静默道:“都回来了,又去那儿做什么。” 庄瑜道:“把今日在那边吃的茶一并拿去给大夫瞧瞧。既然查验,该查个干净。” 静默不敢不从,便去寻一把灯笼来。 ———————————————————— ps:又到重阳日。祝诸位顺遂。 第二百〇七章:鹤影 这一夜对庄瑜而言,宁静起波澜。 从秦氏院屋出来,夜行白月庵,一挑清灯,两条竖影及地,个中心酸,全照在地上了。静默恐怕秦氏知晓,劝庄瑜几回,说不要去了,庄瑜没听劝,真烦了,她便说:“你若不想走,有心懒散便回去吧!”欲夺灯自己走。 静默哪敢回嘴,平日里她姑娘静静的,也没怎么生气过,这会子见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生气了? 静默嗫嚅道:“我的意思是姑娘不消去,我去就成了。在西府一日,我心疼姑娘劳乏。” 庄瑜没回她,只管让静默自个儿说。在庄瑜心里,说再多也无用,只有做出什么来,才是有用处的。 主仆二人铁了心出门,才行出秦氏这边院屋,忽听闻一阵脚步声,夹杂粗促的喘息声。若非静默提醒,庄瑜还没注意看去。 静默道:“姑娘,小姨娘呢!” 语音刚停,便传来小姨娘那尖锐的声气:“我说什么来着,哧溜溜的整个东府往别处去了。可还有人看到这里的活死人?晚上挂灯,天黑了,姑娘犯眼黑瞧不见我,也没什么,只是你弟弟天光白日的不见呢,可怜啊,竟不给言语半句。” 庄瑜听闻,止住脚步。她心里头够烦躁了,这会子又添这些声音,越发烦躁。平日里耐静的性子,这会子如点了鞭炮,不响不罢休了,道:“姨娘要干什么?” 回廊之上,小姨娘由个小丫头子扶住,也没见提灯,她那身子自生产后,一直未见大好,整日虚弱弱的,府里给她几挂头巾也不围用,衣裳穿得甚少,平日爱鲜艳颜色的衣裳,自生产后,只穿那两件素的,还如此蝉薄。庄瑜心疼,偶尔正面言语过,也有叮嘱姨娘那边的丫头要好生照顾。到底言轻,不入人心,姨娘没怎么听,依旧我行我素,才把身子熬成这样。 小姨娘道:“没人管我们那头,我自然要来管。你若有心,同我一块儿去见太太。不求要什么,只求他们把伶俐给我放了。” 庄瑜道:“伶俐不能伺候好姨娘,该当被罚。姨娘应当与太太同心同德,不该去找太太论说这个。太太这般为姨娘好,姨娘怎说这些话来惹她恼呢。” 小姨娘道:“姑娘,你就是巴心巴肺向着别人不管我这个亲娘。人世礼耻轮流转,有一日转到你这儿来,看你今日维护了自个儿还是维护谁。我是姨娘,保不准你日后也是要做姨娘的。未必你做了姨娘天天抱住正堂桌脚过日子,能过一辈子?” 庄瑜被小姨娘这般说,又羞又怒,瞬息之间,泪水崩泻,哭气咔在喉咙,半时吐不出来,极其难受。静默见庄瑜气得发抖,略微对小姨娘道:“姨娘何苦数落我们姑娘。姨娘要做什么自个儿做去,犯不着拿我们姑娘出气。” 小姨娘举起手,颤巍巍地指向静默。 庄瑜忍下泪水和哭声,狠心拉住静默,往前走。 身后,小姨娘依旧道:“你就去吧!夜里还点什么灯?让黑夜蒙蔽你的双眼,不必见得清楚。以免扰你的心。” 也不知走到哪里,忽然听到庄瑚的声音。庄瑚斥责小姨娘。想必小姨娘的声音过于大了,扰到秦氏的心,庄瑚忍不住才出来责怪。 庄瑜无心听去,快步的拉静默走,一路便赶出了东府外大门。 守门的婆子见庄瑜和静默出来,从旁门出来,欲要端礼问安,可庄瑜一刻不停,快步下台阶,往径道去了。静默因看到婆子满脸疑惑站在门口,有些不忍,便回头给婆子示意,让婆子赶紧忙自个儿的。 听见婆子回旁门响起关门的声音,庄瑜这才定住脚步,摇摇晃晃的靠近路边的石头,手支撑在石上,隐忍多时的委屈,一下子咳出几声,呜呜的从喉咙里发出哭声。 静默把灯笼搁在石上,掏出手绢替庄瑜擦拭,庄瑜别开脸。 静默道:“姑娘,姨娘的嘴巴一向这样。你别伤心。” 庄瑜只管发泄哭着,无声去应静默。少许,庄瑜止住哭泣,稍稍勾头回望东府大门,再对静默道:“走吧!” 仿佛才刚没哭过一般。 静默呆愣愣的,庄瑜又催一道,她才“哦”的回应,赶忙提灯笼。 路上,静默再也不敢吭声了,偶尔侧目偷偷看庄瑜几眼。庄瑜的脸色湿哒哒的,显然才刚抑制住的泪水,还没停得。 脚步也是疾快,很快走到中府那径道中间,快过门外那棵老槐树时,北府那边闪亮亮的有一排灯笼,也往这边来,依稀听见他们在说话。 这些声音,无非是肃远、锦书、张郎、和鸿藻、佟大少爷、曹营官等。 静默沉不住气了,赶紧对庄瑜道:“姑娘,爵爷他们出来了。” 庄瑜的脚步更快了,明显不愿与他们擦肩碰见。可没走多少步,又停下,转头看看静默手里的灯笼,想是灯亮着,他们也看见自己了,若不去打招呼,反而失礼。 正犹豫着,见曹营官先跑过来,招呼道:“哟,果然是四姑娘了。”急着转过脖子对那边叫唤:“是四姑娘。” 没一会儿,肃远、锦书、张郎、和鸿藻、佟大少爷等人过来。 庄瑜趁人没来跟前,先把眼睛擦了几遍,等人到后,她正正的端过礼。 锦书先于众人过来扶住庄瑜,温声道:“四姑娘是打西府回去呢还是……” 庄瑜微笑道:“正过去呢!” 锦书犹豫地看肃远等人,道:“我们原也想过去瞧一眼。可又怕打扰了。你要是过去,帮我们说一声。如今,不知他好些没有。” 庄瑜轻轻点头:“好的,我见了二哥哥,自然替你说。” 锦书很是尴尬,道:“谢四姑娘。” 相互还礼,其余人并未说什么。因庄瑜是主,故而先目送锦书等人离去,这才转身继续往南府走。没多远呢,庄琻和万金抹黑的从后面跑来。 庄琻气喘吁吁道:“四妹妹,等等我。” 庄瑜听闻是她二姐姐的声音,诧异停下。 庄琻满脸不安地:“才刚你跟贝子他们说什么?都走了么?你又要去西府?” 庄瑜“嗯”回道。 庄琻瞧庄瑜的神色有些不悦,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招呼万金说回北府,走去几步,庄琻折身回来,又道:“去西府别说在这儿见过我。你只管说贝子他们走了,安排的饭菜都没吃。不知是不是我们家的饭菜不合他们的口。” 庄瑜“嗯”又是一声。 庄琻叹息道:“那就这样吧!我不过去了,三弟弟要是好些了,你帮我问声好。也不知我们太太老爷什么时候回,饭菜我叫后头的人留着呢。” 庄瑜仍旧“嗯”应声。 末了,庄琻跟万金抹黑的往北府回去。等庄琻脚步声走远,庄瑜才吐出一口气,继续赶路。 静默在跟旁默默地道:“姑娘,我们该叫二姑娘一同去。” 庄瑜道:“我们东府的事儿,何苦摊上北府的去。你也糊涂说这些。” 静默道:“姑娘不愿意摊上二姑娘,可二姑娘还不是劳烦你么?二姑娘有心摸黑的来送别人走,却没心去西府瞧。我看二姑娘的心没姑娘你的心实诚。” 庄瑜啐道:“你越发能胡说了,这等话天黑人静跟我说说罢了,别嚼舌根似的学那些人乱说。仔细太太们找你的不是。” 静默心神惊怕,便不说了。 此时,二人走在南府径道之中。没过多久,便到了南府外门。静默识趣,先去应门,跟那守门的招呼一二句。守门的见庄瑜,急切上来端礼问安。庄瑜回了一句,说去白月庵。 守门的说:“那边路窄,姑娘这一盏灯怕不够亮,要不要再添个人灯,好照些路。” 庄瑜道:“不烦妈妈,我们仔细着走便是。” 守门的担心道:“听说今年夏天雨水多,蛇虫喜出没。就怕姑娘不留神啊。我说句不是诅咒人的话,听说西府的三爷是被毒蛇咬了。所以啊,姑娘须注意脚下才得。夜晚了,那些毒物最喜出来凉快。” 庄瑜微微一笑,感激道:“多谢妈妈。” 语音未停,已飘然往白月庵那边去了。 再造白月庵,白天黑夜,另有一番特别。几府里的庭院,若在此时看夜晚,多是嘈杂,不及南府这里静谧,即便抬头看星空,不如这里的透亮闪烁,密密麻麻得那般好看。 可是,庄瑜无心享受这份静谧与这片星空。 站在白月庵门下,静默要去叩门,庄瑜拦下了,她亲自敲。 大约好一阵子,里头细细碎碎走来脚步声,透过门缝,见有些光亮,想必是普度持灯出来。 普度小心翼翼询问:“是哪位?” 庄瑜回道:“是我!东府的四姑娘。” 普度听闻得,立即把灯放在地上,打开门钥,将门拉开。果然,见到外头站两人,是庄瑜呢! 普度又惊又喜,请道:“姑娘请!” 庄瑜微微侧头对静默点头,让静默先进去引灯亮路。 待普度关门,拿起灯跟上来,庄瑜才道:“师父像是知道我要来。也没问我。” 普度道:“这么晚,又是姑娘你,若是没事儿,怎会从别府过来。” 庄瑜凄冷一笑,不说了。稍后,路过佛堂,庄瑜主觉地进去献一回香,完毕,才去茶舍。 入茶舍,普度把干净的软垫拿来,搁在炕头南边,请庄瑜上坐,又要去端茶。 庄瑜一面阻拦,一面坐下,道:“我来这儿不是讨夜茶吃。只想向你求样东西。” 普度不安地道:“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瓦一砖,一茶一水皆是贵府给予。姑娘何须说求字。” 庄瑜道:“你是这里的主,我自然得求。换做平日,我是不会这般无礼,可如今不一样,你权当我不识礼数,若有胸襟的,你迁就我一二分,我是感激你的,来日,我定时时刻刻想着来与你礼佛,听你说经论道。” 见庄瑜说得这般庄重,普度合十双手,道:“姑娘言重了。姑娘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 庄瑜道:“今日我们这么多人来访,破费你用了好些茶水。不知今日饮用的茶杯茶叶茶水可还有剩下的?” 普度惊愕,慌措看住庄瑜,道:“原是要清洗,可见三爷突然倒下,一时顾着对观音菩萨祷告,还没清理。剩下的,仍旧在的。” 庄瑜喜道:“那你全部拿来给我。” 普度心惊,顿了少许,道:“好的。请姑娘稍等片刻。” 庄瑜对静默道:“你陪师父去一趟吧,东西多不说,天还这么黑,好歹帮照应着点。”又对普度道:“按今日的模样拿来即可,切莫清洗了拿来。今日如何,给我的便是如何。” 话毕,静默陪同普度下去,大约寻了一会子,二人端来日里用的那些茶水茶具。 庄瑜看了一眼,大体不差,道:“可有东西给我装一下?” 普度点头,满脸忧虑退出去,进来时,提一口篮子,道:“这篮子是我编的,粗糙些,姑娘不嫌弃,可放在里头。” 静默道:“府里都有盒子,你这里没备着?” 普度道:“府里的东西多是贵重,看起十分华丽,描金挂彩的,我到底是个百净之人,素点为好。” 庄瑜“嗯”一声,露出些许羡慕之色,道:“那就借用你篮子一用。这些东西,也一并借过去了,等我用完就拿来还给你。” 普度紧张道:“姑娘,可是三爷的事儿?是我这里茶让他……” 庄瑜摇头,安慰道:“没有这个说法,师父不必忧虑。只是他病发突然,但凡走过的路过的用过的东西都要排查一下。为的是好对症下药,知晓病因。” 普度张着口,显然惊懵了。 庄瑜也没多加安慰,示意静默赶紧提好东西,是要离开的意思。 很快,庄瑜和静默走出白月庵,普度仍旧跟出来送。到门口,普度道:“姑娘,夜路黑,我送你吧。” 庄瑜摇头,示意普度留下不必送。 普度留步,目送她主仆二人离去。稍微走远一些,庄瑜回头看白月庵,只见普度形单影只扶门而望,地上投下的影比自己的影还要孤单和无助。 庄瑜心里悲叹:空门独身,清影如孤鹤。希望不要牵扯到这里才好。 第二百〇八章:尘垢秕糠 庄瑜提一篮子茶具来,一迳入庄玳那院屋。 此时,庄玳屋里只有几位大夫在,头先看诊的大夫已撤离七八,换了两三个老资历的来。庄瑜进去时,巧见父亲庄熹和二叔庄禄正在说话,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耀陪大夫配药。 女儿忽然出现,令庄熹很是诧异,问庄瑜怎么过来了。庄瑜给父亲和二叔端礼,一面把手里的篮子扬起,一面回道:“我不放心,又去白月庵走一趟。日里我们在白月庵那边吃过茶,不知三哥哥病发与茶有无关系,把那边的东西都提来,好让大夫瞧个仔细。” 庄熹听后,有些恼怒,道:“大夫说过了,是吃了你嫂子绿豆汤引起的。你又拿这些来做什么。” 庄瑜据以力争道:“老爷恕罪,我恐怕大夫查不实,有碍诊断……不能正确治疗下药。” 庄熹怒道:“糊涂!”指着庄瑜手中的篮子道:“你是大夫还是他们是大夫?你拿出去!” 庄禄劝道:“大老爷不必生气,姑娘关心他哥哥,实属应该。” 庄熹道:“她这般作让南府知道了,可不是说我们东府的想推责?叫各府人如何看?真是荒唐!” 一番斥责,一番驱赶,庄瑜仍旧不肯离去,把里头配药的庄勤和庄耀引出来了。 大约听了庄禄说完来龙去脉,庄勤和庄耀相互对了下眼。,庄勤给庄耀作揖,道:“老四,我先替东府朝你赔不是。这不能怪东府,也不能怪瑜儿。真怪,只怪玳儿他自个儿。”再对庄熹道:“大哥,我看瑜儿担忧的有道理。既然拿来了,不妨让大夫们查验查验。或有发现,也利于治疗呀!” 庄熹不能再推了,勉为其难道:“横竖的说,都是东府这些个没心肺惹闹出来的祸。怪不得他人。如今这般做,想要个台阶自个儿下罢了。要我说,真是我们东府处事不周到,该自醒自罚。不该事后还找这么些东西来遮掩逃避,掩耳盗铃。” 换平时,庄瑜会打退堂鼓,听到老爷们这般责怪,是要赔罪退下,可是,想想,自己没为东府做过什么,只当为东府挽回一二分面子。私心还想,若查出庄玳的事与东府大奶奶无关,老爷太太们得脸,欢喜了,到时好为小姨娘的事言语几句。 庄勤道:“大哥言重了。个个为玳儿好,怎成不是了呢?” 庄勤说罢,扬手让庄瑜和静默赶紧进去,道:“交给大夫,就说我们的意思。让大夫瞧瞧。”他却不进去了,怕庄熹和庄耀因此有隔阂,便留下多番安抚解释。 庄禄也跟着劝和。 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把庄瑜来送茶具检验的事传递到庄璞屋院去了。那会儿,老太太和郡主等人坐在里屋,幺姨娘、曹氏等人伺候她们用饭呢。 到这个时间点,理该进些汤饭。 老太太和郡主根本无心饮食,挂着那份担心,全系在庄玳身上。二人想去探望又不敢,不去呢,心里却是放不下。 当听闻庄玳屋那边有争端,四姑娘拿白月庵的茶具来验,老太太等人坐不住了,赶忙出屋,过去瞧个明白。 听闻后,老太太当头,庄玝和庒琂扶住她,后头是郡主、幺姨娘、凤仙等人。才进庄玳的屋门口,里头的庄熹、庄勤、庄禄、庄耀停住嘴边的话语,迎出来。 老太太急切问道:“听说四丫头拿白月庵的东西来,有新发现了?是不是那边的东西害了玳儿?” 庄勤解释道:“老太太先安心着,原不干南府白月庵的事。姑娘也是一时想到,去拿来看看而已。” 老太太指着庄耀,道:“我知你的心里,不许因此疏远了人,有什么不爽快的。四丫头能这般想,可见她的心对她哥哥好。” 老太太停音,也不管庄耀的脸面如何难堪,更不管幺姨娘尴尬了,巍颤颤的往庄玳内屋钻去。 进了里头。正好看到庄瑜立在庄玳的床前垂泪,大夫们聚在桌前,拿着那些茶杯茶具茶水诊查,议论些什么话。 老太太才落身,就迫不及待道:“几位大夫可查看出有何不妥?能下得对药不能?” 大夫们连忙抱拳示礼。 年长的大夫道:“这清水竹叶亦是解毒,无任何异样。我们猜测,仍与头先说的枸杞绿豆汤有关联,不关这些物样。” 老太太“嗯”点头,扑去庄玳的床前,哭道:“可怜的儿,如今该怎么样呢?躺睡一日了,好歹动一下给我瞧瞧。” 庄勤、庄熹、庄禄、庄耀等欲言又止。末了,庄璞识意,替老爷们去劝:“老太太,弟弟动过了。大夫们给他扎针,手脚都动了几下,眉头也皱了几下。” 老太太听了,一半欢喜一半悲伤:“那也该睁开眼睛呀!” 庄璞道:“老太太,我们贪心不得,看他慢慢好吧,大夫们也说了,急不得。” 庄勤方再加进言:“是啊,老太太,你宽些心。我们等等无妨。你老人家担心一日,该注重身体,让他们扶你回去歇着吧!这里一旦好些,我们准给你说去。” 老太太哭道:“你们有个什么竟瞒着我,我去了,便再也看不到了。我知道你们个个的心都是狠的。我才不去。” 庄勤见劝不过,又示意大夫来解释几句,大夫说了不顶用,接着让庒琂、庄玝、庄璞几兄妹劝解。半时,里头哭声悲戚不可开交,都聚目光在老太太和庄玳那处,郡主抽身出去,竟无人知晓。 过了许久,终于把老太太劝住,说让庒琂、庄玝、幺姨娘等送她回中府。老太太也默许了呢,忽听闻说郡主晕倒了。 庄勤道:“老太太不必过去了,让大夫过去瞧。”急着让幺姨娘把老太太送走。 老太太死活不肯,一定要去瞧一眼。 再到庄璞屋里,果然见郡主躺在炕上,哼哼唉唉的,此时,大夫几个也来了,轮番给她把脉,又施了针。略好些,老太太问郡主跟旁的丫头,大有责怪照顾不周的意思。 绛珠、玉屏等丫头跪下听训。旁边,复生泪流满面,用力拽住金纸,金纸也是伤心透顶。 老太太道:“一个二个不中用。统统打发出去得了。” 玉屏怕被撵出去,急趴在地上求饶,说:“老太太,都是金纸惹我们太太不畅快,都是因金纸。” 原来,郡主才刚跟老太太过去看庄玳,见老太太悲叹成那样,她一股恼气涌上心头,怨恨得紧,要寻人发泄,故而悄悄让绛珠和玉屏扶退出去。到了外头,叫人把金纸和复生叫来。就是想把火气撒在这两人身上。 复生和金纸来,二人知罪责难逃。复生乖觉,见到郡主便跪下求罚,金纸一面冷漠,仿佛无心求了,愿由郡主处置,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这怎么不叫郡主生气。 郡主叫绛珠和玉屏狠狠先给金纸掌几个耳刮子。 吃了耳光,金纸笑道:“太太打我,爷也醒不过来。太太只拿我问责,又不是我拿汤药补品给他吃。端去给爷吃的,是太太跟前的姐姐。” 这话就是针对绛珠和玉屏了。日前,是绛珠和玉屏端汤品药物给庄玳的呢,好不容易推开这些责任,不想金纸再次提及。 玉屏怒道:“太太你瞧,这死蹄子嘴倔,八成是她捣的鬼。我听说,她以前在北府当差的,不守规矩,心黑计多,这才蒙了大姑娘的眼,让她来我们西府,如今害了我们三爷,倒会洒脱开手了。换作以前的蓦阑,真受罚,也不敢这般无礼。太太,要我说,狠狠治罪,打她一顿撵出去,贱卖给花楼,让她一辈子由人践踩。” 金纸的为人也是有骨气的,当日曹氏对她百般毒打她都没吭声,直至打晕过去,亦如此傲气。如今,跟在庄玳身边有些时日,越发的长性格。多是被庄玳文人气韵熏染的缘故。论说出身,她以前也是个好人家的女孩,沦落进庄府为奴为婢,心底深处仍有许多的高傲,对世态有许多的不屑。原想从北府过来,跟了好主子后,从此有个依靠,能安定过日子,自己也好感激大姑娘庄瑚的恩。谁知,到庄玳身边,一而再再而三出事,总被牵扯。她隐忍这么久,有错误便罢了,被冤枉的,她实在受不了,这才当面顶了郡主这句话。 郡主听玉屏那么说,气岔了魂魄,道:“难怪嘴巴这般厉害,果然是北府*过来的人。玉屏你一只手打不过的,叫复生来打,狠狠的给我打!” 复生趴在地上磕头,连连求饶,想必不忍心。 郡主气得胸口发疼,绛珠跟旁帮揉后背,道:“太太息怒,太太息怒啊!”一面叫玉屏斟茶,一面斥向复生:“糊涂没眼的东西,太太让你做你便做。你再拖沓,仔细你的皮也逃不脱。” 相比玉屏,绛珠的心略善和许多,出来这些话明着怪罪复生,暗里不也是给复生指条明路么? 复生哭得两面湿透,起身后,不知怎么面对金纸,欲抬手,手又如此抖。 郡主道:“打!” 复生两眼一闭,挥手使劲儿地往金纸头脸上打。 金纸直跪在那儿,纹丝不动,即便受力,也没歪半点儿,嘴里还如此说道:“若能打死我换回三爷,我自当把命舍了去。大夫说,三爷吃了东府的东西,如今太太不好责怪东府,却拿我们来撒气。我自知命贱,该当如此。太太想要我的命,何须动别人的手,脏了别人的手。我自己就能解决。” 说完,金纸推开复生,她爬起来,要往墙上撞去。 这情景,把郡主吓得目瞪口呆,一口气喘不上来,晕过去了,好在复生手快,把金纸拦住。 这便是郡主晕倒的起因结果。 老太太等人闻声来,玉屏一马当先报说是金纸的过失,也是属实的。 第二百〇九章:盂兰会(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细小见微。蝼蚁可决堤。 无一不是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用在庄府,正是合景。 又有一条:千算万算不如天算。也是为人处世的说法道理。这说的是庄府人,也说庒琂了。话说庄玳病发晕倒,理应再也牵扯不到庒琂,偏偏金纸横空闹这么一出,那些事千丝万缕的又回落到庒琂身上。后话了。 转眼过了数日,到流火鬼节。这个节日颇是有趣,道家称之中元节,佛家曰为盂兰节。在庄府,则称为“氓秋”。 按历年,庄府要把这个节过成大节日。无非念及祖宗,要用大祭大摆才显得隆重有敬意。去年,因发生许多事,“氓秋”没按历年的办。今年遇庄玳这事儿,老太太说,到底是祖宗生气了,加责子孙,才让府内日日不安。 临近七月十四,老太太把四位老爷及四位太太召到寿中居,议论节日如何办理。 庄熹道:“按历年,邀十方七十七名僧众,以百味供奉,五果祭奠,一应排场,照四祭八节双喜大庆的办。今年若是恢复旧日,我们便按历年的先把僧人请入府里。” 老太太点头,说:“自然是这样。可如今年份不同了,玳儿又这般样貌,叫我不放心。” 庄勤道:“老太太有什么不放心,虽然说醒不过来,可这几日灌了药,那药先生来诊了几回,回回说有转机的。依我看,过了氓秋,指不定就清醒也未可知。” 老太太道:“那是最好。我担心,佛道冲撞。南府白月庵终究也在,我们外请僧人进来,到底妥不妥呢?” 庄勤道:“老太太疑虑了,若根究起来,这么些年我们不信奉这些,年年氓秋不也请僧众来?心里有祖宗,我以为不在乎形式,但求心诚至深。” 这话道出了庄府近些年处世的怪诞,满府人信口旦旦的说不信鬼神论说,却在氓秋之际邀僧来作祷。此处,自己打脸自己受,不过,自家人知晓,自家人说说也无妨。 而庄府的下人们到底怎么说的?庄府的主家们当不知。。 老太太道:“那就是说,你们的意思是按往年的来办,是这样?” 四府人听着,倒听出老太太有另办的想法,这话的弦外之音是有的。 庄禄是生意人,立马听出来,赶紧道:“老太太想作个新鲜,要个改变也不是不能。要我说呀,节日不在乎欢喜悲伤,都该当喜庆的办,让府里老小雨露均沾,为此欢愉。也消得近半年来不好的那些事儿,祈盼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太平。” 老太太赞道:“合我的心。我就是这般祈盼的。”又道:“我想啊,府里的姑娘们一日大二日小的,该出阁的出阁,不该出阁也该上日程,到底是姑娘家不同爷们。僧众势多,越发的不便了。再又,白月庵落在南府,我们信奉不信奉先不论,外头是觉得我们有心信奉这个。既然自家有了,我们何须多此一举?就不必在外请僧人了吧。一则回避不便,二则顺了白月庵的观音。我看是极好的办法。” 众人听不明白。 老太太哎呀一声,道:“就让普度代替往年的僧人,其余布置不变。” 曹氏为难了,道:“老太太,让普度代替是极好,可往年僧人可不止一人啊,单请也有七十七者居数。如今,我们哪里寻来七十七个如普度那样的人儿?就算去仙缘庵请,那地方未必有那么多的来。” 老太太微微一笑,道:“我早想过了,这七位循的是冥界之数。男尊女卑,男居士在七十七数,我们女居士就定个七数或十七数,也容易寻得。不必遵往前那个虚数字,才显得诚心又有新意。也不用那般铺张。以往我们铺张,有人传开,竟传到宫里了,太后因此还问我,说铺张过于了。” 因老太太说太后言语过不满,这才没反驳。就此听下了。 曹氏道:“那我去仙缘庵请人去。” 老太太阻止道:“不消去的。我们府里那些犯了业障的没还清,一一放进白月庵去,让她们跟随普度赎罪。好了一顿孽事。给她自己积福,也顺了盂兰氓秋。岂不两好?” 听悉,一切已在老太太计划中,四府人明了,皆不再言语。都说听从老太太的意思。从寿中居出来后,东、西、南三府拜托北府道:“一切辛苦,全看北府的安排了。” 按往年,几府兄弟哪里有这些客气,可见自庄玳病入昏迷,各府的关系不同往日,倒生疏起来了。 这番情景,正正被镜花谢的庒琂跟子素看见。等四府的人一走,子素和庒琂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老太太也把氓秋的事给她说了,说这是给祖宗发送心愿,给庄玳积福祈祷作的。当说到另外安排十七位尼姑代替僧人,庒琂笑了。 老太太问她:“我知你笑什么。自家人才是保险呢!”特特的把庒琂看住。 瞬间,庒琂知老太太的心了,忙着起身跪下,拜谢。 老太太道:“这些日子说难为你,确实难为你,可别人怪你,也不能说你冤枉了。你说,好端端的,玳儿怎就去石头斋看你了?我仿佛听说,他在承福苑他娘的屋里读书呀!都好些时日了呢。” 过了这么久,老太太终于问出口了,发生事故前后,老太太一句不问,当是没听说这事儿。 如今,庒琂回道:“不瞒老太太。我在那个地方,心里有许多不满和不安。好歹老太太是疼我的,从没让我一个人单独面对日夜。我过去后,太太就把我安在那里,且不给我理由。我心里有怨,不敢说,怕老太太知道了担忧。我也不敢顶撞太太。巧是碰见普度,我就让普度给三哥哥递话,是想让他来说说话,解闷儿罢了,也没什么,就是说说话而已。这偌大一个府院,似乎能跟我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他了。除开他,我谁都不敢找。或许,我自个儿把自个儿当他的救命恩人了,才这般放肆。以致这些想法,害了他。” 老太太道:“你这般说,我便懂了。可丫头啊,我有一句话劝你,你不得埋怨西府太太,你三太太的心也为着你呢!若不然,怎把你放去石头斋。这话我说到这儿,以后,等有机会,你就明白了。如今玳儿这般行景,怪你也无益。但求这次氓秋,能为他祈福积寿。” 庒琂见这么说,又跪下,虔诚地道:“那琂儿有个请,请老太太准许。” 老太太道:“你说。” 庒琂道:“老太太不准,我便不起来。” 老太太笑眯了眼睛,也没让竹儿去扶,倒等庒琂把话说完。 庒琂道:“老太太才刚说,白月庵要用女尼,那就让我去吧!好歹让我尽一份心,不为庄府祖宗,只为三哥哥康健祈福助力。” 老太太感动,急忙下来扶,道:“好孩子,不亏我多疼你一下两下的。你有这心,我很高兴。只是,你堂堂一个姑娘小姐,怎与那些犯了事儿的奴才们比?你的心,我知道了,不必的。” 庒琂道:“这么说,老太太是不依了。若是不依,那我继续跪着。” 见庒琂如此坚持,老太太笑道:“依了,依了!起来吧!” 因这份用心,老太太比此前更疼庒琂了。留庒琂说了好一阵子话,又摒开下人们,说陈年旧事,涉及庒琂母亲的一些趣闻。 庒琂难得听见,不免听入了心,欢笑流泪,一晃便过大半日。后头,老太太说乏了要睡一会子,庒琂才从寿中居出来。 临走时,老太太对庒琂道:“我知你这人没什么规律,有心情就眯睡一会子,没心情的也不睡。若不想困一会儿,你替我去西府走走,瞧瞧那病秧子。再帮我问他们太太,要用什么药的,外头没有的,只管给我说,我想法子进宫向太后讨去。” 庒琂应了。 从寿中居出来,一路往中府外门走,子素心事沉沉的,对庒琂做尼姑的决定很是不满。 走到西府径道上,子素才忿忿地道:“你就是在外头做神仙做鬼,我也管不得你,但是在庄府里,你何苦把自己委屈成尼姑?传出去,叫你怎么嫁人呢?不是诅咒自己么?” 庒琂道:“姐姐一向跟庄府的人有界线。现如今说话怎这般像他们。姐姐不信奉这些,却又拿诅咒来说话。庄府的人不信奉这些,却又拿七月十五鬼节当祈祷来作。我呢,不计较。只为我的心,也为我们的事。姐姐你想,西府的人千好万好,我们不也千好万好?三喜和鬼母妈妈人在西府呢,我这般做,进西府的理由又有一层了。若不做,也说得过去,跟西府的人,平平白白的,日后难有交割。” 子素道:“你愿意做尼姑你自个儿做,听老太太说,要十几个人呢,你别把我拉去一起。我有嫁人的心,没做尼姑的愿。” 庒琂淡淡一笑,拉住子素的手,道:“我知道你的心,是嫁人的心。待嫁女儿心呢!等你真寻得个好郎君,我啊,送你一笔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子素原本生气,如今听得,笑了,道:“你啊,虎落平阳遭犬欺,如今自身难保,哪里来财宝嫁妆?还想风风光光呢,美梦里的吧!” 庒琂假意白了子素一眼,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这别了你多少个日子,姐姐小看我了。我这般筹谋,只为一仇之快,不免便宜了人。得为姐姐的嫁妆费点心思才得,不然,如何对得起姐姐在北府遭遇的一切?” 听庒琂这么说,子素很是担心。 庒琂看出子素的担心,又安慰道:“你当我说笑话吧!成了是真事,不成呢,是笑话,总归是我们两个人的笑话,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完了!” 可是,真的就完了么? 第二百一十章:盂兰会(中) 七月十五氓秋节,僧人换尼姑的消息或已传遍整个庄府。不说其他几府,单是西府,守门的都知晓了。 庒琂和子素到达,守门的赶着问庒琂。 婆子问:“姑娘,听闻今年氓秋,老太太主意说换个过法,不知是与不是?才刚我听人说,中府那边定下的。别是传错了吧?” 庒琂和子素相互对视,心里惊叹,府里的人消息真是灵通,才这么一会子,便传播开了。但凡有不好的,那岂不是消息震上天际炸开了? 庒琂未回复,子素先道:“妈妈听的没错,那便是错不了。” 庒琂诧异,子素这说话,模棱两可,到底什么意思? 子素拽住庒琂往里走,不太愿意再与婆子啰嗦。婆子见是这般说了,想必是这样呢,又赶上来,追问:“姑娘,听说,姑子不外请,就我们府里支配。别是年轻的不用,单使唤我们老的吧?我们老的有家室可不做姑子的。” 庒琂很是想笑,又想安抚回复,可子素再次打断她,回道:“妈妈,这种事儿,我们姑娘做不得主,谁做姑子我们姑娘也安排不了。我们姑娘啊,自个儿安排自个儿,暇不应接。” 婆子哑巴了口,愣呼呼看子素把庒琂拉走,看人走远,她跺脚埋怨道:“这素姑娘好是厉害,我问琂姑娘话呢,又没问你,赶着说这些狠话!” 子素已走远,没听见。 进去路上,大约还听到有些人议论姑子的事,庒琂和子素当没听见。到人少的地方,庒琂问子素:“姐姐,你何苦对守门的妈妈这样说。” 子素道:“姑娘啊,你当这里的人都是什么好人?没目的的说话,搭理一二句尚可,有目的的说话,能不理则不理,免得引火烧身。话说好事不知道,坏事传千里。做姑子的事,能是多好的事?你瞧里里外外的人都议论什么?你啊,别往别人的话头里跳,一应那些话,有我,你别管。别到时,老太太或是那些太太们改变主意,你又说了什么话,别人把责任推你头上,好叫你百口莫辩,深陷浑沦。这府里的人,哪个好对付的。我算瞧明白了。” 过了二院,见庒琂要往凤凰阁那边走,子素慌了手脚,拉住她,道:“可不许去了。” 庒琂道:“姐姐,蛇胆玉你不给我送我无话,寻铁兰花你也不给了。救人要紧,再拖就不得了了。” 子素道:“我不管这些。鬼母妈妈说的话,我记着了。旁的人想支使我,免谈的。鬼母妈妈说的话,虽然没支使我,我可愿意听她的。她也是为你好。”大约等庒琂心情稳定,又说:“不是我不给你去,你一遭两遭的去,叫人起疑心。都从那地方出来了,还这般去,算什么?你也怕别人知晓,自己还这般不管不顾。” 子素说的是实话。 那日,郡主悄悄回庄璞那屋,私下处罚金纸和复生,引得金纸怨气冲天寻短见,这事儿后来得老太太主持,说积善为庄玳攒寿,将复生和金纸放了。郡主生气,但闹人命的事并非她的初衷,便顺老太太的台阶,施与宽宥,没追究什么来。事平定之后,大夫那边说庄玳施针后,略醒些,想进水米。因庄玳醒得及时,所有人都为之高兴。老太太对郡主还这样说“都是你积善手下留情的好结果”,郡主十分服气。 庒琂想到庄玳的情况不太乐观,那次忽然好转,想必是蛇胆晶石的缘故,这次子素忽然拿走了那东西,庄玳比上次严重了。因如此想,庒琂悄悄的对子素要求,让把蛇胆晶石拿来。子素拗不过,只能给她。子素说:“给你是可以的,但是你不能给三爷了。”庒琂不答应也不行。故而,庒琂趁大人们在外头与大夫说话,她进屋看视庄玳,拉住他的手说话,实际上,将晶石给他握住。想这东西能治庄玳。可巧,庄玳握那晶石一阵子后,真清醒了。大夫来诊视,说体内的毒似散去不少,很是疑惑。 那会儿,庄玳清醒,笑着对一屋子人道:“听见琂妹妹跟我说话,她握我的手,不知怎的,我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般,又回来了,才刚梦了一场。” 郡主听了,诧异。见庄玳这般好,高兴呢!庄玳说:“我看,谁都治不得我的病,你们要是想见我好,得让琂妹妹常来跟我说话才得。” 这是庄玳的心里话,有私心的一面,想借病亲近庒琂了。家里人谁敢不依?便应了他这个请求。 等庒琂从西府回中府,子素不乐意了,说:“姑娘,拿回来的东西,不能再亮出去了。我都是为你好。” 庒琂知子素的担忧,说:“人活过来就好了。我听你的。” 到次日,庄玳病情如头日那般,西府的人大赶早闹哄哄的去找大夫。大夫来诊了一回,说头日已散去的毒怎回旋了呢!不知谁跟郡主说,三爷的病昨晚好了,说因见了琂姑娘等等云云。迫不得已,郡主来请老太太,悄悄让绛珠去镜花谢把庒琂也请来。果然,庒琂到西府,她跟庄玳私会说话一阵,庄玳的病莫名其妙的又好了。这般神奇,叫人震惊。 老太太当着许多人的面对郡主说:“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永生不碰头。我看,那一剑,是缘分,这两孩子的缘分斩不断了。以后,让琂姑娘时刻进出,对他的病有益处。” 话说得如此明白,谁听不懂呢?郡主更不敢违抗,只说:“那是自然的。” 可是,郡主忌于庒琂罪人的出身,怕她有朝一日被擒拿,会连累庄府,以及连累她王府的亲人。每每见到庒琂,郡主的心既高兴,又难受。 西府允许庒琂进出探望庄玳,这应没什么可说了。谁知,子素觉得不妥,活生生的把那块蛇胆晶石藏起来。 子素的理由是:“我看那边的人好得差不多了,你这东西我替你收起来,不必拿过去了。” 庒琂叹息几回,由得子素收着,无话。过一二日,庄玳再次复发,此时,庒琂再怎么去说话,那病都好不得。可见,真是那蛇胆晶石的缘故了。 因子素收了蛇胆晶石,庒琂想到去石头斋枯井寻铁兰花,上次从枯井出来,自己将它丢在那里了。她支开子素,一个人悄悄的去石头斋,到了枯井,却没寻得那花儿。回来后,一味质问子素:“那铁兰花可是姐姐藏起来了?” 子素压根不知,更没想到庒琂还特特去寻。 子素生气了:“好好的,我去藏那东西做什么。我要是去了,能不跟你一路?” 庒琂转念一想,也是呢!但是,上次自己藏放的花不见了,谁拿了呢?子素说兴许是里头的蛇吃了,或是鬼母妈妈收走了,再或许,是庒琂自己放错了地方记不到了。 庒琂依旧不放心,也不甘心。末了,也不想偷偷摸摸的去,索性跟子素摊牌,说:“无论如何,我得救他。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好歹,老太太是我母亲的娘,是我亲外祖母。她老人家这么疼爱他,万一死了,岂不伤她的心。算我替我母亲报答她老人家一回。” 管不得子素愿意不愿意,拉住子素偷偷再潜入石头斋,入了井,翻个底朝天啊,真没寻到铁兰花。原本说想进去找鬼母问,子素说:“鬼母妈妈都藏拿了去,你还去问,不是找骂么?”庒琂这才没去。 回来后,庒琂多次请求子素把蛇胆晶石交出。子素不给。 到今日,见过老太太,老太太叫庒琂去西府见庄玳,大约是想让庒琂再与庄玳“说话”,给他治病吧! 此刻,庒琂要往石头斋去,子素阻拦她就是其中的曲折道理。庒琂毫不犹豫答应老太太去西府,可见她的私信早有了。 子素说:“原本以为你放下了,一拐头,又想跑去。” 庒琂道:“姐姐啊,那我再去问妈妈要吧!天天过来,到底惹闲话。你也听到的。” 自从老太太说“有缘千里来相会”那话儿,府里有些人开始嚼舌根了。 子素说道:“我只问你,老太太说的话是真话,还是你的心是真心?若别人的话是真话,我们大可不管,若你的心真心听了去,那真是没救了。” 二人红脸气恼相互说了一阵,到了相互不搭理的地步。 恰好,湘莲见到二人发生矛盾,过来招呼,好心劝解。庒琂说想去给太太请安,子素说先去看玳三爷。 湘莲以为二人因这个恼呢,道:“我的姑娘们,这有何好气恼的。一个小姐,一个伺候人的,一个做小姐的没底气,一个做下人的没理儿。做下人的多少照顾你姑娘才对。姑娘你也不必跟她生气,不也为三爷好么?” 庒琂和子素相互厌嫌的看对方一眼。 湘莲道:“这会子,太太那边不必去了,太太如今在我们二爷屋里呢!她才从三爷那边过来,三爷吃了药,得静一会子。” 湘莲的意思,庒琂和子素得去庄璞屋里了。 庒琂道:“太太在二哥哥那里?” 湘莲左右看看,见无人,悄悄声道:“姑娘进来时,想必听见什么话了。就算姑娘没到我们府里来,那外头的也在传了吧?就算没传说的,中府那边早该知道的。说的,就是氓秋的事儿。” 庒琂和子素心知肚明,仍旧装出一副不解的样子。 湘莲道:“姑娘或许不知的。我们府里啊,时节过礼,哪个不注重的?只是这一二年,发生的事儿多,老爷们和太太们有心去繁就简,所以姑娘看到的不多,理应有不知道的,也怪不得。” 说罢,湘莲引起庒琂往庄璞那屋院去。 第二百一十一章:盂兰会(下) 湘莲从庄璞屋里出来,是替郡主知会底下那些下人。 知会完毕,不巧遇见庒琂和子素闹矛盾。 眼下,湘莲带庒琂和子素来见郡主。入了小院门,身子前后能见许多人往里头进。因见湘莲来,原本走在前面的人又折回身。 再见到庒琂,都赶紧来端礼问安。 庒琂瞧那些人的眼神,知她们有话要问湘莲,就不太方便站着等湘莲一起,故而对子素使一个眼色,二人先进屋去。 此刻,郡主在屋里用茶,等候下人们来说话。庄璞难得静心平气与她坐一炕桌,还如此细心给她斟茶倒水。绛珠和玉屏闲站在一侧,很是替郡主高兴,脸上的笑最能说明一切。 庒琂没进来之前,郡主唉声叹气对庄璞道:“说到底呢,你弟弟忽然病发,都是为你。你若是成个家,就没这出事儿了。” 这话并非郡主头一次跟庄璞说,自庄玳七夕出事后,郡主有提及埋怨过。庄璞怕惹郡主火气攻心,遂悉听尊言,没反抗任何。如今,母子两人,都接受庄玳这般,俱平了心气。 于是,庄璞有心回答道:“太太,也不只为我。你就会赖在我身上,好叫我心里愧疚。难不成,没了我,各府的妹妹们的好事也跟着没了?话说,北府里的二妹妹和三妹妹,砧板钉钉上的事儿,你们放着不办,倒忙乎我的来。” 郡主道:“那是你长个儿了招人烦,若是小的,还说你做什么?” 庄璞不语了。 郡主又道:“你横在中间,这叫下面的人上不去,下不来。不止耽搁你弟弟,还耽搁其余各府的妹妹们。我不怨你,免不得有人怨你。” 听了,庄璞气愤,道:“太太,旧时嫁娶是大事,由父母言语操办。到我们府里,不也这样?你们愿意操办的,自个儿操办,我没话的。” 郡主见庄璞生气了,倒觉得可笑,想再严厉一些刺激他,又考虑到他那性子强,硬碰了反而不好,故而讨好地道:“古往今来,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乃是天经地义。话说,天地孝义,第一首等,无后为大。你到这个年纪,不能诅咒说你无后,可一味玩耍,不思成家,延后之罪,同等不孝。我们是疼你,因只有你跟你弟弟两个可支门楣的,若旁有多的,我还不想操这份儿心。” 庄璞听郡主这样说,心情略舒服,温和道:“太太,你可又说差了,如今,东府和北府添了人。东府可是个弟弟呢……” 郡主急忙喝住:“不许胡说!” 涉及东府和北府新出生的孩儿,大人们不太愿意让他们知晓,也不愿意让他们去见。孩子出世,原本该有的三朝满月的礼儿,都虚着不办呢!庄璞也不知为何这样。 庄璞道:“太太,说到底,东府和北府怎么了?有弟弟妹妹,有何不能说的?这几个月,你们跟箍木桶似的,防谁呢?这多见不得人呢?” 郡主“啧”一声,倾过身子,打了庄璞一下。 庄璞还要还嘴,忽然听说“琂姑娘来了”,他和郡主收住声音,看外头。果然,见庒琂和子素进来。 子素进到里面,却不愿再挪步靠近。 庒琂略是回头看子素一眼,为不失礼,继续前进,到了郡主和庄璞炕头,正正的端个请安礼。 郡主一改往日那些冷淡,和颜悦色对庒琂道:“我们才从中府回来没一会儿呢,你怎么来了!”言语下,让庒琂在底下凳子上坐。 庒琂去坐下,绛珠已知礼的去倒茶了。 接过茶杯,也没饮,先回一句:“老太太说三哥哥今日怕是要好些,叫我过来替她看望看望。二则,我昨日跟三哥哥说了,今日还要过来陪他说话。” 郡主点头:“你也有心了。可惜,才刚吃了药睡下了。若不然,你先坐一会子,晚些时候再过去。” 正说着,湘莲进来回话,道:“太太,都来了!” 绛珠和玉屏急忙给湘莲屈礼感激。玉屏说道:“要是我们去放话,怕没人听见,湘莲一去,果然都听见了。太太好在叫她去,叫我们去,指不定天黑了还凑不齐人头腿脚的。” 湘莲脸色红润,勾头笑着。 庄璞却道:“她也就是跑腿的命,只配给太太跑。太太喜欢,多支使她便是。” 郡主白了庄璞一眼,又转头笑对湘莲,道:“叫进来。” 湘莲一脸委屈,略显伤感,转身出去。过半会子,引进七八个人。 湘莲道:“太太,人来了。” 说完,湘莲往后退出,倒是往子素那边站去了,没往前露脸。 子素站在外头角落正无聊,见湘莲忽然来身旁,很诧异,咕咕地望住她,低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湘莲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安静,听到里头的人说话。 里头。 郡主对底下那些人道:“十个门道儿,各自都管着些人,我们西府里女眷百来号人,若说推出几个来,怕也不难吧!我想听听,你们可有人选推荐?余别的话,我不说你们也明白。” 底下是十个门院杂事的管事婆婆和大姐儿们。 在外头看来,庄府是一府之家,但是在庄府里的人都知道,庄府又分东西南北四个独立府院,各府各主,老太太是主心脉。每个府里的生活安排不尽相同,如西府,主子底下就有十个门道儿。所谓门道儿,便是十个“部门”,一个“部门”一个领头儿,分派一宗事务,领头儿底下或三五个手下,或十来个手下不等。这十个门道儿都有哪些? 大体分为内院与外院。 内院有内院掌事,统管内院主子们跟前的人,衣食调度,惩处赏罚,此前的掌事人是过身了的宝珠。 外院有外院的掌事,住行调度,活动礼仪,采办购置,以及重力杂活等。 内院又设有各主小院的领头儿,如郡主居住的院屋,领头仍旧是宝珠;老爷庄勤的院屋,领头是四通;庄璞的院屋,领头是湘莲;庄玳的院屋,领头是此前的蓦阑,蓦阑去了之后,如今悬空着;凤仙姨娘是房内人,不独立设一领头人伺候,她依附在郡主院屋,由宝珠统管;庄玝的院屋,也是由郡主那里统管。大体如此,各中有细致分化的,出入不多。 眼下,内院管事的凋零,也就有四通的媳妇儿来顶替,其余没人了。外院的有守门的,车马的,杂房买办的,下力差役的,浣洗厨事的,倒是齐全。 郡主这一问话,外院先看内院的回复,如今内院只有四通家的媳妇儿顶替,敢说什么?支支吾吾的呢。 郡主又问外院那些人,有一两个说:“大家都议论,没有自家人做姑子的。往年都是外头请的和尚,如今要我们做姑子,日后谁还用心干活伺候呢!” 郡主道:“难不成你们想做一辈子姑子?过了氓求的礼儿,该怎么着仍旧怎么着,照旧的。只是,十几个姑子名单,每个府里出几个来,凑完吉祥数字。别家府里也在凑人数,未必我们西府不愿意?你们说这些话,真是反了心,不愿意留下伺候了。” 外院的婆子女人们被呛得没话。 郡主道:“果然我说不得话,没人听我的。宝珠要是在,我就不操这心了。” 外院的女人们见这般,有干咳的,有动手动脚推前头四通媳妇儿的。 至末,四通媳妇儿被推出来,不说不行了,便道:“太太,要说人,我们府里不是没有。只是,做姑子这种事,老的呢,有上有下,人不愿意。姑娘们呢都未出阁,做姑子了,日后怎么嫁人呢?” 郡主道:“我都说了,这是个虚走的礼儿,凑个人数。” 四通媳妇儿道:“虽是这样说,大家伙觉得……” 她的话未说完,庒琂起身,向郡主端礼,款款而言道:“太太,原不该我插嘴。既是府里的仪式活动,要的是个吉祥门头,我愿意凑个位置份子。算是替三哥哥拈香祈福祝祷。” 郡主很是震惊,意想不到庒琂会此时发言,还不顾脸面做姑子呢!换作府里自己的女儿出来说,郡主是要生气的,可庒琂是外来的人,算不得府里的孩子,算不得什么丢份儿的事,故而没表现不悦,反而有些喜色。 郡主扬眉善笑,招手向庒琂:“头先我一直责怪你,你这般出来,叫我感动。” 庒琂道:“太太当是我赎罪的。” 庒琂言毕,玉屏接道:“太太啊,要吩咐下去,指定了谁去凑人数做姑子,外头人看,是平不了人心。才刚琂姑娘倒说了个由头,那些有罪过的,正该为氓秋出力。方可赎罪呢!” 玉屏本想表达说有过失的人,正好可以借机处罚一下。不想,这话冲撞庒琂了,大有灭了庒琂面子的嫌疑。郡主听后,大为不悦,狠狠扫视玉屏。 玉屏不自知,仍旧说:“内院与外院,要的人就四五个,如今,琂姑娘报了一个,要我算呢,三爷跟旁的金纸跑不脱的,她也该出些力才对。我原本是要报的,但是担心到时忙起来,没人伺候太太。太太若是觉得我可行,放我去,让我跟琂姑娘一道。我又想呢,琂姑娘出来了,她身边的子素能闲着?必定跟着的。这一算,有三四个人了,都算在我们内院里头。外院的好歹也要指出一两个才妥。不然,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西府多不合心合力呢!” 玉屏的话没大没小,终究估算得没错。郡主有气,但见她说得有理有据,也没往深的生气了。 子素在外头听到,一股怒火升上心头,湘莲拉都拉不住她。只见子素走了出来,对郡主等人端礼,道:“太太,我不愿意做姑子。我们姑娘愿意做,我跟旁素衣素头,不簪花不戴玉的伺候便是。” 这等无礼,叫郡主难堪。郡主脸色润红,眉头微微紧锁。庒琂也看出郡主不悦了,遂转头给子素递眼色。 子素严肃一张脸,十分有理的样子,没搭理庒琂。 其余人不敢吭声。 庄璞坐在炕上看到这这一幕,倒是乐了,笑道:“太太,这个子素心境如此狂躁,真让她扮姑子,还怕冲撞了菩萨。她愿意,我还想反对呢!这种人,不合适,巴巴的跑来推辞什么,让人觉得她多了不起一样。”又对庒琂道:“琂妹妹,你的人你带回去,我们不用的。”说完,朝郡主一笑,又仰起脖子对外头叫:“湘莲!” 湘莲闻声,徐徐进来。 庄璞道:“我替你应了,你跟琂姑娘一道,扮演一回。不就做个姑子么?还怕嫁不出去,你若嫁不去,我给你张罗一个。” 湘莲无言,默默端礼应了。 郡主很是欢喜,连连赞叹:“那好,极好了!” 外院的婆子女人们见主子都这样安排了,她们站着尴尬,几人交头接耳议论,过了一会子,推出两三个来,说:“头先有几个不听话的,做事犯懒的,嚼舌根的,我看也能支出。我们下去安排着。请太太放心。” 郡主见人头凑得差不多了,便让底下那两拨人下去安排,并让出去打听,其他各府都是谁应了名来做姑子。 那些人才刚出去,在门口遇见宝珠,只见她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想进不敢进的样子。见了人,还遮遮掩掩的回避。等那些人离远,她一鼓作气,硬头皮勾脸踏步进入。到里头,跪地上,匍匐道:“求太太给我个机会。” 郡主等人正为安排人的事喜悦呢,忽见宝珠进来,还这般凄楚跪求,诧异了。 宝珠道:“都说府里有祭祀活动,要征姑子祈天。我想报名。请太太准许。” 郡主不太乐意让宝珠出来,因她的身份让人难以接受。如今,她如此虔诚,郡主动心啊! 郡主顿了一会儿,道:“你在后头忙着呢,听谁说的?” 宝珠道:“才刚听说的,见有人不太乐意。我想呢,这为府里好,为何不应呢?若还有空席,请太太给我个机会,让我尽一尽心。” 庄璞摇摇头,道:“得了!不来都不来,一来,都来了。太太,我们府里的姑子怕是四府里的头筹!一等人多。我们该向老太太那儿领赏去!” 郡主“呸”的啐向庄璞,转头让绛珠和玉屏去扶宝珠。 庒琂和子素看到这一幕,愣出了神,如今看宝珠,真与死去那宝珠无异,神情,气韵,心胸……极其合体,就是一人呢! 不多久,外头打听话语的婆子来回话,说其余各府也有人选了,合算起来,该凑足得了十七人,还有多的。郡主听闻,高兴得不得了,忙乎地对绛珠和玉屏道:“我们府里参加的人都要重赏。你们去备些红礼,等氓秋一过。我一一赏赐。” 听有赏赐,有人欢喜,有人记恨。后头,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皆因此事了。 诸事落地,郡主神清气爽,想起庒琂来看视庄玳,便对庒琂道:“你也来一日了,这会子不知玳儿醒没醒,你过去瞧吧。我去厨房看看熬的药。过会子药好了,你再帮我喂他。我看啊,也只有你能劝几句,或能让他多吃几口药,病就好得快些,不负老太太叫你来的那份心了。” 庒琂道:“是!” 庒琂和子素随湘莲去庄玳院屋看望,余后不提。 郡主去厨房之前,对绛珠和玉屏说:“你们再去问问,各府里都安排了谁,各府都安排几个人。” 玉屏主觉的揽下了,说立即去问,没给绛珠一丝出力的机会。 第二百一十二章:氓秋.断请 七月十五,氓秋。 俗称“鬼节”。 鬼节的排场几乎与中秋并行,所谓“同悲共喜”,异事同视。只是,又有说法,喜多日,悲寡时,便有喜事排场三日五日七日的说法,悲事一日足够。鬼节排场祭祀,就此一日。 这日晨早,天时浑迷,暗暗淡淡,飘起细雨来。这夏末初秋之际,极少有晨早降雨的,更不要说在七月十五这一日了,往年鲜少碰见过。 清光微亮之际,管家领着四儿到寿中居,给老太太报告,大约是领二老爷庄禄的命来汇报今日事务。因头天晚上庒琂在寿中居用饭,老太太把今日的排场礼仪跟她说了,大体分为早中晚三道祭拜,晨早“断请”,晌午“舍茶”,晚间才是正道的祭祀,称之“离送”。 晨早“仙请”定在卯正,家众等人安排事务摆放的,轿撵茶用等俱要侯位,一应要全。主子们勤恳些的,应在丑时开始支使人忙碌;懒些的,寅时起床梳妆,也该准备着了。这都是粗概的时辰安排。 管家来寿中居约是卯时初刻,外头的更梆子才响完,离去时,指不定在卯时二刻。庒琂是提早醒了。头日跟子素闹了一回矛盾,又因庄玳的事,本以为子素不理自己了呢,可寅时那会儿,子素便搓着双眼来叫醒她。 子素道:“你不同人,还倦睡到何时?即便与常日有别,不用那么繁复梳妆打扮,好歹赶早了过去,叫老太太没话说你。” 庒琂已醒了,只是倦在床上不起,想着今日三场静坐,看人来人往,多是无聊,再者一日那样劳苦席坐,无歇息的时候呢,如今,想好好躺一会子,舒服舒服。 子素来说,可见她这人刀子嘴豆腐心,外硬内软。 庒琂慵慵懒懒起身,莫名其妙后悔了,赶得那么早,好没精神的,又闷热得紧。 起床时,庒琂问一句:“是不是要下雨了?” 子素没回她,去外头把尼姑袍子衣帽等物件拿来。等伺候庒琂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外头果然下起雨来了。 庒琂叹道:“若天凉些,还以为在过清明。谁想已入秋了呢!” 子素冷冷地说道:“入秋还早吧!中秋都没到,如何叫入秋。姑娘你想得多,伤春悲秋的也多,我看你这样子,多半是后悔了吧!谁叫你揽下尼姑的活儿,好好的姑娘不当,偏当个尼姑。” 因天没光亮,子素点了盏灯笼,问庒琂这会子过去,还是等一会子再过去。庒琂看看自己这身打扮,觉得好笑,说这样过去,会不会吓到人了。说归说,人已跨出门口。 到了外头,见雨大是不大,小又不小,索性说不用伞,一迳走到院子门口。到了门口,正好见管家和四儿从寿中居跑出来。 此时,天上的雨,略大些了。 子素埋怨道:“我说拿伞你说不拿。你有帽子,我可没有的。” 说罢,子素把灯交给庒琂,她往镜花谢里屋去寻伞。 子素拿伞出来,已不见庒琂,往外走,倒听见寿中居门廊那边传来笑声。子素心里想,她兴许先去了。 子素有些懊恼,打着伞慢慢往寿中居来。临近廊下,听到几个丫头子叽叽咕咕,正站在那里议论,还探头看里头。她们有人看见子素撑伞而来,招呼了一声,便纷纷转头来看。 那些丫头子招手向子素,子素上去。 到了她们跟前,她们说:“我还以为你跟琂姑娘一样呢!你怎么没跟姑娘一样打扮呢?” 子素没好气地道:“你爹死了,你妈也要跟着去?巴不得天下的人都死绝了还是巴不得都要做姑子?你们这么喜欢做姑子,赶着跟我们姑娘一道吧,何苦拉我去!” 丫头子们哪里吃过子素那么狠的话,有些悸怕,便散开,不再搭理她。 见丫头们悻悻离去,子素收下伞,侧耳听里头的声音。只听到老太太“哎呀呀”的说着些什么,偶尔还听闻庒琂、庄瑜、大奶奶等人的声音。 原来,子素去拿伞时,庒琂站在镜花谢院门外,是要等候她出来一道去的。谁想到,子素才走,外头忽然进来一帮子人,跟约好了似的,一群人打着灯笼,赶着步子。一看呢,竟是东府的、北府的、西府的,还有南府的。普度也跟在其中。 穿着尼姑袍子一众人,全围在普度前后,与府里姑娘太太们的日常着装,泾渭分明。自然的,庒琂这身打扮也醒目,有灯光照应,那些人很快见到她。其余人没招呼什么话,湘莲和庄玝来招呼了。于是,庒琂跟随去了寿中居。 目下,子素将伞搁在廊下柱子边上,抖了抖裙摆雨水,搓净鞋底,蹑手蹑脚跨进门,轻飘飘往里头走。进到里头,看到一屋光辉,亮光光的灯,煌灿灿的珠钗华服,以及灰扑扑的尼姑堆儿里的明眸。 子素一眼便看到庒琂。 庒琂站在普度跟旁,细眼看去,这帮子尼姑,是四府里的人儿呢!东府派出庄瑜、静默、陆溪、红儿、伶俐、桃芹;北府派出肥九、马大脚、酸梅、辣椒、玉圆;西府派出湘莲、金纸、玉屏;南府就指着普度和祥儿。 足足十七人。 庒琂和庄瑜扎在那里,十分出挑惹人眼目。单看庒琂,终究是外头来的姑娘,不能论说什么,这庄瑜怎忽然也跟着闹做姑子了呢? 子素有些诧异。 众人在里头言说庄瑜做姑子的事,没人注意到子素进来。 当下,老太太道:“昨日我听说,各府里的太太不许姑娘们跟闹着玩,我想呢,四府里的人我管不着,随便了去。单我们中府,有琂姑娘献出这份心,我看着十分欢喜的。谁想四丫头不声不响,反了她太太的愿,竟也跟随了来。”说着呢,深深望住底下坐的秦氏。 底下,何止坐有秦氏?四府的太太姨娘们都来了,消失几个月的小姨娘、娜扎姨娘也来了,连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意玲珑也在呢! 真是齐全的很。 众人听老太太这样说,笑了一回。 站在姑娘们前头的庄瑚笑吟吟的替秦氏回道:“老太太还说呢,我们也不知道的。四妹妹的为人大家都知道的,平时不爱说吝啬笑,谁知胆子肥大自己做主了。太太自然不敢怪她的,她巴心的向着老太太献好,好跟琂妹妹打担子,不孤单。我们一群姐妹的情分,倒不如她们两个了。” 庄瑚一面说,两眼一面来回瞟看庄瑜和庒琂。 庒琂也看了庄瑜一眼,很佩服。这都多久了,庄瑜对自己还是这般冷淡,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她了;以前她不这样的,还送过榆木簪子给自己呢。那个庄瑜去哪儿了? 老太太道:“今年跟往年不同,你们换了这身衣裳,给老庄府带来的好,老庄府的太太,老爷们都记着的。我说啊,都不许生她们的气了。以往有什么不是的,统统一笔勾销了去。过今日,祈祷事事顺遂,人人平安。” 众人都说是,附和一番。 恰时,外头的丫头子来传,说:“老爷们来了。” 少顷,庄熹领头,庄禄、庄勤、庄耀身穿素服进入,赶入堂中,齐齐地跪下给老太太请安。又说是时辰了,请老太太挪步。 老太太点头,重重的“嗯”一声,由竹儿和梅儿扶起。此时,一家人鸦雀无声,随着老太太出去。到了院外,丫头子们早准备好伞具,分派的给各府诸人。 当分到子素手里,子素摇头说,自己带了,忙着去寻带来的那把伞,找到伞,又闪回到庒琂身边。 出了中府大门,张眼看到外头一片灯笼火光,一排绵延不见尾的车轿,轿夫们早候着了,都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齐整得很。庒琂和子素见状,不约而同惊叹唏嘘,别说其他排场了,这样的排场也不多见呢! 见老太太出来,当头的大轿子叩低门头,要恭请的意思。四位老爷替了竹儿和梅儿的手来扶老太太,还未踏步往轿子去,忽见庄璞和庄顼兄弟二人从前头冒雨跑来。 庄璞打躬报:“回老太太、老爷,前头高马驾好了。” 老爷们没回,仍旧扶老太太入轿。老太太一半的身子进轿了,停下,转头来说:“老爷们都不必伺候我了,先去上马吧!别误了时辰。其他的,按往年的坐,琂丫头跟我坐一轿吧!” 老爷们缩手回来,竹儿和梅儿去接。当下,老太太入轿子,老爷们跟庄璞、庄顼往前头去了。 后头,太太们,姑娘们按府里的顺序依次出行,走到各自的轿子边,由着下人们扶手入内。庒琂有些尴尬,觉得老太太这般抬爱,会让人看着另类,故而,走到老太太轿子前,轻声道:“老太太,我这身打扮跟你坐一处不合时宜。我想跟四妹妹一处坐去。” 老太太眉头一皱,很快,舒展开了,笑道:“罢了,断请端请,可不是断了我的请?那你去吧!” 从老太太跟前走开,庒琂快步追上庄瑜,跟上时,正好见静默扶庄瑜上轿。 庒琂冷不丁地笑对庄瑜,道:“瑜妹妹,我跟老太太说想跟你坐一处。你不介意吧?” 庄瑜听闻,转身来,让道:“姐姐请。” 庒琂推辞一回:“你先。” 庄瑜原本要礼让的,但是后头的坐轿有怨言发出。只听小姨娘说:“都什么时候了,老爷们赶着不误时辰呢,姑娘推三请四的,也不掐算掐算,也不看看天上的雨是大是小。” 听得,庒琂赶紧去扶庄瑜,一并入轿门。 入轿,庒琂很不好意思地朝庄瑜微笑,想搭些话语,还未开口,便听到外头响起一连串的呼声:“起轿” 起轿了,又是一连串呼声:“去祠屋!” 轿身来回倾斜几下,起来了。庒琂一时没适应,胸口悬着一口气儿,上不来下不去,很是难受。 庄瑜见状,道:“姐姐不要惊慌,上轿都这样,晕一会子就好了。” 庒琂点点头,感激一笑,道:“说去老宅子,要出大门外了?” 庄瑜撩起轿帘子往外看一眼,又放下,道:“是呢!城南老宅子,以前老太太常去礼佛。姐姐来这一年,应不知道的。不过,过会子就知道了。大体跟我们府里不差,只是坐轿子也要一时半会儿。到那边时辰刚好吧!” 庄瑜说的城南老宅子,就是当初庄顼让碧池住的地方。那个地方,庒琂怎会知晓? --------------------------------------- ps:友情推荐一本好书《人间天书》,作者的第一章也写了“中元节”,这是一个美女作者的故事,她的视角很独特。推荐欣赏。 第二百一十三章:尼姑 城南老宅子居址在庄府南边,在街的另一头,是庄府发家时的老祖屋。 庄府搬迁后,那边的房屋院子便没人住了。以前,老太太时不时来瞧瞧,怀念伤感一回,后来老太太年岁高,不怎么来了,倒是在老宅子里安了佛位。 去年端午,本以为老太太要来礼佛的,这把庄瑚、庄玝等人急得不行,为什么呢?就因为庄顼把碧池安排住在那里了,那碧池是个青楼女子,此等不敬,她们怕老太太碰上,发火责怪。由此也见,老太太对城南老宅有不一样的情感。 不一样的情感还有表现,头先,庄府一直传说不可信神佛怪论,不许人信奉,老太太私下又在老宅供奉。怪诞得很,也足见她的心。 一家府众浩浩荡荡赶往城南,路上,见有许多人家也过这些“断请”的礼,他们举家在门外,立案摆供品,拜天跪地,焚香烧纸,规模小些,大体不差。 此时的天,仍旧灰蒙蒙的,不太有光。街边路侧的房子门头吊着的灯笼,星星闪闪,明明灭灭,偶有几声犬吠,远远近近传来一片鸡鸣声。 听着外头的声音,天要亮了呢! 庒琂撩起帘子往外看,是亮了些;大约过一会子,放假帘子,哀叹半声。这一路,她跟庄瑜坐同一车轿,并没什么话语,好几次想说,又见庄瑜那性情冷淡的脸,话到嘴边便止住了。余末时光,很是无聊,只随车轿摇摆,当是活动了,可车轿晃得她脑袋疼。为了将身体的不舒适感减掉,庒琂一心移情,想念故人。真想起家人,不免伤感至极,鬼节呢,虽然给他人做嫁衣,也在为自己量裁啊,这一路去,凡静坐跪拜,拈香点烛,都是告慰英灵在上的父亲和母亲。也是一件乐事呢! 庒琂这般想,心情舒坦许多,就撩起帘子往外瞧,因瞧见路边那些人倒地跪拜,哭哭啼啼的,她的心又伤一层,故而放帘子叹息。 庄瑜也是个心思细腻的,看到庒琂这般,便道:“姐姐怎么了?” 难得听到庄瑜说话,庒琂一时激动起来,道:“没什么,看着外头有许多人在祈祷祝愿,想起一些人来了。看他们一家人在,很是团圆。仿佛让我看到中秋之景。” 庄瑜道:“姐姐说的是,七月半过了,就该中秋了。我们府里的中秋也要大办的,去年老太太没听成‘洛神赋曲’,今年必定要有。所谓花开花落,夜月终有圆时。” 庒琂莞尔一笑,收住自己那些不好的情绪,搭手去握住庄瑜的手,轻轻拍打,细声和语:“瑜妹妹,老太太说了,今日过去焚香祷告,不痛快不愉快的统统一笔勾销,希望一切顺遂平安。我也愿妹妹日后事事顺遂如愿,平安康泰。” 庄瑜本想抽回手,忽然听庒琂把老太太说的话复述一道,不好抽动了,痴痴的望住她,无语回复,仅淡淡一笑。 庒琂又道:“我知瑜妹妹跟我最亲近。打我入府以来,瑜妹妹有什么都跟我说,就是那么好的榆木簪子也送给我。早前看到瑜妹妹这装扮,倒吓我一跳。我想呢,是不是因我报了名掺合,妹妹也跟我一道,好让我不那么孤独。” 庄瑜微微摇头,道:“姐姐想得多。这等法事,一年一度,仅此一次。往年都是和尚来,难得有这么一遭。我也想表心意,为府里人祈福祝祷。能有姐姐一起,祝愿的心意就更足了。” 这话的意思是,我庄瑜并非因你庒琂来做尼姑才来的,我可是为了府里人,有你庒琂一起是好,没你庒琂一起,也可行,到底还有我庄瑜在呢。其实,庄瑜是为小姨娘和她弟弟而为之,个中伤心和期盼,只有她心知肚明。奈何庒琂一味要跟她套近讨好,说出这些话来。庄瑜听了,不免有些尴尬,再者也不太欢悦。 庒琂听出话中味道,便不说了,握住庄瑜的手暗暗的沁出汗,想抽拿回来还不好意思呢。 过了好些时候,轿外的静默对轿里人说一声:“姑娘,到了。” 庒琂和庄瑜听闻,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各自抽回手。 果然,轿子停下,外头传来一阵呼声,说:“到!”又呼:“落轿。” 继而听到一阵喧哗说话声以及匆忙的行走脚步声。 放了轿子,子素和静默在门两边拉帘子,让里头的庒琂和庄瑜出来。庒琂让了一回,庄瑜守礼,不敢僭越,她扶庒琂,一定让她先出。 庒琂推辞不过,领先出来。脚步落地,忽感一阵头晕目眩,幸好子素仔细扶着。 庄瑜看见了,低声地跟静默道:“过会子你去问二太太拿红糖蜜茶,让琂姑娘吃点儿,她有些晕轿车子。” 静默听得,立马应了。 庒琂感激一笑,伸手引请庄瑜走的意思,庄瑜倒是不动,还微微拉住她。 庒琂不知什么意思,怔了一下,避免尴尬不安,她前后左右看一回。只见前后,光亮亮的一条烛光链子,好是璀璨。前头,四位老爷扶着老太太,已下轿了,旁侧伺候的丫头婆子跟有一堆,因庒琂在东府的骄堆里,居在老太太轿后,往后的是,北府、西府,南府,再是尼姑一众人。其余伺候的,都在轿子旁侧,看去,约有一二百人。 庒琂叹了一句:“出来时,没觉得人多,这会子看,竟这么多,老宅子能装得下?” 庄瑜听到,忍不住“噗嗤”笑了,摇头,道:“这才多少?整府里的人不足一二呢,往年旁亲的也要来,今年没请。我们如今看到,人还少呢!” 这是庄瑜说得最轻松,最诙谐的话了。庒琂难得,想接话,可子素按了按她,大约是示意不要再言语了。 庒琂识意,应了笑脸,真没再说。顺着子素的目光看前方,这会子见太太们由着各自丫头扶,都聚向前去跟老太太一处。 稍后,姑娘们也来了,与庄瑜和庒琂擦肩。庄琻指着庄瑜和庒琂笑,道:“尼姑的后头去,我们姑娘家先赶脚进去了。你们商议念什么斋文再进来。” 想必是无心的话,可真是耻笑人呢!庄瑜鼓着嘴巴,甚是不悦,那么黑的灯光天色,还看得到她泛红的脸呢。 庒琂听进庄琻的话了,略拉住庄瑜的手臂,侧让。等太太、姨娘、姑娘们往前涌去,后头那帮子尼姑走上来,庒琂才挪步。 这会儿,普度是领头了,对众尼道:“过一会子,姑娘们跟着我就成。也无须劳乏姑娘们太多,请姑娘们放心。” 普度把今日进去要做的事大体粗细说一遍,无非是在老宅堂上打坐祷念经文,给灯加油,焚香添烛等,还特意交代说,琂姑娘和瑜姑娘不必劳动。 庒琂和庄瑜见普度如此见外,异口同声道:“请师父不要排斥我们。” 普度怎敢劳动小姐?虽然府里的主子没特别招呼,可按常理而言,是要多照顾小姐。这是普度私心的做作。 正在这时,曹氏从前头转回来了,到普度跟前,一个劲儿地道:“头香断请该时候了。你们头一次不明白的,先听我招呼吧!都跟着你们普度师父一列的,齐整些进去。别磕到门头槛脚了,往年大和尚们都十分注重这些的。进了门,你们先净手净脸,该怎么做,我们跟普度师父说过了。跟着她,听她安排便是。不明白的,湘莲是知道的,湘莲多看着点儿,督促着点儿,别犯了浑乱。” 众尼回道:“是,太太。” 曹氏满意点头,巴巴地看了庄瑜和庒琂一眼,到底叹息一口,转脚侧身,让普度领人先行。 普度立正身子,闭眼静念几声,双手合十,轻声对身后诸人道:“随我去。” 于是,庒琂、庄瑜等尼姑跟随普度行入老宅子大门。 大门外,老太太等人站立等候,大约也是要先请尼姑们先进去。果然,靠近老太太边上,管家上来指挥了,手势引请入门。之后,老太太才步入,身后家众尾随。 进到里头,一眼看出一应所有俱是新物布置,十分夺目。所看到的那些物品繁多,非平常话语所能赘述清楚,词达真切。 因听到普度默默念作,看她坦然直行,庒琂等也不敢随意扭头观看,便跟随着一路。这会子,她们仿佛是一帮姑子了,守规守礼的,不敢逾越半步,不敢多窥半眼。 到了正堂,满屋秋黄,四下点足了灯火。正堂之上,排列庄府的列祖列宗牌位,牌位下是一横香案,香案之下又有几大横桌,桌上摆放各色荤素大菜,瓜果鲜品,以及不知名目的供物。 地上右侧,排放十七个垫子,垫子前头有一托盘,盘里搁放有念珠手串一挂,浮尘一把,木鱼一套;垫子分三排,首排只放一个,第二排放八个,后一排放八个。 普度对堂上默念一会子,进了第一注香,燃起烛,才在第一排垫子上坐下。身后的尼姑们,按这顺序,从第二排坐到第三排,列满为尽。 接着,看到普度拿起念珠和浮尘,又把木鱼搁近跟前,开始敲打。身后众人如得令似的,纷纷效仿。半时,满堂香气木鱼声弥漫,仿佛真进了什么庙宇一般。 木鱼声响,外头的脚步声也随即而来。只听到老爷们跟老太太道:“老太太仔细脚下。” 转眼,看到老爷们拥护扶持老太太进门。 老太太一进门,立住,朝堂上拜了三拜,再撩起裙袍跪下,正正的磕三个响头。身后众人站立伺候。完毕,老爷们又来扶老太太起身。 管家在一旁道:“断请祖宗,是时候了!” 那时,老太太已入堂中案桌前。管家等伺候的那些人不知从何处端来许多垫子,从里到外,依次摆放。 堂里,是老太太和老爷们、爷们的跪地儿,媳妇儿、姑娘们都在门外,更往外的是有头脸的家丁,绵延一片。老太太跪下,外头也跟着跪。 行过三拜九叩礼,管家呼道:“进香。” 语音停,普度停下木鱼,起身,走到案前,从案上拿出一把香,对着油灯点,约是点好,交给管家,让管家分派给老太太和老爷们。这一把香之后,普度又点一把,这一把是给外头的太太、姑娘们的。 事毕,老太太先上香,老爷们上烛。随后,集体大拜,有条不紊进来插香。 这事完毕,老太太对众人道:“已告祖宗了,请老爷们和爷们献茶。” 献茶,即是老爷们和少爷们轮流给祖宗敬茶,倒茶,摸祖宗牌位。 这层礼,行有半炷香之久。 后头,管家再呼:“断请祖宗礼成。” 所有人等各回其位,又跪拜一番。末了,老太太对老爷们道:“安排早点去吧!该放的放了与他们吃,忙半宿一早,累着他们了。” 庄熹道:“母亲,那我也扶您出去歇着,老祖屋布置妥当了。您过去,依旧跟在那边一样。” 老太太叹息一口,微微转侧,看了庒琂少许,道:“我想再跟祖宗们说会子话。去年有许多话没说得,趁今年这个好时候,叨叨着吧!你们去吧,不必管我!” 无人敢驳,老爷们和爷们先后出去,外头的太太们、姨娘们,姑娘们倒是想留下陪,可老爷们不许,便都去了。 一下子,满屋内外的人,去了一片,忽然空落落的,只有灯光,只有伺候的那些下人们。 子素不能进入,此前在门外候着,见老爷主家们离去,她不知跟去还是留下好,踌躇着呢,忽然,听闻曹氏的声音飘来。 声音高不高低不低的,里头的人未必听见,可外头的子素听得倒清楚。 曹氏道:“别给我犯懒啊,外头棚子支起来的怎没人管?知道下雨呢,还半搭不搭的,看我今日不管事,你们一个个这样?回去,我叫大姑娘伺候你们,好让你们知道舒服的。” 子素听见曹氏的话,想躲藏起来,谁知没藏住,给曹氏看见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氓秋.舍茶 曹氏走了过来,没张扬出声音,到了柱子旁,“啧”出半声儿,伸手扯住子素后脑勺的头发。 子素受疼,发出一声疼痛,登时,已被曹氏连拉带扯的往一边扯去。 背过正堂大门,曹氏才放下手,道:“见着我躲什么?” 子素恶狠狠的抬起脸,目光放火似的。 曹氏哈哈笑两声,道:“哟!是你啊!我还以为哪个没脸的妖蹄子作怪呢!知是你,我就不动手了。”说着,拍了拍手板,像沾染了污垢似的。 子素没好气道:“太太如今见着了。” 子素说完转身要走开,曹氏一把拉住她的衣裳,道:“哪儿去?” 子素道:“才刚下轿子,我们姑娘犯晕,我给姑娘找红糖蜜茶去。” 曹氏听得,一脸的讥笑,心里暗骂子素是个贼蹄子,嘴里却道:“你找谁要去?静默丫头请人向我递话了。你又找谁要去?” 此处,可见子素聪颖过人,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脏,求人不提求字,讽刺人也是有一套的。下轿车时,庒琂头晕目眩,庄瑜跟静默说找二太太拿红糖蜜茶,这会子拿话来躲曹氏,还能提示她准备那东西了,一语醒人,一举多得。 曹氏自然不知子素的心里想法,还当她是个没头脑的。 子素停了下来,嘴角扬起浅浅的微笑,稍稍屈礼。这会子,她务必服软,即便曹氏那么践踏自己,她也要识时务屈这一礼,一则,可以抽身离开找点事做,二则,帮庒琂拿到红糖蜜茶。 曹氏见子素一别往日傲气样子,久藏于心那些恨意与厌恶去了几分,遂缓了眼色和声音,道:“你随我来!” 子素诧异,觉得曹氏应该自己离去了,不用管自己了呢! 谁知,曹氏道:“你随我拿去!” 此话放在庄府里,子素必不听从,当下听到,乖乖跟去了。顺着廊下走,转几个道儿,到一处屋舍,里头摆放着各式食盒,还有许多的香烛纸钱,供奉礼品等物。到了这屋里,原有几个婆子守着的,曹氏没劳动她们,自己亲手去找。 婆子们想表现,好意问找什么。曹氏说:“晕天地的蜜茶,我记得准备有的,放哪儿了?” 一时间,几个婆子争先恐后去寻。曹氏摆摆手,让她们忙各自的去。大约寻了一会子,找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放有一个大玻璃缸子,里头装满汤水。 曹氏从里头拿个勺子出来,打了一碗,转身递给子素,道:“拿去吧!” 子素接了,往鼻下闻了闻,果然有一股甜蜜的清香,待转身出去,忽然觉得这般失礼要遭曹氏诟病,便回身端礼致谢,方出去。走到外头,子素思忖着,如今庒琂在堂上祝祷念经,这碗蜜茶如何递进去呢?这么捧着等,还不如不拿呢!犹豫当间,见贵圆慌慌张张走来,大约是要找曹氏去。 擦肩而过,贵圆看了一眼子素手里的红糖蜜茶,诡笑道:“谁吃的?” 子素没回她。 贵圆道:“是老太太又晕轿子了?你这手脚也配拿这些,好歹让竹儿来端。别洒了才好。” 子素“哼”的一声,走了。 贵圆也没说其他了,脚步往曹氏所在的屋里去。那会儿,子素没走远,听闻贵圆轰屋里那些婆子的声音,她停下观望,见婆子们一脸怨气,从屋里走出。 在庄府这些时日,奉高踩低的事也见多了,子素不足为奇,只是叹了一回:若没庒琂这个身份在,没老太太依靠,镜花谢的人多不如这些婆子呢! 回到堂前外,子素没进去,依在门口,悄悄探头看里面。 里面,普度率领一众尼姑虔心念着些佛言道语,老太太跪在堂上,默不作声。再看庒琂,也是虔诚得很,一副清风不扰,万事难惊的模样。子素捧着蜜茶,站许久,不好进去。 恰时,竹儿和梅儿来了,因见子素端一碗蜜茶在门口,知她想进去。两人探了一回头,大约是看老太太吧,见老太太这般静,收住脚步了。竹儿示意梅儿别忙进去,先一手拉开子素。 到一侧,竹儿问:“你站这儿做什么?” 子素示意竹儿看手里的蜜茶。 竹儿道:“老太太不曾晕,你姑娘晕了?” 子素点头。 梅儿走过来,微微一笑,道:“那你该端进去给你姑娘吃。坐久了更要不得,晕在祖宗面前成何体统。比不得我们外头那些人,不劳心不劳口的。” 竹儿鄙夷地望一眼梅儿,道:“候着吧!何苦要她进去打扰?积点德吧你!” 梅儿奴嘴道:“我这不是关心琂姑娘么?” 子素一脸不介意的样子,只顾给竹儿堆笑。竹儿看着梅儿那样子,有些尴尬,又对子素道:“去哪儿拿的?” 子素道:“二太太给我拿的,在那边!”目光指示。 梅儿听闻,赶紧道:“二太太给你拿的?哟!怎没给老太太拿?”说着,要往那边去的意思,幸好竹儿拦住了。 就算竹儿没拦住梅儿,子素也要拦住她,要知道,梅儿跟曹氏不知有多交集事呢!梅儿真动身过去见曹氏,又不知得议论出什么坏话来。。 子素想方设法阻拦,道:“姐姐不嫌弃,这碗先孝敬老太太吧!我再去端一碗。” 话毕,哪里管竹儿和梅儿的手空不空,一碗搁去,竹儿躲开,不愿夺要,子素便往梅儿手里塞。 梅儿不接不好,于是接去了,一脸嗔怪之状,又无可奈何。 趁得时候,子素说一句:“我再去讨。”去了。 快步离开,子素重回到那屋门,目的也明确,就是替老太太讨要一碗,不怕曹氏不给。到了门口,见头先被赶出来的婆子在廊下坐着,低声议论。再看屋门,半虚掩着。 子素悄声问婆子:“妈妈,怎坐这儿了?外头雨大了些,该进屋呀!” 议论中的婆子听闻,收住嘴巴,都转脸的向屋里瞟,暗示里头有人。子素假装不知,抬高声音道:“我替老太太来端蜜茶。妈妈们聊好,我先进去拿了。” 子素也没说要找二太太,自顾转身去推门。门开了,见贵圆和曹氏在里面,交头接耳说些什么悄悄话。 门忽然开启,曹氏和贵圆被吓了一跳,齐齐扭头看来。 曹氏还没出口,贵圆便恨道:“没规矩的东西,没见我跟太太说话呢!” 子素立即垂首,怯怯地道:“冲撞太太了。我替老太太来讨红糖蜜茶的。” 曹氏“嗯”应一句,推着贵圆道:“去吧!伺候老爷太太们吃了早饭再说。” 贵圆得令,恶狠狠瞪的子素半眼,去了,还没走到门口,曹氏又对贵圆道:“回来!” 贵圆转身,曹氏又道:“罢了!去吧!” 等贵圆离去,曹氏才重整精神,若有所思看了子素一眼,方着手寻那盒子,再打一碗蜜茶,还说道:“才刚听见什么了?” 子素道:“我就一跑腿的,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非言勿听。” 曹氏很是满意,再“嗯”一声。蜜茶盛好,递给子素。 子素接了,曹氏却不放手,深深望住她。良久,曹氏松手。 碗里的水微微荡漾,溅出些许。子素赶紧端平。 曹氏道:“伺候完老太太用蜜茶,请老太太出来用餐吧。都赶大早的,用了餐后得请老太太歇一会子。午后还有一道‘舍茶’礼呢!既然你诚心巴结老太太,我就好意提醒你,马屁得打准了地方,别打岔错处了。去吧!” 子素跟上回一般,端礼致谢,原路退出。到了堂前门外,不见竹儿和梅儿。 子素轻步小心,侧在门口,小小看了一眼里面。 此时,里面。 竹儿和梅儿扶老太太起身,普度照旧静坐在地敲打木鱼,后头那些假尼姑丫头们早坐不住了,要起来。庒琂也动了动身子,怕是劳乏得很。 眼下,老太太道:“子素巴巴的拿来,想必是给琂丫头吃的。你们诚心夺了来,又叫别人跑,缺德不缺德。” 梅儿道:“伺候她姑娘便是伺候老太太了。老太太不许新菩萨发善心么?” 老太太道:“梅儿你这嘴巴锋利呀!琂姑娘哪里得罪你了,净这般挖坑她的人。仔细祖宗在上听见,饶不得你。” 梅儿这才住嘴没说。 子素在门口躲躲闪闪,竹儿晃眼看见了,招呼道:“回来了就进来吧!老太太准许姑娘们歇一会子呢!快把红糖蜜茶端来给你姑娘吃。” 子素方大胆进去。 到了里面,先往庒琂面前蹲去,将碗给她,催促喝下去。庒琂不敢失礼,推了一二回。 老太太见了,道:“你吃吧,晕轿车的人,吃了就好。往年我也要吃的。今年头痛病进了许多药,谁知治了这个病。我今儿可不吃的,如今给我吃,当是解渴了。” 老太太这样说,庒琂才吃。吃完,学尼姑的礼貌向老太太致谢。 伺候完庒琂,子素上前来给老太太端礼,说:“二太太说,老太太该去吃早餐,也该歇一会子了,说午后还有一场礼呢!” 老太太伸懒腰,点头,说:“她倒省事儿不来请。” 子素笑了笑,没应,去接梅儿手里那口空碗。末了,老太太说那就去吃早餐吧,还吩咐竹儿让人把斋饭等准备着,好让十七人适时进食。 接着,竹儿和梅儿扶老太太去旁院与太太们聚头,一家人吃早饭,又歇一阵子困。堂中的尼姑们做一会子功课,再稍后,有人来招呼,说放早饭了。吃完早点仍旧继续。一直到午后过“舍茶”礼。 在吃早点的时候,子素偷得空余,悄悄对庒琂说碰见曹氏的事。庒琂觉得挺好,说曹氏不敢当庄府祖宗的面发怒发威,算她改性了。 子素则道:“无事献好,多为亏心做作。姑娘不知,她亲手亲为呢!后来贵圆进去说悄悄话,我才醒悟,是借你的蜜茶躲进屋里等贵圆呢!这是瞒天过海,找机会躲太太老爷们的眼,去密谋什么坏事呢!” 庒琂听了,责怪道:“别胡说!” 子素嘴角一扯,不说了,心里却道:“希望我没胡说。” 过了中午,到“舍茶”环节给祖宗们行拜,大体跟晨早那一回相同。这些不必重点言说,也无太多可说的。只有一事,很是诡异,那就是子素再次碰见曹氏和贵圆在秘事。 当听到曹氏和贵圆说的话,子素吓得魂飞魄散。此是后话。 第二百一十五章:掉茅坑 “舍茶”之后,府众用一回羊羔点心。已是未时时处。 管家请示老太太和四位老爷,说酉时离送俱事准备妥当,催促回去的意思。老太太说回得了。老爷们方示意管家把准备好的红包拿来,一一分派给来老宅子的这帮仆众,并交代回程的事宜。因来时天早,路上人少,回时天光白日的,人会十分的多,此处叮咛,可见是让下人们注意,别在道上犯出什么事来。 古往今来,有贿赂一说。庄府的“红包”发放,与贿赂差不两几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当是老太太和老爷们发的善心。 回程鞭炮响完,老祖屋的祭拜礼差不多就完整了,最后一祭须回庄府祠堂。谁料鞭炮才响,外头噼里啪啦下起大雨,烧一半的鞭炮止住了,等着回去的人,个个立在院内廊下,一时不知怎么个回去法儿,毕竟百号人之上啊,不是一两个撑把伞就可以走了。 管家是安排这事儿,又来请示一回,说:“外头接应都安排好了。虽说雨大些,可有伞在手也不怕,老太太,太太,姑娘们罩着雨伞,底下不免要湿一些。” 老太太道:“时辰说早也还早,说不早,赶着回去,歇个脚儿也差不多了。” 四位老爷听老太太这么说,私下合议,觉得也该走得了,便请庄熹打头儿去给老太太回话,说:“老太太,那我们就回了吧!” 老太太看看周围,个个发倦儿,都十分劳累的样子,道:“年年来,年年回去都困呢你们。”这方回望去,目光落在庒琂身上。这次是庒琂头一次参加,想必她也劳累得紧,她那身子又不同府里的姑娘们那样康健。 遂而,老太太又道:“再歇半柱香吧!雨小一点儿再回。今年的雨水真多呀!仿佛是没停过似的。” 有许多下人听了很是高兴,半时私自走开,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或上茅房的。老太太也知道他们的辛苦,余光看到这些不太守规矩的,也没说。大约看了一会儿天,自言自语,道:“往年,玳儿最想来的。今年倒是不来,在家里谁伺候着呢!我看他最寂寞了。” 竹儿听闻,看了一眼郡主等人,见郡主没回话,她自己笑吟吟的贴在老太太耳边说:“老太太,大姑娘在家,上下都由大姑娘把持看着呢!你啊,别忧心。” 老太太点点头,道:“也不知进药儿没有。最贴心的使唤都赶这儿来送孝心了,我瞧着也不太放心。” 郡主听得,眼眶微红,安慰道:“药儿准备好了的,有大姑娘在,妥的呢。” 老太太道:“此前我们还说,药也不用吃了,只需跟他琂妹妹说说话便好。可惜这方活人药儿也跟来了,不然呢,让琂妹妹跟他一处,我也安心许多。” 郡主努力显现笑容,克制着说话。 幺姨娘听得,道:“这兄妹俩的情分不同其他人,老太太又这么眷顾,老太太眷顾了,就是祖宗们眷顾了。他琂妹妹来给祖宗请愿,不比说话那剂药神差,或许等我们回去,他便好了呢!” 老太太“嗯”点了几回头,左右看去,想再寻庒琂。可看看,也不见她,就问:“琂姑娘呢?” 众人顺着老太太的目光看尼姑堆儿里,果然不见庒琂。 湘莲扎在尼姑堆里,端礼回道:“姑娘才刚还在,怕是子素扶她去行方便了。” 听闻,都不言语了。 过了一会儿,见外头的雨小些,管家对外头仆众们招呼,说:“都该准备了,打起精神来。出去打马虎眼儿的赶紧回来,要起轿了。都警醒着点儿。谁怠慢了,不用心了,回去仔细咯罚!”再跑来给老太太和老爷们回话。 郡主发现庒琂还没回,便悄悄去对湘莲道:“看你琂姑娘回来没有。” 湘莲领命,打伞出去寻庒琂。一拐便往茅房那边走,还没到茅房处,远远见两个人惊慌失措跑来。 湘莲知道是庒琂,持伞迎去。 看着庒琂和子素惊魂落魄之状,问:“姑娘怎么了?”又见她们浑身打湿,下意地去拍了下雨水。 子素张皇失措看身后,庒琂倒使劲儿镇定。子素拉湘莲的手往外走。 湘莲不安,仍旧问:“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这样很吓唬人的。” 庒琂只催促着走,没正面回应。子素见湘莲问得急,脱口道:“索命的鬼来了,这才吓唬人的。” 说完,子素浑身发抖拉扶庒琂加快步子。 湘莲很是惊奇,略是放慢脚步,再往后看。少许半刻,见曹氏和贵圆从庒琂回来方位出来,神情也是十分不安。 湘莲转头,想快速跟上庒琂和子素,就转眼功夫,那主仆二人已从跟前消失,怕是回到老太太跟前去了。湘莲缓了一下气色,心里安慰自己:大白日的,哪里来的鬼怪。 当下,曹氏和贵圆看到湘莲,招呼她。湘莲不敢再快走,顿了会子等候。 曹氏到跟前,疑疑惑惑看湘莲,问:“你来这儿做什么?” 湘莲怕曹氏责怪自己不在前头伺候,便回:“刚想来方便,听说要起轿车回去了。我这上不成了。” 曹氏和贵圆相互看一眼,转出另一番神色,温和道:“那赶紧的吧!” 几人火速匆匆往外头人堆里赶。到了外头,果然见管家招呼着人仔细伺候,又招呼人好好打伞,招呼这个和那个把轿车子的门叩低,好迎主子们上去。 曹氏到达时。正好见四位老爷给老太太打伞,扶她老人家出去。姑娘们倒也活泼起来,先走在前面去了。 曹氏落身在屋檐下,因看到剩余的布置没人收拾,有些看不过眼了,随意拉扯一个,责怪道:“一个个犯糊涂眼都走了,里头的没人收拾了?早前谁管的布置,只作了头不收尾的?” 谁想这会子撞见曹氏?因听到她的声音,有几个打马虎眼想溜的,又回来。 仆子们几个回话,道:“我们负责抬盒子的,里头还有没烧完的鞭炮。管家说,外头湿,怕燃不着。还得我们提回去,晚些时候一起放了。” 曹氏怒道:“放屁,这发送的东西抬来又抬回去,有这规矩没有?外头湿的,不往外头放就是了,往干的地方放,千响万响的,还怕湿了不成。我看是你们想拿长吃短,偏偏安在管家身上。你们几个,留下收拾,过会子外头起轿回车,我得听到炮响才得。有不响的,回去我拿你们耳光作数。” 仆子们几个很是不服,但是不敢发作。此处,庄府的人分工明确,头先做的什么,后头仍该这人做。这几个人提盒子的,只管提盒子便了,偏偏给曹氏抓了来。 有个胆子大些,道:“太太,我们留下不打紧,回去,府里安排我们的空儿谁顶呢?早先安排这里的,听了招呼,都出去了。” 曹氏很生气。贵圆帮腔道:“我们太太只管怎么好的来,就怎么好的去。这该你们相互监督,提醒着。如今,放着当事的人走,照旧是你们的不是。这里做完,赶着飞回去做,也是你们的。” 仆子说:“早先不见太太在这里,他们胆子肥了。” 曹氏气得不知怎么的,一巴掌甩过去,打在仆子脸上,啐道:“我在这儿杵着呢,你胆子也壮大得能挤破天,何况那些没见我的?既这样,你听我的话,速速寻那帮子狗崽子回来,里里外外给我收拾干净妥当了。等我回去过了晚上的礼,我再来瞧,但凡瞧出不舒服的,脏眼了的,我唯你们是问。” 说罢,扶贵圆的手,让她把伞打好,走了。 后头那几个提盒子的仆子放下盒子,跟没头的苍蝇似的四下散开,冒着雨找料理后事的人。 出门口,贵圆拍了拍曹氏的后背,道:“太太莫气急了,这帮子人不听招呼,我们回去好好治。这会子,先回去,别映在脸上给老太太见到才好。” 曹氏吐了一口气,叹息道:“也只能这么着。”又压低声音埋怨道:“真是辛苦了我们,里里外外哪个好伺候的。一不小心,栽在哪里还不知道呢!屋里的不听招呼,屋外的趁火打劫,里头不看紧点儿,日后看怎么过了!” 说完,已跟在众人身后,到达自己所在的轿车。上了车,才安坐好,听到管家的呼声,说:“起!” 起车轿,回府了。 路上,曹氏心绪不宁,几次撩起轿窗帘往外看,时不时探头出来问贵圆:“都走了?” 贵圆张望身后,看老宅子那边,躲躲闪闪地回:“怕是走了。太太,别担心了。先回去再说。” 曹氏叹息点头回应。贵圆安慰的话,自然是安慰,个中不安,只有她自己能体会了。这到底为何?如今,她也不太明白,即便有些明白,也不敢张扬了去。 跟曹氏一样,庒琂和子素也不安的,比曹氏更加的惊慌。 原来,早先起炮火,说要回府,老太太等人说雨大再歇一会子。趁时,庒琂跟子素示意,想上茅房,二人悄悄离开了。 因首次来城南老宅子,屋院还不是十分熟悉,二人兜兜转转好一会子,没找到茅房。其实,子素来上过,可记错了方向,才导致转了几回。 等找到茅房这边,正是欢喜呢,忽然看到转角处有几个人在说话,那声音容易辨别,就是曹氏跟贵圆的。 庒琂怕子素好奇多事,拉住她,道:“姐姐在门口等我,我很快的。上完就走。” 意思是子素别多管闲事。 庒琂正要进茅房的门,冷不定的听到曹氏一声震惊:“了不得呀!” 庒琂吓住了脚步。子素也听到了,睁大了眼睛看庒琂。 第二百一十六章:氓秋.离送 (ps:请假两天,今日发9300字大章,算把前两天请假的量补上了,请诸位慢用) 听得曹氏这声惊异之叹,庒琂和子素被震慑到了。 此刻,庒琂内急之释烟消云散,欲拉子素离去。 又听闻曹氏道:“到里头去说吧,这地方臭气熏天,还下雨呢。” 子素听闻,“呸”的一声。庒琂依旧要拉走她的意思,子素按住庒琂,想继续听。接着,听到一个捏着声音的男子道:“太太,谁人不是人?谁人不出恭?但凡是个活人就得有大恭小恭。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我这进来啊,憋了老久了,寻来解决不是?巧你又来了。这会子让我先解决了,稍后与您说。” 庒琂怕被发现,着手拉子素缩去旁角隐秘处。才刚闪到角落,忽见一青袍子男子从曹氏说话那地方出来,一溜的便进了茅房。 因见子素还打着伞,庒琂示意她将伞收了,她怕天上的雨水打下发出响声,会让曹氏等发觉。子素也知道其中的道理,收下伞。 随即,曹氏和贵圆从后头走到茅房前头,显得十分着急。 曹氏对贵圆道:“你瞧瞧外头有人没有?把着点儿,不许让人进来。” 贵圆听命,赶紧跑出去瞧,因见老太太等人说启程回府,诸人拿伞陆续散出去呢。贵圆又匆匆回来,给曹氏道:“太太,没人来了。各屋里该收拾了呢!” 曹氏“嗯”应道:“那好吧!”又对茅房里的人催促道:“公公,好了没?” 原来才刚进茅厕的人是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庄府家大业大,北府主管家里一切事务,自然包括商业经济。所谓经济,即四通八达的商务合作,能进出来钱,又即天罗地网的人脉关系。庄府的商务和人脉,多半寄在三位老爷的名儿上,因几位老爷在朝为官有些薄面,还有更多的是因老太太。要知道,老太太跟宫里头那位皇太后可不是一般关系呢!年老一些人都知道,年轻一些的或许不知,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渐渐的传出去,也就广识人知,外头那些人虽不提口论说什么,有求于庄府的人,心知肚明,都巴心的来讨好,然而讨好老爷们自然不允许的,讨好老太太,难得见到她老人家,其他主子太太们,闺秀一般的人物,也不容易见到,唯一能见的就是曹氏和庄瑚了。所以啊,这庄府的人脉把控,不是曹氏便是庄瑚。 因有商务进出宫廷,曹氏自然认识一拨老公。所谓老公,即是太监了。 这名太监叫小银子,是内务庭府会稽司底下的人。旧时,内务庭府只管给皇家出银子收银子的事儿,多是宫人们主持。历近今朝,国家业绩,每况日下,总见有些短处,不如先皇祖宗们如此辉煌夺目,皇庭的主子们费尽心思要重整,先管的便是会稽司,旧时督办的总管统统换血换人,不再由宫人太监侍女们担任。话说,百年之虫死而不僵,那些老先辈太监们离去了,可有些隐形权利仍在,荫及后来的人,多少传承出些好路子,后头那些会稽宫人当不上头儿,也能落个好位置,寻得空便捞些好处。这里头说的就是,都是太监,便是一家子,不照顾家人,天打雷劈呀!是这道理。曹氏和庄禄交际宫廷,首当其冲,正道与会稽司正头儿们交际,歪道儿,也要跟那些个捞好处的亲近亲近,所谓商业路径,“黑白”通吃,方能成大。浸淫经商之路多年的北府夫妇,怎不知其道理。就连后来居上帮衬的庄瑚也晓得其中厉害的。 可是,庄府合作皇庭,应是庄府人去拜会,小太监为何独独寻来城南老宅?还挑这么个日子? 这是有话可循说的。当日庒琂卓府一家被抄,适逢庄府给老太太过寿辰,外头叫花子来讨喜,庄府人舍了的。这叫“遇节遇喜”沾点气儿。庄府人有散银子的规矩,每逢这等时候,都要散。宫里这些勾结太监们都知道的,是他们寻来的理由之一。 而最重要的理由,乃是二老爷庄禄在外置了一块田地,就在京郊临近,说是皇家的地产。据曹氏听闻,二老爷这番举动,是打皇家的名儿过个户头,想做倒手卖买,转手向高价抛出。曹氏质问庄禄这件事的真实性,庄禄就以大老爷平北境之乱那会儿花银子的由头回了她,说:“我们府里看着光辉鲜艳,日日绫罗绸缎金晃晃的一片,鸡鸭鱼肉顿顿不慌不断。那是不管家的人看见的,管家的,你岂有不知道的?早是耐看的嫩绿竹子,空心儿了。我不筹谋着些,如何应往下的时节,过个端午端阳,府里几宗事处处要置整,府里不大办不操心也说得过去,无妨!那总得想端阳进贡吧?这哪来的银子?过端阳又是中秋,中秋没过个尾影呢,赶着又得过年那一拨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不知得花多少银子去。皇家的地儿皇家的银子,我们也不是白要他的,总归回还给他们便是。”再后一日,曹氏听说,庄禄不止想购置一处地产,还有许多处。那时,正值篱竹园娜扎姨娘闹的凶的时候,又逢娜扎姨娘生产,前前后后不知闹出多少撕心裂肺的事来,府里的大人们知晓,老太太和一些小的不太知道。因购置房产的事儿,曹氏私心认为,二老爷别有用心,要分割庄府了,要私家立院,给篱竹园的安排天下了。 巧是宫里那些人来,庄禄外办去了没人接,曹氏接待,就给打听出一二来,可不就是二老爷置办许多房产呀!那宫里的太监来找二老爷,便是分赃好处的。曹氏只推说不知道,等二老爷回来再说。太监那日十分不畅快走了。过没几日,又派个太监来,叫小银子的。 小银子见到二老爷了,二老爷只管说如今银子放出去了,得等年末时候才回得,请他们再等等。小银子奉他师父的命来讨,自然死皮赖脸,撕命的混闹,二老爷也不管这些,因见闹得凶狠,二老爷便把曹氏拉出来作挡。他相信曹氏那张嘴巴可以帮他办得妥帖。 曹氏出来见小银子,如实说庄府如今的状况,又把大老爷在北境平乱,向朝廷贡献银子的事也说了。小银子见曹氏有理有据,条条是道,也没说什么,最后,曹氏私下拿不少好处给他,这才打发了。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小银子经不住他师父的说,再又跑来讨银子。说庄府遇喜遇节,得散财积寿。他们不顾身份,倒把自己当叫花子。 原本说只去庄府讨,这一日庄府一众人外行朝拜祖宗,去了城南老宅子,外头人也是知道他们的习俗,小银子也知道。他想等晚些时候到府里讨也行,由于说天黑宫门放钥,出入不便,便直呼呼来到城南老宅了。谁知,到了这里,主子们忙得紧,好不容易寻见管家,管家还没等他撂明身份,又忙去了,他见人多纷乱,偷偷往里头走,寻了好一会子,没见着二老爷,倒见到曹氏了。曹氏认得小银子,那会子,心慌得跟什么似的的,悄悄让贵圆跟去。后头,贵圆来汇报,驱赶婆子,遇见子素来寻红糖蜜茶。此是经过。 曹氏授命贵圆去安抚小银子,先让他找个屋里静等。曹氏想等快散的时候,抽空去应一下。谁知,快散时,老太太又说不走,一家子在等雨停。曹氏担心小银子狗急跳墙,跑出来大放话语,届时让为官的老爷们没面,还吓到老太太。就悄悄去找小银子了。 到了安顿小银子那屋,里里外外寻一圈没见,一问忙事的仆子,说原先有个人在这儿的,什么事儿也不做,不知干什么的,问他,他不回,问急了,他说要上茅房。就这样,曹氏跟贵圆寻去茅房。果然,在茅房不远处见到他,鬼鬼祟祟的,大约想寻二老爷。 小银子心地邪恶,知庄府的人诚心刁难自己,便将计就计,见曹氏来寻,他借着说要上茅房。曹氏看出他有几分生气,便跟着去,还叫贵圆给他撑伞。到了茅房那边,小银子却不进去。曹氏叹了一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说自己多么不容易,操持今日的排场事务,说如何怠慢了小银子等等歉意的话。总之,曹氏是无心之过,请求小银子原谅。 小银子回一句说:“太太也是怕我去说些什么。这个啊,太太不必担心,我是有口德的人。”一面说,一面往茅房后边走,行至稍微隐蔽一点角落才停下。 小银子又说:“我并非占着茅坑不拉屎。太太,原先那些话那些事儿我说了,你也明白。逢年过节讨喜也不说了,这个节也不好讨要什么,终究是给死人过的不是?但死人过的也是节,你们老庄府是有善心大行的人,我见你们放了好些银子出去。你们不可行大善,不顾小善吧?” 曹氏惊叹这太监了,说话滴水不漏,严丝合缝,又能这般讥讽人。占茅坑不拉屎,听着是在茅坑边上,合理的说话呢,往里想,不就是讽刺庄府占了大便宜不给他后路么?逢年过节一说,更是打脸庄府,也是直白白的讨要银子。 曹氏堆笑安抚道:“公公们的心我是知道的。这么些银子,公公们也不消记挂,打个牙祭还不够的,你们次次来我们这儿,我当是公公们看在我们老太太,三位老爷的面儿,若说都不看他们的面儿,也看我们大姑子的姑娘媛妃的面儿。公公啊,不是我不给银子,说到银子,多伤和气。说雨露聚财,要有大家有,少不得你的,你看,下那么大的雨呢!” 小银子道:“自然的。这面子谁不想要呢?可有时候啊,面子有了,别把里子给丢了。二太太,就上回您打发我那份交情,我敬您是一人物儿。老实跟您说吧,瞧不瞧谁的面子,可不是我说了算,我们上头也不许我们胡乱说话,可我有一句想跟您说,我们巴结三位老爷,是不必要的,说我们巴结老太太,八竿子打不着,算起来也是一家,巴结她老人家我们不如巴结皇太后去,近水楼台先得月,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您才刚说里头的娘娘,嘿嘿!” 小银子说到这儿,顿住话语,露出几分狡黠的笑意。 曹氏和贵圆相互对视一眼,觉得小银子故意按住话语,故弄玄虚。 小银子笑了笑之后,看曹氏无话,便收住笑脸,道:“难不成,你们庄府还要打着媛妃的名号来施舍?我看不必要的吧?” 曹氏连连道:“哎呦,公公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说,我们往这儿非议娘娘,不合适。”示意这是茅房啊!是对主上不敬呢! 小银子道:“是不合适的。如今,娘娘不也做这样的事儿?说近了怕您不明白,说明白了怕遭天谴,也白白吓了您。您知先皇祖康帝时的容妃么?” 曹氏摇头。她确实不知,多少年的老历史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会知道,况且,也不太识得诗书文墨。 小银子悲叹道:“当年,容妃娘娘被康帝老爷子放去刷……”指了指茅房。 曹氏眉头一皱:“公公,你这什么意思?我们说我们大姑子的娘娘,你说先皇帝的容妃,八竿子打不着啊!” 小银子“啧啧啧”几声,接着重重哼了一句:“二太太,难道你们庄府个个都是大智若愚?心境未必太硬了。口口声声说是你们大姑子的娘娘。要是主上迁罪,九族的也连有你们一脉。” 曹氏震惊道:“哟!公公,你这说的什么?我怎一句听不懂呢?” 小银子笑道:“不是我恐吓您,要用媛妃娘娘来压我们,不中用。你们娘娘跟容妃的事,差不几两。您寻思寻思。” 曹氏听后,细心琢磨,到底愚钝,未尽得解。 贵圆机灵,迅速想到了什么,道:“公公,您不肯说,自然是有教条规矩的,自然是你们行事的大道理。才刚说容妃哪个什么,是不是说我们媛妃娘娘跟先朝容妃一样了?” 小银子很是满意,歪着脑袋眼神看曹氏,又露出春风般的笑。 曹氏看小银子那笑意神情,两腿猛然惊软,道:“公公,东西可好吃,银子可好拿,别的话不能这般好说呀!” 小银子道:“二太太,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呀!” 曹氏想了想,心里忽然装满了什么事儿一样,不吐不快了,又道:“公公,论理儿,我这般招待你是我不是,还叫你在这儿说话。你怪我,我无怨言。求你啊,别把我们娘娘牵扯进来。话说,我们老太太也是不愿意听见的。这个我求你了。” 小银子道:“二太太,我什么都没说,也不屑说的。娘娘的事儿我说不得,不该我说的。可既然说你们大姑子,不就是卓府了?” 曹氏笑了,道:“是了,想必公公是知道的。” 小银子缓缓地把脖子伸过去,低声道:“二太太,大智如愚固然是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撇得一身轻,又有什么好。就好比这笔买卖,横竖有进有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当是听不见,看不到,一毛不拔,没道理啊不是?再说了,去年端阳节前,你们这门亲家就抄了,不必诓蒙我。” 曹氏听毕,久久愣住,缓神不得。 贵圆道:“公公,您说我们卓府姑老爷被……” 贵圆捂住嘴巴,不忍说完。 小银子道:“我啊,也不是要拿这些话刮人脸面。左不过为顶头做事,好歹是你们相互合作。虽然今时不同往日,我们顶头的人没大势力,终究有来有往,我们细水长流不是?二太太,再一回一回的来,细水就流干了!” 曹氏回想了下去年老太太生辰的事儿,卓府一家确实没来,说是进京了,也没来拜见,事后,她们还埋怨大姑子庄惠呢!这小太监这般说,是有些出入,像是发生什么事了。可老太太和老爷们后头解说,姑老爷一家回南了,临时奉的钦命,走得十分急时。再问姑老爷一家的事儿,老爷就训斥。有一日,曹氏出去办事,悄悄的往卓府走,到那卓府,已改了别名。后头想想,大约如老爷们和老太太所说,到底,是老姑子忒不孝了,老太太过大寿,不来就罢了,即便有事临走,也该礼到话到啊!这便有了几个妯娌相聚西府,曹氏怨言的出处。 如今,听小银子说的,仿佛真的一样。 小银子见曹氏惊慌思考,催促一道:“二太太,您觉得我说的话如何?要不,我也给你们府里叨叨去?” 催了几回,又有贵圆示意,曹氏惊醒了,也不敢张扬声色,只低低地问:“公公,这去年的事儿,怎没见传呀?” 小银子不乐意了,道:“二太太,您别把重点不当事儿啊,这题岔得远了。咱们说说咱们的事儿。” 曹氏道:“公公,银子的事儿,我蹈卖嫁妆也给补上。如今,我多嘴问一句,我们卓府姑老爷,怎没就……没见传说呢?” 小银子道:“二太太,不见传说是好事儿,真传说了,你们庄府今日还能在这儿?怕来上香放炮的是别人咯!我的太太啊,你们偷偷享福吧!这大智如愚,这会子怎撂直白了呢!” 曹氏浑身一颤,觉得眼睛混混惑惑,脑仁一阵疼,摇摇晃晃叹出一句:“了不得呀!” 几人说到这儿,又顿一会子。那时,庒琂和子素来上茅厕,这前后一些话语,二人听得一些,不是十分明白。子素恨曹氏,觉得她们在密谋什么坏事,自然想听听,好抓个把柄,以后报复她。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曹氏是被惊吓到了。于是,为了缓住小银子,曹氏礼貌地求请他去屋里说话,可小银子这番言语后,似乎抓到曹氏的痛楚,越发肆无忌惮,开口说想上茅房,大约要曹氏在门口等着。 曹氏还想打听卓府姑老爷的事儿,当然要等着。 这会儿,等了许久不见小银子出来,又问:“公公,舒坦了没?” 小银子在茅房里道:“哎哟,您说我造什么孽呀,我来你们这儿一口茶没喝,一块儿点心瓜子儿也没吃,就拉肚子了。真真跟你们这地方犯冲呀!” 话是人话,理儿却不是人的道理。小银子这话骂庄府呢!骂曹氏没把他放在眼里,怠慢他了! 曹氏哀求道:“公公,你消消气,舒坦了请出来,我回去浸一盆金瓜子给你敲茶盖子。” 只听小银子一身舒适之叹,约是上完了。可左等右等,不见出。 曹氏耐不住等,问道:“公公,当是我错了。过一会子,我们就打道回府了。晚些时候,还要进祠堂拜祖呢!你要是放心,我回去给你取瓜子去!不过,我这人就心事重,搁不住半点儿东西,才刚说我们卓府姑老爷,你说被抄了,如今,他们一家子去哪儿了?” 小银子在里头回道:“二太太,你何须刨根问底呢!真要问,朝里不是有你们三位老爷?他们知道的比我们清楚多了。” 曹氏想想也是,可老爷们都说卓府一家回南边了。难道,这些说话都是为了欺骗老太太?不想让老太太伤心? 小银子说着呢,也出来了,贵圆急忙撑伞上去。 曹氏心烦意乱的,才刚贵圆去外头看,说外面的人准备着上车轿回府呢!此刻,想再留下打听,怕不合适了,若不留下,也得把小银子打发走才得,若不然,真闹出去,怎好收场?前头说置房产欠账不给,后头说姑老爷家,不得把老太太气死呀! 遂而,曹氏摸了摸身上,拿出一块小腰牌,递给小银子,道:“银公公,我这块兑银牌子,随便去我们府上的庄铺子,你往略大点儿的铺子瞧,若不十分紧缺,也能拿到一千两银子。这牌子,只能急用一回,我留好多年了,没用呢,先给你。你拿去要,算是我孝敬你吃茶的,等我回去办这几日的礼儿,我再捎金瓜子儿送你。当是我赔罪了,怠慢你了。” 小银子看了看那牌子,金晃晃的,道:“哟!一千两银子,可不比这块金牌子。” 曹氏道:“公公,这是木头做的,外头上一层金腊,不掉色而已。真是金银铜铁,太重了,怎好日日拿着。本来,留有这块,是放置急需。如今,合该用上,你别推辞。” 说罢,硬塞给小银子。 小银子拿了之后,道:“那我姑且帮太太收着。话说,历年中秋你们庄府要进贡的,今年也该准备着了。到时,我再过来?怕也太久了吧!” 曹氏扯了几下嘴皮子,显得十分艰难,话都不知如何说了。 贵圆知曹氏心烦,帮说道:“公公,我们太太说一不二,你来这一两次,该知道的。哪能让公公复不了的命。公公给我们太太几分面吧,细水长流可是你说的,保不准,我们的细水跟你流到一处去。还怕水流干了不成?” 小银子一下子露出媚态,躬身垂目道:“那我先谢二太太了。这不早了,我来也一日了,得回去给我们师父说一声,要是晚了下钥,我还进不去宫门了呢!” 小银子捏了捏手里的牌子,疑疑惑惑,但是,脸上抑制不住欢喜的。他走了。 曹氏目送小银子走后,狠狠地吐一口气。贵圆怕她摔倒,急上前扶住。 贵圆道:“太太,那些太监最会说话吓唬人,又是近主上身边的,越发会耀武扬威。太太不可全信。” 曹氏摇头,颤巍巍的捏住贵圆的手。少许,对贵圆道:“这事儿……” 也没说完,把贵圆拉到角落处,她要叮嘱贵圆一些事。 在曹氏叮嘱贵圆话语之际,庒琂和子素走出来了,二人听得心惊胆战,又悲又怒。想着回去得好好筹谋一番,势必要为卓府讨公道了。二人没走多远,巧见湘莲来找。 后头曹氏出来,再遇见湘莲,几人出去回庄府。 随着府众回庄府,曹氏一心记挂姑老爷的事儿,且不说抄家拿人会被牵连,就是老爷们瞒着众人,连同自己也被瞒了,细想,叫她不安啊。难不成,二老爷早不把自己当庄府的女人了?这般防着自己,意欲何为? 一路上,曹氏无心过问和看管府众,即便半途因事闹乱过,她一改往日威严,只语不发。回到庄府,贵圆才有意无意给她提:“太太,才刚回来的路上,有人说见到雅阁的人了。” 曹氏心里空落落的,无意地回道:“西府雅阁早不住人了,荒废多少年了,你被太监吓糊涂了。” 贵圆道:“太太,怎没住人?头先不是住关先生的么?” 曹氏这才微微想起,仍旧没心思关心,懒懒的道:“关先生不是走了么?” 贵圆道:“兴许关先生走了,那位阿玉姑娘还在。我们回来路上,琂姑娘看见了,叫人停车轿,闹着要去寻。乱了好一阵子呢,太太们和姨娘们有些怨言,说你不管事儿。” 曹氏听得,呸的一声,道:“这关我什么事儿!不是有管家么?二老爷在的呢!怎就论起我的不是?府里真出了大事儿,掉脑袋的,也得我扛着?岂有此理!” 贵圆道:“谁说不是!” 继而,府众诸人聚集祠堂跪拜,一应礼仪等,曹氏皆不关心,旁人怎么做,她就怎么做,那些仆子们散怠的,丢三落四的,偷懒的打谎的,她视而不见。庄禄见曹氏若有所失,恍恍惚惚之状,心里有埋怨,忍不住时,逮住她道:“平日的火气烧光了怎么着?连一点儿灰烬也没了。” 曹氏咬牙切齿道:“这话说得好,我到死也得留一点儿火气,跟老爷烧一烧。你别埋怨我的不是,等完了这茬儿,我会跟老爷好好摆道摆道。咱们可有话说,有事儿论了。” 半时,见曹氏喝了鸡血一般,庄禄那股埋怨气又压下去,不再搭理。 近晚“离送”拜祖大礼,略比老宅子那边隆重,府内全员分批跪拜。祠堂拜完,又到径道空地对天朝拜,焚烧旧年的香头烛根,去散旧年的灰烬,送成堆的纸钱高马等物。俱毕,祠堂放炮。按流程,接着是晚饭了。这一日的晚饭,十分麻烦,须把给祖宗们的供品拿来烹制食用,所以,得礼完才能做。 余末,府众聚在南府,七月十五这顿晚饭在南府开。 老太太趁这个时候,让“假尼姑”们去换装。庒琂跟其余人一同出来,因各府有各府的人,在径道上,各自分散了。庒琂心里记挂路上遇见的人,并没什么心思与她们交际说话。 庄瑜也回去换装,到底与庒琂离心已久,庒琂不找她言语,她也没主动去说。 各自回各府,不提。 庒琂回到镜花谢,换装时,子素心疼道:“下雨呢,你还要说下轿,把四姑娘都吓坏了。” 一路回来,庒琂一言不发。不过,她心里很是纳闷,原本好好的去做一场尼姑,算给父亲母亲祭拜呢,巧又听到曹氏他们鬼说这些,烦心至极;回来路上,在街上,不巧看到阿玉。 真是奇了。 那会儿,庒琂抑郁得很,在轿车上坐,眼泪不住往下掉。思念亲人的伤感。为了避开庄瑜的眼目,她掀开帘子看外。外头,街道两边围观许多人,都看庄府闹热的,毕竟一二百人的队伍,招人眼目呀!也不知行多远,在那些人堆里,巧被庒琂看到一个人影,虽然隔得远,那面目和身形,怎么瞧就怎么像关先生身边的阿玉。 庒琂惊诧,瞬息把愧对父亲母亲的心事抛开,对子素道:“快停轿,停轿!” 子素慌了,没叫。 庒琂哪管怎么多,掀开轿门,嚷着叫停轿,轿子没停好,她跳下去了。这可把庄瑜吓得心惊肉跳,想拦都拦不住呢。 到了下头,冒着雨,子素来不及劝,庒琂已跑去人堆里头了。 因庄瑜这轿车停下,后头的轿车也被迫停了。自然的,后头的人有怨言。郡主听闻庒琂从轿车跑下来了,赶紧叫绛珠、玉屏等人去追,为了不让前头的老爷们搁住脚步,也为了不让老太太担心,郡主授意继续往府里走。等众人把庒琂拉回来,她已被雨水打得满头湿。 回到庄府门口,郡主下轿,特特到庒琂跟前质问。 庒琂如实回答:“我看见阿玉姑娘了。好歹我要去寻一寻,找到阿玉姑娘,就找到关先生,二哥哥就不会生我气了。” 提到关先生和阿玉,郡主十分气愤。若不是他们,府里怎牵出那么多事来。这些事过去了,可不用计算,然而,真寻到他们,再让回来,保不准又闹出什么大祸呀! 郡主严厉地对庒琂道:“一个大小姐,私自跑下轿子,成何体统!” 庒琂不服,道:“太太,我说的是实话。到底差人去找一找才好。” 郡主压抑住心中那团气,平和道:“还找?自己出事自顾不暇了,还替人忧天。我看你的心真是大呀!” 为了防止庒琂冒然行动,一路进祠堂,郡主都叫人跟着,不许她胡来,也不许她去换干的衣裳,还吩咐把各处的门关好,不许她出去。 如今回来,子素说了,郡主派人跟着呢。 庒琂视而不见,回到镜花谢,换了衣裳,子素见她一语不发,才说那么一句。 庒琂道:“二哥哥在前头骑马,就算见不到阿玉姑娘,我在后头闹,难道也听不见?” 子素道:“那你去寻了,不也没寻到么?是不是看错眼了?” 庒琂摇头。 当下,外头有人来传:“琂姑娘衣裳换好了没?太太叫姑娘过去,快上桌了。” 子素帮应了:“好了好了!”答复之后,又对庒琂道:“看看,派人跟着不放,还要时时盯着你呢!我若是你,就不该到处瞧。下着雨,迷迷蒙蒙的,哪就看清楚了呢!” 庒琂叹息一声,说:“罢了!当我今日送离阿玉姑娘和关先生吧!二哥哥要怪,也只能怪了。太太这般做,明显是不想让人找回来。” 子素道:“你既然知道了,该把心思收好。今日在茅房外头听到的,才是我们的大事件。别捡芝麻丢西瓜,因小失大!” 庒琂“嗯”应了。妆扮妥当,主仆二人原路回南府。 到了南府,其余回去换装的都没来。子素冷笑低语:“瞧呢,三太太独把你放在心上了。” 子素的话还没说完,见庄瑚火急火燎,气喘吁吁跑来,还没进门,便听到她跟外头的丫头子说:“太太在里头?” 声音未消,人飘进来了。因见里面人多,各府太太、姨娘都在,老太太也在呢。 庄瑚急急端礼,不容其他说话,只管对郡主道:“太太,外头有些事,想请太太拿主意。请烦太太劳步。” 郡主等人看庄瑚这般行景,很是惊诧。 老太太道:“也没见你这样。我们这才完,一日辛苦了。你进来也不关心关心。我还想派人去找你,看看玳儿怎么样了呢,你就来了。” 庄瑚两眼通红,带着泪光,旁近的人应瞧得仔细,远些的就看不见了。 庄瑚道:“该是问安的。老太太恕罪。我这事儿急,等不得。” 听见如此说,郡主的心不安了,速速起身,往庄瑚前面走。庄瑚端礼,也没等郡主,先退出去。后头,老太太等人笑话地议论庄瑚。 郡主随庄瑚到外头。 见郡主出来,庄瑚冷不丁跪下,哭道:“太太,都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三弟弟!” 郡主的后脑勺仿佛被棍子重重的敲打一记,现下,眼目眩晕。 第二百一十七章:金庸 七月十五,氓秋祭拜,全府出行城南老宅。因庄瑚是外嫁之女,未归夫家,但身在庄府,不合适跟随同行祭拜,遂留在府中照看庄玳。 因庒琂先前探望庄玳,悄悄捎带鬼母赠给的蛇胆晶石,那是一块辟毒的物儿,每每跟庄玳一起,她都想方设法让他握住,因此,庄玳的病症,在濒临生死之际有了回转。子素害怕庒琂受到牵连,又把那晶石收走,之后得到药先生治疗,病情虽然有所恶化,但是仍见他宽心对待,家里众人也以为他逐渐好转。谁想,病患无常,生死难料。 那时。 要前往城南老宅祭拜,郡主不太放心,想留人伺候,庄瑚觉得头先因大奶奶的绿豆汤险些要庄玳的命,故在众人临行前主动说由自己照顾。这一切做作,庄瑚全为东府。 对此,秦氏有些怨言,埋怨庄瑚道:“郡主说留下绛珠照顾,你何苦主动请缨?又不是上阵杀敌表忠心。玳儿这伤病,捧在手心儿我们怕掉了,含在嘴里也怕他化了,你这样做,万一有个什么,如何交代呢?” 庄瑚道:“太太放心,我寸步不离看着就是,三弟弟如今光景好了许多,也能说话了,不同往些几日那般。我这样做,一则,寻点儿搁心的事儿忙一忙,怎么说我也是出去的人了,大过节的留在我们府里叫人觉得是白吃拿用,二则,上次绿豆汤的事儿,别人没说什么,只是,防得了人的嘴巴,防不了人的心,算我为我们东府尽一份绵力,三则,丫头们照顾,到底不如我们自家人的周到。” 秦氏想想也是了,道:“那你事事得仔细了,若有个什么,急差人去老宅子报,不许私自拿办。你这性子,我是担心吶!” 庄瑚几番安慰,秦氏才应允。 有大姐姐照顾,确实外人丫头子比不得的,所以郡主才这般放心,即便从城南老宅回来,一路到祠堂祭拜,也没先身入西府探望。当下听庄瑚声泪俱下报说,郡主踉跄几脚,幸好,庄瑚身手快速,立了起来急扶住。 不等庄瑚再解释说明,郡主拨开她,摇摇晃晃直冲出南府。庄瑚自然是要跟去的,行没几步远,见丫头们忙着进出伺候里头的人,她逮住一个丫头吩咐,说:“请琂姑娘出来。不要惊动老太太和太太们。” 少许片刻,见庒琂和子素从里头出来,庄瑚眼急,过去拉住她,道:“跟我们去西府。” 路上,见庄瑚悲伤哭泣,又见郡主跑在前面,庒琂心里有几分明白了,却始终不问。子素紧紧跟在后头。那时,南府闹热着呢,为今日的祭拜欢喜,个个都觉得从此会得到祖宗庇佑,一切顺遂平安。 当庒琂和庄瑚赶到西府,郡主已直奔到庄玳那院屋内。 郡主尚未进屋,外头候等的刀凤和剑秋赶忙前来扶。一迳进入,果然见庄玳奄奄一息,小气儿微弱,要死了的光景,那面目紫涨泛黑,两眼深凹,怎么瞧怎么可怖,叫人心碎。 郡主很是无力,扑到床边,伸手在庄玳脸上摸一摸,又拉他的手搓一搓,感知他皮肤上的温度一点儿都没有了。 刀凤和剑秋跪在地上,跟随伺候一日的小丫头子们也散跪着。 原想郡主会大发雷霆,追责打骂,谁想,郡主一言不发,只见她光是流泪,摸着庄玳,反反复复的手势,已然泣不成声。 稍后没一会儿,庄瑚和庒琂、子素气喘吁吁归来,进屋见倒跪一片,庄瑚立在门口止步了,跪下,跪步向前,直至郡主跟旁。 庒琂和子素相互对望一眼,二人惊傻了似的。 庄瑚抬头央求庒琂:“妹妹,你去跟三弟弟说说话,日前有你跟他说话他便好了。你去呀!” 庒琂的脚步挪不动,双膝在裙里微颤,子素用力扶住她,想使她镇定,也在提示庒琂,这会子犯不着出头了,没蛇胆晶石,也没铁兰花,如何救得?而且,庄玳目前状况,三魂七魄已离身了呢,神仙也未必救得。子素一手扶着,暗示的话语有千言万句呢。 庒琂缓了一回神,终究对庄瑚点头。 子素担忧,轻声对庒琂道:“姑娘。” 庒琂摇头,轻轻把子素的手拉开,慢慢走向床边。近郡主旁,跪下,泪眼婆娑道:“太太,要不,我们叫……叫大夫来瞧瞧。” 郡主不听还好,一听庒琂的声音,才刚那泣不成声的神色,怒转威厉,摩挲在庄玳脸上的手抽回,推开她,怒道:“都是你呀!” 这声责怪之声,撕心裂肺,惊泣天地。半时,一屋子的人哭哭啼啼。这声过后,郡主张口哭喊:“玳儿!” 郡主的人瘫软趴在庄玳身上了。 见郡主久久未起身,庄瑚又跪上前近一些,她不敢抬手扶郡主,倒是拉庒琂示意,哭道:“妹妹。”眼神里请庒琂帮扶。 庒琂受郡主那声责怪,心里是不情愿的,可是庄瑚等人不出手,也只能自己出手了,谁叫自己是西府的契约之女呢? 庒琂鼓起勇气,擦了擦眼泪,起身,弯腰去扶郡主。哪料扶拉几下,只感觉郡主浑身绵绵犯软,显然伤心过度,趴下昏厥了。 见庒琂扶不动,子素前来帮忙,叫了几声:“太太!” 郡主哪里能回应? 子素慌道:“太太晕过去了!” 子素提示,庄瑚没有其他想法了,头先那股伤心全然抛开,赶忙起身,招呼身后的那些丫头子,道:“快快把太太扶起来。” 庄瑚等人扶郡主到外头炕上躺,见事态越发严重,她慌了,没主意了,也没指着谁说话,倒是带着哭腔说:“大夫拉回来没有?” 庄玳忽然病发,庄瑚没去报告,想着也不会太严重,就私自揽下,有意隐瞒祭拜祖宗那拨人,想着届时若是好转,自己再给西府报说,好解东府头先绿豆汤的不愉快过节,便先让人去请大夫,大夫来看查,施了几针,又灌了些药,至后不见好转,反而严重了。 大夫来时,庄瑚威胁大夫说:“若治不好,你知我们庄府的老爷们,能叫人摘你们家府脑袋的!” 大夫战战兢兢,浑身解数想法子急救,施针不通,灌药不灵,常规手法用尽,不得法之际,庄瑚又这般威胁,大夫怕了,说:“听说有个偏方能治。不知有没有那药草。” 庄瑚道:“什么偏方,你尽管说来。” 大夫想了想,道:“薄荷与臭草熏烧,能祛毒醒神。要用这药物,我得出去取。” 不容庄瑚反应,大夫收拾东西了,说立马去寻来。庄瑚慌了神,顾不得大夫是不是真去了。没过一会子,外头的丫头进来说:“那大夫从后门走了。” 庄瑚才醒悟:“药行子在正门大街上,他跑后门做什么!”又吩咐道:“快去把大夫拉回来!” 几个丫头急着出去,叫上几个男丁仆子,一同赶去后门拉大夫,可是,这位大夫跑了,想必看出庄玳救治无望吧! 当下,去拉大夫的人没回,庄瑚哭着掐一个丫头子道:“杵着等死?大夫呢!” 丫头子委屈,道:“大姑娘,他们去拉了,没回来呢!” 庄瑚踹她,道:“那你还站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 那丫头哭哭啼啼转身出去,还没到门口,撞见蓦阑,她惊慌慌的跑进来,怀里抱着几把植物。一进来见庄瑚在炕边看护郡主,哭道:“大姑娘,听说薄荷和臭草能治,我拿来了!” 原来,蓦阑一直暗中探看庄玳,今日府众出发祭拜,她放大了胆子进西府,等候屋里没人,她要进来好好服侍一番。巧是被庄瑚见到了,那会儿庄玳尚未病发。 庄瑚劝蓦阑:“你急什么?想回来不指这一时,等好些了,太太高兴了,我会替你说。” 蓦阑怨声怨色地道:“我照顾爷的时候,爷没见有过这样的。换了人,就变这样了。” 庄瑚听后,震怒不已,道:“你想说什么?” 蓦阑不知庄瑚今日留下照顾庄玳的用意,这话虽然并非针对庄瑚,可庄瑚心里想,蓦阑丫头指桑骂槐,于是,道:“好没良心的,当初没我收留你,给你留下的机会,如今你想在这儿?说这些话,冲谁呢?” 蓦阑跪下,哭道:“我没说谁的不是。只是不服来伺候爷的金纸,凭什么爷给她名字?她还这般不尽心!大姑娘,金纸她是北府的人呢!怎会用心服侍爷。姑娘,我说的是她!” 庄瑚更气了,狠狠啐了蓦阑,道:“你说她,等于说我了。难道金纸不是我推荐的?” 蓦阑知道庄瑚推荐金纸过来,早有不服了。 如今言语失当,蓦阑叩头求拜,乞望原谅。那会儿,恰逢外头有人说祠堂的人祭拜完毕了,等候晚饭呢。才听得消息,里头伺候的丫头子说三爷不好了。庄瑚为了不引起事大,速速驱赶蓦阑离开,还骂她:“都是你来害的!” 蓦阑想着,经此一闹,庄瑚必定不会放过自己,会想法子撵自己出去,眼下看有什么法子让自己在太太们跟前亮相,好重回西府,便悄悄藏在庄玳院屋外头,伺机等候。不多久,大夫来了,她又悄身跟进去,隔着门窗偷窥偷听,大约也听见情形不太好。后头听大夫说偏方能救,她想起东府滚园有臭草,便忙着去寻。 蓦阑当下抱着薄荷草和臭草赶来,庄瑚如见救星,头先对蓦阑那些说话当是未曾发生,喜道:“那快去生火,往里头烧去,用心给你三爷熏。熏好了,你便能回来了。” 蓦阑抱着手里的东西,狠狠地点头,欣喜跑进去。到里面,见庒琂和子素俯在床边,叫唤庄玳。 庄玳一脸死相,沉沉躺着。 蓦阑顾不得自己伤心,也不顾庒琂是主子,也十分伤心,冷言道:“姑娘快出去吧,我要烧药给爷救治了。迟缓不得。头先你们的大奶奶毒害人,都说被栽赃的。如今,姑娘留下,万一救不得,该说是我栽赃你了。” 庒琂和子素听到蓦阑的声音,回头看她。 庒琂从容镇定,不作搭理,倒哀求地向子素道:“姐姐,去吧!算我求你了!” 子素叹息一声,转身出去,与蓦阑擦肩而过,狠狠瞪她一眼,道:“这东西若能救,何苦等到今日!” 蓦阑应道:“救不救得轮不到你来说,爷醒了,才看出谁服侍人的本事大!” 说罢,蓦阑招呼外头的人:“哪位姐姐有空的,进来帮我起火,把叶子烤干了烧!” 转眼,进来两个丫头子,拿灯寻纸搬火盆生火。庒琂却不走,一面看着庄玳,一面看蓦阑鼓捣生火烤植物叶子。 才刚听见庄瑚在外头斥责丫头的说话,大约想到大夫怕事逃了。大夫既然这般做作,想必说的偏方是骗人的。这会子,庒琂默默坐在床边看庄玳,垂泪不止。 蓦阑见庒琂这样,讽刺道:“当日我说了,看以后吧,果然,应验到谁身上了。” 庒琂知蓦阑恨镜花谢的人,她之所以被驱逐,是因庄玳入镜花谢那事引起,以致郡主发怒,牵连下来,怪罪她照顾不尽心,白白拿她治罪驱撵。这等仇恨,怎叫蓦阑能平心? 蓦阑敢对庒琂这般说,首先,她对庄玳的心是真心了,再则,也看出她对待庒琂这位半路主子不是十分敬重。 庒琂仍旧不理她,见她叨叨个不停,烦心得紧,便扭头与庄玳说话。庒琂对庄玳道:“三哥哥啊,你还欠我一条命呢!你这去了,往后怎么还我呢?以前,你送我香玉送我人参手镯,我没要你的,可我记在心里,你想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么?金风玉露千层诺,庸时但负一君心。哥哥,是我的想法呀!” 蓦阑埋头在烧薄荷和臭草,听得庒琂说最后的那句,继续挖苦道:“爷的命快没了,姑娘倒有心记挂金啊庸啊!庄府里,倒真是有金子银子的,够人用尽一生,怪不得人惦念了。” 蓦阑的话没说完,庄瑚闯进来,道:“都这会子了,怎么没烧好?说什么金啊庸的!人都没了,金什么呀!”说那么一句,转头对外叫:“刀凤、剑秋,你们两个去南府知会三老爷和二爷。先别给老太太他们张扬。快去!” 接着,听到郡主哼哼唉唉的声音,庄瑚慌得不知所措,又赶出去了。 里头,蓦阑不敢再说什么,用心烧熏。 庒琂含着泪水,反复低声道:“是了!金啊庸啊!又是什么?但见一纸书,但见一世人。这伤心的,岂止你们。” 庒琂不由得心神随想,回忆昔日庄玳待自己好的那些情景。 伤殇至极,时光啊,想必不复往旧了! ———————————————————————————————— 2018年10月30日,好沉重。整个10月都沉重! 江湖大侠,文学大师金庸老先生驾鹤仙去。 世人江湖,从此不复再见。 前两日,病重请假没更新《倩女传》,吃药止痛看金老的剧集缓解,翻《射雕英雄传》,看了一半,又翻小说出来看;看了《射雕》又翻看《笑傲江湖》…… 才两三日,到今天看朋友圈说金庸大师去世,94岁! 致敬! 第二百一十八章:抢功 那位离去的大夫终究寻不回了。 见郡主醒来,庄瑚便把庄玳病发的经过说给她听,还怪大夫无能,为安慰郡主,庄瑚说眼下不光差人去寻好的大夫,还让人把三老爷和二弟弟庄璞请过来。 郡主的悲愤,难以言喻,仍然保持那颗顾全大局的心,*无力地对庄瑚道:“莫张声了去……” 郡主怕老太太等人知晓。何尝不是庄瑚担忧的?庄瑚也是这般叫人仔细去传话。 在三老爷庄勤和儿子庄璞到来之前,子素从镜花谢回来了。庄瑚悉心照看郡主,忙着给她梳捋后背,子素进来时,主子二人以为老爷等人来。庄瑚先快嘴问:“老爷来了?” 子素摇头,不语。子素想,往日以前,对她们有许多不满,自己到底是个丫头,此时此刻,得注意自己的身份和言行了。抛开往日不快,少说为妙。 庄瑚轻轻的叹息,便不理会子素,又继续抚慰郡主。 子素趁时快步往屋里走,到里头,见蓦阑与两个小丫头子熏叶子,弄得滚滚浓烟,瘴气弥漫。庒琂坐在床上看视庄玳。 子素心里沉想:怎么也不制止一下,人没发病而死,倒活活被熏没了。 终究不愿与蓦阑交口,哼的一声,往庒琂跟前走去。 到庒琂跟前,子素闪闪烁烁,慌手躲脚的从身上掏出一裹手帕子。她用身子挡住后头那几个人的视线,着手摊开帕子,露出那枚碧绿蛇胆晶石来。 庒琂快手接住,点头示意,很是感激,随后俯身与庄玳说话,拉住他的手,悄悄把蛇胆晶石放在他掌心内。 蓦阑熏完床边周围,要往床上来熏,故而对前方的庒琂主仆道:“姑娘,劳您玉体迁挪,我们要给爷熏毒了。别是我们过去火苗子没眼,烧到您了,我们赔不起的。” 庒琂和子素相互对视。庒琂点了点下巴,让子素往后退,好留位置给蓦阑来熏。 子素退下。 庒琂却不动,转头对蓦阑道:“你只管熏着,我跟三哥哥说些体己话。烧不烧到我无妨,我皮粗肉厚,也耐得住。姐姐你辛苦,若放心,尽管放给我,我替你熏。” 蓦阑当庒琂要抢功劳呢,一面迎过来,一面道:“若好了,岂不是姑娘的功劳?不怕跟姑娘讲实话,我就巴这机会了。爷要真醒来,太太必定要我回来伺候,爷若是醒不来,我便随他去。所以啊,万事不劳姑娘。” 庒琂眉目显笑,怔怔看蓦阑。当下,蓦阑趴在床头,使劲儿给庄玳熏,怕烟熏不进他的肚子,驱不出毒来,还给他吹,免不得黑烟火苗弹到庒琂了。 子素看不下去,道:“你要熏往边上熏就是了,一股烟的往鼻口里塞,能是救人么?我们姑娘坐那儿呢,好歹仔细一些。” 蓦阑道:“听这话有人不想我们爷好起来,不知什么用意。才刚我跟姑娘请示过了,姑娘说无妨。何苦说这些。” 子素咬牙,道:“你……” 因握住庄玳的手,庒琂感觉到他在抽动了,不知是熏药的缘故还是蛇胆晶石的缘故,怕是要醒了呢。庒琂心中窃喜。听到子素连说几个“你”,想吵架了,庒琂赶紧道:“无妨。” 如此,蓦阑越发不忌惮了。 庒琂想着这么坐也不好看,握住庄玳的手也不雅观,遂而继续对庄玳言语:“哥哥,大家为你醒来都用心呢。你要是听到,感觉到,就动一动给我们看,好叫我们放心,叫太太放心。你知道么?你送给我那只鹦哥儿许久不见你来镜花谢,总有时不时叫三爷,别说人心肉长会心疼,会记挂,那动物的心也记着你呢。” 庒琂东拉西扯,多争取时间与庄玳交握,说着说着,也不知自己说些什么了。 蓦阑听来听去,皆听到庄玳如何喜欢往镜花谢去,如何对镜花谢的人好,越听越气愤,然后吹熏浓烟的劲儿更急狠了。 因浓烟过大,庒琂实在忍不住呛咳起来。 子素夺步上前,拉住庒琂,道:“姑娘,我们出去吧!让她熏死三爷好了。” 蓦阑听毕,道:“子素姐姐,东西可乱吃,话不可乱说。我对我们爷一片心,天地可鉴。咒骂人的话可是你说的。你放心,爷会被我手里的药给治好的,你死放你那份儿心吧!爷不好,那是我手势招展不开,归赖不得我。” 蓦阑的意思是你们镜花谢的人心肠歹毒,不止诅咒人,还妨碍熏药了。 庒琂待想还嘴替子素说两句,忽听见外头传来庄瑚的声音,呼“老爷”,再听到三老爷紧急问“现下如何?”。 听见外头动静,庒琂急忙把手从庄玳手上抽回,连同那块蛇胆晶石也撤了。 果然转眼功夫,三老爷和庄璞冲进来,庄瑚跟在后头解说正在熏薄荷草和臭草,在为庄玳驱毒。 庒琂不敢坐了,起身端礼,让到一边。 三老爷看了一眼庄玳,含泪摇头,道:“有无动静?” 庒琂想回复,可蓦阑抢先了,报说:“老爷放心,这药熏了定能好。” 三老爷疑疑惑惑看蓦阑,叹了一声。 因觉得熏人,庄璞道:“这秘方出得是时候了,怎不早说呢?”又对三老爷道:“老爷,先出去吧,这儿熏人。由我看着就成。”给庄瑚和庒琂递眼色,让把老爷扶出去。 庄瑚和庒琂识意,正要去扶,三老爷摆手道:“你们出去吧!我看着便是。别留你们太太在外头,伺候去吧!” 才刚停音,忽然听见一声咳嗽,众人寻声看下,见庄玳起起伏伏喘息,不断咳嗽呢! 蓦阑最是欢喜,张声叫道:“老爷,我们三爷醒了。” 蓦阑的声音又尖又大,原本在外头歪躺着的郡主听见了,她不顾身体松软,也不顾烟雾袅绕熏人,急让刀凤剑秋等丫头扶进来。 庄瑚和庒琂、庄璞见郡主一脸惊喜而来,赶紧去扶。 蓦阑又扭头来报:“太太,爷醒了!” 郡主的目光谁人都看不到,只死死盯住床上的人。可不是了,儿子庄玳醒了呢,眼皮子在动,在睁开,虽然微微几下,不正是死里逃生回魂了么?慢慢挪步去看,头先紫涨的脸面变得粉润起来。 蓦阑怕烟雾熏到主子们,再是见庄玳醒,赶忙把手中的东西往脚底踩。 郡主见状,急忙制止:“别灭了,多熏一会子,多熏一会子!蓦阑啊,都是你的功劳啊!你爷若是好了,我跟老爷会重重赏赐你。” 蓦阑惊讶,万分惶恐,喜色尽挂在脸,再又忍不住泪水流泻,慌慌张张的把熏烟之物拾起,跪在地上,给郡主磕头。 郡主对庄璞道:“扶起,扶起!” 庄璞亲自来帮扶,让蓦阑起身。 满屋黑雾,越发浓郁。郡主和三老爷见有效果,怎么着也不肯出去,一心陪着,更不怕被呛着。其余人见老爷和太太在,谁敢走?个个憋住一口气强忍。 郡主坐在床边,抚摸庄玳的脸,笑道:“玳儿啊,好了啊!我们等你好了过去开饭呢!你想咳,就使劲儿咳吧,把体内那些不干净的统统吐出来。” 一时半会,岂止庄玳在咳,满屋子的人都在咳呀! 子素心里明白,庄玳醒来未必是因熏那些什么薄荷草和臭草,指不定是蛇胆晶石的功劳呢,奈何这些不能示人,白白给蓦阑这丫头捡便宜了。 见咳得厉害,子素稍稍拉住庒琂的衣袖,示意出去。庒琂摇头。 等蓦阑手中的薄荷草和臭草烧完殆尽,郡主又道:“还有没有?再寻些来。” 这等说话,把三老爷和庄璞吓着了,庄瑚和庒琂也吓了一跳。 幸好,三老爷言语道:“夫人啊,药进三分,见好即可。你瞧玳儿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比不得我们,稍作缓和一下。”说完,又叫身边的人去打开窗户透气。 郡主怕药味散去不利于庄玳康复,欲阻止。庄璞哪里肯听,去把窗户开尽。 庄璞道:“老爷说得对,我们都被熏得不成了,何苦三弟弟的身体。他咳了那么久,里头的毒也吐得差不多了,这些毒气散在屋里不能流通在外,反而又吸进去。” 三老爷道:“是呢!你们都出去吧!毒气散在屋里,你们在这儿吸进去也不好的。”扬手示意子女几人扶郡主走。 郡主不肯,哭着留下。众人不敢走。 等烟消云散,庄玳止住咳嗽,郡主命庄瑚把茶水端来,因想到庄瑚照顾庄玳出事儿,又改口叫蓦阑,道:“蓦阑啊,不忙要大姑娘去了,你去!” 蓦阑得意起身,端礼而去,拿水进来,郡主亲自伺候,灌喂庄玳。大约过去许久,庄玳算是回魂了,眼睛睁大,能看清人了。 庄玳环了一圈,笑意绵绵,道:“我是不是睡过去了?叫太太老爷担心了。” 三老爷道:“好了就不担心了,只许你好,不许你有其他的。听到没有呢!” 三老爷爱子心切,说这些慈爱的话语,本意是好的,可他的声音激动,略急切些,反而有责怪的意味。郡主听之不爽,连忙推开他,道:“老爷,玳儿知道了。你先去吧!南府那边见我们走久了,不得来问?先去看看,别让老太太知道着急。” 得郡主提醒,三老爷点头,再叮嘱几句注重身体的话,便走了。 三老爷一走,郡主拉住庄玳的手道:“玳儿,你瞧谁救你了?是蓦阑!往日是我的不是,不该让她从你身边离开。这往后,让蓦阑再回来伺候你,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你可一定要宽心哪!” 庄玳咕咕的眼神看郡主,又看边上的蓦阑,再定眼看庄瑚和庒琂。 蓦阑见郡主这般抬举,急忙跪下,磕头。 郡主亲手扶蓦阑起身。 庄玳笑道:“回来便好,谢太太。谢琂妹妹。谢大姐姐。” 郡主听说感谢庒琂,这才想起庒琂在身旁,也不知怎么想的,心头有些不悦,转头对庄瑚道:“让你妹妹过去吧!老太太等着她呢!” 庒琂脸色红辣,端礼,幽幽的出去。 子素跟随在后,极其郁闷,心里怨叹:白辛苦我跑回镜花谢拿蛇胆晶石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腹背受敌 天时尽黑,府内灯光皆已高升,远近看去,疏密错落,星罗散布,越发能看出府里的蜿蜒曲折,深幽广阔。 从庄玳屋里出来,没人叮嘱着要给她们提灯,她们也主觉寻要。 跨出西府,子素想问守门的婆子要一盏,庒琂拉住她,兴许不愿意欠西府的,连一盏灯笼也不愿意欠,一丝光也不愿意欠。 外头直迳大道还算宽阔平坦,即便无灯无光,也能信步而行,无非是一条通到底的路,至尽头便是门了。到了门,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一个世界。 此刻。尚未到南府的大门。是路上。 子素的声音淡淡的,如同这条淡淡存在的夜路,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她道:“东西拿回来了?” 说的是蛇胆晶石。 庒琂“嗯”,只应一声。 子素不说了,走了许久许长一段之后,子素又说:“并非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看,掌控生死病痛并非有什么毒,是大姑娘花大心思,可谓殚精竭虑啊!” 庒琂“呵”一声笑。 子素继续道:“我如此说,你也难服我。那日,蓦阑被逐出,府里人都知道。偏偏又跟大姑娘一起,三爷病发得又那么是时候,蓦阑这药烧的更是时候了。” 庒琂道:“姐姐想说什么?” 子素道:“姑娘有没有想过,我们在庄府得罪人了,平日笑脸往来,私密暗处,大多是针锋相向,温柔刀处处对着你呢!姑娘好事,我也不是头一回说了。开先碧池的事我不太了解,但你们说过,因碧池的事惹过大姑娘不痛快的。虽然此事过去许久,可姑娘你想,人命啊,碧池身边的丫头无辜丧命,碧池身上的毒怎么来的?是大姑娘的手笔呢!如我是大姑娘,我也会讨好你,忍让你,看好时机,再收拾你。这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能忍一时,难忍三刻!” 庒琂道:“姐姐是说,三哥哥的伤病是大姐姐所为?” 子素道:“看似杂乱无章,毫无关联。姑娘你细心想,跟人矛盾的源头在何处,再把有关人等理出来,便可想象得到。才刚你看见,蓦阑的口气,她底气从何而来啊!她无非是个三等丫头子,敢这般跟你这个大小姐阴阳怪调?” 庒琂道:“蓦阑跟我们有积怨。” 子素道:“即便有怨,尊卑有别,她更加懂得再出现在大家面前,得惜时讨好人,方得安定。她却不以为然,明显是大姑娘给她撑腰。姑娘啊,我大胆的想,大姑娘这般做,联合蓦阑,借三爷的病整治你。一时半会儿将你奈何不得,仿照蓦阑当日,慢慢将你从太太、老太太心中淡去,再将你驱逐出去也是有的。” 庒琂道:“姐姐相信蓦阑所谓的薄荷草和臭草有救人的功效?” 子素道:“你我心里清楚。这就是我担忧的了。既无救人的功效,还敢如此张狂,可见有些人笃定得很!” 说完,子素站定,拉住庒琂,道:“前面就是南府了。容我再跟你说一句,亭儿啊,迟疑不得了,我们如今腹背受敌,三喜和鬼母妈妈在地下,这事儿,北府容不下我们,如今,东府大姑娘也容不下我们了,再瞧瑜姑娘,怕早跟她姐姐联手了。还有啊,西府的太太不见得想认你这个女儿。其他兄弟姐妹,算个什么?底下各府的丫头们,看似敬重你,背地里不知如何作践你呢!我忘记跟你说了,西府的人,真不是个东西,那日把我引了去,暴打我一顿,后来肃远爵爷来了,我才幸免被继续捉弄。” 庒琂心疼地:“姐姐……” 子素狠狠抽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亭妹妹,听姐姐一句。趁老太太还康健明朗,你斗胆问她,别一心想抓什么把柄了。稳住老太太这座镇宅大佛,下面那些人不怕他们翻天了去。” 庒琂踌躇道:“可是……” 子素道:“你再可是下去,我们只有被别人端的份儿了。瞧瞧如今的情景,一个被撵的丫头都能对你如此不敬,日后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一次次顾虑,一次次有自己的想法,我也赞同。如今,情非昔比,日渐刮目,不同往就,你想想其中的厉害。说句不好的,在城南老宅子茅房边上,那位太监跟二太太说的话,说月姐姐在宫里……他倒借了得一个好典故,说康帝年间,容妃被贬,驱逐撵入辛者司最底下的部门刷马桶,日夜不能休眠,劳死在那里。太监跟二太太没明说,可是,你与我并非愚钝普通之人,这些陈年历史,怎会没听闻?没看过史书?太监的话,正是说我们月姐姐在宫里的处境。从城南老宅出来,我怕你伤心,故意没说的。今儿我算什么都不顾虑了,怎么着也要提醒一下你。月姐姐,媛妃娘娘在宫里受苦,眠弟弟流落在外,你父母惨死……这些事,远远近近在发生着,你我在仇人腹中,暂且安全,但是,这是真正的安全么?你也说了,寄人篱下,能有几时好?不是你的地方,就要拿出手段来,好好争斗,他们夺走你的,你要以牙还牙,推翻他们,或斗夺过来,我都支持你的。” 庒琂听了这席话,很是感动,思想一会儿,道:“姐姐,你是不是被蓦阑气糊涂了。” 子素道:“我糊涂不要紧,你别装着不清醒。你明知道太监跟二太太说的话是说宫里的月姐姐,你却装糊涂不吭声。你也知道蓦阑没救醒三爷,是蛇胆玉的缘故。你更知道,大姑娘在排挤你收留蓦阑,司马之心,可照明月啊!” 庒琂抽了一鼻子气,道:“姐姐想要我怎么做?” 子素哼了一声,正要说,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转头看,见几人提着灯笼追来,远远听见庄璞的声音,想必他被郡主赶走,也往南府来了。不知郡主跟没跟来。 就此,子素断了话,不再声说,催促庒琂快走。 进南府的门之前,子素低声对庒琂道:“眼下之急,把三喜和鬼母妈妈救出要紧,次要的对付那些于我们不利之人。其他深挖罪证的事儿先搁着吧,料理了这些人,往后的安稳日子就有了?这府里个个人精一般,想要搜罪证,听实话,我们做千秋大梦呀!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庒琂低低回道:“我知道了,姐姐。” 进了门,身后立马传来庄璞的呼唤:“琂妹妹!” 庒琂和子素假意没听见,继续往里走。可后头的脚步明显加快,追来了。没一会儿,庄璞挑灯笼赶上。 庒琂和子素这才见到庄璞,还有几个伺候他的随从。 庒琂端礼,子素视而不见。 庄璞喘息道:“妹妹怎没等我呢!我有几句话想叮嘱妹妹。” 庒琂道:“哥哥想要我少说话。” 庄璞点头:“妹妹聪明。这是太太的意思。” 庒琂淡淡一笑,继续走着,没应什么。 庄璞又对子素道:“子素,你姑娘不去说,你也得禁住嘴巴才行。” 子素讥诮冷嘲道:“二爷没赏赐打牙祭的肉,我口齿没力气去言语。我也没那闲情逸致,关我什么事儿。” 庄璞道:“我好心叮嘱你,不识好歹啊。别落下不好的给人拿,叫太太打发你出去,不是人人都有蓦阑的运气,有大姐姐罩着还能回来。” 说完,庄璞也不管庒琂和子素了,大步往里头走。 子素望庄璞远去的背影,狠狠跺脚,拉住庒琂,愤怒瞪住她。 庒琂安慰地挽住她的手臂,道:“进去吧!” 再往前走,看到里头灯光普照,人流如水,说话喧闹声更是噪响。 此刻,庄璞没进去,站在前头。等庒琂和子素赶来,他拦住她们。 庄璞左右前后看看,道:“琂妹妹,我忘记有一事儿没问你。今日从老宅子回来,听说你在路上下轿子,怎么呢?” 庒琂道:“哥哥听说了什么?” 庄璞厌烦地道:“妹妹何须学别人,有什么话直接说,我们交流起来不费劲。” 庒琂道:“我在轿子上仿佛看到阿玉姑娘了。” 庄璞很是惊讶,高兴,立马把情绪转换,神色也温柔许多,一把手里的灯笼递给旁边的随从,将庒琂拉去一边,问道:“妹妹,我惦记了一日了。就要问你这句话。你怎么不叫人来给我说呀?你下去找,找到没有?” 庒琂摇头。 庄璞泄气:“摇头什么意思?” 庒琂道:“兴许是我眼花了。” 庄璞很是失望,松开手,又显出一脸恼怒:“哼!横竖不想让我知道了!先生和阿玉姑娘离去,我仍旧记在妹妹身上。” 说罢,庄璞走了。 庒琂听庄璞这话,气得浑身发抖。子素见状,来安抚。 庒琂道:“姐姐说得对,这府里人啊,个个人精一样,都如此自私!” 子素松出一口气,催促道:“走吧!” 走到里面。庒琂不想进屋里见老太太及众位太太、姑娘们了,脚步放慢,无心无神的,看看廊下的灯,看看周遭的花草,看看天空的黑幕繁星。 子素问庒琂:“进去么?” 庒琂道:“进去做什么?” 话到此,屋里传来老太太一声斥责:“跟你老子一样,越发有模有样有滋有味儿了!去!看琂姑娘回到哪里了,叫进来我要问她。看你跟我贴心,还是你妹妹跟我贴心!” 庒琂和子素听闻,心神一震。 转眼,见竹儿从里头走出,一脸惊惶,因见到庒琂和子素在门外,急道:“姑娘!” 第二百二十章:负闲心,替嫁衣 此时,满屋严肃。 老太太一脸怒色,其余人等大气不敢出,出奇了寂静。庒琂和子素随竹儿进入,首感一阵压迫气袭来。 竹儿轻悠悠地在前头走,略近老太太处,委端下礼,怯怯地回:“姑娘来了。” 老太太已然站在炕下,一手扶住炕上的矮桌,半躬着身子,庄琻、庄玝、庄瑛几姐妹堆叠左右,去扶住她。显然,老太太不肯坐,那身子倾出往外,要走的光景。底下老爷们、太太们,姨娘们,姑娘们,没一个敢坐,俱显得紧张不已,站着伺候。 三老爷庄勤尤为紧张和为难,从他凝滞泛红的脸色可以看得出,而庄璞攥手而立,在他膀之旁,默不作声。这情景,大约西府庄玳犯病的事传给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为此动怒呢! 见庒琂进来,老太太松出一口气,慢慢坐往炕沿,等庒琂端完礼,她才抬起手,指着庒琂道:“丫头,你来跟我说实话。你出去那么久,是去西府看你哥哥了?你哥哥现下如何?要紧不要紧?为何你们瞒着我?为何你们老爷、太太瞒着我?为何只有你跟你二哥哥过去了?” 一连几个为何,叫庒琂听得心惊肉跳。 庒琂犹犹豫豫,想着怎么开口回复的好,说得太实,又怕得罪人,不说点实在的,反而惹老太太急了。 老太太声音停下,等不到庒琂动嘴唇,她又道:“你大姐姐在不在那边?既然你大姐姐承诺照顾好人,为何照顾成这般?”说着呢,狠狠地扫视大老爷庄熹和太太秦氏。 所有的问题,所出的语气,可谓咄咄逼人啊! 庒琂不敢看旁侧的人,勾头垂目,回道:“老太太息怒。才刚我换完衣裳回来,大姐姐叫人来让我出去,说是去西府,我也没问,跟着过去才知道。前些日子,老太太说只要我跟三哥哥说话,他便好了。至于哥哥怎么发病,我……我不太知道。不过,如今好了,我过来时,哥哥已经跟太太和大姐姐说话了。” 老太太听得,怒气去了一半,怔怔地看住庒琂,少顷,仍旧怒道:“你出去了,那为何不叫人给我带句话?也这般悄悄摸摸的,学谁的行径?看好的不学,这些个不好的,你学得倒是快了,莫非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了?” 庒琂从未见过老太太这般恼怒,也未见老太太对自己恼怒,于是,心慌脚颤,跪了下去。 子素在后头看着憋屈,跨上前,也跪在庒琂旁边,昂头说道:“回老太太的话,不是我们姑娘不来跟你说,我们出去后一路就往西府去了,想来报告没闲暇呀。至于西府发生了什么,姑娘没到三爷跟前还不知什么情形呢!到了那边,见三爷发病躺着,谁不着急呢?姑娘眼泪不知掉了多少。这等事,要是好的,必定跟你老人家说,要是不好的,谁敢惊动你呢?老爷太太固然是为着你老人家好,姑娘也是一片孝心。姑娘夹在中间,还是个不知情的呢。才刚过去,跟三爷说好一会子话,如今三爷见好了,这才回来。” 子素的话圆滑多了,又那么不卑不亢。庒琂心里佩服,也着实为她捏一把汗。 幸好,三老爷帮腔道:“可难为孩子了,老太太。” 庄璞也说:“老太太,琂妹妹说的是实话。请老太太别生气,别担心。我们说了你不信,琂妹妹跟你亲,她说的,你总信得过吧?再不信,那我只好背你过去瞧了,天黑地暗的,你真走过去,劳动不说,万一腿脚闪失,三弟弟好了,你栽了可怎么办呢。” 说罢,庄璞走到老太太面前,跪下,转个膝盖,后背对老太太的面,要背她的意思。 庄璞滑稽的动作,配上卖乖的话语,真真叫人想笑。老太太有些忍不住,抿了一回嘴巴,终于啐一声:“没脸的兔崽子!”扬起腿脚,一脚踹在庄璞后背上。 原本脚力也轻,庄璞为了逗乐人,自己用力往地上趴去! 众人以为庄璞被狠踹跌倒,俱吓得惊叫。 老太太也吓坏了,赶忙起身要下来扶。 庄璞趴在地上,装摔得不清。 老太太一面起身,一面指挥旁边的庄琻、庄玝道:“快把你哥哥扶起来!”庄璞哼哼啊啊起身,老太太又关切道:“摔坏没有?” 庄璞挤眉弄眼向老爷、太太们,要他们知道这是逗老太太的。除开老太太,其余人都忍不住笑了。 老太太见有人笑,方知道被耍了一圈,便指着庄璞道:“这府里,就你们西府兄弟二人能气人。躺着的叫人揪心,站着的叫人不省心。”又看了一眼庒琂和子素,见她们仍跪在地上,故对庄璞指挥道:“才刚我气糊涂了,迁怒你妹妹,你替我跟你妹妹说几句好听的。让她们起来。” 庄璞慢吞吞过去,不情愿地作揖,对庒琂道:“妹妹起来吧,老太太叫我跟你赔不是了。都是我的错。” 庒琂微微摇头,子素已经起身,搭手来扶她。二人起身后,庒琂还了一礼给庄璞。 气氛缓解,众人都松懈开来。 曹氏打圆场道:“老太太何苦为难她们哥哥。好歹是长兄,半点面子不给留了。往后有个什么,个个都这般要求,传出去叫璞儿怎么见人呢!可幸呢,他弟弟也好了,老太太就饶了他吧!” 这话,曹氏是向着庄璞的。 老太太白了曹氏一眼,继而无可奈何之状叹息道:“我没怪他。只怪我自己老不中用了。”转头对竹儿道:“你替我走一趟去西府瞧瞧,我的眼睛到了才安心。” 竹儿欢愉答应,要去了呢,外头忽然传来说:“太太回来了。” 竹儿收住脚步,转头看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抬起下巴,大约还是要她出去。竹儿得令似的,迈开步子往外去。到了外头,见郡主回来了,满心欢喜的样子。 郡主见竹儿迎出来,加紧两步上去,手搭在她手上,道:“叫不传了,这丫头嘴又那么快。老太太叫开饭了?” 竹儿低声道:“太太,三爷的事儿,老太太知道了。” 郡主摇摇头,没说什么,拉住竹儿一起进去。到了里头,郡主给老太太端礼,报告说:“请老太太罪,我冒然离去,这会子让老太太担心了。” 老太太白了竹儿一眼,道:“你真是多嘴。” 竹儿委屈笑着。 郡主解释道:“不关竹儿的事。我该拿荆条来见老太太才是。” 老太太也不计较了,指着炕的一边让郡主坐。郡主立过去,没坐。 老太太自顾坐下,道:“有大夫来瞧了?” 郡主道:“早前来了一个不中用的,欺负起大姑娘一个人不懂,没头没尾给玳儿诊治半会子,后头被吓跑了,倒撂下两味药。害大姑娘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到那边一看,状况不太好,也是急昏了头脑,盲目迁怪于她,事后很是后悔。”说毕,向秦氏端礼致歉,又说:“如今,用跑了那大夫的药,复好如初。” 老太太听得很专注,之后,很是诧异:“是什么药呢?这般神效?” 郡主笑道:“说来也巧,大夫说用薄荷草跟臭草熏烧,便能驱毒,她们寻来了。换平日,叫人寻真寻不来呢!这些东西平日少见不用的,谁注意到呢?何况天又黑,真是幸运至极啊。老太太你猜,是谁把那药给送来了?” 郡主抑制不住欣喜,一改往日那份沉着稳重,说得絮絮叨叨的。 老太太越发惊诧。 郡主道:“头先被我撵出去的蓦阑,她回来了。神差一般,又正好给我们送药来。” 老太太左看看右看看,见其余人没话没神色,她便沉沉地道:“琂丫头过去说话了,难道不是琂丫头吐沫星子的功劳?撵出去的蓦阑怎有如此大的神力?早知道如此见效,她藏哪儿去了不出来。” 郡主道:“我一气之下撵走她,大姑娘心善,觉得她还能用,暂且收留着。怕玳儿一时半会没人照顾得周到,替我们防着留着她。难为大姑娘一片心了。” 老太太“哦”的反应,默默地道:“那我错怪她了!”指的是大姑娘。 郡主以为老太太说错怪蓦阑,笑道:“都是我的错怪,不关老太太的事。如今啊,我仍叫她回来伺候玳儿,赶明儿我再好好赏谢她。” 老太太点头:“既然有这么大的功劳,就多赏她吧!算是个有心的丫头了,被主子撵走,还这般贴心巴肺,以德报怨,可见人家的心在我们这儿。” 得老太太和郡主的赞赏,人人听了惊叹不已,很是钦佩蓦阑。姑娘们叽叽咕咕有些声音,眼神相互瞟笑,旁边站的丫头们早定不住了,交头接耳起来。 独子素不爽快,若追究真相,岂有蓦阑分功的份儿?不过,由着她去吧,等哪一日用那药不见效了,看怎么收场。想到这里,子素心里莫名的兴奋,诅咒庄玳快快病发,好给这些不识好歹的人报应。 只可惜庒琂付一回闲心,被人辜负一场,到头来替人作得一身好嫁衣。 第二百二十一章:意已定 庄玳忽然病发,又极速康复,府里人都说,那是祭拜祖宗,祖宗望见保佑了的缘故。因此,这顿晚饭吃得十分畅快。开饭时,老太太授意让人分几盒饭菜去东府给大姑娘,替西府表示感谢,另分一盒犒赏蓦阑。 饭毕,各自回府不提。 老太太临走时,让白月庵的普度多加香火,多诵经卷,务必替庄玳发愿祈祷。普度和幺姨娘领命。老太太一走,普度便回白月庵起愿做法,诵经打坐,诚心诚意为庄玳祷告。 庒琂跟老太太回到中府,才刚入门,老太太想想不放心,说还是要去西府瞧瞧。一干人等又出门往西府去。到了那里,正好见郡主、三老爷、庄璞、庄玝等从庄玳屋里出来。 老太太不想惊动他们一家子,遂而叫庒琂等往外头缩。看郡主等人离去,她们方才走出,再进庄玳屋里。入屋,也是轻手轻脚的,真怕惊扰了里头的人。 透过帘子往里瞧,见蓦阑、金纸、复生跪在床边伺候,庄玳已安然入睡。 老太太瞧了一会子,扬手示意退出。 到外头,叹道:“果真好了我也放心。”对竹儿道:“你悄声些将蓦阑那丫头叫出来。” 竹儿进去,没一会子功夫,把蓦阑叫出来了。蓦阑见到老太太站在廊下,远远在门内就落膝直跪,泪流满面的。 老太太“哎呀呀”地叹,招手要她出来说话。 蓦阑没起身,跪着行走,一直出门口到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扶她起身,她却不起,越发感恩戴德地叩头。 老太太道:“我知道你的心了。我过来瞧瞧他,也感激你了。你好生服侍着,亏待不了你的,明日我让竹儿给你送一份厚礼来。” 蓦阑抬起泪眼,哽咽道:“谢老太太,我不要什么礼,只要能服侍三爷,我就是当牛做马也愿意,不敢奢求其他。我打小就在府里服侍着,乞求老太太别让我出去。再说,老太太还差人给我送一盒子吃的,我……” 老太太笑了笑,道:“我做主了,谁也不许撵你出去!往后有谁撵你,你来跟我说。” 难得老太太做主,蓦阑感动得不知怎么表现才好,连连在地上磕响头。 老太太数次阻拦也阻拦不了,故而对竹儿道:“让别磕了,坏了皮相,又叫他看着刺眼睛。闹响头打扰他睡觉呢。听我的话,起来吧!” 如此,蓦阑才起身。 经此一事,蓦阑在西府的地位非比寻常了,往后,她事事压着金纸和复生,就是西府别的丫头,她也没放在眼里。是后话了。 虽然来西府,老太太终究没进去,隔门隔窗望庄玳,看了好一阵子才作罢回中府。 这一日的折腾,到老太太躺下那一刻算完结了,对庒琂而言,事实就是如此。 伺候完老太太,庒琂和子素告辞离去。 走出寿中居,子素有气无力扶庒琂,二人顺着台阶走下。 子素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余钟磬音,是耳静,还是心起波澜?” 庒琂拍了拍子素的手,没话。 等入了镜花谢屋里,庒琂才舒展身体,松动一回,打哈欠道:“万籁俱寂,何来余钟磬音?姐姐倒感叹得有禅意了。” 子素道:“万籁俱寂,真计较了去,是矛盾的说法,可何尝不是沆瀣一遇?我们得打起精神来,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将三喜救出吧!既然有人救得三爷,我们不必费心了。姑娘,你说是不是呢?” 庒琂哑然失笑,脑子空空的,才刚的困意忽然没有了,扭着子素要一杯茶吃。 子素说:“你不困我可是困了。你爱折腾自己就折腾吧。” 庒琂道:“我想呢,怎么把三喜弄出来。说到三喜,我头疼得紧。姐姐啊,你说,三喜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到三喜,子素来劲儿了,道:“你要是有胆子,我陪你到北府质问去。” 庒琂呵呵一笑。 子素道:“三喜在下面不利于养护,你是知道的。我要是你,早早想法子接出来了。” 庒琂点头:“姐姐说的是。眼下,我要找什么理由去西府?用什么法子挪出三喜?三喜出来了,怎么让她从西府回到镜花谢?鬼母妈妈会不会跟来呢?鬼母妈妈来了之后如何安定?鬼母妈妈那么仇怨庄府,她会不会……” 子素拍了拍庒琂的额头,道:“又来了!优柔寡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啊,做不了大事情!” 庒琂道:“难道我说的不是实情?难道姐姐有十分妙的法子?” 子素把庒琂的手拉过来,来回摩挲,眼神温柔看住她,良久,道:“亭儿,你心思多,多得不能行事了。古往今来,滴水穿石,铁磨成针,说的仿佛是持之以恒的道理,在我看来,那是说一心往道上走,死心塌地的走下去,往死里走的意思,这样一来,水方穿石,铁方成针。换句话来说,你的心不关注其他,其他人做其他事无关于你,我们就办我们的事,还怕办不成?各自一心做一事,便能穿石,能成针!你所有的担心,都不成问题呀!三喜在地下,你忌讳西府,那我们从镜花谢密道里走去营救,或从其他府里找出口,悄悄迁移也行的。她们出来之后,更容易安置了,何苦安排在庄府里?若能有好的地方去,我们安排外头去,那样不是十分安全?” 庒琂点头。 子素再道:“只怕我有心帮你,你却无心应事。我一个丫头子巴掌,能拍得多大声呢?” 经过这一日夜的遭遇,以及经过子素不厌其烦的“教导”,庒琂开窍了,频频点头赞同。子素说的这些,那都是她家破人亡后经历的总结啊,她历经艰辛见到庒琂,一路上遭遇非人的事故,若按以往大小姐的性子,或以往大家闺秀稳重的性情,万事皆有所顾虑,战战兢兢,束手束脚,难以谋成天事。 子素今日的表现,所说的话,是她历练来的语之精华!诚心之至。 庒琂也有所历练,只是身入庄府,那些艰难或许比子素遭遇的少些,再者,有亲情纽带捆绑,难免受情理掣肘,不敢多行一步。子素的点化,大约也是此番意思了。 幸好,庒琂听进去了。次日,庒琂主觉地对子素道:“姐姐,我想了一夜,我们的事儿,好歹要跟药先生商量才安妥。” 子素不安逸了,道:“这是你的事,为何要烦劳药先生?”怕庒琂心里有想法,又说:“药先生跟我没法比的。我们是姐妹,我站在你这边无可厚非。那药先生与你,与卓府有多深的渊源关系?一次次劳烦他,他嘴里不好说你什么,又是个男子,推脱不得,只好硬头皮来见你。药先生的底细,在来京都以前你是没见过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你我都不知道。” 庒琂道:“姐姐也是见过先生的。先生的为人,姐姐看得清楚呀。” 明显,庒琂的语气有许多的不满。 子素笑道:“若非见过,仅凭你说的我断乎不信。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庒琂道:“姐姐啊,其他的我都能听你。找药先生商量,你得听我的。里应外合的道理,并非发生在今时,你看史上里应外合的事件,成功者,多半归功外办者有良好的配合。药先生是欠缺不得的。” 子素劝说不住,只好认了。 去寿中居醒晨请安时,庒琂总找时机向老太太进言,说如今三哥哥反反复复发作,那些大夫又如此平庸,怕误了诊期,拐弯抹角让老太太请药先生来府里看视。老太太原本信得过药先生,只是上一回,药先生诊错了,还说庄玳好不了,这事儿,令她有些许不满。后头迫不得已,又请药先生来,只是当有个医者在旁边安人心罢了。昨日那跑了的医生献出良药方子,此刻,老太太越发不信任药先生。 因庒琂开口提及,想必她十分担忧庄玳。关于这点,老太太不能寒了她的心,因而,老太太对竹儿道:“她们今日怕是要来给我请安。那就等等先,来了就一块儿过去瞅瞅,顺便跟西府的说,叫人请药先生来。是你们琂姑娘一片心呢!” 庒琂被夸,满脸羞涩。 这一早,来寿中居请安的,只有东府和南府,北府没来,西府因要照顾庄玳,不来也能理解。平常的安礼完毕,老太太道:“二太太忙着,那我们不等她了。” 老太太直白白的跟东府和南府的说去西府看是庄玳。 就此,众人从镜花谢出门,一迳向西府进行。行至西府,进了门子,早有丫头仆子往里头传报了,半时,三老爷和郡主、凤仙、庄玝、庄璞出来迎,伺候老太太进去不提。 在众人往里头走之际,北府的曹氏派玉圆来,她鬼鬼祟祟的,不大敢往前冒头,自然没出来给老太太请安。等老太太随老爷和郡主等人进入,她才慌慌张张跑入人堆后头,一把拉住幺姨娘和秦氏。 玉圆急速速传达一句:“二位太太,我们太太请。” 秦氏怕老太太发现,急忙挣脱玉圆的手,用面目表情示意此时并非时候。可玉圆着急得很,还想拉住秦氏,可是秦氏已飘然走了。 幺姨娘见玉圆如此紧张,问道:“怎么呢?” 玉圆道:“本来一早要去给老太太请安,谁知道我们太太又跟老爷闹了。” 幺姨娘眉头一皱,道:“又闹?是什么意思?” 玉圆跺脚道:“哎呀!” 殊不知,曹氏跟二老爷闹,是为了卓府姑老爷的事,一直闹到今日晨早。 一切,都因城南老宅那位太监的话。 第二百二十二章:烈火琻杠 玉圆将幺姨娘拉请去一边,继续告诉她原委。所谓原委也就三五句话,大体说太太头日在城南老宅见了个人,那人说了些卓府姑老爷家的事儿。 到底什么事儿,玉圆又说不明清。 加上老太太等人已进里头,幺姨娘不好久留,遂跟玉圆说:“你且回去,我们看过这边再过来。节骨眼上呢,叫你太太别混闹,老太太心头火正旺着呢全往这儿烧了。何苦添一把柴火?叫你太太省着点儿,要有心说什么与我们知道,不如过来跟我们一块,不过呀,我劝一句,有什么大闹的,别在老太太跟前吱声。” 玉圆被差出来寻人,原本想先去东府叫,再往南府去,最后看看西府空不空得,也一并叫来,出了北府径道,遇见老太太领头带一众人往西府来,她便悄悄跟在后面,好几次想逮住机会叫幺姨娘和秦氏,终究路上太暴露了,她不敢出来,生怕老太太瞧见,怪罪她太太曹氏没孝心没来请安。 幺姨娘跟玉圆这般说完,要走的光景。玉圆办事没妥当,如何回去交待?于是,说道:“太太啊,那我在这儿等你吧!” 幺姨娘看出她的担心,无非怕回去被曹氏打骂,故此安慰道:“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要等多久?听我的,回去照实给你太太讲。她要为难你,你来跟我说,到时我帮你啐她!” 玉圆十分为难,左右不是,想了想,道:“那……请太太跟大太太言语一句,若是能把三太太请来,那再好不过了。” 幺姨娘点点头,去了。 稍后,玉圆犹犹豫豫慢腾腾的从西府门外往北府回。 回到北府,玉圆从小门往曹氏居住的院子走,生怕从正门进去被曹氏出来撞个正着,会劈头盖脸打骂一番泄怒。她想先悄悄回去听看个情形,好筹谋答复言语。 在曹氏住的院子外头,老远的就听到她在摔打东西,叫骂声不绝。这情形,比她走时更厉害了。因此,玉圆缩在外头,心惊胆战,且躲着点儿,等曹氏稍消怒气再进去。 大约才躲好身子,忽然,见庄琻和庄瑛姐妹二人领着各自丫头走来,想必是去看曹氏的。玉圆因见到姐妹俩,也是出于好心,打角落里冒出来,拉住她们。 玉圆道:“姑娘这么早哪儿去呀?” 庄琻和庄瑛定眼看住玉圆,姐妹二人又怪怪的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瞧太太去呀!” 玉圆“唉哟”连叠几声,仍旧狠狠拉住她们不放手,道:“姑娘啊,别进去了!在火头上呢!” 庄琻“哼”了一声,眼睛翻滚,眼珠子不知藏哪儿去了,嘴里声道:“隔山隔水三家六远的距离,早听到她高歌放曲了。闹腾一夜,赶像西府奔丧似的,叫西府的太太听见,不说她有心的?从西府回来怎闹到现在,到底为什么呢?我原本想来瞧,可又晚了,如今来,还这样,你却不让我进去。” 玉圆道:“二姑娘,你也消消气儿。太太不容易呢!你哪见过太太没事儿乱气的?”见劝住庄琻了,又道:“二老爷在呢!” 庄琻道:“真过不下去别过了,整日的闹,真是吵死个人。我瞧瞧去!” 正要挣脱玉圆的手,猛然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听到二老爷庄禄的怒声:“有本事你尽管摔,穷摔烂打,穷烂了你自个儿过去!” 玉圆来不及将庄琻拉住,就见庄禄撩袍子大步出来了,与她们擦肩而过。庄禄仿佛没见两个女儿一般,直直走去,又一拐,往篱竹园方向去了。 庄琻目送父亲离去,愤慨道:“瞧瞧,这边撒气,往篱竹园败火去了,那边总有蜜饯等着。叹息两声,再也不顾玉圆拉扯,直奔曹氏院内。后头,玉圆劝说庄瑛快把她姐姐拉回来。 庄瑛道:“只有她怂恿的我,哪有我拉扯的她。别火上浇油才好!”也跟了去。 如庄瑛所料,姐姐庄琻见到曹氏,真是去火上浇油的啊。府里几对母子母女,没一对这般登对的,她们真真活成一家子模样了。 跟庄瑛只有前后脚跟的功夫距离,庄琻见了曹氏,其余的安慰话没说,头一句先道:“太太气什么,老爷去篱竹园了!你有这会子撒泼摔闹功夫,不如把篱竹园那边掀了解气。” 曹氏听得,把那九龙攒云吐珠白玉古董瓶从柜子上抱下,要扬手摔了,好在贵圆拦住,又有玉圆从外头跑进来接,不然这么好的瓶子得碎个稀巴烂。 眼下,地上一片狼藉,什么金啊银啊玉啊碎得一地。 庄瑛看着眼前的情景,可悲可叹,又满怀可惜,看到曹氏气得面目红透,蓬头盖耳的,再十分可怜她,不觉然眼泪掉下。 那时,曹氏摔瓶不得,又往柜子上抓玉如意,要摔呢,庄琻抢上去,夺下,道:“越发能摔了,光摔这个有何用。太太啊,你要想摔把我们摔了吧,摔死我们就太平了。看老爷会不会因我们死了再来言语几句。” 曹氏松开手中的玉如意,双手拍打在膝盖上,哭道:“有你死的时候,我也活不成,他二老爷也甭想活。篱竹园算什么东西,都是窝里的蚂蚱堆儿,成片的掉脑袋!”跨出门口,一手搭在门框上,一手捏住手帕子指向外头,道:“就问你几句话,你说了不就完了。拿些什么脸色给我看。哼,我不是府里人了,怎没早早休了我?我给你们庄府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攒得什么好处了?摔你们几个瓶子烂罐子,就这般见不得,走的走,跟我撒气的撒气。我活够了,不劳你们动嘴动手,一根绳子我就去!学学东府那位一样,两脚一挺,比什么都快活了。” 曹氏这话,不止骂二老爷,连同庄琻也骂进去了。 庄琻聪明,怎没听出来?她手里夺下来的玉如意便狠狠掷在地上,瞬息碎成花瓣。 庄琻气道:“遂你的意,我也解气了。我好心来看你,你反而拿我跟他们比。何苦来!” 说完,庄琻袖子猛甩,夺门而出。 曹氏怔了一回,终于缓过神情,追出门,道:“你到底是他的亲祖宗啊!眼里哪有我这个亲娘。” 听得,庄琻站住,扭头过来,哭道:“太太说的什么混话?我不是你生的养的,早早跑来你这儿做什么?说好听的,我一早来给你请安呢,说不好听的,我跑来看你们闹热,想安慰你几句。说来说去,你终究没认我,反而派我的不是。” 曹氏擦了擦泪水,道:“那得呀,你向着我,赶今儿过明儿,你嫁去佟府,顺带把我捎走吧,庄府我住不下去了!” 庄琻被曹氏这话气得满脸涨红,嫁娶之事,怎说得如此轻松这般儿戏!居然是亲生母亲说的呢! 庄琻眼泪狂掉,道:“好个亲生的。说出去,真是有脸啊!”呼大气出去,走到院门,再转身,回来道:“我告诉你,我一辈子不嫁!你别枉费心机,要熬你使劲儿熬吧!实在熬不住,谁跟你有仇,你往谁家揭瓦去。我要是有能耐有空儿,帮你点点火,一把烧了干净。算我做你一回女儿,帮你手了,不白让你亲生一次。” 庄琻气呼呼走了,万金紧随其后。她这一来一去,什么事儿没弄明白,果真如庄瑛说的“火上浇油”,风风雨雨的性格,跟曹氏一个模子出来一般。 庄琻一走,曹氏便拿庄瑛出气,捏住她的耳朵,道:“你还留着看什么,去呀!别木头一般站这儿凉风。你要是有本事,学你姐姐一般笑话我,算你能耐!我告诉你,有你们报应的!你不学你姐姐,听我的,赶紧嫁去和府,接我一同走,你才算有孝心了。我不怕丢人丢脸,你依不依呢!” 庄瑛面红耳赤,泪水没断过,支支吾吾地不能成语句。 曹氏的手指捏了一回,甩开了,庄瑛趁时躲离,丫头紫鸳心疼地来扶住,贵圆和玉圆在曹氏身后一个劲儿给她使手势,让她赶紧走。 庄瑛木了一会子,委屈得不成样,在紫鸳拉扶之下,快步走了,算躲过一劫。 余下,曹氏扶在廊下柱子边,哭得肝肠寸断。 身后。 贵圆和玉圆不敢劝扶,由着曹氏伤心。 贵圆悄悄问玉圆:“太太们呢?” 玉圆道:“往西府去了,老太太也去了。” 二人悄声着,曹氏约是听见些许,止住哭声,转头来拧住玉圆的手臂,玉圆疼得张嘴,却不出声。 曹氏道:“你也是个死烂货的,有什么笑话尽可张声了说,叽叽咕咕什么意思呢!” 玉圆被拧,双膝早曲下,跪在地上,软软地道:“太太!” 贵圆看不下去,也跪下,乞求道:“太太息怒!太太别气坏身子。” 曹氏死拧几下,终于松手,恶脸恶嘴“呸”向玉圆,之后,转身入屋,往炕上歪去,一个劲儿擦泪,此时,什么声音也不发了。 贵圆把玉圆扶进来。 玉圆仍旧下跪回说:“太太让我去请太太们,请过了。可大太太和四太太跟老太太往西府去。大太太都没听我说完就走了,四太太说来不了,得跟老太太见了三太太瞧过三爷才能过来。我跟四太太说,好歹把大太太、三太太一并请了才好。我说这事儿急着呢,我们太太等着她们。四太太说等完了就过来。” 曹氏哼道:“这有那么复杂么?太太长太太短,你只跟我说,人来不来就完了!何苦绕口令的给我说,我有那心思功夫听?”说着,一脚抬起,踹向玉圆。 玉圆滚倒在地,不顾疼痛立马爬起,再跪正。 曹氏道:“求我把持府里一针一线的时候,个个贴了金脸来,如今我有事儿跟她们说,一个个像知道了什么祸事似的躲瘟神。我有良心啊,处处向着她们呢,好歹我担心的事,也没为我自个儿寻私了想,不都为她们么?” 贵圆顺势劝道:“太太都是为府里着想。三太太担心少爷来不到,情有可原。大太太漠不关心,四太太推三阻四,实在过分。请太太不要懊恼气坏了身子。” 贵圆百般去劝慰,玉圆忍着疼痛也是声泪俱下的劝,这才让曹氏心情宽松些许。等曹氏回过神来,问说老爷离开后真去篱竹园了? 玉圆回说确实见他往那边去了。 曹氏气抖了身子,从炕上骨碌爬起,看形势,是想过篱竹园大闹一场呢!巧在这时,外头传来幺姨娘急乎乎的声音:“你们太太呢?都矮在这儿听什么呢!” 显然,底下的那些丫头子躲在边角听曹氏发火叫骂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骇事 庄琻在母亲曹氏这里受辱,实在气不过,便急奔出北府,要去寿中居找老太太告状。赶在径道上,巧碰丫头子告知,老太太领着东府和南府的人去西府了。 庄琻便寻到西府,未等哭闹到里头,又巧被在外头叮嘱丫头子们去寻薄荷草和臭草的幺姨娘见到。 幺姨娘看到庄琻泪水涟涟,料定受天大委屈了。 为了防止庄琻哭闹打扰,幺姨娘冲上去,急推她往外走。到外头,也不问她,只用眼神勾住她看。也就一会子功夫,庄琻把北府遭遇的侮辱一五一十告诉幺姨娘。 幺姨娘安慰庄琻道:“别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看你三哥哥躺着动弹不得,又犯头痛了!”见庄琻可怜状,又说:“我跟你去见太太,给你出口恶气不可!” 于是,幺姨娘生拉硬拽,把庄琻拽回北府。到了曹氏院屋外头,庄琻死活不肯进去。幺姨娘让祥儿等丫头子按住庄琻,道:“听我的。你等着,不许拐出去又闹到老太太那儿!听见没?” 庄琻瘪着嘴巴,欲哭不哭的样子,终究点头了。 幺姨娘方安心进院门,入里头,一眼便见到回廊底下一堆堆的人拢集在一起,或议论,或斜耳倾听,她们弯着腰子凑近曹氏那门窗下,故引来幺姨娘那声招呼。听到幺姨娘的说话,丫头子们“唰唰”的几下,如石打鸡群,散得没形了。 那时,曹氏听玉圆说二老爷往篱竹园去,正恼怒起身,闻见幺姨娘的声音,震住了。贵圆替曹氏先到门口去瞧,尚未迎出去,幺姨娘已在走近门口。相互见了满面。 幺姨娘打趣道:“哟!我说光天白日的,哪有这样美的老鼠一钻就钻出来了,可吓我一跳。” 贵圆红脸道:“姨娘打趣我了。” 幺姨娘“呵”的笑一声,懒得看贵圆,另外开话道:“你太太呢?” 贵圆规规矩矩侧立好,恭恭敬敬回道:“太太在里头。”再作引请进入的手势。 幺姨娘余光都不看贵圆,直直往里面走去,丫头瑞儿倒是眉头紧蹙,有时没时看贵圆。到了里头,见曹氏安坐在炕上垂泪。 头先,曹氏忙着要起身呢,如今见幺姨娘来,妆模作样的复坐,改出一副可怜样貌。 幺姨娘笑盈盈过去,往矮桌另一边坐,手肘搁在桌子上,斜了下身子姿势,扭头盯住曹氏,道:“这又怎么了?西府才好呢,你老人家又犯什么不痛快呢?若这样,不如叫玳儿跟你调个位置,你替他伤痛着,好让他康健快乐。可怜见你平日这般疼他。” 曹氏擦了几回泪水,没语,只抬起脸颊看玉圆,又往门外看贵圆,眼神刀剑一般锋利。顿时,曹氏道:“站着等死?人来了也不上茶,真是活腻歪了!” 贵圆和玉圆听得,慌张出去,在里头伺候的小丫头子也招出去。 等人一走,曹氏哭道:“你好歹肯来,若是不来,我也不想见你了。” 幺姨娘正色道:“哟!莫非你气糊涂了?好端端的跟二姑娘置什么气呢?还牵扯我的不是。闹得天边都听到你声音了。我说太太啊,省点力气,你也要保养身体,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这般气哄哄的。” 曹氏叹道:“唉!你有所不知。你呢,竖起耳朵听到的是我跟二丫头置气,不带耳朵来呢,旁的事我说与你知道你未必相信呢!” 幺姨娘惊异。 曹氏又道:“就说一宗,二老爷跟我闹,才闹完呢,他气呼呼出去了,你猜往哪儿去?篱竹园啊!平日去我也不说他,这节骨眼的事儿,呼啦啦没个好脸色,只管到那边逍遥快活,不管我们庄府全院死活了。我说啊,我扮牛做马这么多年,为我自个儿?不也为他么?好没良心的。我气不过,摔了些子儿,当我不心疼呢!可我心疼又如何?赶去明日,这些东西不知易主何处呢!身外之物不打紧了,摔就摔吧,可怜的是你们,一个个闷头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不知的天机,到头来天上雷公一声响,一道天雷劈下来,没一个活口还不知怎么死的。” 幺姨娘听得云里雾里的,想是二老爷伤她的心了。可平日再怎么伤,也没见她这般说话啊,还拿府里人作赌咒。 于是,幺姨娘道:“太太,你言重了。夫妻二人,床头闹闹,床尾就合上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都几十年老夫妻了,计较个什么呢!还闹向二姑娘,我真替她伤心了。” 曹氏抱怨那些,原本想引起幺姨娘注意,关切问个曲折,谁知,幺姨娘一心在庄琻受委屈的事上。 曹氏道:“我知你们的心都向着二老爷。” 幺姨娘道:“又胡说了,我不是来给二姑娘说话的?话说,老爷们的自有老爷们的手足情分,我们向着谁不向着谁,轮不上我来说。日日里,还不是我们几个娘们一处说话,相处的日子里,爷们跟我们比不得的。” 这般说,倒拉近曹氏的心了。 曹氏倾斜身子过去,猛擦去泪眼,道:“你这话就合我心了。我呀,哪就跟二丫头置气了呢!我是气不过二老爷啊我。又拿他没法子。” 幺姨娘道:“那你也不能迁怒给姑娘两个不是?人离心就一句话,亲近起来一百句话不顶用。” 这时,贵圆和玉圆端茶进来。侍奉好茶水,幺姨娘饮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后,笑道:“这会子你也别气了,我把二丫头带回来了,在外头呢!” 曹氏道:“怎么?她跑去西府了?老太太知道了?” 幺姨娘摆摆手:“没有!好在我挡下了。真闹过去,老太太发话起来有你舒服的。” 曹氏松了一口气。 幺姨娘又笑道:“要不,叫进来给你陪个不是?” 曹氏白了幺姨娘一眼,道:“哼,怕是要我给她赔不是的吧?二丫头那牛脾气会跟你来跟我赔不是?你叫我省心力,我看,你省点儿吧!” 幺姨娘也白了曹氏一眼,道:“你怎么就活不明白呢!人家还是姑娘家,你一个亲娘说的什么混帐话!我不管你们,等她泪眼哗啦跑去跟老太太诉苦,把你的话抖出来,有你的不是,看你如何赔,看你赔得过来不!” 说毕,幺姨娘假装生气,起身要走。曹氏服软,起身拉住,道:“哎哟,我的四嫂!四太太!” 二人复坐。 幺姨娘仍旧臭脸摆着。 曹氏道:“你来说和,反而我成说和的了。” 幺姨娘“噗嗤”一笑,道:“说来也可笑,你们府里人可见不是一条心的。你叫我太太呢,你们家贵圆仍旧叫我姨娘。以前,我说叫姨娘我乐意听,无所谓,你何苦又太太的来称呼我。” 曹氏破涕为笑,道:“你还说呢,玉圆回来说找你的事儿,太太长太太短,跟绕口令似的。说实在话,平日不守规矩没嘴盖子乱说,到底吧,你是南府正主儿,何苦让别人叫姨娘。这府里的姨娘还少?” 幺姨娘道:“无所谓了。” 站在旁边的贵圆一脸涨红,缓缓给幺姨娘端礼致歉。才刚在外头称呼幺姨娘为“姨娘”,幺姨娘显然不悦,如今听她跟曹氏说,大约想指责吧。 贵圆乖觉端礼,幺姨娘看在曹氏几分面子上,笑了笑,遂而道:“这又怎的。” 贵圆道:“都怪奴婢嘴巴没规矩。请太太恕罪。” 幺姨娘摆摆手:“一切如旧。新不如旧的好。”特特转头看曹氏。 曹氏听幺姨娘话里带话,很向着自己,十分开怀,道:“是呢!那就听你姨娘的。她肚量大,不怪你了。可我饶不了你,你出去吧,别往这儿站碍我眼睛。出去瞧瞧二姑娘在不在。” 幺姨娘道:“还瞧什么,叫进来吧!” 曹氏摇头道:“别说二丫头不必进来,这里头的人,统统出去。我有话要跟你们四太太讲。” 幺姨娘看曹氏那脸色的转变跟翻书页似的,才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又啐话言笑,如今一本正经,叫人猝不及防,难以捉摸。 好在贵圆和玉圆听令,出去了。 同时,幺姨娘向自己的丫头瑞儿递个眼色,道:“你也去吧!叫二姑娘等我出来说话,我有事要跟她讲。”这方言语,是不想让庄琻跑去别处闹。 丫头们离去之后,曹氏仍旧不放心,对着窗户外头道:“远远的去,哪只耳朵乱竖起来,我拿刀子割了。” 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幺姨娘才笑道:“何苦这般严厉,贵圆和玉圆不同别人,跟太太那么长时日了,没必要防着说。” 曹氏眼睛一闭,低声道:“才刚说那一宗事,针对二老爷的。如今我说的这宗,不光是二老爷,连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也一并说了。” 幺姨娘愕然,道:“太太,这么严重?” 曹氏又把脖子伸了过去,道:“老太太过大寿,卓府姑老爷一家没来,这事儿你记得?” 幺姨娘道:“这才多久的事,怎不记得。” 曹氏道:“我听说宫里头的媛妃娘娘被处置了。” 幺姨娘骇然一惊,很快,舒展开笑脸,当是曹氏说笑话,道:“太太越发会说笑话了。怎拿媛妃娘娘来开玩笑呢!犯上的呢!” 曹氏“哎呀呀”的叹,眼泪又下来了,道:“我也不太信,可是,传话来的人是宫里的太监!别人说的我不信,宫里人说的,你说我信不信呢?” 幺姨娘疑惑道:“这怎么听到的呀?要是出事儿,我们怎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曹氏道:“可不是了,你说我防贵圆和玉圆,这里头还有人防着我们呢!可不是几位老爷?我让玉圆去请你们来,就为这事儿。要说怎么听到的,你且靠近过来,我跟你详细说。” 幺姨娘缓缓伸脖子过去,将耳朵贴在曹氏嘴边。曹氏轻声急语,说了好长一会子。 听毕,幺姨娘脸色大变,果然骇人听闻啊。 是一件天大的骇事呢! 第二百二十四章:善诱 曹氏把城南老宅见太监小银子的事抖给幺姨娘知道,连同二老爷置办府外地产的事也说了。 关键处:小银子说康帝年间容妃扫马桶!暗示媛妃宫发生变故。 幺姨娘是有墨水知识的人,听了之后,心头纳罕震惊,嘴里惶恐道:“那不得了,康帝的容妃降了位分,处置何等严厉啊!我们的媛妃不至于沦落这样吧?若真那样,老太太岂有不知的?老太太这一年来常入宫中,又与太后亲密。你还记得去年重阳?” 曹氏“呸”的一声,道:“我死到十八层地狱也记得,魂飞魄散也记得!不是二老爷非要纳篱竹园那位那个日子么?老太太去了宫里陪皇太后登高放目,九月九啊。” 说到老太太去宫里陪皇太后,曹氏猛然惊醒:“那也不对呀!这皇太后对我们老太太这般好,媛妃又是我们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儿。两层关系在的。多半是那死太监为了几两银子的事儿胡口白舌恫吓我们!” 幺姨娘点点头,不过还是很吃惊:“我们往这方面想,倒也宽心。可你知道宫里这些人,若没影子的事儿他敢如此反逆?只是我糊涂了,若说媛妃在宫里那样了,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了。老太太千秋,姑老爷一家本说要来的,那日却没来。关联起来想,不会那日就发生了什么吧?我又糊涂了,老太太千秋那晚,主上和皇太后还来赏赐,过没几日,还赏了血珊瑚呢!” 曹氏冷冷地道:“可不是了,若不是去宫里领赏,怎会遇见那些讨命的恶贼,怎会有篱竹园那位?又怎么有西府……” 曹氏还想埋怨庒琂!话到嘴边,才觉得对幺姨娘说的有所不妥,生生吞了回去。 幺姨娘也知曹氏的性情,觉得她跟二老爷闹矛盾多年,嫌隙越发拉宽了,逮到风就说雨,多半想让人知道她的不容易,添油加醋造事吧。可是,幺姨娘沉心思考,也觉得小太监或说的是实话,不过,如今一家之言,又是曹氏负气之中的言语,值得商榷琢磨。 幺姨娘道:“无论如何,府里的天没变,说明关联不到咱们。说不定,是乱传的。如太太你说的那样,看在那几两银子的面子上胡口白舌不要命了。” 曹氏道:“不当家你们不知道,当起家来,一会子担心诸位吃好穿暖没,一会子担心生老病痛,一会子担心府里前程安定。我的心啊,比宫里的皇帝还要操心累心呢!你们看不见,二老爷也看不见。” 幺姨娘心里笑,说到底,曹氏最在意自己,在意在府里的位置,在意二老爷如何待她。 于是,幺姨娘道:“都过这么些年了,太太还是这般。宽心吧,二姑娘三姑娘也大了,你往后的指望不比我小。我啊,到头也是个外姓的罢了。隔着肚皮的,待她们再好终究比不得亲娘。我说句公道话,二姑娘和三姑娘,你别亏待了,虽然是姑娘,我看不比小子们差。好好待着,日后强过养儿,何苦一心针对二老爷,拿姑娘们当气包子呢!” 幺姨娘的话出格了,不应该说的,可是她是个性情中人,话一出来,如决堤的水,情感肆意流泻,抑制不住,她这些年也不太好过,心里头欠欠的。如今说完,心里头舒畅了呢! 曹氏见幺姨娘这般说,有些可怜她,便安慰道:“你不同我,性子比我好,四老爷待你又好,老太太待你更是好了。你看西府太太,郡主呢,待你也是刮目相看。你再不好过,也比我好过!” 说着,曹氏的眼眶又红了。 幺姨娘叹了几声,道:“说着姑老爷家的事儿,怎么扯我们的来了。太太啊,且这么吧,都宽心了。我帮你把二姑娘稳一稳,等过今日,你心情好些了,再跟她说几句好听的。她性子也倔。你们好了,才不枉费我独独跑这一趟呢!” 说完,幺姨娘起身要走。曹氏拉住她,仍旧身心不安,道:“我说,媛妃的事儿你真觉得没事儿?我们不当回事么?” 幺姨娘道:“那太监说了,想问明白不如问咱们老爷。这事儿,你我先知道,按住别往外头张扬,各自问问老爷,看什么情况。” 曹氏哎呀地叹道:“我就是问了呀!他怎么说的?昨夜从西府回来,我在路上就问了,我说姑老爷家怎么没来我们府上,是不是出事儿了?老爷劈头盖脸,唬了我一句,说我没长舌头。我就说了,那是宫里太监说的,媛妃娘娘扫马桶去了!人家说老爷们该知道的。老爷听了之后,便把我从路上拽回来,用多歹毒的话骂我呀你不知道……” 曹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 幺姨娘原本要走,此刻不好挪步了,又留下安慰,听她抱怨诉苦。大约说头夜如何跟老爷说,如何被老爷骂,二人如何因此大吵大闹,二老爷如何防止她张扬出去给老太太知晓,定在屋里跟她争执扭住她。 头先,幺姨娘还不太相信媛妃的事儿,听到曹氏说起头夜跟二老爷的矛盾,心里有几分怀疑了。当下,幺姨娘没张声,只作个听客为曹氏排解心情的。等曹氏心神镇定后,幺姨娘才告辞。临走时,还不忘记叮嘱曹氏:“一切为了孩子们,为了家里,太太要稳住嘴舌。我知道太太全心全意为府里付出,可有些人不那么想,借机再闹一场可不好了。别让二老爷觉得你无理取闹,眼下你真寻二老爷去,不正好有把柄由头了么?说你借机针对篱竹园,闹下去,实在没完,传到老太太那里去,吃亏仍旧是你。你明白我的话吧?” 曹氏点点头,幽幽地道:“明白啊!实心办事的是我,借机坏事的也是我。老太太什么时候能明白呀!” 幺姨娘知道曹氏听进自己的话了,想必不会有大动作议论媛妃的事。故此,幺姨娘速速离去,到外头也没怎么跟庄琻言语,只让她回屋里歇去,并且道:“你太太知道错了,可她的脸面挂不住,向你道歉是不能的。我有一句得跟姑娘说,你太太的心苦着呢!望你千万理解,多包容她。好歹是你母亲。” 庄琻听后,跺脚哼气,转头往自己屋里跑。 幺姨娘摇摇头,招呼瑞儿等丫头赶回西府。 至西府,直面进庄玳那院屋。 在院外,幺姨娘叮嘱瑞儿等丫头:“去北府的事儿,且别说出去。当我去给你们三爷寻药去了。” 这才重新调整心情和神色,款款落入院内。到里头,见蓦阑领着一帮小丫头子摘选薄荷草和臭草,叽叽喳喳的说什么。 幺姨娘慢慢走去,看了一眼,道:“都找齐了?” 蓦阑抢先来给幺姨娘端礼,回说:“又采了些,我看着不如头先我摘的那些好,正选着呢!过会子再拿进去给太太和老太太过目。” 幺姨娘赞了蓦阑一眼,微微一笑,迈步向庄玳屋里去。 到了里头,看见老太太和郡主说话,大约是说庄玳小时候如何顽皮的趣事,正说到笑点呢,众人呵呵直笑。幺姨娘不敢轻扰,小声细步慢腾腾地挪入。巧又被老太太余光见了,特特转望过来。 老太太问幺姨娘:“有好长时候没见你,我心里惦记着是不是南府怎么了,你就跑没影了,我又不敢问她们,只得引些玳儿的笑话打发时间。你说,才刚去哪儿了?又从哪儿回来呢?一脸的慌张。” 幺姨娘端过礼,很不好意思地道:“老太太的心都在西府呢,何苦假装牵挂我们南府。我们南府不嫉妒这会子,多这会子的心。请老太太尽心牵挂她们三爷吧!”眼神勾住床上躺着的庄玳。 老太太指了指幺姨娘,道:“我就喜欢她这嘴巴!以后啊,璞儿和玳儿的妻室有她一半的好,我就算死到天边,也含笑瞑目了。” 众人乐呵呵又是笑。 庄玳躺在床上,此时,脸色红润大好,看不出有病症的样子,只是不能起床,倒还能说话。如今,幺姨娘和老太太的对话,引他欢笑,笑到极致咳了起来。 郡主见庄玳咳,连忙招呼绛珠和玉屏快端水。谁知,绛珠和玉屏没动呢,蓦阑抓一把薄荷草从外头跑进来了。 蓦阑紧张兮兮地道:“爷怎么了,爷又怎么了?” 众人猛然回头看蓦阑,惊诧,又有惊喜。 庄玳缓过了喉咙,摇头道:“没事儿,我没事儿。” 郡主扬手对蓦阑道:“你的心跑得快,手里拿着什么?”故意看了一眼老太太。 蓦阑将薄荷草呈上,道:“这是新摘的薄荷。”递了一眼到幺姨娘这儿,道:“才刚姨娘要她们去摘的,我不放心,跟了去,害怕她们心大,赶着摘肥嫩的,药嘛,不如老根的好。又怕她们脚底没眼睛,踩坏了以后没得用。如今,摘了好些来。” 郡主接来想看,又受不了薄荷那味道,连忙递给绛珠拿着。 老太太道:“有心的丫头,没让人白爱她。她还知道药草不能摘肥嫩的呢!” 蓦阑羞涩垂头,那会儿绛珠把薄荷递还给她。她身子一扭,速速端礼,出去了。 老太太又道:“夸她两句,如今不敢受了。”再道:“苦了她几日,往后多疼些她感谢她。也别忘感谢大姑娘才好。” 郡主连连称是。 那会儿,众人顾着你说我往的,没人去端水,庒琂一直没言语,在一边坐着,也十分有心,特特给子素使一个眼色,子素便去端水。水来了,没伺候给庄玳,只递给庒琂。 庒琂红脸嗔道:“给我做什么,给三哥哥。” 子素愣了,顿住少许,转头向庄玳捧去。没到他跟前,郡主截住了,她从子素手里接过杯子,推给绛珠,气道:“何苦让你端来,越发让我西府丫头犯懒了。” 郡主不许庄玳吃这杯水,责令绛珠和玉屏去倒,还骂她们不够主觉行事。 绛珠和玉屏纳闷,看了一眼子素,又看一眼庒琂,很是埋怨。 庄玳在床上说道:“太太,给我喝吧!又没有毒。何苦劳动绛珠和玉屏两位姐姐再去呢!” 郡主啐道:“胡说!” 老太太笑弯了眉毛,只说郡主借机管教下人很是时候。庄玳却觉得郡主下了庒琂的好意面子,因此愧疚得紧。 幺姨娘趁机道:“去年兄弟俩儿随老爷进宫,听说圣上分别赏赐两串珠子,三少爷得的是沉香东珠手串,二少爷得的是翠玉手串。珠子玉石虽然贵重,却不及圣上金言,我可听说,圣上夸赞我们三少爷活泼灵动,须沉香沉静压一压才稳。不知是不是真的。如今看来,灵动活泼,越发见长,不知圣上赏赐的沉香东珠戴没戴在身上。” 庄玳道:“姨娘听谁说的?别是四老爷给你说的吧?” 幺姨娘捂住嘴巴笑,假装不经意看老太太半眼。 要知道,幺姨娘的这番说话是有目的的,可不是想试探老太太是否知晓媛妃的事?借手串说圣上,借圣上念媛妃,借媛妃说卓府姑老爷一家,她想证实曹氏说的话。 毕竟,老太太入宫多次,媛妃真发生什么,她必定知道,必定有所表现。 第二百二十五章:砒霜与附子 可惜,老太太笑呵呵的听着,并无任何表现。 早先从寿中居过来,庒琂带了想法向老太太进言,说庄玳的伤病还得有个良医看诊为妥,遂推荐药先生。其目的如跟子素说的那样,她要与药先生内外配合接走三喜和鬼母,安置她们去府外。 来西府半日,只说言笑其他,半时忘记提议医生的事。如今幺姨娘说去年圣上的金贵言语和赏赐,让老太太不禁唏嘘,才多久的时间,府中内外亲人,一个个这般不如意,实亏圣上的厚爱了。又看到庄玳病怏怏躺着,她满心的怜惜他,想起庒琂来时说该请药先生来的事。 当下,老太太眼神温柔看着庄玳,道:“他呀,就是得主上隆恩护佑,才避得三灾六难。这一年来折腾了多少次?我这把年纪了,疼疼痛痛至今,没如他这般叫人惊乍。一会子怎么样了,一会子又这样了。年纪轻轻,太过灵动活泼了也不见太好。”又看了一眼幺姨娘,道:“你何苦又提及这事儿?让他听了觉得天恩浩荡赏赐褒奖他,越发没脸了顽皮不要命。人生在世,越是灵动了去,缺少约束,看是美好,反而不美了。” 幺姨娘笑道:“按老太太这么说,该给他找一房关着,天天守着他,别出岔子才好。免得让老太太,让太太天天忧心。” 老太太道:“说什么不顶用,等他好了,便什么都有了。若一日不见好,思想再多又有何益?今儿过来看,我瞧着略好些,终究不放心啊,过来的时候,他妹妹比我还担忧着,说找个医生好好看护着,时时周到照应,总比临时乱找人的好。我觉得甚妥。我想呢,不如把那位药先生请进来,都是老熟人了,有些许亲近的关系,放心得过,不比那先前来的大夫吓得没命跑了的强。” 郡主听得,道:“听老太太的主意。” 老太太道:“哪里是我的主意。是琂丫头一片心。若真说找大夫,西府未必找不到好的。西府不找,我也能推荐个好的来。只是这几年,我不太想劳烦他。就如丫头说的那样,药先生挺好,为何不请来?一日三餐供着,打赏厚重,到底比府里养的那些个大夫强就足够了。” 幺姨娘道:“老太太说不想劳烦他,指的是白家大爷么?” 老太太若有所思一笑,没话了。幺姨娘不敢再嚼舌追问,就此打住。 郡主道:“那我安排着叫人去请,不知药先生得空不得空。我们一次次劳动人家,怕人家不耐烦。要不,我们自个儿想法子。” 老太太看了看庒琂,大约也赞同郡主的话,可又一想,如此一来,那不是消耗琂丫头一份好心了?于是,道:“太太啊,琂丫头就是你们府上的,我们自个儿,就是你们自个儿。何苦把她推给我中府来。难不成,琂丫头对她哥哥好,想尽一尽心,你也不许了?” 郡主尴尬,垂眉低笑,称:“都是我的不是,怎分起家来了。那按琂丫头的好意办,我着人去请来,若不来啊,我让人跪在先生门口,非要让他来不可。” 这话引得老太太哈哈大笑。 庄玳见一家人如此和睦温馨,一切仗庒琂的好意,如今,对她越发的敬重和喜爱了。只见他怔怔的望住她,没得言语,嘴角似笑非笑,竟迷惘了似的。 关于请药先生来庄府,是反击庄府首等重要的事。若说庄玳看庒琂的眼神迷惘,庒琂的心里何尝不迷惘呢?她此般做,不知是对是错,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毕竟卓府血案至今,仍有许多事未见雪明,不知原因。 但是,救三喜和鬼母出地下,势在必行!无论对三喜养病,还是对鬼母的生活都是有益处的。 西府之行,散散淡淡,大体相互言笑恭维,数数时间,也就过去了,到最后没多少言语,各自散去。回到镜花谢,子素对庒琂说:“我谋算错了一件事。” 庒琂道:“我有姐姐在身边,是福气。姐姐比我聪慧,能谋算错什么?比不得我三心二意,优柔寡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子素啐了她道:“少拿这些话来酸我。” 两人坐在炕上。 子素叹道:“我可说正经的,药先生来给西府把持看病,做个私门医生没什么不好。可如今,先生来了,要是他忽然病发,什么薄荷草什么臭草不顶用救治不得,到头,先生无技可施,可又怪到谁的头上呢?所谓环环相扣,你借先生的到来,暗度陈仓,度三喜出去了,到头,也要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啊!难不成你又想拿鬼母妈妈给的宝贝去给他治?如此一来,便宜蓦阑了,白白给她捡个天大好处。” 庒琂道:“姐姐,看得人人好自己才能好。话说,有失有得,到手里的才不显得过于满,流溢走的,也不至于让自己伤感。我们的目的就是救三喜,旁的随遇而安吧!” 子素道:“你委屈了不打紧,药先生委屈了,人家愿意?治不好玳三爷,说句不好听的,砸的是药先生的招牌。” 庒琂听后,觉得子素说的有理,道:“那姐姐的意思是?” 子素道:“且这么着,我们想法子让先生不忙答应过来。等这位三少爷病发要死要活的时候,看蓦阑还能不能如此狂妄?届时,先生雪中送炭,正是好时机。如今来,锦上添花有什么好的,雪中送炭才刻骨铭心呢,越发叫他们感恩戴德。” 庒琂想阻止来着,却知道子素的性子不比在南边时稳重了,如今添了许多的刚强直接,多半听不进去的。 于是,子素徇了个空儿,跑出去知会药先生,要药先生这么这么的,如何如何拒绝庄府的厚请,如何如何等待好时机再进来。 接着,庒琂和子素日日等候庄玳病发,让药先生雪中送炭,期盼好机会让三喜重见天日。 这一日,懒淡闲时,老太太又病发,身体十分不适,竹儿本要去知会各府来探看,老太太不许,命她们把头先攒下的几贴药用上,略是见效,安了会儿神,飘飘渺渺歇着。谁知在午后时,庄琻哭嚷嚷的来寿中居,说要见老太太。老太太精神气不好,越发可怜爱护这些孙子孙女们,又看到庄琻委屈,便把下人们打发出去,她自个儿跟庄琻在里头说体己话,多是安慰庄琻的言语。 竹儿难得空儿,便走来镜花谢找庒琂说话。才走近院子,便看到庒琂招呼子素说快些。一问,才知庒琂听到庄琻的声音,要过寿中居来瞧瞧。 竹儿好意阻拦,说道:“姑娘别去了,屋里人都被放出来了。二姑娘哭哭啼啼的,老太太在里头安慰呢!”说着,扶庒琂入内。 子素听到竹儿的话,有些不悦,屋里人都被放出来了,指的是下人们吧,难道庒琂的身份如下人一般?可见竹儿没把庒琂看成主子。 基于平日竹儿待镜花谢尽心,子素虽然不悦,到底没表现什么来。 进了里间,庒琂请竹儿坐炕上。 庒琂问:“二姐姐怎么了?” 竹儿道:“那日去西府,二太太没来,姑娘还记得?” 庒琂点头。 竹儿道:“氓秋的事操劳过度,加上三爷忽然病发,二太太累中受惊吓,第二天就倒了。二老爷一心顾着篱竹园,仿佛心不怎么到二太太处。你们知道二太太的心,不在府里就在二老爷身上。也难怪想得深一些。所以,闹了几回。我们听到些声音,却不敢给老太太讲。如今,二姑娘哭来,就为二太太和二老爷的事儿。” 庒琂蹙眉道:“严重么?” 竹儿低声道:“二老爷说二太太得的是癔疾病症,难好了。” 庒琂和子素听得,很是震惊。 竹儿道:“我也是听说的。才刚被打发出来,我就想呢,既然北府,西府不顺,老太太又顿起微恙,何不请药先生速速进来?一举为三府的人看了,多好呢。” 庒琂道:“听着是严重了呢,那也该让我们先生早日进来。不知二太太这突发病,二老爷差人找药没有?二姐姐这般担心,叫人心疼了。” 竹儿摇摇头,道:“这癔疾病症不是平常药可治的。才刚出来时,听二姑娘说北府里原本要给太太用人参和茯苓,姑娘你知道的,这两味药,我们府里跟不能缺水一般,无论是菜是汤都要放一些。如今说太太身子不好,单用来熬出一碗半碗,也没什么不大不了。可二老爷给他们府里的人说二太太这病非常药可治得根尽,不消浪费人参茯苓这些药物。” 庒琂道:“天啊,这么严重?那得用什么良药才得?” 竹儿道:“说来也是造孽,不知二老爷负气说呢,还真这样。二老爷说得用砒霜和附子。” 庒琂和子素听得,吓大了眼睛,相互看着。 子素云淡风轻道:“砒霜够毒了,加附子那不是毒中极品?难不成二老爷不想让二太太活了?” 竹儿“嘘”的示意子素,又低声道:“我们听着,当他两口子矛盾深了罢了。二老爷说,这药在平常用是毒药,适度有法而用,或能治得。不知有没有出处,或问了那位神医?”又改口夸赞子素:“子素见识广博,令我刮目相看了,竟知道砒霜附子是毒物。” 子素脸色一红,道:“砒霜鹤顶红,向来有毒。附子又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的,只凭听说砒霜,便知有毒。常识而已,你倒抬举我了。” 竹儿道:“所以说,我们知道的是皮毛,须得药先生那种高手来看治才得。” 说到这里,外头有丫头来传叫:“竹儿姐姐,老太太叫。” 竹儿忙不迭起身,赶紧告辞,还再三拜托庒琂让药先生快来府里。庒琂口里答应着,又送她出去。 回来时,子素道:“看吧,做人不能太阴曹,恶人恶事做多,迟早被天收去,一辈子强悍,又有什么趣儿呢,沦落个家庭不睦,夫妻离心,子女悲泣,想想北府,真是可悲!” 第二百二十六章:疒矢 这一日过后,整个庄府似笼罩在阴霾里。 庒琂和子素也能感觉到庄府的变化。子素说:“这几日府里的人大变天了,平日爱笑的爱闹的,都规矩起来了呢!最让我受不了是她们行事遮遮掩掩那模样。” 子素的话,自然是讽刺北府,北府那边的人遮遮掩掩,想必是因曹氏了。 侧面而论,曹氏病得不清了,这般遮掩,大约是不想惊动老太太,不想让几府人知道议论。 可,纸包不住火,大府第的人,嘴舌最难把控。 因庄琻来哭诉,老太太是知情的,老太太知情,其余各府哪有不知?就算老太太被瞒着,底下的人早已疯传开,说曹氏得癔疾病症。 然而,四府中人,唯独幺姨娘知道曹氏的症结在哪里,并非传言那般,恐怕曹氏病症在于担忧府中的祸患吧?那次与曹氏分别后,幺姨娘寻空问四老爷是否知晓媛妃的近况,四老爷没给任何答案,她自然不敢造次乱出来给人说,只能默默同随大流,也认为曹氏得了什么癔疾病症。秦氏为人寡淡,这一年来不怎么与人往来,听到与没听到都一样;西府的郡主是诧异,可她心里牵挂儿子,没精神管理曹氏,再说,因宝珠的离去,心中万分责怪曹氏,曹氏有此报应,郡主心底说不上幸灾乐祸,暗暗的也有些爽快。 至于庒琂和子素,更不必说了,对曹氏的怨恨深入骨血,巴不得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然而,曹氏并无三长两短之恶势,听闻她日日还能大吃大喝,因吃喝过度,把脾胃给伤了。 这事儿瞒不住人,终究传到寿中居,老太太一听得,暴跳如雷,指着门外头叫骂,细听她的话,就知道骂二老爷庄禄。老太太道:“挑着灯笼找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怀个宝不当宝。日后还有谁这么巴心巴肺伺候你!话说,千年修渡,百年共枕,到你这一世几十年只修个屋檐上下,还不如雨水跟瓦片的情分,竟薄情寡义至此。真是叫我痛心啊!竟要她活活撑死了局。” 不指名不道姓骂了一会子,上气不接下气的,竹儿等丫头百般劝解,说老太太该注意身体,注意头脑疼痛。这些骂声和劝解声陆陆续续,淅淅沥沥传到镜花谢。 庒琂和子素站在廊下听着。 听了一会子,子素怕庒琂要过去瞧老太太,劝她说:“横竖骂猪骂狗跟我们无关。你别去。” 庒琂微微笑着,摇头道:“骂谁确实与我无关,可骂人的人终究是我外祖母。她身子不好。何况我们一墙之隔,听闻当没听闻,是大失礼了。” 子素道:“本是一趟浑水,你一去,便能搅清了?你没那能耐,也不须有那能耐。我们安心听雨过瓦片,洗涤心灵,听着也是一歌妙曲,岂不乐乎?” 子素满心幸灾乐祸。 大约站了一会子,子素示意她进屋,她怔怔看着院外柳墙灰瓦,轻轻叹息一声。此刻,即便她有心过去,也不敢违拗子素的意思。 才刚进屋,外头跑来一个小丫头子,就在院中张口喊:“琂姑娘,老太太请。” 庒琂正要往炕上坐,赶着听见了。 子素瞪圆了眼睛看住庒琂。 庒琂淡淡一笑,拍了拍子素的肩膀,道:“可不是我要去的。” 子素道:“别人家的晚饭,烧糊了也是别人家的,铁锅生锈的缘故——何苦跟着去嗅呢!” 说着,二人走出来,跟那小丫头子往寿中居来。 到了寿中居院中,入眼见老太太倚在门柱边上,气喘不止,显然大怒未消。 见到庒琂和子素,老太太指着庒琂道:“丫头,你那药先生什么时候来呢?你西府的太太不上心,怕是瞧不上药先生,要托人请宫里的御医,这会子,宫里头的人说来就能来?排期排去明年未必排得上号。你看想个法子找药先生来,先替北府瞧一瞧。” 庒琂意想不到老太太会出此一言,听了之后,含笑迎步上去,扶住太太,语音柔和,道:“老太太且莫急。”又假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一边扶她入内,一边道:“老太太,我以前看过药先生治病,大体有个步骤的,望闻问切。他什么都还不知道呢,怎么求呢?” 老太太道:“你也糊涂,大夫不来,如何望闻问切?你未必要代替先生?” 庒琂赶紧道:“也不是,只是我们去请,好歹有个病因由头让先生知道,预备着针药。若是空空来,碰见急症,还得空空出去想法子,岂不耽误了时辰和治疗的时机?” 老太太道:“你没听说二太太吃炸肚子?这会子要死要活呢!二老爷不给请大夫,贵圆和玉圆请来了,他居然把大夫轰出去,骂人家无能!我看啊,你们二老爷才是无能啊!我这么说,明白清楚没有?你二太太吃坏了肚子,脾胃伤了!” 老太太的语气又急又冲,庒琂不敢顶撞,只是端扶着她人里边,伺候她坐下,又是茶又是捏膀子,无微不至。等老太太歇过一口气,庒琂方转头来对子素道:“子素啊,那你去请先生吧!你出去,先生当见我的脸面了,自然快快进来的。” 子素不情愿,因为庄玳没病发呢!她不想便宜了蓦阑。 老太太补充道:“那是极好了,去吧!若是没个跟随照应,”呼竹儿:“竹儿,你再带两人与子素一同去!提一份厚礼去敲门,不怕先生不给面子。” 竹儿急应答,要出去点人一同去。 庒琂迟疑一下,拉住竹儿,道:“老太太,这点小事儿让子素去办吧!劳师动众的,显排场了,怕先生不喜欢。” 老太太爽快道:“那行的,旁的人不去,就劳动子素去了,辛苦她一脚儿,往后我再谢她。不过,得提一份礼。”命竹儿道:“竹儿,给先生提份定金,我八宝柜有个金条盒子,拿一盒出来。” 竹儿听令,去找了,没一会儿,拿一方长条盒子,走到老太太跟前,打开,让老太太先过目。老太太看了之后,点头道:“是这个。独是一根金条,虽然小气了点,可限数的珍品黄金。皇太后赏给我的,如今,我转送药先生了。望他知我的急。” 说完,递给子素,子素犹犹豫豫接了过来。 庒琂心里暗叹:北府二太太这般势力,原来老太太是靠山呢!日里看老太太待她有些刻薄,是面子演戏而已,一旦有个什么,万般怜惜。这府里的女人,心怀绵针,好比海底细沙一样难以看清啊。 庒琂对子素道:“那你去吧!就说是我们老太太的意思。” 子素“嗯”的一声,出去了,无可奈何呀,完全没有周转商量的余地。子素怕自己出去之后,老太太指派庒琂去北府探望曹氏,按才刚的情形看,老太太如此看重曹氏,接着该过去看望她,若老太太不亲自过去,怎么说中府得有个代言不是?代言之人,庒琂再合适不过了。 遂而,离去之际,满眼忧郁,显露出千言万语。这些,不知庒琂能否读懂? 子素出去时,心里还琢磨着:我慢腾腾的去,请个半日一日的,让北府的那位疼死作数。又一想,庒琂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人宰割怎么办呢?于是,急急走一阵,又缓缓走一阵。当然,最终是把药先生请来了。药先生随子素进庄府,那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 在药先生来之前,府里又发生一桩大事。 此事得从子素离开时说起,那时,子素走出寿中居,往庄府大门首方向出去,却不知她的背后迎来西府的人。是玉屏。 两人擦肩而过,相互没见。 玉屏一头往寿中居来,进了里头,逢人便问老太太在不在,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找老太太似的。廊下的丫头子们给回话说,老太太此刻在里头跟琂姑娘说话。 玉屏寻进去。到了里头,急忙端过大礼,迅速说:“老太太,不好了。” 老太太从玉屏的脸色和语气中看出了什么,冲口而出:“玳儿怎么了?” 玉屏哭道:“万不得已才来给老太太说。我们爷又跟几日前那样了,还严重了呢……” 老太太吃惊得几乎要晕厥。竹儿啐向玉屏:“糊涂东西,话说清楚些,别猛然惊乍吓唬老太太。” 老太太浑身颤抖,指着玉屏道:“不是有蓦阑伺候着么?不是有薄荷草、臭草的么?” 玉屏趴在地上,哭道:“蓦阑尽心伺候的,也用薄荷草,臭草熏着。蓦阑说,臭草从滚园那边拿的,不知谁给臭草浇盖了什么肥料,药性大不如之前,才导致三爷……” 老太太“啊”的叹哭:“天啊!怎么会这样呢?人好好的了,说变就变,天气都没他快呀?天啊,天杀手贱的恶贼,谁无事去滚园浇溉什么呀!”一面叹哭一面扶着庒琂的手起身,招呼竹儿说:“去!我们去西府!” 因看到老太太巍颤颤的,又一身子的病痛。竹儿道:“老太太,我让人抬轿子来,你上轿过去要快些。” 老太太道:“还等轿子呢,赶紧走吧!” 说完,老太太扶手出去,竹儿转头给梅儿递个眼色,大约是让她去找轿子来。 众人慌慌张张,小心翼翼扶老太太出中府大门,没行多远,梅儿找来轿子了,抬轿子的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赶到老太太前头停下。竹儿千请万请,终于把老太太哄上去。 又没走多远,北府那边跑来一团人,也不知是谁,叽叽喳喳说二太太不好了。 老太太听得,掀开轿帘子,叱喝:“谁的嘴碎呢!一波一波的咒人。仔细我回来揭你们的皮。” 北府那拨人哪敢再言语,缩在后头委屈。 竹儿在轿旁,眼前身后,都听见清楚,只是不敢说一句,北府方向来的那团人,领头的是玉圆呢! 老太太的心记挂庄玳,谁料北府曹氏又这样?她心急如焚啊! 再往前走一段路,老太太想明白了似的,拍拍轿门,喊道:“且停一会子,摇得我难受!” 抬轿的婆子慢慢停下。 竹儿和庒琂快速掀开门帘,想关心问候一下。 门帘才开,老太太对庒琂道:“琂丫头,你替我走一趟北府瞧你二太太去!看怎样了呢!” 庒琂立即应:“是!”掉头要去了。 老太太又叫回来,吩咐道:“你去跟二太太说,凡事有我呢!不许她胡乱来,等我这边好了,立马过来看她。若有不听的,她是知道我的脾气,我定一辈子不原谅她。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不许漏了给她讲!” 庒琂端礼,答应。随后,向北府去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讽刺之礼 老太太想让竹儿与庒琂一块儿去,竹儿怕梅儿照顾不好老太太,犯了些犹豫。梅儿看出竹儿对自己不够信任便主觉地请求,自己跟庒琂一起去北府。 庒琂拒绝梅儿同行,理由极其简单,梅儿跟曹氏暗渡私交,才不需要她在去亲近曹氏呢!于是,庒琂就说:“老太太身边一刻离不开两位姐姐,我过去就成了,过不得多久,子素和药先生也来,不用担心的。”并催促梅儿和竹儿快快伺候老太太去西府。 相互分别,一行西近,一行北往。 很快,庒琂随着玉圆等丫头到达北府。 入北府后,迳直至曹氏所在的院屋。尚未入院,首先听到一阵哭声,是庄琻和庄瑛姐妹两人,哭声之间,还听到激烈拍打门板的声音。听着,很焦人心呢。庒琂加快步伐,速度进门。 入了院,见院中站满了丫头婆子,都往曹氏屋门口看着,说着,指着点着。所谓千夫指万人唾骂的情景大抵如此吧,可惜,不知底下那些人指指点点说些什么。 玉圆走在庒琂前头,先去拨开那群下人。下人们见有人来,自然不敢在聚拢,往两边让开,出一条道来给庒琂走。让出人行道,直眼便见到台阶门口,曹氏那屋严关闭户,庄琻和庄瑛泪长声短,拍打房门叫喊呢! 见庒琂道,庄琻的丫头万金,庄瑛的丫头紫鸳双双跑来,一人一边手拉住她。 万金哭道:“姑娘,你劝劝吧!我们姑娘的手都拍肿了。” 紫鸳更是伤心,也哭道:“姑娘好心,帮叫我们姑娘别拍了。姑娘看有什么法子叫太太开门吧!” 庒琂疑疑惑惑的眼神看万金和紫鸳,此刻,真不知北府的人闹什么。看着眼前,就两个小姐拍门,寻母。 庄琻哭道:“太太,你要怪要罚全撒我身上好了。你关在屋里作践自己呢,留一席话给外头那些没舌根的人乱说,你好歹顾着我们的脸面啊!我们北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还要不要脸了呢!” 庄琻的说话与眼泪,很不相称,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有疼母的意思,可说的话呢,没上没下,仿佛在教训人。 庄瑛倒还好,只是拍门叫“太太”,别的话也说不上一句。 庒琂听了一会子,搜罗些话语,好上前劝说。 上台阶之前,庒琂略安抚万金和紫鸳,见她们收住眼泪,她才提裙跨脚上台阶。近庄琻和庄瑛跟前,庒琂主觉地给她们端一回礼,柔声道:“二姐姐,三姐姐。” 庄琻当没听见,依旧对门哭着说着。庄瑛却回头看了一眼,眼泪越发汹涌,回了一声:“琂姐姐。”手搭了过来,握住庒琂的手。 庒琂一手握住庄瑛,一手轻拍在庄琻手臂上,道:“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按理说,庒琂一到这儿,就该把老太太的话亮出来。然而,面对的不是曹氏,此刻,还有庄琻和庄瑛在呢,真如老太太那般说话,一字不漏,当那么多下人的脸面,叫两姐妹怎面对? 再者,庒琂也想知道曹氏怎么了。 庄琻呜呜哭着,说:“还能怎么了。”她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 庄瑛道:“太太把自己关在屋里两日了,不吃不喝的,叫也不应。原本说要我们老爷来给她下矮桩致歉,老爷定是不来的。闹到如今,就这样了。我跟二姐姐怕太太不测,就来叫,可叫了许久,也不见应呢!不知太太在里头怎么样了。” 庒琂问道:“太太为何呀?” 庄瑛摇头,道:“那天从西府回来,跟老爷闹了一夜,到第二天摔了满屋,后头就没个完了,要问我们为何,我们也不知道呢!” 庒琂“哎呀”微微一叹,安慰道:“二位姐姐别哭。我这会子过来,是老太太让来的。老太太让我给太太传几句话。”说着,向后头看底下的人。 玉圆识意,开了嗓子哄赶丫头婆子们离去。 等底下的人走完干净,庄瑛和庄琻异口同声问庒琂:“老太太为何没来?” 庒琂哀伤道:“三哥哥又不好了,也是在节骨眼上。原本老太太要来看太太的,临了听到三哥哥那边变故,先去那边了,让我来给太太传话。” 庄琻呵的一声,冷笑道:“老太太到底没先向着我们北府。敢问妹妹,老太太先知道我们太太不好,还是先知道你三哥哥不好了?” 庒琂不敢隐瞒,照实说:“开先老太太就担忧着,听说太太吃坏了脾胃,她老人家急得头疼,迫不及待让我们子素出府找药先生去了。后头……三哥哥的事传来,就……” 庄琻听到此处,笑声越发阴冷,道:“吃坏了脾胃?怕是瘦瘪了肠肚吧!都不知几日前的事了,老太太的消息也太迟了些。如今,我们太太关在里头,不吃不喝,生死不明呢!哪来的脾胃伤?” 庒琂哑然,怪自己的回答不够严谨,叫二姐姐寻了空反讥,若传到老太太处,可怎么是好?又一想:谁传说二太太吃炸了肚子坏了脾胃? 庄瑛见她姐姐声色严厉刻薄,稍稍拉扯她一下,然后对庒琂道:“琂姐姐,老太太有什么话尽管给太太说吧!快说与她听,好叫她开门。” 那时,贵圆站在后头,一言不发的,听到庄瑛哀求庒琂,有些按不住沉静了,走上来道:“姑娘,话说解绳还须系绳人。太太这样,不都是跟二老爷有关么?老太太真有什么话,该给老爷传去。” 听得,庄琻火气飙升,转脸怒目瞠视贵圆,迅速扬手掴了一巴掌,响亮印在贵圆脸上。 庄琻恶狠狠指贵圆道:“不说话我还一时忘你了,你一说话叫我冒火。怎么伺候太太的?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说句不好听的,你的胆子肥腻上天了,竟敢这般挑拨离间。” 贵圆的年岁比庄琻大许多,她又是曹氏跟前的大丫头,从没受过这等欺辱。如今被小主子掴耳光,脸面挂不住,但还是要跪下的。 贵圆跪下,哭道:“姑娘打得好,我也是关心太太的。” 庄琻道:“你关心?你的关心就这般冷漠?闷声不发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你跟太太一条心,要看太太死了,你也殉主去么?真有这等高贵的情操,我认了。可我瞧你,也不像那样的人。要是太太不出来,或有个什么,我与你善罢不了,你且等着。” 好在庒琂和庄瑛拉扯劝解,不然,庄琻还要脚踢贵圆。 贵圆就跪在地上,哭着,委屈极了。 庄琻是气急败坏,气昏了头脑。按平日,她是敬重贵圆和玉圆的,此时,若非曹氏作践自己在里头,她也不会这样。 庒琂安抚好了庄琻,便主动拍门,报道:“太太,我是琂儿。老太太让我来看太太了。” 许久,没见回应。 庒琂道:“老太太让我给太太传话,说……” 这话怎么说出口呢?庒琂想起老太太那语气那意思,自己实在无法复述呀! 玉圆从下面走上来,催道:“姑娘,那就说吧!好歹让太太知道,老太太心里有她的。” 庒琂深深地看了一眼玉圆,又低头看了一眼贵圆,回味此二婢才刚的话语,觉得有些奇怪。 最终,庒琂硬着头皮,对门里把老太太的话复述一道,只字不漏。 听悉,庄琻很是羞愧,主动拉住庒琂的手,红脸泪眼的道:“妹妹,才刚我说话鲁莽,你别给老太太说去。” 是呢,老太太原话是多么厚爱曹氏呀,庄琻才刚冲动的话语,多冒犯老太太,多不敬重她老人家。此刻,意识到言语失当,她悔不当初呢! 看庄琻这般低声下气,满脸悔意,庒琂心里微起舒爽。 庄琻对庒琂说了那一句之后,转身,狠狠拍打房门,喊道:“太太,你再不出来,老太太不原谅你了!” 庄琻音停,众人侧耳倾听,果然有效,屋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曹氏有回应了。 门口的人以为曹氏会很快开门处理,谁知,里头的声动如蜻蜓点水,只那么一小下。因当间此时,院中来了一个人,这人惊止曹氏往下的动作了。 这人是篱竹园的意玲珑。 在庄琻、庄瑛、庒琂满怀欣喜等待曹氏回应之际,意玲珑在院中冷不丁冒来一句话:“我说这位太太,差不多就得了。何苦让我们娘子背黑锅呢!你也发发善心,帮别人留点口水,别让唾沫星子淹死我们娘子。我给你行大礼了。” 也不知意玲珑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意玲珑的声音,门边的人齐刷刷回头看。这一看,真看到意玲珑朝曹氏门口端礼。 真是意外啊! 庄琻“啪”的一声,手掌击在门上,从嘴里吐出一声“嘿”,迈出两步子,笑道:“野狼给鸡拜年,不知安什么心。你们篱竹园还有脸来?” 意玲珑蹙了下眉头,显得很委屈似的,软绵绵的语气道:“这位姑娘,我原是不来的。可经不过我们娘子求呀!我们娘子又行动不便,小爷爷要她照顾啊,这不,我就曲个面子不要脸,随便就来了。我在外头听了好一阵子了,都是一条心让那位太太出来,算我一份力,帮你们一块儿了。” 庄琻狠狠“呸”出声,道:“用不着你们假慈悲,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来这儿聒噪,姑奶奶听不得你的声音,跟母鸡下蛋似的。” 意玲珑“哎呀”叹声,转身,道:“是呢,好歹母鸡会下蛋。这可下的什么呀!这位姑娘也不害臊,敢情是有文墨诗书的人,不比我们动刀动枪耍拳脚的,竟也满口污秽。耸人听闻啊。” 庄琻怒道:“少来硬嘴舌添文墨,你还不配。” 意玲珑道:“得,我的话传完了。才刚我说的就是我家娘子要说的了。” 说完,意玲珑往院外走。 庄琻怒不可遏,指着意玲珑,还追出几步下台阶,道:“听听,听听,欺负人欺负上天入地了。这般欺辱人呢!老太太这么高位的人,对我们太太也是用心用情的,这烂蹄子野货依仗她主子得脸,胀裂了胆子,如此大逆不道欺辱正室太太。还有天理没有?贵圆、玉圆,这会子体现你们的忠心来了,去给我撕烂她的嘴!” 第二百二十八章:撕烂她的嘴 贵圆跪在地上,玉圆伫立愣住,她们素来知道意玲珑的厉害,即便下圣旨叫她们去执行,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 意玲珑的脾气软硬不怕,庄琻这般叫嚣,她原本要离开呢,又站住了,拈起手指从耳边捋出一缕头发,惬意的把玩着,一点儿没将这些人放在眼里。 庒琂和庄瑛快步上前把庄琻拉住,低声道:“姐姐。由着她吧!” 庄琻竖紧眉头,歪嘴拧脸,啐道:”由着她!篱竹园太由着她了,二老爷太由着她了。这府里的奴才哪个敢这般?从小到大我是没见过的,这一二年,不知犯了什么混鬼,一个个跟我们耍混账。”又呼道:“贵圆!玉圆!愣着做什么!万金!紫鸳!太太跟前的人不中用,你们给我上!” 紫鸳如她小姐庄瑛的性格一般,胆小懦弱,唯唯诺诺的不敢动。 万金却不一样,难得她姑娘一声令下,虽然怯怕,终究硬着头皮也要冲啊,便飞奔上去,口里嚷嚷道:“我把你这没规矩的烂嘴撕了!” 万金快到意玲珑跟前,意玲珑一个急速转身,捋头发的手闪电似的伸直出来,拈个花样手势,正正指在万金的眉目之间。 万金哪敢用力上前,若真再进一小半步子,意玲珑的手指便能戳瞎她的眼睛。 就在此时,曹氏的房门开了。 庄琻、庄瑛、庒琂几姐妹一心在意玲珑那里,没听到身后开门的“咿呀”声。 意玲珑倒是看到曹氏了,通身珠翠金玉,锦衣华服,比平日贵妇模样还要贵重十倍百倍,只是面貌神情憔悴颓废许多,不如以往那般冰丽鲜活。 曹氏双手撑在两扇门上,目无光华,张口嘶哑呼唤几声,外头的人大约没听见,她又鼓足了力气,呼道:“都闹什么?我还没死呢!” 声音坚定,铿锵有力。 贵圆和玉圆最先反应过来,扭头看门。贵圆跪着爬行上前,玉圆奔了过去先扶接。等庄琻、庄瑛、庒琂听到曹氏声音转头来看,贵圆和玉圆已把曹氏扶出门口。 曹氏满脸疲乏,浑身困倦,幽幽地道:“闹够没有?” 庄琻提起裙子,悲喜交加,冲了上来,道:“太太,你可出来了。你看呐,老虎不出山,这马猴当大王,欺负人呢!”说罢,呜呜直哭。 曹氏也没正视庄琻,目视前方,眯着眼睛看意玲珑。 意玲珑把指着万金的手收下,假意绵绵地向曹氏端礼,“哎哟”一声叹笑,道:“这位太太,我是好心好意替我们娘子来看望你,好生劝你一两句的。谁知,你们这里的人个个跋扈,好不讲理呀!我给太太你说句人话,有的没的任何事,一群疯狗似的要扑向我,没那道理。好在我有点力气,不然,只有一身骨头架子爬回去见我们娘子了。日后,还有谁替二老爷伺候我们娘子?” 曹氏厌烦地翻白眼,懒得搭腔,示意贵圆和玉圆扶自己进去。 庄琻火气极盛,怎肯就罢?娇嗔呼曹氏:“太太!” 曹氏已被扶转身进门,稍立了下,道:“且进来,聒噪得紧。我耳朵都被捅破了。” 看贵圆和玉圆扶曹氏进去,庄琻身子一扭,哼了一声,大步随后,接着,庄瑛和庒琂看了意玲珑一眼,默契地摇头,也进去了。 外头,万金和紫鸳快步跟随主子进屋,意玲珑“哎呀”叹笑,离去不提。 屋里,一切如旧。 炕上搁着一团绒毯子,炕桌被移到另一头角落。想必曹氏一直躺在炕上,蜷缩着呢,外头的一动一静,她都注意听到着。 贵圆和玉圆服侍曹氏坐下,又给她盖上毯子,想奉上茶水,一摸茶壶,轻飘飘的,里头没东西了。贵圆给玉圆示意一眼,大约让她赶紧出去拿来。玉圆知意,去了。 这会子,曹氏有气无力道:“寻个空位置坐吧!站着不累么?” 庒琂从来没见曹氏这般温柔过,她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庄琻。想等庄琻和庄瑛去坐了,自己才坐。 庄琻一直擦着眼睛,如今眼睛红肿,还在搓呢,她听得曹氏的说话,先一步往炕边走去,坐在曹氏身边,拉住她的手,摇晃道:“太太,你这是怎么了?那日我赌气,你个老大人,也不该寻我的不是呀!” 庄琻知曹氏作践自己并非因她,可她想找话来跟曹氏说,想来想去,若怪起父亲,反让外人听见笑话。这里说的“外人”指庒琂了。所以,庄琻旧事重提,把所有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引曹氏宽怀。 曹氏道:“琻儿啊,我想跟你赌气来着,可偏偏赌差了位置。你何苦闹叫半日呢?让我就这样岂不好?到头干净了。”说话之际,眼泪一颗接着一颗。 庄瑛的泪水打进门来就没停过,如今见曹氏这般光景,昔日被曹氏低看的委屈都消散了,她反而可怜曹氏,遂安慰道:“太太宽心,老太太都说了,一切有她呢!遇到什么过不去呢?老太太都给我们做主的。” 曹氏慈爱的目光落在庄瑛脸上,微微一笑。庄瑛难得见母亲这般待自己,她越发伤感,眼泪越发急剧。 曹氏拍了拍庄琻的手,道:“拍了一日半日的,手伤着没有?”一面拉住庄琻的手看,一面示意庄瑛过来伸手给她看。 庄瑛去了。母女三人凑在一头。 情景之内,庒琂仿佛是虚无之气。好在这时,玉圆端茶进来。 贵圆接过茶水,给曹氏倒,曹氏晃眼看到她脸上有个红手印子,心疼道:“你的脸怎么了?” 贵圆目光闪烁,在庄琻的脸上游移,诚惶诚恐道:“被篱竹园的人给吓的。” 曹氏呵的一笑,怔怔看一眼庄琻,没话了,从贵圆手里接杯子,方要入口,这才注意到庒琂站在前面。 曹氏道:“哟!瞧我昏花了,没招呼你呢!坐吧!”目光指示底下的凳子。 庒琂端了谢礼,小心翼翼坐下。 曹氏又道:“我都听见了,瞧我,一把年纪还要你替老太太来看我。不许笑话我,知道没?” 庒琂垂脸,摇头。 曹氏再道:“近几日我没去请安,老太太可好?” 庒琂抬起下巴,道:“头痛病发作几回,今日要好些了。可是……” 庄琻打断,抢道:“可是老太太忍着头痛先去西府瞧三弟弟。全然不顾你呢!不过还好,她老人家心里惦记着你的。” 曹氏咳了一声,瞥一眼庄琻,又笑对庒琂,道:“你回去替我谢她老人家。我这几日身子总不太好,等缓过半日,我去给她老人家磕头请安。” 庒琂笑道:“太太养好了身子,老太太听见便大安了,也不急着要去。” 曹氏愉快地点头,对贵圆道:“怎不给你琂姑娘请茶。” 贵圆慌忙去倒。 庒琂知道‘请茶送客’的道理,贵圆的茶没端来,她已起身,朝曹氏端一回礼,道:“不必忙了,我才刚从那边喝过。来这儿好一会子了,见太*好,那我先回去给老太太说一声,免得老太太担忧。” 曹氏道:“也好。” 庒琂对庄琻和庄瑛各施一礼,转身出去,到了门帘边上,想起子素去请药先生的事,故又停下,转头来说:“老太太听闻太太身子不爽,急着要子素出去请药先生来。怕不多时要到了,届时,药先生给太太诊查,请太太释怀,不必忧虑。” 曹氏笑脸送去,点头作答。随后,庒琂出去了。 庄琻目送庒琂走开,之后道:“太太,药先生能来看,我也放心。不过,我担心着,说是来给你看,待会子先跑西府去了。”想了想,站起来,道:“不行,我得跟琂妹妹说去。” 曹氏来不及拉她,她已跟一阵风似的冲出去了。 稍后,庄琻在曹氏的院门外拉住庒琂。 庄琻道:“妹妹,你说药先生来,可是专程来看我们太太的?” 庒琂点头,道:“老太太是这么安排。” 庄琻道:“如今西府怎么样?我们太太这模样你也看到了,三魂六魄去了二魂五魄半,也不比三弟弟好哪里去。先生进来了,务必先来瞧我们太太。” 庒琂安慰道:“姐姐放心,先生应是赶着往北府来。” 这话是实话,因子素出去时,还不曾知道庄玳发生意外,老太太特特要她去请药先生来看曹氏的呢。 得了安心话,庄琻满意了,道:“那辛苦妹妹了。你先去吧!” 话没停音呢,篱竹园的辣椒和酸梅两个丫头来了,各自捧着一个茶托子,上头盖一层红布,红布里鼓起个包盒子形状。两人快步到跟前,分别给庄琻、庒琂端礼。 完毕,辣椒笑道:“姑娘,这是我们娘子送来的人参和茯苓,给太太养身子的。” 庒琂微微一笑,要走了,可庄琻猛然拉住她,不给去,同时,另一手推开辣椒和酸梅手中的托盘。 托盘倾斜飞倒,落在地上,红布盖子被风卷起,从里头掉出两个盒子,定眼看去,一个盒子装有一株人参,另一个盒子装有白色的茯苓颗子。 庄琻道:“少来假慈悲,给我捡起来滚回去。如今,用不着你们好心了,我们有琂姑娘的药先生,你们这些人参须沫子留着自个儿提神吧,我们太太岂能用这么贱小的?好没脸没皮!” 辣椒和酸梅吓得浑身打颤,急忙蹲下捡东西。 辣椒瑟缩地道:“我们姑娘说,得送到,得请太太收了才行。” 庄琻“呸”出一声,笑道:“你们姑娘?你们哪里来的姑娘?我们站在你们跟前呢,倒没差使过你们端这些碎末子来丢人!” 酸梅怕辣椒再说话得罪人,忙着拉住她。 庄琻见状,上去踹了酸梅一脚,道:“拉拉扯扯什么,难不成有难听的话不想给我听见?你让她说!不说出来,我撕烂你们的嘴!” 酸梅倒在地上,委屈落泪。 辣椒怕惹祸上身,跪向庄琻,反手指酸梅道:“我胆子小,敢说姑娘什么坏话。也不会有酸梅那些拉拉扯扯的短手。” 这话贴合庄琻,反而将责任推给酸梅了。 酸梅瞪大了泪目,摇头看住辣椒,意想不到辣椒如此做作。 那时,庄琻的丫头万金在里头,受了曹氏的指示,让她出来叫庄琻回去,出来了,恰见辣椒推责给酸梅。那万金憋了一肚子气,头先拿意玲珑没法子,如今,正好又碰见篱竹园的人,不等庄琻和庒琂反应过来,万金箭一般速度冲上来,张开双手狠狠撕酸梅的嘴巴。 酸梅疼得满地打滚,万金仍旧不肯罢手,不停地去掰正她的脸,抠撕她的嘴唇。 庄琻看到此情景,很合意很解恨,拍手大笑,连说极好。 庒琂不忍直视,左劝庄琻,右劝万金。实在没人听劝,她便弯腰去扶拉万金,想给酸梅缓一口气。就在拉扯万金之际,看到酸梅那张嘴布满鲜血,流红了一下巴。 庒琂吓得欲收手躲开。岂料,万金兽性大发似的,哪里顾得周边,一手肘往后顶,将庒琂顶开,致她跌倒在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关风何月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庒琂吃了万金一手肘摔倒,阴差阳错救下酸梅。 庄琻意想不到会发生这事,虽然自己的丫头无意撞倒庒琂,可她仍旧归责酸梅,一面去扶庒琂,一面吩咐万金狠狠教训酸梅,并且不得手软。庒琂忍着疼痛,支撑庄琻的手起来,便央求庄琻就此罢手。 庄琻慢悠悠地示意万金停下,算给庒琂几分颜面,可还是向酸梅骂道:“想想你们那什么姑娘多可恶吧,没少让琂姑娘受气,如今,琂姑娘不计前嫌为你们讨情,要知道个恩情典故,快快给你们琂姑娘磕头。” 此事了局,以酸梅和辣椒极速向庒琂磕头而告终,后头,什么人参和茯苓都不送了,二婢速速赶回篱竹园。 庒琂在北府被推倒,庄琻作为府中主子,自然不愿意此事被传出去,再说,庄琻为人自尊心强盛,巴不得人人都议论北府的好,怎愿意因篱竹园的人推倒庒琂而让北府遭受非议? 故而,庄琻送庒琂出北府大门。庒琂临别之际,庄琻露出许多伤心神色,依依不舍拉住她的手,道:“妹妹今日有心来看太太,我很感激。才刚那些目无规矩的东西推摔了妹妹,妹妹看在我面子上,好说着无碍无妨,可我的心终究难安。若妹妹回去有不适的,尽可来找我,这份责任我兜下便是,望妹妹别伤着哪里了,不言不语,叫我也闷着担心。” 庒琂听到庄琻这些话语,望着庄琻发怔,往日那个蛮横的小姐脾气哪里去了?细心揣摩她话里的意思,“不言不语”以致叫她“担心”,意思是说没对她表露真话?回去却给别人说大话,让北府陷入非议? 庒琂楚然一笑,转了一个身子,抬腿踢脚,证明自己真是无碍,道:“姐姐,才刚不过是闹闹玩罢了。姐姐都不计较什么,我计较什么呀!” 庒琂话里的意思,希望庄琻不要与篱竹园计较,同时表明自己对此事没放在心上,请她大可放心。 庄琻道:“是这意思了。那我谢妹妹不怪罪之恩了。” 庄琻学乖了似的,主觉地给庒琂端一回礼。庒琂也知道,若非曹氏身体有恙,需要药先生来,以庄琻的脾气断断端不下这个礼。 庒琂回过一礼,便离去了,径直向西府进近。 出北府径道,途径中府十字口,脚临那棵老槐树,庒琂微微放慢脚步。今时七八月份,槐树长得越发有生机了,繁叶田茂,白花点星,远远还闻得一阵花香。那时年,母亲或常常爬树玩耍吧?母亲说过,年少时,就属她顽皮,几位舅舅又宠爱她,舅舅们都怕外祖母,独母亲不怕,想必舅舅们个个知书达理,母亲反而成叛逆上树之子了。这所大庭院,就此一株槐树,若说喜树,却也能圆了说法,古往今来,“槐”比科考,寓意入仕通顺,它是一棵神树,能护佑庭院学子学有所成,朝日登科入仕,若不然,怎有“槐秋”、“踏槐”、“槐黄”等吉称?可看庄府的人,个个似有文墨,四位老爷却并非登科入考而得官,何苦种这棵吉祥树。如今,却应景,让二哥哥、三哥哥去考试,留有这棵老槐,怕是等着保佑他们吧?然而,它又藏含许多的悲事,如母亲离开庄府多年,亲情疏离,到底极少回来,为何呢?她不是常常在此玩耍?多年在外,她难道不怀念这棵老槐树?舍去母亲不提,听说这棵槐树要过人命呢?过往的不知,就自己进庄府以来,西府的宝珠便上吊此树而亡。 世间事,乐尽悲来,轮回不疲,人道沧桑,海枯石烂,何事能改变这棵树的叶新叶落,花开花谢? 庒琂驻足少许,感慨良多,莫名想念母亲,想念父亲以及姐姐和弟弟来,忽然之间,潸然泪下。好在一阵风扇了过来,推得树叶沙沙作响,惊醒思念梦中人。对的呢,自己还有要事办,此刻不宜睹物伤情。 揩拭泪眼,庒琂提起步裙,转往西道上。 路上,擦肩而过各类职位的仆子女奴,他们栽花种草,搬挪扛物,打扫开道,凡是正眼见到庒琂,皆端礼问好,这些小礼仪交流,倒让庒琂从才刚的伤感中抽离,便也一一回应笑脸。就在临近西府大门,忽从身后飞跑来两三名丫头子,若非她们拉住庒琂,庒琂还不知她们是哪个府里的。 只见一个圆脸高挑的问:“姑娘,你也是听说了过来瞧?” 这几个丫头一脸惊慌,显然惊慌过度忘记端礼了。 庒琂却也不责怪,笑着回复:“是呢!很突然呢。”正要问她们是哪个府里的,那圆脸高挑的丫头哎呀不断,她身后一个鹅蛋脸矮的女奴拉开她。 鹅蛋脸的快言快语,道:“姑娘啊,过会子我们不敢进去,请你多留几眼,好歹给我们传个话来,我们好回去给太太说。” 庒琂诧异道:“既是你太太关心人,不比躲躲闪闪的,进去就是了。” 鹅蛋脸道:“这可不好,让西府怎么看我们东府呀!” 哦!原来是东府的。 庒琂道:“么大的事儿,太太们都关心着。” 圆脸高挑的叹道:“不得了,太太们都关心着,这不得赖我们了?” 庒琂听她那么说,奇怪了,仿佛不是说庄玳病了的事。“赖我们”?什么意思? 于是,庒琂问她们:“你们说的是三爷病的事儿?” 丫头几个连忙摆手。一个尖脸的道:“都说姑娘跟我们奶奶相好一场,看着像来给我们奶奶说几句。难不成姑娘不知情?” 庒琂震惊,急问:“你们奶奶怎么了?” 尖脸的道:“姑娘问我们,我们也不知呀,这不是来打听情况呢么?我们太太也想知道,可我们太太又不好来,怕惹老太太生气。” 庒琂问:“你们奶奶也来西府了?” 尖脸的道:“来好一会子了,押犯人似的。我们太太才担心的呢!” 庒琂听急了,毕竟不知什么事牵扯大奶奶了。 看几个丫头着急的脸,庒琂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扯起裙摆,快步往西府大门去。到了门下,东府几个丫头还不住哀求庒琂递话出来,庒琂哪有心思管她们,心和脚步早早往里头去了。 进了西府,见西府的下人们,随手拉一个便问:“大奶奶在哪儿?” 丫头们道:“姑娘不是来看三爷的么?大奶奶在东府呢,怎在这儿呢?”想必她是不知情,没见到。 庒琂哎呀地撒开手,也不消问了,直奔到庄玳那院屋去。到了那院屋,直入庄玳房中,此刻,屋里只有庄玝、庄璞、湘莲、复生等人在,老太太和郡主却不见。 因见庒琂来,庄玝伤感的脸显出喜色,猛来拉住她,道:“琂姐姐,你终于来了。你快快跟我们哥哥说话,跟往前一样,你跟他言语几句他便好了。” 庒琂几乎是被庄玝强拉过去,又强按到庄玳床边。 坐下后,庒琂深望一眼庄玳,只见他一脸安详,静静躺睡,并没病痛折磨的样状。 庒琂关切道:“哥哥好好的,怎么又这样了?不是一直用薄荷草和臭草么?” 庄璞哀叹一声,扭头看窗外,无可奈何之状。 庄玝眼泪饱满,张口要回答呢,声音卡在喉咙,言语不得,顾着擦拭泪水。 好在湘莲能抑制得住自己,回答道:“姑娘别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提薄荷草和臭草了。如今,蓦阑在那边被责问呢,大奶奶也……” 庒琂慌口冲出声道:“大奶奶怎么了?” 这话问得突然,也失态了。 湘莲道:“这事儿怕是误会了。蓦阑说用的臭草被人动过手脚,那臭草本种在东府滚园,这些日子给三爷用的,便是去东府滚园拿来!听说臭草变质,老太太要追责,把滚园的大奶奶请来了。如今跟蓦阑在那边受盘问呢!” 庒琂“啊”的失声惊叫,身子微微浮起。 庄玝过来按住,道:“姐姐,说其他的不中用,你安心跟我们哥哥说句话吧。我只信你了,旁的那些果然信不得。贴心比不过自家人。姐姐啊,你才是我们自家人呢!” 呵!庒琂心里冷笑:一家人?谁跟谁一家人?若是一家人,我卓府满门怎落到此时下场? 庄玝不提这个还好,提起“一家人”来,真真烧起庒琂一堆心火。 庒琂道:“头先说蓦阑找来的药是良药,那大夫也说过能治。怎又信不过了。”语气不如此前那般温柔暖和了,夹几分冷意。 庄玝感知不到庒琂的变化,当她仍旧关心庄玳,然后又道:“姐姐糊涂呀,那大夫的话岂能信?要是能救,他怎会灰溜溜跑了呢?” 庒琂道:“好歹用她的药见效几日不是?” 庄玝哼的一声,坐到床边,脸上没了神情,良久,忿忿地道:“那就等死吧!我听复生说,哥哥病发疼得忍不下去,还叫着姐姐的名字,大约是想跟姐姐说话,让姐姐来为他救治。姐姐如今老提蓦阑,难道还指望蓦阑来救?即便蓦阑有心,滚园的草已非良品,有心无力了。” 庒琂为难道:“哪里有话能医治人的。要我说啊,如今什么事别追究了,请大夫的赶紧吧,再不然,差人到外头看看,我们子素去请药先生了,不知到没到。其他好大夫没来,药先生先帮诊着也是好的。” 这话提醒庄璞了,他拍了一下大腿,道:“这可是大重点了,怎不早说呢!”有埋怨庒琂的意思。 庒琂更是厌恶他们了,嘴角僵硬地拉扯,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跟旁,湘莲果断催促道:“二爷,那你快叫人去吧!另外请老太太和太太别忙着怪罪人,找大夫来救治才是近急的呀!” 庄璞已跑出门,在门外回应湘莲的话,道:“这还用你来说,可我有什么法子,老太太和太太大怒不消,未必我去浇一盆水?” 接着,众人在屋里听庄璞在院中招呼下人们:“一路往大门外头瞧着,看到子素和药先生回来了,让快些脚步赶来。” 听得,庒琂心里想:也未必能见到,人家子素和药先生怕已去北府瞧二太太了。 又想:子素不愿踏北府,真带先生去了,又不知是个什么情景呢! 庒琂终究心软,起身,往窗户边走去,对窗外道:“二哥哥,二太太身子也不好,先生可能先去北府也是有的。大门外找不见,再差人去北府瞧瞧。” 庄璞听得,一脚跺在地上,怒道:“你这人说话放一半藏一半,什么意思呢!”立即再传唤个下人,让他赶去北府。 庒琂闻悉,自骂活该,自骂多管闲事,忽然想起子素曾经好意劝说的话。 第二百三十章:草芥枯荣(上)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庄璞埋怨庒琂,庄玝也显露出些许不满,特别是听到庒琂后头那两次说话。 庄玝目中泛泪,哽咽道:“姐姐差子素去请药先生,怎先去北府?莫非二太太眼下的光景比我们哥哥还严重?” 庒琂噎语,哑然。心里悲叹:古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府里人看似亲情温暖,实则冰冷自私,各自为各自而活,哪里还有什么亲情冷暖?连个医生看治,都要争个前后。又回想庄琻的话,两两相对,真是绝了。 湘莲怎听不出庄玝话里的怨?她也知道,北府二太太近日不好,如今要请药先生去诊视,也是情理的事,可是琂姑娘左右不了看谁不看谁啊,先生真去北府,当该是老太太的意思,怨不得琂姑娘的。 于是,湘莲圆场道:“二爷差人去了。不知子素姑娘出府多久时间?估摸得到回程么?” 庒琂沉心一算,有一会子时间了,该是回到了呢!步伐若快些,此刻在北府也未可知。她心里这般算,却没再牵扯北府,只说:“我历来没怎么出府,行程倒估摸不清楚。这么急的事儿,赶着跑,那也该到了。” 湘莲欣喜,对庄玝道:“五姑娘,听到没?琂姑娘说快到了。” 庄玝并非不识趣的人,叹了一声,把才刚不满的意思收起来,再去携庒琂的手,哀求道:“那姐姐跟哥哥说会子话。” 庒琂心里清楚,没那蛇胆晶石,即便说到海枯石烂也说不醒他。如今,她反而担忧大奶奶,因而说道:“往日我跟哥哥说话,仿佛有些效果。那是老太太和太太在跟前助阵,要不,请老太太和太太回来,我跟他接一会子话,看中用不中用?” 说着呢,庒琂眼泪狂掉,越发显出她的真心来。 庄玝听毕,狠狠跺脚,对窗外道:“二哥哥,你去把老太太和太太请回来吧!琂姐姐说话能救三哥哥,那也得老祖宗们助阵才施得法咒啊。” 庄璞在外头焦急呢,听得,怒道:“你也信这些!叫个半药包的大夫比白言语的强。” 此话有力清晰,庒琂很是尴尬,心里却很赞赏庄璞。 庄玝不依了,对庒琂道:“姐姐你且坐着,想想跟哥哥说什么好,能有什么话让他醒来的,先打一腹草稿。二哥哥不去,我去!等老太太和太太一回来,你就噼里啪啦的说吧!” 放在平时,庄玝这等说话,岂不引人哄堂大笑,当下这般说,没人笑得出来,除了敬重她外,还有许多的担心和可怜。 就此,庄玝叫上自己丫头敷儿跟在左右出屋,在外头小院见庄璞扶门等待,庄玝也不招呼他,提裙子便出去了。 庄璞叹息道:“老太太和太太糊涂,妹妹你也糊涂了!这会子放着医生不请,一个两个找人麻烦,一个找人言语。这算什么事儿!” 那时,庄玝走远,虽然听见尾音也全然当听不见,她可是一心要去请老太太和郡主回来。 与庄璞擦肩而过后,庄玝问敷儿:“是去了承福苑还是二院大厅?” 敷儿说就近在二爷那院子里,打搅不到三爷,老太太和太太去了那里的。于是,庄玝和敷儿转脚往庄璞那院屋来。 到了院屋门外,眼前稀稀拉拉站几堆人,梅儿和玉屏两人一左一右的出来赶。这些围观的下人们最喜看闹热,怎肯轻松离去,即便被吆走,也是远远的观望。梅儿和玉屏无可奈何,站在门口守着,就是不许她们在靠近。 此刻,庄玝和敷儿到达,一眼见到梅儿和玉屏。庄玝先声问二人:“如今怎么样了?问出什么没?有无急救对策?” 梅儿和玉屏相互对望,满脸失落,俱是摇头。 庄玝伸手拉开她们,“唉”的一声叹息,径直入内。 梅儿见庄玝进去了,便跟玉屏道:“你守着,我进去看看。” 玉屏有些不情愿呢,但是梅儿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段位比自己高,不能违抗什么话,只好点头。 梅儿随在庄玝身后。 入门内,听闻低低的缀泣声,老太太重重的喘息声,竹儿的安抚低语声。过了帘子,正眼看到老太太坐在炕上,郡主和丫头们侧立一旁,大奶奶和蓦阑跪在前头的地上。 庄玝看了一眼大奶奶,已然哭红了眼皮,垂头垂眼,双手攥住手绢捏扯,也不敢抬手擦拭泪珠,泪珠儿一颗一颗滑掉在她的手背上。 虽然急着请老太太和太太回去,可到了这里,见氛围冰冷,她那一股急气劲儿被打散了,便先行礼。 郡主和老太太怒目瞪着地下那两人,对庄玝没什么话。 站在郡主跟旁的凤仙姨娘有些忧虑神色了,朝庄玝道:“姑娘来这儿做什么!” 庄玝回道:“琂姐姐来了,想请老太太和太太回去。头先几次,琂姐姐跟哥哥说话就能好,可是……” 郡主道:“你琂姐姐能说话醒人,叫你琂姐姐说去,来请我们回去做什么。差人请大夫,那大夫来没来?你老爷回来没呢?” 庄玝瑟缩应道:“大夫没来,老爷也没回来。琂姐姐说药先生要来,二哥哥听了,差两个人出去接。不知到哪儿了。可眼下我也着急,琂姐姐说话能让三哥哥醒,老太太也说过是琂姐姐的功劳。琂姐姐说,那是老太太和太太在跟前的缘故。我如今来,想请老太太和太太回去,助姐姐一把,好救三哥哥。” 郡主泪眼迷蒙看住老太太,想等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没回庄玝,却对大奶奶道:“头先用你那边的东西品质没得说,不然,你小叔子如何醒得?你一味包容底下的人,担保这个担保那个,难不成要我追责于你?” 大奶奶哭着,闷着。 是的呢,该说的都已说完,大奶奶此刻还需说些什么话?此时,本就一头雾水,她料也料不到的。 其实,大奶奶头两日已听说西府的三爷身子不大好了,那还是蓦阑去滚园摘臭草传的,尔后,她跟秦氏来西府瞧一回,就那一回,也不知道哪个传话说再不见好,要怪责东府。秦氏听见,很是生气,回到东府便让府中人避开些西府的人,后头,更不要说来西府探望庄玳,就是东府家门也不愿踏出。 因蓦阑复了位,回来照顾庄玳,寻药草的事儿她亲力亲为,去滚园跟回自家厨房一般,也没人敢说什么。秦氏自听了那些话后,特特对大奶奶说:“你那边的花啊草的,也别差人去打理了。等玳儿好了之后,连根带土的一并送给西府。” 大奶奶思想不到深处,只觉得婆婆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生气了,便也答应了她。回到滚园,把蜜蜡、冰梨等丫头仆子叫来吩咐,凡是西府来的地方不许去掺合,西府需要什么,只管满足就是。她丈夫庄顼大爷见她神秘兮兮的吩咐下人,来问她怎么的?大奶奶知大爷的脾气,一旦听说西府责怪东府的话,可不又闹一顿才罢休?遂没告诉他。 这一日,她从婆婆秦氏那里拿药回来,要煎给丈夫庄顼大爷吃,正在外头生火呢,便听到一阵呼喝声,静心听,不是蓦阑是谁?转眼之间,见蓦阑带几个小丫头子,连郡主身边的玉屏也来了,老太太身边的梅儿也来了。 蜜蜡听得声儿,先出去看,那些人可没给她面子,出口便问大奶奶在何处。蜜蜡不敢得罪,一面示礼一面迎请,一路到大奶奶跟前。 到了跟前,蓦阑对大奶奶道:“大奶奶,有宗事儿须你去了。劳动你跟我们走一趟。” 大奶奶见人多而来,必发生什么事了,可她担忧丈夫的药,便说道:“姑娘们且等我一等,我把大爷的药熬出来了再跟你们去。不过,这是要去哪儿呢?” 蓦阑嘴角一扯,道:“大奶奶,跟我们走不就知道了。这事儿,我先提个醒与你,此事犯不着东府的,我们只与你说。” 大奶奶脸色急红。心里暗骂:好没规矩的丫头,我好歹是东府大奶奶,不比下人们的,竟这般与我说话,还不把东府放在眼里。不知西府知道不知道。 这时,玉屏轻声说道:“大奶奶,跟我们走吧!大爷的药急,我们也急啊!你不去,我们三爷怎么醒呢?” 大奶奶道:“三爷怎么了?”更多的是想问,三爷醒不醒与我有何关联? 梅儿看不下去了,过去夺下大奶奶手里的东西,指派蜜蜡道:“你留着帮你大爷熬药,如今,你大奶奶得跟我们去见老太太。” 也不管滚园的人如何惊讶,梅儿给蓦阑示意一眼,几人半夹着拥簇,把大奶奶往外头赶。 大奶奶转头对蜜蜡等丫头道:“好生熬药,趁热给大爷吃下,吃了药大爷要吃蜜枣儿,罐子里头有的,要是不够甜,再勺两勺蜂蜜。先别给大爷和太太说。要记得呀!” 蜜蜡、冰梨等丫头战战兢兢将众人送出滚园,个个惊心落泪,可都记着大奶奶的吩咐,有规有矩的回去了,各司其职做事不提。 那众人拥簇大奶奶离开东府,大奶奶不想让秦氏知道担忧,故想避开府中下人们的眼目,便央求她们说:“姐姐们,往小道上去吧!要快一些。” 蓦阑哼了一声,不愿意呢,她倒想借此大闹一场呢!可梅儿和玉屏听了之后,也觉得可行,毕竟要叫大奶奶回去对质,确认药物好救人。 可是,当大奶奶与众人赶回西府,蓦阑如是说:“若没人动手脚,一样的药用上去怎不见好?才刚回来,奶奶还不愿意给东府的人见到,改叫我们从小道儿上拐来。梅儿姐姐、玉屏姐姐可以作证!” 所谓正是:不怕贼子光顾,最怕仇人惦记! 第二百三十一章:草芥枯荣(中)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在玉屏说出这段话之前,满屋“狼烟四起”,老太太、郡主、庄玝、庄璞、凤仙姨娘等人对大奶奶虎视眈眈。 是的,大奶奶一开始并非去庄璞那院屋,而是直来庄玳这屋里。 入屋时,便听到老太太和郡主责备人的声音了,大奶奶心里想,庄玳出事儿,跟旁伺候的人得遭殃,蓦阑火势熊熊去找自己,落在屋里的金纸和复生岂能幸免?若没猜错,金纸与复生两人此刻当跪在里头受罚。 可她到底因何事被传呼来此? 大奶奶很是忐忑。 果然,入屋后,老太太和郡主止住说话,屋里原先有些私语轻声顿时寂静了下来。众人目光聚在大奶奶身上。 徐徐而入,看到地上跪着庄玳院屋伺候的所有仆子女婢,不止金纸和复生。 蓦阑方才到达,赶着擦出泪眼,一晃跪去前头,顿首趴下,很是知礼乖巧。 大奶奶的心一路惊到这里,见如此阵仗,越发不安,两腿暗暗颤抖。 郡主先发声。只见她目光点火,烧在大奶奶头脸上,质问道:“你婆婆怎不来?” 大奶奶两耳“嗡”的一下,实在突然,先不说找她来所为何事,就郡主忽然询问“婆婆怎么不来”,这“婆婆”的称呼,她可是头一回听见。郡主怎和东府大太太生疏起来了呢?二位太太平日是十分交好的呢。 端礼过后,大奶奶战战兢兢回道:“才刚我在滚园给大爷熬药,不曾想……” 郡主哪等她啰嗦,怒气爆发,迅速打断,只出头一个字“你”,便被老太太按住了。老太太拍了拍郡主的手背,示意庄玳躺在床上。 老太太和声道:“出去说吧!闹哄哄的扰了他。他够可怜了,让他睡得静一些吧!” 说毕,老太太擦泪,郡主早已泪崩如雨,后头的庄玝、凤仙姨娘等也跟着擦眼抹鼻。个个尽显悲伤。 大奶奶也不敢抬头瞧人,更不敢看床上,只低头看布裙。 老太太问:“远离些,讨个安静点的地儿问个缘由事故,看对策吧!” 郡主道:“往承福苑是远了,过会子老爷回来寻不见我们,又说我们不落心照看。去二院也成。要不,老太太我们就近去二院大堂吧!” 老太太摇头,道:“人进人出的,要给人听见个底儿?” 庄璞在一旁,叹息道:“老太太,太太,如今最重要是大夫来瞧,看怎么说呢。追责这种事儿,什么时候追不成呢?” 郡主啐道:“放肆!”又道:“那大夫你差过人去请了,来不到便是你的腿脚慢。你弟弟好不了,你也有责任。你若有心,再看看你老爷回来没有。你老爷说去找的什么大夫,都找到这个时候了呢!” 庄璞哎呀急叹,出门外,也不知吩咐人还是自生闷气。临出门,转头丢了一句:“老太太、太太何苦往远的去。” 没一会儿,郡主扶起老太太出屋,吩咐庄玝、湘莲等人好生看护,她们去去就来。出了门,见庄璞在门口仰天悲望,众人也没招呼他。 老太太下了台阶,倒回头看了一眼庄璞,问:“你院屋空着呢!” 庄璞傻愣傻愣的,低头看老太太,道:“空呢!横竖就一人,多的也没有了。” 于是,老太太领头,郡主和竹儿服侍左右,梅儿、绛珠、玉屏跟随,后头把大奶奶、蓦阑等一干事的人都叫去。 到了庄璞院屋,往里间走。进去后,蓦阑、金纸、复生等一干人先跪下,老太太坐炕上,郡主倒不坐,与凤仙姨娘站在一边伺候。 竹儿看没人伺候茶水,便主觉的要去找。老太太心尖知她的意,制止了,道:“别忙了,又不是在自个儿屋里享受。” 竹儿便站定没去。 接着,老太太对底下跪的人道:“头先谁说的来着,都不关你们的事,那我追究谁去?你们也不必弯弯曲曲说一大堆。我只问一句,臭草在滚园生长,难道东府的人不知西府要拿来救命的?” 且不说事情来龙去脉了,单听到东府和滚园几个字,大奶奶难以站稳,直直跪下了。 大奶奶道:“请老太太、太太恕罪。听闻滚园有救人命的臭草,长在东南角,颇为茂盛,平日里,我们也没去采摘过。”以为草药被人摘了,如今不够用。 老太太道:“何人说你们采摘了?我问你,既知道臭草救人命,还给它浇溉了什么,致它变质,药性不如前了。你说,你们滚园或你们东府谁去打理的?” 大奶奶懵了似的,摇头。 蓦阑哭道:“头先几回,我去摘,根叶品样,芽白叶翠,都是十等十的好,我们三爷用了之后,身体越来越康健,不是我胡乱绉推给旁人,府里人都见三爷一日比一日好。可这几日用的,却越来越坏了,不是那药草出问题,未必是我们照顾不周到?我们可是一日轮班守着,断不给出岔子的,太太每日三叮五嘱,我们哪敢偷懒?所以,我仔细去看了药草,就是臭草茎叶不如此前那般,质地变了,药性也变了。我听闻,药草药性变质有几种可能,一种移植别处,土壤不同,药性也要跟着变,可臭草一直没移植,这条可去除;二种天雨浸泡,致它药性减淡,可这些日子并无大雨,地无积水,如何浸泡消药性?三种便是人为浇溉,好心的浇溉施肥,药性或强或弱也未可知,若不安好心的,给臭草浇溉了什么东西,也会令药性全失。今儿给三爷用的,薄荷草我断定没问题,可滚园的臭草,明显有人浇溉了,才让三爷用了药无效致此!” 蓦阑一面说一面掰手指数种类,眼睛放毒光的射向大奶奶。 是的呢,大奶奶嫁入东府,嫁给庄顼并非是一件光鲜的事,也不是一件亮脸的事。嫁娶之前,大奶奶的身份是庒琂的贴身丫头,没权没势,没家没底,只因一朝意外,曹氏撮合,她才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些,庄府许多下人都嫉妒,都不服。这蓦阑更是不服,同时,蓦阑跟镜花谢的人有深怨大仇呢!如今,巴不得拿捏他们什么把柄,好死命的扯。要蓦阑对大奶奶敬重?万万不能的,在她眼里,大奶奶的出身跟自己无异。 郡主怕有人不服,道:“把臭草拿上来。” 那药草已拿来了,放在外头,玉屏听得,率先出去找端拿的丫头要了来。到了里面将草先示给老太太和郡主,郡主点头,示意给蓦阑。蓦阑拿到,直直推到大奶奶面前。 蓦阑道:“奶奶不信,你瞧。” 臭草连根拔起的,根茎叶子,白白绿绿,倒看不出所以然。 大奶奶哑口无言,此时此刻,不知如何言说才好,看了一会子,终于憋出一句:“我也不太认得。” 蓦阑哭笑着道:“我可听闻奶奶原先伺候琂姑娘的时候,也懂一些医理的。怎不知这是臭草。若是不知,才刚又说东南角种有。可见奶奶说的话有矛盾。” 确实,大奶奶太担忧迁罪东府了,所以只能说不太认得。谁知蓦阑咬定不放。 大奶奶道:“确实不认得呀!头先总听说阑姑娘来我们滚园摘草,往东南角去。我想呢,该那地方有了。仅我推测而已。” 蓦阑哼了一声,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想知道,奶奶好心给这些药草浇溉了什么,我们好找对策。哪些浇溉了,哪些没浇溉,我们知道了好区别,再摘来用,救得人将当未晚。” 说毕,狠狠朝大奶奶磕头,又朝老太太和郡主磕头。 老太太和郡主望住大奶奶。 大奶奶有苦说不出,蹙着眉头哀伤求望主子两人。 见主子两人没话,大奶奶悲戚戚的道:“我……我没浇溉过。” 老太太道:“也没人说你浇溉那些。那你指派谁去浇溉了?或谁有这份好心私自去浇溉了?你滚园处有几个人伺候?” 大奶奶无辜地看住老太太,眼泪已守不住了,一面掉一面说:“老太太明察。我们滚园历来就几个人。自我入滚园,承太太的厚爱,指派蜜蜡和冰梨在身旁伺候,外头杂事的约五六个,多是旧时跟随大爷伺候的。大爷也不喜过于隆重伺候,去繁就简,也就那么几个,头先还多有几人,大爷不喜欢又退了些,二房的也只有两个人使唤,她们更不愿意做这样的事。” 郡主道:“核算起来,你们滚园十口人上下,你主事大奶奶未必不知情?” 大奶奶叩头,道:“太太明察。” 蓦阑道:“大奶奶不知,那必定是底下的人做的。” 大奶奶道:“没有的事,底下的人,我都吩咐过了。” 这话乃是实情。头先秦氏和她来西府看庄玳,听到一些恶对东府的言语,秦氏很是不满,回去就说不许亲近西府等等云云。大奶奶照秦氏的话吩咐下去,所以,她担保没人擅自去浇溉。 大奶奶道:“我们太太说了,等三爷的病好了,凡是西府用的药草什么的,会连根带土送来。不许我们私自去搬弄什么。所以,底下的人,我也敢说他们没有做过。” 老太太道:“这么说,有神仙下凡来作怪?” 大奶奶无话可对。 蓦阑哼哼几声,道:“说句不知好歹的话,头先我被撵出去,多亏大姑娘留我。我是感恩东府的。可我的心不偏不倚,恩的记着,有不是的也要说出来才对得起我们西府,对得起太太厚用我。大奶奶想想一路来的话,到才刚说的,满口矛盾。我就不复述了,老太太和太太都听见,在侧旁站的姐姐们想必也听见的。什么不认得,什么在东南角,什么没浇溉过,什么人也没动过。那瞧着这臭草,它自个儿变天了祸害人?” 老太太听了入理,喝向大奶奶:“你是个善良的人,我一早看出来的。你老实说来,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好心的苦衷呢?你说出来能救命呀,我也没怪罪你!” 大奶奶摇头,泪水泛滥。 蓦阑见大奶奶这般,笑道:“若没人动手脚,一样的药用上去怎不见好?才刚回来,奶奶还不愿意给东府的人见到,改叫我们从小道儿上拐来。梅儿姐姐、玉屏姐姐可以作证!” 老太太和郡主齐齐地看了梅儿和玉屏。那二婢微微点头。 正在这时,院外头有些声音。老太太听见了,对梅儿道:“谁在外头聒噪?去撕烂她的嘴!” 梅儿应了一声,出去了,郡主也示意玉屏一眼,玉屏也跟着出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草芥枯荣(下)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后来。 庄玝到达这里,便见到梅儿和玉屏驱赶围观仆众的情景。再后来,入屋,见过老太太和郡主等人,她把庒琂想请老太太和郡主回去的话说一遍,老太太和郡主不怎么搭理她,仍对大奶奶发话。 大奶奶冤枉得很,此时,难以辞咎,百口莫辩。该说的她都说了,此刻再有说辞,便是推责了。只因臭草长在滚园。 而西府这帮子人将拿自己如何处置?东府知道后,又该如何?大爷若知道,他那性子怕是不肯依的。成婚以来,大爷疯傻成癫不定时辰,偶有好转,对她倒也真挚有情,只是有时没时仍对她叫唤碧池。如今日长月久,她待大爷好,大爷也眷恋她,一旦听闻她被西府怎么了,或她怎么了西府,大爷该如何自处?从平日关爱自己的程度而言,大爷必定拼命维护。 在大奶奶无话应对之间,老太太见郡主悲戚过度,转头怒问后头站着的梅儿:“怎没请大太太?” 梅儿吞吐道:“我们一心想大奶奶来,太太可不知的吧,她不管这些……” 老太太道:“去!把他们太太请来!”梅儿端礼,正要去,老太太又道:“慢着!别惊到你们大爷!另把大姑娘和大姑爷也叫来。” 梅儿应了一声,端礼出去了。 大奶奶凛然一颤,开口与不开口都难处,只好嘤嘤缀泣。 此时,庄玝看看外头的天光,道:“老太太,这时候等不得。要不,我们先过去瞧瞧,助一助琂姐姐吧!” 凤仙姨娘怕女儿乱掺合,抹着眼泪,轻声道:“你老太太和太太主理大事,怎不看时候呢?琂姑娘能医得,先让她医吧!” 庄玝为难十分,怨恨地看了一眼凤仙姨娘,道:“姨娘好歹帮劝一声老太太和太太,如此扯住是什么理呢!” 说罢,庄玝呜呜哭泣,拿起手绢掩面揩泪,然后向敷儿招一手,道:“敷儿,我们回去!” 凤仙姨娘看女儿如此无礼,又悲又气,追了一二步,终究不敢说一句重话,又转身回来给郡主端礼,道:“太太,她无心的。” 郡主摆摆手,只有悲伤,没任何气怒。片刻,转头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如今可怎么是好?” 老太太困顿不堪,捏拳举起,猛捶打额头,喃喃道:“多灾多难,躲过一劫历一劫,后世万安,福气是别人比不得的。我瞧他的为人,并非命软之人。才刚你听五丫头说了,他琂妹妹在,想是大安也未可知。” 因说要请东府大太太秦氏过来,郡主有些怕见她。这情景如何追究呢?自己派人去东府把她儿媳妇挟来,如今又仗着老太太在,再把她请来,怎么论,也论不下这个理。 郡主想避开,也想回去看庄玳。 老太太的心在追责上,又信庒琂有特异能力可医治得庄玳,显得没太着急。实际上,老太太心急如焚,可又能如何?真过去瞧他,一家子老少哭哭啼啼,还不如在此冷静,还能问出个根由,找出臭草质变的出处。 郡主见老太太执意,便沉下声音。 半时,屋里宁静,竹儿主觉地给老太太解开围额,想给揉太阳穴,她的手才刚触及老太太耳鬓,外头的梅儿跑回来了,惊慌失色,一进屋里,急声报告:“老太太,太太,二爷跟北府的二姑娘闹打起来了。” 郡主惊望,张口哑音。 老太太推开竹儿的手,瞠视梅儿,道:“叫你去东府,你赶去北府做什么?北府在三爷的院里?你的腿脚没方向还是你的舌头没方向?” 意思是让你去东府请大太太来,你说二爷跟北府的二姑娘闹,是去东府了还是去北府?可二爷才刚在三爷庄玳院里呢,未必先拐角去庄玳那屋? 是责怪梅儿有小心思,不听使唤。 梅儿听后,吓得面如灰土,急忙跪下:“老太太息怒!我是在我们府外头见的。” 郡主左右不安:“你二爷不是在三爷屋里么?怎跑外头去了?二姑娘怎又与他闹了?闹什么?” 梅儿道:“二爷请药先生来看三爷,二姑娘要拉先生去看太太。” 郡主本就伤心,添加这一事,越发的难受了,可怜巴巴的望住老太太,张了几次嘴巴终没成语。老太太岂有不知郡主的难言之处?便拍了一矮桌,道:“扶我起来!” 竹儿赶紧扶住,梅儿也从地上起来去搀扶。 老太太道:“你们这些别跪着了。都跟我往外头瞧去。” 转眼,珠翠叮当,裙摆细碎,满屋人浩浩荡荡,悲愤交加往外头去。还未行至西府大门呢,又见有小丫头子从外头跑进来,慌了口舌,禀告:“老太太,太太,不好了……” 老太太镇定道:“说!” 那丫头子无神无主地道:“二姑娘把琂姑娘给打了!五姑娘隔不开,掺了进去,姑娘们几个撕扯头发不放。” 老太太一听,“啊呀,天啊”的惊叹,老泪纵横。摆手向郡主:“快快!祸不单行,事贪不多呀!” 一众人赶紧扶住老太太加快脚步,老太太则让郡主和凤仙姨娘赶去前头。 等众人赶到那处——即是西府大道前端,还未到中府十字路口处,果然远远见一帮年轻男女混闹撕掰,一团团往这边,一簇簇倒那边,惊天动地叫骂呢。 人堆中心里,庄琻一手扯住庄玝的头发,一手捏抓庒琂的手腕,庄玝想隔开庄琻与庒琂,却被庄琻揪住头发;庄瑛扶住庒琂,庄璞和药先生跺脚甩手隔架,丫头们慌手失脚,帮这个不妥帮那个不是,跟着里头的人左摆摆右晃晃。湘莲也在其中,因见远处来一群人,早瞧清是郡主和凤仙姨娘了,再往后看,老太太也来了呢,她赶紧拉住庄璞,道:“二爷啊,瞧谁来了呢!” 庄璞顾不得湘莲的劝声,依旧对几位妹妹道:“闹这会子早两边都看齐了。妹妹们,求求你们别闹了,多少只眼睛呢,你们还是小姐姑娘不是?” 庄琻咬牙,狠狠扯住庄玝,道:“二哥哥说这些不如叫你亲妹子撒手,往后只有她是你妹妹,我不是了!” 庄璞怕庄琻的手扯太重会伤到庄玝,便按住她的手,道:“二妹妹,你何苦来!” 庄琻愤怒,喘息地道:“何苦?哥哥说得好话呢!你要大夫,我也来请先生?话说先来后到,怎么排也排不上你们呢!这府里的好医生,你们不是早请过去了么?琂妹妹跟我打包票了,药先生是请来北府的呢!我们太太只剩下一口气了,等着先生拿针去吊着,你们倒好,一来就把先生拉走,全然不顾我们太太了。” 庄璞几乎是吼着道:“我们三弟弟不是要死了么!” 庄琻呵呵冷笑,道:“谁不是要死了?只不过有多一口气和少一口气区别罢了!我们也免不得要死的,看前前后后,谁挣扎得过谁!我们太太里外的被夹着,谁来一句好话宽心?谁来探视一回?我们太太真是死了,你们怕不知道吧!三弟弟不好了,不还有什么神仙妙草能救么?头几日还这么好呢!” 庄玝被扯得动弹不得,听庄琻如此说,气道:“你们二太太头几日就不好了?不也天天大吃大喝?” 庄琻听得,鼓起力气,往地上扯。庄玝痛得泪水猛掉,就是没吭一声,也学她庄琻的手势那般往下扯,把庄琻疼得哇哇大叫。 庒琂倒不曾伤着,只是被庄琻一手拽住。庄琻与庄玝相互掣扯蹲下,她便跟着蹲下,活松不得。 末了,庄琻豁出去了似的:“要死大家一块儿死!孤鬼路上,大家各选独木桥走!不怕前后魂断寂寞!” 湘莲等近旁的丫头也说了:“老太太来了!太太来了!” 谁听?无人听,无动于衷! 少许片时,郡主和凤仙姨娘先到。郡主端住一副仪态,泪眼放火光,凤仙则替郡主发声,先斥责奴仆众人,又叱喝她们赶紧走开。 后头,老太太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看到几姐妹混扭一处,几乎要被气得昏厥。 老太太道:“混逆的东西!贼不要脸了!” 老太太甩开竹儿和梅儿,亲自上去掰开庄琻的手。可庄琻的手如同金钩银爪,抓住庒琂和庄玝不放,论老太太怎么掰也掰不开。 老太太道:“再不放手,我统统撵到大街上,由人牙子捆出去贱卖了!都不要了!” 庄琻哪里惧怕,怒到颤声,道:“老太太也不替我们做主,琂妹妹说老太太指派子素去请药先生来看我们太太,二哥哥不讲理,见先生来了,推一波人来抓,抓不到,自己便追到我们府门,硬拉拽扣,定要把先生扣走,不顾我们太太死活了!” 老太太眼睛一闭,只有半口气儿的声音,道:“是我的意思!” 听得,庄琻“哈”的一声,不知是笑还是吐出一口气,抓住庄玝头发的手慢慢松开,而抓住庒琂的手依旧抓着,没放。她缓缓转头,晃走脸上的乱发,露出一丝凄楚目光,灼灼望住庒琂,轻声问:“琂妹妹,你说的话可作数?” 庒琂惊魂失魄,眨巴着泪眼,吞吐不成语。 老太太又道:“你妹妹听我的意思!还不放手!”过去扯开庄琻的手,接住庒琂的手,隔开了。 庄琻踉跄几下,狠狠倒在地上,除了她妹妹庄瑛快手去扶,其余人都不敢靠近。 老太太扶住庒琂,十分关心她,帮捋头发,又翻手举腕来检查,给人看着,仿佛这些孙子孙女,只有庒琂一人是亲生的,旁的都是无关紧要庶出的。 庄琻就庄瑛的手支撑起身,晃了几下,道:“北府草芥,枯衰至败,西府金尊,荣光珍贵!”拍了拍庄瑛的手,道:“妹妹,我们回去!我们跟太太一块儿死!这才干净了!” 老太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郡主、凤仙、湘莲、梅儿等人见庄琻姐妹可怜,皆去劝庄琻,姑娘长姑娘短的,庄琻一面冷笑,只管晃晃颤颤,姐妹两人相互扶持往家走去。 此处,形同陌人,亲之不亲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东.西.北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子素看到这一幕很解气,连同庒琂被庄琻拽住,她没去帮,看着也很解气。在子素心里,这一切都是庒琂咎由自寻。庄璞跑来闹,庒琂若好好在后头观望便什么事都没发生,偏偏她又掺合进来,劝这个解那个,才让庄琻捞了个机会抓住她。 庄琻捏住庒琂时,子素冷脸旁观。 老太太从庄琻手里“救下”庒琂,呵护倍加,因见子素歪眼呶嘴望庄琻姐妹远去,十分不满,道:“子素,为何没把你姑娘拉远远去,给她跟姑娘们掺什么呢!” 一语直击,子素方才惊醒,转过神来,垂头闭口。 庒琂赶紧道:“老太太,不关子素的事,二姐姐也没怎么我。” 庄玝呵的一声,道:“是没怎么琂姐姐,我的头发可是掉了一大把。”眼泪汪汪的看住老太太。 老太太哀叹半声,要转去责怪庄璞,可郡主和凤仙姨娘来劝了。郡主哭道:“老太太,眼下先生到了。要不咱们先看看去,等玳儿好些,再去北府瞧瞧吧!” 老太太犹豫半刻,果决道:“这样吧!我们与琂丫头去跟玳儿说说话,烦劳先生先去北府瞧瞧。若无恙,在烦先生快步赶来。”继而吩咐庄璞:“璞儿,仍旧你带先生去,不许混闹。到了那边,该你去赔个不是!好好的给你二妹妹三妹妹认错,若你太太生气要闹的,你给她磕头,并再说,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个错儿让她担待些,你也替我去赔个不是!” 言语没完,一手拉住庒琂,一手牵住郡主,示意往庄玳那屋去。 郡主欲开口反驳,见老太太喘息呼气颇重,便启口又止,放药先生和庄璞去北府了。 趁老太太与庄璞等人说话,庒琂向子素投去一个目光,无言语,子素却读懂了。庒琂瞟了一眼药先生,又瞟一眼西府方向。 子素微微叹息,轻轻点头。 之后,庄璞领药先生去北府,老太太领着众人回西府。大奶奶滚园的事暂且没追究,因庒琂请求老太太和郡主协助自己去“治”庄玳。 可是,无论庒琂如何言说,再无此前那般效应。庄玳依旧沉睡不醒。 蓦阑着急,求老太太和郡主道:“老太太,太太,府里的臭草用不得,那我去府外寻找。总要寻个好的臭草来,请求老太太和太*准。” 郡主应允了,吩咐复生跟蓦阑出府寻找。老太太没话。蓦阑和复生走时,梅儿跟了出去,她要去东府知会大太太,传呼来西府;那是老太太头先吩咐的呢! 在西府径道上,梅儿问蓦阑:“你们知道外头哪里有臭草?如今哪里寻去?” 蓦阑泪流满面,顾着埋怨复生,说他没照顾好庄玳,又埋怨自从她离开西府后,这些下人奴才个个得了势,越发把自己当半个主子,正主子也不用心伺候了。梅儿原想提醒蓦阑找不到药儿,该静心听府里主子们安排,等大夫诊治结果。最终,听蓦阑一味哭泣和抱怨,便没说什么。在中府十字口,三人分开,梅儿往东府去,蓦阑与复生往府外走。 梅儿径至东府,直入秦氏院屋,尚在外头,便有丫头子见到她,赶着进去禀报。那时,曹氏和庄瑚在里屋聚头,议论大奶奶去了西府的事。 原来,大奶奶离去之后,滚园的丫头仆子们议论纷纷,蜜蜡是大奶奶身边的领事大丫头,自然百般担心,与冰梨给大爷熬药之际,蜜蜡与冰梨说:“瞧才刚那架势,怕我们奶奶有麻烦了。好歹我们奶奶是正主儿,那些人竟不知什么是敬重了,还把奶奶当做往日琂姑娘处的下人。” 冰梨的心没蜜蜡那般贴大奶奶,道:“听奶奶的话,我们别多事。” 蜜蜡道:“并非我们要多事。奶奶有个什么,你我在府里还有立锥的?你也看到奶奶领着她们往小道儿上去了,此事怕不能小呢!真不给府里说,到时太太怪罪下来,你我担待得?里头大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冰梨犹豫不定:“那也不该咱们去说嘴宣扬呀!” 蜜蜡道:“糊涂了,我们宣扬什么?” 蜜蜡叹了一声,让冰梨好好熬药,她自己悄悄跑去给秦氏说了。秦氏一听说,慌了嘴舌,可心里担忧儿子庄顼,再命蜜蜡好生回去服侍着。蜜蜡走后,秦氏差元意去请大姑娘庄瑚过来,母女两人就此推测猜想,西府究竟把大奶奶叫去所为何事。庄瑚主动请缨要去西府看情况,秦氏反而拉住不给,说不合适,西府人防着不给她们知道,真主动过去,反而不好,就此派三个丫头子过去探,谁知,三个丫头子半路上遇见庒琂。 庒琂入西府后,东府三个丫头子在外头候着,想等庒琂递出些消息好回去给秦氏说,等来等去却不见,过了好一阵子,倒见外头跑回几个仆子,那仆子跟守门的说药先生到了。三个丫头子也不知发生什么,侧在外头墙下听看,没多久,庄璞便怒火汹汹跑出,赶去北府。尔后,又有仆子跑回来,接着庒琂、庄玝、湘莲等一众人从西府里出来,之后,一家子姐妹兄弟在径道上闹抢药先生。 东府三个丫头子恐怕遭人看到,趁几姐妹慌乱撕闹,悄悄拐道返回东府给秦氏汇报,汇报说北府和西府两边有病人,抢着要药先生。庄瑚推断说是不是庒琂让药先生来,北府和西府争抢,庒琂招架不住才让大奶奶过去的,毕竟二人有过主仆之谊。但是,又觉得不对头,来请走大奶奶的人是老太太跟前的梅儿和郡主跟前的玉屏,并非庒琂的人啊! 当下,秦氏和庄瑚两人猜疑难解,又犹豫是否过去探看,梅儿来了。 秦氏摆着一副太太的样子不肯松口问话,庄瑚不一样了,倒直白问梅儿。梅儿本性好趋附,一股脑给秦氏和庄瑚说了。 听闻说滚园臭草出问题,秦氏苦叹不已,连声道:“刀枪不比人心利器锋狠!我早说了,西府用的动不得,哪个没耳骨头的去动了呢?” 梅儿讨好道:“老太太和我们太太没说大奶奶动了。即便有人诚心动了它,那也是想借机讨好太太,好心办坏事。” 秦氏道:“讨好哪位太太?讨好我不必的,又不是我们这边用臭草,讨好你们太太,就不该这般。” 梅儿脸色红了起来,道:“是呢!反招祸了,可怜我们小三爷,也给太太你增加麻烦。”话又转了回来,梅儿道:“老太太请太太和大姑娘过去,还说,大姑爷也要过去。” 庄瑚紧张道:“大姑爷跟二老爷出去了。”再对秦氏道:“太太,要不我们……” 秦氏道:“你弟弟发生那么大的事儿,我们合该过去瞧瞧。别的不说了,我们去吧!” 东府两人各带丫头与梅儿去西府。走到头先姐妹几人闹事的地方,梅儿给秦氏指道:“才刚在这里闹了一会子。” 秦氏和庄瑚看了看旁边的花草,果然有踩踏的痕迹,花草被踩折了不少。秦氏默默的看几眼,也没说什么话来,一脸的心事,庄瑚看出秦氏担忧之色,故问梅儿:“大奶奶那会子做什么?” 梅儿回想,道:“闹着呢!不太注意。奶奶是个识礼知大体的,没怎么的。不过,我看得出来,奶奶是十分担心的。” 庄瑚道:“担心什么?” 梅儿恍然道:“哦!担心我们三爷啊!奶奶的心跟太太和大姑娘的心一样的呢,都关心爷们的病。我们太太更是担心,好几日不怎么吃东西呢!” 梅儿说着轻巧,话语脸色尽带伤感,抹了好几回泪水。 入了西府大门,庄瑚稍稍拉住秦氏,让梅儿先进去报。等梅儿进去一会子,她们才举步接着行。稍后,母女二人到达庄玳所在的院屋,那时,梅儿已报过给老太太等人,就此出门来迎接。 梅儿给秦氏和庄瑚道:“这会子琂姑娘在说话救治,跟头先那样。老太太和我们太太也跟着说呢!爷躺在床上一点儿都没动。” 庄瑚满目忧虑:“药先生来了么?” 梅儿道:“还没!蓦阑和复生去外头采臭草了,不知他们谁先到。” 思虑少许,庄瑚道:“若是外头回来的臭草也无效,那就怪不得我们东府了吧?” 梅儿不敢答,避开了头脸,只作引请。 进里间。 梅儿先去低声给老太太和郡主报说秦氏和庄瑚来了。老太太和郡主示意庒琂停下说话,让梅儿请进来。 秦氏母女进来后,按位端礼。礼毕,老太太抬了抬下巴,道:“你们东府有心了。” 秦氏慢慢移步过去瞧一眼庄玳,泪水落下,道:“可怜的孩儿,你大哥哥还在吃药呢!你怎又躺下了呢!” 这话引得郡主断肠伤心,悲泣难制。 老太太道:“才好一会子呢,你又来说这些。一个躺着便罢了,又说吃药的做什么,勾起我的魂不得安宁!” 秦氏和庄瑚连忙曲礼致歉,郡主也起身端礼,都说:“让老太太忧心了。” 终究,郡主不好意思面对秦氏。大奶奶站在后头,闷着声呢,郡主稍稍瞟一眼向她,尔后艰难地露出笑容,对秦氏道:“太太请坐。” 绛珠搬来凳子,庄瑚和元意服侍秦氏坐下。刚坐好,老太太道:“叫你过来,原有一桩事。你也看到了,人啊,躺着了,跟你们东府抹不开干系。横竖你得拿个说法交给西府。” 郡主道:“老太太!这不关太太的事。” 老太太道:“这贼人犯事有罪证实录,我要说的又不是犯罪的事。关不关你们东府,我也不想说得过早。我问你儿媳妇儿了,那滚园的臭草谁动过了?你媳妇儿一味不知,那我该问你了。” 秦氏道:“老太太怪罪的是,早知我们东府有这等急救的药,我应割地带土送来。可见我没做到这层面,思虑浅薄,显得我们东府小气,让玳儿受累了。” 老太太摇摇头:“你的个性不是打迷糊的人,如今越发能这般说,你能这般说,想必也知道我要问什么了。罢了,我看在大爷的份儿上,今儿先不论,等大夫来瞧,或看蓦阑带回什么臭草再定吧!”意味深长看了大奶奶一眼,再也没发话。 秦氏忧心忡忡地颔首。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听到庄璞催道:“先生快些!” 第二百三十四章:荼蘼 药先生来,镇静所有人的心。 庒琂与药先生是故熟之人,他到之后,庒琂先起来迎礼,并把位置腾给他,好让他近靠庄玳,以方便诊查。细查之后,发现庄玳原先腿脚处的伤口,此时已溃烂败脓。 药先生道:“看得不够周祥,怕有疏忽遗漏,请老夫人和太太行方便。” 意思是让女眷们统统出去回避。 庄璞也催了:“老太太,太太,听先生的吧!我在这儿就成了。” 老太太起身,扶在竹儿的手上,示意屋里其余人跟自己出去。因想到庄璞去了北府,老太太又把庄璞携住,示意往外走。 半时,屋里空了。药先生掀开庄玳的被子,并宽解他身上的衣裳,着手从顶额往体下腿脚探摸,一试身体燥热温湿。此处检查,花走半柱香时间。 此间同时,卧内外厅,老太太与郡主坐在炕上,众人心内如焚地等待药先生的检查结果。头先出来,老太太还想问庄璞去北府的情况,一旦出来了,反而舍不得搅事,静静等着,没张声。庄璞也是着急担忧弟弟庄玳,出来陪站一会子,又要进去瞧,好在湘莲拉住他,示意一个眼色。 庄璞甩开湘莲的手,道:“拉我做什么!” 湘莲面红耳赤,垂首立住,看看老太太的脸又看看郡主的脸。 末了,老太太道:“叫你出来自然要问你话,我还没说呢,你急去哪里?人家比你懂得道理,却没脸的怪人家!” 庄璞道:“老太太,你们进去不便,那我进去替你们瞧了来。” 老太太叱道:“回来!” 即将迈步走开的庄璞又调步转回,躬背垂手听候。 老太太道:“你去北府见你二太太怎么样了?” 庄璞“哦”醒了似的,道:“太太好着,请老太太别担心。” 没话了。 老太太巴巴的眼看住庄璞,还想听他继续说呢,可他偏就没音了。郡主泪眼未曾干过,听了之后,侧脸来看老太太张着嘴巴,便啐庄璞道:“你老太太问药先生过去怎么看的,怎么说的?你一并详细给老太太知道,这才不让她老人家担心。” 庄璞急躁道:“二妹妹不肯原谅我。先生过去的时候,太太在吃茶,贵圆跟玉圆把厨房里的肉端来给太太吃。先生请过脉,问看了一回,这才说‘脾胃久溃,不宜大食晕腻厉茶’。其他我不懂了,就我们闹那事儿,我给太太请罪了,并跟太太说三弟弟急着要先生过去。二妹妹不依,务必给太太诊好了方放行。” 老太太道:“那你二太太怎么说的?没事儿了还款留先生,未必要留先生与她一同吃晚饭?” 庄璞道:“开先太太光景不太好,是真,后来听说三弟弟这样,她催先生过来瞧,倒不曾留先生。可老太太你知道我们二妹妹的脾气,我也无奈得紧。所以等那么久才来。” 老太太怒道:“真是混逆至极!好是个女孩子,若是个男孩子岂不是将府里掀翻了?她那脾气得叫你二老爷好好整治整治,做哥哥的,你们一味包容,如今是好了,酿这么个好结果,连累你弟弟了。你弟弟有个长短,看谁过得舒坦了呢。”泄怒之后,叹息对郡主道:“等玳儿没事儿,叫她们北府张罗着送出去吧!” 余下无人敢吭声。 过半会子,庄璞作揖道:“老太太,那我先进去看,看先生要不要我帮手。里头没人伺候呢!” 老太太左右看看:“复生呢?” 庄璞哪里等老太太这句言语,早转头进去了。 梅儿低声地给老太太回说复生跟蓦阑到府外寻臭草了。听得,老太太摇头哀叹,抚胸揉脑。郡主勾着头脸落泪,西府的人见她这般,也都垂头擦眼。 秦氏和庄瑚捏着手绢抹几回脸,怯怯不敢说。 庒琂站立在一边,有时候没时候看半眼大奶奶;大奶奶脸上的伤感不亚于老太太跟郡主,还有许多的彷徨惊怕,庒琂看她,她也没发觉,只顾看看老太太,看看秦氏,多是畏惧西府责怪,又畏惧东府责怪,站立难安之状。 庒琂心里思忖:老太太糊涂,请那么多的大夫医生来看,皆不管用,碰巧那什么薄荷草、臭草熏着起效,终不知是我那蛇胆晶石的缘故。 庒琂为大奶奶不服啊!特别庄玝回来说老太太和郡主质问大奶奶的情形时,她不服的气都冒到脸上了。如今,期盼子素快快从镜花谢来这儿,好把蛇胆晶石拿来,为大奶奶化解,也为药先生化解。 可是,子素的私心是整治蓦阑,有心刁难西府人等,即便领会庒琂的意思回镜花谢寻物,也是拖拖拉拉。 且等着吧,她如今任何事也帮不上了。 半柱香后,药先生先出来了。 老太太和郡主等人起身,急问:“先生看出什么没有?” 药先生打躬,回道:“告罪老夫人、太太。我乃半路低能医手,怕诊查不当……” 郡主道:“你只管说。我们是知道的,治不治得,不会怪罪先生。” 药先生道:“医治我没那能力,看查一二的能力却也有。小爷的伤口热肿化脓,是日常打理疏忽的缘故,又过多熏草,身上积有污垢,才致污垢纳积肤上,懒怠了洁净,拥堵肤上气孔,体内毒气难以排解。如今,毒气于五内,如笼中困兽,虎狼乱蹿,寻找出路,一时迸急,才致他热度焚身沉睡不醒。” 听得,人人悚然。 老太太和郡主要开口问什么话,可药先生摆手,示意让自己说完。 药先生继续说道:“伤口肤破,肿热正硝,这人体五行紊乱。若没精心看查,是难以察觉,头脸一行与常人无异,手二行,外驱正常,内曲臂膀热如锅底,足腿二行亦是如此。此五行看到表象,便知病患轻重了。又看他心胸脉相,心跳却如常,此是可幸。” 听毕,老太太微微颤颤坐下。 郡主哽咽道:“先生说这些我们不懂。我和我老爷只关心,可有治法?有无药物弹压?” 药先生微微摇头,侧眼看了一下庒琂。 庒琂直咕咕的眼睛也看着药先生。 先生沉思少许,回道:“头先用了什么方子调治,如今就用什么方子吧!且看有无效果。小爷身上伤口的清洁,我已帮清理妥当。那溃脓肿胀当会消减,手足之热应该随即消退。只要热气消散,人便能无碍,若是继续沉热攻心,那……” 郡主急忙端礼,道:“感谢先生了。头先我们用薄荷草和臭草熏制,上次就这般帮他捡回一条命。可先生又说,熏草积尘,封了气孔,怕再熏对他百害无一利呀!” 药先生道:“我无能为力。请恕罪。” 郡主摇摇晃晃坐下来。 庄璞在里面帮庄玳穿衣盖被,妥当后出来,恰听闻药先生说的这些,安慰道:“先生无药可救,也没说弟弟膏肓于此。” 老太太沉思许久,道:“那……看看你们老爷请大夫回来没有?若没有,叫二老爷去请白家……我看也不中用!且等你们老爷那大夫吧!”又说:“蓦阑寻草回来没有?再去瞧瞧。” 老太太的声音极低,仿若喃喃自语。 竹儿在旁伺候,听见得清楚,开口解说道:“二爷,着人出去看看蓦阑回来没有。” 庄璞“嗯”点头,作揖,退出去。 老太太摇头,闭眼,热泪汩汩。 半时,屋里的哭声起起伏伏。 秦氏哪里坐得住,羞得难以自持,迫不得已认错道:“都怪我们东府没把良药守住……” 身后,大奶奶听得婆婆这般说,吓得魂飞魄散,就地跪下,哭道:“臭草生在我们滚园,是我没守得周全。请老太太、太太治罪。” 庒琂往后退几步,站在大奶奶身边,想扶她,又觉得不妥,于是,望住老太太和郡主,想看她们怎么说。 老太太闭眼落泪,没心思搭语。 郡主抽泣,越发没得话。 这情景,众人看出,老太太和郡主心里介怀,怪罪东府了。 庄瑚道:“老太太,太太,都知道西府要用臭草,谁还敢往那里去动呢!莫不是那草只管一时用,长治无效?” 这话是要撇清关系的,老太太怎听不出来? 老太太立马睁开泪眼,伸手指庄瑚,道:“大姑娘你怎说这样的话!你二太太说,我也不怪她,你竟学你二太太的言语,叫我失望了!我们谁怪罪你们东府了?这般撇脱,什么道理呢!里头躺着是你弟弟呀!” 庄瑚心神震惊,两腿不由自主跪下。 接着,姑娘们,丫头子们纷纷也跪下。 庄瑚道:“我也是关心弟弟,请老太太明白。” 庒琂知庄瑚为难,冷不丁说这些可不是犯冲,平日里,她那般谨慎,怎忽然说这些了? 庒琂帮腔道:“要不,等蓦阑回来,再熏熏看。”仍旧拉住药先生作挡:“先生,那药物应也治得吧?” 药先生叹道:“既开先说治得,便治得。若治不得,那是另有其法,并非那药草的效果也未可知。” 药先生很替庒琂着急。进来时,子素跟药先生说了熏草的事,请求药先生无论如何要将蓦阑等人一军。这才有药先生才刚的那些说话。如今,庒琂还要拿臭草有效来说,不是自己寻堵路么? 药先生此般回话,确实巧妙了,并没承认臭草和薄荷草的药效,倒是暗示“另有其法”。 说着呢,蓦阑和复生、庄璞等人回来了。 蓦阑抱着一把臭草。 第二百三十五章:好结果 先听到庄璞的声音,在问复生在哪里寻得臭草。屋里人喜出望外。 一入门来,蓦阑欣喜道:“老太太,太太,我终于找着了。”语音里掩藏不住她那份辛苦,复生倒不敢张扬报说,隐在后头,当是蓦阑的跟班。 话不多叙,郡主忙让蓦阑按往时那般在屋里给庄玳熏草,此处要快。又在这时,管家和三老爷庄勤打外头回来,进屋后一言不发,看情景,三老爷亲自去请大夫没请到。余末,一家子闷声等待蓦阑熏草,祈祷上苍可怜,给个转机。 因看到父母这般伤心,庄璞道:“也不知道有用没用,若还有黑心毒药丸,拿来给三弟弟吃几丸也是好的。”扭头去问庒琂:“琂妹妹,昔日关先生和玉姑娘给你的黑心毒,可还剩下半粒不剩?” 庒琂摇头:“留下的黑心毒药丸,整瓶子拿来了,我处早没有了。” 庄璞道:“要是玉姑娘在,必定有法子。” 他父亲三老爷庄勤哼地一声,道:“你说这些无用,何苦勾你太太和老太太叹惜,添了心堵?” 庄璞知家里人不太欢迎关先生,此番勾起话来,是想告知家里人,关先生和阿玉姑娘乃是自己的好友,是了不起的人物。同时,私心想让家里人帮去找找。 庄璞道:“老爷有所不知,我们药丸没有,阿玉姑娘手里有呀,只要找到阿玉姑娘便又有了。” 三老爷道:“早走的人了,还做梦说糊话!” 庄璞不死心,去问庒琂:“妹妹,氓秋祭拜回来,你在路上见到阿玉姑娘,有这回事吧?” 庒琂目光闪烁,吞吐道:“或是我看错了。” 那时回来,在轿车上往外看,恍惚眼看到一个人,像是阿玉;可自己没当面认得,也不确定呀!私自下轿车去寻,到底也没寻到。庄璞后来找过自己,自己也是如此说的。 如今,庄璞再一次提及,可见他的心牵挂得紧,他又道:“怕是没错,万一真是她呢。我再出去寻找寻找。” 老太太制止道:“关先生和阿玉姑娘走那么久了,你往哪里找去?真想救你弟弟,听我的吧,找你二老爷,让他去请白大爷来。” 老太太说的是正理,再者三老爷和郡主也这般附和,要他去找二老爷。不得已,庄璞应了,说不找关先生了,找二老爷去!带有些许不满。 谁知,他才走到西府外门,撞见子素和肃远赶来。子素从镜花谢回来,藏拿着那块蛇胆晶石。肃远则听闻庄玳病变,托了关系找来个宫里的老御医,二人匆忙赶来庄府。入了大门首往西行,路上,巧见子素也来,遂三人同行。 此刻,肃远见到庄璞,忙去问:“二表哥,怎么样了?” 庄璞摇头摆手:“你来得好,且看去吧!不定是最后一眼了。我如今受老太太的命,找二老爷去请人。” 肃远诧异道:“请谁?” 庄璞道:“说是白大爷,谁知能不能治得!” 肃远见庄璞要走,拉住他:“表哥,别去了!这会子能请到什么好大夫?你们老爷去请半日,说那个什么药仙郭先生,人家大夫推辞不来。都是好医生了,不来呢,可见什么情况?上回还有临阵跑了的大夫,你去寻那一般的来不中用,好一些的出诊忙,哪有空来呢!半日前,你们老爷托话去我们家,说找不到好医生了,很是着急,这不,我把太医院的陈大夫请来了,先让他老人家看看再说。陈大夫难道比不上那个什么白大爷?”又给庄璞介绍随同来的御医陈大夫。 那老医生拱手向庄璞作揖。 庄璞还了一礼,开手往里请。 子素只跟在后头,没言语。 转眼,几人火速速进来。庄璞打头先,入了门,正要报说肃远带御医来呢,他父亲见他折回,以为他不愿意去帮找白大爷,怒骂道:“老太太让你去请人,转一圈怎又回来了!” 说话间,身后的肃远及老医生进来了。相互过了礼,三老爷才知道错怪了儿子庄璞。其余的话不消多说,三老爷携住老医生,快步进卧内给庄玳探病。老太太、郡主、秦氏、庄瑚等人也都跟进去。 药先生悄悄的把庒琂拉住,示意留步说话。 等众人都往里头走完,药先生才对庒琂道:“姑娘何苦!” 庒琂左右为难,道:“先生尽力了。”因见子素不声不响站在后头,又过去对她道:“来了?” 子素眉眼垂下,捂了捂腰肚,道:“拿来了。” 庒琂过去,伸手要拿,子素紧紧捂住,道:“人多眼杂,姑娘想怎么的?” 庒琂道:“我知道。”示意子素拿给她,子素扭不过,从怀里拿出来,慌慌张张的塞给她。 子素道:“看着些,别给人发觉。” 庒琂没回她,用手绢包好那块蛇胆晶石,脸面显出些喜色,又对药先生道:“先生,往下得靠你了。里头的医生若能救就罢了,救不了,先生得助我一把。” 此刻,药先生糊涂了,道:“姑娘啊,适可而止吧!你又能怎样呢?” 庒琂看了一眼子素,道:“姐姐想出一口气,我要替姐姐出气去!先生有心,那就好人帮到底,看个时候言语几句,把里头的人引出去,让我单独在里头处一会子。” 药先生道:“姑娘糊涂,来的是宫里御医,也有我说话的份儿?姑娘教我如何说呀?” 庒琂道:“看时机吧!”先进去了。 子素叹一声,紧随其后。 药先生愣住了。 里内。 众人围着老医生,显然,老医生已替庄玳看过,正沉思如何回答。老太太因见药先生从外头进来,便指着进来的药先生对老医生说道:“才刚这位药先生帮诊看,不知情形与老太医诊出的是否一致?” 老医生看了一眼药先生。药先生举礼。老医生颔首,大约是回应的意思。 礼毕。老医生道:“敢问这位先生诊断出什么来?” 药先生作揖回道:“病者沉睡不醒,但脉象平稳,四肢积热难消。其余的,恕我医术浅薄,诊不出其他了。” 老医生微微一笑,点头,再四下看看,因见蓦阑手里还有草药没烧完,走了过去,从她手中接过来,扬给众人看:“此药熏烧,可是药先生建议?” 药先生谦卑拱手,道:“不敢。” 两人彬彬有礼,你言我语,倒是急坏了边上的人。 庄璞咧嘴道:“二位大夫,眼下可有良药?你们都是一等一的好医生,若诊出病因,且有良药,万望拟出来,我们好去摘药救治。” 三老爷狠狠拉住庄璞,道:“等大夫说来,不可无礼!” 老太太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赶紧对老医生道:“太医啊,怎么说呢?” 老医生摇摇头:“这薄荷消肿,臭草驱毒,二草结合熬用饮食,是有消毒的功效。只是将之焚烧熏散,怕是民间医法,不足信呀!如若我没看错,这等浓烟熏治,非但不能让病患伤者苏醒,还加速让他沉睡。” 老太太等人异口同声:“为何呀?” 老医生道:“这烟雾颇重,沉积下来的烟垢,堵鼻塞肤。若有伤口,还误了伤口洁净。”说完,朝药先生作揖。 药先生回礼。 庄璞怒道:“落跑的医生果然无良!偏又听信于他!幸好太医点明,希望未晚!亏蓦阑天天拿来烧熏,又跑去找这些来。原来,是祸害他的呢!” 众人连忙让蓦阑灭了! 郡主哭道:“大夫呀,那原先熏着是好起来了。我们一家子目睹,实是如此,又怎么说呢?” 老医生道:“容我斗胆问一句,起先未熏此药是何情形?” 郡主道:“未熏时,如今日这般。用了之后,反而松动,缓活过来了。” 老医生摇头,满脸疑惑,道:“若说薄荷与臭草出药效,也不能如此神速。可有吃其他药物帮助?”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说头先吃过黑心毒,那是关先生和阿玉姑娘留下的。可那会子,药已没有了,算不得是那药的功劳。 这时,庄玝去拉住庒琂,说道:“哥哥每每发病,是琂姐姐在旁侧,只要姐姐在,他便好些。我们都说姐姐跟他说话才醒的,莫不是姐姐给他吃了什么。” 庒琂惊慌。众人的目光盯住她。 庄玝道:“姐姐,可喂哥哥吃了什么药?” 庒琂摇头,说没有的。 老医生寻思了一会子,道:“倒是有这样的情形,病人病得重之时,有人在旁侧说话宽心,他也能好些。可这是暂时的。所谓治皮治囊先治心,心开了,万病皆愈。姑娘所说,可信,但治标不治本。如今,小爷身上的病毒,难以捉摸呀!容我回去入书阁翻一翻,记得昔日有一本万物解毒旧书,或能找出些万能良药来。” 老太太惊喜,道:“那有劳太医了,实在感激不尽啊,若救得,我们庄府上上下下给你磕头了。” 老医生道:“不忙感激我。才刚我说的旧书确实记载有各色解毒药,但是,找不找得到还不一定。即便找到书,可那药刁钻难寻,也枉然。我如今这般说,并非有意打击,实话实说而已,望老夫人早作打算。要说那部书籍,与老夫人有些人情关系呢。” 老太太喜道:“既这样,更好办了。” 老医生微微一叹,道:“旧年,宫里娘娘也得一场怪病,体内入毒,却不知从何而入,入的是何种毒物。后头我去医馆藏书阁找那部书,可惜,翻遍了书阁,只找到抄本残页,幸好看到其中记载有一二味药,我便抓来给娘娘吃下,娘娘才脱险无碍。那几页书我看了,现回忆起来,也没药对得上小爷这毒呀。还须我再去翻找完本的才得,或记载有也未可知。才刚我说那书与老夫人有关联,出处在于,这部书是当年白老太医写的,老夫人跟白老太医是老相识,说来是缘分。那里头部分卷目由薛文卿撰录。如今藏书阁遗留的部分不全,若要全本,我看得找白老太医,或找到‘百毒解手’薛文卿才可。” 老太太“啊”的一声,愣住了,道:“这如何去找呀?白老太医我是认得,但他归隐多年,不见外客了。那薛文卿是何人啊?请老医生垂慈,念我府上与你有同朝之谊,多多费心。” 老医生点头,应道:“不敢不敢!如今只能这样。幸好贵府小爷脉象平稳,我这就进宫寻一寻,再托人问问。” 肃远站在一边听着,早按捺不住热情了,挺身而出,道:“找朝中旧老,别的人请不动,我回府里求我父亲让他出面去请,那些太医想必会卖我们王府几分面子。” 老医生即刻告辞,说要进宫;肃远主觉地送出,可老太太拉住他不给去,倒叫庄璞去送。 老太太对肃远道:“好孩子,你对玳儿的心,不比他亲兄弟。请白老太医的事,先不要跟你王府提,这等小事,不足惊扰王爷。” 肃远蹙眉头道:“怎还小事?我父亲和母亲听闻病发,原本要过来瞧。我说也不知什么情形,你们过来反而让府里人不安,不如我先来看。我倒是怕我母亲伤心,她平日疼玳哥儿比疼我的多些,你老人家是知道的。” 老太太点头称是。 郡主道:“那听我们老太太的。你且别回去乱说。万一太医有法子了呢!”这话说得肝肠寸断,她看出老太太不愿烦劳白老太医,这才劝住肃远。 跟旁,三老爷指挥蓦阑,让她把烧熏的草药都拿出去。蓦阑战战兢兢的在地上清理,此时,生怕主子们怪罪。 庒琂见时机正好,使出眼色向药先生,想让药先生支开屋里众人,好让自己跟庄玳有独处的机会。此处做法,一则能救治庄玳于病危,二则可教训蓦阑。 因蓦阑对镜花谢的人太不敬重了,生怕她以后会搞怪坏事,若借此机会能将她逐出,那也消得一桩烦恼事。 庒琂下定主意要这么办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三死三生 蓦阑意想不到结局竟是这样。 真是峰回路转,万事难料啊。 对西府而言,千金难买安稳心,算是崖上坠绳,大惊一场。药先生说脉象平稳,那老御医也如是说,可见庄玳的性命并未到危及之际。 然而,庄玳躺着只有一口气,终究与常日那个他不同了,他躺在床上没有欢声与笑语,年轻一辈的人看着可惜,年老者觉得可怜。 待蓦阑收拾妥当,三老爷请示老太太:“母亲,请外头歇息!才把乌烟瘴气消止,你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久呆吸入甚是不妥。” 众人遂到外头去,留下金纸和复生在里头伺候。庒琂没跟出,因见金纸和复生默默留着,她有些不放心。她想靠近床边与庄玳说话。说话是幌子,拿出蛇胆晶石给庄玳交握才是真,可都出去了,独她一人在此,叫人见到,会引来非议。 庒琂踌躇,又想:复生是庄玳的心腹小子,留着也无妨,金纸的为人底细不太清楚,怕就怕她看见。 子素看到庒琂那表情,知她不太想复生和金纸留下。子素会意,走到那二人跟前,无话找话问个长短,岔开二人的注意力,起先问庄玳的病如何了?都是谁伺候的?怎么病发了? 自庄玳病后,又发生诸多事,金纸和复生日常处事越发小心了,许多话都不敢乱说。此时,主子们外边去,子素又这么关心问话,二人心里委屈,难免失口吐露一些怨言。 子素听出意味来,顺了话对他们道:“幸好不是你们拿薄荷草和臭草回来,不然,罪名又落你们头上了。”此当言语,声音极微:“其实,平日里我最看得出,照顾你们三爷,这府里的人,没一个敢跟你们比贴心的。只是,他病成这样没能给你们说句好话。我觉得呀,他但凡好一些,你们主觉着点示个好,叫他看到记在心上,别一有好处,尽让那些不相干的人占了去,便宜他人,委屈自己了。” 金纸冷冷一笑。 复生忧伤着道:“姐姐明白人。谁叫我们只是爷底下的辛苦手脚呢。” 子素道:“好的手脚只有一双,缺了它,行动不便,又生不出第二副来。既为手脚,当是器重如自身,你们爷固然待你们好。” 复生显出些许骄傲神色,笑道:“姐姐不知我们挨了多少打吃了多少骂,就冲爷待我们好,我们也没得怨言。”又不住往外头探头,看主子们在外面说些什么。 复生探头去看时,主子们在外间坐着,大约跟药先生说话呢,没人进来。 镜花谢的人向来容易相处,因她们非正经主子身份,寄人篱下的低声下气总是有的。下人们经常议论这些,说外人与下人差不多远,故而,许多下人跟镜花谢的人能走得近。 复生今日能与子素说这些,想必也有这样的心理。 复生转头回来,又道:“姐姐知道我皮粗肉厚,打多少我都能挨。金纸委屈了,端药不端,总得被寻错来。这几回被打骂,她都不敢言语了。要不是姐姐你才刚那么说,我也不敢说的。希望我们爷心里明白,尽早起身,为不为我们做主,我也不求了,只是觉得大奶奶冤枉。”话尾转至大奶奶:“头先东府端来绿豆汤,本是好意,谁知落成那样。这一次又说臭草有问题。好在宫里的老大夫来说话了,真是冤枉死人!替奶奶不值,我们爷的性子又善,真知道了,哪肯依!” 子素怎听不出复生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对蓦阑有意见。 子素道:“我说一句公正话,蓦阑不如你们。” 这话把复生和金纸吓住了,二人急忙摆手,示意子素不要张声。 子素道:“真心话,只对你们说。” 复生道:“姐姐,别给我们找事儿了。如今太太对蓦阑正好呢。我可没说她什么的。就是觉得大奶奶原先是镜花谢里的,我们爷又爱跟镜花谢亲近,我这才说的。不怕跟姐姐说,因臭草的事儿,太太和老太太怪罪大奶奶呢!” 庒琂握住庄玳的手,嘴里喃喃说些什么话,耳朵却有心听子素与复生在言语。 当听到老太太和太太怪罪大奶奶,她坐不住了,转身过来,问:“大奶奶怎么了?” 复生望了一眼金纸,金纸眉头紧皱,微微摇头。 子素笑道:“唉,这可好了。我们镜花谢的人没救得你们三爷,被怪罪呢!谁叫我们都认识药先生,老太太和太太不好怪罪我们姑娘,却转个方向去怪罪东府。你们大奶奶原先可不是我们镜花谢里的?” 复生摆手,啧啧地道:“姑娘,姐姐,不是那样的。”一把拉住金纸,一把拉住子素往庒琂跟前去。 于是,复生和金纸一人几句,把臭草质变祸及大奶奶的事道出。 庒琂和子素听闻,唏嘘不已。 子素道:“亏老太太和太太信了,真是应了古话:病急乱投医,诽谤污蔑不花钱。” 庒琂摇头叹息,道:“大奶奶怎么说?” 复生道:“奶奶没说什么,只是急哭了。” 庒琂有些生气,转头白了一眼庄玳,道:“躺下了还叫人不省心。薄荷草和臭草大夫说治不得了,到底与大奶奶没关系。若是我在这儿跟你们三爷说话,因我跟他说话,他又醒了,又是谁的功劳呢?” 金纸这才道:“自然是姑娘的功劳,又与东府无关。” 庒琂听金纸说话了,抬头看了她一眼。果然是东府献给西府的人,极维护东府的名声呢!当初金纸入西府伺候庄玳,乃庄瑚推荐,如今,金纸说这一句,可见她的心与品性不坏,倒懂得投桃报李。 庒琂道:“对呀,真因那什么草而怪罪东府,叫东府太太怎么想?平日里管东府的,大姐姐在出力呢,怪罪下来,大姐姐怎好自处?还说叫大姐夫来,真是冤枉人了!” 金纸道:“姑娘看得清。”再给庒琂深端一礼。 那会儿,屋里几人同心同气说长道短,议论薄荷草、臭草入药的不当,正面侧面反讥蓦阑。 殊不知,蓦阑回归后,多次弹压复生与金纸,二人忍受这几日,真是憋屈得紧,难得庒琂和子素站他们这边,才招致这些真心话来。 屋里几人言语期间,外头老太太等人在听药先生说话。 药先生是替庒琂拖延时间呢。 头先庒琂给药先生递眼色,他觉得自己忽然说话显得无礼,便没应庒琂这份“请求”,巧是三老爷引请老太太等人出去议论,他才寻这个机会一同出去。 一家子到外面,感伤在所难免,但也各自庆幸。 老太太说:“话说,药可乱吃,话不可乱说。要我说呢,药和话都不可乱吃乱说。我们耳根子软,偏听那个庸医的话。以后用药,须得多请几个大夫帮看方能用。” 蓦阑哪敢隐身在后?把药草清理干净,急进来伏跪请罪。一面给老太太和郡主跪拜,一面给秦氏和庄瑚跪拜,千般伤心,万般苦泪,叫人看着,不忍责怪。 三老爷却道:“这等奴婢怎留得,我看,早早放出去吧!” 老太太道:“老爷们一向不关心居内之事,三老爷生那么大的气,确是底下的人无知,不够周到招致的。可是呢,我看出来,这丫头一片心,是对他主子好。” 三老爷道:“对人好没不妥的,只是她留在西府,叫东府如何作想?叫我如何跟大老爷说?” 这话微妙,三老爷怕大老爷怪罪西府,因西府把东府太太和大奶奶召来问罪了!这会子,真相大白,西府没个人站出来作个交代,怎么也说不通的。 好在秦氏不计较,说:“三老爷不必多想自责,都为玳儿着急,是那庸医无品无义,坑蒙害人,也怨不得蓦阑。” 西府赶走蓦阑,间接的也给东府打脸了,因庄瑚私下把蓦阑留住,才让蓦阑有回归西府的机会。如今,蓦阑这事儿占不到一点儿便宜,还赔个人情债呢!三老爷矮下台阶,秦氏自然要顺着台阶走,各自给各自颜面。秦氏这般说,保护东府,也维护庄瑚了。 三老爷听毕,向蓦阑道:“还不给太太磕头!” 蓦阑又再给秦氏磕头。 去东府传带大奶奶,梅儿和玉屏也参与了,她们这会子不好意思站着,便走出一二步,微微给秦氏和庄瑚端礼致歉,又给大奶奶端礼。 老太太怕秦氏心里有疙瘩,再对她道:“都是我的意思。眼下你心里不舒坦,且别在这里怪罪。乱成一锅粥的地儿,哪还容得下再发生什么来。” 秦氏端礼道:“都是误会一场,我们东府跟西府仍旧如往日,不会因此产生嫌隙。再说,病人救急,一时急过心智也是有的。我们大爷的病,还指望西府拿药呢!老太太这么说,叫我以后怎好开口呢!” 老太太点点头,又对大奶奶道:“你婆婆不怪别人了,也不许你心里难受。这事儿,当过去了。” 大奶奶欣然接受,点头。 老太太满意了,对跪在地上的蓦阑道:“进去伺候吧!在这儿惹你老爷生气。” 蓦阑千恩万谢又拜一回,方小心翼翼起身,往庄玳屋里去。 药先生听看至此,怕他们家事矛盾解决完了,又要进去瞧庄玳。隐忍多时,药先生终于壮了胆子,走出来作揖说:“我叨絮了。” 众人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外人在。 三老爷急忙作揖回道:“叫先生见笑了。” 药先生摇头,道:“令郎无碍,值得欣喜,话说,大病重治,小病轻养,小爷病来至今,一直小心轻养,虽有些突变,脉象也是平稳的。老太医称得上天朝国手了,有他那番话,想必是有法子救得。请三老爷、老夫人、太太们放心。” 老太太道:“倒难为这位药先生会安慰我。” 药先生道:“也是琂姑娘一片心,她让子素来求我,可我能力有限,辜负她一片恳请之情。” 老太太摆手道:“无妨!”笑着对众人道:“所以我说呀,这用人得用自家人。我瞧药先生极好,若不然,且让药先生留在西府几日,帮看着些,以免着急寻不出一个放心的人。” 三老爷拱手作揖:“母亲忧虑的是。”再对药先生:“请先生不要推辞,日后犬子康健,庄勤定厚谢不尽。” 药先生来回客气,几番之后,才勉为其难接受。 正在这时,蓦阑从里头跑出来,激动万分,声泪并出:“老太太,太太,老爷,三爷醒了!” 众人听闻,愣住,疑疑惑惑地看着蓦阑。 此刻,蓦阑的话让人难以全信。 第二百三十七章:喜漫漫 毋庸置疑,庄玳确实好转了。 他的好转,短期之内算好事,长远而望,乃绝境之深坑。 就归功者而言,有人说是药先生头先施针的缘故,有人疑惑说是蓦阑熏了药草,但也有人据理力争说庒琂“说话”给治醒的。 一听闻庄玳醒来,其余的话不消说了,都赶着进去探看。老太太当众褒扬庒琂,说她:“好亏她这份心沉得稳,个个往外头钻,就她能安在里面。” 此话出来,直接或间接羞辱许多人,羞辱得最重者非蓦阑莫属。 从西府回到中府,老太太欣喜万分进寿中居安歇去了,也不必让庒琂跟着伺候。老太太说多亏庒琂费神,惊了半日,也让她自个儿回屋歇半会子。 同子素回到镜花谢,庒琂终于松开一口气。 子素嘲笑她:“别人欢喜是常情,你欢喜个什么?” 庒琂微微作笑,勾了子素一眼神,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模样,端端正正坐在炕上,伸手朝子素要茶。子素不动,只在旁边坐。 于是,庒琂自己倒茶,喝了两口,道:“还是自个儿来,自个儿解决才安心。” 子素不悦地道:“这话什么意思?从西府回来,瞧你那嘴脸,真叫人心里难受。” 庒琂道:“姐姐啊,难受什么?我们不该欢喜?” 子素白了她一眼,道:“算来算去,你什么都没亏,还旁搭回东府一个大人情。大奶奶可得感激你了。” 庒琂又是微微笑着,放下杯子,将头脸凑过去,低声道:“不需嫂子感激我。可是,我们该感激药先生。姐姐糊涂,以为我欢喜什么!” 子素道:“欢喜的事儿多了,那小爷醒了,老太太褒奖了,当那么多人亮了脸。高兴吧!可要我说,这有什么值得欢喜高兴的,瞧蓦阑那样子,生吞活剥我们都不解恨呢!” 庒琂道:“不是说了么?给姐姐报个仇。她越这样,姐姐越高兴才对?” 子素被呛得无话可对,瞪圆了眼望住她。姐妹两人假生气呢。 庒琂道:“好了,总归,一步一个脚印子挨过来了。难为姐姐你生我的气。” 子素道:“别的不说,派我回来拿蛇胆晶石这事儿我是不高兴的。先不说鬼母妈妈有交代,好歹你得瞧瞧情形呀,当那么多人的面,不知你怎么想的。” 庒琂道:“殊死一搏,有人得命,我们也不失一事呀!”伸手过来拉住子素的手,温柔地又道:“姐姐别给妈妈说去。之前我们议论过的,姐姐这会子还不明白?” 子素“嗯”嘴角露出笑意,反手狠狠地拍在庒琂手背上,起身,勾起茶壶,道:“茶水冷,吃了不怕寒牙。” 看子素提茶壶出去,庒琂看看屋内四周,经过一场喧闹之后,如今置身于此,对比之下,很是落寞。昔日在此间,曾有过人来人往,嘴舌交战和嬉戏打闹,那时,慧缘还没嫁去东府作大奶奶,三喜也没走散,庄玳也没病倒,关先生和阿玉姑娘也都还在,连府外的锦书、肃远也常来。 如今呢? 如今,一切如旧故。故往不再了,如同风光无限的卓府,满门命运的无常,烟消云散一般,付诸西风一抹,瘦尽马匹,窄尽时间。 这便是:东风破,欢情薄,西风起,落寞错! 庒琂正出神呢,子素热好了茶端进来,重新给她倒。 庒琂却无心再吃,眼眶红红的,道:“热茶容易冷人心,不如冷茶好,吃冷知热呀!我倒把伯镜大师父的话忘了,她跟我说过‘在人杂之地,想鹤立鸡群,必先吃苦头,与人热络迎脸,不如自己吃冷知热,暗自揣度,好自为之。’经过那么多事,觉得这一句最有道理。” 子素道:“极少见你这般感叹,那位伯镜大师父究竟是什么人物?竟懂这么多。” 庒琂摇摇头,道:“是我们家的恩人。姐姐入宫的领路人。姐姐你不知,当年月姐姐入宫拐道去仙缘庵,没来庄府呢!你道为何?” 子素“呵”的一声笑,果断摇头,说不知。 庒琂点点头,道:“我也不知,但我猜测过了,这府里人总有什么事儿让姐姐不想来。” 子素讥笑道:“你又糊涂了,你姐姐与你做得主?我再糊涂倒算个明白人,不就是你父亲和你母亲做主么?兴许,庄府得罪你们卓府,你们卓府不愿意走这门亲了,避开也是有的。” 庒琂道:“我也这么想。可老太太对我也极好。” 子素哈哈笑两声,显出欢喜的神色来,道:“对你越好的人,越会在背后做坏事。话又说回来了,那说的是常情常人,这庄府人,个个人精似的,笑脸人贼人心。一个躺下的病人,抖出多少张嘴脸来。我若是你们家的人,也不想踏入此门。想想你母亲跟你父亲南下多年,为何不归?怕有什么曲折吧!” 庒琂沉吟不语了。 因见庒琂不语,子素想着:怪我没嘴,又提她家事来。 庒琂也怕子素乱想,再转个笑脸来说:“左不过要有个结果。姐姐啊,府里的那些人和事,我也不消去看管,横竖与我们无关。才刚你不是说我欢喜什么么?我欢喜药先生进来了,助我们一膀之力呢!你叫我如何不欢喜?” 子素“嗯”应着,道:“我知道。可你太张扬了。先生跟我进来时,我都叮嘱过了。你何苦又要说些什么呢!” 庒琂反嘴道:“我也没说什么。” 子素再白她一眼,没话。 庒琂道:“那算我的不是吧!姐姐不必生我气。我瞧姐姐为了我辛苦,我也不想让姐姐失望,才急了一下下。” 子素才又露出笑脸。 庒琂道:“看个机会,把先生请来,我们好好琢磨如何将三喜和妈妈挪出来。另外……” 子素打断道:“没有另外了,先生只能救三喜,救不得其他人。你能救,也是爱莫能助,没有另外了!死了这份心吧!” 庒琂见子素这般说,便把后半段的话噎回去。其实,她想要药先生打听一下宫里的情况,看她姐姐媛妃如今在宫里情形如何。 既然子素的心思全在三喜,那她就顺着子素的愿望点头吧,不必横生枝节,叫子素烦心。 因庄玳好转,几府人分拨的去探望,一会子太太们来,一会子姨娘们来,一会子姐妹兄弟们来,闹热倒也没闹热非常,冷落也不见冷落。老太太折腾那一日,身体有些吃不消,回来后便躺着了,她有心要去探望,可身体支持不住,怕府中人揣测,也怕老爷太太们知道担忧,故叫竹儿把庒琂请到寿中居。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吩咐庒琂:“你们也算是有缘分的人,你三番两次救他,他却没恩还于你,索性你再多救救他,当你是活菩萨下凡了,好心做到底吧!我说这些,你别笑话我老糊涂,我这身子骨头算硬的了,脑门不行。”百般叹息,又指着脑袋:“*静啊里头响得厉害,太闹了,里头又疼。我呀,只留在我寿中居听丫头们拌嘴吧!你替我过去走走,送上我的影子去说说话,你一到,他们也当看到我了。” 庒琂正找不到理由往西府去呢,又不敢去请示老太太说想去西府瞧,这下可好了,老太太主动来请她,是好机会呢!庒琂自然答应了。 从寿中居出来,子素就问庒琂:“你看你的三哥哥去,我见药先生。” 庒琂不肯。 子素怪道:“你还不信我?” 庒琂道:“姐姐啊,你说哪里话呢!先生与我熟故,有些话自然跟我说的比跟你说的要明白。” 子素道:“那倒未必。” 庒琂愣了一会子,没话了。 子素倒也没说谎,药先生随同她入庄府,路上就感叹过,并称赞过子素:“你姑娘有一半的气魄,也不至于拖延至此。” 可见药先生十分肯定子素的行事。 这些,子素回来没给庒琂说,怕她多心。 回到镜花谢收拾打扮一番,再入寿中居知会拜安,二人往西府去了。到了西府,守门的婆子告知,南府的幺姨娘及六姑娘、七姑娘才到,都在里头呢! 庒琂恍惚想起,那日幺姨娘没来,似乎好几日没见她了。 径直而入,到庄玳那院屋,首听见六姑娘庄玢叽叽喳喳说些疯傻的话语,大人们和丫头们咯咯发笑,也不知拿什么人打趣说话。 正往门里走,忽然见到药先生提一口箱子出来。 相互撞见,药先生立足举礼,客套了一番。庒琂端庄回礼。 子素问道:“先生哪里去?” 话从子素嘴里说出,也是庒琂心里的话。毕竟庒琂是大小姐身份,镜花谢外的场合,少言比多言端庄,所以,这等言语事得子素出马。 药先生道:“北府来请,说二太太脾胃不适,正好府中三爷正兴,身体日渐还喜,我抽空过去看看。” 庒琂又端礼,侧身让。 子素见庒琂没话,急拉住她,道:“赶紧说句话。” 庒琂知子素着急要跟药先生说话,可如今怎么说呢?这里是西府! 庒琂迫不得已找个理由,叫住药先生:“先生,若看完北府,再辛苦你来中府一趟。”走上前,道:“老太太身子不*。” 药先生恭谦点头,对庒琂微微一笑,走了。 子素很是满意,快手的去扶住庒琂,赞道:“这样最好!” 话未停音,门口处传来一个声音:“老太太怎么了?” 庒琂和子素满脸惊愕,转头看去,门口处说话的人是郡主跟旁的玉屏,旁边还站着蓦阑呢! 第二百三十八章:法子 这两个人,子素相当厌恶。那日受骗来西府当众被羞辱,可没缺这些人使力,如今庒琂回来了,那些人恶毒的脸面跟变天似的快,尽显巴结样。 玉屏问话,轮不到子素应声。 庒琂撩起裙子往里走,一面递眼色手势作嘘,一面给玉屏低声道:“老太太身子不安,特叫我来看看三哥哥。这事老太太不想让老爷们知道。我看药先生空,想请他过去瞧呢!”再大声道:“太太在?” 玉屏见庒琂的行为一改常态,心中惊奇,转头看看蓦阑,二人相对一笑。 玉屏道:“姑娘请!”倒是没说郡主在不在。 庒琂从二人面前走过,往屋里去,子素跟在后头,与蓦阑擦肩而过时,略顿一脚尖,侧过眉眼,稍稍掠看蓦阑和玉屏的脸庞。 主仆二人进去后,大约跟幺姨娘等端礼,说起话来了。 玉屏和蓦阑原本要进去,可子素后头那一眼神,叫蓦阑不舒坦了,就在玉屏跨步而入之际,蓦阑将她拉了出来,赶着往外头走。 玉屏不知蓦阑要干什么,便甩开她:“琂姑娘来了,你可以抽一会子空不必伺候三爷,横竖有琂姑娘跟他说话。我可没那闲功夫命,你拉我出来干什么?好叫太太数落我的不是。” 蓦阑道:“玉屏姐姐,我叫太太数落你做什么!我也没能耐,再说,玉屏姐姐做什么事都为我们西府好,为太太好,贴心巴肝的,太太爱都爱不及呢,怎会数落。真要数落人的不是,该是才刚进去的那位。” 玉屏听出意思来了,微微朝里头看一眼,道:“你才回来,怎看别人不顺眼了?人家没得罪你吧!” 蓦阑阴冷一笑,直勾勾看住玉屏,道:“人家也没得罪姐姐你,在外头给人套了个头袋子,闷打了一顿,又怎么说的?” 玉屏听得,想起子素被引来西府,后头遭人暗算毒打的事,她脸面急红,啐道:“不要命不要脸的,看你说的什么事,说的谁呢!” 玉屏推开蓦阑,要走。 蓦阑岂松手?仍旧拉住,道:“哎哟,我的姐姐!我就说说罢了,我早看那人不顺眼了,管谁蒙头打了人,我看着很是出气。我这么跟你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镜花谢的人心思多,哪日坏到姐姐头上来。” 玉屏疑惑:“你这话什么意思?”再讥讽地道:“你也厉害,撵出去了的人,还留双眼睛处处盯着府里动向呢!” 蓦阑笑了,道:“姐姐笑我了!我愿意往府里来,那是放心不下我们三爷,能留谁的眼睛,左不过是我这双死鱼眼罢了。话说我这来来回回,偷偷摸摸的,自然也看到许多不该看到的事。” 玉屏倒抽一口冷气,好奇:“大姑娘收留你在东府,教你说话做人了?比从前越发会说了。” 蓦阑见玉屏不问自己看到何事,再道:“姐姐怎不问我看到什么?” 玉屏道:“你有心说些话与我知道还需我问?要我问你,何苦拉住我不放呢?要说赶紧的,不说我可要进去伺候了。” 蓦阑一连叠地“别别”,又拉玉屏往墙根去,道:“我看到的事儿可多了,只有一宗须得跟姐姐你说。宝珠姐姐死了,如今,我看太太很器重姐姐你呢,我这话也只敢先跟姐姐说。姐姐若有心跟太太讲,太太才信得过呢!不枉我留心看着,也不枉姐姐对太太忠心。” 玉屏被奉承了,自然有心继续听讲,道:“什么话?” 蓦阑道:“姐姐可知道我们三爷为何喜欢往镜花谢去么?” 玉屏摇头。 蓦阑道:“那日我还不曾想到,如今,我算看清楚明白了。子素跟肃远贝子走得近,这事儿,你们不知道吧?太太不知道的吧?” 玉屏惊讶。却无声。 蓦阑见玉屏没声音,自己笑道:“其他的我不敢说了。这一宗啊,我原想给太太说去,又怕太太不信我。姐姐想,肃远爵爷啊,什么身份?有人花心机套我们的爵爷呢!太太知道了,可怎么想呢!” 玉屏道:“你想说琂姑娘?” 蓦阑摇头:“说琂姑娘跟贝子,也登对,只怕主子是个空壳儿的主子,丫头才是主力角儿呢!” 玉屏道:“你说子素?三喜?” 正说到此,屋里有人传呼玉屏,玉屏等不及蓦阑继续说下去,摆手道:“找个时候再说吧!伺候去了!” 说毕,二人慌忙进屋。于是,这日之后,玉屏与蓦阑走得十分近,每每看到镜花谢的人,二人总出一样的神色面孔,多觉镜花谢的人心思怪歪。 瞧过庄玳,见屋里有幺姨娘在,郡主也在呢,兄弟姐妹们一会子来一两个,庒琂不太想久留,趁幺姨娘和郡主言语说话之间,她去跟庄玳说几句宽心话便告辞了。 出了西府。 子素心情十分好,道:“这是我到庄府以来,进入行走最轻松的一次。” 庒琂道:“不走没法子,得抽空回来见药先生不是?” 子素赞道:“你总归上心了。” 一路走回,庒琂一路跟子素道:“姐姐啊,有个事儿不知该不该当面跟你讲。” 子素诧异,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庒琂思虑半响,道:“姐姐不喜欢的人,以后不必理会。有时看见当是没见就好,若是不想找麻烦,假声言笑,应对过去也没什么,求个自保长存嘛。” 子素道:“你说的什么话?” 庒琂道:“姐姐不必生气,我就是说说而已。” 子素摸不到头脑似的看住庒琂,心里也明白,才刚跟蓦阑擦肩而过时,自己确实有心敌对这个人。怕是庒琂见到了,如今提醒她注重呢。 子素嘴勥,心还是诚服的! 回到中府,庒琂一刻不敢歇脚,先往寿中居来探望。因知老太太歇着,故未敢大声行走招呼人。走到门口处,先问小丫头子里面的情况,小丫头子说老太太盹过去了,要一会子才醒。说着呢,竹儿劳累地从里面出来,给庒琂见了礼,也对庒琂那样说。 庒琂对竹儿道:“姐姐也劳累,且歇一会子去吧!过一会儿,我再来替姐姐伺候老太太。” 竹儿感激地:“怎敢让姑娘代替。姑娘来老太太这儿,那是奉孝心的,不是替我们下人代班点卯的。” 庒琂拉住竹儿的手,道:“姐姐客气了。”又道:“不瞒姐姐你说,我才刚去西府正好见药先生出来,说到北府看二太太。我就想,老太太身子不爽,难得药先生得空出来,就请他看完二太太再来寿中居看老太太。怕过不得多久就来了。” 竹儿喜道:“那我更歇不得了。姑娘啊,你总关心起别人来,自己去西府一日了,难道就不劳累了?你先歇一会子吧!我差人去门口帮你看着。药先生一来,叫人跟你说一声,到时你再来。” 庒琂赶紧致谢。 出了寿中居,回到镜花谢,进院子,入里间。 才刚坐下,子素就嗔向庒琂:“好好的,跟竹儿说这些,这可好了,她派人去盯着呢!我们怎么跟先生说话呢!” 庒琂安慰道:“姐姐啊,光天白日的,我们怎好跟先生往来?再说,老太太确实身子不爽快,让先生来瞧,情理之中啊!等瞧过之后,我们趁送先生出来,再找机会搭话。” 子素摇头,无奈道:“被逼成贼,实属无奈!放在往昔,我们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 庒琂拉住子素的手,微笑,继续安慰:“若没往昔的无知,怎有今日之过劫?若无今日之过劫,如何吃明日之善果?” 子素道:“我看你少跟白月庵那位普度尼姑往来,越来越不像话了。” 因想怎么跟药先生谈,子素又皱起眉头问庒琂:“我们跟药先生计划救三喜和鬼母妈妈,并非一句两句话可说得清楚。我倒有点担心了,可怎么说呢。” 庒琂道:“姐姐啊,不必担心,留住药先生,我们有的是法子。” 这个法子便是庒琂装病,犯头晕,药先生及寿中居的丫头扶她回镜花谢。这事儿得从药先生打北府回来说起;他应庒琂的请,果然北府的事儿一完结,他就主觉的赶来中府了。 早先竹儿派人在门外候着,见药先生来了,候着的丫头子便飞跑进去知会竹儿,竹儿知道后,又示意她去镜花谢知会庒琂。等庒琂出来,院子里的丫头说,药先生已进寿中居了。 药先生诊过老太太的病,别的话没说,药也不曾开,只关心道:“老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火郁结难畅,多思多想,劳肝伤脉,伤上头脑。老夫人若是安眠歇息得当,日日笑口常开,这病,也就随云而散了。” 老太太听了欢喜,道:“我年纪大了,安眠歇息常常有得,可一有震动,便容易被触醒。我年轻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躺在地上也能睡着,雷打不动的呀!如今年老,反而发丝声响不能受了。可怜我又活那么老一把骨头!” 说着,老太太先笑了,问药先生开不开药,药先生说不必开,老太太听后,欢愉高兴又多出一层,连说:“那些医生大夫巴不得天下好药让我贴让我吃,难得你是一股清流了。你说我无碍,那我信你的!” 老太太不敢多留药先生,赶紧催他回西府照看庄玳,客气言语几回,让庒琂代她送出府。 庒琂领命。 出寿中居,庒琂微笑引请药先生往外走。竹儿等几个丫头也随着出来送。 庒琂怕竹儿跟得太紧,自己不方便跟药先生议论事情,遂而,走到院子时,庒琂连忙给她道:“竹儿姐姐先回去伺候吧,我送先生就成了。” 竹儿知庒琂和药先生是老熟故,自然的,庒琂送出会比较合理,于是,竹儿端礼,再感激一番药先生,转身正要回去,忽然,听闻子素一声惊叫。 竹儿转身来看,正好见到庒琂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子素和药先生搀扶她呢。 竹儿道:“转眼功夫,怎么了!” 药先生催促道:“先扶回去,我给看看吧!” 随后,庒琂被扶回镜花谢,药先生也名正言顺跟进去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计划 之前子素说的没错,即便送药先生出门口,这么段的时间如何讨论得清楚? 再者,中府外头人来人往,与先生久站外头说话,亦会惹来闲话,何不将计就计,装病把先生带进镜花谢?最好当着竹儿的面,有她见证,不怕有人说些什么不好的来。 这便是庒琂瞬息之间的思虑与做法。 扶入镜花谢后,庒琂主觉的往炕上躺去,哼哼地说或是旧伤复发的缘故。因而,把竹儿吓得不知所措。 庒琂一把竹儿拉住,对她道:“竹儿姐姐不必担心,幸好有药先生在,不妨事的,你且回去吧!” 竹儿忧心万分,道:“老太太才好了呢,你又这样,不如我在这儿伺候你吧!”左右看看,又说:“三喜怎么了,都许久不见人了呢!眼下就子素伺候你,我看手脚少了些。再不然,我跟老太太说,多派几个人过来使唤。” 庒琂摇头道:“亏姐姐记得她,她身子不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正好,先生来,都一并让先生看了。姐姐啊,你回去吧!可别让老太太知道。” 庒琂一面说,一面用眼神乞求竹儿,又一面把手腕伸给药先生。药先生倒没避讳,落手去给她把脉。这一幕装得有模有样,很是默契。 跟旁,子素紧张兮兮的问:“先生,姑娘怎么样?” 竹儿也在等待。 药先生识意,微笑道:“是旧伤的缘故,浅伤旧病,我施一回针就好了。” 听毕,竹儿松出一口气。庒琂再三催促她回去伺候老太太,她方才舍得出去。 应庒琂的请求,子素送出去。在外面,子素再三叮嘱竹儿别张扬。二人分别,子素又回来。入了里间,欢喜地给庒琂与药先生报道:“走了!” 尔后,子素笑着抱怨道:“姑娘病发,叫人没个准备,说来就来呢!” 庒琂捂嘴娇笑,深深地给药先生颔首,表示歉意了,道:“劳动先生了。” 药先生无奈一笑。 庒琂又说:“素姐姐,你再外头看看,防着些。我跟先生说吧。” 子素不肯,道:“我为何要出去守门,又不是看门的老婆子!”显然生气了,却也愿意动身往外头走,也不知从哪个角落找来一串铃铛珠子,又走进来,笑道:“让它守着吧,有嘴巴的家伙,保准人一来,它就叫我们了。” 子素转身出去,庒琂和药先生不约而同地往窗外看,见子素已走到院子,靠近院门,又见她把手中的铃铛串子挂在门后头,将门稍稍掩了,也没闭死。 这一招果然是高妙,但凡有人从外头进来,推门那一刻,门后头的铃铛串便响,里头的人就能听见。 待子素行回,庒琂才对药先生说:“先生,我们花这些心力,都是为了三喜。后头所有的帮助,全看你的了。我们势单力薄,得倚仗你的顾全。”说罢,庒琂在炕上屈膝,向药先生拜下去。 药先生连忙抬手,道:“姑娘不必多礼。”看庒琂重新坐起来,他才又道:“往前只是依稀听闻,我却没十分详细知道你们的事。姑娘若不觉麻烦,再说与我知道知道。” 听毕,庒琂看了一眼子素,子素狠狠地点头,意思是该给药先生叙述清楚。 庒琂叹道:“这事说来话长,几句话还真不能讲清楚。” 子素明白其中的曲折,故给药先生端礼,道:“我沏壶茶去!” 子素去了,不多时端来一壶茶,斟了三杯。各自也没喝。庒琂和子素轮番讲述三喜不见的前前后后事。 听了个曲折,药先生很是惊讶。恍眼看外头,日已西偏,矮桌上的茶一口未沾,庒琂示意请茶,药先生则说:“凉了。” 庒琂道:“那再热一壶去!” 子素又要去热茶,药先生制止,道:“不用了。如今听你们这样说,我心里很是担忧。你一个大小姐身份在此,居然遭遇这样的事,太危险了。” 庒琂道:“先生啊,发生这样的事,实属突然,我们始料不及的。我寻思呢,该是我得罪北府的人,她们容不下我。” 药先生安慰道:“如今说这些无用。按你们想的那样,尽早把三喜接出来为妙。我也纳闷呢,三喜在地下,时清醒时又不清醒,未必跟西府的三少爷一样?中了蛇毒?” 庒琂摇头:“鬼母妈妈说,用过蛇给三喜治伤。” 子素道:“先生倒是提醒我了。三喜若是中了蛇毒,那我们是有救治的法子。”巴巴的将庒琂看住,道:“妈妈给你的东西,不正好治得么?给西府三爷治了,为何不给三喜治?” 庒琂道:“鬼母妈妈跟我的关系姐姐是知道的,她怎会害三喜!能救得,她必定救。” 子素道:“我觉得,鬼母妈妈想利用三喜把你绊住。我这么说,你又得说我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庒琂无话。 药先生沉沉一笑,道:“敢问姑娘,鬼母妈妈给你们什么宝贝药?可否给我看看?” 见庒琂没动,子素催促道:“那就给先生瞧瞧吧。”见庒琂没动,再怨道:“想必你留在西府了?糊涂了呀!” 庒琂没将蛇胆晶石留在西府,只是忽然有些犹豫了,想起鬼母妈妈叮嘱的话,该收藏着才好。至终,她拿出来了,递给药先生。 药先生端详了一会子,看着碧青莹润,闻着却无味道,估摸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子素道:“先生看出什么没有?” 药先生又看了一会子,摇头,说看不出什么,想必是一块美玉。 庒琂收回来,用手绢包好,道:“鬼母妈妈说此物解得奇毒。三哥哥中毒,多少大夫来瞧,给了多少好药,全不见效,每每我去探望,有它在旁,三哥哥就好了,谁想得到是这宝物的缘故?” 药先生道:“如姑娘说,确实是宝物了。姑娘为何没拿来治三喜?” 庒琂道:“鬼母妈妈恨庄府,对我们是无恶意的。此物是鬼母妈妈处得来的东西,若能救,想必她早就救了。” 子素怨道:“你就会为别人开脱。鬼母妈妈不肯救,你心里明白,才刚我说了的,你别自欺欺人,替人掩护。到底,要为难药先生。罢了!”求向药先生:“先生,话说得好,我们办理得妥妥当当,这会子还求你做什么。” 药先生笑笑,道:“姑娘可有想法了?” 庒琂摇头:“我们的想法就是尽早把三喜接出来,由先生帮调理诊治。” 药先生道:“如能接出来,是极好的。可是,府里没人知道三喜在地下,也没人知道你们遭遇这些,我一旦带她走了,后头姑娘怎么跟庄府人说呢?毕竟一个大活人不见了。” 庒琂道:“我这倒想好了,就说三喜生气跑了。希望三喜出去后,不要再犯险进来,我的担心也会少几分。” 药先生沉沉的一声“嗯”,又道:“那我们好好计划时间,看个机会吧!” 庒琂喜道:“有先生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时间和机会我都看好了。先生如今在西府,这便是大好机会,时间呢,这些日子不合适,因为府里接二连三有人病着,乱糟糟的都是人,该避开些。只是我担忧,宫里那位老大夫万一有法子救得三哥哥,他们会把先生请回家,到时,先生离开庄府,可就难办了。” 药先生道:“他们未必有药治得。我看过西府那位三少爷的伤口,是蛇咬的,却不知哪种毒蛇。拖了那么久,若是有药能救,不至于拖到这会子了。” 庒琂道:“也是!”掂了掂手中的蛇胆晶石:“这东西能不能帮他根治还不知道的,缓解的效果,却看得明白。”又说:“那我们把时间拖到中秋吧!中秋佳节,府里要大忙碌,那时一家子忙着摆宴吃席,先生趁机将三喜和鬼母妈妈接走,想必是好时机的。” 子素惊呼道:“那又得拖一个月去?” 子素很担忧地望住药先生,生怕药先生不同意。 药先生沉吟片刻,道:“那……且看看吧!” 庒琂看出药先生有疑虑,问道:“先生有顾虑?” 药先生道:“今日我去北府看过那位二太太了,人是无大事,可我看那位太太的为人,厉害着呢!你们又说三喜着在她手里,我怕夜长梦多。你们这府里,个个儿复杂多变,一不留神再出什么事来,我就怕这个。” 庒琂和子素相互对望一眼,同意药先生的话。 药先生道:“所以我说,且看看吧。有好机会我们提早办了,若没机会,便按姑娘的计划,等中秋再办。” 药先生顾虑担忧的事颇多,毕竟他对庄府的路径不熟悉,又提出想入石头斋先看看,如方便还想进地下瞧个情形。 虽然药先生担忧的有道理,但是庒琂不敢答应,因为这么多人去石头斋,太惹人眼目了,再者,鬼母未必愿意见药先生,药先生真想去探路,庒琂也得事先给鬼母知会一声。 于是,庒琂将顾虑说给药先生听,药先生也表示理解。 药先生说:“眼下我们这么议论着,各自明白,也不怕事办差了去!这几日我们再想想,看还有别的法子没有,若有万全之策那更好了。” 先生说这句话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铃铛响声。几人赶紧止住说话。子素警觉,示意庒琂和药先生坐着,她先出去看看。 子素出去没一会子就回来了,拍着胸口,一脸惊吓状,道:“想是外头风吹开了门。” 因门外铃声响动提醒,药先生才想起自己来镜花谢的时间过久了,便起身告辞。 庒琂没款留,欲起来送,药先生制止道:“姑娘才刚不适,这会子该躺着。” 子素听得,噗嗤笑出声。庒琂羞赧,拿起手绢遮住嘴巴也笑了,可不是自己装病呢么? 末了,子素送药先生出院门。回来后,庒琂问她:“没人盯着吧?” 子素道:“我们又没做贼,还怕盯着?姑娘身子不好,先生好意来看望,竹儿可以作证的!”又笑着说:“倒有一人歪嘴咧舌斜眉挂眼的,我懒得招呼。” 庒琂惊道:“谁?” 第二百四十章:常人三分是与非 子素说,是梅儿。 如子素说的那样,梅儿站在寿中居门外廊下,歪嘴咧舌,斜眉挂眼,一副冷热咸淡模样,勾住子素和药先生看。药先生走后,子素再转身回镜花谢,梅儿仍旧在那儿看着。 子素回来跟庒琂说懒得招呼,就是懒得招呼梅儿了。 子素对庒琂说道:“你跟三喜在北府遭遇,多半功劳拜她所赐吧!这般窥觑,不知怀有什么毒药想对付人。我难以理解,这种人,老太太怎安心放在寿中居,还给她管那么大一差事。” 庒琂笑了笑,道:“人无完人,事有好歹。姐姐不是说管住我们自己就成了么?梅儿也没跟我们撕破脸,应过去就成了。” 子素道:“撕破脸大家都不好过吧!” 然而,子素说完这句话没过几日,果真与梅儿撕破脸了。 庒琂意想不到,子素会因大奶奶而跟梅儿闹起来,说来也奇,子素平日不待见大奶奶的,居然为她“伸张正义”。 这日,庒琂如同往常前来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走到廊下,看到几个小丫头子从里面走出来,低声议论些话语,因见庒琂和子素走上来,那几个丫头快步行出,安分地给她端礼。 又因听见屋里传来老太太的说话声,庒琂以为她老人家会客见什么人,便问那几个丫头子,丫头子说二太太来了,在里头议论中秋入贡的事,她们不便在里头听,被赶出来了。这话听得,庒琂思忖:此刻自己也不好进去了。 等小丫头子离开后,子素讽刺地笑向庒琂,抬起下巴口对了对眼前的门,大约想跟她说:“这会子还进去不进?” 这话不消问的,二太太在,子素怎愿意进去面见?再说,营救三喜的事,多与二太太曹氏有瓜葛,此刻自己亦不愿多见她,能避开几分尽可避开几分。 二人转身离去之际,巧见到里头走出一人来,是梅儿。 梅儿往外走呢,身子却扭向里头,像在招呼谁。 庒琂和子素见到梅儿,梅儿倒没见到庒琂她们。子素很是厌恶,拉住庒琂催促赶紧走。可庒琂觉得转身扬长而去,给她们见到会遭受讥笑,遂而握住子素的手,往一边花草丛中去,且避一避。 透过树丛繁叶空隙,看见梅儿先跨出步子出门,紧接贵圆蹑手蹑脚随在后。出了门,贵圆一把梅儿往一边拉,低声道:“贼心肉的,你也忒大胆了,太太在里头说话呢,招呼我做什么呢!” 梅儿捂住嘴巴咯咯直笑,道:“不趁这会子招呼你,哪得闲呀!个个忙得跟皇帝似的。” 贵圆左右看顾,又担心里头的主子听见,便紧张兮兮的道:“快说吧!太太招呼我不见,回去又得我揭皮子了。” 梅儿哼了一声,往前头柱子边站去,唉声叹气起来。底下阴暗处,正是庒琂与子素藏站着的那地方,庒琂怕梅儿看见,便扯住子素往另一边走,悄悄的。 身旁耳边,那廊下柱子边上,梅儿叹道:“不比你有强硬的主子做背靠,我那讨命追债的又来了。上回老太太还说呢,多早晚看时候把我放出去,真出去了,我又是什么下场呢!” 贵圆“哎哟”一声,道:“怎么呢?起先不是说断了么?怎还有脸来?你心地太软了些,早该给老太太说去。还怕老太太不给你撑腰?” 梅儿道:“得了吧,老太太这一年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谁敢拿这种事烦恼她。我又不是府里十分重要的人。我期盼你可怜可怜我,多帮我在二太太跟前说一二句,请她照顾我一二,算我倚靠你北府了。” 贵圆听得,笑了,又怕说话声音遭人听见,一把梅儿拉去远远的,再说:“你越发说傻话了。府里头一批人,谁敢派你的不是?姑姑长姐姐短的,哪一句少了?别不知足。” 梅儿抹了一回眼睛,苦笑道:“这些年,我好不好过姐姐你清楚的,是怎样的你又不是不知。这些年来,我明着暗着巴结你们北府,算什么?不是我抱怨没良心的话,付出这些我心甘情愿,可我也想你们帮我不是!虽然在这里有些虚名,哼,是顶头班子里的一个呢,是有几分脸面,那是站在老太太跟前得来的!放在其他人是你说的那样,姑姑长姐姐短,没有不服,可跟你换个位置,你旁边不也有个玉圆么?难道你还能支使玉圆干什么去?老太太信任我,交给我那么重的差事,我感恩之极,所以做事无比用心,但是老太太没看见呀,老太太的心都在那几位上面。去西府那几日,闹那么几日,都是让那几个献殷勤去了。我听说二太太不好,想过北府去瞧,又有人使坏了,半点空闲不给我,自个儿倒承了一回情,跑去看二太太。二太太不知道曲折,还以为我多没良心呢!殊不知啊,我日日在库房清点这个清点那个,录进这个宝贝,那个银子,帮拿出点这个还那个人情。老太太都没心思照管呢,就有人使我的空儿。巧是这几日外头那讨命的来,我想呢,殷勤点儿,好讨个人情,到时好给老太太说一句,她们也帮我言语一声。今日看来,我们四个人里头,独把我踢出去了,连夜里守门的都不如。我指望她们帮我,做梦吧!” 原来,梅儿是贱户人家的女儿,家有三个兄弟,因是女儿,父母对她不看重,十分贱养。在她年岁小时,父亲得了一场大病故去了,家里叔伯邻居很是恶毒,趁机把他们家的良田财物瓜分个干净。孤儿寡母从此没了依靠,她母亲是个憋屈受得罪的人,顶着天地骂声改嫁给一个赌徒,原想给几个孩子一条活路,谁知,那恶棍赌徒接二连三把孩子全卖了,其余兄弟几人下落不明,她周转几家人才入的庄府,日子才有些依靠。过了几年,那恶棍赌徒继父知道她在庄府做丫头,又得主子们喜欢,便托了好大人情给她捎话,大约说她母亲如何如何。梅儿念及母亲生养之恩,弃旧日那些仇怨,倒出去施舍一二回。往后,那继父变本加厉,滚着法儿来压榨她。 如今,继父故伎重演,又讨银子来了。这才让梅儿心慌断肠。 自从梅儿巴结北府,跟贵圆走得近,这些家事,梅儿也有对她说几句,便也了解了。 眼下,贵圆可怜她,道:“要我说,有的就给一点儿,没有的,给他们做什么!当日不要你,这会子当什么宝贝!这种人,见多远的,就跑多远,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给拿东西。你也要得这个脸。” 梅儿道:“再怎么说,我妈还在呢!若我妈不在了,我也就无牵无挂了。” 贵圆道:“这有什么难的,把你妈接出来不跟他过,自个儿找个地儿,让你妈舒舒服服过后半生,以你如今的能力,不说大富大贵,日子里穿暖吃饱不在话下,何苦忍这份窝囊气呢!真给我们太太知道,太太还指不定怎么气你呢。” 梅儿委屈,哭了,使劲儿擦眼睛,道:“可不是,所以我不敢说呀!我把你当姐姐一样看,才跟你说的。你好歹帮帮我。” 贵圆道:“怎么帮?我说叫你把你妈接出来,你不肯,叫你跟老太太说,叫老太太做主,你也不肯,好歹老太太能跟官老爷们言语半句,那一出马,还怕他没地方去?往后日日夜夜,你们母女俩再见不到他,多省心啊。” 梅儿道:“不能呀!” 梅儿确实不能,因有把柄落在继父手里。当日她心软出去施舍钱两,被他继父几个酒肉赌徒朋友给撕扯了,虽没失辱身子,到底不光彩了。那继父就以此来要挟她,说她在外头勾搭人。如要想法子整治继父,也不是不可,怕万一那些污秽的话传开,或传入庄府,叫她拿什么面目活呢?上回老太太说要打发她出去嫁人,她怎么也不愿意,心里打定主意一辈子窝在庄府了,好歹有个好依靠。 谁知,老太太身子不好,又看到老太太待竹儿她们亲厚些,她心里不平衡了,觉得自身处境危难了,于是,便想着法子跟有势力的北府靠近。 贵圆无奈道:“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叫我出来做什么呢!” 梅儿道:“姐姐,你帮我挡一挡,跟外头那些人说,只要见他来,就说我死了。” 贵圆冷笑道:“说你当神仙也得,可人家往官府报去,到时我们还得去天上找玉皇大帝寻你!也不怕麻烦。” 梅儿哼了一声,想了一回神,道:“那你就说我们府里来了一个琂姑娘,身边缺人,老太太把我指派给她了,如今琂姑娘犯了事儿,把我拐跑了,我也跟着不见了。琂姑娘那几个人本不是我们府里的,就算查她,也不见得能查出什么来。” 贵圆道:“你糊涂呢,琂姑娘跟你跑了,可有个人跑不了。大奶奶在东府呢!” 梅儿啐道:“大奶奶?姐姐说这句话也不嫌牙疼,笑话起自己来了。琂姑娘算个角儿,大奶奶她们几个算什么东西,放毒祸害西府三爷的人,再怎么看,也是歪路子出来伺候人的野丫头,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野鸡罢了,姐姐你也服?” 听前头那些说话,倒跟庒琂和子素无关,听到此处,不光拉下镜花谢,落下大奶奶,还侮辱庒琂了。 子素个性再稳,此刻也按捺不住心中那团火,若非庒琂扣住她的手腕,兴许这会子她已走出来怼骂回去了。 庒琂怕子素不肯依,拼命拽住她往别处走,巧又给贵圆和梅儿见到她们的身后影。 贵圆担忧地道:“坏了,琂姑娘才刚在那里,不知听去了没有。” 梅儿脸上还挂泪呢,心中负气,倒不介意了,道:“管得她,我又没说她。” 贵圆不敢再停留,也不想再听梅儿啰嗦了,托个借口赶紧往屋里伺候去。 梅儿见贵圆不肯援手帮助自己,狠狠跺了一脚,心里暗骂:早不出现晚不出现,非要我求人家时,就出现了!是跟我过不去,见不得我有一丁点儿好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牙疼之举 从院中花丛间拐上回廊,再从廊下穿过小角院,兜兜转转,二人回到镜花谢。 这般行走,为自己遮掩,实际上“光彩背影”都被人瞧见了。子素忿忿地对庒琂说“此举与掩耳盗铃有何不同”,回至镜花谢里间,坐了许久,子素的心都无法平静。 庒琂知她生气,过多的言语也没有,相互陪伴,久坐炕边,听窗外来风爽打秋叶,只有沙沙作响。入晚,老太太差人来请,说北府献来几个入秋时菜,让庒琂过去用餐,子素担心北府的人还没走,多嘴问那丫头说曹氏是否留在寿中居?丫头说曹氏跟老太太议论完中秋入贡的事早回北府了。因说老太太身子欠安,寝食无欲,曹氏才想起让人做几个入秋的菜,当是孝敬老太太。老太太没什么胃口,这次叫庒琂过去吃了算了。 听着,意思是说老太太晚间的饭又不想用了,让庒琂过去替她吃。 子素自由做主帮庒琂回绝了:“姑娘身子也不好,竹儿姐姐知道的,亏药先生给了两服药,如今没吃完呢,入秋膳食多是大补大热,怕姑娘的身子受不住,就让梅儿姐姐她们吃吧!” 来报话的人会过意,按子素话回去给竹儿说,竹儿不敢给老太太讲,只当庒琂过来用了。转头又去对梅儿说:“二太太送来的菜放着可惜,琂姑娘说让你们吃了,她身子正在吃药呢,不过来了。” 梅儿听得,便知道镜花谢有心膈应人,心里头越发不满了,却照旧领了这份情,一个人把北府给的菜吃个精光,连汤汁都没给竹儿等留下。吃完东西,又把去镜花谢传话的丫头子叫来问可是琂姑娘说叫她吃的?那丫头哪知道梅儿与镜花谢的“恩怨情长”?便把子素的话原原委委给梅儿说一道。听毕,梅儿气得肝胃痛疼,一夜没睡着。 次日一早,寻得老太太躺养的空儿不用伺候,梅儿赶去北府给曹氏致谢。说是想去致谢,实际上想找贵圆再求头两日的事,并把镜花谢对曹氏的不敬参上一把。到了北府,那边的下人们早已起来忙碌,倒不比中府那般慵懒,一路进北府大门,处处见人来人往,搬物件,挪花盆,扫秋叶,旮旯犄角都不见有闲人。那些人一见梅儿,也都知礼,姐姐长姐姐短给她请安。此番情景,中府与北府的境遇,可谓天地区别呀,站在北府,着实令梅儿身心舒爽。 往曹氏那院屋走去,未行至门口,半路见到庄琻和庄瑛姐妹,她们从曹氏那院屋出来,想必是过去醒晨请安的。 梅儿没上前与她们会面问礼,因听到姐妹两人与丫头说私话。 听到庄琻的丫头万金说:“昨日说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姑娘你又不肯去。这会子太太不愿见我们,怕是生我们的气了。” 庄琻道:“伤疤痛你倒忘得快,我去寿中居请安,安谁的心?你说这些是没由来,净是堵我的心。” 她妹妹庄瑛劝道:“都过那么多日了,姐姐还生那气做什么,老太太不是叫二哥哥来向你道歉了么?我们太太不见我们,也不一定是生气,听说这几日忙中秋礼节,进宫入贡的事比旧年要繁琐些,太太和老爷闹这段日子,好些事怕要费心整理。没工夫也是有的。” 庄琻道:“你少来和稀泥,你的好心好意,放在哪边都不招人待见,我劝你省省。像我多好,该说的说,该吃就吃,不碍怕任何人。管她老的小的。” 庄瑛叹息,也不再劝了。 梅儿听到此,往一边缩躲,避开庄琻这火气小姐,生怕自己出现又招她不爽,毕竟庄琻才刚说的那些,明的暗的是对老太太有怨言,自己又是伺候老太太的人,见了自己,可不是见了老太太,令庄琻火上浇油,惹之不快? 等庄琻、庄瑛姐妹忿忿不平离去,梅儿才从暗处出来,再站到曹氏院门口却已无心进去了,怕打扰曹氏忙碌事务。正掉头往外走,忽然身后传来贵圆的声音。 贵圆喘小气儿出来,因见一个丫头子的背影,便叫道:“你给我回来。” 梅儿心惊,落步子回身。 贵圆见是梅儿,震惊不已,快了几步上来拉住,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梅儿给贵圆端礼,笑道:“吃了你们北府入秋大菜,撑了我一夜,心虚呢,早过来给太太赔罪。” 贵圆讥讽地道:“那怎又走了?”不容梅儿回说,又问她:“见二姑娘、三姑娘没有?” 梅儿道:“才刚似乎看到姑娘了,怕认错没去请安呢!我以为太太大早上忙见客,犹豫了下,还是改日再来比较好。巧又给姐姐你看见。” 贵圆假意拧了梅儿一手臂,啐道:“贼心肉,说这话不怕雷劈。你端端的来,有你怕事的时候?你的心比我们二姑娘还大呢,还怕我知道不敢说!” 梅儿脸色一红,娇嗔看了一眼贵圆。 贵圆又道:“怎么的?我们太太昨天捎去的菜老太太赏你了?” 梅儿道:“我哪有那么大的福气,左不过吃别人不吃的。” 贵圆噗嗤一声,道:“我还求呢!留点儿汤丝给我没呢?”见梅儿勾头笑,便不悦了:“就知道你是口是心非的人。” 梅儿道:“我的心剥花生似的,红的白的全在姐姐眼里。不是我说句套烂鞋子的话,太太给的东西多金贵呀,偏偏镜花谢的人不要,还没放在眼里,指着说给猫狗儿吃。我见倒了可惜,又是你们北府的,就拿来吃了。说是给猫狗儿吃的,我再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拿来跟姐姐分享。这等好心好意,姐姐不感激我,反而这般责怪我。可见姐姐跟我不同心,看不到我的好。亏我一早给姐姐请安来了。” 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段,贵圆很是服她的口,连忙认罪道:“好好好,算我怕你了!”又四下看看,小心翼翼道:“你跟我说的事儿,我给外头看门的说了,但凡再见那人,远远的轰出去。你可得记着我这份人情。” 听得,梅儿喜不自胜,梨花带雨抱住贵圆,亲姐姐好姐姐的,很是亲密。 贵圆受不了她这般,急推开,道:“我拿自己的皮脸不当皮脸,可为你兜下的。这事儿啊,算完结了,以后别再为这个再来闹我。” 梅儿端礼道:“谢姐姐了。难怪我一夜睡不着,敢情姐姐跟我的心是一同的。早是心灵相惜呢!姐姐,等你得空,我置一桌子,到时,伺候你几杯薄酒,你可得赏脸才好。” 贵圆摆手道:“见我得空?这不是忙中秋的事儿么?府外大办宫里的物件儿,府内中秋宴也在日程上了,一点儿空余时候也没有。忙我没什么,我们太太没一顿安稳的,头先那身子没缓过来呢,又扎进去了,真叫我瞧着心疼。才刚二姑娘和三姑娘来请安,太太在里头拟单子呢,熬了一夜,哪有工夫?二姑娘却不知道,说好些难听的话,你不知道多伤人。我们太太如今不大入心管她了,可我瞧着人家母女一场,何苦闹这般离心?就追出来,想圆和几句,不想她脚跟子这么快。” 梅儿蹙眉头道:“哟!难为太太了。二姑娘不至于这样啊!” 贵圆道:“你知道什么!你的眼都在中府里,哪容得下别府的人。”又低声道:“二姑娘这样,还不是因你们中府镜花谢的琂姑娘!琂姑娘说话不算话,拉下老太太一起,怪让人难过的,往日老太太对我们二姑娘三姑娘不这样的。” 梅儿讽刺道:“是呢!以前老人家说啊,外头的都是宝贝!” 贵圆见出来久了,赶紧推着梅儿走,道:“你不必往这边来的,确实没空儿见你。你回吧!我还得进去伺候着呢!” 梅儿端礼,万分感激,临走时,还不忘记把头夜吃的菜再拿出来说。贵圆倒没应什么,脸面上已露出些许不满了,送梅儿走了之后,回屋里伺候,等曹氏忙停歇息那会子功夫,她便把送菜的事给曹氏说。此处,曹氏听得,会如何作想? 曹氏怎么想梅儿不知,但是,梅儿已把想传达的意思传达完毕,收获的也收获尽全,她算满载而归了! 于是,梅儿心满意足,神清气爽沿道回中府。 到了中府外门,欢喜着呢,却被子素挡头来问罪。 原来子素起早,要打水进去洗脸,顺道开镜花谢院门,巧见梅儿走出中府,她追了出去,想为头日的事跟梅儿论几句。谁想,一眼看梅儿往北府去了。子素见梅儿跟北府这般鬼祟,心中那团火再次升高,便定定的在槐树底下等她。 如今,梅儿回来,子素挡在她前头,似笑非笑,讽刺道:“梅儿姐姐早啊!” 梅儿懒得抬起眉眼,大有不愿搭理之状。 子素哪肯让身,紧挡住,道:“姐姐昨日还这般抬举我们镜花谢,这会子怎不理人了?难不成老太太也这般不待见我们姑娘?” 梅儿呵地一声,终于抬起眼睛看子素:“这怎么说的呢!我昨日确实说你们镜花谢几句,可也没说你们姑娘如何。又关老太太什么事儿。” 子素点点头,笑得十分灿烂,忽然,笑脸僵住,冷冷盯住梅儿看,之后决然转身,道:“我们姑娘辱不得,镜花谢就辱得,不知姐姐什么意思。好歹大奶奶在镜花谢住过的,大奶奶往昔如何大家都知道,今日如何,也由不得别人那般欺辱。我们姑娘不跟老太太说,我去跟老太太说!大不了,我去东府跟大太太说,跟大姑娘说!” 梅儿急了,赶紧去拉住子素。 第二百四十二章:裂缝 梅儿的身世遭遇,贵圆知晓,甚是同情,只是她这些身世,府里没几个人了解,她又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也不容易与人说。 她入庄府之后,随在老太太身边,熬了许多年终于熬成领事大丫头,酸甜苦辣不知吃了多少。她也幻想过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些年,她的心思一直在东府大爷那里,偶尔也会注意西府璞二爷,但是湘莲在璞二爷屋里,她再使力也无用,所以,盯住东府大爷盯有几年了,眼睁睁看大爷纳一房又一房姨娘,她就没一点儿机会,最后,便宜镜花谢的慧缘,莫名其妙成了大奶奶。 这口气,叫梅儿怎咽得下?到那一日,跟贵圆说大奶奶的坏话,可见她憋了许久。巧叫庒琂与子素听见。如今,庒琂一心救三喜,倒不愿意跟她计较。子素生气,终究没再说什么。庒琂想呢,这事儿当不知道,以后在寿中居见面,仍旧笑脸往来,毕竟大家屋檐上下,撕破脸也不好。 谁知,子素私下又寻梅儿,可不是撕破脸了? 在中府外头,子素那一席话说得很解恨,梅儿听后,急了,去拉住她。 梅儿道:“瞧你生气得,我说那些话又不是有心的。我那样说,全是为琂姑娘着想。东府跟西府如今什么情形?大奶奶接二连三坏了三爷的事,我那样说,自然想让别人不要把话头牵到琂姑娘这里。” 子素听了之后,觉得十分可笑,梅儿跟贵圆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呢!如今竟是好意? 子素道:“姐姐,我不明白了,跟我们琂姑娘有何关系?” 梅儿一脸涨红,眼神又往四处看,见四下无人才对子素说道:“你护镜花谢,就不允许我护着我们中府?子素啊,你想想,大奶奶没成大奶奶之前,人在哪里住的呢?镜花谢可是在中府老太太这儿,你顺一顺我说这话的意思。” 子素呵地一声冷笑。 梅儿又道:“二太太这几日不大管府里的事儿,如今缓过来了,是要管一管的,我跟贵圆姐姐那样说,无非想替你们撇清关系,以免你们受人连累。好歹琂姑娘是西府的小姐,这不假吧?难不成让西府误会自家小姐跟别府的人合计害三爷?” 子素道:“姐姐的心思深,我望尘莫及啊。那真是谢谢姐姐的好意了。我知道姐姐每日有千万件事忙着,一时差了口,遮拦不住言语也是有的,一时不记得头先说了什么,也是有的。我没别的意思,既然梅儿姐姐这么说,当我无礼了。” 说完,子素的嘴巴笑出了牙齿,又微微向梅儿点头,接着,转身回镜花谢。 见子素走,梅儿才松下一口气,心想:才刚若是子素不依不饶,真闹去给老太太知道,或闹去东府,这事儿怎么个结局呢。 子素看得出来,梅儿认怂了,遂而饶她一次不提;回到镜花谢,继续给庒琂打水洗脸。伺候庒琂梳妆时,子素一脸的愉悦,庒琂见她如此,很是奇怪,问她是否有什么喜事? 子素也不愿意瞒着庒琂,便把在中府外头堵住梅儿的事说给她听。 庒琂听了,沉默许久,等梳妆完毕才对子素道:“姐姐何苦再去费口舌,你痛快了,往后的日子,不也多一个仇人么?” 子素道:“放在以前,我真懒得逞能去说。你看看你在府里的待遇,连个丫头都要欺负你。我原本想忍的来着,谁知追出去时,见她往北府去了。口口声声说为了中府,为了你,那棵老槐树要是懂得人话,得笑落满树叶子不可。” 庒琂说不过子素,摇头笑笑,心里已作好打算。 稍后。 庒琂说要去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问子素要不要去。子素说不去。庒琂知道子素是没脸去见梅儿,毕竟才闹不愉快呢。 过了一会子,庒琂一个人往寿中居来,她并非去给老太太请安,而是替子素去给梅儿致歉的。 到了寿中居,那边的丫头子说老太太起来了,不过又躺去了。庒琂顺了丫头的话,说既如此,自己就不去打扰她老人家了,巧言问竹儿姐姐在哪里,实里想问梅儿在何处。 那丫头子悄悄地给庒琂说:“姑娘不要说我说的,竹儿姐姐劝梅儿姐姐去了。” 庒琂吃惊道:“怎么呢?” 丫头子左右看看,笑道:“也不知谁惹了梅儿姐姐生气,大早上从外头回来哭肿了眼睛。” 可不是子素惹了梅儿?庒琂心知肚明。别过丫头子,她假装随意走走,这一走,往丫头们住的那排小院屋去了。 到了那里一看,静悄悄的。若在平日,有不当值的下人会在院子里做自己的事,这会子,一个人闲人也没见着。庒琂想:难不成都出去了?竹儿去哪里劝梅儿呢? 正想转身出去,忽然听到一处屋里传出盆子的摔打声。 庒琂被惊响吓住了脚步,扭头看去,正好见竹儿从一间屋里走出,身后还有兰儿、菊儿两人,三人心事重重的。庒琂想躲开,却已来不及了。 因竹儿看见庒琂站在那里。 竹儿诚惶诚恐地迎到庒琂面前,道:“姑娘怎么来这儿了,此处地脏,邋遢姑娘衣裙了。” 庒琂笑道:“哪有这般娇贵了,你们住得,我就来不得?”携住竹儿的手,道:“我入府这么久,好像没来过这里。才刚过来给老太太请安,听说老太太又躺下了,子素一个人在屋里忙着,我又帮不上什么,所以随便走走玩玩。” 竹儿摇头。 旁边的兰儿道:“姑娘,我们这里发大火,烧到天上去了。姑娘赶紧出去吧,这地方呆不得。” 庒琂假装惊恐,迅速张望四周,道:“何处起火了?浇灭不曾?” 菊儿捂嘴笑道:“姑娘听她胡扯。”转身举手,给庒琂指一间房屋,道:“里头有人发火呢!谁人都劝不住。我们几个好心巴肺把一院子的人散走了,免得她被人笑话,谁看到我们是好心人来?” 竹儿拉住兰儿,又白了菊儿一眼。 菊儿摆摆手,道:“不说了。我去厨房给老太太熬粥去!”急向庒琂端礼,走了。 菊儿一走,兰儿也走了。 余末,竹儿道:“姑娘,走吧!” 庒琂道:“怎么回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梅儿在屋里生气。这几个人来劝的,看情景是没劝得,还受了一肚子气呢! 竹儿道:“也不知怎么,大早上的有人给人气受,哭得跟什么似的,问她她又不说。” 庒琂依旧假装不知:“谁啊?” 竹儿凑嘴巴过来,低语:“梅儿那蹄子!” 庒琂神情微沉,嘴上却还挂着笑,遮掩心中那份不安,她对竹儿道:“大早上的生气最坏身子。我挨那一剑之后才知道身子重要,药先生还跟我说,得注重保养,心神愉快比什么药都好使。”话语一转,又道:“竹儿姐姐,你先去忙吧!反正我也走到这儿了,进去看看她。” 竹儿连忙摆手,扶住庒琂,道:“姑娘何必呢,那蹄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说话没带嘴伤着姑娘。” 庒琂推竹儿走,道:“没事。你忙去吧!” 竹儿几乎是被庒琂推着离开。竹儿走后,庒琂反手把那小院门关上,这才往梅儿住的屋里走去。 入屋,正好见到梅儿蹲在地上收拾,脸盆摔在地上,滩出一汪的水呢!庒琂慢悠悠的进来,诧异地站在一边看着。 梅儿早知晓庒琂来了,当是没看到,不知晓,只管收拾地上的物件,那是她泄火摔的呢! 庒琂看到那汪水,便四下找扫帚,想替梅儿打扫,和气地道:“扫帚在哪儿呢?我替你拿去!” 梅儿这才抬头看庒琂,冷冷地端一回礼。 庒琂颔首微笑,道:“听说姐姐生气不爱说话,那成,我找找看!” 梅儿冲了过来,拦住庒琂,道:“不敢劳动姑娘。我自个儿清扫就行。横竖是我自己作孽自己摔的。”说完,往门角处找来扫帚,自己快速打扫那汪水。 庒琂见她火气正旺,来时打算好一肚子的致歉话语,此刻不知怎么开口了。 梅儿道:“姑娘怎么来这儿了。老太太知道了,又得说我的不是了。” 庒琂随口道:“哪就这么严重了,皇帝宫里还有柴房呢!莫非皇帝不吃柴烧的饭菜?” 梅儿扫完地上的水,又找一块布料来擦拭,做完之后,吐出一口气,道:“姑娘不知道,有时候就几句话,能让天变成地,地变成天,好人变坏人了。我命苦,这种事没少受,只愿少受一桩是一桩,望姑娘可怜我。” 庒琂往炕上坐去,不走,道:“我是来找你的。” 梅儿痴愣片刻,嘴角扯出一丝笑意,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叫人来传就是,何苦自己跑来。” 庒琂道:“有些话旁人传不得。”伸手请梅儿坐下:“姐姐坐吧!” 梅儿不敢去坐,手里捏着那块不料,侧站在炕边。 庒琂见她不肯坐,便起身,去拉住她,一同坐炕沿上,还温柔地对她说道:“我知道姐姐受了气,还知道姐姐受了什么人的气。这不,我来负荆请罪了。望姐姐原谅。” 梅儿惶恐道:“姑娘不要这样吓我,我只不过是个丫头而已,再说,我也没跟姑娘发生过什么。” 庒琂笑道:“梅儿姐姐,我从来没把你跟竹儿姐姐她们当做丫头来看。若说这些见外的话,不怕姐姐笑话,我就一个外头来的人,论主家人,你才是庄府的主家人丁,我算什么。姐姐说跟我没发生过什么,这是真话。” 梅儿望住庒琂,心里琢磨着她这话的意思。 眼下,庒琂又说:“我们院里的子素给姐姐气受,她太不该了,根究到底啊,都怪我疏忽管教,请姐姐原谅。” 第二百四十三章:鸟食 梅儿理亏在先,庒琂又是府里的小姐,能矮下九分身段来这儿说这些话,可见难得,自然想跟她冰释前嫌了。梅儿久浸庄府人际流沙中,懂得其中的相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应不应,只看个人修行和气度。如今,不看修行,亦不看气度,因为梅儿自己理亏,又有子素那番威胁,必须妥协。 庒琂这方完美致歉,梅儿释然了。 庒琂还说:“其实也怪不得子素,全因我一时糊涂,那日我在寿中居院里看到盆栽枝叶上有虫子,姐姐知道,我们镜花谢养的那只鹦哥儿,近日不大吃东西,它历来由三喜照顾,三喜病着呢,换个人喂它,它就不大吃了。我们听说鸟儿喜吃早虫子,话说起早的鸟儿有虫吃,可不是这道理?我就想了,抓些回去给它吃。也没抓几只,我嫌少责怪她几句,她不服,想去叫你们寿中居的人帮忙,这怎么可以?自家的鸟儿自家喂,何苦劳动寿中居的人呢!没这道理的。我就把她拉回去了!回去之后,子素说似看到梅儿姐姐在廊下,好歹叫梅儿姐姐叫人帮忙,又是屋檐上下的人,帮个忙也没什么。我又说她不懂道理,抓虫子那种事是乡野之人做的,府里的姐姐们个个见过大世面的人,请得谁来做这些粗事?到底是虫子呢,我怕你怕,别人就不怕了?她心疼我是府里姑娘,该跟姑娘们一样娇养着,以为梅儿姐姐那日见到我们抓虫子,不愿意援手,加上我这般责怪,心里不平也是有的,这不是找梅儿姐姐撒气么?今儿大早上叫她去打水洗脸,也不知怎么的去了半日,回来却跟我说,找梅儿姐姐去了,仿佛说了一些话,我听着,怕是因虫子的事儿那可不好了,多大的事儿呢!这不,怕梅儿姐姐心里有什么委屈,我特特的来了,一则,看看姐姐,二则,向姐姐致歉。” 庒琂这方言语,自然是谎话!除了遮掩听到昨日梅儿与贵圆那番说话,还替子素撇清关系,将一切矛盾兜在自己身上。起先子素回来把在中府门口与梅儿说的一切告诉她,她心里就想了,梅儿能牵其他理由来化解,自己为何不仿照她的说话?以谎解谎,相互圆过去便能了局。 梅儿听了之后,将信将疑,但是心里明白,自己跟贵圆那番说话,子素听到了,庒琂不可能一句没听见。这会子,庒琂长篇大论说那么多,想必不愿意得罪自己,想找个台阶下。 梅儿识趣,顺势笑了,道:“如姑娘说,多大的事儿,不就是虫子的事儿么?别说摘叶子上的虫子,就是挖地上的地蛇,我也敢给姑娘找去。只要姑娘一句话,我赶着脚断了,也万死不辞。” 庒琂欢喜,猛拍梅儿是手背,道:“果然是老太太疼我,寿中居的人对我那么好,平日看梅儿姐姐清冷,内心对我却这般火热,叫我感动。” 梅儿红脸羞涩,急挣脱庒琂的手,道:“姑娘坐,我给姑娘倒杯茶。” 庒琂的话已表完,见梅儿全然接受,便不想再逗留。是呢,说一堆恶心人的话,还有什么脸面停留?停留越久,就得说越多的话,越多违心的话,就越恶心自己。 遂而,庒琂道:“不忙了,我过会子还要去西府看三哥哥。老太太的身子一日日不好,中秋又近了,去年说中秋得过个欢喜,我去督促药先生好好诊治三哥哥,好以此安慰老太太,三哥哥好了,老太太也不必忧虑添病了。” 梅儿点头,说:“姑娘贴心,真是西府的福气,是老太太的福气。” 就此,庒琂告辞别过,一迳回到镜花谢。入了院子,见子素提鹦鹉笼子出来喂食,庒琂凑了过去,笑着看子素喂。 子素淡淡地说:“老太太好了?” 庒琂道:“跟那边的人说了一会子话,没见老太太,说老太太又躺下了,我就回来了。” 子素道:“那去得也太久了,不如你自个儿躺一会子。劳动那腿脚做什么。” 庒琂“嗯嗯”两声,起脚步子,说:“那我躺去了。” 正要走,子素皱着眉头来说:“这鸟儿怎么了,这两日不大吃东西,今日水也不吃了。” 庒琂收住脚步,再移身过来,定定地看,困惑起来,喃喃地道:“莫非真要吃虫子?” 子素不明白她说什么,反问:“什么?” 庒琂笑了笑:“才刚我跟那边的人说呢,人吃五谷杂粮,哪有没烦恼的,人平日吃杂谷,病了得吃药。姐姐看鸟儿,不也凡物?想是要换换口吧!” 子素奇奇怪怪看住庒琂:“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当日,庄玳送来这只鹦鹉,捎带给一大包葵花籽,说鹦哥儿就吃这个,养那么久,也只给它吃这物。有一日,听到鹦哥儿学舌,庒琂还说它是个活人转世的,该吃饭才对。这当是笑话,如今想到那日的情景了。 庒琂道:“把葵花籽拿掉吧,换我们吃的米饭看看,水果也给一些。” 说罢,庒琂不管子素的反应了,将笼子拿进屋,搁在桌子上,自己把里头的食物挑出来,一面的叫子素去把剩饭水果拿来。 子素闲得没事做,听了她的意思去寻。二人折腾了大半日,终于把米饭放进食盅内,等着它来吃。谁知,鹦鹉很嫌弃,头脸眼睛都不看。 庒琂急了,道:“这怎么了,什么都不吃,我们也没做对不起它的事儿,瞧它生气呢!” 子素笑道:“我听说,旧物思主。对原主人有特别的情感,能预测主人的心情。怕是它思念西府那位三爷了。” 庒琂心思微沉,道:“是呢!世间良驹,只忠一主。何况是只会说人话的鸟儿。” 便让子素把鹦哥儿挂去窗下。 子素挂好,转身来看庒琂,发现她坐在躺椅上发呆,以为她担忧鹦鹉呢,去说道:“要不,去西府看看。好问问他鹦哥儿怎么了,他是老主人,熟悉它的脾性。不然,真什么都不吃,非得活活饿死了。” 庒琂“嗯”应一句,道:“不去!” 子素笑道:“平日我厌恶这府那府的,那是对人,对它,我是没那个心。”蹲在庒琂面前,诚心又说:“去吧!我跟你一块儿去!” 见子素如此真心,又确实无事,再者也想去看看庄玳好得如何了。等子素再三催促,庒琂才起身。 主仆二人修饰打扮一番,徐徐走出镜花谢,临出中府大门,忽听到寿中居那边传来一阵悄悄摸摸压抑的惊叫声。庒琂以为老太太屋里发生什么,想转脚去看,后头听到声音里有梅儿的声音,子素拉住庒琂不给去。 难得压住梅儿,自然不想子素再动气,庒琂便也没执意要去。两人就此出中府,赶去西府。 行至西府,在门口,撞巧见二老爷及管家从里头出来。庒琂是晚辈,见了二老爷礼让一回。二老爷倒没正眼瞧她,急忙忙的出去了。 进了门往里头走,子素纳闷道:“平日见也没这般。难道二老爷也生我们的气?怪我们没叫药先生去看二太太?” 庒琂心里也纳闷,只是没应,正好这时,见郡主身边的绛珠带着几个小丫头子从承福苑那边扛着锄头走过,庒琂诧异,迎去的打招呼。 实里,庒琂想打听郡主此刻在承福苑呢还是在庄玳院屋里,她好先去给郡主请安。 绛珠等见到庒琂,曲过礼。 庒琂问:“姐姐们打哪来?扛锄头去种什么?” 绛珠宛然一笑,示意扛锄头的丫头子们先走,再对庒琂道:“姑娘说笑了,这时节不合适种植,要种什么得等来年春天。我们从太太跟前出来,正要去凤凰阁。” 庒琂道:“看姐姐们扛着锄头,我以为要种什么呢!或是太太有特别的主意,得了什么珍贵花草也不可知。” 绛珠道:“当是珍贵花草,那便是珍贵了。姑娘请了!” 绛珠侧身礼让。 目送绛珠离去,庒琂微微拉住子素,道:“先去承福苑。” 子素明白庒琂的意思,默默跟着。至承福苑。入了院门,早远听见玉屏招呼丫头子们的声音,无非是“都仔细手里的!别端斜倒碎了!”等话。 到了院中,果然见玉屏站在廊下外头指挥,一帮子丫头端着托盘有序齐整行走,那托盘上搁有宝盒,一目观望,约有十来个人。 庒琂和子素慢悠悠走上前,玉屏见庒琂,端礼,相互没说话,玉屏却用目光示意庒琂,大约是说“太太在屋里”。 擦肩而过后,庒琂和子素往屋里行近。入了门,听到郡主传来一声叹息。 庒琂不敢擅入,略停了半脚,生怕郡主在里面会见人,正为什么事烦恼,自己猛然冲撞反而无礼了。 等了一会子,又见有两个丫头子从里面出来,各自仍旧端一个托盘。 丫头子知礼,问候。 想必郡主听见丫头们问候庒琂,便对外张声责怪:“姑娘来了,为何没请呢!” 听得,庒琂快步进入,身落屋里,只见郡主一人坐在炕上,宝珠近身伺候,别无旁人了,倒是矮桌上堆着一些宝石美玉,俱是托盘宝盒装着。 庒琂端礼:“给太太请安。” 郡主摆摆手,困顿道:“有礼了。”又指示道:“来坐!” 难得郡主有这份盛情,庒琂笑着过去坐。 郡主道:“多早晚进来的?见到二老爷和管家出去没有?” 庒琂道:“才刚进来,在大门外见过二老爷了。” 郡主又叹一声,道:“他跟管家在路上没说什么?” 庒琂很是惊诧,郡主一向持稳,怎会问自己这些话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葬玉(上) 庒琂愕然的神情令郡主恍然醒悟,这话问得没道理!便露出违和的笑容。 好在庒琂会化解,接过话说道:“二老爷跟管家像有什么事,很着急出去了,并没说什么。” 子素在身后听着,生怕郡主多疑怪罪,赶紧补充道:“姑娘一见到二老爷赶忙行礼。往日,二老爷也会关照几句,今日却有事一般,行色匆匆的。” 郡主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子素,又垂下眼帘看桌子上的宝物,随手捻起一枚玉镯,递给庒琂,道:“我记得你当初入府来,老太太送你一枚,你看这枚与老太太送的那枚比照如何?” 庒琂摊开手绢,平铺在手心上,举了过去,接下郡主手中的手镯,只移回眼前,不敢肉指抓碰,小心翼翼端详半会子,心里则思虑:莫非太太试探我?这可怎么回呢?夸它好?彰显自己见识?照实说?照实说,这玉确实是宝玉,但是这情景夸说是宝,未免有奉承之意,像郡主这样的人物,阿谀奉承见多了,恐怕自己未说出什么,得遭她厌恶。 想着呢,郡主说道:“且说无妨!我知道你懂的。” 庒琂胸口悬着的那颗心扑突扑突直跳,感觉郡主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正要启齿之际,子素在后头弯腰下来,将头脸凑近,也在端详。 子素快语,道:“我看过老太太给姑娘的那枚手镯子,跟这个略有不同。老太太给的那枚,我记得玉里放佛流动有山水,玉气游浮,灵气逼人。我们这枚,倒是生得洁净,只是……姑娘翻过来看看。” 庒琂被子素提醒,稍稍倾斜手掌,果然见玉镯底部有些纹路瑕疵。 子素接着说:“我也不太懂,看着面儿白润,就缺那么一点儿。” 庒琂微微转额,勾了一眼子素,再别过脸来对郡主道:“太太,我也不太懂,才刚子素说洁白之中有零星纹路。看着像是瑕疵不够完美,她的嘴碎,哪懂得那么多。我可听说‘玉无纹,天无云,玉有纹,身比金’,又有话说‘无纹不成玉’,但看是极好的。” 郡主伸手过来,轻轻地从庒琂掌中拈起镯子,左右上下看了几眼,放回盒子里头去了,道:“这好坏却没说出来。也罢了。我看,跟我想的那样,出不得手的。难怪你二老爷一早的搬来给我们瞧。这有什么好看的,老太太杂货堆里随便一件儿都比这个强上百倍,也不知从哪里寻来,白花了那些银子。” 庒琂心中猛然紧张,道:“太太,我也不懂的,胡乱说那些,请太太责罚。” 郡主道:“你何罪之有,本来呢,原是我问你的。该是要懂玉之人来鉴定方妥。偏偏你们二老爷拿不住主意,又看我从王府里出来的,觉得我有越人之处,巴巴拿给我过目。瞧出什么来呢!折腾这会子功夫。” 庒琂道:“想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很是注重,又信得过太太的鉴定,怕外头的不如太太会鉴赏。” 郡主道:“你哪里知道,这批东西,真细心挑选也挑不出几样来。注重是应当的,赶着中秋进贡,进主上跟前去的,该是仔细呀!他们倒会寻私,枉起我的后门来,却不去寿中居叫老太太过目!” 说完,郡主微微一叹,又对身旁的宝珠道:“盖上吧!”等宝珠盖好,接着道:“统统拿走,不看了!” 宝珠小心翼翼收拾,叠在盘子上托往外头,也不知交给谁了,很快又进来伺候。因见庒琂坐在那里,她主觉地去倒茶。 那一会子,郡主问庒琂:“老太太叫你过来的?” 庒琂摇摇头,道:“老太太身子又不大好了,我去请安,可听说躺下了。原想跟老太太请安再来看三哥哥,看老太太有没有话让捎。” 郡主惊愕道:“难怪了!想是北府都清明,我们哑巴眼睛。老太太不是日日贴药用药?怎一日日不见好呢?药先生在府里,也是你老熟人,怎不叫药先生帮瞧瞧。” 庒琂起身,端礼致歉,道:“太太恕罪。先生去看过,说老太太的病耐了时日,医药能治,可是万病心头出,得治心才得。” 郡主道:“怎么说?” 庒琂道:“先生说,老太太须保持心怀舒畅,疾病方能漫散。” 郡主“唉”一声,道:“你日日在跟前,想些法子逗她老人家乐一乐。府里这班孩子,我看没一个能给老太太取乐的,倒是个个给她添堵。我知道你有这能力,想想法子,帮老太太散一散。” 说话间,宝珠来上茶,请了一声,庒琂也不敢看她,垂着眉眼在桌角,微微点头,心里琢磨着回复郡主的话,又顾忌宝珠。要知道,宝珠可是死了的人啊!这会子说的事,可不应了“生老病死”? 见庒琂神色紧张,又不大敢说话,郡主道:“那你去看看他吧!多跟他说说话,我看,只有你来了之后,他的病才大好一些。” 庒琂起身,端礼。正要告辞,玉屏带着一个满头大汗的丫头子进来。 玉屏报说:“太太,绛珠差她回来,说有事儿。” 庒琂听得,更不好停留了,再给郡主端礼,便叫子素出去。才走到门口,听到玉屏带回的小丫头子说:“南边的挖了,没见着。绛珠姐姐不放心,差我回来讨太太示下,是不是该往偏一点儿挖。” 郡主生气道:“糊涂,正南方位,葬的地儿不就在那儿?何苦再问我,去的时候不给你们说清楚了么?奇了,是不是没找准方向?或是你们散懒,把我的话忘了,这葬玉香点上没点上呢!” 丫头急忙道:“点了点了!绛珠姐姐说,玉桂树下正南方,说是没错的。所以,得再请示太太。” 郡主怒道:“莫非我事先去挖了不成!” 庒琂与子素听到此,已走出门外院子,怕郡主生气责怪人,便不好慢步停听,遂加快脚步往庄玳那院屋去。 路上。 子素喃喃说道:“葬玉香是什么东西?说是葬,听着怪悚人的。头先来的时候,我听绛珠说是去凤凰阁。以往凤凰阁不是铸泥胎佛的地方么?越发的鬼神怪道了。” 庒琂道:“能派人去挖,也不见得有多悚人。” 二人便行到了庄玳这屋。入院子,见复生跪在院中,脑袋上顶着一口夜壶,纹丝不动,挺直得很;金纸则站在廊上门口,委屈垂头,看到这情景,知二人做事打岔,招人处罚了。 子素拉了拉庒琂,使个眼色。庒琂点头一笑,没言语任何,直直地从复生身旁走过,又行近金纸,因看到金纸勾着的头脸闪烁有泪滴坠下,庒琂微微停顿,要把手里的手绢递给她,谁知,子素眼快,猛然制止,倒是把自己身上那块手绢拿了出来,扔塞在金纸手里。 金纸慌措接住手绢,抬头看了看庒琂和子素,越发委屈了,无辜地张嘴巴,欲言又止。 子素怕庒琂多事,急推她入门。 进了门,往里头走,又是一门帘子,子素撩起帘子,让庒琂行入。过帘子,稍稍侧头,整个身子还没进入,便一眼见到蓦阑扶住庄玳从卧内走出里间,想是要去炕上坐吧! 庒琂先出声:“怎么就起来了!”忙不迭迎上前去扶。 听看到庒琂到达,庄玳脸上添了几层喜色,转头来笑,还说道:“妹妹多早晚来?怎没听到一声儿呢!外头那些人越发没规矩了,我病着几日,由着性子犯懒,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你回去给老太太说,叫老太太帮我打发了去!” 复生在外头被罚,果然是差事没办好,可什么差事办的让他不顺心,非让举夜壶呢?忒欺压侮辱人了!此刻,庒琂心里为复生鸣不平,却也没表露,仍然笑脸迎人,扶他上炕。 才刚坐下,庄玳长长舒出一口气,可见他长日躺睡,身子骨还没苏醒透彻。 庒琂道:“觉得不舒适身子乏累,多躺几日也无妨,起来折腾人呢!”说着,看了一眼蓦阑。 庄玳道:“我还跟他们说,但凡我好一点儿想去镜花谢看看。”也看一眼蓦阑,接着,惨白的脸蛋瞬息漾起一抹红云,羞涩道:“看看我送给妹妹那只鹦哥儿。” 子素呵的一声笑,道:“还说呢!那鹦哥儿……” 庒琂干咳示意,微微转眼侧了子素半眼,打断子素的话。 子素知意,转话头道:“那鹦哥儿啊,思念旧主,不吃不喝。” 仿佛说的不是实事,是一个笑话。 庄玳道:“果然见灵性,等明日我好些了再去看它。” 庒琂道:“等好了再说。”见蓦阑拿一张薄盖子过来,她帮搭手,一起披在庄玳身上。 庄玳道:“也不冷,盖它做什么。” 庒琂道:“等冷了才盖,那就是冷入心骨了,那时候亡羊补牢,岂不晚矣?” 庄玳白了一眼蓦阑,笑道:“妹妹说的是!只有妹妹说的是道理,他们说的都是杞人忧天的话!活活要把我捂出病来的。” 蓦阑听后,忿忿地道:“又不是我们要这样,爷越发会迁怒人了。药先生说,爷身上的毒容易凝血,血不通畅身子易冷,冷了身子,那便容易病发,还要引出别的病症来。太太说了,凡不好好伺候的,得跟外头的一样!” 庄玳“哼”的不屑,再白一眼蓦阑,庒琂看得出,那是嗔怪,并非真怪! 庒琂笑道:“你们这院屋的人,哪有不尽心伺候的。听说复生打小跟着哥哥,金纸又是大姐姐荐过来的人,蓦阑姐姐呢,也是伺候哥哥跟前人。自然都懂得用心。可哥哥何须罚复生那么重!” 庄玳愣了,道:“我何时罚他了!” 显然,复生被罚,庄玳并不知晓。 庒琂看他傻愣模样,有意地转头看了一眼蓦阑,只见蓦阑鼻息沉沉一声“哼”气。听看着,庒琂心里猜测出十分,复生被罚,定是蓦阑私下的主意了。 可惜,庒琂警醒迟了一步,若知道蓦阑出手整治人,她就是被刀子刮在嘴巴上也不愿意吭这一声! 第二百四十五章:葬玉(中) 或是郡主下令责罚也未可知。 蓦阑说:“我替爷罚他们了。” 庄玳“呵”地一脸笑意,转眼张望外头,寻问:“金纸呢?琂姑娘来了,怎不上茶,等着被罚么?” 蓦阑又说道:“罚着呢。”她将矮桌打横放在中间,将庄玳和庒琂隔开,又去端茶来,十分小心地伺候。各自一杯,便侧在庄玳旁边,垂立无话。 氛围有些冷,庄玳大约感觉到冷意,庒琂也不大说话,于是,他抬头望了下蓦阑,道:“你出去吧,我跟琂姑娘说会子话。” 蓦阑没动,吞吞吐吐道:“我出去了,没人在这儿伺候,太太知道了又得说我。” 庄玳道:“放心吧,我不说琂姑娘不说,谁知道的。” 庄玳铁了心要撵她出去,她怎好意思再赖着?便郁郁寡欢再添上些许怨气甩手大步出去了,可只走出门帘外,站着没出门。 庄玳这才笑嘻嘻地把脸凑近庒琂,低声道:“你这一棍子倒打着她了。” 庒琂皱了皱鼻子,稍稍侧头看门帘处,隔着帘子依稀看到蓦阑扭头侧耳听看里头他们在说话。看到此处,庒琂仍旧不敢言语。 于是,庄玳又对蓦阑道:“哎呀,我说了,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出去耍吧!” 语毕,蓦阑“哼”地一声,总算走了,听到她脚步声到外面,又发出些责骂人的声音,大约是对金纸和复生的。 庄玳松出一口气,伸手来请庒琂用茶。 庒琂端起茶,抿了一嘴,笑道:“哥哥何苦撵人,人家要伺候你的来。你这是不识好人心了。” 庄玳道:“妹妹有心冤枉我。这不是为妹妹免去尴尬么?” 庒琂脸色迅速绯红,不说了。 子素站在一边,看她们两人扭捏的情景,有些可笑,便道:“敢情三爷知道什么缘故,挑拨离间呢!叫我们姑娘跟你们院屋里的姑娘不合,以后谁敢来呢。我可替我们姑娘说句话,哪天有人怨我们姑娘,都是爷的过错,别乱攀扯咱们。” 庄玳笑道:“这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子素姐姐倒见外了呢!” 子素道:“是一家人!不然,进这家门做什么!”再往门帘处走去,撩起帘子看蓦阑是否走了,看真走了,子素又回来,道:“爷知道复生被罚,何苦假装不知。叫我们姑娘难堪。我们姑娘没心思挑你们主仆的不是,我们以为是太太处罚的呢!” 庄玳道:“有什么打紧,几个做事的奴才罢了。做不好事,该当罚。妹妹休替他们心疼。” 庒琂摇摇头,道:“心存善道,方得始终。哥哥的毒,几日不见,从里到外了。”不免打趣笑话他。 庄玳长长叹一声,一脸的不好意思,闷了一会子,做出重要决定似的神情,道:“我跟你们说实话。不过,不许笑话我。这事儿,我只对妹妹说。” 庒琂目光闪闪,含羞望住他,道:“既是笑话,别说了,免得笑烂我的嘴。” 庄玳听得,咬起嘴唇,拼命憋笑。 庒琂嗔怪道:“你笑什么。” 庄玳道:“从没听见过妹妹说笑话,算我开眼界了,这不是现成笑话了。” 二人呵呵直笑,子素在一旁很是嫌弃。 只见庄玳笑完,两手挡住嘴巴,悄悄说道:“那我再给妹妹回一个。昨晚我尿床了,蓦阑和金纸不好意思伺候我换衣,把复生叫来伺候。” 庒琂和子素听得清楚,却也没笑,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瞪大眼睛看他。 庄玳怕她们不信,再三肯定说道:“我发誓,是真的!” 庒琂道:“你尿床该罚你呀!颠倒去罚复生,是何居心?难不成想让复生替你尿床,担那笑话不成?” 庄玳挠挠头,道:“我……我没有呀。” 庒琂噗嗤一笑,道:“哥哥糊涂了,说话牛头不搭马嘴,语无伦次的。我以为跟我们说什么实话,实话里牵扯到复生该是他的过错!结果是哥哥……尿床了。” 这才大笑。 庄玳见庒琂笑得开怀,自己也跟着笑。 笑完,庄玳道:“不瞒妹妹说,早先我听蓦阑怪复生,以为复生那嘴巴没安笼头宣出去了,想呢,该罚他!” 庒琂怪道:“那你该问清楚,没由来的怪人,日后谁还这般尽心伺候你?换作蓦阑和金纸,你也敢把裤子脱……”没说完,脸烧得发辣,越发的红了。 庄玳的脸更红烈。 子素听不下去,知道二人羞涩,赶紧打岔道:“作为下人也是人,幸好我是姑娘身边的人,伺候姑娘时日不多,可姑娘待我跟家人一般,真是我的幸运。换在此处,真是天冤大枉,想再要我忠主,天打雷劈也不能够了。” 这话自然是耻笑庄玳的。 庄玳听得,赶紧道:“那……子素姐姐帮我出去说一声,说我不怪他了!” 子素却不依饶,道:“怪人没由来,放人也没由来。你真有心赦免了人,好歹叫进来,你自个儿跟人说一声。才刚我们来,我可见他一脸的委屈,不知怎么个遭受呢!” 此话有心啊,子素入府为奴,看到奴才受过,当看到自己受过一般,怜悯之心也是有的;再者,复生是蓦阑处置的,怕复生遭受蓦阑什么黑手,好叫进来给庄玳报说,自己再添油加火烧蓦阑一把。 果然,子素提醒,庄玳便道:“子素姐姐说的很是。那有劳姐姐让他进来。” 子素出去了,到外面,已不见金纸和蓦阑,复生仍旧在院中顶着夜壶跪立。 子素走到复生跟前,道:“别跪了,起来吧!你们爷叫你进去。” 复生左右看看,道:“子素姐姐,蓦阑姐姐知道了么?” 子素道:“你糊涂呀!未必这院屋里有两个主子?正主子的话不听,却听二主子的?” 复生摇头,道:“那我还跪着吧!” 子素道:“枉费我们姑娘替你说一嘴巴。那你就跪着吧!” 说完,子素掉头欲走。 复生跪了大半日,膝盖疼痛,又怕人见着,其实难得解围啊,只是悸怕蓦阑,才多问一句,毕竟处罚自己的是蓦阑。 如今,子素说庒琂替他出头解围,想想呢,也不能得罪琂姑娘,便叹了一声,忍住腿麻脚痛站了起来,道:“子素姐姐,我去!” 子素没回头,继续往前走。复生跟到旁边时,子素叮嘱道:“你才刚怎么顶那酒壶的,就怎么顶进去。” 复生不知用意,羞赧道:“这不好吧!” 子素道:“有何不好,既有错,错未开解,仍旧是错,既是错,错当到底,赦免了你再拿下来。” 复生傻乎乎的照做,一路跟子素入里间。 这一幕,早被外头廊下的蓦阑见到了,蓦阑一脸懊恼,敢怒不敢言。 当下,复生跟子素进里间屋子。见过庄玳,复生犯错事一样跪下,顶着夜壶。 庄玳看着复生这般,忍不住笑了,指着他道:“有趣,有趣!” 复生委屈道:“爷还说有趣,我顶着宝贝大半日了,脑袋上疼开花了呢!” 庄玳也不叫他拿下来,只管端详。 庒琂看不下去了,劝道:“哥哥好歹叫他拿下来。” 庄玳连忙道:“对对对,听姑娘的,拿下来,拿下来!”又自言自语道:“别人不知,还以为是二爷罚的。我怎罚你这个。” 复生道:“不是爷罚的。” 庄玳转头看庒琂,道:“妹妹,听到没有。不是我罚的。” 庒琂道:“那是人家忌惮于你。哥哥还以此为荣。” 子素也道:“那就怪了,既不是你们爷罚的,未必太太罚的?” 庄玳笑嘻嘻地问复生:“我知道是蓦阑,那你说说,为何罚你这般?” 复生勾下头,沉默片刻,道:“爷换下的裤子我拿到外头放去了,蓦阑姐姐出来看到,怪我不会伺候爷,因此,把爷害病的事又拿来当罪论说。蓦阑姐姐说一件裤子都打整不好,要告太太去。我说我按蓦阑姐姐的吩咐把裤子换下来了,是要拿外头的。蓦阑姐姐说这种事未必要等着叫底下的人看到?质问我为何不拿去洗。我说平日是她们洗的。我狡辩几句,蓦阑姐姐生气了,说要么认罚,要么拉我去见太太去。” 庄玳道:“这就罚你顶这个?” 复生道:“还洗了爷的裤子。” 庄玳噗嗤地笑一声,又强忍住,羞涩涩的勾看庒琂。 庒琂叹道:“听到没有?” 庄玳点头,道:“听到了。那……我错怪他了!”扬手叫复生起来,道:“我不怪你了,也不许蓦阑拉你去见太太。出去吧!” 复生得了话,很是欢喜,感谢不尽,又给庒琂磕头,这才起身离去。 等复生出去,庒琂拿出鬼母给的那枚蛇胆晶石,递给庄玳。 庄玳接过来,什么话也没说,只管握住。 庒琂道:“过会子我还要拿回来。” 庄玳道:“我知道。” 庒琂道:“上回原本给你戴着,你太不小心了,当它不是宝贝。我可告诉你,这是我的命根子,能保佑人康健平安。我让你拿一会子,想保你一会子康健。” 庄玳楚楚动情的眼睛怔怔看住庒琂,道:“我知道妹妹的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庒琂羞答答转眼看子素,没应什么。 子素当是没听见,道:“三爷,才刚我们从太太那边来,看到绛珠姐姐她们拿锄头去凤凰阁,要挖什么?” 庄玳摇头,说:“太太喜欢花草,种植新物吧!” 子素又问:“那葬玉香又是什么?” 庄玳听得,眉头猛皱,顿了一下,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子素诧异。 庒琂更是诧异,问道:“知道什么?” 庄玳道:“葬玉香啊!难不成太太告诉你们的?太太不可能跟你们说这些!” 第二百四十六章:葬玉(下) 郡主当然不会告知庒琂葬玉香是什么物件,除了羞难启口,还忧虑它光普天下,会引来纷争。 在庒琂和子素帮复生解围之时,郡主已从承福苑赶去凤凰阁。 凤凰阁的葬玉处。 所谓葬玉,即是将上等好玉埋入泥土之中,令吸取天地精华,让它变得越发温润,光彩夺人。此法沿于汉室。据说当年戚夫人恃宠夺嫡,费尽心思,汉王刘邦爱之深切,欲为她修改太子废立规则;意立戚夫人之子如意为太子,可惜吕后联合朝中大臣极力反对,汉王被劝服了,不得已改为吕后之子刘盈为太子。汉王薨逝,太子刘盈登基,吕后成了皇太后。 当初戚夫人之举若得天下,吕后的处境该是如何?成王败寇,事实如此。在吕后稳拿天下之后,她对戚夫人施与报复,这就有了惨绝人寰“人彘”的史事。行“人彘”之前,吕后让戚夫人穿戴繁重的美玉去永巷舂米,贵妇人当舂工,本够耻辱,但为了最后一丝皇权的期许,戚夫人苟且残喘,百般忍耐;于是,戚夫人使出一计,以身上美玉碰撞为乐,日日吟唱怨曲,想以此告知天下,揭开吕后的恶毒之心。 吕后知道后,秘密派人将戚夫人抓走,困于瓦缸,削去手足,浸为人彘。瓦缸之中,除了有叫人生死不能的毒液外,还填入无数的华贵美玉,说是保全戚夫人最后一丝荣华。戚夫人死后,吕后命人连缸埋于玉桂树下。数年后,汉室后宫动乱,有人想起当年埋戚夫人的地下有宝,便掘了出来。果然得到一批绝世美玉。 日月如梭,岁月演变,后来人都说只要玉石浸入肉身血气,就能成为旷古珍宝,因此,好玉之人,人人都想效仿古人弄玉,好得一块绝世稀珍。可是,传说中用“人彘”浸埋,现实里谁敢如此做?律法不容,天道不许呀!这便有“葬玉”的说法,将宝玉埋藏在地下,让其吸取天地精华,久而久之,也能成为绝世宝物。亦是同理。 当初,郡主嫁入庄府,娘家王府陪嫁有金银珠宝不胜其数,因皇太后指婚,皇太后也赏赐不少珍宝嫁妆,郡主想呢,放在屋里也不安全,不如挑些出来送人,再挑些出来压在外头,留上等好的藏于家中。这批上等好的有一大部分是玉石,她名人挑出,单独入箱。当时跟在身边有个老嬷嬷,知历甚厚,听闻“葬玉浸宝”的传闻,便跟郡主提议了。郡主听得,立马派她将美玉挪去葬掉。 那老嬷嬷对郡主说:“门当户对讲匹配,郡主乃是降嫁,眼前荣华是不少,谁知明日富贵还在不在?此举当为自己为明日存条后路。” 葬玉的选地最终定在凤凰阁;其实,葬于此,郡主并不放心。老嬷嬷又建议说可在凤凰阁铸造佛像,警醒歹人不可为非作恶,自己又可时时去探守。这才有凤凰阁佛像泥胎的故事来。 因说中秋向宫里进贡,是年年必行之礼。庄府每到节日,很是慌忙,总怕入贡的礼薄了造人非议,当然是怕主上怪罪。逢今年事多,加上北境一遇,大老爷从府里支借许多银子,如今空库羞涩,置办入宫的礼,自然比不得往年平时。好不容易采购回来一批宝贝,二老爷和曹氏急去清点,看了之后,觉得样色不够精致,这才想起让郡主过目。毕竟,郡主乃是皇室贵胄,有她指示一二,能免去不少麻烦。 原说要请郡主过北府来瞧,可近日郡主为庄玳的事闹心头疼,怎么好邀请她?便说让曹氏带人持宝物过来,而曹氏与郡主之间自宝珠的事接二连三闹个不愉快,她也不想来见郡主。不得已,二老爷把管家叫来,一同赶去西府见郡主。 一应数十件宝物一一给郡主过目,其余珍宝成色倒也看得过去,只是玉石一类,确实粗劣,上不了台面。 二老爷战战兢兢地对郡主说道:“实属不应当,早先我心里琢磨过咱们端着银子,少买几件儿,只管要好的就成。可郡主知道,如今年节,各省各地各府都在为这事儿烦忧,多少的宝物都被搜购了,年年进,能有多少好的留下呢!买了这些,我看着是挺好,就怕往里头送,人家一比较,我们下去了,脸面的事儿不打紧,就怕牵连出罪来,岂不是因小失大。” 郡主困惑道:“外头的不好,我们府里有老旧用来抵一些,我看也能应得一二年。” 二老爷叹了一声,看看管家。 管家接话道:“太太不知,府里的还不是宫里头赏的?进进出出,都是一家东西,我看也不大合适。” 郡主便不再说了。 通过这些言行眼色,二老爷和管家看出来,郡主对宝物很是嫌弃。于是,说再出去看看找找,便急忙告辞。 二老爷和管家一走,郡主吩咐绛珠说:“府里过册的不能用,四府里面指望谁出手呢?我看,还是我们来!你带人去凤凰阁,找到那棵玉桂,往正南方位挖,给我取出一口箱缸来。” 里头埋葬的是玉了! 关于葬玉,头先是老嬷嬷跟几个老下人办的,多年过去,老嬷嬷等一干做事的人都不在了,新添的这些丫头自然不知有这等巧事。 绛珠疑惑,多嘴问:“太太,挖什么呢?” 郡主没回得十分明确,只说:“叫你办就去办,需问那么多。挖之前,拈上一把香烛,朝南拜上三拜,礼尽之后,才动锄头,可要记准了。别的话不许问了,照我的说去做吧!” 绛珠不敢多言,领命带上几个贴心丫头子赶去凤凰阁,出来后遇见庒琂与子素,庒琂还问她们去种植什么,绛珠不敢乱说,含含糊糊应过去了。到了凤凰阁,按郡主的指示,找到那棵玉桂,果然在正南方位。绛珠拈烧过香烛,带头先挖,丫头子们不敢懒着,轮番的上去帮忙,大约挖有几尺深,什么物件儿也没见,又继续挖,仍旧没东西,怕是错了,这才差个小丫头子回来报,说请示请示。 听得报信,郡主不信挖不到任何东西。当初葬玉,老嬷嬷确实说葬在正南方玉桂树底下的。郡主懊恼,责怪丫头子没用心,正在此时,凤仙带着庄玝过来请安。 看到凤仙,郡主这才想起当年葬玉,凤仙也跟老嬷嬷去动锄头的,于是,屏退下人们,问凤仙:“凤仙,你还记得当年葬玉的事?” 凤仙诧异:“太太不问,我真忘记了。怎么今日问起来了?” 郡主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庄玝,是有些不愿提及,可不提呢,哪里问得清楚,犹豫半响,道:“当年是你跟大嬷嬷去的,还记得什么方位么?” 凤仙想了想,道:“应是正南方,我们崇南推北,南位贵重。那地方还有棵玉桂呢!” 郡主喜道:“是凤凰阁不是?” 凤仙道:“是的,太太。” 郡主“哼”地一声,道:“准是那几个丫头子没放在心上,把东南西北给记错了!”指着庄玝道:“我跟你姨娘出去一趟,你无须跟着,去看你哥哥吧!镜花谢的琂姐姐来了,在那边说话呢!” 庄玝心中疑惑,但郡主让她去看哥哥,立马露出喜色,拉上敷儿走了,这两人一走,郡主当即叫凤仙一同去凤凰阁,查看挖掘葬玉。 凤仙姨娘问郡主:“太太怎么想起这会子挖它?” 郡主哀叹道:“旧例上不了台面,进宫的物件一样不如一样。只能动我的了,我舍些给他们去充门面吧!此时不挖,等着削官封府么?” 听郡主这样说,凤仙姨娘才明白郡主为何不让庄玝跟来。 眼下,庄玝与敷儿碎步行至庄玳的院屋,入了庭院,巧碰蓦阑在廊下训斥金纸。蓦阑见到庄玝,赶忙换出一副笑脸前来请安。 庄玝因听到庄玳在屋里说笑,她想悄悄去做个怪,为了不让里面的人发觉,急向蓦阑递个眼色,让她不要太闹。蓦阑识趣,闭口侧立一边,眼睁睁看庄玝领着敷儿靠近里屋。 庄玝蹑手蹑脚进门,再往里走,还有一隔帘子,她悄悄的隐身在门边,静听一会子。 往下,听里头几人说话。 庒琂笑嘻嘻地道:“哥哥说这些怪吓人的,莫不是你杜撰来的?我从没听说过。” 庄玳道:“我对天发誓,我跟妹妹说的都是真事真话,若有一句杜撰打谎,叫我身肉化泥,骨入虫嘴。” 庒琂道:“好好的发什么毒誓,又不是十分要紧。” 庄玳道:“是不要紧,但我真心真意跟妹妹说,自然真实真话。望妹妹信我。” 庒琂连叠道:“信你信你……” 话未停音,只听到身后传来“嚓嚓啦啦”声响,几人回头看,见庄玝撩起帘子进来了,敷儿跟在后头。 庄玝一入里间,便笑道:“我也来听听,看能信不能信,哥哥也杜撰一个给我听听呀!莫非哥哥杜撰个神仙来治病不成?琂姐姐是现成的,自然不信你。” 说着,庄玝轻盈身姿往庒琂那边走去,庒琂起身,拉住她的手。二人同坐。 庄玳把蛇胆晶石藏握好,道:“五妹妹怎么来了?” 庄玝道:“琂姐姐能来,我为何不能?听说琂姐姐来了,有个神仙给我传话,说要我过来跟你们闹热闹热,免得你们两个寂寞。” 说着,几兄妹哈哈大笑。 笑完,庄玳道:“才不寂寞,闹热着呢!不需五妹妹挂心。我们才刚说一件趣事,你琂姐姐还不信。你来得正好,帮我做个证。” 庄玝道:“什么事?” 庄玳笑道:“才刚我跟你琂姐姐说世无好玉,但凡见到的美玉皆染过血的,成了精的,已算不得天然极品。你琂姐姐不信,我就给她讲解。” 庄玝道:“你怎么说的?” 庄玳道:“五妹妹可还记得当年大哥哥剐股埋珠的事?” 庄玝皱眉拧脸,连忙摆手,很是恶心的样子道:“这又胡说了!老太太说不许提,哥哥怎又提了!”反头来拉住庒琂笑道:“姐姐,别听他的。” 庄玳道:“我跟琂妹妹说,大哥哥当年为了得一块血玉,绞尽脑汁地把玉磨圆了,在自己的大腿上剐个洞埋进去,险些废了条腿。这事府里人都知道。”又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个五妹妹兴许听过,但不一定知道,大哥哥剐股埋珠的想法从何而来?我听说啊,都是底下那些人教的呢!不止大哥哥信,二老爷还信。听说,以前为了得块好玉,专养一批老人戴着养精血,谁知,戴玉的人跑了,亏损不少呢。之后有人说,反正都是血肉温玉,不如将玉放在猪马牛羊身上,便活生生的在动物身上剐洞,将珠玉往里头葬埋,养过数年再拿出来,便得到温润入血的宝玉了。这是二老爷他们做的故事。”把脸伸了过来,将庒琂和庄玝拉住,道:“我们太太还有一法子,叫葬玉!还点头香呢!巧给你琂姐姐听见了。” 庄玝推开庄玳,咳了两声,道:“哥哥胡说八道。我没听过这些故事。”又对庒琂道:“琂姐姐,都是他杜撰的。我以为,杜撰个神仙帮他疗伤养病,结果是这个!听不得,也不能让太太知道的。” 庄玳撒开手,垂头丧气,道:“我就知道,真话说不得,说了要遭你们这些怼我。五妹妹心里明白,却拆我的台,早知道我还不愿给你说呢!当是我给琂妹妹说的故事,琂妹妹不信,那不信好了。” 庒琂捂住嘴巴笑:“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庄玳道:“我的小时候有个老嬷嬷,她没过世那时给我讲过,说我们府里葬有玉,在凤凰阁,专门供给神仙用的,想要请出来,要点香烛,叫葬玉香。这事儿,五妹妹当然不知道的。也当我胡扯好了,反正我不指望五妹妹信我。” 正说到此,复生在外面传:“药先生来给爷看病。” 兄妹几人听得,赶紧收拾好神色,等待药先生进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大火烧了毛毛虫 最终,庒琂也没问庄玳鹦哥儿为何不吃东西这事儿。 药先生例行来诊,例行的话如是说:“姑娘每每过来,三爷的病状又见好几分。若非我日日询脉,或误以为府上来了位神医,通入神药给治好了呢。” 这话把庄玳和庄玝听得欢喜,以为伤病已痊愈,无疑了。 庄玝抑制不住兴奋,拉住庒琂的手道:“姐姐,该是堵那些人的嘴了。先生用心帮诊治,我们看在眼里感恩在心里,就我而言,我信得过他,最好再来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医生,再查一查,也跟先生说一同的话,才叫过瘾呢!那时,不知要掌打多少人的烂嘴巴。” 庄玝话中有话。 庒琂也听闻过一些嘲讽自己的风言风语,大约说她是灾星临府,害人的来,因这一年发生许多事都与她有关,难得庄玝如今捅破了说出口,还这般维护她。 子素当不知,怪怪地问:“五姑娘说要掌谁的嘴巴?好端端的打人做什么。” 庄玝一双温柔眼抛向子素,道:“日后,你跟你姑娘多来走走,最好把人走好起来,别人就没话说了。我这话是说给那些烂舌头听的。” 子素淡淡一笑,道:“哎哟,五姑娘,头先听说宫里的老太医寻医书去了,良药才治得恶症。五姑娘也把我们姑娘神明化了,不怕人笑话。” 庄玝傲然地扬起头脸,讥讽道:“谁有胆子谁笑,哥哥病以来,不知走了几拨人,那些老大夫老宫人,凭说是什么天下世外高手,都是些沽名钓誉之人罢了,抵不过琂姐姐坐一会子,言语一会子。老太太明察秋毫,一早说了,琂姐姐的说话带神药的。我看,真真是呢!怎是我神明化了她!” 足把庒琂捧上天了。 因不好意思听下去,趁庄玝心花乱飞夸赞之际,庒琂抢下庄玳手中的蛇胆晶石,方镇定地道:“再听下去,我就飞不回来了!我还是回去吧!免得误人子弟,误神医良药。到时有不好又得怪我。” 庄玝揽住庒琂,道:“我才来,姐姐就走,是不给我面子的了。好歹趁哥哥好一些,我们多坐一会子说一会子话。闷这么久都快闷死了。” 庄玳咯咯咯作笑,道:“妹妹闷是闷不死,只有我病死的份儿。话说,中秋快到了,去年中秋府里遇上那几桩事,扫兴得很呢,妹妹还记得老太太说过往后中秋演绎《洛神赋曲》么?我盼一年总算到了。到时,妹妹跟子素姐姐琴瑟和鸣,岂不妙哉?一想到这个,即便我病痛至死,也要憋忍一口气,等着欣赏呢。” 庒琂连连打庄玳的额头,道:“胡说!”向药先生撒娇,道:“先生,你看看他。见我没亲没故的,净拿我跟子素取笑。” 药先生打圆场,道:“姑娘也胡说,我才是外人呢!姑娘啊,老太太今日可好?要不要我过去瞧瞧?” 庒琂听出药先生话里几层意思了,一层,责怪她才刚“没亲没故”之说,二层,示意她抽身离去,一起协商中秋救三喜的事儿。 子素也领会到了,赶在庒琂前头搭腔:“亏先生说,不然我们还忘记了。老太太又跟往日那样,得先生去帮瞧瞧才好。” 药先生收拾诊箱针包,笑吟吟地道:“那我们过去吧,我好开几副药,早些熬了来趁中午服下,午后眠一觉就好了。” 听闻老太太身子不好,庄玳急了,说也要跟去瞧瞧。庒琂不允,求庄玝务必将他劝住。兄妹几人折腾好一阵才罢休。 少许,庒琂领药先生和子素走出里屋。 因庄玝和敷儿劝拉,不许庄玳离开炕上,他便去开启窗户,往窗外说:“琂妹妹记得替我给老太太请安。” 庒琂隔窗回应:“知道了。” 徐徐来西府,匆匆又离去。在院屋外头,又见蓦阑,她跟几个小丫头子说些什么话,见庒琂、子素和药先生出来,赶紧闭嘴,不情不愿的端了一回礼。 庒琂微笑作应,子素则催促药先生赶紧走。几人一路回往中府,缄口无话。 进到中府大门,药先生果真往寿中居来,外头那些丫头子看到药先生,知来给老太太看病,拔腿去寻竹儿。没一会子,见竹儿从里间出来,迎药先生进去。庒琂和子素本要跟着,谁知,梅儿捧一个罐子从旁屋过来,绊住二人。 梅儿道:“姑娘来得巧,我正要去镜花谢看姑娘呢!” 庒琂和子素微微一惊,相互对视。 梅儿见二人惊状,想到自己失礼,再补过礼仪,起身后,方才把手中的罐子推过来,道:“姑娘看看是否中意。” 庒琂怎好推辞,接过罐子,往回廊边外头站去,此处,怕声音张扬,会惊扰到老太太诊病,遂而小声地对梅儿道:“梅儿姐姐这是什么?” 梅儿笑道:“姑娘看了就知。”眼睛里发出挑衅的光芒,直射向子素。 子素当是没见梅儿,歪头看其他地方,在庒琂掀开罐子上头那块盖布之前,子素落下一句话,道:“先生在里头,我进去搭把手。” 说完,子素撩起裙摆翩跹入内。 余光目送子素进屋,梅儿卷起嘴角,微微略笑。 那会子,庒琂打开了布盖子,只见罐子里头黑漆漆的一片,望不见底,故此,抬头问梅儿这是什么。梅儿温柔地扶住庒琂的手臂,让她往院中站去。 到院中,天光充足,照射之下,再看罐内,赫然见到里头有虫子,一团团,一簇簇,相互缠绕爬附。庒琂吓得两手甩开。 幸好,梅儿迅速接住,若不然,罐子非摔个破碎不可。 梅儿怜惜地道:“哎哟我的姑娘,这可是宝贝呢!花我们好长时间才抓来的。” 庒琂拍拍胸脯,惊魂不定之状,忙道:“快拿走,吓死我了。姐姐何苦拿这些来吓唬我呢!我若有错的地方,姐姐尽情骂我打我,别拿这些小东西吓我才好。” 梅儿捂住嘴笑道:“姑娘说傻话,我哪敢打骂姑娘。就是老太太,西府太太老爷也舍不得,何况我一个下人。”又亲和地道:“姑娘,回去吧!” 庒琂没反应过来:“回哪儿啊?” 梅儿眉目一挑,扫向镜花谢,道:“你们院里的鹦哥儿不是没吃东西么?” 庒琂心中“哎呀”大叹,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早先来替子素致歉,无心无意把鹦哥儿不大进食的事跟她说了,瞧呢,人家梅儿当真,还自己抓来虫子。庒琂抚了扶胸口,定神后道:“姐姐,难为你想得周到,看吓得魂不守舍给忘了。方才我们去西府,路过门口时听到你们惊叫,难不成是给我们院里的鹦哥儿抓食物?” 梅儿道:“姑娘的耳朵犀利,怪那帮小蹄子胆小,还没碰到呢,就叫个天塌,让姑娘听到见笑了。”一面说一面把庒琂往镜花谢推。 庒琂心里有些抵触,一则是想跟药先生去瞧老太太,二则怕鹦哥儿不吃这东西,之前跟她说抓虫子,那都是想圆谎而已。 梅儿道:“不需姑娘动手,我帮姑娘喂去!” 庒琂道:“也不在这会子,药先生在里头看老太太呢,我们进去伺候吧!” 梅儿转头望寿中居,道:“姑娘不必担忧,里头人多着么,老太太也才醒,跟前的,厨房的,库房的,连你跟前的子素都去了,过会子几府里的太太也来,用不到姑娘添手。趁这会子太太们没来,我陪姑娘去喂。” 话语之间,哪有庒琂回嘴的?早被推扶往镜花谢里去。 庒琂被“逼”入镜花谢,一迳入里间,往挂鸟笼子的窗边靠近。梅儿主觉,放下罐子,迎上前将笼子解下。 庒琂怕她吓到鹦哥儿,微微走来,客气道:“还是我来喂吧!” 梅儿道:“姑娘看着就是,少它一根毛,凭姑娘跟我要命。这可是三爷的宝贝呢,哪容得出岔子。” 说着,已解开笼门,细细看笼子里的食盅,见两个小杯子,一个是空的,一个盛有些水。 梅儿关上笼子,问庒琂要木钳,庒琂不想她喂,推脱说子素收着,不知放在哪里,要不然呢,去寿中居问问子素。庒琂想,到了寿中居就不回来了。 谁知,梅儿笑笑,道:“没有也无妨,我用手抓吧!” 庒琂来不及制止,梅儿已把手伸入罐子里头,脸上还挂着笑容呢,眨眼功夫,从罐子里头拈出几只毛茸茸的小虫子。 庒琂看着,浑身毛发直立,别提多惊怕,紧紧的往一边缩去,还不住劝停。 梅儿摇头,拒绝庒琂的好意,她拈着虫子靠近笼子,心神欢喜的对鹦哥儿道:“小祖宗,梅儿伺候你吃饭了。” 无论梅儿的动作和语气多么温柔,鹦哥儿都没给她面子,它上蹿下跳,百般躲避,似很怕那些小虫子。她才刚开了笼门,如今倒没从笼门喂进,只在笼子外头往食盅里丢,庒琂看她有丢在盅盂里的,有没丢准的,洒得到处都是。 庒琂不敢责怪,只轻声说:“梅儿姐姐,放几条够了,也吃不了这么多。” 庒琂怕虫子吓坏了鸟儿。 梅儿全然没听见,不停地往罐子里掏,又往鹦哥儿身上扔,仿佛这么扔着,它会叼住似的。 庒琂鼓起勇气,走上来,心惊胆战地碰了碰梅儿,道:“姐姐,够了!够了!它吃够了。” 梅儿扭头来笑道:“姑娘哪里知道,东府滚园那边不也养许多鸟儿么?大爷一顿给喂很多的呢。我们多喂点,免得饿坏了它,三爷过来瞧见,胖胖的,多可人啊。” 庒琂顺势说道:“姐姐提醒得是,我想起来了,它再不吃,我去东府找大哥哥和嫂子,问他们要粮食。虫子先少喂。” 梅儿见庒琂一直劝说,大约也明白她的意思了,便收手,道:“好吧。都怪我心疼它,怕饿着了。”把手里剩余的虫子往罐子里装,谁想得到,她光顾说话,眼睛没看准罐口,滑推了一下,那罐子咕噜噜的倾向庒琂。 庒琂吓得惊叫,身子急往后倾倒,好在此时子素从外头冲进来稳稳扶住她。 子素气浑了眼睛,对梅儿道:“姐姐推姑娘做什么。” 梅儿冤枉,道:“素姑娘冤枉我了,我替姑娘喂鹦哥儿呢。你瞧……” 从罐子周围抓一把虫子,扬在子素面前,子素见到,扶住庒琂急忙闪开。 梅儿强忍住笑,慢悠悠地把虫子拾起来,放入罐中,道:“姑娘,我全是一片好意。一时表达心切,恍惚失了手脚,请姑娘恕罪。”接着,端礼。 庒琂缓过神,道:“没事。我谢姐姐还来不及呢,怎敢责罪姐姐。”客气话几句之后,问子素:“先生看过老太太了?” 子素道:“看过了,正在拟方子,要叫人去取药。我看那边的人争先恐后抢差事,我是外面的人,不敢邀事来做,就走回来了。” 梅儿听得,拍了拍手,道:“取药还得我去!那些人粗手笨脚哪能取得好的回来。”再端礼,告辞:“姑娘,那我先回去了!” 庒琂巴不得梅儿就此消失,便急侧身让她走,又假装送出门口。 梅儿走后,子素收拾地上残虫,又把罐子封好,对庒琂道:“亏她想得到,神仙都没她会算呀!” 庒琂不敢把早上找梅儿的事抖出来,子素有怨言,她也只能陪笑应付了局。 收拾妥当,子素去院中生一盆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罐子往火堆里扔,一面道:“这样才美了。” 等烧尽,子素也不清理,进来跟庒琂道:“你也不怕虫子有毒,妈妈那颗东西能治蛇,未必治得了毒虫呀!你的心真大!” 庒琂安慰道:“她也是一番好意,就知道我们鹦哥儿不吃东西。我们如今这么烧了,有点‘掎其小瑕,忘其大美’了。” 子素冷笑道:“唉,我说你什么好呢!美不美,一叶玄黄,看吧,‘多事之秋,灭迹匿端’,我做哪门子绿林好汉呢!” 庒琂听出子素的弦外之音,遂而轻轻地过去环抱她的手臂,道:“绿林好汉一把火烧了毛毛虫!美中不足,但也算了局了。” 语音说停,二人异口同时噗嗤一声,宽怀大笑。 后头这一席话,出于宋代词人孙光宪《北梦琐言》一书,子素断章取义:多事之秋,灭迹匿端,它的原句是“所以多事之秋,灭迹匿端,无为绿林之嚆矢也”,乃责怪之意。 就“多事之秋”几个字并非子素枉口胡说,往后来看,倒应了“一语成谶”四个字了。 可不是秋后多事,变化无常? 该中秋了呢。 第二百四十八章:中秋前夕(上) 中秋是大节,府中需要布置的事情难免会多些。 经去年中秋,庒琂大体了解庄府的排场了。宫里的贡品是一拨,府里的宴席是一拨,收礼的是一拨,拟帖请客的是一拨……分为府外与府内。府外应酬,由老爷们周旋;府内中秋活动,由太太们操心。府外之事,无非是今日你上我府来吃中秋,明日我去你府上还中秋,都是些官场生意场上的门面虚礼,老爷们动动嘴皮子,写写字帖,并不见十分忙碌;太太们就不一样了,什么张灯结彩,什么贴门联,什么鞭炮烟花,什么拜祖菜品等等,都要商量着定。 往年,老太太要一一过问的,今年却没问,由着他们主办,倒落个清闲养病。老爷和太太们知道老太太身体不好,除了来请安,极少提及中秋布置的事,免得烦扰她。 这日,四位老爷来请安,重点提及进贡那些礼品,说万事已妥当,只差明日晨夜按数送入宫门。 老太太听得,很是满意,说:“你们用心惦记着,主上才能用心惦记你们。这些日子我没什么心思,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我听说,外头采办礼品有些曲折,我还寻思,若是不够,该来找我拿,我找几件儿给你们充数也是有的。等来等去却没见人来,想是你们有极好的了,那我放心了。” 二老爷不敢隐瞒,报告说道:“母亲清明,我们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你。原先确实为贡礼的事儿烦恼,采办回来的都不如意。幸好,西府有藏余,郡主献出几样,倒十分贵重,能在宫里露得脸的。” 老太太道:“哦!”似还有话呢,没说完,欲言又止。 二老爷急忙解释道:“郡主把她当年陪嫁的嫁妆拿出来几样,选好的往里送。” 老太太摇摇头,叹息道:“都到这田地了。也罢了,等过了今年,你们北府代表全府,折个银子赔给西府。” 二老爷点头,说:“应当这样。” 可西府的三老爷推脱了,道:“都是一家人,共同担当,不分彼此,何须买卖赔偿。” 老太太道:“历年来我主张的意思啊,就是三老爷这意思了。郡主的为人豁达,她不计较这些,难得她出身高贵,对这些虚荣华表之物看得寡淡。我们几府里的人,多有几个像她这样的,我含笑而去,也有面目见祖宗了。” 几位老爷不知老太太这番言语的意思,便都勾首听着,无话。 老太太抹了一回眼泪,笑道:“话说中秋易动情怀故,我看我是老到极处了。你们也不需听我这些唠叨话。” 大老爷庄熹道:“母亲为家里操心一辈子,我们没能让母亲享受一日安宁,实属我们做子女的不孝。” 老太太听后,怔怔看住大老爷,一会儿,又目不转睛看住二老爷,呵地笑两声,无话了。 几位老爷安礼完毕回去,没一会儿,四府里的太太又集合似的过来,也请一回安,并带管家等管事的那帮人一同来,汇报说中秋布置一切停当。 主事的是二太太曹氏。 曹氏说:“近些日子我身子不大好,不能同往年那般大小粗细照应着,今年中秋节礼,屋门院后的安排,亏得其余太太们帮手,都已置办好了。” 管家等领头的那些人,逐一来给老太太说各项事务,放在平时,这是邀功领赏的做作了。 老太太摆摆手,道:“你们做得好,不需跟我说。我呀,坐享其成,白享受一回。” 曹氏笑道:“就是知道老太太身子欠安,所以头先没来给老太太请示一声。我们几府商量着办,怕办得没老太太主持的时候好,这才过来先打报告,望老太太垂慈别怪罪我们,也望老太太明日安心享受,开怀畅饮。” 老太太望住曹氏,道:“开了怀来享受,但愿吧!”再投眼看秦氏,这情景,如头先老爷们来那样,她看看大老爷,又看看二老爷。这些人自然不懂老太太的心思,可老太太心里,琢磨着他们的事呢!原来,老太太心里介意东府和北府篱竹园产子的事,还有呢,是庄琻的婚事了! 秋水望穿,只差话到嘴边了,说出来呢,又怕她们觉得是责怪话。老太太想了想,先不说吧! 后头,管家代替几府的人问老太太:“老太太,今年中秋在我们中府里摆呢还是择一府,在其他府里摆?!” 老太太随意应一句:“那就在我们中府摆!” 此处说的是中秋宴席,即是家宴了。 等太太们离去,老太太对竹儿叹道:“安排好了就成了,犯不着跟我说。” 竹儿道:“那是老爷太太们心里有老太太,万事都得老太太应着才敢做。老爷和太太们孝顺老太太呢。” 老太太冷冷“哼”一声,道:“他们为官经商的,一脸的恭维气样,到我这儿还这样!真是孝顺我,何须费舌头说这些,不都是按往年的路子办么?今年我就不过问了,省得人听见心烦。我年年问,年年说,都一个样,无非啊,贴门联,放鞭炮,吃大席,走中秋,听小曲儿……” 竹儿宛然一笑,道:“这叫年年说,年年有,老太太年年见高寿。” 老太太啐道:“你也来奉承我。实在没趣儿!”想了想,道:“趁我今儿好些,我也奉承别人去!走!镜花谢看你琂姑娘去!” 老太太来镜花谢,只为跟庒琂说《洛神赋曲》的事儿。 这是去年的旧梗了,还是老太太亲口求说的呢,说往后过中秋歌舞演绎,不请外头那些歌姬舞技了,只让庒琂来弹奏。 才刚跟竹儿唠叨埋怨,说到“听小曲儿”忽然想起这个来。 还没行近镜花谢,早有丫头子去给庒琂报告了,庒琂急速速出门迎接。 老太太一见庒琂,道:“你的心跟我相通,一准知道我要来。” 庒琂羞涩微笑,看了一眼竹儿。是呢,多亏竹儿差人来提前告知,不然,怎想到老太太要来? 入到里间,子素上过茶。 老太太拉住庒琂的手,道:“儿啊,去年我求你的事儿,你可还记得?” 庒琂知道老太太问的是什么,只当想不起来,在冥思苦想呢! 老太太皱着眉头,笑道:“吃了昬鸡蛋了,竟不记得昨日的事。我告诉你啊,去年你跟子素……” 庒琂急忙打断道:“都备着了,《洛神赋曲》!管老太太明日听了尽兴。” 老太太听得,乐上眉梢,好不欢喜。 老太太道:“也只有你遂我的心愿,这府里的人,一个都靠不住!儿啊,辛苦你了!” 这话含藏许多的无奈与关心。庒琂懂,遂而深深的望住老太太,略表感激。 可庒琂心里很是着急,老太太忽然到访,也不知要言语到什么时候,她和子素想去西府一趟呢!瞧庄玳是借口,是想带药先生去石头斋探路。 老太太只管叨叨,说说老爷们怎么个做作,又说说太太们怎么个做作,庒琂听着,不知老太太是怨他们呢,还是夸赞他们,便不好应话,仅听着。 因见庒琂不动声色,老太太诧异,问她:“怎么?不奉承我两句?” 庒琂惊愕:“听着,我心里是奉承的,怕说出来招老太太笑话。老太太又是个有智慧的人,一准知道我的想法。” 老太太指了指庒琂,眉眼舒展,笑得合不拢嘴。 身旁站着的竹儿不好意思了,道:“我要是有姑娘这样的头脑,才刚也不奉承老太太了,奉承一番好话,最后还落个不是。” 老太太转头对竹儿道:“要不说,她才是我们家的姑娘!伶俐着呢!” 竹儿道:“难怪老太太疼琂姑娘,府里很多人说,琂姑娘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四府里的姑娘成外头孙女儿了。” 老太太显得十分不悦,道:“净胡说了!”她怕庒琂多心。 因竹儿说这话,老太太不好久留,大约坐了一会子,说要回去躺着了。莫名的来,莫名的去,庒琂有些抓不到头脑,有些意外。 送出门,老太太怪奇地问一句:“似乎许久不见你们院里的三喜了,说是病了,可见好了?” 庒琂听闻,慌张了,诓出一句谎话说快好了。老太太也信,便没再说什么。 送走老太太,子素来说:“老太太巴巴的来,敢情是请你出山演绎《洛神赋曲》,你好大的面子。” 庒琂道:“不也请姐姐么?若没姐姐,岂能成赋成曲!” 子素道:“上回是为了解你燃眉之急,这回啊,我不应的!我又不是歌姬卖唱的。” 庒琂求道:“姐姐,这回也是燃眉之急呢,我们拢住那些人的心和眼睛,药先生才有机会把人接出去呀!要不说,冥冥之中,天有安排。姐姐别推辞才好?” 子素使劲摇头,真心不愿意。 庒琂求了几回,终于,子素道:“这会子求我求早了,我若是你,先去见药先生,提早把路摸清好行动,比在这儿空想胡谈什么《洛神赋曲》实在。“” 是呢,差点把正事儿给忘记了。 话不多说,二人收拾一番,便匆忙出门,赶去西府。到了西府,见那边的人正在布置府院灯花等事。 庒琂跟以往一样,到西府必先去给郡主请安,幸好子素聪慧,拉住一个小丫头子打听问:“太太忙着?” 小丫头子道:“王府里的爵爷来了,太太正在见呢!” 庒琂一听说肃远来了,心里忐忑,追问:“肃远跟家人一块儿来?” 小丫头子道:“好几个人。” 子素道:“难道把宫里的太医带进来了?” 小丫头子摇头,说不知道。 庒琂左右看看,见各处灯笼换了新,又问丫头子:“所有院落屋子的灯笼都换新的?” 小丫头子道:“是呢!姑娘!都换了。” 庒琂道:“我记得凤凰阁那边没人住,也挂上了?” 小丫头子道:“这我倒没注意。要不,我瞧瞧去再来给姑娘说。” 庒琂阻止道:“我也是好奇,问问罢了。” 从丫头子口里打听到几样东西,一,郡主在会客,二,凤凰阁石头斋或没上灯。由此而知,去跟郡主请安不必要了,可直接找药先生,务必争取时间,将道路摸清楚,好叫先生把地下的人接走! 就在去庄玳院屋的半路上,碰见药先生了。 庒琂为了掩人耳目,大声地招呼药先生:“先生,之前你说过治三哥哥的病需要桑树叶子,我想起来了,在石头斋里有。我这就带先生过去拿!” 这话说得大声,给旁人听的。 药先生领会,颔首点头。随后,几人快步行至石头斋。 第二百四十九章:中秋前夕(下)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在这个时候探路,对庒琂而言,是最明智的选择,因庄府所有人都在为中秋而忙碌,他们无暇顾及其他,更不会派人来盯住她们。 庆幸,一路到石头斋,无人跟踪,算天遂人愿了。 庒琂和子素心里想着:采桑叶治病的理由真真完美,无可挑剔啊! 谁知,这个理由被药先生“训斥”了。 跨入石头斋门口那一刻,药先生说:“春桑明目秋桑毒。这秋桑哪能入药呢?姑娘编别的理由还可,独入桑叶治三爷的病,这个传出去,若有个长短我怎担待得起?姑娘岂不是又得深陷浑沦了?” 这话把庒琂和子素吓得面无表情。 子素很是担忧望住庒琂,道:“姑娘头先在这儿食用桑葚,那岂不是被毒了?” 药先生呵呵直笑,摇头不语。看药先生这表情,庒琂当他吓唬人的。入大门,看到石头斋内的景象,药先生很是诧异,这与府外那些景观十分不和谐,此处石头居多,一栋亭楼在石堆里,很是落寞呀,远处倒有几棵树,但是入秋之后,绿叶染色,黄飘飘稀落落,苍凉无比。庄府过中秋,那外头披缎挂彩,十分喜庆,这儿全然没有过节的气象。 子素谨慎,入门后赶紧打横栅关死。 药先生担忧,正要阻止,庒琂劝道:“先生不必忧虑,防得住人的眼睛才要紧,要是遭人举报责怪,一切责任我来担。” 可怎么担?庒琂此刻没想清楚,只想带药先生来把里头的路径摸清,再说,这个地方荒凉,平日也没人来。她说这句话,多是安抚药先生紧张的心。 此前入枯井,有绳子吊下,这会子进来,仍旧要去找绳子。庒琂告知药先生自己进亭楼里拿绳,谁知,先生一反常态,紧张起来了。 子素道:“姑娘去找绳子,我带先生先去井口等着。” 兵分两路,庒琂入屋寻绳,子素带药先生赶去枯井。没半会子功夫,三人聚头。 绳子吊下之际,药先生犹豫道:“听姑娘说过鬼母妈妈的事,她个性奇特,我一个陌生人忽然来访,会不会唐突了些?” 庒琂笑道:“先生以为见客呢?我们这是救人啊!迟早要走这一步,先生不常说么,好歹为我自个儿思考,万事在我手里呢!我下了决心,一条路走到黑。救三喜是第一步。到了里面,我再跟妈妈说,她是有脾气的人,可也是讲道理的。请先生放心。” 子素意想不到药先生会是这样的人,时至后来,子素回忆起今日的事,总挂口说:“男人啊,口是心非,一句话都靠不住!” 此刻,子素隐隐想笑,却又不敢,听着庒琂指挥。三人陆续下井。到井底,翻开井底的干枯树叶子找灯。灯埋藏在枯叶里。点上灯,方才按路往里头走。 路途曲折,终究到底了。 药先生一路上没发过话。到了洞室中间,即是那口天光处。 药先生说道:“姑娘,只这地方有光,周遭黑漆漆的,可埋伏有蛇?” 庒琂微笑,低声道:“先生别怕,蛇跟我们是朋友,不会伤害你的。” 子素忍不住笑了两声。 正在此时,暗处传来丝丝的声音,不知是蛇爬行发出的,还是别的什么动静。庒琂来过几次,对蛇的爬行声倒也熟悉,只这声音,略沉重些,不像那冷血动物发出的。 药先生和子素哪有心里准备?早吓得往光照的中间缩去。 庒琂“嘘”的示意。 几人屏住呼吸,聆听。 可是,声音忽然静止了。 庒琂提着灯往暗处照,巡视一会子,出来给二人道:“兴许是风吹的,没蛇。” 话才落音,不远的暗处发出两口笑声,紧接,鬼母那低沉的说话传来:“丫头!第一次上门呢?这般鬼鬼祟祟,越发像庄府的人了!” 听到鬼母的声音,庒琂满怀欣喜,连连叫喊:“妈妈!妈妈!是你么?” 晃眼之间,鬼母走出来了,站在庒琂跟前。 庒琂提灯一照,黄白黄白的一树影子,不是鬼母是谁人?庒琂熟悉这个影子,一点儿怯怕也没有,身后的药先生和子素倒是吸入一口冷气,噎出一声惊呼。 鬼母听到有男子的声音,警觉了,伸出那枯枝般的手,狠抓庒琂的臂膀,恨道:“丫头!你带谁进来了!” 庒琂被抓得疼痛,咬牙强忍,道:“妈妈听我说……” 鬼母的手劲儿越发重了,并且打断庒琂的话:“果然不是我的种子发不出好芽来!”便猛力将庒琂扯推。 惊吓和疼痛同时袭来,庒琂手里的灯松开了,掉在地上了。 子素怕灯灭,立马冲过去接,扶正地上的灯,保护火光,并道:“妈妈,是我!是我呀!子素。” 鬼母眉头一皱,仍旧疑惑:“你?不!我还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们联合庄府的人处置我来了?庄府的人给你们什么好处!” 庒琂解释道:“妈妈,没有,没有的事。你听我解释,妈妈!” 鬼母气得浑身发抖,道:“我没空听你解释!你们进蛇肚子里面解释去吧!” 说完,鬼母一把庒琂往岩石上推,若非药先生不顾危险冲来扶住,庒琂或已撞在石头上毙命了。 药先生喘息道:“你没听错,确实还有我这个人。不过,我不是庄府的人,我是姑娘这边儿的!” 庒琂也急忙解释:“妈妈,这位是药先生,我跟你提起过的。妈妈,你信我,你信我呀!我们来就是要接你出去。药先生懂医术,我想让药先生替你治眼睛……” 鬼母哈哈爽笑,闪了一下,消失了,不知隐在哪个角落躲起,只听到声音道:“庄府那些歹毒的计谋,当年也这么行骗的!你还骗我呀!我真是瞎了狗眼认你作女儿,真是笑话呀!” 庒琂“噗”的一声,狠狠跪在地上,道:“妈妈,我错了!我给你赔不是!但是,药先生真是好人,不是坏人。妈妈你想,三喜在你这儿呢,我能带谁进来呢!” 鬼母道:“哦!那我更明白你的心思了。三喜在我这儿,你恨我没治好她,所以把庄府的人叫来对付我了。” 庒琂道:“不不不,妈妈,不是的!不是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她只能哭。 或许,只有哭才博得鬼母同情,同情而信任她。 子素可怜庒琂,帮哀求几句,道:“妈妈怀疑的有道理,换做我也跟妈妈这般想。可妈妈生气归生气,好歹等我们把话说完呀!真把蛇弄出来吃掉我们,那妈妈跟我们认识一场有何意义?妈妈跟姑娘修来的情分,就这般薄?等不及一句解释?” 鬼母笑道:“好会说话的巧嘴。放在多年前我必定相信。哼!如今,要我信可以呀,你们把那男的给我杀了,我便信你们了!” 庒琂哭道:“妈妈呀!我怎么说你才信我呢!” 鬼母道:“还想让我信你?怕此刻连你们家的三喜也不信你了!你说,你出去那么久怎没来看我们,是花时间跟庄府人勾结了是不是?” 庒琂道:“妈妈,若是真联合外头的人对付你,我何须等到此刻?今日中秋在即,我们进来,一则望中秋团圆,想看看妈妈,二则,想跟妈妈商量出去的事儿。只是来得唐突,我们确实有难处,妈妈知道,庄府人多眼杂,我们寸步难行,这才寻得好时机。求妈妈信我。” 这般说,鬼母有些信了,沉吟半响,道:“中秋?看我来了,可带吃的没有?” 庒琂很是后悔,来时匆忙,真没准备吃的。 子素道:“说老实话,我们没带吃的。不过,妈妈,等出去了之后,你想吃什么都有了。我们今儿来,就为跟你商量出去的事儿。你得听我们说呀!” 药先生也说道:“确实如二位姑娘说的那般,请你老人家清明通心。” 鬼母狠狠地“呸”几声,怒道:“什么老人家!我老么?你哪里看到我老了?”又厉声喊庒琂:“丫头,这贱男人的嘴巴臭,你把他的舌头给切了,我便信你了。” 药先生心生怨气,叹道:“姑娘啊,我才刚还说进不得,果然呢!这人忒不讲道理了。” 庒琂为难道:“先生息怒。”再往地上磕头,道:“妈妈也息怒!” 或许药先生的话起了作用,鬼母被激将了,反常的平静,道:“得啊,我不讲理,我倒要听听你们能讲出什么道理来。说,给你们几句话的时间,若说不服我,我就命令蛇宝贝出来吃中秋了!” 庒琂三人被震慑到了。 此刻,三言两语如何说得清楚? 紧急当头,三喜的声音飘来:“姑娘,是姑娘么?” 庒琂在黑暗中看到一盏灯似的,立马起身,朝眼前黑幕叫:“是我,是我!三喜,是我呀!我跟子素和药先生来看你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噗噗噗的传来,快近跟前时,脚步声止住了。 三喜被鬼母拦下了呢。 鬼母喝道:“你要死呢!” 三喜哭道:“我又做梦了么?我好像听到姑娘在叫我!” 鬼母道:“阎罗王的小鬼在叫你呢!要去死了么!” 三喜听得,呜呜直哭。 庒琂怕三喜遭遇不测,赶紧从子素手中夺下灯,朝鬼母发出声音的方向寻去,子素和药先生紧跟后头保护。 转角,在石头后,果然见到鬼母扯住三喜的头发,死死的拉住她。 因灯火照亮,三喜见到眼前三人。 三喜惊道:“是姑娘,是姑娘!素姑娘也来了,药先生也来了!” 三喜全然不顾头发被拧抓,也顾不得疼痛,使劲倾身向庒琂这边。 鬼母体力虚弱,抵不住三喜的疯力,再则,生恻隐之心,稍稍松手。三喜箭似的扑到庒琂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庒琂趁这个机会,快语道:“妈妈,这会子你信了吧!” 鬼母无奈,道:“左不过是个疯子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这话,想必三喜的病没好全。 庒琂道:“妈妈,别的话我不说,我只想跟你说,我是你女儿,我要在明日接你出去。今日来,我就为了告诉你,请你再委屈一日,明日这个时候,药先生会来救你跟三喜出去。” 鬼母哼哼两声,没话。 药先生怕鬼母杀心不灭,便道:“姑娘说的句句实话。我们千辛万苦筹谋,就为等着一日。” 鬼母这才松开道:“怎么个筹谋?” 庒琂想呢,若不把近期计划的来龙去脉给她说,她是不会相信的。于是,便把庄玳如何犯病,庄府人如何着急,她如何趁这个机会把药先生引进府里,如何计划内外勾结等待时机入地下救人这一脉事说了。 听得详细,鬼母陷入沉思和疑惑,良久,道:“愚蠢之极!愚蠢之极啊!还指望我信你呢,若非今日我这般逼迫你,你还想对我隐瞒呢!” 庒琂道:“妈妈,我绝对没有隐瞒的。我说的句句实话。” 鬼母道:“就是实话才遭天雷劈打!我问你,当日我给你宝物,是怎么说的?” 庒琂一愣,无言以对。是呢,蛇胆晶石是毒药,要拿来报复庄府人的呢,自己却拿去救庄玳!可不是遭雷劈么! 庒琂膝盖绵软,缓缓跪下:“妈妈说的是,我该遭天打雷劈,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我辜负了妈妈的信任。” 说得十分悲戚,诚恳。 子素心疼,流着泪水道:“姑娘拿妈妈的宝贝救人是我的主意。我原想,只要三爷没死,我们就能利用三爷做更多的事。三爷喜欢跟姑娘一块儿,我们将计就计呢!妈妈要责怪,全责怪我好了。” 庒琂急转头对子素道:“姐姐,不关你的事!” 话已至此,鬼母不想表达什么话了,极速伸手出来,道:“把宝贝还我!” 说的是蛇胆晶石。庒琂明白,也心痛。难道鬼母要跟自己一刀两断? 庒琂心虚,赶紧拿出蛇胆晶石,递还鬼母。鬼母接了之后,随手收了,冷冷地道:“既这样,看过我了,也看过三喜了。你们可以走了!” 庒琂战战兢兢地看子素和药先生,点头示意,只能先这样了。 临行前,庒琂抱住三喜哭劝:“三喜,你留下陪妈妈,过今日,先生会进来带你出去。到时,你一定要服侍在妈妈左右,跟妈妈一同出去。知道了么?” 三喜使劲摇头。 庒琂为了安全起见,最好先撤出去,得保住药先生和子素再说。她推开三喜,招呼子素和药先生赶紧走。 鬼母又道:“既要带我们出去,你明日来不来呢?” 庒琂听闻,收住脚步,回道:“不敢隐瞒妈妈,明日是中秋正节,我得把庄府人的眼睛管住了,腾出机会给先生救人,因此我不能来。若是有机会,我会让子素同药先生一块儿来。” 鬼母狠狠道:“好!我且信你!若是你们有违天的心,我叫你们不得好死,首先要三喜丫头喂饱我的蛇!丫头,你是知道的本事的!” 庒琂道:“妈妈放心,我卓亦亭诀不食言!有缘跟妈妈承了这份亲缘,这辈子就认妈妈一个人了!” 说罢,吞声忍泪,拉住子素往外走。药先生叹息不止,跟在其后。 身后,三喜撕心裂肺叫喊。 三人原路回到枯井,瘫坐在地上,已是精疲力尽。 药先生感叹道:“姑娘,计划有变啊!疏忽提前沟通了!实在惊险呀!” 庒琂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去年先生跟我说的。用在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望先生成全和支持,亦亭没齿难忘先生的大恩大德!” 说毕,庒琂俯地磕头。 第二百五十章:转朱阁,低绮户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十五日,中秋。圆月节。 一切计划如满月那般冉冉而至,已无回转余地了。 庒琂让子素把古琴拿出来,擦拭灰尘,调试声音,而她也特别的准备一支笛子,之前用竹叶吹声,怕声音不够透亮,转换笛子了。这可是武器呀,得擦亮擦净了,好摄人心魂。今晚是否成功,就看能否抓住人的眼,能否留住人的心。 今夜可怠慢任何人,不可怠慢手中的“武器”啊。 从早到晚,经一拨一茬的人,见礼问安,祈祝中秋,进祠见祖,烧香点烛,跪跪拜拜,总之,繁文缛节没完没了。庒琂每一步跟在老太太跟前,见太太,见老爷,见兄弟姐妹,她站在旁边,虽笑着应对,却也只是一驱僵硬的尸体罢了。那些时刻,她心无杂念,就连怀念父母之心也没有了。 好艰难熬过天光,终于到圆月晚上。 是的,月升之时,该中秋大宴了。 因在中府大院摆席,各府人等都聚集于此,一日至晚,这里人流人淌,滚滚不息,所有的闹热、笑声、客套言语全都混在一块儿;无论是主子,下人,或来巴结串门的门客,都是一副笑掉了金牙的嘴脸。这便是豪门贵府的中秋,跟去年光景比照,大同小异。 庒琂与庄府的兄弟姐妹们给长辈们一次次行礼,等他们落桌,她与子素便回镜花谢准备着。 别过外头的人回到镜花谢里间。 子素摸着古琴,说:“要不要再试试?” 庒琂道:“不必。” 子素道:“万一断弦了,或奏不出来怎么办?” 庒琂笑道:“最好如此,越闹得凶狠,那些人越关注。先生成功的把握再加大一成。” 言语间,药先生来了。 药先生一进来就道:“姑娘,人多着呢!可确定要这么着了?” 庒琂肯定地道:“连累先生了。” 药先生明白庒琂的意思了,他怕有变故,不得不再来确认。确认后,药先生还说府里招待自己坐席上,他委婉拒绝他们的安排,硬要跟底下的人一块坐,这才抽得身来镜花谢。 庒琂很是感激药先生,起身给他拜谢。哪料,庄玳领着蓦阑和复生来了,见她给药先生行礼呢。 药先生不敢久留,含含糊糊说给庒琂请脉,退了出去。这是演给庄玳看的把戏。 因见庄玳来,庒琂换出一副平日里的面孔,笑问庄玳:“三哥哥不在席上陪着,这会子来做什么。” 今日,庄玳容光焕发,没丝毫病症之状。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用在他身上最恰当不过了。看着他说话进来,庒琂半时恍惚,担忧:鬼母妈妈把蛇胆晶石拿走了,万一他病发可怎么是好呀! 庄玳目送药先生离开,道:“先生真好,这会子还来给妹妹看平安脉,我对妹妹的好不及先生零星半点!惭愧之极!本想早点过来跟妹妹说话,可太太不给,说早了,人多杂得很,担心我身子不中用。妹妹瞧我,如今可不是好好的了。我来啊,想给妹妹道谢,二来呢,向妹妹致歉。都是去年我嘴巴不牢固,让妹妹今夜劳累,罪过罪过呀。” 庒琂笑道:“哥哥说笑呢,承你的情,我也愿意,叫你情我愿,没什么谢不谢的,歉不歉的。” 庄玳怔怔望住庒琂,心里怪想:她今日的说话怎么如此冰冷?赶紧笑道:“妹妹是不是心里紧张?” 庒琂道:“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当四周的人是大白菜,一棵一棵栽在地下,不是人就完了,无须害怕紧张。” 这话把庄玳引出笑声来了。 子素见两人说话,云里雾里的客气,极其无语,可转念一想,庄玳来的是时候呀,何不拉拢庄玳,利用他助自己一臂之力? 于是,子素道:“三爷,我们真真给你们当曲工伶人了。今夜中秋,月圆着呢,别到时见我们弹奏不好,冷落了好夜色,败了你们的人心。你啊,得给我们助个威力。” 庄玳激动道:“素姐姐客气,我自然要给你们助力的。但凡我会,我也要跟姐姐妹妹一起合奏,所谓琴瑟和鸣,那才是天地神仙的美事呢!” 子素道:“这种揣着脸面的事,不敢让三爷出丑,我们丢出去就成了。”捂住嘴巴,笑绵绵的道:“爷,你若有心捧场,把各府的人都叫来。甭管有脸面的没脸面的,统统叫来围观,看我们表演,好让我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月光之下,亮一回相,算长一回脸了。” 复生听着,拍手叫好,道:“那我帮爷去传话,叫四府里的人都来,看门的都别看了,统统来看姑娘和姐姐表演。” 蓦阑听得,急了,倒下一盆冷水,举手打复生的头,道:“要死呢!姑娘怂恿爷,你也怂恿,仔细回去太太揭你的皮。若是人人都来了,各府里的油灯谁看着,走水了看怎么办。素姑娘跟爷说一句玩笑话罢了,你还当真!” 复生便不敢说话了。 子素白了蓦阑一眼,又笑着给她端礼。 庄玳见蓦阑这般无礼,赶紧道:“蓦阑无礼!今日中秋本是好时候,难得给大伙儿放假。我觉得子素姐姐的提意不错。”遂而开口命复生去传话。 复生没头没脑的瞎高兴,拔腿要跑出去,蓦阑又拉住他,道:“爷太惯着他了,不是连累我么!有一次还不够,又来第二回!”嗔怪复生,道:“真要去笼络人,不是这般笼络,你这会子去叫,得罪一群人呢!我建议你先给二太太说一声,支放哪些人来,由太*准。别一口去说是我们三爷放的。到头,我们出事儿没什么,给爷揽一堆麻烦,看怎么收拾。” 庄玳不耐烦了,道:“那你跟复生去回太太,说是我的意思。” 庒琂怕蓦阑去回曹氏,会添油加醋说不好的,便打圆场说不必了。 庄玳在兴头上,哪肯依,仍使唤蓦阑跟复生:“去请示吧!别请示二太太了,跟老太太说。老太太准高兴的,省得太太拿你们麻烦。” 蓦阑劝阻不得,唉声叹气出去了,复生犹豫着要不要跟,那蓦阑已在外头叫他,复生才战战兢兢走出。到了外头,蓦阑跟复生说她自己去给二太太报一声,让他去给老太太和西府太太报。如此,二人兵分两路报去了。 二人去没多久。蓦阑急哄哄的回来,催促庄玳道:“老太太埋怨,说爷别缠着姑娘了,让姑娘好好准备着。她老人家期待一年总算盼到今夜,得让姑娘安心奏演,不许爷扰乱姑娘。爷,咱们先出去吧!菜都上齐了。太太左右不见你,才刚我们去报,又给批了一顿。” 庒琂也道:“是呢!哥哥就去吧!有什么话往后再说。” 庄玳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他才走,竹儿跟着来了,别的话没说,替老太太来问:“老太太问姑娘,姑娘要不要先吃了东西再演绎。老太太说姑娘别委屈肚子才好。” 庒琂回道:“饱暖不成事,万事得饿着做才做到极致。”让竹儿去给老太太致谢。 往下,宴席开始,祝贺之声连绵不绝,一拨赶着一拨的人给老太太说吉利话。 隔一障院墙,听得十分清楚。子素出去探了一眼,回来说:“果然大排场,等着看戏似的,看到很多熟脸,守门的婆子都来好几个呢!” 这么说,庒琂更有信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再派竹儿来请,说:“老太太说姑娘若是准备好了,该出来了。” 是上场的意思了! 这一回,是上战场了! 庒琂示意子素抱琴,自己把准备好的竹笛拿来,随后,与竹儿离开镜花谢。出了院门,竹儿先行一步,走到席间,往头座上给老太太报:“姑娘来了。” 听得,满座哗然,翘首以望。 当下,老太太红光满面,举杯向着满府人道:“琂丫头助兴这美事传得倒快。个个巴眼的来看个新鲜。今夜是好日子,我不怪你们,随便来,随便瞧!都是自家里的人,不拘束了。那是你们姑娘替你们孝敬我的。” 庒琂和子素缓缓行来,听得清清楚楚。 子素低声给庒琂说道:“拿遮羞布遮自己的脸,还往脸上贴金。” 庒琂满脸愉悦,笑出蜜来,还刻意浅藏微露几分羞怯。出来时,子素又给她打扮一回,与庄玳来见她那会子比,当下跟换了一副皮囊。此刻,庒琂云鬓高立,珠翠零星,步摇轻晃,后发垂披,一身嫦娥白衣随晚间秋风飘逸,手持一根笛子;子素亦是同等装扮,怀抱一横古琴;二人从镜花谢走来,宛如仙子从月宫降落。 瞬息,周遭躁动,赞叹声不绝,这对庒琂而言,并非褒扬,而是耻辱啊!论亲情团圆,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没一个在场,论自身处境,她是个高贵小姐呢,这如今算什么玩物儿?是唱曲的?是个歌姬? 一路走向老太太那桌,余光也在路上扫视,想看药先生在不在,想知道药先生行动没有。是的,她看到了,药先生在人堆儿的后头,隐隐约约露出那张紧张的脸。 她还未行至老太太桌前,庄玳已迎走出来,道:“妹妹往那边高处坐去!演奏的地儿啊我都给你安排了。” 说着,庄玳指向寿中居门下,也就是台阶之上,此处精心布置过的,从屋檐上吊下几盏大灯,特别罩上几种颜色,远远看去,缤纷明亮,极具特色,与宴桌的灯光对比,果然是个表演的绝佳戏台。 庒琂没按庄玳的指示往“戏台”上走,而是款款行至老太太跟前行礼,又给太太们、老爷们行礼。 老太太乐呵呵道:“不必多礼。该地下那些闲杂有眼福的人向你行礼才对,赚足了他们!不过呀,你真要行礼,跟你三哥哥行一个,难为他病着还这般惦记,特特叫人帮你弄个花样戏台!” 原来,那五光十色的“戏台”是庄玳差人准备的。 庒琂听得,知礼识度地给庄玳行礼,没言语说话。 老太太仿佛等不及了,道:“去吧!《洛神赋曲》你奏来,才不负这盘明月呀!想当年,你们姑太太没出阁,也会这个,外头的都比不上她。今儿,我看有人将她比下去咯!” 谁想得到老太太会在今夜提及姑太太来!姑太太是谁?那是庒琂的母亲庄惠!是四府老爷们的妹妹,是庄顼、庄璞、庄玳等兄弟姐妹的姑姑! 庒琂的心,猛然被针刺入,狠狠疼痛。兴许,老太太的话是想鼓励她,或许,老太太是想通过这话暗示她,今夜中秋不光庄府人自己过,还与卓府,与她母亲一同过。这是好心好意的话语呢! 只是,庒琂一点感动都没有。她领着子素往“戏台”上走,到了上面,子素将琴放在桌上,她则站着。 演奏就这般自然而然的开始了,没有人下令指挥,亦没人规定怎么着。 音乐声起,老太太请酒的声音也跟随而来,她道:“今年中秋,鸡鸭鱼肉浓茶美酒不及琂丫头这曲,我年老至此,十分满足啊!开席之前,算我为老不尊了,先吃一杯酒。” 话停,老太太笑呵呵地举杯,其余家人亦举酒敬向老太太。 曲欢,人乐,月圆,星明。 这个时候,药先生该到石头斋了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分不尽,半凉天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宋人吴文英曾有词云: “丹桂花开第二番。东篱展却宴期宽。人间宝镜离仍合,海上仙槎去复还。 分不尽,半凉天。可怜闲剩此婵娟。素娥未隔三秋梦,赢得今宵又倚阑。” 词感中秋,不咏月色之美,只兴叹孤独。 吴文英的词,贴在庒琂身上合景合意境,偏偏叫她弹奏什么《洛神赋曲》,吟《闺中秋》岂不好?可惜,庒琂只知《洛神赋曲》不知吴文英《闺中秋》! 庒琂用心在《洛神赋曲》上,哪想得到吴文英的词来,吟这首词的人是鬼母。原来,鬼母掐好了时辰,一个人摸索走到枯井里,仰头向空,她虽看不见天色,却感到露水凝重,夜凉如冰。那外头喧嚣赞贺声,心知外头度中秋喜节了。 鬼母悲叹:“真是中秋了!” 在枯井站了一会子,悲叹一会子,又回到洞室内。此时,三喜恍恍惚惚疯疯傻傻坐在石头上,一盏油灯搁在她面前,明明灭灭的。鬼母去枯井之前,叫她在灯下数一袋子珍珠,这会子还没数完。 鬼母进来,听到三喜来来回回的念数字,问她:“一共几颗?” 三喜笑嘻嘻道:“很多很多。” 鬼母咧嘴笑道:“傻姑娘!脑袋瓜子好不全咯!我无能为力啊,得叫那什么先生给你治才得。” 三喜道:“药先生!药先生!” 鬼母摸索过去,坐在三喜边上,道:“那你跟药先生走吧,带这些珠子出去。” 三喜道:“姑娘叫我伺候你,要跟你一起走。” 鬼母摇摇头,此刻心怀空空,说不出的难受,忽然想起吴文英的词,即《闺中秋》,她悲怆叹吟。三喜不知其意,却笑道:“我姑娘也会说,说得比你还好听。” 鬼母道:“那你说说,你姑娘还会什么?” 三喜道:“会很多很多。”所谓很多很多,在她记忆里,她姑娘总有时没时吟几句诗词,说得十分动听,至于会吟些什么,她说不上来,因她不懂,不大识字。 鬼母白问了,又叹几回,坐着实在无趣,便催促三喜:“别数了,全收起来。都归你了!” 三喜高兴,照鬼母的话,把珠子放入一口锦盒里。 庄府地下处处有宝物,这些珍珠是宝物堆里的其中一小样。鬼母怕三喜到处乱跑,因此想到这个法子,拿珍珠出来叫她数。三喜捧着珍珠数,鬼母便可以随便行走去别处。 当下,鬼母想清楚了,既然庒琂有意让出去,那就让三喜揣着珍珠离开吧!当是送份中秋大礼给她们了。 鬼母不想离开地下,不愿离开庄府。因为半生荣辱生死在此,如今一事无成呢,怎能就此走了?她不甘心啊! 听见三喜把盒盖子盖好的声音,鬼母道:“你姑娘带进来的灯,还点得多久?油快烧完了吧?” 三喜看了看油灯,灯槽里的油已燃烧尽底。 三喜道:“快点完了。等姑娘来,我们再叫姑娘拿。没油啊,灯不能亮的。” 鬼母道:“正好,把最后一点儿油用光。你把灯拿起来,跟我走出去吧。” 三喜乐呵呵地拿起灯,也不问去哪里,只随鬼母起身。 鬼母道:“你站在我后面,跟我走就是。仔细你脚下,别踢到石头上去了。” 三喜“嗯”应着。这些日子,三喜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她身上的伤病终究好转许多,亏得鬼母拿洞室里的青苔喂她,鬼母以前伤病,也吃这些东西。可见有效果。 但是,三喜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脑袋瓜子却不像庒琂说的那样,三喜是个极伶俐的人。鬼母总觉得,三喜是个傻丫头。 鬼母想,也好,聪明太过反而是累赘,难得糊涂,由着她糊涂吧!再说了,笨丫头听话。果然,三喜混混惑惑这期间,对鬼母的样貌倒也不惧怕,鬼母说什么话,她也百依百顺听着。长时间相处,鬼母反而觉得三喜是个伴儿了。如今三喜要离去,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 路上,鬼母温和地对三喜说道:“以前听你姑娘说那位药先生是个厉害的人,上回他来我们这儿,我听不出他有什么厉害,倒是个胆小的人。我问你,你愿意跟他去,还是愿意跟我在这儿?” 三喜道:“姑娘要我伺候你,我伺候你一同出去。” 鬼母呵呵笑了几声,道:“那你听你姑娘的还是听我的?” 三喜道:“我听姑娘的!” 鬼母不说了。 到了枯井,三喜惊慌起来,拉住鬼母道:“没路了!” 鬼母道:“傻丫头,天无绝人之路!等着,看你那位药先生有没有胆子来,若有胆子来,你就跟他往外头路上走,若不来,你留下陪我吧!” 三喜欢快应答。 往下,是长长的等待。 在等待中,鬼母问三喜:“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么?” 三喜说不知道。 鬼母又问她:“你是被人害的,你知道么?是庄府的人害你成这样的!” 三喜仍说不知道,应话的声音很是天真,仿佛外头的一切与她无关似的。 鬼母叹道:“也好!记不起来反而清净。” 忽然,头顶上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是人的脚踩在枯枝草叶上发出的声音。 鬼母示意三喜别惊声,还催促道:“把灯灭了。” 三喜怪道:“天黑,黑漆漆的了。” 鬼母道:“仔细有人下来戳瞎你的眼!” 说罢,要去弄灭三喜手里的灯火。三喜左右躲闪,不愿意灭掉。两人正为灯火的事纠缠,头顶上猛然掉落东西,哗啦啦的,是些枯叶断枝,接着,又听见“噗”的一声,不知又是什么东西往下掉。 三喜好奇,将灯举起,往井上照,这一照,见有条绳子悬在空中,晃来晃去。 三喜道:“是条绳子!” 听说有绳子,鬼母心中一半紧张,一般自我镇定。紧张,是怕庒琂反水,通敌来对付她,镇定,想是药先生来了。 过了半会子,三喜惊叫道:“我看到了,看到了,是药先生!” 鬼母连连啐道:“声音小些!嚷嚷什么!” 确实是药先生,他来到这里,探头看井下,早看到有人在下面等候了,因有灯火亮着呢!他从井口抛下绳子,正顺着绳条滑下,忽然听闻三喜惊叫声,吓得他紧张不已,还未到井底,便松开手,滑跳下去。 药先生松手之前,对井下的人道:“站边上一些,省得我跳下来砸到你们!” 脚跟一落地,药先生迫不及待端礼,自报家门,之后,对鬼母和三喜说道:“如今外头没人把守,出去也容易。只是需要你们安静一些。我下来跟你们说说怎么上去。” 药先生的意思,过一会子他又爬上去,三喜和鬼母用绳子绑住身子,他从上面拉上来。 交代完毕,药先生欲顺绳子爬回。 鬼母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且别忙着走,先听我问你几句。” 药先生回身,作揖:“请说。” 鬼母道:“今夜中秋,天上可有月?” 药先生仰头看井口,一轮明月从上照下,十分皎洁,便道:“月色分外明亮,比之去年还要洁净几倍。” 鬼母道:“庄府人如今吃吃喝喝赏月咯?可载歌载舞啊?” 药先生道:“中秋佳节,该家家户户守月团圆。姑娘也盼着与您团圆过节呢。” 鬼母听得,感动不已,两眼涩涩生疼,禁不住流下泪水来,她狠狠地抽了下鼻子,道:“没骗我?” 药先生道:“姑娘是个有孝心之人,碧海明月共鉴啊。” 鬼母道:“那最好了。如今,她在上头呢?来了没有?” 药先生迟疑了一会子,回道:“姑娘分不开身,正在外头绊住他们,让我寻机会来送你们出去。等你们安全出去了,姑娘再来与你们团聚。” 鬼母紧张道:“那她可有危险?” 药先生道:“放心。姑娘一点儿危险都没有。此刻,我们争取时间,早早出去吧!” 鬼母默默点头,不再说了。 药先生上去之前,鉴于鬼母眼睛看不见,遂而,跟三喜道:“我让鬼母妈妈先上去,你等一等,别急啊!”说呢,把绳子先绑在鬼母身上。 绑好,药先生顺着绳子爬上去。 谁知,等药先生从外头拉起绳子,所拉出来的人不是鬼母,而是三喜。 药先生奇怪道:“我明明绑着鬼母妈妈呢,怎么是你先上来了呢?” 三喜道:“妈妈说她不来了,叫我们先走。妈妈说你要是下去找她,她会派蛇宝贝吃了你。” 药先生心神一震,两腿发软,心中哀叹:这可怎么是好啊?如何跟庒琂交代呢? 三喜到了外面,如同新生,对周围环境很是好奇;是的,她在地下时,是那么静谧,如今身在外头,耳边不停地传来喧嚣闹声,不知多远的地方,有人嘻嘻哈哈,还有悦耳的音乐声呢!天上一轮明月悬挂,洒下一片白纱,周遭影影幢幢,朦朦胧胧,煞是好看。 三喜全然忘记鬼母了,催药先生道:“先生,走吧!” 药先生犹豫了半会子,收起绳子,他怕三喜胡乱走,先拉住她,道:“等我一等,外头的路不好走。” 三喜听话,说好的,等药先生将绳子收好,这才跟他走。 回到亭楼门下,药先生把绳子藏回原处。藏好绳子,这才往石头斋外头走去。到了门口,又从角落拿出一盏灯笼,点亮。 来的时候,药先生就提这盏灯笼,虽然说此行偷偷摸摸,但也得光明正大,毕竟在他人府里,若黑灯瞎火行走,免不得被当贼来抓,若是提着庄府的灯笼走,即便被发现了,随意编排个借口说走错了也能应得过去。 这会子,他战战兢兢地跟三喜提灯出去。 之前与庒琂合计,一旦接到鬼母与三喜,先走出石头斋,赶着小道儿往西府后门走,后门有婆子把守,因是中秋,婆子必定吃酒享受,不会太用心守着,溜出去正是好机会,若是婆子守得严,他们须找个僻静的地儿先藏一藏,等子素来接头引开婆子再出去。一切看情况而定。 谁知,快到后门时,来了一盏灯笼,药先生以为子素来接头了,便停住脚跟等候,等前面的人稍近一些,看到竟然不是子素。这可把药先生吓得手脚惊慌。 提灯笼的是蓦阑,一旁还有曹氏的丫头玉圆。两人看到药先生和三喜了。 蓦阑恶狠狠地对玉圆道:“玉圆姐姐,看到没有?果然是贼啊!快去知会二太太,等二太太来问实了,再给我们太太说!我先往前头拦住他们!”玉圆冷冷一笑,转身走了呢! 药先生道:“姑娘且慢!我是药先生!治你们三爷的大夫呀!” 玉圆有些迟疑了。 蓦阑道:“他们知道我们太太在凤凰阁葬了宝玉,来盗窃的呢!三喜怀里抱着的就是宝物,姐姐瞧见没?快去报呀!我们人赃俱获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人赃俱获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子素来得及时。药先生松出一口气了。 三喜见到子素,兴奋地过去,挽住她的手,道:“素姑娘,我们姑娘呢?” 才刚一幕,惊险万分啊!子素也是相当紧张,生怕三喜不知情况胡言乱语,便按住她的手背,低声道:“三喜别说话。” 三喜确实不知情,仍旧追问姑娘在何处。 药先生目瞪口呆,做贼心虚的神情全印在脸上呢! 灯光微弱,蓦阑却看得清楚,她坚决不信这几个人的行为存有良善。 一迳走过来,子素完全没将蓦阑与玉圆放在眼里,拉三喜去药先生跟前,道:“先生,你执意要走,那我送送你吧!” 药先生含含糊糊道:“我……我回来取药箱子,没取到……” 子素道:“改明儿我给你送出去。” 说着,将三喜和药先生往后门那边推。 三人正走着呢,蓦阑不依了,冲了过去,横手挡在她们前面,又对后门嚷道:“后门当差的听仔细了,今夜中秋有贼,赶紧把门关死,不许一条狗进来,也不许一只猫出去!”又对惊诧不已的玉圆道:“玉圆姐姐,还等什么,赶紧给太太报去!” 玉圆慌慌张张的点头,有些乱神,最终迈开步子离去。 子素见情形不妥,故作镇静,道:“蓦阑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先生来府里,好歹是客人,要传出去,叫先生怎么做人啊?你们西府就这般待客的?还不允许客人离开?” 蓦阑冷笑几声,讥讽道:“随你说什么,等太太来,你们跟太太说去。” 子素道:“太太指使蓦阑姐姐拦先生的?” 蓦阑道:“太太信你们,我可不信!不妨告诉你,我们爷去镜花谢,你一个劲儿让爷把底下的人都叫来看闹热,为的什么?就为这会子吧?”眼睛勾勾地望住三喜怀里的锦盒,道:“记得那日在我们爷屋里,你们跟五姑娘说什么葬玉香,向我们爷打听凤凰阁的吧?你们知道太太把凤凰阁的葬玉拿出来当贡品,瞧准了那里有宝物,看得这个好时机,计划得深啊,一面叫人去中府看闹热,一面差人挖宝,用的是兵分两路的招数呢!这叫什么,鬼鬼祟祟来盗窃!别以为没人知道。我老早就盯着你们了!好在我今儿眼睛亮着,没吃酒没吃茶,就为了这会子抓你们现形。你们少跟我犟嘴啰嗦,识趣的,赶紧跟我见太太去!” 药先生道:“哎哟,蓦阑姑娘,这是天大的冤枉啊!误会呀!” 蓦阑道:“误会?先不说药先生跟镜花谢的人熟,这大晚上的,回来拿药箱子走,怎没给我们太太知会一声?先生是客人,倒不懂主客之礼了?我可见先生悄悄从人堆桌子走开了,说上茅厕去。既上茅厕,怎往小道上走了?走就走吧,怎一去不回了呢?还往凤凰阁方向去了?” 药先生慌了,知道蓦阑跟踪自己。 此刻,说多错多,一时,药先生不敢多言,只央求子素明察。 子素道:“先生不要怕!先生好心好意来照看三爷的,他们不领这个恩情,还给你冠一个盗窃罪名!人心不古,莫须有的事世间还少见?我想,庄府人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说着,子素去拉开蓦阑,让其让道儿。 蓦阑定定的横着,脚跟像扎在地上一般,任由子素扭扯,她纹丝不动。 子素道:“你想怎样?” 蓦阑道:“不怎样!这会子我也不愿意跟你们多说,等太太来了,我一并跟太太说了。” 药先生急道:“姑娘,我确实是上茅厕,因想三喜姑娘的病重,又见府里的主人们过节团圆,不好打扰告辞,这才回西府的。拿不到箱子,想后门离开要近一些,就往这边来,我们不曾去凤凰阁。” 蓦阑笑道:“也对,不去凤凰阁,未必先生走错了,也去石头斋?” 这话大有文章了! 子素和药先生听出蓦阑话中的意思,蓦阑十分肯定地说“也去石头斋”,“也”说明蓦阑对石头斋的事知道不少呢! 子素道:“蓦阑,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 蓦阑摇头晃脑道:“你们胆敢走,我就有得说。要清白是吧,玉圆姐姐去叫人了,等人来了,我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们心中无鬼,有本事与我见太太去。我就服你们!” 子素听来听去,蓦阑是不肯善罢甘休了,若是好言求几句,反而让她觉得她们做贼心虚,若是强行跟她顶,按她的脾气非得大嚷大叫,届时更不好收场了。因看到三喜怀里抱个锦盒,便问三喜道:“你拿的什么?” 三喜傻乎乎的望住子素,要打开。这是离开地下时,鬼母赠送的珍珠。 出来时,药先生没留神三喜抱这东西呢,这会子蓦阑和子素几次提醒,便看住三喜手中的锦盒。他越发不安了。 蓦阑道:“有什么好问的,打开来看便是!心知肚明,假作不知,骗骗那些没带眼睛的还行,骗我啊,省省吧!我盯着呢,休想趁我不注意丢开。我可瞧准了,这是赃物!” 子素怒道:“岂有此理!拿来!”夺下三喜手中的锦盒,才到手里,忽感沉甸甸的,难怪三喜抱着了。 因感到重量,子素的心更沉重了。 蓦阑看出子素脸上的神情有异,笑了,道:“打开呀!这会子不敢,也成,留着当太太的面打开。到时,罪名可推给他们两个,你跟你们姑娘脱得身,说不干你们的事。” 子素怒极了,又一点法子也没有,紧紧抱住锦盒。想了想,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去见庒琂。只要庒琂在场,让庒琂说物件是她给的就完了。眼下情形,是个死扣,要是哪位太太来审,她们百口莫辩,这死扣便难以解开了,罪名得坐实了呀! 思虑片刻,子素决定拉三喜和药先生往中府去。 子素道:“先生,事到如今,我们见姑娘和老太太去!一切清白,全看老太太了!” 这是无奈之举啊,今晚的计划,全为三喜。这些日子,万般躲避,这就为躲避曹氏,因三喜落到这般田地,是曹氏造成的,庒琂不想增加事端,才考虑将三喜挪出去。如今晚的事一旦暴露,追究根由事端,她们必须将曹氏私自关押庒琂的事抖出来才能说得清,当然,鬼母也得牵连进来。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怪就怪蓦阑欺人太甚!子素已沉不住气了,首先想到的,务必保住庒琂。 药先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大愿意迈步,哀求子素道:“素姑娘,全是我的错。那就让蓦阑姑娘把我当贼吧!” 子素道:“先生,我们不是贼!为何要兜下这个罪名!有人做贼呢,我们为何帮她遮掩!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走!” 蓦阑气呼呼的瞪住子素。 子素拉住三喜,往回走,药先生哎呀不断,慌脚跟来。 蓦阑拍拍手,松出一口气:“我们二爷常说,识时务为俊杰!今夜,我服!那咱就走吧!” 快走到西府外门,蓦阑又说:“我好心劝一句,你们有这个心,我会替你们求几分情。不指望你们感谢我。就看在你们与我们三爷好的份上,我真心劝你们一句,中府这会子团圆赏月呢,你们去搅局,怕不够敬重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吧,有心认错,那就在西府里等着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陪你们在这儿,用不得多久,就有人来了。” 子素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少来威胁恐吓我们!枉费这份好心做什么!我们的胆子可不是豆腐做的,随你捏着耍。话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我们死也得死个明白。怕什么怕!” 两人斗嘴之间,西府外大门,几个灯笼火匆匆赶来。 蓦阑看到了,哈哈笑道:“我也不跟你们斗,我是好心,当是驴肝肺吧。瞧,外头回来人了。不知玉圆姐姐请哪位太太回来主持。” 子素、三喜、药先生岂有没见?也见外头几盏灯笼回近。 子素心慌神乱,脚步又软又重,快迈不起来了。 药先生用袖子擦额头,不住地望子素,低声道:“素姑娘,这……” 子素耳朵嗡嗡直响,没听见。 三喜跟没事儿的人似的,乐呵呵的望外头,道:“姑娘来了?姑娘来了!拿油来了!” 谁也不知三喜说的什么意思。 没一会儿,外头的灯笼光到了西府门下。 只见守门的婆子出去迎接,听到婆子问安好,说:“给二太太请秋节安了。” 是北府二太太曹氏!不知还有谁来? 曹氏一刻不停顿,招呼身边的人:“仔细照着!” 这时,蓦阑松开脚步,往曹氏那边招手叫:“太太,在这儿呢!我们在这儿呢!” 蓦阑迎出,笑吟吟的。 趁蓦阑没在跟前盯着,子素回头对药先生道:“先生,过会子你们别说话,由我来说。”又拉住三喜道:“三喜别怕,有我呢!你也不许说话!” 药先生和三喜忧心忡忡,点头。 接着,听到曹氏的声音袭来:“也不看个时候,偏偏这会子闹。若没个实情,我叫你们吃鞭子,再揭你们的皮。” 蓦阑已扶到曹氏,道:“太太,实情!是我一路跟,一路盯着的。这不是请玉圆姐姐给太太报去了么?我们太太怎没回?” 曹氏道:“这事儿还要你们太太来操心?也不瞧是个什么好时候,你们太太这会子在老太太左右伺候呢,若都来了,叫老太太空桌子一人守月不成?你也糊涂!” 蓦阑连连掌嘴,赔笑赔罪。 第二百五十三章:另一番 ,最快更新倩女传最新章节! 曹氏赶来西府这事儿得从头说起。 先时。 与蓦阑分别后,玉圆匆匆跑回中府,跨进院门,直往坐席那边去,她要向曹氏禀报西府的事。因为三喜出现了! 那会儿,开宴了,家府众人其乐融融,共聚一堂。这中秋宴摆在中府大院里。曹氏招呼下人们传热菜,她站在桌边外头,一会子嫌桌上的汤冷了,一会子嫌菜叶子闷黄了,一会子埋怨下人们动作慢,一会子亲身亲手给老太太添菜,又不停地招呼大家动筷子。 玉圆再往里头进时,正好见曹氏吩咐下人们拿酒给爷们。老太太看曹氏忙碌,声音都哑了,很是心疼她,便招呼她说:“你也坐下吧,横竖有人支使她们去做,你再这么忙下去,人家不叫你二太太,倒叫你小曹子了。宫里的大总管都没你会操心,东府新媳妇儿不也闲着?你放手给她历练也可以,攥得紧紧的,到头累你自个儿,何苦呢!” 听老太太这般说,曹氏往她跟前靠近,屈下膝盖端礼,也不坐,眉开眼笑的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啊,就是劳碌命,该这么忙才好呢!若一时闲下来,心里没底儿了。你老人家看看,一个大院里,摆五六桌,哪一桌大意得的?但凡那些小的们不仔细,又得惹出多少事来。少爷们姑娘们这一桌,个个金贵,就怕给她们的短了少了,她们要给老太太报告,届时吃亏的是我呀。小主子们好歹与我们亲近,不说她们也罢,那看看姨娘们那一桌,万一缺了没上的,又得说我们没把她们当府里人她们自然要骂我,坏人终究又要我来当;宗亲那一桌,更不敢疏忽了,老太太说过,我们宁愿喝清汤舔淡水,也得把亲宗那桌子的鱼肉上齐,这会子,鸡鸭鱼肉没少的,就缺酒了,我再不督促着,可不又短了个人情?到头,还是我的不是!又说那几桌,都是府里辛苦大半辈子的贴心人儿,老太太平日看重他们,视他们为家人,逢年过节大庆,哪少得个主桌儿的?他们也是主子,我是打下手的,这样才合适呢。所以啊,看着几桌子,人不多,数一数倒不少。这个要吃饭,那个要喝汤,这个要茶,那个羹,都是小事,小事放在平日就罢了,可今儿是中秋,别让人觉得我们过个节乱糟糟的。我啊,宁愿再辛苦一会子,伺候好老太太老爷太太们,等你们吃饱喝足,回味琂姑娘的《洛神赋曲》,我那时再端碗吃些残羹剩菜吧!” 老太太白了曹氏一眼,道:“我好意关心她几句,她倒会借此来卖辛苦了。”笑对众人,道:“噼里啪啦说一堆,不知忍了多少时候,说得可解恨了。” 宗亲一桌以及有头脸的那些老仆子们纷纷说:“该给她出口气,难为她操持一大家子。她平日不但顾家,还要帮二老爷照顾生意,大小事情多如牛毛,亏她精明能干,换做别人来,哪能做得赢呀。老太太才刚关心她,是真关心,真心疼。要不怎么说,老太太也是当家过来的人,知道其中的辛苦。” 原本招呼这个招呼那个动筷子吃饭,眼下,都没人响应端碗筷的,院中诸人你一言我一句,开褒奖大会似的,把曹氏夸得十分不好意思。 主桌上,老爷们笑吟吟的听着,没搭话,太太几个也挂着笑容,附和奉承几句,姨娘们那桌,熹姨娘带头,更是昏天黑地的夸曹氏能干。于是,把少爷,姑娘们那桌的人逗笑了。 曹氏听着她们说那些,有些站不住了,想找个地方躲躲羞。 在这时,玉圆从前面走来,缓缓行到曹氏身边,她趁旁桌的人在说话,曹氏正好得个嘴空儿,她赶紧把嘴脸凑近曹氏的耳边,轻声说一句:“请太太方便。” 曹氏听到了,微微侧眼向后,瞥了玉圆半眼,想问什么事呢,谁知,幺姨娘从座位上起身,过来拉住她,一定要她坐下吃饭。 玉圆怕西府那边的事闹开,便壮大了胆子对曹氏说道:“太太,外头的要去抬金纸醉呢。” 曹氏听得,“哎哟”一声,又站直了,推幺姨娘入座,道:“看看吧,我是想坐的,老太太可怜我一碗饭,我终究没那福气享受!说有人抬金纸醉,那不是成心让老爷们和少爷们喝醉么!我看看去!” 也刚好有个好理由抽身走,不然呢,坐下来后,又得听一众人不停地奉承议论自己了,一个两个说几句没什么,全都在说,那让人不好自处了。曹氏就此向老太太和老爷们端礼,与玉圆往外头走去。 身后,老太太对其余人笑道:“放着管家不使唤,这么点儿小事儿还要自己去,活该她劳碌。” 听到老太太的说话,曹氏很是高兴,心里叹啊:总算让老太太看到自己了!辛苦没白受! 出了中府大门,曹氏乐呵呵地对玉圆道:“今日你终于比贵圆机灵一回了。亏你找这么个理由把我支出来,再站下去,我巴不得地上有条缝儿让我钻进去!平日里也没见她们这么会说的。” 玉圆听后,慌忙摇头,一脸紧张,她扶住曹氏往老槐树那边走去,到了那里,四处看看有无人行,再惊诧诧地说:“太太,出事儿了!” 曹氏“呵”的一声笑,反手拍打玉圆的手背,道:“贼货,你的把戏没演完呢?还要继续糊弄你老娘?仔细我赏你两个瓜子。” 玉圆焦急道:“太太,我没演戏。”凑近曹氏的耳根,道:“三喜回来了!” 曹氏似没听清楚,道:“糊涂东西,说的什么酒话呢!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玉圆跺脚道:“哎哟!太太。千真万确呀!三喜如今在西府,跟药先生鬼鬼祟祟往后门去!要出府了呢!如今,蓦阑把他们扣在西府,说他们行窃,要等太太回去审。” 曹氏听玉圆的语气不像开玩笑,故而,正色道:“她不是死了么?怎又回来了?你没有看错?” 玉圆道:“太太,我再三瞧清楚了,错不了,是她。” 曹氏道:“她从什么地方回来的?蓦阑那丫头怎发现的呢?” 玉圆道:“说来话长了,太太,如今你先过去看看吧!别等中秋宴席散了,让西府的人回去撞见,那就不好了。” 被玉圆这么催促,曹氏紧张了。可又一想,有什么好紧张的,庒琂对大伙儿说三喜病重,在镜花谢养病呢!三喜生死与自己无关。 曹氏道:“那就让蓦阑把她们当贼抓吧!” 玉圆道:“太太!之前琂姑娘在我们府里关几日,这事儿扯出来不好看,三喜是个贱丫头,是生是死那不重要的。可太太想,蓦阑跟镜花谢不和,难得她花心思抓这么个把柄,我看,是要闹的!真闹开了,对我们没好处呀。” 曹氏不解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呀?我该替西府把这桩案子审批了?” 玉圆为难地道:“原不该我们北府管,可太太一向操心府里巨细事务,真要去管,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如今,西府的人陪老太太过中秋,没空儿回去,太太又知道了,不能当没听见啊!中秋节府里出贼,多难听不是?太太!” 想起才刚在里头跟老太太说那番“辛苦”话,摆明自己是个“总管”呢!确实不能见事不管!于是,曹氏重重叹一声,对玉圆道:“你去把贵圆叫出来,另外叫几个贴心的一同过去。” 玉圆领命,进去叫贵圆,把事情粗细说个明白。贵圆听后,惊讶不已,赶紧叫几个心腹提灯。尔后,曹氏主仆一众人火速赶去西府。 一路上,玉圆把蓦阑跟踪药先生的事给曹氏说。 玉圆向曹氏说道:“西府的在凤凰阁葬有一批宝物,这事儿府里很多人都听过,但谁也没见,这事儿,太太你是知道的。前些日子二老爷打外头采购礼品,就是进贡宫里的那茬儿,底子不是不好么?老爷跟管家拿去西府给三太太看了,三太太也是这个意思,没过到眼睛,说是差呢!后来三太太把私藏的体己拿出来,刚好凑得一份体面,这份体面就藏在凤凰阁。听说那日琂姑娘去西府请安,正好见绛珠带人扛锄头去凤凰阁挖宝,她就知道里头的事了。琂姑娘是有心思的,拐脚又去三爷屋里坐。蓦阑说,琂姑娘跟子素百般向三爷打听,还说什么葬玉香……可不应了凤凰阁藏宝的事儿?琂姑娘她们是外头人啊,又不是什么大户正经人家的人,能见过什么宝物?知道凤凰阁有宝,动了邪念也是有的,但是,谁敢说她?她替三爷挡了一剑,飞上枝头变凤凰,老太太视她如亲孙女一般,说到底,她也不缺什么宝贝呀,老太太那里什么都有,能不给她?我们不敢说琂姑娘是贼,可贼心在她肚子里,我们见不着啊!可巧了,今晚三爷来中府,等着吃中秋宴呢。蓦阑说,三爷一进中府就往镜花谢钻,老太太那里请安都不去了,他这是报答琂姑娘的救命之恩呢。琂姑娘和子素见三爷好说话,七弯八拐的挑唆三爷,让三爷把府里的人都叫来,说听她们奏《洛神赋曲》。这事儿,蓦阑还来给太太知会过的。” 曹氏听后,点头:“傍晚的时候,蓦阑确实来跟我说过这事儿。我也糊涂,顺她们的意了,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叫来给她们捧场。” 玉圆又道:“太太,关键之处就在这儿了。太太,你说,琂姑娘为何让三爷把府里的人都叫来?还指着说给他们放假呢!” 曹氏道:“难不成琂丫头想笼络人心?” 玉圆道:“太太,笼络人心她还不够格呢!才刚我不是说凤凰阁的事儿么?太太,你再想想。” 曹氏想着,却没头绪,她怪今日太忙,脑子不好使了。 贵圆听了这么多,大约明白玉圆表达的意思了,争抢地解释道:“太太,玉圆的意思是琂姑娘早有谋划,看准时机,她要盗凤凰阁的宝物呢!这才把府里闲杂人等都支开,好方便下手。” 曹氏寻思一想,道:“哟!这么说,是这么个意思了!” 玉圆笑笑,又道:“今日蓦阑从镜花谢出来,见满府的人都来中府看大戏,空了许多门头差事。也多亏蓦阑心细瞧出端倪。果然,等老爷们叫入席时,安排药先生上座,药先生百般推辞不肯去,倒往后头跟底下的人坐去了。蓦阑怕底下的人没规矩,懒待了药先生,她想去给那些人说几句,谁知到了那里,药先生不见了,一问,底下的人说药先生刚离开解手去了。后头,蓦阑跟我说‘药先生再不知礼,也不至于在餐桌上说解手吧?难道想让大家吃不下饭?’蓦阑觉得蹊跷,便跟了出去,在外头,见药先生提一盏灯笼鬼鬼祟祟的往西府走,入西府后,一路往凤凰阁方向拐。蓦阑跟了一会子,她害怕呀就没再跟了,便赶着回来报告,那会儿琂姑娘在上头奏乐呢,满府的人正欢喜欣赏,她不敢去给太太报。巧着呢,太太你差我提几盏灯来糊灯谜,正好撞上蓦阑了。蓦阑便央求我给太太传话,那时,太太忙得团团转,我也不敢给太太说,再者,这事儿没实据,我怎好给太太讲?我的心一横,跟蓦阑说我们一道过去看看,瞧准了再回来报。后来,我们还没到凤凰阁呢,就看到药先生和三喜从那边出来,鬼鬼祟祟的。三喜怀里还抱一个宝盒子呢!不知藏了什么宝贝!” 曹氏道:“人家拿着一个盒子,你们就说是贼。你们见人家带锄头去挖了?抓贼抓赃,你们这种抓法,难以服众。” 玉圆不敢顶嘴。 曹氏又道:“不过奇了,三喜何时回来的?怎么跟药先生一起了呢?” 玉圆道:“不止跟药先生一起,子素也在呢!” 第二百五十四章:格外眼红 曹氏主仆入了西府大门,蓦阑从里头迎出来。曹氏免不得要质疑怨言几句,那是门面的话,等后头看情况再说几句好的,这叫“恩威并发”,日常的处事手段罢了。 因听见曹氏的声音,子素、三喜、药先生知道她们来了,紧张惧怕是有的。可三人之中,三喜是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啊,药先生又是客,能挡在前头的只有子素一人,她务必出头。与药先生、三喜分别交代后,子素让三喜往后头站去,大有保护的意思。 前方又听见蓦阑跟曹氏报告,大体内容是她看到有人盗宝物。曹氏哼哼的回着,并无表态,只要蓦阑带过去见人。少顷,一小堆人提着灯笼拥簇曹氏往子素跟前来。 敌我双方尺寸之间,怨恨沟壑有几多深浅,全映在眼里,格外的血红。 曹氏眯着眼,一味的讥讽笑意,先头看一眼子素,子素目光坚定,紧接被后头的三喜摄住了,果然呢,是三喜那死丫头,她怎么又回来了?要知道,三喜被她处理了呀!即便那“处理”是个无心之失,但事实就那样。 曹氏疑惑如云,内心涌起五味,各种不适与不安。 再看,药先生一脸的歉意状,抱拳对着这边作揖,着实无奈。 良久,曹氏收回目光,转头问蓦阑:“听说药先生要走,你怕你太太怪罪你不懂挽客,叫我来看看,我看着了,怎么往这儿站着呢?哟,这是等你们太太回来送?” 蓦阑会听声音,也会看脸色,更会审时度势,便笑脸示人,回道:“太太常说,府外的人来府里,都是贵客。这大过节啊,哪能让贵客走的道理。传出去,不是叫太太难堪么?丢我们太太的脸,算不得丢,二太太走外头的,只怕给二太太添不光彩的,我这才留一留。等太太来示意,方合我们府里的规矩,也是该有的礼貌。我不敢做主,权听太太指示。” 曹氏又道:“哟!是大过节呀!往这儿站做什么呀?请先生入席吃中秋呀,过会子还要品茗赏月,爷们和姑娘说是要猜灯谜呢,怎就走了呢?药先生跟琂姑娘还是那样的熟故关系,你太能胡说了,不能够的!是吧,药先生?” 蓦阑听曹氏的话,知道她是虚情假意说门面话,再则这般言语,想撇清这是西府的事儿,北府不该管。 蓦阑笑了笑,道:“单说先生要走,是先生自由。先生跟我们太太,跟老太太说一声我觉得没有不妥的。只是……” 曹氏道:“只是什么?” 蓦阑咳了两声,示意曹氏看子素手里抱的锦盒,道:“先生来时,我记得带了诊箱,箱子里有些针包儿。没有这个小盒子呀!” 曹氏听后,觉醒似的道:“哟!是呢!那我这带先生去告辞呢,还是先陪先生去拿药箱子呀?”又不好意思地道:“哎哟!瞧我,管哪门子的事儿呢,这是西府的。先生可别怨我,我呀,只待客人,怕失礼于先生。请先生莫怪呀!” 药先生稍稍走来两步,仍抱拳作揖,回说:“太太客气,三爷的病见大好了,太太你的身子也打理复原了。瞧着中秋,我家外头不也有家么,中秋之节,我也该家去。” 曹氏笑道:“是呢是呢!才刚我还说管哪门子的事呢?可不打我自己的嘴脸,瞧我这个主人家做的真真让人心寒了。先生还替我诊过身子呢,我很是感谢先生。我还说,等过会子得敬先生一杯水酒才能报答得。谁知啊,正忙着呢,这群不知轻重的奴才说先生要走,我说不能啊,先生是贵客,是救命恩人,哪有这般不知礼的,我们哪有这般不厚道的!莫不是我们没招待好先生?” 药先生只回:“哪里哪里!” 听看曹氏这佯装的嘴脸,子素早憋得慌,也不愿药先生再跟她们虚情假意你来我往的拖延时间,便冷冷地出声道:“太太,有话就直说吧!我都懂,先生是客,尽的礼,大家都尽到了。” 曹氏听不懂,道:“哟,你这什么意思?听着说是你们西府的客,你们镜花谢的客,与我无关咯?那成,先生,别的我不管,就你救过我,这份恩我深记着。这会子不在这儿说话,那请先生到我北府里来,我独给先生开一桌,尽一尽我的心,吃了我的报恩酒,先生大可回家团圆守月,我再送一份厚礼与先生,方是我府里的意思。先生,你意下如何呀?” 药先生刚要开口说话,子素打断道:“不必了!先生承的是我们镜花谢琂姑娘的情,有什么自然看在我们琂姑娘的脸面上,不劳北府操心。” 听着这话,曹氏很生气,因药先生在旁,她克制住了,仍旧挂笑,又说:“既这么说,我就当这么着了。”回头道:“蓦阑啊,你也听见了,我挽留过了。过会子回那边去,你们太太问起来,你得说我留过了,老太太问起来,你也要如实的说。” 蓦阑谦卑道:“自然实话实说。” 子素道:“实话实说,只怕把太太搬来,是虚张声势,要给人扣罪帽子吧!只管实话敞开了来说,弯弯曲曲客气这些做什么,才刚太太没来,那一股待贵客的劲儿可不那样的。怎不见了?” 子素的态度叫人不舒服,胆敢顶撞二太太! 贵圆愤懑道:“放肆!跟谁说话呢!” 曹氏笑呵呵的向贵圆示意,道:“无妨!子素姑娘与旁人不同,老太太跟前眼下的人儿,说话有些力度,该有的得有。看得过,看得过!无妨。” 如此,子素满意了,道:“太太这么说,那我先带先生先走了!” 曹氏主觉地侧身,道:“成啊!就是亏待先生,叫我过意不去!” 见曹氏要让人走,蓦阑急了,后头的玉圆和贵圆更是着急。蓦阑关心的是如何惩治镜花谢的贼人呢,而玉圆和贵圆则关心三喜的出现。 曹氏看见三喜后,各种担心忧虑,出于礼貌,不得不礼先于人,给药先生一个台阶,给自己一个台阶。 子素招呼药先生和三喜走。 贵圆和玉圆、蓦阑一把围住曹氏,纷纷提示道:“太太!” 曹氏点点头,转身过来,叫:“子素姑娘代我送药先生,我有几句话想跟三喜姑娘说。三喜姑娘留下吧!” 听毕,贵圆和玉圆安心了。 蓦阑觉得事情不该这般处理,道:“太太,走不得!走不得呀!他们……” 那会儿,子素被叫停。三人停下了。 曹氏慢慢踱步走来,走到三喜边上,上下端详她,然后温温柔柔地拉住她的手,道:“听说你病了,今日见你不像呢,怕是好全了。药先生果然神医呀,这一来,把全府里的人都给治好了。哎哟!说到这儿,我的心真是过意不去。这么着,三喜跟我回北府,我让她拿分厚礼,过会子,让她带出去给先生。” 药先生急忙道:“感谢太太厚意,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更不敢领受厚礼。太太就让二位姑娘送我出去吧!不瞒太太说……” 子素又打断道:“先生,太太是做实事的人,太客气的说话,浪费太太的时间了。我来说吧!”正色地对曹氏道:“太太,我们三喜打鬼门关回来,不亚于三爷的病,也不亚于太太的病,她看着是好好的,只是离不得先生的续命药儿。不瞒太太,三喜要跟先生走,让先生在府外给她诊治。” 曹氏哈哈笑道:“这什么意思呢?难不成三喜不是我们府里的人?府里人有个什么,自然是府里出力担当。你口口声声说她打鬼门关回来的,什么心思呢这么诅咒人家。” 子素道:“太太愿这么想那就这么想吧!” 曹氏忍耐多时,见不到子素一声软话,故而,也不看药先生的脸面了,虚情假意也不想演了,急召蓦阑,道:“才刚你说什么来着?” 蓦阑见机,立马回道:“太太你瞧那个锦盒子!那是我们太太藏的宝物。怎么落在她手里了!我没说她贼,但我奇了,全府的人今儿被调走不当差了,他们在中府呢,人怎就往这边来,既说先生出府,药箱子没拿,忽然把太太的宝儿抱着掖着,叫人怀疑啊!还是我们太太的东西呢!求太太可怜我,好歹我见到了,若是我们太太回来发现,不得又撵我出去么?” 说着,蓦阑眼红落泪。 子素强横道:“你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见我们做贼了?这盒子是你们的?有名字没有?你叫一声儿,看回不回你!若是它回你了说我们偷的,我们认啊!” 蓦阑道:“子素!你我心里清楚,我们是有些过节,但是,我蓦阑只对事不对人,只为分内之事。我也没说你们是贼,你口口声声说偷是贼,我可没说啊,太太和姐姐们听到的呀!” 子素道:“那不就结了!理由我们说清了,太太若没其他的事儿,我这就送先生和三喜出府。” 说毕,子素干净利落地给曹氏端礼。 曹氏拉住三喜的手,紧紧的,哪肯放她。 这时,三喜惊颤颤地道:“我……我还没见姑娘呢!灯没油了,什么都看不见,妈妈也看不见……” 子素赶紧喝住,道:“三喜!” 三喜傻乎乎的分不清情况,对曹氏又有特别的惧怕感觉,瑟缩道:“素姑娘!我的手疼。” 子素这才低头看三喜的手,她被曹氏捏住呢! 曹氏听三喜的说话,感觉她有些不如往常,以往,三喜是个伶俐嘴巴厉害的人啊。 子素道:“太太,三喜的病没好全。请太太高抬贵手,放了她。” 曹氏笑道:“你送药先生走可以,三喜必须跟我回北府。我还有事交代她,这可跟你们琂姑娘有关的大事。” 子素见曹氏不肯放人,自然猜测到曹氏的疑虑了,便走过来拉三喜,三喜夹在中间,被拉疼了,眼泪滚滚直掉,不住哭着说些疯傻的话。 因贵圆、玉圆、蓦阑上来隔,子素被拽开了。 子素道:“太太有什么话,可直接跟我们姑娘说。若太太对我放心,吩咐我也成。三喜落病以来,人不如往时了!有什么事最好别让她做,免得误了太太。” 曹氏顺她的话问:“怎不如往时了?” 子素道:“都怪我们之前疏忽,胡乱给她吃些药,药不对症,给治坏了她。如今三喜只有人形,没往日的神形了。她只记得我跟姑娘,其他人其他事她都记不到了。这个时候,太太吩咐她做事,万一她没个头脑,给办砸了,那不是卸我们姑娘的面子么?” 子素话里有话,她明白曹氏的担忧,无非怕三喜走后,会出去散播那些经历。如今情势,谁人都看得出,曹氏断断不肯放三喜的。唯一让曹氏安心,便是让她知晓三喜的为人疯傻掉了,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曹氏对三喜的表现,本有些疑惑,听子素这么说,也信几分,可又没有全信,怕她们使出手段诈骗人。毕竟三喜回来,镜花谢的人隐藏得深啊,还脸不红心不跳胡口白舌的跟庄府人撒弥天大谎呢!往里想,镜花谢的人太有心计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紧要关头 后来,庒琂认为子素这次的决定过于草率鲁莽了,她不应该公然与曹氏对峙。 伯镜老尼曾经说过:越到紧要关头越要夹着尾巴做人,权位越高者,夹得越紧越好。 去掉后半句,前面一句可谓是人际间的处事精道啊。在此处大宅院里,比皇宫有何不同?皇宫里一人当顶,万奴贱婢俯首,而大宅院里呢,虽没有一人立于巅峰之上,可一众女子,与万奴们却也相近。只有处处夹着尾巴做人,才能相互取暖,处得和谐长久。 若是那时庒琂在西府,情况的处理绝非如此。然而那时,庒琂在中府席中应接不暇,想寻点儿空出去也没寻得。她处在席中,坐如针毡,却一直宽慰自己,药先生为人谨慎想必已把人接出来了,子素也去了,万事该安妥了吧!她却疏忽了有一帮子人没在,可不是曹氏等人? 庒琂“应接不暇”的事是自曹氏走后发生的。 姑娘们与爷们共一桌,按去年,可不那么坐。老太太说一大家子,算起来也没几个人,能有大桌子团团圆圆坐一处那该多好啊!便又拿曹氏出来打趣,都怪曹氏胡乱点兵安排,一点人味儿也没有,看似一家人食同样的菜色,可隔桌隔凳,人心都不亲近。 因老太太那样说,姑娘们和爷们纷纷起来,往老太太这边笼集,饭也不吃了。你一言我一句,设法逗老太太开心。 老太太说:“人到年纪,就知道这个好处了。年轻些,能觉得有什么好的来,都跟二太太那般,整日愁眉苦脸,忧心个没完。辛苦一辈子,到头图个什么?” 老太太的话,看着叹息人生,谁人听不出那是又夸奖曹氏了。故而,太太们没人应声,姨娘们就熹姨娘嘴巴会说,她又与曹氏亲近,免不得又抬一回。 作为曹氏女儿的庄琻,见老太太回回都拿她母亲来议论,有些看不下去了,便道:“劳动的就该吃苦头,卖些贱力气,还图不到老太太的好儿。照前看后,应了什么话了?叫吃暖端热的,谁知道感恩呢!老太太还一个劲儿的挖苦我们太太,虽说我不喜欢我们太太的作为,可也得给我们北府几分脸面不是?我就替我们太太说一句不值。” 她父亲二老爷庄禄见这么说,显然大不敬,可女儿敢这么笑嘻嘻的说,自然是玩笑话。可作为父亲,他要表明态度,便斥责道:“琻儿,都怪你太太平日散溺你,叫你无法无天了。怎说这些混帐话!” 老太太道:“无妨!中秋团圆,阖家欢喜。喜从何来?喜从笑话来。准我笑话,就不准人说笑话了?宫里头都没你北府这些规矩。我倒想听听,二丫头说的照前看后是什么意思。” 庄琻得老太太这番话支持,猛朝父亲娇嗔白了一眼,道:“我正经的时候,也这样,不正经的时候也这样。说心里话吧,总不大招人待见。老太太你又让我说,那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老太太道:“可不了,这顿饭是你们太太辛苦,不才给她出了口气?得呀,有气的出气,没气想法找找气。热络热络,这顿饭便圆了。” 庄琻道:“那我可说了。老太太处事不公平。单拿我们太太说笑,那便是笑我们北府,也笑话我了。满座的人,若论你的亲人子孙,哪个不是?独是你见不惯我们。” 老太太道:“这又怎么说呢?” 庄琻晃了一眼坐席,把目光落在庒琂和庄玳身上,最后,笑道:“照前,只看两个影子,看后把,别的影儿没了。” 这话有些醋味,有些唳气儿。因庄琻那眼神落在庒琂与庄玳那里,明白的人或明白了,不明白的,还以为庄琻想让二人帮自己说几句呢! 庄玝见老太太等人没应,便笑呵呵地说:“二姐姐还为那日生气呢!” 庄琻赞了庄玝一笑脸,微微叹息道:“我可不敢,我又没后靠撑腰的,大放厥词的话不敢说,什么那日这日生气的,只有像五妹妹那样才计较。” 庄玝道:“我若计较,这会子还跟二姐姐说话?” 老太太收下筷子,锤了锤额头,道:“你们说的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猜灯谜的活动啊,在后头呢!有什么话儿,直说!直说!过会子我也有话要说的。” 庄琻道:“说就说!老太太,那日,都是你的亲人呢,你为何重这个轻那个呢?这会子还怪我们太太分桌子不一处。这话就没由头了。打你这开始,我们哪个不遵那规矩的。” 老太太道:“哟!二丫头是怪我了。我倒要问问,我怎么重这个轻那个了?” 妹妹庄瑛知道她想把那日药先生来治病的事掏出来说,这事儿,一直是个坎儿,庄琻一直叨念着。这些日子以来,庄琻不肯出来与兄弟姐妹们亲近就因那事儿。于是,庄瑛拉了下她,道:“姐姐。” 庄琻用手肘顶了庄瑛,嫌弃地“去”一声,再笑吟吟道:“有奖当赏,有过当罚,有言直谏,有事说事。这可是老太太常说的。我记得清楚着呢!如今,老太太开恩允许说实话,那我为何不说。话说那日,都病着呢,老太太倒不顾我们太太,让药先生先去西府了。后头我想呢,到底是三弟弟病重些,该先去他那里,我情急又任性,胡闹了一场,原该我的不是。后头我反思,未必全是我的错儿?” 老太太指了指庄璞道:“你二哥哥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意思是后来啊,老太太让庄璞送药先生去北府看曹氏,并让庄璞给北府致歉。这事儿,庄璞照做了。 眼下,庄璞急了,道:“可冤枉死我了。老太太,别听二妹妹马后提刀子,乱砍乱伐。好没由头的。净拿我出气笑话。” 庄琻道:“听听!就许你们拿我们笑话,就不许我说一句两句实话。那得呀,我不说了。” 众人听到这里,有真心笑的,有奉承虚假笑的。 庄玳是事件的牵引人,免不得要出来圆和几句,便道:“都怪我病的不是时候,左连累一个右连累一个。这么着,我替得罪妹妹的赔不是了,过会子我敬姐姐一杯如何?” 庄琻道:“不必了!消不起。再说呢,与你何干,更与我们太太何干。都是病怏怏的人,同病相怜呢,发生了什么你们都不知道。我说这话不怕得罪琂妹妹,想必琂妹妹懂我的意思。” 这才把话头落在庒琂身上。 庒琂一心牵挂子素和药先生呢,担心他们有没有接走三喜和鬼母。这会子庄琻话头一转,直接点名庒琂,她恍惚惊醒,赔笑望住庄琻,一时寻不到话。 庄玳站在庒琂旁边,见她羞赧无话,想帮她解围,于是,拉住庒琂的手,道:“琂妹妹对二姐姐做什么,我来承担。过会子,我再替琂妹妹敬二姐姐,也算赔罪。” 庄琻道:“那你有的赔。琂妹妹真得罪我了,五妹妹得罪我了。” 庄玝哼的一声,要顶嘴,可郡主和凤仙姨娘纷纷投来责怪的眼色,她便忍了下去。 只听庄玳又道:“那该,该!都赔!都赔!” 庄琻道:“你们嘴上功夫了得。当我说的话是吹吹风,过去就过去了。” 庒琂脸色一红,回想当日情景,回想庄琻当日那句话。庄琻问庒琂说话可算数? 如今,庄琻秋后算账啊! 庒琂不敢不应,她深深朝庄琻端礼,道:“姐姐饶了我吧!千错儿万错儿都是我错。”说着,回到桌前,斟了一杯果子酒,向庄琻这边敬,道:“我当着老太太,老爷,太太的面儿给姐姐赔礼。我那日说话不算话,得罪姐姐了。”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此处做法,应了伯镜老尼的话“夹着尾巴做人”,再深一层,把人的目光都聚过来,好叫他们无心关注中府以外的事,方好让子素他们把三喜和鬼母送走。这叫“声东击西,围魏救赵”! 庄琻算是解恨了,“哎哟”一声,前去拉住庒琂的手,与往常那般亲和,道:“我就说句玩笑话,妹妹也当真了。” 那时,庒琂一仰而尽,酒已下肚。 庄玳见如此,也转身去斟酒,还埋怨果子酒清淡了不够有诚意,说:“我把余下的都喝了!果子酒不如我们金纸醉好,若是有金纸醉,这份诚意,二姐姐怎么着也该解了。” 庄琻去拉住庄玳,不给他喝。其他老爷和太太们也是这个意思,因为庄玳身上有病,怎能给他喝酒? 庒琂抢了上去,夺下庄玳手中的杯子,说要替。半时,庄玝过来也要抢着替。末了,庄璞气呼呼的起来,举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下去,没几口喝个尽底,那几个人还在抢杯子呢! 庄璞擦擦嘴巴,道:“舒心了!都算我的!”说罢,拉住他大哥哥庄顼往桌子上去,不再围住老太太这边。 好在这时,大老爷庄熹来圆场,道:“孩子们活泼,是老太太爱他们,由着他们。想当年,老太太对我们可不这样。事事都有规矩。我是很羡慕孩子们啊!” 老太太乐呵呵地笑,听着。接着,听几位老爷说当年老太太如何严厉教育人。众人听了好一会子。因老爷们说得开,又说得实际,还说到人的兴头,老太太十分满足,明里暗里示意姑娘们过来一块儿坐。 姑娘们领会了,把椅子端来,凑在主席这一桌。 等老爷们说完,老太太道:“其实,你们只听到我说二太太,我何尝没说你们?说我重这个轻那个,我没那个心。我的心,时时在四府里。我想关心人来着,就有人不需要我关心的。这话,我说错没有?” 东府小姨娘产子,北府篱竹园娜扎姨娘产子,这两起大事,两府人遮遮掩掩,过那么久也没一个人主动来说些什么话。这事儿,老太太心里惦记着呢!一度生气骂他们说:“假孝心!” 气氛有些凉意。 老太太见无人应答,又说:“总归都是好事,用二丫头的话说,照前看后,照前是喜事,看后也是喜事。左不过我知道的迟一点儿罢了。我也学学二丫头的心胸,不计较了。免得你们说我老了心窄了。不过,喜事不怕多,今日我借个节日,多求你们一件喜事。” 这话说完,老爷们起身向老太太作揖听候,太太们见老爷们起身,也起来了,姨娘们那桌更不敢坐,少顷,桌上坐的人都起身。 老太太“啧”的一声,按了按手掌,道:“坐下坐下!” 众人坐下。 老太太道:“他们东府大哥哥了我一桩心事,算完美了。西府他们二哥哥,怎么说呢?西府的该拿话来说不是?西府的父母开化我就不过问了。可北府辛苦呀,二老爷二太太忙前顾后,没时间顾二丫头三丫头,我想问,该上日程了。这话我没少说的!”拉住庄琻的手,轻柔地拍她手背,道:“老太太疼你,才替争取。别不好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该说!你是女儿家不好意思求,老太太是厚脸皮的,当该跟他们说。别让人误了你们!长姐长兄,一个个没着落,误的不只你们,还误了后头的!这话我没说错吧?” 老爷们纷纷道:“母亲说的是!” 庄璞厌恶的脸看别处,当听不见,庄琻在跟旁,自然听得清楚,却不敢反驳,只羞羞的低头,眼泪都出来了。 老太太又说:“你太太不在,你老爷不也大管。我问你啊,过了今年,办你的好事,可好啊?” 庄琻眉眼低垂,道:“左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有反驳的余地么?老太太想撵我,就撵了吧!” 老太太心疼地搂住她,道:“怎么说撵你呢!” 庄琻道:“若不撵我,那求老太太别把我送出府。就是要我嫁鸡嫁狗,也让我跟大姐姐那样,永永远远留在我们府里。我要替我们老爷和太太孝敬老太太,孝敬一辈子!” 老太太喜道:“听听,听听,这才是二丫头的心呢!可又说了,她大姐姐劳碌命,学她做什么!她大姐姐盼了一年才有个中秋假期,回去团圆去了。你倒好,说这些话儿,别叫佟府听见,人家可不待见你的。” 正说到此处,外头闹哄哄的有人进来,听声音是子素。 老太太诧异,往院外看,道:“难不成大过节的吃酒吃醉了?看看去,谁闹呢?” 竹儿等丫头早听见声音,出去看了。 没一会儿,竹儿跑回来,紧张兮兮的报说:“老太太,二太太她们回来了。” 庒琂因听见子素的声音,心神猛然收紧,又听到竹儿说二太太回来了,不免想:子素怎么跟二太太一块回来了?不是送药先生去了么?难道…… 这可是紧要关头啊! 冷汗沁湿了庒琂的全身,她巴巴的望院外,希望自己听错了,希望那件事平安顺遂。 第二百五十六章:珍珠蓝(上) 然而,在这所深宅大院里,想顺遂艰难啊! 此时,天已尽黑,早前一轮明月当空,所撒下的纱罗帐朦朦胧胧甚是迷幻,不知怎么,一片乌云把月罩住了,周遭竟黑如锅底,越发的把大院里的灯光衬得璀璨。 从外头走进来的人也就看得十分清楚了。可不是子素?曹氏由贵圆扶着走在前头,子素、三喜、药先生依次走在后,留尾的是玉圆与蓦阑,还有一帮子提灯的小丫头子。 不知是才刚喝了果子酒的缘故还是紧张过度,庒琂有些站不稳当,醉醺醺的头脑,眼目胀涩得厉害,双脚似踩在云头之上,毫无意识的往后踉跄摇晃。幸好庄玳扶住她。 庄玳之所以扶住庒琂,因看到子素与三喜了,想赞叹一下呢,因庒琂颤抖得厉害,他便把要赞叹出口的话咽回去,改问:“妹妹怎么了?” 庒琂两耳鸣响,哪里听得到庄玳的话语。 那时,曹氏堆着笑容走来。 老太太隔远远的先问了:“才刚说到你们北府,你来得正是时候,赶紧上座我们好一同说话。”因看到药先生在后头,便又说:“哟!怎没安排先生入座?” 曹氏端礼,回道:“回老太太,先生说要回去了。今儿不是中秋么?别人家也过中秋,说在我们府里呆好些日子了,赶着要走呢!” 老太太愕然,迟疑了半会子,把三老爷和三太太郡主望住。 郡主很是尴尬,解释道:“怪我疏忽,才刚还想跟老爷说,这中秋节难为药先生了。要不要给人家府上送份礼儿,尽表谢意。” 三老爷庄勤起身,向老太太作揖,又向药先生那边作揖,道:“难得中秋团圆,先生不嫌弃再坐一会子,等敬先生一杯薄酒,我再差人备车马送先生回去。” 药先生作揖,回:“十分感谢款待。只是……” 子素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药先生,小小咳一声,药先生领会她的意思,就此顿下声音。子素缓缓上前,往地上跪,拜了一回,道:“请老太太、老爷、太*准,让先生把三喜带出府。” 院中诸人听得,一片哗然。个个的目光都聚在地下,看子素呢。 子素又道:“原不该今日这般打扰老太太、老爷、太太中秋喜节。三喜病有些日子了,我怕先生要走,就瞒着姑娘把三喜叫来,好让先生带出去治。” 老太太转头看了看庒琂,道:“早前听说三喜病着,是有些日子了。是严重了?你怎不说呢?药先生来府里,该让好好瞧着。” 庒琂急忙端礼,假装镇定,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怪我不够关心她。” 老太太叹了一声,道:“那不急这一时,请先生入座,等吃一杯水酒后再家去。我看啊,先生也要常来的,不必麻烦先生带出去,过明日后日,节气散完了,先生仍旧进来给几个病秧子守着。顺便,给三喜瞧瞧,好好治一治。可不知三喜得了什么病症,竟病那么久。” 庒琂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生怕老太太转头来问自己。 子素跪在下面,待要回话,可曹氏抢道:“是呢!我也奇了。老太太问的跟我问的一样。要不是蓦阑发现先生要走,我还不知呢,这会子,怕她们琂姑娘还蒙在鼓里呢!我说这么的,也要让先生来吃一杯水酒再走。就领回来了。” 老太太听着奇怪,问:“赶着明日送出去也得,先生后头还要来,三喜不必往外头送。你们啊,这会子怕先生飞了不成。子素这丫头的心也太细了。” 曹氏连忙笑着点头,下巴不住往贵圆示意。贵圆领会意思了,扭头看身后,给玉圆与蓦阑递眼色。 稍后,玉圆和蓦阑双双移步上前。蓦阑跪了下来,揉眼睛落泪。 只听蓦阑说道:“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禀报。三喜病得蹊跷,走得也蹊跷。如老太太说的那样,早不送晚不送,非要中秋大喜人人都过节才送走,这里头大有文章。” 郡主斥道:“蓦阑,你胡说什么!” 庄玳也道:“我还寻不见你呢,敢情姐姐跟二太太送先生去了。”又拉住庒琂道:“妹妹,才刚子素姐姐还跟你在上头奏《洛神赋曲》呢,怎也去送了?” 庒琂哀伤地望住庄玳,希望别问自己了。庄玳仿佛看到庒琂有难言之隐。于是,庄玳打圆场道:“罢了,过中秋就是大文章!都别跪着了,满桌子的菜都被你们吹凉了呢!”往老太太跟前撒娇,道:“老太太,让她们起来吧!” 老太太拍了拍庄玳的臂膀,道:“好好好!”指着跪着的人道:“起来说话!伺候先生入席,吃完了再说。” 众人听得,又恢复此前的欢乐。 哪料,子素和蓦阑同时起身,蓦阑看到子素手里抱着的锦盒子,心生歹念,便假装摔倒,扑了过去,双手狠狠地抓摔那锦盒。 子素怎么也想不到蓦阑会阴这一手。 果然,锦盒被蓦阑抓飞了,倾倒在地上,盒盖子因被摔开,里头装的珍珠粒子滚嗒嗒的四处散。子素被扑那一下,又倒地上了。 蓦阑十分愧疚地去扶子素,还不住给曹氏、老太太等人点头赔罪。 原本跌倒,致歉赔罪起身也就完了,也无人多加责怪。巧是那盒珍珠滚得远,落得响,谁不聚焦看着? 蓦阑算准了,这事想草草了结,没门儿!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掣住她们,当着全府撕破镜花谢贼人的面具,方能出此前那口恶气。 珍珠散落,声声碎碎,所有人的目光僵住了。 庒琂心里呐喊:“天啊!” 蓦阑扶好子素,假装可怜模样,跪下领罪,磕头道:“怪我鲁莽撞人了。请老太太降罪。” 老太太盯住地下的珍珠,又看蓦阑那神情,多少有几分猜测到是她故意的。 主子们似乎没反应过神儿来,管家早走上前来指责了:“心真是大,还不把东西捡起来。”又顾着给老太太赔罪:“老太太,要不,先吃着吧!后头还有灯谜呢!姑娘们爷们等不及了。这不,菜也凉了。” 老太太笑道:“嗯,是这样!吃吧!” 已然没早前那些热情气氛了。 蓦阑见一计不成,便狠下心,额头趴在地上,道:“怕老太太、太太、老爷看不清楚,我是故意撞的。这些东西,是有人故意从西府拿来的。请太太明察。” 西府?周围的人儿开始低声议论。 郡主猛然一惊,看住三老爷,又转头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没表情。 郡主便站起来走过去,凑近看珍珠,那珍珠映着黄光,微微发蓝,她心里琢磨着想:我西府没那珍珠。故而,对蓦阑道:“你可看差了,净胡说。我们西府没有这等珍珠。” 蓦阑“啊”的一声,抬头,眼泪汩汩流泻,道:“太太,兴许你不记得了。可我真真瞧准了人往我们西府挖去的。” 挖?又惊起一阵议论声。 郡主怒甩袖子,道:“蓦阑,休得胡言乱语!你与子素收拾好赶紧下去!你不必往这儿伺候了。” 蓦阑快速回嘴,道:“今儿我冒个大不敬,也要把事儿给老太太、太太说清楚。免得遭人糊弄蒙蔽了。今晚过来吃中秋,我和复生伺候爷到中府,我们爷一头先到镜花谢来瞧琂姑娘。后来,也不知怎么说的,子素让爷把底下的人都招来看她们奏乐。爷是要面子的人,哪里顶得住人这般要求,就让我跟复生出来请示。老太太说那就放人来看吧,这才有那么多人在这儿。可是,四府后头,除了留下一个守门的,别的院角一个把守看灯的都没有。我就奇怪了,往年过节,最是要紧的时候,即便告假走的,也要安排好手里的事务。今晚这般,叫我担心得很,便多了几分心眼出去看。一看呢,见药先生往西府去,头先有人说先生去方便,若真方便为何拐脚去西府?难道只有我们西府有茅房?我又奇了,跟了几步,果然见药先生往凤凰阁方向去。因上次有人说太太在凤凰阁葬有宝物,我寻思着,难不成有人知道了,透出了什么风声?我又想起那日,琂姑娘带子素去给太太请安,太太差绛珠姐姐去凤凰阁,她们互相撞见了呢,琂姑娘和子素来找我们爷说话,五姑娘也在,又议论葬玉香的事儿。这前后一想,那不是知道我们西府有物件儿了?我很是害怕,一则,怕冤枉了药先生,二则,凤凰阁那地方平时人去的少,我不敢跟了,就跑回来找人,正巧看太太们都忙着,我不敢打扰,就把二太太处的玉圆姐姐请去见证。到那边,果然见人从凤凰阁方向出来,抱着东西。” 这席话,很多人听得云里雾里的。老太太更是不明白了,直直将郡主望住。 郡主很是生气,生气蓦阑不该为这等小事扰乱节日,再者,想到才刚曹氏一众人从外头进来,这事儿能这般闹,怕是曹氏指使的吧?便将曹氏望一眼。 曹氏轻轻咳两声,道:“这事儿啊,我听着是听着了,可寻思想,怎么说呢这是!先不说药先生是客人,就是一个平常大夫来我们府上,回回帮我们治病问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好趁过节的给人扣帽子。我原说蓦阑几句,说就算了。可蓦阑终究关心西府,她是西府的人不是?我也不大好说。这下,可难为人了!” 郡主狠狠地吐一口气,道:“我们西府没这些珍珠。蓦阑趁过节打散偷懒,吃了酒呢!竟是醉了。老太太恕罪,我这就让人带她回去!” 蓦阑挣扎道:“太太,你若不信,先着人去凤凰阁看看,看有没有挖的痕迹。” 郡主涨红着脸,怒道:“谁说凤凰阁埋藏有东西了?” 这话把蓦阑问住了。 因为,西府凤凰阁葬宝物那事儿本是秘密,外头有传言也就是传言罢了,谁也没证实过。要不是上次二老爷进贡品的礼太差,郡主还不想把宝物拿出来。即便差人去挖,也是自己贴身心腹,外头这些如何得知的?转念又一想,传话出去的人,要么是绛珠一干人,要么真是庒琂她们主仆了! 郡主如今不想计较太多,怕惹人议论,也怕有人怀歹念惦记凤凰阁的宝物,故而,想快快了结,打发蓦阑等人散去。 这边剑拔弩张对峙,那边庄玳悄悄拉住庒琂的手,凑头到她耳边,问:“妹妹,这怎么回事?” 庒琂摇头,一目彷徨,她也不知怎么回事了。 正在此时,东府大奶奶上前来端礼,对座上人说道:“回老太太、太太、老爷,这珍珠是我送琂姑娘的,我想着珍珠圆润,如秋月那般。话说中秋佳节,每逢佳节倍思亲,我跟姑娘一场,想以此慰藉她的心。不想,闹出这么个误会。这珍珠,姑娘们应该记得,琂姑娘初到府中,大家都给姑娘送礼物,四姑娘给姑娘送的是一串手串,手串上打的就是四颗蓝珍珠呢!西府没有,我们东府是有的。”转脸去跟四姑娘庄瑜道:“四姑娘,你看这蓝色的珍珠与你当初送琂姑娘的手串是不是一样的?” 谁料想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蓦阑震住了。 庒琂也大大一震:这可不好了,嫂子何苦蹚这浑水呢! -------------------------------- ps:本文事件跨度过长,特别提示今日的章节事件物体“珍珠蓝”,最早出现在第一卷.第二十八章:礼往来,蜚语出。 亲们有没有想起来? 要是没想起来,欢迎大家往前翻。 至于真相是什么,这是一个秘密。这个世界,人们看到的很多事,表象似是真相,往往真实情况不是那样的。可是,真实的情况如何? 真实隐藏在微不足道的小物件里,小细节里。 今天忽然看到本文写170万字了。第四卷真长,快写100万字了。 争取第五卷跟以前一样的。 谢谢! 第二百五十七章:珍珠蓝(下) 曹氏堵着一口气,暗暗想借蓦阑的手把庒琂那一伙人给端了。真真没想到大奶奶半路冒出来。 真是意外极了。 同时,曹氏也很气愤,这位大奶奶能有今日,不是她亲手扶持的么?花了那么多心思把她从镜花谢转移走,还如此高调嫁入东府,她居然看不懂情势,居然为庒琂她们出头! 真是可气可恨呀!曹氏咬了一回牙齿,终究又得把脸面笑容露出来。 当下,大奶奶说着话呢,还往地上捡珍珠,捡起来后,走到庄瑜跟前去,珍珠递给她。 庄瑜目光露出些许怯意,不接也不好,接了又怕秦氏责怪。因想到以前药先生也救过自己母亲小姨娘,便犹犹豫豫接了,端详了一会子。 大奶奶笑道:“四姑娘,你也来看看。是的吧?” 五姑娘疑惑惑的凑过来,看了一回,眨巴着眼睛,道:“嫂子记性好。还记得四姐姐那几颗珍珠。当初四姐姐送琂姐姐的手串,是二十颗沉木香子,加串了四颗珍珠。看着,倒是像呢!” 大奶奶的眼神柔柔地赞了一回庄玝。 庄瑜“嗯”的一声,递还给大奶奶,道:“嫂子有那么多。” 这话听着含糊,却已表明是东府里有的东西。 事情到此该结束了,可蓦阑偏不依,仍道:“就算我说错了,就算是大奶奶送的中秋礼,我倒要问问,傍晚的时候,子素为何要挑唆三爷把人叫来,先生上茅房为何要回西府去?先生回西府上茅房怎上到凤凰阁那边去?三喜病着为何跟先生从凤凰阁那边出来?难道三喜也去西府上茅房不成?难道三喜与先生……” 蓦阑咄咄逼人,誓不罢休。郡主忍无可忍,曹氏更是怕她把牵三喜出来说,于是,二人异口同声吃喝向蓦阑:“住口!” 蓦阑惊住了,抬头看看郡主,又看看曹氏。 曹氏赶忙道:“中秋节,什么茅房不茅房的。不许说这个了!既然大奶奶说是她送的,便没有什么偷啊盗啊这些事儿。”迎去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都怪我。我看是蓦阑这丫头偷吃了些果子酒,脑子一时醉糊涂了。看在她伺候玳儿的份上,又那么尽心,让她先回去吧!” 郡主道:“谢二太太了,我也是这意思。”示意管家:“带下去。” 老太太示意,让这般办。 结果出乎意料,人人堆笑来,又说些庆祝中秋的吉祥话。老爷们最是尴尬了,毕竟冤枉人家药先生了呢! 因是西府请药先生来诊治庄玳,此刻,西府三老爷脸色最不好,黑沉着,很不满地看了看郡主,转头向老太太作揖,之后,转身向药先生走去,深深打一躬:“底下的人无礼,多有得罪,万望先生原谅。” 药先生还礼:“不敢,误会一场而已。” 大老爷庄熹、二老爷庄禄,四老爷庄耀纷纷起来,几位老爷走过去,一人携住药先生的手,一人作引,一人赔笑致歉,三老爷庄勤继续请道:“先生请上座。我等给先生赔礼道歉。” 药先生几乎是被拥簇推上桌。竹儿眼快,早已端一椅子来,放在正下首,对的是老太太。 先生入座后,老太太客气一回,端杯子要敬,可药先生不敢接,主觉地起身先干为上敬。后头,老爷们一拨致歉,太太们一拨致歉,少爷们一拨,姑娘们一拨,酒过数巡,先生假装微熏。 要知道,药先生是个睡酒水之人,这等浅酒甜酿如何醉得他。只为遮掩,好抽身离场。 庒琂看到先生微熏的状态,以为真醉了,赶忙端一杯茶水来。尚未端到面前,曹氏已差贵圆端一碗燕窝汤过来。 曹氏道:“原是我们不该灌先生这么多酒。这上桌也得先请先生吃个点心小菜再吃其他,这会子好了,酒足给醉了。先补一补。” 这边是大宅子里待客之道,为显富贵,平常待客,菜色食物一道一道,先上什么茶饮,点心,小菜,再上热菜,大菜等等。这一回,曹氏想起来了,怕亏待人家。 幺姨娘笑道:“太太说笑呢,醉过醉过,还补得回来,能让清醒着?” 曹氏道:“我说的补,是把前头不敬的地方补回来。头先先生没沾过筷子勺子的,如今一并补了。” 这么一来,满桌的人都笑开了。都说幺姨娘说“醉过醉过”是说“罪过罪过”的意思。 因此,才刚那些不愉快统统被驱散。 老太太也觉得这么灌药先生不好意思,故而说道:“先生今儿仍旧要回去?不回去呢,我差人给先生收拾间厢房,索性就在我们中府歇下了。” 药先生醉意绵绵回道:“来叨扰几日,逢中秋是要回去的,有家之人,怎么好落脚他处占他人之月呢。多有得罪,感谢感谢。” 见药先生如此执意,老太太便给三老爷使一个眼色。三老爷识意,把管家叫了一声,管家懂得,赶紧撩起袍子踱步往外走,叫几个小奴仆来,说要送先生回去了。庄勤为尽礼貌,又吩咐庄璞与庄玳扶先生出去。 庄璞道:“你们好好吃着,我扶先生出去就成了。”他把自己的贴身小厮旺五与财童二人叫来,夹扶先生随管家往外头走。 子素看着药先生被夹着离开,看准时候,催促三喜悄悄跟去。转眼,二人也跟到外头。子素远远就叫庄璞。 子素道:“璞二爷!等一等。” 庄璞听见声音,稍停一下,扭头看,见子素和三喜战战兢兢走出来。 子素道:“二爷,让三喜一同出去吧!” 庄璞眯了眯眼睛,讥诮道:“马车小,装不下两个人。三喜要去,先生便得留下,先生走,三喜就上不去。好好的在府里不住,跟着先生去做什么,省得又给人添麻烦。” 子素忍住生气,道:“这不是需要先生治病么?” 庄璞道:“我要是你,别添这会子的麻烦。今晚闹这一出,别看着嘻嘻哈哈又过去了。仔细后头一堆麻烦找你呢,你自个儿不掂量着自个儿,倒顾别人来。再说了,三喜在镜花谢琂妹妹那里,就怕没得照顾?赶明儿先生还得来。我提个醒儿,知趣儿的收着点儿,别惹火了我。先生是客,我顾先生,你们啊,是谁呢?要去也得,自个儿摸黑赶路走着去,我一个不拦着。” 说罢,让旺五和财童赶紧扶药先生走。 子素听庄璞那番话,又羞又怒,无可奈何之际,只好求助药先生。 药先生一副醉醺醺样子,当然听到庄璞的话了,也觉得庄璞说得有道理。此时此刻,子素不该再生事了,毕竟老太太等人有意按下此事不许闹。于是乎,他醉醺醺的抬手,向子素摆了摆,示意就此打住。 看着药先生走,三喜委屈地道:“素姑娘,先生不要我们了。我们回去找姑娘吧!” 子素跺脚,道:“这个璞二爷指针与我,早看我不顺眼了。不去就不去吧!”拉住三喜往里进去,却也没往大院里走,拐头向镜花谢回。 三喜道:“我要去见姑娘。” 子素道:“糊涂!这会子躲都躲不及呢,还去!听我的话,咱们回镜花谢。等姑娘完了之后,姑娘自会回来。” 也不管三喜愿意不愿意,猛力拉她进镜花谢院门。回到镜花谢,安置妥当三喜,又问她如何从地下出来的,鬼母妈妈为何没跟着?三喜迷迷糊糊的说一通,前言不搭后语,子素知她脑袋不清楚,也没难为她了,让她且先歇着。 临走时,想起锦盒里的珍珠,子素又再问三喜:“这东西哪儿来的?” 三喜道:“妈妈给的。” 总算知道出处了,子素不再逗留,急推三喜回她此前那屋里歇息。稍后,子素又回到宴席中伺候庒琂。 蓦阑闹这一出,平湖波澜微起,头先还有人忌讳着说话,慢慢的也放开了,跟没发生过一样。酒饭富足,老太太示意撤去餐桌,端来香鼎,捧上月饼点心果品,一家府围着赏月说笑。因说庄璞与庄琻的婚事,一开始准备的灯谜也不让玩了。庄玳觉得长辈们说的事甚是无聊,自个儿与姐妹们结伙,往一边去猜,没参与大人们的话题。 这一头,庄玳与姐妹几个围着灯笼转字谜。即在灯笼上贴上谜题,由人转动,谜题纸对着谁,谁便揭下猜答案,并赋一首诗。倒是闹好一会子。 那一头,老太太主持,议论北府二姑娘庄琻与佟府的婚事。 庄琻原本与姐妹兄弟们玩灯谜,因听到老太太那边说自己,十分不悦了,心思全在那边,生怕自己被撵嫁出去。庄玝为人开朗些,见庄琻心不在焉的,故意推她,道:“姐姐是那边的人,早些过去。我们这边只有谜题,没有谜底。姐姐不喜欢玩,早早过去得了。” 这话将庄琻羞得没地儿站,身子一扭,真往那边去了,人没到呢,身子倒先扑在老太太怀里,撒娇道:“老太太做主,有人容不下我了。” 说着,庄琻的眼泪儿跟不要钱似的,见二姐姐这样,庄玝等一干姑娘小姐笑开,又继续玩谜语游戏。 庄玳是个会来事儿的人,嚷着说谜题不好玩,准备得过于粗浅,还把二姐姐无聊走了。话说这些灯谜,都是庄玳一人操办的呢,这会子怨自己了。他妹妹庄玝说:“不好玩那撕了重来。计划好的事,有什么趣味,不如,每人拟一个来,就玩个眼见为实,才真真刺激呢!谁也不知谁出的什么,谁也不知谁拈到谁的,可好?” 这般说,很合大家的意。几轮玩下来,果真比此前那个好耍。 当轮到庒琂出谜题,庒琂推托说自己不会,说要出一句诗词让大家来对。私心而论,庒琂想借此玩法套大奶奶的话。遂而,说的时候,特特地把大奶奶勾了一眼,算提示她了。 庒琂出的上句是:“东风破,欢情薄,明月高高挂。”说让对下一句应个景。 句子写在纸条上,她随意掷出去,掷到谁,谁捡起来回应便是。当然,庒琂虚虚实实乱掷,最终往大奶奶脸上抛。 大奶奶捡起,看上面的字,大约也明白庒琂的意思了,但假装犯难。 庄玳见状,道:“妹妹何苦砸大嫂子呢,该给我呀!” 庒琂道:“哥哥怪我呢,是你自己抢不着。” 庄瑛道:“姐姐的才情我们领受过的,幸好没砸到我。三哥哥喜欢拿,那就替嫂子回便是。” 庄玳笑嘻嘻要去抢,可大奶奶把纸条收下了,道:“既是规矩,那就按规矩来吧!我答不工整,望姑娘不要责怪。也请诸位别笑话我才好。” 余下,大奶奶答句是:“西湖裂,金山漫,珍珠低低流。” 庄玳拍手,说十分应景,又道:“只是嫂子对出的牵强些了。东风对西湖,不论词义,也可,只是欢情薄与金山漫不搭边啊,幸好明月对珍珠。却是极妙。” 庒琂温婉地垂头,大奶奶亦是如此。两人互交暗语呢!他们哪能懂得? 恰好,四姑娘庄瑜笑道:“三哥哥只会护着琂姐姐,倒笑话嫂子来,这又不是西府跟东府决斗,我听着很不舒服。哥哥若是能对一句胜过嫂子,我就服你。嫂子这句虽说词字不甚公整,里头的典故,怕是恰当不过了。嫂子用都是水漫金山,白蛇斗法的故事,琂姐姐用的是暗指手法,寓意嫦娥奔月呢。寥寥几句,且不说对得公整,就背后的典故,也不是谁人一下子能想到的,又应了中秋明月,妙不可言。哥哥还这般说,可笑自己不自知。” 庄瑜发话点拨,庄玳恍然大悟,连忙作揖向大奶奶赔罪。 大奶奶回礼,谦虚谦让几下,就字面的意思,庄瑜也只领略一二,她这句话隐藏许多意思呢。拆开了看,如是:“西湖裂”寓意西府的事,“金山漫”寓意北府来袭,“珍珠低低流”寓意水往低处走,能流向何处是何处,且不必计较先。话题与才刚珍珠散地关联一起的。 再看庒琂的出句,“东风破”寓意东府无端牵扯进来啊,“欢情薄”寓意府中众人敌对亲疏关系,“明月高高挂”可不是强调今晚月下发生的事?又应了大奶奶出来解围说的那番“每逢佳节倍思亲”,望月兴叹的梗。 这些暗语,只有庒琂与大奶奶相互知道。他们怎深解得? 庒琂客气道:“我班门弄斧,敌不过嫂子,等空些时候,我再到东府与嫂子请教。” 这边客客气气的又玩几回,多少欢喜不必细说。 至后。 夜露渐渐深重,送药先生的庄璞也回来了,月过中天之后,老太太有些倦意,四府老爷趁时说该歇得了,还说明日赶着出去蹿府吃中秋,别府的老爷们也要来走动。于是,全府人尽欢而散。 难得散场,庒琂与一众人伺候老太太躺下,之后与子素回镜花谢。 入镜花谢院门,子素知意地把门关死。到了里间,庒琂让三喜起来说话。子素领命,去看了一眼,出来回说三喜睡了。 庒琂应了一声,道:“罢了!”又紧张不已拉住子素的手道:“怎么会这样呢?” 子素道:“我也是意外,以为没人知道呢!幸好鬼母妈妈没跟出来。” 庒琂惊道:“我还以为妈妈被她们抓去了呢!慌了我一晚上。如今好了,三喜过了明眼,北府二太太怕不会善罢甘休了!巧又出现那盒子珍珠,西府往后得怎么看我们呢?” 子素笑了笑,道:“好在老太太护着我们。这事儿就过去了。不怕北府阴曹来寻事!” 庒琂摇头,烦恼地道:“我们这是作死呢!姐姐啊,你明日无论如何得见一见药先生,问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如今心乱得很,没主意了,怪我急着要把人接出来。” 子素安慰道:“事已至此,后悔有何用。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兵来则挡,水来土掩。我老早就跟你说了,别拖拖拉拉,心慈手软。这下好,闹这么一出,不知又得拖到何时。不过呢,借此闹他们个鸡犬不宁,也未为不可。只要北府敢闹,我们撕破脸了整她们,亏也亏她呀。还有,我们不是没帮手,瞧东府那位没有,总算说句人话了。鬼母妈妈不出来,也是我们手里一把利剑啊。明着干,暗着搞,我们哪样会输?你就别忧虑了。” 庒琂道:“好好的,哪来那盒子珍珠呢?” 子素道:“我差点没留神,亏蓦阑那死丫头盯着,说是我们偷盗来的。我告诉你吧,三喜说是妈妈给她的。你想,庄府地下埋藏多少珍宝?妈妈拿出这么一点儿,算得什么?我是信三喜的话。幸好,没被庄府人拷问出什么来。且庆幸着吧!我就怪了,五姑娘说四姑娘以前给你送什么手串,也有这珍珠,难不成四姑娘也知道鬼母妈妈在地下?鬼母妈妈送过她?” 子素说这些自然是安慰庒琂,心里却明白,这事儿牵扯几府人,棘手着呢!庒琂心烦,她心里也烦。 果然到次日,各路事端跟发大水一样,汹涌袭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画牢营困 这一夜,真应了那句“多事之秋”! 庒琂辗转反侧,不能合眠,她起身走到院中,坐在石凳上,抬头望那轮明月,心中悲吟历来古往的那些中秋忧诗愁词,以此消遣,排解烦心事,更多的是想悄悄怀念父亲、母亲,姐姐和弟弟。如今,最好的时节,最适合做这样的事了。坐了许久,感觉到凉意,这才回屋。 次日晨早。 子素起床后,先去看过三喜,见她睡得正香,倒没叫醒她。按往时,子素起床了得出去打水,好服侍庒琂洗脸梳妆。 头夜经历那番事,子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知庒琂有没有安一会儿神,故此,她蹑手蹑脚往庒琂屋里去,想看看,好安心。到了里头,入眼见到庒琂坐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想必早起来了,或一夜未睡。 子素没进去打扰,轻轻脚儿又退出去,到外头打水。水才刚打上来,没倾入盆中,院门外头忽然传来敲响。她惊惶惶地放下盆子,疑疑惑惑走到院门边,没张声问,也没开门,小心翼翼地隔门缝往外瞧。这个时候,最怕头夜的人幡然醒悟,秋后来算账,毕竟,昨夜一系列的事,还没有正面解决呢。 幸好,门外来的人是竹儿。 见是竹儿,子素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打开门。门一开启,竹儿笑盈盈迎上来,眉眼往里头瞟,低声对子素道:“姑娘还没醒吧?” 子素忧心重重的转头望里面,又转回来,苦笑一下,算应答了,又问:“姐姐这么早有事儿?我们准备洗脸再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竹儿摆摆手道:“今日不必起早去请安了。老太太特别吩咐,说琂姑娘昨夜受惊吓,让多歇一会子。” 子素惊诧道:“四府里的都来请安了?为何独让我们姑娘不去?” 竹儿道:“哪能够呢,原先她们领话往外传了,四府都不必来。早先有人来给你们说,看你们院门没开呢,想是没起。我想,过会子你要起来打水,我亲自来给你们说好了。就这事儿。” 子素一脸“知道了”的神情,心里略有些欣喜:这样才好,昨夜的事在节骨眼上呢,若是几府人聚头来请安,不知又得嚼多少舌根。庒琂过去站着,免不得要被质问。不用去请安真是太好了。 竹儿说完,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住地往里头探看。 子素瞧她的样子,有些奇怪,便苦笑陪站一会子。 竹儿看了两眼,道:“三喜没跟先生出去吧?” 子素摇头。 竹儿又道:“才是道理了,若跟先生出去,叫别人怎么说呢!到底人家议论的不是三喜,而是你们姑娘。” 见竹儿没由来的问长问短,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子素想了想,终于问一句:“姐姐还有什么事没吩咐到?” 是呢,竹儿往日来镜花谢,一贯作风是有事说事,说完就走。这会子,倒不像往常的竹儿了。 听子素问得直接,竹儿的脸瞬息染了一抹红,“嘿”的一笑,勾下眉眼,道:“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真要我开口来问你,我又不好意思。可那是老太太的意思不是?” 子素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做,请姐姐随便吩咐。” 竹儿道:“老太太昨夜一夜没睡好,早早就起了,一个人坐在外头炕上,我们伺候,她也不要,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早前叫我进去吩咐,说让大家都不必过来请安,又吩咐我来镜花谢一趟,想向你们姑娘讨要一样东西。” 子素愕然,有些惊怕。 竹儿一把子素往里头拉,再往后顾望,生怕外头的人看见似的,这才说:“就是昨夜散在地上的珍珠。老太太说,讨拿两颗过去瞧瞧。老太太还说,昨晚原本想讨的,可觉得是大奶奶送给姑娘的东西,她不好要。所以才让我悄悄来要一两颗,说想拿来滚脸,保养用的。” 听这么说,子素稍稍放松心情,但一想庒琂坐在里头呢,自己怎好去拿来?要是把老太太的话说给庒琂听,怕她多心。毕竟啊,这珍珠它不是大奶奶送的,是地下那位鬼母妈妈送的呢!才刚听说老太太想要珍珠,子素晃神想着,莫非老太太起疑心知道鬼母妈妈与她们交往? 幸好竹儿说老太太想讨要来滚脸。这理由也充足。 子素思想半分,笑道:“请姐姐先回去,过会子我给姐姐送过来。” 竹儿催促道:“不必周折!你就进去拿,我在这儿等你。” 正找不到借口推脱,忽然听到庒琂从里间传来呼声:“素姐姐,水打好了么?” 子素猛然震惊,急应一句:“就来!”转脸对竹儿道:“姑娘醒了。要不,我先把水给姑娘端进去?” 竹儿无奈,叹了一声,道:“那成,先伺候姑娘梳洗吧!不过,别耽搁了,早些拿过来。” 子素“嗯”地点头。竹儿犹犹豫豫的离开。 目送竹儿走后,子素重整情绪,再去端水往里头走。入屋里,见庒琂已从卧内走出,如今侧坐在里间的炕上,脸朝窗外,在愣神。 子素微笑着,徐徐细步靠近,把水盆子搁在矮桌上,道:“在这儿梳洗?”望了庒琂一眼,只见她一脸疲惫,眼眶微微凹陷,两眼周边竟起一层淡淡的乌云。子素心疼,两眼一热,滚下泪来,去拉住她的手,道:“何苦糟蹋自己。” 庒琂淡淡一笑,盯住子素,道:“老太太差竹儿来叫我们了?是不是要问昨夜的事?” 子素安慰道:“没有,你别多心。老太太吩咐竹儿姐姐来告诉我们,今日不必过去请安。四府里的人也不用去。你不要多想。” 庒琂沉思良久,摇头道:“那是我多想了。还用那么卑鄙的手段支开你。可这屋檐下,能躲哪里去?” 子素道:“都过去了。没人问,我们也不提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说完,往里头去拿手巾,走出来后,将手巾放入水盆,过了水,又捞起来拧,拧好了,递给庒琂。 庒琂接过手巾,擦了擦脸,道:“冷水洗脸是要清醒些。既然不去请安,那就不梳妆了。戴这些首饰,繁重得很,一日日压得我头疼。” 子素无话,等庒琂擦完脸,她接下手巾,把盆里的脏水端出去倒了。再进来,看到庒琂换了一副面孔,清醒振作许多。 庒琂道:“我刚瞧过三喜了,没醒呢,让她多睡一会子吧!” 子素道:“早饭那边还没好呢,我去烧一壶茶来。” 庒琂制止,道:“姐姐,别忙了!”爬上炕,去把炕边的窗户推开,让窗户敞宽一点。接着,退回炕边,拉住子素的手,让她坐下。 子素坐下。 庒琂扭头看窗外,那窗外斜对的是院门,她目不转睛盯那扇门,道:“昨夜有许多疑惑,怪当时心烦意乱没问姐姐,后头我才想起来。想再问姐姐去,又怕让姐姐烦恼。忍一晚上,姐姐让我问个痛快吧。” 子素道:“我昨夜回来没细说,也怕烦乱你的心。你不问,我也知道你想问什么。” 庒琂侧了一下眉眼,勾望子素一瞥,又看窗外去了。 子素道:“你想问我怎么跟二太太她们回来了,是么?” 庒琂颔首点头。 子素吐出一口闷气,道:“奏完《洛神赋曲》,老太太把你叫去,说要给你大赏。正好人人都看你们这桌,看老太太打赏呢!我寻得机会往外走,先看看药先生去了没,看一圈,先生不在了,我料定先生已去救人。随后,我趁人不注意,走出中府,一路跑去西府,悄悄的进去,还跑去石头斋瞧一眼,那里黑漆漆的一片,安静极了。那时我想,先生把三喜和妈妈接出去了。当我从石头斋那边出来,正巧见蓦阑和玉圆,她们往后门赶去,我一想,这可不好了。那时,先生想带三喜从后门走,果真呢,先生和三喜没出后门就碰见蓦阑她们,没走成功啊,还被扣了一个挖宝盗窃的罪名。情势所逼,我就出来解围。说实话,我不该出去解围的,真是愚蠢,可你想,我不出去,先生和三喜有口说不清了,三喜手里还多一个宝盒。后来,蓦阑让守门的把门关死,不给出去,我又担忧她混闹,便想着横竖撕破脸,不如一起到席间来见你,让你找个好借口推脱推脱,实在推脱不得,就把北府的肮脏事抖出来,一示干净。还没走到西府外头呢,北府二太太带一帮人来了,阴奉阳违的跟先生说许多话,她倒不敢对先生怎么着,先生救过她,她是知道的,所以,她让先生走。这不难看出,二太太闻声就赶去西府,不为别的,就为三喜,她做了什么事心知肚明,想遮掩呢!便死皮白咧的要扣下三喜,还说要带去北府。那时二太太若真把三喜带走,只怕我们再也见不到她了。这毒妇的手段,我是领教过的。所以,我想都不想了,把三喜和先生拉来中府。” 庒琂听后,坦然地道:“草率鲁莽了些,见有余地,也不必跟二太太撕破脸!”又补充一句:“不过也没法子。” 子素点点头,道:“一路上,北府的人不依不饶,贵圆和玉圆多次要把三喜拽走。我没撒手。她们也无可奈何。临到中府门口,二太太还不死心,避开先生耳目,对我威逼利诱,说什么三喜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做了对不起北府的事,她要带回去问清楚。我说我不信三喜是这样的人。我怕二太太来横的,所以声音就大了些,你们在里头想是听到了。” 庒琂道:“难怪大老远听见你们在外头闹。原来二太太不死心呢!” 子素道:“大致情形就这样。至于先生去接人那段我没参与,鬼母妈妈为何不出来我就不知道了。” 庒琂道:“还好妈妈没出来。若出来了,庄府的人发现她活着,便又想方设法害她了。想到这个,我昨夜没法子合眼,禁不住又想起仙缘庵的事来,伯镜大师父是被我连累死的呀。” 子素道:“如我昨晚说的那句,事已至此,多思无益。先看看别人怎么说。” 庒琂道:“还能怎么说?你们平白无故去西府这事儿怎么说也说不通,真要追究,想想怎么回吧!至于给我们扣一顶挖宝盗窃的罪名,我倒不担心,这珍珠本来就不是西府里的。怕就怕,有人根究珍珠的由来,那就不好办了。” 子素道:“东府滚园那位不是说她送你的么?才刚老太太还差竹儿讨要两颗……”又咽回去,没说完。原本,想瞒着庒琂老太太讨要珍珠的事,不料动容之处,快嘴说出半截节儿。 庒琂似听出什么,追问:“老太太讨什么?” 子素为难着,终究不忍欺瞒她,于是,把竹儿的来意说了一遍。 庒琂听后,脸色剧变,一骨碌从炕上起身,道:“老太太犯疑了。”紧张地来回踱步,思考片刻,道:“姐姐,珍珠由我送过去。你马上去滚园找大嫂子,先给她递个话儿。也不用她马上过来。等我去见了老太太,看老太太怎么说。” 子素不安道:“你瞎紧张了,老太太真犯疑,直接问你就完了。何苦大费周章?” 庒琂正色道:“姐姐,仙缘庵的伯镜大师父因我而死。我不想妈妈也这样!妈妈跟庄府有深仇大恨,庄府囚禁她在地下数十年,老太太若知道她活着回来报仇,能放过她?巧不巧的,老太太特特地来讨珍珠,还避人耳目呢,肯定发现什么了。姐姐啊,我宁愿多一心,也不愿自欺欺人疏忽一神。就这么定了。你快去找大嫂子,务必让她咬死这盒子珍珠是她给的。” 子素拗不过,便悄悄的出门,往东府滚园去找大奶奶。这里,庒琂心神不宁,胡乱打扮一番,原先老太太讨要两颗珍珠,她没挑出来,而把整盒端起,战战兢兢地往寿中居去。 一路出门,庒琂对天祈祷:希望是我忧虑过于! 第二百五十九章:血燕醍醐 越是临近寿中居,越是惶恐不安。 头夜尽欢而散,虽说桌席的地方已收拾过,可下人们不敢闲着,晨早起来仍再来清扫一遍。庒琂慢慢走来时,那些下人们见了她,纷纷请安问早,这些声音,早把里头的人知会到了。庒琂微笑示人,表现出无比的温和,无比的平静,如秋后起春风。 这是刻制罢了。 往前走,上寿中居台阶,过那道宽宽的台阶便是入寿中居堂厅,转过堂厅则是老太太日常歇息的里间,如没猜测错,这会子老太太没躺在卧内,就坐在里间的炕上等她拿珍珠过来。这一步往里头进,似回到去年那些艰难的逃亡时光,每一步是那么辛险和揪心,每一步是那么笃定和决绝,希望坚定不移往前走,又怕行在冬日,如履薄冰。 昔日,老太太因自己是外孙女,因她家门变故父母双亡,给予不尽的宠爱与维护。如今,这些宠爱与维护还能继续么?这些日子,发生那么多事,事事牵连自己,而自己百般隐忍,百般隐瞒,换作谁知道了这些欺骗,还能真心对待自己么? 才上到台阶,竹儿从里面走出来了。她见到庒琂,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仍旧面满笑意,提裙露脚鞋,徐徐跨出门来,伸手就扶住庒琂。 竹儿先道:“姑娘怎不多睡一会子,怎就过来了。我才刚过去跟子素说了,今日老太太吩咐不用来请安。” 庒琂双手捧着锦盒,十指毫无意识的在盒上抖敲,尽可能的让自己放松,并露出叫人舒服的微笑,回道:“早起来了。洗一两把清水脸,清醒得越发睡不着了,好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不知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 竹儿道:“想是子素没给你说呢!”把庒琂稍拉定,低声说:“老太太也是困乏得很,在床上翻了一夜身。才刚说身子骨疼,我们几个正给她捶着呢!这会子,温过隔夜茶了,贴了两张纱布帖子。” 竹儿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示意,庒琂大约明白了。 二人就此进去。 入里间。 竹儿轻轻怕了拍庒琂的手臂,示意先进去报一声。庒琂拉住她,摇头。接着,庒琂慢慢的走过去,把盒子放在矮桌上。进来这时,老太太曲腿歪躺在炕上,身子斜靠着一敦软枕,穿一件暗红锦绣福寿字样的常日衣裳,膝下头盖一张金丝蚕绢,头上没半点珠玉,高高的卷一团白云似的的头发,定按在顶上,额间束一围窄窄的眉勒抹额,颜色与衣裳相近,便知是一件套儿的,上下呼应。抹额下头,两眼上又盖有浸湿了的纱布团,那便是竹儿才刚说的,温过隔夜茶的醒目帖子。 梅儿坐在炕的里面,给老太太捏捶膀子,兰儿曲蹲在地上,半身子倚在炕边,双手柔柔的给老太太捶腿。二人见庒琂与竹儿进来,怪怪的投来眼神,颔首示意一下。 庒琂放好盒子,拍了拍兰儿的肩膀,兰儿识意,收下手势,往一边挪开,庒琂便蹲在兰儿才刚蹲的位置,学兰儿那般给老太太捶腿。 竹儿笑了一回嘴,尔后,轻轻的出去了,少许时间 ,从外头端来一壶茶,托子上还放两口银碗。她进来的时候,巧听到老太太哼唉两声,大约是歪累了,要翻一翻身,她急忙把手里的托子放桌子上,上前与梅儿一同服侍老太太转身。 转好身子,竹儿翘起小指头,轻轻碰了碰醒目帖子,看凉了没有。因觉得有些凉了,故而笑道:“老太太,得换了。” 老太太没回话。 又过了一会子,管厨房的菊儿从外头端两碗燕窝进来,也是悄声悄息的,放到桌子上时,顺手探了探才刚竹儿端来的那壶茶。菊儿眉头一皱,赶忙向竹儿使眼色招手。 竹儿摇摇头,很是无奈,走了过去。 菊儿小声道:“帖子换几副了,还要敷呢?东西快凉了,赶紧请老太太吃吧!” 竹儿推菊儿往外走,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 菊儿叹了一声,摇头,临走还不忘向庒琂端礼。 正在此时,老太太咳出声音,懒懒地道:“是什么时候了?” 竹儿一面推菊儿出去,一面转身回来,笑道:“过早饭的时候了。太太们知道老太太昨夜高兴,尽兴得晚,猜测是不是身子惊凉,这早上才不让过来请安。北府二太太让人送来一壶酥茶,奶味极重,我怕老太太不适口,就把老太太常日喜欢吃的竹叶青加了些进去,正温着呢,二太太知道老太太劳神一夜,怕不想吃早饭,就特特送来这些,说能暖胃养神。西府三太太也着人送来一盒子碧羹血燕,也说怕不够味,之前王府里送的山东干蜜枣,随拿了几个来,菊儿熬进去了,才刚端来。东府大太太以及南府那边差不多时,也送些精米百花香粥,老太太说不想吃早饭,因此,这两边的没端上来。这会子,老太太觉着饿,要不要先尝尝酥茶和燕窝?” 老太太“嗯”的一声,懒懒的抬手,把障在眼前的帖子揭开。竹儿识意,去接下了。 一时间,老太太没注意庒琂跪蹲在地下,仍旧扭头对竹儿道:“我一个人哪吃得这么多,留一两口给我就成了,其余的全送去镜花谢给琂丫头。” 竹儿勾下头脸,用袖子遮住的嘴巴笑着,眉目瞟了数下,往庒琂这边呢。 老太太见状,啐道:“没规矩的东西,难不成你想占为己有,自己享受?还要拖着梅儿、兰儿与你分享不成!” 其余几人笑了。 竹儿道:“老太太也不正眼瞧瞧,就拿我们来冤枉!我们有这张嘴,只够贱吃糟糠糙谷,万万不敢碰老太太的牙软。” 老太太被提醒,略转眼看下面,果然,见庒琂小心翼翼,羞羞答答的给自己捶腿。 老太太“哎哟”一声,将身子仰起来,道:“怎么来也没人张声。”便拿竹儿、梅儿、兰儿等丫头出气,埋怨了好一会子。 便让庒琂起身,坐到她身边来。 庒琂坐过去。竹儿和兰儿已去把酥茶和燕窝端来了。 老太太看到茶壶配两碗,血燕也作两碗,便知竹儿她们细心有打算,也给庒琂预备着了。于是,道:“既然过来了,就陪我吃一点儿。” 说罢,梅儿从炕上下来,去把净盆和手巾拿来,让老太太和庒琂净手。 庒琂知礼,趁净手时,往对桌坐去。 酥茶和燕窝放在矮桌上,旁边还搁有那珍珠盒子。老太太早已见到,当是没注意,起起落落的招呼庒琂:“这两样东西都好。最适合姑娘家吃。我老了,吃它是暴殄天物。我就沾个味儿,你全吃了才不负它存在的道理。” 庒琂客气,推请道:“老太太请。” 老太太端起燕窝,看了一眼,笑了,又放下,再端起酥茶,闻了闻,点头道:“果然香。难怪二太太身宽体胖,日日食用这个,能不那样么?我吃一口两口尚可,日日吃这个怕遭腻死了。” 梅儿在一旁听着,道:“老太太又冤枉人了。二太太哪日日能吃呢,这才得一点儿,全尽孝心来了。” 老太太道:“你怎么知道?” 梅儿道:“清早的时候,老太太吩咐人去知会四府不必过来请安。我闲着,就替她们走一遭儿,我在北府听说的。不是过中秋么,大姑娘跟大姑爷领着表少爷、表姐儿回去了,原想呆个几日,谁知今早天没亮就回了。驮好些东西呢,几府的送了,给我们这儿留了茶叶,那酥茶原送给北府的。二太太还没尝呢吧,就赶着给老太太送来了。若是听老太太这么说她,可冤枉死了呢!” 老太太沉吟一下,笑出声来,道:“这样啊!那大姑娘给别的府里送什么呀?” 梅儿一愣,连忙说道:“这……我哪儿知道呀!我没事儿打听这个干嘛,我是给老太太传话去的。传完话我就回来了。” 老太太点点头,见庒琂不动,便把酥茶递给她,催促她尝尝。 庒琂接过茶碗,慢慢移到唇边,轻轻闻下,果然有一股香甜之味,便笑道:“果然奇香。”呷一口,放下了。 老太太见她不大敢吃,嫌弃地对下人几个道:“你们出去吧!站在这儿你们姑娘不敢吃了。横竖不是我的东西,别人送的,姑娘岂敢张大口。我这儿不必伺候了,去吃你们早饭去吧!” 竹儿领意,给梅儿、兰儿等丫头递眼色,陆续出去了。 闲人不在,方好说话。 果然,老太太开门见山说:“我叫竹儿丫头去找你拿两颗珍珠,吩咐叫你多睡一会子,怎就来了。”又催她尝尝燕窝。 庒琂端起燕窝,吃了两口,道:“我若不来,就错过老太太这儿的人间美食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还赖个懒惰不贤良的名儿。” 老太太笑道:“年纪轻轻,该有几年给你松散。真有了人家,苦日子才开始呢!我准你这样,你偏不要,偏偏不领我的情。换作四府里的那几个丫头,早高兴得挺尸去了,管它天崩地裂。旧时在宫里,我听主子们说的最多就是‘醍醐灌顶’几个字,无不是哪位大臣朝见主上或哪位王公府里的命妇太太进宫请安,说了一些奇事奇话,带了些新鲜的道理,才让主子们感叹。那时我还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们在主子跟前做事,小心仔细是当首重要的,谁敢问个什么。到前些日子,我这才明白了。” 庒琂听她提起旧往,有些好奇,也十分纳罕,心里起了一层涟漪,怀念宫里的姐姐了。姐姐不也是在宫里伺候主上?姐姐不也是宫里的小主子? 老太太抿了一口酥茶,茶碗捧在手中,她端详着:“仙缘庵纯光那位师太在我们这儿住好些日子,我忍着呢,留她终究不对,放她走又不能,整日刺人眼睛。可到底是客,还是佛善旁边的侍者,我有心怠慢她,可不敢怠慢神明呀!勉强去听几日的经文,就听她说到‘醍醐灌顶’几个字了,还是佛说的呢!劝人觉悟,心存善念,不忘智慧云云。我说啊,佛经里的道理是极好的,可偏偏人人懂,总行不好的事来,违背道理,违背初心。就拿纯光那尼姑来说,懂那么多道理,却对你们下手,其心不善啊,就落个客死他处,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了!” 庒琂淡淡一笑,道:“老太太怎么提起这个了。” 老太太道:“人死为上大,是不该提她。可我瞧这酥茶,免不得想找个出处。七转八转的,就又说到她。我知道你心里介怀仙缘庵那些过往。放开她不说,就说她给我说的‘醍醐灌顶’这几个字。你猜,怎么个由来?” 庒琂摇头。 老太太笑道:“要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懂多了烦恼就多,烦恼多了伤心就多,伤心多了看到什么都是忧愁怨恨,最后选择远离红尘。才刚我不是说宫里头常听到主子们说‘醍醐灌顶’么?好奇了几十年,当听纯光尼姑给我讲经的时候提到,我就问了是什么意思呢!这尼姑也有趣,给我解释,她说‘乳成酪,酪成酥,酥出醍醐’。就拿这酥茶来说,没到醍醐一层,算不得珍品。不过呢,寻常人家,得此一尝,也该知足了。” 庒琂暗暗地想老太太说这番话的意思,她莫名其妙提‘醍醐灌顶’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老太太受了谁提醒,悟出什么事来?若这样想,无非珍珠惹的祸了。 为此,庒琂的心猛然缩紧。 为了不表现自己的疑心,庒琂顺下老太太的话说:“日前在折芳桂抄佛经,看过几卷别的经书。后来也见了我们府里白月庵的普度师父,从她那里得知有一部《涅槃经》,说能解脱烦恼,净化心性。我空的时候找来读过,现想起来,里头倒有一段儿‘醍醐灌顶’教义。说的与老太太说的差不多。” 老太太一愣,十分感兴趣的样子,道:“果然是她徒弟。她师父这样说,徒弟给你看的书又是怎么说的?想必不一样,你快说来与我听听。。” 庒琂沉心回忆。其实,《涅槃经》哪里是普度告诉她的?当年姐姐卓亦月得知要入宫,哭好几天呢,跟父亲母亲反抗过,可是姐姐生性懦弱,无法自主,又怕反抗了会连累家人,便因此为家府周全听从安排,这才进的宫。进宫之前,姐姐去寺庙烧香请愿,意外得了一本《涅槃经》,回来后偷偷摸摸研读,不巧被庒琂发现了,以为是外头什么人著书迷惑姐姐。 某一日,趁姐姐不在屋里,庒琂进去偷了出来,粗粗读一遍,觉得乏味,就此丢开。因这事儿,跟姐姐还闹过一场,姐姐当时哭着说‘这是一本经书,我打算拿经书入宫修行去了。往后,天上地下,你们做神仙,我做野鬼。你何苦把我的心毁了呢!’,这事儿过有几年了。可又巧,姐姐打南边来京都,又与佛缘相见,近访仙缘庵与伯镜老尼有交集。不知姐姐在仙缘庵是否与伯镜老尼谈经说法说到《涅槃经》? 天道轮回,果真如此。今日,轮回到自己身上了。实是奇妙。 眼下,庒琂想了片刻,假装大意想起来了,道:“《涅槃经》里有说‘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若有服者众病皆除。所有诸药悉入其中。’说得仿佛是世间神药呢!” 老太太沉吟半会儿,道:“果然不同。那尼姑跟我说的,可没有生的熟的一说。可见同一件事同一本书同一个道理,是有生熟之分,亦有好坏之别。” 庒琂不敢说话了。 老太太放下酥茶,道:“这是茶而已,读书人烦恼多,太能掰扯了,硬要往茶里说佛道。要我说,都是假佛道!这佛家没吃过,怎知它的好坏和道理?若说吃了它,算是开荤还是闭素?牛乳也是晕腥体里出来的脏东西。罢了!难得说这个。你再尝尝三太太的燕窝,她府里的燕窝可以跟宫里头比,别瞧着端那么多来孝敬我,她们自个儿舍不得吃呢!” 庒琂听得,端起燕窝,再吃几口。 老太太眉开眼笑道:“如何?” 庒琂道:“添加的蜜枣不但甜,还把燕窝的腥味儿盖住了。老太太你也趁热吃点儿。” 老太太这才端起燕窝,吃了起来,吃着吃着,皱眉头,叹息道:“我平日不大爱吃这个。以前,在宫里天天看见主子娘娘们,你一碗我一碗,斗来斗去,就为这个。今日你吃的白燕,明日我要吃玉燕,后日我要吃金燕,谁想比出个血燕来。这东西入口,味同嚼蜡,我不觉得有什么好争头。” 庒琂笑道:“在南边老家,大富大贵的人喜欢吃这个。越是富贵,越要讲究它的品质。老太太说味同嚼蜡,那是老太太见过世面,懒得与富贵二字较劲儿。” 老太太哼道:“真如这样说,那大富大贵之人,谁比得上宫里头?这天下都是主上的。主上身边的人天天要吃,且吃好的,谁敢与里头的比上下?我听说,为这碗东西,不知折了多少人的命,有专门养的,怕喂的食物有毒,非要寻外头峭壁上堆的窝。就有人出想法了,专挑海外岛屿去寻,说啊,越是无海无边的地方,出来的燕窝越贵重。要我说呢,论贵重,哪比得上黄金白银?那些大富大贵之人,日日把黄金白银熬来吃不就完了。偏偏待客上桌,开先点心羹汤,先上这些来遮门面,我最瞧不起这样的。” 庒琂微微作笑,端着碗,不好继续食用。 老太太见她羞红了脸,赶紧改口:“所以说,我们都是俗人。且随波逐流罢了。你西府太太送的,不吃,得糟蹋她一片心。我是瞧在你面子上才吃两口,我都吃了,你别留着养鱼。” 说完,深深地朝庒琂笑。 祖孙二人吃完。庒琂掏出手绢,先递给老太太,又想收拾桌上的残余。老太太接了,擦了擦嘴,道:“先放这儿吧,等她们来收拾。见我们吃光光,太太们知道了,也要欢喜一阵子。就怕天天给我送来。”又说:“来这么会子,我没问你呢,昨夜睡得好?” 庒琂回道:“谢老太太关心,睡的好。” 老太太望住她,道:“我惯例的问你,你也惯例的回我。这倒映了宫里的人和规矩了。丫头啊,你两只眼睛红过这碗血燕呢,眼皮子跟披乌云似的。是昨夜闹的事儿让你烦忧了?” 这才进入正题。 庒琂战战兢兢起身,端礼,怯怯地道:“原是中秋好节日,怪我的人不懂规矩,扫老太太的兴了。” 老太太说:“这些年,大事平安,小事一茬儿接一茬儿,也没折腾个什么来。昨夜开席的时候,我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转眼的功夫,却遮来一片乌云。不关你的事儿,是天上的事儿。” 这话应那句:八月十五云遮月——扫兴! 老太*慰人,意思呢,也是那意思。 见庒琂愧疚难当,老太太赶紧让她坐下。庒琂坐下后,左右不安,慌慌地举手把桌上那个盒子打开。 盒子开了,亮出里头的珍珠,闪闪夺目,幽幽发蓝。 庒琂道:“这般贵重的礼物,我原不该拿的。该送来给老太太收着。” 自盒子打开,老太太的目光被锁定了一样,怔怔地望住珍珠,全然没听见庒琂的话。 庒琂又说道:“昨夜原本想等老爷和太太们走后我再拿过来,巧是老太太歇下了,就没来,今儿竹儿姐姐不过来说,我也要拿过来的。刚好,掉在地上染的那些灰尘,我们抽个半空儿擦净了。” 老太太怔了一会子,主动伸手拿出一颗,放在掌心,看了又看,也不知看什么。 庒琂怪奇地问:“老太太,这东西都长一个模样,你看什么呢?” 老太太“哦”的一声,将珍珠放入盒中:“你在南边长大,也见过珍珠。有见过这类蓝色的么?” 庒琂微微笑道:“白色居多,不过,确实也有别的颜色。世人好洁净,崇白为上,所以,人们总觉得珍珠是白色的。” 老太太道:“是这道理。不过奇了,东府何时有这类珍珠?年轻的时候,我用过珍珠粉,是白色的粉末儿,昨夜我见到它,居然发蓝光,就好奇了。为何我用的是白色粉末,这珍珠却是蓝色?难不成东府拿这些假货来敷衍你?” 也不知老太太说的话是真是假,但是理由却很真实。 当听到老太太问东府何时有这类珍珠时,庒琂便不知如何作答了。生怕自己答错了,大嫂子过来谈及,说出的答案与自己相悖,那时必定露馅儿。 想了想,庒琂只能这样回:“我看是不假的,在南边我也见过蓝色珍珠。比这还蓝的都有。” 老太太将盖子合上,道:“头先我叫他们给我拿一些珍珠粉来泡茶。他们百般推脱,说没有,又说珍珠毕竟是石头,吃在肚子里凝结成石块,要坏身子的。我听着是道理,便没找他们再拿。想是真没有吧。这会子,东府却有了。真叫我生气!”又笑嘻嘻的说:“你嫂子跟过你,她的心是极好的。我看啊,跟过自己的人才向着自己。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我不拿!就是好奇,想看看。” 如此说来,庒琂越发感到不安。老太太这般周折想拿两颗,仅是想看一眼?若想看看,随便差个人来拿便是,为何叫竹儿亲自来?为何遮遮掩掩的?临到这会儿,还把几个大丫头打发出去,遮遮掩掩议论这事,议论就议论吧,正题之前,先扯一堆别的话。 吃也吃完了,珍珠也看过了。老太太显得有些乏意,懒懒的转头向窗外,叫:“谁在外头呢,进来收拾收拾。我跟你们姑娘吃完了。也没个进来伺候!” 半时,竹儿等一干丫头慌张进来。 老太太又埋怨慢了,道:“我们都吃两三顿了,你们一顿也没吃完?跑哪里去了?”竹儿等收拾矮桌上的碗盘,还来不及回答,老太太又说:“差人去东府看看,顺便把我入夏放的秋锦拿两块过去,给大表姐儿做两件秋后衣裳吧!算我没白拿她的茶!再顺个脚儿,看你们大奶奶忙没忙着,请她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竹儿领命,说她亲自过去,再把秋锦拿来给老太太过目,才刚想出门,老太太又叫她回来,特特地补充一句:“大爷要是问啊,你就说是我要她来,免不得要辛苦他媳妇儿。话说她入府这么久了,也该帮二太太和大姑娘分担分担家事。就是这意思。” 说这话时,老太太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庒琂。 庒琂想着老太太要歇一会子,又要见大奶奶,便告辞了。老太太执意让她把珍珠拿回去。庒琂推脱不掉,最终拿走。 出了寿中居的门,庒琂的心比来时更惶恐。 是呢,老太太风和日丽与自己谈那么多,什么醍醐灌顶,什么血燕富贵,那些道理的背后,怕也是暗示什么话吧!最后七转八合叫大奶奶过来,看似想交代大奶奶事务,通过才刚珍珠的事,或找大奶奶来对质也未可知。 怕就怕大奶奶如自己那般惶恐。大奶奶要是一时不安,否认昨夜之事可怎么了局? 岂料,还没走进镜花谢的门,子素从里头焦灼地迎出来,满脸惊慌,道:“你可回来了!” 庒琂急道:“怎么了?没见到大嫂子?” 第二百六十章:精贯白日(上) 子素直直的去滚园,怎会没见到?只是见大奶奶之前,还见到另外一个人,看到另一番事。 这人是大姑娘庄瑚。原本,庄瑚随丈夫查士德回家过节了,巧又回来。 说起庄瑚回婆家这事儿与今日的事是有上下关联。 她自从嫁给查士德,只在婆家府上呆了七日,后来与查士德回到庄府,儿子查玉童与女儿查良秀皆在庄府出生。那时,查家意见极大,先不说娶回来的媳妇儿不愿住家,反倒拐儿子回娘家住,就连生孩子这么体面的事儿也没在婆家完成。因此,查家几次来庄府协商,庄府表态说大姑娘自小在府里长大,娇生惯养,一时半会过去有不适应,也是情理的事,寻个时候劝劝她,仍让她搬回查家,望宽她几日调节调节。后来,那一年曹氏生了场大病,奈何府里没人操持顾理,又遇过节往宫里置办贡品,就在贡品置办过程中,闹出一件大事,幸得庄瑚出手帮忙,这才有结果。 之后,见庄瑚不去夫家的心铁了,又见庄瑚扭着查士德来说情。东府上下来讨老太太示下。老太太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有赖在娘家的道理,真想往府里住着不走,厚着脸皮自个儿知道没什么,但不能让人说长道短;便让庄瑚和查士德回去商量,给查家二老及查家上下说一说,说夫妻二人想留在庄府奔个前程,只当为查士德谋个长久。 查家知道庄府的势力,老太太又跟过皇太后的,庄老爷子以前也跟过主上,京中地位没得说。想想也对,有庄府这块后盾,查士德在庄府无论向学与经商,日后必有个好前程。再者,查家也忌惮庄府。其实,庄瑚与查士德的姻缘,都是上辈老爷子们吃茶的口头亲约,后来,老查家一代不如一代,到查士德父亲这代便没昔日的辉煌。幸好,庄府仍认这门亲事。 有正当理由,得查家应允,庄府上下得再表态,说大姑娘仍旧是查家的媳妇儿,查士德是查家的爷们儿。如今庄府人丁稀少,事务忙不过来,兄弟姐妹们幼小,主事太太又病着,难得大姑娘有这方面的才干,所以请她回来主持,也算替老查家锻炼她,可又说独把大姑娘留下,分离夫妻两人不够道德。于是,借名雇佣查士德来庄府为公,也就名正言顺进庄府了。让他先跟二老爷忙些生意上的事务,后头,慢慢的就放手给他做大的。庄府约法三章:无论何时,大姑娘务必以婆家为家,大姑娘和大姑爷逢年过节得回婆家过,大姑娘和大姑爷想什么时候离开都可。 这就是大姑娘庄瑚为何一到节日不在庄府的原因。当然,有些节日庄瑚没回去,是因有事务走不开,或因与查士德闹矛盾不想回去。总归,生活琐碎,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知道;起初,庄府人还好心劝着,后来,见惯了也不再说什么。日渐月久,老查家也默认此事,反正,孙子孙女儿在庄府事事得利,入庄府的学堂,不也是仰仗庄府了么。 过不得几年,查家二老想念儿子与孙子,总要求带孩子回来,可庄瑚夫妇舍不得,又没得空闲。于是,庄瑚夫妻二人几番商量,终于在京都中购置一处府宅,索性把二老接来颐养天年。二老来了,原在老家一干亲戚兄弟,也陆陆续续的来,又过不得多久,十门亲戚,来了五六门,都在京中谋事。总归托查家的福,也庄府的福。 今年中秋,庄瑚跟查士德带一双儿女回去过节,极喜庆的一件事儿。作为东府嫡母,秦氏一手吩咐,让底下的人准备好礼品,满满一大车子呢,给大姑娘带回去。庄瑚和查士德虽然不好意思,可辛苦忙碌一年,好不容易盼个大节日,有这些东西回去,人家看了,光照门面自不必说的,也都收了。当然了,这一车子东西,除东府秦氏有一大部分,北府的曹氏也给许多,西府郡主这边也给一些,南府略少,可也没缺份额。 夫妻二人回去路上,庄瑚在马车里就说了:“你爹妈当初死活不给我们回庄府,这一年年的,但凡我们回老查家,哪次不是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捎好的?也没见你爹妈亲戚说一声好儿。好在我们庄府的人个个儿清净,门外的世界不关心,若不然不知怎么让人寒心。” 查士德对这位老婆一向忌怕,平日见她这么说,也不敢反驳,如今,一双子女同坐在车上,她数落老查家,那就是数落儿女了。查士德叹了一声,道:“再怎么好,也是庄府,变不成查府来。玉童和良秀一日日大了,我们能在庄府干一辈子?” 庄瑚白了查士德一眼。这些年,总算看清这个枕边人了,他有什么能耐?早些年读书不行,独立干营生家里又支持不了,好不容易托庄府的关系,能力跟不上去,连三掌柜四掌柜的份儿也没捞着,财是别人的,名儿也挣不到。庄瑚心里委屈,可没办法,谁叫她嫁给他了,故而,这些年卖力费心的替庄府做事,也不光因自己是庄府的女儿,也有查家没落那一层尴尬的情分在。 如今,查士德说这番话,庄瑚听着心累,也就不说了。回到查家,一如往常,该被奉承的奉承,该欢笑的欢笑,团团圆圆吃饭赏月,一件不落,能宽心歇几日,想想是件肥美的事儿了。谁知,到午夜中天往后,刀凤和剑秋从庄府寻来,告诉说庄府发生窃贼了,二太太都没法子对付。 庄瑚得知后,哪还有心思再与查家团聚赏月,早想回去处理整治了,一则表明自己对庄府的心,二则表现庄府缺了自己行不通,三则,怕出事了老太太等人后头根究说自己回婆家享受去了。这些年,庄府除了曹氏,处理这等琐碎也就自己能处理得来。二太太如此费力,刀凤说没办好,庄瑚知道那是因看老太太的面子才不好动人。若是自己回去抓个现形,结果就不一样了! 避开查家家人,庄瑚把丈夫查士德叫来,将刀凤、剑秋二人的通报话给说了。 查士德起先很诧异,稍微冷静后说:“缺了你庄府就见不到月光了?可你回去又怎么说呢?难不成要带人把镜花谢的抓了见官?二太太也说了,人家药先生救过她,她都不好动呢,你去蹭闹热。我们啊,好歹是外人。光这几年贴大热脸蛋去,够让人觉得多管闲事了。你歇一会子吧!你忘了去年你大哥哥怎么说你的?还说几回了。我听见都没脸,害臊得很!” 庄瑚“呸”的一声,啐道:“若没我们庄府,你活得这般自在?查家上下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这会子嫌弃我们庄府说话难听了。” 转念一想,觉得查士德说得有道理,可是心神不定,总想回去瞧瞧。好不容易挨到半夜,她起身说要回去,查士德拿她没办法,便硬气地说几句重话。 庄瑚从没被丈夫抵过一句,心慌意乱时,恰被一头棒打,火着一处冒,噼里啪啦地闹说没发法儿过了。这一闹,查士德怕得要命,又是跪下求饶又是自掌脸面,活生生的把已睡着了的老父母惊醒。一打听,夫妻二人为庄府的事儿闹矛盾。 查父还算通达,因儿子得罪庄府大小姐呀,怎么着也得顺了她的心,万一回去说老查家把她怎么着了,日后怎么跟亲家交代?遂而,查父把查家的大小都叫来,吩咐将家里新购的旧放的礼品统统拿出来,回礼装车,这一倒腾,赶近天亮。查父让查士德送,又央求查玉童和查良秀在家暂住几天。 庄瑚对她公公婆婆说:“我自个儿回,士德留家里,明日带孩子过去。孩子留这儿跟谁玩儿呢,也没人看得住他们。” 话说查家的人口虽没庄府多,要数也有一堆人。这话呢,是庄瑚嫌弃人家寒酸不比庄府光亮。查父无奈,忍痛答应,当孙子孙女是庄府的吧!这儿媳妇事事都好,就是果决的脾气不近人情,可又想呢,若不近人情,这些年对查家的人也关照着,凡是去庄府找她蹿们套关系的,她都悉心照应没有不理的。脾气奇怪了些。 因庄瑚会功夫,查家倒放心,果真让她一人跟马车回去了。 回到庄府天没亮,下车后,叫守门的差个小的去东府找人来搬东西。全搬入东府她住的院屋,又命刀凤、剑秋等丫头出来分礼品,大约分什么金瓜茶叶给中府老太太,什么天香酥茶片儿给北府,什么南海凤尾鱼翅给西府,什么斗罗金仙烟草给东府,什么玉挂香料给南府,其他不起眼的小样,随便分拨给姑娘们以及底下亲近的人。 差不多天亮,想着府里人该起来了,她领着刀凤、剑秋出门送去,头一府先送中府,中府守门的婆子说老太太头夜耍得晚还没起,她便把礼品托给守门的转交给竹儿。接下来,让刀凤送一份去西府,让剑秋送一份去南府,她自己亲自送北府。 到了北府,曹氏果然早早就起了,在院屋廊下拿茶水漱口。因见庄瑚回来,又提一堆东西,很是惊讶。赶忙招待入屋,闲谈一会子。无非说头夜发生了什么,曹氏不好处理,怕难做人等等云云。庄瑚听了,卖了个人情乖巧,说怪自己回查家过节,不然呢,自己在府里处理,也不怕人说的。曹氏说都不打紧了,老太太没怪谁。听这话,庄瑚放心了。 不难看出,庄瑚着急回来,也怕老太太责怪她回婆家,没人管府里的碎事,同时也怕其他府里的人费口舌搬弄说辞。如今听曹氏这般说,或真没事儿。 曹氏有意无意的说道:“多亏你们东府这位大奶奶啊,半路冒出来证实。说这盒子珍珠是她送的。哎哟,我到府里这么年,白珍珠黄珍珠,真没见过蓝色的珍珠呀!你说你们东府什么时候从东海龙王那里弄来的?” 庄瑚笑道:“哎哟我的太太,你太高瞧我了。横竖看着我像是府里人?也就泼外头的水,吧唧吧唧的自己溜回来,不要脸面的罢了。太太疑心的话,我回去帮你问问滚园那位。” 曹氏巴心不得,笑道:“也只有你问了,我是不敢问的,免得你们太太又说我掀风起浪。不管有没有实事,昨夜我看出来了,你们太太想太平,回去后肯定不问她的。难得老太太不闹,谁不愿风平浪静呢!只是我们做事的,得讲个实际摆道理。且有个真结果,我们好安心,万一真有贼,今日挖西府,明日撬东府,后日保不准掀翻我们北府跟南府,庄府还有我们容身之处?” 第二百六十一章:精贯白日(下) 庄瑚道:“太太担忧的有理。我这赶早回来,就是这个意思。这话呢,也敢跟太太说,我们太太那边,我还不敢过早露脸去呢!就怕太太责怪我。” 曹氏道:“你们太太也真是的。巴不得放你出去就不许你回来。昨夜老太太还说我们二丫头跟佟府的婚事呢!二丫头说啊,要跟你一样,嫁出去不住佟府,也要在庄府里呢,不出去了!瞧,我敢把你当外人去?到头不得打我自个儿的脸!” 庄瑚沉沉一笑,因说太太们起早要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她不敢逗留。曹氏没留她,由她告辞回东府了。 后来,庄瑚一走,寿中居的梅儿便来告知,说老太太耍了一夜,闹个大尽兴,疲惫着呢,兴许吓了凉,说今日都不必过去请安。曹氏听闻,想起庄瑚送的酥茶在旁边呢,顺手拿给梅儿,让拿回去给老太太吃,还说:“我知道老太太躺下不爱动嘴,早饭懒得吃了。这东西暖胃养身,当早饭吃也使得。”又跟梅儿说一会子闲话,告诉她大姑娘回来了。 北府议论大姑娘回来这事儿时,大姑娘庄瑚已回到东府。一头落屋,坐下吃了一口茶,刀凤和剑秋送完东西,正打外头回来,告诉说老太太那边来传话说不用去请安。 听后,庄瑚哪敢坐着,赶紧把斗罗金仙烟草滚包儿的提起,说去给秦氏请安。这才见的秦氏。 秦氏见庄瑚回来,如曹氏才刚的表现那样,充满惊奇,因是东府嫡母,她要责怪几遍才显是长辈的意思,庄瑚仅听着,没回嘴。 看到庄瑚静静的听训,又有孝心给自己带烟草,怪来怪去,略是不忍,问她:“是不是跟大姑爷闹了?玉童和良秀回来了么?” 庄瑚听得,巴心地说昨晚听到消息,说府里遭贼了,心里担忧,在查家一刻呆不住,想回来瞧瞧,看能不能帮忙。秦氏听后,极其感动,温柔地说:“亏你是女子,我东府要出你这么个男子,该多好啊!”不免悲伤起来。 庄瑚安慰一阵,又把新带回的烟草装上给她抽,她才好些。 秦氏抽了两手,连连称赞烟叶子香,后劲儿足,很中她的口味,又问庄瑚回来有没有给别府带东西。庄瑚说了,查家公公都给准备着,每府都有。秦氏听后,很是欣慰,觉得查家懂事。 过了一会子,问庄瑚:“都给别人送了,你姨娘那边呢?” 姨娘那边,说的就是熹姨娘,她是庄瑚的生母。 庄瑚道:“左不过是个姨娘,哪能跟太太比。” 秦氏摇摇头,不说了。再坐一会子,秦氏要去伺候大老爷起身,庄瑚就此告辞。转了出去,想起曹氏说大奶奶承认珍珠的事儿,便又回屋里,把留给四妹妹庄瑜那份胭脂水粉调一包出来,随身带往滚园。 入滚园,闹哄哄传来她大哥哥庄顼的怒骂声。一听,是为昨夜中秋没酒吃的事闹呢!大奶奶和二房的苦劝,说起早的闹叫太太听见得责怪。 庄顼有疯病在身,更懂得利用自己的病胡作非为,她们劝得紧,他就闹得凶。其实,席上不许他沾酒那是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左右不关她们的事。晚间回来,二房的花言巧语把他哄进屋歇息,也不知床头吹什么枕边风,激他一夜气愤,赶早起来逮人就骂。这不,大奶奶听见声音,忙乎乎的来劝。 庄瑚到这里,听见大爷说:“有舍有得,一点儿小样儿都舍不出,还指望得到什么呢!都知道我们府上的金纸醉经过主上龙口的,偏是不给我们吃。留着能换多少车黄金呢!也不见黄金往我们这园子里滚。太太们不说,你们是我跟前的人,自然要跟太太讨去。我是府里嫡长大爷,倒跟外头小锅贴粉头一样吃个果子酒,应一轮两轮桌子,有什么趣儿!害我一夜没睡好,这中秋不过也罢!” 二房的说:“左右我们是别院的园子,上不了台面管不得家,就是有黄金流水也流不到我们这里来。大爷你要闹,也不能跟我们闹,跟我们闹有什么意思呢!” 大奶奶劝道:“姐姐你少说两句。”又劝庄顼:“大爷,话说清净有清净的好。酒色伤身,书上说的字字在理。早上起来动气,更是对身子不好了。入秋天凉,我服侍你进屋披件衣裳。” 二房的嘲讽道:“披件衣裳谁不会,太太们打发个丫头就能办。可太太着我来伺候大爷,指望我们披衣裳的?奶奶是个正主儿,没个生养,就没有落脚抱金的机会,我是偏房的人,就是生养个神仙来,轮不上我什么,我替大爷和奶奶不平啊。也难怪大爷生气。” 大奶奶委屈,道:“姐姐是怪大爷?还是怪我们自己?” 庄瑚在外头听不下去了,气呼呼的进来,也不管有脸的没脸的,啐道:“中秋大早也不怕折舌头。叫太太听到,又怎么样呢!”这话对二房的说,才刚听到那些话,分辨得出二房在煽风点火,幸好,大奶奶脾气温和,还算尽心劝大爷,于是,庄瑚回过脸面对大奶奶端礼,又劝庄顼:“哥哥,听嫂子的吧,入秋天凉,进去披件衣裳。再好的酒啊,进身子的时候也是凉的,这衣裳披上不管什么时候是暖的不是?” 话毕,与大奶奶推庄顼往屋里去。 二房的恨意立即挂在脸上,呸的一口,跺脚回屋了。 这方进了屋,庄瑚把礼品送上,因见庄顼发脾气又在屋里,她想问珍珠的事儿终于没问出口。只说从查家回来了,特特带个礼物给嫂子。 大奶奶知道大姑娘极少踏入滚园,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知她有话来。 等庄瑚安慰好庄顼离去,大奶奶借口出来送。送到滚园外面,庄瑚寻得机会,松口问了那件事。 庄瑚说:“嫂子日后是我们府里当家人,做事得有一码归一码,立事立人。就才刚劝哥哥那些话,别说我听见高兴,就是太太听见了也要夸赞嫂子的。话说,嫂子能出头有今日,亏得北府二太太保媒。” 大奶奶年纪比庄瑚小,庄瑚又是小姑子,这会子说这番话,叫她怎么回嘴呢!当夸赞来听,是不好意思了,当训导的话来听,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庄瑚又说:“原先我回查家,想着安安静静过个节。有你们在,府里能有什么事呢!当家做主是你们的本位,可我听说昨夜中秋,入贼了,盗西府的财宝。慌得我连夜赶回来。一打听,才知道是误会,误会的源头是嫂子送镜花谢一盒子珍珠。珍珠我倒没见,不知哥哥送嫂子一盒子那么多,嫂子全送出去了?老人们常说,内财不外露,瞧瞧,你们家后院应了那句话,外头没见光,自家后院起火了,那二房一早闹什么?听来听去就为那么点利益。何苦呢!” 大奶奶听得面红耳赤,一句不敢反驳。 庄瑚知道大奶奶的能耐,估计问不出什么话来,不过,激将也好,恐吓也罢,务必要问一句实话。 庄瑚再郑重地问:“嫂子,我问你一句。那珍珠真是你送的?若嫂子念及旧情帮镜花谢,我没话可说,那是该的。若是一时糊涂,嫂子别忘了,你今生今世是庄府人,与往日的身份不同了,我不希望你徇私情,养虎为患。对你不好,对庄府不好,对我们东府更是不好。嫂子跟我说一句实话,好歹秉公处理呀!二房说的没错,府里的把持终究得在你手里,如今,这等事别说我听了不信,北府二太太也心存质疑的,人家看你是正府奶奶没问你而已。你要是秉公处事,还怕府里的把持位置轮不到你?还怕二房的拿那些话来羞辱你?” 大奶奶听得出来,这位小姑子急忙回来,怕遭受非议所累,想秉公处理立威信呢,这番推心置腹的劝辞充满威逼利诱。 大奶奶心里砰砰直跳,可仍然镇定着,并回答:“那是大爷给我的。琂姑娘对我有恩,我想中秋回个人情,就送了。” 说这话时,大奶奶十分害怕庄瑚掉头去问庄顼。是呢,昨夜回来,原本想睡觉的时候跟庄顼商量这事儿。可谁知,他竟被二房哄骗走了。 庄瑚听后,很失望,不过事实于此,大约问不出什么话来了;又想:等大哥哥哪天平静了,我再问问他。 末了,庄瑚笑着留下一句话:“嫂子要是想起什么,随时跟我说。我们是一家人。” 庄瑚走了。 大奶奶目送庄瑚离去,这才发现自己身子腿脚抖得厉害。 正在这时,子素也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直直的冲到她面前,唬了一句:“我都听见了!果然你们是一家人!” 大奶奶嫁入东府,与子素有了嫌隙,至今未解开,难怪子素无意听闻大姑娘的话生气呢。 大奶奶狡辩道:“素姑娘,我什么都没说。你让姑娘安心,一切有我。” 子素原本不想来见她,可耐不住庒琂的请求,终究要把庒琂的担忧告诉她才好,便没好气的说:“老太太发现珍珠有异样,差姑娘去寿中居问话。姑娘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别忙漏了嘴巴。” 大奶奶点头,幽幽地道:“素姑娘,难道姑娘不愿意信我?” 子素冷笑一声,转身要离去,想了想,背对着她,道:“别忘了,你们是一家人。对于我,对于姑娘,你还是那家人。即便姑娘信你,我子素是有我自己的想法。大奶奶愿意帮,那我谢大奶奶了。” 说完,子素匆匆离去。因为,子素听到庄瑚跟大奶奶的说话,她要赶着回去告诉庒琂。 子素怕大奶奶反水掐镜花谢一把。 望子素离去,大奶奶瞬息觉得身心内外疲惫无力,自己嫁东府到底为了什么?是呢,为了救过自己的琂姑娘,也为了自己的家人。可是,这尴尬的身份和处境,叫自己如何自处呢? 平心而论,不管发生任何事,自己不可能背叛镜花谢的,琂姑娘为何早早差人来叮嘱?莫不是怀疑自己的忠心?怀疑自己的品性? 想到这里,大奶奶潸然泪下,委屈难当。 第二百六十二章:勉励 子素回到镜花谢时,庒琂还在寿中居。左等右等,终于把庒琂等回来了。 在镜花谢门口迎到庒琂,子素赶忙拉她进里间。 到了里头,也不问老太太那边情况如何,先把滚园见大奶奶的情景说了一道,如实而说。 子素还道:“当初我就说了,慧缘这个人靠不住,希望别应验在这个时候。” 庒琂听后,却显得乐观无比,没有妄加评论,先安抚子素道:“老太太用珍珠粉,觉得珍珠是白色的,见我们的珍珠皮衣子泛蓝,一时好奇而已,姐姐且莫担忧。” 子素抓住庒琂的手,道:“老太太多大年纪的人了,不说她老人家在宫里行走多年,有那么大的见识,就是庄府主家这份老资格,你觉得她没见过?就说你在仙缘庵遇见的伯镜大师父,也在宫里待过,多智慧的人呀!临终前教你那么多东西。我倒觉得她们看破不说破,是她们这种人的处世之道。我们心里早有打算才好。” 其实,从寿中居出来,心里想的如子素想的那样。见子素火急火燎跑回来,不想给她增添烦恼,便没有巨细说清楚寿中居的情形。如今子素说破了,她也没否定,微微点头。 子素又道:“如今,我们求的事一件无成,我是愧对卓府爹爹和你太太了。至于你,我担心也好忧心也罢,希望你平安。再退一万步来讲,地下那位,她不愿出来,那就让她在地下吧!这门没瓜葛的连亲,你别认了,免得被祸及。” 庒琂怔怔地看住子素,心里惊叹:这是我认识的子素么?冷漠又深一层呀。 子素见庒琂那副面貌看着自己,心里极度不满,甩开她的手,道:“你不必这样看着我。假如生死逃亡,困苦潦倒还不能让你有一丝清醒,那你继续认吧!但是我求求你,清醒几分吧!你有决心光复仇怨,必须拿出脾性来,贼拦我诛,佛挡我杀!一味隐忍退让,何时是个头啊!你也瞧清情势了,这府里能护你的只有老太太,如今老太太都疑你了。北府二太太,你手里有她那么多事,她断乎容不下你。最不该惹的是大姑娘,当初救什么碧池呀,白白得罪了她,还把慧缘拱让给她们做帮凶,这棋子已走错一大步了。西府,与你卓府的公案孰是孰非,你心里清楚,当日拼死进来,不就为这事儿么?昨夜说西府被盗,瞧三太太的脸色没有?保不准要撇开你的,那门第与众不同啊,王府出身的,允许沾一点儿污秽?南府的跟地下那位一样,不着亲不着故,没说的。我说这么多,只想告诉你,今时情势,你若想呆在这儿,保不保我跟三喜没什么,能不能保你自己探出个昭雪天下再说吧,单看北府把你困走,对三喜狠下手,我知道这府里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一个心存良善的!我若是你,要么公开身份问个生死清白,要么按我才刚说的那样,贼拦我诛,佛挡我杀!不要心慈手软!” 子素苦口婆心这一番话,转换成昔日伯镜老尼敦敦教诲,如是说:心不硬不成事,人无情固根本。 子素又说:“在南边的时候,你多有魄力啊。跟三喜两人戴个帽子,偷两件衣裳,火势熊熊的把官府少爷给打了,码头财主老爷的儿子也打过,没见你手软惊吓的,那时听你说,我的心肝都为你颤抖。今日,我胆有这些危言耸听的话,叫我如你那般,恨极了我也未必敢做,怕我拿不起刀子。不然,我早给你铺路去了。” 后头这段话彻底撕疼庒琂的心,实在难以忍受悲痛,急滚下泪水,扑在子素肩膀上哭。 子素铁了心要说完,既然痛打到她,那再狠心一点,再说:“深入庄府,目的只有一个,西府里有你想要的结果。我们藏在寿中居镜花谢,如坐井观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固步自封,你信结果会自己找上门来?断乎不能!所以,你作个决定吧!” 哭过一阵,庒琂恢复常态,坐正了来,道:“我说过,会给姐姐一个道理。姐姐说那么多,无非告诉我,目下挡我道者,是北府二太太和大姐姐。” 子素道:“你心里明白就好。” 庒琂道:“也好!总归是仇人!亲兄弟明算账,我们是仇人呢!哪来那么多牵牵绊绊。可对付这两人谈何容易。” 子素道:“动刀动枪使不得,明里撕破脸你也未必做得出来。但是,像他们这种人,我不信十分清白干净。我们找个机会,让他们别再叽叽歪歪挡道。” 庒琂点头。 议论到这里,忽然传来三喜的惊叫声。 庒琂和子素被惊叫吓得震颤,相互扶持踱步往三喜那屋去。到了屋里,一目见到床铺上下,扯得一片凌乱,幡帐断落,盖子四处散披,只不见三喜在床上,倒听到她哼哼嘤嘤的吟哭声。 庒琂捂住胸口,屏住呼吸,侧头看角落。子素怕发生意外,略拉住庒琂的手臂。 庒琂微微摇头,示意子素别惊怕,再往角落那边呼唤:“三喜,是我!你在哪儿?” 本以为她在角落处躲着呢,谁知庒琂的声音发出后,三喜从床底探出头来,一脸惶惑恐惧。 庒琂蹲下,招呼她出来。子素看糊涂了,想是三喜搞怪,便斥责道:“三喜休要胡闹,快快出来。” 子素语毕,三喜“呼”的一下又钻进去了。 庒琂站了起来,看看窗外,很是无奈,对子素道:“姐姐,你出去吧!”又低声道:“她在地下跟妈妈一起,黑漆漆的一片天。才出来,怕是见外头的天光不适应。我当初出来时,也这般惶恐。给她些时间适应适应。” 子素无语,摇头出去了。 庒琂复蹲下,双膝屈在地,将头拜在地上,双眼往床底探,里头黑漆漆的,没见着人,便又暖声暖气地跟三喜说一会子话。末了,三喜才战战兢兢爬出来,也只露个半身头,身后仍埋在床底。 庒琂想让她出来,便去把窗户关死,怕光遮不完,再把被子散开挡挂,这会子,一丝光都不给进来。点好灯,又呼唤一会子,三喜这才慢慢爬出。她出来后,一头扑在庒琂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庒琂安慰几句,道:“三喜不怕,往后哪里都不去。我让你受苦了。” 三喜的头脸埋在庒琂肩膀上,狠命点头。 余下,怀着歉意和愧疚抱着三喜,轻抚着她的头,能做暂且这些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子素小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东府滚园的来了。” 庒琂微惊,转头望子素,道:“你不才见嫂子么?怎么来了?” 子素道:“没来我们这儿,在寿中居呢,说寿中居传来的。” 哦!是了,老太太七转八弯让竹儿送两块锦缎去给大姑娘,顺道请大奶奶来,说什么交代事务。果然快呢,转眼就请来了。 子素道:“要不要过去瞧瞧?” 庒琂把三喜扶起来,到那小梳妆台边,拿起梳子帮三喜梳头发,想了想,道:“我们自然不能去。我才刚从老太太处回来,这会子去反而显得我心虚。再者,姐姐才去滚园见嫂子,我们再主动相见,那不是对嫂子犯疑了么?两边不讨好,不如静静的在我们这儿等着。出不了岔子,明日照常日月光华,还怕乌云席卷天地不成。” 子素点点头,道:“是这道理。”便出去端一盆水进来,好让庒琂手中的梳子沾水梳直头发。大约打理好三喜,给她簪几朵翠花儿,转个手镜给她瞧。 三喜看镜中人,不免有些痴了。 子素笑道:“常日看呢,是别人伺候我们,谁想到,天地不变,人的风水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轮流转呢,咱们竟伺候她了。” 庒琂笑道:“只要大难不死,别的事都不重要了。谁伺候谁,左不过我们关起门来的事儿。姐姐不嫌弃,等下我伺候姐姐去。” 子素摆摆手:“得了,得了!越说越没脸了。叫外头那些人看见,我们不知怎么死的。” 在庒琂心里,经历这一切,命最重要啊,命有了,其他便有了,命没有,谈什么风光富贵,说什么雪月春花,那是痴人说梦。 因晨早吃了两顿饭,午时,寿中居那边的人传点心过来,略比平时晚一些。递点心的丫头子说,大奶奶在那边陪老太太,说了好久的话,所以耽搁了一会子。庒琂笑笑,听着,也没主动打听。 午后时分,歪个懒觉,才入睡一会子,院外有人敲门进来,庒琂和子素没听见,巧是三喜颠倒乾坤,改了旧日那些午觉习惯,清醒着在门口玩鹦哥儿,却是听闻。 那人进来,见了三喜,远远的立住。 三喜因见那人,慌了个手脚,把鸟笼子摔在地上,呼啦啦的一声往里头寻姑娘。 因此,庒琂和子素被惊醒,出来一看,站在院中的那人是北府的贵圆。 这会子,贵圆帮把摔在地上的鸟笼子拿起,挂在屋檐下。 庒琂出来后,见她,意外道:“哟!贵圆姐姐怎么来了?” 贵圆端过礼,拍拍手中的脏泥,瞟了一眼躲在庒琂身后的三喜,笑道:“以往啊,有吃中秋的习惯。姑娘们赶着吃这府又赶着吃那府。这两年节气儿反而淡了。这不,我应三姑娘的请,就来求姑娘过去吃中秋。” 庒琂莞尔一笑,心里却琢磨:三姑娘请去北府吃中秋?怕也是要提早言语一声的。即便三姑娘不得空来,又不好提前说,临时请也该让身边的紫鸳来才对,指派她们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怕不能够吧! 庒琂疑惑有其他什么事儿。 故而,庒琂道:“三姐姐客气了,随便着人过来言语一声,还怕我不去?” 贵圆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来呢,也是太太的意思。想让姑娘过去的时候,把三喜带上。巧昨夜冤枉了姑娘和她,太太心里过意不去,差我来也应当。” 庒琂道:“瞧姐姐说的,太太跟我生分了不是?横竖说我们都是一下家人,不见怪这些事。劳姐姐来知会,我稍后过去便是。” 想着贵圆通知完该走了,谁想,贵圆又道:“太太说,姑娘若不嫌麻烦,带上一颗珍珠来,好让开个眼界。我们太太没见过!” 庒琂内心波澜起伏。果然,天下没有凭空的宴席。 贵圆又道:“忘了说了,不止请姑娘过去闹热,东府的四姑娘也来。西府的五姑娘,南府的六姑娘、七姑娘都来。哦,滚园的大奶奶早来了,这会子在那边说话呢!大姑娘从查家回来,带了好些东西,说到时在那边分呢,姑娘得早点儿过来,免得落最后得个不起眼的。” 说毕,贵圆笑呵呵的端礼,这才离去。 目送贵圆离开,庒琂紧紧捏住手绢,双手微微发颤。 子素知道庒琂惊怕,便扶住她,道:“咱们凑这个闹热做什么,找个理由推了就是。” 一路沉思到里间,坐下,呷一口茶清醒,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躲得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要我去,那我索性去个干净。姐姐,把珍珠盒子拿来,见一颗有什么好见的,满盒子端去,让瞧个痛快。” 子素担忧:“跟她们认真什么呢!” 庒琂道:“嫂子在那边,不能让人觉得嫂子小气,我们也小气了。” 子素道:“会不会是滚园那位倒戈呀?” 庒琂心里也担忧,只是不说而已。瞧贵圆才刚的神情,怕有什么准备,里头有什么陷阱。 可若说大嫂子出卖自己,这事儿应不会吧!就交情来讲,嫂子出尔反尔,也不怕老太太她们责怪?何苦因这个得罪自己呢? 思想得多,自然心烦意乱多起来。 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吧!便准备去北府见这帮子人,看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稍后,子素拿出珍珠盒子,别的话没说,庒琂临行之际,子素请缨:“你跟三喜去我不放心。这些日子,我躲北府躲够了!我也跟你去!” 第二百六十三章:桂花酒,险中求 庄府确实有“吃中秋”的俗礼。 曹氏也确实请了众人来。 哪料,西府没人到。早前,贵圆和玉圆提一篮子桂花去请,因中秋送桂花寓意“花好月圆”,应那句十五月亮十六圆,落在“圆”字上。此处做法,类似于下帖子邀请的意思,只是风俗把帖子变成桂花了。郡主收下桂花,告知贵圆和玉圆,说西府全府的人今日不得空,北府那边去不得了,因他们要往王府去“吃中秋”,王府那边请来名医,顺道给庄玳瞧瞧。 郡主收了桂花,还一篮子的粽子。贵圆和玉圆提粽子回来,曹氏见后,闷气好一会子。西府明摆着不说人话,中秋回礼送粽子,讽刺北府过的不是时候呢。 曹氏对贵圆和玉圆道:“这可瞧准了时候,提前把粽子包好等着咱们去请,够羞辱人的。” 贵圆道:“要不说三太太的心思啊,海底针,谁猜得准?她偏都知道。” 曹氏道:“她就猜准我们去请她。” 贵圆笑了一嘴巴,道:“太太,这不必猜。我们府里吃中秋的节礼,十六东府,十七北府,十八西府,十九南府。大老爷一早赶出门往府外应酬,东府自然不办了。落下来,该是我们北府。所以,三太太想都不想,就准备好了这个。” 曹氏道:“不来就不来吧,还说去吃王府的中秋。你们哪一年见西府去王府吃中秋的?倒是会预测,像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事一般,早早找个理由避开了。” 这是曹氏她们关起门来说的气愤话。外头来的人,谁知道呢? 没人知道。庒琂也不知道。 当口,庒琂主仆三人来到北府,进北府大院那会子,秦氏领着元意、元琴两个丫头正从里头出来,庒琂见了,忙给她端礼。 秦氏望了庒琂一眼,道:“你可来晚了,仔细她们罚你吃桂花酒。” 庒琂莞尔一笑,礼貌地问:“太太这要哪儿去?北府里不是说吃中秋么?” 秦氏醒了醒喉咙里烟痰,道:“你们大老爷说今日请人来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我得回去准备些茶水点心不是?不比二太太这儿好打发,二太太这儿满门经商,就没那么麻烦。可劳动我这身子骨了,都是官场上来行走的,一丝也不敢马虎。原想叫你大姐姐回去做了,可你们姐妹几个难得聚着,索性我回去吧!老太太要是有兴致来,我还愿多坐一会子,谁知,老太太身子骨也是那样。便宜你们自个儿乐了。” 说完,秦氏和丫头出大院,回东府去了。 目送秦氏离去后,子素哼了一句:“大太太肯定觉得在这儿无趣,自个儿先走了。不知其他太太们又是什么光景。” 到了里头,有丫头子见庒琂,飞跑进去报。半时,庄琻领着庄瑛、庄瑜、庄玢、庄瑗等人出来,是迎接的意思呢,一个个笑得眉飞色舞。 只见庄琻“哎呦呦”的往前走来,拉住庒琂的手,道:“你可来了!我以为请不动你们西府的人呢!这不是来了么!”说罢,眼神往后头那一众人看去,诸人都捂嘴笑着。 庒琂示意子素和三喜端礼。礼毕,庒琂道:“初来乍到,有不懂规矩的地方,请姐姐妹妹们见谅。我是来迟了,认罚。” 庄琻咯咯笑道:“果然聪明,不等人罚,倒先自认罚了。若换做别人,还不好意思说她一句半句,可我偏偏不是那样的人。要我说,遂了她的意,让她领罚吧!”说完,击掌响了几声。 掌声落音,万金从里头端一个盘子出来,盘子上放置一壶酒,还有一大口玉杯子。 庄瑛和庄瑜低头娇笑,不说什么。 庄瑗年纪最小,无所顾忌,笑道:“琂姐姐,在你来之前啊,姐姐们商量好了怎么对付你呢!”用眼神示意万金手上的酒。 庒琂想起大太太秦氏出门前说的那句“仔细她们罚你吃桂花酒”,万金手里的,如没猜错是桂花酒无疑了。 三喜惊颤颤的缩在后头,子素不如她那般胆小,是有心要拦着庒琂。 庒琂拍了拍子素的手,示意不必阻拦,接着,又对众人端礼认错,姐姐长妹妹短的求饶。庄瑛是不忍心,劝了一回。旁边,庄瑜默不作声。 庄琻却道:“琂妹妹,不是我们成心罚你。这些桂花酒,原是为五丫头准备的。她有种啊,知道要喝个满壶,不敢来了。” 庄瑛拉了拉她姐姐庄琻,道:“姐姐,五妹妹不是不来,太太说她们府上都去王府了。” 庄琻不悦地道:“哎哟!是呢!都去王府了呢!可怜我们琂妹妹,你们琂姐姐,都说她是西府的女儿,她们去王府享受,却不带她去,准是怕琂妹妹酒量过人,怕她去吃穷王府的桂花酒了。”又笑嘻嘻拉住庒琂的手,道:“不去就不去吧!我们府里也有桂花酒。来来来!” 庄琻把庒琂拉到万金跟前,示意道:“早来的还没那福气享受呢!”便斟满一大杯。 庒琂蹙着眉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哀求一会子。 子素在后头对庄琻道:“二姑娘,我们姑娘没酒量。” 终于,子素肯软下话语称呼庄琻一声“二姑娘”了。 庄琻惊诧,勾了子素一眼,又巴巴地望住三喜,笑道:“哎哟!我以为是百灵鸟儿叫唤我呢!叫得这么动听。再叫一个。” 子素恨得牙痒痒,到底忍住了,笑道:“二姑娘,我们姑娘没酒量。请高抬贵手吧!” 庄琻“哼”的一声,道:“我偏不!这是我们府里的老规矩了,吃中秋谁来迟谁得干了这壶桂花酒。喝完她,保她‘花好月圆’。多好的寓意啊!” 子素道:“二姑娘,寓意极好,天底下的花好月圆全当配你,要不,你干了算了。” 这话有话呢,听说庄琻过完年就要跟佟府议婚了,此时的“花好月圆”正恰当。 庄琻听得,脸上浮起一丝恼怒,很快,消散了,端起酒杯推送到庒琂面前,要灌她呢!其他众人乐得哈哈大笑。 庒琂推了几回,眼看就要被捏住下巴往嘴里灌了,子素走上来,夺下那杯酒,道:“我喝!” 庄琻的手也快,立马捏住子素的手,道:“你喝?你跟谁花好月圆呢?” 因怕气氛尴尬,庒琂连忙走来,从子素手里拿下酒杯,笑吟吟道:“我们子素就是这样,一句玩笑都开不得。二姐姐你原谅她吧!我喝就是。” 说毕,微笑,环了一眼众人,脖子向上仰,杯子里的酒水急向嘴里灌。 那时,庄琻赶忙掏出手绢子,狂堵庒琂的下巴,道:“不许吐了,不许吐了!”又招呼姐妹们来帮忙,说要灌完整壶才罢。 庒琂几乎是被众人七手八脚生拉猛灌进去。这哪里是桂花酒啊,分明是兑了盐的水,咸得发苦,难以下咽。好几次作呕要吐出来,却又被庄琻用手绢子捂住嘴巴。 喝完一杯,万金又给倒第二杯,连续灌了三杯,终见庒琂憋得满脸通红,庄琻这才罢手。 庄琻道:“这桂花酒怎么样啊?” 庒琂离了庄琻的手,急忙扶住子素,往一旁吐去。 子素恼怒至极,待要转头发声不平,庒琂忽然紧握住她的手,不给张声言语。 吐得差不多了,庒琂伸直了腰,道:“姐姐妹妹们饶了我吧!”又招呼身后的三喜:“三喜,打开盒子,给每人分一颗珍珠,算是我散财消灾了。” 听闻庒琂的话,三喜狠狠抱住盒子,不愿意呢! 三喜的表现,让庄琻极度不满,欲开口讽刺几句,巧在此时,贵圆从里头走出来招呼:“姑娘们,饶了琂姑娘吧!闹也闹完了,先让琂姑娘跟我走一趟吧!” 庄琻等人惊诧,道:“为何要跟你走,这壶桂花酒没喝完呢!琂姑娘说她没喝够!” 说着,先笑了,身后姐妹们及丫头们也都跟着笑。 贵圆道:“二姑娘,别喝醉了。太太等琂姑娘呢!” 庄瑛听得,一脸奇怪,问贵圆:“太太要见琂姐姐?过会子大家一块儿吃饭,不是要见么?别是你们又想出什么整人的把戏?”遂而,去拉住庒琂,道:“琂姐姐,别听她的。你跟我们一块儿进去。” 贵圆连忙道:“哎哟,三姑娘啊,谁有这份闲心整人呢!太太不是托琂姑娘拿了样东西来么?叫去感谢的。太太说,请姑娘们先往前厅去,蒸的螃蟹怕是起锅了。” 果然,贵圆一说螃蟹起锅,庄玢和庄瑗先跑了,庄琻怕她们去抢,便疯了似的去追。后头,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仍留下,看着庒琂。 庒琂听闻曹氏请自己,心里有些害怕,眼目发怔。 庄瑛道:“琂姐姐,若是她们耍计糊弄你,你记得跟我说。我帮你骂她们。” 庒琂僵僵地点头。 接着,庄瑛拉住庄瑜也走了。只是,庄瑜走的时候,盯住那珍珠盒子看,若有所思。 才刚闹哄哄的一场,如今,静寂了。 贵圆请道:“琂姑娘,请吧!” 请?请去哪里?二太太要在哪里见自己?不会跟上次一样,要把自己关起来吧? 贵圆似乎看出庒琂的心思,道:“不光我们太太在,南府的太太也在,大姑娘,大奶奶也在的。” 庒琂忐忑不安的跟随走入,每走几步又回一下头,生怕身后的子素和三喜忽然不见了。 一路走到曹氏居住的院屋,进里间。 里间,曹氏和幺姨娘坐在炕上吃茶,庄瑚和大奶奶坐在底下凳子上,边上站着各自的贴身丫头。 进来时,贵圆报了一句:“琂姑娘来了!” 屋内众人齐刷刷的往外看,果然,见庒琂主仆三人来了。 庒琂随即端礼,起身后,目光游移,略环半眼。大约认清都有谁在,从中发现大奶奶勾着头脸,似有大心事,坐在那边呢。 贵圆端来凳子,曹氏招呼她坐下。可庒琂不敢坐。 曹氏赞扬道:“算是知礼的!”转头看一眼幺姨娘,又看看庄瑚,道:“原本吃我北府的中秋,不该讨论这些。老太太没来,西府三太太也不在,更不该着琂丫头来问。幸好啊,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东府、南府、北府都来人,琂丫头算是西府,全了!” 庒琂听着,心里砰砰直跳。 忽然,曹氏话头一转:“她大嫂子,要不,你先来说说?” 大奶奶听闻曹氏叫唤自己,吓起了下巴脸,左右看顾众人,很是无助,嘴角露出勉强的笑意。 第二百六十四章:食言而肥 曹氏说这番话很没道理,自圆其说罢了。真要开全府会议,缺老太太拿主意,主心骨是谁?即便老太太不在,四府掌家的老爷、太太该来才合乎规矩,眼下就北府与南府两位当家在,东府的是外嫁了的大姑娘和小媳妇儿,西府是个外头进来的小丫头子片子,曹氏居然说“全了”。</p> 幺姨娘听曹氏这话,内心顿生反感,忽然羡慕起秦氏来,因见大奶奶久久没言语,便笑道:“她们东府太太啊,临脚儿吃螃蟹了,却又回去,西府最能闹的几个全不在,她们两个坐这儿,怕是不敢言语。”</p> 话是这话,却有几层意思。一层,为大奶奶化解眼下的气氛;二层,表明家族会议不合规矩;三层,提醒曹氏,西府的人不好惹,何苦带上西府来说话呢。</p> 原来,曹氏组今日“吃中秋”的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庒琂手中的珍珠。</p> 自从晨早跟庄瑚见过一面,庄瑚回去问了大奶奶,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便让刀凤去给曹氏说了。那会儿,曹氏听说大老爷出府外应酬,该东府轮流做东“吃中秋”,却说今年不办了,曹氏便想,东府不办,那北府承接下来办就是了,好歹不能断了节气儿。故而,摘了几篮桂花,装上篮子,命贵圆和玉圆等丫头子提着出去,先去给老太太报一声,顺道请一请,哪料没进门呢,听说老太太那会子在里头吩咐大奶奶事务。曹氏听闻,踌躇了半会子,决定先不打扰老太太,转头去东府请秦氏,大约说“吃中秋”的事宜,重点是见庄瑚,又详细问庄瑚跟大奶奶怎么说的,庄瑚仍旧是那话。</p> 曹氏别过东府,沿路又来寿中居,巧见大奶奶从里头出来,于是,她屏退四下的人,请大奶奶移步,她要跟大奶奶说几句掏心窝的话。此处话语繁絮,要说的也多,总而言之,曹氏利用大奶奶府外的老父母作威胁,要她今日去北府吃中秋,届时再讨问头夜窃贼之事,要大奶奶反口再作证实,她不相信珍珠是大奶奶给的,即便是真,也不能信!得想法子除掉三喜,拿捏住庒琂才妥。</p> 大奶奶百般求曹氏,仍说珍珠是自己给琂姑娘的。曹氏说自己在庄府大半辈子从没见过这类珍珠,想必是西府有的。心里面,曹氏也是这么想:西府三太太可是王府出来的郡主呢!三太太碍于庒琂是西府的女儿,不好撕破脸怪罪庒琂才没追究此事。但是,作为庄府管事掌院的人,曹氏得实事求是。</p> 无论大奶奶如何求如何解释,曹氏就是不信,狠狠地哼了一声,接着提桂花篮子去老太太处请吃中秋。不料,老太太说自己吃了北府拿来的酥茶,昏腻得紧,其他东西吃不下,白跑去北府又显得累,让曹氏好好招待别府里的人,她就不过去了。离开寿中居,曹氏闷闷不乐,原本想去西府和南府,最终没去了,命贵圆和玉圆代步。</p> 曹氏则回北府吩咐置办“吃中秋”的事儿,即把外头送礼进来的几大篓子螃蟹蒸蒸煮煮上,添置酒水点心等等。</p> 准备得差不多了,倒忘了一茬儿,老太太不来,镜花谢那位琂姑娘也不来了吧!倒忘把她抓来了!便让贵圆再跑一趟中府,特特请庒琂吃中秋。</p> 一一请完毕,最后落个西府不到场,老太太不也来,东府大太太又有事走了,很是清冷。那时,庄瑚和幺姨娘等人到来,曹氏寻个借口,把二人支开,告诉她们:“原本想跟往年一样,四府里闹热闹热,老爷们年年都只过十五不知十六。历来是我们一群娘儿们按节庆过几天,消遣消遣,今年冷清了;我倒想起昨夜的事,总归也冷清不了。我听闻琂丫头那珍珠有些来头。”</p> 庄瑚问过大奶奶了,人家说是她送的,还能有什么来头呢?素日,幺姨娘跟郡主亲近,理解成曹氏因西府安借口不来北府吃中秋,曹氏心里有怨言,故而,幺姨娘不好驳说。都当曹氏闲话说一说,各自听一听。</p> 谁知,这话是曹氏有意透风儿的,让她们事先有心理底细。</p> 如今,把庒琂支散过来,真应“局”了。</p> 当下,曹氏不敢直面问庒琂珍珠的事,先让大奶奶言语言语,大约想请大奶奶“倒戈”否认昨夜的事吧!谁料大奶奶装傻充愣扮一脸的无辜样。</p> 幺姨娘怎不知大奶奶为难,毕竟,大奶奶跟过镜花谢里的琂姑娘,今日她翻身做主子,那也不能翻脸不人,欺心背旧主呀!另外,幺姨娘见庄瑚在呢,曹氏说这些话也不怕犯了东府。因幺姨娘不知曹氏跟庄瑚暗地里有那些勾当,便说了那一席话,顾及几层意思的同时,也顾东府颜面,是这道理了。</p> 大姑娘庄瑚一听曹氏叫大奶奶言语,便知其中的意味来了,缓缓地侧头看大奶奶。</p> 曹氏见这样,叹了一声,道:“想是我们这位大奶奶见生,怕羞的。都进府里大半年多了,还不把自己当主子看,指望叫谁正眼看你呢!”颇为嫌弃地看大奶奶。</p> 大奶奶怯怯的起身,向曹氏端礼,诺诺地道:“太太恕罪。”</p> 曹氏紧接应道:“你何罪之有!”</p> 大奶奶涨红了脸,瞄了一眼庒琂,又扯了一回嘴皮子,想显出笑意遮掩尴尬。</p> 庒琂见曹氏等人为难大奶奶,心里很为她担忧着急,便岔开话题,道:“太太,我带了件儿东西来。”</p> 曹氏猛然惊醒似的:“哦?”又左右看众人,不解的样子道:“是什么东西呢!”</p> 庒琂转身向后,从三喜手里拿盒子,可三喜紧紧拽住不给松手,眼睛发出冷颤颤的光,盯住曹氏。从三喜眼中看出,她被曹氏吓住了。</p> 庒琂低低地道:“给我!”</p> 三喜没松手,反而抓得更紧。</p> 曹氏等人见她们主仆这样,都不好意思直面发笑,皆用手绢捂住嘴挡一挡。</p> 终于,在子素的帮助下,庒琂把盒子抢过来,打开,亮出里头那泛蓝的珍珠。</p> 庒琂捧上前,轻轻地放在矮桌上。</p> 那一刻,曹氏垂眉看下,幺姨娘也怪奇巴巴的转脸来看,就连庄瑚也经不住好奇起身了。</p> 大奶奶一动未动,站在原地,见她们的目光都看珍珠,她傻站着难堪,遂而犯错事一样心虚地坐下。</p> 当下。</p> 幺姨娘看着珍珠,嘴里却说:“琂姑娘这是干什么?”</p> 庒琂眉目凝春,漾出笑意,礼貌回道:“太太想看这些珍珠,差贵圆姐姐来说要一两颗,这一两颗有什么看头呢!万一大家都在,传来传去岂不麻烦,不如都拿来。”回头对大奶奶道:“我还没怎么谢嫂子,等回头,我也递一份礼谢嫂子这番美意。”</p> 幺姨娘和庄瑚看得惊奇,随手捡起一颗,端来详去,跟老太太那会子看珍珠的模样差不多,只是这两人是笑着看的。</p> 幺姨娘啧啧称道:“果然是好东西。宋应星的《天工开物》里就有说珍珠,说它产自蚌腹,经年含养,历时最久,这才成的至宝。怕是一般珠子在蚌腹内含养的时日少,所以全是白色的,这蓝色的,应历时最久吧!”</p> 庄瑚笑道:“哟!幺姨娘说的跟真的一样。那珍珠本是白色,自然是白色的居正为上品。”</p> 幺姨娘摇摇头,道:“古人李商隐有诗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字面意思,明着暗着都应了这些珠子的面貌了。可见古人的诗句,里里外外都有话。”</p> 说着,幺姨娘向曹氏一笑。</p> 曹氏可不懂这些文绉绉的,冷笑几声,道:“亏琂丫头让我见识了。话说我来庄府几十年,倒没见过这等宝物。可惜你们东府的太太先走了,不然啊,还想问问她手里有多余的没有,我讨一盒子当面礼儿,好跟人谈几宗打发下年的大生意,好让全府年关的时候过得体面些。”</p> 庄瑚道:“哟!二太太倒笑话我们太太了。我们太太常日吃的烟杆子,明明摆在炕头上呢,却叫人往外头寻去!自个儿跟前嘴里的都记不清呢,怎知道还有这些啊!怕是我们大哥哥给的吧,或大嫂子家里的传家之宝。”</p> 这几个人一人一句,无不是酸里倒醋。</p> 因没听到明确的指责或疑问,庒琂仍旧装傻道:“既然嫂子赏我了,那我做个主,太太们和姐姐若看上,随手拿几个玩玩去。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宝物应送识物之人,不负良驹配英雄的美言。这等宝物又得太太和姐姐的夸,嫂子全给了我,我是眼拙,分不清好坏的来,全在我这儿,岂不是明珠投暗?”</p> 这席话真真把众人捧了一番,又无意地提醒大奶奶‘士为知己者死’,虽说无意之言,到大奶奶耳朵里,别提多刺耳,心里多难受。</p> 于是,大奶奶回了一句:“是姑娘的,权由姑娘做主。”</p> 庒琂又道:“才刚我来得晚,二姐姐她们罚我吃桂花酒,里头放了许多盐巴,可咸得我心口发慌,我投降了,说拿来散送作礼,好叫姐姐妹妹们罢手。还好才刚没送呢,就往太太这儿来了,巧是太太见了喜欢,若送给姐姐妹妹们,这会子我倒没脸了。”</p> 曹氏道:“这也客气,我就随口说说。因昨夜黑漆漆的看不清,心里有些奇怪。寻思着这是什么宝物呢!可不应了你们幺姨娘的话了,古人都说好!我若说一句不好,那古人不得从地下爬出来拽我去!就算死,我也得先瞧个清楚不是?”</p> 众人听闻,都笑了,幺姨娘忙说曹氏越嘴越厉。</p> 尔后,曹氏又说:“听大姑娘这话的意思,话说这东西不是东府的?那我可奇了,平时见白的,哪有见蓝色的呀,在哪里有呢?告诉我一声,我把这几十年的嫁妆体己换出去,也买些回来。”说话时,眼睛直勾勾地望住大奶奶。</p> 大奶奶惊颤颤的只顾低眉垂眼,心虚着。</p> 庄瑚见大奶奶若有所失的样子有些起疑了,故而咳了两声,道:“嫂子,你知道的话,跟二太太说,她府上不缺银子,好叫她拿车子装去,回来给我们发个节礼儿。”</p> 大奶奶这才抬起下巴,故作镇定道:“这……怎好让太太破费。”</p> 曹氏道:“看来你们东府有私心,不跟我说实话。也忒小气了些!你们东府太太平日里有一股侠义之气,金银珠宝好像不大关心,怎么到你们这儿视土如财。连个缥缈的讯息也不给我,横竖不用你们出钱,怕什么!”</p> 在后头站许久的子素看着着急,生怕大奶奶意志不坚定出口否认昨夜的事,便道:“给太太回话,我知道这珍珠的来历。”</p> 众人惊讶,都把目光聚在子素身上。</p> 子素道:“大奶奶似乎说过,这珍珠产于鲁国,从一个叫孟武伯的人那里得来的,那孟武伯又从一个叫郑先生的商人那得来的。太太若问在哪来的,真说个鲁国,我们往哪儿找去?这里头还隔好几层呢!”</p> 幺姨娘听得,会心一笑,拿出手绢子掩饰。曹氏和庄瑚傻愣愣的望住子素,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p> 庒琂听时,心里琢磨,子素犯不着撒这个谎呀!直推给嫂子说是大哥哥送就完了。</p> 谁知,子素话里有话,还是几层意思呢!</p> 大***家府没出事前也是有些门面的,养尊处优自不必说,做小姐闲余之时读过几本书。里头有一本《左传》旧集。</p> 书中记载一个故事,说春秋时期,鲁国有个名臣叫孟武伯,是个言而无信,夸夸其谈之人,有一日,参加大王鲁哀公的招待,与群臣共宴,席间有个他不喜欢的大臣在场,便故意问人家:“郑先生怎么越来越丰润了?”鲁哀公听见了,替郑先生回答:“一个人吃多了诺言,自然会丰润肥胖。”</p> 子素的回答,显而易见,说的就是这个故事:食言而肥!</p> 子素借典故警告大奶奶仔细说话,也讥讽曹氏肥胖!</p> 话说幺姨娘为何笑?幺姨娘也是个闺阁持书之人,略听懂这个故事了,却不知子素为何拐弯来骗人,想是曹氏之前治罪过她,她怀恨在心,才借“食言而肥”来讽刺人!</p> 幺姨娘心里明白是讽刺人话,倒也不点破。</p> 等庒琂琢磨出来,是这个意思,她心里暗暗发苦,也替大奶奶冤屈,十分心疼地瞟了一眼大奶奶。</p> 此刻,大奶奶内心触礁石,疼痛欲碎,她的理解是:庒琂和子素不信任自己了,借这个典故先发制人,说自己失信,图顾自己,占尽便宜!</p> 可是,大奶奶并没有,她对庒琂的忠心始终如一呀!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p> 又万万没想到,几边不讨好,还祸及府外的父母了,引发出后头那些事来!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二百六十五章:凌波微步 去年西府吃螃蟹宴,老太太让六姑娘庄玢去打趣二哥哥庄璞,庄璞闹一出“横着走”的笑话,后头,曹氏说西府吃海里的,那我北府吃天上飞的。两府之间,暗暗较劲。</p> 今年中秋倒也有趣,横着走的人起止西府有?北府的也有个闹事的呢!</p> 这人是篱竹园的意玲珑。</p> 曹氏的院屋里正上演皮里阳秋,借古讽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戏码时,那前厅外头闹开了,因说篱竹园的姨娘她们来了。</p> 此处,东、西两府太太有事没来,老太太推脱也没来,可姨娘们最闲着了,到底是要来的,白吃白喝白玩半日,好过一日到晚自个儿跟丫头们在屋里闷。</p> 东府的熹姨娘、小姨娘,北府的袁姨娘、娜扎姨娘,连东府滚园里头的姨奶奶那二房的也来了。以及庄府有头脸的老仆妇们没一个缺的。</p> 往时,当太太们聚一头时,姨娘们就抱团为一处,毕竟,姨娘们之间有些话不能让太太们听见,太太们也知道,却从没去跟她们理论,这就是,为何有人当得太太,有人只配做小妾的原因。</p> 篱竹园那位是后头入府,跟姨娘那团人极少亲近,一则因篱竹园那位姨娘是外邦族人,难得跟她说到一堆去;二则,姨娘们觉得这位姨娘性情古怪,不好接近;三则,这位姨娘身边有个疯狗似的的人物,不仅伶牙俐齿还会些跳脚的功夫,谁敢去惹?四则,都知道曹氏嫉恨篱竹园。</p> 遂而,大家图个安静,极少去篱竹园或有意亲近篱竹园的人。</p> 这日“吃中秋”是曹氏临时决定的,知会完各府诸人,想呢是整府里节庆的事儿,心里对篱竹园再有什么,不能堂而皇之让人嚼口舌,便随意差个人去知会一声。</p> 要知道,此时的篱竹园今非昔比,娜扎姨娘拼尽全力,九死一生产下一名男婴,二老爷很是高兴,巴不得将篱竹园那位扶正。可里头有大故事呢,曹氏知根知底的,总而言之,这孩子来路不正,是自己一手包办的呢!里头的秘密,见不得光呀!都是头先大老爷庄熹从北境平乱带回来那条狼狗惹的祸,都是镜花谢那几个小丫头片子惹的祸。此事后叙。</p> 其实,头夜跟北府众人去寿中居过团圆节,好不容易挨到最后散场,赶着要回篱竹园看孩子。二老爷心系那边,也要跟过去。曹氏不依了,说明日东府或要吃中秋,横竖吃的用的打点的要北府准备着,东府那边又是官场行走的老爷,怕大太太秦氏忙乎不开。这都是曹氏的废话,杞人忧天之举,她不想二老爷大团圆节日去篱竹园,胡口白舌下个借口罢了。</p> 二老爷庄禄怎不知这位发妻心胸狭窄?只是不想让她借题发挥闹上一场,便去篱竹园看过一眼就回曹氏那院屋,也不进去睡,一个人在外头炕上独酌,到了下半夜就不见了。晨早起来,曹氏差人来问,下人们回说老爷赶早出去了。曹氏心里想着老爷是去篱竹园了呢!便伤感落泪一晨早,好不容易想开了拿隔夜的茶水过眼止泪,谁知大姑娘庄瑚送礼来。</p> 曹氏差人请篱竹园那位,打心底不愿别人议论自己,再有私心让众人教育她,让她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p> 得知曹氏办席。</p> 娜扎姨娘交代好乳娘照顾小儿一切事务,勉勉强强的说去赴宴,意玲珑不愿去,说自己也要过节的。意玲珑想出府。</p> 娜扎姨娘说:“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外头那些人个个跟猛虎一般,见不得我好。看你不在,又拿我数落说事。”</p> 意玲珑道:“娘子啊,也来那么久了,假若你不想走,那就留吧!我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不是?我这份差事得有个头啊!你一句话,我两边好交差,过完今年我就走了。外头天大的事儿等着我办呢!你呢,要么跟你族人回去,要么安安生生在这儿当主子吧!我看二老爷挺抬举你的。”</p> 原来当初意玲珑受两边人嘱托,一边是娜扎姨娘的族人,她们给意玲珑一笔银子,让她替他们潜入二老爷的外宅,伺机救娜扎姨娘,谁知娜扎姨娘怀身孕,二老爷更加小心守护。救娜扎姨娘那会子,她被当飞贼追拿,与二老爷聘下的守护家丁大打一场。最后,二老爷见这贼子有几下子,便想着改个法子降服她,就开了大价钱让她保护娜扎姨娘。毕竟得有女眷在身边才妥呀,这女飞贼功夫了得,性别也合适,就此定下。于是,意玲珑两边吃钱,两边的差事都应了。重点是娜扎姨娘自怀身孕后,逃走的心淡了些,意玲珑的差事也没那么繁重了,赚得也十分轻松,就是两边人打迷糊,劝这个停劝那个罢手。直至进庄府。</p> 然而,意玲珑这人是个江湖女子,有自己的自由,有自己的大事业。委身在娜扎姨娘身边,身不由己,那是另外一番事了,后叙。</p> 故而,娜扎姨娘跟意玲珑说那番话后,意玲珑很不悦啊,回了那一段。</p> 娜扎姨娘千求万求,说:“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好。你就算帮帮我,帮帮我的孩儿。府里这位太太总叫人来看,我怕她抢走。上次抓了那个人,还说孩子是她的……”</p> 上次,即是庄玝生日那晚发生的命案,那位死者。说了一堆咒人毒话的那位陌生妇人。</p> 想到上次的事,意玲珑也是心生疑惑,庄府那么严的府地,怎就让一个陌生人进来呢?还特特的跑来篱竹园讨孩子。幸好,那妇人最后死了,没个对证。</p> 如今,意玲珑安慰道:“那是个疯子。疯子死了,不才安静到如今么?且安着了,没什么烦恼了。”</p> 娜扎姨娘道:“可我……”眼泪哗哗地流泻。</p> 意玲珑最看不惯这些眼泪哭声,便道:“得了得了,以前也没见你一说话就掉眼泪儿的,这会子,有孩子反而心软了。娘子啊,那你说,我跟你到什么时候啊!我这人呢,说一是一,你说个时间数儿,我应着便是。”</p> 娜扎姨娘一愣,这时间得算到何时为好?说短了,终究一别,说长了怕她不依。寻思半会子,道:“我想想,要不,我先问二老爷还有多少银子,看能聘你多少时间。”</p> 意玲珑摇摇头,心里鄙视了一回。论说银子,如今还看不上北府这么点儿,那底下的金银珠宝,不知胜过北府给的多少倍呢!因又想到底下的财宝,真离开庄府,可不浪费了?便应了娜扎姨娘的请,说:“好吧!我且应你了。不过,我丑话说前头,千里长棚款大宴,没有不散的。娘子,君子相见,终须一别。我们各自留个好儿吧!”</p> 娜扎姨娘忧心忡忡的看住意玲珑,十分感激她的仗义。</p> 尔后,意玲珑陪娜扎姨娘来前厅。那会儿,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在,只是曹氏、幺姨娘、庄瑚、庒琂没来。因那会儿这几人在曹氏院屋里议事呢!</p> 到了前厅,巧见下人们张罗着把大螃蟹蒸篓端上来,庄琻呼呼喝喝说挑大的往姑娘们这桌赶,还要把桂花酒都端来,又怂恿众人待会子再作弄庒琂主仆几个,让往一壶桂花酒里添金纸醉,说要醉昏庒琂。</p> 意玲珑听见庄琻的怂恿,也看到姨娘们附和说使得,很是鄙夷,却不作声。她扶娜扎姨娘往空的那桌坐去。</p> 这一头,姨娘们见了,相互眉目交接,议论着呢。</p> 熹姨娘是姨娘团龙头,当然要尽长辈的礼儿来招呼,便起身,笑吟吟地过去,在娜扎姨娘桌边坐下,道:“我说一来准先见你。我们等这会子才见,还想呢,你把哥儿抱来,我们也抢着见见,抱一抱。可怎么没抱来呢!”</p> 娜扎姨娘有意回避,不大愿搭腔。</p> 意玲珑是娜扎姨娘的活嘴巴,当然替她回了,道:“哎哟,这有什么好见的。人家小爷们在家里喂奶呢,给你们,你们也没东西喂呀!大老远抱来挨饿呀!”</p> 熹姨娘被意玲珑这话堵得面红耳赤,细心听,却多么讽刺人。这些姨娘,除了小姨娘生个“妖怪”爷们儿,余下诸位谁有这福气?</p> 好在熹姨娘的嘴巴也厉害,回道:“姑娘说话不怕闪舌头,一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不知羞耻脸红的。”</p> 意玲珑哼了一声,懒得回,走去姑娘们那桌看螃蟹,又拿起桂花酒。</p> 庄琻跟意玲珑有仇怨,意玲珑来时,庄琻白了她们数眼,没搭理,当是空气吧!这会子,意玲珑躲开熹姨娘的话才来。</p> 见拿起桂花酒,庄琻急了,道:“别碰我东西。这不是给你吃的。”</p> 意玲珑已拿起,拔开拧盖,闻了闻,回道:“跟水似的,味儿都没有,我也不稀罕!”</p> 庄琻“呵”的一声,扬眉笑道:“哟!那成,我也不稀罕你这种沾了我桂花香。破落街边人家的狗儿,能闻出个什么来。即有那能耐,你敢吃我们家金纸醉?我便服了你。”</p> 庄琻想刺激她,再用旧坛老酒灌她,好让她显尽丑态,借此教训她。</p> 意玲珑吃这一套,道:“我又不是没吃过金纸醉。搬了几回了。那酒啊,倒是香。不过,昨儿个寿中居那边团圆宴,不是不给上么?这会子,倒有了。”</p> 庄琻道:“少啰嗦!敢吃我就让人搬来,不敢吃躲开一边儿去!姑娘们要动手吃螃蟹了,螃蟹活着横行,看到我肚子里还能霸道不能!”</p> 说罢,庄琻狠狠扯下一条蟹腿,品尝人间美味似的啃吃起来。</p> 意玲珑讨厌庄琻这副造作的模样,又受不了她那番激将话语,遂道:“拿酒来!姑奶奶我没怕过谁!吃就吃!你有胆子跟姑奶奶比一比,看姑娘你厉害,还是破落街边儿的厉害!”</p> 意玲珑也学庄琻激将法。</p> 庄琻“呸”吐出嘴里的蟹腿壳子,对万金道:“万金,去!抬金纸醉!旧坛的!”</p> 万金一脸惶恐,低声道:“姑娘,旧坛的是香些,那是待贵客用的,咱们用新坛的吧!”</p> 庄琻知道万金丫头向着自己,这里头,旧坛子的酒最烈,想让意玲珑喝,新坛的酒温和许多,自然自己喝。</p> 谁知,意玲珑懂这些,道:“别!姑奶奶是贱是贵不打紧,姑娘是极高贵的。哪能用那些贱档子酒。要吃,就吃旧坛子的。我呢,踩高贬低的做不来,平口平杯,都一样!”</p> 庄琻啪的一声拍桌子,推万金赶紧叫人抬去!这边,姐妹们一拥过来,都劝庄琻。庄琻下定主意了,就这么办。</p> 姨娘们怕出事儿,也劝几句,可庄琻不听,还说得好好教训人不可。那时,众人七嘴八舌的,闹得好不欢。四姑娘庄瑜把三姑娘庄瑛拉住,悄悄跟她说,好歹派人跟太太报一声。</p> 须臾,万金差人从酒窖抬酒来,那会儿,庄瑛正好派人去给曹氏报告。</p> 恰时,曹氏那院屋里,刚说到“食言而肥”的典故。</p> 见人来报,说二姑娘跟篱竹园的姑娘斗酒,曹氏一听,这还得了,就此罢手审问庒琂这事儿,忙乎乎的赶去前厅。</p> 到那边见庄琻和意玲珑已喝了几大碗了,那意玲珑更是豪气,举起酒坛子往嘴里灌。</p> 曹氏见状,连连叹:“哎呀我的娘!这可糟蹋的!”迎面先去庄琻那儿,免不得要训斥边上伺候的人。</p> 庄琻原有些酒量,可斗酒就是斗气,再者是陈年烈酒,没几碗下去便醉红了脸面。当曹氏迎上来时,庄琻疯了似的躲开曹氏,道:“太太不许拦我,我要斗死她!我要给太太出气!”身子一闪,从桌子上抱下一坛酒,跟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跑。</p> 曹氏慌了,对下人们道:“愣着做什么,快把你们姑娘扶回来!”</p> 转眼,庄琻跑上庭院楼梯,往屋顶上去。</p> 都说酒过壮人胆,此时的庄琻就是一例子,哪知道身在何处,有无危险。</p> 底下的人看到她站在瓦顶上,吓得腿脚犯软。</p> 庄琻在顶上,学意玲珑豪气状,道:“有本事上来喝!姑娘我敢上天,你敢么!”</p> 因吃得猛,意玲珑有些醉意了,应了一句“敢!”,她手里持一酒坛,怕不够,又捞来一坛子,夹在两腋之下,笑咯咯地向众人环望。恍惚眼间,她的人飘忽若神,飞身而起。</p> 一片惊呼声下,意玲珑飞身往屋顶上去了,且居在最高处,体态轻盈,贴卧在龙脊之上,惬意十分。</p> 曹氏慌了腿脚,左右不是,道:“了不得,了不得了!”转头责怪娜扎姨娘:“你也不劝劝!这好歹是小姐,跟你底下的人斗酒,算什么呢!叫老爷知道了,看你怎么交代!”</p> 这一头,庒琂和子素、三喜看得目瞪口呆。</p> 子素幸灾乐祸,悄声对庒琂道:“最喜欢看这种!窝里斗精彩极了。幸好我来,不然错过这出好戏。”</p> 庒琂摇头,嘴里吟道:“倒应昨夜《洛神赋曲》了,你瞧意姑娘的身段和身手,可不是‘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脚步轻轻起尘,好个‘凌波微步’!极妙!”</p> 此处,庒琂又何尝不是幸灾乐祸?心不硬不成事,人无情古根本!这刚刚开始呢,且看吧。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二百六十六章:多少楼台烟雨 中秋之后,迎来几场大雨,西府和南府原定要办“吃中秋”终于也没办。西府自那日从王府回来,庄玳的身子又陷入伤病期,每况愈下,老太医们轮番来就诊,施了药物亦无见效。</p> 庒琂知晓,太医们翻遍藏书阁找到那本残本,但找不到‘百毒解手’薛文卿,终究白费功夫,白老太医闭门多年,也不愿援手。</p> 真要治庄玳的病,只能找鬼母拿蛇胆晶石。庒琂多次踌躇,是否去向鬼母求助,拿捏不定主意。</p> 晃眼之间,过中秋,迎重阳,至十月。</p> 十月尽底这一日,忽然下起倾盆大雨,极少见这么大的雨天。子素和三喜忙着把各处窗户关闭好,又将挂放在回廊下的饰物盆栽搬进来。</p> 庒琂坐在炕边,披一件粉色横肩褂子,懒懒散散挽个松鬓,峨眉淡染,朱唇清抹,脸上略施一层粉,样貌娇懒,手持一卷书,心神不定的看着字,耳朵却听外头那些雨声。</p> 子素跑进来,埋怨道:“旧时雨来年下,把来年的雨都往今日赶了。不知外头涝成什么样。我关了这门子的窗,那门子又被吹开了。我说见鬼了呢,你瞧怎么着,是有一只大活鬼在搞怪。”</p> 说着,三喜湿哒哒的进来,一脸傻笑,道:“我是活鬼。”</p> 是的,三喜的脑子仍旧迷糊着,没有昔日那些灵光了。也因这个,曹氏对她“网开一面”,没怎么追究。</p> 庒琂听了二人的话,招呼道:“姐姐别忙了,坐下说说话儿。”又指挥三喜:“玩弄一身水,赶紧去把衣裳换了。秋后冬日,一日日凉了,别把身子糟蹋才好!”</p> 三喜乐呵呵的点头,去了。</p> 子素微笑着往炕边坐下,道:“今年真怪,三天两头下雨。我们在老家那会子,也没见这么多雨水。这京都往北,够是阴冷干燥了,怎跟我们那边一个样呢!”</p> 庒琂笑道:“要不说‘天涯共此时’‘千里共婵娟’,同一个月亮之下,普照相同,雨露洪泽,亦是同等。”把书放下,唉声叹气望住窗外,又道:“也好,听雨声比听外头那些聒噪舒服些。让人懒懒的想睡觉。”</p> 子素道:“你怎么了,这几日总懒懒的。我想问你,又怕你不好意思说。是不是那几日又来了?”</p> 庒琂啐道:“姐姐!你能有几日?偏我就有那么多日了。”</p> 两人相互白眼取笑。</p> 末了,子素正色道:“听说二姑娘能下地了,晌午的时候我听寿中居的人说,北府差人了报喜讯。这府里真没见喜事,活把一场死去活来当喜事来报。也是活见鬼了!”</p> 庒琂道:“逞能好强,该是这样的下场。伯镜大师父说过,这人啊,锋芒毕露容易,想收敛回去难从别人眼里抹走。换作我,撑死了也不干那样的事来。”</p> 子素道:“你那日还夸篱竹园那位意姑娘呢!这会子是说她还是说二姑娘?”</p> 庒琂道:“姐姐见她们都落个什么好了?二姐姐打屋顶摔下,意姑娘自身不保,还逞能飞下来救人,结果两个人都摔了。要不是大姐姐在场,怕摔得更重。”</p> 子素道:“可我们也没落下什么好。没有锋芒毕露,步步隐忍,最后还是被牵连。说来我就生气,但凡有个什么,硬是千丝万缕的捋出头绪,往我们身上搬弄。二姑娘跟意姑娘斗酒干我们什么事儿,那日去北府吃中秋,是她们巴巴的来请,又独独叫我们去那里审问。若没这场审问,二姑娘能跟意姑娘碰头斗酒?也太会赖人了!”</p> 庒琂道:“只要这话没从二太太嘴里说,别人说的,我们当没听见。”</p> 子素道:“北府的人传出来,能不是二太太的意思?这些日子下雨,大夫来瞧,说伤了腿,凑巧雨中保养,很不利于康复。日后只怕遇雨天,腿脚是要发疼的。还不知日后怎么怨我们的呢!”</p> 庒琂微微一叹,道:“那有什么法子,天要你这样,你能逆天不成!”</p> 子素满意一笑,夸赞道:“你这话合我意,该是这样。”</p> 说话间,三喜换好衣裳走来,乐呵呵的,还说见院外有人来。庒琂和子素听得,奇怪了,问是谁。三喜只顾摇头。</p> 庒琂想是寿中居的丫头没事在院门口躲雨,无心再追问,子素却多个心眼,出去瞧。到了外头,见有人撑伞立在院门口,远远看去,像是滚园的大奶奶。</p> 子素没招呼,瞥了一眼进去了。</p> 庒琂问:“是谁?”</p> 子素懒懒地回:“兴许是躲雨的。”</p> 至晚间,寿中居的丫头放饭过来,无意说起白日里大奶奶来寿中居请安,庒琂才恍惚想起说有人在院门口躲雨的事。等寿中居的人离去,庒琂先把三喜叫来,悄悄问她是不是东府的大奶奶来过了,三喜傻乎乎的说雨大看不清。</p> 偏子素听见了,闯了进来,道:“也不瞒你说,是滚园那位大奶奶。”</p> 庒琂听后,十分不满,道:“别人倒罢了,嫂子来,姐姐怎么不请呢?还说是躲雨的。”</p> 子素道:“她又不是客人,难道还摸不清门路?要进来我拦不着,不想进来站在那儿,我只当是躲雨的。”</p> 庒琂无奈,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一点儿食欲都没有。在晚饭没吃的情形下,怄气入卧内,早早睡下。</p> 次日一早,外头的雨略小些,庒琂起身后,自个儿胡乱打扮,也没让子素和三喜来伺候。而子素因头夜的口角儿,这会子生气犯懒,躲床上没起。</p> 庒琂打扮好了之后,找来伞,一个人出院子,往寿中居来请安。此番行走,想向竹儿她们打听大奶奶昨日来有什么事,可是不敢直言问,竹儿她们听不明白,回复的话皆牛头不搭马嘴。安礼毕,庒琂就回镜花谢了。</p> 至午时,雨停了。庒琂说难得天气放晴,想出去走走,只叫三喜一同,子素听见她的话,心里面怄气,却不当回事。庒琂这番说,原本想叫子素一同出去的,奈何子素没回应。</p> 出了镜花谢,领着三喜往东府来。</p> 临近东府,庒琂对三喜叮嘱道:“过会子见了大奶奶,你听我的示下,叫你说什么你便说什么。别的话不许乱说,知道么?”</p> 庒琂来东府是为昨日失礼的事致歉呢!替子素来走一遭,自然的要三喜帮腔说话,替她圆谎。</p> 到东府门下,巧遇大老爷庄熹从里头送客出来。庒琂知礼,避让一回,让大老爷与客人先出。避让时,听到大老爷与客人道别絮语。</p> 那客人老爷作揖对大老爷道:“大人且请留步,我等自行出去便是。拜托大人之事,请大人垂怜照顾。”</p> 大老爷因看见庒琂,便有些顾虑,仍作引请客人往外走的手势。</p> 客人老爷再三推道:“折子不日入京,迫在眉睫呀!原不该来求大人,可我们去求你们西府勤大人,只怕又被挡在门外,贪污之名,下官实在冤枉。”再次抱拳作揖。</p> 大老爷拉住那位客老爷,极力引请往外送。</p> 庒琂侧在门边,听得个三三两两,什么西府勤大人,什么冤枉,想必是一桩冤案大事,便想到自己卓府一案。这会子要去找大***心,淡去了大半。</p> 好在三喜提醒:“姑娘,走吧!”</p> 庒琂醒了醒神,这才领三喜进东府大门。</p> 一迳到达滚园,入门口,见滚园那二房的指挥下人清理院中的落叶。因见庒琂跟三喜,那二房的急来端礼。</p> 庒琂颔首应礼,问:“嫂子在?”</p> 二房往身后回头,再转过来,笑道:“才刚还跟大爷在里头说话,把大爷气走了。这会子不知在不在,我又不敢进去打扰,这不,在这儿干些体力活。”</p> 庒琂会心一笑,这二房的倒有趣,骂人不带脏字儿,可见大奶奶嫁过来吃不少苦头。</p> 于是,庒琂说道:“那你忙着,我问问去!”</p> 说完,直往里头走,正好在廊下见服侍大***丫头冰梨从远处走来,庒琂立住,招呼她过来问话。</p> 冰梨听说找大奶奶,道:“奶奶跟蜜蜡出去了。”</p> 庒琂问:“听说老太太给嫂子事务,难道替老太太忙着?”</p> 冰梨道:“姑娘问我这个,我哪知道呢,老太太不是跟姑娘一府院的么?姑娘倒问我来了。”</p> 庒琂的脸急是红润,忙说:“嫂子既然不在家,那你稍后见了她,帮我说一声我来过了。”</p> 冰梨应着。</p> 庒琂就此转身,要回去,又经过那二房的跟前。</p> 那二房的阴阳怪气地道:“姑娘啊,怕这会子我们奶奶没空儿见你这个旧主儿,话说啊,旧情不敌新欢。我若有心,也去巴结北府去啊!哪有心思在家里等旧主来叙旧情呢!”</p> 说完,二房的捂住嘴巴,笑嘻嘻的忙去了。</p> 庒琂听了这话,寻思一想,是话里带话呢!想点明大奶奶跟曹氏她们走得近。</p> 出了滚园,庒琂没半点心情,隐隐约约感觉堵住一口气,也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p> 再往外头走,又见四姑娘庄瑜。那会儿,庄瑜正对面的走来,想是来滚园找大***。因见到庒琂,庄瑜故意躲开,好在三喜提醒庒琂,庒琂才看到她。</p> 庒琂忙不迭地迎上去,叫:“四妹妹!”</p> 庄瑜仍是躲避着走。</p> 庒琂再追,叫唤:“瑜妹妹!”</p> 庄瑜才停脚。</p> 到了跟前,庄瑜转过身来,小小的端一回礼。</p> 庒琂道:“瑜妹妹这是去哪儿?这么急。”</p> 庄瑜道:“想去看看嫂子,想起东西落屋里,赶回去拿呢。”</p> 庒琂道:“我才从嫂子那处来,说嫂子出去了。”</p> 庄瑜道:“哦!那可惜了,姐姐没见到。”</p> 庒琂听着奇怪,笑着问:“可惜什么?”</p> 庄瑜道:“没什么!不见有不见的好。那……我先回去了。”</p> 说毕,庄瑜端一礼,走了。</p> 庄瑜一走,庒琂的心更是空落落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二百六十七章:望亲 大奶奶出府探望双亲,庒琂来滚园,怎会见到她?</p> 庒琂来之前,大奶奶确实与庄顼拌了下嘴。自嫁入东府,大奶奶日日夜夜尽忠恪守,不敢逾越雷池一步,处处小心,时刻注意,生怕犯了什么事儿,叫人为难自己,为难庒琂,为难府外双亲。</p> 要知道,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往昔,自己是庒琂身边一个丫头子而已,且身份隐蔽着的,那次被曹氏抓个正着,落了把柄在她手里,许多家事都被庄府主家人知晓了。</p> 故而,身在庄府如履薄冰,比起庒琂的处境,怕艰险数倍还多呢。</p> 那日北府吃中秋,曹氏得不到应有的答案,后头二姑娘庄琻与篱竹园的斗酒从屋顶摔下,曹氏分心照顾二姑娘去了,没想起这茬事来,等二姑娘略好些,曹氏便重新收拾这事儿,又着人来递话。大奶奶仍旧不肯实认,照说那珍珠是自己送的。</p> 巧那日,曹氏来东府找庄瑚说重阳礼的事儿,碰见大爷庄顼打外头喝醉酒回来,二人逮住就问珍珠的事儿,庄顼醉迷糊,只管说没送过珍珠,自己的珍珠都送花楼里给头牌姑娘去了。曹氏和庄瑚也知道他吃醉了酒,这话当不得真,可后头小丫头子们把大爷这些醉话传到大奶奶耳朵里,她慌了阵脚。</p> 待二人在屋相处时,大奶奶便问庄顼这事儿:“日前,二太太和你大妹妹问,我送琂姑娘的珍珠是不是大爷你送的,大爷怎么说的呢?”</p> 庄顼哪记得,说道:“谁送不是送,你想再拿些,我问大妹妹再拿来,管你送个体面。”</p> 大奶奶急了,道:“大爷啊,我不是惦记这些珠宝。我拿来也没什么用处。我历来待大爷真心真意,最不看重这些华物的。只是,我求大爷帮个忙,日后有人问起这事儿,你只当是你送我的,我转送给琂姑娘就完了。”</p> 庄顼道:“哎哟,我何时送你珍珠了。”</p> 大奶奶道:“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做多少日夫妻了,没有恩也有情在。大爷没送东西给我,我自个儿拿自个儿的体己给大爷充门面,大爷不识我的心,还这般伤我。叫我日后如何自处。大爷自己也没个脸面不是?好歹叫府里的人瞧得起才好。”</p> 庄顼道:“哎呀,我是懒得注重这些。谁爱说什么由他说去。这些年,多少人往我身上说白倒黑的,我依照不搭理,也没怎么着。”</p> 大奶奶哭道:“那些年大爷是大爷一个人,往后,大爷与我就该一体。大爷不顾及我们的脸面,那也得顾及往后我们孩儿的脸面才是。”</p> 庄顼以为大奶奶有身孕,喜了,结果再三敦促询问,大奶奶才说:“如今没有孩儿,但也应该为未来的孩儿着想。”</p> 庄顼想想也是,便对大奶奶更加怜爱了。</p> 没过几日,曹氏再次遇见庄顼,又问珍珠的事儿,庄顼说:“二太太,多珍贵的玩意儿啊,你们府里缺这个?我们庄府所有金银财宝,不都你这儿包管呢么?我有一样两样,倒跟窃贼似的,你们赶着一个两个来问我。”</p> 曹氏不敢言语了,生怕惹火了他致他犯病。可从这话里头却听出来,大奶奶跟庄顼说了什么,便暗暗的怨恨大奶奶恩将仇报狼心狗肺。</p> 过半月有余,曹氏外出打理账务,回来时,想起大奶奶府外的双亲了。她顺道儿去了大奶奶父母居住那外宅,假意探望了一下,也不知跟二老说了什么,等曹氏一走,二老差个丫头子来东府传报,说她父亲病得又重了些,叫回去看一看。</p> 这看一看,看出许多遭儿来,往往返返,不知多少回。</p> 这日,大奶奶从府中私家药馆取了些好药并几包补品,要再去看父母,临行之前,想着大爷没去过家里,父母都没见过姑爷呢,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便请求庄顼一同去。庄顼不去,二人闹了几句。后来,成二房的嘴里说的那番话,说是跟大爷吵了。</p> 大奶奶伤心好一会子,这才出门。到了父母那宅院门口,心里越发悲伤,忍不住再哭一场。到了里头,母亲出来接,看到她哭红了眼睛,问她怎么了。</p> 大奶奶掩饰,说:“十月天,风沙重,出来时没注意给吹迷了眼。”</p> 母亲上下打量女儿,心里犯疑惑,女儿嫁人也嫁好一段时日了,身子上下怎不见动静?又一想,大户人家,三妻四妾,你争我宠,总要受委屈的,看她肚子没动静该是这样了,自然是遭受些委屈了。</p> 母亲让她把眼泪抹净一些,道:“湘君啊!这女人的苦,有多少就得咽多少,咽得多了,肚子才能鼓起来,才攒得福气。别没事儿把福气往眼泪里掉,都跑光了。”</p> “湘君”是大***闺名,家府没出事之前,家人都这么叫她,后来出事,母亲将她托付给仙缘庵的纯光,纯光给她安个法号叫“慧缘”,如今,重回昔日身份,母亲又这么叫唤自己。可母亲的声音里,无不是叫她妥协,无不是叫她如她那般隐忍。要知道,母亲在家府没出事前是如何隐忍的,隐忍来隐忍去,终究敌不过父亲那几房姨娘,而姨娘们最终卷财跟人私奔,享受去了,母亲又落个什么好?还不是与父亲贫贱相守?</p> 女人一世,真要这般认命?</p> 听母亲这席话,原本压下去的泪水又泛滥开。</p> 母亲慌了,先不给她进屋,往院角拉去,问她怎么了,她不说,不得以,改口问同来的蜜蜡:“你奶奶怎么了?说是风沙吹迷了眼,我看着受天大委屈了。”</p> 蜜蜡不敢说,也跟着红眼落泪,忙顾摇头。</p> 当下,母亲叹息道:“姑爷待你不好,忍忍就过了。谁家不是这样呢?你瞧我呀,跟你爹不吵不闹,早早晚晚终归一家人。”</p> 蜜蜡道:“太太,我们大爷对我们奶奶极好。”</p> 母亲怪了:“那为何呀?”恍然醒悟似的,道:“难道是那日来的二太太为难你了?”</p> 二太太来过?</p> 大奶奶猛收住泪水,拉住母亲的手,急切问:“妈,你说的是哪位二太太?”</p> 母亲像是说错话似的,左右闪烁,打算含糊过去。</p> 大奶奶不依,仍然追问:“是不是我们北府里的二太太,帮我们家弄这大院子的那位二太太?”</p> 母亲悲叹一声,抹了抹泪儿:“原是不告诉你!瞧你又哭成这样,想是她了!”缓了一会子,这才又说:“不瞒你说,那日也不知什么风儿把二太太吹来了,说特地来看看。捎了好些东西呢!我们瞧着礼重,不大敢收。她说你在府里极好,让我们多叫你出来走走。说你在里头吃的穿的无不是高贵华丽之物。我说啊‘那是托二太太的福’,二太太说呢‘若托我的福什么事儿都该向着我才是,我是请不动她了,她现如今联合外头人来对付我呢!’,我一听,这还了得,赶紧给二太太陪罪,那二太太人极好,说无妨,都是你跟她之间的恩仇怨恨,不关我们二老的事儿。你说啊,我听这话什么想法?巧是你父亲也听见了,活活吓出一口血来。二太太一走,我就差人叫你出来看看。原本想劝你来着,可怎么说出口呀!二太太还说了,别告诉你她来过。”</p> 听了这席话,大奶奶如晴天霹雳。想起庒琂那珍珠的事儿来,果然呢,二太太出手对付自己了。</p> 母亲又劝道:“湘君啊,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你又是新媳妇儿,得听长辈的话才对。这位二太太到底对我们家有恩,你得记住呀!不管你向着谁,别得罪人家二太太才好。”</p> 大奶奶使劲儿抹眼泪,答应道:“妈,我知道了。我回去后会注意的。想是我哪里得罪了二太太,等回去我一头往她府里磕头去。”</p> 母亲道:“傻闺女,你这会子回去磕头,不是把你妈给卖了么?真要给人认错,下点功夫。老话说,送礼送人心头好,真要人舒心,得往别人心头去想。别顾着自己省事儿,倒添*烦了,活像你妈我这辈子无能!”</p> 母女又说好一会子话,改个脸面,笑嘻嘻地进去见父亲。</p> 父亲卧病,极少起床,倒没听见她们在外头哭诉,进来时候,见女儿那眼睛肿得跟桃儿似的,心里也知道一二分了,便道:“姑爷好?”</p> 大奶奶回:“大爷叫我替他向爹和妈问好,说改日得空来看你们。”</p> 父亲听了,很高兴,道:“按以前我们家的门第,巴结不到他们家。到这会子,也不知祖宗坐在哪处高山,就望到他们家了,给你修得这门亲。好啊,来不来都成!只要你过得好了,我跟你妈便都好了。”</p> 大奶奶听父亲那样说,眼里的泪水哪能包得住,狠命地往下掉。</p> 好在母亲责怪父亲道:“女儿不回来你又说,女儿回来带了东西你又说,女儿回来多呆一会子你又说,没有你找不出理由的。总叫她待着不舒坦,走得不舒心。我看,往后别叫她来了。”</p> 父亲连连摆手,道:“不说不说了!看个时辰,弄饭去!好让吃了早家去!”</p> 父亲到底是向着自己,怕自己在这里待久了回去遭人说嘴,或怕这里的环境不如庄府的好,染脏她的裙鞋。</p> 大奶奶心酸极度,强忍一回。等母亲把饭菜做好,一家子吃完,又说一会子话便告辞了。</p> 回到庄府,大奶奶一刻不敢停留,先往北府里见曹氏。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二百六十八章:心忌 主仆二人还没走到北府。</p> 因蜜蜡很担忧,拦住大奶奶,道:“奶奶,亲家太太说得对,这会子过去不合适。”</p> 大奶奶何尝不知?可曹氏的“威胁”憋在心里十分难受,这不是怕曹氏反击得厉害么?</p> 蜜蜡道:“奶奶,我们如今过去,怎么说呢?琂姑娘……”</p> 大奶奶瞪了一眼蜜蜡,啐道:“琂姑娘的珍珠是我给的。自然不能说差了。”</p> 蜜蜡道:“但是我们过去,不就为说这事儿么?这眼下,二太太也没把我们府外亲家太太和亲家老爷怎么的,且看几天吧。再说,老太太不是要奶奶你跟二太太和大姑娘处事么?不怕没机会亲近说话。”</p> 蜜蜡说的也有道理,怪自己冲动了。</p> 中秋之后,自己百般忍着,没刻意去见琂姑娘,生怕曹氏看出什么来,毕竟,珍珠的事儿是个谎言呀。那日北府吃中秋,二姑娘与意玲珑大闹斗酒,乱糟糟的,趁个好时候,自己拼足勇气跟庒琂说了几句,虽说不痛不痒,但是相互知道牵挂担忧对方。</p> 在大奶奶心里,很多事都想向庒琂坦白,敞开心扉,比如府外父母生病的事。终究,什么话都没敢说,怕庒琂担忧自己。</p> 昨日来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听老太太说好一阵子话呢,时日以来,老太太有意无意的给她讲旧时管家不易,言说许多趣事,也是老太太当家那几年的经验了。</p> 记得——</p> 第一回来,老太太重点说:“府里养尊处优的多,劳心巴肺的少。不是说她们不关心,人都有自个儿那份别人没有的能力,管不得事的,我推她也无用。管家这种事,得年轻的时候抓起,日后累些不觉得委屈,总归是自己能应付得来。是别人看你的脸色吃饭呢!”</p> 第二回来,老太太重点说:“二太太委屈这么多年,算是劳心劳力,一丝不苟啊,别瞧我总没待见她,我心里可怜得紧,若说北府没生养出个小子,都怪我早早脱手与她。几府人心里不说什么,我知道有人不服。不服啊,你得管得来才成,管不来,指望我把一堆大小事,跟端芝麻儿似的给人,你又说我折腾你。幸好,你们东府大姑娘留下帮忙,没让她一个人扛着。可帮忙得有个度吧,谁愿意一辈子给你们当牛做?”</p> 第三回来,老太太重点说:“你是个精明人,以前还不怎么看出来,越过今年,我越觉得你能挡得事儿的。你们琂姑娘跟你一路的性情,我看她也能把持。话说回来,琂姑娘是府里的女儿,不比你的身份,你是东府嫡长大奶奶。我有心让你历练历练,恰逢没机会与你说,与你婆婆说!话说府里自打你们进来,接二连三出事儿,我心里想,是闲闹得慌,不如早早让你跟二太太与大姑娘学习学习。一则,早些让东府有个立事的人,二则,你们北府二太太要忙二姑娘嫁佟府的事儿。你去帮手,正合适。”</p> 后头再来见老太太,便是老太太说她年轻时掌家的琐碎,算是传经说道了。</p> 恰这一日下大雨,听完老太太说话,想呢过来找琂姑娘坐坐,把老太太的意思与她说,让她帮参谋参谋。站在镜花谢院门口却没进去,怕唐突了,再者,老太太指着要自己去跟二太太和大姑娘一起呢,这不是犯了琂姑娘的心忌么?</p> 这便是那日为何站在镜花谢门口没进去的原因。</p> 见过父母回来,一头想去北府找曹氏,蜜蜡拦住了,因觉得蜜蜡说得有理,临时打了退堂鼓,回滚园不提。</p> 这以后闲了几日,日日在屋里关着,不去见人。老太太差人来请,大奶娘总说身子不爽,怕是秋后入寒,病了呢!</p> 其实,大奶奶也没撒谎,自那日回来,脑袋瓜子涨疼得厉害,秦氏和大姑娘庄瑚来瞧几回,让人抓了许多药,吃下去一点儿效应也没有。</p> 秦氏有些慌了,心想不会也跟西府玳儿那般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忧心得不得了。庄瑚却说:“怕嫂子有喜吧!”事后,悄悄找大夫来把脉,结果并没喜事,秦氏落空一场,借机把大爷庄顼骂了一顿,说他整日不着家,放着如花似玉的老婆不看,日日外头吃酒赌钱。</p> 二房的见太太责怪大爷,便替大爷不平,说:“太太冤枉大爷了。大爷自大婚以后,便少去了。这段时日,奶奶总不着家,大爷有心留下,眼里没个人影儿,看不着摸不着不是?”</p> 一问,才知道,大奶奶府外的父亲病了。原先,大奶奶去府中私家药房拿药,大姑娘是知道的。</p> 如今二房的还说:“若说大爷出去玩儿,心性没收全,我真替大爷冤枉。这里里外外用银子,大爷得挣去呀!若不然,奶奶一回二回往外走,往哪里拿钱?还说送琂姑娘一盒子上好的珍珠呢!伸手去朝府里拿,大爷做不出来,只有自个儿去挣了。”</p> 秦氏听后,很是生气,句句在理,又无法反驳。</p> 大姑娘庄瑚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这位大哥哥,从小到大,没见过正经的,哪能是因大***事出去挣钱?这会子二房拿话塞到大奶奶身上,可见嫉妒怀恨。庄瑚没帮解释,眼睁睁看秦氏冤枉大奶奶。</p> 后头,婆婆当着家府众人数落大奶奶,说:“但凡你要什么,我们没有不给的。横竖是府里的大奶奶不是?拿点银子回去周转就不许了?在我东府没这么霸道不讲理的。可恨你不劝着大爷,还挑唆任行,日后看你怎么管得住。”</p> 大奶奶委屈,勾头听着。</p> 这一日,老太太听说秦氏责怪大***事了,巴巴的叫人请过来,婆媳两个聊了一会子。末了,老太太告诉秦氏:“我有心扶持大媳妇儿,原本想先问问你们的意思,可这事儿是劳碌事儿,问你们,你们怎好意思面对,免不得觉着自己闲人一个,等吃等穿,好没脸的。这么些年,我知道你们仰仗北府,过得也好,就是心里不大舒坦。这不好了,我有意抬举你儿媳妇儿,让她撑起一片天来。你觉得可好?”</p> 秦氏怕大奶奶能力不足,愧对老太太的信任,便道:“这孩子也才进来不久,又那么小的年纪。府里大事儿一向是二太太和大姑娘费力,真交与她,怕应付不来,反叫老太太失望忧心。”</p> 老太太道:“我还算健朗,费心思点拨点拨,能成事儿。若从你们这辈儿腾出一人来,谁有这能力?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别说你们,我也惯了,这是其一;其二,让你们四府里腾出人手,叫北府的心里怎么想我?我思来想去,人啊,居安思危,得提前筹谋着,抓好时间,培养个顶事儿的。我悄悄看这么久,觉得她人不错。”</p> 秦氏又道:“这也是我担心之处,历来是二太太主事,忽然叫大媳妇儿去,那不是……”</p> 老太太道:“自然是我去说的。坏人由我当!横竖为你们着想呢!还心有不满?我就是觉得,从太太辈儿腾出人来协助北府不合适,这才从小辈儿里挑人,这小辈儿的,除你东府,其他府里有谁?你说一个出来,我巴手的让他忙乎去。若是顼儿那几年沉心纳个正房,我早就点拨去了,偏偏拖到今日。这孩子呢,吃过苦头,自然不怕苦,最看得好的地方,是你们没有的,人家肚子里有点墨儿,处事啊,越发周正懂理啊!”</p> 见过秦氏,老太太再把曹氏和大姑娘叫来说。二人听得,都说听老太太的指示。</p> 回去后,曹氏和大姑娘私下聊了一会子,选个好时间,二人提点补品来滚园看大奶奶。</p> 一进门,见大奶奶一身子骨病状在床上躺着,她撑着要起来请安。曹氏先上去按住了,</p> 先把带来的礼物呈上,道:“秋后体虚,得进大补。这是外头送我们的长白山人参,很难得这么一大棵,我不爱吃,全给你了。不许不收的,等你养好了身子,好替我跟你大姑娘的手。”</p> 大奶奶见曹氏满面和蔼说这番话,想也真心,勉为其难让蜜蜡收下了。</p> 这次见面,曹氏和大姑娘只围绕老太太有心培养大***事,明的暗的,说个通透。问大奶奶知道不曾?</p> 大奶奶说:“我年纪轻,许多事做不明白。老太太有跟我说过,可我觉着能力不足,不敢胜任。”</p> 曹氏道:“这怕什么,日后有我跟你大姑娘在,你只管选轻便的去做。劳心苦力的,照旧叫外头那些做去。历练上几年,也能成。我呢,是时候退下来享受几年。不过,府里当差,难啊,得事事讲究公正,若带一点儿私情,吐沫星子得淹死人。这些年我没被淹死,那是我够公正,没机会给人说嘴。你是个新媳妇儿,脸薄心软,免不得要被人利用,我就劝你一句,等你身子好了,先找个什么事儿来立个威信,让大家伙知道你这位大奶奶是个极厉害的。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是这道理,还是当年老太太跟我说的,不知老太太有没有提点你?”</p> 大奶奶摇摇头,没答话儿。</p> 曹氏这番话,意思颇多呀,随便回嘴说些什么都不合时宜。大奶奶便选择沉默,以微笑来遮掩。</p> 这日之后。</p> 姑娘们听说大奶奶身子不好,都赶着来看望,一拨赶着一拨儿,滚园登时闹热起来。庒琂在曹氏探望后的第二日来滚园,也来关心大奶奶。</p> 入了滚园那里间,大奶奶劳乏地给庒琂端礼,庒琂不敢受,二人相互回了几回。</p> 稍后,在炕上坐下,蜜蜡和冰梨呈上茶水点心。</p> 蜜蜡知大奶奶心里苦,便在倒茶之际,道:“我们奶奶这段时日总要出府外见亲家老爷,去了几回,风沙大的缘故,染上风寒了,太太让人拿许多药来,总不见好。昨日二太太还拿人参来,我们奶奶原是不要的,经不过二太太的嘴。”</p> 庒琂惊诧:“浅病良药医,好得才快,二太太有好东西给,那就收下吧!”又说:“府外的老人家身子不好,嫂子怎没给我说,我好歹也去瞧一回。”</p> 大奶奶怪罪蜜蜡一回,说她不该多嘴,又道:“不好烦扰姑娘,再说,往外走不合适。姑娘们多喜欢在府里呆着,外头脏乱,真出去了,得跟我这般病怏怏的染病,得不尝试呀。”</p> 话里的意思,警告庒琂,她的身份不合适往外走,卓府一案未消,仍是待罪之身呢!</p> 庒琂岂有听不出?便十分感激。</p> 这次来,庒琂特地找药先生拿了些补品药物,说:“嫂子送我礼物,我没贵重的还,如今还一把药,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世上礼尚往来,没有送还药的,我是头一回,望嫂子不要见怪。”</p> 大奶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无非说珍珠是她送的。即便不是!</p> 这些天,大奶奶心里没安定过,庒琂那一盒子珍珠,连累府外的父母了,如今保得庒琂,却怎么保府外双亲呢?</p> 听庒琂的话后,大***眼眶瞬息红了。</p> 庒琂以为自己言语不当,赶紧道:“嫂子,我说错什么了么?”</p> 大奶奶摇头,道:“没有,是我惊扰姑娘。我心里过意不去。”</p> 庒琂这才笑道:“哪里的话!我们之间不许说这些。那日下大雨,听说你在我镜花谢外头,子素进来给我报,我还说赶紧请进来。都是我疏忽了,子素也觉得十分愧疚。”</p> 当下,子素站在旁边,冷冷一笑,倒也没拆穿庒琂的谎言。</p> 那日,大奶奶站了许久,庒琂真有心请进去,怕早请了,细心想,怕是子素没如实报说吧?</p> 大奶奶望了一眼子素,子素觉得不好意思,转头出去,说帮冰梨忙点活。</p> 没多久,庒琂与子素从滚园离开。</p> 子素问庒琂:“大奶奶跟你说什么没有?”</p> 庒琂奇怪子素为何这么问,道:“嫂子没说什么!倒没怪你,她那日确实是临时在门口躲雨的。”</p> 子素道:“我不是说这个。”</p> 庒琂不解。</p> 子素想了想,道:“你们若是真心待对方,该相互把实情说了,即便你告诉她是我没让她进来,我也不会有什么。巧是你这么说,她就听进去了。你们两个果然师承仙缘庵伯镜大师父,说话处事,惊人的相似啊。”又说:“我在外头,听说我们这位大奶奶要帮二太太管家了,这么大的事儿没跟你说?”</p> 庒琂摇头,尴尬一笑:“怎么可能!之前听说老太太有这意思的,可嫂子没说呀!若真那样,我倒觉得是好事。”</p> 子素叹道:“是好事是坏事,走着看吧!我不觉得你们两个相互真心待对方。这么重要的事儿,若是我,才刚就跟你说了。明显我不问,你还不知道。”</p> 听得,庒琂心神一震。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二百六十九章:几度柿子红 来东府许多次,极少去给大太太秦氏请安,今日是特例,一拐脚就往她院屋那边去了。</p> 子素知道庒琂想去干什么,说请安,那是没必要的事,昔日少有,今日何必多此一举?</p> 子素道:“也好,大奶奶助不到你,希望那边的人能助你一臂之力。”</p> 那边的人,即是东府大老爷庄熹。</p> 上次来东府,在门口巧碰见大老爷送别客人,那客人老爷恳求大老爷援助,帮摆平一件“冤枉事”,还想拜托什么西府勤老爷,庒琂心里就想呢,西府害人的手段果然有出处呀。回去后,摒开与子素怄恼的情绪,与她说了。子素听后,很支持庒琂,说该找个好时候去探一探,最好能发现什么来。</p> 奈何一直没好机会。</p> 今日过来,又碰见那位客人老爷了,他带着两名仆子行色匆匆的进东府大门。庒琂还给子素暗示了一下眼色,说:“看过嫂子之后,我们也该去给太太请安。”</p> 离开滚园,便自然而然的来了。</p> 到了秦氏那院屋,正好看到一群丫头子在赶柿子,那院中栽种几棵柿子树,橙红橙红的柿子已熟,她们拿长竹杆子赶打,往上一拔,果子唰啦啦的坠下,熟透的柿子掉在地上砸烂了。光看着不能吃,动手了还成烂结果,好不叫人生气,那些个丫头相互埋怨。</p> 四姑娘庄瑜的丫头静默也跟她们闹在一块,捧着一个簸箕,还以为能捡到好的呢!因远远见庒琂进来,便把簸箕塞给别人,先迎上来给庒琂端礼。</p> 里头人的动静,大体看在眼中,庒琂没言说其他,先问静默:“你姑娘呢?”</p> 静默道:“姑娘在里头听太太说话,姨娘和大姑娘也在呢!太太叫我们打几个柿子吃,老爷那边来客人了,叫拿几个过去品品鲜。”</p> 庒琂微微一笑,心里感叹:穷人柿子李,富家蜜桃时。这大太太果然跟别府里的太太不一样。听静默的话,不免有些失望,大老爷不在这儿应客。</p> 静默说着呢,乐呵呵的给庒琂指树上的柿子。庒琂和子素抬头看,红橙橙的跟挂了许多小灯笼一般,别有一番景象,便摇摇头,道:“你们摘着,我去给太太请安。”刚想起步走,忽然又停下,一把静默拉住,道:“往年你们怎么摘这些果子的?”</p> 静默笑道:“往年七八成熟的时候打下来,果子是硬的,倒是没烂。太太说,熟在树上的才甜,拿下来瓮熟,到底不比树上熟的好吃,今年就没打。”</p> 庒琂捂嘴一笑,道:“按你们这么打,满树的果子掉下来没一个好了,不是白忙活了么?”</p> 静默苦恼道:“那我们也没法子,能爬上去的爷们,太太和大姑娘不给爬。底下那些在外头吃腻了,还看不上我们府里这几棵呢!叫他们帮忙爬上去摘,一个个跑的没影儿,我们又没会飞的功夫,只能用笨办法了。”</p> 庒琂道:“我教你一巧儿。”故意把静默拉过来,在她耳根说:“你把那簸箕篾子拆了,只留那环骨,再找张手帕子,四个角儿系在环骨,再绑在竹子上,往果子一捞,果子不就掉在手帕里头了么?万万掉不下来的,有多少便能摘多少,一个不得烂。”</p> 听悉,静默很高兴,千恩万谢向庒琂端礼,赶紧去给那帮丫头子说。</p> 那会子,庒琂和子素已迈步向里间走去。</p> 上了台阶,子素怪道:“你多事了,万一你的法子不灵,别人可怪你了。”</p> 庒琂道:“反正掉下来也是烂的,用我的法子,再烂也烂不到哪里去。再说了,她们也太笨了些。姐姐可想到我们在老家如何采摘杨梅的?不就是用这个法子么?”</p> 杨梅产南边,五六月份果子熟,因果子个儿小,采摘极其不易,想吃的人一个个去采摘又觉得费事麻烦,便想到用大簸箕在下头接,一人扯住果枝摇颤,使果子掉在簸箕内,不至于都脏掉在地上。才刚庒琂想到这个法子,转教静默了。</p> 说话间,已进入门内。</p> 先听到秦氏咕噜咕噜的抽水烟声,后迎眼看见里头站几个人,即是秦氏的几个大丫头,熹姨娘的丫头,庄瑚的丫头刀凤和剑秋等。秦氏坐在炕上,庄瑚在边上帮点烟,熹姨娘坐底下,庄瑜站在一侧。</p> 庒琂一进来,先正正的给秦氏请安,又给庄瑚和庄瑜端礼,后给熹姨娘颔首。</p> 庄瑜还一礼。</p> 秦氏很是意外,喜道:“今儿怎么往我这儿来了。”</p> 庒琂道:“听说嫂子身子不爽,我心里一着急先去嫂子那边了,后头觉得该先来给太太请安,一时疏忽忘掉了礼仪,望太太恕罪。”</p> 秦氏道:“无妨!无妨!你不怕被我烟子熏着,尽管来坐。正好呢,说到你们姐妹几个。来来,坐炕上来。”</p> 庒琂看了看庄瑚,她半身侧坐在炕沿上,帮手点烟,庄瑜站在一头,假如此刻自己上去坐,很不礼貌,故而笑道:“谢太太。我站着就好了。”</p> 秦氏道:“我又不是你们二太太,假装叫你们坐,等你们说不坐了,再夸你是个知礼的。在我这儿,有坐的为何站着呢!你们自个儿让自个儿不自在,可不是我给你们不自在。”白了庄瑜一眼。</p> 庒琂不敢不听,赶紧去把庄瑜拉过来,一同往炕上坐去。</p> 坐下后。</p> 庒琂道:“才刚我瞧过嫂子,说身子比前几日要好许多。我也不知道她那是什么病症,想是秋后入凉,就让人去找药先生拿了些药。到嫂子那边,听她说是秋后凉身子了,幸好药是没乱抓。不然,这会子我也没脸来给太太请安。”</p> 秦氏笑道:“你的心比四丫头要细些。难怪老太太疼你。要我说啊,不光心细,还会说话。就比这个,四丫头差的不是一条街两条街那么宽啊!”</p> 庄瑜的脸红红的,勾首静坐。</p> 庒琂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庄瑜,心里过意不去,因自己的胡乱说一通,又叫她被牵扯其中受委屈了。</p> 于是,庒琂道:“太太笑话我呢。我听老太太常说,四妹妹为人沉着,明理懂事,府里极少人能比得过她。若说老太太疼我,倒没见她夸过我,且说了,开口闭口,老让我向大姐姐学。老太太的心,都在东府姐姐和妹妹这儿了。这会子,太太拿我来取笑。”</p> 秦氏听后,很是愉快,眉目扬起,温温柔柔望一眼庄瑜。</p> 庄瑜更羞了,躲躲闪闪扯了下庒琂的衣袖。</p> 大姑娘庄瑚又帮秦氏点一杆子,一面吹灭纸火,一面笑道:“太太别听她胡说,我们这位琂妹妹来府里的时候三句打不出一句来,这会子熟门熟路,看我们像熟了的柿子似的,竟拿好捏的来捏。她不好意思领老太太的好儿,顺带把我们带上壮胆呢。琂妹妹的心思,可深着呢!”</p> 也不知大姐姐是开玩笑还是有意这么说。</p> 但是见她笑呵呵的说,便当是开玩笑吧。</p> 庒琂道:“姐姐还说柿子呢,外头不正有人赶柿子么?我来的巧,可不是有口福了。”</p> 庄瑚道:“太太你瞧,这人多有心机,瞧准我们东府的果子熟了,专门来吃的。”</p> 说着,屋里人没有一个不捂嘴笑的。</p> 正好这时,静默兜了一裙柿子进来,喜报:“太太,姑娘,柿子摘来了。”</p> 秦氏伸了伸脖子,道:“洗干净,看能不能剥皮,若还不能,煮点热盐水泡一泡,过会子再拿来。”</p> 静默欢喜的应,下去了。</p> 秦氏望静默出去,又指挥自己的丫头元意、元琴几个去帮忙。</p> 尔后,秦氏叹一口气,道:“转转眼又到十月,过不了两个月又过年了。才刚我们还说呢,一年大二年小,果子熟一秋又一秋,这府里的人,年年新衣裳却是老面孔,叫老太太看着无趣了。”</p> 庄瑚道:“太太有什么好叹息的,北府明年不是赶着办喜事么?北府一过,又轮到我们大哥哥那边,给你添个孙子,你才有的乐呢!”</p> 秦氏道:“我也是这么想。也难怪老太太拿我们来说嘴,偏是你们是府里领头的。不争气呀!”</p> 庄瑚道:“太太说的是。这不好了么,琂妹妹一有空过来坐,顺顺嘴给嫂子说一声,让抓紧些。”说着,捂嘴笑。</p> 瞬息,庒琂的脸面跟被火烧了似的,红得没边儿,道:“姐姐拿我取笑,我不懂。”</p> 熹姨娘在底下坐,憋笑憋了好一会子了,这才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姐姐叫你劝你嫂子,赶紧给太太生个大孙子!就这事儿!”</p> 话没说完,被庄瑚啐了回去:“姨娘!胡说什么呢!”</p> 是的,庒琂和庄瑜是未出阁的姑娘,什么劝不劝的,生不生的,多臊人的话语。</p> 熹姨娘很不悦地闭嘴,不说了。</p> 听这几个娘儿们说笑,一点儿趣味都没有,子素心里这么觉得,庒琂也这么觉得,忽然后悔过来了。谁知道大老爷不在这儿呢!还以为来这边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呢!结果是这些。</p> 庒琂想了想,既然看不到想看的,那主动打听吧,万一打听出什么来也未可知,便说:“我来的时候,听静默说太太差她们摘柿子是为了给客人品鲜。才刚太太怎么没吩咐先送去给客人呢?”</p> 秦氏呵地一声,笑道:“傻丫头,不才说了么?若没熟落皮子,客人怎么吃?半软不烂的,拿刀子削皮,不粘脏客人的手么?你这孩子糊涂,这点道理却不懂了。”</p> 庒琂红脸笑:“是呢,是我不懂!太太教训的是。若非太太指点,我还真不知里头有这讲究。”</p> 秦氏道:“我原也没这讲究。”又说:“倒提醒我了,那客人来好一阵子,还没说完呢?”</p> 庄瑚看了看窗外,沉吟一会儿,道:“我看还早呢!上回来,烧了四壶茶,这回怕没五六壶不能完的。”</p> 庒琂假意问:“这位客人也有趣,喜欢我们府上的茶?”</p> 秦氏道:“哪里喜欢我们府上的茶,是喜欢跟你大老爷说事儿。偏偏你大老爷爱管理这些,不过呢,也该管,听说他府上遭了一桩案子,冤呢!”</p> 庄瑚眨眨眼睛,垂头给秦氏点烟,不搭腔。</p> 庒琂眼咕咕的望秦氏,期待她继续说,再多说一点儿。看更多好看的小说! 威信公号:hhxs665 第二百七十章:索引 半时,元意和元琴捧一盘子柿子进来,静默跟在后头。 那会儿,秦氏说那位客老爷的事,大约说这位客老爷有一位远亲,做乡试督考,帮考生舞弊,收了不少银子,之后东窗事发,那远亲裙带人等皆被抓拿,朝廷追查,知道客人老爷与他有亲,巧被朝上某些大臣开了折子上奏弹劾,幸有些个大臣保举,客老爷才无虞幸免。谁知,去年至今,雨水甚多,各省各地出现洪涝灾害,朝上命各地官员查实民情,调济赈灾。客老爷原有廷内行走的官职,因远亲那桩案子关联,为避嫌便跟朝上讨了个查灾情的差事,费心去做了这门子事,后头,朝廷拨了银子去各地,偏偏有人私传客老爷所属的灾地银两去向不明,暗讽说有人有贪污拿吃之嫌。圣上与皇太后听闻后,让人查实,并拟折子上奏。客老爷急了,四处找人查赈灾账目,一一对去,倒也不差,只是银子所落何处,赈得几人几户,没标明落款,这便给人留了口实。而这位客老爷原是廷上的官员,哪知道其中的细节厉害,想着底下的人做也放心,左不过换个官位避嫌那位远亲的事就完了,等风平浪静再回朝,竟引出这等事端,是他始料不及的。不得以,这才来找大老爷帮忙,大约想讨对策吧! 此是秦氏的一面之词。 庒琂听得,暗暗好奇,也觉得这位客老爷着实冤枉,怪不得那日见他求大老爷如此诚挚。但是,为何说求西府勤大人他不帮呢?关乎这点,秦氏并没提及。再有,这位客老爷三番两次遭人暗算,怕有人容不下他吧,才想方设法找点事儿祸联于他! 这会子,柿子来了。 秦氏看了一眼,元意从托盘上拿下一个,揭开皮子,道:“皮衣子是能揭开,太太,你尝个鲜。” 秦氏接来,先吃一口,才入口,只见她眉头拧紧。怕是不好吃呢!又见她咽下去,终于吃了,余下的全放回盘子里,道:“熟得不透,涩口。” 元意笑道:“不能够的,这果子是全熟的。” 秦氏道:“我看得瓮个一二日再拿来吃才合口。”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报:“成贵来了。” 成贵是大老爷跟前的近侍,此刻,理应在大老爷左右伺候,这会子来做什么? 秦氏连忙应:“让进来。” 转眼,成贵进来了,远远隔在帘子外头候着,作揖,道:“太太,老爷听说太太这边儿摘柿子,若好了请几个过去,客人说也想尝尝。” 秦氏犯难。 庄瑚帮解说道:“原是摘了许多,都弄好了。只是有些个不大熟,太太不敢冒然送去,怕秽了客人的口。客人执意要吃,那就带几个过去吧!别说我们没告诉你,没熟的要涩口的。” 说罢,庄瑚捂嘴朝秦氏和庒琂、庄瑜等人笑。 成贵答道:“老爷也是这么说,客人说果子全熟是一个味道,无不是甜就是酸,尝别的味道也未尝不可。又说,知道太太喜欢吃柿子,府里晒有柿子饼,若存有,也赏几个来伴茶吃。” 秦氏猛然醒悟,道:“我倒忘记了,去年晒的柿子饼没吃完,那就去把存坛的拿几个,一块端去吧!”命元意和元琴去办。 少许,端来柿子饼给秦氏过目,秦氏瞧了一眼,是这个了,点头让送去。他们一走,秦氏又说:“难得有人提起,拿几个来给你们琂姑娘尝尝。” 因元意和元琴走了,庄瑚主觉地起来,说自己去拿。没一会儿,端来一盘柿子饼。 秦氏拈了一块儿递给庒琂,道:“兴许你吃过,我这个跟别处不一样,入了玫瑰花蜜的。” 庒琂接来,不敢独食,掰了一半先给庄瑜,另一半递给秦氏,秦氏不要,又递给庄瑚。 庄瑚道:“别分了,给你的你吃便是。我们又不是没吃过。” 庒琂羞答答的小小吃一口,倒是坐在旁侧的庄瑜不好意思吃,拿着愣看庒琂,一言不发。 吃了之后,庒琂赞道:“很是可口。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秦氏听了之后,十分高兴,连忙对庄瑚道:“听到了?再去包几个来,让你妹妹拿回去吃。”庄瑚去了。秦氏又说:“她们吃腻了,口里吃着说好吃,心里早不待见了呢!倒是觉得一年四季能吃桃儿最好,说那味儿足水多,养颜美目。要我说,这柿子可比粮食。旧时穷苦的人家,没有粮食吃,家里种那么几颗柿子,就能挨过旱季,等待来年丰收。可见,富足人家,不知饥寒人的肚子,不知涩口美食能饱肚。” 庒琂笑道:“太太说的是。应了古人说功名利禄难求得,一旦求全,又觉得味同嚼蜡。可这东西又是甜的,是美食呢,我的形容太过了。虽没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叫人热爱,吃这个与那些比,口感却也新鲜,比之其他果物,此物有独特的质朴,可见质朴的东西入人心,才叫太太这般好爱于它,它也发挥它的才能,济世苍生,可幻化为粮食” 秦氏赞道:“难得你想的与我心里想的相近。你若喜欢,我那还有,不够吃的,尽管来拿。” 庒琂急忙起身,端礼致谢。 余末,庄瑚包了好几包柿子饼来,一并推给庒琂,让她拿回去待客,打趣说,这是太太给的好东西,该赏给别人吃,独食是要烂牙齿的。 庒琂照单全收,道:“姐姐说的是,回头,我把童哥儿和表姐儿叫来,开个柿子宴,好闹热闹热。” 庄瑚白了她一眼,娇嗔啐道:“好没脸的,借花献佛的事只有你敢做。你二姐姐的胆子大,却没你脸皮厚的。” 庒琂羞涩涩一笑。 稍后,庒琂便告辞。 出了东府,子素问庒琂:“我们的脚步要不要走错一下下?看个蝴蝶啊蜜蜂啊什么的,往大老爷那边走。” 庒琂道:“不去了!太太不是说了么?那客老爷贪污赈灾的银两,那是重罪。大老爷若是帮助他,足以见得,大老爷的为人与西府不同。你看大太太平日寡言少语,跟我们却说那么多。” 子素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还没瞧出来么?你今日的形象怕是遭颠覆了。我在一旁看着,你像变个人似的,平日那些温婉端淑柔嘉去哪儿了?说起话来,跟杂皮小市井街边女似的。” 庒琂哼道:“姐姐常常要改变,我这不是改变了么?又不遂姐姐的心了。” 子素连连掌嘴,道:“我这夸你的来。这挺好。见你跟大姑娘对嘴,解气得很。” 庒琂叹了一声,道:“且看吧!说开了就那样。相互藏着掖着,不也那样么?” 子素道:“这么说,今日来东府是来对了。唤回你的性情,也赚回几大包的柿子饼。” 庒琂道:“柿子饼礼轻,却见足一个人。改变我对大太太的看法了。” 子素道:“跟我想的一样。大太太有一半的话没说完,我细心听了,不知你注意到没有。” 庒琂笑道:“你说的是客老爷想借大太太的母家?” 那会儿,秦氏说客老爷的遭遇,顺带说了他来求大老爷的事,大约如此说:“他这人也有些谋算,知道官场行不通的,想寻江湖义士,知我们老爷跟江湖人有些交集……” 秦氏出生江湖,原是个江湖儿女,自从嫁入庄府做起太太来,收敛往日那些侠义。往日旧人或还有知道她这些英雄乐事,年轻的人多是不了解,觉得她是个与世无争的贵妇太太。 庒琂在南边老家时,常常听母亲提及,所以知道秦氏的出身,当听到言说江湖,便有几分猜测了。 子素此时点醒,庒琂又想起这事儿来,道:“父亲和母亲在世时,常说府外市井乃是江湖混杂之地。能容身的只有府里,到了府外任你是皇帝高官,谁也不认识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常有的事儿。到头呢,官场上不也是江湖混杂之地?官场上的人还想拜托江湖人呢,真是可笑!” 说着,二人已回到中府。 因从东府带回柿子饼,庒琂不敢私自拿回镜花谢,先直往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顺便把东西展现给老太太看,请老太太品尝。 老太太说:“我极少吃这东西,你也少吃些,虽然甜腻,淡嘴的人喜欢。可我觉得,这东西进了肚子生寒气。” 庒琂道:“我们在东府,大太太还给我说一桩趣事,说旧时穷苦人家没饭吃,拿这个糊口。老太太不喜欢吃,那是老太太吃了好的,看不上我讨回来的东西。我自个儿带回去吃。” 这等俏皮话,老太太难得听见,心里越发的怜爱庒琂了,抢着要两枚,叫竹儿收起来,说晚上吃。 庒琂得寸进尺,道:“老太太敷衍我,这会子不吃,等我走了好扔了它。白糟蹋它,不如全由我带回去。” 老太太唉哟连连,道:“你这嘴巴哟,何时变了风儿了。说起话来贼刮人呢!”便从竹儿手里拿来一个,掰开,小小吃一口就停手了,道:“再好吃的也要适口而止。我可告诉你,我今儿吃了鹅肉,不能吃这个。” 庒琂怪了,道:“为何?” 老太太道:“鹅肉与柿子同吃,会肚子疼,疼厉害的,没救呢,要死人的。”因怕庒琂不信,忙给她讲过往:“丰帝那年,宫里头来了一帮贼子,困在御膳房后头那排旧院,没吃没喝的,巧见树上风干了柿子,他们晃下来了,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拿到御厨里头,鼓捣掺了面粉,做了些柿子饼充饥。哪知,给主上炖的大鹅还有,又偷了去,结果两样吃下去,那帮贼子第二日起不来,叫痛连天,给一网打尽。后头,主上命人把外头的柿子树全砍了。你说,是不是柿子不能与鹅肉同吃呀?” 见老太太提及丰帝,恍惚间,想起伯镜老尼生前那些叮嘱。 那时在仙缘庵避难,伯镜老尼教导各种权谋秘术手段,期间,老尼请求庒琂,假若有机会进庄府,要替她问问外祖母:“你问问你那外祖母,丰帝十一年驾崩时,她可进了宫?” 这话困惑庒琂至今。 如今想起,困惑再涌,伤感上升。 老太太见庒琂痴愣无话,推了她一下,道:“怎么的?吓着了?” 庒琂一惊,笑道:“听老太太这么说,我想起旧书中一段记载。” 老太太兴趣显在脸上,笑吟吟问:“说来听听。” 庒琂想了想,道:“说是大明末年崇祯年间的事儿,美人陈圆圆能遇李自成,也是因柿子饼呢!那陈圆圆可是天下第一美人,那李自成,说是明末大英雄呢。” 老太太笑道:“胡说吧?文人野史,爱说这些。不着调,胡乱攀扯。若真有这等奇事,怎没上戏演出来叫人知道?” 庒琂道:“我就是听书上说的,说李自成当年打西安攻来京都,路过一处地方,当时荒年连天,粮食皆无。乡民们知道大英雄的名号,知道他为民而起,都极维护他,他路过之地,乡民便烙柿子饼给他和将士吃,这才有力气攻入京都,俘获美人陈圆圆。” 老太太摆摆手:“我不信这个!也不许你出去乱说。传到上头,那可是要杀头的!这等故事,偏偏你又读了!可恨你那父母什么都由着你看,祸害你了!总而言之,我给你说的,是我旧时宫里见识的,你那些书上看来的,那是别人杜撰的,信不得。再一个,这柿子啊,不能跟鹅肉一同吃。” 庒琂不敢搭言了,收回顽皮,端礼:“记着了!” 转念一想,万事万物,相生亦相克。刚好啊,柿子饼与鹅肉碰不得,倒成一件利器,日后对付人,那是极好的用途。 往下,等药先生进来给庄玳看病,庒琂找个机会见药先生,再一次打听柿子饼与其他食物是否有相克根源。庒琂想,若有克制悖逆,那便可实行一桩仇怨之事了。 即对付曹氏与大姐姐庄瑚,替三喜报仇! -------------- ps:第四卷今日写到100万字了!且超过100万字!超出这一卷书的字数了。 想尽快写到第五卷!奈何第四卷的故事点没写完。 纯属记录! 今日冬至,愿诸位万安。 第二百七十一章:冬梅压枝落寒霜(上) 见府中孩儿们的身体一个不如一个,老太太的心为此担忧,日日夜夜不得安宁。与此前相比,老太太夜里惊醒的次数尤为多,竹儿等丫头服侍越发辛苦了。 十一月初这夜,老太太梦中醒来,说梦见一团黑云绕树,竹儿等百般宽慰,又进了些安神汤,皆不管用,老太太恍恍惚惚睁眼至天明。天光时,说记起来了,梦里的那棵树是中府外头那棵老槐,说叶子都掉光了。 因宝珠之前在此树上吊,老太太这么说,叫她惶惧不已,且叶子掉光,多是不吉利的。 过一日,老太太叫竹儿把老太爷生前留下的那副槐木手串珠子拿来,自此,日日夜夜握在手中,默念祷告。竹儿见她这样,越发担心了,寻了个空,悄悄去南府找幺姨娘,说能不能请白月庵的普度师父过去,陪老太太讲讲经。 竹儿此处做法,考虑再三,四下排除,才找的幺姨娘。 竹儿也跟幺姨娘坦白:“东府里头,大奶奶身子从十月拖到现今,大爷的身子也不好,不敢找大太太说;二太太忙照管府里,万事粗细如麻,二姑娘的腿又没好全,找她说增赘她的麻烦也是不能的;西府打中秋过后,三爷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谁敢去说其他?只有南府这边万事平安,或能缓解老太太心里之忧,日前看老太太叫拿老太爷当年留下的念珠,多半是向佛了,心有积结未解。” 幺姨娘夸赞竹儿细心,夸赞她思虑周到,因说冷不丁的去宽解老太太,怕她不受,当然,还怕老太太责怪竹儿私自处事,便合计说:“天越来越冷了,叫老太太出去走走,散散心,走远了的怕不能!听你这么说,我们得寻个事由,最好能在府里办个什么事儿,乐一乐,消了她老人家的心。可算来算去,今日无别的事由啊,倒是十一月十七,是冬至,又是阿弥陀佛圣诞之日,不如以此为由,你先看看老太太的意思。若点头,我这边请普度师父过去。府里这么年不见佛不论鬼怪,这会子兴起这事儿,有些怕老太太心里不愿。你就说,挂红添喜气,往中府外头那棵老槐树挂就成,就近,不怕劳动她的身子。” 竹儿喜道:“是个好主意。明眼人知道我们的做法是献佛的,老太太不会想不到吧!再说,开先三爷病危,不也是请普度师父过去祝祷么?” 幺姨娘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是老太太心里担忧你们三爷。轮到她自个儿未必愿意这般做。” 竹儿明白了,回到寿中居,事事小心,仔细照顾。总想寻机会给老太太递话,却没个机会说出口,老太太病蔫蔫儿的,不适合啊! 巧在这日—— 十一月初五日,庒琂过来请安,看到老太太的精神哀颓萎靡,与前日比较,气色消沉不少呢。安毕,稍稍的把竹儿拉出去,问她老太太近几日怎么的? 竹儿掉泪,低声说:“前几日一觉醒来,发了一身子汗,梦魇了。” 原来,老太太自那日梦魇,就叮嘱下去,不许让寿中居的人往外头传报。故而,庒琂也不得知。数日来请安,只觉得老太太的头痛病发作导致。谁知,是这些心病心魔在折磨她。 于是,庒琂道:“那你们给太太和老爷们说没有?” 竹儿道:“哪敢说?老太太不许,另外,几府里的人都不顺,给他们说去,不是添堵么。不过,我心里很忧虑是真的,悄悄去给幺姨娘说了。” 庒琂道:“幺姨娘怎么说的?” 竹儿便把见幺姨娘合计的事说给庒琂,庒琂听后,觉得也妥。可竹儿说,拖到今日,自己都没找到机会给老太太递话。 竹儿十分懊恼。 庒琂道:“姐姐且忙别的去,这事儿我来说。” 过一日,庒琂再来请安,顺口对老太太说:“老太太,近些日子,我常做一个梦,总是梦见给老太太吃柿子饼,心里惴惴不安,又见大鹅把老太太驮走了,叫我无依无靠,好不可怜。” 老太太无气无力地看住庒琂,笑道:“我看竹儿丫头跟你说了什么话,叫你烦心了。梦由心生,心随声动。不许听别人谗言乱说。自个儿过好你自个儿便是。” 庒琂极其佩服老太太的精明,一眼瞧出自己想说什么了,急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原想跟老太太致歉的来着,都怪我那日任性,不顾老太太吃鹅肉,还叫老太太吃那一口柿子饼。以遭至此。” 老太太道:“你越说越混了,我怎么了?” 庒琂顿了一会儿,开门见山道:“这么多日,府里太太不来请安,老太太不给她们来,是不愿她们见到老太太今日这般。可不是吃了我的柿子饼的缘故。” 老太太道:“我是残身老骨,旧病缠绕。没那精神再召安听她们那些聒噪唠叨。” 庒琂道:“如此说,老太太也不愿意见我了,听我说这些话。” 老太太一把庒琂拉过来,搂在怀里,拍抚道:“儿啊,我视你与他人不同。怎不愿见你呢?你说什么我都听,也喜欢听。巴不得呀,你日日跟随在我左右,跟我说体己话儿。” 竹儿等丫头见老太太松开了心,放开了话跟庒琂聊,自主的退出去。 见人出去了,老太太又说:“你母亲在世时不愿听我话,早早的去了!可惜可恨啊!她若有你半分的好儿,不至于让我头痛至今。可若不那样,怎有今日的你?想来,是天注定的不可违逆,万事皆有因果。” 说时,老太太的眼泪掉下。 庒琂的泪水也盛润在眼。 庒琂道:“母亲在世时,常常说在府里的趣事,说她年少不经事,不大听大人们的劝,涉山过水,爬树钻洞,说是无恶不作呢!母亲后悔当初,所以不许我们有出格的行为,事事要按府里姐姐妹妹们那般教导,老太太觉得我如今的好是好,那我不敢当,怕有朝一日,做了比母亲还要出格厉害的事,叫老太太失望。请老太太收回才刚的话吧。” 老太太道:“你母亲我管不着了,可你呀,我管得住!且都听我的。哎呀,可惜她悔晚了。幸好,生出你们三个,都十分出众有出息,我也宽慰许多了。这些年,一想到你母亲,我的心啊……” 庒琂擦去泪水,仰起来,又替老太太擦拭泪水,再笑道:“我答应竹儿姐姐来劝老太太的,说来说去,怎引老太太伤心了!我不说了,老太太也不许再重提旧日了!”又说:“看来,老太太与我的心最是相近,心未静神不宁。” 老太太又一揽下她,道:“儿啊,难得你有孝心。那你说,我们该如何静心宁神呢?你说来,我们一块儿宁宁神。” 此话正中。 庒琂滚出老太太的怀里,顽皮笑道:“老太太,我母亲常说,她喜欢爬外头那棵槐树。要不,你依我的请。我想在树上挂“千丝红绸”,怀故人,添喜气,也为老太太祈福,想来,能闹热一日,老太太到时出来一起挂,我们把心里头不好的,统统挂出去,你说,好不好呢?” 老太太喃喃道:“前世仇?”陷入沉思中。 庒琂眨巴着大眼睛,道:“老太太,什么前世仇?是千丝红绸。就是拿红绸布条,系挂在树上,添加喜庆的。我们南边祈福祷告,也有这种,很闹热的,人特别多。” 老太太恍然神醒,道:“哦!这样啊!也有趣儿!要是你那些姐姐妹妹哥哥们都来,那可闹热了。他们啊,三灾六病,你这个耍事正合他们呢!” 庒琂连连说是。 老太太又怪道:“怎么忽然有这个想法呢?” 庒琂道:“不瞒老太太说,是竹儿姐姐找过幺姨娘,姨娘出的玩法。说十一月十七,是阿弥陀佛的圣诞日,又逢冬至。如在那一日行此善趣之事,乐得自我是一桩,祈福又是一桩,大家聚一聚才是难得,何乐而不为呢?” 老太太怪道:“我说呢!你这丫头凭空就来,脑子灵活不成样了。原来有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这话入庒琂的心了,是的呢,确实有高人指点,但不是幺姨娘,而是仙缘庵死去了的伯镜老尼! 此刻,庒琂笑而不语了。 老太太也赞许了这事儿,算定了。 庒琂出来给竹儿说,竹儿听得,十分高兴,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去给幺姨娘报告。幺姨娘听得,说:“老太太心里牵挂姑娘们和爷们,若那日都能来,想必老太太的心结就解开了。” 于是,十一月十七日前,幺姨娘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子跟普度议论那日该如何办,一会子去东府游说,一会子去西府游说,一会子去北府游说。为何说游说?因不能点破老太太梦魇那事,又不能明说鬼神,只得说“饮水思源”“凉荫不忘种树人”“花开叶盛记老根”等等云云。 至十七日,万事俱妥。 头一晚,幺姨娘兴致匆匆来给老太太报说:“听说寿中居有乐事,府里除了老爷们有要务正办,其余大大小小都说要来挂红,沾一沾喜气。”又把“饮水思源”“凉荫不忘种树人”“花开叶盛记老根”那一套给老太太说。 老太太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万分期待。 到次日一早,众人正说要赶来寿中居,忽然,天降大雪。 这可应了那句:冬至初雪,瑞雪兆丰年,万事顺隆。 早前没下雪,老太太起身了,要竹儿她们给自己妆扮,要喜庆的往身上堆。可听到报说下大雪了,老太太改主意,说穿冬日常服吧,把喜庆留给红绸树,留给孩子们。 穿戴好,竹儿把斗篷拿出来,道:“老太太,下雪了,这宝贝该出来了。”又叫人暖手炉,一应保暖装备齐候着。 老太太兴趣来了,走出院中,看那雪飘纷飞,长叹不已,道:“今年的雪下得早了。也下得巧。你去跟他们商量,要不要把一半的红留着,往别处挂去!” 竹儿不明白老太太想将另一半红绸挂去何处,头先跟幺姨娘合计,定的是在寿中居外折腾欢乐一场就够了,再往别处去,可不得劳动她老人家身子骨?便有些迟疑。 可老太太执意,说:“后院近西府那边的啼园,往日种有梅花,那片梅林今日也开了吧?往时,都喜欢去那边玩耍,桥下有荷花,坡上有苹果、梨花、曼陀罗花,山茶花……这会子,花魁该是梅花了。” 竹儿道:“只怕下雪地滑,不好走。” 老太太啐道:“我看你们腿脚犯懒,光知道跟我享受,不肯劳动了是不是!” 竹儿无奈,与梅儿等丫头逐府去给人说老太太的意思。众人听得,都答应了,说顺老太太的意。 因是下雪,府众人诸人,无不欢喜,有病在身的,已忘了病痛,都想赶紧去寿中居挂红,再去梅林赏花踏雪。 到庒琂这里,看见下雪,又听说去啼园赏梅,忽然惆怅起来,她对子素道:“去年的梅花烙还在眼前呢,谁知又到这个时节了。” 是呢,又到这个时节了。 去年梅花烙前后发生不少事,今年亦是如此,只是这回,关乎府外之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冬梅压枝落寒霜(中) 今日之举,娱乐他人,宽解自我。 这是庒琂从竹儿口中揽下的大收获,明着事事为老太太着想,实则,借景怀念母亲。 府中诸人,如约而至,齐齐的先到寿中居,等候一同出府门,再往老槐树下抛挂红绸。 因今日冬雪,各府人都严实包裹,个个儿锦绣绒花,棉里披裘,越发显得富贵可爱;面貌下粉妆玉琢,白里透红,相互赏心悦目。 先来的人是东府那边的婆媳姑娘,打的是小轿子,临中府门下,大太太秦氏示意停脚,由外头走向里头。接着是北府那边的人,娜扎姨娘极少参与集体活动,今日也随曹氏来了,受伤的庄琻和那位意玲珑也来了,他们派的是大轿子,入了中府大门,直到寿中居院中才下轿。最后来的是西府,郡主领头,凤仙姨娘伺候左右,儿女三人跟随,倒没那么显示娇贵,活生生的叫庄玳拖病走着来。 进了寿中居,见一干人都到齐了,那庄玳咳嗽连连,虚弱弱的先趴到老太太怀里取暖,请了一回安。 老太太埋怨西府的说:“几府人来的时候,无不是轿子车子护送,你们倒好,是要折腾死他。一来就站不稳,把我心肝都疼痛了。” 原本等人来齐了,幺姨娘要替老太太宣布活动行程,因见庄玳这副光景,又见二姑娘的腿还有些余疾未消,便让他们缓一会子。竹儿和梅儿等丫头升了火盆子,又把手炉脚炉子的一并抬了来,老太太没指示其余人享受,独给庄玳、庄琻、大奶奶三人,因怕庄琻的腿受不住寒气,命梅儿去库房把昔年保存的熊皮白狐貂绒靴子拿来,给庄琻换上。 约是歇好了,老太太才叫幺姨娘:“给大家说说,过会子怎么个玩法。如今看到他们这样,去啼园赏梅的事儿,我不该提。”自己埋怨自己。 庄玳道:“老太太无需自责,好在你提出来,不然,我们也找不到由头出来散散心,太太才不给我们出来呢!放在去年,我们还要摘梅花耍弄烙梅花呢!” 说罢,庄玳一个个的望姐妹们,还特特地问庒琂:“琂妹妹,是不是呢?” 庒琂捂嘴笑:“去年确实乐了一回。五妹妹去摘的梅花,今年看是谁摘呢!” 姐妹兄弟几人又混闹说一阵,都说她们要自己摘。 欢声笑语停当,幺姨娘说:“今日借天降瑞雪,借个吉祥闹一日。统共分三场:一场在中府外头槐树下,由白月庵普度师父焚香祈祷,我众等人包雪抛挂千丝红,各自发有二十挂,每挂上自有府号。等全部挂完,命人搭梯检视,挂高之人,可代府取胜,老太太有赏。二场转往啼园赏梅,我差人瞧过了,今日梅花全开,我们就在梅林那亭子里暖梅花酒,让姑娘们呢和爷们去摘梅花,作花艺插瓶比赛,敲鼓插花。亦逐出胜负,胜出者老太太也有赏。三场乃是过冬至,老太太说西府离啼园近,看大家的意思,如若行,都往西府过节去,一应吃喝,算在中府里头,不让西府里掏银子招待。” 听完,议论纷纷,好不欢盛。姑娘们爷们个个眉开眼笑,巴不得赶紧开锣。 可庄琻嘴厉,问了:“两场闹热,结果是群雄逐鹿。既是老太太有赏,不知到时赏些什么?可万一,老太太这边获胜,这又怎么算?” 老太太回说:“我中府这边指望琂丫头胜过你们,怕是机会渺茫,你们一个个虎视眈眈,就一个眼神儿能把她吓哆嗦了,还敢赢你们!若真赢了,我们照样有脸拿自个儿的礼品,不怕你们说嘴,但凭个人能力,琂丫头撒开胆子与你们争去,不怕的。你们赢了,拿去无妨,都是上好的老存货,太太们老爷们都不曾见过的,此时我要卖个关子。” 这说得让人心里犯痒,个个摩拳擦掌要上阵去。 老太太道:“多话少叨絮,快给各家分红吧!” 分红。 无论太太、姑娘、少爷、各府丫头都分得二十挂。 分完在手,庄璞领着一干男仆子先出去了,曹营官也静不住,拉住查玉童兄妹跟着去。庄玳本要去的,因见姐妹们没走,遂缓了一两步。等庄琻起哄,要姐妹们出门,庄玳才附和,难姐难弟相互扶持出门,其余人左右,都出去了。孩子们一走,屋子空了一大半。 往下,太太们扶老太太出来。 至中府门外,那棵老槐树下。 老太太等人出来时,树下雪地上早已布满鞋印子了,一群少男少女,你争我抢,你推我搡,都要瞄准最高处掷去,闹得欢乐十分,不是你歪了便是我倒了。见到这等情景,老太太的头痛病一时忘了生,笑得合不拢嘴,起不直腰,非要太太姨娘们都去,好争个头筹。 要知道,孩子们一旦玩疯了,哪里顾得有理没礼儿,吵闹自不必说,也有隔阂的,红脸的,气极啐人的,还有叉腰打嘴巴子脸的,幸好都是笑脸闹,当不得真气恼。一旦挂完他们手中的红,便去向各自丫头仆子们手里抢,抢完又来抢太太们的,姨娘们的…… 大约闹了许久,见老太太在地下乐,却没抛。众人抛完之后,都来向老太太讨要红。 老太太道:“你们真是一群索命鬼追债人!自个儿碗里的吃完了,还把别人的抢去,如今抢到我手里了。” 孩子们还算知礼,也怕冲撞老太太,不敢太直接抢拿,都求。 庄琻求道:“老太太,我病着的,力道不比他们,应该多给我几挂。” 庄玳也说了:“二姐姐身子不好,我比二姐姐病得更重,该分我多些。” 姐弟二人闹嘴又闹一阵,可把老太太心疼得。遂而,老太太手里留一挂,其余的分出去,说:“在我眼里,你们个个玉体康健,没有残的病的。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来!今日挂红,就为将那些不好的挂出去。你们在我心里,个个都一个样儿,没有谁抢我心多一份,不入我心少一分。人人都有!” 结果,平分,七个姑娘,每人一挂,共七挂,带上庒琂,合计八挂。 爷们里,三位少爷三挂。 府亲曹营官一挂。查玉童、查良秀兄妹每人一挂,共两挂。 大奶奶一挂。 余留五挂在手,老太太环一眼众人,心想:分给太太们倒也合适,可给太太们,姨娘们又没有,不算姨娘量她们也不敢说嘴,可又说小姨娘和娜扎姨娘添丁了,独给太太不给她们,说不过去;要是都分呢,五挂不够分;只给两个添丁的姨娘分,又对太太们不尊重。 老太太想来想去,道:“我手里剩下五挂,分谁合适呢?” 孩子们抢着说,按资排辈,该分长的。若这样,庄顼、庄瑚、庄璞、庄琻各得一挂。 可他们都有了呢!其余人不平,说老太太才刚说了一视同仁的意思了。 庒琂扶住老太太,笑呵呵,低声给老太太说:“老太太,要不,把四挂分给四府里的太太,你留一挂如何?” 老太太当没听见,却向后头招手。竹儿应招,来了。 老太太道:“菊儿还在暖酒?” 竹儿回:“是呢!老太太!说过会子要去啼园,怕那边冷,先备着,火盆炉子这些也要忙一阵子。老太太想这会子要?” 老太太道:“那她的来年再算。” 众人不解。 当下,老太太从手里拿下一挂,交给竹儿,又把其余几挂分给梅儿、兰儿,都是她身边的大丫头。 这般分,叫人心服口服。 庒琂这才脸红,羞涩涩的躲在一边,再也不敢说话了。 因说剩两挂,老太太道:“我留一挂,也要送一送。这另一挂……”环了一眼,看站在树根底下的普度,便走过去,递给她:“普度师父也挂一红吧!” 分完,老太太招呼:“都挂吧!” 得红在手的,赶紧弯腰拾雪,滚个小雪球,将雪球包在红丝绸的一头,当个抛坠,一个个发射弓弩似的,往上射出,瞬息同万箭齐发,挂上去了。 因庒琂才刚失口,落后不敢上前,想谦让老太太挂了自己再挂,好挽回一二分面子。 那会儿,老太太催促普度:“普度师父,你挂先。” 普度让道:“老善人先请。” 众人怕老太太如大家那般玩法,会闪到腰,都来搀扶,庄玳细心,先在地上帮滚个小雪球。 岂料,老太太摆手,说不用他们帮忙,她自个儿走近树下,拿着红绸在树干上打结,落个最低位置。没抛。 而普度不敢逾越在老太太上头,放在下头又觉得恭维奉承,会遭人话短,想了想,跪在地上,用十指挖地,将红绸埋在地下。 庄琻笑了,道:“这怎么说呢!没往上挂,也没露出面儿来,算是最底了。” 普度说:“枝叶繁茂,由根而起。食果之众,不忘栽树之人。我这等做法,不参比赛,只为祈福,报答诸位收留之恩。” 这番说话,极其得体,很入人心,得了不少称赞。 庄玳眼厉,看到庒琂手里还有一红,过来催:“妹妹,你还有一红呢!怎不挂呢?” 庒琂被催了一会子,扭扭捏捏过去,先搀老太太走下来。 老太太道:“指望你这一挂了,得把我的宝贝存下来才好!” 庒琂莞尔一笑,脸面更红了,道:“老太太还吝啬这些。” 说罢,将红绸绑在老太太的红绸上。 众人见到,唏嘘一场,欢笑议论。 老太太乐了:“我瞧你是个聪明的,结果跟我一样。且让他们分去吧!” 尔后,庄琻等人催促让人拿梯子来验,看谁挂得最高,得什么奖赏。 第二百七十三章:冬梅压枝落寒霜(下) 应事的仆子搬高梯来。 众人远远退后,等待结果。远远往后看,只见,满树红丝,天地混白,红丝绸格外亮眼。 仆子爬上最高处,拿一竿竹子,横在树顶上,量看高度,好分辨高下。最终,摘下一红,下来报,还未出口,老太太制止了:“悄悄裹着别让人看见,来让先我瞧一眼。” 仆子答应,果然裹住不给人看见,先让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一看,喜乐在脸,笑个不停,赶紧催促幺姨娘:“你收起来!等吃冬至的时候拿出来公布。此刻,别说,免得扫了人的兴致。” 第一场乐事就此结束,老太太说:“冬日冷,红绸暖心,我看极好,没负这天时好节。” 接着去啼园。 老太太主意:“雪越发大了,地上积好厚一层,不知那边的梅树被压断没有。我就怕你们走过去,那腿脚要冰出冰凌子,一折就断。”索性,让竹儿去叫矮车撵子,把所有人都兜过去。 所谓矮车撵子即是人力板车,一辆车子由六个婆子拉,板子上俱用虎皮貂绒铺列,又设靠枕及各色暖炉护套等物,上头遮个挡雪棚子,一车能坐七八个人。稍后,来了七八车子,老太太指挥说都上去。便由婆子们拉,浩浩荡荡的往啼园那边走。 府中人对这处院子十分熟悉,理应不会对周遭景物有太多惊讶,如今见这等雪天光景,仍喜叫涟涟,可见此处的风景四季不同,年年有异。 庒琂当初入府,“过契”那会子,第一次走出寿中居,剑秋领着自己来西府,出中府后一路西拐,途经一方亭台水榭,远观聆听,处处小桥流水,鸟语蝶飞,嫩柳芦长,一片的五光十色,红的楼阁,金碧的亭落,桥伸远处一汪心湖,田田梯梯,层层叠叠的荷叶,上漂浮白色,粉红,嫩绿的荷花。过了一条长廊桥,前方则是一起高牌坊,牌坊上写有“啼园”,又行至不远,再有两处牌坊,分别题名“泽恩长青”、“寿康万象”。继续行,穿过一个梅林,里头夹种桃树和苹果树,还有半坡的梨花树,至梅林关口,是一片曼陀罗花和山茶花,竟开得艳丽十分。 除此之外,凡有门梁处,皆挂彩绸,还有形状不一的灯笼,方的题字“义”,菱形的题字“孝”、八角形的题字“顺”、圆形题字“庄”……总归,一路目不暇接,处处是景,寂静不失繁华。 那是去年之事,旧年之景。 如今,所有的花花绿绿不复当日,全披上一身银装。 庒琂的思绪还飘在昔日景象里,忽听闻说:“到了。” 子素和三喜从后头仆众那车子下来,快速来扶。都下了车。 当下,庒琂抬头看前方那座高牌坊,上头大书“啼园”二字,因雪飘的缘故,积雪将“啼”的“口”字旁遮了,显露出来的字样变成“帝园”。恍惚一看,众人像入皇家园林大门。 老太太似也看到上头的积雪了,对婆子们吩咐:“上头的名牌沾雪了,你着人来扫一扫。” 婆子应了,速速去叫人。 庄玳道:“老太太,何苦让她们跑呢!等雪停了,就融化了。” 老太太白了庄玳一眼,没应,只说:“琂丫头应是第一回来吧!” 庒琂赶紧上前,端礼回:“先前来过,但只是路过,不曾细走。今日托老太太的福,让我见识了。” 老太太道:“这才在门口儿呢!离见识远着呢!” 老太太口里说的远,是几重意思。多年之后,回忆起老太太今日的话,确实任重而道远,今日起,才是到门口儿,远着呢!且说了,从门口到里头,还要走一段路,再走到亭子里,更有一段路,也是远的。 过了“泽恩长青”、“寿康万象”两处牌坊这才看到梅林,果然呢,密密麻麻曲曲折折的梅树躯干,如水墨泼上去的一般,最可爱的是那些花儿朵儿,那些颜色层层作染,晃眼看去,大约分辨有红梅,紫梅,白梅,绿梅,粉梅…… 庄琻不顾腿脚疼痛,下车后,往远处一片大红色奔去,喊道:“我那朱砂梅红得好旺。” 这一叫,纷纷有人说,这边是“宫粉梅”,那边是“红梅”,这边是“玉蝶梅”,那边是“绿萼梅”,这边是“水月梅”,那边是“金钱梅”,又有说“黄腊梅”、“素心梅”、“美人梅”…… 叫出各种各样的名字,把庒琂主仆几人震慑住了。 在南边倒没见识过这些,如今在这里,听全个新鲜了。 因怕人笑话自己没见识,故而,庒琂不去凑趣,倒紧紧依靠老太太,搀扶她。子素和三喜随在后头。这会子,姑娘们疯了似的往梅林跑去,庄璞和曹营官也忍不住往里头去了。 余下,庒琂跟太太们陪老太太去亭子里。 这亭唤作“绿腊亭”。老太太说:“当年主上来,说这这里荒芜,该种植些花花草草。指着说梅花最好,气节高尚。你们老太爷着人找了各阶品类的梅花来种,那时品种比这还多,有些活不过的,死了。如今留下也就这些了。” 庒琂心中感叹,“也就这些”——平常人家,得一种两种已是开了眼界,这园子怕没有二十种也有三十种吧! 入了亭子,里头一应俱全。早有人预备铺陈好了。所谓铺陈,即是把亭子四周用绒毛锦布团团围住,好不给风吹进来,中间设有一石桌,也铺了布,搁置各类瓜果香茶点心。目下,除了老太太和四位太太坐上,其余的坐自家带来的软凳。 老太太才刚坐好,竹儿又把孔雀翎斗篷拿来,要给她盖住。老太太道:“我不冷,给你三爷披上吧!披上这个,到外头摘梅花就不冷了。”因见庒琂也在边上,又道:“我记得还有一挂凤凰羽,拿来没有?给琂姑娘也披上。” 竹儿说:“怕老太太着凉,都带了。” 于是,孔雀翎给庄玳,凤凰羽给庒琂。 二人披上,老太太又说:“是来赏景看梅的,又把亭子围死,叫人看什么呢?” 不等人劝说,老太太已叫竹儿等去把外头罩的外围撤了。这一撤,冷呼呼的风含雪往里钻飘,叫人冷得直哆嗦,但是谁也没敢表现,仍旧暖和笑容,如沐春光。 围布拆开,见外头的地上,升起了炉子,菊儿在哪里烫梅花酒;地上摆有个矮架子,放有各色高低不齐的美人瓶,大约是等过会子敲鼓插花用的吧! 丫头们有几个在里头伺候,那些闲着的,或已跟姑娘们出去踏雪,或聚在菊儿边上踮脚楚望,望那一片梅林。 老太太也可怜人,对外头那些人道:“去吧!都跟你们姑娘玩儿去!” 一声下去,外头那拨人跟岸边惊鹭一般,噗的一下飞散飘远,赶入梅林。 稍后,菊儿把梅花酒热好,端了几壶上来。 庄玳主觉的去给老太太和太太们斟,顺便自己也吃个馋口,抿了两杯,再偷一杯子给庒琂。他不好意思递给她,先拉她示意,说:“妹妹,我们也看看去!” 到外头,催促庒琂喝下去。 庒琂来的时候,有点冷意,披上凤凰羽暖许多,如今灌下一杯热酒,浑身温热起来,心里也想,该出去走走散一散。 巧是庄玳夺下杯子,掷给金纸,狂拉往外头跑去了。 庒琂还想向老太太等人端礼告辞一下呢,哪料,人已飞走了。一路狂奔,雪在脚底下喳喳作响,一回头,绿腊亭渐渐远小,身已在梅林之中,耳边四下传来她们的欢声笑语。 大约跑累了,庒琂要求停下,更多的是,怕庄玳那身子支持不住。 庄玳停下后,喘息问她:“妹妹喜欢这里的梅花?我知道后头还有好的。” 庒琂道:“腿在脚上,梅花在土里,谁怕谁跑了?我们慢慢走去便好。绝佳风景,都被你跑没了。” 庄玳连连道:“妹妹说的是,我是个大俗人,不懂这些烂漫情调了。” 庒琂啐道:“谁跟你烂漫情调!没脸的。” 庄玳脸色一红,不说了。 庒琂喘过气儿,再回头看亭子,已是不见。为了找话,随意说:“这亭子的名字取得怪。满园子看,我倒一棵芭蕉树没见。” 庄玳笑了:“妹妹说这话我不懂了。亭子名字与芭蕉何干?” 庒琂白了庄玳一眼,道:“亏你读那么多年书,那书白读了。唐代钱珝不是有一首七绝《未展芭蕉》?” 庄玳道:“是呀!” 庒琂反问:“这七绝怎么说的?” 庄玳想了想,出口道:“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猛然醒悟:“哎呀,妹妹原来想说这个。” 古人将芭蕉比喻绿腊。 庒琂捂嘴笑,道:“是呢,既无芭蕉,哪来绿腊?真是糟蹋别人的好句好词了!” 庄玳道:“不见得糟蹋了!兴许,人家不是芭蕉之意。” 庒琂疑惑看住庄玳。 庄玳卖个关子,不说。 庒琂心痒痒的,催促:“你快说!不说我要用梅花烙你了!”便折下梅花,去耍弄庄玳,庄玳怕冷,一面躲一面跑。二人追逐。 不知跑到何处,忽然映入眼帘是一片黑云,一看呢,竟是黑色的梅花。 庄玳躲入花中:“妹妹,我错了!你看,我这不是把你带来好的地儿了?你饶了我,我马上给你说。” 庒琂哼的一声,再三催促。 庄玳道:“这里虽然没有芭蕉,但是有杨柳呀!绿腊亭亦可应杨柳。” 庒琂皱了皱眉头,寻思想:这人怕是想捉弄我,杨柳比绿腊,没见这样的!也不知哪个不知名的乱蹭别人《未展芭蕉》。 正想催庄玳说个缘由来,忽然,庄瑜从黑梅深处走来,道:“宋人张功甫,张鎡有词云‘绿蜡芽疏雪一包。绽云梢。清香却暑置堂坳。晚风飘。冰雹无声栖碧叶,笑仍娇。相随茉莉展轻绡。伴凉宵。’哥哥想说这个吧!” 听庄瑜一点拨,庒琂心速猛烈,脸越发红了,可不是对了,这是张鎡的《杨柳枝》,绿腊比柳叶新芽。 庄玳吓了一跳,道:“四妹妹打哪儿来,怎么也来黑梅这里了?你们不都是喜欢红的粉的么?” 庄瑜道:“这边人少,想是没人来。结果你们来了。” 说当时,庒琂迎了上去,挽住她的手臂,道:“我也是觉得这里人少才来,巧是三哥哥跟来了。好没趣儿。四妹妹,我们一块儿,不跟他玩儿。” 庄瑜旧日里对庒琂有些隔阂,如今还没十分放下,不过,庒琂这般主动,自己也不好推开,便笑着点头,道:“才刚你们说什么来着?” 庒琂道:“说那亭子呢,为何叫绿腊亭,而不叫梅亭。看看四周,满山梅花盛景,该叫梅亭才对。” 庄瑜捂嘴一笑,道:“我也不太知道,得三哥哥解说才得。” 庒琂眼灼灼的望住庄玳,庄玳搔头挠耳,想了一下,道:“说来,也不关芭蕉不关杨柳的事儿。说因我们那位姑太太,卓府那位姑太太了,琂妹妹你没见过,自然不知道的。听说那一年她回来,到啼园那荷花池采菱角,结果没采到,见到这里山茶花开,摘了好多回去泡茶吃,结果中毒,怪起这园子的花摄她眼目,才中了茶花之毒。这才把原来的名字改成‘绿腊亭’。妹妹提起芭蕉来,我倒联系到了,姑太太嫁随南边,或是指意芭蕉也未可知。这个得问老太太才知道了。现今想想,妹妹才刚的绿腊大有深意,我们姑太太才真有学问呢!” 听说姑太太,庒琂的眼睛雪亮起来,急问:“还有这等奇事?无缘无故改个名字。那原来亭子叫什么?” 庄玳道:“原来叫……我那会子还小,不太知道。记得是说叫‘满庭芳’,不然,姑太太为何说园子的花摄人?意思是花色叫她眼花缭乱,错摘了茶花了!” 庒琂冷冷地哼一声:“果然是绿腊亭好听。满庭芳大俗,且俗不可耐!改得好。” 听庒琂赞自己的姑姑,庄玳也高兴,连连赞和:“妹妹与我想的一样。据说,满庭芳还是主上赐的。结果,被我们姑太太改了。” 庒琂道:“这位姑太太了得!连皇帝的名字都敢改!” 庄瑜听二人你这般说,有些悸怕,忙道:“这会子我们几个人说说罢了,别到前头提。” 庄玳不解:“为何?” 庒琂觉得庄瑜说的有理,真不能往外头提。或许庄瑜担忧的是议论主上,僭越无礼了,有为妥当,而庒琂觉得牵连出卓府,到人对里说,免不得又叫人议论回忆,叫老太太伤心,自己也伤心。便附和庄瑜的话,说不该提。 在庄玳摘折黑梅花时,庒琂问庄瑜:“四妹妹,茶花在哪儿?我也想去看看。” 庄瑜道:“如今没得看头,再过两个月就有花了,那时来看才有。” 听这话的意思,茶花的花期未到,庄瑜也不想白跑,在婉拒她呢!庒琂识趣,便说那等到花期时再来看。 殊不知,这一刻,庒琂觉得离自己的母亲十分亲近了。 可庄玳一心想让庒琂来赏黑梅,一个劲儿劝说挽留。庒琂哪里有心思再赏? 正在此时,绿腊亭那边传来一阵鼓响。没一会儿,子素和三喜跑来,说:“插花开始了,姑娘和爷怎么跑这儿了,老太太叫人找呢!” 庄玳口无遮拦,道:“还怕我们变孔雀变凤凰飞了不成!” 这一说,庄瑜才深深看二人披的那两件斗篷。一件是孔雀翎,一件是凤凰羽。 确实,这两件宝贝,在雪地阳光下,熠熠生辉,五彩斑斓,好不夺目呀!其实,庄瑜早见到了,但没这么注视着,等庄玳口里说出来,她才凝视注意,神往呢! 庄玳摘了两把黑梅,因庄瑜空手,所以说要帮庄瑜也带一把,庄瑜说:“不必了,静默帮摘过了,是那边的白玉梅。” 说完,几人仍旧说说笑笑往绿腊亭回。 回到那边,闹热不必叙说,一波滚一波,你插花我击鼓,看谁插得满瓶枝,看谁的花瓣落得少。这一项,庒琂没多大心思参与,她所有的心思都在母亲的绿腊亭上,在那山茶花上。 至插花结束,有了胜负之分,庒琂也没参与争夺。 最终,说是二姑娘庄琻赢,老太太说赏一件大宝物。可庄琻不要,跪地上求别的。 庄琻道:“老太太,金银珠宝,什么大宝贝我都不要,只要留在府里。望你老人家明白我的心。” 这话说的是不日将来庄琻要嫁人,希望不要将自己嫁出去,她想如大姐姐那样留在府里。庄琻便求的这个。 老太太见她可怜又可爱,假意先依了,说回去仍旧给赏赐。 庄琻喜不自胜,哭个满脸雪花泪。 大约玩了好一会子,天时放暗,又有人从外头来报说:“老爷们回来了,听说老太太主办冬至,都在西府候等着。” 老太太一听,喜道:“那我们都回吧!乐也乐过了。这些梅花瓶子,各自抱一个回去。待会子见了你们老爷,别说摘了多少,省得他们小气,说你们折多了。” 庄璞呵呵一笑,道:“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母亲郡主听得,啐道:“不正经的东西,少带坏你弟弟妹妹们!” 临走时,又闹一场笑话。 余毕,主子们陆续离开,姑娘们爷们跟随,留下个把做苦力的丫头收拾残局。回路,仍旧矮车撵子伺候,进西府。 晚间,冬至。老太太让菊儿等厨房那帮人准备了羊肉冬笋,还有饺子等,说是吃冬至呢!还把挂红的头筹也发了。 这些,本该喜事一桩,谁知老爷们爆出一件大悲大伤的事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孔雀翎,凤凰羽(上) 回西府路上,有段勾心斗角的闲碎。 矛头指向孔雀翎与凤凰羽。 因这两件斗篷是老太太给的,叫兄弟姐妹众人嫉妒。若说真嫉妒,是太太们相互嫉妒,兄弟姐妹们只说说罢了。 表现在脸上最不满的第一人是曹氏了,早在绿蜡亭时,老太太叫竹儿拿这两件来给庄玳与庒琂披上,曹氏就有所表现了,眼睛直往秦氏这边勾,大约想怂恿秦氏说点什么话,可她知道秦氏不会说什么的,即便心里介意着;便又看幺姨娘,幺姨娘哪里敢说什么呀,一则她跟西府亲近,二则老太太素日疼她,自然歹话不敢说的。那会子,曹氏忍了一嘴巴。 等回来,分车子的时候,姑娘们不按头先来那般坐,一股脑都凑去跟老太太一车子。这有机会了,曹氏等太太几个为一车。 在车上,曹氏说:“要知道在西府办还不用劳动,不如赶着来我们北府办呢!我出银子出人,都不用老太太那边的人忙活。一回到那边,准是热腾腾的上桌子,吃的饺子我赶北境大牦牛肉,猪肉馅儿都不许用。叫大伙儿吃个够!这才是过冬冬至。” 这话挑明了跟郡主过不去。 如今,郡主看开了,道:“二太太说这话,是冲我西府呢,还是冲老太太呢?” 曹氏道:“我冲你们干嘛?我冲我自个儿说。我愿意舍一身剐,换一批羽毛,横竖是够的。可恨啊,你们西府的指头都不用动,连吃带用最后留盘子的,都是老太太处的人下工夫。要我说呀,西府这回可赚大发了。” 幺姨娘听出来了,曹氏曲曲折折指着那两件羽毛呢!便笑道:“二太太做生意的,真会打算。我们啊,都窝在三门四门里头,出得一扇门,出不来老太太的五指山,我们能懂计算这些?二太太说言重了,弄不好,我们这么多人,不够吃的,还得我们自个府里端些来。” 曹氏身子扭扭捏捏,道:“若这么着,更是亏了。大家端来,少是不敢少的,多拿来,还不是落盘子在西府。” 郡主听这话内心反感极了,红脸热耳地啐了一口,道:“话说,金银珠宝,能戴的就在身上,戴不进心里去,装不到地下去。有多少尽管吃多少,还怕别人端你的不成。若这么想,东府里的,南府里的,都别端来,全由我西府来。二太太怕不合口,自行端些来,看着,是划算得很,亏是亏不到了。我出两份儿,你出自个儿那份儿。值不值?” 曹氏哼的一声,不言语了。 秦氏静静地听着,看到曹氏哼了一声别开头脸,她这才笑出声儿,道:“要我说呀,今儿北府赚大了,二姑娘赢得花彩头,得两门大赏。我心里惦记着挂红时,谁拿顶头呢?” 说着,都看住幺姨娘。 因老太太把那红绸头筹者捏在幺姨娘手里,等着吃冬至时公开。 幺姨娘自然不敢私自给众人看,捂得紧紧的。 太太们这边议论着的同时,姑娘们跟老太太坐的那车也闹热。 庄琻、庄玝、庄玢、庄瑗几位活泼的,赶着伸手去弄庒琂那凤凰羽。庄琻更是阴奉阳违,说话酸人,还挑拨庄玝。 好在庄玝不吃那套,只说:“我瞧着老太太给哥哥姐姐披这两件儿,我心里也暖和。” 庄琻道:“老太太偏心,既然给西府这两个,五妹妹也是西府的,独了她出来,让我见了寒心啊!” 老太太听后,叹了一声,道:“我原想给你们一人一件的来着,巧是你们一到园子,个个长翅膀飞了,还需要什么羽毛呀!留下这两个,病歪歪的,飞也飞不动,索性可怜一下他们,给他们披上吧!也不是十分贵重的东西。争个什么呀!” 大姐姐庄瑚捂嘴笑道:“哎呀呀,老太太,你还说不贵重!三弟弟那件儿是什么东西呢?是孔雀羽毛呢!那可是佛国国王来朝见主上,来我们府里游玩赠的一件儿。天底里,统共就这么一件儿,皇宫里都没有呢!老太太还说不贵重。琂妹妹这件儿凤凰羽更是了不得,那不是南海王赠的么?说是海里的活凤凰,百年千年一遇的凤凰鸟鱼的金羽衣,得这么一挂,怕天上神仙也没有吧!还说不贵重。莫非,老太太手里还有更宝贵东西?” 庄琻道:“我倒忘了,挂红的头筹赏赐没下来呢,老太太准备赏什么呀?” 老太太卖关子,只管笑:“不说!偏让你们急。” 庄琻、庄玝等追问:“那是谁得了?别又是那两个神鸟羽毛吧?” 庄瑚道:“何止神鸟,裘靴子也是个神物,万一得两重呢,也未可知呀!” 大姐姐提点,众人齐刷刷的看庄琻脚下那靴子,可不是老太太早先叫人给她换上的? 众姐妹羡慕嫉妒不已,仿佛挂红的头筹又是他们,老太太还没说什么,他们先定一个“老太太太偏心了!” 总之,老太太就是不松口,由他们闹去。 到了西府。 老爷们闻报,早早的在大门下迎候,见老太太等一行车子缓缓驶来,老爷几个叫仆子们撑伞去接,又叫里头的人赶紧生火炉子,好给取暖。 众位姑娘拥簇老太太下车,慢慢的往门下走去,未行至,老爷们已经下来接手了,各自忙舌头请安。 老太太道:“多早晚回的?” 大老爷庄熹道:“我回来好一会子了,一听说在这边吃冬至,难得呀,直奔过来,又见他们在烫酒,我先吃了几杯,后头,他们才回的。” 说话这时,太太们,姨娘们,小爷们,丫头们都聚来了。 半时,花花绿绿,团团簇簇往大门里进,跟涌潮水似的,还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把那冬日里的冷雪都笑暖融化了。 竹儿给老太太及众位太太报说:“老太太定下后,我们寻思在西府什么地方办的好?老太太说,何苦往别处去,就在承福苑好了,吃醉了酒,就往三太太那屋睡去,说三太太的屋子里宽敞,也暖和。” 说得让众人笑合不拢嘴,也点名了要走的方向了。 于是,众人直达承福苑郡主那院屋。 那里,早有寿中居的丫头子在忙碌着了,原来,老太太说过,今日冬至,由中府主办,不须西府插手,故而,许多东西都从中府搬来。如今,中府那些丫头已把食用或使用的东西备得八九成了,只待主子们坐席,好叫开席。 虽然老太太吩咐说是中府主办的宴,毕竟在西府,西府人看着不帮手也说不过去,遂而,郡主老早叫宝珠、绛珠留下,指挥一干人与中府的人一起忙着。 当下,所有人聚到承福苑大堂厅里,这堂厅左右两边对应,是两处暖阁,连大堂厅,也是够宽敞的了,摆上几桌子,够那几车人坐还有余宽的。 老太太说:“今儿上车的都坐下,没上车的,也找个凳子边上坐着。等过一会子,上了羊肉汤锅和饺子,都得端碗筷。谁敢说不好吃,或说没吃足的,仔细我不高兴。我这么说呀,是要你们主便,放开了吃,别管你们太太,你们老爷,他们在不在一个样。今儿,当是过年了!” 这话说得很入下人们的心,个个眉开眼笑,恩谢不尽。 老太太发完话,都落座了。屋内周遭,围起旺旺的炭火笼子,加上人多,没半会子烘热起来,姑娘们一个个的把手炉子脚炉子都去开了,还要把衣裳外挂都脱了呢!要不是说冷暖交加容易致病,年轻一辈的怕是早穿夏衣来开宴。 此时,丫头们从外头端来云锅,专刷羊肉的,每桌子两个,端齐上来,满屋子云雾,跟在仙境里一般;可有人说了,跟灶台旁一般。上了锅之后,又上大盘子羊肉,上笋子,牛肉,孢子肉等等,铺得满桌都是菜品。 姑娘们不等招呼,各自忙起筷子。因老太太发了话,大家主便,所以,老爷和太太们自然不敢说她们无礼,允许众人放肆一回。 老太太看了一圈,发现庄璞和庄玳不在,问:“璞儿和玳儿呢?我说怎么少了些声音,人都去哪儿了?” 大爷庄顼回道:“二弟弟和三弟弟拿菜去了。” 大老爷庄熹道:“大爷胡说,这满桌子的菜不是菜?难不成你们兄弟三人要开独灶?” 又把满屋子人惹笑。 庄顼说:“二弟弟说,吃火锅光吃这个不过瘾,得加辣子!” 庄顼的话未停音,庄璞从外头传来声音:“来咯!好吃的来咯!” 接着,看到庄璞领头,端来一盘红彤彤的辣子,后头是庄玳,端一盘白柒柒的蒜瓣粒儿,庄玳的后头是复生、财童、旺五等小仆子们,每人手里端一盘菜,也不知什么东西。 原来庄璞算计好了,众人分桌子时,他把庄玳和大哥庄顼拉住,说往角落坐去,到时吃关先生老家的码头火锅。这事儿头天晚上听到说吃冬至刷羊肉,庄璞就想好了。叫人往外头去准备什么不要叶子的菜,什么鸡鸭内脏心肝肠肺,还有什么牛的肚子……都是些怪奇怪脑的东西,府里人听都没听说过,见都没见过。 庄璞解释说:“关先生跟我说,他们蜀地有条大江,有个天大的码头,叫什么‘朝天开门’码头,天南地北商人都赶在那儿,吃的自然多了,不够吃的也是有的。有人聪明,做个杂烩锅,把这些东西放里头煮,跟我们刷羊肉一般,出来的却比羊肉香,一锅够一大船人吃呢。我不信,便在外头跟朋友们仿做了一回,真是好吃。这不,趁今日过节,我弄一桌,让老太太,老爷,太太们也来尝尝。” 众人看那辣子,直吐舌头,怕是庄璞有意整蛊,要整人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孔雀翎,凤凰羽(下) 庄璞一面说一面把辣子、蒜瓣粒儿,还有什么鸡鸭肠子心都往里头倒,满满的一锅。先不说香不香,中不中看,没过半会子,辣子烟直把人眼泪催下来。 坐旁边的那桌子人,赶风似的往外走。都埋怨二爷整人。 情景呢,倒是可笑,老太太笑得筷子都拿不稳了,直道:“叫他们兄弟三人往门口坐去!别呛人吃不下东西。” 老爷们也是这个意思,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赶紧叫小子们来搬桌子,真让他们外头坐。 因怕庄玳在外头受冷,老太太说:“玳儿怎么把孔雀翎拿下了?坐外头那么冷,既不披挂,就往我这儿来坐,别跟你二哥哥凑合熏那味儿。” 庄玳道:“老太太不必催我,我喜欢这新鲜玩意儿。想尝尝。见好吃了,我过会子给老太太夹一碗。” 庄玳尝了一口,也不知道吃了什么,直把他辣得掉眼泪,张口叫复生拿茶来。 这又把满座人引得哄堂大笑。 于是,自老太太起,人人都说,别给我夹,我不吃那个辣子! 到底,只有庄璞和庄顼两人对坐饮食,吃得不亦乐乎。庄玳跑去里头,挨在庒琂边上坐下,因两人凑一桌,又惹笑话了,姐妹们都说两只神鸟凑一对儿呢! 大约说说笑笑,吃吃喝喝,也十分尽兴。 接着—— 老爷们吃了好几杯酒,话匣子敞开了。 大老爷对老太太道:“后年是皇太后千秋,指着乡试明年办。今年光景看着不顺遂,天地都遭了水。皇太后很担忧,怕明年没几个人应试的。” 二老爷庄禄笑道:“大哥,三弟,四弟都是做官的,你们做官有做腻的?谁不愿意考出个功名来,捧个金饭碗啊!要是我年轻,我挤破头也要去考的。外头那些人能跟我们家里比的,天下没几个,好歹我们家不用赶着大水去考什么乡试,殿试!莫非,我们府里官老爷们要去做督考?怕考生多应付不来?” 大老爷摇头道:“轮不上我们,就是我们要去啊,也得空得档子来!” 二老爷道:“哟!怎么的?” 满屋子女人女孩们都听着,听老爷们说官场故事呢! 大老爷道:“就是要我们去督考,我们也不去的。前些日子,詹事府底下行走的多大人就牵出一门罪,他亲戚督考涉弄舞弊,差点祸及于他丢乌纱帽呢!这会子又因赈灾钱粮的问题被追查,没脱得身。” 这话一出,三老爷和四老爷不吭声。 大老爷又说:“他求到我们府里,不帮是理,帮呢,是情在。去年我们东府出那档子事儿,还是托了他的情找人撇清的。我寻思,该回人家一面儿,就搭把手。谁知,从中秋后就下雨不停,许多地方涝得民不聊生。主上和太后指着要我往外行走,跟着赈灾去!今儿冬至,吃过这顿团圆饭,我怕是要忙到过年去咯!” 三老爷庄勤道:“也是主上和太后看重大哥,才委任此重。” 大老爷道:“许多人去求,没求得来!赈灾钱粮,是个大肥缺呀!但是也是个烫手芋头!还好我们有祖宗荫佑,朝上同僚都给几分面子,拱让我去。” 四老爷道:“听说皇太后后年办千秋,是想散这份洪恩的。” 大老爷道:“顺应天道,也是顺应天恩。我奏了一章,说该向外拨一笔钱粮,方显皇恩浩荡。皇太后恩准了!” 也不知大老爷吃多了酒还是高兴过头,说得十分高兴。 老太太听后,却大为不悦,咳了两声,道:“老爷们主外朝事,如今我们家事家宴,议论朝政怕是不妥。老爷们喜欢议论,自个儿一桌跟大爷二爷们一样,赶外头去!我们不需听这些,瞧吧,你们一说,谁敢说什么了!一帮娘儿只管碗里头的锅里头的,你们的天下,你们主办去!” 于是,秦氏、郡主、幺姨娘几位纷纷给各自老爷递眼色,让给老太太敬酒。 大老爷起头,斟酒,向老太太敬,并赔罪,道:“都知道皇太后对我们老太太敬重。我那一道折子上去,批了两万两白银,指着给顺天、直隶等地。这些灾民啊,得托我们老太太的福啊!我替他们敬老太太了!” 说完,大老爷仰头一杯。 接着,三老爷、四老爷也敬,却没说话。 因大老爷说那番话,姑娘们都斟酒,齐贺声声地向老太太敬。姑娘们敬完,少爷们几个也轮番来敬。 老太太本来不想听朝上的事儿,如今,闹热起来敬酒,也就无所谓了。 吃了几轮酒,老太太叹道:“世人都知,福祸相依。谁托谁的好?见不着啊!做官的几位老爷,你们自个儿提全府的脑袋办事儿,可不是吃迷糊酒的时候,你们啊,各自注意着些。今儿,当是家里人,说什么我当听不见,在座的,也跟我一样,听不见,吃了这杯酒,该吃饺子了!” 老太太仰头连喝三杯。 接着,无人敢接话,冷场了。 跟庄玳坐在一旁的庒琂,眼咕咕的看着面前的酒杯,耳朵里回想老太太才刚那句话:“世人都知,福祸相依。谁托谁的好?见不着啊!”这话,十分熟悉啊! 当日在仙缘庵避难,求助伯镜老尼时,伯镜老尼跟她与药先生说过这样一句:“各人各命,各花各主。兴不得谁给谁福气,到底是她自己谋求得来。福大了是她,苦的外人不知道,总归也是她的。”当时这话,是评说宫里的媛妃,说的是庒琂的亲姐姐卓亦月。 如今对比老太太才刚的话,是多么的相似。 冷场太久,各自尴尬。 郡主给幺姨娘递个眼色。 幺姨娘瞬息懂了,她起身,缓缓地走到老太太跟前,对她道:“老太太,今儿挂红,头筹没公布呢!要不,你趁大家伙儿都齐全,就公布了吧!好让老爷们见个证。” 老太太被提醒到了,赶紧笑出声,道:“哟!是了是了!你不说,我倒忘了!” 又叫幺姨娘把那头筹的红绸拿出来。 幺姨娘推推托托,掩掩藏藏的将红绸塞给老太太,非要她来公布。 老太太推不过,接过来,道:“我也不说是谁,你们自个儿看去!” 传给大太太秦氏,秦氏又传给二太太曹氏,曹氏传给三太太郡主,郡主不用传给幺姨娘了,直递请给大老爷他们那桌,往下,传个遍。 最后,众人唏嘘。 老太太故意问:“谁中的头筹?” 庄琻和庄玝嘴巴快,都抢着说:“是大哥哥家中了!也不知是大哥哥掷呢,还是大嫂子掷的!亏他们力气大!” 庄琻又补充道:“有那么大力气,得搬金元宝去了!” 终于,庄琻的话叫大家笑出来了。 老太太道:“既这么着,我说我赏吧!当年南海王来朝,都说只送我们府上一件儿凤凰羽,就是琂丫头披的那件儿,你们可知道,还有一样比这贵重的?” 众人摇头,说不知道。 老太太笑着,转身拉住竹儿,道:“拿来没有?” 竹儿端了一礼,道:“梅儿心细,早拿来了。” 只见梅儿捧一个方盒子,沉甸甸的在她手里,看着颇重,到老太太跟前,跪下,放在桌子上。 老太太打开盒子,双手捧出一颗白珠子,因此时天色渐黑,这珠子隐隐发光。 老太太道:“这是南海人首鱼身鲛鱼仙吐的夜明珠,原有两颗,宫里有一颗,这颗,皇太后赏的。我藏这么多年,今儿,转手出去了。我们府里就属这颗珠子最珍贵了。白送给东府镇宅了!来领吧!” 兄弟姐妹们都喊大爷去领。 这会子,大爷庄顼在外头胡吃海喝,已然醉七八成了。 秦氏见状,尴尬道:“老太太,他那手抖脚抖的,不如让大媳妇儿代领吧!” 秦氏示意大奶奶去领赏。 大奶奶去了,近老太太跟前,先跪下,重重的磕三个响头,才托回这份赏。 此物贵不可言。 人人看着羡慕,嫉妒,心里都说:东府积了什么福气,竟得这么一件大宝贝。 也有人觉得,老太太偏心,中间儿的心倾向东府。可谁敢说什么呢? 不过,庒琂是打心底祝贺大奶奶得这宝贝,尽管大奶奶不看自己,自己仍然看着她,满心高兴,她的一切情分,默默的在心里。 吃了饺子之后,冬至大宴散了,各自回府不提。 庒琂回到镜花谢,乏累地躺在炕上。 子素捧茶来给她吃,她不吃,说吃醉几杯酒。 子素笑话她道:“你得了一件凤凰羽,知足吧,何苦眼红人家得那什么夜明珠。” 这是玩笑话。 庒琂懒懒的白了子素一眼,道:“我又不是二太太,稀罕它做什么?我想要,十颗八颗也是有的,一箱子还拿不完呢!” 此话不假,夜明珠子,在密道里有很多很多,那次进去,见满地都是呢!可老太太说只有一颗,还是皇太后给的,难道老太太不知庄府地下藏了许多宝藏?有许多夜明珠? 子素道:“那我看你不太高兴,为什么呢?” 庒琂道:“横竖是庄府的东西,我不稀罕!可惜啊,今儿在西府,离石头斋那么近,我却没能去看妈妈!” 子素啐道:“又来了!上次不是说了么,不着亲不着故的,这门亲,我们不认了!” 说话当口,庒琂眼眶一红,泪水滚了下来。 子素紧张,掏出手绢替她揩。 庒琂抽泣道:“让它掉吧!反正不值钱!”又说:“姐姐说这话,叫我不认,可我给妈妈磕过头的,我心里是认得真。父亲母亲离我而去,这么真心待我的,也就妈妈了,妈妈还说,要把地下那些金银珠宝都给我们。我不需要那个,可终究看出真心不是?今日,在绿蜡亭,我看到我母亲了。” 说到此处,眼泪掉个不停,把子素吓得手足无措。 等心神平静过后,庒琂才把绿蜡亭黑梅处,听闻庄玳说“姑太太”的往事,一字不漏全告诉子素。 子素听得,震惊不已。 当下,三喜傻乎乎的过来,端起桌子上的茶,道:“姑娘的眼泪水掉光了,吃杯茶补一补。” 将茶推给庒琂,庒琂不接,杯子晃了一下,倾倒在凤凰羽上了。 子素和庒琂同时“呀”的一声。 这一声,岂止镜花谢响亮?西府那边也叫响亮。 可不是因孔雀翎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黑梅 西府冬至宴席散去后,郡主看到蓦阑替庄玳收拾那件孔雀翎斗篷,忽然想起来,这东西贵重,该还给老太太收着,外头那么冷,老太太披着回去,路上也暖和呀。便让蓦阑拿孔雀翎斗篷追出去。 蓦阑去了一会子,匆匆回来说:“我把斗篷还回去,没到老太太跟前,就被她老人家骂一嘴巴!” 郡主听悉,很不满蓦阑的处事,道:“我看你活该被骂的,人人做好事怎不见被骂?你去做件好事,老太太骂你做什么?” 在心里,郡主还是介意蓦阑中秋那晚闹事,自中秋后,郡主不怎么搭理蓦阑了,却十分有意抬举金纸。蓦阑见郡主这般,心里着急,想呢,怕用不了多久,金纸就该替自己的位置,成庄玳身边的头牌丫头了;遂而,一有机会,就挖心挖肺的来郡主这边献好。绛珠和玉屏跟她是旧好姐妹,替她说几句话,渐渐的,郡主又把她叫出来使唤,仍旧放庄玳跟前。 今日送斗篷,郡主想呢,头先中秋惹出那件事,不知老太太心里介意不介意,这下刚好,让她拿斗篷去,冲一冲老太太的心,换回一份好感。 谁知结果竟这样! 如今,听郡主这般责怪,蓦阑掉眼泪,道:“老太太说我成心想冻死咱三爷,不顾雪天的扒下这件斗篷。我不敢说其他,跪着听老太太骂完,等老太太走远了我才回来的。” 这样说,蓦阑丫头是委屈了。 郡主哼了一声,道:“平日见你伶牙俐齿,这会子不敢言语了。真是天大冤枉事啊,我们可不是白白遭你连累了?不为自个儿言语一声,难道也不为后众百万雄兵惊呼一句?叫你拿斗篷去给老太太,这是何意?” 蓦阑回道:“这孔雀翎本来就是老太太手里的东西,太太愿意还……” 郡主“呸”一声,道:“糊涂东西,脑子嘴巴拧一团了。老太太稀罕这些?” 蓦阑连连掌嘴:“是是是!是我说错了……” 郡主道:“今日下雪,老太太又吃几杯酒,冷热交加,我们怕老太太入寒生病……”指着蓦阑道:“短短几句,你竟一声不吭。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金纸去!” 又骂几句,接着叫绛珠把孔雀翎送还给庄玳,一边差叫蓦阑去收拾宴席残局。 要知道,爷们身边的丫头,是半个主子呢!哪个会被差遣做这些?蓦阑含泪去大堂,跟贱奴小婢们一同收拾桌席,心里别提多憋屈。 在蓦阑忙活收拾的时候,绛珠已把孔雀翎捧至庄玳屋里。一进屋,感觉里头暖过六月天呢! 是的,庄玳回来后,叫复生和金纸把屋里的火笼子点着,他说冷,想烤火;半时,什么手炉子脚炉子全叫上,金纸和复生以为他病重,直过来探额头。 庄玳道:“病是没有发,就是比以往怕冷些。” 复生说:“爷怕冷就不该把孔雀翎还回去,老太太又不缺这件儿。” 庄玳道:“按你说,我冷了别人不冷?太太叫拿回去,是怕老太太路上冻着,莫非你要我看着老太太生病?要我不尊不孝?” 复生说:“我怕爷你病着。” 庄玳正要怪罪复生,巧在这时,绛珠来还孔雀翎,把郡主责怪蓦阑的事也说了。庄玳听得,叹息道:“太太怪得对。”谢过绛珠后,狠狠指着复生说:“幸好你才刚的话在我耳边说,若在太太跟前说,只怕你如今跟蓦阑一样,往那边舔辣子呢!” 复生听后,噗嗤一笑,小心翼翼的把孔雀翎拿起来替他披上。 这时,金纸从外面抱一瓶子黑梅花进来。这是今日在绿蜡亭摘的梅花。 金纸进来,问:“爷,梅花儿瓶子往哪儿摆?” 庄玳嫌弃复生的动作不够利索,推开复生,自己动手系胸前的斗篷绳子,因听见金纸说话,抬头看一眼,道:“远远靠窗边放,别跟火堆近。暖狠了,这花容易开,开完了就容易谢,过不得两日,就没了。” 金纸听爷说得有理,答应着,赶紧往窗户边搁放。才放下,庄玳啧啧几声,道:“还真随便放了!你好歹找个高凳子,搁在上头又稳又好看,你随手一扔,白糟蹋这梅枝儿。”因此,气呼呼的走过去,从窗边抱下黑梅。 复生听见庄玳说的话,已去搬高凳子往窗边摆了。 因庄玳要调整凳子的位置,便稍稍后退,指挥复生,一会子说太靠左边了,一会子说太靠中间了,一会子说太靠右边了。 复生心里埋怨,到底忍着,一声不敢吭。 金纸倒觉得可笑,捂嘴笑去了。 庄玳来来回回折腾摆梅花,终于摆好了,往火堆边靠近烤火,远远欣赏,嘴里不停赞叹:“这梅花孤独啊,雪地独自开,要我说,天底下只有黑与白最洁净。可惜这黑梅没有白梅相衬,越发孤独了。” 感叹间,一股焦味扑鼻,金纸先闻到了,左右寻视,问复生:“可有东西烧着了?” 复生被提醒,四处闻闻,果真闻到一股焦味。 庄玳不以为然道:“生火堆,自然是烟炭的味道。” 话未停音,金纸扑过来,手忙脚乱在庄玳身上扑打,惊叫孔雀翎着火了!庄玳和复生听见,慌了神,忙解下孔雀翎系绳,因庄玳自己系的,打了个死结,这会子急拉扯也拉扯不开呢! 金纸仆了一会子,道:“幸好是火星子,要是大火苗,爷这身子就该跟琂姑娘一路了。” 庄玳听说无碍,放心了,也不管解绳子的事儿,左右前后晃动脑袋,看哪里烧着了。因听金纸那样说,便道:“为何跟琂姑娘一路?” 金纸笑道:“羽毛最怕近火,爷却穿着他烤火,不是想成火凤凰么?世上有火神,说的是火凤凰,它不怕火呢。巧是琂姑娘也得一披凤凰羽,爷真烧着了,不就是活生生的凤凰羽?” 庄玳听得,哈哈大笑,连夸金纸说得很对。 才刚夸金纸,外头传来庄玝的声音。 庄玝一面进来一面道:“说什么那样开心!莫不是,你们见蓦阑干苦力,一个个偷着乐?” 庄玳见庄玝来,赶紧去拉她的手,见手冰得很,赶紧给她捂,并到炕上烤火抱炉子,道:“妹妹怎么过来也不抱个炉子!” 庄玝道:“这天就冷死我了!我没那么娇贵,手里抱着后背披着,我怕累赘呢!我来瞧瞧哥哥,今晚,看三哥哥吃好几口辣子菜呢!我闻了一下,肠子心都辣出气儿来了,三哥哥和二哥哥你们倒敢吃!大哥哥糊涂,却被二哥哥骗,那么多辣子下去,肚子不得起火堆么?不知道这会子嫂子怎么担心呢!” 庄玳笑道:“这么些辣子辣不死人,你如今看我,我好好的不是?不但没被辣出火来,还觉得冷呢,是没吃够!所以一回来,就把这个披上,巧是染上火星子了,不知烧坏没有。” 庄玝好奇,左右帮寻找烧掉的地方。 金纸知道在哪儿,便指给庄玝。庄玝一看,有根毛烧出一个洞了,巧是火洞在孔雀羽毛那圆图案上,不真心细看,还看不出什么来。 庄玝却故意道:“得了!白糟蹋这么件儿宝贝,可碗大一个洞呢!” 庄玳吓到了,连忙道:“了不得了不得!我早该听太太的说,把它还给老太太,就没这档子事儿了。如今烧出个口子来,怎么回人家!”又埋怨金纸和复生把火生得过于旺,招致火苗烧羽毛,一面解开脖子上的绳子。 庄玝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拉开庄玳的手:“我帮你解开!”慢慢解开,道:“别人细心照顾你,你不当回事就罢了,还怪起别人对你好。哪有这样的道理。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庄玳道:“就是他们的不是!妹妹不需替他们说话。” 庄玝费了点儿力,终于解开绳子,道:“谁系的的结,真是没脑子了!”又笑道:“我骗你的,没烧着!”重新帮庄玳打结。 庄玳知道被骗,吐出一口气,道:“妹妹别绑了,放着吧!过会子别真着火了才好。”又叫金纸把热茶提进来。 庄玝淡淡一笑,替庄玳解下孔雀翎,放在炕头柜子架上,之后说道:“不过,哥哥小心是对的。小心使得万年船。一朝疏忽,焚掉孔雀翎事小,只怕烧及了房屋,那才可怕呢!” 庄玳白了庄玝道:“五妹妹就爱说这些吓唬人!”指着窗边黑梅瓶子,骄傲地问:“妹妹,你看我那黑梅花摆在那儿好看不好看?” 庄玝望过去,是有些独特,道:“好看是好看,就是颜色深黑了些,不如有点儿颜色好。” 庄玳道:“妹妹自然喜欢有颜色的。可我独爱它与众不同!” 庄玝道:“所以我常说你是个无趣的人!万事万物只占独字,便什么趣味都没有了!只有你有,当然精贵,谁敢高攀与你共享?你真心与人同享,也得喜好相同才享得不是?只你喜欢,别人不喜欢,还是落在‘独’字上头,叫你无趣!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有颜色的比黑包公梅花儿好,人见人爱。” 庄玳不悦了,道:“也不止我喜欢。今日,我跟琂妹妹去摘的,四妹妹也去了。” 庄玝“哦”的一声,道:“这倒奇了,府里出了几个臭味相投的人!” 说罢,庄玝捂嘴笑。 庄玳这才反应过来,道:“妹妹成心笑话人,指人说‘臭’。”便张开手去抓弄庄玝。 庄玝连连求饶。 庄玳道:“饶你也可,你陪我去个地方!我便饶了你!” 庄玝怪问:“大雪天大晚上的,哥哥要我陪你去哪儿?太太知道了,叫我怎么好呢!” 庄玳抿嘴一笑,伸手把庄玝的两只耳朵拉过来,两人凑近,低声说。 庄玝的耳朵被捏,疼得紧,挣扎道:“哥哥说话就说话,又捏我耳朵!” 庄玳道:“好好好!五妹妹长大了欺负不得了!”重新凑头过去,跟庄玝说悄悄话。 庄玝听得,急忙摆手:“不去不去!外头冷。” 庄玳呵呵一笑,起身,把孔雀翎拿下来,替庄玝围上,道:“妹妹别怕,披这件儿宝贝,就是上广寒宫逮兔子也不怕遭冻!” 说完,已在庄玝脖子下面打死结了,哪里容许她反驳? 第二百七十七章:雪北香南 这一晚。 庒琂意想不到,大冷夜天里,前前后后来了几拨人。 此刻,庒琂和子素在责怪三喜,怪她毛手毛脚,不小心端茶把凤凰羽弄脏了。三喜见她们怪罪得厉害,呶嘴反驳一二句,说她心疼姑娘,想让姑娘吃一口茶。子素说茶水放那么久,真想给姑娘吃,该是热暖的来。三喜哼的一声,去了,庒琂以为她生气呢,让子素帮跟去看看,到外头,见三喜进厨房,鼓捣生火,热茶去了。 子素笑嘻嘻的回来,说:“怎么了得,那个精明的人,给傻成这样了!我们就说她两句,心有不服,辩驳几声我们也不说她什么,偏偏怄气去煮茶。我们啊,真要雪夜烹茶待天明了!” 听了子素的话,庒琂转头看纸窗,虽看不到外面,却感觉纸窗燃起一片火。她忽呆住了。 子素用手绢擦拭凤凰羽上的茶水,百般叹息。 庒琂大约听到子素的叹息,随了两声,叹道:“姐姐别擦,也看不出什么!” 子素道:“擦干净好存放,万一过会子有人来讨,干的来,湿的去,叫人怎么想。” 庒琂道:“就说我弄湿的,横竖与三喜无关。” 瞧情形,庒琂并非想说凤凰羽的事,而是想说三喜,心疼三喜呢。庒琂越这样,子素心里越难过,真不该当她的面说三喜那般。是呢,三喜今日之状,是跟庒琂去北府遭遇所致! 子素才刚的话,不是打庒琂的脸? 庒琂说完这句话,眼泪落下,她吸了一口气,赶紧擦掉。 子素当没见,去找张绒毛盖子出来,给她盖上,又探了探她手里的手炉汤婆子,说道:“这都冷了,怎么不说一声。” 庒琂摇摇头,道:“不妨事。” 子素道:“我去烧一壶,晚上睡觉搁旁边要暖和些。” 不等庒琂回应,子素把那手炉子抱走,出去了,一头入厨房,见三喜烧火煮茶,子素坐了过去,道:“你何时能好起来呢!” 三喜乐道:“素姑娘说什么?” 子素道:“我说你啊,好好待你姑娘,莫叫你姑娘总想着伤心事。你也莫说错话了。” 三喜道:“姑娘看我不顺眼。” 子素道:“胡说,你姑娘待你极好。不许乱说!过会子你把茶端进去,好生服侍着,不许毛手毛脚。” 因外头冷得厉害,怕大家晚上睡不好觉,便跟三喜说:“过会子去寿中居问一下竹儿,看有没有炭,晚上怕是更冷,得起火笼子才行。” 三喜听后,欣然答应,说等把茶烧好再去,且高兴说:“素姑娘,我们在家的时候,冬天起火烤暖,我们在火堆边上烤番薯,番薯可香了。我问问竹儿姐姐那边,看有没有番薯,也要几个来,晚上我们就有吃的了。” 子素摇头,凝望三喜,道:“你一会子清楚一会子糊涂,怎么了得呢!”因怕三喜去寿中居讨要炭火一时糊涂说错话,便道:“还是我去!你把水烧好了,先灌进手炉里端给姑娘用。我去去就来。” 三喜没争着去,理所当然让子素去了,她眉头一皱,道:“那记得多要几个番薯。” 子素愉快答应:“知道了,你也得记得我才刚说的。不然,我可不拿回来给你。” 二人分别。 子素走出屋檐,往镜花谢院外走,此刻,地上积雪甚厚,天上仍飘着零星沫子,脚踩在地上头,喳喳作响。子素搓起双手哈气,叹了一声:“这鬼地方可真冷呀!不如我们南边的好!”因雪花飘进领子里,冰得脖子刺疼,她忽然后悔出来没拿伞,想转身回去,惊觉已到院门口了,索性快些脚步往寿中居跑。 到寿中居廊下,见一片灯光往外照,竟没一个人进出,静得出奇,老太太歇息常坐的里间那灯更亮,不知在做什么。子素悄悄的走到窗边,侧耳倾听,听了一会子,没听到什么,要进去呢,又怕唐突。 左右为难之际,忽然看到中府大门外进来几挑灯笼,几个人撑伞,正跨入门槛。看着像是哪府里的姑娘。子素心里庆幸,她们来得正好,过会子请她们帮递话给竹儿,我就不去作恶人打扰老太太了。 谁知,几挑灯笼的人儿转脚却往镜花谢去,没来寿中居! 子素的心一紧,埋怨白等了,想了想,得回去伺候,怕三喜伺候不周到,会给人落下话柄,到时议论庒琂待客怠慢了。 于是,子素没讨到炭火,也没帮三喜讨到番薯,直直的又回去了。 才进镜花谢院子,听到里头传来庄玳的欢笑声。 子素拍了拍胸脯,怨道:“我说哪个来,竟是他!早知道我就不赶回来了!” 接着,又听到庄玝的声音,她说:“我说夜晚了,天又冷,琂姐姐回来怕是要歇息了呢!他不听,非得要我跟他来。这件儿羽毛往我身上一披,跟打江山的将军一样,管你做不做皇帝的,黄袍一挂,管你叫主上了,还不留一点儿余地。姐姐你瞧,给我绑了死结。我不来也不行了!” 说罢,几人哈哈作笑。听那些笑声,大约是庄玳、庄玝兄妹,带着复生、金纸、敷儿几个过来。 子素慢悠悠靠近廊下,站在外头不进去。 大约听了一会子,他们说些什么花啊雪啊这些没意思的话,她觉得这些人无聊。想起庒琂坐好一阵了,不知三喜拿东西去给她护暖没有,便又回厨房去。 到了厨房,见三喜正提烧壶往手炉里灌热水。 子素怕三喜烫到,赶紧去接手,道:“动作慢了些,这会子还没拿去!我来吧!你赶紧把茶水弄齐,多拿两个杯子。外头来客人了!” 三喜答应,忙碌间,又问子素:“番薯要回来了么?” 子素道:“这么慢还有脸问我要!好在我去了,要是你去,指不定让人不高兴,还想拿番薯!告诉你,番薯我没要到,那边的人怕是歇息了,我没找到人。你要吃,赶明儿再去讨。” 三喜有些不悦,道:“怕素姑娘没去吧!” 子素没听清楚,问她说了什么,三喜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回了什么话。子素当她疯傻,没再问,提着手炉子先回里间。 进里间。 子素假装不知几人来,先惊吓吓的面貌进去,微微端礼,道:“这可把人惊吓得,三爷和五姑娘不声不响的来了,跟天上飘雪一样,无声无息,说下就下,说来就来,叫人没个准备。” 庄玳哈哈作笑,道:“雪天无情,才这般冷!人间有情,处处才有笑声,心情一到,就来了,何必挑日子下帖子呢,麻烦自己麻烦别人。再说呢,雪是白的,需要黑东西来压,我便顶着黑夜雪天,反着调子来了。你瞧我给你姑娘送什么呢!” 说着呢,庄玳指前头的桌子,桌上摆一个花瓶子,瓶子里折插几枝黑梅花。那是日前庄玳折的黑梅花。 子素瞟了一眼,已在庒琂边上伺候了,一面掖盖子,一面把手炉给她,说道:“这么冷的天,何苦跑一遭儿!爷不爱惜自己身子,也该心疼五姑娘。巴巴的让五姑娘过来,不是要我们姑娘欠你们一个情么?” 这话说到庄玝心坎上去了。 庄玝急忙起身,飘飘然的去拉住子素的手,道:“你说的真好!早知道你能对付她,我就该跟你说,跟琂姐姐说不中用!琂姐姐是和稀泥的,不向着我。” 子素本来不太与庄府这些人亲近,庄玝这么一拉,子素有些不适,却不敢推开,因见庄玝披着孔雀翎,便直戳手过去,假装抚摸上头的羽毛,道:“五姑娘跟我们姑娘本就一路,不必你向她,她向你这般见外,看吧,你穿的这件儿,跟我们姑娘穿的那件儿,就是一家的呢!我说的这句,不指日前,只指当下。” 庄玝拍手,说:“这话我爱听。”转脸去嘲讽庄玳,假意思跟他翻脸。 庒琂瞧这兄妹玩闹,只顾摇头笑看,因见惯了,知道他们是玩笑着。趁他们拌嘴之际,庒琂问子素:“还有多余的热水么?” 子素正要回答。 忽然,庄玝道:“琂姐姐,我暖和着呢!” 庒琂娇羞一笑,道:“你又知道我想说什么?” 庄玝道:“姐姐虽没说,这会子要热水,不是泡茶就是灌炉子,这两样我都不需要,暖和着呢!” 庄玳却说:“五妹妹不要,我是需要的,五妹妹不许替我拒绝了。”又央求庒琂和子素,快快给自己添加热水。 庄玝双手紧紧拉拢孔雀翎,坐回炕上,道:“知道冷呢,你还巴巴的出来!” 庄玳不理庄玝,对子素道:“又劳素姐姐了。” 子素叹息,道:“无妨!我就是供人使唤的!爷等着,我这就给你换去!” 子素拿下庄玳手里的炉子,见庄玝那个放在矮桌上,走的时候,顺手一起拿了。庄玝捂住嘴巴笑,连连制止说不要。 庒琂圆场解围,道:“五妹妹别闹她,让她辛苦去!斟一回辛苦不到她,让她多斟一回。横竖是使唤的人!别便宜她了。” 庄玝朝子素挤了挤眼睛,道:“听到了没?你姑娘一点儿都不心疼你!是要辛苦你呢!怪可怜你巴心巴肺待她。” 那会儿,子素僵笑着脸出去了,出门口时,见三喜捧茶进来。 三喜见子素手里拿两个手炉汤婆子,便怪问:“姑娘要捂几个呀!” 子素没回她。 因听见三喜的声音,庄玳忍不住大笑,说三喜还不知道自己来呢!常跟在庄玳左右的仆子复生自然也听见了,悄悄出来,拉住三喜,笑呵呵地道:“三喜姐姐,我来吧!”主觉的接三喜手里的东西。 此处,复生对三喜有些许好感,特特表现。每次过来,复生都要找三喜说几句话,因很长时间没见到三喜,如今难得过来,自然想讨好一番。 三喜不知其意,又见他抢得急,松手了。 复生再温柔道:“姐姐赶紧进来,外头冷!” 说完,两人一前一后进去。 进里间后。 复生把茶水放在桌子上,站在一边的丫头敷儿聪慧伶俐,赶紧快手去斟。 庒琂不好意思了,道:“你们来我这儿,倒要你们动手,是什么道理呢!”怪眼望向三喜,道:“也不来斟茶。” 三喜怯怯地道:“姑娘又赖我了!不是我不端过来!是他——”指着复生,道:“抢说要帮我。” 庄玳和庄玝相互对望,想笑。 此处,庒琂有些难为情,是失礼了,便红脸对庄玳和庄玝道:“哥哥和妹妹别怪罪她无礼,她大病初愈,有些不灵光了。怕复生是谁也不记得了。” 庄玳和庄玝一惊,深深地看三喜。之后,庄玳道:“妹妹说哪里话,要是为这点儿小事儿怪罪,我们还不想来呢!既来了,就没那些见外的。让复生和敷儿帮手有什么呢,都是一家人,妹妹哪日见我不好了,也不会袖手旁观不是?何况让你们三个伺候我们这么多个,怎么看,我都过意不去。好在复生有觉悟,早早知道我的心,就赶着去帮忙。我还怕妹妹怪我们多事。” 庒琂微微一笑,道:“如哥哥所说,那是我见外了,叫哥哥和妹妹笑话了。天地四方,春暖秋凉,雪北南香,都顶不过哥哥那句话。一家人了!” 兄妹几人就此笑开。 谁知,笑声还在,外头忽传来一段厉声:“是呢!是呢!你们是一家人!把外头人当冻柿子,冻饺子了!看我雪北?我倒要看看你们里面香南不香!暖是不暖!都在北天里呢,还隔着门说南呢!一帮子没脸的人儿,躲起来作乐取暖却不叫我!安的什么心!” 众人听得,一惊,齐齐转头看门外。 —————————————————————————————————————— ps:今天是2018年12月29日,18年最后两天了。 再过几天就是元旦,2019了!元旦完毕,这部书又写满一年。 不好意思,今晚更新晚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三弄彻骨 掐指算,庄玳与庄玝是第一拨来镜花谢的人,那屋外之人,发出这些声音者是谁? 能说这些寒骨刺辣的话,在庄府也就属她了! 听声音声调,除了北府二姑娘庄琻还有谁?可不是她! 果然,庄琻飘飘然的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三姑娘庄瑛,连同她们的丫头万金与紫鸳。两个丫头在后头,一面收伞,一面抖雪,一面搁放灯笼。 因才刚在外头听见庒琂与庄玳的说话,庄琻才发出那些感叹。当下进来,也不用人招呼,直直的往炕边近步,一手拉住庄玝的手,一手把护套递给万金,道:“外头可冷死人了!好在有老太太给的这双飞天靴子,若不然,我这腿脚是废了。” 庄玳、庒琂、庄玝等原先在屋里的人眨巴眼睛看庄琻,没答话儿。都在回味庄琻才刚那刻薄的话呢! 庄琻见她们怪状望住自己,噗了一声,笑了,道:“哎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呢!搅你们的闹热,把外头的冷风冷雪带进来了,冻僵你们的嘴巴舌头了。” 听毕。 庄玳正要启齿说话,忽然子素从外头进来,抱着两个手炉汤婆子。因见庄琻,稍稍愣了一下。 庄琻扭头看子素,“啧”的一声,从她手里夺下汤婆子,一个给庄瑛,一个自己抱着,便也没再看子素,又说:“亏她有心,知道为我们准备。平日里有人说她嘴巴叼,心是极细致。看是错怪人了。” 庒琂知庄琻如今的说话是夸子素的,于是,羞羞的勾头,微笑。 庄玝重重地“嗯”咽下一口气,搓着双手,道:“二姐姐怎么来了?莫非三姐姐也跟我一样,被套上绳子,一股脑被牵来的?” 说着,庄玝夺下庄琻手里的汤婆子。 庄琻白了庄玝一眼,道:“小气鬼!我才捂一下,你就要跟我抢。”左右看看,见屋子没生火,道:“怎没起火盆呢?你们一个个耐得寒,要做洁梅去?” 谁敢接庄琻的话?一句一字无不是挖苦讽刺人。 庄瑛往边上坐下,幽怨地道:“二姐姐知道冷就不该跑出来,这会子还埋怨人家琂姐姐的地方冷。也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庄琻“去”的一声,手指头指起,戳在庄瑛额堂上,道:“我跟他们说话,你插什么嘴。莫非,你要做洁梅高枝,也不怕冷?” 庄瑛委屈地把头脸摆开,求助望向庒琂和庄玳。 庄玳忍笑不发,这会子见庄瑛那眼神幽怨,便道:“敢情是二姐姐跟我心灵相通,知道我为梅花而来。姐姐是来为我解偈的么?” 庄琻“呸”的一声,道:“谁给你解?你赏你的黑,我看我的红,你表你的白,我说我的灰。就是见不到火,有些冷罢了。” 庄玳道:“二姐姐说的倒是对的,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人冻咂了舌头。” 那会儿,庄玝把手里的汤婆子转给庄玳,让他捂。 庄玳接过来,要转手给庒琂,发现她手里有一个,便尴尬作罢,拿在手里掂了两下又推给庄琻,庄琻一点儿都不客气,接了过来。 与此同时,庄玳说:“二姐姐这么晚了,怎也跑过来?哪个眼睛见我们来了,悄悄给姐姐报告去了?” 庄琻“呸”的又一声。 庄瑛解说道:“哥哥倒问我们,那哥哥跟五妹妹又为何来?只许你们来,就不许我们来?” 庄琻听后,很满意,赞了庄瑛一眼,道:“是这道理了。我也想问呢,你们来做什么?” 庄玳指着桌子上的黑梅,道:“绿蜡亭的梅儿,折下来那些有一半是琂妹妹的,我给她送来。怕明日开散了再拿来就没情趣了,留梅赏梅,得留骨朵儿的。我这就来了。” 庄琻道:“我还以为跟我一样呢!结果并不是。”特特地看了一眼庄玝身上那孔雀翎。 庄玝掖了掖孔雀翎,笑道:“那姐姐为何来?” 庄琻指着孔雀翎,道:“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送孔雀翎还老太太的,我想呢,既然你们还了,我这靴子岂有占着的道理?” 庄玝柔柔的笑,“哎呀”一声叹息,道:“原来是这样。得了,我解开吧!还回去,那琂姐姐的凤凰羽也得还回去。只怕二姐姐过会子得借鞋子垫脚了,也不怕冰封了你的脚丫子,成冻猪蹄子了!” 庄瑛听几人斗嘴玩笑,心里已是笑话得不行,强忍住,此刻,怕她姐姐庄琻发威又没完没了,故此,如实说:“二姐姐说自己的便好了,好好的带上孔雀翎和凤凰羽做什么,牵三带四的,叫人笑话我们。自个儿过来为的什么自个儿不知道么?” 这话奇了。 余下几人巴巴眼的看庄琻。 庄琻脸色一红,果决道:“告诉你们怕你们嫉妒。我是来讨赏的。今儿老太太发大赏,挂红的发了,插花彩头按着呢!就把我省略了,哪有这道理。合着东府是庄府的人,我北府就不是了?” 庄玝哈哈笑道:“哎哟!我的二姐姐,在绿蜡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老太太,你可说不要东西的。这会子又来惦记,还说我们嫉妒。安的什么心。” 庄琻拍了庄玝一大腿,白了她一眼,道:“所以说呀,我拿靴子来还老太太的。讨不到好儿,那我什么都不要了。省得你们见了眼红。” 庄玝听了这话,心里不太舒服,急忙解开孔雀翎的系绳,口里连连说不披了。 庄玳和庒琂制止,道:“五妹妹,这儿没暖火,披着暖和些。” 庄玝道:“反正都要还回去,何苦让我披身上叫二姐姐笑话。指着我跟三姐姐说呢,说我们眼红。看看吧,你们三个得了三件儿,我跟三姐姐干瞪眼,不是眼红是什么!” 庄玝非要解下。 庄琻定定的笑,也不劝解。 庄玳安慰庄玝:“五妹妹多心了,二姐姐哪里是这个意思。老太太的东西,自然到谁身上,谁都用得。此乃公家公物,没还回去的时候,谁都披得。三姐姐要穿二姐姐那靴子,二姐姐也是要给的。” 庄玝道:“就算是那样,我披着你受凉,又让她们说嘴。我还你吧!” 正说着,庒琂给子素递眼色,子素会意,把放好的凤凰羽拿出来。庒琂接在手,去给庄玳披上,道:“这件公家物儿给三哥哥披了。五妹妹别解下,免得大家都凉,遭病了划不着。” 庄玳连连道:“正是正是。”一面把凤凰羽系好,一面岔开话题,问庄琻:“姐姐,那你问到老太太了?” 庄琻道:“老太太歇下了,我没去打扰,出来时见你们这里的院门开着,又有灯,我就过来看看。还想问琂妹妹还没还。谁知,一进来听到你们说一家人,雪北香南的话,真是羞死人了!” 听得,庄玳和庒琂羞红了脸,不应。 庄玝还是不满庄琻的讥讽,道:“难道不是一家人?二姐姐跟谁一家人呢?” 庄琻把手伸向庄瑛,拉住她的手,道:“这不是一家人么?” 话是没错,可意思就不大一样了。话说,庄琻与庄瑛是亲姐妹,正房太太生的,弦外之音,可不是指着庄玝是妾侍所生?怎能与庄玳是一家人?再说,庒琂是打外头来的野路子,更谈不上一家人。 当然,庄琻嘴巴没把门,一向喜欢说笑,此刻是玩笑话,并无此深意。 可庄玝是妾侍生的女儿,是实况,免不得要深思,想到这层讽刺了。 于是,庄玝眼眶微红,别开脸面,气恼赌气。 庒琂看在眼里,有些心疼她,再者,庄琻才刚的话,也间接中伤自己。于是,庒琂淡淡一笑,说:“二姐姐说的也有道理,你看三哥哥给我送的梅花,是黑不是?绿蜡亭里的梅花儿,品类繁多,红的,绿的,紫的,白的,居然还有黑的,甭管红红绿绿,不都是梅么?不是一家人,所谓不进一家门。有梅者,都是一家人。” 庄玝和庄瑛频频点头,道:“琂姐姐说的在理。” 庒琂又继续笑着说:“东晋名士桓伊,身居高位,是世乐者之翘楚,可谓‘江左第一’,夸赞他为江左第一笛曲。要我说呢,他才是‘江左第一梅郎’。他说过,爱梅者乃是一家呢。我们今日人人得梅,不正是一家么?应的是古人的话了。” 庄琻不解,道:“琂妹妹旁引这些是何意?” 庒琂道:“瞧姐姐想的,我是说梅花而已,能有何意?当年桓伊途径建康清溪,王徽之请他奏一曲。二人本不相识,又高位低身有别,但桓伊却应王徽之冒然之请,为他奏了《梅花三弄》,姐姐可知,是哪三弄?” 庄琻没多大兴趣听这些,倒是庄玳、庄瑛喜欢听,催促她赶紧说。 庒琂偏不说,怔怔看住庄琻,想等庄琻问自己。 庄琻耐不住几人催促,也附和一声:“妹妹快说。” 庄琂这才道:“曲子曼妙洁净自不必说,不然,怎能千古流传?要说梅花三弄,是这么说的:梅花一弄花满天,梅花二弄手足连,梅花三弄地升仙。” 庄玳挠头,道:“我怎不知有这妙趣?是哪本书记载的?妹妹知识渊博,倒给我们解说解说。” 庒琂深情看了一眼庄玝,道:“知识渊博我担当不得,哥哥问我《梅花三弄》的意思呢,我也是不太明白,只是看到哥哥的梅花儿,感激哥哥这份苦心,哥哥冒雪天给我送来,我呀,忽然想起了。送梅说梅,不是正点题?哥哥若问《梅花三弄》的出处,我倒读过,知道一点儿。” 兄妹几人又轮番叫庒琂快说。 庒琂假装冥想,好一会子呢,才笑着说:“桓伊与王徽之都是名士了,又有位分高低之分。可桓伊位高,不耻为王徽之奏乐。你们说,这三弄,弄谁啊?” 说完,庒琂先笑了。 前后意思,讽刺庄琻言语弄人,说庄琻借自己是正出千金,笑话庶出小姐。换言之,那桓伊是高官,都不与低位的王徽之计较,且王徽之是王羲之的第五子,还不是嫡长子呢,人家桓伊还不是下礼相待?为其鸣奏?可见下礼于人,才得人心,方得传颂。 庒琂将《梅花三弄》的出处改个说法,明着说桓伊三弄王徽之,实际上想表明桓伊博爱之心,并无低看王徽之的意思。 虚虚实实加工杜撰,云里雾里的让人明白又不明白。 总之,桓伊的对应人物是庄琻无疑了,偏偏庄琻又没有桓伊高尚。 讽刺得巧在于“梅”上,梅寓意高洁,高尚,它是良好品性品格之物。也借了庄玳送梅的事上。 要算刻薄待人,庒琂这一招比庄琻还刻薄呢!只是有些人没听懂。 当下,庄玳、庄玝、庄瑛目瞪口呆,庄琻一脸疑惑。 在一旁站着的子素噗嗤一声笑,道:“妙!”直直看住庄琻。 因听到子素的声音和眼神,余下的人都看住庄琻,仿佛明白了什么。便都笑了。 庄琻通过她们的神情,大约猜测出几分,故而,白了庒琂一眼,道:“舞文弄墨的笑话人,也只有你们会。做生意,你们未必赢我!琂妹妹这档子话,我不接,也没听过。” 说着,庄琻心里生出几分恨意,埋怨说:“我就不该来这儿,屋子一点人情暖气儿都没有,冷得彻骨。”又指着子素问:“怎没给你们姑娘生火取暖?” 子素回道:“炭没放过来,自然是没有的。” 庄琻道:“既这样,不如你们都到我那边去,我那里暖烘烘的一屋子,四处摆笼子呢!” 这话提醒庄玳了,连忙叫复生来吩咐:“她们要等寿中居那边放炭呢!今日忙一日,老太太怕是忘了。你回去取一箩来!” 复生应声,就去了。 庄琻瘪了下嘴巴,道:“瞧瞧,谁才是真心一家人呢?我不说出口,有人想蒙混过去,不认亲了。”又对庒琂道:“琂妹妹,别跟他一家人,你跟我吧!”再推庄瑛,嫌弃道:“你去跟你三哥哥一家去!” 庄瑛委屈道:“姐姐总拿我出气!” 大约坐上一会子,言言笑笑的,围绕说梅花的事,又说老太太赏赐的物儿,等复生从西府取来一箩炭,再帮庒琂焚旺,几人又烤了一回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蓦阑从西府寻来,催促回去呢!因说夜也深了,各自才起身告别。蓦阑说:“爷该体恤一下我吧,太太才罚完我,你再病出个好歹来,叫我怎么办!” 果然,给蓦阑说中了。 这一夜过后,庄玳卧床不起。 有人给郡主说,都是庒琂引爷和姑娘去镜花谢所致。 往下,牵出许多是非,过程曲折谁说得清楚? 第二百七十九章:圆蛋 将近年关,府里又开始为此忙碌。 年青一辈的倒能清闲,年老一辈的有应不完的应酬交际,以及有忙不完的府内琐碎事务。这期间,庄玳卧病不起,庒琂被牵连其中,遭受议论。为了避开那些嘴舌,庒琂选择日日留在镜花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去老太太处请安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 直到这日,庒琂重新出门,因滚园的大奶奶发生事故。 这日晨早,庒琂一如往常起来梳妆,子素和三喜打水为她打扮,按今日的心情,吃过早餐,逗一下鸟儿,再描画一副“梅图”,看一会子书,写几个字也就过去了。早餐过后,滚园那边的蜜蜡慌慌张张地来,进门见三喜在凉衣裳,她也不招呼,把往日那些礼仪也不要了,奔进里间。 巧是子素端汤婆子从里面出来,要出去换暖的。 两人撞个正着。 子素颇为嫌弃,拽住蜜蜡,问她:“大晨早的,慌慌张张什么?进来也不叫人报一声,把人的魂都吓散了。” 蜜蜡眉头紧皱,一脸难堪,赶紧端礼致歉,红着眼睛道:“对不住素姑娘,若不是急,我也不会这样。求素姑娘行方便,让我见见琂姑娘,我们奶奶有事儿求。” 历来,子素与大奶奶不和,此刻,见大奶奶跟前的人来,当然也是这副不好的面孔对待他们了。听到大奶奶有事儿来求,子素更想刁难一回。 于是,子素冷冷道:“那你跟我说,什么事儿?” 蜜蜡左右不是,伸脖子往里头看,想看看琂姑娘在不在,若在呢,直进去报。 子素见她这般无礼,气恼了,道:“你们奶奶如今了得,不大把人放眼里了。以前,你们奶奶可不这样。” 蜜蜡“哎呀”一声,跺脚叹道:“姑娘啊,我们奶奶怎会这样。实话跟你说,不怕你笑话,我们奶奶遇困难了,得求琂姑娘援手。” 子素奇了,瞪着眼睛看住蜜蜡,笑道:“东府大奶奶遇困难?能有什么困难啊?大奶奶这么一个正主儿,万事有大爷帮衬,再不济,有太太,有做官的大老爷呢!大姑娘也使得,求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没地位没官位,能帮你们奶奶什么?” 蜜蜡摇头:“可我们奶奶指着求琂姑娘啊!”说罢,挣扎离开子素,要进去。 子素哪能这么容易放,抓住她手臂,道:“回来!”又温温和和道:“那你们想求我们姑娘什么?” 蜜蜡道:“我见了姑娘自然跟姑娘说。求素姑娘行行好,若觉得我鲁莽了,那请姑娘帮给琂姑娘通报一声。我替我们奶奶谢姑娘了。” 子素哼的一声,道:“难道你们奶奶的困难我听不得?” 子素有意拖住蜜蜡。 其实,这会子庒琂就在卧内,她正把头发上的珠花除下,因梳妆时子素和三喜给她点缀多了,吃早餐那会子,珠花流苏打到眼睛,叫她极不舒服,故而,吃完早餐,说进去除下。 当下,庒琂从卧内出来,正好听见子素刁难蜜蜡,还以为子素训斥三喜呢,咋一听,是滚园的蜜蜡。 于是,庒琂快步出来,道:“怎么呢?” 听到庒琂的声音,蜜蜡眼泪水直掉,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子素白了蜜蜡一眼,道:“这怎么哭起来了,我又没欺负你。” 蜜蜡狠狠给子素端礼,又向庒琂端礼,话没出口,先失声哽咽。 庒琂看着奇怪,赶紧携住蜜蜡的手,让她入内。 入里间,扶蜜蜡坐炕上。 蜜蜡不敢坐,站在边上,努力收住情绪,再擦几回眼睛,终于道:“姑娘!打扰你了!” 说毕,急忙跪下。 庒琂看情形不对,弯腰扶起,道:“起来说话!”狠狠拉蜜蜡,因拉不起,又叫子素来帮,子素扭扭捏捏来帮了一手。 终于,蜜蜡起身,哭道:“原是不该来求姑娘,可我们奶奶实在无处可求,求别人又没这个脸。” 庒琂着急死了,跺脚道:“你倒说实际的,别的话不消多说。到底怎么了?” 蜜蜡道:“府外亲家老爷病重,且越来越重。太太知道的,每回都差人放银子,可我们大爷回回扣了些下来拿出去花了。奶奶倒没说什么。谁知这两日,外头进来报说,亲家老爷又呕血,得治……太太又叫大姑娘放一笔银子和药儿。银子才刚端过来,大爷全卷走了,那药儿也不知哪个不仔细,让落进炭笼子里,烧了个灰烬。这些,我们奶奶要拿出去的呢,可眼下,什么都没有了,还不能去给太太说。” 庒琂听得,赶紧叫子素:“素姐姐,去把我体己拿出来。”又问蜜蜡:“要多少银子?” 蜜蜡道:“奶奶说,银子倒不用。老早前问得一个秘方,亲家老爷一直用的,可奈何家里光景不好,停了好些日子。这才把病重下来。” 庒琂道:“可我也没什么秘方药呀!这也糊涂了,你们奶奶认识药先生的,亲家老爷病重,怎不去求药先生呢?叫药先生帮看,好比外头的人呀!” 蜜蜡道:“奶奶原也想过,可说亲家老爷那是老病症,以前多少名医都看不好,别让先生来了费心。这才没去请。” 子素听来听去,有些不耐烦,道:“那你说,需要什么!求我们姑娘要什么?直说不就完了!” 蜜蜡为难地道:“奶奶说,求姑娘要几颗珍珠。” 庒琂“啊”的一声,也没思考太多,一面拍蜜蜡的手,一面转身进卧内,道:“你等着!” 没一会子,把那盒珍珠拿出来,交给蜜蜡,道:“都拿去!” 蜜蜡接到手,自主打开,在里面随便拿几颗,后儿,道:“奶奶知道姑娘一定把整个儿都给我们,老早叮嘱我,不能全要,只拿几颗就好。” 拿好,又把盒子还给庒琂,继续端礼。 正要走呢,子素拉住她,问:“你好歹说一声,拿这些怎么用?是卖了?还是当去?” 蜜蜡道:“怪我没说清楚。我们奶奶说,这秘方叫‘圆蛋’,用上好的珍珠磨粉和鸽子蛋、鸡蛋、鹅蛋、燕子蛋、蛇蛋等一起用。具体我也不知道,说珍珠粉是药引子,跟蛋一块搅和,吃了就能好些。” 庒琂听得,喜道:“正好,我们这儿有。你先拿去!”也不让子素为难人了,催促蜜蜡走。 得以放行,蜜蜡匆匆离去,她才走,子素就说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头先说珍珠是她送的,这会子来讨,不知安的什么心呢!再说了,珍珠也不是十分名贵,难道东府没有?” 庒琂道:“姐姐,这什么时候了,救人要紧,无论有没有,求到我们,我们给就是了。留这些也没多大用处,弄不好还是件祸害之物。” 因此,子素不再说什么。 到了第二日,蜜蜡又来,没求东西,是送了一份谢礼。 谢礼由一个盒子装,布置得十分精致。庒琂打开一看,是一个锦绣香囊,绣的是“秋亭月色”。 蜜蜡说:“姑娘的帮助,奶奶无以回报,连夜绣个香囊,说急谢一下,等往后有机会,要大谢姑娘。” 庒琂客气道:“不需这样的。” 因子素在一旁冷眼冷语,蜜蜡不想停留太久,便告辞回去。 之后,庒琂心神不宁,总想着大奶奶困境未解,送礼来或还想讨要珍珠,只是不大好出口,所以作罢走了。一番思虑后,庒琂按捺不住,拿出珍珠盒子,叫上子素:“我们去滚园看看。” 子素说:“我不去!昨日今日,我做了两日恶人了,见了我不是要把我吃了?你跟三喜去吧!” 庒琂出去看了看三喜,见她没头没脑的逗鹦鹉,便叹了一声:“罢了!” 至午时,想着中府的人都睡午觉,是出去的好时间,于是,庒琂悄悄离开镜花谢,一个人往滚园来。子素和三喜,她一个也没叫跟随。 一迳到滚园,见里面有忙碌的下人,逮到一个,问大奶奶在何处。 那下人回说:“奶奶跟大爷在里间儿。” 于是,庒琂寻至里间;尚未进去,隔着帘子,听到一阵低低的饮泣之声,又听见二房的说:“也就那么点儿东西,多珍贵呀!我要是有,别说一点儿半点儿,全给大爷用我也愿意。” 大爷庄顼道:“你甭说了,我是不大稀罕的,就是拿来瞧瞧。既然想拿回去,我还她便是。” 二房的哼的一声。 接着,大奶奶哭腔声道:“大爷要拿,拿一颗两颗吧,其余的,给我拿出去用。毕竟是药引子,缺不得。” 听到此处,庒琂按不住脚跟,钻头就往里进。 因庒琂进来的脚步动作过大过重,里面的人惊闻,回头来看。 庄顼“哟”的先招呼了:“琂妹妹怎么来了!” 庒琂在门里,看了一眼,只见庄顼歪在炕上,手里捏一几颗蓝珍珠,二房的站在他旁边,大奶奶则对坐,拿捏手绢子擦拭眼泪。 这会子,大奶奶见庒琂,有些羞怯,遮遮掩掩的别开头脸,擦拭泪水。 庒琂端过礼,道:“我听说滚园里需要圆蛋!都是圆的来圆的去。我再不来,怕是天地无法圆了。” 庄顼道:“妹妹说什么圆圆圆,我听不明白。” 庒琂走过去,道:“哥哥应该明白,嫂子打一副急药,叫‘圆蛋’,给府外亲家老爷用的。我这过来啊,帮凑个药引子。顺便将些个珍珠拿来给大哥哥把玩。” 说完,将盒子“啪”的一声拍在矮桌上。 庒琂是生气了! --------------------------- ps:今日是2018年最后一天。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元旦快乐! 第二百八十章:治人本事初露 大奶奶委屈嫁入东府,想想够是可怜了。如今,这两人百般刁难和欺辱,叫庒琂怎不生气? 不说大奶奶昔日与庒琂同生共死,就是在镜花谢里伺候的那些日子里,这些主仆情分,也是极深厚的。自打大奶奶在东府,庒琂每每过来总觉得她委屈,因相互不想给相互添置麻烦,各自没表示。大奶奶没将这些委屈说出来。 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大奶奶所有的欺辱和隐忍,全映在脸上,刺入庒琂耳朵里。 庒琂若熟视无睹回避,如何对得起大奶奶这一年来的心? 这“啪”的一声,就是最有力的回击和帮助。 大奶奶从炕上连忙起来,展出笑容,对庒琂道:“姑娘怎么来了。” 来都来一会子了,问这句,可见她身不由己,可见她昔日的聪慧被折磨得有多不堪,有多迟钝和愚蠢,竟痴傻成这副模样。 庒琂心疼,笑道:“这不才说了么?过来看看嫂子的。”指着矮桌上的珍珠盒子:“嫂子,我怕你那药引子不够用,特特送过来。” 那二房的站在一边,早被吓白了脸,一会子看庒琂,一会子看庄顼。 这时,庄顼道:“妹妹也不须站着,坐下来吃杯茶。” 庒琂俏皮地扬了扬眉,道:“好呀!大哥哥请我吃茶,我哪有不吃的道理。”扶住大奶奶一同坐回炕上。坐好,微微抬眼看那二房的,又对庄顼道:“哥哥,你这儿有什么好茶呀?” 庄顼笑道:“俗民人间的叶子茶品质再好终究是枯草木叶子,我有一味‘混元丹’,也是茶,入水化开,色泽比茶还要深润。前两年我在外头遇见一位道兄,赠我一罐,还奉送调制的单子。这一二年,每每独自在家,就喜欢吃这个茶。听说,可延年益寿,祛除百病的。” 那二房的附和道:“可不是,这茶极香。我要喝一点儿,大爷都不许,心疼着呢!” 庄顼道:“你要吃,我哪回不给你吃?竟胡说给妹妹听,让妹妹觉得我小气了。”吩咐二房的道:“你去取来给妹妹尝尝!” 二房的那一副假意笑脸,盈盈荡荡,笑着去了。 二房的一走,大奶奶赶紧劝道:“大爷,就罢了了吧!你也少吃这个为好,更别让姑娘尝了!世上茶叶哪有泥灰捏造的?更没听说有延年益寿,祛除百病的茶。” 庒琂一笑,拉住大奶奶:“嫂子何必夺人所爱?哥哥喜欢,由着哥哥喜欢便是。” 大奶奶道:“姑娘有所不知,平日那东西,大爷说是得道成仙的仙丹极品茶,散入水中服用,看色泽倒像茶水,往后便成大爷口中的茶了,还叫一个‘混元茶’的名来。在我看来,这些物儿,不知是什么东西造的,捏散了像沙粒粉,吃到肚子里头,如何是好呢?再有,大爷身子病一日好一日不好的呢,胡乱吃这些丹沙茶物,是好是歹谁知道?又不给告诉太太去,我制止又制止不住。” 正说着,那二房的笑呵呵的进来,已然把茶泡好了。 庄顼“嘿”的一笑,先对大奶奶道:“我说你过于忧心了,我用我自个儿的东西,你也要管理说一嘴,我稍为玩弄一下你手里的东西,你也要委屈说一嘴。”再对二房的说:“怎么泡好了拿来?泡好的东西还有什么见状?叫你拿来,就是叫你拿给琂姑娘看。再去换来。” 二房的满脸不耐烦,又不敢违抗。 这时,庒琂道:“哥哥,算了!不忙这些。我也不大渴。平日里嫂子喝的家常茶就成了。”特特地抬头向二房的:“有劳姨奶奶了!” 这么一来,二房的更心怀不满了,才刚是大爷吩咐自己去,这小姑子居然吩咐起自己来了,叫她脸面如何挂得住?就是府里正出的姑娘也没这样指挥人的。 终究,二房的去了。 见二房一走,庒琂也不再顾庄顼,转头拉住大奶奶的手,道:“嫂子,你给我香囊我收了。绣得真好,我极其喜欢。” 大奶奶红着脸,垂下眉目,道:“姑娘喜欢就好,微博浅显之物,不能成为厚礼,让姑娘薄纳见笑了。” 庒琂道:“嫂子与我何须客气说这些话。”再勾了庄顼一眼,道:“我跟哥哥同认一门祖宗呢!可不跟哥哥屋里人见外的。” 庄顼听得,欢喜道:“妹妹说的是。” 转眼,二房的又端茶进来,先回一声庄顼:“大爷,这是奶奶日常吃的,那就给姑娘吃了哟!” 庄顼不耐烦的摆手,示意放下。 二房的放下后,堆笑地央求庄顼:“才刚留下的混元茶,大爷赏我吧!” 庄顼道:“喝去喝去!” 二房的心满意足,正要离去,庒琂却叫住她,道:“也辛苦姨奶奶了,我得敬一杯茶给姨奶奶才得。不然,哥哥会说我无礼,才刚进来还弄那么一声响,你们嘴里不说,怕是骂我是个胆大的野丫头呢!” 说罢,赶紧斟一杯茶,恭恭敬敬送给二房的。 二房的踌躇半响,没接,嗫嚅看着庄顼。 庄顼摆手:“难得姑娘给你脸面,就吃了吧!换做其他妹妹来,怕是要你端茶也不让的。” 二房的推托道:“爷,这茶是给姑娘和奶奶的,我哪敢吃啊!” 庒琂笑道:“你请!”将杯子推到她手里。 二房的推了几回,眼看要洒出来了,便接下,不情愿的往唇边一碰,算作数了。 庒琂眼尖,早盯着呢,见她这般,就道:“姨奶奶定是对我有意见,我奉的茶也不吃一口,杯子碰碰嘴巴作数了。人家说,感情好倒一倒,感情深一口闷,我跟哥哥的感情,怕福薄缘浅,竟这般对我呢!” 其实,庒琂想为难一下二房的,谁知,大奶奶不识趣,端起杯子要喝,未等她靠近嘴边,庒琂一把杯子夺下来。 庒琂对大奶奶道:“嫂子急什么,过会子我也给你奉一杯。我先奉姨奶奶的先。” 二房的显然不悦,满目气恼,只见她头饰摆动两下,两片红唇裂开,一杯子往口里灌。灌完,将杯子放下,端了个礼,急呼呼的出去了。 庄顼还以为二房的害羞呢,笑道:“瞧这人,上不了厅堂的货!” 庒琂嘴角一扯,淡淡的笑,没接庄顼的话,再把大奶奶那杯茶拿起,倒入壶中。 大奶奶不解。 庒琂道:“嫂子,不是我不喝你这里的茶。我倒想喝哥哥那混元茶的,可惜又没了。要不,你依我的请,我想喝梅花上面的积雪水茶,这会子有空没空?叫人采一些来。” 大奶奶看着桌子上的珍珠盒子,吞吞吐吐道:“得罪姑娘了,我正想出去看一看父亲。” 庒琂猛然惊醒,道:“是了!不知梅花冬寒雪,怎知父母亲恩暖?可不是雪上梅花茶,最能孝敬父母心。要不,等嫂子回来,到我那儿走一走,我给嫂子烹梅花雪茶。” 大奶奶温婉点头,道:“过两日就是扫尘除旧了,里里外外也要忙起来,怕是没时间去。” 庒琂听得,故意瞥了下庄顼,道:“哥哥,你们滚园上下的人不止嫂子一个。这等劳碌苦身子的事儿,也要嫂子来做?过年竟不然嫂子安逸一两日。” 庄顼道:“哪能要她做,是她自个儿闲不住。往年都是二房的差人做。” 庒琂接话道:“就是对了,仍旧叫姨奶奶做去!” 积在心里的怨气大约发散差不多,庒琂想告辞了。临走之际,再把珍珠“啪”了一下,正正地对庄顼道:“哥哥,我来坐好一会子了,也要回去了。这盒子珍珠啊,就留给嫂子用了。我呢,也用不着。哥哥若是喜欢,随便你把玩着。要送人散去,随哥哥的便,可我请哥哥看在妹妹一二分薄面上,留几颗给嫂子带出去。” 庄顼面红耳赤,把玩在手里的珍珠滴滴答答的放回桌子上,说:“不玩了不玩了!也没什么玩的趣味。我想讨两颗给才刚出去那人,见你们这样,我也不好拿你们的了。” 庒琂噗嗤一笑:“哥哥真是个有情人。哥哥想送姨奶奶宝贝,这算什么好的,我那里还有好的呢!改日我给哥哥送一点儿来。” 庄顼摆手:“不必了。我听妹妹这话,羞得没脸了,还有脸拿妹妹的。妹妹也不须拿这么多的来,带回去吧,我把手里的还给她便是。” 庒琂吐了一口气:“哥哥既这么说,那我收回去了。哥哥哪日想送人,再找我拿,我没有不给哥哥的。我的就是哥哥的,请哥哥记得。” 庒琂话里话外,无一不替庄顼着想。但是,每一句话都是讽刺庄顼的,庄顼还不自知。 实际上,庒琂料想不到结果会是如此,来的时候,只想把珍珠给大奶奶,经过才刚看到的听到的,心里总算明白了,一切是二房搞鬼。眼下,羞辱二房,收服庄顼,大快人心啊,庒琂自然愉悦不已。此番收回珍珠,并非真收回,而是把态度摆出来给庄顼看,想以此表现:我庒琂也是个果决之人,拿得出收得回,不怕有脸没脸的。 从滚园出来,大奶奶送出门。 到了外面,庒琂拉住大奶奶的手,把珍珠盒子交给她:“嫂子,你还是拿着!才刚我那样做,过分了些。可也不能容忍他们那般过分欺辱于你。算我替你报仇了,人家给你吃一刀子,我们给他吃两刀,总归不亏的。” 大奶奶执意不要,说:“姑娘,大爷如今还给我了,这个先不需要了。你还是收着吧!都给我,我也藏不住,万一……” 庒琂明白她的意思,推了几回,大奶奶不接,庒琂这才收回。 尔后,庒琂提醒道:“日后茶水别吃姨奶奶送来的。” 大奶奶一脸不解:“也没什么,就是劳动她,她心里不爽快。” 庒琂道:“岂止不爽快,就差里头放毒了。” 大奶奶道:“姑娘休胡说,没有的事。” 庒琂道:“我说的这话,是夸大严重了些。可人心险恶,不得不防。我才刚执意要她喝,为何呀?亏我制止了你,不然,真吃了她的口水了!上头漂的泡沫子还没散呢!” 听得,大奶奶心里扑突扑突乱跳,胃里翻腾,喉咙一阵恶心作呕。 庒琂又道:“不妨告诉嫂子,这等观察,是往日仙缘庵伯镜大师父教的。嫂子,我希望你好。” 大奶奶点头,眼眶急速发红,泪水忍不住掉下,道:“就怕姑娘为我得罪人了。” 庒琂道:“如今,得罪的人也不止她一个了。我今儿过来,还有一层意思,我们这珍珠不是没个说法么?这会子有了,就是你父亲治病的药引子,你从你家拿来送我的。叫他们查去!后头,果真是你父亲要用的,凉他们也没法子追究。” 大奶奶再一次点头,赞叹庒琂聪慧机智,然而,心里担忧的仍在,曹氏不愿善罢甘休啊!也不知何时对自己动手呢! 这一刻,大奶奶没将心里的忧虑告诉庒琂。 第二百八十一章:变天了 如大奶奶所说,又该扫尘了,得忙呢! 至十二月二十四,扫尘除旧,乃庄府旧例。与去年一般,府众上下,无一不忙。 老太太倒不像去年那般注重了,过问的话少了,给各府添置的礼和赏也没有了。作为传统的旧礼,人人仍旧遵从,有无奖赏无所谓,重要的是过了二十四,真要到年下关节了,再恍惚两日,就该春禧了呢。 这日午后,老太太命一个小丫头子来镜花谢,说请琂姑娘去寿中居一趟,特别叮嘱把那凤凰羽披上,手炉汤婆子热得暖暖的抱起才好。一听,是要出门的意思了。 庒琂让子素给自己稍稍打扮一二分,照着老太太的指示,披挂好,抱住汤婆子,支一架木纸伞到寿中居。 去的时候,叫三喜留在家里,还不住叮嘱她记得把药先生配的药吃了。是呢,三喜正在治疗康复中,不该听的话别给她去听,不该见的人也不想让她去见,免得刺激了她。药先生对三喜诊查过了,当时说:“三喜外伤还属轻伤,即便骨肉皮囊遭了不少苦头,相形之下,她那神智经络却被毁得七零八落,要修复她,身子保养第一等要紧,那心里头的伤疤,也不能掉以轻心。”先生这么一说,庒琂懂了。 三喜可不是被折磨成这样?这笔仇债,庒琂狠狠的捏在手里,记在心里,她对子素说:“等看好时机,涉及的每一个人,我都不会让她有好的去处!” 故而,这些日子以来,但凡要出门,三喜都被安排在镜花谢。三喜痴痴傻傻,倒也不嚷不闹,姑娘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比先时平日不知听话多少倍。 从里间出来,三喜为庒琂撑伞,送出镜花谢门口,终于把伞递给子素。接着,子素跟庒琂一块往寿中居来。 进了寿中居,庒琂示意子素:“姐姐在外头收下伞,别让雪花子染湿里头的地。” 子素微微一笑:“知道了!” 庒琂“嗯”的一声,进去了。 子素看庒琂那身影子,直直挺挺的,比之去年,要刚毅许多。也许,这一年来,经历太多,她也想清楚了吧!或许也因自己唠叨太多,让她改观了。 当下,庒琂来到里间,一眼见老太太坐在炕上,额上围一挂貂鼠卧兔儿,眉心正对的上头,嵌一颗翠绿晶莹的祖母宝石,那头银发盘拢在顶上,散散的插着三枚玉簪子,并别有一朵湖蓝紫玉玫瑰,手上拿着一副眼镜,她勾着头眼盯住眼镜,看桌子上摆的海国人参,一身貂皮大氅紧紧围住身子,盘坐的膝上置有一提嵌满宝石的汤婆子。远远看,老太太侧身窝在炕边桌前,显然,精神气儿又回从前了。 庒琂慢慢走近,端了一礼,也不等老太太回头说话便起身了,再挪近,一目见到老太太眼镜下头那株人参。 当时,竹儿在边上伺候,微笑着给庒琂端茶,茶来时递给庒琂,并小声道:“姑娘坐。” 庒琂接过茶,在老太太对面坐下。 少许,老太太才抬起眼帘,“呵”的一声,将眼镜放下,道:“外头雪停了?” 庒琂道:“没有呢!看着比昨日要大些了,我们撑伞来,子素还在外面收伞呢。” 老太太转头看窗外,有些惆怅,道:“等它停雪,怕过年都停不了。” 庒琂道:“雪停了,梅花就有了。老太太这儿满屋的梅花香,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指着庒琂,嗔道:“怪丫头!这大雪天有什么好,外头穷苦的人可不比咱们家,吃好穿暖,手里还抱一个护一个暖手。人家,吃上顿没下顿,赶着大雪天煮雪吃呢!不停啊,叫人吃什么。” 庒琂打趣道:“外头人我不知道,我日日只在府里,看着府里花开花落,雪飘雨洒,有什么我吃什么。反正,我就是个白赖白吃的。老太太可不准嫌弃我。” 老太太道:“又胡说了,我嫌弃你做什么。爱都爱不完呢!”叹了一声:“今儿叫你过来,我想呢,咱们到西府走走。” 庒琂看了看桌子上的人参,想必是老太太思念庄玳了,而庄玳的病怕真重了呢! 庒琂的心微微绷紧,是的呢,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也不知他现下可好?那日晚上,他还跟五姑娘冒雪来送黑梅花呢!兄弟姐妹几人,叽叽咕咕到了半夜,他回去就病倒了。 若不是有人传言些不好听的,庒琂必定去瞧一瞧。 此刻,若非老太太提及邀请,自己也是不愿去的。 见庒琂沉思默言,老太太呼了一声:“你怕冷?不愿意跟我去?” 庒琂笑了笑,把手里那杯没吃过的茶奉献给老太太,道:“老太太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管老太太去的刀山火海呢!”娇羞地请老太太吃茶。 老太太满意,接过来,吃了一口。 竹儿见状,又倒了一杯给庒琂,庒琂也吃了一口。 这时,子素从外面进来,笑道:“才刚雪还大呢,这会子小些了,天上的太阳竟亮了出来。你说奇怪不奇怪。” 老太太一听,拍了一响大腿,扭头对竹儿道:“天公作美,这还等什么。你吩咐着,我们这就去!” 竹儿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叫蛮力的婆子抬轿子来等候,又进来给老太太准备厚暖的披挂和护套。 老太太在竹儿伺候穿戴时,对庒琂道:“那晚我倒睡迷了,后头听说玳儿和玝儿来你这儿坐到半夜,二丫头三丫头也来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 庒琂难为情道:“老太太这会儿才怪罪我,都过三十三重天的事儿了。再说那夜里,老太太吃了些冬至酒水,该安寝呢!谁敢打搅。二姐姐特特来,是见老太太的。二姐姐胆子比我们大,都没敢轻饶你老人家呢,我们哪敢。” 老太太笑道:“我准知道你二姐姐心里的想法。好在第二日我便着人送过去了。” 庒琂捂嘴笑着,不答。 竹儿也说道:“天才亮一会子,老太太忽然想起来,说二姑娘那花头彩给忘记了。非得要梅儿去库房里寻宝贝。” 庒琂顺了竹儿的话,假意问:“送的什么呀?” 竹儿帮老太太整理好身子装束,勾了老太太一眼,道:“这宝贝的名儿我可不知道。得老太太说我才见识呢!” 老太太拍了拍竹儿的手,道:“把你嫩葱的手护一护,别成萝卜了整日在我跟前晃悠,我看不得这些!”又对庒琂道:“这些宝贝,全被他们瓜分了,好的没有了,次一点儿有那么几样,就给她了。是一件儿琉璃如意,由着她把玩吧!她也是个爱玩儿的。” 庒琂笑道:“果然是好东西,琉璃珍贵不比珠玉。我看送珠玉都没送这个好。” 老太太道:“她们北府什么没见过,只图是我送的名头罢了。” 说完,老太太催促竹儿去看轿子来了没有。竹儿去看了一眼,说:“来了,在院门口候着呢!” 老太太携住庒琂的手,一同出去。到了寿中居外面,果然有八个婆子候在一顶大轿子两侧,等着呢。 竹儿和庒琂左右两边,扶老太太下台阶,入轿子。老太太进去坐好,庒琂才进去。 随着竹儿叫唤一声,轿子抬起,晃悠悠的往中府门口走出,转眼,经过那棵老槐树,再倒拐,向西府方向去了。 庒琂想掀开轿帘看外头,老太太急是打她的手,道:“别让冷气儿冒进来。好不容捂暖了,天天住,日日看,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没看够么?” 庒琂赶紧把手收下,端端正正的坐好。 老太太又道:“前几日我听说,你去东府滚园了。还把你大哥哥的面子煞了,可有这事儿?” 庒琂猛是惊讶,心里思忖:这等事谁传的? 于是,庒琂笑吟吟回道:“老太太看我像那样的人么?” 老太太笑了笑,道:“我看啊,嘿嘿……”凑头靠近庒琂耳根,低声说:“比你娘厉害!”又坐正回去,恢复平常声音:“我极喜欢你这样。这府里的人,缺个人来点拨点拨。巧是个个只有看自己的,没有看别人的。这么多年,看着和和睦睦,但是,各自各活。我瞧着没什么趣儿,也是我不愿意跟他们一块儿住的原因。省得日日见那些嘴脸,叫我心烦。” 庒琂听得这些,心里莫名高兴,道:“我瞧着挺好的。老太太为何有这些感慨呢!”又说:“我看嫂子去的。巧见大哥哥在屋里,就跟大哥哥言语几声。” 老太太道:“那人家怎么说你把他二房的脸刮了?” 庒琂勾下头,沉默了。 老太太道:“那二房的没个嘴脸,你大哥哥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人,看似风风火火,疯疯癫癫,心里头搁不下三把火。若是那二房的添置一个小人儿来,我也不说她一句。偏偏入你大哥哥的屋里这么多年,连一颗蛋都没有。让我偏袒她,如何偏袒?就是东府和北府,我看我也不想偏袒什么了。你大老爷屋里小姨娘生了个什么?还不给我知道,北府的生个男孩儿,也这般遮遮掩掩,怕人抱了去一样,捂住跟捂金元宝一般。我睁着眼睛,却没说瞎话,平日里少问了,心里十分介意的。不过,你别去给她们讲,他们那些啊,都是外人!他们的心,都不会向着咱们,才这般见外呢!” 庒琂仍旧沉默,听着。 也许,老太太隐忍多时,终于忍不住了,才有这番唠叨。 假如,这个时候,给老太太煽风点火,会不会有另一番景象呢?庒琂心里一度迟疑,要不要煽风刺激一下。 第二百八十二章:鸽子血,暖地笼 庒琂也看出来了,老太太今日去西府,不单单是看庄玳,而是走出来给东府与北府瞧的。从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她对东府与北府早是不满了。 想刺激老太太的想法实属灵机一动,终究,庒琂忍了一嘴,没说什么。 轿子一路来到西府。按往时,老太太到西府门下便要下轿,从外头走进去。如今,天寒地冻,她不想走,加上竹儿在外头说地上滑,因而,轿子一路往里进,直往庄玳那院屋来。门外的那些丫头仆子见到老太太轿子,早早奔去承福苑给郡主她们报了。 入了庄玳那院屋,落轿。 一时,屋里伺候的蓦阑、金纸、复生等迎出来,端礼的端礼,引请的引请。蓦阑仍旧是这屋里的首席丫头,吩咐金纸去端茶,复生准备炭炉子等,一应琐碎,无不周到伺候。 蓦阑引请入内,原想请老太太上炕坐一会子,可老太太说:“进去瞧瞧。” 便知晓老太太一心想看庄玳去了。 蓦阑不敢多言,又往里头卧内引请。至卧内,一眼见到庄玳躺在炕上,捂在被子里头,探出一颗脑袋,正脸的往床顶上看。众人注意到了,床顶上悬下一根绳子,绳子下坠有一本书,他在悬书而读! 进屋后,老太太哈哈作笑:“我瞧瞧!我瞧瞧呢!” 声音里透露着无限的疼爱和怜惜。 庄玳听见老太太的声音,猛是一惊,侧头看过来,呼了一声:“老太太!”要挣扎起身。蓦阑赶紧的上去扶。 老太太制止,道:“不必起来,不必起来了!躺着!” 庄玳不依,非要支撑起来给老太太举礼。因见庒琂也来了,微微笑着对庒琂道:“许久不见妹妹,妹妹可好?” 庒琂端了一礼,道:“外头雪下厚了,不大敢乱走。今儿借老太太的步撵子,懒了一回脚才来的。” 老太太已坐在床边了,嘘寒问暖不尽,又让竹儿把那人参送上。 庄玳见人参,撒娇道:“老太太又逼我吃这个。我身子原是好的,日日要我灌这些,都灌出病来了。” 老太太“哼”的一声,假意生气:“真是不识好人心啊!这等好货,才新得来的呢,只送你了,你还嫌弃说嘴。你若不要,我立马叫人拿回去,喂猫喂狗也不给你吃。” 庄玳服软,连连道:“我错了我错了!错怪老太太的心意。都是我嘴巴吃多了这些东西,把嘴巴都吃臭了,说话不中听,请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赶忙将手伸入被子里,抓住庄玳的手,握住,心疼道:“儿啊!我哪敢怪罪你呢!心疼也心疼不过来呢!对你,疼,对你妹妹啊,我也是疼是爱!你们两个,真是多灾多难的!摸你这手啊,瘦成柴火木丫杈了。哎呀……” 不知道为何,老太太忽然掉泪了。 庄玳惊吓住,拱起身子,趴过来替老太太擦眼泪,安慰道:“老太太怎么了?一过来说不上三句话就哭。往日里,老太太是见笑不见哭的。这不是要我病上加病么?” 听到这话,老太太赶紧收住眼泪,露出笑齿,自个儿打嘴。 这时,复生和几个仆子抬了个大炭笼子进来,特特的往床边靠,金纸也把茶端来了,奉献了一回。 老太太见那炭火,怪道:“是要冷些,怎才生来?” 庄玳微微一咳,蓦阑更是闪烁,有回避的意思,嗫嚅回道:“怕老太太冻着,原是该添的。”不住地看庄玳,见庄玳躲闪,她心里一横,把实情道来:“不过也是幸运老太太来,我替我们爷谢老太太了,若老太太不来,这屋子里有一时没一时的添炭笼子,冷冷暖暖,跟过冬夏一般,我们有心伺候心疼,却也无奈。” 老太太诧异:“这为何?难不成西府没发炭过来?是想活活冷死他?” 庄玳噗嗤一笑。 蓦阑怯怯地回说:“不是的,老太太!是……是我们爷说古人有什么悬梁刺股……什么读书什么要经得寒冷彻骨……我也不懂。是爷想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原本呢,爷身子不好,最怕冷了。听说明年有大考,想尽快好了准备准备,又想生活安逸了,进取的心会淡了去,便让我们把炭火撤了!这不,老太太请看床中吊下的书,就这意思了吧!好在老太太来,不然,这炭火还进不来呢!” 老太太早注意到了,刚也想问,奈何说几句动心的话,一时没忍住眼泪,疏忽问这个了。 听得蓦阑报告,老太太大体明白,更是心疼庄玳的思益进取,连连道:“儿啊,我是盼你有个前程。可如今,咱们身子最要紧。话说,身子是一切的本钱啊!身子都没有了,图那些个做什么呢!”赶紧命人把悬在床中的书本拿掉。 庄玳起先制止的来着,因老太太固执要这么办,也就顺了她的意了。 尔后,庄玳故意撒娇恼怒:“老太太,我今儿是用功了,日后你们说我不用功,或说我偷懒的,我可不吃这个冤枉。你得给我做主。” 老太太道:“别说是我见到,你妹妹也见到的。我依你了。一切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别急。前程固然要紧,慢慢来,咱们不急。” 庒琂定定的站在老太太身旁,一直不言语,看着庄玳那副模样,心里倒有几分可怜他,可无能为力啊,要救他,不是寻常药物能治得,得去找鬼母妈妈要蛇胆晶石才行呀!现今,找鬼母妈妈拿,怎么开口?许久不去探望了,再者,鬼母妈妈也不愿意拿那东西救庄府的人。 庒琂心里可怜的同时,也悲叹:真是为难人啊! 子素大约看见庒琂脸上表情的变化,猜测出几分,故意轻轻的咳一两声。 庄玳因听见子素微咳,以为是庒琂病了,主觉地问:“妹妹怎么咳起来了。要是冷,来床上捂一捂。” 庒琂侧头看了子素一眼,转头笑对庄玳,道:“冷暖交替,一时没适应,所以喉咙有点儿干。” 庄玳听得,怒视蓦阑,道:“你们的心越发大了,老太太和姑娘来,端着茶给老太太,却不给姑娘,是什么意思?” 蓦阑委屈极了,赶紧从金纸托盘里倒一杯,特特给庒琂奉上。 老太太看着,十分欢喜,道:“很好,知道心疼人了!也怪我,我一心在你身上,忽然忘记你妹妹来。” 庒琂很不好意思接过蓦阑手里的茶,轻声谢一回,蓦阑没领受答应,徐徐退开。 庒琂道:“哥哥这么使唤冤枉人,真是叫人委屈了。我原是不想喝,才不拿的。来哥哥这儿,我从没客气,哥哥何苦迁罪于人!病着了,还不知养身养性,还这般毛躁,大动肝气。这不是叫老太太担心你,也叫老太太责罪我么?” 这番言语,滴水不漏,为蓦阑的解困,奉承了老太太,也表现自己跟庄玳之间的亲昵非比寻常。 庄玳听得,心里美得不知所以。 正当下,外头有人报,说太太来了。 转眼,见郡主领着凤仙姨娘、庄玝等人来,一进屋,急急的向老太太端礼问安。 老太太示意:“我悄悄的来,想悄悄的去。谁知,那些个大嘴巴大眼睛的缺个针线,就给你们报去了。这会子过来做什么呢?不是扫尘么?该忙活你们忙活去,何苦走一遭,外头雪那么厚,也不怕冷着了。” 郡主笑道:“我们没去给老太太请安,原该是我们不孝。老太太来,岂有不见老太太,不给老太太请安的理。”又转身问后头的人:“看你二爷来了没有。” 身后的丫头子听令,端礼出去。 这方,庄玝笑嘻嘻的往庒琂身边靠,一手挽住庒琂的手,两人相互取暖,叙姐妹之情呢! 郡主在这个时候又说:“各府里都在忙旧例的事儿,不知其他各府有没有去给老太太请安?我这边,日日守着他,怕是疏忽了,请老太太恕罪啊!” 老太太啐道:“你们这些虚礼,我不要的!你啊,仍旧好好照顾着!”因想到才刚蓦阑说没放炭火的事,特特提及:“可也得仔细不是?照顾好了不曾?才刚进来,我见啊,一屋子冷气。手里护套有,抱着汤婆子呢,我都觉得冷入骨头,瞧这人,躺在这么一间大屋子,居然不添火,如何得了?我这么说呢,你们又得拿丫头出气,要我说,还不是你们自个儿不上心。他呀,也是你儿子呢!” 郡主连连屈礼,不敢顶嘴,转了眼,看蓦阑。 蓦阑咬住嘴唇,认了。 老太太又说:“今儿我过来啊,就是想看看。不是说扫尘除旧么?我看除了多少,赶紧啊,把这可怜的人身上那些旧患旧疾去了吧!瞧得我心疼。”又掉一回泪水。 众人见老太太抹眼泪,都跟着掉。 庄玳实在看不下去这等悲戚,笑嘻嘻道:“我以为老太太带妹妹来,是跟我说话解乏的,我也能尽尽孝心,为老太太解怀说几句笑话。不曾想,老太太一来光掉眼泪,惹人心里发堵。我看,我说话也不好笑了,不如,差人叫二姐姐来,二姐姐的声音,最能逗人的。” 老太太啐道:“甭叫她!也不知那腿脚好了不曾,没来跟我说一声。既然不给我知道,我偏就不知道了。她的声音再逗人,我也不喜欢听了。” 老太太假装勾了庄玳一眼,充满慈爱。 稍后,庄璞赶来,请了一回安。 老太太看着庄璞一身雪水,又心疼一番,指责庄璞不务正业,到处晃荡。总之,老太太这次来,说是探望庄玳,实际见到谁都要训斥一番,说训斥,句句却充满关心。若在各府面前,则是抬举厚爱西府了。 这些表现,郡主等人怎么感受不到?虽然被训,心里也是甜蜜接受的。 因而,郡主道:“老太太,今儿天气也好,我看你也别忙先回去。先前太医来就诊,说让玳儿吃些鸽子血,我们照做了一些,余下的鸽子肉还不知怎么处理呢!要不,你就留下,我们吃个鸽子宴吧!” 老太太日日呆在寿中居,烦闷呢,听郡主这邀请,顺口就定:“那也成,我托他的福,养养嘴巴。鸽子肉也好,养人啊!” 立在一边的庒琂听到此处,心里忽然有新的想法,何不趁这时去石头斋? 对的,庒琂想潜入石头斋见鬼母! 然而,还没去呢,闹事儿的来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小心仔细 是庄琻、庄瑛两姐妹来了。 老太太嘴边的声音没落完,庄琻那声调已飘进来,只听她笑道:“我也要吃鸽子肉!”那银铃般的笑声连绵不绝,稍后,她和庄瑛进来,后面跟着她们的丫头。 进到屋里,先正正的给老太太和郡主端礼,又给庄璞端半礼,余者姐妹兄弟,当是知心知肺,只点头微笑示意便了。还未等老太太诧异问话呢,庄琻就连珠炮的说了:“我说奇怪了,这雪天连下好几日,且是大雪,今儿竟小了,没一会子,太阳也出来了,正朝西方照呢,我寻思,西府里必定有什么喜事。这不,我一来,就听见说吃鸽子宴!哎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老太太伸出手指,狠狠的指向庄琻,啐道:“不要脸的东西,你什么时候学会看天气,卜吉祥如意了?就给赶得那样巧?” 庄琻捂住嘴巴笑,道:“要不怎么有人说,我们是一家人啊!心灵相通着呢!”说这一句,巴巴的把庒琂勾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庄玳。 分明是拿那天晚上“一家人”那一席话来取笑人。 庒琂和庄玳两人的脸迅速绯红,当听不见。 老太太哼的一声,问她:“你的腿脚好些没有?” 庄琻蹦跶两下,表现自己好了。 老太太端详了一会子,道:“看着是好了,以后啊,得仔细咯!这都要嫁人的人了,还跑屋顶上去,我一辈子没见过你这样的。” 庄琻被说中要害,羞赧起来,拉住老太太撒娇。 郡主和凤仙姨娘知道老太太又要批评人,故而,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齐齐的向老太太端礼。 郡主道:“那老太太先坐一会子,我这就回那边看看,让底下的人布置一下,再把鸽子肉弄一弄。” 老太太道:“去吧!今儿扫尘呢!各处都打扫干净些,你们西府,终究不同别府里的。” 郡主应了一声,挂着笑容转身出去,凤仙姨娘和伺候的丫头们随后,一同离去。 郡主一走,庄琻更加口无遮拦,肆无忌惮了,她道:“才刚我说我也要吃鸽子肉。太太都没言语一声呢!怕是不大乐意我在这儿吧。” 庄玳摆摆手,道:“二姐姐,你要吃谁家的肉,谁敢说你一句?你历来也不怕人说的。今日扫尘,我们太太怕是忙得没空,听说老太太到我这儿,她才急巴巴的赶来,这会子,又要回去忙了,哪有功夫跟你吹嘴皮子!你若是清闲,不如帮我清扫屋子。” 庄琻道:“我才不!我就是见我们府里烟灰腾腾的才来。没想到,这边的太太也自个儿动手。” 老太太听得,问她:“你府里太太也自个儿动手了?” 庄琻道:“可不!还叫我把我们住的那院屋扫一遍。我见太阳出来了,懒得动,叫下面那几个人做了。大姐姐说过,横竖要给人月银的,放着不使唤,糟蹋银子了!” 老太太叹息:“哎哟!你这人啊,也算得太精了。今日扫尘原本不关底下人的事儿,你清扫那些污秽尘垢,把干净的福气留下,多美满多高兴啊,何苦把好的东西推给别人呢!” 庄琻猛是跺脚,道:“好吧!谁叫我来得巧,撞上老太太了。老太太下圣旨,那我就替三弟弟扫一扫。”说完,叫万金一同出去,呼呼喝喝要拿扫帚来扫雪。 老太太摇摇头,对留下的这些兄弟姐妹道:“这就当扫尘了!还不如窝在这儿说几句话乐一乐。” 庄玳指着蓦阑道:“听到没有?去把二姑娘叫回来。” 蓦阑去了,在外面把老太太的话转述一遍。庄琻捏着嗓子,应道:“我既然来了,晚些时候又要吃他们的鸽子肉,不在他们这儿干点儿活,他们必定要说我白吃白喝!我索性帮把门前雪扫一扫。不为别的,只为老太太待会出来站得稳。你去跟老太太说,等我扫完了,就进来说话。” 庄琻的声音又高又亮,里头坐的人谁听不见? 可笑的是,蓦阑又进来回复。 因老太太提及扫尘的话,站在一边无聊的庄璞也要告辞了,说回去扫尘去!老太太准许,让他去了。 庄璞才走没多久,庄琻便气喘吁吁的进来,说:“扫好了!” 老太太示意她赶紧往火笼边靠,说:“扫不扫尘我不愿说你了,别把你那十根手指头冻成萝卜才好,好好捂一会子吧。我看你的脾性,越发懒散了。” 万金端来一张凳子,往炭笼子边放,庄琻跨了上去,坐下烤火。老太太说她懒散,这会子,把那懒散二字,全现在脸上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见如此,老太太碎碎念起来,不停地念说她的为人,又牵扯吃酒摔坏腿的事。 庄琻有一嘴没一嘴的为自己辩驳,当着屋里众人的面,说自己这一年来所遭遇不好的,全因篱竹园。 老太太见她心里的怨恨,积得颇深,有意开导开导她。谁知,开导开导,自然而然开导说到嫁与他人妇这话题。 也就是说,老太太把庄琻年后成亲的事搬出来说了。 庄琻顶撞了几句,说:“那日在绿蜡亭,老太太答应过我的。这嫁不嫁,就是一道门的事儿,我横竖是不出去的。” 老太太道:“这就是你不懂事的地方了。哪有嫁人不出去的?” 庄琻道:“大姐姐就没出去。” 老太太道:“谁说你大姐姐没出去?你大姐姐嫁给查家,就是查家的人,逢年过节都要回去的,那才是她的家。你说你大姐姐嫁你大姐夫,两人都留在我们府里,给你开个好头是不是?你啊,真是没心肝。你大姐姐为何不出去啊?因为看你太太辛苦,一个人把持整个宅府,她才留下帮你太太的手,做过这一二年,她也要回查家去的。好的你不学,那些不好的,也不知跟谁学来的。” 庄琻道:“既然这样,我也跟大姐姐一样,我要留下帮太太的手。” 老太太道:“你以为人家佟府跟你大姐夫查家一样,由着你胡来?” 庄琻使劲的扯袖子,一脸委屈,眼泪不由得掉了下来。 老太太道:“别一说这个,你就掉眼泪。家里虽然好,女孩子不同男孩子。可惜你哥哥几个,病的病,弱的弱,没一个能支撑家的,才连累你大姐姐。” 庄琻道:“所以啊,我就不出去了!老太太嫌我懒散,那往后我勤快些。老太太嫌我话多嘴快,往后,我一句不说了,只呆在屋里,安分守己。” 除了老太太和庄琻相互对嘴,其余的人没一个说话。 庒琂觉得站在这里听着,看着,难免有看人笑话的嫌疑,故而,向庄玝递了个眼色,邀她出去。 庄玝识趣,挽住庒琂的手臂,徐徐的往外走。 那会儿,老太太专心跟庄琻说话呢! 庄瑛见庒琂和庄玝离开,也想出去,不想留在这儿听那些闷人的闲碎话,遂而跟了两步,哪料,庄玝返身将她推了进去,不给跟。 庄玝也是好意。假如庄瑛真跟出去了,过会子回北府,她姐姐指不定要打骂她一顿! 庄瑛无奈,只要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静静的听着,心里憋得十分辛苦! 心里同样憋得辛苦的人,岂止庄瑛一个?还有一个躺在床上的庄玳呢?他见庒琂和庄玝出去了,心痒痒的也想走,却又下不来床,也不好找借口跟出去。此刻,静静的听老太太开导庄琻,听那些翻来炒去的旧话。然而,内心,已然追随庒琂和庄玝出去了。 庄玳疑惑:她们两个出去做什么呢? 庒琂出去,是不想让庄琻难为情。当然了,也想找个机会去石头斋。 当下,与庄玝走出来。 庄玝躲开屋里的人,得了机会,终于笑出声了,拉住庒琂道:“琂姐姐,早知道鸽子肉是这样的,二姐姐打死都不会来的吧?好在琂姐姐机灵把我叫出来,不然,我站在那儿都不知道怎么站了。” 庄玝讽刺庄琻,暗示庄琻开开心心过来,不曾想遭遇一顿骂。 庒琂听得,淡淡一笑,急拉庄玝往外走,以免她的笑声让里面的人听见。 到了外头。 庒琂才道:“五妹妹何苦笑话人家!” 庄玝道:“难道姐姐不是站着尴尬才出来的么?” 庒琂摇头,道:“你没看到炭笼里的火?炭都快烧完了。我们找人拿炭啊!” 庄玝道:“哦!我还以为姐姐那样想呢!”又说:“加炭何苦我们来,叫蓦阑去拿就是了。” 庒琂道:“今日扫尘除旧,该我们自己动手。老太太不才说么?” 庄玝赞叹道:“是了是了,多亏琂姐姐有心记着。好在姐姐细心,不然啊,我真叫蓦阑去,不得成另外一个二姐姐了?老太太又要拿我说嘴。好在姐姐叫我出来!好险啊!” 庒琂假意无奈状,笑看了一眼庄玝。 庄玝道:“那我们去柴房吧!捡几块好的炭,过会子,姐姐你拿一半,我拿一半。不用她们帮忙。” 庒琂捂嘴笑,道:“这会子聪明了吧?” 庄玝羞涩道:“多亏姐姐在身边,我才没闹笑话。” 说着,姐妹两人往柴房来。 一路上,庒琂挖心思的想,得用个什么法子甩开庄玝才好?不然,怎么去石头斋,怎么见鬼母妈妈? 眼看快到柴房了,庒琂也没想出好的法子,不得以,只能佯装肚子痛,说要去上茅厕。庄玝也没怀疑,让她去了。 离开庄玝的视线,庒琂赶紧加快步伐,往石头斋走。 子素跟在旁边,看她的脚步方向,直往石头斋去,心里有些明白了。于是,子素拉住庒琂,低声道:“你糊涂呀!这会子要去石头斋?去看鬼母妈妈?” 庒琂点头:“难得机会,抓紧时间吧!” 子素道:“我不同意你去!” 庒琂一愣:“我知道你不同意,你就想让我跟妈妈斩断情谊。从此互不往来。” 子素叹息,道:“你想往来我也拦不住。可眼下不合适!里里外外的人,多着呢!保不准有眼睛在后头。再说了,快过年了,你下去不带东西?上回因为匆忙下去的缘故没带吃的,鬼母妈妈还生气呢!你就忘记了?如今,双手空空下去,你想想吧!” 子素极力劝庒琂,庒琂听了之后,迟疑了,琢磨子素说的话,觉得也有道理! 正犹豫之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哐当”碎响。 庒琂和子素凛然一震,吓到了。对过眼神后,二人悄悄探头往前方看。只见前方有个亭子,亭子里站着两个人。 那两人似乎闹矛盾,发生了争执。 争执的内容,竟是卓府命案! 庒琂又是一震,大惊! 第二百八十四章:尘世无常客 此时,远处的亭子里。郡主与丈夫三老爷庄勤争执。 才刚三老爷庄勤打外头回来,与郡主迎面,拉她来这方。夫妻二人摒走下人悄悄议事。郡主捧个煲瓮,原想拿回去给下人参个样好炖鸽子。 三老爷庄勤等四下寂静无人,方才给郡主说:“媛妃差人秘密查访弟弟妹妹。这事儿让人抓了尾巴,圣上与皇太后保不准已知道了。” 因这话,吓得郡主惊掉手中的煲瓮。 郡主道:“年节将至,若旧事重提,于她在宫里于我们府上都不是好事呢。思想着好好平净几年这事儿就淡了,她怎不知这个理呢?” 庄勤道:“往常进宫,你们该给说导说导。这会子怨她不中用,夫人想法子看能不能跟媛妃通个言语才是正解……” 郡主怒道:“老爷这是怨我?老爷何苦来求我。老太太进去亲近太后,又得太后这般厚爱,若见媛妃,有的是机会教育。怎怪起我来了。我还后悔着知道这些。叫我日夜不安。自打她进我们府里,哪一日清净来着?我倒不怪她,横竖姐俩替我们思量思量。玳儿又这般行景,老爷你更是知道的。这会子不避,反而主动寻事,还怕事态不大么?” 于是,夫妻二人就此拌嘴争执。 三老爷庄勤维护媛妃母家乃是自己胞妹等话云云,郡主则维护庄府与王府安危。 远处。 庒琂和子素听到此处,吓得魂不附体,却十分欣慰,另外,对庄府人事越发的恨了。 又听见郡主道:“眼下老爷这般说,也不知消息准不准,若准,入了年节,上头的赏罚就下来了。若准,你们老庄家老太爷老太太积攒的阴荣,真真要化为乌有,这些年经营的有什么意义?” 庄勤道:“不是一听说就回来给你议论么?好歹你回王府一趟,问得实切方是正策。” 郡主哼道:“祸乱在眼前,避都避不及。你还叫我往王府家里去说问。再说,卓府跟我们王府有什么关系?老爷啊,你若心明着,早早打算,跟大老爷、二老爷几位兄弟合计,瞒着老太太把琂丫头放出去吧,省得引火烧身。” 庄勤道:“我想避开防止引火烧身,可怎么放?老太太爱琂儿爱得跟什么似的,一日日在跟前眼前的。若胆敢放,夫人你尽可放去。我实在担忧才找夫人商议呀。” 郡主听得,呜呜直哭。后头,约么还争执些什么话。子素怕庒琂听了意难平定,紧紧将她拉开。 离开此处,庒琂早将要去石头斋看望鬼母的事忘了,连同跟庄玝去柴房找炭火的事也忘了。路上,幸得子素死死拉扯扶持,才没表现异样。二人游魂似的往庄玳那院屋去。 到了庄玳院屋外,恰好看见庄玝搬提着一篓子炭。庄玝是个性格外放的人,见了她们,先声笑话打趣。 庄玝道:“琂姐姐亏虚了身子?竟去了半日。好叫我等着。” 庒琂无话,眼眶里泪光晶莹欲滴。 子素识趣,一把遮挡在庒琂前头,去帮庄玝提篓子,支开庄玝的注意,随性搭言:“那么冷的天,五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出来一点儿又缩回去了,来来回回可不是没放净么?” 庄玝捂嘴笑,欲转身再去拉庒琂笑话,子素阻拦道:“五姑娘休沾染,我们姑娘身上这会子一股子味儿。” 这般说,庄玝才把手缩了回来,仍笑个不停。当下,有几个丫头子闻声出来,因见几人在外,都忙着搭把手帮把篓子抬进去。 子素知庒琂没多大心思应付里面的人了,真让她进去反而招事,有意让她在外头静一静。 谁知,里头的丫头又应老太太的意出来,说:“五姑娘和琂姑娘体恤三哥哥,怕是冻着了。老太太叫快快进屋。”忙乎出来把两人请进去。 子素多次给庒琂使眼色。庒琂心神动荡,哪有不知此时此刻厉害的理,便强转悲为喜,露出娇娇笑意,可见她心不由己,笑不由人。 尚未进入里面,隔着门口帘子便听闻锦书的声音。是张锦书来了。 只听到锦书说道:“若叫我今日此时来也不敢的,知道你们府上扫尘除旧,哪有这个时候叨扰的理,不往别的讲,就是打外面进来,带入尘土泥垢岂不是罪过。只是我父亲非要托我母亲来一遭,不知为了什么事,索性我跟来瞧瞧三少爷好些没,也尽尽我的心。” 接着听庄琻笑话道:“看望我们三弟弟是实,想看我二哥哥也是实的。” 便听到里头哄堂大笑。 外头的几人顿了下脚步,庄玝作“嘘”动作,让略略悄声些,想忽然进去吓唬众人。 不曾想,锦书捂住脸面羞羞涩涩追着庄琻叫打,叫唤着:“撕烂你的嘴。” 里面的人出来,在门口处一眼见到庄玝、庒琂两姐妹。 庄玝先迎了上去,帮拦住庄琻。庒琂倒是识礼,颤颤冷冷朝锦书端了个礼。 锦书得庄玝的帮手,抓住庄琻,百般呵气打弄,又不忘回头向庒琂勾头示礼。尔后,姐妹姑娘丫头,一哄堂的出来,闹闹嚷嚷又进去了。 子素原本要随进门,因看到庒琂在后,又退出来,扶住庒琂,入内。 此时。 老太太容颜亲蔼,向门外处众人招手,让众姑娘别玩闹,省得进寒气等语。诸人方才安定少许。庄玳因见庒琂进来,道:“琂妹妹别跟她们闹,来我这儿坐暖和。” 庒琂含笑,徐徐进入,真去床边靠庄玳坐下,把此前那些礼仪与不安丢个七八分,装个样子罢了。 老太太道:“这样才好。一个个不知保养,病了又怎么样呢,琂丫头最是俊杰识事的,不像二丫头、五丫头那般。锦书姑娘且别学那两个跳天妖尊,白白坏了你的身子,且瞧二丫头那腿脚,可怎么不好的?就是上天入地,没个枉法轻重招致的呢。” 大约说笑好一会子话,外头来传,说鸽子粥好了,郡主差人来请示,看是前头去吃还是怎么样。老太太说天寒地冻的冷,难得坐热和,就在此处用。 餐时,郡主倒没过来陪,说张家太太要来拿些东西,忙前顾后一时没照得周全,这才腾出空儿来,当下引张家太太拿东西去了。老太太没问拿什么,也不怪怨,只说留得好口食,就不管三太太了,余末,叫绛珠去回话,好歹留张家太太吃了晚饭才去,让锦书姑娘多呆一会子。绛珠去后,老太太又叫人把湘莲找来,想让庄璞来吃鸽子粥。湘莲来了,说二爷庄璞这会子跟张家大爷张郎出去了。 这一引,才知道张郎随同母亲和妹妹锦书来了庄府。 老太太怪闷闷地望住锦书,若有所思道:“你们一家子藏头露尾的来,所为何事呢?若叫她们二哥哥拐坏了你哥哥如何是好。” 锦书笑道:“藏头露尾不敢领这罪,我们可是车马从门前停进的。老夫人不说,我还不敢提。横竖只有我哥哥带坏人,哪有人带坏我哥哥的。就是怕老太太怪罪,来时我才没敢说。我母亲来时也说了,只叫哥哥陪车到府门外候着,谁知他竟不听。真是把璞二爷冻坏带坏,岂不是我家哥哥的罪过。” 老太太叹一声,啧啧道:“听听,还没出阁呢,便不要家人了。” 后头,绛珠又来回话,说已把老太太的意思传达了,郡主三太太领了意,款留了张家太太。张家太太推脱几番,也是情愿留下,张家太太还说:“权谢老太太怜爱锦书姑娘,让她跟府里众位姑娘小姐玩乐。不至于让锦书姑娘一日日烦闷,于身于心也是好的。” 听毕,老太太甚为满意,说:“才是过年的景致呢。” 餐毕,老太太感叹道:“历年简衣粗布,清茶淡饭,扫尘除旧,不忘祖上。我也知道,都是我这老太婆子一厢情愿罢了。去岁,你们二姐姐不服跟我闹,我看着,北府鸡鸭鱼肉,金包银包的家府也不服。今年我索性改一改,换一个头面。我自个儿领个头儿,算与时看势,不按往年的了。这倒好,我这般,你们反而乖觉,显得我跟你们格格不入,我才是打外头来的。” 这一说,诸人才假装觉醒,往年那些穿衣做作,今儿改了,且从老太太这儿改的。是的,今日,老太太一改往旧,几乎盛装,哪见布衣之景?如今,粗茶淡饭也免了,还叫吃鸽子肉呢。众人心中早早有想法,却个个不说出口,哄得老人家欢心。 庄琻道:“我是听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道:“难道我不听你的?我若不听,日后怕是没人给我汤喝饭吃,侍奉我终老归西。养你们老子那些做什么,一个个没良心,你们也这般没孝道的。” 庄琻道:“说我没良心我也受,老太太怪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那可冤枉死个人。老爷们哪个不是曾参、子路?还有伯夷那般的情操呢。老爷们不差,我们能差到哪里去呢。不都是老太太一手教导教育的么?何苦言语这般晚景凄凉来怄人。” 言笑几番,又是吃茶,陪庄玳许久。 庒琂听着,不言不笑,回想才刚庄琻的话,心里猛然多几分鄙夷:亏这位二姐姐敢拿古人来比较,这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胆敢比曾参?比子路?比伯夷?曾参子路之孝感天动地,伯夷之廉洁亘古难有的,岂非这府里人能比的?传出去也不怕贻笑大方。真若如这位二姐姐所说,他们有曾参子路之情,有伯夷之操,未必有尾声之信义。 如若不然,那三老爷和郡主在亭子外头何故要想法子撵走自己?不顾亲戚一场?真讲究孝廉信义,便不会如此,想必都是自个儿给自个儿扣的高帽子,贴金脸,做个孟尝君罢了;映是:人只知其面,不知其心,关起门来谁知谁吃了什么劳什子?那孟尝君号称食客三千,食与同等,关门私下,怕并非如此。可见古人今人,坏的人没有不同的,皆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直至入晚,老太太才乏累要回去,众人不敢多言。竹儿知觉的先让人去回郡主。在老太太离去之前,郡主与张家太太才来见,又寒暄几番,多是照门面的话,这才散去。 临散,庄玳拉住庒琂的手,悄悄说:“妹妹留下玩一会子吧,锦姐姐也在的,你去了二姐姐三妹妹自然要去的,多没趣儿。你们都去了,冷冷清清的怎好待客呢?” 庒琂冷冷看住庄玳,压低声音道:“你家待客与我何干。” 巧是庄琻听见,又打趣拉住锦书,道:“谁说锦姑娘是客?反倒主不识主,客反说客了。” 这话,应了今日亭子外头听见的话,庒琂心中凛然生霜雪,冰得疼痛。是了,自己才是客居于此,自己才是客呢,连客都算不上,是藏身于此的复仇之人。 眼下,庒琂虽然听见庄琻的话,但也不言语,推开庄玳的手,主觉地扶住老太太,要跟老太太去。 岂料,锦书羞涩难忍,更不肯留,执意的去亲庒琂,说要跟庒琂回镜花谢。 庄玳看着闹哄哄的人一下子散了,未等众人送老太太出院门,他冷不丁呕出一口气血,混混惑惑,晕死不活的光景,吓得蓦阑等大呼小叫起来。 -------------------------------------------- 2019.9.20 | 备注:《倩女传》一别数月未更正文一字,心里亏欠得很。特别经历几场生死之后,内心里,想能快快复更,尽早完结。那日,《残阳路31号》蓝衣婆道友在QQ上跟我短聊,让我尽快写完。其实,那时我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一拖再拖。很多朋友问我怎么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言起,所以缄口没应。现在,我回来复更了。只想说,余生留世,希望能写完,此生不留遗憾。如今此时,歉疚来更一章,往后,不知能否如以前那样,日日满更,以消牵挂。关塘小记。(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霜打竹枝 庄玳病状突然,气喘不息,症样比先前要重许多。半时间西府慌乱成一团,请医生找旧药,更有想起庒琂与庄玳说说话便好的,来求庒琂跟他说话的…… 此番,冷眼看,庒琂思想着:最好庄府死个把人才消得心中悲怨。 时约晚饭后,庄玳才缓过一口气,期间来了两三拨医生大夫,俱是摇头,丝毫法子都没有。谁想,庄玳缓过气儿,便喊着饿,进了些米粥汤肉,糊糊涂涂睡了去。众人方松了口气。张府锦书一家本想留下吃晚饭,折腾那么会子,谁人有心思吃?各自草草回府。 次日清早,张府派人送来两支血参,意给庄玳补血养气的。郡主回表谢礼给来的人一些银子,并让人带回两支如意凤头钗,说是给锦书姑娘戴玩取耍,记存帖子半时没空做出来附在盒子里,怕不合规矩,遂而叫庄璞拟写。 庄璞的意思是:张府与自己府上这般熟,少张存帖也无伤大雅;他心里牵挂弟弟的病情,自昨夜回来听闻弟弟庄玳病变,鞍前马后请人找医,到清早还头一个来看望。如今母亲郡主命他办,他嘟囔几句也遵照去办,便在庄玳院屋里随手写了。 那会儿,庄玳心神有所好转,听说张府送来血参,十分过意不去,闹着还要请张府少爷和小姐过来,又想:但凡自己能走动康健,必定登府拜谢一回才尽得礼仪,便趁着庄璞拟写帖子时候,央求打趣他二哥庄璞,说道:“不说锦姐姐有意跟哥哥往来,就是往日的亲密谁看不出来。好在张太太张老爷豁达明朗,随这份心。我们老爷太太也是随这份心才有今日这般,哥哥净装糊涂不当事。如若是我,不必让人带回去,我便爬着跪着把太太送的如意凤头钗保送过去,当让锦姐姐知道哥哥的心思好意。” 庄璞也不理他弟弟,拟好了字,又叫湘莲托去给郡主过目,郡主哪有心思挑刺,大约不曾看,让封在盒内随礼。 湘莲回来,说太太让存入礼盒,且告知年末准备年礼等事,让庄璞多在家里照看着。是有意拴住庄璞往外跑的意思。 如此,告毕。 谁知,庄玳是个不省事的,非要哥哥随礼送人出门,尽到心才不失礼于人,孩子气闹着,取笑着让庄璞把张府的人送出去。 庄璞无奈,只叫湘莲在这边帮伺候着,自己把人送出去。按往常,这位二爷哪能这般识礼?若非弟弟死磨硬泡生搬典故唆使,他才不会那样做作。果然,张府的回去将庄府西府厚礼回赠,璞二爷感恩送门等语说了,张府主家老爷太太也高兴,却没说什么。择一日,大约又来庄府,多是走动,尽去礼貌,其中琐碎不消多提。 因张府入西府走动的事,老太太获悉一二,权当是西府与张府两家议论锦书与庄璞的婚姻大事。明里也不追问,暗里跟竹儿等丫头抱怨,说西府办事越来越不把她放心上了,想是他们裁定着,却不让自己欢喜一场。 往往间,老人家嘴里说的跟心里想的南辕北辙,实际欢喜着呢。 那日庄玳病症恶发,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明白:怕此儿命弱并非长久之人。如今庄府整府里,除了东府大爷庄顼,日后成人的怕只有二爷庄璞了。思想到此,感伤不尽,竟又多出几分平日里不曾给庄璞的关怀而幽幽伤感。 年下二十七日,老太太头痛病发作一回,庒琂听闻,连夜的来伺候。等把老太太伺候安歇下,她才从竹儿嘴里听出些许对西府不满的话语来。 竹儿对庒琂说道:“不知哪个嘴没塞盖的,跟老太太胡说。让老太太这般担忧。按往时,这会子也该进宫陪太后的,如今看,身子骨哪能够。历往那些时间里,也要过问年下姑娘们爷们的新衣,今年倒忘这茬儿,不是不问,多是力不从心了。”竹儿说毕,揩一回眼泪。 听着,庒琂心里想了:莫非老太太知晓姐姐媛妃宫中变故,知晓庄府处境不妙? 庒琂擦一回眼泪,违心地说:“偏总不顺遂。常说,年末年初最吉祥的。” 竹儿道:“可不是。偏偏三爷的身子这会子那样。” 庒琂脸色哀伤,心里不知有多解恨,深心底里,也不知有多少的矛盾,话说,父母仇怨与子无关,再说庄玳的为人是极好的,对自己尽情尽心,倒不曾做对不住自己的事。便心生责怪:活该他生在这里这样的人家,怨得谁毒咒你? 趁丫头子门去添暖炭,竹儿拉庒琂的手往外一点,悄声说:“姑娘好歹也去西府瞧瞧,当是老太太的眼目神志,你到了,老太太也就到了。如不然,老太太日日夜夜总是不安的,这病症哪能好得?” 庒琂怪道:“就这事儿?” 竹儿道:“是呢。可也不为这事儿。老太太心里记的细致,一会子是三爷,一会子是二爷,一会子是大爷,一会子是二姑娘……姑娘你知道的,我们老太太心里有期盼呢。” 庒琂淡淡一笑,打探地说:“或有别的烦心事?姐姐不妨告诉我。我能劝解一二是一二。” 正说着,只听到梅儿在外头支使人,责骂声彼伏不断。竹儿撩起裙袍出去。 外头,几个丫头子一列站在门口,梅儿翘起兰花指戳骂人:“也不看时候,进进出出没个心,倘或入了雪气寒了老太太,你们担得起的?不说你们伺候这么久的人,放眼任凭围暖的帘子门就这般高高挂起。”因见竹儿和庒琂出来,梅儿迎上来,压低了声音又说:“虽不是我当班,不该乱聒噪。原本我睡下了,可我又放心不了出来瞧瞧。果真一瞧,看见这些不要命的烂蹄子没手没脑的,净不顾管老太太的身子,眼下糊弄人糊弄差事呢。”指尖往门处勾去,示意棉帘子没放好,漏出一大口子,风雪从外头吹了进来,地上显然染湿了一些。 原是竹儿叫人出去做事,当班的下人丫头心神粗鲁,挑出这等漏洞,梅儿这会子寻话,竹儿自然推不脱,她憋红了脸也没敢言语。 庒琂见状,转出来,携住梅儿的手呵气暖和,道:“梅姐姐天寒地冻也不怕寒了手。原是我的不是,一时担忧老太太,进来时粗心大意,竟没关好,也怨不得旁人,若是寒了老太太,我担着守岁不过年便是。只请姐姐息声些,入深夜了,老太太不才睡下么?” 梅儿一听,不知真心还是假意,朝庒琂端一回礼,道:“我哪敢派姑娘的不是。我睡不着,惦记着老太太,随意走来瞧瞧,谁知见这些,一时心急错怪了嘴。那我进去看看。” 如此,梅儿进屋,往里头看老太太去。 余末,竹儿站在原处,烛光照得见,只见她双手紧攥来回捏掐,红黑红黑的冻得不成样。见梅儿进去了,庒琂招呼外头端炭火的丫头进去伺候,等人去净,庒琂方去拉住竹儿的衣袖,替她遮盖露在外头的手指。 庒琂道:“有姐姐们照料我也放心,那我先回去,等明早再来向老太太请安。” 这会子也不方便逗留,免得与梅儿相见红脸,再者,自己也不消跟梅儿这种人多嘴多舌,借此回去歇息一晚。 竹儿感激庒琂的行举,拿出一把油纸伞,送到门口外。庒琂几番让竹儿回去,竹儿方转身,但也只到门口廊下,站在那里目送,不敢进屋。 庒琂回到镜花谢,已是下夜时分。 才刚寿中居一遇,子素在庒琂身旁,听闻见识,却不曾言表。如今回到镜花谢屋内,子素才道:“你何苦装个好人又何苦装个坏人。” 庒琂摇摇头,让子素去看三喜睡下不曾。子素去瞧了一眼,回说:“睡下了。” 庒琂道:“姐姐以为我能像三喜这般?真有如三喜这般,那真真是我们的不幸。” 子素道:“新仇旧怨,你总挂在嘴边,心里可曾想动实际的?” 庒琂道:“总归是要动的,不来早,也不怕迟。” 自西府那日回来,子素事事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免得让庒琂心神不安,徒增烦恼。今日见她话多些,方才打开话匣子多说几句。 子素斟一杯热茶,递与庒琂。庒琂摇头,不想吃。 子素道:“也好,省得吃了又睡不着。可我知道,这几日,你哪一日能睡得着?亭儿,你眼睛都熬红了,还是歇一歇吧!” 庒琂溢出泪水,勾勾头,道:“眼下我想睡也睡不着。你也听到,说媛妃如何如何,我们月姐姐在宫里还不知能不能睡个安稳呢,我在这儿能睡得?” 子素道:“熬坏了身子不也是老太太一样?你何苦折腾自己。既然说到迟早,等明日精神养好些,我们再合计合计。” 庒琂听着,觉得有道理,便与子素入卧内。庒琂不让子素离去,两人合衣上床躺下,朦朦胧胧睡着了。 日次一早,镜花谢大门外有人拍打院门,庒琂和子素听闻,自床上吓醒,两人起床出来,见三喜吓得脸色苍白,站在院中,也没去开门。子素识事,匆忙进里内拿出凤凰羽披挂斗篷来,给庒琂披上。 庒琂听了听院门外的声音,如此急促,怕是没好事,再者天气又这般冷,便镇定地道:“姐姐别冻着,你跟三喜进去披件衣裳再来。” 子素道:“我开门去。” 庒琂拦住,执意让子素和三喜进去披衣裳。 子素扭不过,拉三喜进去。 庒琂这才缓缓走出,向大门走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六章:伐齐之策(上) 庒琂打开镜花谢的大门。 门外,站着庄琻和庄瑛两姐妹及她们的丫头万金和紫鸳。 显然,是万金在拍门,她那双手已拍红得跟染了色一般。 见庒琂开门出来,庄琻上前拉住庒琂,道:“妹妹太惯着屋里的丫头了,难不成妹妹是丫头,她们是小姐?”未等人回嘴,她拉起庒琂出去:“走,西府瞧瞧去!” 庒琂挣脱道:“二姐姐,我们还没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庄琻道:“老太太身子不安适才又睡下了,等过去瞧完再回来请安不迟。”说罢用力将庒琂拉出院门,恰时,子素和三喜从里头慌神慌色出来。 子素口里一个姑娘轻喊。 庒琂不知庄琻想做什么,此刻拒绝更没得由头的,便任她拉着去。后头,子素推三喜回院里看屋,一面又把庄瑛扯住问:“三姑娘,二姑娘把我们姑娘拉去哪儿呢?” 庄瑛摇头,道:“你糊涂,何必问她遭骂,横竖跟了去瞧。我也不清楚。” 子素叹息一口,心里暗骂庄瑛是个软木瓜子,随即舍庄瑛赶了几步先把庒琂扶住,嘴里口里叨道:“姑娘一夜伺候老太太,寒了一身子,这会子鞋袜子也没个厚薄,会冻出病来的。” 子素这话真假参半,自然说给庄琻听的,不愿庒琂跟庄琻胡乱出去惹事。实里,不愿与北府的人多有交集。 哪料,庄琻脚步不曾停,却扭头瞠了子素一个大白眼,道:“你是死人么?姑娘的身子要紧还是你的身子要紧?竟光顾自个儿,半日日的叫你姑娘出来开门,说到底,寒出病来也是你这死奴才的错儿,回头我请示老太太和太太,早早叫你出去才知道死活。” 庒琂见庄琻骂得歹毒,倒为子素委屈,遂而,挣脱庄琻的手,嗔怒道:“二姐姐腿脚尚未康健,这般冻着又说我的过失了。”那日,庄琻与意玲珑斗,从屋上摔下腿脚没好全呢,用这话刚刚好对得过去。 庄琻又拉住:“不妨。我瘸了才好,省得便宜了人。” 便不管庒琂如何,一迳拉到西府,路上,几姐妹丫头无话。 待入西府,庒琂才知庄琻清早此番举动的缘由,才知“省得便宜了人”是何人。 原来,吃鸽子粥那日,老太太提及庄琻的终身大事,后来庄玳犯病闹腾至晚,她们母亲曹氏来西府帮衬,帮衬完毕回北府。 曹氏原不知庄琻、庄瑛姐妹两个来西府玩耍,当知道后,就此将姐妹二人责怪一番。庄琻脾气倔硬,跟曹氏顶几回嘴巴先走了,曹氏气不过再又问庄瑛去西府做什么,庄瑛素来怕母亲和姐姐,母亲一问,全抖了出来,说来玩耍,吃鸽子粥,二姐姐被老太太说婚事等语,又说二姐姐不愿出阁嫁出等悲怨心事。 在帮衬西府时,因见到张府太太和锦书,以为老太太想先撮合庄璞和锦书,顺带数落庄琻,往里想,自然是数落北府了,便气不过,回来后问庄瑛:“老太太是什么个意思主意?倒是先让你们二哥哥跟锦姑娘先,还是你二姐姐与佟府先?” 庄瑛羞答答的,哪敢在这上面议论,平日嘴舌安静惯了,她母亲曹氏如此问,即便听得一二句,那时也不好回说什么。至此,曹氏回到北府,管庄琻有脸没脸,当着下人的面质问:“老太太主持哪一局?都是手心手背的肉,欺负我们北府只有女孩没男孩,先让你二哥哥娶亲先?头先老太太还说过了年后,先把你送入佟府,你倒跟我说实话,老太太怎么说的?” 庄琻听得,哭道:“太太不要脸自个儿问去,问我做什么?横竖躺着我不出庄府的门。” 曹氏“呸”一句,手指戳在庄琻的脑门上,道:“这会子你害臊了?巴巴去西府蹭个什么?若没听见张府来,你还不过去呢,不就为自己打听着么?眼下跟我装三装四算什么。话说女大当嫁由不得娘,有本事你一辈子别出这门,我便服了你。” 因此,庄琻哭了一夜。二十五日,张府送血参来,西府回了答谢礼,这事儿怎逃得曹氏的眼皮眼珠子?她便处处留心了,先派人去中府打听,在梅儿嘴里问得一句。梅儿说那日不曾跟去西府不知道呢。曹氏心意不平,想向老太太打听套话,又觉得不合时宜,再一想,去问西府更不该的,如若真问出实话,老太太主持西府的婚事,那北府的的脸往哪里搁?便趁二老爷在篱竹园那边,她寻了过去,让二老爷庄禄去找说法。 曹氏道:“论理,东府大少爷成亲成家,往下该轮到二少爷。可二老爷不是二老爷么?三老爷府上越得过二老爷的?即便二少爷要成婚,也得等我们北府的二老爷家里二姑娘先出阁方能顺水成事,长幼尊卑他们倒不顾了。” 庄禄道:“不要脸了,她二哥哥便是二哥哥,哪有二哥哥越滞在妹妹后头的?先不说这层,年下进岁贡礼,登门回门谢礼你不管,管这些个作什么。横竖有老太太做主呢,你敢越老太太的面上不成?倒不说那些婚事还没个风呢,你先聒噪着,真是争足了脸丢足了人。” 曹氏一听,知道庄禄心里也记挂,稍稍舒坦,可嘴里仍道:“老爷天天在这篱竹园酒温菜香,哪里知道外头的世道路数变了。年下岁贡,登门回门谢礼,西府防贼似的预早备着了,还等着你我操心?话说岁贡,往年是北府操心没错,是你我跟大姑娘大姑爷帮衬操持,如今年下岁贡,我有这份闲心,也得有差事候着我们去办才行。如今,我们该摊双手为自个儿府里女儿争一争婚事是正理,管别人家前屋后做什么,好处尽到西府去了,老太太就是偏心。老爷不去说,不去争取,难不成我去说?老爷不是一家之主?女儿不是你女儿了?” 这话把二老爷庄禄气得跳脚,哼了一声出去了,再也没过问。因见二老爷离开篱竹园,曹氏心里更是舒坦,至少,二老爷没赖在篱竹园妾妇这里。她便也走了。 这些年,曹氏心里不如意,只因没生养出个儿子。老太太看着一碗水端平,实偏向西府。西府有两个儿子呀!曹氏争前争后,除了为北府,也为自己这些年的辛劳和位分。自己可不是排行老二府上的正门太太?西府排行老三,怎么着也该矮她一截儿,万事谦让着。 即便二少爷庄璞三少爷庄玳日常待自己极好,在争门面的事上,曹氏亦不肯松一口气。何况,那些年月,东、西二府与北府妯娌的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非孩子们待自己好就能化解的,是早些年埋下的了。 于是,曹氏借庄琻婚事来闹,暗里想争个往时功劳。仔细想去,孩儿们的婚事是一事,府里分内差事是一事,今日应客之礼,西府也抢了还不给自己打招呼?何况老太太有意偏心定西府二少爷的婚事。 当然,曹氏气在头上,理所当然这般想,闹开了,便顾不得许多亲情颜面。 这便是曹氏口里的气,心里的刺。 在二十六日晚,训了庄琻一回,扬言说:“明日我去西府问问,看是先娶张府锦姑娘入门,还是送你出门。年一过,该有个先后次序了。你父亲不管不顾,为娘的好歹为你不要脸一回,也要争一争,老太太问不得,当问问西府怎么个说头。” 这般说,庄琻臊都臊死了。 这日一早,庄琻派万金去打听母亲曹氏有没有出去。万金去打听,果然听说母亲曹氏出门了。 庄琻便想着母亲曹氏定是去西府找事,如若这样,自己日后在府里如何自处? 如此,庄琻不由分说拉起庄瑛去西府。可庄瑛胆子小,怕惹事,嘟囔说万事有老太太做主呢,不如找老太太去。因此,庄琻才来中府找老太太。谁知,老太太折腾一二日,精神不佳,今日还在昏睡,问得竹儿与梅儿等丫头,丫头们说老太太身体欠安等语,她自然不敢多打扰。临离中府,才想起真要去西府还没由头的,便来敲镜花谢的门,好歹与庒琂一起去西府看庄玳是正理,顺道看看母亲曹氏在不在,好把她拉扯回北府,以免丢人现眼。 当下。庄琻、庒琂、庄瑛三姐妹带万金、子素、紫鸳到西府。 门口的婆子见几位姑娘来,个个献好的来请安。庄琻却不理,横冲直闯进二院。才刚进来,见玉屏领着几个家仆抬几个木箱出来。 庄琻未等玉屏行礼,一改头先进府门那蛮横的气色,略略低声问玉屏:“太太在?” 玉屏道:“快是春禧节日,我们太太忙着呢,姑娘找太太有事?” 庄琻本意问自己府里的太太——她母亲曹氏在不在,这话问得没个明白,现今得这样的回答,心里想玉屏明知故问糊弄人,便又想张声骂几句,可又想,玉屏是郡主的几大丫头之一,与她犯气,往后郡主追究,难向郡主交代。故而,仍旧和气说:“我们太太没来?” 玉屏前后左右看看,摇头。 庄琻道:“我自个儿去找。” 玉屏本要送箱子出去的,见庄琻这般,赶紧撤身回来,拦了一拦,道:“我们太太一口气没顺下,早饭都没吃。这会儿去看三爷了,姑娘们行行好,帮我们劝几声。我们太太也怪可怜的,眼看快过年了也没个顺意的时候呢。” 庄琻诧异道:“怎么?你们三爷还没好呢?” 玉屏道:“可不。”眨巴眼睛盯向庒琂,央求庒琂道:“还得求琂姑娘,三爷见琂姑娘,跟服灵丹妙药一样。姑娘们这一进去,两件事一并帮办了,回头,我去给姑娘磕头。” 庄琻啐道:“你头上还有宝珠绛珠呢,争磕什么,不怕额头烂了破相。”意思是大丫头里,宝珠和绛珠才显身份,玉屏算什么?大有不屑的意思,心里有瞧不惯玉屏抬举庒琂的意思。 说毕,几人往庄玳那院屋去。 余下,玉屏满眼幽怨,敢怒不敢言,轻轻哼的一声,令人抬木箱出去了,随身出去的那些丫头婆子倒是好奇,问玉屏:“二姑娘气煞煞的干什么?平日见姑娘也没这般。姑娘哪里惹了北府二主了?” 玉屏道:“谁敢惹她们?我们太太都给足面子的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怕二姑娘恨嫁,巴巴来讨先才是理呢,净拿我们出气。” 玉屏等人一路出去,议论北府闹嫁的事。 可见,北府曹氏耍闹要嫁庄琻的事,已然传遍全府,正遭议论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伐齐之策(中) 意想不到—— 在庄玳院屋外头,庄琻终于放开庒琂的手,只示意亲妹妹庄瑛,亲姐妹二人齐肩并脚同进门。后头,庒琂缓了两步,子素跟着,也有拉住她不参合的意思。 庒琂微微一笑,道:“既然来了,就瞧瞧去。” 子素微微扯道:“我们回去吧,有什么好瞧的。” 庒琂低声道:“我们还说迟早的事呢?姐姐忘了?” 子素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 庒琂道:“我倒想起古时五国乱齐的故事,不怕没有渔翁之利。瞧瞧不伤我们什么,走吧。” ——庒琂的五国乱齐,便是“乱”字始于秦,秦,非秦国,而是苏秦者。庒琂的意思是,看事态,主张谋略,苏秦不就是以谋略取胜?当下,子素不知庒琂意欲如何,且跟着进去看看;两人相视一笑,一齐进去了。 进里屋,一眼先见到庄琻、庄瑛姐妹两人给炕上头的人端礼。那炕上端坐着郡主和三老爷庄勤,想必夫妻二人早前来看望儿子庄玳来着。炕边下头,是郡主的贴身丫头子几个,还有蓦阑立着伺候。 三老爷和郡主满脸愁云,心眼不在庄琻姐妹行礼上。只见三老爷扬扬手,示意庄琻不必多礼。 因见叔叔在,庄琻亦不敢造次言语。 待庒琂进来,行了礼,便听到三老爷唉声言语道:“如此这般,即当如此。夫人劳顿这些时日,抽个空儿歇一歇,节前节后怕是不得空了。” 说毕,三老爷庄勤起身下炕,摇头背手出去了。 郡主擦拭一回眼泪,欲出口请丈夫留一留,可又见几个女孩儿家在,欲言欲止。眼下,郡主看一眼庄琻,再看一眼庒琂,久久不语。 庄琻是个有眼色的人,懂时局的,这等时候,怕是西府有什么烦心事。这会子,她倒乖觉,闷声不作。 良久,郡主才将目光移回庄琻姐妹身上,问:“既来了,那去看看你三弟弟三哥哥吧!” 庄琻又端下礼,“嗯”的一声应着,随后,郡主下炕,领着随身丫头也走了。见郡主离开,庄琻向蓦阑招手。 蓦阑擦一回眼睛泪水,给庄琻和庄瑛端礼,倒是没正眼看庒琂。 庄琻拉住蓦阑的手,道:“我们太太来了不曾?” 蓦阑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闻庄玝的声音从庄玳那屋室里间传来,讽刺刺的先是笑,再而,人已飘出来了。 庄玝出来,白了一眼蓦阑,道:“太太和老爷的话问完了,你也该进去瞧着些。” 蓦阑不敢顶嘴,快步往庄玳屋内去。 庄琻有些脸热,显然羞涩,干咳了一声,随口道:“五妹妹,你哥哥怎么样了?” 庄玝嘴角斜上去,呵的一声,似笑非笑,道:“二姐姐这什么话,往时三弟弟长三弟弟短。这会子你哥哥怎么样,倒如此见外起来。要我报告与你听,我哥哥好是好不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也就这样罢了。” 庄琻“哼”的一下,转身携住自己妹妹庄瑛的手,道:“那就不打扰他歇着了,我们也走吧!” 庄玝道:“怎么,二姐姐不是来看三哥哥的?” 庄瑛听出五妹妹言语间有些火气,又担心自己姐姐庄琻不顾情面与她犯嘴舌,出于好意,回一句:“原是来看三哥哥的,也想来看看我们太太在不在这儿,我们府上有些急事须请回……” 庄玝再次冷笑,便不言语了,轻飘飘的往后头把庒琂拉住,轻声道:“琂姐姐来了怎么也这般见外。” 庒琂道:“才刚进来看见太太和老爷在……” 庄玝道:“是呢是呢,我们老爷太太合计着先给我们三哥哥过亲呢还是合计着先给二哥哥娶亲。二姐姐府上不正闹着么?二姐姐怕我们抢了头先,辱了她北府的尊卑伦常,先进后出不吉利。我倒听闻,她们太太要一早来兴师问罪呢!这会子哪儿呢?哦,对了,二太太没来,二姐姐倒先来了,二姐姐竟这般沉不住气,令五妹妹我刮目相看,二姐姐越发有气性了。。” 这些说话,可见姐妹之间的情分深可胡乱取笑,也可见北府这几日闹的事都传遍了,如今成了庄玝嘴舌下的笑话了。只是,不知谁把这些话传出来,竟叫庄玝这般羞辱人。 庄琻咬牙,憋红了脸,甩下袖子,无话,离开了。 庄瑛进退两难,若不是子素一把将她拉出去,她还木木的杵在那里。 庄琻和庄瑛走后,庒琂假装万事不知,嗔怪笑脸问庄玝:“五妹妹淘气,大清早何苦惹二姐姐不开心,净是胡说了。”庒琂大有挑拨的味道。 庄玝道:“琂姐姐不同我们这些没塞盖的嘴巴胡乱绉。可姐姐近日也该听闻一些北府的事。姐姐如若不知,我不妨告知姐姐,前两日三哥哥病症发作,劳动北府二太太来帮衬,昨日我们太太想起,赶紧叫人去回个谢。可指派下人去呀,又怕闲人说嘴,说我们西府的人眼高气昂,没个尊卑下礼,随便指派个人去也使得,不把她们北府放眼里放心上。我们二哥哥又是拴不住鼻绳子的宝马,楞是找不见他,到了晚上,才差让我过去。岂料想呢,我到了北府,竟听见那些话……到底,北府如今嫉妒我们西府得很,巴不得先让二姐姐过门佟府,好不沾染我们西府的晦气,嫌弃三哥哥的病,怕坏了她们出阁的吉祥好日子,琢磨些什么‘先出再进’,多多益善。” 庒琂听闻,立马竖起玉指,挡住庄玝的嘴,悄声说:“五妹妹不许胡说,一家人怎会如此想。” 庄玝道:“依姐姐的意思,是五妹妹以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庒琂假意白了庄玝一眼,拉住她进庄玳的屋内,随了这份兄妹之情,探视一回,几人在里头,说话玩笑一回,俱不在话下。至午时,用了些许点心,劝庄玳等歇个午觉,庒琂方从西府回中府。 一进中府,钻头来到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给老太太汇报庄玳的病情。老太太躺在床上,精神气都那样不堪,听了庒琂的报告,也知是安抚之意,默默的只是垂泪叹气,话语并不多。庒琂不敢停留打搅,千求万请,才让老太太歇午觉养着,便才脱身出来,至于庄琻和庄玝的斗嘴,庒琂一句不提。 出了寿中居,子素看左右无人,向庒琂道一句:“你何苦蹚浑水,惹得一身泥,既要点题,又没点到……” 庒琂低声道:“不蹚浑水,哪能摸到大肥鱼。姐姐,有话我们回去说。” 子素识意,闭嘴了。 回到镜花谢,才刚落坐,尚不及吃一口茶,忽听到院门有人敲门。子素腾出端茶水的手,出去开门。在院门口,意外见到庄璞和他的随仆旺五。 因见子素开门,庄璞急煞煞的,用力将她推开,一迳进去了,嘴里叨道:“大白日的,你们关起门来做什么?” 子素赶紧抢在前头阻拦:“二爷这是做什么,大午时的,姑娘歇息了。” 庄璞才不管,仍旧推开子素,往台阶上走,到了门厅门首下才止住脚步,示意旺五叫人。 旺五知趣,对屋里叫唤:“琂姑娘,我们二爷来了。” 报了两声门,庄璞扯开旺五,迈开步伐进里间。到了里头,见庒琂坐在炕前吃茶,他顿时来气,回头瞪了子素一眼,却也不加责怪,只对庒琂道:“我来问妹妹一句话,望妹妹实话实说。” 庒琂满脸好奇,一面示意子素上茶,一面笑脸对庄璞道:“二哥哥有什么话尽管问,妹妹知无不答。” 庄璞“嘿”的一声,颇是叹气的意思,接着一手拍在炕间的几子上,道:“罢了。” 当下,子素端茶上来,阴阳怪气奉茶:“二爷吃茶。” 庄璞也不接,子素顺手放在几子上,冷眼看着他。 庒琂有些摸不着头脑,暖声和气问:“二哥哥有什么烦心事?” 庄璞又“啪”的一声拍几子,站起来,道:“罢了,没事。”欲走出里间离去。 庒琂疾快起来,追了两步,急道:“想必哥哥听说二姐姐去了西府,跟五妹妹斗嘴了?” 庄璞缓下步,转身,愣愣注视庒琂,道:“哦?这怎么说的?” 庒琂道:“二哥哥不是为这事儿?” 庄璞复身回来,坐回原位,道:“我倒想听听。”又指着旺五道:“你回去回太太一声,说我在老太太这儿请安陪着,先不回去了。” 旺五为难道:“爷爷,太太让点的礼等着你回去回话呢,你这甩手不管去探什么关先生的事。如今回去怎么回太太话呢?不是叫我找太太的骂么?” 庄璞狠狠指着旺五,站起来,也不管他许多,竟一脚将旺五踹出去。旺五不敢多留,连爬带滚出去。 这会儿,庄璞才端起几子上的茶,吃了两口,顺了气儿,方才再出声问:“妹妹接着说。” 庒琂与子素相互对视一眼。 子素未等庒琂出口,先道:“敢情二爷不为这事儿,我们姑娘懒得兜揽。二爷想知道,回去问五姑娘不就得了。” 庄璞俊朗秀气的脸庞斜斜抬起,一双含情桃花目望住子素,道:“我偏要你们说。”又对庒琂道:“琂妹妹,说说,我听着,怎么个斗法儿?让哥哥听着顺顺心,乐一乐。” 庒琂拿着手绢捂了一下嘴角,迟疑半会子,道:“也没什么……”瞟一眼子素,想让子素代口的意思。 子素收到讯息一般,先笑几声,道:“二姑娘怕二爷先娶亲,二姑娘还怕三爷的命活不长久,坏了她的好日子……这话说回来,二姑娘是不是这意思不知道,北府想必也是这意思的。为此,五姑娘为三爷和二爷打抱不平跟二姑娘闹。” 庄璞将信将疑看住子素,又转头看庒琂。庒琂假意投出些许责怪的神色望子素。 庄璞这才显出信几分的表情,尔后却说:“琂妹妹自打入我们府里,不大沾染这些闲言碎语,这会子怎么也学那些人一般。” 子素抢道:“不是二爷硬要我们姑娘说么?我们姑娘倒不愿意说,我见二爷逼得紧才说的。二爷别冤枉好人,我们姑娘才没那样的心思。” 庄璞道:“好一张伶牙俐齿。”便不再说了,仰口把剩余的茶吃完,将空杯子伸给子素,道:“再来一杯。” 子素不情愿接了去。 等子素倒茶过来奉上,庄璞才改口说其他,没根究庄琻和庄玝的事。只见庄璞对庒琂道:“妹妹,阿玉姑娘跟你亲近我知道的,这许久以来,你真不知关先生和阿玉姑娘的下落?” 庒琂迟迟疑疑地摇头。 庄璞叹息一声,起身,道:“罢了。”又说:“若是妹妹有消息,不妨也告诉我一声。” 庒琂听着,感觉出了什么事,道:“二哥哥听到什么风声不成?” 庄璞没回答,走了,临出门口,蹦出一句话耐人寻味的话:“北府如今怎么了,越发不是府里人了。妹妹权当没听见,用不着揣度,也不必跟老太太说,不必跟谁去说。” 哪里等到庒琂回话,庄璞已没了踪影。 见庄璞离开,庒琂脸上浮起一丝愉悦之色,这倒让子素越发的疑惑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八章:伐齐之策(下) 对于子素才刚的说话,再回味庄璞才刚的那些叮嘱,庒琂细想回味,暗自高兴,正中下怀呢。 至于庄璞要询问关先生的事,如今而言,庒琂不大关心了。 庒琂对子素说:“这水,怕是蹚定了。” 子素道:“关先生的事姑娘切莫管了。” 庒琂道:“谁说我要管关先生的事?何况,我们也管不着,这半年一年的,也不曾有关先生和阿玉姑娘的消息。冷不丁来问,不知怎么回事。不过姐姐,那些与我们无关。眼下,月姐姐在宫里的事是要紧,看能不能托药先生去打听个仔细,可恨的是我被关在此处,身心腿脚不由衷。” 子素摇头:“你忘了,岁末年关,进贡最要紧,那么多礼品宝物在,闲杂人等想进来怕也不易的。” 庒琂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得找个能出去打听的人才安心啊。” 子素冷冷道:“你莫非想找东府大奶奶?” 庒琂两眼放光,笑道:“亏姐姐提醒我,也只有她了。” 子素道:“我听说南府的幺姨娘也有些能耐,跟老太太进过宫。为何不从幺姨娘那边打听呢?” 庒琂思忖道:“总归不是自己人。” 子素道:“旁敲则打探口风,也没什么,牵扯不到哪里去。” 庒琂道:“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姐姐忘我们进来的身份了?” 子素便不说了。 稍作合计,当日午后,庒琂跟子素先来到东府寻大奶奶。 一迳至东府滚园,在滚园门外,子素担忧地对庒琂道:“有句话我窝在心里,当口不说,又怕忙月姐姐的事给忘了。” 庒琂停下,听子素言明。 子素道:“北府害你跟三喜的事作了了?那西府咱们……” 庒琂“嘘”的作声,道:“我心里有数。等月姐姐的事搞明白了,我们再起伐齐之策,也不怕晚的。” 正说着,忽闻庄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什么伐齐之策?妹妹是议论春节节目么?说来与哥哥听听。” 这话,足足把庒琂和子素吓个半死,二人吞吞吐吐推脱其他才避开庄顼的疑问。 好不易将庄顼打发走,等进滚园内,又遇见庄顼那二房的寻大奶奶的晦气。 那二房的自大奶奶成正房,没一日舒心服气的,近些日子满府忙岁末之事,大奶奶少不得帮衬些许内务。二房的眼红,冷言冷语不说,从中作梗更是不少。那东府太太秦氏让备些年礼,好在过节时回礼于娘家秦家府上,这些碎务琐事,往年都是大姑娘庄瑚操办,如今,听闻北府二姑娘赖着大姑娘的名,想学大姑娘嫁人却不出府门的“规矩”,二姑娘怎么也不愿意出阁。秦氏有意把大姑娘的差事挪过来分担与大奶奶,好不让北府抓话头说嘴。 大奶奶接了些活,二房的便看不过去,私下去跟大姑娘说三倒四,挑拨是非。大姑娘庄瑚事先得秦氏的解释,倒没放心上。于是,二房挑拨庄瑚不成,反明着跟大奶奶对着干。 今日,大奶奶按照秦氏的吩咐,一早到秦氏跟前听候事务。 秦氏对大奶奶说:“你大爷的姥爷家里今年赶早了给我们送年货。我们却没个孝心先去送,倒承他老人家先惦记着我们,活想着是不孝的。你把姥姥姥爷送来的那些礼物整和整和,看怎么分派,几府送了去不枉他老人家一片心。也不是十分金贵的东西,一并要公平的分才好,大姑娘往年都做得十分周到的,你可要上心才是。” 以前大奶奶没过门也听说这事,说秦家亲家老爷是江湖人,以前秦氏还是姑娘时,秦氏一家子混迹于江湖,有些道义能耐的。秦氏嫁入庄府这许多年,他们老秦家倒不如此前那般江湖人的做作,如今安定许多,跟着这些大户人家学礼尚往来,十之六七学会了。之前大奶奶是新妇,不曾多问多管,如今秦氏让她管,免不得要上心,遂而,近些日子,府里其他府院发生事故,她也无暇看顾,更无闲情亲近庒琂,是此理。 听秦氏这般吩咐,大奶奶便跟着秦氏的首等丫头元意元琴两人去礼房分派礼品。期间,从元意和元琴两个大丫头嘴里听闻,秦家姥爷家听闻庄府老太太身子不如前,几次想来探看,可又碍于事务纠缠没来成,这年关至眼前,才派人送来礼物,顺道关心老太太的身体。所谓走亲戚是这道理了。 大奶奶在礼房分派出个结果,未等去回复秦氏,听闻自家滚园不知闹什么事,便回来。结果是二房的跟大爷庄顼闹要姥爷家的什么礼品,庄顼经不起纠缠,挣脱好一阵子才离开,在出门时,遇见了庒琂,正是此过。 目下。 庒琂到滚园里头,一眼见到二房的坐在院中嗑瓜子,指桑骂槐:“倒是外头来的话中听些,太太偏就信了。难怪说太太家行走江湖,心胸宽大,她没个计较,活活给人蒙骗了。若换我,就是指派阿三阿四来整和事务才保险。” 大奶奶的丫头蜜蜡怎听不出二房的敌怼人,以前处处隐忍,此时,十分忍让不过,便替主子发声:“姨奶奶有什么话敞开了心口去跟太太说,我们奶奶只听太太差遣,有十分的不是,姨奶奶未必是想私下怨怪太太不成?” 二房一听,将一手瓜子掷向蜜蜡,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轮到你来说话。是想挣个侧室还是想挣个通房啊?也不看看大爷愿意不愿意,就架起势头来先言语堵塞人。” 蜜蜡不甘示弱,道:“我是服侍奶奶的奴才,只有奴才心,只有奴才手脚,其他非分的想法只管别人有去。论说什么东西,旧时里的人家,除开奶奶,谁与谁不一样呢。” 二房气极了,冲上去便要撕烂蜜蜡的嘴巴,好在冰梨等丫头过来隔开,又有大奶奶出来缓和。 大奶奶却没生气,只道:“何苦来。”转眼假意责怪蜜蜡:“你也太没规矩了,等我给大爷说,放你出去得了。” 二房的冷冷笑道:“倒承奶奶的训斥,人家说我跟奴才一样的,是要放她出去还是放我出去?奶奶须说个清楚明白。” 大奶奶微笑道:“姨奶奶也别气,是我搭错了口,何苦跟我这新人置气呢。你若想要个什么,到礼房挑去便是。” 二房的一连几个“你”,因见庒琂主仆站在远处,这才收声,气哄哄的回屋。 等大奶奶发现庒琂站在外头,赶紧出来迎请。 末了,庒琂随大奶奶进里屋,不消打听缘由,庒琂便说:“嫂子也太好欺负了。大不了回太太,让太太发落,我瞧着,太太是个主事明理的。有什么好怕呢!” 大奶奶凄苦一笑:“落这么个地方,言行不由衷……”因想到自己嫁入东府是庒琂之过,马上改口:“瞧我说的,姑娘不必当真。她闹两句嘴巴就过去了。” 蜜蜡接着说道:“是呢,姑娘心疼我们奶奶才这般说。姑娘有不知道的,一日几顿,姨奶奶没个响闹心里不舒坦,受罪的是大爷,我们奶奶忍气吞声惯了,如今也没什么。都怪我才刚忍不住多嘴,让姑娘听见笑话。”说着,招呼的拉住子素去弄茶。 见子素和蜜蜡出去,庒琂才捂住嘴巴又笑。 大奶奶不好意思地问:“姑娘笑什么?” 庒琂道:“我才刚那样说,是打抱不平。可我心里眼里看得清楚,如今大奶奶,我的大嫂子今非昔比,敢说话了。我是不担心的。那种人该气气她,好叫她知趣收敛些,我瞧着嫂子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妨。” 大奶奶更是不好意思了,绯红了脸,道:“姑娘莫取笑我了,我又能怎么样呢。” 随即,庒琂戚戚然淡笑。大奶奶言下之意,有责备人的意味,庒琂搭也不是不搭也不是。正好,蜜蜡和子素端茶和点心水果进来,破了这气氛。 茶水点心等放好,子素向庒琂使个眼色,又主觉地拉蜜蜡出去,说想看看外头的梅花枝。 蜜蜡丫头等人出去,庒琂方才咳出声:“嫂子……” 大奶奶眼眶微红,垂下,擦拭着。庒琂语顿。 少许,大奶奶抬头起来,已露出微笑,道:“姑娘今日过来,不会是为梅花而来吧?我们太太指派些礼物,原想等分派好了给姑娘送去……” 庒琂从炕上起来,坐到大奶奶旁边,握住她的手,亲和地道:“嫂子,我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此番过来,想求嫂子一件事。” 大奶奶疑惑,张口欲问何事。 庒琂不敢声张,悄悄俯在她耳边说。大致言明在西府听到一些关于媛妃的事,想托大奶奶出去打听。 大奶奶听得,脸色都变了,紧张道:“这如何是好?西府若是放手不管,老太太身子又不好,姑娘的处境更艰难了……” 庒琂道:“我倒不关心自己,只想知道姐姐在宫里的状况。” 大奶奶点点头,良久,道:“我们太太也派了一些年礼给我们家。或许等我出去再打听打听,如不然,我找药先生去打听也使得。” 庒琂点头,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原本,庒琂想跟大奶奶说北府与西府的矛盾,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心里多多少少觉得,如今大奶奶已非当日那个慧缘,有些事有些话不跟她说为好。 想是,人与人的隔阂,往往在于恍惚之间。 庒琂如此,大奶奶才刚说话,不是也如此? 事情拜托妥当,庒琂稍坐小半日,说些日里常话便离开了。大奶奶送出,庒琂执意不必劳烦。出了滚园,庒琂主意要去给秦氏请安。 子素没说什么,心里却想:“小姨娘那胎子事未终结呢,最好不过去,以免又招惹是非。”终归没劝庒琂。 临近秦氏那院子,巧碰见四姑娘庄瑜打里头出来,眼睛红红的,想是哭过一场。 庒琂本想避开,却又来不及,硬着头迎上去。 庒琂主觉招呼:“四妹妹。” 庄瑜先是一惊,急急端礼,别开脸面擦拭泪水,无话。 庒琂假意没见,笑道:“许多日不见四妹妹,牵挂着想来看望看望,妹妹还好?” 庄瑜幽幽地道:“谢姐姐关怀。” 见如此清冷,庒琂一时也无话,含笑遮掩罢了。 庄瑜又道:“姐姐是来给太太请安么?太太在里头,姐姐去吧!” 庄瑜的冷淡比此前更甚了,拒人千里啊。庒琂不好挽留,任由她去。望着庄瑜的背影,心里多出几分可怜她的情绪。 子素说了:“四姑娘命也不好,摊上这么个娘亲。”虽没指明说小姨娘,可庒琂心知。 庒琂“嗯”应声,示意子素一同进去给秦氏请安。 到秦氏所住的里间,尚未进门槛,先闻得一股烟草味道。 庒琂用手绢捂了捂鼻子,进去了。到里面,看到秦氏坐在炕头,拿一根金玉烟杆子,吞云吐雾,大姑娘庄瑚俯身帮点着火,旁边站元意、元琴、刀凤、剑秋等丫头,丫头们逗表姐查良秀玩。 见过礼,秦氏倒也十分开怀,招呼庒琂坐下说话。 庒琂承了情,靠在炕沿,倾身侧坐,一丝不敢越礼。 秦氏又吃了几口烟,方才道:“他们说烟叶子香,我吃着并没多大口感。”伸脖子问庒琂:“你闻着呛人不呛?” 正说着,庄瑚娇笑一脸,给庒琂递眼色。 庒琂捂住嘴巴,摇头笑道:“能入太太金口的总不会是普通叶子,太太吃习惯了那些,换换新口味也有不习惯的。” 秦氏道:“你怎知我换了新叶子?” 庒琂道:“日常太太吃的烟叶子,味道极清,这会子闻起来,清香里又夹着一股甜蜜味。想必是新叶了。再者,太太才刚那样说,可不是了。” 秦氏哈哈大笑,顺手推开窗户纸通风,又命丫头带表姐良秀出去,免得她被熏着。 尔后,秦氏方说:“你有所不知,这是我娘家人送来的,说极好呢,吃起来也就那样。哦,对了,你嫂子有没有清点好礼物,派送过去给你?” 庒琂假装不知情,愣愣地望住秦氏。 秦氏拍打大腿,哎呀一声,也不知什么意思。 庄瑚却说:“太太心急得,大嫂子不才分派么?怎么就到她那边去了,就算送出去,第一府也得先老太太那儿去。” 秦氏道:“是了是了。” 庒琂也假意客气,道:“蒙太太眷顾惦记,老太太有了,我顺道看个眼福便心满意足了。太太若真派送到我那儿去,那也得先北府,西府,南府送完了再来,不然,我不敢受的……” 秦氏皱眉头,笑道:“你是个知礼又开朗的,不像瑜丫头。我瞧着我竟喜欢你多些。” 庄瑚道:“太太喜欢,认她做女儿好了,巧言令色最会逗太太开心。何苦给西府领去。真送个什么宝贝,也不必先北府……” 听毕,秦氏脸上仍然挂笑,却沉默了。 庄瑚观察出她的脸色,急转话语:“听说北府这几日不安宁,二太太糟践我们二妹妹呢。” 秦氏将烟杆子挪开,朝积攒烟炭子的铜盅敲去,当当当的敲,把烟灰炭子醒干净。 庄瑚又帮装新叶子,点火,再说:“琂妹妹想必也听说了吧?瞧我,还用听说……我知道琂妹妹还跟二妹妹三妹妹去西府,跟五妹妹闹过一嘴巴呢!” 秦氏干咳两声,道:“大年眼前,忙上火也是有的。谁不知道你二太太火气大。” 庄瑚道:“论理我不该议论,可我听说里头几宗事呢。” 秦氏“哦”一声,疑惑地望住庄瑚,又望住庒琂。 庒琂微微一笑,道:“说来也怪我,三哥哥身子不好,二姐姐来叫我过去一起瞧瞧。去了才知道闹了一些事儿。不过,都是姐妹间玩笑话罢了。” 秦氏道:“你倒跟我说道说道,是什么玩笑话。” 庒琂为难,露出怯色。 庄瑚催促:“太太让你说你便说,太太和我在的,怪不起罪来。” 庒琂小心翼翼,把二姑娘庄琻和五姑娘庄玝之间的斗嘴说了一出。完毕,秦氏沉默不语。庄瑚再又说:“往年过年,大小事务不由二太太主事么?我们东府也要听她的,今年也不知怎么的,西府闷声不响抢了去,北府能不生气么?可怜二妹妹得跟她二哥哥抢取亲出阁,窝里兄弟姐妹的斗,有什么意思呢。二太太有能耐只管找老太太找西府论去,可怜二妹妹了。” 正当议论着,丫头元意慌忙进来,犹犹豫豫的,几步上前,俯在秦氏耳根说几句话。 秦氏大约听闻明白,信手将烟杆子拍在几子上,一脸生气,道:“走,瞧瞧去!” 事后,子素跟庒琂论起这事儿,庒琂才说:“伐齐之策,在意与不在意之间,总归有心办便能办到。” 庒琂料想不到,伐齐之策开端得来不费功夫,开得一个好局面。 又临得个春节,喜上悲下,如同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九章:小姨娘 随同秦氏、庄瑚及东府几大丫头出来,庒琂隐隐觉着有事故要发生,只不知是何事使得秦氏这般动怒。庄瑚亦不敢过问,急急尾随在秦氏后面。 子素扶住庒琂,怯色露于脸上,而庒琂倒是从容镇定。二人跟出来。 至东府一处侧院,平平常常的安静,一两个丫头在外头偷懒玩耍,见秦氏来,赶忙来行礼。庄瑚知道她们偷懒,狠狠瞪她们,俱无责备的话。 庒琂与子素细心观察,倒是想此时此刻再发生点什么才好,闹得庄府鸡飞狗跳,好叫这春禧节庆不过也罢;二人正相互对眼色跟随秦氏等人走,不料,元琴不知与庄瑚说了几句什么话,庄瑚稍稍慢几步,将庒琂扶按住。 庄瑚对庒琂道:“琂妹妹不必跟来了,且回去吧。” 庒琂哪里敢多说,犹犹豫豫的点头,满眼疑惑,当她正与子素掉头离去,秦氏却放话,对庄瑚与庒琂说:“叫你妹妹也跟去瞧瞧,好事坏事一并让老太太知晓,省得说我们纸里包火,烧完才让人知晓。”又对丫头元意叮嘱,道:“去把四姑娘叫来。” 元意得令去了,没一会儿忙赶回来回话,说四姑娘不在。 秦氏说:“去哪儿了?” 元意的眼神向前指示。秦氏就明白了。 入了侧院,再转一处夹道来至一处小四合院内,因有丫头闻声,早向里头通传,里头细细碎碎一顿脚步声,晃眼间,只见熹姨娘和四姑娘庄瑜并各自服侍的丫头出来。 庒琂见到,疑惑之际,不免多看庄瑚一眼,难怪这位大姐姐力摒自己离去,原来大姐姐的生母熹姨娘在此处,不知合计个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生怕自己知晓。 那熹姨娘与四姑娘庄瑜给秦氏端礼,礼毕。 熹姨娘笑道:“太太怎么来了,这地方冷得很……” 一语未停,庄瑚抢上去把熹姨娘拉开,厌恶地白她眼色,道:“姨娘自个儿没个尊重,来此处做什么。” 熹姨娘道:“也不是我愿意来。”也厌恶地瞟庄瑚一眼,便接着皮笑肉不笑再三给秦氏端礼,说:“年下跟前,我不忍心四姑娘三番五次的求,就与她带了些物件过来。可怜见,这好歹的吧,四姑娘私底下还叫人家一声娘呢。” 庄瑚听得,气红了脸面,啐道:“没羞耻的东西。”再央求秦氏:“请太太重重降责她才能罢休。” 秦氏冷笑道:“带了些什么物件来,偏偏避开我跟老爷。老爷说了,这地方以后谁也不许来,当是耳旁风了。”没正眼理庄瑚,只对熹姨娘说。 当下,四姑娘庄瑜“扑突”一下跪向秦氏,泪流满面。 庄瑚急道:“四妹妹,才刚从太太处出来,还领会不到太太的意思么?太不像话了。” 庄瑜垂泪道:“请太太责罚我,都是我的错。”却也没搭理她大姐姐的话。 秦氏让庄瑚把妹妹庄瑜拉起来,接着,撩起裙袍上台阶,又要进里屋的意思。 庄瑚警觉,稍稍上前阻止:“太太,不吉呀。” 秦氏道:“闪开。” 庄瑚退去一边。 庄瑜悲戚十分,肯定不愿意让秦氏进屋的,便又忙跑至前头跪下,求道:“求太太开恩。” 秦氏不理,哼的一声进去了,后头,庄瑚带着丫头跟随。庒琂和子素立在外头,满是心疼看着庄瑜,此时此刻,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小小叹一声随即跟进去。 到里头,首眼看见一间简单屋室,并无陈设摆放,连里间隔门的屏风也烂了,再环顾四周,竟无瓷瓶瓷器装饰,帘子布幔倒是松松垮垮垂落在地,仿佛久无人居,若不是屋中央摆一架地笼子燃些炭火,还以为是一处荒宅呢。此刻即便地笼有火,却丝毫不见暖气,冷气袭皮,叫人生寒。 再眼看,便见小姨娘缩坐在屋内的炕上,穿着单薄,腿下半盖着一张毯盖,披发凌乱,满脸泪痕,与以往光彩照人的她形成对比。 庒琂心里纳罕:何故落魄于此?真是惊心至极。 当口,秦氏缓缓走近炕前,庄瑚先早的把手帕子铺在上头,意让秦氏坐帕子上。 秦氏坐下,微微叹息,道:“你这样,让孩儿们倒觉得老爷亏待了你,于老爷面子也不顾了。” 小姨娘神情绝望,脖子倾看炕边上那窗户,窗户是打开的,她看着外头,不怕寒冷,静静的一言不发。听到秦氏说话,她嘴角略略弯起,多是讥诮秦氏那些说话吧。 因见小姨娘无话,庄瑚咳嗽打破僵局,提醒道:“姨娘,太太跟你说话呢。” 秦氏听毕,扬扬手,庄瑚见得,立马止住嘴舌,不语。 庒琂和子素见这样的情景,对外头的四姑娘庄瑜越发的怜悯,故而微微回头向门外斜视半眼。 过了半会子,四姑娘庄瑜由自己的丫头静默扶进来。熹姨娘退居在后头,若进不想进的样子。 当下,只见秦氏又说:“一应摆设都有,想是你摔的摔碎的碎,老爷知晓可就寒心了。甭说大姑娘和大姑爷照顾不周,让人去说嘴,连累大姑娘不说,还连累四丫头不孝了。” 话才停音,四姑娘庄瑜又“扑突”跪下,跪着向炕边行走,哀求秦氏:“太太开恩,姨娘也是伤心过度,求太太莫再责怪她。” 庄瑜这般低声下气的求,秦氏脸色略有不忍,可谁想小姨娘听之不满了,“呸”的一声,扭头来瞠视庄瑜,道:“没嘴脸的,若个个求得,我还这般下场?你那弟弟又那般下场?有骨气的,你便替我去向老太太求,去向你老爷求。” 秦氏呵呵两声,那些不忍之色随即消失,又示意庄瑚和庒琂把庄瑜扶起来。 尔后,秦氏才说道:“这个屋子里,没什么话不能说的。往日,总想避开些她们,不让她们烦心。可但凡知晓情理的,有心胸的,也知道岁末年间,你闹这么一出,让合府上下安心?难道四丫头没告诉你,老太太自打入冬身子就不支了么?你这致使丫头们,让老爷与我存大不孝啊,实实可恶。” 听到此处,庒琂与子素方才明白秦氏为何气冲冲赶过来,就是生怕小姨娘这里闹,要闹到老太太那里。至于让庒琂来看,算是顺手警告,大意是,东府的事,谁也不能往外传,特别是不可传与老太太知晓。一石二鸟之策,但对于秦氏而言,算万般无奈吧。 小姨娘道:“过年么?过年好得紧。就不怕老太太春禧除夕夜齐全了见?也是要问个长短的。” 秦氏道:“既这样想,你放胆了去。有老爷给你顶着,老太太有个千秋万一,怕你难以担待,别是我没提醒你。” 小姨娘道:“横的是一条,竖的是一条,你们存心想看我这般死罢了。” 秦氏却没回她的话,只管对庄瑚道:“每日休补身子的汤药可按足量的给?” 庄瑚急忙道:“哪有不给呢,天天往这儿送,摔的丢的不知多少呢。太太,我们……也太难了些。” 秦氏笑道:“听听,谁亏待了谁?”深深狠狠的望住小姨娘。 小姨娘冷笑,把盖在腿上的毯盖子往身上拉,遮盖那瘦弱的身子,道:“那我问一句太太,我那孩儿如今置在何处?是丢了还是摔了?东西你们心疼,我孩儿你们就十分不当人么?偏偏管我什么死活?” 秦氏道:“我若是你,便不当琂丫头,四丫头说这些。老大人该有老大人的样子。按你这样说,我倒成十恶不赦之人了,处处跟你过不去么。” 小姨娘道:“太太是有功夫的,我是拧不过。捏死我跟捏死蚂蚁似的,我敢说一句半句?如今,承琂姑娘在,我倒说一二句,让琂姑娘评评理,或请琂姑娘给老太太带句话儿,即便我熬不过年初,死也无憾。” 小姨娘说到此,泣不成声,四姑娘庄瑜更是哭得肝肠寸断。 她那些说话一时间倒让庒琂难办了,此时该不该出声呢?出声的话倾向谁为好?倾向小姨娘,便获得四姑娘庄瑜的好,却跟整个东府作对啊。 好在,庄瑚挡出一句,想必怕庒琂心软嘴慈应承什么话,便道:“姨娘,老爷也是这个意思,你何苦为难琂妹妹和四妹妹。你当是可怜四妹妹一片心。”又急转头对熹姨娘挤眉弄眼,想让熹姨娘帮衬说几句软话。 熹姨娘识趣,懒懒散散的进来,道:“我也是劝。可太太知道,我一向好心,也没见有好报过。打什么时候起,没见谁待见过我,这些,府里谁没个眼见没个心知肚明?即便我来送个炭啊火啊,也就如此,今日来,挨不过四姑娘千求万请罢了。我生有一张嘴巴,只管过年过节吃一口心满意足了,别的我一概管不得。”竟撇得干干净净。 庄瑚听得,大约满意,会心一笑。 可谁想,熹姨娘口无遮拦,又道:“大姑娘一片心送的什么我不知,摔的丢的我也不知。北府里倒也有人过来,怕也有送东西,并没见死不顾,也算有情分在的,老太太如若知晓,该是宽慰。” 话毕,秦氏狠狠瞪住熹姨娘,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剧变。 庄瑚见秦氏那样神色,当即喝住熹姨娘,熹姨娘吓得连连往后退,再也不敢言语。 秦氏缓了半响,摇摇头,终于,吐出一口气息:“老爷这几日心烦意乱,其他府里的老爷们也如此。我们在府里门都不出,不知外头事故啊,不妨告诉你,府里替朝上花两万两赈灾,好事却没落个好儿呢。你心里有个什么,节后议论吧。这些话,我是告诉你一声,自个儿掂量着。”又对庄瑚说:“大姑娘,我瞧着这地方冷得紧,叫人拾掇拾掇,也该有个屋子的样子才好。” 小姨娘冷冷笑着,思忖,良久,道:“我谢太太了,太太如若宽宏,那就让我丫头伶俐回来服侍我。别的,不劳太太费心。” 庄瑚道:“姨娘知道伶俐那丫头照顾不好人,还惦记她。” 小姨娘道:“是呢,菜刀还是用旧的顺手。” 语气里,小姨娘没先前那般激动,秦氏也不再说什么,站了起来,要走的光景。临走之际,留下一句:“过节期间,老爷不一定来,可老爷万一来了,见到这样的情景岂不生气。” 言语暗示庄瑚该把这里的环境改一改。 庄瑚知道,忙说:“是,太太。” 说完,秦氏领头,出去了,庄瑚硬拽住四姑娘庄瑜跟出去,熹姨娘、庒琂、子素等也尾随。 到了外头,秦氏为了宽庄瑜的心,又叮嘱庄瑚,说道:“冬日节日进补,她耍小性子,不爱吃,你们变法子让她吃。以后四丫头就不必过来了。” 庄瑚连声说是。 从此处离开,秦氏没回自己院屋去,一脚往府外走,到一处地方先站着,也不知是什么个主意,倒令庄瑚吩咐丫头们差事,完毕再来回话。庄府不敢有违,对刀凤剑秋等丫头吩咐照管小姨娘一些事宜,这才抽身赶到秦氏跟前。 那时,庒琂和子素帮扶着庄瑜,以免庄瑜激动哀求生事,几人靠近秦氏边上,俱无话出。 等庄瑚回来,回说传下去了。秦氏方才说:“去北府瞧瞧。” 听得,庄瑚、庒琂、庄瑜等人惊得一脸,呆若几分。 这等情景,庒琂本不该参与,当下要去北府,庒琂和子素断然不想去的。庒琂思想几分,鼓足勇气,对秦氏端礼道:“太太,出来半日,想是老太太要找我……” 秦氏道:“我原也要过去,等去了北府,我们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话已至此,是要庒琂掺合进来,庒琂是脱不开身了。 庒琂也想到,才刚熹姨娘那些话,怕是击中秦氏什么心事,不然,秦氏怎这般急要去北府?又想:也好,那就猛闹着吧,看戏去也无妨。只是,不太愿意见北府曹氏、庄琻这对母女,以及篱竹园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陪侍丫头意玲珑。(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章:燃指煮肉糜(上) 万万没想到,到达北府,牵出几宗事来,晃乱着呢。应了那句:手心手背肉连心,怎可燃指煮肉糜。 秦氏领着庄瑚、庒琂、庄瑜等人,随尾跟一班子丫头子,一众人浩浩荡荡临近北府。北府有明眼的,远远见到秦氏等人,先动身进去报告与曹氏知道。 此刻,曹氏正冷雪地天的在院内浇花。清早前,她确实想去禀明老太太或去西府讨声说法,终归,在半路上被丫头贵圆劝住了,并没去成,倒在自己府里那小湖边消遣半日歇气儿,大约觉着心闷,索性说回来躺一会子,回到院屋,想到往年进贡差事,想到女儿庄琻婚事,心情无论如何也安宁不了。恰好庄琻和庄瑛打西府回来,母女几个撞见,话头冒起来,把这些天的怨气相互发作,对骂不止。好不易,庄琻被骂走,曹氏心情才好些许。 贵圆趁势劝说:“太太总劳挂府里和姑娘,极少顾疼自己,颐养心情,不如浇浇花,看看草,话说草木有情,或许太太今日发心看它们,太太的心情就好些了呢。” 听贵圆这般安慰奉承,曹氏才感叹这些年辜负了许多时光在庄府,不曾有一日赏花闻香的时间。于是,命贵圆等丫头拿小锄来,在自己院子里这挖挖那弄弄,随意栽种些什么花花草草,完毕,又滔水浇盖,从晌午忙至此间,午觉也不睡了,倒乐此不疲,兴致极高。 当下,一个小丫头子匆匆忙忙小跑进来,报说东府太太领大姑娘、四姑娘、琂姑娘过来,怒视汹汹的。曹氏听闻,把滔水的勺子扔进水桶,让小丫头子进去端把椅子来坐,说自己想歇一会子晒日头看地上的积雪。实际上,坐等秦氏呢。 丫头子们小心翼翼的搬来椅子,又给拿暖手的炉子。曹氏才刚坐下,贵圆连茶都没端出来稳当,秦氏等人便到了。 曹氏假意闭眼坐在椅子上,一副悠闲的样子。 秦氏身后的三位姑娘识礼,默不作声先端个礼,俱无话。 贵圆假意见到,忙提示曹氏道:“太太,东府大太太来了。”北府等丫头子们也赶忙给秦氏端礼。 曹氏听得,缓缓睁开眼,哟的一声,也不起身,不行礼,只道:“大太太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地上积了冰疖子呢,也不怕摔滑了。”接过贵圆手里的茶,才想起秦氏也该用茶,再假意责怪贵圆道:“没眼见的东西,太太来还不沏杯热茶,软凳子一并搬出来请太太坐才是。” 秦氏来得急,手炉子什么的没带,这会子手脚确有些冰冷。 一会子后,贵圆等丫头端茶搬椅子出来,秦氏坐下,接茶。 来时,秦氏脸上心里确实不安乐,此刻算冷静许多,抑制地笑着,一面吃茶一面说:“北府二太太也有这闲情,难得。” 曹氏笑道:“做牛做马的,牛和马也得歇歇脚过年吧。太太不知道呢吧,我的活儿啊,西府承接去了,能不闲么?大姑娘和大姑爷也闲着不是?”说着,抬眼晃一眼庄瑜和庒琂,再定眼看住大姑娘庄瑚。 庄瑚犯心虚似的,故意别开脸不与曹氏对视,笑吟吟看院里新翻的地,大有赞叹的神色。 期间,贵圆又进去拿几个手炉子,一个给秦氏,一个给庄瑚,一个给庄瑜,独庒琂没有。 曹氏见状,斥责道:“没规矩的东西,眼里还有姑娘没有?把你琂姑娘冻伤了看怎么给老太太说去。” 贵圆显出为难的样子,吞吞吐吐说屋里就这几个了,再添炉子的话得新去加才有。 秦氏听这话,十分厌烦,信手将自己的手炉给庒琂。庒琂不敢接。 秦氏道:“我吃你二太太的暖心茶不冷。”又冷笑对曹氏道:“不必差贵圆她们去添了。” 如此,庒琂才接过手炉子,与庄瑜并肩立在一旁。 曹氏呵呵笑,道:“太太过来,有事儿?” 秦氏道:“事儿是有这么一件,想来感谢感谢你呢。出门急忘带谢礼了,回头啊,让她们大嫂子给你送来,总不会缺的。” 曹氏道:“哟,太太,今日这般客气,大过年的了,什么送不送的。东府是嫡首大老爷呢,别折了我们二老爷的命,就算亲近,也得二老爷给东府送呀。” 秦氏道:“你也客气。我就不绕弯子了,你派人来我东府,送着送那的,还这般好心。我能不感激么?” 曹氏道:“太太这话怎么说?” 秦氏道:“二太太不是派人给我们东府那位送好些吃的用的么?那小院子破陋,二太太没少见到吧?也是你想得周到,给我一二分薄面,独独避开我不让我犯堵。如今这般说,是想让我欠你这份情呢还是怎么的?” 曹氏恍然醒悟一般,转头看了看贵圆,方才叹息道:“这个啊……你是说那孽……四丫头她姨娘是吧?哎哟,我曾想,一家子骨肉,何苦那样不尽情分。如今竟叫太太知晓了。不过,我跟太太说句实话,我这人呢,好心没好报。送是送过一二回,总热脸贴人冷屁股,白折腾呢,毕竟平日里北府管事儿的,随点儿心也应该。” 贵圆咳了两声,仿佛有话要插嘴。 曹氏会意,微微转头看贵圆,道:“才出来多久,身子就这般金贵咳嗽了?须我找大夫给你瞧瞧?” 贵圆连忙低声下气道:“没有的太太。其实,我们送些吃的去东府,也给那边丫头说过,看怎么回大太太一声。后来,小姨娘没领我们的情,也不好给大太太说了。可是,小姨娘领别人的情。”说毕,跪下来,道:“我见太太总不开心,就没给太太说。如今大太太来挑明,我得把知道的告诉告诉,不然,大太太谢错了礼,我可要吃大罪的。” 曹氏“呸”地一声,说:“仔细我剐了你的皮,竟瞒我什么话。” 秦氏笑道:“大冷天的,让起来说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我只是感谢感谢你而已。搞得我是要兴师问罪一般,显得我不厚道了。”让贵圆起身。 曹氏道:“太太别饶她。”再对贵圆道:“还不快说。” 贵圆道:“除了我们给东府那小院子送东西,篱竹园也有送,每次去,实重的提去,空轻的回,小姨娘怕是受了。太太,我怕东府受了别人的不受我们的,实话回给你说,太太知道心里必不安逸,最后我选择不说。” 曹氏听完,眉开眼笑的,对秦氏道:“听听,我跟前的人,没跟我一条心啊!我府里的人串去你东府里送东西,也这般没规矩。太太要谢什么,尽管去篱竹园谢吧,我是不敢受的。” 其实,贵圆没撒谎,是实话。篱竹园娜扎姨娘确实给东府小姨娘送过东西,想必,两个产子妇人,相互间有些情意,相互怜悯也是有的。小姨娘自然要接受她们的恩惠。这事儿张扬也不张扬,悄悄的也说不上,因是意玲珑带去,旁人多难碰见罢了,巧是给贵圆知晓了。 贵圆说:“太太若不信,问篱竹园意姑娘便是。” 秦氏道:“既这么着,我也要替我们老爷谢北府的。篱竹园我自然也要去……” 曹氏听秦氏的语音,怎听不出责备的意思?毕竟小姨娘生子一事,东府大老爷不悦,大太太秦氏更不悦,如今曹氏急忙撇开,连忙道:“就那篱竹园,别说太太要去,我也想去说她们几句,忒没规矩了,越过了我呢。” 说毕,把手里的茶水推给贵圆,起身,邀秦氏道:“太太,这会儿去还是先进屋吃些点心再去?” 秦氏冷冷一笑。 庄瑚知晓篱竹园的姨娘很得二老爷庄禄的心,怕秦氏过去说重话伤人,届时不好给二老爷交代,另外,那意玲珑十分刁蛮难缠。眼下,不去为妙。 庄瑚便道:“太太,给二太太说也一样的,谢二太太也一样的,二太太是正室太太不是?” 秦氏想着也是,待点头,只见曹氏主觉的来扶她,殷勤道:“我不敢受,我愿意领太太去。免得说功劳我给占了。我可不吃这些白功劳。太太请吧!” 说罢,携住秦氏,要往篱竹园去。 谁想,脚跟没动几步,外头跑来个小丫头子,慌慌张张的报说:“太太,不好了,前头打起来了。” 曹氏听得,丢开秦氏的手,狠狠指住那小丫头子,道:“糊涂东西,谁打起来了?净说些不清不楚,仔细我撕了你的嘴,剪了你这根蠢舌头。” 小丫头子战战兢兢,看看曹氏,又看看秦氏,瑟缩胆颤。当口,贵圆过去,推了她一把,催促道:“说呀!” 小丫头子道:“九……九姑姑跟岛上管事那些大娘们……还有大奶奶也在……” 曹氏啐道:“混帐!伤着你大奶奶不曾?”又矮些声音对秦氏道:“太太,大媳妇儿在那边,我也不知的……” 秦氏越发厌烦地道:“既然她们大奶奶过来,我跟你一同过去吧。” 于是,秦、曹两人先不去篱竹园了,转头,领着一班人匆匆赶去事发现场看打架情形。 一路跟随过去,庒琂因听闻大奶奶在北府,陷入打斗矛盾,心里十分担忧。 子素悄悄对庒琂说:“怕是正巧派送什么礼物过来的吧!她那个人倒也不是好管闲事的,你不必太担忧。” 庒琂小声回说:“对于我们是闲事,怕是大嫂子当家事来看,一时心慈劝说也是有的,不知发生了什么。” 等庒琂随秦、曹等人到那边,看到另外一番情景。 远远的便听到有人嘶喊叫骂:“你又是什么东西!” 接着,听到蜜蜡厉声回应:“你们才东西呢,我们大爷不是你家大爷,奶奶不是你奶奶?!着实无礼。” 秦氏听得出是大奶奶的丫头蜜蜡的声音,稍稍停顿,一把曹氏拉住,然后回头对庄瑚道:“你叫人去把你嫂子叫来。” ——怎么说该她们来拜见长辈才是,哪里有长辈去见她的道理? 庄瑚让刀凤和剑秋去,曹氏也让贵圆一同。 末了,秦氏、曹氏等人站在廊下,远远观望看事态。 曹氏正寻不到火气出嘴呢,心里奇痒难耐,若不是秦氏拉住,她的声音早霹雳过去了。当下,忍住耐心。 刀凤、剑秋、贵圆三人过去,还未到那些人跟前,便看到两伙人相互掷石头扔雪块,咒骂连天,大奶奶站在一边,蜜蜡紧紧护着她。 刀凤、剑秋毕竟是东府的人,来到北府不便开口。最后,贵圆先开口,喝了一声。可对战的那两伙人当听不见,仍旧打得你死我活,不知所为何事,可把贵圆气得要命。 刀凤、剑秋也不管,把大奶奶先扶送走,来到秦氏、曹氏面前。 大奶奶见二位太太,赶紧端礼。 曹氏快嘴问了:“怎么回事?” 大奶奶犹犹豫豫的不知如何回答。好在蜜蜡机灵,将怀里捧着的几个礼盒呈上,回道:“亲家姥太爷府上送来年货,我们太太让我们奶奶给各府派送。我们奶奶才从老太太处过来,没想到进来就遇见她们闹事儿,不止骂我们奶奶,还把礼物摔了几盒子……” 曹氏怒道:“一个个闲得皮子痒,真是太不像话了。”说完,撩起裙袍要去,秦氏生怕曹氏受伤,紧紧拉住她。 秦氏道:“你瞧她们那些石头冰块哪里有眼睛的,你这浑肉身子去,整好给你一身子呢,白疼白受气。” 曹氏气在头上,恶恶盯住远处,腿脚手指发颤。 刀凤等丫头劝道:“先听大奶奶和蜜蜡说个曲折,等那边双方停和再叫来训话也不迟。” 曹氏方才依了。 那时,庒琂看远处打架的情景,心里发笑暗暗讥讽:“一家子内斗,连正宗主子都不放眼里,只怕稍后谁都没好果子吃。”一心想,一面看子素,一面看大奶奶,又微微侧头看庄瑜,大家都十分惊奇。 至于为何打斗,庒琂怎么也料不到,竟是那样……(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一章:燃指煮肉糜(下) 历来由北府统管府内事务,二老爷庄禄主外做生意,曹氏主内协调。自从庒琂满门被抄后匿居庄府,四个府院的老爷们协商过,欲将外在生意事宜作调整,避免过于高调引人注意。所谓调整,即将那些生意收缩减少,转为安内为主。二老爷庄禄自然要听其他三府老爷们的意思,老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自庄顼婚事以后,大奶奶过门不久,二老爷主外生意的心略有放松,又在外头放手作些新生意。为何如此?因说天下贸易往来,各国朝访,大显当今盛世。朝廷鼓励民众发展置业,给予许多新兴的支持。二老爷生怕生意停滞不前,日后生意场上便没有庄府人的立锥之地,便悄悄在外头置办些实业。老爷们和老太太虽然知道,劝说过几回,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任由他小小的施展,但务必低调,如此即可。 岂料年来洪涝灾害不断,导致民不聊生,令朝廷头痛难解,大老爷与三老爷、四老爷为朝廷命官,在天灾人祸等公务中,奉献出许多力气,那些忠心功劳,日月可表。宫中皇帝与皇太后获悉他们的付出,甚为感动,在朝上亦作颂扬。数月之前,大老爷不知与幕僚有何瓜葛往来,牵出一些不良的事端,接着,事端亦连累三老爷庄勤,可圣上并没加责追究,兄弟二人识趣,公事行为尽可比往日低调,回到府中急同二老爷庄禄密谈,欲要他也低调行商,生怕朝廷发难,借政务挖商务,届时牵出卓府一案就追悔莫及了。 二老爷庄禄听取家兄弟劝说,收敛许多,因如此,外头生意事务便少了,原调度在外头的府中下人们又回到府里做事。 然而近期,三老爷庄勤听闻,媛妃在宫中有些事端变故,卓府一案怕是要重提拿办,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再次跟二老爷说明,意要二老爷停止外头生意往来。二老爷庄禄忍痛照办,切断外在生意。 以往,因政务,生意,门楣隆兴之际,来庄府的人,一拨赶着一拨,如今,只有政事关系好点的人往来,那些生意人却少了,如换天地。 卓府一案非同小可,为了打探各路消息,三老爷接过二老爷一些事物,如年末岁贡等事,交际等碎事,北府一手让西府三老爷和郡主去办,此处关键,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人手灵敏,政不如商精用,是这道理,所以西府从北府过手许多银子,人员办事。二老爷庄禄不敢与曹氏多说,曹氏还以为西府刻意夺取北府的日常工作,夺功劳,夺府中利益呢。这便是矛盾主因,只是其一;其二,因外头生意停摆,许多人口回到庄府内部,腾空出来的北府人丁不止多,且越发清闲,无所事事,今日之事,事因就出于此处。 偌大一个庄府,主族下人,人丁少不得有几百口人,里外上下,大件小事,无不分工明确,特别北府人丁至多,是四府之首。自从北府滞停许多事务,留守等候的人为争取事务做,分利益的心日益加重,日里,常常分帮立派,相互敌对闹事也常有。 今日曹氏听闻打架这事,在北府里算是常见的一次了。 曹氏一心要跟西府斗,且一直与东府面和心不合,再遇庄琻闹嫁之事,所谓焦头烂额,身心不乐啊,以致许久来没多管自家府中下人的矛盾,想必也不曾知其中的厉害竟演绎到今日地步。 若细说如今这打架之人,一方是曹氏所信任的肥九一伙,一方是黑伞大娘一伙。事引端口,由北府内湖岛上种养那些琐碎引发。历来北府事务分工明确,务重活者想偷懒就找轻便的做,轻便活者想找钱两多的做。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自古便有,北府那些下人亦是如此,通过手段去求去贿赂,总有些个能拿到轻活多的且权利大的来做,不计其数。 肥九乃是曹氏信任的人,让其代为管理下人活计分派,那肥九经不过黑伞大娘等人求,便指派她们去湖中小岛做事,事务倒也轻便,可就是利益比其他活计要少些。如今年末,北府的人多了,活少,钱银分得越发少了,黑伞大娘等人又不满了,几欲向肥九讨要活儿,多赚些银子过年。双方因此闹过几回。 肥九跟她们讲:“此前求这样要那样是你们,如今嫌这嫌那也是你们,叫我如何做?如今太太心思烦闷着呢,要让太太知晓发火发落不成?” 因是肥九发放的差事,也怕曹氏知道责怪,如此,消停过一阵子。 谁知,越近年下,矛盾越深,黑伞大娘们合计议论散播,准是谁谁人贿赂了肥九,她把有油水的差事拱给人了,留些清汤寡水岛上家禽种植给自己……如此这般,黑伞大娘们四处造谣,纠结不满的人一同来找肥九理论。 肥九气不过,撂下话道:“你们忒不讲道理了,真有能耐,自个儿不怕揭皮的便去告诉太太,要太太来评理。”便不管了。黑伞大娘们当然记恨在心了。 黑伞大娘们守在岛上养家禽,种菜,因说年下,该是拿些进送府中待用。这日,西府三爷庄玳病重,曹氏让肥九安排些鸡鸭活禽,鲜菜等到西府,以让三爷庄玳补身子。肥九便找黑伞大娘们提要,黑伞大娘们借此报复,专门挑瘦捡坏的来,肥九检验不过关,双方因此犯了口角。 黑伞大娘说道:“如今,我们那地方穷,养不出像样的东西,九姑姑应是知道的。我们自己也是吃上顿没下顿的了,要什么没什么,哪能肥鸡嫩菜的供?请九姑姑跟太太说一声才好。” 她们历来称肥九为九姑姑,当面尊称罢了,背后还不是骂她死烂九,肥婆九。 肥九道:“那要如何才能有上等好货呀?难不成是我自个儿吃?你们自个儿没挣个好活计,好前程?” 黑伞大娘们道:“满意我们五处,即便九姑姑想天天吃肥鸡嫩鸭,我们去掉自己骨头也给养出来供奉。”列出五处利己的事让肥九办,把肥九气得顶上冒烟。 肥九知道,她们是恶毒的敲诈呀。因是肥九分派工作,又不敢去给曹氏报告,此处,有苦说不出。于是,肥九带上马大脚,纠集些人要去岛上自擒。小船才开到那边,就被黑伞大娘们赶走了,说是各人各地护理,井水事不犯河水事,死不许肥九上岸,还打上旗号说家养重地,非主家人不得入内。俨然做成国中国,府中府,院中院,实是大逆不道啊,猖獗无耻。 肥九是个要面子的,你不给我上去擒拿抓取,我亦不给你靠近府院内行使便宜,心里暗想:等以后慢慢办理你们这些人。后头,她自己掏了银子,让马大脚去外头购买,先给西府送去,自己贴了许多钱。 因矛盾过后,黑伞大娘们自知理亏,也怕肥九寻事,便合计去汇报主家人,栽赃陷害,力求公正。此处,各自心思各自有,不必大篇幅叙说。 这日,肥九听闻黑伞大娘等人要去给二太太、二老爷、大姑娘、管家报告,且说人已离了岛,逢人必宣闹。肥九不干了,集结人马去堵拦,以免事态闹大,让人耻笑。于是,双方口角吵闹,结果动手动脚,一人一处相互攻击。黑伞大娘们气大得很,硬说肥九等人有太太庇护,诚心欺负人,不给人活路,不肯与之善罢甘休,大不了同归于尽闹个天下丑闻,全府皆知才好。至后,闹得不相上下,捡地上的石头冰块攻击肥九…… 巧是打闹之时,大奶奶领蜜蜡派送礼物来了。 大奶奶听闻吵闹,遂而去看视,好言相劝,谁想,还被双方的人手误打,礼物盒子被打散不说,也伤了自己手脚。自从大奶奶嫁入庄府,许多人不服的,也有许多人没将她放在眼里,多是觉得她是镜花谢处丫头的出身,而镜花谢的主人琂姑娘又不是正经庄府小姐…… 大奶奶经过东府为难,如今也长了些脾气,就多嘴说几句,软硬兼施,岂料,北府的人东府管不着,更不说大奶奶那丫头出身的身份了,实在叫人瞧不起。 便有人骂大奶奶:“你又是什么东西!” 大奶奶委屈啊,好歹自己如今是庄府嫡长大少奶奶,怎不是东西呢?这些下人太没枉法,目中无人了,便气得两眼发红。心腹丫头蜜蜡气不过,厉声回应:“你们才东西呢,我们大爷不是你家大爷,奶奶不是你奶奶?!着实无礼。” 后头,这些,秦氏、曹氏、庄瑚、庒琂、庄瑜等人来,远远听见了的。 如今,听得大奶奶和蜜蜡道出原委曲折,秦氏气得发抖。 曹氏更是目瞪口呆,气得不知如何所然。 末了,曹氏指示身边的丫头子,道:“去把管家给我叫来,再去叫几个得力的进来,一并给我拿下,死死的剥了她们的皮,好叫知道我的厉害。” 庄瑚怕事态闹大,微微劝说几句,曹氏不听,庄瑚又对秦氏道:“太太,这毕竟是北府的事呢,要不,我们先去篱竹园,还得谢那边呢?” 是的,还得去篱竹园问候感谢娜扎姨娘呢,娜扎姨娘不是去亲近东府小姨娘么?这事儿还没了呢。 哪料,曹氏阻拦,道:“太太别忙,等我处置这些人给你东府、给她们大奶奶交代再说。如不然,那些个下作之人还不知谁是太太,谁是奶奶了。” 秦氏原本也想就此作罢,先避一避,回头想,原也是北府侮辱了东府,怎么着也得看着曹氏处理个结果再作打算,东府也不能由人这般侮辱的,毕竟东府大爷的妻子被北府下人折辱了呢! 于是,曹氏动用了人马,一并把肥九,黑伞大娘等人拿下,当面问责。听了缘由,竟是什么府内事务分配不均,什么尔虞我诈,什么捞好处贬他人,什么贿赂……所有污秽勾当,从他们嘴里出来,一应俱有。 曹氏那面子真真搁不住了。 秦氏也听得愕然。 那时,事态之大,许多人都来围观望审,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听闻动静,也来了,稍后,篱竹园的娜扎姨娘及意玲珑也来了。 这齐齐全全的,北府黑压压一片人。 至始到此,庒琂在人堆里看着,惊心动魄,又替大奶奶叫屈。 寻个空隙,安慰大奶奶道:“嫂子辛苦了。” 大奶奶眼睛红润,幽幽地道:“惯了,没什么。” 子素不满大奶奶的言语,道:“还有惯了的说法,好歹你也是府里的主子,哪有主子被下人驱赶叫打的,若是我,我狠狠的拼命打回去。这些个真真不要脸,为了自己私利,竟闹到这天地。实在可悲至极。” 庒琂微微一笑,示意子素切莫动气声张,只道:“先看看吧。”又示意子素,篱竹园的来了,怕是待会还有更大的好戏呢!(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危机抬头 曹氏气得胸口发闷,半时间,指责骂人的力气都使不上来。庄琻见母亲曹氏那样,终究心疼。虽说母女平日不合,但也不忍见她今日这般,便先宽慰曹氏两句,再去对肥九与黑伞大娘等人进行指责。此处,算给曹氏出口气,立北府的威了。 庄琻当众怒斥:“管你们有脸没脸的,今日把太太气成那样,我看你们的脸面也甭要了。”便撩起袖子,露出玉手指甲,要去抓挠她们的脸。 好在庄瑚等,及丫头都来拉住。 庄琻道:“拉我做什么,等看着我笑话呢?我告诉你们,谁敢笑个半声,我庄琻就跟谁急。” 庄瑚道:“二妹妹何苦与她们一般见识,论处置,管家来了,自然有管家招呼着。别伤你自个儿的手。” 也有下人来附和劝道:“伤了脏了姑娘的玉手得不偿失。” 庄琻方才怒消些许。 稍后,管家等人来,一到场,给各位主子太太姑娘行礼,其余话不多,他大约在路上听得汇报详细了,当口,便命人将闹事的统统带走。 管家临走时,曹氏顺足了气,吩咐道:“一并的,狠狠的打,别手软才好。” 管家应:“是。” 可是,庄琻哪里肯让人带走闹事者,非要让肥九和黑伞大娘等人向太太再赔罪。半会子间,那些造事的人倒跪一片,赔罪悲哭。 得了势,庄琻问曹氏:“太太,你心里的气儿顺没顺呢?没顺的话,再让她们磕冰凌子,叫她们脸蛋全给刮去,甭叫人费劲动什么手脚了,这叫杀鸡儆猴,看以后谁还敢乱来。” 才刚,问得事情经过曲折,曹氏已觉得没脸了,能尽快让她们走就尽快走,庄琻不识趣,非要再留下,让东府人看笑话。可又一想,自己女儿终究向着自己,关心自己呢,心中那些羞怒散去七八分。 曹氏顿了顿,向秦氏道:“太太,你说一句话,让管家带走呢不让?” 秦氏欲要开口,庄瑚拉了一下,示意道:“太太,这是北府自个儿院里的事儿。” 曹氏道:“大姑娘错了,是我们的人有眼无珠,冒撞了顼大奶奶。可不止北府的事儿了,得罪你东府了。” 庄瑚尴尬笑笑。 庄琻立即明白母亲曹氏的用意了,接着道:“亏我们太太想得周到,如不这样,让她们再给东府磕头认错。再交管家处置。往后啊,几府里甭多嘴多舌背后乱议论我们包庇人。” 秦氏微微笑道:“小姑娘家家,心思忒窄了。本来也不碍我们什么,既是北府院里的事儿,你们北府裁夺就是。至于我们,是来感谢你们的,怎就成寻事讨债的了。”说完,叹一口气,和声对曹氏道:“这两日过节,教训几句就算了,伤了花了谁,年都过不安乐,传与老太太知晓,可怎么才好呢?” 曹氏道:“既太太这样说,按太太说的办。” 当下,管家令肥九与黑伞大娘等人对秦氏三拜九叩表感恩,算给东府一个交代了。管家带人出去。 趁在此间,曹氏吩咐贵圆,让她叮嘱管家,务必重重惩治,晚些时候再来回话。贵圆领命,随管家等出外,不提。 余下等人,个个看秦氏与娜扎姨娘说笑,多是秦氏关心娜扎姨娘孩儿的事,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眼下,一室屋内,或站或坐,众人聚在一起。地上暖笼子里放着旺旺的炭火,各自手中拿着手炉。丫头们端茶上点心,忙进忙出络绎不绝。 秦氏与曹氏平头坐在炕上,两人中间隔着一方矮几子,干果茶饮已摆满了。炕边,秦氏的身旁,大奶奶立着伺候。 底下,大姑娘庄瑚、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庒琂各自有椅子坐,手里有茶,膝上放暖手炉子。娜扎姨娘与意玲珑站在姑娘们后头,倒没说什么。 意玲珑是不**乐的,瞧这些太太姑娘,一点儿都不怜恤她家娘子,娘子在此处没地位呢,便有意要走。 曹氏请秦氏再用茶。 秦氏小小吃了半口,大约润过喉咙了,醒了两下,道:“过年了,图个节前喜庆,过来瞧瞧。得了,瞧也瞧了,茶也吃了,点心也吃了……” 此刻,半点没提及感谢娜扎姨娘去东府见小姨娘的事了。 为何? 因此刻,姑娘们,丫头们一拨人在,即便要夸赞,要责备追究,也不好说话。况且,秦氏实是来兴师问罪的,真开口了去,怕东府那点儿丢人的事儿包不住了。 曹氏才没想那么多,嘴遮拦不住了,喜笑迎春对秦氏道:“太太宽宏大量没责怪北府,我还想着,太太真不原谅,我,跟二丫头、三丫头一并给太太磕头认错。可又想,都是一家子骨头,我见这些外做什么。太太还好心好意的送什么礼物来,说感谢我们。到底,我是不敢当的。” 话里有话,非要秦氏把小姨娘与娜扎姨娘那点儿事儿捅破。 秦氏道:“自然的,可不是二太太教导有方,我谢二太太也一样的。” 这话更是绵里藏针,话里耻笑北府“教导有方”:府内动乱,妾侍管不住…… 曹氏僵笑脸蛋,尴尬吃一口茶,不语。 庄琻也听出**味来了,对秦氏笑道:“太太,你们这说什么呢?平日里也没见你们客气成这样。论说才刚的功劳,你得谢我。如今,我们府上老爷太太不大管事儿,不都西府那边管么?就出了这岔子了,以往我们太太和大姐姐管府里,并没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还不是我来追究摆平的,你真想谢,谢我吧!” 话毕,庄琻笑嘻嘻的对姐姐庄瑚笑,讨谢呢。 庄瑚就尴尬了,不知如何回复是好,心里暗骂:小妮子嘴巴跟她太太一样厉害,还更尖酸刻薄不饶人呢,连西府也被拉下水了,北府的责任脱个干干净净,日后她嫁人不出府,让她管全府,那真真没浪费了人才。 不曾想,一家子说这些不真心的话,早让意玲珑作呕。 当庄琻说完,其余人报以微笑,意玲珑默默的在后头扶娜扎姨娘,劝说该回去了。 庄琻却没完的意思,转口又将意玲珑拦住:“哟,当真目中无人了。才刚真该叫管家一并拉去才好,都在呢,太太没说散,你做什么主呀。” 意玲珑道:“讲句心里话,若不是听到震天动地的叫喊,我才懒得过来。就怕这边有贼啊盗啊,偷了你们屋檐门槛烂木头。如此不识好人心,娘子,我们走。”催促娜扎姨娘离去。 庄琻震怒,示意万金拦住意玲珑的去路。 接着,庄琻撒娇,委屈地求秦氏和大姐姐庄瑚:“太太,大姐姐,你瞧,一个下贱坯子都这般欺辱人。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她会功夫,贱手贱相贱皮子厚,我打不过她,你们得给我做主。” 话说这句“她会功夫,贱手贱相贱皮子厚”连秦氏与庄瑚也骂进去了。 庄瑚与秦氏相互对视一眼,大为不悦。 幸好,三姑娘庄瑛拉住庄琻,劝一二句,方才缓和住秦氏与庄瑚脸上那些气色。 庄琻“哼”的一声,推开庄瑛,害庄瑛差点倒在地上,好在子素在旁眼疾手快扶住,不然,真是摔下丢人。当初子素入府受辱,庄瑛怜悯施舍馒头与水,算是子素恩报一回庄瑛了。 意玲珑见着,放肆地笑了,摇头道:“真是可笑,一家人都那样,还想叫谁帮你。你自己府里管人不慎,空口白舌把西府扯进来,我听着真是羞死了。才刚又把自己的亲妹妹推倒,也不知有些姐姐怎么当的呢。”尽是取笑庄琻。 好个意玲珑!果然江湖习气重!秦氏赞赏,多看她一眼,末了,道:“行了,你就扶你姨娘回去吧。” 意玲珑道:“太太,什么我姨娘,我家娘子。姨娘与娘子有区别,娘子跟太太没差别。我不认识什么姨娘,我这儿只有娘子。太太叫我走,那我就扶娘子去了。” 秦氏怒道:“你……”竟无话可对。 庄瑚见秦氏怒色上脸,赶紧起身,叱喝意玲珑:“放肆!” 秦氏赶紧道:“行了行了,让她去吧。” 可是,曹氏又说话了:“等等,承蒙太太看得起,让她们大奶奶派好东西来。我看,还是当面送给篱竹园吧,功劳是她们的,我得当人的面说了才行。我不占便宜的。” 秦氏又怒赤赤的望住曹氏。 曹氏再道:“哎呀,太太不好意思说,这有什么的。既是一家子骨肉,有人打算与我这位太太平起平坐。太太公正坐着,就遂了她的愿,也算正了她的名了。” 娜扎姨娘听懂了,话少,却没表示,示意意玲珑快走。 意玲珑哪里经得过曹氏的挑衅和讽刺,便又说:“这位太太,没人跟你争。我们娘子一向不好争斗。即便偶尔说话,怜悯一二句也是有的,跟猫啊狗啊狐狸啊之类的妖怪才说得。” 曹氏指着意玲珑,狠狠的,道:“行,老爷宠你们,你们放开胆子上天吧,我看宠到什么时候。”转头对秦氏道:“太太,我撂明白了,她们去你们东府看小姨娘,对东府有恩惠。你谢她吧。你东府的谢礼,我不敢受,她们嘴里厉害着呢,回头给我们老爷说个什么,我跟二丫头三丫头就没地容身了,得收拾行李去姥姥家了。” 话,点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是把小姨娘的事抖出来了,看秦氏帮不帮自己说话。 当下,庒琂、庄瑜、大奶奶等惊诧地转望意玲珑,眼神复杂,感激佩服之色浮现。 因见北府为难娜扎姨娘和意玲珑,庒琂想着,再纠缠下去,意玲珑怕是不敌她们的口要闹。庒琂之前与意玲珑有过节,何不趁机卖个人情,帮她一句。 于是,庒琂奉承道:“太太言重了,二老爷对太太是极好的,谁不知道呀,怎么会让太太跟二姐姐三妹妹走呢。意姑娘说句玩笑罢了,太太何必与她计较。”说完,还开玩笑般捂嘴笑。 秦氏、庄瑚等也笑了。 独是曹氏一脸愕然,羞红了脸。 不曾想,意玲珑是个没心机的人,哪想得到庒琂帮自己,听着,仿佛是庒琂羞辱自己呢,欲要发作。 恰好,秦氏松动口气,道:“此番过来,如你们北府太太说的那样,我该谢篱竹园。不过,有些话说着不好听,终究也要说,北府篱竹园如今也添个小爷们,应多多在自己府里的好,往别的地方去,万一摔了,沾染了什么,可叫我们东府如何担当?”指示旁边站着的大奶奶,让把礼品送给娜扎姨娘,接着道:“这份礼,当是谢你们了。收下吧。” 这话,意玲珑听出来了:秦氏责备人。 意玲珑冷笑两声,夺下礼品,塞回大奶奶的手里,道:“别啊,我们娘子受不起。太太真要谢啊,转谢镜花谢的琂姑娘吧,是她不好意思去你们东府那什么院子看小姨娘,巴巴的来求我们篱竹园,我们才去的。哦,你们也知道,琂姑娘跟瑜姑娘好,听说,瑜姑娘是小姨娘的……唉,我们娘子心善,也承过琂姑娘的情,这位琂姑娘来求我们,也不好推辞……哎呀,就是这样!你们谢她吧!” 庒琂万万没想到,意玲珑的嘴巴转得如此快,还栽赃得如此直接。 眼下,庒琂却什么话都不能说,毕竟,说没有的事吧,又得罪四姑娘庄瑜,说有吧,怕也无人信的,自己何时与篱竹园走得近了?这不是白白诬陷人么?兴许,东、北两府太太也不会信的。 完毕,意玲珑扶娜扎姨娘笑呵呵的出去了,还不住对娜扎姨娘说:“娘子,下次我们不管那些闲事了,倒成跟人家争功劳了。好像我们篱竹园没见过好东西似的,我帮你做主,你没怪我吧……” 落在屋里的人,个个怀着心思,面带笑容望住庒琂,表情耐人寻味。 庒琂有口难言。明显,失算了:东府的事,转来转去,怎么会落到自己身上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三章:春禧后失踪(上) 时至清绪帝十九年,春禧大节过后。寒春冰天。 大节期间,不如往年那般闹热,只因老太太与西府三爷病重,老太太的意思是“节而不庆”,让各自在各自府院里过。除夕至正月十五,四府提食物来中府作一番孝敬老太太,请安跪礼即可。因说乡试会试于今年明年举行,庄玳该准备应考,可身体力行,怕是不能了,老爷们报与老太太知道,老太太为此感叹伤心,日夜不能安寐。 这一日,东府一众人来寿中居请安奉食,趁老爷、太太与老太太一处说话,四姑娘庄瑜领丫头静默来镜花谢找庒琂。 两人见面,比之去岁,多些亲近话语。 若按往时,几府来寿中居拜安,庒琂也是要去寿中居的,可自打听到媛妃的事后,庒琂的心冷淡了许多,不大出镜花谢,日日忧肠愁心。 庄瑜并不知庒琂那些底细,在镜花谢见到庒琂时,问说:“今年姐姐变了一个人,不大爱往前头去了。” 庒琂看住庄瑜,穿戴一如往常,一副温端淑德,心里惊叹:容貌装饰,仿佛是不记得时间似的,一如岁月静好。 庒琂回庄瑜道:“我也说不上话,再说,老爷太太们跟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够乏呢,我就不去了。”话语间,多有怨气。 庄瑜怎知庒琂心中的怨气?只当她精神气儿也不好了,毕竟,老太太身子不如前,西府庄玳身子亦不好,庒琂合该伤神。 庄瑜却是找话宽慰:“琂姐姐也莫要担忧过于,老太太和三哥哥吉人天相,姐姐担忧的,也是我们担忧的。” 庒琂心中冷笑:我之担忧如何是与庄府有关?我之担忧是担忧姐姐媛妃宫中处境,担忧弟弟为眠落难在外啊。 到底,庒琂假意问:“四妹妹既然在老太太那里,怎过来了?也不怕你们太太和老爷责怪。” 是的,自北府那日后,意玲珑陷害栽赃说的那些话语,庄瑜便对庒琂亲近。兴许,庄瑜是信意玲珑那些鬼话的。不过,庒琂无所谓了。 庄瑜红了脸道:“头先是妹妹我的不是,心里对姐姐有些许成见。这些日子以来,总想着来给姐姐致歉,每每见姐姐,又不知如何开口。”说着,庄瑜起身向庒琂端礼,致歉。 庒琂让子素快快将庄瑜扶起,再入炕坐。 庄瑜道:“今年也是怪的,打小至今,没见这般冷落的年节。姐姐你不知,我心里有许多不安。话说难得有姐姐这样的人品人物,我不懂得珍惜,真真是我的不是。” 庒琂道:“四妹妹何必这样说。论理,我是外头进来的人,比不得你们正宗主子姑娘。跟妹妹说句心里话,妹妹不必谦虚,实里真如此。至于什么人品人物次第,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了。” 庄瑜听着,伤感一回,想再谦和说几句好话,至嘴边又觉得不妥,遂而,转口议论寿中居的事来。 庄瑜道:“才刚过来,老爷还跟老太太说起三哥哥秋闱大比的事儿。三哥哥怕是参加不得,我没忍心听出来了。姐姐,你说,三哥哥还有无机会参加?” 庒琂想都没想,道:“参加又如何,不参加又如何?你们家荣华富贵,吃喝尽有,几生几世都享之不尽。贪求那些功名做什么。” 庄瑜听得,愣住了。 庒琂又道:“可话又说回来,三哥哥那个身子,断断去不得,你我心知肚明的。” 庄瑜点头,又道:“我听说,二太太那边让曹兄弟去,不知,能不能考个好名次。” 庒琂微微一笑,她知庄瑜讲的曹兄弟是谁,不就是曹氏的侄儿曹营官么? 当下,庒琂取笑庄瑜道:“真好,男儿志在四方固然不错,考得个功名,立个名府,也不必寄人篱下,忍受些闲言碎语。若我是男儿,也出此一路。只是你我,今生无缘,只能这样罢了。” 庄瑜听着有理,可隐隐约约又觉得庒琂话里有什么不对,半时,深思考不起别的来,便默默点头。 随后,姐妹二人坐着,净聊说些天气,秋闱大考等,免不得又说起往时折芳桂的事来,免不得又说佟府、和府与王府那位肃远,终究感叹岁月,感伤人情世故。 稍坐许久,在外头守门玩耍的静默来报,说大老爷庄熹与太太秦氏等拜过老太太了,要回东府了,问四姑娘要不要过去?于是,庄瑜别过庒琂,去了。 当庄瑜离开,子素跟庒琂道:“这位四姑娘今日话竟多些,亏了篱竹园那位仇人了。可惜,只怕篱竹园那席话,不知让你得罪多少人啊。” 庒琂冷笑道:“姐姐知道我的,如今没那心思去管顾。” 是的,春禧节间,庒琂从大奶奶那里得到消息了。原来,那日,大奶奶拿礼物出庄府,回娘家时,腾空的去找药先生,拜托药先生打听媛妃在宫中的情形。 药先生问得实况,说媛妃处境确实不好,具体如何,至今也没个详细,想必,过不得几天,药先生要带话进来了。想到此,庒琂惴惴不安。 当庄瑜离去后,庒琂跟子素道:“姐姐,你去请嫂子过来吧,看着她们也不曾离得太远,或能到我们这里来,我也不必去东府了。好歹叫她这几日出去帮我们问问,看药先生怎么说。” 子素道:“这时候怕不能。” 庒琂道:“姐姐还是不肯原谅嫂子?在我心里,一如当她是慧缘,姐姐就当她是慧缘便是。想来,是我们对不起她的。” 子素道:“我如今没那个心思,我的心如你这般,只关心月姐姐宫里的事儿,往时我们的怨恨,我是不挂心的。只是,老爷和太太在旁,大爷也在的,说话不方便。即便要去,先等她回到滚园再说。” 庒琂心急如麻,巴不得马上见到大奶奶,请求她出府打听情况。 子素安慰道:“你先别急,好歹等一等,稍后我再去也不迟。” 刚说到此处,外头一阵喧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四章:春禧后失踪(中) 子素和庒琂急急走出里间,欲出去看个情形。到了院中,已见三喜往院门去了。 庒琂比子素还着急,冲了下去,喝住三喜:“三喜,给我回来。” 至今日,三喜的伤病情形好许多,一直以来,得药先生的诊治,如今,虽不能达往时那般精灵,也恢复得七八分了,可庒琂依旧让她多多歇息,调养好身子,镜花谢一概事务都没让她做,可见主仆情深,是这理没错。 三喜一脸惊恐道:“姑娘,外……外面有人叫呢。” 喧哗声极大,谁不知有人? 庒琂拉住三喜,一阵悲凉,难道三喜痴傻病症没好?竟说这些话,以前,三喜可是伶俐百分的人呢。 子素倒没管,先靠去院门口探看,稍后,庒琂与三喜也一同过来。 外头。中府的丫头们脚步慌忙,或躲或藏,进进出出,仿佛盗贼杀进府院一般。 竹儿与梅儿从寿中居方向出来,一并将人往外赶。 竹儿则厉声斥责:“你们这是要逼老太太上绝路么?好好的活不去做,见风就是雨。看明儿我一个个把你……” 话未说毕,小姨娘从外冲进来,跪向竹儿,哀求道:“竹姑娘,你不让我见老太太,那你好歹替我传句话给老太太呀。” 竹儿和梅儿等赶紧将小姨娘扶起,百般宽慰,后头,东府的庄瑚,大姑爷查士德来了,管家也来了,庄瑚指着管家说:“老爷说了,让把人带回去,手脚还不快些。” 管家一手势示意,那些得力的仆子赶紧去将小姨娘架起。远处外头,四姑娘庄瑜悲悲戚戚的站望,丫头静默极力扶住,只见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这一幕,镜花谢院内的子素和庒琂、三喜看着,甚是疑惑。 子素喃喃道:“东府的还没走么?”因见到庄瑜,子素示意庒琂看。 庒琂看到庄瑜了,亦没多想,信步朝她走去。 庄瑜见到庒琂,不知是想跪求,还是腿脚发软,愣愣的欲往下瘫跪,幸好子素和三喜扶得稳。 庒琂道:“妹妹,这怎么了?” 庄瑜尽是哭,摇头,激动话不出语。 当下,管家已把小姨娘架住了,正出中府门口。而竹儿、梅儿看事态平定,速速往寿中居里头去,在廊檐下,还不忘记吩咐那些有力气的婆子:“都看好些,眼睛手势不能懒的。”受吩咐的人个个答应“是”。 原本庒琂想去截住竹儿打听问明白,料想竹儿与梅儿等已往寿中居里头去了。遂而,庒琂当机立断,让子素和三喜把庄瑜扶回镜花谢。 庄瑜却不走,哀求道:“琂姐姐,若不然你替我求求老太太吧。” 庒琂诧异道:“四妹妹,你这话怎么说呢?” 庄瑜哭道:“我才刚才知道,我那弟弟……他不见了。” 庒琂震惊,子素震惊,三喜一脸疑惑。 庄瑜又道:“若不是姨娘不顾一切跑出来,我还被蒙在鼓里呢……姐姐,如今,我求谁都求不上了,但愿你能帮帮我们。” 说罢,庄瑜用力推开子素和三喜,正正跪下。 庒琂害怕旁人看见,急道:“妹妹别这样,有话,先到我那儿去说。”此刻,庒琂想得通透,中府的竹儿、梅儿出面阻拦,怕是也知晓东府包藏什么事,或东府大老爷和太太已给她们下了命令了,不然,才刚也不会将小姨娘阻在外头。 无须多言,庒琂与子素、三喜,又叫上静默,一块将庄瑜抬扶进镜花谢。 当下。 庄瑜又回到镜花谢,在炕上坐好。子素已将热茶端给她,让她润后醒脑,身心平复。 据庄瑜讲,她从镜花谢出去,与老爷庄熹、太太秦氏、大爷庄顼,大奶奶,熹姨娘、大姑娘庄瑚、大姑爷查士德,外甥查玉童,外甥女查良秀等正返回东府,忽然被藏在中府外头的小姨娘惊到了。小姨娘哭哭啼啼扬言要去见老太太,报告老太太。老爷庄熹二话不说,当即命人抓将她回来。 得老爷和太太的指令,下人们下手越发不留情,拖拽小姨娘往东府去。这一幕,看得庄瑜心都碎了。 途中,小姨娘断断续续的说:“老爷好狠的心,把我们孩儿分离出去,让我们母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如今老爷也不必包藏着了,我已全然知晓,我们那可怜的孩儿被你们安置在白月庵啊,春禧除夕之夜,孩儿竟不见了……老爷啊老爷,你竟如此狠,一言不发,还不让我知道,也不让我去给老太太说么?” 这一席言语,旁人听见倒不敢张声张色,而庄瑜顿然明白:原来,这春禧大年不让小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就因包藏秘事丑闻啊,东府隐瞒得何其之深!于是,庄瑜顾不上伤心惊吓,跪向老爷替小姨娘求情。 庄瑜对父亲庄熹道:“老爷,想是姨娘糊涂了,求老爷留情开恩。”她本想质问弟弟的事,可见个个如此冷漠,才临时改口只为小姨娘求情。 庄熹则道:“你就与她一样,竟无半点深知深见!”甩袖推开庄瑜,命令人也将庄瑜架回去。 庄瑜不甘,力争倾扎,再跪向秦氏和姐姐庄瑚,哀求,因有她从中阻挠,小姨娘才有机推倒下人们向中府里跑,嘴里嚷嚷叫叫,哭哭闹闹。 至后,中府外的丫头看见,去报与竹儿和梅儿知晓,竹儿和梅儿等人出来阻拦。往下的喧闹,便是庒琂和子素、三喜听闻的了。 如今,庒琂听庄瑜的哭诉,半时不知如何宽慰,同时,心中疑惑不解。 庒琂问:“四妹妹,恕我直言,这些日子以来,那……那弟弟怎么个去向,你也不知晓么?我们还以为……还以为好好的呢。” 庄瑜道:“姐姐,你是知道我的呀,名为姑娘小姐,还不如……不如当家身边的大丫头呢,姐姐,府里的事,大人们会让我们知道么?即便我知道些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庒琂道:“你别急。”因怕东府来寻人,她让子素去把院门关了。 稍后,子素把镜花谢的院门关好,回来。 又见庒琂对庄瑜道:“大过年的出这样的事,应传遍全府,我们怎也不知呢?四妹妹,你且安心冷静着,若信我,我替你去南府白月庵走一遭,如何?” 难得庒琂这般真心对待,庄瑜感激涕零,大哭,又下炕倒地跪谢。 子素看着,内心涌动可怜她,可想想,毕竟是庄府东府的家务事,如今,庒琂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还要捅东府的马蜂窝,万万不妥的呀。 子素道:“姑娘……”欲加阻拦。 庒琂扬手,示意子素不必多言,她主意已定:去南府走一回,问问幺姨娘,探探白月庵的普度小尼姑,看事情是否真切,好安抚庄瑜。 子素道:“姑娘,假如你去南府,真在白月庵问出什么来,你又能怎样?明摆的,东府的老爷太太不想让老太太知道,竹儿和梅儿等人才阻拦的呢。” 庒琂望住庄瑜,如鲠在喉,进退两难,一心怜悯,一心仗义,道:“不求怎样,却也不能见他们把人逼入绝境呀?都不必说了,我这就过去。” 庄瑜响应道:“姐姐,我跟你一块儿去。” 子素跺脚摊手,深深叹一声。(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春禧后失踪(下) 很快,庒琂与庄瑜、子素、静默来到南府。出门时,让三喜候在镜花谢,庒琂不许她出去。彼时,已有人传了风声告知北府曹氏,曹氏哪能坐得住,先于庒琂等人去南府“瞧瞧”。 那会子,邀功报话给曹氏的丫头子说:“东府小院子里的小姨娘生的少爷寄养在南府,说是除夕那夜不见了,如今小姨娘要闹到老太太那儿去,老太太若知情,可要责怪太太管理府院不周了。” 原是丫头好心报告,可曹氏听了,一连啐道:“放你娘的屁!这与我何干,你还不够添乱的,仔细我切了你的舌头喂狗。”还治拿邀功报信丫头的罪,幸好贵圆与玉圆等丫头婆子规劝。 接着,又有丫头回来报,说东府的人与中府老太太那里的人有心阻拦小姨娘,小姨娘撕闹中府寿中居未能如愿,已被带回东府,情况十分悲戚。 听后,贵圆献计,对曹氏道:“太太,眼下是重立我们北府威风的好时候,西府不是在管事么?这等事想是西府也参与了。只是老太太还不知情,责怪起来难免冤枉太太你。不如,太太当即去南府走一走,看个什么情形。” 曹氏怒道:“放你娘的屁,我这会子去做什么?出了那么大的事谁来告诉我一声了?合该我们北府是聋子是瞎子不成?东府、西府、南府合了手一起整搞,独独没与我们知道。这会子,不必去掺合,由得她们闹去。” 玉圆道:“太太,才刚贵圆姐姐说得也对,此刻我们不去,等老太太查实出来,我们就不好推说了,府里名头上还是太太主管不是?” 贵圆接着说:“是这理儿。太太,好歹东府产期那会子太太是知道的,届时问个来龙去脉,老太太说,太太你这统府管理怎么管?太太要怎么应答呢?眼下三府合力这般做,可见要将我们置于为难的境地,太太,问东府问西府问不出话的,我们得去南府问事实呀。” 见几个心腹丫头这般分析,曹氏渐觉有理,考虑再三,这才决定去南府。 到了南府门口,曹氏远远看见身后那径道上,有一拨人往这边来,看似庒琂、庄瑜几个。 当下,曹氏对东府的事信了,于是,喝令南府守门的婆子道:“我找你们太太,过会子有人来,你们给我拦着便是,实在拦不住,随意打发她们去别处,别搅和我见你们太太叙情。” 南府守门的婆子惧怕曹氏,低声下气应了。 曹氏进入南府,一脚跟便来到幺姨娘那院屋。幺姨娘的贴身丫头瑞儿在院外头跟一班婆子说话,大约是吩咐她们做活呢,因见曹氏等人进来,赶紧迎了去,随即,让两个小丫头子,一名叫绮梦、一名叫云幻的去给幺姨娘报话。 尔后,瑞儿前往迎接,端端正正的给曹氏行礼。 曹氏笑道:“你们太太在?” 瑞儿道:“在的在的,前儿我们六姑娘顽皮耍冰雪,身子入寒气,这会子在里头捂炕子呢。太太请。” 如此,瑞儿引请曹氏入里内。 才刚,绮梦与云幻进来汇报,幺姨娘便知曹氏来,当下,从炕上下来,准备迎接曹氏入门,又吩咐人准备茶点,留绮梦在炕边伺候六姑娘庄玢,庄玢此刻正盖厚棉被捂着,哼哼唉唉。 曹氏进来,幺姨娘见了礼。 曹氏果然见六姑娘在炕上,去看了几眼,满是心疼,道:“这孩子真是傻的,大冬日出去作什么?话说六姑娘没个神儿,底下的人偏是由着不顾,果真要打罚了才有记性。”便狠狠掐了下丫头绮梦。 绮梦受疼,泪水掉下,却也没哭。 幺姨娘赶紧阻拦曹氏,示意绮梦出去,道:“去吧,晚些再你来伺候六姑娘。” 绮梦委屈的离去。 幺姨娘请曹氏坐炕的一头,再有瑞儿、祥儿、云幻等丫头奉茶,添加暖炉子,加地笼火。 曹氏依旧心疼六姑娘,唉声道:“她亲娘在,也没你这般疼她,何况你不是她们两个亲娘。” 幺姨娘很不好意思地说:“太太说哪里话,旧时,我们南府太太往生,府里谁不当六姑娘七姑娘是自己孩子。不说是我这样做,太太你不也这样疼她们么?只是我离她们近一些,费心多一些罢了。”赶紧请曹氏用茶。 用过茶,曹氏打开天窗直问话:“我听说东府出了事儿,你知道了吧?” 幺姨娘一怔,含糊道:“太太说的什么事儿?” 曹氏微微笑着,道:“唉!你也跟我一般成聋子瞎子了。我听说,东府小院子里的那位闹到寿中居了。” 幺姨娘震惊,“啊”的一声。明显心虚。 曹氏见幺姨娘这般,紧接笑出声了,道:“敢情你是不知道的。我也听说呢,说是那小孩儿留在你府里不见了,那东府小院子里的不服,要死要活呀。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到底,那小孩子何时来的,何时不见了?我竟一点儿风声不曾听见,你怎也不告诉我一声呢?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幺姨娘看是避不开了,看着曹氏已知情了,兴师问罪来了,便赶紧说:“我以为太太们都知道了。太太,这是东府里的事儿,我能说什么来?你是知道我的为人。” 曹氏道:“那我问你,除开老太太不知情,西府知道没有?” 幺姨娘顿住。当然了,事出之后,幺姨娘第一个告知的便是西府的郡主,跟郡主商量过后才通知东府的,三府人合计,说先不给北府说,怕曹氏笼不住嘴巴闹大了老太太知情。大家伙顾忌曹氏的大嘴巴,可见有目共睹,心息相通的。 眼下,曹氏这般问,幺姨娘怎么答呢?思想一会儿,也没个对策。 曹氏看出来了,幺姨娘心虚理亏,可也不好责怪她,毕竟幺姨娘为人不同东、西二府太太,她又是个不争不抢的,万事以和为贵的,以往,亦多次护助过北府,即便树敌,曹氏不可与她树呀 内心里,曹氏亦不想为难她。 想了想,曹氏道:“都说我是统管全府琐碎的费心婆子,万般不讨好啊,我白辛苦这些年,也就只有你心疼我几分。我哪里不知,你真为我着想。日常我嘴巴快,你怕我捅出去给人知道,给老太太知道,惹祸上身不是?可你应信我的,我也想府里万事平定。此刻来,不为别的,只为知道实情,但凡老太太问起,我也好有一二句回不是?如你们那样,老太太真责怪,我真真是冤大头,有苦说不出呀。统府统府,把自己都捅烂了,谁可怜我?我竟什么都不知道,明摆坑我的呀。” 说罢,曹氏掉几滴眼泪,心里着实委屈。 幺姨娘赶紧的递手绢,宽慰道:“太太,谁有这心呢?我真有这心,天诛地灭。” 曹氏道:“你甭说这些心狠的话诅咒自个儿,若你出事,六姑娘七姑娘往后跟谁过?我顾及她们二姐姐三姐姐还顾及不来呢。” 幺姨娘也掉几滴泪,再敞开心扉道:“实不相瞒,太太啊,东府那小院里的,生的孩儿,也就是个重瞳之人,当不得什么妖孽怪物。真不要了,或放出去,实是可怜,毕竟人命一条呀。后来就把人带到我们南府,我说呢,我先照顾也可,只是,我照顾与东府照顾亦无二样。索性呢,就让把孩子暂且养在白月庵,由那普度姑子照料,当是万全之策,看后头怎么处理,或送育婴堂或报与老太太,总要有个善果的。谁想,除夕那夜,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府里闹贼闹鬼,我们怕呀,急叫人请大太太过来。那时,过年过节的,放了许多人回家,没几个伺候呢不是?等大太太差人巡一圈,没发现个什么,后头,白月庵闹起来,说孩子不见了,适逢过年,我们谁也不敢乱嚷。” 曹氏听得惊心动魄,也疑惑不已,道:“难怪不肯往外传,原来闹贼闹鬼,大过节的确实不吉。但是,南府一向安静,怎闹出这等事?南府又不是我们北府篱竹园,叫我不解呀!既无贼也无鬼怪,难不成孩子升仙了?” 幺姨娘摇摇头,道:“我也不解。后来,大太太说了,天意如此,想是外头的神仙接了去,到如今,我日日夜夜难安啊,太太,我心里苦啊,跟谁说去?” 曹氏道:“正好,了了东府心祸大患,你也占了大功劳。”话里免不得有些许讽刺人。 幺姨娘并不介意,只道:“可东府小院子里的那位怎就知道了呢?” 曹氏道:“所以说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亏你做了一件好事儿,难不成后头就这么了了,没差人再查?” 话至此,外头有个小丫头躲躲闪闪的进来,瑞儿眼尖看见,去接应。丫头两个交头接耳,说了好几句,瑞儿才慌张的进来报。 瑞儿道:“太太,老太太处的琂姑娘,东府的四姑娘来了。” 曹氏讽刺地道:“那让她们进来吧,敞开了说,看不够给你们太太添乱呢。” 瑞儿一脸为难,道:“只怕这会子不在我们这儿,守门那婆子打发走了,姑娘两个带人往白月庵去了,这会子怕见普度师父了吧。” 听说庒琂、庄瑜去了白月庵,幺姨娘惊起,连连叫苦:“这可怎么办呢!” 曹氏拍了拍大腿,道:“怪我,我来的时候见她们在后头,我寻思这事儿等我打听真实了,再让她们进来,事先就让你们守门那婆子打发她们别处去,想不到她们倒会去找地方,竟去白月庵。” 说罢,曹氏怂恿幺姨娘去白月庵。(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六章:寻根问底 白月庵,此时此刻。 普度接待庒琂、庄瑜、子素和静默几人,献茶议事。 之前尾随在曹氏后面,庒琂、庄瑜几人到达北府,守门的却也实在,禀明:“二太太刚来找太太,才进门,怕是在里头议事,看着极要紧呢。二太太让我候在门口打发人不许打扰。恳请姑娘先往别处去,等二太太走了再来。” 庄瑜因想到小姨娘说事出白月庵,正好先去白月庵问一问。当即,跟庒琂对个眼色,再与守门的婆子道:“那我们里头走走再来,此刻先不找你们太太了,若是你们太太出去,你好歹替我们回一声,说我们来过,也有极重要的事跟她说。” 婆子应了,其他倒是不管,由姑娘几个进去。 进了南府大门,庄瑜拉住庒琂的手,小心谨慎地道:“琂姐姐,这会子找白月庵普度师父去,正正的问个明白,岂不省功夫。” 白月庵?庒琂何尝不是联想到当日的仙缘庵呢?内心顿然阵痛,是庄瑜所不能理解的。不过,此时此刻只能如此,先去看看再定论,希望能从白月庵问出个什么实情。 行至。 白月庵落在南府后头一方荒落,此时春回地寒,仍是隆冬腊月天时,道路两旁的树木花草枝枝叶叶载满了白雪,枝叶被压得低低的,如同柳梢垂眉,无精打采。地上积有透明白亮的冰疖子,但凡不仔细脚下,鞋子滑在冰疖子上是要摔倒的。 庄瑜心急,不肯让人扶,掂着小脚,或跑或奔,想以最快速度到达。 庒琂担心她摔倒,就叫静默多扶持注意。 少许,几人到白月庵那门外台阶下。只见高立的台阶面儿上白晃晃的雪,铺得老厚实,两个人在门口扫雪,仔细看,一人是小尼姑普度,另外一个是幺姨娘派来给她作伴的丫头,名叫冬白的。门两边种有几株腊梅,如今,已放了花儿,黄绿黄绿的一树,远远看去,庵门檐下老腊梅,景致别提多古朴多有韵味,竟十分的好看,若换做平时,庒琂是要驻足欣赏一番,吟几句诗词才满意。 先是丫头冬白听见脚步声,提示了普度。普度收住手里的扫帚,回望看去,见是府里的姑娘,连忙下来迎接,佛手举礼问候,很是卑微小心。 庄瑜迫不及待要问话了,庒琂倒能镇定,稍稍拉住庄瑜,先发声客气一句:“不巧,打扰普度师父清修。我们听说这边的腊梅开得盛,就来瞧瞧,果真,一树满满的,真真好看。” 普度笑道:“姑娘若想要,差人来说一声,我跟冬白折些送去也使得的,何苦姑娘辛苦受寒过来走一遭呢?若是病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庒琂听了,觉得普度谦和,倒是没昔日仙缘庵那恶尼姑纯光惹人厌,便再和气道:“说得正是。不过,来也来了,就随意随心吧。走那么一会子挺冷,贵庵有热茶没有?” 普度欣喜的面孔下,却隐藏不住些许忧心胆怯,道:“有的,姑娘请。”引请庒琂、庄瑜等上台阶,又叮嘱仔细脚滑等语。 上台阶,过庵门,从佛堂大厅路过,见里头袅袅蒙着一屋子的香烟。接着拐向廊下,一头入暖厢房。厢房里倒也齐净暖和,跟普通居室无二,既不烧香,也没佛樽摆设。 丫头冬白替普度劳动招待上茶,殷勤自主地说:“我们这儿人来得少,炭火不常旺旺的烧,姑娘先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庒琂与庄瑜接过茶,先放在鼻下闻几下,没喝,略是沾了沾嘴唇。 普度看她们那般,想是嫌弃茶水不净,便解释道:“这是中秋雨露,嫩花芽儿上采的。平日里我们不吃,心想,哪日太太奶奶姑娘来,奉上才是。” 庒琂道:“那我们应当多吃几口。” 说罢,庒琂给庄瑜递个眼色,两人又勾头吃过一口。果然,那茶水入喉,清香无比,真是花尖儿上采的水,与日常府里的茶不同味。 庒琂心里感叹:这小尼姑倒比她师父纯光会享受,也是有见识的。可惜,竟认那恶尼为师,又沦落至此,不知她是个什么出身来历?便心生许多可怜来。 当下,庄瑜遮不住焦焚,慢慢放下茶杯,客气的拉住普度的手,摩挲道:“普度小师父,你是个佛门惜怜世苦之人,我有一烦恼,禁不住要向师父求问解惑。” 普度脸红,道:“姑娘请说,我……修为极浅,以前也不曾入世精修,跟师父几日而已,怕应答不来深究的好话儿,会惹姑娘生气。” 庄瑜道:“莫怕,我只问你知道的。” 普度点点头。 由于见丫头冬白在,庒琂刻意咳嗽两声。那普度也伶俐聪慧,立马介绍说:“忘了给姑娘说,她叫冬白。是南府里太太差来的,太太可怜我清修寂寞,特批来与我作伴。我们平日里无话不说的。” 这样说来,冬白也是知情的了。 于是,庄瑜点头,安心了,道:“我请问普度师父,此前,我们东府里是否寄养个人在你这儿?是位小爷。” 普度一震,退了两步。 冬白也吓住了,扑突跪下。 庄瑜和庒琂急忙把人扶起,安慰。 庒琂道:“果是真的。”问冬白:“你这是怕人责怪么?并没什么,我们只来问个事实,不会责难你们的,你如实告诉我们就是。”又让普度和冬白坐上炕,眼里没把她们当外人。 冬白眼眶一红,泪水垂落,道:“早前东府是送来一位小爷,说寄养着,后头派我过来一起照料,一直相安无事。除夕那晚,我照顾小爷,小师父在堂里诵经作课祷告。半夜间,小爷睡了,我听到外头井里的水咕噜噜的响,心里十分奇怪,冬天干燥,井里一向干涸积雪,怎有水声?想想地处偏僻,便害怕起来,赶紧去佛堂请示普度师父,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去井边探看,一看,井口黑漆漆的见不到底,那奇怪的声音也没了。普度师父说年节之时,家祖宗回门领香油也是有的,让我一起跪下向佛祷告。也不知过多久,一窝不知哪里来的鸟雀往佛堂里飞,不上房梁,不落地,只在屋中盘旋,又一轰的飞出去,不见了,吓得我们急回屋里躲。当我们回到屋里,心神没停稳呢,就发现暖炕摇车上的小爷不见了。后来,我们四处找,怎么找也找不见,便硬着头皮去报南府的太太,再后来,西府太太来一遭,接着东府太太也来了,问我们经过,我们大致也这般说,想是太太们不信的。再后来,太太们不来问了,只有管家差人来,没回来,就……来逼问我们,我们能怎么说呢?我们两个女儿家,未必私藏养一位小爷不成?管家他们不信,就让下面的人打我们,要我们从实招来……” 说着,冬白撩起身上的衣裳给庒琂与庄瑜等人看,果见她身上处处是伤,普度身上也有。 子素见着,恨恨地道:“倒是看不出管家是那样的人,亏我日常对他客气十分呢。难不成是东府太太指使的?还是西府太太指使的?还是你们南府太太呢?” 普度摇头,哽咽道:“想是太太不知情,即便太太吩咐,我们也只能受着,我们没抱怨的。可是,太太来找我们问,一向都和声说话,不曾为难我们。想是下面的人急于邀功,想了结此事是有的,就动手了。我们想呢,忍着便是,是灾是祸终是躲不过的,只在初一十五罢了。姑娘,才刚我们有些许误会你们了,可见姑娘这么温和待人,想姑娘也不是那样的人,实实是我们的罪过。” 子素道:“要我说,东府太太、南府太太,一个侠义心肠,一个善良待人,不会做这等事,西府的不好说呢,北府的那位更厉害,打出人命那是常事,想是她指使的了。” 庒琂欲加阻止,又听庄瑜追问:“那你们回想一下,只在那一晚半会子功夫,人就不见了?小孩子家家又不会走路,难道有人掳去,不曾惊醒哭闹么?” 普度和冬白听得,赶紧下跪,磕头,应:“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姑娘恕罪。” 庒琂拍了拍庄瑜的手,示意冷静,再让普度与冬白起身,道:“若有破绽识得,人就不会丢,怪不得你们。” 子素顺嘴问:“那我问你们,除夕日前,可有陌生人来往此处?” 普度和冬白摇头,答应:“没有。” 几人疑惑不已。 子素道:“真怪,也怪不得人,本来尼姑庵里修行,活活把一个小爷们儿送来不应该。人不见了,倒追责问打,算什么?我想问,会不会是自己人抱走了?又差人来逼迫动家法私刑呢!” 普度和冬白听子素那些话,甚是感动,缄默不语。 庒琂道:“以后若是有人来讨难你们,你们给太太们讲,不必吃冤枉。” 普度和冬白怯怯的摇头。 那会儿,庄瑜抑制不住眼泪,一个劲儿的流。 子素也可怜庄瑜,心有安慰之举,愤懑地道:“或是北府生不出个小爷,从中使坏也未可知。鬼打鬼,贼喊抓贼,人家就怀疑不到她们头上了。可惜,又没个证据。这小爷可怜,不正是她们想处理掉的么?这些人心肠实在歹毒。” 子素尚未说完,外头“啪”的一声,不知谁狠狠拍打房门。 接着,曹氏的声音如屋檐下的冰凌条子一般尖冷,恶狠狠道:“好你个死奴才烂蹄子,说你娘的屁话,竟泼脏与我!” 转眼,曹氏、幺姨娘领着各自丫头进来。 庒琂和庄瑜心惊,起来,暗想:坏了,这给北府太太听见了。(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坏消息 佛堂,佛身近前,曹氏任我为尊,脏话决堤般涌出,却不怕报应。 可见,曹氏震怒,不可遏制了。 庒琂、庄瑜、静默、普度、冬白给太太们端礼。子素一副凛然,傲然站住,半分礼仪不曾显出。贵圆护主心切,一马当先冲上来,管你哪里的先朝子素身上打,接着扬手打她耳光,等庒琂惊醒来阻止,子素已吃了一记。 贵圆道:“好没尊重的贱坯子。我们太太不打,那是我们太太可怜人,慈悲着呢,你却当是好欺负的。” 子素怨恨望住贵圆,瞪住曹氏。 庒琂拉住贵圆的手,甩开她,从容道:“何须姐姐动手,何须太太动手。我回去重重教训便是。” 曹氏道:“教训?我看琂姑娘那镜花谢也供了神位,日日夜夜咒骂我吧?” 幺姨娘连忙和稀泥:“太太,姑娘们小,不懂事,你别跟姑娘们一般计较。” 曹氏冷淡地望幺姨娘一样,转身一屁股坐炕上,不吭声了。幺姨娘也不敢言语。 良久,曹氏大声质问普度:“我问你,你跟你师父一样是个死人么?你师父可是位仙姑,仙姑得道成仙,你好歹是她徒弟,怎没半点怜悯之心,活该你在这儿遭罪。我问你,你把东府的爷们藏哪儿去了?若不实实招来,我也不怕神仙施法的,仔细我揭了你的皮供菩萨。” 本来,曹氏也只是想来证实一下,过问一下了事。谁知,听子素的咒骂,便对谁也不客气了。 普度和冬白“扑突”的跪在曹氏面前,惊恐拜伏,声称冤枉。 曹氏道:“好着呢,说我没个儿子是嫉妒东府?我偏给她找出来,送回去。看我是不是嫉妒眼红的主儿,愣是给你个下贱坯子抹黑栽赃咒骂,实在气煞我了。” 普度与冬白解释,磕头。曹氏不加理会。 贵圆见曹氏那般,可知自己的太太极度生气,便转手去掐打普度和冬白,还对幺姨娘道:“这些人假人假面,看太太你好欺负好欺骗,嘴巴脑子关了把门,该我替太太招呼。看她们招还是不招。” 普度和冬白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幺姨娘隔也不是,求情也不是。那两人跪在地上,被折腾,哭天喊地的,叫人寒颤。 庄瑜看不下去,略挡了挡贵圆,再从容跪下,面向曹氏,算是替她们求情。 曹氏则道:“四姑娘别忙,回头你回东府,帮我跟你们太太讲,我今儿把东府的事放心上了。别说北府的人万事不管。” 庄瑜道:“谢太太。但求太太饶了她们吧,若在继续打,出人命的呀,太太,这里可是近佛境地呢。太太想罚,出了门,太太打我吧。” 庄瑜从来没有的刚劲儿,叫庒琂、子素等人佩服;以往,还以为她是个文静内敛不好斗之人,如今,这股劲儿,恰恰相反,极其好斗,也极富侠义。令人意想不到了。 曹氏听庄瑜的话,镇住了,示意贵圆住手,接着叱喝普度,让把孩子不见的事从头说来,听普度叙说孩子失踪的经过。 完毕,曹氏道:“总归听得个清楚明白了。行,今儿啊,就这么着吧!如今你们嫌弃我管不得事,那你们请示西府去也使得。若东府眼里有我,再来跟我说,一家子人,我是愿意出人出力的。” 说完,曹氏哼的一声,头也不回,领贵圆等自家丫头出去了。 幺姨娘摇头,唉声叹气,不好多加指责谁,亦并没多言,紧随曹氏,大约要去安抚曹氏的吧。 稍后。 庒琂与庄瑜把普度和冬白扶起,定眼看被打的两人,脸上没一处不红的不肿的。 俱纳罕:下手也忒狠了。 子素道:“我们身轻微贱,姑娘怕什么,就让她打,回头我们就报老太太那儿去。管什么都有了。” 庒琂听得,怒道:“住口。”若非子素才刚的表现,怎会惹曹氏那般狠心狠手?到底,事发在子素身上,她此刻还不自知。往日那位稳重的子素已然不在了。 子素见庒琂生意,哼的一声,头脸一摆,没再说。 宽慰普度与冬白,略坐一会子,庒琂和庄瑜便告辞了,普度送出门口,顺手折了几枝腊梅,送与庒琂和庄瑜。 普度悲戚瑟缩,颤颤地说道:“寒冬腊月一品梅,舍里门外,香是非,香有愧,几枝寒暑,绿滴泪。” 庒琂和庄瑜接过腊梅,谢过一回。走下白月庵台阶,庒琂道:“想不到普度师父竟有些情肠文采,可见,人不可貌相,她沦落遭遇,真真可惜了。” 庄瑜微微点头,赞同。 稍后,庒琂与庄瑜来到幺姨娘那院屋,心想该来致歉,当到时,丫头们说幺姨娘出去了。不得以,庒琂和庄瑜才打道回府。今日一事,暂熄,各自无语。 次日。 北府的三姑娘庄瑛带丫头紫鸳来访镜花谢,子素在厅前看见人进院了,并不去招呼,只让三喜去。因庄瑛是悄悄的来,一进院门,让把门关了,不知此番来意欲何为。 少许,庄瑛款款行到里内,见过庒琂,正正身儿地向庒琂端礼赔罪,说替她母亲曹氏来道歉的。想着,她听说昨日的情况了。庒琂一脸大度样,只说无妨。总之,姐妹话语,与平日不同,客气冷淡,没了情真意切。庄瑛不好意思久坐,过不得一会子,抑抑郁郁的离开。 等庄瑛离开,庒琂跟子素说:“姐姐,三姑娘来致歉,你火气就消一些吧。原是我们不该把话说绝了,叫人家听见。”庒琂多多少少心知肚明,是自己的过失。 只是子素不领情。 又过几日,庒琂见子素怒气未消,便试探性的对她说:“之前跟姐姐说过伐齐之策,我想,也该动得了。北府如今越发不把西府放在眼里,又说西府管统府里的事务,两府是要斗一番的。东府的孩子不见,东府明脸不说什么,应也责怪西府的,幺姨娘夹在中间,倒不必理会,如能将三府挑出个是非,让她们自个儿窝里斗,岂不给姐姐出气?”见子素不语,庒琂又道:“一则,给姐姐你给三喜出口恶气,二来,也给我们卓府出气,为素姐姐你,为宫里的月姐姐……” 子素听庒琂说那么多,越发的气了,快语道:“光说这些好听的有何用,没见你施行过。我呢,静静做个丫头吧。” 庒琂道:“姐姐不信我?” 子素道:“我信,我信有何用,关键是你要做才行。你想做,可有想法没有?没想法的事儿,你跟我说,我一个丫头能帮你什么?” 子素心中有怨气呢。 庒琂道:“事到如今,我想,是时候借老太太来说话了。要搅浑这深潭的水,凭你我之力怕是不能的。” 子素道:“见了老太太,你又心软。姑娘啊,爹娘的仇恨,我们在这府里的怨恨,算了吧,抵不过你们卓府庄府的骨血之情。我住一日是一日,有吃有喝,知足吧。” 子素多讽刺人,可庒琂并不生气,心里已下定决心,要证明给她看。 是晚。 屋外飘起大雪,庒琂没差子素和三喜去关门关窗添炭火,自行动手,毕竟,子素还在气头上,不差遣她了。关了窗,挑起灯笼想去看看院门关了不曾,才走到院里,忽然看到门口进来两个人,斗着个斗篷,挑一个黑灯笼,没点火光,也不知是谁,吓得庒琂失声惊叫,一屁股坐地上。 接着,听见声音:“快去扶姑娘。” 声音是东府大奶奶的。 原来,是大奶奶跟她丫头蜜蜡。 大奶奶示意庒琂不必大声说,又叫蜜蜡把院门看好,随即,二人进里间。 到里头,大奶奶紧急的说道:“才刚晚饭,药先生来我那里了。” 庒琂诧异,药先生来庄府怎会不来镜花谢见自己?但,药先生来,想必带来姐姐在宫里的消息了,于是,静静听大奶奶说。 大奶奶羞涩地道:“我身子不舒服,请别的医生大夫来,我是信不过的。我让蜜蜡去请药先生。先生来看过……我身子倒无妨,后来先生还说,说媛妃在宫里挨不下去了,我怕打听不真切,想再给先生银子,好打点清楚再来告诉姑娘。先生说,问内务宗人府的人,已真切了。宗人府地,那是什么地儿?是处置宫人的地方。姑娘,你好歹心里有准备,如今,几府里老爷怕是知道了,老太太又是这样的身子,他们必定不会告诉她的。我想,老爷们万一怕牵连,把你给……” 庒琂听得目瞪口呆,颤幽幽地道:“如此重要的消息,先生……先生怎不来……不来见我,当面告诉我?” 大奶奶道:“姑娘糊涂,先生有什么由头来镜花谢呢?因我身子不爽,他才来的。” 庒琂怒道:“那嫂子好歹也把他引过来才是呀。” 大奶奶道:“姑娘不信我?” 庒琂冷静几分,再道:“嫂子身子怎么了?” 大奶奶闪烁道:“没……没怎么。”手稍稍捂住肚子。 庒琂何其聪明,看出来了,便笑道:“恭喜嫂子了。” 大奶奶眼泪一掉:“我也不想呢,姑娘。” 庒琂点点头,身心寒冷,道:“我知道了,嫂子你先回吧。晚些雪更大了。” 大奶奶当庒琂伤心过度,再出几句暖语宽慰,便出去了。庒琂这才想起,大奶奶的灯笼没火亮,遂而,把自己那把亮灯笼拿起,追出去。 到了院中,将灯笼交给大奶奶,终于,顺了气息,道:“无论如何,稚子无罪。嫂子珍重吧!” 说完,庒琂颤幽幽的往屋里跑回。 这一幕,子素里里外外看得清楚,只是在气头上,仍然没出来与庒琂商量对策。庒琂也没叫她。 第二日清早。子素来庒琂房内,准备给她梳洗打扮。 一进门,见庒琂坐在梳妆台边上,痴痴愣愣对着镜子发呆,两眼红得跟桃子似的。是的,头晚,她彻夜未眠,合衣在床,下夜更尽,她起来了,一个人独独坐在这儿。 子素吓住了,急切问:“你怎么了?” 庒琂满面泪痕,扑在子素怀里哭,说媛妃在宫里不好了,又把大奶奶头夜来的事说给她听。 子素听得,万分懊悔,悔恨之前跟庒琂置气。如今,急道:“伤心归伤心,那大奶奶倒惦记得没错,我们好歹作打算才是。” 庒琂道:“打算,有打算。” 子素道:“给我说说。” 庒琂起身,自己去拿过斗篷,自己披挂上,良久,道:“姐姐不必跟来。所有一切,就由中府开始吧!” 子素拉住庒琂:“亭儿,你……你想做什么?你倒给我说说,鲁莽的事你可不能做呀,怪我这几日气糊涂了。你倒跟我商量商量……” 庒琂道:“姐姐放心,寄人篱下,我们隐忍太久了。” 说罢,推开子素,便往外冲出,一面向院外走,向寿中居里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八章:指破窗纸 寿中居内。 东、北、西、南四府老爷:庄熹、庄禄、庄勤、庄耀三兄弟齐聚,跪拜老太太请罪,共议媛妃宫事故。老太太坐在炕上,背靠软枕子,一头银发整齐梳在顶上作个髻,插一根翠玉簪子,拢一围抹额,着半新不旧滚绒海兰袄子,膝上裹一层灰鼠貂皮绒巾,两只手露在外,抱着一口手炉,来回摩挲取暖。地上两侧起炭笼,火倒不旺,却让屋子里十分暖和。四位老爷将情形大致言说明白,等老太太发话。 老太太闭目,微吐气息,如此良久没出一句话。四位老爷跪在地上,没敢起身。 此时,竹儿端汤药进来,汤药碗轻轻放在几子上,腾手摸了摸老太太手炉子是否还热着,见微冷,欲开口,却见二老爷庄禄给她使眼色,让她出去。 竹儿欲言欲止,待要抽身,忽然老太太睁开眼睛,怒向竹儿:“谁让你进来的?” 竹儿吓得跪下,哆嗦道:“是……是时候进药了,老太太。” 老太太仍旧大怒:“出去!” 竹儿急忙起身,吓得不知所措,往后退出。到了外头,一班子丫头婆子聚在门口,三五成堆,交头接耳议论,因见竹儿出来,个个围上去。竹儿扬手,示意:“走吧,走吧!”围观那些人余兴不尽般,迟迟顿顿的散。接着,梅儿、兰儿、菊儿从远处廊下过来。 兰儿和菊儿关切问:“老太太把药喝了么?” 竹儿摇头。 梅儿却笑:“我早说什么来着,四位老爷一齐来,准跟老太太议事,旁人进不得,偏不信我的,个个凑什么趣儿,跟耗子吃香油似的。这会子好了,被轰出来了,我也没脸呆着了。” 兰儿道:“你怎么说这话呢?” 梅儿道:“你瞧她的神色。”指竹儿的脸,又指四处散去的下人们,讥笑起来,自己也走了。 兰儿和菊儿不满看梅儿离去,再担忧地望住竹儿。 竹儿叹息一声,只说:“都出去吧。” 竹儿下令,接着领头撤离老太太这方屋子,顿然间,里间外头,安静起来。 庒琂就是这个时候来到这里,自己一人,从急身到轻步,慢行,总觉得周遭与平日不同,戒心一时防起来。她慢慢靠近里间的门。 当下。里头。 老太太重重叹息,对四位老爷道:“现如今你们的意思是告诉我结果,让我怎么着?我久病以来,半点信息也不知,你们当我半死,又见死不绝熄,慌慌祸祸包不住了才说,真有心了。如今告诉我,让我裁夺?裁夺个什么?求皇太后和主上开恩?还是替你们保全官职家私荣华呀?” 大老爷急磕头,道:“母亲,儿子们没这个胆,也没这个道理。与母亲实情说与,真迫于无奈,究竟关联卓府案,关联我们庄府一脉呀。若按照我们裁定办了,不曾与母亲商量,又怕母亲日后责怪,思前想后才跟母亲说,延迟至今,实在罪不可恕呀。恳求母亲原谅。” 老太太道:“逆水倒流恐如登天。早知今日,你大老爷、三老爷走宫中,合该递传话给媛妃,作了细细打算怎会有今日这般田地?媛妃年纪轻再不懂事,也能听母舅家一二句的。老爷们不便往后宫去,人也托不到,情有可原,可西府三太太乃是郡主呢,怎一点辙子都没?可见,你们没上全了心。” 三老爷庄勤吞吐道:“母亲……这不是……不是还没告诉郡主实情么……” 老太太将手里的炉子掷在几子上,“啪”的一声,震得几子上的药碗晃颤,药水溅了出来,她怒道:“还跟我撒谎!别府里我不知,就你西府里,我看你的三太太,这位郡主是知情的,该不是她自个儿往外头探去?琂丫头怎么个进来怎么个落身,恐是你第一日已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了吧。可好,郡主嘴巴牢靠,差点连我也蒙过去了。若不是这一年来大事小事一件件的,我还怀疑不上。既到这份上,你西府使力也该的。可是,如今合上你三位兄弟来逼我,美名美意的跟我说实话,叫我裁夺,是要逼死我老命么?叫我如何做?你们倒说呀?” 说罢,老太太哽咽,流下泪水。 三老爷狠狠磕头。 其他三位老爷疑惑地盯住三老爷,诧异。 三老爷庄勤道:“是儿子不孝,没遵从母亲的意思办事,嘴巴……实在不严实。” 老太太擦了擦泪水,道:“哼!这等话我听腻了。”又道:“从过年起,一应节礼不复以往,你们也看得出我的意思了。所谓居安思危,拿我的病来挡是一回事,但怎能长期抵挡呢?外头那些,我想指望你们,可谁知,到底你们是外人,指望不上。既然各府怕担事,日后一应节礼,能免则免,树高招风折啊!这是其一。其二,如今要我裁夺,无非是要我听你们的了。我倒想听听,你们的主意是什么呢?” 四位老爷相互对视,推脱个主意人来说。 终于,三老爷庄勤跪上前,道:“年前进献,主上没说什么。春禧除夕那晚,亦没东西恩赏我们府上。明摆着事端不妥了,应是预示,我们没敢实话与母亲说。眼下,我们合议揣测,主上和皇太后快则年后一二月份,迟则三四月要对卓府案翻罪,关联罪责人等,主上是要问下来的。如今,我们想,应以全府安全为首要,让外甥女先往外头避一避,只怕如此才妥。我们想,大哥老岳父府上秦氏一族乃江湖侠帮,托他寻个关系人家,怕也不难的……” 老太太摇头:“糊涂呀!那不是坐实你妹夫卓府的罪么?不是置媛妃万劫不复?草寇草寇,落草为寇,江湖义士,多出贼寇呀,哪个朝代里的贼寇跟官府一气共理的?那些年庄秦两家联姻,我本不同意的,奈何秦家于我们有恩,此事休要再提。现今让你外甥女,让你干女儿,让府里的琂姑娘投靠江湖人家,我……我不同意……难为你们在朝多年,这等道理却不懂了,我看这等馊主意也只有慌了阵脚才寻出来,庄府真这般办,离贼寇之罪亦是不远了。” 四位老爷听老太太这般训斥,一时无言以对,俱是沉默。 良久,老太太又说:“我老了,你们也不年轻,几十岁半百的人了,还能怎么样呢?府中女孩居多,我看,早些让嫁出去嫁出去,该娶的娶,分府的出去吧。各占山头,各立为营,改名换姓吧,罪落不到你们身上。我呢,一把老骨头,守着这里,主上降罪下来,由我顶着吧。我看,指望你们,不中用。你们走吧,别碍着我吃药。” 老太太困顿不堪。 四位老爷再三磕头哀求,仍旧坚持要将庒琂护送出府,另寻江湖人家避祸,说此是万全之策等等云云。到底,老太太一言不发,没应。 因四位老爷再求,老太太无奈,气道:“既这么着,还等什么,把我跟琂丫头一并撵了去……” 声音之严厉,足以震荡屋内饰物。于是,四位老爷闭口,缓缓起身,退出去,只怕得另重新计议了。 庒琂在外头听得这些话,大约听见老爷们起身退出来的脚步声,赶紧寻个角落躲起来。等老爷们走出门。庒琂方才现身,向里间走去。她务必要见老太太。 在门口,望着四位舅舅的背影,顿时,心中那些仇怨之气,升至顶头,心想:隔血之亲,当是如此。难怪舅舅们齐心要赶自己走呢。 进里间,一眼见老太太身缩在炕上,蜷在绒巾里,她此刻头痛病发作得厉害,双手抱住头,样状难忍。庒琂赶紧上前,低声呼:“老太太……” 庒琂大约呼几声,老太太才将捂头的手放下,露出沟壑脸庞,那双泪目,已湿透了,她望住庒琂。 过了一会子,老太太哭道:“孩子啊,我不中用,护不住你了……” 庒琂心软地道:“别这么说。我都听见了。我……我不怪你。” 老太太道:“只怪那千刀万剐的人陷害你父亲,害了你母亲,你姐姐,你弟弟和你。” 庒琂才刚的心软,当听见老太太这般说,立马硬狠起来,道:“是呢,老太太。千刀万剐那个人……只是,可恨我还当是我们卓府的亲人。” 老太太疑惑道:“丫头,你说什么?” 庒琂道:“实不想瞒外祖母,一早我就打听到了,成心陷害我们卓府的,害我爹娘含冤而死,一家流亡之人,便是庄府西府三老爷!” 老太太听得,睁大眼睛,仰了几回头脸,险些喘不过气。好在庒琂扶住,又给灌了几口药汤润口舌才缓过来。 老太太再又问:“你这是听谁说的?” 庒琂道:“不管听谁说的,只怕不会假了。若非如此,老爷几个怎想把我打点出去?怎没当我母亲是她们的亲妹子?怎全然不顾我这个外甥女?三老爷不管亲情是非,三太太,郡主,也早知我入府情形,早有想拔掉眼中钉的心了。三老爷今日来给老太太这般说,可见其心狠手辣,要赶尽杀绝呢。” 老太太瞪大眼睛望住庒琂,她这个外甥女打进庄府以来,一向知情达理,谨言慎行,处事仔细,聪慧至极,并非是枉断非言之人。可又想,是她听见几位舅舅的说话,气昏了神智,便安慰道:“怕是没有的事,丫头呀……” 庒琂坚定道:“再亲亲不过血亲之人,何况我是隔血隔肉的。老太太说得没错,西府三太太,郡主早就知道我的身世问题了,只是没捅破而已。这又为何?是老太太护着我,才有人不敢呢。可老太太想,府里只有这么一件两件事瞒着老太太么?只怕还有可怕的事老太太也是不知道的呢。” 老太太怔怔地道:“你……你说什么?” 庒琂冷笑几声,柔声道:“姐姐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本想过来跟老太太坦明,怕自己在府里连累你们。没想到才刚无意听到舅舅们的好意,早已有心要安排我出去,竟是推栽江湖之策。寻个百姓人家我是无话可说,真入江湖人家,如老太太所言,我卓府永世洗不脱罪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必跟老太太再说我们卓府一家了,求情什么的也不必了。因我心里感恩老太太一往照拂,倒想跟老太太说说庄府里的实事,以免我离去之后,老太太被人欺瞒伤心。” 老太太抚摸庒琂的脸,心疼道:“孩子,委屈你了。” 庒琂依在老太太怀里,道:“不委屈,有老太太关照,我母亲在天之灵也瞑目笑了。原来,外祖母心系母亲和我们的。” 老太太道:“你有所不知啊,庄府并非庄府,你母亲走得早听不到了……” 庒琂道:“是的,老太太,我有所不知,但你老人家也有所不知。” 于是,庒琂将东府小姨娘生了双瞳之子,东府视为妖孽,隐瞒至今,私下处置,孩子失踪等事禀明,又将北府娜扎姨娘生孩子奇怪的事,以及去年无辜命案的事说明。 庒琂道:“老太太,本不该我乱说,只是,草菅人命,我们卓府是不敢做的。可舅舅府里,接二连三出这事来,我很害怕,困在心里嘴里,如鲠在喉,日日如坐针毡。不说我不信任舅舅们,只桩桩件件,怕老太太疼我,心里有我母亲,联系起来,也不敢将亭儿托给他们处置吧?如此,不如让亭儿自个儿悄悄的出去,寻个深山老林躲一躲,荒度一生吧。” 庒琂从昨夜听闻大奶奶的告知,思前想后,务必要求老太太庇护,即便求不得,也要搅乱庄府一日不宁方能解气。今日这一席话,算是解气了。 不但如此,庒琂还将北府私自关押虐待自己和打残三喜等事也说了。总之,怎么让老太太觉得四府的人恶毒怎么去叙述形容,俱一一举事实,叫老太太无还嘴之力。 到头,听得老太太眼泪都没得流,光是直咕咕的眼看住庒琂,最后,抱住庒琂,叫一声:“亭儿……”嘴巴喷出一口热血,人便昏死过去了。 庒琂见势,惊起,抱住老太太的,欲张口叫救,才叫出一声,外头进来一人,竟是梅儿。 原来,梅儿已在门外,才刚说北府的事,已被她听去了。 梅儿一进来,跺脚怪道:“姑娘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身子,何苦胡说北府这些有的没的事惊吓她老人家……”便哭着喊着救命。 半时,竹儿等一干丫头匆忙赶来,一屋子丫头伺候,端茶倒水,忙得不得了。又有人去各府知会老爷太太不再话下。 而庒琂,静静抱住老太太,木讷在炕上,一言不发,冷眼看庄府怎么收拾今日残局。(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九章:院门正战 听见呼声,说老太太吐血,四府院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奶奶、姨娘们都来了。 先是就近镜花谢里的子素与三喜,也不知哪个丫头子过来报说,子素吓得两腿犯软,拉住三喜一同来到寿中居。入内,见庒琂一脸木木的样儿,无神无采的。炕上,老太太原先盖着的绒巾沾红了血,底下丫头正在擦拭上面的血迹,竹儿、兰儿等一命呼叫老太太,一命熏药掐人中等,一事不落。老太太竟微眼不睁,昏死沉睡,万事不知。 子素拨开哭喊围着的丫头们,走近炕边,半跪下,轻轻抚摸庒琂的膝盖,道:“姑娘……” 庒琂依旧那副面孔,目无光华,一脸死气。 过了一会子,梅儿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的,一面赶围着的丫头婆子们,一面叫道:“老太太醒没醒?”她这般问,那些丫头们哭得更凶。 竹儿则转身对梅儿道:“叫管家找大夫没呢?怎去那么久呢?” 梅儿道:“让人叫去了。我这不是也叫人知会各府院里么?我还亲自跑去北府请二老爷呢,看二老爷能不能往外找个得力的大夫来……” 梅儿说完,哭得声不是声,鼻子脸不是鼻子脸。 竹儿、兰儿、菊儿等大丫头,个个随即哽咽开哭腔。 唯有子素和三喜怯怯的守护庒琂,既不哭也不闹,静静等着,只怕,此局不好收场了。 不一会子,北府里的二老爷、二太太曹氏领着娜扎姨娘、袁姨娘,及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等赶来。 二老爷将老太太接过来,抱起,平放在炕上,重新指挥下人做事。曹氏见庒琂还在炕边,便趁乱势将她拉出去,到外头,恶狠狠地道:“真真狼子野丫头,好狠的心!亏老太太平日这般厚待你……现如今我不跟你追究,你赶紧给我收拾收拾滚出府。再呆下去,看我怎么发落你。” 庒琂照旧才刚样子,毫无介意。 曹氏此举,子素看着,心中有怒,但关心庒琂,应以她为重,遂不敢与曹氏对着干,便在曹氏发话后,与三喜把庒琂拉出寿中居,往镜花谢里赶回,才回入院门,远远的见西府三老爷整府人来了,齐齐全全一尾巴的人。 子素对三喜道:“把院门关好。” 三喜关门。子素扶庒琂进院内里间,让她坐在炕上,不停地给她搓手搓脸,有意将她唤醒。子素明白,老太太这一吐血昏死,庒琂必是深受刺激才落得这般。 不知过多久,三喜惊诧诧的进来,道:“太太……太太在……在院门口……” 子素对三喜道:“别慌,你来给姑娘搓手,别让姑娘冷着了。多叫几声,把姑娘叫醒。” 说毕,子素走出,往院门口去,务必用身去堵一堵,谁知这些太太想来干什么。 在镜花谢门口,隔门板缝,子素看见曹氏与郡主、秦氏三面对立,几人此刻不在寿中居,却在这里议论如何处置庒琂。 曹氏怂恿道:“梅儿丫头跟我说了,是琂丫头气死老太太的,成心的呢!这不,逃回来关门闭户呢。在里头当着老爷孩子丫头们,我责骂带说自然不妥的。如今,看太太们什么意思了。” 郡主道:“等老太太醒来问清楚也使得的。” 曹氏道:“三太太莫忘了,才刚我说过,梅儿丫头一嘴巴告诉我,琂丫头把我们几府有的没的捏造一通。说东府里生妖孽孩子,三太太挟郡主的名,让孩子落去尼姑庵,如今孩子不见了,是什么我管理府院不周……那东府隐瞒老太太这么久更不用说了。太太要等老太太醒来问清楚,能问得清楚么?若问得清楚,老太太为何气得吐血昏死过去了,如今能不能醒还不知呢!” 秦氏显然紧张了,急道:“依二太太的意思,想怎么着?” 曹氏道:“反正琂丫头来路不正,一不做二不休赶出去干净。再狠一点,叫人送官府里头……” 郡主当机立断抗拒:“不行!”又缓道:“赶出去也好,送出去也好,倒是个法子。可老太太万一醒来,真寻她对峙,如何找得见?你我几府如何说?” 曹氏道:“二位太太,恕我直言,我一向不喜欢这外来的野路子人,想是你们也看得出来。老太太是一时猪油蒙心,给她欺骗了,偏给西府作什么干女儿,竟作出来的结果呀,脱脱的白眼野狼。如今我们抓了她的短,自然要惩罚的。真追问,我们便说,都是她捏造伤人,害老太太吐血,不顾老太太死活,畏罪跑了。怎就说不通了?还怕老太太自己去寻不成。若真留着,我看,终究是祸害。这是我的主意。若论往常还是北府管事,这等事我不用跟二位太太回的,自主的就办了。可又想,琂丫头这野丫头不是外头来的么,又是西府干女儿,好歹要商量的来,方请示二位太太一同协办,届时我们好歹同心同话,也是我们一片孝心呢。” 当下,秦氏犹豫,郡主也犹豫。 秦氏所犹豫的,是怕庒琂添油加醋给老太太说东府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郡主犹豫的只有一件,那就是庒琂的真实身份,怕留着会祸害庄府,毕竟卓府是朝廷要犯呢。 而曹氏呢,认准一点,很多把柄落在庒琂手里,再加二老爷娶娜扎姨娘那事,新仇旧恨,不报不快,此时此刻,真是天赐良机。 郡主思想了下,问秦氏:“大太太,你的意思呢?” 秦氏道:“我乃习武之人,脑子肚子没半点文墨,想得不如二位太太周全,想听你们的意思。” 曹氏催促道:“还听什么,人进镜花谢了。这会子就进去赶,不怕吓不住她这个野丫头,连三喜那个丫头也不要了。子素那贱蹄子府里买的,自然还得留下。” 郡主道:“这样进去赶人,有失身份,不如让管家他们发落吧?” 曹氏道:“太太,管家向着谁?向着老太太呢。能处置了这野丫头?万一藏起来,又被召回,后头再闹起,怎么了局啊。” 郡主又道:“按眼下这么说,倒跟老爷们怎么交代?也让琂丫头不服。” 曹氏道:“不怕她不服。东府那孩子不见,我们就说,是她拐了去。” 秦氏和郡主异口同声道:“人家黄花闺女要孩子做什么?” 曹氏不耐烦道:“是野路子来的贱丫头,什么黄花闺女?真说她拐了去也没冤枉她,太太们忘了,她外头还有位进出我们府里的帮手,药先生!” 如此说,秦氏和郡主不语了。 当即,曹氏推镜花谢的门,拍打。 子素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不去开门,蹑手蹑脚,赶紧撤身回屋内。 屋内。 庒琂傻呵呵的样子跟三喜说话。 三喜倒是机灵了:“姑娘,你怎么了?” 庒琂笑道:“报了,报应到了。” 三喜道:“姑娘别吓三喜,三喜怕呢。” 庒琂仍旧笑:“怕,怕呀!” 子素进来正听见这些话,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巴掌打在庒琂脸上,见她还不清醒,又将几子上的冷茶水拿起,泼她。 如此,庒琂方清醒。 见她醒,子素道:“醒了没?” 庒琂打了一个寒噤:“素姐姐,我都跟老太太说了。” 子素道:“我知道了。如今,我们赶紧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庒琂道:“我为何要走,留着看闹热,官府来了,统统一并抓了作数,我们不能走。” 子素跺脚,快言快语把才刚在院门口听见曹氏、秦氏、郡主等人对话复述给庒琂听。 听得,庒琂又狠狠打个冷颤。 子素又道:“眼下我们不光要出去,还要知会药先生,不然,真真连累药先生了呢。” 庒琂点点头:“是呢。” 子素命三喜去收拾衣裳细软,自己再去门口顶着。 庒琂清醒过一阵,猛然又浑浑噩噩,再是紧张不已,再又无所适从。 同期,院门口。 曹氏拍打了一阵,门不开,丧气地道:“看看,成心的吧?太太啊,我没说错吧?” 秦氏一脸无可奈何,只能点头。 郡主则道:“那二太太看着办,府里依旧是北府管事,我们听北府的便是。” 说罢,郡主往寿中居去了,秦氏也去了。 最后,曹氏乐得开心,拍打院门越发的用力了,还叫贵圆、玉圆两个大丫头来,硬说要把门掘开。 子素出来探风,见势,怕了,抽身的又回来报,哪知,子素才奔回到廊下,急急一头与庒琂撞上。庒琂出来了。 子素道:“这会子别出去,等那母夜叉奈何不得离开了,我们寻空再走。” 庒琂道:“素姐姐带三喜走吧,我不走。” 子素跺脚,道:“你……” 庒琂说毕,直径往院门口走,靠近门,毫不犹豫将门打开。 而贵圆和玉圆拍打门的手,正好一手落在庒琂脸上,一手落在她头上。 庒琂没避开,微笑,端礼,道:“太太。” 曹氏吓了一吓,略后退,道:“看来没聋呀!得,我再来知会你,识趣的,你跟三喜死丫头赶紧滚出府,庄府的一钱一物,不许你带,可听清楚了?” 庒琂道:“既然是我犯错,我留下等太太处置,太太心慈,那就让子素和三喜走吧。” 曹氏恶恶地指着庒琂的头脸,道:“别不识抬举!” 庒琂道:“到这副田地,我无处可去。太太,由你处置,我无话可说,甘求留下领受一切。”才说到这里,子素和三喜抱着包袱出来,扯住庒琂,真要走呢。 可曹氏让贵圆和玉圆拉子素不给她去,又指使将三喜手里的包袱抢回。 于是,拉拉扯扯,停停顿顿的,有想走的有不给走的,有赶的有催的,俨然一出让人啼笑不得的戏场,别提多有趣。(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黑衣人 回想两年前能进庄府,拜北府二老爷那一场事故所赐,故而,庒琂才招致曹氏这般毒恨。若非与北府有这等“缘分”,怎一而再再而三与她们有理不清的纠葛?先是曹氏,如今是篱竹园——意玲珑,篱竹园娜扎姨娘身边的带刀丫头。 那会儿,庒琂主仆三人遭曹氏主仆驱赶,在去留扭扯之间,意玲珑正跃在树上啃苹果看闹热。原来,北府得梅儿报告,统府大小陆续过来看视,意玲珑自然也要随过来的,是在北府人尾随最后那拨。到了寿中居门口,意玲珑却不愿进去,只对娜扎姨娘道:“娘子你去吧,我外头等着,里面黑压压闹哄哄的一堆女人,我看着眼疼,牙疼,耳朵听,脑袋疼。”便舍娜扎姨娘而去,出来拐角,运起轻功,跃上那树干上,想眯一会子,谁知,居高临下,见到镜花谢门口有争斗。 意玲珑起了兴致,想再靠近些看,便飞跃到另外一株树上。 树下头,曹氏拉住子素,命令贵圆和玉圆:“把三喜丫头的包袱拽回来,将两人往外头拉。别叫人看见了。” 子素拼命挣扎,奈何曹氏身宽体大,费手劲儿也大,竟扯住她头发不放,子素一时奈何不得。 而贵圆对庒琂推推拉拉,或是强扯硬拽,玉圆则要夺下三喜手里的包袱,二人相互撕打。 这一幕,看得意玲珑心花怒放,又觉得生气。 意玲珑暗骂:“蠢东西,打不过人家就跑,还送给人打。身上那包袱金银再多,府里头那么多人,背着怕也跑不掉的。这个被扯头发的,不知道反手扯她么?蠢死了。要是我出手,不出半招,就能让那死母猪婆娘哭爹找娘去。活该都是我的死对头,就看你们的笑话。” 便在树上,寻个好姿势歪着,从腰间再掏出个苹果,脆脆的吃起来。 曹氏见庒琂主仆几人难以对付,也不管手脚轻重,狠狠将子素的头往门上摔,子素那一头打在门板上,顿时,眼冒金星,浑身犯软,摇摇欲坠。因是腾出手来,曹氏去帮贵圆,一同拉庒琂走,还道:“主子走了,三喜这丫头还不走么!” 于是,那一边,曹氏跟贵圆扯住庒琂出去,这一边,玉圆拽住三喜的包袱,相互争夺。 刹那间,包袱撕裂,里面的细软物件散落一地,什么衣裳,药物,金银首饰,连同夹在衣裳里头的仙缘庵伯镜老尼托付庒琂那几样信物也散落了。 见东西扯落,三喜不愿再争取,反手拽住玉圆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玉圆受疼,便将她推开。得了逃离机会,三喜赶紧追曹氏和贵圆,又用同样方式,没命的对曹氏和贵圆撕咬…… 这一幕,把意玲珑看得高兴极了,一时疏忽忘形,不小心从树上掉下,好在她身怀绝技,轻身一翻,巧脚落地,毫发无伤。恰好,那地上,才刚三喜包袱散落的物件里,有几样东西特别刺眼。 只见一方红裙角儿裹着一块红玉,旁边还有一叶红枫叶,叶上有几个字呢。 意玲珑好奇,捡起那枫叶子,细细看,只见写:“光复抿仇,四娘敦留叩拜”。等她想再捡起地上那红裙角儿和红玉,庒琂与三喜已回身跑来,三喜不顾一切收拾地上的东西,而庒琂则夺下意玲珑手里的枫叶子,并地上的红裙角儿与红玉。 庒琂只把这几样揣住,其他不管。 意玲珑觉着搞笑,道:“我就看看。” 庒琂气喘吁吁,浑身上下狼藉不堪,没力气搭理。再有,曹氏和贵圆、玉圆又追来,庒琂也没心思理会意玲珑。 当下,曹氏见意玲珑在,道:“篱竹园的,这会儿你帮我一帮,往后你在北府我待你为小姐了,你不必伺候你家娘子做下人,如何啊。” 庒琂和三喜一惊,赶紧后退,将瘫软在地上的子素扶起。 接着,听见意玲珑道:“我为何要帮你,再说,我也不愿意做什么姑娘小姐的。我本就是姑娘,小姐嘛,留着你们家的娇丫头做去吧。” 曹氏倒没生气,又说:“无妨,只要你帮我把这几个丫头办理了,随你要什么都成。” 意玲珑转动几下眼珠子,歪着脖子,想了一下,道:“成,那我想要她们包袱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刚才琂姑娘抢去的几样东西。” 庒琂手里的红裙角儿,枫叶子,顺时映入曹氏眼中。 曹氏笑道:“这破烂东西要它有何用,你想要,我铸成金样儿的给你。” 意玲珑道:“你管不着。” 曹氏怕她不愿帮,便连连道:“行行行,依你,依你。”赶紧上前几步,靠近意玲珑,低声道:“你只要帮我把琂姑娘,跟三喜这贱丫头拎出府,都是你的。” 意玲珑将吃得差不多的苹果扔了,手在身上擦了几下,道:“我可以帮你们绑了她们,赶人嘛,是主子办的事儿,我不是主子,干不来。” 曹氏道:“也依你了。” 意玲珑满意一笑,转眼,只见她手脚旋转,身形飘忽,极速穿梭在贵圆与玉圆之间,没看清楚呢,已把她们腰间的绑带解开了,又不知用了什么功夫,三转两转的到达庒琂主仆三人面前,又几手势功夫,便将三人捆绑成一堆。 庒琂和子素还算镇定,三喜已哭闹不止,非要意玲珑放开。 完毕,意玲珑对曹氏交差道:“成了。”欲去夺庒琂手里的东西。 曹氏道:“慢着,子素给我留下。” 意玲珑不理,只管要跟庒琂抢东西,庒琂自然紧紧攥住不给。 曹氏让贵圆与玉圆去解开子素,单独拎出来。谁知,绑带揭开,庒琂、三喜、子素都被解开了,原来绑在一起的。庒琂得放松,越发不肯将东西撒手给人。 庒琂对意玲珑道:“姑娘要什么都可以,独这几样却是不行。如姑娘想要,那先要我的命吧!” 如此一说,意玲珑收手了,怔怔望住庒琂。 贵圆见状,叱喝:“篱竹园的,愣着做什么,动手再绑住这两个东西!” 如此一震,意玲珑醒了一般,拍拍手,转身瞠视贵圆,道:“你差遣我啊?我不听人差遣的。既然我得不到的东西,那这忙就不帮了。你们慢慢玩。”说毕,她真的要走。 曹氏无奈,狠狠骂意玲珑:“贱丫头,不怕没你的好日子。”又撩起袖子,再命贵圆玉圆两人围上庒琂,定要拽住庒琂和三喜,将赶出庄府。 此时,意玲珑走开了,走着走着,却回头看过两眼,内心有些波动,嘴里“啧”的几下,自言自语道:“唉,母老虎向来欺负人,帮还是不帮镜花谢呢?唉!我看闹热的,关我什么事。”随后,往寿中居里头去。 到了里头,见众老爷太太姨娘姑娘们围一屋子,大夫几个轮番给老太太针灸熏药,黑压压的人,哭哭啼啼,好不叫意玲珑心烦,她看几眼,便出来了。走在寿中居院中,一时不知怎想的,脚尖一勾,将地上一块石头勾起,朝那窗户掷去。 半时,听到二老爷差骂人:“混帐东西,还不出去看看,谁这般没枉法了。” 说着,二老爷庄禄与管家及几个下人匆匆出来,意玲珑当然看见了,好在她闪得快,一飘不见了。管家眼尖,仿佛见有人影,便给二老爷庄禄报:“有个人闪过去了。” 尔后,二老爷大怒,大步追出,转了一小圈,半个人影不见。撒气中呢,倒听闻镜花谢这边哭闹叫骂声,又寻声赶来。 可不是曹氏主仆三人对付庒琂主仆三人的事? 二老爷见了,又怒又气,便远远喝道:“混帐东西,还不住手!” 听闻二老爷的声音,曹氏吓得乱了神,赶紧撒手,贵圆和玉圆也赶紧住手,立在一边。 曹氏见对付不住了,便撒泼哭道:“老爷啊,老太太那样可不是这位琂姑娘喜姑娘素姑娘的错?我还不能寻她们的错了?今儿,我替老太太做主,怎么着得赶出去不可……” 二老爷心烦意乱呀,庒琂的事正是几兄弟心头大事呢,可按曹氏这方法操作,却也是十分好的法子,只怕母亲老太太醒来不依,便道:“糊涂东西,混帐东西,即便姑娘有错儿,那等老太太醒来处置。你这等闹,还有脸没脸呢?你倒跟下人一般手势。”又转身命管家旺达道:“旺达,把琂姑娘几个送回镜花谢,差人看着点儿。” 管家和几个得力的人赶紧照办。 余下,曹氏不得法了,却也不敢再吱声。末了,于心不甘的随二老爷回寿中居里等老太太苏醒。 谁知,老太太这一吐血昏死,直至夜晚都没治醒,大夫说:“心脉异常,忽强忽弱,是稀年之末症了。”大意说恐怕没得救了。 老爷太太们听得,一家子哭了。 四位老爷领头的给大夫跪下,求说无论如何也要救老母亲…… 这一夜,寿中居里,庄府四府人家,齐齐全全,谁都没离去,哭声从里头哭到外头。镜花谢里的人,远远近近的,怎听不清楚? 庒琂站在镜花谢的院中,听那些哭声,心里泛起愧疚,不住的想:“或是我逞一时心顺口快,害了外祖母的命了。真有好歹,日后怎有面目见九泉之下的母亲?”如此想,庒琂呜呜低泣。 子素早看庒琂站在那里了,劝几次,她都不肯回屋,怕她冷着,便进去拿衣裳给她披,手炉子换了一次又一次。当下,又换暖手炉,顺便再劝:“亭儿,回去歇一会儿吧。这份儿上了,听天由命吧!” 子素才劝出口,庒琂都没个回复,顿时听到三喜在屋里叫唤,二人惊醒,相互扶住,急向里头走。 到里面。 见地上一片凌乱,一个黑衣人手里拽住什么东西,三喜拼命扯住,不给黑衣人走。 庒琂很快看见黑衣人手里的东西了,那不是今日被意玲珑要去的红裙角儿、红玉、和枫叶子么?那可是仙缘庵伯镜老尼托付给的信物呀,怎能让人盗去? 庒琂让子素把门关好,她自己奋不顾身的,也去阻挡黑衣人,道:“阁下是何人,要钱财我们有些,要命我们也有几条,独阁下手里那东西不值钱,求赐还。” 黑衣人“哼”的一声,一脚将三喜踹开。 紧接,庒琂又扑过来,子素也冲过来参与抢夺东西,这一抢,红裙子角儿掉了,里头包的红玉咕噜噜的滚在地上。 庒琂见得,一面趴在地上抢,一面叫子素:“素姐姐,快抢。” 可庒琂、子素、三喜几人哪是黑衣人的对手,人家有备而来,功夫在身呢! 转眼身手间,黑衣人将地上的红玉掳走了,其余两样,红叶子拽在庒琂手里,红裙子角儿在子素手里…… 黑衣人得手,不敢逗留,“哼”的一声,翻身几下,不知从哪个角落穿过到另外一个角落,只听到窗户咯噔一响,怕是逃逸逃远了。 见黑衣人走了,庒琂先过问子素和三喜有无受伤,再紧张问其他:“东西可保住了?” 子素摊开手,红裙子角儿在,红玉没了。庒琂有不祥的预感,眼泪紧紧闷在眼眶中。子素担忧,安慰道:“红玉怕是掉在地上了,我们找找便是,你别伤心。”庒琂点头,算附和子素的关心。当即,主仆几人点起灯火,四下寻找,找了许久终究没见,多半是被盗走了。 庒琂哭道:“我还有什么面目见伯镜大师父……” 确定红玉被盗无疑了。 庒琂擦去泪水,撩起裙摆,呼呲呲的往外走。子素心里明白,庒琂要出去追。 当下,子素阻止:“外头有人守着,但凡知道有贼进来他们要管的,这会子没管我们,想是贼人功夫厉害没发现。我们出去说,谁信?不是更招人厌恶么?” 庒琂道:“管不了许多。” 子素道:“不行的,寿中居里躺着半死的人呢,谁来管你。别去了,听我的吧。” 如此阻拦,庒琂才肯听,才肯止步。 总之这一夜,寿中居不宁,镜花谢里,也不宁。 前半夜寿中居哭,后半夜镜花谢哭。 只是,前哭人,后哭物。(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一章:兵分两路 当日,仙缘庵伯镜老尼拜托庒琂几件事。 第一件,如有机会进入庄府,雪耻家仇,替老尼问外祖母一个问题,即:“丰帝十一年驾崩时,她可进了宫?” 第二件,托几样旧人信物,让庒琂保管,信物是伯镜老尼旧主收养的孤女四娘——金意琅的东西,即:红玉一枚,红裙角儿一块,写有字的枫叶一张…… 第三件,他日有机会,替老尼照顾金意琅,相互扶持,与她一个终身好去处。 入庄府这一二年,庒琂没办成一件事,如今还将信物之一的红玉丢失了,她怎不悲哭,怎不觉得愧对仙逝恩人? 红玉失窃失得奇怪,子素觉得黑衣人是意玲珑,因头日间意玲珑争夺过,便一口咬定是她了。 子素安慰庒琂:“出得去,务必去北府篱竹园寻找意姑娘要回来,必是她抢去的。” 话语尖锐,却提醒了庒琂。 此前有几次,庒琂怀疑过意玲珑就是金意琅本人,只是那时发生许多事,纠纠缠缠不得个正面证明,不了了之。如今子素这般提醒,庒琂便想:这等不值钱的旧物,意玲珑为何要抢?怕是见到旧物起了旧情念也未可知。 又想:即便意玲珑是金意琅,大可正面来询问索要呀? 庒琂道:“素姐姐,你觉不觉得那意姑娘就是伯镜大师父口里说的四娘,就是金意琅啊?” 子素道:“你曾经说过,伯镜大师父说那四娘能文能武,是个侠女,如今这丫头,如此嚣张作恶,又那般无知媚俗,能武不错,能文不沾边的。” 庒琂点点头,又道:“我也这般想。可之前北府出现什么白毛妖怪,红毛狐狸的传言,看来正是此意了。仙缘庵那时旧闻,时常出没红毛狐狸,伯镜大师父说,红毛狐狸实则是金意琅扮怪吓唬人的。前前后后想来,恐怕……”猛地抓住子素的手,喜道:“就是她。” 子素摇头:“亭儿,无论是她是谁,惟今之急,我们得出得去,先安好身才要紧。若真是金意琅姑娘,侠女侠士,她应援手相助我们,怎为难我们了呢?” 庒琂道:“姐姐,万事有误会,既有误会,必有症结在,症结不解,怎来结果?你说得对,我们想法子出去,找意姑娘问明白,若是她,便将东西交还她便是,若不是,就请她归还信物,岂不两好?” 子素道:“你梦还没醒么?我们如今是庄府砧板上的鱼虾,等着拍死下锅呢,怎出得去。” 庒琂听得,静了一会儿,思考着子素话里的意思,想想不无道理,但自己真不甘心,一则,未能替父母报仇,二则,未能报仙缘庵伯镜老尼昔日的恩情。 子素又道:“在这府里,眼前往后,留不得了。你那什么姐姐妹妹们,对你只有恨之入骨的,那三哥哥二哥哥的,听闻北府母老虎那般说,能原谅你?等着老太太醒来放我们,我看指望不上,她吐血不知救过来没呢。若是滚园那位大奶奶尚存一丝旧念,或许能帮我们一把。可怎传递得消息与她?她也未必愿意帮咱们吧,毕竟如今身在荣华富贵乡里。” 庒琂淡淡一笑,道:“姐姐,难为大奶奶,何苦为难慧缘呢?如今不同往日,他们这位东府大奶奶肚子里有庄府的孩子了。” 子素一震,久久不能语。 因听说“大奶奶”,三喜提一口灯笼进来,是那晚庒琂给大奶奶换下的黑灯笼。三喜道:“大奶奶的灯笼。” 此时,三喜恢复如往日,比这眼前这两人还聪明。 三喜道:“姑娘,那晚你送大奶奶出去我看见了,你给她我们的灯笼,她的灯笼留下了,我们把灯笼还她,她一定帮咱们的。” 庒琂和子素相对无言,摇头伤感,眼前的三喜还是三喜,聪明伶俐那个,恐不是了。 次日。 庄府仍旧没人来关心或问罪镜花谢,庒琂和子素心里明白着:老太太怕是凶多吉少。从昨夜至今,寿中居那边的哭声没停过。 至午时,庒琂让子素把点心拿出来吃,免得庄府人遗忘镜花谢饿了她们自己。吃些点心,庒琂寻思:这么耗着确实不是法子。 最后,庒琂主动与子素说:“姐姐,还有个法子。” 子素不解,但相信庒琂想通了什么。 庒琂拿出当日老太太给的那枚镯子,道:“只有鬼母妈妈能救我们,我们找她去。” 子素道:“你是说,又要从那厢房密道进去?” 庒琂点头。 子素摇头摆手:“你疯了?里头有蛇呀,又没有那护身的蛇胆晶玉石,即便进去蛇虫怪物没咬死我们,那曲曲折折的道路,万一迷了,可往哪里寻鬼母妈妈?” 庒琂叹息道:“我不能让你们留下等死。这是我跟庄府里的恩怨,不是你们的。” 子素再要辩驳,庒琂摆手,说已下定主意,即刻让三喜把灯笼点亮。 意思明白,几人要提灯笼,犯险入密道,寻找鬼母。 庒琂道:“还有多少好吃的好喝的东西,全部带走,见了妈妈,孝敬给妈妈吃。” 子素知扭不过庒琂,只好应了。 再走进那通往密道的厢房,开了机关,庒琂再三叮嘱:“见了妈妈,你们两个听我的话,带妈妈出去找药先生,至此以后,再也不必来庄府了。” 见庒琂这般说,子素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实在不忍心让三喜受苦,你让三喜服侍鬼母妈妈吧,我要与你一起的。” 庒琂感动,无以言表,站在那密道口,握住子素的手,流泪道:“今生有姐姐作伴,我还有何求?只是,姐姐和三喜出去,我才能放开了手来处理这里的事。” 子素道:“打进庄府以来,我改变许多,但不都为了你么?你说我蛮不讲理也好,愚蠢也罢,可亭儿你要知道我的心。我们在南边打小一起长大,怎是他人可比得的情分。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我的家人亲人,想是都不在了,出去苟活一人有什么意思。” 庒琂安慰:“姐姐不许胡说,你爹娘他们只是戴罪在别处而已,找到他们,你便好了。” 二人牵手而入,姐妹情深绵绵,话语凄凄,仿佛从此之后,便要天人相隔一般。庒琂不想连累子素,子素又怎愿负庒琂这份好意? 到了那间密室,庒琂麻利的将手镯放在地上那圆槽中,开启石门。没一会子,便听到轰隆隆的机关声。石门由此又打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阴风阵阵,不知从何处吹拂而来,将三喜手里的灯笼吹得左右摆动。 三喜又惊又喜:“姑娘,我怕。” 庒琂安慰三喜,让她不怕,再催促子素快脚些跟进来。可子素站在石门口,不动。 子素哭了,道:“亭儿,你听我说。” 庒琂笑道:“姐姐要说什么尽管说。等见了妈妈,我就不跟你们说太多了,我可是要多多跟妈妈叙旧,不然,妈妈是不近情的。” 子素泪眼迷离,望住庒琂,道:“亭儿,你跟三喜去寻妈妈,我回镜花谢里等着,你看好么?我怕庄府那些人进来找寻不见,会要想法子找进来的。那时,别说你我出不去,鬼母妈妈也必遭连累。我是他们卖进来的贱丫头,想是不会为难我。” 庒琂摇头,不依。 子素道:“再者说,我们都走光了,没人在外头把风接应,万一出事,一损全损,不值当。若留三喜在外头,你我是知道的,这丫头跟往时不同呢,即便跟往时一样聪慧,只怕经不过别人吓唬。我留下,你跟三喜进去。” 子素固然说得有理,但庒琂不愿意她留在外头,此次犯险进密境,目的之一是为给她们两个寻活路,怎可放子素在外头应对? 子素怕庒琂不依,又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找到鬼母妈妈,与妈妈交代妥当了,你出来换我,我再自己进去与她们汇合,这样可好?” 再不由庒琂多说,子素推庒琂进石门,又让三喜多照应些,把路照亮一些,如此这般,哪里等庒琂返手拉住她,她已匆忙沿路往外跑了。 庒琂叫了几声素姐姐,追去几十步。终于子素停下脚,说一句狠心的话,道:“你万事小心,可不能辜负我呀。吃的用的物件儿,都在三喜手里那袋子里,可仔细了。” 子素头也不回,真走了。 就此,子素与庒琂、三喜兵分两路。姐妹二人往后奇遇,便由此开始了。 跑出密道外,回到镜花谢那厢房里,子素将手里的灯笼熄灭,又急把机关关死,将杂物等堆盖遮掩完毕,这才从从容容的回到院中。 至晚。 子素不放心,再悄悄到厢房内打探,看庒琂是否有回来,她趴在墙壁上倾听,密道里头寂静呢,没有一丝声音,想是庒琂已找到鬼母妈妈了吧。于是,子素心安了,对天祈祷:希望亭儿能逃出去。 与庒琂分别前,子素已想清楚,若镜花谢人去楼空,无人应对,免不得有人起疑心,要将镜花谢翻个底朝天,那时,必定破入密道将人擒住,届时别说庒琂走了,鬼母也走不了,而自己跟她们一路,又有何意义?便私心让她们走,在食物袋子里,她已写好了一封书信留在里面,希望庒琂能看见,明白她的心,至终别辜负了自己这番好意。 在厢房呆了许久,因是肚子饥饿,子素重回里间屋内,找些什么食物来充饥,可什么都没有,除了冰冷茶水,没别的了。 既无食物,那就等着。子素想,看庄府人多久能把老太太那边的事办妥,老太太出了那么大一件事皆因庒琂而起,终究是要过来拿人询问的。子素想过了,庄府人一旦过来,自己就与之对峙,黑口白舌与他们搏斗一番,说庒琂与三喜被曹氏私下赶走了,反正赶人的事,篱竹园的意玲珑见到,二老爷庄禄也见到的,不怕曹氏抵赖。 这个法子,真真的好。 子素越想越解恨,头先饥肠辘辘的感觉,此时缓解许多,不知过了几时,她便浑浑噩噩的在炕上睡着了。 夜入深沉,寿中居那边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跟进贼似的。子素被闹醒,爬在炕边那窗前,轻轻推开窗户,眯着眼睛望外头,只见那黑夜天幕,就近寿中居那方位,火光染亮一片,喧闹声彼伏迭起,不知又发生何事故。 子素免不得去想:莫非老太太归天了? 究竟一日劳心劳力,她累极了,懒得起身去院子听看个清楚,又是懒懒的蜷缩在炕上继续睡。 次日晨早,镜花谢的门喀啦啦的响,有人从外头开门进来。子素听闻声音,忙的从炕上爬起,未等她收拾好头脸,院中的脚步声已逼近院中。 稍后,听见曹氏的声音传来:“各处房门看紧咯,连那墙下狗洞也看住咯,不许一条狗一只猫进出。我们这就进去,看抓不抓个正着!” 转眼,曹氏领头,一大帮人乌拉拉的涌进来。 这让子素有些措手不及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二章:逼供 子素站在众人眼前。 众人:曹氏、庄琻、庄瑛、娜扎姨娘、意玲珑、贵圆、玉圆等一干北府主仆大小,另有管家手下等得力婆子仆子人等,个个凶神恶煞,嘴脸眼睛,每一瞥仿佛能吞掉整个镜花谢。 子素心里仿徨,思想着莫非庒琂和三喜、鬼母未能逃脱,被抓住了? 曹氏咧咧抖抖她那肥头大脸,柳叶眉上的抹额随着眉头动弹而撕扯,顶上云鬓金钗步摇,随着话语发出而颤动,她厉声对准子素喝道:“只你一人?还有的呢?” 若说子素此时无怯意,是撒谎骗人,裙子里头那两条腿已颤抖了。 曹氏见她那样,越发兴奋似的,再喝道:“说!” 子素吓得半刻不知如何招架。 管家附和曹氏,一面扬手示意手下婆子四处查看,一面上前瞪住子素,道:“实话与太太说,且没你罪受的,若恍惚了言语,仔细咯!” 如此说来,庒琂与三喜未曾落入他们手里。可她们这会子来寻什么人呢? 当子素还在思忖之际,曹氏跟旁立着的娜扎姨娘已站不定了,飞一般冲过来,抓住她的臂膀,狠狠摇晃,质问:“是不是你们偷了我的孩儿,实话说来,快快的还与我。”带着悲凉的哭腔。 许久以来,首次见到娜扎姨娘这位外邦女子动情动色,亦是首次见她一口气说那么多的话语。 子素被摇得两眼发晕,脱口回道:“什么偷你的孩儿,我们这儿没孩儿,只有我一个人。” 娜扎姨娘哭道:“你胡说,太太说是你们偷了东府小姨娘的孩儿,卖出去与人了,如今,又盗了我的孩儿,是与不是?” 说罢,娜扎姨娘疯狂推开子素,四下翻找。同时,管家所派的仆子婆子们四处巡查,稍后,婆子丫头们齐全出来回话。 当首的婆子端礼回道:“回太太话,里外三四间屋子没人,各个角落查净了,什么都没有。” 娜扎姨娘不信,自己往各处去寻。 这里,曹氏咯咯笑着,道:“可不是,偷走了,自然不在了。”又故意抬起声来,故作姿态,道:“琂姑娘和三喜呢?” 子素将脸别开,懒得搭理了。 见子素这般无礼,站在曹氏边上的庄琻耐不住性子了,也参了话道:“有嘴有舌,只管说来。摆这副贼脸给谁看?未必我们太太冤枉了你们?若是冤枉你们,尽管叫你姑娘出来说,瞧你这个样子,实是叫我难受。”便扯开了嗓子叫唤:“琂妹妹,琂妹妹……” 而三姑娘庄瑛却有不同的意见,细声道:“怕……怕不是琂姐姐吧……” 话音未落完,曹氏反手煽了庄瑛一耳光,当着下人们的面,庄瑛真真站不住了,立马勾下头脸哭,轻身往后退几步,再是急步往外头跑了,她的丫头紫鸳紧跟追去。 看见庄瑛如此仗义,子素心有不忍,终于,开口道:“我们姑娘不是给二太太赶走了么?这会子来寻姑娘,又说寻什么孩儿,怕是太太有意陷害栽赃。若这样,如今只落我一人在镜花谢,尽管法办了我,拿我命去好了,何苦生拉白赖牵扯她人。” 这些说话,有意替三姑娘不平。恰是给娜扎姨娘听见了。 娜扎姨娘道:“你说什么?” 曹氏哪里给子素说话的机会,打断道:“她个贱蹄子嘴硬,你休信她!我就是因知她们那些个底细,才要办了她们。昨日若不是老爷说关在此处,我早让官府拿去问话了。可如今,真真伶俐的嘴巴,竟扣到我头上来。”便命贵圆玉圆去撕烂子素的嘴。 贵圆玉圆两人撩起袖子真过去,一人将子素按在地上,一人用力撕拧她的嘴巴。 瞬间,子素发簪跌落,长发垂乱,脸蛋被贵圆玉圆折磨得红彤彤的,嘴角已被撕打出了血。 在场之人,无一人制止,看的看着,望的望着,似乎太太惩罚贼人理所当然,又似镜花谢真的偷窃东府和北府孩儿,是真真的事呢,竟没一人站出来可怜一下下。 因见子素被折磨得厉害,意玲珑有些看不过眼,咳出一两声,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若知道个什么便实话招了吧,也没人愿意为难你。” 子素“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待要回应意玲珑的话,可料外头有丫头进来报说西府三太太和东府大太太和姑娘们来了。 半时,果见秦氏在前头,郡主在后,领着四姑娘庄瑜、五姑娘庄玝,连同大奶奶等一众人进来。 曹氏殷勤,给她们端礼,北府的下人,管家人等也给行礼。 礼毕。 众人又齐刷刷的望住地上的子素。 郡主与秦氏对望,秦氏有意请郡主说话。 郡主方说:“如今怎么样了?” 曹氏道:“查也查了,看也看了,问也问了,打也打了,就是不招。昨夜我们都在寿中居候着守着,后来那一闹,管家带人满府寻查追找,就是不见,偏落镜花谢给忘了过来搜。这不,我们进来时,这死丫头竟说琂姑娘跟三喜跑了。不是她们所为,打死我们也不信的。如今,我这个太太是摆设,还是请大太太跟三太太当正主儿问她吧,我甘退后头,给太太端茶倒水去。” 原来,昨夜寿中居外头灯火通亮,那一片喧哗,是遭贼了呢,而北府篱竹园的孩子正是那时失踪被盗了。若论这事儿,镜花谢不也遭贼了么?那位黑衣人还把红玉盗走了呢。事发得突然,也离奇呀。 子素心里狂想,回忆。 因听她们议论,子素大致明白北府丢失孩子的事了,心里别提多得意,想呢:真真的报应! 这边,丫头们请秦氏和郡主坐炕上。一时无人叙话。 幸好五姑娘嘴巴快,问道:“子素,你姑娘呢?” 子素红肿的嘴脸,似笑非笑,又“呸”的一声,才回:“我身份低微,人皮肉贱,莫须有的事,只能让人这般构陷诬害,连累我们姑娘是不能的。我说了,我们姑娘让北府二太太赶走了,这会子再来寻,要我如何说呢?府里进了贼,偏赖我们,我们这里也失窃了,该问谁去?”说着,狠狠望住意玲珑,再道:“北府大院,篱竹园向来是个虎狼之地,别说我们要进去,就是外头的什么贼寇想进去做什么,也未必敢啊。真论说贼来,你们该问问意姑娘,她武功高强,不是有她护着少爷小姐的么?我们软弱可欺,不是那什么带金刀带宝剑的女保镖。” 意玲珑哼的一声,道:“好厉害的嘴,我陪我们娘子在寿中居等老太太醒来,篱竹园自然没人保护了,二太太说你们是贼,我们可没说的。你如今说那么许多做什么。” 子素道:“你愿意这般说,尽管说。打死我,不就是死一个贱丫头么。动手吧,啰嗦个什么!” 总而言之,曹氏一口咬定镜花谢是盗贼,与药先生里应外合,先盗东府之子,后盗篱竹园之子,再蓄意气死老太太,桩桩件件,就凭说庒琂是外头来的野丫头,跟庄府人不是一条心,并非一家人。怕众人不信,曹氏还说:“过不得多久,看这几个野丫头是不是想借孩子之力来敲诈勒索,总会巴巴的来索要钱两才还人的,若非那样,早是把孩子往市集上卖大钱去了。苦着我们庄府男丁少,她们几个啊,不知筹谋多久了呢,真真是个坏心眼的人。” 其余人见曹氏有理有据的说,或深信有其事,独郡主有些迟疑不信。 稍后,郡主问:“二太太,琂丫头真不是你放出去的?” 曹氏“啧”的声响,道:“三太太,我原本是要赶出去的呀。可我们老爷怕老太太醒来寻她,让我放手不管。你们不信,问管家便是。” 管家旺达道:“老爷让琂姑娘、子素、三喜她们三个进镜花谢来,院门外上了锁。我们确实按老爷说的办。只是……昨夜又去请大夫,镜花谢守门的怕是一时犯懒疏忽,吃酒赌钱什么的也是有的……” 郡主道:“这么说,琂姑娘寻了空儿偷跑了?那为何子素不跑?你们来时,外头的院门可是锁着的?若没锁着,有其事也未可知,若锁着的,琂姑娘和三喜此刻又在哪儿?她们莫非会功夫飞天遁地不成?” 曹氏道:“太太,那些个野丫头终究是野丫头,外头进来的手脚不干净,什么阴谋诡计不会使?难不成还以小姐手脚来待想她们的好?我们家的姑娘才是规矩姑娘,名正言顺的姑娘,才不会做这些个龌蹉不堪的伎俩。无论是锁是没锁,我敢说,是她们无疑。向来,我信不过她们的。只是我们老太太当个宝贝,真不知看上她们什么,手脚这般不干净。现今,两个小贼不见了,老太太气死过去,等老太太醒来,我看,我是要这般回话的,就是她们所为。别的法子,不使也罢,我是问不出什么来了,若大家愿听我的一二句,先将这子素贱丫头押到刑房,叫妈妈们好好的仔细的拷问,不怕她嘴硬不说。” 曹氏这等严厉说话,无人敢再吱声。 子素环视一眼众人,凄苦笑笑,捋了捋额头乱发,挣扎要起来,谁知,贵圆和玉圆哪给她起身,一人一脚又将她踹倒。 子素倒在地,疼得咬牙,之后,蹦出一句:“人没齐,我不想说实话,等人齐了,我自然要说的。” 郡主怒道:“糊涂东西,这会子还嘴硬,要说什么赶紧说来,没人要将你怎么样。” 子素故意缄口不语,冷笑。 曹氏扬扬手,令管家:“眼里越发没个主子了,带刑房伺候去。” 管家等人赶紧围过来,架起子素。 子素被架起。 这时,秦氏阻拦道:“慢着。我问一句。子素你要等什么人齐了?我们这些人不够齐?” 子素软软的脖子歪着,斜眼看秦氏,声息微弱道:“老爷们不在,老太太不在,说了他们听不见,怕说出来的话仍旧当是脱罪撒谎的话,污了太太的耳朵。” 秦氏道:“你这丫头死到临头还嘴硬,难道我做不得主?” 四姑娘庄瑜、五姑娘庄玝催促:“子素,你有什么实话,赶紧说。如是你们抱走两位弟弟,让琂姐姐带回来还就是了,切莫糊涂开这种玩笑。” 子素咯咯大笑,道:“糊涂,糊涂呀!大太太,三太太,姑娘们,还有大奶奶,你们都是聪明人,这府里谁生不出爷们?真怀疑,该往那处怀疑去。哦,对了,是我们姑娘偷去了,我们姑娘为何偷?说句实话吧,是二太太指使的,二太太嫉妒你们……二太太说,只要我们姑娘帮她把这两个爷们弄出去,她就给我们许多许多的银子……” 子素慢悠悠的编谎,往曹氏身上栽。 曹氏听得,脸色大变,气得浑身发抖,一大步过去,狠狠煽子素几耳光,打断她的话,道:“死丫头,烂蹄子!满嘴臭肉陷害我……” 挥手让管家带走。 紧接,管家请示秦氏、郡主。二位太太点头,管家方押架子素出去。 看着子素被架走,众人才重新平静。 曹氏怕人怀疑到自己头上,赶紧解释。 而此时,秦氏、郡主无话,想是不信的,唯独娜扎姨娘满眼怨恨,痴痴泪眼望住曹氏。 娜扎姨娘指着曹氏,憋了一口气,只说一个“你”便晕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三章:屋漏偏逢连夜雨 东府,北府接二连三出事,大有“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势。 若非老太太吐血昏倒,整府人齐聚寿中居,满府人未必全然知晓发生了何事。庄玳是病号中的病号,府中人多是避他,独瞒他许多事,就连镜花谢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情的。 来寿中居时,庄玳一心在老太太身上,等稍是冷静,才发现屋里少一个人,想问兄弟姐妹下人们,又觉着不合时宜,耐等许久,悄悄的让金纸出去看琂姑娘在何处,金纸出去探看,确知镜花谢涉有些事,恐庄玳知晓,必会伤心,遂而只悄悄回来,不敢明说,只说琂姑娘受老太太的惊吓,在自己院屋里躺着呢。可惜金纸那丫头伶俐乖巧,一心为自己少爷着想,而这位少爷庄玳听闻那般,想着如此也好,便没再管,等老太太或好些,自己前往镜花谢探视也不迟。 谁料,这一夜,北府篱竹园的婆子匆匆来中府哭报,说小少爷不见了,满府人原本在寿中居看守老太太,谁料得到发生这等事?故而,敲锣打鼓四处寻找。寻一夜,竟未寻见小少爷的踪影。下人们议论纷纷,说怕是给贼人掳走了。 后来,曹氏猛然想到,武断:必定是镜花谢琂姑娘干的。 到这日,曹氏带人进镜花谢抄查,逼供子素。期间,在寿中居的庄玳,糊糊涂涂听闻一些动静,想是府中出了事故,而郡主怕他担忧,遂而让大姑娘庄瑚,他大姐姐看着他,便与秦氏前往镜花谢。后头,见曹氏逼问子素,正是那景始末。 子素被带走那会子,庄玳还在寿中居里头,老爷们在正厅里,个个愁云惨雾的,没一个有精神气儿,特别是北府二老爷庄禄,毕竟,如今失踪不见的是他孩儿呢。 庄玳在里间,悄悄央求他哥哥庄璞:“二哥哥,我看,我们一同去看看琂妹妹吧,我心里总有不祥的感觉。” 庄璞不愿去,说老爷们在堂上,万一老爷们进来不见人守在这儿得发火。 于是,庄玳便道:“那哥哥替我守着老太太,我去镜花谢瞧瞧再回来。好歹看琂妹妹吓得严重不严重,这边又有大夫在,顺道让大夫去瞧瞧琂妹妹也是好的。” 接着,让蓦阑、金纸、复生三人搀扶,偷偷溜出寿中居,赶来镜花谢。 到了镜花谢院中,见东、北、西三府的丫头婆子聚在,庄玳更是疑惑了,喃喃问蓦阑和金纸:“莫非琂妹妹吓得大病来了?” 院中那些个丫头婆子见庄玳来,赶紧端礼。 庄玳示意着免了,随即往台阶上走。尚未近门,忽听到廊下角落传来几声鹦哥儿的说话声。 那是庄玳从前送给庒琂的礼物。 那鹦哥儿认得人,只打着翅膀叫唤:“三爷安乐,三爷安乐。” 庄玳听得,很是舒心,笑了笑,无心无意的对蓦阑道:“不知有人喂它不曾。” 蓦阑两眼一翻,没应。要知道,蓦阑跟镜花谢的人合不来,有仇怨呢。 只因鹦哥儿的叫声,里间的太太们听见了。郡主身边的大丫头绛珠迎了出来,有意阻止似的:“三爷怎么来了,这里冷呢。太太让爷还是回老太太那边去,别进去了。” 庄玳不依:“我来瞧瞧琂姑娘,琂姑娘好?哦,太太也在么?”再环视周围那些丫头婆子,越发疑惑了,再问:“怎么东府、北府的人也在呢?大太太,二太太也来了?琂妹妹十分严重?” 绛珠并没正面回答,道:“爷就别进去了,仔细太太担心。” 看绛珠的神情和说话,料定里头有事,庄玳才不能轻易离开呢,遂而,使出绵力,将绛珠小小的拉开:“绛珠姐姐且莫拦我,横竖我要进去的。妹妹不见我,挡不得我要见她,好是我有这份心就是了,姐姐你且让让我。” 绛珠不肯让,还责备蓦阑和金纸、复生:“仔细太太重罚你们三个,还不把爷扶回去。” 蓦阑道:“绛珠姐姐,我也劝过,谁听我的。” 庄玳又央求:“不关他们的事,让我进去吧。” 这外头几人拉拉扯扯的,里头的人早听见了,郡主当头出来,轻声暖气的责备:“好好的过来做什么,回去吧!你妹妹歇着了。” 郡主知道小儿子的心思,知他跟庒琂向来走得亲近,如他此番进入,便有什么也看得清楚明白了,再有,曹氏还在里头呢,万一曹氏嘴巴不拢靠,言语不当,可不伤了他的心,害他那病根子又发作,严重起来可怎么办? 庄玳不依,撒娇扭着要见他琂妹妹,说只见上一眼,不必说话自己心安自然会离去。 郡主不敢重话的责怪他,一心拿蓦阑、金纸、复生问责,命令将少爷扶走。 庄玳是个聪明的人,知东府、北府的太太在,便扯开了嗓子叫:“大太太,二太太,我来了,你们可是在里头瞧琂妹妹?妹妹可好呀?我们太太不给我进去。” 话毕。 当口间,秦氏与曹氏相继出来。 秦氏无话,一脸沉色。 曹氏唉声叹气,说道:“亏你一心惦记她,你这位琂妹妹不知好歹呢。何苦糟蹋你自个儿的身子呢?好孩子听话,且回老太太那儿去吧。” 郡主感激地望住曹氏,连忙接话:“是呢,你二太太也是关心你,听你二太太的话。” 庄玳感觉她们言语奇怪,只不知为何,便假意服从,由着蓦阑和金纸扶转出去。众人本以为他死心了,谁知,他憋足一口力气,将扶持自己的下人推开,往里头钻。 那时,郡主眼快,给拉住了,谁知,力气大些,将他扯摆,竟推倒在地。 曹氏见状,吓得面容失色,亲自去扶,道:“你这孩子何苦来,你妹妹不在里头,她盗贼似的来,盗贼似的跑了。你还来找她做什么呢,我们都没见着呢。” 庄玳以为曹氏说笑,乐呵呵地,一面起来,一面道:“太太哄我。” 郡主无可奈何,示意身边其他丫头一起来把庄玳抬拉出去。 庄玳依旧撒娇:“太太……太太……”千央百求,怎肯依就? 谁也劝说不住,庄玳非要进去见他妹妹,闹着叫着,让人既可怜他,又气他;拿他没法之际,正好大姑娘庄瑚,他大姐姐打外头进来。 庄瑚一把拿捏住他的手腕,唬住他道:“三弟弟,你这样闹什么呢,声音穿墙过瓦,大夫才给老太太扎了针熏过药,你这般闹,还要她老人家好不让?你再这样,太太舍不得打你,大姐姐要打的。” 素来说得是,父母兄弟俱不怕,这庄玳最怕她这位大姐姐,以前常拿姐姐笑话说:姐姐打我,却没人帮我。姐姐再欺负人,我便求老太太去。 可见只有老太太能护着他,大姐姐是怕老太太的。 庄瑚说这一句,庄玳勉强安静些,可又央她:“大姐姐,我就看看琂妹妹,怎么你们一个个不依呢。” 庄瑚伸出一手指,戳在他额间,道:“我保准你见不到的,老爷在那边叫你呢。才刚我出去,正好见子素外头去了,人家子素都不敢留这儿惊扰她姑娘歇息,你就别这样孩子气气的。个人身子又不好,瞧呢,是让你琂妹妹看着担心?” 庄玳听闻,觉得有理,便叹息一声,这才由人扶着往外走,那身子骨比以前更清瘦了,飘飘的一个人,跟树叶子似的。 等庄玳离去,庄瑚这才给太太们端礼。 秦氏问庄瑚:“你怎过来了?让你看着一老一小的,往哪儿看去呢!玳儿怎就过来了,真是的。” 庄瑚解释道:“原是我的不是,太太责骂的对。才刚太太们出来,大夫正好瞧完那边,老爷让我送一送。出来正好看到管家……”又往身后看庄玳是否离开,再低声说:“管家扣子素那丫头出去,我怕子素性子倔要闹,便跟了去。协助管家把子素关在刑房,这才回来的。刚刚进寿中居,他们就说三弟弟过这边来。我就担心着,所以,就来了。好在能哄他几句,不知是不是时候呢。” 秦氏想再责怪庄瑚几句。 可郡主听了,觉得庄瑚做得很好,便圆场道:“大姑娘做得很是。如今,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这老老小小的,没一个康健安宁的。二位太太,如不然,我们听老爷们怎么说?” 郡主害怕曹氏不甘心,闹要报官,届时更惹麻烦。 果然,曹氏点破说了:“老爷们还能怎么说?东府那位,想必不追究了,可怜我北府,真真怨恨我了。”说罢,眼睛红了,哭出几声。 曹氏身后面,娜扎姨娘伤心欲绝,柔柔弱弱的靠在意玲珑肩上,欲哭无泪,要知道,是她骨肉孩儿不见了呢,怪不得如此感伤。 秦氏与郡主相互对望一眼,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庄瑚看出两位太太的难处,自主的扶住曹氏,道:“太太不也挂心着么?娜扎姨娘也是看见的。可话又说,二老爷花了大银子请意姑娘当金刀保镖,怎就保不住呢?她娘子过来尽老太太的孝心,她个保镖不好好在家看孩子,跟过来做什么。” 意思明白着,庄瑚将矛头罪责推回篱竹园,让意玲珑担承罪。是为曹氏撇开。 意玲珑听了,想还嘴,实情又是自己理亏,故而,一脸气得涨红,只闷气站着,不张声不言语。 末了,秦氏扬扬手,示意众人都别说了,说:“先回寿中居,看老爷们怎么说。”算是附和郡主才刚的话了。 众人这才举步,无人有异议。 众人回到寿中居大院,赶着去厅里见老爷们,穿过庭院时,忽闻见蓦阑和金纸、复生的哭声。众人连忙止步细听,想是庄玳不好了,吓得加快脚步往前赶。(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四章:闻风报讯 蓦阑、金纸、复生将庄玳从镜花谢扶回寿中居,途中,因见管家急匆匆打外头回来,神色慌张,正去厅上见老爷们,庄玳好奇,便让几个贴身仆奴扶着跟去。 蓦阑是知情的人,自然要阻拦庄玳的,劝几回说:“爷身子弱,进进出出已经费力精神了,这会子进里头,守着老太太岂不好?让老爷太太见了,又得挨骂的。” 庄玳不管那些,只道:“你若怕,自个儿藏着去,让金纸与复生扶我就可了。” 蓦阑满脸委屈,由着他了,她知这位爷性子虽好,但认准了的事九牛也拉不住的。 当时,四人尾随管家身后,站在厅外头,便听见里面那些说话。 原来,管家按太太们的意思,处理好子素,这会子来给二老爷回话。 厅里,四府院里的老爷,各自坐着,本是商量个对策医治老太太,再想法子寻找失踪的孩儿,商讨个来回,终究没个定板好法子,遂而泄气的坐在那里焦急。 管家旺达一进来,二老爷庄禄便起身问:“可找到什么没有?” 管家颤巍巍地回复,说去了镜花谢,果然与二太太曹氏所说的那样,庒琂带三喜逃了,子素还在那里,受了太太们的指示,已将子素关押起来,如今在中府的刑房里。 管家道:“大姑娘跟我一块儿送子素过去,大姑娘也审问了,那丫头嘴硬不肯说。如今,我想来讨老爷的主意,是否要送官?或要怎么样呢?” 二老爷手里那串翡翠珠子来回拍打把玩,当听管家那样说,气得将它摔在桌子上,怒道:“岂有此理。昨日不是要你关在镜花谢里?琂姑娘怎出来的?怎偷得孩子去?怎又逃了?” 管家说:“这也怪得紧,我们从外头开门进去,子素在里头。下面的人里里外外找遍镜花谢就是没见琂姑娘,太太说,这怕是畏罪跑了。翻墙钻狗洞出府去也未可知。” 二老爷道:“是哪位太太说的?” 管家说是二太太。正是二老爷的老婆,可不是曹氏呢? 其余老爷听得,哑口无言,本要发言开腔,反而不好说了。 二老爷叹一声,道:“如今都还在那边呢?” 管家道:“想是还在的,娜扎姨娘伤心,太太们跟旁的安慰。兴许怕过来扰了老太太医治清养。” 接着,三老爷庄勤道:“实是这样,那就报官去查一查,我看姑娘家家的跑不远的。究竟是不是那样,要见了人才问得清楚。” 二老爷重重叹道:“若是平常无故无牵绊,托官去办也无妨。我们这不是难为呢么?徇了我这边的私,失整府的大,你们三个在朝为官,只怕连累你们去。” 二老爷提醒其余三位老爷,庒琂的事不能报官,庒琂原本的家府是卓府,卓府案在朝廷里上了名单的,如何报得官? 二老爷才说毕,外头站着的庄玳听得清清楚楚,转脸问蓦阑:“老爷们说的什么意思?” 蓦阑对镜花谢的人本就心存怨恨,庄玳那样问,便直说了:“琂姑娘没良心,气晕了老太太,又盗东府和北府的小少爷,走了!” 庄玳简直不敢相信,斥责蓦阑:“你胡说……”一口气提不起来,又久站在外,冷热交加间,便昏了过去。 这才有蓦阑、金纸、复生惊叫哭喊的声音传出。 四位老爷闻声出来,看见这一幕,又气又急,管家则指挥蓦阑、金纸、复生等下人将庄玳抬扶起来,混乱之间,从镜花谢回来的秦氏、曹氏、郡主、大姑娘等一众人赶回,乌泱泱一堆人拥簇抬庄玳入寿中居里间。 幸好,给老太太看治的几位大夫不曾全部走完,留下那一二个正好给庄玳施针用药,倒算及时,稳住庄玳那小命了。 接二连三出事,人心惶惶,情势越发重了。 几府里留守在寿中居,无人离去,依旧留守。在大夫诊治庄玳那会儿,秦氏有些担忧他那儿子庄顼,那位疯病一直未好的大爷。老太太事发突然,大爷到现今也没来看一眼,真是不孝道了。如今,三少爷旧病发作,不知大爷在外头可还好? 趁着众人在里头歇息,秦氏对儿媳妇大奶奶说:“你好歹回去瞧瞧,看大爷在不在,若在呢就叫过来一处,省得老爷知道了生气。也是个没孝心的东西,日常的药要让他吃了才安心啊” 作为大爷的妻子,婆婆秦氏这般说了,大奶奶羞愧难当,听从了。 近晚时分,大奶奶跟蜜蜡悄悄的离开中府,回一趟东府,看自己丈夫可在家中,或吃饭,或干什么,得劝他过来尽些孝道方是正理。 回到滚园,大奶奶查问下人,这才知大爷昨夜出去,今早才回来,此刻在屋内睡觉呢。大奶奶吩咐蜜蜡:“你给大爷弄些吃的,再煮点日常的药让他服用。我先过寿中居回太太。等伺候好大爷,你再来回我一声,若大爷听劝,务必劝他一起过去。” 吩咐妥当,大奶奶便又离开东府。此番做作,大奶奶有些私心。 私心其一:作为东府人,究竟是庄府人了,怎么说也得向着自家里才对。遂而在镜花谢里,她才没帮庒琂说话。 私心其二:正好出来,明着回东府看丈夫,实是想寻空儿去见见子素,好问个真情实况,看如何权衡帮助,让双方矛盾缓和,以暗助庒琂。 别过滚园。 大奶奶从东府出来,悄悄塞带些食物,偷偷来到中府寿中居。此时,天色已黑,恰是周遭人迹稀少,没什么眼目关注到她。进了中府大门,拐脚便往刑房去。 要知道,子素此刻被关在这里。 此刻正好,下人们用饭,并无人看守。到了里头,果见子素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蓬头乱发,衣衫不整,满脸是伤。想是被折磨一日了。 大奶奶轻声轻脚的靠近子素,低呼几句。 子素垂丧的头脸这才抬起,因见大奶奶,故意别开脸,不应。 大奶奶拿出食物,往子素嘴巴前递,道:“吃点儿垫一垫,水我没带,等明日我再来,悄悄的再给你带。天寒地冻的,吃了些才暖和呀。” 子素不领情,“呸”的向大奶奶吐唾沫。 大奶奶没生气,依旧和声道:“我知你生我的气,可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呀。你好了,姑娘才好不是么?听我的,先吃一点儿。我会想法子放你出去的。” 子素冷笑道:“别假惺惺的了,亭儿跟我说了,你已经有庄府大爷的孩子了。大奶奶,你好意来看我笑话,落姑娘的石头吧。我是不稀罕的,你安心做你的大奶奶,享你的荣华富贵吧。” 大奶奶道:“你误会我了。”生怕呆久了叫人见,便再催促:“我真不能呆太久,无论你是否愿意信我,我的心都向着姑娘的。” 子素道:“那也好办,你就跟我们一道,向老爷太太们指认,一切过失都是二太太指使的。这样,我便信你了。也让庄府自食其苦,现世现报,为亭儿报仇了。” 大奶奶摇摇头,心乱如麻,幸好,她还算冷静,再道:“如今救你是最要紧的。素姑娘,你就听我一二句,别跟她们硬对着干,让他们这般折磨你。” 子素“哼”的一声。 大奶奶见是劝不住,悲叹一声,想转身离去。可实在不甘心,又转回身来,问子素道:“我很是担心琂姑娘,素姑娘你跟我说句实话,二太太说的都不是真的,是吧?” 子素道:“是真是假又如何?” 大奶奶道:“假如东府北府两位小爷是姑娘偷去,算是姑娘报了仇了。假如不是姑娘偷了去,何苦让姑娘被冤枉呢?” 子素道:“我们一日不好,庄府休想好。你且告诉你们家的主子,就是我们偷的,是北府二太太指使的。” 大奶奶摇头,又点头,道:“那姑娘走了,你怎么不走呢?难道姑娘还在府里?” 子素拒绝回应。 大奶奶得不到回复,又道:“你放心,假如姑娘还在府里,我会想法子帮手,也会想法子放你出去。可素姑娘你得信我一次才好。” 子素咯咯笑几声,道:“难怪姑娘对你好,说你好。果然是聪明过人。大奶奶,你别套我话了,我没说的。带上你的这些食物滚吧。” 大奶奶被呛,羞辣了脸,便不再说,将带来的食物裹藏好,随即转身离去。走出刑房,外头仍旧静静的一片,幸好没人看见。 于是,大奶奶忧心重重回寿中居,给秦氏报告大爷在滚园的情形。 谁料,大奶奶才离去,暗角里蹿出一人来。 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庄玳身边的蓦阑。 才刚大奶奶跟子素的说话,大半已被她听见了。 原来,蓦阑气不过庄玳为庒琂出气犯病,她这会子来,是想羞辱子素的来着。阴差阳错巧碰大奶奶。 当大奶奶离去,蓦阑暗暗狠想:“好你个镜花谢。” 最终,蓦阑没进刑房,也没如开先那般生气了,她作好主意,定要把才刚看见听见的事报告给二太太曹氏知道。昔日之仇,今日算是得报了。 如此,蓦阑尾随大奶奶后头,看着大奶奶温声和气给秦氏报告,她自己则向贵圆央求,说有话要报与二太太。 贵圆知悉,给二太太曹氏附耳说了几句。曹氏腾空的出去,蓦阑便一五一十,添油加醋报告大奶奶私下见子素的事说个底朝天。 曹氏听得,简直气得不得了,扬言道:“我看东府怎么跟我们北府交代!”(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五章:以夷制夷(上) 曹氏一心想当着四位老爷的面质问东府,谁知,下面的人说老爷们去祠堂给祖宗上香,她的想法落空了。实际上并无人知晓,老爷们离开寿中居,往僻静的议事厅议事去了。个中缘由,怕只有郡主知里头的厉害干系吧。 曹氏因听说老爷们不在,故意问大姑娘庄瑚:“老爷们这会子上香,怎不把我们叫去?” 庄瑚嗫嚅道:“老爷们吩咐,说请太太们在寿中居伺候着,怕老太太万一醒来,好歹一家人是在的。” 因此,曹氏不敢再说什么话,退居一旁。等四下无人靠近,贵圆献计说,如若不然,一齐去祠堂上香,在祖宗及老爷跟前提及东府大奶奶的事,正是时候呢。曹氏觉着是妥,但冒然去了,恐老爷们不安乐,或老爷们拜了祖宗离去了,太太们一行去祠堂可不扑空?便让贵圆悄悄先去打探,看老爷们是否在祠堂。 稍晚一些,贵圆从南府祠堂那边回来,报说:“老爷们没去呢,祠堂里的香烛没添新的,老爷们大约是往别处去了。” 曹氏琢磨着:“折腾那么一两日,难怪老爷们烦躁,只能托祖宗出来找借口。既然等不到老爷,这事儿也不必拖了,就当着太太们的面捅破,也一样的。” 遂而,曹氏先往厅上等着,又让贵圆玉圆去请其余三府的太太们过来,说有事商量。 贵圆请过东府、西府、南府几位太太,另各处院里的姨娘也来了,独留姑娘们守在老太太和庄玳跟前。 大奶奶见姑娘们不用去,自己便也不好做主的去,谁知,贵圆说:“我们太太也请大奶奶过去。” 随后,大奶奶才跟随过了那边。 在厅上。 曹氏见人来齐全了,很是高兴,但皮笑肉不笑的。她客客气气的请诸位就坐,又命人加炭火,上热茶,俨然的,她是寿中居里的主人似的。 秦氏有些不安乐,眼睛却不看曹氏,只管阴阳嘲讽的说:“老太太还有好的时候呢,不知二太太的茶是打北府端来呢,还是往中府灶台上端来,用别人的好来招待人,也不怕老太太醒来拿我们问罪。说我们白吃了她许多好茶,用她许多好炭呢。” 原是讥笑打趣曹氏的话,西府的郡主不知意,附和道:“老太太也没那么小气的,太太何苦这样说。” 秦氏道:“我也只能说说,提醒着,未必你我敢如此擅自做主?横竖啊,我管自个儿府里那些个还管不过来呢,有这功夫,是要去老太太跟前尽孝的。不知二太太把我们召来有什么事?” 曹氏连连道:“是呢是呢!若非无事,我也不敢把太太们请来。既然来了,此处离我北府远,什么茶啊炭啊,当我借了中府里头的,回明日,我再从北府打点些过来补上。我也不须挪用公中孝敬老太太的这些个,太太何苦挖苦我。” 秦氏道:“二太太有事尽管说,我们还得伺候老太太去呢。” 曹氏听得,原本缓下去的气,不免又升涨起来,道:“忙什么。老太太吃了大夫一些药,这会子安定睡呢,我还祈祷着这些事不能让老太太知道,所以,只能委屈太太们过来,急是急了点儿,不然呢,等老爷们一块来听也使得。” 郡主诧异,望了望幺姨娘。 幺姨娘笑道:“二太太,到底什么事呢?非得这么晚来说。” 曹氏道:“可不,我还想请老爷们一同来听听,评评理呢。谁知老爷们拜祖宗去了,就惩罚我一人……” 说罢,曹氏眼睛红起来,哭出几声。 接着,秦氏、郡主、幺姨娘同诸位姨娘们围曹氏,七嘴八舌的关心,询问到底发生何事。 曹氏摆摆手,道:“这事儿,叫我怎么开口?老太太不在,如今,我真不知找谁评理呀。” 曹氏故意拖着不说实事,先把一肚子委屈倒出来,引人注意。 太太们经这么吊胃口,越发疑惑了。贵圆见时机成熟,连忙上前,对曹氏道:“太太,要不要把子素那贱人提过来?” 曹氏哼的一声,拍桌子道:“急什么!等把事给太太们说了,太太们自然会公平裁夺的。” 贵圆被震慑了似的,唯唯诺诺,连声说“是”。 郡主见这等情景,知曹氏必定有什么大事要闹,遂而,趁曹氏开口说事前,想抽身离去,一时没个借口,于是想了想,说:“玳儿才用了药,我也不能久坐于此……” 曹氏听出郡主要走的意思了,道:“三太太别忙,我这事儿离不得你。且不说跟镜花谢有关,就我北府跟东府,也需你跟南府太太两位来做评判人,方是正理了。”再对贵圆吩咐:“贵圆,你来说。” 贵圆跪在地上,振振有词道:“才刚早前,有人看见东府的人私下去刑房,悄悄见了子素那贱人。说句不好听的,有人打定主意跟子素相互勾结,说要悄悄将子素放走,府里爷们不见,老太太病倒一通抵赖给我们太太。说什么东府北府孩儿不见,都是我们太太指使的,要诬陷我们太太。我们太太听到了,很是生气。若是真给那人放走子素了,可不又连累我们北府?于西府也不好交代的,毕竟镜花谢也算是西府的人呢,如今,一切尚未水落石出,真被子素逃出去,那……” 郡主听得,大大一惊。 幺姨娘却不曾相信,喝住贵圆:“贵圆,你不可胡言乱语。是谁去了刑房见子素?是谁看见听见了?” 贵圆瑟缩道:“是谁见我们不敢说,可真真有的事。不信的话,请太太问那个人……”抬起眼睛看大奶奶,大意矛头指向她便是了。 秦氏、郡主、幺姨娘等人齐齐抬起眼目,看住大奶奶。 大奶奶心虚,连忙走出来,跪下,磕头:“请太太恕罪。” 众人除了震惊,却也在意料之中似的。 幺姨娘道:“以前,大奶奶没过东府,还是北府二太太保的媒。论起来,东府该谢二太太呢。若论情谊,我们这位大奶奶跟镜花谢琂姑娘一道进来,是有些牵连的。可如今,大奶奶究竟也是东府的人了,何苦攀扯她呢,怕是报信的人看错了人听错了声音?” 曹氏道:“难不成是我冤枉人?”伤心不已,再道:“当初是我保的媒,我是瞧着这丫头人好,老太太满意,配东府大爷正正的好。如今呢,谁念我的好?” 曹氏打算把这事捅破,也想周全了。贵圆听到蓦阑报告时,还忿忿不平对曹氏说:“当初太太不应该做媒给大爷,如今算来,真是隐埋祸患,她不顾旧念恩将仇报,反嘴咬我们一口,我们北府得不偿失啊。”当初,曹氏将慧缘保媒去东府,只想分离镜花谢的人心。目前,曹氏则认为,大奶奶如此做,倒是给北府一个责难东府的机会,只是,大奶奶现如今是东府的人,又怀了大爷的孩子,不好控制了,趁这档子事,把大奶奶除掉才是正理。 而问责东府,曹氏实际上借机问责秦氏,报当年的一些旧怨,再者,趁此时好机会,洗脱被子素扣在自己头上的罪名,全部栽赃给大奶奶跟子素两人。 秦氏作为东府一府之主,此时此刻,颜面无存,气得说不出话来。 曹氏又道:“若太太们不信,可把子素提过来问。” 说罢,让贵圆和玉圆去将子素提上来。 子素到此,只是闭口不语,仍旧一副心高气傲之状,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曹氏依旧主持,责问:“我问你,大奶奶才刚可是去见你了?” 子素不语。 曹氏一巴掌甩在子素脸上,再问:“快快招来,我免你死罪。” 曹氏仍要叫人打罚子素,叫她开口。 幸好,大奶奶跪求:“太太,是我的错,是我私下去见子素的。” 曹氏听完,舒心了,拍拍手:“听吧,我没说错吧?” 秦氏怒道:“你什么时候去的?不是让你回滚园看大爷么?怎就去刑房见子素了?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你?”又对曹氏道:“二太太,过往以来,你对我有些成见,你我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只管冲我来,别牵三挂四的叫孩子们委屈。” 曹氏道:“太太把我想得也太不堪了些,我跟太太能有什么成见。现如今,两府孩儿失踪,老太太病倒,贼人没抓住呢,再有什么成见,那也不值得一提,望请太太以大事为重,好好问问这贱人,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秦氏被曹氏的话堵住了嘴舌。 郡主见秦氏被呛得无话,便道:“想是有什么误会,问清楚便是。两位太太切莫伤东、北两府和气。” 曹氏道:“自然的,我向来对事不对人。问清楚了,各自明白,我便作罢,若是摊到我头上,冤枉我什么事,我是不肯罢休的。横竖来讲,日长夜短,我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那就由东府来问吧。我且听着。” 秦氏捂住胸口,再指向曹氏,连连说“你”,终于缓下声来,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不肯原谅我,那还不是北府你这位太太冤枉了我?我何曾跟你讨过一句?说你半句不是?” 曹氏道:“是么?”笑呵呵对秦氏道:“太太啊,我们过去能有什么事儿?我竟忘了。如今才有事呢,你别混了来说。” 秦氏再一次被堵住嘴舌,气得两手发抖。 恰时,姑娘们听说太太们在厅上大吵闹,都过来瞧。 以庄瑚为首,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四姑娘庄瑜,五姑娘庄玝,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再有二爷庄璞等都来了。近厅门口,正好听见曹氏对秦氏说那几句话。 姑娘们一进来,郡主不免有些生气,责备道:“怎么没在那边伺候老太太,都过来做什么?” 姑娘们不敢回话,愣愣木在门口,看大奶奶跪在地上抽泣,子素责五花大绑站在堂中。 而曹氏冷眼笑脸对秦氏。俨然一堂大戏似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六章:以夷制夷(下) 郡主一面斥责,一面扬起双臂,赶姑娘们离开。 曹氏却说:“三太太,甭轰姑娘们了,她们留下看个好歹,日后学做个好人吧,难得有这等奇葩之事发生,过这个戏没那个台了。” 郡主叹息几声,友好地对曹氏道:“二太太啊,这有什么的,好声说便是。姑娘们一个个在这儿呢。”想暗示曹氏,该给东府一个面子。 谁料,曹氏不依,道:“姑娘们正好习学习学,日后嫁出去,知晓为人妇道如何做。别给那些下三滥的人教坏了,别特是子素这样的贱丫头子,其狠毒之心,罪该当诛。” 这些话,猛然引发在堂的人哗然。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望住子素。 子素咧了咧嘴巴,笑了,转去头脸对曹氏,道:“是呢,我狠毒,我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可别让其心可诛之人趁空避开才好”又对大奶奶道:“大奶奶,你别不敢说呀,你倒是承认了吧,你也是知道二太太指使我们那样做的,东府的少爷,北府篱竹园的少爷不见,都是二太太指使的。当初我们姑娘待你不薄,你来找我,自然想报答当初的恩情,可奈何你又是东府的奶奶,北府保的媒,不过,你该跟太太们说句实话……” 想不到子素这般会攀扯,顿时,大奶奶有苦难言,眼下,不知如何脱身。 幺姨娘看不过去,忙扶起大奶奶,有意为其开脱,道:“有没有这样的事?” 大奶奶含着泪水,摇头,又对子素摇头,示意别再说了。 子素仍道:“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贵为东府大奶奶,谁还敢把你怎么样?我是镜花谢外头来的野人贱丫头,到底是逃不过死罪,你是大奶奶没人敢怎么着,实话说了才不负我们姑娘待你好一场,以让人冤枉了她。再不怕说一句不敬的话,都是北府指示的,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呀。” 曹氏咯咯笑道:“听听。都听听呀。这样的死丫头,还留着做什么,胡口白舌,竟逼迫人串供。” 大奶奶生怕曹氏真要将子素致死,求情道:“太太,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曹氏道:“那你说说,是哪样?” 大奶奶思忖着,如今要脱困局,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反口不承认那事。只是自己去刑房见子素,不知被谁看见了,真叫人来对峙,自己绝脱不了干系。为今之计,暂时出卖子素,争取时间,看如何帮子素和庒琂脱身要紧。 于是,大奶奶咬咬牙,坚定说道:“我是去刑房见子素,想必有人看见。我跟子素说的话,想必看见的人必是听见了。就不知那报信的人有无提及,我是去套子素的话来着?我是庄府的人,是东府的儿媳妇儿,怎能做出对不起府上的事呢?求太太们明鉴。” 话毕,子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立马转脸怒视大奶奶,“呸”一声朝她,道:“果然是叛徒,果然是套我的话了。” 大奶奶将错就错,道:“我跟镜花谢已无瓜葛,我是东府的人。看着府里出那么大的事,也想出点绵薄之力,想从子素嘴里问个实情。子素让我跟她一起栽赃陷害二太太,这个事我万万办不得的,才刚我不肯说,想给她点时间,好好思考,别酿造大错,谁知,她不知悔改,竟继续诬陷二太太,也让我们太太受委屈了。” 在场的人都听木了。 曹氏万万想不到,大奶奶临时倒戈,反嘴咬子素,脱得干干净净。 当下,秦氏开心了呢,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对大奶奶道:“好儿媳妇儿,你做十分好。咱们也不用北府谢咱们,看她怎么说呢。”讥讽朝曹氏冷笑。 曹氏咬牙切齿,终究露出笑脸,道:“哎哟,原来这样。”紧接,怂恿子素道:“那你说说,是那样不是?” 子素气昏了头,满脑肠子的想,能有个什么好主意搞得她们一窝斗,斗个你死我活才顺心。 当下,站在姑娘旁边的庄璞走上前,打躬作揖,劝道:“各位太太,如今晚了,何苦为这些事闹不愉快呢,万事还有明日呢,查实了谁也不冤枉,这个天时,又黑又冷,都歇着去吧,我去守着老太太和三弟即可,太太们劳碌,请太太们回去歇息。” 此话来得正是时候,若非庄璞出来,子素还不曾想打他主意。 于是,子素想到意策,笑出脸面,春风和熙,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说呢,若说我栽赃二太太你们不信,那我确实无法了证明了,有本事去将我们姑娘和三喜抓来对峙吧。我就等着,可还有一事,现成成的真事。想必,太太们都知道,东府大奶奶肚子里有孩子了,有身孕了。” 言语一停,众人巴巴望住大奶奶,东府的秦氏最是欢喜,拉住大奶奶:“果真啊?怎不说与我们知道呢?多久的事情了?” 大奶奶不好意思的点头,自己怀孕的事,除了药先生知道和庒琂知道,外人还不曾知道。至于腹中孩儿,她既高兴又矛盾。这也是大奶奶为何一心向着东府的原因之一了。 秦氏又道:“你怎么不给我们说呢?还让你跪着,这些个人实在可恶。”对自己的贴身丫头命令,要拿办大奶奶的丫头蜜蜡和冰梨。 大奶奶道:“我也不知是否真切,不敢乱说,头先差请外头的大夫来瞧,说是有了,我怕不真切,想再看看,等真切了再回太太和老太太。与蜜蜡冰梨无关,请太太不要迁怒与她们。” 原本一场纠罪过枉的事,如今听闻大奶奶怀孕,个个欢喜,处置子素等事早丢一边去了。 这是曹氏再又想不到的。 可子素话语一转:“可惜,可惜,你们都被蒙在鼓里了。你们道大奶奶为何不敢说呀?真如她说的那样,等真切了才报给太太和老太太知道?那为何独给我们姑娘说?我为何也知道了?不是我存心要怎么样,二太太是知道里头的事。” 曹氏邪笑道:“这关我什么事,别攀扯我。” 子素道:“当日二太太保的媒,若说不干你的事,东府的良心是要被狗吃的。可怜二太太知内情,不好说的。是吧,二太太?” 曹氏道:“少跟我攀关系,说这些好听的不中用,待会我还是饶不了你的。” 子素道:“反正我都是死罪,无所谓。” 郡主看这些人你绕我绕的,十分可恶,便道:“子素,你要说便说,别胡言乱语。如今大奶奶有喜,太太们一高兴或饶你也是有的,还不住嘴。” 子素道:“我不怕。大奶奶敢昧着良心对付镜花谢,我可不敢昧着良心知情不报啊。” 郡主道:“你要说什么便说,别学那些个绕来绕去的,我们可没那等闲功夫。”说罢,扬手示意自己的丫头,要离开。 子素叹道:“三太太别忙走,这事儿还真与西府有关。” 此话一出,郡主镇住脚步,回身来。 子素道:“大奶奶隐瞒腹中胎儿,是因为怀疑肚子里的娃娃,是西府二少爷的种……” 子素这招乃叫声东击西,搅浑河水,让几府人相互针对。可谓歹毒至极。她想过了,如今腹中有孩儿是真,大奶奶抵是抵不去的,真根究起来是谁的孩儿,如何查得?便由着自己信口胡说栽赃,等孩子生下来再滴血验亲,那已是几个月后的事了,这会子就是要让他们家宅不宁。 想想,此策真是良策。 子素快被自己的聪明才智折服了。 可怜庄璞听得一脸懵,措手不及啊。 庄璞怒指子素道:“混帐东西,你胡说什么!” 他的话未停音,外头传来蜜蜡的声音。 只听见蜜蜡道:“大爷,慢点儿,慢点儿,仔细天黑路滑……” 其实,大爷庄顼已站在厅外,已听到子素才刚的话。 当下,大爷怒赤赤的进来,一手纠住庄璞,将他摔在地上,骑在他身上,又是捶打,又是吐口水,骂道:“好你个二爷,竟这般欺辱我,欺负你嫂子!好你个庄二璞!我打死你个混蛋……” 半时,乱成一锅,谁也想不到东府大爷庄顼忽然来到。众太太姨娘姑娘丫头们都围上去拉扯,分开少爷二人。 这些情景,子素看着,别提多解恨。心里高兴:当日姑娘说的伐齐之策,果然被我赶上了。叫你们东府跟北府不合,又叫你西府跟东府不合,叫你东府永无宁日。谁叫你们庄府人对不住亭儿?祸害镜花谢的来着? 闹哄哄的一堂人,任谁去隔开兄弟俩,都没法隔得开。 毕竟,大爷庄顼此刻跟二爷庄璞有天大仇怨呢,在火头上,怎分得开?何况大爷庄顼有疯病,那疯病发作起来,谁能掰得过他?他越发没命发狠的了。 大奶奶哭着拨开人群,抱住大爷,道:“大爷,冤枉呀,大爷!求大爷住手……” 庄顼恨红了眼,一把妻子推翻。 大奶奶被他那么一用力,被狠狠推开,远远跌倒。 秦氏和庄瑚有功夫的,便不管那么许多,合力将庄顼拉开,来不及斥责几声,便听到庄顼大吼一声,他就此奔出门。想是疯病发作了。 秦氏害怕他疯病发作闯祸,忙叫下人追去,定要留住他,且别给他跑出府才好。 庄顼跑了出去,黑灯瞎火,地上又积冰雪,一路往外,不知跌跌倒倒多少次,终于到正门口,一头钻出去了。身后那群下人,你赶我上的,没追得及。等下人们冲出门口,远远见到一辆马车急冲而来,与庄顼撞个正面,那马匹被庄顼吓到了,腾空扬蹄,将庄顼踹飞…… 下人们吓得个个掩面。 有机灵的人赶紧撤回去报告。 那报告之人回到中府厅里,报说:“大爷跑出大门外,不知哪里来一辆马车,领头的马受了惊吓,将大爷踹飞了。” 听得报告,秦氏眼前一黑,众人扶都扶不住,她两眼翻白,死死的昏了过去。 大奶奶因受到惊吓,在婆婆秦氏昏过去后,相继也昏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七章:船迟又遇打头风 一连几日,庄府的人如同困在热锅上的蚂蚁,自老太太起,至大爷庄顼,老少三代人病的病,伤的伤,晕的晕,可苦了下头当差的仆众,日前能胆大心肥赌钱吃热酒,这会儿谁也不敢怠慢偷懒。 那夜事发,四位老爷借口去祠堂焚香向祖宗祷告,实则去议事厅议论对策。他们几番议论后,终决定以庒琂卓府案为首要,看如何应对媛妃宫中的事故。遂而,急差人去请宗人府下头一名叫连城的老官员,意向他打听,再贿赂一二,讨个对策。那连城老官儿昔年与庄府有些旧情,得过庄府的恩惠,如今得了庄府的请,连夜驾马车来庄府,谁料,在府门外,被庄顼横冲直撞奔出来,惊吓到马车,那大爷庄顼被马踹飞了。连城老官儿与庄府下人送庄顼回东府,茶也未曾吃一口,便托有事,再也不敢停留。殊不知,这老官儿害怕出人命,上头因此查下来,一连几宗事务罪就此连根拔起,可不祸害了自己?庄府四位老爷自然不好留他,再者大爷庄顼伤得着实不清,赶着让大夫来瞧才是正中之重的要紧事呢,商讨卓府案对策的事就此作罢。 那晚,秦氏从昏迷中醒来,也不管什么老太太这边或追究子素那些混话了,一命守在儿子旁边。她见到儿子伤得那个样子,面目全非,手脚断的断折的折,七魂已没了三魄,怕是挺不过几日要亡人的了。秦氏哭哭啼啼,昏昏醒醒,一整宿真心没合过眼,养过精神。次日一早,丫头子们端来汤粥,她才吃一小口,便又昏过去了。 与此同时,北府也不安宁,道是为何? 原来北府还有一宗灾星祸害,包藏许多日,今日才显露出来给人知晓。那曹氏的侄儿曹营官因说对经商无兴趣,曹家人让他跟庄府三少爷一同赶“秋闱”应试,三爷庄玳恰是病重,这曹营官便自己去考了,可这人无实才学,在考场上作弊被抓个现形,提在牢里,此事二老爷早已知晓,却按下不给曹氏知道,这日,曹家人来寻儿子,这一桶破,曹氏才知侄儿被关起来了。 往日里,曹氏对侄儿曹营官可谓如待亲儿一般,让他亲近西府三少爷庄玳,一同作伴习学知识。如今,发生这样的事,她真真怨恨自己。于是,曹氏哀求二老爷无论如何也要将侄儿救出来,即便花多少银子也使得。 二老爷庄禄道:“都是你往日惯出来的孬东西,不学无术,如今祸害了他自己,连累他祖上不说,我们也要被牵连的。你代他求我,我求谁去?且不说救他无望,自家府里,满大庄府的人头还不保呢。” 曹氏被丈夫一通骂,再也不敢吭声,紧接,用尽法子打听,看有无法子救侄儿,再又去安慰曹家娘家人,总之,北府接二连三的事,没一件舒心的。倒可怜篱竹园娜扎姨娘的孩儿,便无人再关心,她整日以泪洗脸,无人可求,无人可助。 因实在不甘心,娜扎姨娘去找二老爷庄禄,看怎么寻回儿子,不料,庄禄忙里忙外,没一会子空闲,府中的乱事如麻,自己还得往外照顾生意。 这日,娜扎姨娘在二老爷那边,得个老婆子指示,那婆子说:“如今姨娘求谁也不中用,唯独去西府求三太太吧。现如今,到底是二太太指使盗了小爷呢,还是琂姑娘盗了去,谁也说不清楚。可琂姑娘到底是西府的干女儿,三太太是抵赖不过的,横竖找三太太要去比谁都管用,三太太还是郡主身份呢,不怕不担责不给你找的。” 于是,娜扎姨娘领着意玲珑,气煞煞的赶去西府。 而此时的西府,相对东府与北府要平静许多,郡主与三老爷庄勤只应对庄玳的病和老太太的病便了,至于子素指认庄璞与大奶奶苟且之事,他们当是没发生,毕竟,东府没责怪,自己若讨庄璞的不是,真是做实庄璞做了对不住兄长庄顼的事了。俱没提及庄璞那事,所以暂且相安。 娜扎姨娘到来之际,郡主与三老爷庄勤在屋里对坐,郡主向老爷庄勤提议,想将庄璞送去娘家王府里,叫王府约束管教。 庄勤不愿意,说:“自家儿子管教不当,现出大丑,赶去别人家,庄府还有脸?万万不能的。” 郡主道:“若是你我能管束,怎会有今日之耻。老爷知道的,璞儿那性子,谁管得了?老爷在,他忌惮收敛三分,老爷不在,他便是大王当道,不是出去乱晃,就是在府中捣乱。老爷真是责怪我,我也无话可说,终究璞儿是我们的儿子呀,岂有不管不顾之理?玳儿现这样了,好不好得了,谁都说不准,老太太也昏迷着,真不知往后还发生什么大事呢,就怕我们府里自此以后,安宁不得了。” 说着,郡主哭得了起来。 庄勤道:“自古慈母多败儿,往日我疏忽管教,你也得使出威严才是。我日日入朝公务,谁有那功夫天天守着他?再者说,二十好几的人了,比不得小孩子家家,真是太不懂事了。我看,不管不要也罢,让我们活多几年,轻松几年。” 郡主哭道:“如此说来,老爷连亲生儿子也不要了是么?” 庄勤被郡主这般问,一时无言,甩袖走了,说去看老太太,尽量逃避。 郡主趴在炕头,哭得个肝肠寸断。当下,宝珠、绛珠、玉屏等丫头谁也不敢来劝,正好,外头小丫头来,细声报说北府娜扎姨娘跟意姑娘来了。 听得,郡主才收住哭声,抹去泪水。转眼,娜扎姨娘等人进来,主觉地端礼。 郡主无心招待,爱理不理,冷冷的。 要知道,娜扎姨娘与府中娘儿们不同,拐弯抹角说话自然不会,只见她端完礼,便开口道:“请太太让琂姑娘还我儿来。” 郡主既伤心又生气,这会子听她寻儿,真真当头一棒,她紧紧的盯住娜扎姨娘看,稍后,厉声道:“是你的主意还是二老爷的主意?” 娜扎姨娘道:“谁的主意有什么关系,不见的是我儿子,我自然要寻他。” 郡主道:“莫非我偷了你儿子不成?” 娜扎姨娘道:“太太没偷,可太太的女儿琂姑娘是偷了去。” 郡主发出一声冷笑,也不知气糊涂了还是故意推脱,道:“我还听说是你们北府二太太偷呢,怎不见你去找她?你我也听说了,她把琂姑娘放走了,如今找我,这不是栽赃与我么?你们北府安的什么心,就你们北府有孩儿,别府里没孩儿了么?” 郡主看到娜扎姨娘如此关爱自己儿子,一时联想到庄璞和庄玳,自己万般伤感,才不假思索说出这席话。 娜扎姨娘可不管,仍旧道:“我们老爷太太不管,但我得管,我找不着,必须得找太太你来要。谁叫琂姑娘是你女儿。” 郡主怒道:“强词夺理,分明得理不饶人。你找人,我也想找人呢,这会子,我找谁去?你也不看看,府里都闹成什么了。我若是你,回去好好等着,该回来,必定回来的。” 娜扎姨娘道:“要不回我孩儿,我天天来。” 说毕,娜扎姨娘冷冷端一礼,一阵风似的转身走了。 如此神奇的人物,让宝珠、绛珠、玉屏等丫头好奇,跟出去瞧几眼,因见娜扎姨娘离去,这才回来回复,说:“篱竹园的姨娘走了。” 郡主气疼了脑仁,连忙揉太阳穴,扬手示意:“都出去吧!” 此刻,郡主再也不想多思考,多说一句,心里面,不住回念一句: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郡主来来回回念这句话,那偏房叫凤仙的犹犹豫豫的进来了,想必听见了。凤仙提着一盒子汤粥,来心疼郡主,伺候郡主的呢。 到了里头,放下盒子,端出一碗碧云精米粥,一碟子酱肉沫,一碗寿参汤。 凤仙暖气地道:“太太,活活精神,吃些吧。” 是的,这几日,一心照顾病人伤者,劳碌个日日夜夜,郡主不曾好生吃一顿了,歇一觉。 凤仙是郡主带过来的丫头,后来给三老爷做了偏房,别人眼里她是姨娘,私底下,仍旧是郡主的奴仆。 凤仙自主的拿起食物,喂郡主。 郡主吃几勺,便没了胃口,推着说不吃了。 凤仙道:“南府的在寿中居守着,大姑娘也去。老太太那边,伺候的人手是够的。太太趁个空儿,自个儿保养歇息应当的。” 郡主叹息道:“这会子,谁管得谁?我就是有心替老爷孝敬老太太去,如今你也看到,一个个的成什么样了。”说罢,郡主流下眼泪。 凤仙眼眶也红了,抹了抹,又道:“北府里头出了几桩事,怕比我们头疼的,太太不需知道,由着他们去。东府里头,大爷情形不太好,大奶奶被推那一下,后来大夫瞧过,确实是有了,现如今,大爷和大奶奶两个都在床上,大太太茶饭不思,病歪歪的,都可怜见的呢。太太啊,府里指望的怕只有你了,怎么着你也得挺得住才行。” 郡主道:“这些话我们关起门来说还可,到外头,你可别胡说,叫人抓个嘴短。你看北府东府那样,我们西府何尝是好的?我现如今能吃一口两口,可这肚子半口儿也放不下。” 凤仙安慰道:“到底,我们还有二爷不是?太太不为别的,也要为二爷保住身子呀。” 郡主一听凤仙说二爷庄璞,猛然来气了,道:“你休要提起那不孝子!老爷都不管了,我们该远远打死了扔到阴沟里喂狼。” 凤仙微笑道:“到底是太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肉,说的是气话。谁不管都成,太太可别那样想。” 有凤仙三番几语安慰,郡主心里舒畅许多,又多吃几口汤粥,精神略好些。 尔后,郡主打起精神,问东府如今怎么样,想过去瞧瞧。 凤仙却不建议过去,说:“子素那丫头胡言乱语,只怕大老爷和大太太心里怀恨,太太你如今过去不合时宜。何不等过几日,缓了下来再去,或问清楚子素,别让那事伤了东西两府和气才好,我看我们二爷人活泼些,不至于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郡主点点头,道:“我也这般想,亏你冷静来劝我。” 凤仙笑道:“五丫头也关心太太,又怕打扰太太不敢来,我让她伺候她三哥哥去了。” 话说,凤仙姨娘的话里,不光关心郡主,还关心自己亲生女儿五姑娘庄玝,若府里有个好歹,到底,庄玝还得郡主这个嫡母照应才行。 郡主道:“你和五丫头有心了。”再思想一会儿,道:“如今,子素那丫头还关在刑房?” 凤仙道:“大爷出事后,大家赶着看大爷去了,南府的作了主,仍旧让关去刑房。这会子,必定在那里的。这丫头嘴巴贱,活跟疯狗似的,真不知琂姑娘当初怎就看上她。” 郡主便不说了。 再过一日,娜扎姨娘仍旧来讨要孩子,仍旧说那些不敬的话,说完走人,郡主只听不表态。后来,郡主吩咐说,娜扎姨娘再来,便说她往王府去了,而娜扎姨娘哪肯死心,非要见了郡主说了那些话才罢休。 不得以,郡主出来见娜扎姨娘,又听她哭泣唠叨乞求,反反复复,各自精神相互折磨。郡主恨得心痒痒的,却一点儿法子都没有,想跟自己老爷诉说委屈,老爷还一味责怪她,责怪庄璞,一味逃避不理会。 郡主也想过,实在难受就收拾收拾回娘家王府避几日,可又想老太太现状不好,她避回王府,以后会给人留话柄说嘴,西府的孩子们如何抬得起头脸? 这一日,郡主实在按不下火气了,打算去见子素,务必要她说个清楚明白,或让子素自个儿跟娜扎姨娘了断,别牵扯西府麻烦,更不可牵扯庄璞,叫他们手足情断。 岂料,见到子素,又是另一番情景。(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八章:让死(上) 郡主去刑房见子素前,先让绛珠去办一件事。 郡主悄悄吩咐绛珠:“那夜大奶奶去刑房见子素,前后脚功夫就有人尾随了去,这倒好,报给了二太太,我很想知道是谁掺合在里头。你且下去查,务必给我查出来。” 绛珠有些为难:“太太,那几日在寿中居,人多脚乱,若是哪个不小心听到也是有的,这会子去查,谁敢承认呢?” 郡主道:“依你说来,这是巧合咯?” 绛珠看郡主有些生气,就此住嘴,悄悄的往外头打听。大约寻查半日,有些眉目,只是不太敢确认,这又回来给郡主报告。 绛珠如此说:“那日咱们三爷去镜花谢,回来发病,底下的人说,咱们三爷身边的蓦阑很气愤,几次咒骂镜花谢。那日约晚饭时分,她让金纸和复生伺候着爷,自己出去了,刑房外头那老嬷嬷说恍惚眼看见个人,身形却像蓦阑,但不敢确定。太太,要不要传蓦阑来问?” 郡主怪道:“蓦阑?若她听到了什么,为何不报与我们知晓,管去报给二太太,是什么缘故?” 绛珠摇头。 郡主算是了解个眉目了,也不再作细问追查,即刻前往刑房。 到刑房里头,命绛珠在外头守着,一概人来,不许放入,即便太太们过来,也得想法子阻在外头。郡主自己审问子素,且听个明白。 眼前。 子素死有半条命的样子,那夜之后,怕是没少被婆子们动刑折磨,头发长长,跟枯草似的拖及地上,穿那么一件被扯得烂开花的长袖棉袍子,套件葱绿夹袄,赤足,脚踝上了锁链。那么冷的天,她竟能挨得住,只见她抱着双臂,缩在角落里哆嗦,头埋得双膝之间。 郡主立在房中央,久久看住,登时,一股霉味让她作呕,不禁掏出手绢捂了捂口鼻,待真切辨认眼前那人是子素,才开腔说道:“这会子受得住还是受不住?” 子素闻声,缓缓抬起下巴,双手颤抖,捋开额前那些乱发,露出那双明眸来,似笑非笑看住郡主。 郡主又道:“还是能耐,居然没冻死你。你且跟我说句实话,我便让人给你加衣裳,堆炭火,好吃好喝的给你温饱一顿。若不然,即便我让琂丫头回来,她也救不了你。” 子素听闻说琂丫头,以为庒琂回来了,便有些紧张,但又想,庒琂回来了,为何不来看自己,郡主三太太来此处做什么?于是,再冷静,观察郡主想做什么。 郡主见她不语,也不必费唇舌诱导了,直白道:“我问你,你凭什么说二爷跟东府大奶奶有苟且往来?是不是你胡口白舌乱说的?是何居心啊?” 子素听完,呵呵直笑。 郡主哼的一声,道:“笑什么?还笑得如此难听。” 子素顿住,不笑了,双唇抖动,说道:“老早听闻西府三太太精算过人,既然精算,懂得透彻,何必来问我。到底,二爷是你儿子,知子莫若母。太太信得过二爷这个儿子,何苦再来问我话,可见,太太也不相信二爷的为人。我猜得可真切?” 郡主怒道:“不知死活的丫头。我来,是看在你姑娘的面子上。别以为我处罚不了你。二太太和大太太动怒了,届时有你好过的。” 子素道:“我贱相贱骨头一副,领受过庄府的刑罚了,打我进来那时候起,在北府里受的,比此时痛苦万数,还不是熬过来了,再厉害些,那又怎的。” 郡主暗暗佩服,道:“那是你幸运遇见了琂丫头,她好心,不然还有你活命到此时。” 子素笑道:“哦,对的呢,太太不说我们姑娘,我倒还忘了。太太还关心我们姑娘么?太太不是一心想致我们姑娘于死地么?” 郡主叱喝:“你胡说什么!” 子素道:“我胡说?卓府一案,想必太太是知情的吧?别人不知,太太肯定知道的。所以,我们姑娘一日日在府里,招致太太日日夜夜不得安宁,唯恐我们姑娘卓府一案事发,牵连到你们。” 这事,郡主意想不到,是从一个丫头嘴里说出来的。以往,郡主跟庒琂之间,再有什么矛盾,牵扯到卓府,各自心知肚明,也没点破。 如今,窗户纸被子素捅个烂。 郡主更不想掩饰了,道:“于是乎,你们就这般恨我?要报复我?报复庄府?弄出这些个事来?” 子素邪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郡主道:“我看,你不知天高地厚。你啊,是想害死人,害死你家姑娘不止呢!” 子素打了个寒噤,幽幽地道:“自古谁人没一死?最可恨的是兔死狐悲之人,大家不也要有那么一日么?” 郡主甩袖子道:“少跟我文绉绉的说话。你且跟我说来,为何当着太太们的面说二爷与大奶奶苟且?我知你想让我救你,你且去说个明白,我便给你讨个情。” 子素笑道:“那是事实,二爷生性浪荡,谁不知呢?为人还如此轻浮,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想当初,关先生来府上,是他邀约来的,到头还将我们姑娘搭了进去,我们姑娘因此遭了多少委屈,太太不信,自可问去,看我说半句谎话没有。那会子,差遣我办这办那的,也有他十分的不是。我可是镜花谢里琂姑娘的人,他就是爷,也不能越了我们姑娘,可我们姑娘好心好意,最终落个什么好,他还这般恨我们姑娘,黑白不分,总随心随性自个儿玩痛快。所以啊,这样的人,跟兄嫂有苟且,自然有的了,还用问得那么实在。” 郡主点点头:“如此说,你们是怀恨之先,才心生栽赃之意,是不是啊?” 子素道:“太太别套我话,什么栽赃不栽赃的,事实如此。大奶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太问我,不如去问她。” 没想到子素这般伶牙俐齿,头脑这般灵活,句句戳人心,又叫人无话可驳。 此刻,郡主奈何不得她,便又改了话头问:“二爷的事你不承认也可,我再问你,你姑娘跟三喜走了,你为何不走?” 子素道:“太太糊涂,我若走了,谁来指认二爷跟大奶奶的事?谁来指认东府、北府小爷不见那些真相?” 郡主摇摇头,轻声道:“死到临头,不思悔改。行,我也帮不到你了,愿你能明白吧。” 说毕,郡主迅速转身,离去。 可子素仍然不肯住嘴,对郡主叫道:“别人不知的,以为姑娘是你干女儿,太太知道的,她比你干女儿还亲的亲人啊,太太怎么能那么狠心,由人迫害见死不救呢!” 郡主听到子素说那些话,气得浑身发颤,走出来后,命绛珠:“你让人守着,谁也不许亲近见这丫头。” 当回到西府,郡主又差绛珠说:“去把蓦阑给我叫来。” 绛珠听遣,匆匆出去,赶到庄玳那院屋。此时,庄玳已从寿中居搬回来了,正静躺床上呢,蓦阑、金纸、复生轮流伺候。他二哥庄璞因那夜跟大哥纠缠,这两日没脸往外走,也在这里陪护,连同房里丫头湘莲都在这边伺候。 绛珠来时,正见湘莲、蓦阑等人伺候饭菜,乞求庄璞食用。庄璞则心不在焉,茶饭不思的样子。 因见绛珠来,湘莲赶紧迎上,求道:“好姐姐,你好歹来了,跟太太说吧,二爷作践自己呢,三爷倒下了,再过几日,二爷怕也要倒的。” 绛珠叹息几声,进来对庄璞端礼,劝道:“二爷听几句劝吧,太太恼火着呢。” 庄璞听得,喃喃地道:“太太和老爷还管我死活?觉得我是个混帐东西吧?我跟三弟弟死一处,倒也干净,别劝我。” 绛珠摇头,道:“二爷这样,叫太太越发伤心了。” 庄璞喜道:“这么说,太太叫姐姐过来看我的?” 绛珠点头,目光移到蓦阑身上,道:“太太让我来找蓦阑,叫她过去说话。二爷若是听话,就好生照顾自己,太太可为二爷的事烦忧着呢。”便示意蓦阑出去。 蓦阑没动,怯怯的问绛珠:“绛珠姐姐,太太找我有什么事?” 绛珠摇头:“我也不知道。” 蓦阑扭扭捏捏的,不大愿意动,绛珠见她那样,就去拉她。 接着,蓦阑眼眶一红,掉下泪水,道:“三爷离不开我,太太这会子找我,万一三爷醒了没见我,可怎么是好。太太到底……到底……有什么事呢?” 绛珠啐道:“糊涂东西,太太叫你,岂有你反问的?且乖乖跟我过去。迟了可要遭罚。” 说毕,绛珠拉扯蓦阑出门。 屋里。 庄璞看到才刚那情景,唉声叹气道:“太太宁愿见蓦阑也不愿见我,心里只有三弟弟了,这以后,你们别管我叫二爷了。”这话,对着金纸、复生,以及自己丫头湘莲说。 湘莲笑道:“二爷又胡说了,仔细太太听见,可饶不了你。” 接着,湘莲哄着庄璞吃东西。 大约吃过几口,庄璞便不吃,摔下碗筷,站了起来,抖抖衣袍,要出门。 湘莲怕她冻着,赶紧将手炉和披风拿起,追送出去。到外头,劝庄璞别出去,一面塞炉子,一面帮系披风。 到底,湘莲怪问:“爷这是要去哪儿?” 庄璞围住披风,手炉却不要,推开湘莲,说:“我找太太说去,子素那贱人害我,再呆下去,即便不是真事也得变真的了。” 完毕,庄璞跑个没影,湘莲望住他离去的方向,忽然,怅然若失,惴惴不安。(未完待续) 第三百〇九章:让死(下) 蓦阑与绛珠来到郡主屋内。 郡主坐在炕上,手拿一枚银钩,就手剔去手炉纹理间的尘垢,专心致志的,那两人进来,脚步声虽不重,倒也让人听得清楚有人进来了。郡主没抬头,仿佛没听见似的。绛珠让蓦阑在垂帘外候着,进来报,说蓦阑到了。郡主方才停顿一下手中的银钩,微微抬起眼帘,瞥了一下,果然见有个人瑟瑟缩缩立在外头。 绛珠以为郡主没听见,再又报:“太太,蓦阑来了。” 郡主“嗯”一声,将银钩子放几子上,手炉捂在腹部,稍稍坐得正一点儿。 绛珠识意,朝蓦阑招招手。蓦阑才敢走进来,小心翼翼的端礼。 郡主懒懒的声调,对绛珠说:“你且出去。”看绛珠出去后,才正眼看蓦阑,道:“先前罚过你,所以你越发的怕我?” 蓦阑跪下,吞吐道:“是……是我做错了事,太太责罚处置得合适。” 郡主呵的一声笑,扬手叫她起身,再道:“看你护主的心也周正,那时我还想着,是不是我罚错了你。可好了,大姑娘将你留了下来,不然,真可惜就此不见你了。如今你不怨我真让我看到你的真心。” 蓦阑攥着双手,立起来,不敢言语。 郡主又招手,让蓦阑走近。蓦阑再走近,郡主伸手拉住她的手,摩挲着,仿佛心疼她的手冰冷,就将她的手按在手炉上,让她暖和些,顺势不缓不慢,低声说:“你三爷今儿怎么样了?” 蓦阑脸色一红,紧张地回道:“仍旧喂日常那些药,还不见醒。不过,大夫也说了,兴许旧病新疾,入了寒也是有的,等发了汗出来就醒了。请太太不要太过于担忧。” 郡主道:“那就好。”重重叹息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有你啊我是不担心的。只是,我担心什么呢?前两日大爷的事,我寻思怎么就发生了,你三爷这样,一个窟窿下去没填平呢,东府大爷又栽了,想是总有人不想府里的爷们好,你猜是谁招出这些事来?” 蓦阑的手微微颤抖,想缩回来又不敢,硬是放在手炉上,心里琢磨着郡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自己私下报告给二太太曹氏? 只听郡主又说:“那些人心肠如你那般就好了,忠心又爱主。” 蓦阑眼眶顿时热了起来,眼泪在打滚,道:“是……是奴才应该做的。” 郡主笑道:“那你告诉我,你这般忠心,只对你三爷忠心么?眼里没旁人了么?” 蓦阑吓得立即抽回手,跪下,道:“太太,我错了。” 郡主道:“起来说话。” 蓦阑不起。 郡主伸手,拉了拉她,她还是不敢起,于是,郡主便罢了,只管说:“既对你爷那般忠心爱护,那日怎就让他跑出来了?镜花谢里能有什么好看的,你一并告诉他就完了。他这人心思重,听一半思想一半,活该给你们欺瞒的欺负倒下了。也难怪你心里憎恨镜花谢。可我有一事不明白的,我琢磨来琢磨去,就想着你忠心护主,憎恨起别人来,那你去刑房听到了什么,为何只对北府二太太说去呢?” 蓦阑赶紧磕头,认错。 郡主道:“我想不通透呀,看你呢,心思灵敏,却又如此愚蠢。” 蓦阑哭道:“都是我的错,太太,都是我的错,太太要打要骂我绝无怨言,都是我一时头脑昏聩,想着讨好二太太……” 郡主笑了:“二太太给你什么好处,你又这般忠心于她?” 蓦阑道:“我……我想太太是不肯信的,又想镜花谢与我们府里关系不同别人,所以,才……” 郡主道:“所以,你就让二太太知道,让二太太去处罚子素是么?到头来,不关我的事也不关你的事是么?” 蓦阑哭着,点头。 郡主痛心至极,良久,道:“如今,牵出那样的事,又把你二爷整出来了。你说,这怎么办?但凡你有脑子些,就不该那样。” 蓦阑磕头如捣蒜:“求太太责罚,求太太责罚。” 郡主道:“我也不罚你。我只想听你说说,现如今,该如何是好?该如何给你二爷祛除清白呢?好好的二爷,竟被子素说成那样,你说,如何办?” 蓦阑身子骨猛然立起,怒道:“太太,事因我而起,我愿承担一切责任。既然子素那贱人胡说八道,我便去撕烂她的嘴,让她给二爷洗去清白。” 郡主道:“怕你也不能的。” 蓦阑道:“子素那贱人罪该万死,太太,如你应允,我便去杀了她,好给二爷出气。” 郡主重新拿起几子上的银钩,把玩,无话。 蓦阑像是懂得什么似的,又道:“太太,子素那贱人胡口白舌,理应封了她的口,叫她再也不能乱说。一切过错是蓦阑的错,蓦阑愿意顶着死罪封了她的嘴,让她再也不能陷害二爷。只有让子素那贱人死,东府那边才死无对证……” 郡主道:“这么说,你也觉得子素说的是真话了?” 蓦阑道:“没有,没有,太太,我只想赎罪,求太太成全……” 郡主笑了笑,道:“这些话我当是没听见过。好了,你回去吧!” 如此突然,蓦阑有点意外了,她收住哭声,擦拭眼睛,晃晃颤颤的站起来,端礼,出去。 等蓦阑出去,绛珠进来,说蓦阑哭得跟什么似的,跑走了。郡主道:“这蓦阑留不得了,如发现她做了什么罪孽的事,就往外办了吧。不必回我了。” 绛珠诧异,欲言又止。 郡主揉了揉额头,困乏十分,叹道:“你也出去吧,我想歇一会子。” 绛珠犹犹豫豫的出去,走了几步,再转身来说:“太太,才刚二爷来过了。” 郡主一点儿惊异神色也没,闭着双眼,仿佛没听见。 绛珠见郡主那样,便不敢在打扰,轻手轻脚出去。到了外头,见玉屏训斥宝珠,不知因什么事。 可怜那宝珠原是死去那位宝珠的替身,玉屏事事不待见她,许久以来,玉屏总是寻个根由与她过不去。宝珠新来的,自然不敢与玉屏斗嘴,以前和此刻,便都委屈听训。 绛珠见了,不免有些可怜宝珠,于是去劝和:“这好好的,又怎么了?” 玉屏道:“往年宝珠可是太太跟前的红人,这会子绛珠姐姐上了位,她还以为宝珠魂魄在她身上,自以为是呢,想顶了姐姐你的位置,也不瞧瞧自己那德行,跟原宝珠姐姐差远了,一个狐媚子像,给谁看呢!” 绛珠白了玉屏一眼:“你也太会吃醋了,宝珠好好的,哪里就招惹你了?” 玉屏道:“才刚见二爷来,她巴巴的去讨好,我说,等我把手里的东西拿回房自然跟二爷说话,转眼功夫呢,她也不知跟二爷说了什么,二爷就走了。你说,她什么意思?还把自己当成昔日的宝珠呢?活见了鬼了。” 绛珠催促宝珠离去,劝说不要与玉屏一般见识,等宝珠走,绛珠才对玉屏道:“你啊,越来越像寿中居的梅儿了,仔细太太听见,又得说你了。” 玉屏哼的一声,走了。 绛珠心里闷闷的,转身去寻宝珠,问她:“你跟二爷说了什么?” 宝珠哭红了眼,只顾摇头,之后,说:“我跟二爷没说什么,二爷在窗外听太太说话,蓦阑一走,他也走了。我一句话都没跟他说上,就远远瞧着而已。” 绛珠点点头,不当回事了,再劝说几句,让宝珠不要生玉屏的气等语,各自忙去不在话下。 至晚,忽然天降大雪。 那时,郡主卧在炕上睡着,大约困睡大半日了呢,绛珠担忧郡主饿坏身子,便让厨房熬鸡肉老参汤,好让郡主吃暖和身子。等参汤端来,郡主仍未见醒,绛珠自主的吩咐,让分一盒子提去庄玳那边,看二爷庄璞还在不在,也让二爷吃一点儿。 提参汤的事就交玉屏去办,玉屏高兴呢,雪伞也不打,让一个小丫头子打灯笼引在前头,便去了。 到庄玳那院屋子,暖烘烘的房间,倒有几个人在,只不见庄璞,也不见蓦阑。 玉屏奇怪,问金纸:“二爷呢?” 恰好,庄璞屋里的丫头湘莲提食盒过来,搭腔道:“怎么?太太找二爷?” 玉屏笑笑,指了指食盒,道:“太太吃的参汤,让给二爷也吃点儿。今儿也不知怎么的,下大雪,怕二爷冷着了。” 湘莲左右看看,吟不见庄璞,道:“莫不是犯浑,一个人置气不肯吃?我也提了些东西来,真真浪费我们的好意了呢。” 玉屏嘴巴一瘪,将东西推给湘莲,说:“横竖有你伺候,二爷是肯吃的。可怜我大雪天的跑腿,影儿都没见着,回去怎么给太太说。”要走的光景。 湘莲拉住玉屏,道:“你别忙,再等等吧,看他吃完再走,回去也有说的,才不委屈你来一遭。” 说毕,玉屏露出笑脸,几人一同窝在炕上,说话,等庄璞。 然而,这里的人哪里知道,庄璞此刻不在西府了,他去中府那边,找子素去了呢。原来庄璞日间听到郡主与蓦阑的谈话,回来后越想越气,呆到才刚,便果决的去找子素理论,让子素把话说清楚,还自己一个清白。 哪料得临近中府刑房,见蓦阑先进去了,庄璞不好跟随,便缩在外头等着,不一会子,见蓦阑拖一个人出来。庄璞惊诧,又悄悄跟在后头,至一口枯井边。 只听到蓦阑忿忿恨恨地道:“你也有今日,叫你胡口白舌诬陷二爷。今日我便让你死了干净,你做鬼别怨我,是你死有余辜!” 说罢,蓦阑将那人囫囵摆整,用力推入井中。 余下,听到井里传出一声“啊”的声音,不是子素是谁? 或是庄璞过于震惊,发出响声,蓦阑听闻身后有动静,便手脚快速,转身逃离,等庄璞上前,她竟不见了。 庄璞趴在井边,探看。井里,黑漆漆的,却什么也见不着,倒还能听见子素哼哼唉唉的声响。 当下,庄璞想:这可坏了,子素假若死了,自己跟大嫂子的苟且便坐实了,怎么的也要子素亲口对府里人说明白才得。于是,庄璞解开身上披风斗篷,往下吊,有意让底下的人扯住,好拉她上来。 庄璞才将斗篷往下放,身子趴在井边没一会子,忽然身后来一双黑手,狠狠的将他也推了进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丢失的孩儿 任凭庒琂猜想,也料想不到子素在外头遭遇那些事,更想不到子素与庄璞被人推入井中。而她跟三喜在密道里,虽然未曾经历九死一生,可一连几日,亦不曾顺遂。 可怜的是,封在密道密室之内,不知外头情形,浑浑噩噩,应也过了许多日。自然的,她们两人如愿以偿,见到了白发鬼母。 那日与子素分别,庒琂按以前的道路往里头走,过重重石洞险壁,终于来到那间堆积金银财宝的大堂室内。就是那间初次见鬼母的洞室,有一个大池子,池子中央有一大圆球,球体发着莹莹的光亮,如今,别过多时又再来,内部情景依旧。一路不曾遇见蛇虫,也算顺利。 庒琂和三喜到达时,里头竟没一丝变化。她看着周围堆积的财宝箱子,思忖:篱竹园那位意姑娘再也没来过了么?那么多的财宝,她怎舍得松手?她不是爱财如命么? 或许三喜想起昔时进来过那些情景,仍旧心有余悸的样子,不断低声催促说:“姑娘,我们还是走吧,有蛇,我怕。” 三喜想起旧日了。 庒琂却不理她,怔怔看灯笼照耀的地下。地下散落金银珍珠。 庒琂弯腰捡起地上的珍珠。是呢,那么大一颗珍珠,捡上几颗,日后出得去,还能换些银子度日。此方,倒不是贪图财宝,而是想起伯镜老尼曾经说过一句:“不义之财,可拿可不拿,到那绝境之时,贪图一点半点,算不得什么。来日发迹,犹如请愿还愿,还愿时,如数奉还便是,当不得偷拿。” 庒琂不多拿,只要几颗,并两块金饼,塞进衣服夹带来。 三喜见庒琂拿那些东西,兴趣来了,放下装食物的包袱,拼命了的捡,什么珠子玉石银子金子,到手便捞。 庒琂制止:“放下吧,我们要不了这么多,拿多了太重,没地方放,到时出不去。别贪心啊。” 三喜嘟嘴,又放回原处,道:“我都看到姑娘拿了,多要一点少要一点,谁知道呢?放在这里,也没人用。” 庒琂笑道:“黑漆漆的都是眼睛,有人看见呢。我们不是拿,而是借,你不许胡说,出去了,也不许跟人胡说。” 三喜点点头。 这洞室也怪,外头天寒地冻,如今身处在这儿,反而暖和得紧,身上穿那些衣服,显得多了,竟沁出汗来。三喜将衣裳解个宽松,大约是热得受不了。 庒琂担心一冷一热的交替,衣裳宽松必要生病,便制止三喜:“衣裳捂好,别贪图一时快活,要生病的。这里头可没药给你吃的。” 三喜道:“姑娘不热么?” 庒琂道:“热点比冷点好,热不死人,外头是要冷死人的。” 三喜道:“素姑娘要是来就好了,这里暖和,比外头好很多。就是黑漆漆的叫人害怕。也不知道有蛇没有。” 庒琂笑笑,让三喜把包袱拿好,继续往前走。 正当二人继续围着那水边走之时,忽然听闻一阵婴孩的啼哭声音,很是真切。三喜吓了一跳,将手中的包袱丢下,过来抱住庒琂。 庒琂也害怕,终究鼓足勇气,对三喜示意,作“嘘”安静。 当即,婴孩的哭声停了,四周沉寂安静。二人只听到扑突突的心跳声,脑仁上的筋肉莫名跳得厉害。 三喜怯生生低音道:“姑娘……是不是有鬼呀?” 庒琂回道:“别胡说。”因是想,或是庄府的人,或是篱竹园的意玲珑进来也未可知。以往只有鬼母妈妈在里头,怎来这么几声孩子的哭声?鬼母妈妈声音嘶哑,是叫不出这种声音的,再若是鬼母妈妈呼唤蛇群音乐声,也不是这样的响儿呢。 怪哉! 主仆两人站了一会子,环顾四周。三喜到底是小家子气气,经历许多人生曲折,此刻害怕也难免,倒是庒琂不能如同三喜那般。 于是,庒琂再鼓足勇气,捡起地上的包袱,并挨近三喜,两人提着灯笼继续朝前走。 才走几步,那婴孩的声音又来了,哭得甚是响亮。 三喜颤声道:“姑……姑娘,好像是在前面。” 庒琂怎听不出来? 寻声前往,旋过那水岸边,举眼望去,便是一处碎石门。之前来过,庒琂依稀记得,过了石门往里头走,那里有好几处机关,山山水水的,是别外洞天之地。 如今,这婴孩的声音并非从里头传来呀,到底从哪里来呢? 庒琂把包袱给三喜,道:“把你灯笼给我。” 原本庒琂手里有一把灯笼,怕是不够亮堂,便要三喜手里那把,双管齐照去,或是能见个清楚明白。 果然,前进一照,那处门边上的平地,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方桌几子那么高大,像是用刀刮过一般平整,玉石上头袅袅升烟,烟雾之间,躺着一包裹,包裹里有东西,正在动弹着。 婴孩的声音可不就是从这里传出呢? 主仆二人撑足了胆,小心翼翼迈步,靠近。 临近玉石边,灯笼光照下,正正见到烟雾氤氲里,玉石上有一个锦罗布裹团,内包一个粉嫩粉嫩的婴儿。再细看,这孩儿并非谁人,那是东府小姨娘生的双瞳之子。 原来东府孩子丢失,竟在这个地方。不知是谁盗来。 三喜确认是个孩子,终于舒出一口气,露出笑脸:“姑娘,是个娃娃呢。” 庒琂再三端详,道:“是东府里的孩子,是四姑娘的弟弟。” 三喜惊讶:“东府里的小少爷怎么来这里了?” 庒琂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心里有些怀疑是意玲珑所为。毕竟,白发鬼母双眼已瞎,不可能出去盗窃弄来。不知孩子在这里怎么个处境。 疑惑之际,忽然听到碎石门里头突突突的传来响声,那声音很是熟悉,若没猜测错,便是鬼母手杖认路的点地之声。三喜惊吓不已,赶紧朝婴孩那玉床下蹲藏。 庒琂窃喜,道:“莫怕,是妈妈。”让三喜不必惊慌。 等了一会子,果然见鬼母一身素白——那头银发披散着。她鬼魂般慢悠悠的走出来,一手执杖,一手提一玉罐,哼着小调儿。 庒琂叹出一口喜气,迎上一步,叫声:“妈妈……” 鬼母警觉,反应极快,猛的往石头后闪,躲起来,厉声道:“何人鬼鬼祟祟吓唬老婆子呢!” 庒琂被鬼母那般行动镇住了,半时噎语,大气不敢出。心想:许久不曾来,这会子忽然出现,妈妈必定不信是我。 在庒琂思索时,鬼母又问:“是人是鬼?” 或许鬼母的声音过于惊悚,吓到那孩子了,孩子再次哭泣。庒琂慢慢放下灯笼,蹲在玉床下,轻手拍拍孩子,大约想哄他,且叫他莫哭泣。 没一会儿,鬼母走了出来,这嗅嗅,那听听,确认没生人,才放心。大约走近玉床,鬼母闻到一股异味,这会子,知有敌人在跟前了,便抡起手杖要往前砸。 三喜吓坏了,大叫一声,连滚带趴往一边闪。 庒琂则站起来,双手托住鬼母重落的手杖。顺势,跪了下来。 庒琂喜道:“妈妈,是我。我是亭儿呀。我来看你了。” 鬼母似分辨出庒琂的声音,但依旧不确认,双手使力按下手杖,死死压住庒琂,道:“你到底是谁?敢冒充我乖女儿,是想作死么?” 说着,“咕噜”声响,鬼母松开另外一只手,那只手提的玉罐掉在地上。随即,鬼母迅速从怀里拿出一片叶子…… 庒琂知道,鬼母这是要吹叶子传唤蛇群出来咬人防卫呢。 于是,庒琂急忙道:“妈妈别吹,是我,真真是我呀!妈妈……我是亭儿呀,我跟三喜来看你了。” 鬼母手里的叶子已放在嘴边,到底,分辨了,心软了下来,便颤微微拿下叶子,道:“果然?” 庒琂跪行过去,到鬼母腿前,抱住她的腿,又拐下她那条拿叶子的手,让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 一番抚摸确认,鬼母方才放心。 可是,鬼母又再次发怒:“没良心的贼东西,出去享庄府的福,早把你老娘忘记了吧,这会子来做什么?” 庒琂满心委屈,哽咽道:“妈妈,我无时无刻都在记挂着你,因外头牵绊许多事,我走不脱,才没来给妈妈请安,请妈妈原谅” 鬼母道:“怎么?庄府那老贼娘将你关起来了?” 庒琂道:“倒是没关,只是……她们一直找事拴住女儿,不给女儿自由。” 鬼母道:“哼,那是了,她们心肠歹毒,做得出来这样的事。可你这会子怎进来的?” 庒琂道:“妈妈,我从开先那条路进来的。” 鬼母道:“来做什么?” 庒琂擦了擦眼泪,道:“妈妈,亭儿此次来不为别的,只想带你离开这里,我在庄府呆不下去了。” 鬼母听得,很是感动,却不大信任,又问:“这么说,你的仇报了?既你的仇报了,这里的金银财宝,我都给你了,你不必离开的,我们娘儿俩占了他们庄府的老巢穴,正好呢,走什么走。” 庒琂扶鬼母坐下,又让三喜把带进来的食物拿出,一面伺候给鬼母吃,一面说:“妈妈,不瞒你说。我在外头闯了大祸,又吃了些冤枉。庄府的人容不下我,我怕我真走了,以后没人照顾你。这才来接你。” 鬼母一听,愤怒不已,可美食在口,也没怎么发作,只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当时,庒琂不说外头发生的事了,接着奇怪问孩子的事。 庒琂问:“妈妈,这孩子怎么在这儿呢?” 鬼母道:“我抱来的。” 庒琂道:“难怪呢,外头丢了孩子,不知闹成什么样了,原来是妈妈抱走了。” 鬼母道:“活该了,当初我的孩儿不也被抱走了么?我抱他们一个算得什么,顶多以牙还牙,扯平算事,只是不知抱的是哪一屋的,你且给我说说,这孩儿长得可俊啊?” 庒琂好奇,鬼母妈妈双眼瞎了,怎么到达白月庵,怎么盗窃孩子呢?莫非白月庵尼姑普度之前说的话并非实话?或意玲珑暗暗相助于她?(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一章:闯入者 等鬼母吃好,满足之后,庒琂才松口将外头发生的事一一告知。鬼母笑了,告诉庒琂自己如何去白月庵偷盗孩子。 原来,除夕前后那段时日,庄府平静,鬼母从一处密道出来,通过一口枯井机关来到南府,因听见有孩子的哭声,一时动了念想,便就此抱走了。就如此简单。 庒琂听得,惊诧十分,叹道:“妈妈这也太危险了,万一被抓住,可怎么是好?” 鬼母哼的一声,也不管她许多,只管问:“这孩子长得如何?俊是不俊?” 庒琂笑笑,道:“不瞒妈妈说,真要个好看的,再找个便是。如今这个,我看不太好看的,不如咱们还了回去吧。” 在庒琂心里,终究不忍心小姨娘失子而伤心,同时,庒琂在庄府以来,跟四姑娘庄瑜相交甚好,这是她的亲弟弟,好歹帮弄出去还了才好。再有,大奶奶如今在东府,万一有个牵连,那岂不是又连累她?遂而,才故意那样对鬼母说。 鬼母道:“怎么不好看了?是缺胳膊少腿?还是跟我一样是个瞎子呀?” 庒琂待要回,三喜却笑个不停,抢先说:“你这个妈妈说话也有趣呢,人家腿是腿脚是脚,白白嫩嫩的,好看的呢!是个小爷们儿。” 鬼母一笑,道:“果然是我救过你的,三喜这丫头向着我说话。三喜丫头,你跟我在这儿住吧,金山银山,我都给你了,不给你姑娘了,你姑娘真是没良心。” 三喜摆摆手:“不不不,妈妈,我一生一世跟姑娘的,什么金银财宝,我都不要的。” 鬼母哼的一声。 三喜接着道:“可我们姑娘也没说错,这娃娃长得也不大好,虽然白白嫩嫩,手脚齐全,也没瞎,只是一双眼睛,长有四颗眼珠子,看着怪慎人的。” 语毕。鬼母顿住了,摸索抱起孩子,在孩子脸色抚摸,脸颊,额头,眼帘…… 庒琂害怕鬼母伤及他,便阻止道:“妈妈……” 鬼母斥道:“嚷嚷什么,我就看看!”于是大笑道:“真真报应了,我的眼珠子长在他身上了。难怪我们如此有缘,真真是我的孩儿。” 庒琂想着,鬼母必不肯松手还回去的,一时想起北府篱竹园的孩子,何不将计就计?便冲口说:“妈妈想要个英俊的孩儿,何苦讨要东府的?那北府的人处处敌对女儿,妈妈若想要,应该要北府那个孩儿,那孩儿可俊呢!这个孩儿一点都不俊,还抢了妈妈的眼珠子,很不吉利,该送出去扔了……” 鬼母怒道:“放屁!”转念一想庒琂的话,说北府还有孩子?默念:可不能让这个孩子孤单了,我得给他找个兄弟姐妹,好陪伴他成长。心里如此想,却也没表现说什么。 然后,鬼母缓声道:“我暂时不离开,你们就陪我几日。当是尽孝了。你可愿意啊?” 庒琂道:“女儿自然愿意的,可是外头……子素姐姐被他们难住了,我得出去救姐姐呢……” 鬼母不悦道:“怎么,不愿意了?是你那个子素金兰姐妹要紧,我这个拜了膝盖茶的妈妈不要紧?” 庒琂生怕鬼母生气,又想,真跟鬼母妈妈顶起来,她不放出去就坏事了。就此,庒琂百般说愿意,装出一副十分高兴之状。 稍后,鬼母指使庒琂,说:“才刚我带来的罐子放哪儿了?” 说的正是那口玉罐。 三喜倒机灵,已去捡过来,递给鬼母。 鬼母拿到,拧开木塞子。忽然,从罐子里飘出一缕香蜜味道,鬼母用手指往罐口戳,再拿出手指时,黏黏的带出些汁液,只顾摸索往孩子脸上嘴边抹。 孩子哼哼嘤嘤,舌头伸了出来,舔那鬼母的手指。 庒琂诧异:“妈妈,这是什么呀?” 鬼母道:“这是我养的玉峰蛇胆浆,能养人,越吃越俊。” 庒琂和三喜这才明白,鬼母原来拿这东西喂养孩子呢。 孩子才刚啼哭,想是饿了,此刻吸允鬼母的手指,“别别”的作响,吃得很是入味可口,哼哼嘤嘤的满足状,别提多可人。 看着这番情景,庒琂不觉得鬼母丑陋,心肠有些恶毒了,反觉得鬼母是个极好的母亲。便也如鬼母那般,伸手指入玉罐中,勺出蜜来给孩子吃。 孩子吃了几手指,鬼母便制止,不让庒琂喂了,道:“五分饱就成了,别撑坏了他的肚子。” 庒琂道:“妈妈,才刚哭得厉害,怕是饿极了。多给他吃点也无妨。” 鬼母道:“你知道什么,小孩子小人儿,要饿着养才聪明,酒囊饭袋之徒,可见有好货的?我的儿,你真糊涂了,老话说,贱养贵出,历来寒门出高地,就是这个道理,你也读书识字,就如此愚蠢。我啊,不能同庄府那些个小贼子那般惯事他,只能给吃些许,不许给多吃。” 庒琂见她说得在理,就不绕舌斗嘴了。 鬼母将孩子重新放回那玉床上,庒琂好奇,摸了摸氤氲生烟的床,问:“妈妈,头先我以为是一块冰呢,这细看来,是一块大玉石,怎有那么大一块玉石?也不寒手,有暖烟的呢,之前我来都没见过呀。” 鬼母道:“这里的宝贝多了去了,这算什么。我告诉你吧,这块东西,是我眼睛未瞎净的时候,下水摸鱼摸出来的,抛光外头的疙瘩才得,别看着冰眼睛,冷了病了,脚放在上头可暖和呢,能保暖祛除百病。孩子睡在上面,正正的好。” 庒琂笑道:“怪不得古人李商隐说:?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妈妈这块冰玉床,真应了那句的景,却也是件宝贝。” 鬼母道:“等你往后有娃娃,我便送与你,算不得什么。” 庒琂听得,脸上立马红辣,娇嗔道:“妈妈胡说什么呢。” 鬼母微微一笑,道:“害什么臊呢,哪个女人到头不嫁人?不生孩子的?”说完,有些伤感,微笑脸绷住,止住不语了。 庒琂看出鬼母有些心事,默默的也没再作声。 几人拍抚孩子入睡,鬼母让庒琂和三喜跟自己到另一边坐去,说别打扰孩子睡觉。 鬼母说:“这娃儿吃得睡得,才长得快。你们来了,先别出去了,多陪我些时候。” 庒琂答应。坐了一阵子,不知是冷暖交加入了寒的缘故还是一路进来惊吓劳累的缘故,忽然之间,庒琂主仆犯困起来。 鬼母说:“这个时候,外头怕是晚了。你们去那些箱子里翻一翻找一找,看有什么衣裳没有,自己拿来铺吧,你们那些身子娇贵,别膈坏了。我是老皮子老骨头倒无妨。” 说罢,鬼母起身,转去石门后头。 庒琂问鬼母去哪儿。 鬼母说:“给你们拿些吃的。” 三喜道:“我们带来的食物还有呢。” 鬼母“呸”的一声,道:“没良心的东西,拿来孝敬妈妈我,又进你们的嘴?亏你们能吃得下去。” 庒琂拍了拍三喜,示意别说,余下,鬼母便走了。不多时,鬼母抱回一罐玉蜂蛇胆浆,吩咐说:“这以后就是你们的饭菜了,可省着点吃。” 非得要庒琂和三喜吃了,鬼母才不念叨。 而庒琂和三喜吃几口,推脱说饱了,实际上吃了那甜腻腻的东西,反是越发的困倦。之前说翻箱子找衣裳布料什么的,至终也没找,就地趴下呼呼的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时,庒琂朦朦胧胧间听见一阵仓促的脚步声传来,她睁开眼睛看四周,已不见鬼母在旁边,东府那孩子倒还躺在玉床上,睡得正酣。 三喜也睡得跟死猪一般,微声打齁。 庒琂推了推三喜,不见她醒来,便自顾的爬起,顿然,觉着浑身骨头松软,胸口发闷恶心。因听到那脚步声越发沉重凌乱,庒琂以为鬼母在石门那边发生不测。于是,挣扎站起来走几步,拿起灯笼,寻声而去。 转过那道石门,此前听见的脚步声越发清晰了。 庒琂弱弱地叫唤:“妈妈……妈妈……” 叫唤几声,无人回应,脚步声也停止了。 出于警觉,庒琂微微停顿,稍稍观察。 接着,庒琂提着灯笼,继续顺着石壁道走。这处道路,两边是上下参差不齐的钟乳石,偶尔滴滴答答掉下几滴水,发出嗡嗡咚咚的响声,庒琂越往里走,心里越发惊凉。 不知走了多少步,忽然,迎面而来一阵冷风,吹得灯笼左右摇摆,庒琂那一身的困倦之意顿时被吹醒七八分。 庒琂打了个寒噤,使劲揉眼睛,想瞧清楚前头有些什么。 可前面终究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离灯笼近些,只是些顽石罢了,她小心举步,生怕一脚落空,掉进万丈深渊。 又走一会子,忽然,眼前闪一道白影,“扑打”一声响,白影跌在地上。紧接,一声婴儿哭声响震。 庒琂猛吓住脚步,迎过灯笼照看,看见地上跌倒的人正是鬼母,鬼母怀里抱着一团东西,婴儿的哭声正是从她怀里发出。 庒琂禁不住口惊呼:“妈妈!”放下灯笼,扑到鬼母跟前,欲扶她起来。 鬼母气喘吁吁地,道:“帮我拦着,别给那臭男人过来!” 男人? 庒琂魂魄被吓飞了般,双手从鬼母身上抽开,下意识从地上捞起一块石头。 鬼母摸索地坐起来,紧紧抱住孩子,不住地轻拍怀里的孩子。 庒琂凝视前往黑幕里,仔细聆听,却有些细细碎碎的声响,不知是否藏有什么人。 庒琂低声问鬼母:“妈妈,谁进来了?” 鬼母道:“不知死活的臭男人,死死纠缠着我!我哪里知道他是谁。要不是我的叶子掉了,就叫他喂饱我那蛇孩子们。” 庒琂紧张道:“到底怎么回事呀,妈妈?东府的小爷不是在里头么,这又哪里来的?” 鬼母咯咯低沉发笑,得意地道:“我又出去了,你说北府有孩子,我去北府了,果然得了个。待会你帮我瞧瞧,是不是俊俏的这个。” 庒琂被鬼母这般说,愣时无言以对。 当下,远处漆黑处,嘁嘁擦擦的有人摸索行走,声音也是清晰的。 庒琂鼓足了勇气,变个音调喝住:“不许过来,这里有毒蛇。仔细蛇吃了你。”她想着,或是庄府的人追来,此刻,变声调吓唬他,以防被认出。 果然,庒琂这般吓唬,那边的声响没了。 见庒琂随机应变得当,鬼母很得意,赞道:“好丫头,就这般吓唬他,看他还敢不敢来。” 鬼母的话未停,远处漆黑里,一个男人的哭声传来,道:“求求你们将孩儿还与我,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没齿难忘的。求求你们了……” 这声音十分陌生,庒琂不曾认识。 庒琂怪怪的问鬼母:“妈妈,这人到底是谁?他怎么跟着你进来的呀?” 鬼母听得,重重叹息一声,一手拍打地上,泄气了般:“怨我大意!”挣扎的要起来,却怎么也起不得身。(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谜天大谎 鬼母的腿脚歪伤了,且不轻呢。 庒琂欲扶起鬼母,可她那身子骨使劲儿往下坠,如何扶得起?再又宝贝似的抱着一个孩儿在怀里,生怕摔坏了他。庒琂倒是想折返回洞室中叫三喜来帮忙,可又怕隐在漆黑里的男人冲出来对鬼母妈妈下毒手。左右为难着,庒琂也只好先留下陪伴,想其他法子,以能脱身。 知鬼母伤在脚,庒琂欲将灯笼拿过来,好借光看伤得如何,因思想:这般亮堂,那男人万一乘机过来,敌暗我明,岂不遭殃? 故而,她将灯笼往稍远的地方放。 鬼母知庒琂的难处,低声对她道:“好女儿乖女儿,你帮我把孩子抱回去,跟他兄弟一处睡,这野男人我来对付。” 庒琂不肯,说道:“这个时候,我怎能舍妈妈而离去,敌暗我明,万一妈妈出个好歹,亭儿一辈子都会愧疚。若有个什么,亭儿愿与妈妈共进退,便是死了,我也陪着妈妈。” 往日里,庒琂也说些感动的话语,鬼母当是小孩子取乐自己说的违心话,这会子大敌当前,可怜见庒琂是真心无疑。鬼母这才感动肺腑,流淌下泪水。 终究,鬼母不肯庒琂陪自己,驱赶几次:“你若不走,我们死了可不是白白死了么?一旦我应对野男人死了去,你也好找机会报仇呀。傻女儿,听妈妈的话。” 庒琂低声哭道:“不!”抱住鬼母,撒在她怀里,闷声继续哭说:“亭儿经历至今,家破人亡,难得妈妈不嫌弃这般眷顾。我是不会舍妈妈而去的。好歹我们娘儿俩对付一个人是容易些,拼到死,我也要保护妈妈周全。当日我保不得我爹娘,权当妈妈是我的亲爹亲娘,我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负了爹娘的恩情。求妈妈成全,让女儿尽一回孝心。” 鬼母道:“傻丫头,你这不是愚孝么?都死了,还有什么意思呢?还谈什么孝呢?你亲爹娘若在,也不希望如此。”腾出一手来搂住庒琂,知足,还忿忿不平:“那庄府老贼娘不知修了什么福气,竟得你这样一个外孙女,偏让你遭这些苦难。等我出去,我掘了她老庄府祖宗的坟,戮分了他们的烂尸骨,给你亲爹娘泄口恶气。” 鬼母的话说毕,漆黑那边,男人的声音悲戚,恶狠狠地发话,传来道:“您老人家说得没错,我也想掘了庄府他们祖宗的坟墓,挫他们的骨,扬他们的灰,叫他们无形无迹,方能解恨。” 鬼母和庒琂听了,十分疑惑。 庒琂信以为真,欲要开口。 但鬼母重重按住庒琂,道:“女儿别上他的当!庄府男人专捡好听的来说,诓骗我们上当。” 庒琂道:“妈妈,他说他也恨庄府的人。” 鬼母道:“那是他偷听到我们两说的话,故意跟我们一气,好让我们放松警惕呢。这等伎俩,骗骗你个没经历的小女娃还可,骗我这老婆子怕是不能的。”于是,鬼母扬声对漆黑里的男人道:“绝户的野东西,识相知意的,你即刻撞在石头上死去,我便给你留一具全尸,若过一会子,我的救兵来了,我让我的大蛇吃了你,叫你尸骨无存,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庒琂则心软,道:“妈妈,叫他自己离去便是,何苦要他的命?” 鬼母道:“哎呀,我的傻女儿,野男人的话,鬼听了都怕,野男人的嘴,是讨命的鬼。信不得!他出去了,搬来救兵,还有我们娘儿俩的活路?自然要他死干净才行。” 说毕,鬼母悄悄在庒琂耳根说:“地上有些尖尖的石头,能作武器的。你摸根长尖的拿着,好防身。等他过来,你对准他刺过去。” 这些年,鬼母在这个地方生活,周遭事物皆熟悉,此当吩咐,庒琂是信的。再者庒琂进来几次,也看见过这里头的石头,形状怪异,确实有尖锐能作武器用的。当下,庒琂借暗淡的灯笼光线,在地上摸索寻找,分辨捞找到一根长条石块,紧紧握在手中。 拿稳石头,庒琂给鬼母报说:“妈妈,我拿着了。” 鬼母嘿嘿作笑,故意大声道:“这里只一条小道儿,左右两边是万丈深渊,下面是养蛇的泥潭,野男人要过来,务必正面走,若歪了一点儿半点儿坠落下去,我们不必动手杀他,他自个儿便喂饱我们的蛇子蛇孙。若野男人不怕黑不怕掉泥潭,真摸走了过来,你手里的武器,戳烂他的心。” 庒琂知鬼母话里的意思,朗声应:“是,妈妈。” 也许此番话语震慑到贼人了,只听到远处细细碎碎的小脚步声,或是他后退也未可知。 鬼母当即厉声道:“往后头是我养的毒蝎子,斗大的一只,他敢后退弄出响来,毒蝎子正好饱吃一顿。” 到底,鬼母想让这个男人自尽。 庒琂很是佩服鬼母的头脑,只是又怕男人不上当。正在此间,鬼母怀里的孩子哭闹,声音极大。 庒琂帮拍抚,安慰。 鬼母听着孩子的哭声,先时还有耐心呵哄,哭久了便烦躁,怒道:“小鬼东西,不如他里头兄弟乖巧,竟这般哭,实叫人心烦。” 庒琂道:“妈妈,怕是太黑,他怕黑。还是我来抱吧!” 说罢,庒琂把手里的石头交给鬼母,抱过孩子。 谁知,孩子到了庒琂怀里,仍旧是哭个不停。 远处男人听了,着急说道:“这里冷,孩子怕是也饿了,又饿又冷岂有不哭的。” 鬼母道:“那又如何?” 男人道:“你老人家发发慈悲,让我抱出去。既然你不喜他哭,我远远抱走便是,也不告诉与人,你看可好啊?” 鬼母笑道:“我宁肯让他哭死在这儿,你休想得到。你别白费心机了,且等死吧你。” 庒琂摸了摸孩子的头脸手脚,确实有些冰凉,故而悲叹一声,想呢,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法子。接着,庒琂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解下,给孩子包裹。待包裹暖和,孩子才稍稍止住哭声。 因孩子的哭声微弱停顿,那男人紧张了,怒道:“你们把孩子怎么样了?” 庒琂欲好心回复,可料鬼母气煞煞答应:“哭得叫人讨厌,我杀了。” 听得,男人呜呜直哭,道:“玉儿啊我对不住你,我终究没把我们的孩子救出来……玉儿啊……” 男人哭得肝肠寸断,居然听信鬼母的话。 庒琂觉得是有趣,但也奇怪,这男人究竟是谁人?他口里说的玉儿又是谁?这孩子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庒琂好奇问鬼母:“妈妈,这孩子到底哪里抱来的?” 鬼母道:“你说北府里有个好的,我就顺道儿去抱来了。可不是北府的。” 庒琂道:“是不是北府后头那处篱竹园?” 鬼母道:“我管他什么竹园松园的,是北府的无疑。” 半时,庒琂听糊涂了,不太确定鬼母抱谁的孩子呢。仔细分析,或不是篱竹园娜扎姨娘的孩子,或是下人们的孩子也是有的。 难不成这男人是北府的下人?孩子真是他的骨肉? 庒琂禁不住好奇,问男人:“你是北府里的什么人?” 男人哽咽,回说:“不瞒您说,我不是庄府里头的人,这孩子确实是我的亲生儿子,是被庄府北府二太太抱走的。我家玉儿才生下不久啊,就被他们抱走了,玉儿想进来要回去,玉儿也被他们打死了……” 男人说得语无伦次,十分激动。 庒琂听懵了,道:“你仔细说来。”生怕鬼母打断,再对鬼母道:“妈妈,我们跟庄府仇深似海不假,可不能平白无故牵扯冤枉别人受苦。到底,稚子无辜呀。” 鬼母哼的一声,不语了。 庒琂这才稍稍放心,仰起脖子,对男人道:“我们听不明白你的话,你再细细说来,若真切让我们信服,我们也不为难你,若有一句半句谎话,你可知道我们的手段。孩子在我手里,你且实话实说,兴许还能缓回一命。” 也许庒琂松懈了口气,声音恢复如常。 男人听得,感激得在原地磕头,道:“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庒琂一惊,但声音暴露,想后悔,为时已晚,可不是被他听了去。 以下,男人激动万分,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叙述,原原委委说了个实情。 男人如是说:“那是前年去年的事。我家两口子逃荒来京都,原本是寻亲戚落脚。可我们家那亲戚原在京都府当差,京都府老爷被告罪牵连,一家子都被处死了,连累我们亲戚。我们无处可去之际,打听到亲戚家昔日跟马家婆子有些情谊,后经人介绍,我们厚着脸皮求助马婆一家,她家收留我们几日。我们这才认识庄府的人。那年冬天,马婆子来府里给姑娘爷们做新年衣裳,不知什么缘故,北府太太特别赏脸,后头叫一位当事姑姑叫贵圆的赏赐东西。那日,我们去马家道谢,巧遇上了,庄府的人对我们格外亲厚。原本我们也没指望攀上这么个大户。之后,我家娘子玉儿生产,生一对龙凤胎。要知道,逃难来的人,日子艰难,大人都难活,何况还有两个刚出世的孩子?后来,北府太太请马家姑娘叫大脚的来说,想抱我们孩儿去抚养。起先我们不愿意。到底怨我没出息,给人做事砸伤身子,缺钱医治,我们夫妻思来想去,又经不过马大脚跟她师傅叫九姑姑的来劝说,再往后,北府太太身边的贵圆姑娘来,终于说服我们,我娘子忍痛把男孩给了她,期盼日后孩子能有个好前程。这没多久,龙凤胎里,姑娘养在我们手里,得了寒症挨不下便死了。 我娘子伤心,总想法子来庄府打探,看看另外一个孩子,私心里就想抱回去。谁知呢,去年端午,我娘子进庄府里来,再也没回去。后头我听说,那夜里,庄府抓了一个女贼,女贼畏罪自尽,死了。那尸体,被庄府的人扛去山葬阴沟里扔,泥土都没埋一堆,我寻去看,正是我家娘子玉儿啊。 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晓,北府二太太没收养我们的孩子,而是将我们的孩子给了她府里一个新进姨娘养。所以,我娘子为孩子枉死,我不甘心,想进来偷回去,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好不容易进来,潜在篱竹园,等着主人家不在,好下手呢,就巧见这位白发婆婆先抱走了。我当然不肯依了,追来讨要。谁知,这位婆婆心肠歹毒,左右隐藏,诱拐我跌入一口枯井里,幸好我没被摔死,才跟进这里来。姑娘啊,我这般说,你可听得明白?这孩子,是我的亲儿无疑,是北府的人诓抱了去的。如今,我想要回我的孩儿,难不成天理不容?没这个道理呀。” 庒琂听得愣住神。 鬼母却咯咯笑道:“谎话编得确实可怜,可惜啊,我这老婆子经过大事大非的,休想诓我,你这般鬼鬼祟祟背后偷袭,不也想置老婆子于死地么?” 男人怒道:“我为何诓骗你?我又何时偷袭你了?我只想要回我的儿,跟你抢了几手,你便怀恨在心。假如我真是庄府的人,跟你抢夺之时,怕也早嚷嚷起来,叫人来抓你了。可惜,我这样的身份,别人都当是贼呢,怎敢乱嚷?却不知,你这婆子为何也想要我的孩儿。你若不信,且摸孩子的小腿,看是不是有一颗凸起的肉痣,就知我话真伪。” 听得,庒琂撩起孩子的裹布,摸实孩子的腿,果然,有一块半硬不软的肉痣。 顿时,庒琂想起去年端午,五姑娘庄玝生日时,庒琂跟二姐姐庄琻去北府拿酒的,后来被意玲珑抓绑的事。那晚,确实有一个妇人被抓畏罪自尽的,确实发生一段离奇的命案,现今,历历在目。那时满府太太都在呢,一个女人自尽,说了一席狠话:“你们大门大户的人家好狠心!好歹毒啊!我咒怨你们庄府人丁自此凋零,男者世世代代不得好死,女的世世代代流落为娼妓!对,是你这位姑娘指使我的,都是她!都是她!” 由此推敲来看,若男人说得真切,这名死去的女人,便是他妻子玉儿了。 可是,篱竹园娜扎姨娘怀孕已久,自己生有孩子,为何北府二太太要从外头抱一个来顶替?娜扎姨娘的孩子去哪儿了? 难道这个男人撒谎? 庒琂依旧不大信,便问:“想是你胡说的,北府二太太跟篱竹园娜扎姨娘历来不合。娜扎姨娘是新进的姨娘不错,可她自己怀胎十月,自己生的孩子,要你孩儿来做什么?” 男人悲凉大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北府二太太祸害了娜扎姨娘的孩子,怕老爷责怪,便瞒天过海,勾结大夫,偷天换日。姑娘啊,我说的句句是实话,若有半句撒谎,叫我不得好死。” 庒琂震惊,愣口愣舌喃喃道:“若是这样,北府里的丑事真真的见不得人。二太太她们撒了弥天大谎,难怪这般遮遮掩掩,不给老太太知晓。可二老爷竟不知情?叫人奇怪了。” 遂而,庒琂试探鬼母道:“妈妈,这孩子到底是他家的,我们还与他吧?听着,是真的呢,他跟他妻子玉儿怪可怜的……” 鬼母啐道:“你作死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蛇皮膏 鬼母一声急啐,庒琂不敢再劝说顶撞。 稍后。鬼母悲凉道:“丫头,世道里的事,你经历少了。庄府上至畜生,下至贱人,没一个有半句实话。都信不得呀。想当初,我也这般被骗。你若将孩子给他,如他们的愿了。” 庒琂道:“妈妈,他才刚说的,我确实看见一半事实。只那会子,思想没过来,又想一心找庄府报仇雪冤。如他所说,去年端午枉死的人,真是他夫人也未可知。现今想想,叫我细思极恐了。” 鬼母道:“那好,我且替你问他。”接着,鬼母对男人道:“臭男人,死绝户的野货,我问你,你家妻儿丧死在庄府手里,你有这等好把柄,为何不告到官府?还怕有理说不清么?可见你没一句实话。” 男人道:“庄府是大户人家,我打听过了,这里,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在朝为官,大到上品大员,下到行走官中事务要员。真告去,我一个宵小之辈,无权无势,又没金银贿赂官府,谁肯听我一二句?且不说官府看势见钱的,就你们两个今日听我这般说,还不肯信呢,我求得谁做主去?我们这等人物,跟烂沟里的臭虫惹人嫌,死个百八千的,也不足惜,还胆敢告状?再说,当初给他们孩子,原也是我们理亏,愿意给的。” 鬼母哼的一声,道:“倒是句人话。”便缓了声色,对庒琂道:“女儿,依你的意思,你信了?” 庒琂踌躇:“依妈妈的揣测,是不信的?” 鬼母道:“遭骗太多,就怕上贼当,饶了他,你我母女二人此番沦落,恐无复出之日。” 那男人听得,再次苦求:“只要你们将孩儿还与我,要我如何都成。真怕我泄密出去,我用石头砸断自己的舌头,我刘大牛发毒誓,永生不吐今日一个言语,这样可不可?” 话毕,叫刘大牛的男人行动起来,那边嘎嘎啦啦,细细碎碎摸索寻找些什么,没一会儿,只听刘大牛一声闷叫,“扑”的一声响,寂静下来了。再稍后一会子,刘大牛咯咯闷出一句:“我……舌头……舌头……” 刘大牛就此无话,再“扑突”一声,重重着地,没了音儿。 庒琂被吓住,滚扑在鬼母怀里。 冷静过后,鬼母催促庒琂:“你且看看,是不是他使诈。” 庒琂确实担心刘大牛使诈,出声问:“刘大牛,你还在不在?” 刘大牛没应。 因鬼母催促,庒琂才抱起孩子,拿起灯笼照去。这一照亮,远远见一男子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手握住一块尖石,地上有半根带血的舌头。可不是刘大牛真拿了石头砸断自己的舌头了? 庒琂“啊”的一声,惊吓万分,急跑回鬼母跟前。 鬼母关切道:“女儿,怎么了?” 庒琂哽咽道:“妈妈,那人昏死过去了。他真的把自己的舌头砸断了。” 鬼母“啊”的应,久久不能言,想是信了,又道:“你看着是死是活呀?” 庒琂复再看一眼,见刘大牛浑身抽搐,嘴里的血跟井水一般滚冒而出,心里登时发毛,碎步回来,回复鬼母:“还在动,流许多血,妈妈,可怎么是好?” 鬼母直言:“由他死去作罢,管得他。”因听闻庒琂有些微词,遂动恻隐之心,又道:“血流尽自然要死的。这会子没封血的药,我们想救也无可奈何。你若可怜他,倒也有一法子,可那药草,离这儿有些距离,怕你找不到。” 庒琂急问:“在哪儿呢?” 鬼母道:“冰山穴里,那里种有各类奇珍异草,有一种发光的植物,将那花儿捣烂了给他捂住,兴许能救得。” 庒琂听完,禁不住想起以前无意闯入那间洞室,有一处冰山,冰山上盘一条大黑蛇,下头便种奇珍异草。不知鬼母妈妈说的可是那个地方? 思想了半会子,庒琂才问:“妈妈,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一条大黑蛇守着?” 鬼母一听,哈哈作笑,道:“没见识的傻丫头,你不知有句话叫‘蛇杯弓影’?” 庒琂诧异:“妈妈说的什么意思?” 鬼母道:“当初修这地宫密道,为的防止有人进来图谋不轨,特地造那种吓人的机关。想是你去过那个地方,被盘踞在上头的蛇吓住了。告诉你吧,那并非一条真蛇,而是借光影投下的蛇影子,若非用心辨别,任谁进去,都会被吓破胆子。且告诉你一句实话,那里没蛇。” 庒琂道:“这么说,我如今去拿得仙草,不止能救得刘大牛,也能把妈妈的伤疗好了?” 鬼母点头,“嗯”的应声,甚是无奈:“可惜,七拐八弯的,机关又多,一不小心,没被蛇咬伤,却要葬身在机关里头。去不得,去不得!” 庒琂喜道:“妈妈,我去过的。第一次误打误撞进了里头,我还把里头的花拿出去过。” 鬼母听了,只嘿嘿作笑,道:“那是你幸运。” 庒琂道:“算是幸运,但是,我们还不知这什么草。只觉得花儿十分好看,想也是仙草了。果然拿出去,还救了东府小姨娘呢。” 鬼母哼道:“庄府那老贼婆没怀疑你?不就知道你进来过了?” 庒琂疑疑惑惑地摇头,道:“我们撒谎说,是药先生带来的。也没见庄府追问,这事今儿不提,我倒忘了。” 鬼母道:“别得意,庄府那老贼婆疑心重得很,你骗得她一时,等她想出来了,就没你什么事了。且等着吧。” 庒琂担忧道:“那可怎么是好?”又问:“妈妈,庄府为何要建造这处地方?为何这里头有那么多机关?为何老太太不想让人知晓?我还发现密道里躺有人的骸骨,是谁的呀?” 鬼母叹道:“老贼婆死了我便告诉你,若是她没死,有朝一日,你且当面问她。看她有脸没脸告诉你实话。” 如此说,鬼母不愿将真相实情告知了。 庒琂便也不好再追问,担心鬼母因此发火,又去看了下刘大牛,此刻,刘大牛伤势严重,血浸整个下巴衣裳,头脸红得一面,再拖下去必出人命,庒琂惊心地将手指按在他手腕脉搏处,探了探,倒还有脉象跳动。 半时,庒琂内心十分不忍,故而央求鬼母:“妈妈,他的血流太多,再不救真死了。” 鬼母轻松吐纳一口气,伸了伸自己的腿脚,大约想挣扎起身,又疼的厉害,挣扎两三次便泄气了,坐在地上,靠在一尊石头边,闭目养神。 庒琂见这般,思想到鬼母是下了狠心,欲将刘大牛置于死地。 但是,庒琂转念想,若是刘大牛所说真事,庄府及北府倒是有一件极重要的冤案在自己手中。届时,以刘大牛家的事对付庄府,岂不是大好? 遂而,庒琂再三求鬼母:“妈妈,除了那个地方有奇花异草能救,如今,可还有什么方法救他?” 鬼母道:“我为何要救他?” 庒琂道:“妈妈,这人对我们十分重要。若是他说的实话,日后,我们借他的力扳倒庄府不正好?眼前借不上他那个事,可治好了他,留下伺候妈妈,等妈妈跟我出去,还得他搭把力呢,妈妈今儿不需他伺候,想想两个孩子幼弱,他又是做过父亲的,必懂得照顾。所谓救他一回,我们一举三得。再者说,如今他的舌头没了,不怕他乱叫乱说。” 鬼母思想思想,也觉得在理,便道:“我知你的心,终究跟我不同,外头险恶,若救了他,怕日后祸患不断。可今儿见你这般待我,我就破了例,应了你的求。我可说了,并非我有心救他,那是我可怜你这孩子一片苦心。” 完毕,鬼母从怀里拿出一瓶子,交给庒琂,道:“此是蛇皮膏,昔日剐了我多少蛇子蛇孙的皮油才得,我原是要留自己用的,既这样,先给他用吧,往他嘴里灌,且别叫他咽下去,便能封住他断了的舌头,叫他不再流血。” 听得,庒琂大喜,接过瓶子,道:“妈妈,我省些用,给你也留一点儿。” 鬼母摆摆手,让庒琂先去给刘大牛灌。 在庒琂给刘大牛灌蛇皮膏之际,鬼母哼哼唉唉道:“别省着了,又不是什么皮外伤,这会子半点动静都没,想是死八九成,你且灌完了它。不过,仔细别沾了你自己的手。” 庒琂一面灌刘大牛一面回:“那用完了,妈妈可怎么办?” 鬼母道:“我半时死不了,没了药可再炼,可再去拿。好歹,日后有你跟他服侍我,算买卖一桩了。” 庒琂会心一笑,心想:其实妈妈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又想:我此番进来,一则看妈妈,二则借妈妈这处过道出去,想找意玲珑拿回伯镜老尼的旧物,耽搁这会子,不知意玲珑拿去怎样了? 庒琂再又想:那黑衣人抢了伯镜老尼给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意玲珑所为?真出去了,该如何向意玲珑开口?意玲珑刁蛮古怪,万一不承认,我拿她也无法。 这般想来想去,庒琂已将瓶子里的蛇皮膏灌完了。 鬼母问庒琂:“怎么样了?” 庒琂惊抖,瓶子落在地上,捡起来一看,里面果真被灌个透底,没了东西,便道:“灌干净了。他嘴里的血流得少些了。” 鬼母呵呵直笑:“你可开心了?” 庒琂道:“那是妈妈心慈不忍见他枉死。” 鬼母哼的一声,道:“少来拍我的马屁,我不吃这套。我告诉你,是药三分毒,别看我蛇皮膏是极好的东西,封了他的血,血凝太久不畅通,也是要死的。即便没封血而亡,过不得许久,我蛇子蛇孙闻得蛇皮膏味道,也要过来吃他啃他。”又问庒琂:“你手上可沾半点蛇皮膏没有?” 庒琂闻闻手指,是有些腥臭味,想是蛇皮膏沾在手上了,道:“好像沾了些。” 鬼母道:“得了。够我那蛇子蛇孙们大饱一顿了。” 庒琂吓退回来,连连跺脚:“妈妈,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鬼母道:“是你求我的,并非我愿意给他。当初我留这东西想自己用。想啊,到头一日我死在此处,也用得上它,好给我蛇子蛇孙饱吃一顿,不负它们陪我一场。” 庒琂听完,两腿犯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亲传秘术(上) 此刻,庒琂半步也不敢离开鬼母,生怕群蛇闻到蛇皮膏而前来攻击,吃了自己。 因想这是鬼母吓唬人的招数,故意问鬼母:“妈妈,既然你能召唤蛇,又有蛇皮膏,为何不用这东西对付庄府?兜兜转转岂不麻烦?” 鬼母道:“我可不想那么便宜他们,我要亲手剁了他们的肉喂蛇,未经我的手报仇,哪能叫报仇呢?你真真是个蠢丫头。” 庒琂很是佩服鬼母的执念和恒心,又替她不值。 坐等好一会子,鬼母想是歇够了力,欲站起来,到底还是不能如愿以偿。于是,鬼母要庒琂离去作罢。 庒琂仍旧不肯,哭着道:“妈妈,我走了,你可怎么办。我不走的。” 鬼母吓唬她道:“你不走,等着喂蛇么?” 庒琂惊怕,嗫嚅道:“反正都是要一死,出去也死,在这儿也死。我陪妈妈死好了。” 鬼母长长吁出一口气,缴械般地道:“我是服你了。” 尔后,鬼母让庒琂坐在自己身旁,趁庒琂不注意,撩起她的手指送到自己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庒琂“啊”的一声,抽回手,借灯光看,已被鬼母咬破了。 庒琂嗔怪道:“妈妈为何咬我。” 鬼母咯咯笑:“不咬你,如何救得你?好个没心肺的丫头。” 庒琂满眼饱泪,怨怨地望住鬼母,使劲儿甩手,以缓解疼痛。 鬼母道:“今儿我把自己这门蛇蛊术传授与你。也只有这么才能保你的命了,等一会儿,你学到我的功夫,就离开这里,往那洞室去寻药草来,路上遇上蛇也不怕的。” 原来,鬼母是这般想的,是十分周到呢。庒琂内心难过,是自己误怪鬼母妈妈的好心了。 于是庒琂哽咽哭了几声,又腻进鬼母的怀里,犹如幼儿一般讨大人欢喜。 鬼母正色道:“这门蛇术我传与你,实在无可奈何。但凡我能走动保护得你,是不会传与你的。如今,须你给我立下一个重誓。” 庒琂抬起头,眼泪汪汪凝视鬼母,点头。 鬼母道:“我要你立个誓言,说今生今世,只做鬼母妈妈的亲人,与庄府人势不两立,日后与庄府人因亲情纠葛有碍鬼母妈妈报仇,卓亦亭必受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庒琂冲口而出:“也太毒了吧。”稍迟疑,想呢:外头庄府,毕竟是外祖母家,怎不是亲人呢?即便卓府一案,说是庄府三老爷诬陷所为,可到底还没查得清楚,如今跟鬼母妈妈发毒誓,只怕不妥当。 鬼母感觉到庒琂迟疑,哼了一声,怒道:“就知道你心存二意,并非真心待我,算我看错了你。如是这样,你等死便是,我也不救你了,你也不必去寻药救我。” 庒琂犹豫地道:“妈妈,并非我不愿意。可我……” 鬼母斥责道:“什么可你可我的,扭扭捏捏,能成就什么复仇大事?你可想清楚,你家父母姐姐弟弟仆众们怎么死的散的?真是伤疤没干就忘痛了,实在可恨,” 庒琂道:“是这样没错,可我母亲到底是老太太生的。事情还没真弄得清楚……” 鬼母道:“这么说,你的心仍旧向着庄府了?你日后要与我为敌了?” 庒琂摆手:“不不不,我不会与妈妈为敌,我日后会孝敬妈妈,让妈妈跟我一起,我会让妈妈过得好好的,孝敬妈妈颐养天年。” 鬼母摇头,转怒为悲,叹道:“若是我孩儿在,必不是你这般。罢了!”又说:“你不肯发那个毒誓也成,改一个。你就说,日后若证实庄府人害了你家破人亡,此仇不得自己私报,务必等着给鬼母妈妈去报。今得鬼母妈妈蛇术,不得滥用与庄府人,不得差遣蛇去毒杀庄府人。” 庒琂诧异:“妈妈,若是庄府人对我有歹意,我也不能召唤蛇对付她们么?” 鬼母道:“我才刚的话全当放屁了?” 庒琂道:“哦,是的,妈妈,你说过想亲手剁了她们的肉来喂蛇。” 鬼母“嗯”点头应。 庒琂依鬼母的话,发了一次誓言,鬼母才宽心满意。 说罢,鬼母从腰间解下一条绳带,摸索拆开,只见绳带开出一道口子,从里头钻出一条红头绳粗细的小蛇。 鬼母道:“把你咬破的手指伸过来。” 庒琂看着惧怕,哪里敢依就,早往后退怯躲开了,直言害怕,哭着说不要。 鬼母道:“再磨蹭一会子,大蛇们便来。难不成,你认为妈妈我想害你?” 庒琂眼睛一闭,认了。慢慢挪过去,将手指递给鬼母。鬼母捏住她的手指,往绳带口里塞。没一会儿,一阵锥心刺骨之痛,从手指蔓开,庒琂整个身子都木了般。 鬼母道:“没有疼痛的遭遇,哪能得这等蛇术功夫?别人来求我,我未必愿意教她,你太不知好歹了。”说话间,鬼母抽出庒琂的手指,将她推开,再将绳带封好,仍旧系在身上。 鬼母道:“这条是信蛇,无毒,被它咬过之后,它和它的兄弟姐妹们跟你是一家了,不会再吃你。至此以后,你我的血,跟它相通了。我再教你一首招蛇曲,你便能任意指挥它们。可我有一句话说在前头,我是大主人,你是小主人,我召唤时,你可别乱指挥,免得让它们慌乱。” 庒琂如此听了,连连应“是”,十分安心,便跪倒在地,向鬼母磕头,感激:“感谢妈妈救我一命,又教我这些功夫。” 鬼母哼道:“只是如今没叶子,你去寻一张叶子来,我才能教得。” 庒琂犹豫地想:“那我得出庄府去摘来?” 鬼母道:“一进一出不知耗费多少时间,万一半路碰见蛇子蛇孙如何是好?就算你出去了,或被庄府人抓了,又怎么回来呢?我看不必的。这洞室密道里头,也有植物,你且回到原来那处地方,水池子边不是有许多箱子么?箱子堆里头石壁,就有些长叶子的草,拔一株过来就有了。” 庒琂听鬼母如此说,为之欢喜,赶紧去拿灯笼。当要走开时,忽听到三喜的声音。 原来三喜睡醒了,庒琂禁不住高兴,招呼她。三喜闻声,惊惊呼呼跑来。两人各执一把灯笼,相互打照。 确定都是自家人。 庒琂给鬼母道:“妈妈,三喜来了,要不,我跟三喜扶你回去吧,我们回到里头再找。” 鬼母道:“傻丫头,我的腿不知是不是折断的缘故,使不上力的,再动弹岂不要我老命?” 庒琂心疼她,便说:“那妈妈先等着,我让三喜来伺候你。我去去就来。” 半时,三喜来到跟前,两个灯笼照亮,各处地方都见得清楚了。三喜见鬼母怀里有个孩子,心神迷糊了,道:“我出来时候,东府里的小爷还睡在里面呢,这会子怎么又来一个呢?” 庒琂让三喜不必多言,只需守着鬼母便是。一番嘱咐后,庒琂就去了。三喜害怕,也说要跟着去,因庒琂下了狠话让她留下陪鬼母,她只好依了,却嘟嘟囔囔道:“这里比里头还吓人,要知道我就不来了。” 话语期间,庒琂已奔回洞室内。按鬼母所说的那样,在半壁石坡上翻箱寻找。以前来,知道箱子里装有各类财物珍品宝贝,置放时间长,又是庇荫之地,蒙有苔藓也是有的,不曾发现周围还长有叶子的植物。这当下,翻翻找找,又见到许多的珠宝金银,数不胜数,庒琂却无心关注,只想找到草叶子。 果然,在一处石壁下头,见有一丛绿植,庒琂当即喜不自胜,迅速的拔了一株。待要离开,拐脚磕落一口小箱子,只听“呼啦”一声大响,小箱子倾倒在地,从里头滚出许多的纸绢。出于好奇,她弯腰随手拿起一个封了皮的信封,只见信封上头写三个字:“烟波渡”,犹豫几分,却没拆开,又捡起地上散落的纸绢,那纸绢上鬼画符似的有些画儿,不知什么意思,不曾用心细看。 庒琂眉头一皱,信手丢开,想着:好是奇怪的东西,莫非镇宅的魔符?算了,等把妈妈照顾好了再问她老人家,看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庒琂喜气冲冲往鬼母那边赶,与玉床擦肩而过那会子,不免看一眼东府那小爷,见他睡在上头,行景安好,待转头离去,余光一瞥,猛然见玉床不远,几条黑乎乎的蛇翘首立在那里,虎视眈眈望住玉床上的孩子。 这可把庒琂吓得不清,脚跟竟挪不开了,想跑却怕蛇跟来,也怕蛇去咬了孩子,若不跑,又怕鬼母那边遭遇不测。 踌躇难行之际,庒琂咬紧牙关,心里想着:活是一死,自有轻重。 她果决蹲下,捡起石头,掷向那些蛇,又将灯笼杆子伸长,以此去驱赶蛇,还用手头那株绿植胡乱横扫,驱赶,好让它们离去。这一招出去,那些蛇如同被逐,嘘啦啦的掉头滑开,有往石头缝里钻,有往池子里落,半会子功夫,它们都散了。 破险开局,庒琂很是得意,管不得危险,冲了上去,一手将孩子抱起,这才安心离去。 回到鬼母身边,庒琂气喘吁吁的,先报说拿回一株植物,待递给鬼母,才发现,驱赶蛇时,植物上的叶子已掉得差不多了,幸好存下一二张叶子。 鬼母问:“为何如此急促?莫非有鬼追你不成?” 庒琂道:“妈妈,你有所不知,那些蛇出洞了,若非我多看一眼,睡在玉床上的孩子早被它们吃了。” 鬼母听毕,斥道:“放屁!” 庒琂不解,赶紧解释自己如何寻叶子,如何踢翻箱子,如何发现纸卷,如何见到蛇,如何驱赶蛇…… 鬼母听完之后,十分不耐烦,道:“你这也太伶俐了些,心眼竟这般多,留哪儿都不能长久!” 鬼母的话听着叫人熟悉。 庒琂猛然想起昔日在仙缘庵,伯镜老尼似曾也说过自己,说自己太伶俐不好,跟鬼母言语相仿。 故而,庒琂垂下头,不语了。 鬼母摸索植物上的叶子,拧下一叶,观察叶子是否完整,觉着完整,才松口气,说:“那些蛇原是来保护孩子的,你把它们赶走,谁保护他呢。” 庒琂回道:“不瞒妈妈,我已把孩子抱来了。” 见庒琂如此愚蠢,又如此心慈,鬼母不好再责备。随后,叫三喜接过庒琂手里的孩子,以及北府新偷来的孩子,让一边蹲着去。 三喜怕,不愿去。 鬼母道:“你个死丫头烂肉,那些蛇早对你没兴趣了。当初救你,用了我许多蛇胆蛇汁,如今,蛇都怕你了,你还怕它做什么 。你听妈妈的话,把孩子抱去那边,守着那个野男人。” 三喜不曾知道这里还有个男人,于是“啊”的一声小叫,向庒琂道:“姑娘,哪里有人?” 她以为鬼母编什么鬼怪吓唬自己。 庒琂将手里的灯笼往远处伸去,暗暗淡淡的光线外,果然见一个人躺在地上。 三喜瞪圆了眼睛,大气不敢出。 而此时,鬼母又在身上摸索,将此前给过庒琂的蛇胆晶玉拿出来,交代道:“别惊呼呼的乱叫,这会子你来得正好。我过会子教你姑娘训蛇术,免不得大蛇小蛇,各种毒虫子要出来。你拿我这块宝贝先去野男人那边,不光是保护野男人,也保护孩子。听到没有。” 不管三喜愿意不愿意,鬼母将蛇胆晶石掷给她了。 庒琂摇头摆脑,挤眉弄眼对三喜示意,让三喜务必照鬼母的意思办。 三喜道:“我怕大蛇吃了我。” 鬼母十分无奈,将手里的叶子扔下,道:“你个死丫头,活该早时让你死了干净。你姑娘却也没你这般忸怩,也该你是个丫头命,真是没出息。你不去,我不教你姑娘,我们一块儿死吧。” 庒琂安慰道:“妈妈,三喜胆子小,不然,我跟三喜先将野男人抬过来,我们一处好不好?” 到底,鬼母依从了。 庒琂让三喜把孩子放在地上,两人去抬扶刘大牛。于是,四个大人加两个小孩,裹在一处地方,这才算了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亲传秘术(下) 尔后。 鬼母重新拿起叶子,舔在唇边,微微吹响,起先如鸟雀之声,慢慢转为悠扬顿挫节拍,越吹越像一首婉转的曲子,极其动听。 曲毕,庒琂满心欢愉,奉承道:“妈妈,这是什么曲子,很是好听。” 鬼母道:“敢情你是来享受的?” 庒琂脸热热的,回道:“觉得妈妈吹得好听,我忍不住想夸赞。当初我在庄府里,也有一个姑娘会弹曲子疗伤,那曲子也十分动听,如今回想,却不及妈妈厉害。” 鬼母诧异,问道:“是谁?” 庒琂道:“庄府里西府的二少爷的一位蜀地朋友,叫关先生的。能弹曲子疗伤的便是关先生身边的红颜知己,叫阿玉的姑娘。” 鬼母“呸”道:“什么西府的二少爷的关先生的阿玉的姑娘,话都抖不清楚,我看,你想学我这些训蛇术,难啊。” 庒琂拿起另一叶,吐了吐舌头,以此回应鬼母的讥讽,叶子搁在嘴边,想吹响,却怎么也吹不出声,大约吹了几次,有些恼了,道:“妈妈,我确实笨,吹不响,怎么办呢。” 鬼母怒道:“世上哪有那么好学的功夫?孙猴子跟菩提老祖学艺,先打七年杂役,又学三年技艺,才会七十二道班法门。你这才吹两三下就想学得?忒自大了些。你若不肯学,等着填饱蛇虫怪物的肚子吧,由得你去死。” 庒琂会心一笑,嗔道:“我不怕,妈妈在这里,怪物好歹是看妈妈的面子不伤我。真伤我,我把妈妈的蛇胆晶石抢过来护身。” 鬼母“你”,指向庒琂,泄气道:“不学无术,口齿伶俐,日后有你吃亏的!” 最后,庒琂连连认错,说:“才刚想让妈妈开心,信口胡说几句,我没有不愿意学。只是担心妈妈伤痛劳累,逗妈妈一笑罢了。妈妈啊,我好好学不就行了,你别生气。” 鬼母“哼”的一声,柔声道:“越发的鬼灵精了,见你妈妈我眼瞎好欺负。” 这般说,庒琂与三喜相互对笑。 而此时,漆黑周围,细细碎碎,一阵动物爬行声由远及近。 三喜和庒琂同时听闻,相互对望,身上的鸡皮疙瘩寒立而起,心中俱想:遭了,蛇来了! 庒琂一面打颤,一面慌神,催促鬼母将蛇支呼走,又催促鬼母快快教自己训蛇之术。 此时,蛇群毒虫将至。鬼母露出诡异笑容,将那叶子放在手掌中,轻轻抚摸,偏不听庒琂的乞求。 鬼母淡淡然道:“这正是临时抱佛脚,不用功的好结局。我怕什么,都是我蛇子蛇孙,它们不吃我,你个鬼丫头等着喂饱它们。你这会子功夫说笑话,就甭求我了。我跟它们才亲近呢,跟你算不得真正的母女,没情分的。” 庒琂再三哀求,鬼母越发显得决绝,任是见死不救了。 在鬼母心中,像庒琂这等孩子终究顽劣,不让她吃点苦头,是不知珍惜大好机会,正好借机给庒琂主仆进益一课,所以无论她们如何乞求,都表现无动于衷。 周围爬行而来的蛇,声音十分明晰,灯笼光照耀得见的地处,果见一条条,一窜窜,黑黢黢,红斑斑,那吐着长信子的蛇口跃跃扑来。 庒琂和三喜几乎搂抱在一起,因得不到鬼母的保护,主仆两人试图往后退一二步躲开。谁想,往后一退,庒琂的脚踩上一团软绵绵,硬邦邦的东西,低头看下,可不是一团盘曲的蛇?那石头上,还有一条手臂恁样粗细的高高举起头来,一双蛇眼瞪住庒琂。 庒琂与蛇四目交加,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惊吓过度,浑身一软,两眼犯黑,倒了下去。三喜本要扶住庒琂,顺势看下,一条蛇已爬了过来,她惊叫半声,随着庒琂晕过去了。 此时,鬼母才慢悠悠的拿起叶子,吹曲子叫蛇散去。 又不知过得多久时候,庒琂与三喜耳闻一阵孩啼哭声,两人迷迷蒙蒙醒来。 见鬼母左抱一个,右抱一个孩子,呵护拍慰,孩子哭个不停,叫鬼母烦心之极。 鬼母怒忿忿的道:“好不听话的小杂种,再哭,你妈妈我就让你们喂大蛇去。” 庒琂已然清醒,摸爬过来,虚弱地道:“妈妈,别喂蛇,他们还小,骨软肉嫩没嚼劲,不好吃,蛇兄弟不爱吃的。” 鬼母听得,知庒琂复苏醒了,便侧了侧下巴脸,哼出一声,道:“哼,你们的贱骨头才不好吃!睡那么久,这会子醒了?” 庒琂坐了起来,忽闻肚子咕噜噜的叫,肠胃极其不舒服,饥饿感焦灼,故问:“妈妈,我们没死吧?” 鬼母道:“死了跟鬼说话呢?” 庒琂嘟囔道:“可不是?” 鬼母大声斥道:“你说什么?” 庒琂意思到自己的言语不当,赶紧道:“妈妈,都饿了。死了的人怎么会感觉饿呢?这两位小爷哭个不停,怕是也饿了呢。” 鬼母重重叹一声,无可奈何:“我实在走不动,玉蜂蛇胆浆拿不来,可不是让饿着了。” 庒琂趁机道:“妈妈,蛇还在不在呢?不在的话,我们去把玉峰蛇胆浆提来,好给他们吃,叫他们不哭闹,不烦妈妈的心。” 鬼母道:“你自个儿自身难保呢,还想照顾他人。真是可笑至极。” 庒琂再爬近过来,凑在鬼母面前,伸手轻拍两个小孩,哼着歌谣,哄着。如此,两个小孩哭声略小些。 鬼母半时不再挑剔,只管幽幽的说:“将叶子捡起来,我这会子再教你。若是三心二意不专注,再想学训蛇术也不能了。” 庒琂求之不得,喜道:“谢妈妈栽培。” 如今这次,庒琂沉下心智,好好向鬼母讨教学习训蛇术。那鬼母言道:“娃娃哭且不管,学这门子功夫,得心无旁骛,到那忘我境界,曲才能自然而然从嘴出来。叶子也只是工具罢了。倒也是他们哭闹成全了你,叫你练个心智沉着。” 看来,鬼母是有意这样做的,庒琂心里想。同时,庒琂也想到,之前那些蛇群来,也是鬼母暗暗召唤了,想试探自己的定力。这般思考,才觉得鬼母的用心良苦。 因庒琂小时候在南边家里习学过曲艺,那时人小鬼大,总不上心,学东西自然没学得深透,许多杂学都是些皮毛而已,经此次经验,便对过往那些糊涂事有许多的思考。 在鬼母教导如何发声,如何拿捏叶子,如何定心定性,几乎无巨细传授,她听了进去,偶尔间,她也有些恍惚神,思绪旧忆飘回南边,与父母亲人一道,情景禁不住浮现在目。 训蛇之术一面习学,曲子悠扬曲折,声音缥缈,恍恍惚惚,让人仿佛进了神境一般,庒琂因曲意情境所致,加上怀伤过往,两眼滚落落的,不自由流下泪。 鬼母看不见,倒没说什么,但觉得庒琂一而再再而三出错,有些厌恶,最终仍是细心指导纠正。又不知过得几时,鬼母乏了似的,道:“根基是有的,只须你微微用心便能学得。何苦头先作践自己,让自己惊吓呢。” 可见,鬼母是认可自己的能力。庒琂听了之后,不免骄傲欢喜,却又想,妈妈不喜欢这样,于是,仍旧沉着虚心的样子听训,闷不作声。 而鬼母见她不作声,又斥责道:“怎不说话?” 庒琂方说:“亭儿细心听妈妈教导,不敢胡乱言语。” 鬼母道:“让你说的时候不说,不让你说的时候偏个没停。这便是你的不好之处。” 庒琂“嗯”点头,再说:“亭儿知错了。” 鬼母道:“这训蛇术并非我自创会的,我只告诉你一句,日后你出去了,有机缘到烟波渡那个地方,替我朝蛇娘大仙磕个头。但,也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庒琂惊奇道:“妈妈,你说的烟波渡是个什么地方?蛇娘大仙是谁啊?”其实,庒琂心里有些底细,因才刚之前寻植物叶子,不巧撞翻一口箱子,里面有封信,信封正写“烟波渡”几个字,想必跟鬼母说的是同一件事了。 鬼母道:“那年我自京里逃生到京外,落身在一处沼泽渡口,名叫烟波渡,那里毒虫猛兽居多,让我险些丧命。可料天不灭我,让我巧遇这位恩人。恩人擅长虫蛊术,可为人清高,性情古怪,这训蛇便是她教我的,让我得了这门功夫,经历万难才从烟波渡出来,回到这庄府里。她老人家曾说‘这门邪术,当不能外传’,如今我传你,已是犯了天机,愧对恩人了。又想想,你不也是跟我当年遭遇一般么?所以,你日后有机缘去那里,寻得见恩人,帮我磕头,也替你自己赎罪,看恩人愿不愿原谅你我。话说,欠人情长,自在人心,别人可负我,我不能负人,要你这般做,便是我们不负人的道理。你可记清了。” 庒琂点头答应,可心里仍有许多疑惑,又怕出口问太多,遭鬼母嫌弃责骂,遂而,只点头称是。 再习吹几遍蛇术曲,庒琂已记得要领,加上自己有些曲艺皮毛根基,又得鬼母悉心指导,当即,庒琂吹起来十分顺畅。想是离大成不远了。 鬼母道:“此术有十二段曲,我只教你三段,一段为召唤,一段为允护,一段为散兵,你可不必强求贪多,既是邪术,不学有不学的好,能学,少学护身之用,就行了,话说,贪得无厌世无好下场,水满则溢到底是不美的。这召唤,是让把周遭的蛇虫召集过来,听你使唤;那允护,是在你险难之际,让蛇虫围在你周围,给你作保护之用;那散兵,即是自己安全了,将它们退散离去。如今,你且一一试验,看是否成功,若没成功,说明能力不够,再用些心来;若成功了,你便跟三喜两人去拿玉峰蛇胆浆和草药来。” 庒琂回应道:“亭儿遵从妈妈的话。” 接着,庒琂捏起叶子,按鬼母教导的那般,细细吹起,召唤蛇虫到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孤男寡女 在庒琂召唤蛇虫之际,庄府里头发生几起怪事。 头一件,庄玳苏醒,忽旧疾病毒发作,疼得死去活来,西府为此乱成一锅粥,施针用药,半点也不见起色,但见他命不久矣。郡主与几府老爷们赶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有说请宫中得力老医生来,有说请番外术士来,有说开水陆道场驱除邪魔。那时,老太太没醒,东府大爷被马踢成重伤也昏迷不醒,各处没个着落,想是庄府接连遭遇,是冲撞了什么邪魔歪道了。 次二件,湘莲来报说二爷庄璞一天一夜不曾回家,不知去了哪里。 再一件,北府刑房报说关押的子素也不见了。 听得这些,个个人心惶惶。 郡主看着小儿子命当如此,其余一概不放心上,只是听到湘莲说二爷不在府中,当即急得攻心晕了过去。原本府中大乱,郡主晕倒,越发叫人揣测不安,乱上加乱。 而此时,二爷庄璞在枯井里头,与那子素一道。那天夜里,子素被蓦阑推入井中,他跟在后头,想搭救子素上来,却不知被谁闷声不发撒了毒手,连同也被推掉在这里,已然一天一夜,根本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乱事。 刚掉下井那会子,下头有子素作垫底,庄璞跌落那一下,刚好跌在子素身上。 子素落井时,尚有些许意识,被庄璞那一重重跌压,加上天寒地冻侵袭,浑然的晕死了。 庄璞可不能让子素死去,毕竟子素当着家人的面陷害自己跟大嫂有苟且之事,他务必让子素跟自己出去,当口对峙,好还自己一个清白,还东府一个清白。 即时,他在自己身上摸索火折子,好卷些枯叶子生火取暖,生烟放信号。摸了好一会子,火折子倒是没带在身上,或带身上不知落哪里去了。因此,庄璞很是恼怒,仰起脖子冲井上叫唤。 要知道,推他们下井的人,已拿了东西将井口封住了,因离地面甚远,井口窄小,凭庄璞声音再大也没能传得出去。再者,此地处在中府僻野,日常没什么人来往,可不是让两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再呆下去,没冷死也得饿死呀。 庄璞对子素怨恨极了,先将她往暖和角落抱去放下,再对她辱骂:“你个贱人要死要活,当是你个人寻的,怎就把爷爷也牵了进来,待我出去讨个清白,我必将你卖到青楼红花之地,叫你生死不能,一世为娼妓贱奴。” 于是,贱人长贱人短,不住的辱骂子素。 好在子素命硬,慢慢的苏醒了过来,听闻庄璞那般气焰火硝的声音,实在解气,细数听了个曲折,方才知道自己被人丢入井里,庄璞也因此落了井。二人被困于此,出不去了。 等庄璞骂够了,她才微微出声笑,说:“厉害的二爷,你也有今日,可叫祖上作恶,子孙遭殃,应验到你身上了。”因是极冷,说了几句讥诮庄璞的话,再也抖不出声,紧紧缩成一团颤抖。 庄璞出来时,衣裳是足够的,且是男子,浑身火热,又有披风斗篷在身,自然不曾太过于被冻。 因此,庄璞蹲在子素面前,道:“你若求我半句,叫我几声祖宗爷爷,我便抱你一下,赏你一怀的暖和。不然呢,叫你伶牙俐齿,冻死你个贱人,才知爷爷我阳刚有暖。” 子素听得,动了动那疼痛的身子,啐道:“我呸,即便我死了,也不需要你可怜。我做鬼在此处,也是要拉你一道见阎罗王。” 庄璞嘿嘿道:“此处是我家,我知道有地方出去。等你挨个半死我再走,看你能逞强到几时。” 子素道:“可悲啊可悲,二爷若是能出得去,还在这里陪我?才刚扯断了喉咙嗓子叫唤什么?真是笑死地上的枯叶子了。” 庄璞道:“我愿意在这里看你这贱人死去,不成么?” 子素反嘴顶道:“怕是二爷舍不得我死吧?” 庄璞道:“哟,你也太会说了,你怎么不说我想娶作老婆呢?好叫你做我们西府二奶奶去呀!” 子素一听,气得干咳,上气不接下气。 庄璞见她那样,十分舒心畅怀,一屁股坐在她边上,接着还讽刺道:“看看,可把你盼得的,竟如此激动。要我娶你也可,今儿在此处圆房,你便是我老婆了。”说着,张牙舞爪动起手脚,要去揭开子素的衣裳。 此番做作,是庄璞逗子素,故意气她。 而子素心高气傲,又刚烈,怎受得住,一冷气堵住了喉咙,一连叫“你”,迸出一句:“今生我子素嫁猪嫁狗也不嫁你这恶棍混帐,你禽兽不如!我死了作阎罗小妾,都比依从你的强。”便晕了过去。 庄璞知事态严重,探了探她鼻息,又摸摸她的手腕脉象,知是不太稳好,急得冲口而出:“作死的丫头,倒是被我吓过去了。” 又说庄璞嘴舌也厉害,本性是随便些许,但并非那等轻薄之徒,年少以来,喜玩的心总是有的,偏生在这处富贵人家,其浪荡倒有几分东府大爷的影儿,实里,也有几分文人侠气之概,这便是他不同东府大哥的地方,也不同卧病在床文弱的三弟之处。 如今玩过了火,暗暗叫苦,后悔不迭:“要知道你不经玩,我才不玩你。可苦了爷我了。” 言语下,庄璞将自己披风斗篷解下,给子素包裹盖住,害怕她不够暖和,自主的抱住她,相互取暖。这一抱,首感子素体态柔软,韵气清香,一阵眩晕感油然而生。 二人这般抱起,不如此前那样冷了,庄璞渐渐的有些困倦,让子素靠在自己胸前,他的下巴头脸搁在她头发上,迷迷糊糊睡了去。 过了许久,子素缓和,清醒过来,一身暖热,以为自己已死了,睁开眼睛看四周,黑漆漆的也没看不清什么,便伸手摸了摸,才感知有个人抱住自己。 子素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弹推开庄璞。 庄璞便也就醒了,懒懒的怪道:“推个什么,爷睡得热和热和的,再抱抱睡一会子,可困死爷爷了。” 子素怒道:“不要脸的贼徒,趁我半死占我便宜,你是要死么。” 庄璞张开臂膀依旧要抱,子素一脚乱蹬,胡乱间,踢了他的下胯。 庄璞疼得捂住下身,滚在地上,一声也吱不出来,痛彻心扉。 子素照旧骂道:“你胆敢再过来,我便咬死你。不要脸的东西,庄府个烂脏货,没天收的绝种野男人。” 往时,子素是骂不出这等污秽言语的,只这会子气急了,不择口不择言,随口便出,也不知自己叫骂了些什么。 待庄璞缓过疼痛,骂道:“好狠心的**,竟摸挑你爷爷的命根子。弄坏了,你可赔得起!” 子素听得,满身头脸热涨,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庄璞还骂:“我可告诉你了,爷我玷污你了。这生一世,你都是爷的人了,爷要你怎样便怎样,你还骂得厉害,多是没尝够爷的威风,没看够爷爷有种没种。爷告诉你了,爷就是野男人,怎么着了!” 说毕,扑向子素,狠狠抱住她。 子素使劲儿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出,渐渐的,浑身燥热,不知怎么酥软起来,至后,也就不动了。 兴许两人都闹得太累,无心再斗,相互间将就将就,软抱一起。 过完一夜,次日。 子素借天光,看到庄璞紧紧抱住自己,看他那样貌,倒没那么讨厌了,想推开他,才发现自己披了一件披风斗篷,想是庄璞脱下给自己的呢。 到底,子素心生不忍,却委屈十分,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庄璞被子素那么一哭,醒了,揉揉眼睛,惊诧诧的望住她,问道:“你哭个什么?爷可没把你怎么着,爷把衣裳给你披上了,冷了爷一宿呢,爷哭都没地方哭去呢!你哭个鬼魂啊!” 子素只管哭自己,当听不见他的唠叨,心里也想:至此以后,人家知道我跟他孤男寡女在一处搂搂抱抱,一身清白如何解说?倒不如就此死了算了。 子素一面想,一面哭,一面咬住嘴唇。 庄璞再看子素,见她唇边沁出血,以为她咬舌自尽,忙捏住她的嘴巴,道:“你要死等出去还我清白再死,我是不会怜惜你的。” 子素挣扎开,推翻庄璞,怒道:“你还要什么清白?我才没清白了呢!你还我清白才是!” 此番回归正常,庄璞玩心又起,笑呵呵道:“既然如此,你我都不是清白之身,这样吧,你做我的通房丫头吧,日后,管你在我卧室内端茶倒水,擦身洗腿,日日夜夜,不分离得了。” 子素“呸”道:“不要脸的贼徒。” 庄璞笑道:“命都没了,还要脸来做什么。我要是你,就聪明些,好歹爷爷我昨夜救了你,若不然,这会子你还有命在这里跟我聒噪?扮什么清高红牡丹白莲花,真真气死我。” 说罢,庄璞一连打了几个喷嚏,接着喉咙发痒,咳个不止。 子素知道,怕是庄璞入寒,病症开头了呢,但心一横,管他死活,这是他该得的报应。 这一日,庄璞又对井口叫唤一日,病歪歪的样子,更是传不出什么声音,哪里有人听得到前来施救? 又近晚。 两人饥寒交迫,浑身越发的冷了。 庄璞挪过身子,靠在子素边上,坐好,有气没力的道:“看来,我们两个真要死在这里了。好歹,我们黄泉路上不寂寞,互相再靠靠,别离得远,免得下黄泉找不着对方。”便靠了过去。 一连几日被折磨,疼痛饥饿,又从高处摔下,子素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因庄璞靠得近,子素也看得清,庄璞说话的嘴唇上下抖动,那唇色已发了紫。 子素想:果然是要死了。便没再搭腔。 庄璞也懒得唠叨辱骂折腾人了,此前敞开坐姿,再后来,变成佝偻卷缩。即便如此,他也没向子素要回斗篷。 天黑之前,庄璞很是无力的说一句:“要是这会子有一碗白米饭,我不要鸡鸭鱼肉,也能吃得干净。看来,我们两个得做饿死鬼了。” 说毕,庄璞再也没出声了。 子素以为他死了,便推了他两次,他俱是没反应。 子素怕了,哭道:“你死没死呢?没死就说几句话,天黑了怪可怕的。” 可不是天就黑了,冰冷更进一步,那些袭人心智的害怕,如同波浪,层层叠叠潮涌而来。同时,也不知哪里洞穴发出些声响,吱吱个不停。 子素借过天黑前的光线,环扫了下井内,偌窄一处,对面的石头下,有个小洞穴,有个什么东西往外探头,一进一出的。 待瞧清楚,原来是一条白蛇。(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逃出蛇窟 原本子素极其厌恶庄璞,眼下看见那白蛇,巴不得钻进庄璞怀里乞求庇护,哪里还憎恨得起来?当下,急忙推他,催促他醒来。 或许,子素用力过猛,庄璞又发出咳嗽,清醒了。 子素道:“这里有蛇,你想想法子呢。” 庄璞眯着眼睛,瑟瑟缩缩,懒洋洋的呵气,大有不信子素的话,笑吟吟呢。 子素指着前方石头洞穴,道:“你看呐,是一条白蛇,那是头……快出来了。” 庄璞没按子素指示的方向看,只歪起下巴脸,色眯眯般看她,道:“你是饿糊涂了还是冻糊涂了,知道如今是什么季节么?” 子素道:“冬春之季。” 庄璞笑道:“你还知道冬春之季啊,也不糊涂嘛。难道不知蛇要睡过冬才出没么?” 子素摇头,含泪道:“你不信,倒是看呀!” 因见蛇滑溜溜的钻出来,子素蹦开双臂,紧是扑在庄璞怀里,抱住他。庄璞被子素这般做作,觉得可笑,方才看洞穴方向。果然,小洞穴外头的枯叶上,一条手臂粗大的白蛇小心翼翼出来,匍匐摇头,正慢慢昂起,伺机进攻呢。 庄璞吓得“呀”的一声,冷不丁的抱住子素,显然也被吓得不清。 那蛇浑身雪白,跃跃不前,盯着两人,仿佛在择选,到底先吃那一个。这当下,庄璞灵思敏捷,也不知哪里来的回转力量,信手去解开子素身上的披风斗篷。 子素以为庄璞拼最后一口气非礼自己,再将自己推去养蛇口,便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挣扎。 那庄璞捂住子素嘴巴,道:“别叫唤!仔细它过来了。” 子素泪眼汪汪道:“那二爷想干什么?你个爷们儿,难道想先非礼,再送我进蛇口么?” 庄璞“呸”的道:“好肮脏龌蹉的想法,爷也须这样?外头大把姑娘等着爷临幸呢,你也配!把爷想成什么了。”这才慢慢撩下披风斗篷,又说:“我过会子拿披风罩住它,你拿起石头。若是我干不赢它,你便使劲拿石头砸去,蒙头盖脸的,它未必能赢得咱们。” 子素终于明白庄璞的意举,欣然点头。 庄璞言语完毕,抖动的双手扬起斗篷,身子歪向一边,想从旁侧兜住白蛇。可料白蛇像看得透庄璞的想法,任庄璞往左往右,它俱是摇头挺身跟随。 子素已然吓出冷汗,额间豆大的颗粒水珠,顺着眉宇,滴入眼睛,再顺着眼眶,同那眼泪一起滑下,她禁不住哽咽,微声道:“二爷,恐怕它要先开口吃人了,你且莫动,还是过来我这处吧。” 庄璞嘴角扬起笑意,缓缓回道:“这会子愿意跟我搂抱一起了?我这会子不是贼徒了?” 子素抽泣,不语,双眼恶恶盯住庄璞。 庄璞听从子素的请求,轻缓缓的回来,在子素边上定住,轻拍她的手,示意安静,再架起蹲势,欲要发动进攻。为了鼓励子素,庄璞在进攻前,落一句话说:“到底是要死一块儿的。我扑过去,你就砸石头。砸死了它,我们便有肉吃了。” 说毕,庄璞猛然跃起,披风斗篷扑盖在蛇头上,自己的身子也压在上头,那蛇尾没被披风遮全,从边角处卷了出来,胡乱翘起,死死缠住庄璞。 庄璞叫道:“赶紧砸呀,砸!” 子素木在那里,头脸也不敢抬看,哪里敢砸石头过来。 若不是庄璞的颈子被蛇尾巴缠绕,发不出声音,子素还不曾望去一眼。当即,子素咬紧牙关,将手中的石头砸向庄璞那边,又再捞地上的枯木枝条,一气乱掷。 到底砸中蛇没有还不知,可庄璞被狠狠砸了几下倒是真的。 眼看庄璞被缠得吐不出气来,子素才哭耶耶的爬上去,伸开手掰开他脖子上的蛇尾巴。 庄璞得松一口气,连忙道:“别管我,你尽可砸斗篷里的蛇。我已按住蛇头了,看我手下面,砸呀……”接着,庄璞又被松动开的蛇尾巴缠绕。 危险之际,千钧之机,子素放空了害怕担忧,重新捡起才刚砸过来的石头,狠狠的砸庄璞的手下。 子素闭眼乱砸,又叫又哭,此处惊心动魄难以说尽。 良久,缠绕在庄璞脖子上的蛇尾巴松开了,庄璞扑突一下,软倒落地。斗篷里还一动一动的,想是蛇没死绝。 子素再拿起枯树枝往那抖动的斗篷里插戳,顿时,一股血腥沁染升起,而她再也使不上劲儿了,瘫在庄璞身上。 此时,天暗地黑,冷气袭人。 庄璞一面咳一面躬起身,扶住子素,摇醒她:“贱人,你可还好?” 子素打了个寒噤,苏醒了的,道:“死贼徒,你死了我还死不了呢!” 庄璞呵的一笑。 子素也勉强呵的一声笑。 或许,两人就此化干戈为玉帛,不再敌对。患难见真情,想必如此吧。 接着,庄璞摸了摸披风斗篷下头,软软硬硬的一条蛇体,没了动静,感知战胜它了,喜道:“子素,我们赢了,没动弹了。你往后挪一挪。” 子素想挪开身子,却没力气。 庄璞“啧”的发声,有些讨厌的意思,终究扶她往墙壁靠去,再掀开斗篷。当下,抹黑的摸到黏糊糊的蛇血。 庄璞欢喜,顺着蛇身,滑上七寸,再捏住蛇头,将蛇扬起,狠狠咬住它,吸血。 子素听那吸允的声音,怕极了,抖声道:“你干什么?” 庄璞乐呵呵道:“喝水呢,清甜得很。”大约吃了许多口,解渴了,爬将过来,道:“你也张开嘴巴。” 子素摇头,不愿意。 庄璞道:“一两日不吃不喝哪能行!将就喝点蛇血,我们再分点蛇肉吃吃。等有力气了,我们想法子出去。” 子素怎么也开不了口。 庄璞见这样,狠心吓唬道:“这会子没你选择的,我们这么饿下去,万一待会它的蛇族同胞来报仇,我可没那么大的力气对付。你吃点儿,帮我攒点儿力气,我们合力迎敌呀。听爷爷的话,快些,再呆下去,蛇血蛇肉要冻僵,就吃不得了。” 子素见庄璞说的实在,心想,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于是,不情愿的张开嘴,由着庄璞将蛇血滴进嘴里。 血腥从舌头绵延入胃。 子素平生首次觉得自己如此恶心,约是饮吃几口,反胃难耐,犯起干呕。 庄璞道:“好不容易吃上,别浪费才好呢。” 子素点头,又咽下去。 接着,庄璞摸到蛇的伤口处,想是子素砸烂了蛇的肚皮了,他便用手指掰开蛇皮,露出里头的嫩肉,不管三七二十一,低头张口往蛇身上啃,津津有味吃起来。 庄璞一面吃一面赞:“果然人间美味,极品龙肉呀。” 事至最后,子素迫于无奈,也吃了些。 吃好大一阵子,两人没了先前那般解饿了。 庄璞摸摸蛇身上的骨架子,心想吃得差不多了,遂而嫌弃的将它往外扔开,挪动身子向后,靠在墙壁,抹嘴吐气,满足地道:“味道如何?” 子素反胃,干呕声不断,终究忍住不吐出。 之后。 庄璞害怕她冷,又去将斗篷拉过来,给她披上。 略暖和些,子素问庄璞:“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璞劳累地道:“我怎么做了?” 子素道:“为何要救我?为何要给我披上?你不冷么?” 庄璞懒懒的侧身,自己抱手抱脚卷缩,道:“谁说我救你,我救我自己。你这贱人太坏了,编排我跟大嫂子有那种事,我是要脸的,你得活着出去给我洗清白才得。这会子想死,没那么容易。” 子素微微一笑,心怀感激,没答腔。 约么是下半夜,听见庄璞发抖磨牙的声音,子素才觉得愧对庄璞,就此将披风斗篷卸下,给他披上。 庄璞得了暖,卷了卷,想是醒了,顺手将子素抱住。 子素倒也没推脱,将将就就,二人搂抱,相互取暖。 庄璞问子素:“我问你一句,你出去了,可为我作证,还我清白?” 子素道:“我们吃了蛇,这里还有许多蛇,想活出去,怕不能了。” 庄璞道:“我问东你答我西,摆明让我死不瞑目是不是?” 子素干咳一声,了去尴尬,方道:“我是被太太们逼的。那大奶奶昔日还跟琂姑娘一处出生入死呢,竟翻脸不认人,让我们姑娘蒙冤,我也不想让她好过。” 庄璞道:“那你也不能把我拖下水呀!” 子素道:“你们庄府的人个个心狠手辣,死有余辜!” 庄璞哼的一下,俨然被子素的话堵住嘴巴。 子素又道:“我是被蓦阑那贱人拉下来的,你好好的做你的爷不好么,来做什么。” 庄璞道:“敢情是我要救你,你不领这个情。” 子素道:“之前二太太下毒手,如今是你们西府三太太下手。论说我心狠拖你下水,倒比不上你太太的心了,派蓦阑来杀我。话说,虎毒不食子,连你的命也不要了。且不知,她们心怀什么坏事,要灭人的口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仍旧紧搂一起,如是欢喜冤家,朦朦胧胧睡下。 约么清晨时分,井上传来一阵哭声。 接着听到郡主的声音喝令:“倒是麻利点儿,快快把井盖打开!” 庄璞闻声先醒,摇摇子素,二人抬头往井口上看。忽然,一道尘土泻下,迷住两人的眼睛鼻喉。 那时,郡主的声音继续传来:“你可记清楚了,子素那丫头掉在这里?” 蓦阑哭应道:“是的太太,我见她拼命跑出来,想是自知死罪难逃,畏罪自杀了。有个帮手的,有点儿像我们二爷,不知真切不真切……” 井口上头那些言语对话清清楚楚,闪眼间,井口开了,漏进一道光来。 庄璞揉了揉眼睛里的尘土,又咳出声来,推开子素,不顾一切朝上呼叫:“太太,我在这儿呢!太太!” 借过天光,子素看见庄璞的手沾满血,想是昨夜杀蛇染上的,或是被自己砸伤也未可知,竟有些惭愧。 郡主在上头大约听见庄璞的呼救,哭了出来,趴在井口边安慰,让下人们快快放下绳子,好吊人上来。 就在庄璞拉住上面吊下的绳子时,猛然看见小洞穴里钻出东西,可不是群蛇出洞来报仇了?子素也看见了。 可子素想到,这些蛇莫不是鬼母妈妈养的蛇子蛇孙?若是让庄璞接着对付它们,难免会发现下头连通密道,会发现鬼母与庒琂在里头。 于是,子素催促道:“二爷快快上去。” 庄璞虽恨极了子素,到底不愿让她垫底,便迅速拿起绳子,先绑在子素身上,道:“你先上,我对付那些蛇。” 子素不肯,道:“不不不,原是我害了二爷了,我不能再连累二爷了,二爷快走吧。” 庄璞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十分的讨厌!” 说时,已绑住子素,庄璞倒是不傻,连带自己也绑住,二人同绑在一条绳子上。 庄璞对上头叫:“来几个得力的才能拉上去,太太,让他们加把劲儿。” 绳子上升期间,脚底下,群蛇破洞而出,呼啦啦昂起头,欲张嘴啃庄璞的腿,而那小洞穴受不了蛇群挤压,原先小洞穴猛然塌出个大洞。 庄璞纳罕道:“我的天,原来是个蛇窟呀。”便拼命叫人快些拉自己上去。 子素知道里面的底细,自然不愿庄璞看见并记住往外头汇报,便说:“我出去后,愿替二爷讲清楚与大奶奶的事,二爷愿意答应我,对下头的事,不张扬么?” 庄璞道:“张扬什么?你我搂搂抱抱是有的,底下还有许多蛇也是有的,待我上去,便往下头灌雄黄水,看它们死不死!” 子素求道:“我命里属蛇,昨夜已犯了杀戒,此时不愿杀生,求二爷放过它们。二爷若答应,要我做什么都成。” 庄璞来了精神一般,呵呵笑道:“倒奇了,如今见我救兵来,你怂了么?行啊,我应你了。待出去,你即刻跟太太们说,是你诬陷我,我便成全你的善心。” 子素点头,答应了,心里禁不住乱想:只能这么办了,希望亭儿和鬼母妈妈不要被他们发现才好,不知这位二爷说话守不守信用。(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复落虎口 郡主领着西府众下人围在枯井边,已将庄璞和子素拉了上来。 见儿子获救,满身手是血,郡主吓得将往后跌,幸好绛珠和玉屏手快扶持得住。这会子这情景,死而复生那般,郡主怎不爱惜庄璞?赶紧撇开绛珠和玉屏,去抱住庄璞,悲喜交加,泪流满面,甚是悲戚。庄璞身受冰寒,上来后咳嗽不断,见母亲如此,很是心疼,微笑地只拍着母亲的手,示意安慰,倒没说什么话。旁边,庄璞的贴身丫头湘莲珍珠泪往下散,巴不得替他受苦受难,忙拿来衣裳,供上手炉子。行景之乱,难以尽述。子素凉在一边,无人过问死活,她冷眼看他们那一家子人,觉得可笑,又是可悲。 事不迟疑,郡主让人抬扶庄璞回西府,免得他冻出大病。众人手忙脚乱间,北府的曹氏带几个贴身丫头来了,后头也跟着中府的竹儿、梅儿等几个大丫头,俱是一目忧惶,人未到跟前,哭声先至。 因见子素在井边,无人管理,曹氏首先示意贵圆玉圆等人押走,扬言:“这不知死活的贱蹄子,竟敢对二爷下狠手,不揭她的皮难以平休。”再对郡主道:“我跟太太先送二爷屋里,省得孩子冻出三长两短。” 竹儿也道:“太太,若不然先往老太太屋里暖和一会子吧。” 郡主擦过泪水,摇头,道:“满身血气,去老太太屋里不吉祥,回我们西府吧。”从头至尾没搭理曹氏,说完这一句,瞟一眼子素。 原本郡主想把子素一同带走,可曹氏是掌府的人,既然来了,得交她处置,自己就不好插手带她。再者,郡主一心在儿子身上,看着曹氏帮手,由得她做,便狠狠示意子素道:“你畏罪自尽一死百了,怎狠毒至此?我跟你说一句,再也不许牵三带四的,后头,仔细我与你不罢休。” 郡主话语,提醒子素只能承认自己畏罪自尽,不能言说其他,牵三带四,再惹是非,更不能言语与西府蓦阑有关。几层意思,不知子素懂是没懂,郡主到底也不能说得太明白,免得叫曹氏等人怀疑。 见子素那般幽怨,垂着头,想是她懂自己的意思了。 余后,曹氏与郡主一同护送庄璞出中府,往西府去。 此处,曹氏毕竟是掌管府中日常巨细的人,庄璞少爷险些丧命,是大事件呢,倒怕落人口实,难得郡主没把庄璞往寿中居老太太那里安放,遂而稍稍宽心。所以才这般殷勤做作。 曹氏命贵圆与玉圆道:“先押这贱人回镜花谢,我等下再来亲候她。” 出了中府门外,郡主不愿曹氏跟随,止了步伐,冷冷的对她道:“太太管院子,也是要忙的,烂摊子一堆,劳太太费心了。此刻,我们回西府,不劳太太跟过去,免引人围观恐慌。我倒有一事不放心,恐那子素害人心急,撒气咬人也是有的,太太可注意着对付。”其实,郡主支开曹氏,有自己的私心,想回到西府,拿蓦阑处置再说。 毕竟,蓦阑私下拖走子素,郡主曾默许过的,害死子素,是板钉钉的事呢,也是蓦阑招认的,这会子,郡主想在蓦阑没当众承认前,先回去拿办蓦阑,是此意。 而曹氏也有理亏的地方,以为郡主责怪自己管理府院不周酿造祸端,迁怒自己呢,便心虚应下,止住脚步,没再跟随护送庄璞去西府。 眼下,西府的人离去,子素也被贵圆、玉圆押回镜花谢。 在中府门外,竹儿、梅儿等几大丫头甚是焦灼,想安慰曹氏几句,可不知如何开口,伫在那里等曹氏吩咐点什么话。 末了,曹氏对竹儿等道:“都回去看老太太吧,烂事一堆我先处理着吧。顺便,看在我面子上,把关好你们自己的口舌,别让老太太醒来知道担忧啊。” 这等事,出得突然,发得离奇,竹儿等丫头自知不能添乱,曹氏又那样吩咐,自然听应,于是,竹儿赶紧招呼中府的人回寿中居,吩咐好各自嘴舌不在话下。 安排妥当,曹氏站在中府外头稍需冷静,在想,此事怎么办才好,老爷们怪罪倒无妨,若老太太日后问起,那才是大罪过,自己推脱不得了。思想着,贵圆从里头出来,悄声报说:“太太,子素押回镜花谢了,接下来怎么办?” 曹氏摇摇头,心慌意乱的,随后,撩起裙袍,掉头进去,道:“且瞧瞧那贱人去,晚些再去西府吧,好歹要有个交代的。” 尔后,曹氏撇开闲杂人等,只跟贵圆进镜花谢。 再入步里内,举眼看见几个人。 除开玉圆留守,此刻,庒琂与三喜不知何时出现,也在了呢,正抱住子素悲哭。 曹氏惊魂未定,又吓得目瞪口呆。 玉圆慌忙忙的报告:“贵圆姐姐说出去给太太说话,我在这儿看着,琂姑娘跟三喜就进来了,她们还把我……” 原想曹氏会责骂一番,没想到,曹氏哈哈大笑,扬手示意玉圆不必再说,只对庒琂道:“神仙洞府有路你不走,偏往地狱来,你不是偷东府的孩儿跑了么?怎又回来了?” 贵圆微笑道:“太太,琂姑娘待下人好,主仆情深,怕是对她不舍呢。”小手指指向子素。 话说庒琂怎么就回来了? 原来,鬼母教导庒琂训蛇术,吹召唤蛇曲,蛇群来来去去,很是听话,她已得真传秘法儿了。得了鬼母亲传秘术,她与三喜赶紧去拿玉蜂蛇胆浆,服侍两个孩子吃下,又去那冰山洞室采草药,给鬼母与刘大牛敷上。 鬼母困在这黑暗地下许多年,身子皮肉已异于凡人。如今敷上药草,略缓得些,终究得用湿水浸泡才能愈合,那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 回到池子那洞室内,鬼母告诉庒琂:“我身子与人不同,之前出去又回来便是这样的道理。如今,受伤颇重,得在池子里泡一泡才能好。只是,有这野男人在,终究脱不下衣裳。你去帮我挖了他的眼珠子,叫他不要看见我的身子。” 庒琂骇然,求道:“妈妈,若怕他见,远远打发他一边去便是,我们捆了他手脚也不怕他乱走的。” 鬼母不肯,执意要挖刘大牛的眼睛,又说:“我知你心软,必趁我入水养伤之际放了他。何不要了他双眼,叫他安定些,我才放心呢。” 庒琂十分不忍。心里琢磨想呢,本来是北府要了刘大牛的孩子,害他妻子丧命,这一家子已够可怜了,这会子再要他眼珠子,实为人所为啊。 可不是造孽么? 庒琂再求鬼母道:“妈妈,你从北府抱来的孩子原本是他的孩子,他来寻得,那我们便还与他,让他带孩子走吧。我们要他发个毒誓,让他不要泄露此处就行了。我们并非那庄府恶毒之人,只顾做些伤天害理的事。妈妈慈悲,我们不那样做了吧,妈妈看是可好啊?” 鬼母道:“心怀慈悲之人,难得善终,姑娘家啊,你得狠下心才能做大事呀。” 庒琂道:“不止妈妈经历常人难以经历的往事,亭儿也经历了,亭儿家破人亡,寄人篱下,受人摆布,蒙冤委屈,不比妈妈少几样。可亭儿觉得,万事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做那怨头债主,到底,善人终会得善报的。求妈妈慈悲,看在女儿孝心服侍你一场,你就依了女儿的请吧,女儿愿承担一切,为妈妈积福积德,愿妈妈长顺百岁。” 因庒琂苦苦哀求,又有理有据的说,鬼母才释怀宽松。 刘大牛也是感恩图报,当面发了毒誓,鬼母才肯让他离去。 庒琂和三喜护送刘大牛离开,给他一些金饼,刘大牛感恩不尽,说:“姑娘大恩大德,刘大牛没齿难忘,他日有机会定给姑娘做牛做马,必会涌泉相报。”之间恩情不尽,说了许多话语。 总之,刘大牛七尺男儿,哭哭啼啼,好不可怜,庒琂想,刘大牛失子丧妻的事,是真事无疑了。之后,鬼母指定方向,由庒琂引导,带他从另一处密道枯井出去,几番叮嘱,要他守诺,好自为之,好好抚养孩子。他走后,庒琂又回到洞室中,伺候鬼母。那时,鬼母已入池水浸泡养伤,庒琂主仆倒也闲暇。 因想此次进来目的,是为了从鬼母这里前往篱竹园找意玲珑,可黑暗之境,道路艰险崎岖,没鬼母的指引,难以辨别方向,找去北府,怕是难办得到。若顺着刘大牛离开方向去,所到的地方,是西府石头斋,真往那边出去了,可不是得转个圈圈才能到达北府?那时,招人耳目不说,万一被抓个正着,只怕解释不清了。 到底,庒琂不甘心。 趁鬼母在水中静养,庒琂与三喜挑灯笼,两人悄悄离去,看如何找向北府,出去寻意玲珑讨回旧物。可地下的暗道纵横交错,没险些走进死循环,便又折返回到池边。 庒琂尝试向鬼母探口风,问她:“妈妈,从这里到北府,该走那条密道?” 鬼母道:“我已让那野男人走了,莫不是,野男人是北府的人,你跟他串通好了,先送走孩子,再想捡个方便回北府?你还想走不成?到底是心里没我,你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经此打听被责骂,庒琂知鬼母多心,再也不敢提。如此,过得许久,主仆两人照顾东府那双瞳小爷,别无他事。 因又想在里头呆的时间太长,怕子素在外头担忧,再想如今手上有疗伤的草药,带出去给老太太用也使得,便瞒着鬼母,悄悄回镜花谢一趟。谁料,从密道返回镜花谢,正好看见贵圆玉圆拖着子素进屋,子素浑身是伤,满手满脸是血,好不吓人。 庒琂以为北府对镜花谢下毒手了呢。 等贵圆出去,只有玉圆在此,庒琂和三喜才溜进来。 当即,玉圆吓得囫囵跌倒,庒琂又叫三喜按住她。玉圆害怕,不敢张声。 庒琂抱住子素,嘘长问短。 子素眼泪掉个不止,怪庒琂:“你还回来做什么?” 二人悲戚相抱间,曹氏跟贵圆进来了。 曹氏、贵圆见到这一幕,可不意外?却也料想不到庒琂一直在庄府呢。 当下,庒琂恶狠狠地对曹氏道:“二太太好狠毒的心,你们庄府好狠毒的心。”迸出这句话,眼泪不自禁往下流,确实恨毒了曹氏,恨毒了庄府那些人。 曹氏道:“论狠心,我哪比得上这贱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示意贵圆和玉圆道:“别让她们留此处,待晚些时候,差几个得力的人来,将她们装入麻袋,扔去阴沟里埋了干净!” 庒琂放开子素,缓缓站起来,道:“太太敢!”擦了擦泪水,露出讥讽的笑容,凑近曹氏,道:“娜扎姨娘的孩子,是太太打外头抱进来的吧?老爷知道了么?老太太知道了么?娜扎姨娘知道了么?哦,对了,娜扎姨娘的孩子去哪儿了?是太太害死了么?” 一连串的反问,轻轻的,又重重,狠狠的剐着曹氏的心。 曹氏震惊,发抖:“死丫头,你胡说什么?” 庒琂咳了咳,道:“要我大点儿声说么?不怕告诉太太实话,若是我们死了,外头自然有人进来捅破这些丑事,届时,太太想落个好,怕也不能。” 曹氏一听,迟疑了,往后退去,坐在炕上,假装镇定,弹了弹膝盖上的裙袍,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庒琂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太太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娜扎姨娘的孩子,你差贵圆玉圆去刘家抱来的,是与不是?” 听毕,曹氏恶狠狠地指住庒琂,道:“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你真真是个灾星,祸我庄府,祸我北府,叫你死一百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庒琂笑道:“关我什么?太太要否认,尽管否认,既然我今儿能回来,能说这些话,我就能让证人来对峙。旁的话,我一句不想多说,太太看着办。” 如今,庒琂只能抖出这些事来拖住曹氏,以免曹氏做恶。 明显,曹氏怂了嘴,琢磨的攥手,不语。 贵圆见如此,确实棘手了,思想一番,斗胆帮腔道:“太太,别听她信口雌黄,她偷了东府少爷,离开我们庄府,众人皆知。这会子进来,她必贪图其他,想是老爷老太太其他太太不信她的。” 庒琂道:“那我们试试看。”拿出手中的药草,道:“老太太头痛病发作,我出去寻药了,想给老太太治疗。这是我拿回来的草药,太太敢让我给老太太治么?” 庒琂的话还没说得落音,贵圆便冲上,夺下她手里的药草,摔在地上,踩烂。 庒琂欲制止,已来不及,恨得连连跺脚,咬牙切齿。 子素在地上抖得厉害,怕曹氏伤害庒琂,便道:“太太要打要罚,尽管对我下手,别冲琂姑娘去,琂姑娘没偷东府的少爷,琂姑娘一片孝心,给老太太寻药去了。” 庒琂蹲下,与三喜一同抱住子素,流泪道:“姐姐,不必跟她说,害人之心,往时就有了,只怕如今害我们的,不止北府了。” 见庒琂与子素姐妹情深的样子,贵圆微微一笑,附在曹氏耳根,献计道:“素来镜花谢主仆情深。太太,琂姑娘想必也不敢乱说。我们扣下子素,捏个棋子,只要她乱说什么,我们就杀了子素。想必,琂姑娘不愿意看子素死的吧。” 曹氏听得,贼坏坏露出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卓案天机 暂且扣留庒琂、子素、三喜在镜花谢,差贵圆、玉圆并几个心腹看守,其余人等俱不给靠近镜花谢,免得漏掉风声。曹氏以为,此举甚妥,拖至晚间,再作打算也不迟。 近晚,曹氏回北府简单吃了些晚碗,随后领庄琻、庄瑛姐妹俩一起去西府看庄璞和庄玳,探看郡主口风如何。临行前,母家曹家人派人来,求曹氏和二姑老爷庄禄看怎么把曹营官从监中救出来。曹氏心里虽疼爱侄儿,可如今庄府事事纠缠,乱团如麻,怎有头绪心思帮衬母家人?便让肥九和马大脚安排着,倒没空先去见母家人,叮嘱肥九说:“你跟他们讲,如今我是腹背受敌,到处被人钳制,一时半会子拿不出空来。二姑老爷不是在寿中居伺候老太太,便是去东府看大爷,大爷那小半点儿命悬着呢,指不定哪天不中用也是有的,再者,二姑老爷不是往外头守着店铺门面生意,还得是去西府照应二爷三爷两位少爷,没一会子闲工夫,求他也不中用。他们真够胆子闹求二姑老爷,别是我没事先提个醒,二姑老爷可不卖我这个老脸的,让他们只管宽松住几日,看我把事情弄得妥当,自然想法子救营官。”叮嘱再三,让曹家人务必耐心谨慎等待,勿要在节骨眼前给庄府添乱作麻烦。 家里吩咐妥当,曹氏领庄琻庄瑛、姐妹二人去西府。到西府门口,守门的来请安,顺口给曹氏报告说:“太太,篱竹园姨娘也才来,里头闹着呢。太太你进去帮劝几句吧,我们太太拿她一点儿法子也没有,天天来,天天这样,怪闹人心的,上上下下实在看不过眼了。” 曹氏心里别提多幸灾乐祸,表面却不显现,只说:“不都说是你们琂姑娘先拐走东府少爷,再拐走篱竹园的孩子么?她老是来闹,难道二老爷不曾知道?二老爷可有什么吩咐没有?你不好好守你的门,倒睁眼瞎话的为难我,敢情我专门顶罪受气的?我也是可怜你们太太才来瞧瞧。听说二爷回来了,如今可好些了?” 守门的悄声道:“哎哟,二太太,我们太太不让宣传,你且别问我。仔细我挨骂呢,当是我才刚什么都没说。” 曹氏笑笑。 庄琻以为曹氏被吓住,开口啐了守门的道:“你这老妈妈也真是,都嫌篱竹园的姨娘闹人,该让老爷们发话呀,老爷们出一句,谁胆敢不遵从的。” 守门的瘪瘪嘴,道:“不瞒太太姑娘,我们府里也不知怎么的,连数些日子这样。今儿我还听里头的人说,想请个水陆道场过一过。” 曹氏诧异:“多早晚的事?跟管家说了没有?管家怎没跟我提呢?莫非老爷们定好主意这么做?” 守门的摇头,言说不知,曹氏又笑笑,顺手拿出几个银子塞给守门的,道:“你老嘴巴辛苦了,赏你吃酒吧!” 守门的假意不要,说:“谢太太了,烦扰你的心,还得赏钱,叫我们老脸往哪里放呢。我们太太若是知道,还不知怎样呢。对了,二老爷跟几位老爷也在里头呢,太太寻二老爷回去吃晚饭呢?” 曹氏其余的话不回应,塞了几回钱,道:“只管接着,我们横竖不跟你们太太老爷说一声便是。”守门的心满意足,笑吟吟接收,仍旧去守门忙活。 进了大门,曹氏往一处亭子走去,没继续往里头走去见郡主,吩咐庄琻和庄瑛姐妹,道:“你们且先进去看看,若是篱竹园的走了,再来跟我说。省得我进去,别人说我们北府齐齐全全的来欺负人。” 庄琻道:“太太多心,我们只管来看二哥哥三弟弟的,那篱竹园找她的孩子,干我们什么事。又不是我们弄丢的,好歹我们老爷也在,落不到太太头上来顶罪。” 曹氏叹息道:“话是这么说,难保别人心里不往别处想。” 而庄瑛怯怯的站在一边,始终无话,因听她姐姐说篱竹园的孩子是庒琂偷去,有些不平,出声道:“姐姐,事情没弄明白,你也别老说是琂姐姐偷去,弄得我们府里主仆都是贼似的,叫人耻笑。” 曹氏听得,戳了庄瑛额头,啐道:“没脸的东西,你若有你姐姐半点心,我真是省心省力。等你姐姐过了佟府的门,你也出去吧,留你有何用。” 母女几人叽叽喳喳吵闹一番,后头,曹氏推她们先去打头风,自个儿在亭子里等。等过许久,也没见女儿两个来回话,有些着急,因又见天色黑下,想起镜花谢那几个人没处理呢,悄悄的转身离开,打算出西府,往中府镜花谢,叫贵圆玉圆等得力的心腹,把庒琂、子素、三喜移回北府处置。 这才走出亭子,听到西府的几个下人叽叽咕咕走来,言说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在西厢茶屋吵起来了。 曹氏听得,疑惑不已,拐脚寻去西厢茶屋,看怎么回事。 到了茶屋外头,果见那里亮起了灯,静悄悄的外头,没一个下人伺候,里头隐隐约约传来老爷们的斗气议论声。 曹氏蹑手蹑脚,临近窗下,粗细听闻。 只听到大老爷说:“你们西府请人来做个法事,我无异议。可别张扬才好。如今,前朝后宫,卓府案子又提起来,难免牵我们府里,各自须有个心理准备,须自知之明。如今,卓府案和媛妃的事只我们几个知晓,府里头的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慌乱成什么样。自外甥女进府,没一日安宁,你们且不必反对我的话,我也知道你们的想法。可眼下,老太太昏迷不醒,我东府大爷那样,西府两个小的也……” 二老爷道:“大哥,那就随郡主的意思吧,郡主都提出来要做个水陆道场,老三不见得敢驳回,依从就是了,简便些做就成了。动作不必大,也就外传不出去的。先安内人心,我看也无不可。一连不见两个新生小儿,事出蹊跷,因卓府旧案,我们还不敢张扬报官,这个闷心亏,我真是不甘。还没过老太太那边面儿呢,日后老太太想见新生的孙子,我们拿什么话来搪塞呢。都说我们府里招了邪门歪道,难怪郡主有这些想法,我也没异议。” 大老爷道:“依你这样说,请个水陆道场,便能寻回东府、北府丢失的孩儿了?” 三老爷道:“大哥二哥,你们别伤和气。出那么多事,都不是我们愿见的。为今之计,暗下查访,看怎么寻到亭儿,若真是她抱了去,寻得到她,孩子就回来了,一举两得,若寻不到,是难跟老太太交代。这个外甥女着实叫人不省心,当日确实不该了。” 二老爷道:“当初老太太不应该让她进府里来,我想反对,你们偏偏让着,老太太年纪上来了,旧念是有的,可大妹妹出去那么多年,生三个孩子,可还记得我们庄府?说句不中听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叫我不认大妹妹,我也不想认,倒省得牵连朝廷大罪。亭儿这躲进府里来,到头临了,把咱们家底都躲没了。你说,从卓府二姑娘投到西府来做小姐,借个身份就是庄府人了?还赐名庒琂,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幸好这几年捂得好,没人知晓,不曾传播出去,若不然,坏的事还有呢。我也想了,那丫头心眼坏,偷了孩子出去,便偷吧,这事儿我认了。至少,朝廷抓拿的重罪不在我们府里,终究牵扯不到我们。” 大老爷道:“老二,你的意思,今儿我们这方议论,是暗查外甥女呢还是不再寻访?” 二老爷道:“我没说不查,可人都出府去了,往哪里查去?单靠我们府里几个心腹小子出去逛悠,能寻得?眼下吧,先安顿好老太太,你东府大少爷,还有西府二少爷,三少爷是要紧。旁的,后头再议吧。” 大老爷又道:“那水陆道场的事,你与老四果真同意?老三不好出口,我代他征求你们的意见。” 四老爷道:“我没意见,才刚哥哥们说得对,往小的办,安内人心,过过场就行了。” 大老爷“嗯”应了,又说:“老太太昏迷不醒,这么下去不中用。我想,要不,我们想法子去请请白家老太医?” 二老爷道:“我也想过请白家,又怕老太太知道怪罪。” 三老爷道:“白家老爷子来,或许能治老太太,也能治东、西我二府两子。只是,不知当年老太太跟白家有些什么过节,老太太不让人提。如二哥说,真厚备礼物去请,或能请得动,可老太太知晓,是要怪罪。” 余下,几位老爷叹息,无话。 听到此处,曹氏愣住了,约么听出许多事来,生怕自己禁不住生气,便捂住胸口,徐徐退出去。 回到亭子,双眼哗啦啦的掉泪,自言自语埋怨道:“老爷啊老爷,你们瞒得我们好苦。原来这琂姑娘不是旁人,是卓府二姑娘啊!这么个灾星,你们早不待见,何不早早送走?送走了干净,还能有今日事端,还能牵出什么朝廷重罪?” 可是,卓府究竟触犯了朝廷什么?朝廷置下什么罪过呢?为何牵连庄府? 曹氏越思想越害怕,越是不解,闷得心慌。 正在此时,庄琻和庄瑛从里头出来。 庄琻报说:“太太,篱竹园的姨娘还在烦三太太呢,你还进去么?” 曹氏心不在焉的,道:“你们去看看二哥哥三哥哥去吧,别掺合那些了。大人们的事,大人们解决。” 说毕,曹氏擦了擦眼睛,走了。 留下庄琻和庄瑛姐妹,愕然相对,很是疑惑。随后,姐妹二人又往庄玳那屋去不提。 这方,曹氏快步走出西府,一迳来到中府,先进寿中居看一眼老太太,叮嘱竹儿等丫头好生伺候,略坐半会子,才出来,转身进镜花谢。 入镜花谢。 见贵圆和玉圆及几个心腹看护庒琂主仆三人,很尽心。曹氏方宽些心怀。 贵圆请曹氏往外头去报说:“太太,如今天黑,挪转回我们北府吧,留在此处,怕是夜长梦多,让老爷们知道了,可不好办了。” 贵圆的话,正中下怀,曹氏点头,只是,偷听到老爷们的谈话,如今心里倒有个大疙瘩了。 于是,曹氏道:“你让玉圆她们先出去,我要单独跟琂姑娘说几句话,待我说完,再办后头的事。” 说毕,贵圆进去知会玉圆等人,连同将子素、三喜挪去别间。 曹氏这才进去见庒琂,此番,她要向庒琂打听卓府的事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恩断义绝 当下,只有曹氏跟庒琂两人。在里间。 曹氏没先前那般飞扬跋扈气焰,也没那些作恶嘴脸,她进来时,见烛光过于昏暗,拔下发簪,靠近烛台,往蜡烛上挑了几挑,火苗子在她肉脸前跳弹舞动。屋里略亮一些。 庒琂侧坐在炕上,这会子子素与三喜被她们带出去了。 待曹氏将簪子往头发上插好,庒琂才显按捺不住,急急道:“太太把子素和三喜送哪里去?她们两个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必然不会罢休。” 曹氏淡然一笑,缓缓坐在庒琂对面,就手拍了拍炕面,道:“冷是冷些,可比牢房里好。” 庒琂道:“太太什么意思?” 曹氏道:“我过来之前去了趟西府,听到一些骇人听闻的话。因我纳闷不解,想来讨姑娘的教。望姑娘看在我们亲人一场,知无不言,与我敞开心了说。看我能否帮姑娘些什么,才不负亲戚一场。” 许久以来,头一遭听到曹氏如此说话,彬彬有礼,和蔼可人。 庒琂思忖:这妇人歹毒,不知想做什么,我且不能上了她的当。故仍旧冷眼恶脸,面向曹氏。 余下,也没茶水,曹氏摸了摸茶壶茶杯,冰冰凉凉的,很瘆手,方摸上去,赶紧缩回来,良久,才道:“姑娘是我庄府四府老爷的外甥女,我如今可说错没有?” 听闻,庒琂确实震惊至极。外祖母和舅舅们不是说,为防止意外,不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么?曹氏怎么忽然问起?怎忽然知道了? 难道曹氏早也知晓自己身份?既知道自己身份,还如此恶毒对待自己,是什么意思? 庒琂原想点头承认,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否认道:“太太说的什么,我竟听不懂了。攀亲带故的,我何曾不是西府三老爷三太太认的女儿?这会子说得如此远近亲戚,是想让我关紧嘴巴,不将太太的丑事捅出去么?” 曹氏摇摇头,再是笑,不紧不慢道:“你承认也好否认也罢,我也能查得出。只是我不明白,你既来到我们庄府躲避,为何不安分守己?你觉得我们都是十恶不赦的人么?” 庒琂沉默。 曹氏接着道:“才刚在西府,我听老爷们议论,说啊,早先不该将姑娘留在我们府里,说姑娘给我们府里带晦气了。姑娘,我也今日才知个底细,具体曲折,我还真不曾打听过。之前,老太太只管包庇说,卓府大姑大姑老爷举家回南了,还是在老太太大寿那时,我们就信了。如今老爷那般说,什么牵连大罪,到底是什么罪过?只怕我出去问别人,还不如问姑娘得到真切答案吧?请姑娘跟我说一说,你我那些恩怨,先放一放,到底,我们是亲戚一场,我不会为难你。” 说得倒也动人情怀,庒琂泛起疼痛,忍住眼泪,道:“我不知太太说什么。” 曹氏道:“我曾经也好奇,西府认你这个女儿,认得蹊跷,既然认女儿为何不往西府住养,却安排在中府寿中居这边。看来呢,老爷们心思一脉,怕姑娘家连累。我说的,是实情?” 庒琂“哼”的一声,别开头脸,算是默认了,从曹氏的话里推测,果然没错呢,西府做贼心虚,从来不肯接纳自己,可不是害自己卓府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 想了想,庒琂才道:“太太既然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 曹氏眉头一蹙,溢出点泪光,道:“难道你不想叫我一声二舅母吗?” 庒琂怒道:“我没那样的福气。” 曹氏不解,问:“为何呀?” 庒琂终于抬起下巴脸,望住曹氏,眼光放电一般,道:“为何?太太不是说了么?怕卓府牵连庄府啊,卓府不也是因为庄府的祸害,家破人亡,满门离散么?” 曹氏听得,忍不住一口气上来,拍几子道:“所以,你处处与我作对,一进来便想好了是不是?”见庒琂没言语,曹氏再改声温和道:“难怪啊难怪,我怎就没怀疑呢?当初仙缘庵的仙姑曾给我指示,二老爷及老太太说到卓府吞吞吐吐,我本怀疑的,就没思想到那一层来。就姑娘刚刚那样说,我豁然开朗了,只可惜,亲戚一场,我还不曾知道你们卓府发生何故,你为何沦落至此。” 庒琂道:“那又怎样?如今我手捏你们庄府几宗见不得人的事,也不怕你们把我怎的。” 曹氏道:“老爷们的意思,怕姑娘留在府里,府里牵连出罪。老爷们也想让姑娘自个儿出去,别跟庄府挂什么亲戚名分了。只是一点,东府、北府的孩子不见,四府老爷一致认为,是姑娘所为。姑娘怕是要担待的。” 庒琂道:“如今,太太跟我说这些,倒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曹氏道:“我想问问姑娘,你卓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牵连庄府?老爷们为何如此惧怕?” 庒琂听了之后,呵呵直笑,笑完,道:“可是惧怕了,我卓府满门,就是被庄府老爷陷害的。这够清楚了?老太太也知道,但是老太太是庄府的老太太,到底,要包庇你们。而你们假装恩惠与我,留我在此处。” 曹氏点点头,得到想要的答案了,收住笑容,站起,道:“如今我给你几条路选,一,悄悄的出府,去到山野之外,隐姓埋名,这就罢了。二条呢,叫我交给官府,怕老爷不依的,我做个恶人,结果你们,倒也干净……” 庒琂吓得脸色苍白,打断道:“你若敢杀人灭口,我让外头知晓你丑事勾当的人宣扬出去。我一日不安全,你休想一日安宁。” 曹氏顿住了,想了想,道:“那不如这样,我替姑娘改容换貌,姑娘出去了,也无人认得。姑娘手里有我的把柄,我怯怕得紧。可姑娘是个慈善的人,我让子素留在府中,东府大奶奶也留着,姑娘念旧,我们就此相互妥协,你关了口,我让她们在府里都过好。这个法子,你意下如何?” 庒琂笑了,道:“子素是个下人罢了,东府大奶奶头先是我的丫鬟没错,如今是你们庄府人,那就是我的仇人。太太觉得我会跟你做这笔交易呢?” 曹氏道:“不试试问姑娘,怎么知道生意能做不能做?话说,生意场上,你需我求,方能成交。我知你需求,你得我惠顾,两不相欠,多好呀。”又说:“姑娘外头接应的人,想必就是药先生吧?再不济,是刘家的人?姑娘可知道,我也有法子对付他们。只不过,你我亲戚一场,何苦撕破脸闹到那副田地。老太太醒来,也不愿见那样,何况老太太日常待你不薄啊,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庒琂终于忍不住眼泪,开了河堤一般,流泻下来。 曹氏怔怔望住庒琂,良久,良久。 之后,曹氏吐纳一口气,转身出去,临门角,说一句:“过会子我让贵圆和玉圆提些吃的来,还给姑娘准备些盘缠。姑娘若听我的话,我们好聚好散,千好万好,各自安好,从此,姑娘走独木桥,我们走阳关道。等哪一日太平了,再来认亲,仍旧是亲戚的。” 庒琂站了起来,对曹氏端一个礼,道:“谢谢二舅母了。”咬牙再接着说:“舅舅家跟我家,今日算是恩断义绝了么?” 曹氏没回答,袖子一甩,出去了。走到外头,让贵圆领着人好好看护,又命贵圆:“回去准备些好吃的饭菜来伺候姑娘,再给姑娘清点些上路的盘缠。且悄悄的。” 庒琂听得,追了出去,到外头廊下,正好看见玉圆和另外几个丫头用麻袋子套住子素,三喜拼命的去救。 曹氏站在一边指挥,道:“把三喜那贱丫头的嘴给我捂死,拉进她姑娘那里去。” 三喜不肯松开麻袋里的子素。 而庒琂先看木了,见三喜被打,这才奔了过来,与三喜一同拉扯子素。 就在那时,贵圆拿一根木棍子,冷不丁的,敲在三喜头上,又敲在庒琂头上。主仆二人,登时“扑突”一声,倒地,昏死过去。 因庒琂和三喜这般反抗,叫曹氏不安心,在让人转移子素去北府后,曹氏仍旧守在镜花谢里间。 入夜。 庒琂醒来,一眼看见三喜躺在自己身旁,都在炕上呢。几子上摆放各类美食,曹氏坐在几子边,面无表情。 庒琂咳了一声,坐起来。 曹氏被吓住,露出笑脸,道:“醒了?”拍拍几子:“看看,给你弄来的饭菜,吃点儿。”又示意贵圆提来的包袱:“盘缠也给你准备好了。” 庒琂摇了摇三喜。三喜显然被打得颇重,仍是晕睡。 庒琂气急了,爬近几子,双手推翻几子上的食物,怒道:“我们不吃,不走!我要见老太太,我要见老太太!” 曹氏道:“今夜以后,你不是我们庄府什么亲戚了,有什么好见的。别给老太太添堵,让你走,也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一时糊涂,认错你身份了……” 庒琂哭了,道:“我不信,我不信。老太太是知道的,老太太是知道的。我要见老太太,我要见她……” 大约是愤怒到极点,一口气没吐得畅快,梗在喉咙里,嘴巴张合,嘶哑嚷叫,声音越老越弱…… 曹氏眼睁睁看着庒琂向后仰翻。 庒琂又晕倒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水陆法会 三日后,西府在承福苑举办一场“水陆”法会,为伤病者祈祷,为驱妖逐魔,保府内众人众事平安顺遂。 四位老爷协议,做祈祷法会的事,不请京都大寺院的高僧老道,恐怕动作过大,引外人议论,仅在府中低调举行作罢。由二老爷庄禄派人快马去京外兰落寺请六位苦行高僧,又往黄袍山请六位道士,逐一请入马车,悄悄从西府后门入府;原要再请几位尼姑,因说南府白月庵有尼姑,何苦舍近求远?遂让东府凑一名下人,西府凑三名下人,连同白月庵两人,足凑整个六数,当是尼姑庵的尼姑。顺了三六吉数。 僧、尼、道齐全,有了法会的主骨,赶着预备法会所需的佛像斋供,炮火香烛,挂帐藩幔,经文撰录,因是简单,便简简单单筹备,无须多时,已得周全。 大姑娘庄瑚和大姑爷查士德是府外人,不适宜着手帮衬,只让去寿中居伺候老太太。于是,该活动里里外外,全权交二老爷庄禄及管家去办,曹氏偶尔搭把手,有一阵子忙活呢。 法会前一日,二老爷庄禄打西府回来,有些抱怨,说:“老太太康健时不喜欢做这样的事,这会子趁她老人家迷糊,我们便不管旧例规矩了,硬剪了袍子折了手自己收着难受,幸好是府内做,传出去岂不叫人耻笑。” 原来,二老爷在西府指挥各类事务,不是缺这便少那,因是这样的活动府里不怎做过,谁也没个经验,下人们临时架上来,叫他们往东便往东,往西便往西,事事得老爷管家盯着指挥。到头,辛苦的仍是二老爷,才辛苦一肚子回来抱怨? 那会子,曹氏处理镜花谢那几个人,正打酒窖回来,刚好听闻庄禄在前厅抱怨,就进去搭腔,说:“西府主办的事,由西府去弄就成了。老太太康健时,是不待见这些,老爷何苦当马似的叫人差使,受这等劳累。我看着确实辛苦,难怪老爷抱怨。若叫我帮,我不好脱手,顺手帮一点半点,不虚一家子的心。如今,瞒着老太太悄悄的整起来,论理,我站老太太一头,不爱管的。” 庄禄怒道:“你倒会说风凉话,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一致同意,我能去反对?” 曹氏哼哼笑了,心里暗骂:里头横外头软,我是听见你们兄弟四人在西府西厢茶房议论,你二老爷是同意的,这会子回来抱怨个什么。 于是,曹氏道:“我们二老爷难道不曾同意?怕是大老爷问着:‘可有异议’,二老爷说没有的吧!又说了,人家东府大爷在床上,重伤成那样,小爷又丢了,自然想办,去去霉气儿也应当。西府两个年轻少爷身子又不好,怪不得郡主提说,这会子办水陆办天路的,在理在情,我无话可说。我们北府,管事的应当管,不也有位小爷们不见么?凑合凑合一起办,我看也成。若说吃冤枉,关南府的什么事,人家还得跟咱们添一笔香油。老爷有抱怨的,敢往老爷们跟前抱怨去,我便服老爷你。” 庄禄“啪”的一声拍桌子,恼羞成怒,被曹氏说中了羞事。可不是那晚兄弟四人协议办水路道场的事。如同被婆娘偷听了般,说得如此真切。不知这婆娘怎猜得如此准,莫非神仙附体? 曹氏见庄禄发怒,赶紧自打嘴巴,道:“我的不是,我的不是!那高僧老道长大仙姑齐齐全全来了,我说这些个叫老爷心烦什么。真真不该。我打自个儿的嘴还不成么?”假装的去给他倒茶,又说:“老爷,趁这会子有菩萨,咱们借借佛光,你发个善心承应我们曹家一件事吧,我们营官在牢里,娘家人还在这儿等着求呢。老爷真有慈悲,该往实事里办,求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援手援手,才是一家子骨肉。我见老爷这些日子忙,也不敢说一二句,这会子烦闷,倒替我们自己人烦闷才是啊。” 庄禄道:“你曹家是一家子骨肉,我庄府里就不是一家子骨肉?说的什么话,挑拨离间,也只有你能说。话说了,有错自个儿兜着,没有精钢钻别揽瓷器活,你那侄儿,肚子没半两黑墨,临时了了,去应个什么考,自找的!” 语音落下,曹氏哭了出来,道:“我们曹家就那么一个,比不得你们庄府金贵,可也是个爷们儿,在家也是个宝贝呢。我的侄儿不是你侄儿?东府、西府的侄儿,是你侄儿,我不当他们是我侄儿了?老爷这会子分得清清楚楚。” 庄禄道:“那又怎样?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形,府里火烧眉毛了,快崩了知道么。” 曹氏哭道:“天塌下来还有高的顶着呢,老爷这会子怕事,何必当初?”想说卓府的事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改口道:“当初要办这种琐事,老爷就应该一口否决了好。害这会子烦心劳累,一回来,吹胡子瞪眼给我看,叫我委屈,我委屈点,也无妨,叫丫头们委屈,真是她们的不幸了。我实在委屈得紧,叫我帮手,我真不想帮的。他日或怎么样,由他们说去,我也不管有脸没脸的。不过老爷你也有不知道的,西府为何前不提后不提,偏偏这当口提做什么水陆道场什么法会?” 庄禄狠狠看住曹氏的嘴,如同她嘴里吐出一口的杂毛鸟粪。 曹氏又道:“我们二少爷掉进井里,九死一生,转头,蓦阑上吊,没了。西府到底隐瞒我们什么事,老爷也不仔细想想,这水陆道场,到底为谁作的?是为蓦阑做的,还如此尽心尽力,自个儿当主子还不自重,任人差使,瞧得我实在窝火。” 关于西府蓦阑上吊没了的事,曹氏也是那天晚上知道的。 那天,对付镜花谢里头那主仆三人,曹氏悄悄的将她们搬运回北府,子素扔进酒窖,庒琂和三喜关在菜窑里。妥当之后,又去了一趟西府,想给郡主一个交代。 所谓交代是看看庄璞从枯井出来后怎么样,并汇报一下子素已被自己处理了。 刚好,庄琻和庄瑛从庄玳屋里出来,赶着往北府回,半路见母亲曹氏来,急拦住了。 庄琻告诉母亲曹氏:“西府闹事儿,三太太让我们回来了。太太就不去了吧,篱竹园姨娘也被赶走了。” 曹氏怪道:“老爷们呢?”想着四位老爷还在西厢茶房,莫不是四位老爷兄弟不和,动手了? 庄琻和庄瑛你看我,我看你,说不知道老爷在哪儿。 想是女儿不曾知道老爷们在后头私自聚会吧! 曹氏也不说明,唉声叹气一番,便让女儿两人先回去。 庄琻道:“太太,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过来也不迟,都很晚了呢!” 曹氏啐道:“你懂什么!你二哥哥才从井里捞出来,我不去看一眼,又得叫人说我们北府不管事儿。日后你嫁人管事,不许这样没头没尾的,再晚也得应了这门子虚礼。你们先回吧,关好门窗自个儿睡去,别乱出去溜达。” 与女儿分开,曹氏往承福苑郡主这边来。 入承福苑,各处庭院廊下,灯火通亮,丫头们行色匆匆。因有人见到曹氏,过来端礼。曹氏见是奇怪,问那下人:“你们太太歇着了?” 丫头回说:“太太在厅里头。”便闪闪烁烁走了,仿佛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曹氏纳闷:二爷都回来了,三太太还发火迁怒人了,平日也不见她这样的。 思忖着,改一副头脸笑容,迎上承福苑。尚未进厅,在门口,看见郡主坐在椅子上擦拭眼泪,跟旁宝珠、绛珠几个丫头伺候着,其余的没什么人了。 曹氏咳了两声,方举步入内,道:“这是怎么了。” 郡主唬了一跳,绛珠则朝曹氏示意摆手,挤眉弄眼。 曹氏哪里知道西府发生了什么,仍旧关心:“二爷回来了,那是祖宗保佑,是万幸的事。太太不必过于担忧。我本该早些来,这会子别是打扰太太歇着才好。” 郡主别过脸面,擦了擦眼睛,叹道:“二太太有心了。” 曹氏也不等让坐,自己往椅子坐下,道:“孩子怎么样了?要是没歇下,我过会子再去瞧瞧他。” 郡主点头。 绛珠见郡主无心应答,便替说一句:“二爷受了寒,回来之后高烧不退,服了几副药,这会子该是睡了。那边有湘莲伺候,过明日应无大碍,只是手脚有些皮肉伤,还得叫外头的大夫拿些膏药来敷。” 曹氏听得,眉头一蹙,哑然一会子,溢出眼泪,道:“这孩子哪里去不得,偏去那个地方。好在年轻,过不得几天便好了。”又说:“想是子素那贱丫头惹的,她们二爷平日善良,见她寻死,伸手去救她,那贱人见手就拉,分明要二爷同归于尽了。好狠毒的心呢!太太不说,我也着力办了她,如今,我将那贱人关在北府,这两日就赐她一个死。” 郡主伤感道:“连连出事,还说什么死不死的,权交太太做主吧!能少些造孽就少些造孽,为各自府里孩子积福。” 曹氏尴尬一笑,“嗯”的应着,又看郡主伤心,冷淡,就不想再逗留,故寻个理由说:“那我瞧瞧璞儿去,也就回去了。太太歇着吧!” 说毕,曹氏起身,往外头走,谁知,没出门口,玉屏从外头跑来,惊吓吓的与她擦肩而过,进去对郡主报:“太太,果真的,蓦阑吊在石头斋里头,穿衣打扮跟当初宝珠姐姐那样,一色上下红透透的。” 曹氏听得,愣得止住,转身过来,正好看见郡主从椅子上起来,拉住玉屏的手,道:“放下来不曾?”因见曹氏还在,连忙去拉住曹氏,道:“二太太听见了,我就不瞒你。我们玳儿身边的蓦阑上吊,也不知为何。老爷还不知道呢,太太今晚无意听得,当没听过。” 曹氏怔怔看住郡主,又拍她的手,算是回应了,接着,快步走出厅里。到了外头,仍旧听到玉屏继续报告细节,郡主呜呜哭几声。 曹氏不好逗留,转身去庄璞那院屋看一下,见庄璞捂被子出汗,睡下了。她坐了一会子,就此离开西府。 日次,蓦阑没了的事也没见有人传,西府当是没发生事一样。曹氏怪奇,在北府里歇息,故意不出去。思想着,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妥。后头,听贵圆和玉圆回来报说,西府要请水陆道场,为老太太,为几府爷们祈祷。 曹氏心里想:怕是为蓦阑办的吧!只可惜,蓦阑不明不白上吊死了,不知西府窝的什么事。由于不关北府的事,曹氏懒得管,更不去说嘴,毕竟西府没招呼自己去打理,难得有空闲对付镜花谢那几个贱人。 如今,二老爷庄禄从西府回来,承接水陆法会的事,一股肚子的牢骚抱怨,才引出曹氏这些许不满,才将蓦阑没了的话爆出来,责怪二老爷庄禄任人差遣,为蓦阑这等奴才办后事,不值当。 庄禄原不知情,现听闻,怪了,道:“莫不是你长舌编排的?西府多早晚没了人,我怎不知道。” 曹氏道:“老爷愿这般想,我也无法。好歹老爷接招儿了,就自个儿忙呗。这几日,我不舒坦,得歇着,帮不上老爷什么。望老爷担待。老爷疼我,好歹帮我去给西府说一声,免伤和气。” 说毕,曹氏扭起身子,离开了。回到房间内,贵圆和玉圆将门窗关好,一个给她捶背捏脚,一个升火加炭端茶倒水。 那贵圆道:“太太,这会子西府办水陆法会,大家忙得没神,菜窑子里的两个跟酒窖里的,正好趁机处置干净。” 曹氏“哦”的惊醒,想起庒琂、子素、三喜的事,确实呢,趁府中人乱之际,处理掉这几个人正是好时机。 贵圆说:“太太,怎么个处置好?” 曹氏想了想,到底里,庒琂是老太太的外孙女,跟庄府是亲戚一场,往死里整太过了些。但庒琂手里捏自己的把柄,放她一马却不能,真真叫人头疼了。 遂而想了一夜,次日晨早,曹氏叫来贵圆玉圆来,又议论一番。 曹氏说:“子素留着,那两个赶出去。但是,这么赶出去,日后老爷们寻回来也不成,我想一夜,只有给她们毁容才得,日后,凭她什么,那面目不是琂姑娘,我们就有口舌抵赖。退一万步来讲,给她们来个下马威,她们也未必敢再回来。有子素在手里捏着,大奶奶又在府里。琂姑娘她这人呢,心眼倒不坏,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府里那两个人想,必不回来闹了。” 贵圆不明白曹氏的意思。 曹氏啐道:“将她们打一顿,皮青脸肿的,再毁了她们的容貌,叫人认不出,悄悄赶出去,完事儿。” 贵圆担忧道:“万一,叫人看见了呢?” 曹氏道:“西府办水陆法会,各府院的门关闭的呢,本就不能让外头人进来,我们这会子帮西府办事,抓两个小叫花子,当是她们混进来行窃,我们处置了。真认出来,咬定是她偷了东、北两府的孩子,又胆大包天回来图谋不轨,我们及时发现,因拜过菩萨,心怀慈悲,放她一码,还怕老爷们说嘴?你想想,篱竹园听子素那贱人说是我指使的,为何还闹去西府要人?明显指向琂姑娘呢,没听她的话,知是诬陷我,怕什么!就这么办!” 贵圆觉得不太妥当,但曹氏决定这么做,也只好听从。(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容颜毁,逐府门 西府的水陆法会虽然办得低调,却也有声有色,处处周到。 先在承福苑办一场,后去庄玳院屋外头办一场,又去石头斋办一场。东府、北府、西府、南府各大主家子都要到场,焚香跪拜。曹氏推脱说身子欠安,要迟一些许才去得,殊不知,曹氏在暗地里处置庒琂和三喜,不容外人知晓。 在府中众人办完第二场法事,转去石头斋,间隔憩息时间,东府的熹姨娘、北府的袁姨娘及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太太奶奶遛出来透气儿,说阵子闲话,因怕人看见说嘴,正没主意呢,想返回法会场上坚持完事儿,哪知,见庄琻也出来了。 熹姨娘笑嘻嘻的问庄琻:“二姑娘怎不多拜拜,过了这道场法会,就是你跟佟府的好事了,多拜多积攒福气。” 庄琻“哼”的一声,道:“熹姨娘该去拜,多拜拜,多祈求,能保佑姨娘们多子多福。” 熹姨娘倒也不生气,知道二姑娘的脾气随曹氏,厉害着呢,便假装关心曹氏:“听说你们太太身子不爽,姑娘牵挂,是要回去看太太么?” 庄琻点头:“四府里的都来齐了,就我们太太没来,才刚老爷叫我回去请。” 这般说,熹姨娘、袁姨娘等人高兴了,巴不得借庄琻回北府的名儿,一同再往外走走,散散心。 如此,众人与庄琻一迳回北府。 与此同时,在菜窑子里,贵圆、玉圆及几个婆子捏住庒琂和三喜的脸,在她们脸上动刀子呢。 庒琂和三喜拼命叫唤挣扎,那些婆子得了曹氏的命令,怎给她们恣意,便不顾一切捶打,毁她们的容貌。 在那凄惨叫声中,庒琂和三喜的脸蛋,已被刮得花血一片,血肉模糊。三喜则晕了过去,庒琂奄奄一息。 而曹氏,就在菜窑子门口站着,看着,叮嘱套上麻袋子。 将两人蒙头盖脸套入麻袋,贵圆出来给曹氏回话:“太太,妥了,西府这时候也快完事儿了呢,要不要先弄出去?迟了,外头的人就多起来了不好办呢。” 曹氏点点头,心里多少有些慌,赶紧示意将庒琂和三喜抬搬出去,让扔大街上。 接着,曹氏跟在后头,不张色不吱声,看着底下心腹,抬麻袋子出去,指使往后门大街去。 出菜窑子,转入后门那路上,也不知庄琻跟熹姨娘几个人怎就走这边来了,两方人撞个正着。 这可把曹氏吓得乱阵脚。 幸好贵圆玉圆机灵,说:“太太正要去西府拜会呢,出门时,抓到两个小贼。她们知道今日我们府里办法会个个往西府去,各处空屋,溜进来行窃。太太慈悲放她们一马,让盖住头脸打一顿,这会子,要往外头撵去。” 庒琂浑浑噩噩的,听得外头那些说话,挣扎叫几声,也不知庄琻等人听得出还是听不出? 曹氏不好赶走熹姨娘、袁姨娘等人,便招呼着贵圆等心腹快些手脚,将麻袋子送出门口。到了门口,叫守门的开门,曹氏喝令,说扔出门作数。心想,等把熹姨娘等人支走,再叫人出去料理。 将人扔出门,曹氏吩咐守门的道:“仔细当差。” 扔撵出大门,庒琂拼尽全身力气,从麻袋子里钻出来,仍然想进府里闹一闹,故拍了门板,叫出几声。里头,曹氏又惊又怕,假装气急暴跳,对守门的道:“那是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贼。你若再看不好门让他们进来,仔细你的差事。这会子,将门关得死死,连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入。” 如此说,算把话圆了去,才领着庄琻、熹姨娘等人走。 守门的老头不知情,倒是好奇,透过门缝往外瞧,见是两位姑娘模样。她们倒在地上,许久都起不来,但看有力气起身,便跌跌撞撞赶到门下拍叫开门。守门的哪里敢开,只看到两人拍喊一会子人就倒地上了。 曹氏还不曾走远,听见动静颇大,又折返回来瞧,隔着门缝儿望一眼,吩咐守门的道:“由着去,不许开门。她们再叫,你拉她们见官去!” 这才算完事。 一路往里面走,曹氏给贵圆和玉圆使眼色,示意趁空儿出去料理,一面的和煦春风,对熹姨娘等人道:“今儿的事,你们别乱说,西府做善事,我们别做了善事,也成恶事了。话说,见者有份,你们也逃不得。要罚,菩萨真人在上,我们一同去领罚。” 如此说,熹姨娘、袁姨娘等谁敢说半个字。 只是庄琻奇奇怪怪,总觉得那声音有些许像镜花谢里的庒琂,但是见曹氏那般说,也只好按住,等寻得空儿再问曹氏。 尔后,曹氏领着几人来到西府,趁石头斋最后一波法事没完,点了末尾香,告了一回上苍,拜了一回神仙,没事人一般。 末了,庄琻问曹氏一句:“太太,我怎么听着,才刚撵出去麻袋子里的人,像是镜花谢里的……” 曹氏狠狠拍了庄琻一手臂,斥责道:“别胡说八道!” 曹氏示意庄琻不许再提及,庄琻看母亲的脸色,感觉里头有些故事,暗暗心想,回去再说。 至晚,西府才将法事停当,各府人留在西府吃些斋饭,晚间,东府滚园的丫头子来报,说大爷醒了。众人欢喜,都说法会灵验,便各自散去,回府不提。 庄琻回到府中,越想越不对头,半夜了,悄悄来敲曹氏的房门,说自己睡不着,想跟曹氏说说话。 曹氏困乏一日,本想睡呢,哪经得女儿忽然的扭捏折腾,便顺了她的意起来。 庄琻进来后,直面道:“太太告诉我实话,今日送出去的是谁?” 曹氏知这个女儿聪明,也是厉害的,到底向着自己,遂而袒露道:“不错,是镜花谢的琂丫头。她与那子素串通,偷了东府的孩子,又偷了篱竹园的孩子,栽赃给我呢。我怎就办不得了?今日,我悄悄撵出去了,解了一口恶气。” 庄琻骇然大惊,跌坐下来,连连道:“太太糊涂,这等事怎么能私下处决呢,叫老爷老太太知道,怎么办啊?孩子丢失,不得报官么?太太也太心急了些。” 曹氏道:“你是知道我的脾气,容不得沙子的。” 庄琻道:“到底,那么大的事情啊!可是太太,琂妹妹不是偷孩子后,跑出府去了么,怎又回来了?怎又叫你抓住了?” 曹氏道:“你这个琂妹妹跟三喜见没把我害死不甘心,又来找我的晦气。你知道的,子素那贱人进府里,就对我们北府怀恨。琂丫头看上她,那不是跟我们北府过不去?都是外头进来的野路子野丫头,我今日发慈悲赶出去干净。你权当没看见,日后,都不许向外人提。” 庄琻听得真话,心里惧怕得紧,且曹氏那样说,自己也就犹犹豫豫的,只能点头。 曹氏还不放心,假装委屈哭出声来,说:“你这位琂妹妹没那么好的人,再待下去,别说害了我,还要害你,害我们整个庄府。也不知道她是哪个山头的女贼,一连将老太太老爷们都给欺骗了去,你们姊妹几个眼皮子心思浅,没些个经历,也给骗了这么久。如今,她看老太太不好,没靠山了,盗了孩子出去卖,又盗府里的钱,最可恨一口咬定是我偷篱竹园的儿子呢,我有口分辨不赢。你若心疼我,该知道怎么办。” 庄琻见母亲说得真切,信了,道:“那太太也别一个人做呀,这种事叫我出手,我保准比太太狠些,让太太出气啊!老早我也觉得,镜花谢那些个外头来的人,老太太竟糊涂了,认作什么干孙女,与我平起平坐,没那道理的。” 母女二人气煞煞的咒骂论说,至半夜才分开。 然而,曹氏终究睡不着。因为后头贵圆和玉圆出去,想再将麻袋里的庒琂和三喜弄走,已寻不见门外的人了。 贵圆和玉圆回来报说:“地上有许多血,麻袋子还在,人却不见了。” 当时,曹氏听闻,实在不安,又让贵圆去官府里探看风声。贵圆和玉圆去探了半日,回来说官府那边平静,没人报官。 等西府的事完毕之后,空下心神来,曹氏又莫名担忧,越想越觉得自己粗心大意。至晚,回来困乏想眯一会子,谁知女儿来访,叨叨个半夜。 当下,曹氏睡不着,叫丫头端来安神汤,囫囵吃两碗,迷迷糊糊才有些困眼。 次日。 贵圆和玉圆匆匆来报,说:“我们又去官府那边打听,还是没人去报官。想是她们没胆去的。可是,我们想一夜,觉着,琂姑娘跟三喜身上有伤,必找药先生去了。” 曹氏那一身劳乏,猛然惊醒,拍打大腿,道:“是呢!我怎就忘了外头的药先生呢!” 贵圆为难地说:“可我们不知药先生住哪儿啊!得问大奶奶才行。” 曹氏听得,哪里顾得上吃早饭,简单梳洗一番,领着贵圆玉圆去东府滚园见大奶奶,意在询问大奶奶药先生居住在哪里。 曹氏打算好了,打听准了信,差几个得力的人围住药先生,将药先生押进庄府看病,再找茬儿寻药先生的麻烦,推他一身罪,那庒琂便没个依靠了。 到了滚园,迎耳听闻秦氏、庄瑜、庄瑚、大奶奶等悲哭。 曹氏加快脚步入房,首眼见到几个大夫给大爷庄顼施针。 庄顼面目苍白,死了八九分的模样,躺在床上。 曹氏陪哭一回,拉住大奶奶说:“听说药先生医术了得,何不请药先生来?以往你们是有旧情的。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让人去请。” 都听见曹氏的话了,秦氏道:“还是你二太太想到了,你赶紧给二太太说,请药先生来。” 大奶奶此刻正没主意,任她聪明也料想不到曹氏那些私事,便告诉了药先生地址。曹氏得了信儿,示意贵圆和玉圆出去办,自己留在此处陪护。 原来,昨日一日,东府的人去西府拜法会,庄顼因遭受马踢伤,留在滚园这边静养,由几个丫头子照顾。期间,大约是醒过一阵子,吃了半碗汤粥,嚷着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折腾来折腾去,晕醒几回,后头,丫头才去西府报。 到晚上,秦氏回来责怪看守的丫头,问:“大爷醒了,怎不去西府报呢?大爷都说了些什么?” 丫头说:“我们看着大爷醒来,以为好了。大爷说饿,我们就给端来一碗粥,一碗人参莲子鸡汤,都吃净了,大爷说很饱。我们高兴,想去西府知会太太老爷和奶奶,可大爷不许,说他想睡一会子。我们就没去了,守在床边,一步不离。后来,临近午后,大爷又醒了,看着窗户外头的阳光,叫说‘碧池,别走!’,我们也不知叫的谁,我们想去西府给太太说,大爷不给去,还大声骂我们,让我们端来几子,铺上笔纸墨砚,我们想呢,大爷是好了呢。大爷拿着笔,自个儿写写画画,又是笑又是哭,人是极清楚的。到晚上来,我们担心出事儿,才悄悄去西府报信儿。到太太、老爷、奶奶回来前半会子,还是清醒的。转眼功夫,手里的笔掉地上,大爷就睡下了,再也没醒。” 就这样,东府满府的人一整宿守在滚园,若非曹氏过来问药先生的住处,还这知东府大爷的事如此周折呢。 实里,曹氏看在眼中,怕只怕东府大爷时日不多了,昨日情景,怕是回光返照也未可知,可怜那过门的新媳妇儿,又怀身孕,怕要早早守寡了。 想到此处,曹氏忍不住掉下几滴真心的泪水来。 过不得半日,贵圆与玉圆行色匆匆打外头回来。 曹氏未等贵圆报呢,先钻个头脸看外面,想看看药先生请来没有。哪知,药先生没来。 贵圆说:“药先生家里没人,问了旁边的邻居,都说药先生好酒,兴许吃醉在外头。我们又往街上寻去,没寻到,回去问邻居街坊,他们也说不知道,我们就回来了。” 听得,曹氏两腿犯软,向后踉跄。 秦氏以为曹氏担忧儿子才如此,有些感激,急让自己这边的人扶住她,让她先在炕上安歇。 秦氏哭哭啼啼道:“若是琂丫头在,必定能请得回药先生。我看啊,是命数了!” 个个见秦氏悲叹,个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没个休止。 而此时,秦氏记起庒琂,是想借庒琂的名请来药先生治儿子,谁又想得到庒琂也命在旦夕,正受他人诊救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遇故知 庒琂与三喜被曹氏狠下毒手毁容,撵出庄府门外。 三喜在庒琂拍打门时,懵懵的醒了,挣扎起来,也与她一起拍门,想让曹氏把子素放了,由于受伤严重,二人没拍半会子,便虚弱倒下。幸得两个人救走。 若说救庒琂的两人,算是庒琂的旧相识。一个是被庒琂搭救过的碧池,即,当年东府大爷庄顼从妓院抬回来,闹着要她做正房奶奶的那个。一个是北府篱竹园的意玲珑。所谓,良因种好果,世缘皆关联,说得就是这样了。 碧池、意玲珑这二人怎就巧合碰撞,将庒琂主仆搭救走了?此事,须从头说明,方能让人清楚明了。 那日在镜花谢门口,意玲珑见曹氏主仆对付庒琂,她无意看到庒琂和三喜手里的红玉等物,有意夺取,奈何没成功。到晚上,那黑衣人再入镜花谢内行盗,黑衣人便是意玲珑。庒琂和子素的猜测并没错。 谁料,意玲珑扮黑衣人行窃,倒给篱竹园一个丢孩子的机会了。 原来,老太太病危,各府来寿中居伺候,篱竹园半时失了人手,只留一两个人看孩子,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给丢了。恰好,庒琂在孩子丢失后失踪不见,子素反常诬陷曹氏,这让意玲珑十分怀疑,毕竟四府人等都守在寿中居老太太跟前,曹氏不曾离开,大家有目共睹,怎会是曹氏所为? 可意玲珑作为二老爷请回来的金刀女保镖,到底保护幼主不力。遂而,即便被北府辱骂也忍着,只想一心找到庒琂,寻回孩子,探出真相。 这一日,西府办水陆法会,意玲珑觉着无趣,打算回篱竹园拿银子去街上逛一圈,再打探孩子下落。拿了银子,就近的从后门出去,恰逢,远远看见曹氏跟贵圆、玉圆等人用麻袋套贼撵人。 毕竟是溜出去,意玲珑可不敢如往常那般招摇,便悄悄躲起。等曹氏等人离去,方才过去叫守门的开门。 守门的对她说:“哎哟,我说姑娘,西府办法会,要留住神仙的。各府大门紧闭,你不是不知道吧?二太太才又下了令,我哪敢给你开呀。你省省吧!我还得看门吃饭呢。” 守门的嘟嘟囔囔说着,也不管外头有人拍门。 意玲珑笑道:“你老没听见?外头有人叫门呢!万一是活菩萨进来了呢?开门吧。” 守门的道:“姑娘别害我,那是太太送的瘟神小贼,说要送官的。姑娘,你还是回去吧,甭在这儿晃晃,叫太太知道,可没得好果子吃。” 意玲珑扬扬眉毛,叹息道:“那行,我不为难你。大门不开,我也有法子出去。” 说毕,意玲珑纵身一跃,运起轻功,借那树干枝叶,弹飞上房檐,又一纵下,从顶上翻过去了。守门的以为看见活神仙了,赶紧沿着大门墙根小跑,仰头望天空,寻意玲珑的踪影,嘴里阿弥陀佛的乱念。 从墙上落下街边,意玲珑转去门口,想看看被曹氏撵出来的是谁。 远远看去,见两个蓬头披发,鼻青脸肿,满脸的刀痕凝血,煞是可怜可怖,瞧那形影身段,却像熟人,声音倒是嘶哑,辨别着又不太像。 意玲珑摇摇头,心想:真是小贼,被那恶婆娘抓了,活该被打一顿,可北府那恶婆娘也太狠了。 她便也不想多看多管,转身要离去。正此时,一个身穿粗布肥袄,包一块头巾的的小妇人犹犹豫豫,疑疑惑惑的往门口台阶上走,伸出双手,扶门口那两个小贼。意玲珑差异,又顿住脚步,继续看。 只见那包头巾的妇人哭泣一声,低声呼唤:“果然是姑娘,姑娘跟三喜怎么成这样了?” 三喜? 妇人的惊呼声如棒槌般,打在意玲珑的头顶。 门口那两小贼大约跟妇人说了些什么,悲悲戚戚的,意玲珑听不是十分清楚,但听到妇人说“三喜”,猛然一颤,醒了般,一马往前冲上台阶,将几人捞转过身来。 意玲珑极其不信,眼前这人便是三喜,另一个,则是庒琂了。 妇人见意玲珑恶势汹汹,赶紧推开她,挡在庒琂前头,含泪道:“你想做什么?” 意玲珑咬牙切齿,指着庒琂道:“花了脸蛋,我也认得。可是镜花谢的琂姑娘了。” 庒琂恶狠狠勾住意玲珑瞠视,道:“是我。”又抓住意玲珑的手,问:“那晚,是你偷了我的东西,你还与我。” 意玲珑道:“呵!倒是贼喊抓贼了,你把篱竹园的小爷藏哪儿去了?” 庒琂挣扎道:“什么小爷大爷,你偷我东西在先,别血口喷人。” 意玲珑抡起拳头,欲打向庒琂。 那时,妇人跟三喜摇摇晃晃地来隔开。 庒琂却说:“碧池姐姐,你让这位姑娘打死我好了,她是庄府里的人,跟整治我跟三喜那帮是一伙的,让她只管来拿我的命好了,天理昭昭,在大马路上呢……” 原来,这妇人不是旁人,而是当日庒琂、庄玳、肃远等解救出去的碧池。 碧池哭,拦道:“好姑娘,咱们不与她斗气,听我的话,先往我那儿去。你跟三喜身上有伤呢。” 碧池这一提醒,庒琂正眼看三喜,三喜衣衫单薄,颤颤抖抖的跟在一旁,面目说不尽的可怜,有气无力的样子,只差一点儿就倒了。 庒琂看了一眼意玲珑,又回头看北府的门,知进去无望,瞬间,怒气攻心,竟呕出一口血,身子向后倒,晕了过去。幸有三喜跟碧池抱住她。 意玲珑目睹里外前后这些情景,觉着此刻袖手旁观,非自己平日习惯,再者,也想从庒琂这里讨回篱竹园的孩子,便对碧池道:“你家在何处?先把她们送你家去。” 碧池哪里管得许多,连连说:“在夔门楼长袖街,姑娘若肯援手,请帮一帮我们。我给姑娘磕头了。” 说罢,碧池一目悲伤,泻泪而跪,向意玲珑磕头。 随后。意玲珑护送庒琂、三喜上碧池来时坐的马车,一迳不停,赶去夔门楼长袖街,入碧池居住的家里。 车上,意玲珑没什么好脸色,可奈何不得庒琂这样的情景,如今,庒琂晕乎乎伤得颇重。 意玲珑便自顾问三喜:“你跟你姑娘偷走篱竹园的少爷,藏哪儿去了?” 三喜视意玲珑跟曹氏为一党,哪里肯松口跟她说?便抱住她姑娘,哽咽哭着,不理。 碧池驾马车坐前头,意玲珑问不到三喜的话,随手撩起车棚帘子,看看外头的街边,纳闷道:“琂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时候来过夔门楼这种烂地方?”没好意的质问碧池:“你认识琂姑娘?” 碧池微微一笑,道:“可不认识,琂姑娘、玳少爷、肃远少爷,曹少爷都是好人,我蒙过姑娘的救,才有今日。没想到,再见到姑娘是这样的情景。” 说时,碧池笑脸,眼泪在打转。 意玲珑不知她们有那些过往故事,只说:“什么好人坏人,未必你能钻进琂姑娘的心?分辨得出她的心是黑是白?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碧池道:“姑娘说笑了,琂姑娘怎会是坏人。” 意玲珑哼的一声,索性不说了,放下帘子,仍旧盯住车内庒琂主仆不放。 拐入长袖街,在街尽头一处小院屋外,碧池让马停下,她跃下马车,拿来脚踏,撩帘子招呼说:“到了。” 正好,庒琂微微醒来。 碧池又说:“姑娘先别忙动,我让我们家之轩出来迎姑娘,好帮扶着点儿。” 转身,碧池喜乐乐的推门,进去。 没一会子,碧池赶着脚出来了,手里托着两床盖子,一到马车前,先把盖子给庒琂和三喜披好。随后,见他丈夫官之轩,并一个奶妈子抱住一个女娃娃出来。 碧池转身从奶妈子手里接过孩子,放在地上,道:“镜言啊,咱们给琂姑姑磕个头。”见官之轩木在一边搓手,咳嗽,又跺脚道:“木着做什么,还不搭把手呢,要叫姑娘自个儿出来么?” 意玲珑见状,甚是好奇,愣住。 庒琂、三喜已然看到外头那一家子人,男的,可不是昔日那位官之轩?跪在地上那女孩儿,也不大,小小的个儿,穿一件翠绿花袄,扎了两个小角发,看起约么一岁来多,身子手脚,也是机灵的,她很听碧池的话,此刻乖乖的,正正的跪在马车下,朝庒琂磕了三个头,方抬起脸。 碧池介绍道:“琂姑娘,这是我闺女,叫官镜言,她给姑姑磕头了。” 一时间,庒琂不知是喜还是悲,挣扎出来一些,因马车和地面高低距离,她只能伸手扬了扬,嘴唇抖了数下,终于道:“地上冷,别让孩子冻着了。赶紧抱起来,让我看看呢。” 碧池擦去眼泪,抱起孩子,迎给庒琂看一眼,道:“待会子进去,镜言还要给姑姑敬茶。这会子别让姑姑在外头了。姑姑里头看去吧!”笑着将孩子送给奶妈子,并再介绍:“这是跟我们进京来的宋妈。” 尔后,意玲珑跃下车,与官之轩、碧池扶庒琂、三喜出来。 下了马车。 庒琂左右前后看周围,再看眼前那院屋,孤零零一处房舍,甚是萧瑟凄冷,还好春意在即,脚下有些绿意,环境还不至于太过苍凉。 碧池紧紧扶住庒琂的手臂,道:“姑娘,这便是我的寒舍小院,我暂时住这儿的。比不得富贵大宅,凄冷寒清了些,望姑娘原谅,请姑娘将就进来歇息。” 庒琂笑笑,没什么力气回应,只是管不住眼泪一直掉。 过了一方矮门,入到一方天院,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架起那小篱笆架子,凉一排子的衣裳。正对往里头走,是入房小厅,小厅左右贯穿,则是两间住卧。院子左右两边,猜测不错,左边是厨房,右边则是给奶妈子住的地方。 从厅进去,转入卧内里间,碧池让奶妈子把孩子抱上炕,好空手脚去暖茶水来。因怕太冷,碧池还使唤官之轩升火盆,加炕炭。 官之轩如昔日那般情景,羞羞涩涩,木木讷讷,碧池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敢言语半句。只是,每每进出行动,尽是咳嗽,想是身患有疾。 碧池不停地使唤官之轩:“之轩,你去请个大夫来,给两位姑娘瞧瞧。” 官之轩脸色泛红,急忙点头:“我这就去。”欲出去寻大夫。 这时,庒琂制止了,对碧池和官之轩道:“大夫我们是有的,姐姐和姐夫先别忙,我自有道理。” 庒琂看在眼里,感激碧池,也心疼碧池夫妇。等坐在暖炕上,庒琂忍不住喜欢,抱住他们的孩子官镜言。 少许,奶妈子端来热茶,碧池也拿来点心水果,那官之轩忙前忙后加火加炭,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好不叫人羡慕。 因碧池不满意宋妈拿碗来倒茶,又吩咐她说:“把我柜子里的玉杯子拿来。” 宋妈尴尬的去了,又过好一会,湿漉漉的端来三个青玉茶杯,想是在外头洗过了。碧池接过杯子,掏出手绢,擦了又擦,方倒出茶壶里的水,一面说:“是粗茶,勉强润润口,姑娘别嫌弃。”又对女儿说:“镜言再给姑姑磕头请茶。” 官镜言虽小,却聪明伶俐,听了母亲的话,赶紧的爬起,在炕头上跪直,伸手欲接茶杯。 庒琂有些不忍,挣扎的接过碧池手里的杯子,道:“姐姐不需这样,多大的孩子,折腾这些做什么呢,都是虚礼罢了。” 碧池笑道:“若没姑娘当日救命之恩,怎有我们一家今日,更不会有镜言的今时。我常想,但凡日后有机会,想让镜言拜姑娘做干娘,又想,姑娘未成家,年纪又轻,怎担这么个老头衔,再者,我们家贫寒,怕姑娘嫌弃。还是让孩子叫声姑姑,让她尽尽情分孝心,也应当的。” 碧池一面说,一面拉官之轩跪下,给庒琂磕头。 庒琂不自在了,伸手要拉碧池夫妇,道:“姐姐坐下说话,不必多礼的。” 碧池和官之轩起身。庒琂接着说:“姐姐说哪里的话,我是什么人,姐姐还不知?倒叫外人看着我们笑话了。”如此说,才举眼看了意玲珑一眼。 碧池这才醒神,又给意玲珑和三喜奉茶。 意玲珑早不耐烦了,接过茶杯,囫囵喝了一口,道:“你们叙旧我不好打搅,只问一句琂姑娘,我们篱竹园的小爷们儿,可是你偷走的?藏哪儿去了?” 庒琂待要回嘴。 碧池抢道:“这位姑娘是误会了吧,我们琂姑娘怎会偷你们的孩子?这小孩顽皮,一时出去玩,在哪个角落躲迷藏也是有的。” 意玲珑道:“你以为跟你家毛丫头一般?如今,我不跟你说,我只问琂姑娘。” 碧池猜测,里头必有故事,便不敢言语了,示意宋妈把官镜言抱走,又让官之轩出去。 随后。 庒琂又呷一口茶,舒了舒喉咙,道:“我没偷你们的小爷,倒是你们北府偷了刘家的孩子了。只怕我说出来,姑娘你不信。” 意玲珑冷冷一笑。 庒琂因是在北府遭受毒打,容貌遭割,此刻,疼痛难耐。才刚见碧池一家,分神略缓些,当下,又痛刺心骨,有些难以忍受。 三喜挨在一边,没个声息。 见意玲珑坏笑不语,庒琂叹一口气,冷静道:“姑娘若想知道小爷的去向,你去帮我把药先生请来,晚些时候,我再一一相告,你自然都清楚。”碧池见意玲珑剑拔弩张的样子,有些怕。 意玲珑恶狠狠指住庒琂,连连说“好”,十分无奈道:“好!我晚些时候来,你可别偷溜了才好。” 庒琂道:“你放心,我这个样子想跑也跑不了。你把药先生请来,想知道什么,我便告诉你什么。” 于是,庒琂将药先生居住所在告诉意玲珑。 相互立誓保证: 意玲珑保证把药先生请来。 庒琂保证不跑,并把篱竹园的孩子实情倾腹告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救人,就事,旧物 意玲珑走后,碧池开始询问庒琂和三喜的遭遇。 庒琂害怕碧池担心,只说:“跟姐姐以前一样,不过,我逃出来了,只伤了些皮外伤。无妨的。过会子药先生来,他能给我诊治,所以,才刚不劳姐夫出去是这个道理。” 碧池点头,道:“你这么好的人,又是里头的小姐啊,他们怎会如此待你?” 言语间,碧池回想昔日情景,又看到庒琂伤得面目全非,很是心疼,忍不住哭咽起来。 庒琂安慰几声,转口问碧池这几年怎么过的。 碧池告知:“那年得姑娘和几位爷的眷救,我跟之轩离开京都,一马车回到苏州籍地。我们两个在那边成了亲,第二年生了镜言。在苏州生活比不得京都,小门小户倒也适宜养生,我们夫妻二人做些买卖,过得倒也安乐,可长远的想,人一辈子,碌碌无为,终究不甘心。后头,我跟之轩商议,说明年不是皇太后千秋寿诞么?今年秋闱之前,另特设恩科秋闱春试,算是个小秋闱了,虽比不上正科大比,也是皇恩浩荡,我们就想来试试,中了呢,还可以赶着明年会试一场,毕竟京都天子脚下,机会是有的。之轩读过几年书,原本在那边应考谋个官职未为不可,又想,天高皇帝远,贪官污吏居多,在苏州,要使的钱也多,且使进去还没见效应,即便他有些文墨,未必得幸应选,得个好前程。考虑再三,我就托了信来京都,给旧日相好的姐妹说了,姐妹们疏通好几层呢,巧幸的又遇一位老乡傅姐姐,她也是从苏州来的,倒真真的巧,如今,傅姐姐是前科状元二夫人,人是极好的,听了我们的难处,出于情分,轻手的帮我们开个门路,给之轩捐了个京户籍,这才来京都赴考。谁知,我们在来的半路上,之轩生一场病,耽搁了好些时候,我们到京都已赶不上秋闱春试考期了。但说无功折返,他那个身子舟车劳顿怕担耐不得。傅姐姐说,错过了春试,到今年秋天,正科秋闱还可以博一搏,才不负辛苦来京都一趟。因此,才在此找间屋子暂住,等秋闱大比再奔个前程。若是不中,中秋后就回苏州,晚些也晚不过年下就走。” 庒琂听了,很是可惜,又问:“那倒巧,等会子药先生来,让药先生给之轩姐夫瞧瞧。药先生医术极高,姐姐不需太担心,让姐夫调养好身子,以待秋闱考期,你啊,好日子指日可待了。” 碧池喜出望外,眼泪未干,又狂掉,恩谢几番,说:“如此再好不过。若姑娘再慈悲,请姑娘求求那位药先生,再帮我们一个忙。” 庒琂拉住碧池的手,道:“姐姐但说无妨,我能求的,自然不遗余力。” 碧池道:“才刚我说的那位状元二夫人,苏州来的傅姐姐,她家状元公得了急症,凭什么医生大夫,都治不好,只怕没遇上药先生那样的高明医生。如今听说,状元公的身子每况愈下,精神见个首尾了。她们家有帮过我们,我想斗胆求姑娘跟先生,帮一帮她,算我借花献佛还她一个情。” 庒琂微微一笑,道:“姐姐看我跟三喜,不也重伤在身?这容貌还不知能不能治。若先生来了,能治得我们,姐姐看着估么着再说。免得我答应姐姐,姐姐跟那位状元夫人说了,届时救不得,岂不让姐姐为难,没了面子?至于姐姐才刚的请,我会跟药先生说的。” 碧池再次感激。 庒琂顿了顿,道:“不过,我疑惑着,姐姐今儿怎么去庄府了呢?” 碧池感激一番,道:“不怕姑娘笑话,我想进去探探姑娘你,再看望一下大爷。昔日,是大爷让我跳出火坑,姑娘又救过我命的。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啊。只是庄府的门不好进,我这几日都来回逛,就是进不去,巧巧的,与姑娘有缘,又见上了。” 庒琂笑笑。 碧池道:“只是不知大爷现如今怎么样,我听说,大爷前些日子遭马踹成重伤……” 这事,庒琂并不知晓,如今听来,大大一震。而碧池感恩之心,真动容了庒琂,人生一世,像碧池那样的女子,感恩多情,怕是不多见。 庒琂笑着,怔怔望住碧池。 碧池以为庒琂知情,问她:“姑娘,你们一家子屋檐下,到底也见过大爷,大爷可好些不曾?” 庒琂为难地道:“不瞒姐姐,我也许久不见大哥哥。大哥哥受伤,我还不曾知道。”原本想告诉碧池,服侍自己的慧缘嫁给庄顼大爷,终究说不出口。毕竟,庄顼心里一直记挂碧池,慧缘嫁过去,是慧缘作了碧池的替身罢了。 真要提及那些,难免叫碧池难过伤心,自己也想起慧缘,又得心痛伤神。 幸而,碧池“哦”的回应,垂下头脸,羞涩涩的,没再多问。 往下,几人说些旧事话语,吃了半壶茶,用了些点心。日光渐偏,过了一阵子。 不多时,意玲珑果真将药先生请来。 但庒琂将计就计,再套一套意玲珑。质问意玲珑关于黑衣人偷盗伯镜老尼留下红玉的事。此刻,想证实是不是意玲珑所盗,便不管之前的保证,只抵赖不肯说娜扎姨娘孩子的去处。 意玲珑无法,就承认了,说那晚扮黑衣人入镜花谢行窃,是自己所为。 庒琂道:“那东西不值钱,既然是你拿了,你就还给我。” 意玲珑道:“那样的东西不值钱,我为何带身上?在府里呢。再说了,既然不值钱,你何必追讨要回,给我玩耍玩耍又何妨。” 庒琂只得赖着说:“耍也耍够了,请姑娘回庄府把我旧物拿来,顺便请姨娘来一趟,我当面告诉她孩子的去处,好叫她明白。” 如此说,也不怕意玲珑拒绝归还旧物,毕竟,她是得回庄府一趟的。 意玲珑很是无奈,气得跳脚,道:“你真是狡诈得很。我们娘子出不出来,我不好说。刚之前我们约定,我把药先生请来了,此刻,你该把小爷们的下落告诉我。至于,你那件东西也未必是你的,你攥在手里做什么。我还想问你呢,那红玉从哪儿得来的?” 庒琂一怔,笑道:“姑娘别贪心,你是来求孩子的,我求回旧物。你应了我,我应了你,各得其所,你何须问其他。到底里,是你从我手里偷抢了东西,你亲口承认的,还想抵赖么?” 意玲珑语塞,顿住,因想庄府法会该结束了,娜扎姨娘寻不见自己可不好,真得回去告诉一声。再者,庒琂说的没错,如今得让娜扎姨娘出来当面听听,看怎么个结果,至于红玉的事,先顺顺庒琂的想法,还她也无妨。 尔后,意玲珑气煞煞的离去,并威胁说:“别跟我再耍花招儿,我有人在外头把守,你们休想逃走。” 意玲珑走后,庒琂终于支持不住了,胸口发闷,胃腥顿起,再呕出一口血来。 幸好,药先生在此,施了针,诊治得及时,才没恶化下去。 碧池和官之轩在一边帮忙伺候,无微不至。 庒琂略好些,对碧池和官之轩道:“姐姐和姐夫行个方便,我跟先生说几句话。” 碧池很不好意思,拉官之轩出去了,顺便将门带上。 听外头脚步声走远,庒琂方才爬将起来,给药先生磕头,三喜也艰难地爬跪着。 药先生早是疑惑不已,因意玲珑在此,不好出声。此刻,庒琂行大礼,药先生连忙扶住,关切问她:“姑娘这怎么了?好好在庄府里头,怎就出来了?还伤成这个样子。” 庒琂道:“先生,那个地方,我们呆不得了,他们赶尽杀绝。如今,子素姐姐和鬼母妈妈还在里头,是我最担心的。” 药先生安慰道:“且别劳累说了,先歇养一会子,我出去抓些药来。”又看看庒琂和三喜的脸,他唉声叹息道:“可惜这么好个模样,竟被糟蹋了。” 庒琂害怕药先生出去后,忍不住前往庄府,援手搭救子素,她便阻止道:“先生,那庄府我进去得,你这会子别进去。北府二太太要赶尽杀绝,免不得连累先生。先生此番出去拿药,可得小心些。” 药先生点头,道:“明白了。我小心便是,等回来给你做些诊疗,你慢慢再给我说里头的事。如今,你们两个且休息休息。” 说完,药先生走到门口处,又止住脚步,回来,道:“只是才刚那姑娘回庄府,不就将姑娘告诉了去?” 庒琂冷冷一笑,道:“是意姑娘跟碧池姐姐救我回来的,意姑娘犯不着回去报说,打自己的脸。再说,这会子篱竹园有事儿求我呢,一时半会儿,不会把我怎么样,先生放心吧。对了,先生,我还得麻烦你件事儿,你出去顺手帮看看之轩姐夫,他身子有恙……” 药先生听得,缓缓点头,往外走,到了院中,见碧池和宋妈在摘菜淘米。官之轩抱女儿逗乐,还不住咳嗽。 因见药先生出来,碧池责怪官之轩道:“还有心思笑的。”才跟药先生招呼:“先生要走?我们做饭呢,先生吃了饭再去。” 药先生没答应,往官之轩面前蹲下,望住他的脸面,再拿起他的手,捏了捏手腕脉搏,之后,叫他张口伸舌头出来看看。 碧池见过世面的人,知药先生在替官之轩看病,心里十分感激庒琂,没想到庒琂这么快就跟药先生提了。 药先生诊听一会子,回头对碧池道:“脾涩肝火,想是冬春交际,先入大寒,又过度劳累所致。可曾吃过什么药?” 碧池听得,连连赞叹药先生神医,道:“先生如神,头先看过几个大夫,也说入寒,却没说得如此准点儿。我们确实冬交之际赶路,路上碰了大暴雪,进了极寒之气,又是路途劳累。头先大夫让去抓柴胡跟连翘花儿,吃有几日,见好些,可还是咳……” 药先生道:“睡前,咳得更厉害,睡至下夜,喉咙胸口发痒,后背沁凉发冷,便咳个不止是不?晨早醒来,口舌发苦,还会流鼻血,是么?” 未等碧池反应,官之轩将孩子放下,站起来,拱手作揖,连连道:“先生诊断如神,果是如此。求先生给开个方子,减缓我这痛苦疾病吧。” 药先生摆摆手,道:“这并没什么,我这出去给琂姑娘跟三喜姑娘抓些药,顺便帮你抓点儿。只不过,我有句话想叮嘱,若见许多人来你家,你想法子把门关好,替她们挡一挡……” 碧池眼泪一掉,拉住官之轩给药先生跪下。 碧池道:“先生不说,我们也会为姑娘细细着想。请先生放心。” 药先生很是满意,微微笑起,点头,往院外走去。 这时,碧池才想起,要给药先生拿抓药钱,追出去,药先生已不在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疥虫粉 药先生离开长袖街碧池的家,赶去夔门楼生材药铺抓药,因身上银两不够,打算回家取些,临近家外,看见庄府人鬼鬼祟祟在那里徘徊,并听到庄府人在打听自己。药先生不敢逗留,再折返药铺,用尽余钱,只抓些许药材,之后往碧池家赶回。他心里面有些琢磨,庄府人出现在家门外,多多少少与庄琂有关了。 不知是不是那位意姑娘回去说了些什么? 这里头的曲折,药先生还不曾知道。而此时,意玲珑回到庄府,西府的法会已是结束,满府人聚在西府等着用斋饭。 意玲珑先回去拿红玉,再去西府见娜扎姨娘。到西府,见娜扎姨娘扎坐在人堆外,没什么心绪表情,更不与人凑一堆说话。 意玲珑寻了过去,将她请去一边,告诉说:“娘子,我咱们爷的消息了。” 娜扎姨娘听得,喜不自胜。意玲珑防止她过于张扬,作了示意。 意玲珑还说:“消息是有,只不过,还不知真切不真切。知道咱们爷下落的人在外头,娘子得空,我们这就出去见那个人。她非要见你才肯说。” 娜扎姨娘一刻不想留,撩起裙袍要走。意玲珑吩咐丫头子叫辣椒的,说:“你把娘子的披风拿来。” 辣椒去端披风。 趁这时,意玲珑道:“因不太确定,娘子先别跟老爷说。等出去瞧确定了,我们再跟老爷讲。” 娜扎姨娘笑盈盈,狠狠点头,道:“听你的,听你的。” 辣椒拿来披风,给娜扎姨娘披上。 娜扎姨娘立即拉住意玲珑往西府外头走,那时,因是过了法会,个个面容轻松,一片喜气,下人们赶着一拨一拨的给老爷太太们磕头祷祝,谁也没注意到娜扎姨娘跟意玲珑。 小丫头子辣椒原想跟随,可意玲珑不允,说:“我跟娘子透会气儿,你留在这儿应一应,老爷太太问起,你替我们回个话。要问急了,就说我们回篱竹园去了。你自个儿得精神点儿。” 说毕,扶住娜扎姨娘从人堆悄悄去了。意玲珑有些私心,怕庄琂的消息不准,一旦张声惊动府里人,后面难有说辞对付。遂而才这般悄悄摸摸;再者,也见识过曹氏对庄琂做那些事,更不肯报说出去,免得曹氏找自己麻烦。 主仆两人离开。 恰好,曹氏跟南府的幺姨娘看见他们主仆躲躲闪闪的走,有些怪奇,便过来问辣椒。 辣椒回说:“姑娘陪娘子出去走走,让我在这儿等着。” 曹氏跟幺姨娘信以为真,也就不管了。 外头。 意玲珑叫个日常亲近相好的小厮叫小马子的去驾房挪一辆马车,告诉他说:“这会子各府的在里头办完法会,等着吃斋饭,我们原不出去,但有些急事得出去办,你悄悄把马车往后门街拉出去,别弄大的马车棚,小小一间子就行了。再拐到前头街角,我跟娘子在那边等。且莫张声,若是有人看见问,你只管说带马出去修蹄子。可别把我跟娘子供出来。” 叮嘱着,给那小马子一些钱,那小厮高兴得不得了,就顺了意玲珑的意去办了,倒是妥妥帖帖。 如叮嘱那般,意玲珑跟娜扎姨娘出门,往街角去候着,没一会子,小马子驾一辆矮棚子马车过来。 意玲珑看着马车棚,有些寒酸气儿,啐小马子道:“叫你拉一间小的,就拉出这么个破东西,赶驴子的都比你这好呢,难怪别人叫你小马子破马子。” 小马子贼呼呼的,笑呵呵的道:“好姐姐,不是按你说的办么?又不要张声张扬的,这辆最好,府里不常用,也没人管。真拉出好的来,别人还以为太太出去呢,一问下去,可难为我了。” 意玲珑轻轻拍了他的头,吓唬他道:“你个小贼,吃你姐姐的大钱,还说得这般动听。仔细我下回有好差不找你。” 小马子连连作揖,赔罪,姐姐长姐姐短的亲亲道歉。意玲珑并非生气,只牢骚牢骚而已。接着,小马子扶娜扎姨娘和意玲珑上车,向夔门楼长袖街去。 过了夔门楼,长袖街的路不太好走,意玲珑几次的撩起帘子骂人。小马子委屈了,说:“姐姐回回都骂我,这路又不是我整的,这马又不是我变的。颠簸些就颠簸些,耐耐就过去了。姐姐又不是头一回走,还怎的。” 其实,意玲珑在车内看见娜扎姨娘一脸紧张,眼泪总包不住,便故意找小马子的茬儿,岔开娜扎姨娘的精神。 娜扎姨娘以为意玲珑真生气,连连拉她,说:“你别怪他了,看快到了没。” 意玲珑回头一笑,道:“快了快了。”重新进车里,开导娜扎姨娘道:“娘子,我先跟你说一下,要见你的人,是镜花谢里的琂姑娘。” 娜扎姨娘听得,脸色暗了下去,显然有些怒气,道:“果然是她。” 意玲珑“呵”的扯出笑容,道:“她想逃,被我抓个正着。只不过,娘子,琂姑娘现在身上有伤,你见到她,先听她说,别动气。免得她气背过去,我们还打听不到话呢。这琂姑娘贼得很,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娜扎姨娘收住眼泪,点头。 说着没一会子,意玲珑再撩帘子指挥,说往前头走到底就到了。 近碧池那院屋外头,意玲珑让小马子把车停下。 娜扎姨娘早按捺不住,爬将出来,也不让人扶,个自从车上跳下,一眼便见碧池那院门。心想,该是这里了。 意玲珑赶紧下来,扶住她,道:“娘子,就这里。你先到门口等着,我跟小马子说几句,待会我们一起敲门进去。” 娜扎姨娘听意玲珑的话,去到院门口,左看看右看看,又隔门缝往里瞧,巴不得能把儿子瞧出来一般,确是急了。 这边,意玲珑又拿出些银子给小马子,对他说:“夔门楼乞丐街那边,还得你再走一趟,帮我送些银子去,另外到米铺子买些米,按往时那样,一家家给我送。那小妹若是问我,你说等我空了,再来看她。” 小马子笑道:“难怪乞丐街那些逃荒的都说姐姐是活菩萨。姐姐放心,我这就去办。” 意玲珑十分满意,拍拍他的头,催促他走,方转身回院门口。此处,意玲珑是不想让小马子知道过多,遂而才打发他去办别的事,是支开他的意思。可见她平日蛮横无礼,粗心大意的行为,有些佯装给人看的,实里,很会做事,很得人心。 到了院门口,正要拍门呢,身后忽然跑来一人,叫喝住意玲珑。 意玲珑和娜扎姨娘惊了一神,回头看,居然是药先生。他怀里抱几包药。 药先生很不悦地质问意玲珑:“你个小丫头片子,做事太贼了。赶着搬天兵天将呢,堵到我家去了。” 意玲珑没明白,一口气上来,顶嘴道:“你说什么呢?” 药先生道:“你回庄府叫人去我家了?想干什么呀?” 意玲珑道:“你有毛病么?我要找你,还需要别人来?我这不是见你了么?还去你家做什么。”说完,“啪啪啪”的拍门。 药先生想想也在理,便嘟嘟囔囔站一边,一起等里头的人开门。 少许,官之轩出来,往门缝瞧瞧,见是药先生和意玲珑,才开门迎进。 意玲珑一面请娜扎姨娘,一面斥责官之轩:“鬼鬼祟祟的,莫非里头的人跑了?” 官之轩脸色迅速红了起来,吞吐道:“没跑……没跑!两位姑娘伤得重,迷糊迷糊躺了一会子,我家夫人熬了粥她们也不吃……” 说着,几人进屋里,正见碧池端碗喂庒琂粥食。 娜扎姨娘看见炕上的人,头脸红肿,一脸血伤,不由自主打个寒噤。 意玲珑道:“娘子,那便是镜花谢的琂姑娘跟三喜。” 且不等意玲珑跟娜扎姨娘过去问话,药先生蹿了进来,细细给庒琂和三喜瞧伤。 药先生问:“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庄琂挣扎着道:“来的时候还行,如今,满头脸又热又涨,伤口发痒,很是难受啊先生,我是不是快活不成了?” 药先生也瞧不出什么来,略安慰两句,遂而让碧池和官之轩备个锅罐,好熬药。 意玲珑十分不耐烦,道:“要死也得把话撩清楚了死,我把我们娘子带来了。这会子,姑娘跟我家娘子说道说道,我们小爷们藏哪儿了?” 庄琂欲开口,药先生按住她,转头怒向意玲珑,道:“姑娘有什么话,且等姑娘好些再问,这会子,你们是没见到她那个样子么?” 庄琂摆摆手,道:“先生,无妨。我还能支持。先生行个方便,让我跟她们说几句。” 药先生无奈,道:“那我出去煎药去。有什么事儿,你只管叫,我们在外头。” 说完,药先生出去了。 余末。 庄琂笑对娜扎姨娘,请她坐。 娜扎姨娘怯怕怕的顺在炕边坐下,终于,小声问:“我的孩子呢?” 庄琂点点头,没答应娜扎姨娘,而是伸手向意玲珑。意玲珑知道庒琂想要什么,便哼的一声,掏出一块手绢,大约包了好几层,裹得紧紧的,摊开后,将里面的红玉拿出,给庒琂。 意玲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东西给你了,就说了吧!” 庄琂仔细看看红玉,确实是伯镜老尼给的那块,于是,道:“姑娘把玩,却还能帮我保护得如此完好,谢谢姑娘了。” 意玲珑道:“少说废话,快快告诉我娘子。” 娜扎姨娘的眼泪已经不听使唤了,一直在掉,一直在等待庄琂的话。 庄琂顿了少许,十分不忍的说:“你们篱竹园的孩子,北府这位小爷并非你的孩子。姨娘的孩子,早被二太太掉包拿走了。姨娘一直养着的,是刘大牛的孩子……” 娜扎姨娘和意玲珑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庄琂闭上眼睛,慢悠悠的说:“这事儿若非我真听真见,我也是不信的。” 接着,庄琂就将怎么进密道,怎么见到鬼母,怎么遇见刘大牛,刘大牛怎么砸断自己的舌头来要孩子,那些曲曲折折的事全盘托出。又生怕意玲珑和娜扎姨娘不肯信,又把庄玝生日那晚,刘大牛的妻子来庄府要孩子,巧被意玲珑抓住,刘大牛的妻子自尽的事叙述一遍。 前后关联,意玲珑将信将疑。 庄琂道:“姑娘若不信,可以去里头问鬼母妈妈。想必,姑娘也许久没进去了,不知姑娘可还记得鬼母妈妈?还记得里头的金银财宝?” 意玲珑一怔。 娜扎姨娘呜呜直哭,说:“我不信的,那孩子是我拼命晕倒生下来的,怎么会是抱回来的呢?” 庄琂道:“如今姨娘非要我证实,那得叫刘大牛来跟姨娘对质了。可是,我暂时不能这样,因为,子素姐姐和鬼母妈妈还在里头,我得保证她们都安全了,我才能帮你。今日,我生出这一计划,实属无奈,一则,姨娘想知道执实情,想找回耗子,二则,我也想接回我的人。若协商好,我们可以相互帮忙。姨娘和姑娘可否帮我?” 意玲珑摇摇头,道:“我就说嘛,你一次次给我下套,先叫我把药先生叫来,又让我把娘子叫来,结果给我们说这一个,到头还只为你打算。你以为我们是好打发的?若不实招来,我这就拉你去见官。” 庄琂笑笑,道:“姑娘若是拿我见官,那就去吧!姑娘潜入庄府盗那么多金银珠宝,可怎么说呢?难道也想见官不成?如今,我这个身子伤势,别说还帮不上你们什么,就是我全身是好的,也是才刚那个意思,必须等子素姐姐和鬼母妈妈出来了,我再带你们去见刘大牛。今日请姨娘出来,这般见面告诉,我也实属无奈。我想呢,也只有姨娘跟姑娘能帮我一手了。” 娜扎姨娘听了,早哭得肝肠寸断。 意玲珑则恶狠狠道:“想不到你如此险恶。” 庄琂道:“不怕告诉姑娘,昔日我落难在仙缘庵,有幸得一位大师父救助,她教导我说‘有时候,人要为自己着想,天诛地灭又何妨?’左不过,你们庄府负我在先,我略回报一下,算不得什么。今日,算我负了姨娘了。请姨娘原谅。” 意玲珑听完,脸一下子变了色,浑身抖个颤颤,踉跄两下,眼睛直咕咕望住庄琂,仿佛有什么心事。半时无话。 娜扎姨娘哭道:“你的意思是说,二太太她们抱走我的孩子,那我该寻她们要去,是么?” 庄琂道:“姨娘差了,如今你只听我这么说,又无凭无据,你这般找二太太她们,免不得打草惊蛇。姨娘若肯听我的,先保我的人出来,后头,我再帮姨娘找回孩子。这交易,姨娘觉得可妥当?” 娜扎姨娘无助,拉住意玲珑。 意玲珑显然还沉浸在某种思考中,被这么一拉,回神来,道:“娘子,她说的有理。我们多等等也无妨,反正,我们也抓到琂姑娘了,孩子是丢不去的。” 没想到,意玲珑转风向,帮劝解。 庄琂感到十分意外。 安慰过娜扎姨娘,意玲珑又转变脸色,对庒琂道:“希望你别再耍花招,须言而有信。” 庄琂道:“自然的……” 话没落完,庄琂浑身不舒服了,三喜在一旁也惊叫起来,使劲儿抓挠脸。庄琂本反应过来了,去拉住三喜。谁知,庄琂的脸也奇痒无比,竟撕挠开手。 意玲珑和娜扎姨娘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意玲珑对外头大喊药先生。 药先生进来,来不及惊讶表现,赶紧让意玲珑,官之轩,碧池等帮按住她们。 一番诊视后,药先生在庒琂额头发际处摸出些许粉末,往鼻子闻闻,确定那是不好的东西,便叹息说:“好狠毒啊,毁了容貌不止,还撒上疥虫粉,这不是要人命么?” 碧池听得,哭出声里,求道:“先生想法子救呀。” 药先生摇头。 而娜扎姨娘除了惊吓,不知如何是好,心里越发沉重了,思想着庄琂救不得了,自己的孩子也无望了。于是,娜扎姨娘气急上头,晕倒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金意琅 “十年窗,十年房,十年红衣裳;秋去春来,君无言,十里见红庄;长命锁,富贵床,白发黑头殇,冬爽夏至,烟波渡,云泪纵两行。” 这首《烟波渡.十里红庄》词,是烟波渡十里红庄庄主萧夫人旧日常吟的句子。换作他人,还未必有机会听见,巧是,世上有两人有幸听见,并且与那萧夫人有过交集,一人是意玲珑,一人是白发鬼母铁木兰。如今,庒琂算第三个人听到。而这萧夫人是谁?怎与庒琂有交集呢?这事儿,得从那日,意玲珑和娜扎姨娘见庒琂之后说起。 娜扎姨娘晕倒后,药先生极力施救,不多时,姨娘醒来。而庄琂却伤势过重,浑身烧烫,在娜扎姨娘清醒后,庒琂跟三喜轮番的相继晕死了。 意玲珑十分着急,问药先生还有救没有? 药先生说:“疥疮粉天花毒,当日宫中那位治帝就死在这上面。不知给姑娘下毒的人,从何得来这么些毒物,眼下,我也无法了。” 想必这疥虫粉是世上独中之王,连皇帝的命也要了呢。 意玲珑道:“下毒的人可有解药啊?”心想,若是有解药,必定在庄府里头,第一等要找的便是北府曹氏那些人了。 药先生道:“若有解药,当日治帝怎会年纪轻轻就驾崩了?” 意玲珑摇摇头,看炕上的庄琂跟三喜,竟满心可怜。思想几分,猛然想到了什么,冲口而出:“先生可知道烟波渡?可认识十里红庄庄主萧夫人?” 药先生摇头,道:“实话讲,那萧夫人我不曾听说。可烟波渡许多人都知晓,如今,那里该是蛮荒泥沼之地,昔日是个河湖渡口,丰帝年间,外敌入侵我们明清国,船只自南海攻来中原腹地,战船直达终点便是烟波渡。丰帝以后,朝廷断掉那处水域,想断掉外敌的船只,以防他们继续行驶侵入。不是早早让放干那里的水了么?姑娘如今说那个地方,是何缘故?敢情有位萧夫人居住在那里,她是位世外神医?能救琂姑娘?” 意玲珑略略沉思,并不作答。恰时,院外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意玲珑撩起裙袍,往外看看,原来小马子回来了 意玲珑折返,扶住娜扎姨娘,道:“娘子,我们先回去。我有个法子能救琂姑娘。我们赌一把,先极力救她。后头不怕她有恩不报咱们,不还咱们小爷。” 劝了几回,娜扎姨娘方肯点头。这才与意玲珑离开碧池家,赶回庄府。 而意玲珑临走时,对药先生说:“你们且等着,我送我们娘子回去,晚些时候是要来的。先生尽能力保一保,别叫琂姑娘跟三喜就此死了。我还有些许话,想当面问问琂姑娘。” 这方话,意玲珑说得关切十分,又很和善。 药先生点点头,说尽力而为。 果然,到了晚上,意玲珑又让小马子驾车送她来碧池家里。 此番目的,意玲珑是为了争伯镜老尼给庒琂的旧物。里头有些不为人知道故事呢。 意玲珑吩咐小马子在外头候着,说再晚一些,需要马车送人去个地方。小马子没多问,听了她的话,缩上车猫着,等候。 意玲珑从车上拎个大包袱,也不知装有什么,连带背拿进碧池家里。 到了里头,见一屋子人围在炕边,碧池呜呜哭泣。庒琂反而微笑安慰众人。 意玲珑将包袱打开,拿出许多的珍贵药材,给药先生,说:“人参灵芝金龟子,就差太上老君的长生不老药了。先生看哪些能用的,给姑娘用吧!若再不行,我们去烟波渡。” 其余人没什么反应,倒是庄琂望住意玲珑,喃喃道:“烟波渡?” 庄琂想起鬼母妈妈之前叮嘱过的话。鬼母希望庄琂日后有机会出去,替她走一趟烟波渡,向一位叫蛇娘大仙的人磕头。当下,意玲珑说的烟波渡,可是鬼母妈妈说的地方? 药先生看了看包袱里的药,都是上等物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木盒子,也不知装有什么。 意玲珑并没遮掩,随手打开木盒子,只见里头满满装着一盒金饼。 药先生愣了一下,没说得上话。 意玲珑立马关上盒子,道:“这不是给你准备的,这是给烟波渡萧夫人准备的。药呢,先生看着用。” 此时,庒琂和三喜晕乎乎的躺在炕上,看得见,也听得见。甚是感动。 庒琂挣扎道:“多谢姑娘了。” 意玲珑道:“你先别谢,我还有要紧事问你呢!就怕你顶不住死了,白费了我这份心。这些药,不全是为你拿来的。”说着,将包袱里的药材,一包塞给药先生,一包塞给碧池,一包塞给官之轩,赶他们出去:“你们外头弄弄,看怎么熬,给姑娘配出个方子药来。我可不能让她现在就死。这会子我要跟姑娘说几句话,你们都出去!” 一面说,一面将人推出去,之后,反手关门。 意玲珑走回来,坐在炕上,面向庒琂,开天窗亮出话来:“琂姑娘,趁你这会子清楚,跟我说一句实话。你那红玉、枫叶子、红裙衣角哪儿来的?” 庄琂听得,吸了一口冷气,咳了几声。 意玲珑以为她气短,要晕过去,赶忙倒茶水,抱住她,给她灌两口,并轻手拍拍她的后背,又再问一道。 庄琂抬起眼睛,望住意玲珑,审视良久,才笑道:“姑娘为何这般问我?难道姑娘还没玩耍够?还想再借走不成?” 意玲珑道:“假如我跟你说,这东西是我的,你又如何?” 庄琂睁大了眼睛。曾经多少次,庄琂怀疑过意玲珑的身份,可想想,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庄琂怀疑意玲珑的身份就是红毛狐狸金意琅。 如今,意玲珑那样说,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庄琂笑道:“姑娘……你莫非就是……就是伯镜大师父说的那位……” 意玲珑道:“不错,我就是金意琅。” 这方言明,再也不能称她为意姑娘,或是意玲珑了。这便是当日伯镜老尼托求庄琂人物了。 金意琅吐了一口气,道:“姑娘可有话要跟我说?” 当下,庄琂回想昔日仙缘庵的事,想起伯镜老尼为掩护自己死于刀下的情景,不自禁的流下泪水。 金意琅烦躁极了,道:“哭个什么!”又缓和声的道:“姑娘好歹说两句。别是我猜错了才好。” 庄琂摇头道:“你猜测什么呢?” 金意琅道:“老尼姑是怎么死的?” 庄琂瞪大了眼睛,道:“你怀疑我杀了伯镜大师父?” 金意琅冷冷一笑:“那你细细的跟我说来。” 庄琂道:“难道姑娘没回仙缘庵?没从旁人那里打听出半点儿话?” 金意琅道:“旁人未必有我的旧物。历来,我的旧物,都在老尼姑手里,既然是你拿着,我自然要问你的。” 庄琂狠狠闭上眼睛,点头。 此刻,夜已黑尽,外头起了一阵狂风。药先生、碧池、官之轩等人在厨房忙活熬药,药香味随风飘了进来,味道苦涩,吸入鼻中,倒叫人越发精神。 当下,金意琅亮出身份,庄琂也不隐瞒,遂而从头到尾,将过往旧时那些经历,一一说尽给金意琅听。 说得差不多时,金意琅满眼泪水,怒火顿起,指庄琂道:“你真是个祸害精,你没事儿跑去仙缘庵做什么。到头也要进庄府的,当初为何不一头进庄府?这不是白白冤枉老尼姑为你们死了么。” 庄琂道:“金姑娘说的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原本她想问金意琅怎么进庄府了?不是说她潜入皇宫中了么?可曾见过自己的姐姐媛妃卓亦月?因见金意琅那副愤恨的样子,庄琂话到嘴边也没说。 庄琂想:等我快死了,我再问问,只怕她可怜我是个死人,要跟我说几句实心的话。 总之,一言道尽,几人淌下泪,都无话。 若非是药先生在外头拍门,她们还想如此干坐着。 金意琅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 药先生端两碗药进来,见庒琂泪眼迷蒙,有些诧异,微声道:“人参是好,怕是温热过度。姑娘五脏血肉已摄入疥虫粉的毒,我不主张用那些极品药物了。试试金龟子吧,海上方极品良药,看能不能稳一稳。” 两碗黄油似的的药端至庄琂和三喜面前。 在众人帮扶下,庄琂和三喜喝下了。 才喝下没一会子,两人脸上,身上又开始发痒,比头先还厉害。 话说,皮肤疾症,海物鱼腥,不可近口。药先生怎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想,以毒攻毒,逼身体里的毒往皮肤外走,好散发出去。谁知,服下药之后,越发严重。 药先生束手无策,道:“我是没法的了,我是没法的了。”撒气泄火的,坐在一边,很是失落。 金意琅哼的一声,道:“那听我的。这会子,我们去烟波渡十里红庄。我看,也只能找她了。” 药先生道:“姑娘,烟波渡在京外,那个地方离我们这儿不近呀,一车过去,明天还到不了呢!只怕二位姑娘支持不住……即便到得那边,万一人家救不了呢?岂不是白白折腾病人?” 金意琅道:“依先生的意思,留在这儿等死?” 药先生无话。 金意琅道:“那位萧夫人救过死九成的人,算不上神医,可也有几手功夫,既是机会,我们断断不能放弃。想必,也能救她们。不赌一把,怎么知道结果?再说了,当初她还信誓旦旦的答应老尼姑呢,这会子死了,可对得住谁?我看在老尼姑的面上才冒这个险的,平日,我再也不肯去的。” 药先生想反驳金意琅。 庄琂却制止药先生,道:“先生,听姑娘的话。就让姑娘带我们去烟波渡。” 说着,碧池哭道:“姑娘,我们也去!你身边得有个人照顾着的。” 金意琅冷冷的对碧池道:“我若是你,就别去。那个地方处处泥沼,满山满地都是毒蛇。而且,这位萧夫人为人古怪,性情阴冷,最不喜外人的。你去了,我们还得花心思来照顾你。” 碧池道:“我不必姑娘照顾。即便让我死,我也愿意。琂姑娘当日如何救我,姑娘你是不知道的。这会子我心意已决,请姑娘别替我说这些忘恩负义的话来。别说我要去,我们家之轩,我女儿也要去。左右一边,照顾姑娘,旁人的手脚,我还不放心的。” 金意琅讥讽道:“你觉得我想加害琂姑娘?我说呀,我这是好心好意替你一家子着想,那位萧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啊!简直是个女魔头,老妖怪。我可提醒你了啊!” 碧池道:“那么危险的地方,那我更得去了。” 无论金意琅如何恐吓,无论庄琂如何拒绝,碧池都不肯依,非要一同离开,一路照顾。最后,碧池让宋妈留守屋子,自己跟官之轩及女儿官镜言护随。 略收拾一番,一屋子人,塞进小马子的车里。 小马子看塞那么多人,有些懵了,悄悄问金意琅,道:“姐姐,敢情逃难逃荒的?” 金意琅打了小马子的头,道:“少罗嗦,你只管驾车。向南门走,一刻不许停,那边的城门守护比别的地方要宽松些,兴许能出得去。我们直奔京外烟波渡就是了。” 小马子听得,连连道:“好姐姐,那烟波渡是死人坟地呢!我们俩去了死那里没什么,这马车得还回府里呢……” 金意琅已拉过缰绳,驱马启程,懒得回应小马子的话。 路上,金意琅对众人道:“我教你们几句话,个个听好了。危险的时候兴许用得上。至于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们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都好好记,这句话是‘十年窗,十年房,十年红衣裳;秋去春来,君无言,十里见红庄;长命锁,富贵床,白发黑头殇,冬爽夏至,烟波渡,云泪纵两行。’记不住也得记,那老妖婆最听不得这话,兴许心软了也是有的。” 金意琅这般说,众人心里寒起疙瘩,仿佛真的去地域见阎罗一般,还有如此古怪的暗号。 倒是庄琂来回喃喃记忆,吟出句子里面些许悲凉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一) 赶一夜的路,直到次日晨早,才到烟波渡外的一处集镇,名叫福寿镇。 丰帝时,福寿镇是外敌入侵明清国进入京都城必经之路。昔日,这处地方极其繁荣,因边靠烟波渡,适于船只停靠,不免有各国各省的商贾过往聚集,其中也不缺江湖侠士,马帮盗贼,再有烟花柳巷附带,让它的兴盛更为突出,倒有小京都之称。可惜,外敌接二连三结伙登岸,长驱入侵明清国,这处地方,竟成了侵敌的暂居地,也成了鱼龙混杂社会暗地。敌侵那几年,血腥命案频出不穷,后来,朝廷断了烟波渡的水域,敌人改道,居民商人或迁居,或改道往别处,如今日渐萧条,已不复当日盛景。若非烟波渡十里红庄,兴许此镇就糜废了。 金意琅主张停车歇马,找个地方歇歇脚,吃点儿东西再上路,因往下走,路途越发难行了,且处处险境,可不敢大意的,得有十二分精神力气才得。 终于,寻一处酒家,在店外歇马。 酒家的伙计听得马蹄声,赶着叫唤,嚷嚷出来迎接,贵客长贵客短,十分殷勤,一把手的接过小马子手里的缰绳,要把马车牵去后头。 金意琅警觉,钻了出来,推开店伙计,道:“马车就停这儿。你去将桌子板凳搬外头来,我们人多,只在外头坐着歇脚,吃饱了就上路,不进店里头了。” 店伙计看看金意琅,倒是标致的美人儿,可性子不好接近,遂而咧咧嘴,道:“三四月天,倒春寒,还冷着咧!我们掌柜怕怠慢了各位贵客,待会子要拿我问话的。” 金意琅拿出银子,抛给伙计,道:“你掌柜还不是见银子爷爷的,银子爷爷说怎么的就怎么的。难不成,你们不想挣这个钱?既不要,我们往别处去。” 伙计道:“哎哟,好姑娘,你是不常来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只有我们这一家了。今儿边上那家都搬走了。” 金意琅道:“既是独家,还这样犯殷勤。” 伙计道:“不瞒姑娘说,如今,人烟稀少,来的都是贵客,何况,姑娘还说人多呢,我怎敢怠慢了姑娘。” 说着,里头探出几个人来,腋下夹着刀剑,个个虎头虎脑,一脸邪气,其中一个歪嘴的笑道:“这位姑娘好大气,你不知道这地方快没了人家。姑娘想往别处去,只怕找间空屋子自己生火吧!” 那人说罢,门口的人及里面的人俱哄堂大笑。 金意琅也不理,扬手叫伙计去办。 掌柜早也迎出来,嬉皮笑脸的,道:“姑娘,何苦糟蹋自己呢!里头暖和的。”大约想看看车里有多少人。 金意琅去“去去去”的制止掌柜的,道:“赶紧的吧!说话的功夫早给我上菜上饭了。” 掌柜嘿嘿一笑,示意伙计进去办,又嬉皮笑脸找话说。 没一会子,掌柜的让伙计把桌椅凳子搬出来,又端出火盆,让客人坐外头有火烤,也不至于冷了他们,好叫他们多坐一会子,多消费,多给银子。 停当之后,金意琅撩起帘子,对里头的人道:“折腾好了,没伤没痛的都出来吧!” 先是药先生和官之轩出来,接着是碧池抱着官镜言出来。庄琂和三喜病歪歪的,金意琅想让她们在里面歪着算了。 可庄琂说:“劳姑娘也让我出来透透气,见见光,窝一个晚上,腰身骨子难受呢。” 金意琅摇头,道:“你个风灯美人摇摇摆摆的,何苦折腾自己。”凑近车门道:“可不是吓唬你,这里有很多野男人贼强盗。我劝姑娘别露脸,省得麻烦。” 庄琂笑道:“我顶多是个破风灯,也不怕的。世上哪就处处见到坏人。论美人,我不如你长得好,姑娘都不怕,我怕什么。” 金意琅回头看了一下门口,那些带刀的男人聚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可不是如金意琅说的那样——野男人贼强盗。那些人的面相邪恶,贼晃晃的身子骨,没半点正气儿的。 金意琅行走江湖,这种人见多了,遂而才劝庄琂。奈何庄琂不听劝。 就此,车内人等,全部上桌。金意琅往排场上点,不光要好吃的,还得要好看大份儿的,叫掌柜的赶紧张罗。她的声音气势,比平日显得张扬霸道。 掌柜的诧异,问:“敢问几位客人几日不曾吃东西了?” 金意琅道:“我们吃不完带走,以为我们有闲钱装阔大爷呢!不消问的,招牌菜多上几份来。” 没一会子,菜上满满的一桌子。 掌柜可乐了,亲自来奉茶,假意关心问:“姑娘吃不完,带着上路,可往哪里去?” 金意琅咳了咳,道:“烟波渡。” 话落音,掌柜傻眼了的转头看屋里,屋里那些人也听到她说的“烟波渡”,都又大笑起来。争着往外走,将金意琅一桌围起,观看猴子耍戏一般。 一个刀疤脸的拿一把小匕首,将刀尖儿往门牙上剔,呸呸几下乱吐,大有讥讽之意,道:“我们是没听错?姑娘们几个想闯烟波渡?” 金意琅懒得理,只顾吃。碧池和官之轩很害怕,缩头缩脑的,拿着筷子也没敢动。 庄琂有气无力,手肘支撑在桌面上,一手颤巍巍拿筷子夹菜吃。听得刀疤脸说那话,又听一圈子男人笑,有些心慌。 庄琂给金意琅递个眼色。 金意琅倒也和气,自主给庄琂跟三喜夹菜,劝说:“吃吧,有力气才能对付路上的牛鬼蛇神!” 刀疤的听得,哈哈一笑,又说:“姑娘,你们去烟波渡做什么?” 金意琅咬咬牙,努力挤出笑容:“诸位,我们想去哪儿关你们什么事儿?我们吃饭呢,能别围着么?敢情我们是打十番唱大戏,桌上耍猴的?” 掌柜的连连劝和道:“姑娘言重了言重了,这几位爷是关心姑娘和几位爷。换平常人,也不消出来跟你们说的。” 金意琅道:“那就甭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烟波渡到处是毒蛇么?我们不怕!” 刀疤的两眼一亮,瞬间哈哈大笑,接着道:“哎哟!得!若这样,请姑娘们带我们一起,我们也想去烟波渡里头,犯难一直候着,就是进不去呀!” 金意琅道:“我认识你们吗?为何要带你们一路去?” 刀疤的道:“姑娘别这样说,谁生下来就相互认识的?走着走着,咱们就认识了。” 刀疤的还没说完,只见外头来两匹马,从马上跃下两个人,一个披黑斗篷,一个披灰斗篷。两人对刀疤的作揖,说:“二爷,我们回来了。” 刀疤的“恩”应道,又说:“老大他们怎么说?” 黑斗篷的回道:“老大跟宋爷,元爷还商量着。元爷的意思是多备马,一起撵进去。” 刀疤的道:“那还要我们备油做啥?只管说我们唐老大的意思。” 黑斗篷的又回:“回二爷,老大的意思是说我们准备的油,只怕脚跟没浇匀,那毒物就扑过来了。往里头走十里地,怎么的,也得备上几车队的油才成。宋爷听咱们老大的意思,倒没说的。老大让我们回来继续准备油火,一路烧进去。” 刀疤的怒道:“几个镇里的油都被我们买光了,这会子再要,得往京都城去要。装那么多,城门给我们出来啊?” 灰斗篷的道:“几位当家的也是这个意思,让我们再弄齐了动脚。怕进去了不好出来。” 刀疤的“嘿”的叹气,摆摆手,然后转脸对金意琅道:“我说姑娘,你们带了什么开路的武器?让我们哥们些瞧瞧。” 听那些人的说话,仿佛是一群盗贼。金意琅可不敢大意了呢。 金意琅笑了笑,回道:“我们是弱女子,没有武器!” 刀疤的道:“那你们怎么去烟波渡?” 金意琅道:“马车马蹄走,自然就去了。” 刀疤的等人哈哈大笑,说:“不是我们没告诉你们,那个地方,就是严严实实的马车棚子,也顶不过满地毒物的毒液。知道么?”猛地一想,莫非这些人是烟波渡里的人? 于是,刀疤的伸手,拍在金意琅肩膀,道:“请问,诸位是烟波渡什么人啊?” 金意琅以为刀疤的要背后偷袭,她一筷子向后戳。说时快,那刀疤的一个急速反应,缩手,后退转身避开。其余人,“咔咔咔”的亮出刀剑。 金意琅收回筷子,在衣裳上来回擦拭,继续夹菜,波澜不惊。而桌上吃饭的人,已吓得直哆嗦。 刀疤的笑道:“姑娘好身手。我看两位爷爷跟那位小哥,底子也不差吧!” 金意琅说一句“献丑了”,放下筷子,转身过来,起身,作揖道:“各位大哥好汉,你们能别叨叨么?让我们吃一顿,我们待会得赶路呢。”又指着庄琂和三喜,道:“瞧见没,我们家主子等着救命呢!你们一群爷们儿,欺负我们这些弱女子弱家仆做什么。” 刀疤的道:“难怪了!是赶着找老妖婆救命的。不过,我也告诉你们一句,我们当家大哥也等着救命,可等许久啊,至今都没能进去。我想请问姑娘,你们有什么法子进烟波渡十里红庄啊?告诉哥哥们一下,哥哥们进去了,必当感谢你们。” 金意琅道:“实不相瞒,我们靠腿走。你们要去,自个儿去。我们要去呢,也自个儿去。这叫各找各爹,各找各妈。诸位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刀疤的等人听意玲珑的话,觉着有些挑衅的意味,毕竟才刚他们好言相劝在先,再好声言说在后,这娘儿们也太不识抬举了。 刀疤的对掌柜的道:“掌柜的,也给爷爷们把桌子凳子搬出来,我们跟这几位客人近乎近乎,说会子话。” 掌柜的听令似的,立马照办。 没一会子,桌凳妥当,那些贼男人稀里哗啦坐上。 刀疤的又对金意琅道:“姑娘可知道烟波渡里有谁么?” 金意琅“啪”的一声,拍下筷子,没了食欲。 刀疤的“啧啧”两声,遮掩尴尬,叫掌柜的上酒。又让掌柜给金意琅那桌子上就,说他们请了。 闷了许久的药先生终于按不住,给刀疤的那些人打躬,说:“诸位英雄好汉,我们也就是赶路的,确实赶着去救命呢。诸位行行好,给个方便。” 刀疤的见有说软话的,稍微松动情绪,道:“那我们请你们吃酒,道上结个朋友。可好啊?” 药先生是嗜酒之人,早想喝了,奈何金意琅只叫饭菜不叫酒,又是她给银子,于是,他闷着一直不开腔。这会子,有人送酒,药先生那个馋,别提多上脸了,直对着瓶子吃几口。 刀疤的趁机道:“谁不知道烟波渡十里红庄,那十里之内,天无飞鸟,地无爬蚁。遍地是巨虫毒蛇。我好奇呢,姑娘们要进去,怎么去?除非,你们是烟波渡十里红庄里的人,或是昔日萧家朋友?再不是,也如我们这般,冲蛇娘大仙沈婉约那老妖婆去的?” 一语听毕,刀疤跟旁的人齐刷刷起身,拔刀弄剑,将金意琅一桌子围住。(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八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二) 金意琅夺下药先生手里的酒,摇头晃脑,慢悠悠的给刀疤的放回桌上。 药先生还没过得喉咙瘾呢,被金意琅夺下,十分不甘。想伸手去拿,又怯怕金意琅不给,自己失了脸面,再者那些带刀子的人面向极恶,万一他们以为自己要动手,一刀子砍了自己如何是好?不拿吧,实在对不住才刚那几口,真真枉费才刚的功夫,要知如此,不如一口闷完了算,实在可惜可恨。 庄琂低声地示意药先生:“先生,你坐下吧。” 药先生依依不舍,目光都在酒上,重回落坐。 见金意琅放下酒,那刀疤的扯出笑脸,又拿起那酒,想再给送回来。岂料,金意琅伸手横挡,瞥了他一眼,大意是:不必了! 刀疤的没应声呢,他后头的兄弟伙起哄了,都笑话药先生怎让个小丫头片子管,也有笑话金意琅不给面子。 金意琅拱手道:“我们出门有规矩,不沾酒。谢了。” 刀疤的哈哈大笑,退回原位,放下酒,道:“那……我们请姑娘吃饭。你们那桌子算我们的,如何啊?” 掌柜的呵呵道:“哎哟,爷,姑娘早给过钱了。” 刀疤的听闻,从腰间捞起刀,“啪”的拍在桌子上,怒对掌柜的道:“去!如数的将银子还给姑娘,那桌子是爷们请姑娘的。” 掌柜的道:“爷啊,没这规矩不是,钱到手了还给还回去,这生意咱们以后怎么做呀。出来做生意,图的是进账进银子,多进少出。这会子还回去,不就是出去了么?它不吉利啊” 可见开门做生意,懂场面,会说人话,客气几句,总不得罪人的。日后,客人们再来,还得来自家店。 刀疤的指了指掌柜的,欲言又止,再回头与黑斗篷与灰斗篷的说:“你们再回唐门跟老大说,今儿的油也甭用备了,车马也省了,有人给我们领路呢。” 那两人踌躇,道:“二爷,这……” 刀疤的道:“这什么这,敢情不信姑娘几个?” 那两人赶紧上马,听令似的,去了。 刀疤的接着笑吟吟对金意琅道:“姑娘,今儿就辛苦你们了。不过,爷爷我们不欺负人,你只管带我们去。若是半路跑了,或欺骗了我们。你也知道,这些哥哥的刀子不长眼睛的。” 金意琅“呵”的一声,冷笑几声,道:“威胁姑奶奶我呢?当姑奶奶我没走过江湖是不是?吓唬谁呢!” 刀疤的哪里管金意琅的话,向弟兄们招手,吩咐:“给他们换辆宽敞的马车来。他们那辆车子太小了,挤得我眼睛疼,我替他们难受。” 手下得令,退去两个,没一会子,牵出一辆宽棚马车。 刀疤的道:“我们等着姑娘诸位吃饱一块儿上路。” 金意琅咬嘴唇,想了想,这么多人,真打起来,我未必是对手,何况我们这边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弱的弱,还得照顾呢。看来不能硬对着干。 寻思半会子,金意琅假装叹息,道:“我说呀,我们就去烟波渡外头逛逛,采草药的。你们要去什么十里红庄,我们又没去过,也不认识里头的什么人。恕不奉陪啊,你们大老爷们的,一脸的大侠样子,给个好行个方便,甭为难我们了。” 说完,示意小马子和药先生等扶庄琂跟三喜,要上马车离开的意思。 可刀疤的持刀横过来,挡住去路,任是不给走。 刀疤的道:“哎哟,可惜你们这一桌子菜了,都还没怎么吃呢!就这么被我吓唬两句不吃了,这会子改口迟了。你们去烟波渡采药也好,去十里红庄也罢。我当你们是萧家的人了。你这小娘儿们倒有几分像那老妖婆的脾性,若非跟你耗这么会子,我还不敢确定。如今,说什么也不管用,只管带我们去找老婆子!”伸手,请金意琅他们上大马车:“给他们收拾收拾,连桌带菜上车,随他们一路吃着去,甭说我们怠慢了。” 听毕,金意琅没耐性了,立马插起腰杆子,舔了舔嘴皮子,道:“看样子吧,诸位都是走江湖的爷们儿,欺负我们这些病弱女子,算什么好汉呢!我们那车子虽小,可暖和不是。我们愿意坐我们自个儿的车子,不劳诸位爷们儿了!” 刀疤的道:“那我们执意要你们上我们的车呢?” 金意琅猛然想着,大不了跟她们拼一场,真落在这些人手里,自己倒好逃,可庄琂她们就不好走了,再折腾一日半日的,误了医治时间可怎么是好? 于是,金意琅也不想再啰嗦了,摸了摸腰间。是的,她的腰间带子里隐藏一把软剑,若真拔出来,可真要大开杀戒了。 就在金意琅摸腰间之际,碧池将官镜言推给官之轩抱住,稍稍走上前。 只见碧池春风和煦,一脸娇羞,对那刀疤的道:“各位爷,我们确实是路过,寻药去的。爷爷们自然看见我们有两位重病的姑娘。”向身后指着庄琂和三喜,“实不相瞒,这些个病并非平常之症。” 刀疤的色眯眯的样子,望住碧池,道:“那是什么病?敢情京都城里没大夫治得?我可没听说光秃秃的泥沼地有药的,莫非你们去寻毒虫蛇胆做药引子?” 碧池灵机一动,接着上前,身软手软的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爷,我们是京都城九胡同***里的。爷知道,天南海北,什么客人没有啊,一时不小心染上点儿什么也有的。这不,我们如花美玉一般的姑娘白白糟蹋了。我们***妈妈差我们出来医治,生怕呀,跟瘟疫似的染了别人,这日后啊,谁还敢来我们***呢。爷,不是我说句诅咒自个儿的话,我们都是提性命不要的人,赶着给二位姑娘找药的。” 金意琅听得,很是生气,一把拉开碧池,瞪住她,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些个舔刀子血的人,难道分辨不出什么病不病的么?你可别胡乱给姑娘安那种见不得人的病,人家可还没嫁人呢!”又指着刀疤的道:“实话说了吧,我们姑娘遭人刮破了脸,下了毒,真是一会子耽搁不得。各位若行个方便,日后我自当感谢诸位。” 原本碧池憋了一肚子谎话,想用昔日那些烟花柳语软话欺骗他们,可谁知金意琅脾气直,性子爆,反而听了心中不和美,反嘴挑破了,真真不是一条心,猪狗一般的队友呀! 悔得碧池又是羞,又是急。 庄琂害怕碧池再说话,会被那些人为难,故拉住碧池,道:“姐姐,你别说了。” 碧池叹息一口。 当下,刀疤的道:“我瞧你们这些人可不简单,谎话一套一套的,可不简单啊!还***的!哎哟,爷我没去过***么?就你啊,穿的个什么呀!得,实告诉你一句,爷这些自然不信。说多了,越发觉着你们是老妖婆的人。这样吧,我们大车子一直由你们用,一块儿去。什么采药不采药的,赶着回十里红庄,那老妖婆兴许能救你们呢!” 说罢,回头对众兄弟大笑。 金意琅略略后退,对身后的药先生和小马子等说:“带姑娘后退些。” 言语完毕,金意琅迅速扯开腰带,抽出一片柔软如蛇的软剑,呼呼呼的耍了个花样,摆出个阵势来。 金意琅道:“姑奶奶我从不怕被人威胁,今儿,你们以多欺少,姑奶奶也不怕的。有种的,一起过来吃你们姑奶奶的铁片子。” 刀疤的等人略被唬住了,愣了少许,个个仰头大笑。 刀疤的道:“姑娘,你说我们以多欺少,那我就让掌柜的局外人做见证。我让我们一兄弟跟你打一手。我们若赢了你,你们听我们的招呼。如何?” 金意琅慢慢放下软剑,笑了,道:“若是你们输了怎么说?” 刀疤的道:“看来,姑娘不曾行走江湖,没听过我刀疤老二的名号。我刀疤老二的手下,四门里头个个能排得上号的。这样,我差使个最弱的跟姑娘来几招。且先让姑娘三招,若三招后姑娘胜了,我兄弟由你们走。” 金意琅大笑一声,作揖道:“果然爽快,如此最好!姑奶奶我等不及了。” 刀疤的扬扬手,对后头一瘦猴男子示意。那瘦猴男子提刀出来。 金意琅瞧那人的身板子如此瘦弱,别说给他谦让自己三招,就是自己谦让他十招也无所谓。便大意地说:“这样吧,我让他十招如何?” 刀疤的“哟”笑了:“姑娘好大的口气,欺负人啊!”说得十分有趣,身后兄弟不免又大笑不止。 接着,刀疤的用力推那瘦猴男子上阵:“给我上!” “啪啪啪”钢刀软剑,横劈围剿,金意琅与那瘦猴男子打了起来。 刀疤的一伙人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暗暗替金意琅叫好。 刀疤的对后头兄弟说:“这姑娘还有两下子嘛!瞧手脚功夫,倒有几分眼熟。” 身后兄弟看得目不转睛,附和道:“二爷看的没错,倒有点儿像汉门老爷子的形影。” 此刻说的汉门老爷子,乃是金意琅的养父金刀刘,也算是她的师父了。那金刀刘,昔日可是响当当的江湖人物呢。 原先,江湖上有九门,即是江湖九大门派,便是周门、秦门、汉门、晋门、隋门、唐门、宋门、元门、洪门。 金刀刘则是汉门的掌门。 历来,江湖推崇汉门武学为九大门派之首。外敌入侵明清国之初,九大门派一度想集结一体反击外贼,协助朝廷,可汉门老爷子说“当今朝廷懦弱无为,国土沦丧,任人宰割摆布,要我舍汉为清,做门下走狗护国,时为晚了,且说清水已浊,岂能凭江湖一己之力反拨得正气的?我汉门人不消与泥垢苟合。”便没与其余八门结义,从此消声江湖,不与人往来,可见其门人之清高。 至此,九大帮派集结不成,各自分散,护国安民的事,就此作罢。没几年,其余八大门派相互吞并,先是秦门吞并周门,晋门与隋门结盟吞并秦门,结成晋隋大派。如今,因汉门隐退,少人提及,洪门又极力在海外发展势力。江湖上存下也只有晋隋、唐、宋、元四门,号称四大门派。 后头,天下大乱,恶敌频频入侵,民不聊生,四大门派有些旁支做起盗贼的营生,倒连累辱末了九大门派昔日的荣光。 此刻聚集于此的这些江湖人,乃是唐、宋、元三门的主将弟子,想必,他们三门在此,或结盟谋做大事也未可知。 眼下,金意琅所使的招数,乃是汉门武学,让人一眼便瞧出来了。 刀疤的琢磨着:这么打下去,猴子怕不敌这丫头片子呢! 于是,刀疤的敞开喉咙,道:“姑娘可是汉门金刀刘老爷子手下的人?历来我几大门派同出一气,如着裙袍一体。既是自家人,就不必打了。” 金意琅听得,心想:坏了!被他们瞧出来了,万一他们结伙找义父去,我可就麻烦了。 谁曾想,这金意琅昔日在养父教育下,不止学汉门正宗武学,还旁学其他的路数武艺。养父常教导她说:“采长补短,擒贼擒王,知己知彼,在江湖上才能百战不殆,才能化险为夷。”养父从九大门派隐退后,一心在诗书文化,研究古往今来武学,当然,其余门派的一些功夫,研究得颇有心得,一旦有空,自己舞弄几招,自查自解。 金意琅随在养父身边多年,自然偷学了许多。 当下此间,金意琅听到刀疤的说那些话,有些怂了,便摒弃汉门功夫,又改出其他宗门的招数来,所谓“旁门左道”,使得有模有样,叫人难以分辨她的出身来历。 并且,金意琅回应刀疤的,道:“谁跟你同出一气,裙子袍子一起穿,好不要脸!欺负人到这个份儿上,打不过人家,攀扯起亲戚来了,真真不怕笑死人。” 观战在一旁那位掌柜的,免不得“噗嗤”笑了出来。 如此,刀疤二等人傻眼了,思忖道:“这丫头竟也懂得别门功夫,连我唐门的独创招数也会呢!难不成是老大新招的女徒弟?” 正在这时,瘦猴男子手中的钢刀被金意琅的软剑缠住。金意琅眉毛一挑,“嗖”的一下,跃上空中,使出唐门的“鲤鱼摆尾”,借助他定在地上的重力,来个三两拨千金,将他钢刀缴走,顺便急飞而下,踹他个满地滚。 金意琅得意了,道:“承让!”又挑衅刀疤二,道:“如何?放行不放?” 刀疤二的脸色急剧红了,有些下不来台,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人?” 金意琅道:“哼,一班爷们容不下我这个小女子啊!我呸!还问我是什么人,是女人啊,没见着么?”故意扭扭捏捏做出小姐身段来。 刀疤的“哼”的一声,捞起桌子上的刀,跃扑过去,道:“不是朋友,那便是敌人了!” 庄琂、碧池等人在身后,吓得一身冷汗,见刀疤的出手,便异口同声提醒金意琅:“姑娘小心!” 金意琅早看出来了,就此避开刀疤的,连挡他几招,道:“不要脸的贼东西,明明说好了的,却反口不认,又这般做作偷袭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刀疤的冷笑道:“姑娘错了,我才刚说,姑娘若胜,我兄弟由你们走,我可没说我刀疤二由你们走啊。若是我猜的没错,姑娘这等身手,只怕是十里红庄那老婆子搬来的救兵吧!何不畅快打一局再说!”一面击打金意琅,一面吩咐身后的兄弟们擒住药先生、小马子、庄琂、三喜、碧池、官之轩等人,赶着他们上大马车。(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三) 金意琅因见自己人被擒住,都赶上大马车了,心慌了起来。 就此,金意琅耍赖,丢开软剑,立定,不打了。刀疤二那刀子劈过去,没想到她那样,赶紧收手。 金意琅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欺负人,我赢得你又怎样,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若是硬气的,一刀子将我们杀个痛快。” 这一计,金意琅叫“耍泼混闹三上吊”,当初从养父家出来被擒回去,被家丁师兄弟们抓住,就使过一次,后来,真给她偷跑出来了。总结来讲:硬脾气硬顶未必能胜,耍赖的叫,让他们措手不及,等他们放下戒备心,再寻机会反手,是极好的策略。 若非庄琂她们绊手绊脚,金意琅是不惧怕,如今,自己人被擒了,再打下去,即便自己赢了那刀疤,一车子人得任由宰割呢! 想想,确实无奈,只能如此丢开武器。 刀疤二满意而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就请吧!” 金意琅弯下腰欲捡起软剑,想拴回腰间,可刀疤二手里的刀子尖儿压下,抵住软剑,不给她拿,道:“姑娘的武器不必带了。”又命掌柜的道:“去给我找条麻绳来。” 掌柜的已吓得一愣一愣的了,赶紧让伙计找来麻绳。 麻绳来了,刀疤二又说:“给姑娘捆上。” 伙计的见识过金意琅的功夫,哪敢靠近,手脚一直发抖呢,不敢上前捆人。 掌柜的脸色一会子白一会子红,夺下伙计手里的绳子,过去,先给金意琅作揖:“女侠,你可别怪我。这些财主爷叫我做的。” 金意琅道:“只管捆就是,如今,我被恶贼钳制了,难得与你计较。不过,我可告诉你,等我活络活络了,我一把火将你这小店烧个干净。” 如此说,掌柜的将绳子递给刀疤二。 刀疤二扬起刀,对掌柜的,逼迫他去绑人。实在无奈,掌柜的跟伙计一起出手,心惊胆战的,才将金意琅捆成麻花粽子。 掌柜的一面致歉,一面说:“姑娘啊,你也看到的,我被逼的呀!” 金意琅哼的一声,道:“饶你可以,你且帮我照顾好我那小马车子,回头,我寻你来拿。”又说:“我那马车子里头有一包袱,你且去帮我拿来,都是药材。你若有善心,我后头不为难你就是。” 掌柜的嘿嘿应答,捆完金意琅,接着向刀疤二交差,去小马车提出包袱来。 话说金意琅为何惦记包袱?那里头有个装金饼的盒子呢,得靠这面礼见萧夫人的,再者,里头的草药还大有用处。这会子空手去见萧夫人,如何见得到?不得以,只能硬头皮叫掌柜的去拿。 可料,刀疤二不放心,让掌柜的打开包袱,一一瞧过,果然见是药材,因见个盒子,挑开一看,里头金晃晃的金饼,当场心喜,道:“还说你们是采药的,带这么些金子。莫非,是那萧夫人沈婉约给你的酬劳?嫌少了?” 说毕,示意手下收了。 金意琅恨得咬牙切齿,半时一句话也不说了。只顾往大马车那边走,想同庄琂她们一处,心里盘算:到时,一车子人好照应,叫她们帮自己松绑,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而,刀疤二岂是没经验的主儿,早看出她的想法。故而说:“姑娘一身好功夫,走着吧!” 刀疤二不给金意琅上马车,倒是叫人牵绳子系在自己的马鞍后面 让金意琅步行,随马奔走。 药先生等人在大马车上,已受到惊吓,怎敢帮金意琅发声,乖乖的坐在车里,看他们折腾金意琅。 从酒家出发,金意琅破口大骂刀疤二那一伙人,尽管骂声话语难听,可那伙人油盐不进,末了,金意琅实在没力气花在上头,便屏住气儿,只管注意自己脚下,生怕被马拉拽倒地。 临近烟波渡,刀疤二横横地冲金意琅道:“怎不骂了?一路走着多无趣啊!你那声音跟你功夫一样了得,若平常,我还不忍心这般待你,哎呀,甭怨我。等见了那老妖妇,我放你便是。” 金意琅恨得牙痒痒,巴不得手里有一把利剑,她能飞天冲上,刺他个肚穿肠漏。眼下,刀疤二无论怎么激怒,她只暗暗怀恨,半句言语不出。 大约又行了一会子,刀疤二让弟兄们加快脚步,说已等不及想到十里红庄了。 因而,车马加速,大马车车内,颠颠簸簸。 庄琂身上有伤,被甩疼得死去活来,因想到外头的金意琅也在受苦,故而央求药先生想法子,说:“金姑娘都为我们,被他们那样对待叫马拉着走,能走得多远呢?话说赶马赶驴也得有歇脚的时候,何况拉住一个活人呢。” 药先生道:“姑娘啊,别人让我们在车上已是恩赐了,那姑娘有功夫有底子,跑一会子当是练功。我们说了也白说,万一我们吭声,惹怒了那帮子匪徒,叫我们统统下去,如何是好?” 庒琂听着,想也是这个道理,因又看见金意琅被马拽摔在地上,满是心疼,终于,忍耐不住,爬了出来,叫唤道:“求求你们让她上来歇一会子吧!” 刀疤二在前头没听见,近大马车的几个手下倒听见了,呵呵地笑话,道:“丑丫头别嚷嚷,待会也让你下去才知道厉害呢!” 庄琂还要张声,碧池和药先生一人一边,将她拉了进来,捂住嘴巴不给她说了。 也正是这时,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庄琂等越发不敢吭声了。 那外头—— 在人群马队后面,一骠骑直闯过来,骑上有一青年。 刀疤二的马队伍闻声,瞬时起了骚乱,许多人闹哄哄的往后阻拦。 刀疤二回头看,见有骚乱,略略停顿。 一个手下知意,赶紧上来报,说道:“二爷,后头来一个人,弟兄们后头拦着。” 刀疤二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果见人群里头,一个年轻人横冲直闯,单枪匹马的挑衅众弟兄。弟兄们拔刀策马,这会子围住他呢。 刀疤二扬扬手,示意知道了,低声问:“谁啊?” 话才落音,只见那年轻人忽然翻身腾起,运起轻功,朝刀疤二扑飞过来。 刀疤二叱出一句脏话,想拔出刀子抵挡,不曾想,那年轻人的身形手脚之迅速,不等他拔刀,人已到跟前,手里“呼呼”几声,掷几枚石子儿,打在刀疤二的刀柄上。 刀疤二赶紧缩回手,放弃刀子,翻下马,急忙避开,从地上捞起一把碎石,向青年撒射过去,予以反击。然而青年早已识破,不与他直面对打,只狂速追金意琅身后。 可怜金意琅被牵绑在马下,硬生生被马拖着跑。 因是混乱,拖拽金意琅的马匹,无头无脑乱跑,青年眼看着那马匹要将金意琅拖拽至沼泽之中,说时快慢之间,青年从腰间拔下一把匕首,用力发射出去,刺断牵扯金意琅的绳子。 金意琅则被弹甩开,跌在草丛中。 当前,马匹断了绳子,越发轻松了,奔得飞快,眨眼功夫,只见它离了数十丈远,那前头,则是沼泽坑。 马匹嘶叫一声,陷阱泥潭里…… 青年快速跃到金意琅跟前,来不及询问安全与否,先将她抱起,回至道路中间。 金意琅险些丧命,这会子惊魂未定。 只见那青年一面跟她说话,一面帮她解开身上的麻花绳子,道:“怎么样?” 金意琅摇摇头,喘息着,待她抬头看那青年,不禁惊呼:“肃远爵爷?” 原来是肃远。 可肃远怎会出现在此地? 肃远笑呵呵道:“幸好半路上看见你,一眼认出你来,我才一路跟过来的。我救得还算及时吧。” 金意琅挣开绳子,怒推肃远,道:“早看见了,你就这般看着呀?为何不早点出手呢,想见死不救呢!” 肃远一脸尴尬,道:“这不是出手呢么?我想看看他们想干什么呢!” 金意琅还想动怒发火,岂料,刀疤二等众人奔马过来,将他们两个围堵,闹哄哄的。 刀疤二很是愤慨,指着肃远道:“你谁啊?” 金意琅愤怒至极,摇摇晃晃起身,拉住肃远,回复刀疤二,道:“他是你祖宗!你们这些孙子,还不给你们祖宗跪下呢。险些要了你姑奶奶命,叫你也尝尝姑奶奶的金鸡腿!” 说罢,飞跃过去,一脚击在刀疤二胸口,将刀疤二踹飞在路边。 如今,见有肃远在此,金意琅胆子也壮了。毕竟,有了帮手,可不用怯怕那帮子人了。 踹开刀疤二后,金意琅对肃远道:“你去救琂姑娘她们,在后头那辆大马车里。” 肃远听得,震惊道:“琂姑娘怎么也在这儿?” 话语之间,刀疤二等人围过来,刀光剑影的朝金意琅和肃远乱劈。 金意琅一面打刀疤二那些兄弟,一面跟肃远道:“别啰嗦了,你去救人,我来对付这些狗娘养的!” 她言语毕,夺下一贼徒手里的刀,杀红眼似的朝他们挥砍,掩护肃远去救人。那些人见金意琅如此勇猛,都怕了,急急后退。肃远担心她不敌众人,略帮几手。 可金意琅催促:“你夺下那辆大马车,沿路快马。我后头跟上来。去呀!” 接着,金意琅便不再管肃远了,拼命地厮杀,以一敌众,正好发泄心中那股怒火。 肃远见金意琅的武艺确实了得,便说一声“那我去了!”跃空而起,突出重围,往庄琂那辆大马车奔去。 此时,大马车这边留守几个小喽啰,才不是肃远的敌手。 肃远三两下功夫便将他们撂下了,夺得大马车的缰绳。为让车内人安心,肃远转身撩起帘子,报一声:“琂姑娘,我是肃远。我来救你了。”瞥一下车内,哪里见有什么琂姑娘,倒是一帮子陌生面孔,还有两个花脸猫的。 庄琂等人在车内吓成一团,听闻肃远的声音,个个喜不自禁。 以为劫错车,肃远又道:“琂姑娘可在车内?” 车内。 庄琂一手拉住碧池,一手拉住三喜,喜道:“是肃远。”又对药先生说:“先生,你跟肃远说,金姑娘在前头呢,叫肃远救她。” 药先生早撩帘子看到外头的情景了,打打杀杀的,因害怕惊吓到庄琂等人,他才没言语告知。当知肃远是自己人,这才说:“姑娘放心吧,那姑娘在跟人打呢,已脱离困境了,如今肃远少爷救我们来了。” 药先生对肃远道:“小爷,琂姑娘在车内,受伤了。” 肃远听闻,很是担忧。 当下,要突破重围,务必驾车撞过去,狠狠开道才得。于是,肃远驾车冲向刀疤二众人,那些人见马车来势汹汹,便四下避开。 原本围攻金意琅的,也都散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闹,叫刀疤二措手不及了,恶恶指挥手下赶紧围堵,务必活抓肃远等人。 肃远驾车赶马,技术娴熟,并非那些人能赶得上对付的住的。 临近金意琅,肃远朝她喝一声:“姑娘快上来!” 金意琅正寻刀疤二解气,打在兴头上,有些恋战了呢,被肃远一声提醒,觉着是时候走了,便一刀子狠劈刀疤二,道:“有本事,我们路上再打!要去十里红庄,够胆的只管一路去,猛兽毒蛇有的是等你们呢!” 说完,金意琅的刀子扔砸在刀疤二脸上,她一个旋转飞身,跃上肃远那辆大马车顶上。 救下金意琅,肃远越发使劲赶马车了。没一会子,将敌人远远抛在后头。 金意琅在顶棚上大笑,指着刀疤二那些人,叫骂不止。 刀疤二等人岂愿甘休,仍旧追击不舍。 肃远担心金意琅会从车上摔下,提醒道:“姑娘快下来,别一会子掉下去了。” 金意琅道:“姑奶奶那么好死的?我且看这帮龟孙子能跟到什么地界。” 肃远嘿嘿一笑,不语了。 再前进不远,是一片迷雾地界,肃远故而缓下马速。 金意琅一心观望刀疤二等人的追马,却不曾回头望前方,觉着车速慢了,才转头过来,想骂肃远几声,但见前方迷雾笼罩,她赶紧从顶棚下来。 肃远惊吓吓的道:“前方不知有没有泥潭沼泽,我们得慢点儿了。” 金意琅道:“前方就是烟波渡境地了,如今还没到危险地段呢!” 肃远道:“姑娘来过??” 金意琅道:“我自然来过。”夺下肃远的缰绳,道:“你往后头坐去,我来驾车。” 肃远又夺回来,不给金意琅驾马,道:“还是我来吧!” 金意琅冷笑一声,道:“你知前方有什么东西等着咱们么?小心你被拽下去了。” 肃远诧异一笑,道:“毒蛇猛兽呗!” 金意琅道:“看来你很懂,就不怕死么?” 肃远道:“自然怕,可来都来了,还能转回去?前有老虎,后有追兵,左右两边都是雾,保不准是沼泽地呢,左右前后,进退都不得了,只能硬头皮往前走。姑娘抓稳些。” 说完,车马已穿过那片烟雾,再行一阵子,烟雾渐渐散去。前方则是一条径直宽大的马路,散散淡淡的阳光从天洒下,如同山水墨画一般,情境让人心旷神怡。马路两边,更是奇景,烟雾稀薄之间,隐隐约约笼罩一层红色。 金意琅急忙道:“先停一停。” 肃远听得,拉住马绳。 车轮子滑了几丈远,终于停下。 肃远观望前方那片红,好奇道:“姑娘不让走了?” 金意琅往后头看看,想看刀疤二等人追来不曾,因听见他们的马蹄声临近,有些急躁了,道:“这会子还真是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了。” 这时,药先生撩起帘子,探出头来,问:“怎么的?” 金意琅道:“前方是红林子路。从这儿到十里红庄,整是十里地,越往里头走,越红得厉害。” 车内,药先生听得,钻头出来,怪问:“那为何不走了?后头的追兵快到了呀!” 金意琅左右为难之状。 肃远道:“传闻说十里红庄,沿途十里红,那红雾气是毒气,地上还有木桶大小的毒蛇。难道,并非传闻啊?” 金意琅道:“当然不是传闻。往下走,凶多吉少了,可惜啊,我带那包袱有些草药却落在他们手里。” 肃远和药先生怪问:“草药能对付毒虫大蛇?” 金意琅道:“萧夫人的蛇,历来喂养人参、灵芝、金龟子。你真以为我拿来给琂姑娘治病而已么?是用来对付路上的毒蛇。” 药先生泄气道:“你怎不早说呢?你早说了我也好藏些出来呀!” 金意琅道:“我早说得那么详细,只怕你们不肯来。头先我说过危险啊,还有人不肯信呢!” 此话,正是讥笑碧池。因出发之前,碧池铁定要来照顾庄琂,金意琅担心她会成绊脚石,故意说了险境情形给她知道,奈何她不信。 如今,身入险境,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金意琅正得意,车内,官镜言哇哇的大哭起来。 金意琅听得,很是心烦,恼怒:“才刚动刀动枪,怎不哭,这会子哭什么哭!真会挑时候!真是讨厌!等到了十里红庄,就把你送给萧夫人喂蛇作数!”(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四) 此刻,刀疤二的车队正穿过后头那片烟雾,慢慢朝前逼近。 金意琅和肃远等人寻思,用不得多久,刀疤二等人又得提刀子厮杀过来了。孩子哭闹,越发叫人心慌意乱,难怪金意琅发火。 或许碧池也因烦躁缘故,急捂住她的嘴巴,眼泪一掉,骂道:“不听话,娘和爹不要你了。” 官镜言听得,越发哭得大声。庄琂拼了一回力,想哄哄,终究孩子太小,不听哄。 肃远撩起帘子,又往里头看,原是想哄一哄官镜言,咋呼一看,见庒琂与三喜那大花脸,伤弱弱的样子,猛是震惊。 恰时,庒琂劝碧池和官镜言道:“那我们不去了,我们带镜言回家好不好?” 听说回家,官镜言立马收住哭声,饱眶眼泪,望住庒琂。 肃远辨别出庄琂的声音,激动道:“琂姑娘这怎么的了?” 庄琂微微一笑,很是痛苦。 金意琅唉声叹气道:“遭人迫害,毁容下毒。这会子我们要去十里红庄找萧夫人医治,若没她帮治,琂姑娘想回去,只怕出气的来,咽气的回了……” 肃远返身过来,拉住金意琅,质问:“是谁下的毒手?” 金意琅道:“我怎么知道?你问琂姑娘去啊。” 肃远再问车内的人,可里头的人没回复。这时,庄琂和三喜的皮肉又犯痒了,药先生和官之轩一人拽住一个,阻止让她们自己挠伤自己。 看到如此情景,再者,刀疤二等人即将临近,肃远再也按不住了,猛地拉起缰绳,道:“既等不及,我们这就进十里红庄!” 金意琅不让前行,是有道理的,这会子肃远激动驱车,是带人往火坑里跳呀!他不知前方有什么可怕的东西等着他们,自然可以随意激动,随意驾车!可金意琅来过,知道底细,那前头是毒蛇猛兽巢穴! 于是,金意琅伸手要夺下他的缰绳,可哪里来得及。肃远手里的鞭子,“啪”的打在马背上,马立即向前举步狂奔。 金意琅一面抓住车门,一面埋怨:“你急什么急,往前走就是大片红蘑菇地,到处是蛇。你以为我吓唬你么?” 肃远道:“管它什么毒虫猛兽,此刻救人要紧的。” 金意琅道:“你不要命,我们还想要命呢!你赶紧停下。” 金意琅说罢,扑去夺肃远手里的缰绳。两人你推我让,你抢我夺,便打起来了。 车,在路上滑滚颠簸,车棚子,颠得嘭嘭嘭直响。 药先生提醒道:“仔细驾马,别让马带翻了车子。哎呦喂,人没喂蛇呢,倒要摔死了……” 加之官镜言的哭声,金意琅的骂声,肃远的赶马声,庄琂和三喜的难受声……全搅和一处,乱成一团。 果然如金意琅说的那样,往前走,景色越发怪异,红扑扑的漫天流云湿雾迎面而来,路两边也不知是有人专门栽种,还是野生的,竟生长高大肥壮的蘑菇,高高低低,层层叠叠,有人那样高大的,有树木那样高大的,有房子那样高大的,且那蘑菇也是红透透的一片,树立在那里,如同地上架起一片红伞。 马车从路中行进,仿佛进了一个魔鬼异域世界一般。所幸,还未曾遇见毒蛇猛兽钻出来。 终于,金意琅推开肃远,夺下他手里的缰绳,吁停了马蹄。 马车刹停之际,车内之人,翻翻倒倒。车外,肃远也险些掉下车底。 金意琅并无恶意,只想夺马车行驶权利,见肃远要掉下,她赶紧甩手拉他一把。等马停下,肃远待要开口骂人,金意琅急作“嘘”让他噤声。 同时,金意琅撩起车棚帘子,示意里头的人别出声,再扭头过来,低声对肃远道:“还有武器没有?” 肃远摇头,道:“我随身的长剑让人拿着了,身上只有一把匕首,不是用你身上了么?” 金意琅好奇道:“可惜了!可是,谁拿了你长剑?你带有人在后头?” 肃远闪烁其词,哎呀的摇头,只顾张望前方,不想回复金意琅。 金意琅何等聪明,猜测出几分,道:“带人来了就一起来,英雄救美谁不会,但你得有能耐才得,真够可以的!怎么办事儿的呀……”埋怨肃远。 肃远叹息一声,没搭腔,过一会子,道:“什么动静也没有,姑娘赶紧走吧。不是要救琂姑娘的么?” 正说着,眼前蘑菇丛里嘟嘟嘟传出响声,根茎和蘑菇伞危危颤动,猜测不错,必有大怪物从那里经过。 肃远哑口了,愣望住那片蘑菇。 金意琅浑身发抖,又跺脚,又摇头的,喃喃道:“完了完了,我们都完了。” 肃远趁金意琅慌张之际,抢下她手里的缰绳,想将马赶掉头,可是牲口不听话,大约受到前方动静的惊吓,如今,躁动不安呢,哪里肯掉头,前进两步,又后退一步,依旧挪在原地。 肃远见前方蘑菇抖动得厉害,心里想着,必是怪物即将到跟前了。只见他一不做二不休,壮大起胆子,跳下马车,往牲口面前站去,就手拉笼头绳子。 这下可好,牲口越发惊乍,向前跃起,两条前腿扬翻,一蹄子蹬向肃远。 肃远前瞻后顾的,没想到牲口如此可恨,等反应过来,蹄子已踹向眼前,好在他身手功夫了得,赶紧往后翻,避过了马蹄。 然而,逃过马蹄,身子却落在红蘑菇里。 金意琅惊吓叫道:“你赶紧上来,快上来!” 说的这时,肃远耳根后头,“呼嗤嗤”的扑来一阵凉风,他禁不住向后看。那一看去,见一条木桶大小的红蛇,双眼如拳头那般大,闪出冷冷的绿光,它的后头跟着花花绿绿大小不等的蛇群。 金意琅吓得滚入车棚内,与庄琂等人一起躲,才管不得肃远在外头如何。 幸好肃远聪明,轻功又好,几个翻身,越上蘑菇顶,在蘑菇顶上,从这一株飞向那一株。那领头的红蛇只管追逐他,全然不知马车内还有人。 肃远躲了一会子,见蛇追自己,便将计就计,只管引开它们,同时,对马车内的人道:“你们快驾车走,我来引开它们。” 马车内,谁也不敢出来呀。 肃远以为她们出事了,连忙奔回来,还未曾到马车跟前呢,见数条大腿粗细的黑蜈蚣从马车底下钻出来,正啃食牲口后腿。 肃远心中惊呼:“糟了!”再看后头,红蛇呼呼逼近,左右两边还有不知是什么怪物毒虫,一团一团的往这边拱。 若非刀疤二的车队追上来,引开部分蛇兽怪物,只怕当下肃远已被啃食丧命了。 肃远灵机一动,再拼最后一把力气,发出声音,吸引蛇虫,直往刀疤二那边去。刀疤二等人大约也见到那些怪物了,慌了阵脚,乱哄哄的赶马掉头。 那一刻,蛇虫怪物追逐肃远而来,刀疤二见势,直呼掉头撤离,那些弟兄心惊胆战,马匹阵仗也乱成一堆,混乱之中,人撞人,马撞马,扭在一起了,竟无路可退。 实属无奈,刀疤二才下令道:“挥刀子给我砍!给我杀了它们!” 于是,刀疤二等人与肃远一同敌对毒虫猛兽。 庄琂这边的大马车也遇袭了,牲口被大蜈蚣啃食,大约是中毒了,马先倒,车后翻。 车翻,棚烂,里头的人跟滚饺子一般滚将出来。 大人再惊吓也还能稳得住,可怜官镜言幼小,摔下疼痛,加上怪物靠近,吓得哇哇大哭。蛇虫如同听了乐曲一般,越发的起劲儿。 一条大蛇举起头身,张开黏糊糊的血口,扑向官镜言,想将她啃食了…… 正这时,庄琂倒在边上,抓到了草叶子,想起鬼母传授训蛇的那三招秘术。 庄琂忍耐伤痛,哆哆嗦嗦的吹起叶子,看能不能招呼住这些蛇虫怪物。 等庄琂吹出响来,那海张大口要吃官镜言的蛇停顿下了,合上嘴巴,向后挪退,周遭逼近的蛇也渐渐退了。庄琂想不到,这里的毒蛇也听鬼母妈妈的招呼。 看到这情景,药先生、碧池、官之轩吓得几乎晕倒,而三喜已晕了过去。 因有庄琂突然吹叶令蛇,刀疤二也幸运获救,他们赶紧见机撤离。于是,刀疤二一面杀挡在前头的蛇,一面让弟兄们掉头。没一会子,刀疤二领着残余弟兄脱离猛兽之口,有部分人已成猛兽食物了……场面之惨烈,与战场无异。 金意琅见庄琂能训蛇,大喜,赶紧向肃远叫:“肃远少爷,快快过来。” 肃远从刀疤二那些弟兄手里抢来刀子,正要杀蛇,因听得金意琅的声音,稍稍顿了一下。怔是一看,见蛇退去了。 肃远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也不知如此持续多久,庄琂吹叶子的气力渐渐不支,有要晕厥的光景。金意琅急道:“你别停,别停,先把它们哄走再晕,我求求你,求求你了!” 可见人在危境,求生之欲有多强,金意琅如此,药先生、碧池等人也如此。 奈何庄琂终于支持不住,气息微弱,手里的叶子随即散落,音停,她的身子绵软,倾倒而下。 那些蛇原本退走数丈远,再又起身滑过来。 肃远看见,大吼一声,抡起大刀奔过来,守在众人面前。想等蛇开口扑来,他便一刀宰去…… 正在此间,远处传来悠扬的音乐声,与庄琂才刚吹的声音相识,却比庄琂吹得娴熟而富有节奏,极其动听。 蛇虫听闻,肃远等人也听闻。 蛇虫从他们面前怯怯的又退了…… 金意琅惊恐的脸面终于露出笑容,喜道:“好了,好了,十里红庄的人来了。十里红庄的人来了!” 肃远翘首望前,只听到音乐声临近,却不见十里红庄的人。 金意琅站了起来,一面跳一面叫,道:“在这儿呢,在这儿呢!萧夫人快快救我。快快救我!” 她呼叫好一会子,果然见远处行驶来一驾车。 那车更是怪异,前头没有马匹牵引,车下没安轮子,竟能在平地里滑走。 待车子行近,众人见那车身下压一排黑蛇,是蛇扛着车棚行驶呢。 肃远吓得快尿裤子了,后背发凉,两腿发软。 金意琅却不惧怕,迎了上去,挥手道:“是萧夫人么?我是金意琅啊!我是金意琅啊!我是金刀老爷子的女儿!” 那怪异的车,终于停下。 同时,车里的音乐声也停下了,但是车下的蛇却不攻击人,依旧匍匐在地,似乎等着车里的主人下来。 那车停稳当之后,一双手撩起帘子,转眼,从上面走出两位美人。年纪在十八九岁,面容清冷,无半点金银玉石装饰,只着一身素白麻布衣,迤逦垂地,长发飘飘,如画上的仙子下凡一般。 肃远看着,竟痴了。 金意琅上前,打躬作揖,道:“哎哟,原来是大萧,小萧两位姐姐。你们可来得及时,再不来啊,我就要被你们家的宝贝吃了。”说罢,去拉住年长一些的美人,道:“大萧姐姐,我带人来了。你瞧。” 向后指着肃远、庄琂、碧池、官之轩、药先生等人。 大萧和小萧相互对望,无话,又冷冷白了金意琅一眼。 金意琅“哎呀”一声,故意亲近她们,一手挽一个手臂,道:“姐姐啊,你瞧我没食言吧?瞧,哭的那个,正是我给夫人带来的。这些个呀,顺便给你们送来做奴役的。可怜我辛苦,这会子,带我回庄里吃口茶压压惊吧。” 那大萧哼的一声,道:“你这鬼灵精胆子越来越肥,上回有你义父在,我们夫人才没为难你。这次,你却硬闯,还真不怕我们十里红庄的呢,眼里也没我们家的规矩了。都带的什么人呢,乱七八糟的。” 金意琅道:“哎哟,姐姐,我不是说了么?一则,我不是食言不守信之人,二则呢,连送带赠的,给你们带使唤的。算我去了那么些时候,认罪来的不成么!” 小萧笑道:“怕不是吧?你们伤了我们家的宝贝,还杀了那么多。那边躺尸的又是谁呢?”再看见庒琂和三喜晕倒在地,道:“那两个又是怎么说的?未必还想找我们家夫人救治?” 金意琅嘿嘿作笑,姐姐长姐姐短,道:“实话说了吧,躺尸的那些是恶贼,见我美貌,非要夺我去做压寨夫人,我自然不从了。拼死拼活逃进来。可又说回来,我这不是给夫人送孩子来呢么?幸好啊,得那位少爷救,不然,我被你们家宝贝吃个干净,这会子,也没我说话的时候,姐姐可怜可怜我吧。” 大萧道:“满嘴胡言乱语,油腔滑调,我们怎听到有人吹叶子了?才刚是谁招呼了我们家的宝贝?” 金意琅听得,皮笑肉却笑不出来。 因才刚吹叶子退蛇的人是庄琂。 金意琅怎么知道庄琂会这些邪门功夫呀! 大萧怒道:“我看是你这死妮子偷学我们家的秘术了!引得庄里的宝贝都慌了出洞,你到底是何居心。” 金意琅有口难辨,想解说是庄琂所为,可庄琂人昏迷的,即便有药先生等人作证,到底是自己人,大萧小萧断然不信。 为难之际,肃远笑道:“二位神仙姐姐有礼,若说吹叶子这事儿,确实不是那姑娘所为。想是我们胡乱吹的……” 小萧怒道:“放屁!”再道:“敢情我们十里红庄的训蛇秘术能胡乱的?你又是什么人?竟敢大放厥词,找死么?” 金意琅连连摆手,道:“哎呀,姐姐呀,如今有两个快死了,再死几个,白亏我跑一趟,难得我有这份孝心不是?你们行行好,先带我们回去。我把差交了,管你们怎么处置他们都行。你们看啊,这里有四个男人呢,个个儿有力气,庄里苦活儿累活儿以后全让他们干。这会子,咱们别为那什么叶子再说了,可好啊?” 大萧小萧哼的一声,便不再说,走至车后,从棚上拉出一块木板子。 大萧道:“让他们后头坐去。” 金意琅嘿嘿一笑,转脸对肃远等人挤眉弄眼,示意:大功告成,逃出生天了。 在肃远和小马子、药先生、官之轩等人扶庄琂、三喜上那车子时,大萧见金意琅不动,对她道:“你还等什么?想留这儿收尸么?” 金意琅软声和气道:“哎哟我的姐姐,我许久不来,想你们想紧。我挨你们坐吧。那些个人脏兮兮丑八怪,我才不跟他们一起。” 说罢,拉住小萧上车。 大萧摇摇头,微微一笑,上车,调转蛇头,再对金意琅道:“夫人等着你,却料不到竟等出一车人来,犯不着献这么大的殷勤。别是我没提醒你,回去遭受个什么,别求我,你义父来也不顶用!” 金意琅连连点头,说自然的自然的。心里却暗骂:一群蛇婆娘蛇妖怪,我若不是想救琂姑娘,我这辈子都不想踏入十里红庄来,还以为我多新鲜多喜欢呢,这鬼地方,只怕也只有你们这些妖怪喜欢住! 金意琅心里骂骂咧咧,车子已滑行向十里红庄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五) 行车半日,途经之处,火红冲天,漫山遍野,长着些奇形怪状的花草树木,不多时,便到十里红庄。 楼庄如其名。远远看着,一栋大厦楼宇,煞有气势,里外搭建亭台瓦阁,红门红柱子红顶,红得喜庆,红得诡异。映得它那名字“红庄”了。 穿过楼宇前方的一门牌坊,车停下。 金意琅先跳下来,大萧和小萧再慢悠悠落地。 那时,金意琅拐至后面,招呼道:“到了到了,你们统统给我下来。我们要见夫人去了!” 这一阵招呼,庄琂和三喜醒了。碧池和肃远扶庄琂,小马和药先生扶三喜。 落了地,庄琂依旧浑身难受,忍耐的睁开眼睛,慢慢抬头,正好看到那牌楼,牌眉横有匾,上头大书写有“十里红庄”四个大红字。 不时,有几个小丫头女眷迎出来,对大萧小萧二位美人端礼,之后,她们上那辆车子,赶车子往一边去停靠。 金意琅叉腰踢腿,伸展腰肢,吐出一口气,叹道:“仍旧这个样子没变。我一到这儿啊,真真不愿出去了,跟我往时穿的大红衣裳一般相衬,我怎没生长在此处呢。”违心的恭维这些恶心话。 大萧小萧摇摇头,自顾往楼宇台阶上走。 金意琅怕肃远他们跟落了,一面上去,一面转头再招呼:“倒是快些,慢了喂蛇的。” 大萧和小萧微微顿足,略看一眼后头的人,也不吭声,将金意琅拉近。 待金意琅靠近,大萧道:“别以为你义父跟我们这儿有些交情,你便可主客不分。再闹闹,一会子聒噪到我们夫人,你是知道的。” 金意琅赶紧捂住嘴巴,装出惊怕的样子,瞪大眼睛,四处瞧,假意道:“瞧我这嘴巴,一到这里,如同进自己家门一般亲切,一时忘了形,嘴巴拢不住了。姐姐原谅我吧。” 小萧道:“不害臊的东西,什么你家,忒不要脸了。”再对大萧附耳说几句轻声话,只见大萧点点头。 小萧走下一步,指向肃远道:“长得略好看些的这个,你随我来。” 确实,药先生年纪颇大,小马子行行怯怯贼眉鼠脑,官之轩一副老实模样,倒还真是肃远长得俊帅些,出众些。 肃远左右看看众人,才意识到小萧招呼自己,便笑道:“姑娘,你抬举我了。我这算不得好看,放外头,顶多也就是赶马的粗糙农夫……” 小萧哪里等他说完,冲下来携住他的手,拉起:“啰嗦个什么,叫你走你便走。” 肃远不愿意离开众人,心里多多少少更担忧庄琂。要知道,自从在庄府里见到庄琂,他心里从此有了些想法,曾多次暗示王府家里和郡主,自己想多亲近镜花谢多亲近庄琂。 青春少年男女之事,大多如此,相互倾慕,又碍于羞涩,不敢张于口齿去表白。 肃远便是那样。 后来,庄府发生系列事件,郡主害怕庄琂卓府案牵连庄府,牵连王府,这才故意的让王府支开肃远,让肃远不得频频去庄府。遂而,那段时日,肃远不得空到庄府,便是那缘故。 如今,忽见庄琂发生状况,还未曾打听到缘由呢,再者,她那伤病之身,自己怎能舍她而去? 于是,肃远拔开小萧的手,道:“姑娘自重。” 小萧捂嘴一笑,道:“还怕我吃了你?” 肃远的脸立马红了起来。 小萧再道:“空长得好看些,便装清高目中无人了。我见你一身子狼狈,想让你捯饬捯饬,好见我们夫人去。” 金意琅听得,早忍耐不住,笑出几声,催促肃远,道:“哎呀,爵爷,去吧!好事儿呢!” 肃远白了金意琅一眼,道:“这么好的事,你怎么不去?只要我去,是什么个意思?” 金意琅道:“好事也未必都能说出口的。” 肃远连忙给大萧小萧作揖,说:“二位姑娘,我们此次来确实有事求你们夫人。我们听说夫人能治病,我朋友身受重伤,这会子想见见你们夫人,乞求救治。望姑娘慈悲,当下请给我们引见引见,我必感谢不尽。” 大萧小萧听得,脸色暗下,咄咄逼人的神色投在金意琅身上。 金意琅假意欣赏周遭美景,不看大萧小萧,“哎呀哎呀”的蹬台阶避开,俨然是,下头肃远等人与自己无关。 可不是那样呢?见大萧小萧时,金意琅说了一番话,明摆肃远等人并非朋友。这会子,赶紧脱身进去要紧。 大萧岂容金意琅混走?急喝住她:“金意琅,你给我站住。” 金意琅一听,拔腿就往上跑,先避开一会子再说,毕竟几个大老爷们在,到底是能应付得了的。再说,人家看上肃远了,怎么着也不会过于为难,遂而,金意琅才有恃无恐跑进楼宇大厅。 等大萧小萧领肃远等人进入大厅,金意琅已躺在大堂的撵床上了,正大口大口吃几子上的水果,真当是回到自己家一般。 大萧小萧急是上前,将金意琅拉开,啐道:“要死了,要死了!越发上脸了。多大的功劳似的,还不快快下来,弄脏了有你好处。” 金意琅啃着水果,瞪起眼睛,道:“姐姐,我这不是累着了么?你们让我歇一会子。若嫌我脏,让我去温泉水里泡一泡,净身了好见夫人去。” 说话间,来几个婢女,手捧茶果点心。 小萧拦住婢女,道:“谁让你们拿上来的,撤回去。” 婢女为难地道:“金姑娘要吃,说她饿了。” 小萧啐道:“她是什么东西,你们倒听圣旨似的听她的话。可仔细你的皮!” 婢女害怕,赶紧转身,托盘子离去。恨得金意琅咬牙切齿,道:“都到嘴边了,硬生生的扣走。你们太不懂世故了。” 大萧小萧不理她,只顾扬手招呼肃远等人进来。 小萧则吩咐道:“几个贱男人跟我走,病歪歪的先留下候话。” 肃远、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听明白了。 官之轩怎肯离开妻子碧池,碧池抱住官镜言,一手拉住他,不给去,夫妻二人生离死别似的。 药先生则哀求道:“二位姑娘,救人要紧,请你们夫人出来一见吧。求求你们了。” 小萧嘴巴“啧啧”几声,指住药先生道:“老男人贱男人还想怎的?让你一边去,已是我们宽厚了。少说废话,快走。” 一路进来,肃远探看四周,此地与外部世界真是不同,行行往往都是些小女奴婢,男子皆未曾见到。这会子大萧小萧贱男人老男人乱骂,只怕这里的主人不太欢迎男子。可才刚为何单独叫自己进去呢? 那一头,药先生死磨烂泡请求大萧小萧。 这一头,肃远扶持和安抚庒琂:“姑娘放心,我会想法子救你。” 庄琂感激道:“麻烦爵爷了,这次死里逃生进来,还不知是什么状况呢,看着这里的人倒不会为难我们女子,我有些担心你们的处境。爵爷可得小心为好。” 肃远见庄琂如此说,想是她担忧自己,故而觉着舒适温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道:“你且信我,我有法子的。虽然她们养有毒蛇猛兽,可不都是人么?是人,就有弱点。我只要找出她们的弱点来,我们便无危险了。” 庄琂点点头。 肃远又道:“如今你觉得怎样?” 庄琂微弱气息,软软的躬着身子,道:“浑身发冷发软,皮涨肉痒,疼痛难耐……” 肃远眉头紧蹙,怜惜至极。往日,庄琂可是一等一的美貌女子,如今这副面容,可不是天妒仙容? 肃远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会在姑娘旁边。” 庄琂一双泪眼望住肃远,不好意思了,尴尬笑:“谢爵爷了。” 肃远道:“叫我肃远吧!这么生分,反而让人觉着我们不是朋友了,她们越发的会为难你们。” 肃远与庄琂对话至此,大萧小萧跟药先生吵起来了,小萧呼唤婢女过来吩咐:“去把几个贼奴叫上来,将这几个男人拖下去。” 婢女应了一声,去了。 没一会儿,婢女带来五六个壮丁男奴。只见男奴低头行走,排成一列,有次序地跟在婢女身后。 领人到跟前,婢女请示:“姑娘,人来了。” 大萧道:“好看的这个留下,那三个先带下去。” 说毕,男奴七手八脚将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按住,拉走。 碧池和官镜言母子哭了,拉住官之轩,哀求婢女和大小萧,不让他们夫妻分开。 肃远正要发作,金意琅赶忙过来拉住他,示意别作声。 转眼功夫,也不管碧池母女如何哭求,也不管庄琂和三喜如何病重恳求,男奴硬生生将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拖走了。 余留下,肃远十分不安,可幸好自己还在,还能扶住庄琂。 肃远再求道:“姑娘既不喜欢他们,也带走了他们,这会子眼睛里干净了。可否让我们的病人找个地方坐下歇一会子?” 小萧道:“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自然助你。你若再三推辞,自持样貌出众欺负人,我可懒得管你,到时也让他们带走你,方知道我们十里红庄的好处来。” 金意琅咳了一声,对肃远道:“听二位姐姐的吧,少爷啊,你先按小萧姐姐的意思去吧,不会让你少筋缺肉的。我告诉你,这里的温泉水外头没有的,洗泡一次,浑身舒爽不说,皮肉肌肤,越发嫩白惹人喜欢的。” 说罢,金意琅挤眉弄眼,笑话肃远,当然,也在暗示他,该为庄琂、三喜、碧池等人着想。 肃远沉吟半会子,转头对庄琂道:“姑娘,那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我跟她们去,过不得半会子就回来。” 庄琂担忧,忍不住问大萧小萧,道:“二位姐姐,你们分开我们,想做什么呀?又把他们带去哪里?” 小萧怒道:“丑八怪,有你说话的份么?”再招呼肃远,道:“跟不跟我走?” 肃远叹息一口,点头,心一横,道:“好!我跟你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请先安置好她们。” 大萧听闻,笑道:“哟,你还想谈条件?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真是混帐。” 肃远道:“你们一而再再而三支开我,必是看重我什么长处。我可告诉你,我有绝顶厉害的武功,也不怕你难为我。只是,我们相互彬彬有礼,又有什么不好呢?脸红脖子粗的,叫人不舒坦,二位姑娘神仙般的美貌人物,生气多了,也就不好看了。” 大萧小萧听得,哼的一声,微微转开脸。但见,她们的脸红了一阵子。 稍后,肃远跟小萧离开,不在话下。 肃远一走,庄琂和三喜失去了扶持支撑,碧池又抱住孩子,没能同时扶住二人。煞时,几人一同滚倒在地。 金意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又不能援手去扶。 可怜官镜言摔在地上,哭声震天动地,没一会子,引来一帮婢女,她们探头观望,很是好奇。 大萧怒叫一个婢女来问:“夫人这会子空呢?你们不伺候着,偷偷摸摸想干什么呢!” 婢女回答:“夫人这会子在织藕湖搓藕丝,说两位姐姐怎去那么久没回,又说想是也快到家了,怕姐姐有要帮忙的,故差我们来瞧瞧搭把手。” 大萧点点头,略松下怒气,道:“知道了。”又吩咐:“你们先带这些人去净身,给换一身干净衣裳。” 婢女应道:“是,姐姐。”便拥簇的去扶庄琂、三喜、碧池,又有婢女见官镜言可爱,争着抱走她。 这些人这些举动,可真真吓坏了碧池。 碧池求道:“她是我的孩子,不劳姑娘们抱,我自个儿抱,你们帮我扶二位姑娘吧。” 碧池想抢下官镜言,谁料,大萧走过去,一把将官镜言夺下,自己抱。 大萧道:“孩子留下。”示意婢女:“带下去。” 碧池被婢女们拉走,哭求不止。 金意琅看不下去了,不痛不痒说一句:“果子好吃啊,我在这儿呢,就是没能吃多少,叫人馋嘴。”暗示碧池,有她金意琅在这里,请她放心去。 末了,大萧抱住官镜言,怔怔看住她,又解开她的裙袍小裤衩,往胯里摸看。 这一摸,怒了,转头对金意琅道:“金意琅,你这糊弄谁呢?竟拿个贱丫头来搪塞。” 金意琅哎呀呀的狡辩:“姐姐啊,你小声点儿。你说我个没出阁的人,哪敢撩别人的裤子看啊,害臊不害臊呢?”又假装过来瞧:“果真是女孩?哎哟!那……那退还给她娘呗!我再去找个来。” 大萧道:“只怕这次你难以交代了。” 言语毕,将官镜言塞给金意琅。 好在官镜言惊吓过度,此刻大眼泪珠竟乖乖的,惊吓吓的,不哭也不闹了。 金意琅吐出一口气,道:“姐姐害怕夫人生气,那我去找夫人说去,我的罪责我自己受。我这就带孩子去织藕湖!” 说完,金意琅迈开脚步,自顾走了。大萧不放心,紧紧跟在她身后,半声不吭。 因金意琅以前来过,对于此处的地形屋舍十分熟悉,才刚听说夫人在织藕湖,她便寻向这边来。 穿过几处楼阁水榭,到一湖汀洲小岛。远远的看见岛上有一处亭子,亭子拢着红麻布,一个身穿白衣的妇人坐在里头。红白相融,若隐若现的影子,确定得出有个人在里面,正忙些什么活儿呢。 同时,还听到亭子里传出几声歌谣,唱道: “鸟殊音,比目鱼, 双双又对对; 木同心,藕连丝, 风云气少,儿女多情, 冷霜刀剑严相逼。 晓寒春去,碧波散, 不见萧郎犹见昔。” 金意琅转头去问大萧,道:“是夫人吧?” 大萧哼的一声,不应。 其实,金意琅心里清楚,亭子里便是萧夫人,此方问大萧,是故意的。 这萧夫人日常处事怪诞,十里红庄女婢称她为夫人,男奴得称她为娘娘,外头恩客则称她为沈姑娘。里头的故事,曲曲折折,并非这会子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后叙。(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六) 对于面见萧夫人,金意琅是有怯意的,因昔日答应过萧夫人一件事,如今未能帮她实现,特别官镜言抱在怀里这一刻,她有些踌躇,更不敢上前了。即便才刚信誓旦旦的与大萧姑娘说那样的话,这会子,也只能顿脚,赖着厚脸皮磨蹭。 大萧见她始终不动,催促道:“怎么?怕了?” 金意琅自然是怕,怕萧夫人就此围困自己在此,永生永世不得出去,怕萧夫人通知义父来带自己回去,怕萧夫人手里那些毒虫猛兽。 幸好,萧夫人这会子忙手里的活儿,专心吟唱歌谣,心无旁骛,没发现外头有人。这让金意琅有了借口,她便对大萧道:“夫人唱得真好听,我可不忍心打断她。大萧姐姐啊,你还记得夫人以前唱过那几句么?” 大萧看出金意琅的怯意,倒也没为难她,假意问:“哪几句?你说来我听听。” 金意琅巴不得大萧说点什么,好让自己拖延时间,最好说些好话能打动大萧,就此折返,不见萧夫人才好。 于是,金意琅来回踱步,一副思考模样,踱来踱去,使劲往后退,嘴里却吟说着: “十年窗,十年房,十年红衣裳; 秋去春来,君无言,十里见红庄; 长命锁,富贵床,白发黑头殇,冬爽夏至,烟波渡,云泪纵两行。” 大萧笑了笑,低声啐道:“亏你记得清楚。夫人最喜欢唱这几句,但还有几句你不知道的。” 金意琅极其震惊,模样夸张异常,道:“哪几句?姐姐说来我听听。” 大萧哼的一声,不说,改口催道:“你去还是不去?你若不去,我自个儿去,好话坏话,自有我替你说了,到时,你可别怨我。” 金意琅求饶道:“别别别,好姐姐,你再稍等稍等,等夫人空一空去才好。你瞧,夫人捻藕丝呢。” 大萧微微叹息,转眼看湖面上,此时,冬去春来,湖面上冒出些绿尖儿,打着卷儿,那是未舒展开的荷叶子。过几个月后,叶尖儿舒展,这里又藕叶田田,一脉青绿,荷花争芳斗艳向天开了。 这片湖栽种莲藕荷花,只为一样事。萧夫人常说:“世人织布着锦,御用白貂绒鼠,虎皮龙麟,青雀羽翠,谁不知其之富贵且堂皇啊。可都是烟云之物,着在身上,无灵无感,更是无情。用蚕丝织出衣裳,又有‘春蚕到死丝方尽’,凄凉得很,熬完泪烛,出来的锦衣华服,想想多残忍,竟还有人争相穿戴,追逐不息。不如莲藕捻丝,织出来的衣布有情有义。所谓‘藕断丝连’成衣覆体,才是世间情之极品呢。” 这一样事,便是种植荷藕,不为吃根,只为断藕抽丝。萧夫人一日日无事,竟从藕心儿里抽捻出丝线,用这些藕成丝线织衣裳,织布幔,织帘子,日日复日日,月月复年年……乐此不疲。 十里红庄的奴婢们穿的,大都是萧夫人辛苦做的丝线衣裳。 曾经,金意琅跟她义父金刀老爷子来给夫人拜寿,夫人赠送过一匹。金意琅着锦穿缎的惯了,见那粗布线,嗤鼻低看,后被义父责备一番,终究也没搞清楚,义父为何喜欢这样的粗物。有一日,金意琅无意看见夫人斩藕抽丝捻线,这才知,那布是这样出来的。再又有大萧小萧解释,方知这等丝布来之不易,且天下不可多有。说十里红庄的藕丝布是天下珍品,也不为过。毕竟,再后来,走南闯北,金意琅也未曾见有人这样抽丝做衣布的。 只这一事,金意琅佩服萧夫人,日日月月做一件事,不嫌累不嫌烦。但,萧夫人有一样不好,脾气古怪,性情阴晴不定,温和呢,和蔼可亲,动怒起来,叫人不寒而栗。谁叫她十里红庄有蛇虫猛兽这些宝贝?且都听她的话。幸好,萧夫人一生只住在这里,若不然,出了十里红庄,带那些毒物出世,天下必大乱,生灵必遭她荼毒食杀。 若非因那件事,金意琅此生也不会来十里红庄,更不会与萧夫人有交集。自然了,因那件事,才有今日带庄琂和三喜来的故事。 此刻,金意琅回想当初答应萧夫人的事,很是后悔,正继续沉迷回忆那些后悔事呢,身后头来一个婢女,惊慌失措的。 大萧闻声见得,迎上前,问婢女:“慌慌张张做什么?” 婢女道:“不好了姐姐,庄里的宝贝又出来了,围在温泉周围不肯走。我们使唤了,也使唤不动它们。得请夫人过去瞧瞧。” 大萧惊讶:“不是回来了么?为何这样?” 婢女焦急道:“头先姐姐让我们带那三个外来姑娘去净身沐浴,我们就让她们进温泉里了,后来我们去拿衣裳,转眼功夫,就出事了。有两位姑娘身上有伤,入了水池,在里头挠出血来,引来嗜血宝贝。那宝贝一来,一家子家伙全都来了。另一个吓得哇哇大哭。可奇怪的呢,其中一个也会吹曲子哄宝贝,哄得它们围在那里不肯走。姐姐知道,那地方温热,宝贝们万一烤死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原来,庄琂、三喜、碧池被婢女带走,是去了一个温泉池子洗澡。庄琂跟三喜身上有伤,落到温泉水里,温热的水越发加速体内血液流动,体内的毒,翻涌潮滚发作起来,于是,两人使劲抓挠,血就迸了出来,染红一池呢。这才引来嗜血的蛇群。见有蛇,碧池吓坏了,嚷叫个不止。 因此,庄琂为了救命,从水池边上捞来树叶子吹训蛇术曲子,调度蛇群。 这会子,婢女害怕蛇在那里遭殃,再者也想给夫人报告,有人也会十里红庄独门训蛇术。 金意琅苦恼没机会避开,此番一来,她急对大萧和婢女道:“那赶紧请夫人过去瞧瞧吧。” 金意琅思想着:萧夫人去了,一则,就不会这么快办理自己的事;二则,知道庄琂和三喜身上有伤,必要救一番,至于训蛇术,怕是要理论个由头来才罢休。 当然,萧夫人万一恼怒,杀了庄琂和三喜也是有的。可金意琅管不得许多,自己能拖延一会子是一会子,等万一出现不测,自己再出手也不迟。此刻,她确实不想见萧夫人。 当下,大萧示意那婢女一同去给萧夫人报告。 趁这时候,金意琅抱官镜言匆匆离去,先跑到温泉池子不远处,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看萧夫人怎么处理。 到了温泉不远地处,金意琅将官镜言放在地上,哄她说:“你可要乖了,不许哭闹,过会子姐姐给你拿果子吃。” 官镜言见金意琅扬眉怪嘴说这些腔调话,觉着好玩,笑嘻嘻的。然而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要果子吃?多是因金意琅活泼的鬼脸所致。 金意琅安放好官镜言,寻一处石头隐蔽处藏身,露出半个头脸,探看温泉水池那边的动静。 果然,温泉水池,烟雾袅绕,汤池之中蹲坐三个人,可不是庄琂、三喜、碧池了。碧池和三喜搂抱一起,瑟缩在庄琂身边,只知道哭泣,一动不敢动。 庄琂则聚精会神吹叶子,调停蛇群。 周边,一排排的的蛇翘首伺立,如同等待食物的活鸡活鸭那般,大大小小,颜色各异,数不胜数,看得金意琅寒毛竖起。 因怕蛇会钻入水中攻击人,金意琅忽想到一个法子,即是拿石头掷蛇,好驱散它们。 谁知,金意琅掷了几块石头,那些蛇半点动静也没,依旧如此,呆呆定定的。 正在这时,大萧和婢女带一位白衣美人来了,她们站在温泉不远处,呆望着,听庄琂的曲子呢。 那美人听了一会子,哼出一句:“吹的什么玩意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难怪将我们家宝贝吓得一愣一愣的。”再厉声怒斥:“好大的胆子,竟敢摆弄我家的宝贝,不想活了么!” 庄琂听闻那凌厉的声音,怔住了,音乐声不由自主停顿下来。 当音乐声停下,那些蛇,你追我赶继续前进,差不多几就钻到水面,眼看庄琂三人得葬入蛇口了。好在美人拿出一把玉笛,吹响,招呼住。 蛇在听笛音,正慢慢掉头离去。 那边。 庄琂惊诧诧的望住池边那几个人,大萧和婢女是认识的,也不需多注意,只注视这吹笛的美人,长得跟天仙一般,看身形年纪大约二十来岁,白衣飘飘,裙长及地,顶上梳个观音鬓,一头乌黑秀发垂在后背,耳鬓青丝,随风扬起,神态气若,实是不凡。 庄琂看着痴了,心想:这人是谁?好秀丽的人物。 再又想,这吹笛子美人恐怕就是鬼母妈妈说的蛇娘大仙了,她在用笛子吹乐招呼蛇呢。然而,鬼母妈妈长得那样苍老,年纪也这么大,多年前怎认识这位美人?难道这位美人年纪小小便认识鬼母妈妈,还教鬼母妈妈训蛇秘术?再或者,这女子是蛇娘大仙的女儿? 庄琂喜出望外,欲呼出口来,报一句敬语,以示敬意,以示感谢。 但想着,人家专注音乐,调度蛇群,自己打断过去,难免出岔子,也失礼啊。故此,庄琂便按住嘴舌,略等一等。 等蛇群退去,美人拿下玉笛,走过来,道:“你从哪来学来我十里红庄的训蛇秘术?从实招来,我免你一死,若有半句撒谎,我即刻让你喂饱我蛇子蛇孙。” 这些说话,这些语气,与鬼母妈妈如出一辙。 庄琂含笑,将头伏低,致敬,回复道:“小女子卓亦亭冒犯,请神仙姐姐原谅。这两位是我的亲人姐妹,三喜和碧池。请神仙姐姐饶过我们。” 美人哈哈大笑,道:“姐姐?我做你姥姥都足了。” 而美人身边的大萧姑娘则说:“这是我们夫人,好没规矩没礼貌的贼蹄,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庄琂听得,喜不自胜,裸站了起来,笑道:“请问神仙姐姐可是蛇娘大仙,我……” 大萧打断道:“蛇娘大仙也是你叫的?” 对的,美人便是萧夫人。 听大萧那样说,萧夫人必定也是蛇娘大仙了。 怪就怪,这位蛇娘大仙怎生得如此年轻。 庄琂急忙赔罪:“卓亦亭见了夫人,一时高兴忘形,口无遮拦,请夫人恕罪。” 大萧再要发话指责,萧夫人摆摆手,示意不必那样。 只见萧夫人道:“别让她们污了我们的池水,赶紧让她们出来。带到致爽殿来见我。” 说毕,萧夫人拂袖转身,待要离去,余光之处,发现远处石头上露出半个人头。 萧夫人站定,对石头上道:“金丫头,你再鬼鬼祟祟,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金意琅笑呵呵的跃上石头,挠头笑道:“躲得再远也藏不过你的眼睛,你老人家可真是神仙了。我下来还不成么?” 金意琅跳将落地,抱起官镜言,赶紧迎来见萧夫人。 那边,婢女拿衣裳给庄琂、三喜和碧池,让她们穿上。 不多时,一众人来到致爽殿。(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七) 致爽殿,萧夫人歪斜躺坐在撵床上,手拿一围绣圈,翘起兰花指捏针线,上上下下穿刺,在刺绣呢。 婢女端茶上来,搁在几子上,默默退下。边上,金意琅抱住官镜言,像犯了错事一般,垂头候着,大萧也伺立在一侧,俱不言语。这时,小萧从外头碎步走进来,左右看看,此刻安静着,知有事了,便走到大萧跟前,说些耳语。大萧听得,微微点头,之后,示意小萧先不要言语。小萧便立在大萧跟旁,垂眉低眼,生怕打扰到萧夫人。不多时,几个婢女带庒琂、三喜、碧池三人进来。那三人换了一身极素的头脸衣裳。 婢女先端礼,细声报:“夫人,人带来了。” 萧夫人如同没听见一般,继续刺绣,专心十分。 过了许久,外头斜阳照进门槛,一幕光照落在萧夫人的额边,她伸伸手臂,打了个哈欠,停手中的活儿了。大萧和小萧连忙上前,一人接下绣围,一人接下针线。 大萧进言道:“夫人,她们来了。” 萧夫人方抬起眼睛,看了眼前那些陌生人。 庄琂见萧夫人注意过来,急忙示意三喜和碧池跪下。 三人跪下。 庄琂磕头,拜道:“卓亦亭冒然到访,给夫人请安。失仪惊扰夫人,恳求夫人恕罪。” 萧夫人懒懒的道:“罢了。”没再理庄琂,却扭头看金意琅,道:“你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你义父可跟来了?” 金意琅干咳一下下,道:“哦,大萧小萧姐姐去接我来的,来好一会子了,你老人家不是知道呢么?我义父不知道我在这儿呢。” 萧夫人喝道:“放屁!你打我不知道呢。你带这么些人来想做什么?”又指着庄琂道:“你说,谁教你的曲子?” 庄琂再磕头,道:“训蛇秘术曲子,是鬼母妈妈教我的,鬼母妈妈说,日后有机会见得蛇娘……见得夫人你老人家,让我代她向夫人叩头请安,请罪。” 萧夫人糊涂了,道:“什么鬼母妖母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头,我怎没听见过,到底是谁?” 庄琂连忙抬起头,回:“哦,鬼母妈妈是我认的干娘,她曾经救过我。她叫铁木兰。” 萧夫人听完,“啪”的一声,拍在几子上,又抓起茶杯,往庄琂面前摔去,盛怒,道:“铁木兰这个贱人还没死?还有脸派你来?” 萧夫人气得不成样,见庄琂哆嗦在那里,她懒懒的站起身,来回踱步,也不知思想是什么,稍后,道:“铁木兰从我这儿出去有十几二十年了吧?当初发毒誓,滴血割腕,当真把我当傻子给骗了。果然,也只有她能泄露出我的训蛇术去,我该想到的。如今,她在何处?为何不来见我?只派你个丑八怪来,是什么意思!” 庄琂道:“不敢瞒夫人,我妈妈被困在一处地窖深底,已有十多二十年之久,且双目失明,病症缠身,出不来了。” 萧夫人道:“胡说!你既是她干女儿,你出得来,为何不救她?难道是她故意不来见我?这么多年了,故意躲着我?当初答应我的事,她忘记不曾?” 庄琂诧异道:“我妈妈答应过夫人什么事?我没听说过。” 萧夫人呵呵直笑,道:“自然了,铁木兰这个贱人也没脸说,更没脸出来见人。双目失明真真报应呢,我看,她烂死在那里才好。” 庄琂拜伏在地,不敢吭声。 萧夫人又说:“她以为派你来说几句好话,我便原谅她?想得美!她这辈子休想让我原谅她,若是见到她,我叫她生不如死。”说完这段,急速转头看金意琅,又咯咯笑,道:“金丫头,你也答应过我的事,如今,交差来了?呵,看看吧,人是你带来的吧,竟交出这么个大差事?也一晃不归,也想学那铁木兰贱人么?你以为我十里红庄是你家茅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呀?” 金意琅浑身一抖,将官镜言抱过去,凑给萧夫人看,道:“夫人,我这不是来交差么?瞧,给你带来了。我可没食言的,你要的孩子,就她了。” 谁知,大萧报说:“夫人,金姑娘当初答应的和今日所办的,实物不相符……” 萧夫人没等大萧说完,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道:“什么实物?敢情这乖孩子成了物儿了?你是什么心肠啊。” 大萧吃了一巴掌,马上跪下,解释说:“奴婢说错了。想说金姑娘送来的是女孩儿,并非当初夫人要的男孩儿,金姑娘没办好夫人交代的事。” 萧夫人瞠视官镜言,又转头啐大萧道:“那你为何才来告诉我!” 大萧一目泪水,想狡辩几句,却欲言又止。 金意琅见这样,赶紧推责道:“夫人啊,我哪里知道她是男是女,我又没脱了别人裤子来看……如今送来了,你将就将就要了吧,不来也来了。顺便啊,我给你送来几个贱奴,留给你使唤。都极好极好的呢。” 碧池大约听出金意琅言语里的曲折,猜测金意琅利用自己的孩子图谋不轨,便急忙站起来,去夺回官镜言,道:“姑娘,你要卖掉我的孩子么?这是我的孩子,不能给人的。你来之前,可没说要我孩子,而是带我们来求夫人给姑娘治病的呢!” 金意琅使劲儿给碧池打眼色,可碧池不领会,仍旧悲戚哭诉,指责。 萧夫人听烦了,道:“谁稀罕你这破落户儿,还当是宝呢!当我的孩儿,是要做天子的。你这算什么东西!” 这话说尽,碧池安心了。 接着,萧夫人仰头,长长哀叹一声,掉几滴眼泪,凄楚地道:“我们到底是无福啊。”她慢慢的坐回原处,支起手,揉了揉脑门,嘴里喃喃地道:“十年窗,十年房,十年红衣裳;秋去春来,君无言,十里见红庄;长命锁,富贵床,白发黑头殇,冬爽夏至,烟波渡,云泪纵两行。” 庄琂听了萧夫人的喃喃言语,揣摩句子的意思,从中思量,竟有些可怜她。于是,庄琂道:“夫人喜欢男孩儿,也不是没有。我妈妈手头就养有一个。只是我出来得急,身上又伤病,没法子带得……” 萧夫人一听,凛然振奋,冲过来,捏住庄琂的下巴,道:“可真?你休得欺骗我!” 庄琂疼得眼泪一掉,道:“真!真!我不敢欺瞒夫人。” 萧夫人笑了,大笑不止,尔后,吩咐大萧小萧,道:“给她们备宴席。” 大萧小萧一惊一乍的,好在日常习惯萧夫人的性子,阴晴不定。她们点头应下,退出去,吩咐差人置办宴席。再回来,小萧又给萧夫人说:“夫人,随她们一道来的,还有四个男子,我已叫人拿后头去了,要不要也请他们进宴?” 萧夫人惊讶,笑道:“男人?是什么样的男人?” 小萧待要详细报说,正当口,庄琂和三喜脸上毒发,她们禁不住抓挠,倒让萧夫人惊住了。小萧也没继续说下去。 碧池举起泪眼,求助金意琅。 金意琅跺脚,半时,也不知怎么出口。 碧池顾不得其他,哀求萧夫人,道:“夫人慈悲,请救救我们姑娘。我们姑娘遭人毒打毁容,还在容貌上抹了疥虫粉。随来的大夫药先生诊治过,说天底下无人能救。金姑娘说夫人是神医,或能救得。眼下,恳求夫人救治,求夫人高抬贵手,施以绵力,救她们一命。” 萧夫人冷冷看着庄琂和三喜毒发,道:“哦!自然了。生意算精得很。”笑对金意琅道:“既然说她干娘手里有孩子,你去抱来,将功折罪,我也不带怪你。顺便,我救她们就是。多厉害的毒我解不得,就是死十成的我也救得。等把孩子抱来,别说我给她们解毒救命,还帮她们恢复容颜。” 碧池听得,喜不自胜,道:“可是夫人啊,这一来一回,路上毒蛇猛兽的,金姑娘去不去得,回不回得尚且不知,我们姑娘的毒等不得呀!若是夫人肯救我们姑娘,我愿意舍弃我女儿……” 庄琂痛苦在地上,听了碧池那些话,打断道:“碧池姐姐,不可!不可!” 碧池道:“昔日没姑娘救我,怎有我碧池今日,怎有官镜言的出世?既然夫人喜欢孩子,那拿去当男孩儿养来玩玩。算我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说毕,碧池将官镜言放在萧夫人面前,自己倒跪在地,悲戚痛哭。 萧夫人大约在琢磨着,没理。又过少许,道:“金丫头,你怎么说呀?我想听你说说。” 金意琅打了个激灵,笑道:“我觉得碧池说得也好,要不,夫人将就将就收了。夫人得了孩子,碧池也报恩了,皆大欢喜。至于男孩子嘛,我再跟卓亦亭姑娘商量商量,毕竟,她干娘我不认识呀……” 金意琅说着,朝庄琂递眼色。 萧夫人狠狠闭上眼睛,扬手,示意金意琅住嘴。 金意琅再也不敢多说。 此时,天色将暗,外头彩霞满天,门外红得似血染过一般。 萧夫人走到门口,望住外面,再又悲叹。思想过一阵,因是想通了什么,踱步回来,道:“先这样,照常开宴。我还是那句,天下人可负我,我却不会先负人。既然你们有求而来,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暂且先礼后兵,且招待着。待明日,金丫头你去把孩子抱来,我便救她们两个。如今啊,这女孩儿先留吧,养养取乐,我不开心了,丢开喂蛇也是好的。” 这一听,碧池啊的一声,晕倒在地。 官镜言见母亲晕倒不动,起先还没哭闹,这会子,连爬带滚过来,抱住母亲的头,哇哇大哭,叫爹喊娘,声音凄惨。 萧夫人“哎呀”一声,蹙起眉头,示意大萧小萧,道:“闹得慌,把孩子抱下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八) 晚宴前,萧夫人让婢女们给庄琂、三喜、碧池安排好了住房。 表面上,庄琂听从,心里却多方揣测担忧。所担忧之事有八件:一、肃远、药先生、官之轩和小马子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二、萧夫人打算怎么处理养活官镜言?三、金意琅还隐瞒自己什么样的事情?四、假若金意琅明日离开,是否会回来?若是不回来,自己和众人怎么办?五、若是金意琅回庄府鬼母那里夺下东府的双瞳子又怎么办?六、十里红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如此诡异?七、那萧夫人是否能救治得了自己跟三喜?八、碧池姐姐醒来后,痛失女儿如何跟丈夫官之轩交代? 桩桩件件都是问题,都是无解呀。 如今,她们三个被安排在一处名叫“西厢记”的厢房里,屋内与平常人家屋室没两样,倒是没床铺,只有一个大炕,炕上头收拾得干干净净,堆叠着被褥,想是给人睡的了。与庄府下人们安歇睡觉的通铺子陈设没两样,区别于,屋室之内古董奇珍,金花宝草摆得甚是有心,想必也不是下人居住的地儿。 碧池先被抬进来,这会子躺在炕上,还没清醒呢。 庄琂和三喜进来后,在炕边坐着,主仆两人怯生生的,环视屋内,只顾打量。半时,又见婢女们进进出出,服侍伺候加炭火,熏暖香,上清茶,摆点心,还周到的拿来两面遮纱罩,说“用膳时,夫人见不得你们的脸,给预备着,过会子用膳,好遮一遮,别恶心夫人就餐。”,庄琂和三喜只听,假意笑脸颔首回应。再又见婢女端来一个锦盒,打开来,拿出一口玉瓷罐,她们说“夫人说,你们用膳挠来挠去叫人恶心,用膳之前先抹一抹,止痒止痛,效果是有的,请姑娘放心着用。”,说得清楚明白,大约摆弄差不多,婢女进出的人数次数渐渐少了。 临了,庄琂鼓足勇气,请一个小婢说话:“多谢姐姐们费心。若允可,我们想去给夫人拜谢拜谢。” 小婢女道:“夫人劳乏,用膳之前要歇一会子。等上膳堂,自然要见的,姑娘不必着急。” 其实,庄琂想出口问金意琅在何处,她想见金意琅,心里头有许多话想问她。可想呢,一开口就找自己人,岂不是失礼?遂而先谢人家,再问候一下夫人。 接着,庄琂道:“那也可以。只是,我还有些问题,想请问姐姐。” 小婢女倒是温和,道:“你说吧。” 庄琂道:“同我们一块儿来的金姑娘,现在何处?如方便,我想去见见她。” 小婢女道:“金姑娘住她往时来的住处。你且等着,到了用膳时候,都该在一处的,自然也见了。” 庄琂又问:“那随我们一块儿来的几位大爷又在何处?” 小婢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受吩咐来应这里差事。姑娘若没别的事,我就下去了,外头有许多传候的事等着咱们呢。你们自个儿捯饬穿戴,记得抹上药膏子。听到铃声,便是该用膳的时候,我们再来接你们。” 说毕,小婢女碎步离去。 庄琂探了探头,看外边,红彤彤的大灯笼,到处挂着,亮堂堂的,这是十分安静,又无半个人行走,竟觉得外头红的慎人,静得可怖。 三喜瑟瑟发抖,挽住庄琂的手臂,道:“姑娘,我怕。” 庄琂拍拍三喜的手,道:“别怕,我们都在呢。” 三喜道:“碧池姑娘是不是死了?一动不动呢。” 这一提醒,庄琂赶紧转头去看碧池,伸手探她的鼻息。幸好,碧池只是昏迷睡着,气息正常着。 略坐一坐,庄琂信手拿起婢女留下的膏药,打开来看,果见里头碧油油的药,往鼻子下闻,也没什么味道。 三喜道:“会不会也是毒呀?” 庄琂勾起小指尖,用指甲抠出一点儿,往手背上抹了下,忽感一阵清凉,十分舒适。 因而,庄琂笑道:“我们都这样了,还怕什么毒。既然人家好心让我们用,那我们就用吧,大不了在这处地方与世长辞,死了,还是我们两个做伴。” 三喜听得,呜呜哭起来,说自己怕死,说不想死。 庄琂搂住她,安慰许多话。末了,两人相互帮抹药。才刚抹完脸,碧池哼哼唉唉醒了。 庄琂将药瓷罐递给三喜,自己则侧身来扶碧池。 碧池坐起来,环顾四周,眼睛又湿润起来,哭咽道:“姑娘……” 庄琂知道,碧池心里记挂女儿和丈夫了。身在此处,还有什么事能令这个女人如此担忧伤心?只有担忧亲人才如此无助。 说到底,都因自己。庄琂十分自责。 碧池因看出庄琂的心事,便擦去眼泪,微笑道:“我看这个地方也挺好,没将我们关在柴房里,想也是把我们当作贵客的。既如此厚待我们,我们也不必担忧。” 庄琂握住碧池的手,道:“姐姐放心,我会想法子让镜言回到你身边。姐姐为我,舍去镜言,让我十分感动,可到底是姐姐的心头肉,叫我无以回报了……” 碧池道:“姑娘不必那样说,是我该报答你的。” 庄琂道:“我从不曾想要姐姐报答我什么。” 碧池道:“说镜言呢,这名字是我取的。感恩镜花谢言语不多的琂姑娘。到头,琂姑娘却是叫卓亦亭。早知道,我倒让她爹取那个名字的好。” 庄琂感动得无以言表,眼泪汪汪,流泻而下,一头靠在碧池肩膀上,这会子,碧池的肩膀如同昔日亲姐姐那样安稳温暖。 庄琂打算趁用膳时,跟萧夫人提,说自己不想求治了,让萧夫人将官镜言还给碧池,自己和三喜呢,命随天定,不必管了。 越这般想,庄琂的心越轻松,越轻松眼泪越止不住。 过了好一阵子,外头果然传来一阵铃铛声响,转眼之间,那说话的小婢女又来了。 婢女说:“该用膳了,三位请随我来。” 庄琂点点头,示意三喜拿遮面罩子。接着,三人随小婢女出门,往膳堂走。 转过几处回廊,也不知到什么地方,忽然听闻一阵男子的嘶叫声。 庄琂、三喜、碧池吓了一跳。 小婢女解说道:“不必惊怕,那是偷懒的贱奴正在接受处罚,妈妈们给他们用刑呢。” 庄琂诧异道:“今日我看着那些男丁奴仆,个个雄壮有力,你们就不怕他们反抗么?我看着,你们庄里鲜少有男子……” 小婢女笑道:“姑娘头一回来,自然不知道我们家的规矩。我们这儿啊,除了金刀老爷子能来走动,还有位在这儿疗养的先生。其余男丁都是贱奴,做重活的。一丝偷懒怠慢,必受蛇毒之刑。他们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因为他们被我们俘虏的时候,我们早给他们用了药,不听话,就不给解药,隔段日子,便全身溃烂而死。所以,他们务必日日夜夜尽心尽力劳作才能保命。有不要命造反的,那另当别论,也没见有什么好下场。姑娘别替我们担心。” 庄琂听得,一阵冰凉由脚蹿上头顶。 尔后,庄琂又问:“那随我们来的几位大爷,萧夫人也那样对待么?” 小婢女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听金姑娘说,是她带来的贱奴。姑娘若喜欢那几个新来的,日后逗我们夫人开心,让夫人赏给你也成。到了我们家,只有夫人,不会有什么大爷的。姑娘休要提说大爷大爷的,夫人听了可不开心的。” 碧池挽住庄琂的手抖动得厉害,庄琂知道,碧池听小婢女的话,担心官之轩的处境了。 眼下,大致情形有些许了解,上了膳堂看怎么求夫人才好,务必保肃远、药先生、小马子、官之轩四人周全才得,若不然,这几个人陪自己到此,枉送自己性命,可不是自己的罪过? 又行了几地路,到一房大厅。 厅内不设灯笼,到处立高脚丹顶金鹤,金凤凰,金龙,或是八宝金花台,上头安有烛台尖儿,烛台尖儿上插手臂粗大的白蜡烛。入了这厅,真亮得如同白日一般。 厅的中间摆一张大长桌子,桌子上大碟小碟铺排,俱盛有菜肴,有叫得上名字的,又叫不出名字的,有略见过的,有没见过的,琳琅满目……丰盛至极。 桌子上首,置放一把西洋软椅子,此刻,萧夫人从一边走出来,坐在那椅子上,一声不吭,也不招呼庄琂。 庄琂识趣,侧立在一边,等候。余光看着,一屋子婢女站在一边,也等候无话。只是屋内,没见金意琅、肃远、药先生、官之轩、小马子等人。 当下,大萧小萧伺候餐食,看夫人的眼色夹菜递菜。 大约吃一小口,萧夫人摇头,道:“把那盆汤给小丫头盛去,再捡两样嫩烂的肉,青菜多一些才好。进厨房再热一道,且伺候她吃去,若不听话只管哭泣,如今天这般难教,就让饿死,别给她吃了。”说着,有意无意看了碧池一眼。 大萧小萧领命,赶紧另外装盘,入盒子,交给婢女。那婢女去了。 萧夫人又说:“桃花扇那边的人,今儿怎么没见?” 大萧回道:“今儿听说我们家来了客人,他们就不来打搅,我们去请过了。想是他们懒得走。” 萧夫人冷笑一声,道:“罢了。难得住那么久,还把我们这儿当外头。”转眼看看旁边的人,目光停在庄琂三人身上,良久,说:“给她们添碗筷,一起吃吧。” 大萧小萧等婢女赶紧摆碗筷,完毕,引请庄琂:“夫人请你们上桌吃饭,还不谢呢。” 庄琂惊奇,这里请人吃饭,怎没凳子椅子?莫非要客人站着吃? 小萧见庄琂几个没动,咳了两声,示意。 庄琂方才垂头走上前两步,端礼,谢道:“谢夫人款待。” 萧夫人抬起眼帘,勾了一眼庄琂,笑了:“我倒忘了你们外头的规矩。我们家里啊,平常只有我一人吃饭,只有一把椅子。得吧,给他们拿凳子来,随便坐吧。往时,桃花扇那两位也坐过,到底是外头来的人,不同我们的。” 等大萧小萧端来凳子,庄琂三人坐好。 萧夫人方觉少了一人,又道:“金丫头呢?” 大萧回说:“可能往桃花扇那边去了,他们是旧故,许久不见,说说话也是有的。或是跟他们一块儿吃也是有的。” 萧夫人哼的一声,不言语了,继续吃眼前的东西,略吃几口,“嗯”的一声,竟饱了。之后,婢女们托来口盅,漱口茶水,毛巾等,让萧夫人过口洗手擦嘴。 庄琂三人始终不敢拿筷子,眼怔怔望住桌面,那么多的食物,也没见萧夫人动几筷子。三人心里俱想:这萧夫人的日子过得太奢华了。 当庄琂想开口询问肃远等人,忽然,外头进来一个婢女,报说:“夫人,今日新来的贱奴还在闹,金姑娘帮我们去劝,他们也不听。这会子赶出房间,说要过来呢。” 萧夫人摇摇头,道:“他们也没吃个什么,就有那么多的力气闹。是谁带头闹的?” 婢女道:“长得白白净净的那个,说叫肃远的。” 萧夫人微微一笑,扬手,道:“行吧,叫金丫头带他们来。别给乱跑进了蛇肚子里才好。” 听得,庄琂、碧池、三喜很是欣喜。 接着,期待金意琅、肃远、药先生、官之轩、小马子等人来。 谁知,那婢女还没出门,又来一个婢女,慌慌张张道:“夫人,那几个贱奴闹着要去找三位姑娘,蹿出去了,金姑娘跟着呢。往西厢记去了。” 萧夫人一听,大怒,指着婢女们骂:“饭桶!为何不将手链脚链伺候着,难不成还当他们是贵客?若是他们进了西厢记,把门给关死了别给出来,饿他们几日,看听不听话。” 婢女应声,速速离去。 这一下,足把庄琂和碧池吓得魂飞魄散。庄琂想要出口问的话,终究也没敢问。(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九) 这一夜,庄琂、碧池、三喜虽上桌,却半点儿东西没吃,看见那些事发生得突然,终究没敢吭声。随后,被安排到一处叫“牡丹亭”的厢房住,提心吊胆过了一夜。 次日,婢女把洗脸水端进来,以让她们方便用。 庄琂忍不住问头夜里的人和事,那婢女告诉说肃远等人被关在西厢记里,以示惩罚,又说:“我们夫人应金姑娘的请,发了善心,给姑娘用了药,也招待了姑娘。金姑娘一大清早离开庄子,这会子怕出了十里地了。” 庄琂听了,“啊”的一声,头脸也不打整了,央求婢女:“请姐姐引见引见,我们要去给夫人请安。” 婢女见庄琂执意要去见萧夫人,便带去了。 出了牡丹亭,七拐八转,来到一处名叫长生殿的院子。看着地方,并不是十分奢华,与普通人家院落差不多,心想,这萧夫人过的日子奇怪得紧,吃的山珍百味,可住的不如吃的讲究。 庄琂好奇问了下:“夫人住在这儿么?” 婢女说:“夫人住长春宫,这里是那位客大爷和姑娘住的地方。夫人一早来给他们疗伤呢,这会子在里头。姑娘既要来请安,只能来这儿了。” 如此说,庄琂有些不好意思,但走都走到这儿了,想推辞折返,不免让人觉得自己搅事没规矩不好相处。故而,面红耳赤跟着走,继续进。 走近小院门,婢女让庄琂、三喜、碧池在外候着,容她先进去禀报一声。 婢女离去后,庄琂显出懊悔之意,便对碧池说:“姐姐,还是我鲁莽了,如知道夫人此刻见居客,我不该来。过会子我们进去,给夫人道个安感谢就回去吧。” 碧池微微点头,很不忍心看庒琂的面目。因才刚听婢女说夫人在给客居大爷疗伤,碧池想着此番过来也正好,一则看看夫人如何替人治病,二则好生再求夫人替庄琂治疗,毕竟伤病在身,拖一日有一日的危险,何况庄琂跟三喜一旦毒发起来,情景很是骇人,若能求得早治疗,也免了她们的痛苦。 碧池心里盘算好,可又听庄琂说那样的话,多少觉得她是个女孩子家脸皮薄,不好求人。 遂而,碧池拉住庄琂的手:“姑娘,我们能来到这个地方,真是三生有幸。如萧夫人是华佗在世,能妙手回春。不管怎么样,趁个早晚,我再求一求。姑娘不必不好意思,过会子,我给姑娘求。但望姑娘别一见了夫人请安道谢就走。” 庄琂摇摇头,笑道:“姐姐的心,我知道的。才刚她们的人说,夫人给人疗伤呢,我们出现在这儿,已不合时宜了。” 碧池道:“姑娘脸皮薄,我却不介意。一旦人有个什么伤痛病症,一生自尊啊,也不值一提了,我可不愿拿姑娘的救治当玩笑。姑娘听我的,当我是你亲姐姐一回,如何?由我开口求夫人。” 庄琂听了之后,眼眶微红,感动的难受。 碧池怕庄琂拒绝,便转头张望院子里,自言自语言说其他:“不知道这位客人得的什么病症,竟也来这个地方。我们进来可谓九死一生呢,那客人怎么来的呢?莫非是夫人的朋友?如是夫人的朋友,那说明夫人确实有道行,医术造诣极高的。如是这样,我们此番来,经历那些也不枉了。” 说着,婢女出来了,回庄琂三人说:“夫人请你们进去。” 随后,领着庄琂三人过院门,走入一方客厅。婢女让三人在客厅等候,说夫人过一会子才能出来。 碧池带着目的问婢女:“不知道这位居客患者得了什么病?夫人早早就来给做诊。” 婢女笑了笑,道:“也是金姑娘带来的,来的时候,都快死了。我也不知什么病症,夫人不喜欢我们打听这些。刚来的时候,夫人劳神几日几夜帮治,如今算是好了,只隔三差五晨早来一回,新制的药得现用,不才来呢么。今儿你们撞个巧,又那么央求我,我只有带你们来了,不然,等夫人瞧过他们,你们再见夫人也使得,何苦白跑这边。” 碧池笑道:“都说妙手医者自具仁心,夫人救人品德,实该颂扬。” 婢女道:“我们夫人不贪图那些虚名,我们十里红庄也不需与外头人往来。若不是金姑娘带来,自寻想进来的人,怕也不能,你们进十里地,应有见到厉害的。若说金姑娘带来,我们夫人也未必治,都是瞧在金刀老爷子的面子。” 碧池惊异,再奉承道:“夫人果然是当世华佗了,都快死的人还能救得。夫人为何隐居在此不出世匡济救人?白浪费她一身好医术了。” 婢女道:“你们果然是金姑娘带来的人,里头那两位也这样说过。” 碧池点点头,心里飘过一点儿想法,既然萧夫人医术了得,求治得庄琂的伤病,再求她帮治官之轩的旧疾,看也是极好的机会,若是能再求,傅姐姐的状元公也有救了。可通过婢女的说话,想这位萧夫人为人孤傲,怕是不肯援手。看来,只能等药先生出去救治为妥。 正当下,萧夫人和大萧走了进来。 婢女领先端礼。 庄琂、碧池、三喜见着,急忙起身,低头垂目,端礼问安。 萧夫人淡淡的说一句:“看来你们一宿没睡好。”她去上座坐下。 庄琂道:“谢夫人体贴关照。” 萧夫人道:“别多情,我是不关照你们的。让你们住下,是我跟金丫头有交易在先,再说,你们给我送来个小丫头子,既是交易嘛,有付有出,给你们的回报就这么多,想多求也没有。你们随意住,别太过拘谨就是了。我这里一向没什么外人,你们若当起外人贵客模样,我们是没那么多心思照应伺候的。” 庄琂听了,面红耳热,如被羞辱一顿。 碧池是经烟花柳地场的人,什么难听的话语没听过,倒觉得还能接受,只是女儿跟丈夫在萧夫人手里,不知她怎么处置呢,务必好声跟她说几句好话才行。这会子,萧夫人说那样的话来,可见她的心孤傲之外,又狠又辣,不容人亲近。 故而,碧池抛开女儿和丈夫,笑道:“我们来,有求夫人,倒也不敢自承贵客,夫人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接纳我们,我们能遇见夫人,是三生有幸。” 萧夫人摆摆手,道:“别说这些好听的,谁知道你们一转眼出去,诅咒我什么来。我有一句话先说与你们知道,金丫头一日没回来,你们一日就住这儿等着。你们给我的那小丫头子,别痴心妄想抱回去。即便你们吃不下,晚上睡不好,也是你们自寻自苦,若是能明白是交易,趁早死了这份心,且安着,不必赶早的来求我什么,要怨就怨你们有求于我,再怨你们该怨自己和金丫头。” 萧夫人说的直白通透,一点儿也不给人留面子。 碧池想开口回应,庄琂有些怕了,急是给碧池递眼色,摇头。 碧池对庄琂摆摆手,自顾走上一小步,跪在夫人面前,道:“夫人说得很是。我们此番进来,死里逃生一回,算起来是我们自己愿意来,不敢怨人。我们姑娘年纪轻,脸皮薄,身家性命终究是她自己的,碍于面子口舌不敢求,今早过来求见夫人,我们姑娘无其他所想,真心实意是给夫人请安道谢的。我们姑娘千叮万嘱,别再给夫人添加麻烦,可我作为旁人,实是不忍,别说愿意舍女儿给夫人,就是让我留下伺候夫人,给夫人做牛做马,我也愿意,但求夫人能救一救我们姑娘。” 萧夫人深深看住碧池,赞赏地点头,再转头看庄琂,倒显得不是十分满意了,道:“想是你们姑娘有过人之处,才叫你这般不顾自家帮她,我倒十分敬重有情义的人。可你们姑娘也忒冷漠了些,自顾自己的死活。” 听得,庄琂和三喜急忙跪下。 碧池这才知自己出言不慎,立即匍匐,道:“不不不,我们姑娘也十分有情义的。若非那样,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求,请夫人援手救治。” 萧夫人“哼”的一声,让庄琂和三喜抬起头来。 庄琂听得,拉住三喜示意,一起抬头。 萧夫人端详她们一会子,说道:“也不是十分要紧。” 庄琂立马垂下头脸,眼泪早也掉了下去。此番委屈,不是因为吃了萧夫人的冷漠,也并非萧夫人的羞辱,而是碧池舍生忘义举动让自己无地自容。 终于,庄琂心头一横,趴在地上,道:“求夫人宽宏大量,慈悲心肠,让我姐姐夫妻母女团聚一起,放了他们。夫人是世外高人,倘若是机缘,肯救我跟三喜,那是我们命不该绝,三生得幸,若是没有救治机会,我们也不敢给人添加麻烦,埋怨别人。我们的命是自己的,请不要迁过于人,求夫人成全。” 萧夫人哈哈笑两声,道:“还说没有求,这会子打脸了吧?”也不管庄琂和碧池如何羞,转头去招呼大萧:“你去看看她们那两张脸。” 大萧得令,走了过来,拿出手绢,依次垫在庄琂和三喜的下巴,将她们的头脸勾起来,细看一回,看后,转身回到萧夫人身边。 大萧回复说:“看着比昨日要好些,脸上的血水断了。” 萧夫人点头,问庄琂道:“擦了我的药膏,今早还痒疼不痒疼?” 庄琂道:“感谢夫人赐药,我们用了之后,皮肉疼痛缓解,也感舒爽许多,今早不痒也不疼。” 萧夫人道:“再擦用着吧!” 庄琂磕头感谢。 萧夫人又冷冷地说:“别以为我是救你,我是把你们的命吊起。这会子可不能让你们死咧。” 她的话音方停,只见小萧带一个人进来。 小萧音容笑意,去对夫人道:“夫人,我推辞过了,玉姑娘不依,仍旧给装一盒子。我不拿,非要亲自送来,我说夫人在见客,她说夫人嫌弃,那就赏给客人好了。” 小萧一面说,一面指着一个女子手里的食盒。 萧夫人白了那女子一眼,道:“你这殷勤也太过了些。来来去去,都一年了还不嫌累的。我若是你,倒是教我‘黑心毒’那药的炮制做法,不比你这些便宜?” 那姑娘笑道:“夫人还是惦记我那黑心毒药方子,来来回回,我也不知给夫人说过多少次了,那药配制起来十分麻烦,不撞日不撞时,是得不到的,夫人何苦要弄那东西,劳心劳力,跟天时时节作斗呢,且说夫人医术高超,何须记挂我们家那些狗皮药方子呢。” 萧夫人笑道:“你只管教我,我愿学是我的事。” 那时,女子打开食盒,从里头端出一份点心,让萧夫人过目,因看见地上跪着三个人,她微微侧头看一眼。当看见庄琂和三喜,女子微微一怔,神情有些惊诧。 而庄琂听到女子的声音,也是十分震惊,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当女子微微侧头来,庄琂看到了,那女子不是阿玉还有谁! 三喜已把持不住震惊和激动,略出声:“玉……” 庄琂赶忙抓住三喜的手,示意她别出声。 庄琂心里想:兴许这位姑娘长得跟阿玉姑娘相像罢了,毕竟阿玉跟关先生从庄府离开那么久,关先生身负重伤,怎会来到这个地方。再说,此时此刻,已让萧夫人十分不满了,当然不能再生出其他是非来,故而三喜要出声惊叫,庄琂赶忙示意止住。 又听到女子对萧夫人道:“这是我今早做的甘露藕粉玉清糕。荷花池的藕太浪费了,夫人只抽丝做衣裳,白浪费了那么好的食物,我之前捡回来一些晒干,没事捣成粉,干净存些时日,又用下夜甘露糅做的。试了几回,觉着还能入口,这才敢献给夫人尝鲜。夫人若不喜欢,随夫人愿意打发送人。” 萧夫人拈一小块入口,细细尝吃,吃了之后,频频点头,说:“比平日你们做那些什么菜啊点心要可口,但不如你的黑心毒叫我倾心记挂。” 女子呵呵笑道:“夫人三句不离本行。等夫人将我们关先生治好了,别说黑心毒那种狗皮药方子,就是我们老家传闻的土方秘方,我也给夫人说个尽透,就怕夫人瞧不上,又说我班门弄斧。” 大约听到这些话,庄琂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看那女子。 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巧合的事吧?此女和阿玉姑娘相像,又知道“黑心毒”,还说什么关先生。昔日阿玉用家传的药“黑心毒”救过自己,只怕此人是阿玉无疑了。 庄琂心里又疑惑,又欣喜,又担忧…… 疑惑的是阿玉和关先生怎么来到这里了?关先生如今可好了? 欣喜此人若是阿玉,此生还有缘再见,当是奇缘,若日后再回庄府,便可以给庄璞一个交代了。 担忧的是不知阿玉跟萧夫人什么关系? 因又想:莫不是金意琅带来的? 庄琂心里细想那些,忽然,萧夫人道:“你们别跪着了,起来吧!回牡丹亭歇着去,没事别乱出去,外头的蛇头可不是好惹的。” 听毕,庄琂、三喜、碧池起身,三人齐齐向萧夫人端礼,待转身离去,那女子忽然叫三人留步。 女子走到庄琂面前,端详了一会子,怪奇道:“姑娘身形面型有几分眼熟,想是我认错人了。”又摇头,向萧夫人道:“夫人,她们的脸怎么了?” 庄琂的心“扑突扑突”乱跳,当下,确定女子是阿玉了。她双唇抖动,千言万语以待出口。 萧夫人打断庄琂将要出口的言语,说:“也是金丫头带来的,皮肉浸了毒,快死了。想让我替她们治疗呢。” 阿玉听得,一脸惶惑惊恐,再转头看去,庄琂、碧池、三喜已走出门,离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 回到牡丹亭住处,碧池心有不甘,仍旧喃喃哀怨,后悔没多求得萧夫人的恩典,是想多跟萧夫人多亲近说些好话。 庄琂则是没多少心思听碧池的那些话语,此时,心里脑里全是昔日阿玉与关先生的形景,和昔日庄府那些事来。三喜病蔫蔫的,来来回回在庄琂耳根旁低声说“那是玉姑娘”,庄琂岂有不知的,只是,高兴之余,心里也忐忑不安呢。 至晚间,萧夫人差小萧来,说夫人要请碧池去一趟。庄琂和三喜也不知所为何事,又担心萧夫人生旁事刁难碧池,或将三人揉碎打散。故而央求小萧,三人想一同去见萧夫人。 小萧说:“你们去还不够格的,夫人让你们留在此处已是加恩眷顾了。” 甭管碧池愿意不愿意,小萧和婢女半请半拽的请去了。 碧池害怕有去无回,泪流满面的对庄琂道:“姑娘待我恩重如山,今生今世唯有这一趟能报答。姑娘他日幸存,多保之轩和镜言才好。” 三人跟生离死别似的。 小萧却笑道:“敢情我们家专做枉法不要人命的勾当,叫你们这般凄惨。待我让你见了我们夫人,你自有知道的。两位姑娘自行歇着,甭给我们添乱。” 说毕,小萧带碧池去了,竟至一日也不见回。 后来,庄琂越看越心焦,越想越不对劲,想托人寻萧夫人递话也寻不着,至晚时,萧夫人处让人送来晚饭。庄琂跟三喜饿得跟什么似的,才将吃了个饱。 吃饭时,脑子里算得清醒些,庄琂才重新理出头绪。当下想求人救人,谁也求不到的,唯一能求的人可须去长生殿阿玉居住那地方,看想个法子见见阿玉才是正策。可是,如何才能去得长生殿? 晚饭吃了之后,又见小萧将碧池送回来。 碧池面色红润润的,比走时那一苦瓜脸略显得出些欢喜,又掩藏不住些羞涩。 待小萧离去,庄琂拉碧池询问:“萧夫人将姐姐请去半日,所为何事?可有为难姐姐?” 碧池羞羞涩涩的回避,说并没有。 又晚些时候,小萧提来一个食盒子,拿出许多的汤菜佳肴,多是油腻汤水,照顾般的说:“夫人赏的,务必多吃些。” 之后,见几个婆子丫头抬进来一个大沐浴桶子,一应洗浴的东西俱备,挪至另一间屋子里,并挂起屏障帘子,吩咐说:“睡前晨起,需净身,容不得半点污秽。” 庄琂和三喜惊诧诧的在一旁看,一点儿都想不到这是什么意思。 唯独碧池对小萧端礼,回应说:“知道了,请姑娘放心。” 小萧临离去,本让留一个小婢女伺候,碧池说:“我粗人惯势了,能照顾得自己。” 无论如何也不需要旁人留下。 碧池吃净那些食物,完毕之后,婢女抬来沐浴热水,说:“这是净身温泉汤,趁热用的好。” 碧池再三感谢,让婢女她们离去,还故意说:“旁的人我还不好意思的,请让我姐妹三人一处,我才自主得方便。” 那些婢女等人才走光。 碧池羞羞涩涩进那屋里,褪去衣裳,准备沐浴。 庄琂隔着帘子,一愣一愣的,想进去问一句,又不好进去。 碧池终究说一句:“请三喜姑娘去将门关一关。” 三喜去关门。 碧池再是请庄琂:“姑娘进来吧,我知你有话要问我。” 庄琂进了里头。那时,碧池已是褪去衣裳,泡入木桶中洗浴。 碧池道:“实不想瞒姑娘,却说与姑娘知道,又叫姑娘的脸没地方搁。不说与姑娘知道,姑娘心里必定担忧难安。” 庄琂屏住气息,静静听着,不曾想着打岔,就想听碧池说个头尾来龙。 原来,萧夫人晨早见庄琂、碧池、三喜后,萧夫人听得碧池那番言语,心里很是敬服。又因官镜言年岁小,心有不忍,就让人再请碧池过去面问几句生养的家内话。 萧夫人了解碧池生官镜言才一两岁,不曾断奶,也不知怎么说的,说到保养的事上。萧夫人说:“我十里红庄驻颜温泉,虽说人间极品,可到底与人身血水奶乳不能比较。听说,唐时杨贵妃玉体肌肤润白似雪,青春无敌,是用人乳沐浴换来。那是传闻,不知是否真实,或比不得我那温泉汤水也是有的,我倒想试试你的乳汁,你可愿意助我?” 如此说来,碧池就知道萧夫人的目的了。 碧池道:“我家女儿在断奶之间,只怕奶水不充足,未能满足夫人的需求。” 萧夫人道:“我只是证实古方,看有无医理之说,好立个实据。我用得上你,自然待你不薄的,日后无论有无结果,必让你一家几个好过一些。如若不然,你尽可拒绝我,我也不为难于你,你回去,你们几个人头口,我也不消多费心。” 因进十里红庄来,见闻萧夫人那些做法和说话,也了解她的脾性。 碧池虽然犯羞,想拒绝,可扪心想想,也无它法子,只能硬下头皮答应。 尔后,萧夫人说:“我最不喜欢污秽肮脏的东西,务必都干干净净。奶水也要极品浓泻的好。这一回去,你多进补,补充奶水气力,再赐你一处屋舍沐浴,保持干净利落。” 碧池生怕远离了丈夫孩子,又要远离庄琂三喜,故此再三央求,务必跟庄琂和三喜一起才得。 这便有小萧带她回牡丹亭,庄琂和三喜见到的这一经过。 如今,庄琂和三喜听得碧池那样说,羞得没地方藏脸。 碧池则道:“我不说与姑娘知道,怕姑娘心里担忧,又揣测不好的。如今是这样,也足以看出,萧夫人有求于我,往下,我们开口求她的事就方便了。” 庄琂道:“只这样,委屈姐姐了。” 碧池摇摇头,承下那些屈辱,只说无妨。 日次,碧池又被小萧接了去,不多时,便回来了。碧池说奶水不够,萧夫人还嫌弃质地不佳,再让养一养。到底里,不如头夜里回来那样欢喜了。 庄琂思虑一日夜,这才悄悄告知碧池:“姐姐啊,我看利用你这身子总不是法子。我们用着,心里着实难安。如今,倒有一个法子,看能不能求得人来帮我们一把。” 碧池怪道:“姑娘有什么法子?我们在此处,人生地不熟,除去金姑娘,谁也不认得。且说认得金姑娘,她也被打发走了。只能自求多福吧。” 庄琂悄悄道:“那日去长生殿,我们不是知道有两位居客在这儿治病么?想是我认识的。” 碧池喜道:“姑娘确定不确定?到底没见过人家,怎说是认识呢?” 庄琂道:“姐姐若信我,明日再想法子见萧夫人,看怎么凑个机会,姐姐借个脚,行个脸面见到长生殿的人。只需递一句话‘镜花谢琂姑娘’便得,若是那人细问,你就说牡丹亭就是了。我们那熟人并非愚蠢的人物,听了便知晓。可先试试。” 碧池惊呼呼的道:“姑娘可再说得详细点。” 庄琂原本不想说得太多,毕竟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再深究下去,难免让碧池了解庄府跟自己有太多渊源纠葛。 于是,庄琂道:“那天我们临脚走,不是来一个提食盒的姑娘么?给萧夫人奉献什么藕做的点心。就是那个人,叫阿玉姑娘。以前,她曾来过庄府,我跟她有过一段相处机会,我们相处得也极好。如今,我们这样的面目,她认不出。我又琢磨不透,她是怎么个来历,若我匆匆冒险去认,只怕惹出麻烦。姐姐出面最好,毕竟她不曾认得姐姐。若是姐姐说了镜花谢琂姑娘的话,她有所表现,或是关切,这事就好办了。若是听了十分冷漠,姐姐休要再提,编个谎假装胡诌就完了,不许多说。” 碧池点点头,却担心:“姑娘既要信任她,又提防着,何苦这般折腾。不然等金姑娘回来再说吧。” 庄琂道:“金姑娘这一去,多早晚回来不知道。我这番计较,不光为我自个儿着想,若可行啊,我想求玉姑娘帮忙,看能不能救你们离开。我跟三喜将死之人,在哪里死倒是无妨。可不能连累你们才好。” 说罢,庄琂、碧池、三喜几人低声哭泣一回。 次日,小萧又带人送催奶汤食来。碧池当着她们的面吃个精光,还装个挺胸涨肚的模样,说今日奶水很是足涨,想是两日来进补,积得许多了。 那小萧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哪里知道这些,以为真的,也不差报萧夫人,便领着碧池去了。 到了萧夫人住的长春宫,那里有个专门的地儿给催奶。碧池催了半日,果然比头日出来的多,质地比头先的要好些,腥味没那般重,遂而,兴高采烈亲自端出来给大萧,让大萧呈给萧夫人。 萧夫人得了之后,只说:“是比昨日的好些。”仍旧不是十分满意,斥责了小萧一番,令小萧带碧池回去。 一路往牡丹亭回,碧池想着庄琂交代的事没办得,心里十分不甘,心里一横,假装内急,想上厕。小萧也不为难,让女婢带去行方便。 在一处茅房处,碧池哪里是解方便,悄悄从个角落钻走,凭记忆寻回路,再往长生殿来。 果然顺利走到长生殿那院子外。 碧池一刻不停,跑了进去,信口的叫一声:“阿玉姑娘。” 叫了几声,阿玉一脸欢喜走出来,因见碧池,很是惊讶。 阿玉可不认识她呢。 阿玉眨巴着眼睛,怪问:“请问你是哪位?可是夫人有事找我?” 碧池紧张的向身后张望,害怕萧夫人的婢女跟来拉自己回去,便连忙道:“镜花谢琂姑娘。” 阿玉一震,眼睛睁得越发大了,很是关切的样子,待要出口详细询问,谁料,院子外,萧夫人的婢女找来,骂骂咧咧的道:“怎就跑长生殿来了,腿脚没个指针方位么?” 碧池摇摇头,怯怯道:“镜花谢琂姑娘,牡丹亭。” 阿玉点点头,说一句:“告诉一声,关先生极好。” 那会子,婢女进来,拉住碧池,又对阿玉道:“让你和先生受惊了,这人才来,没个方向乱跑。” 说完,婢女将碧池请了出去。 阿玉目送她们离开,又得了珍贵信息一般,快步向屋里进入。 屋里,关先生正在炕上歪躺,膝上盖着一层毛毯子,手持一本古籍,消磨看着呢。 阿玉喜不自禁,报说:“先生,庄府镜花谢里的琂姑娘来这儿了。” 关先生听闻,放下手里的书,很不愿相信,痴痴的望住阿玉。 Ps:今日是2019年12月31日,2019年的最后一天。写完这一章,我们迎接2020年了。记号。如今是,2019年12月31日夜晚23点56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一) 过一日。是夜。 小萧与几个婢女提食盒来长生殿。与此同时,阿玉和关先生琢磨着如何前往牡丹亭会见庄琂。因听闻外头有脚步声,阿玉示意关先生不要言语,她先迎了出去。 一见阿玉出来,小萧愁眉苦脸的道:“你们也别怨我们来得晚,不管你们死活,到底是有事绊住脚的。你们可饿坏不曾?实在对不住了,这么晚才给你们送吃的来。” 阿玉赶忙接过婢女手里的东西,喜笑颜开回应:“何须劳动你,我们这边也有三脚铁猫架子,搁个锅也能做吃的。我日常跟夫人说,我们过长春宫去又是叨扰,你们过来又劳乏。几处的惹你们忙碌,我们很不好意思。如今倒又承你们记挂送来吃的,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小萧道:“你该是这样想就对了。本来想请你们过去吃饭,恰逢外头闹一日,好躁人心烦,我们夫人没心情呢。我姐姐说了,再怎么的,夫人还是将你们当客人,我们马虎不得。” 阿玉听着,知十里红庄有烦心事了。只按住不去打听。转身,几人入屋内。 关先生正在里头坐着看书,因见人进来,遂而起身相礼。 小萧等人还一礼,道:“我们出去一日,也还没吃。都鼓涨一肚子火。日前你做的甘露藕粉玉清糕可还有?夫人想吃,我们提一盒子来跟你们换,有的多多拿些来。” 难得她们主动开口,阿玉连连说“有的,有的”,便往外头屋子寻了一会子,进来时,愁容惨淡,道:“可不巧,今日新做的没吃,搁在桌子上招了蚂蚁,如今吃不得了。夫人想吃,我重新给做一锅子来,须姑娘多等一会子。” 其实,外头还有糕点,只是阿玉机灵想出一条计划,临时改口说蚂蚁沾脏了。她想呢,小萧来的正是机会,又巧讨要甘露藕粉玉清糕,何不顺水推舟,假装没了,重做一份,到时自己亲自送去长春宫,待从长春宫回来拐脚去牡丹亭见见庄琂,这样理由恰当,腿脚也顺了。 小萧一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些怨言,道:“不求不找你要,你偏就有,找你要偏喂蚂蚁。真是的。若这样,我在这儿等着,你多久能做好,我多久端回去。” 阿玉眼睛灵灵转动,笑道:“夫人今日怎么了?我们来这么久,头一回遇见你们这样。” 小萧对婢女扬扬手,让她们出去帮阿玉洗锅刷盆作准备,再悄声对阿玉道:“别张扬是我告诉你。外头那些贼徒怕是要攻打进来了。早之前我们是不怕的,可如今这次,金姑娘来,也不知道怎么的,招了一大伙人。想是那些人摸清些门路,硬是要闯我们十里红庄。今日外头守庄的回来报,那些贼头又是车马又是浇油点火,跃进三里地了。按平时,夫人也不带管,更是不怕他们。今早一听说点了火油,夫人就生气了,带着大将军去,吃了他们一半的人,可我们也损兵折将不少。夫人气得不成样,回来一口水也咽不下,到如今,半点东西没入口呢,想起日前你送的甘露藕粉玉清糕,说降火去闷,倒也还行,就来问问有没有。并告诉你们一声,不请你们过去吃饭了,各自换一盒子各自过。” 阿玉和关先生听毕,惊诧对望。 稍后,阿玉出去弄甘露藕粉玉清糕,关先生倒跟小萧攀谈几句。 关先生问:“早前听说外头有些歹人欲进十里红庄,我们还以为是传闻。倒不曾敢造次问出口,今日姑娘说着,那是真的了。可那些人来此处,可是有事求夫人?为何说是攻打呢?若是有求于夫人,光明正大求助便是。夫人为人慈悲,并非不肯援助之人。” 小萧道:“若是那些人都跟你一样,天下便太平了。左不过是贪图我们庄里的宝贝,又误听了恶人的谗言,祸害我们来了。我说了,先生你也未必明白,其中的事啊,曲折着呢。” 正说着,阿玉举一双沾满藕粉的手,进来道:“小萧姑娘,我这边还要一会子呢,要不然你先回去回夫人一声,我稍后就给送来。免得夫人等及了生气。” 小萧叹息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起身,道:“那你可得赶紧的,等吃了你的东西回了魂儿,咱们有力气去对付那几个贱奴,这如今,鼻子口的出来都是火气,里里外外不得安宁。” 说罢,阿玉送小萧等人出去,在院门外,阿玉再多嘴问:“这外头闹你们不顺畅,这庄里头也没什么事儿,不知哪些人不识抬举又窝里闹呢?竟惹夫人跟你们如此生气。” 阿玉心里以为是庄琂等人不知十里红庄的规矩,惹了夫人生气,这才问出这些话来,好打听个详细,再寻对策。 小萧道:“都跟你们一般守规矩,又得夫人青眼,那自然一顺百好。可这几个人真不是东西,软硬不吃,死一处的蛮缠,还不知道我们的手段咧,夫人这会子在那边对付着,看怎么收场。” 阿玉不死心,追问:“是谁呀,这么大的胆子?” 小萧道:“也是金姑娘带来的。你也不消问,到底连累不着你。你赶紧弄好了藕粉糕点来,给夫人败败火再说。迟一点,因牵扯金姑娘来,你们也落不着好,别是我没告诉你。” 说完,小萧飘然离去。 阿玉目送她离开,接着,忧心忡忡的转身回屋里。 阿玉对关先生道:“先生,听她们的口气,琂姑娘惹萧夫人生气了,不知夫人想怎么处置她们呢。” 关先生摇头道:“才刚你出去,我问了小萧姑娘,说庄外打入贼徒闹的。你也不必担忧,先按照夫人的吩咐弄,我们再想法子见琂姑娘一面,或许,夫人生气并非因琂姑娘呢,再或许,我们听错了,来的人不是琂姑娘呢。” 阿玉点头道:“我想好了法子,这不才将她们打发走了么?等我把甘露藕粉玉清糕送去长春宫,再去牡丹亭瞧瞧,自然清楚明白的。若真是琂姑娘,见了她后,我再问清楚,看能不能助她一把。可怜的了,她好好在庄府怎就来这里了呢?” 关先生微微叹息,拿起书再也看不下一个字。自从碧池悄悄来传话,阿玉已不知多少次自问那些话了,可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前往牡丹亭私见她们。 当下不多时,阿玉将藕粉玉清糕清点好,装入盒,别离长生殿,赶往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外头,见婢女门守在门口。阿玉提食盒来,她们不给进。阿玉解释说送藕粉玉清糕,婢女们依旧拦着,说夫人在里头处置人头呢。 阿玉一听,吓得面目失色,巴不得拔腿硬闯进去。 又听婢女们说:“那几个贱奴饿死都不怕,这会子夫人折磨他们呢,姑娘你别进去,免得惹你一身肮脏。” 阿玉来十里红庄许久,知道这里的称呼规矩,历来,十里红庄女尊男卑,男仆皆称贱奴。因听得“贱奴”,阿玉才松出一口气。 阿玉试图的问:“贱奴们一向听话,怎么今日反了呢?” 婢女道:“都是金姑娘带来的,都怪她。” 说完,婢女接过阿玉手里的盒子,又说:“姑娘怎么来就怎么回吧,我帮你把东西传进去,回头夫人有话,我们再去告诉你。” 阿玉感谢一番,犹犹豫豫退出长春宫。 到了外头,加快脚步,转身往牡丹亭去。 进了牡丹亭那院子,阿玉蹑手蹑脚靠近窗门,想先探看里头是否有十里红庄的人在。才凑近门窗处,听到庄琂的说话声,嘀嘀咕咕,幽幽怨怨,不知说些什么。那声音,阿玉辨别得出,是庄府琂姑娘的声音没错。 阿玉为了安全起见,再通过窗户夹缝望里头,只见两个面目丑陋的女子,并一个日前传话的女子,她们有一声没一声的说话,叹气。周边,没其他人。 因此,阿玉松开内心的紧张,叩了叩窗棂,警醒里头的人。 接着,里面的人止住说话,再是听见碧池的声音传出:“是谁?” 阿玉干咳一声,道:“我打长生殿出来办事,一时内急拐错脚了,现如今天色暗晚,怕路上有虫蛇,想借把灯笼照照光。” 听得,里头的人细细碎碎起身,出来开门。 借过屋里的烛光,里面三人见到阿玉的面容。 庄琂和三喜喜不自胜,拉住阿玉的手。阿玉还辨别不出哪个是庄琂,倒是微微一愣。 若非庄琂声泪俱下呼一声“玉姑娘”,阿玉还打量她们几人不止呢。 庄琂再道:“许久不见玉姑娘,玉姑娘可还好?” 阿玉向身后张望,瞬息,赶紧跨步进屋,信手推她们入内,转身将门关闭上。 往下,阿玉怔怔的看着庄琂和三喜的脸,怪道:“可真的是琂姑娘来了?” 庄琂点点头,道:“是我呢,玉姑娘。” 阿玉震惊不已,问道:“姑娘的脸怎么了?那日我瞧着姑娘身段形影有几分像了,却不敢确定。若非这位姐姐传话来,我还不敢来这一遭。如今,我真是确切认识姑娘了。” 庄琂将阿玉请上座,道:“再能相见,真是天神垂怜,姑娘和先生都还好么?” 阿玉眼睛一红,泪水掉下,道:“好,好。先生如今大好,亏了萧夫人救治,死八九成的命算保回来了。”又急问庄琂,道:“姑娘还没告诉我,你们的脸怎么的了?” 庄琂叹息道:“一言难尽,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就一件想必跟姑娘和先生一样,我们都是金姑娘带来的。” 阿玉狠命点头,擦去泪水,道:“看这位姐姐传话那样遮掩,我还担忧你们处境不好。说来不怕姑娘笑,我跟先生闻见信息,又是高兴又是不安,生怕听差了,可这个地方不能随意走,熬到这时才来见姑娘,望姑娘别怪罪。既是金姑娘带来,那就无碍的了。改日,我们一同给萧夫人说去,说我们认识的。她便不为难你我了。” 碧池道:“这位萧夫人很是奇怪,关了我们的人,又这样对待我们。还不知想怎么处置我们呢。”说完,碧池跪向阿玉,道:“姑娘若说得上话,求姑娘救救我家相公和女儿,还有药先生他们。” 阿玉再又震惊:“药先生也来了?” 庄琂点头:“不止呢,肃远也来了。来的第一日,我们便被分开,他们被关在另一处地方。” 阿玉道:“那可坏了,难不成被当贱奴使唤了?想是才刚长春宫说的,就是他们了。” 听得,庄琂、碧池、三喜大大惊讶。(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二) 眼下,几人还未来不得及多加寒暄,叙说别离后的事,巧在这时,长春宫派人来了。 阿玉慌张失色的将碧池从地上扶起来,再左右看顾,似想找地方躲藏。看光景,阿玉和关先生在十里红庄处得谨慎小心。庄琂看在眼里,心里别提有多担忧,便忙的让三喜带阿玉往后头帐子内避一避。 阿玉快言快语道:“姑娘先仔细应对着,别跟她们横着说话,低眉顺眼总是不得吃亏。毕竟在他人屋檐下,声音小些礼仪周到,她们好歹不打笑脸人,姑娘可要知道才好。别的,我们稍后再议论也不迟。” 完毕。三喜带阿玉躲去里面。 转眼,门外有人叩门,又听到大萧的声音道:“可是都睡了?” 碧池擦了擦眼泪,换出张笑脸去开门。 门外,果然见大萧领两个婢女,婢女各自手里挑一盏红灯笼,站在那里。 大萧见了碧池,白了她一眼,也不进去。 碧池吓愣愣的垂首立着。庄琂往后瞻顾,看三喜将阿玉藏好没有,因见三喜走出来,她方才拉住三喜的手往门口来。 庄琂跟三喜给大萧端礼。 庄琂道:“姐姐晚好,姐姐忽然光临,我们有失远迎了。” 大萧“嗯”的一声,瞥了屋里一眼,道:“这饭没吃呢,你们都不饿么?这早早就睡了?能睡得着?” 庄琂道:“是饿着,但是也不曾敢迈出门一步。话说,各家各屋有规矩,生怕坏了姐姐家里的规矩,那我们真真大不敬了。” 大萧摆摆手,道:“得了,甭说这些。这会子来,知你们一声,过我们那边用饭吧。” 庄琂因想着阿玉还在,自己三人若去,可不好再见了,便说:“我也不是十分饿,就让她们两个去吧。”分别给三喜和碧池示意眼色。 可三喜和碧池摇头,却也说不饿,都不肯走。 大萧眉头一蹙,冷笑几声,道:“难不成还想要轿子来抬才肯走?这还不赏脸的,到底是金姑娘的面子大呢,金身佛似的这般难请。说句不中听的话来,这会子你们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好大的事儿等你们呢!” 说毕,挥手让提灯笼的婢女进来,推庄琂、三喜、碧池三人出门。 几人被大萧轰推出门,一命赶着走,往长春宫去。大萧顺手关了门,才随在其后。 才刚那一幕,阿玉躲在里头,听见得清楚,这会子不知发生什么,她大气不敢出之状,努力镇定。大约听闻众人脚步声远去,阿玉方从帐子后头走出,临窗口望外瞄,看着安全呢了,才悄悄走近门,轻轻拉开门蹿出。 出了牡丹亭,阿玉一刻不敢停留,急往长生殿那居住的院子赶回。 回到屋里,阿玉将牡丹亭那边的情况与关先生说了。关先生倍感惊讶,却也意料之中。只见关先生手持书本,来回踱步,思忖着。 良久,关先生对阿玉道:“到底没打听出缘由,若知道缘由的,我们这去长春宫,倒也不为难。可如今忽然造访长春宫,于情于理说不去的,难免让萧夫人起疑生气。” 阿玉道:“先生思虑的是。可那时,我也得过琂姑娘的助,看她们那样我很是过意不去。也不知夫人她们打算怎么样呢,想回来给先生说一声,我好就过去瞧瞧。” 关先生道:“我知你的性子,有恩必报的。” 阿玉道:“先生难道不担忧么?虽说是金姑娘带来的,可听她们的言语,萧夫人可不太客气呢。而且,药先生、肃远还在长春宫。如今倒好,又叫琂姑娘过去,态度十分僵硬……” 关先生点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于是,关先生将书本扔在炕上,自顾拿起一件滚绒披风,披好之后,持来一盏手灯,没说什么。阿玉知道先生要去长春宫。 阿玉寻思着,关先生到底是爷们,这乱出去犯规不说,再者,长生殿屋主子认的是先生的名儿,若有差错,那罪名就大了,就没有迂回的余地了。 想通之后,阿玉追在关先生的后面,拉住他,劝道:“先生,还是我去吧!原本就是回来给你知会一声,免得你担心。先生知道,这个地方,可是先生能乱走的?万一哪个多心多事的,日后先生不好自处了。” 说那时,阿玉已抢下关先生手里的灯,再三请他回屋里,又把其中厉害干系说一遍,关先生这才按住性子坐下。 临出门,关先生关切地道:“你可得仔细小心才好,不可冒撞。” 阿玉笑了笑,道:“先生放心吧,我跟这里的人向来处得好。而且夫人看上我家的医学杂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关先生又道:“你且远远看着,先看,先听,准了情况再出口。累着我们自个儿不当事儿,累着庄府的人,我们明日出去,不好跟璞二爷交代。” 阿玉点点头,说“知道了”,便去了。 稍后,阿玉持手灯,慢悠悠,撵起碎步子又赶往长春宫。一路上见婢女婆子穿梭进出,比平日里要闹热些,但个个脸上仿佛挂有事儿。 那些婢女见阿玉走来,陌生些的却不看她,没搭理,熟脸些的主觉给她端礼,问几句话儿。 临近长春宫,阿玉方缓下脚步,伸伸脖子,大约想看那屋舍里的人都在干嘛。可远远的隔着,哪里就看得清楚,听得清楚?阿玉摆个样子给那些下人们看罢了。 巧是有个日常跟阿玉说过话的婢女叫酒红的,她见了阿玉脚步踌躇,一脸心事,便来询问。 阿玉情真恳切的对酒红说:“可急我了,都怨我混了个手脚。放白日里我是不会那样粗心,却又叫我晚上抹黑的做。可不是落个不干净了呢。” 酒红听得不明白,问:“姑娘倒是说清楚,看我能帮不能。” 阿玉道:“头先小萧姑娘来找我,让我给准备藕粉玉清糕,说夫人一日没吃东西,又烦心事,忽然想吃它,好给败火降气。可巧,我那儿白日里有的,谁知给蚂蚁脏去了。迫不得已才摸黑新做一锅子。刚送来了。回去一瞧,也不知我用错了水没有。你知道的,我那藕粉玉清糕得用甘露搅拌匀了才行。我就怕用错了水,味道不好,夫人吃了扎口儿,会生气大怒。这会子我想进去请罪呢。” 阿玉灵机巧妙的把藕粉玉清糕的事说出,再编个岔子。 酒红哪里知阿玉的心思,也就信了,连连叹道:“真这样,夫人如何吃得?” 阿玉跺脚道:“是呢,是呢!但这会子进去,是不是晚了些,又怕打搅夫人。我正为难呢。” 酒红左右看看,悄声道:“不瞒你说,夫人里头发火。我劝你别这时候进去,倘若再一报那事儿,夫人听了,准要烧你眉毛的。听我的,先回吧。夫人大气头上,也未必吃呢。” 阿玉道:“可万一吃了呢?” 酒红道:“吃出个好歹,身边那些个遭些罪也是有的。与你不相干。” 阿玉道:“那可不行,千万别因此连累了人。”撩开裙子,装出一副着急样迈步。 酒红拉住阿玉,再劝:“哎哟!你也真会来事儿,这会子保你自个儿吧。我且问你,你来时,可给你进去了?” 阿玉摇头:“她们接了进去,说夫人在里头办事儿呢,我交接完就回长生殿了。可不是想通透才又来么?” 酒红道:“是呢,夫人就是在里头办理几个贱奴,生大气。我劝你回吧!” 正说着,见里头院子行来一队人,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她们持棍棒,怒势汹汹。 酒红见了,哆嗦道:“赶紧的吧!动家法了!” 说完,酒红先行避开了。 阿玉愣在门处,细细看里头,静心聆听。 不大一会子,那些手持棍棒的婆子匆忙跑出来,满头脸的狼狈,似在里头打过一架似的。接着,大萧小萧招呼叱喝道:“真真没用处,光一身子肉,没半点儿力气。一个个的去把五毒缸抱来伺候着。” 那五毒缸是十里红庄的毒虫缸子,里面养些奇异动物,专门炼药用的。 阿玉听闻,吓抖了手脚,手里的灯“咔哒”的掉在地上。 灯灭了。 因看见远处灯光一闪,小萧急冲下来,怒斥道:“是谁呢?” 阿玉讪讪的回应:“是我,长生殿的阿玉。” 小萧“哎哟”怪声,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阿玉道:“有点儿急事向姐姐和夫人禀报,又不敢冒然进来,才刚见你们忙乎,我一时走眼,落了手里的灯。” 那会儿,大萧问小萧是何人在外头,小萧回应说是阿玉。 大萧没话了。 小萧则道:“你随我进来吧,给你一盏灯,你且回去。正闹着呢!仔细你遭了毒。” 阿玉趁机打听:“才刚我听说动了庄里的五毒缸,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小萧道:“拿人炼药呢,都是些胆肥不怕死的。” 阿玉道:“那些妈妈不是手持棒棍进去了么?没拿得住?” 小萧诧异道:“敢情你是来瞧热闹的?” 阿玉嘿嘿一笑,紧随小萧往别处去拿灯,便也没再言语其他。 拿了灯出来,小萧支开阿玉,千叮万嘱她离开。 阿玉想呢:这会子夫人拿人炼药,怕是要拿琂姑娘她们做试验品。我要是这会子离开,谁助得她们?真回去了,也没法子跟关先生交代呀。 想到此,阿玉鼓起勇气,追向小萧,求道:“姐姐,我想了想,得跟夫人说说去,这事儿不能连累你们。” 小萧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阿玉道:“藕粉玉清糕放错水了,也不知水里有没有毒虫蚂蚁的粪便,都怪我摸黑鼓捣,没分辨清楚。原是不想来,又怕夫人吃了出事儿,连累我倒没什么,连累跟旁的姐姐们,却是我的罪过了。” 小萧听罢,张开口,久久不能闭合。 阿玉又说:“姐姐啊,我不怕夫人责怪,我进去报一声就走。好歹把不好的东西扔了才安心呢,你让我进去瞧瞧,领个罪吧!” 小萧伸出手指,戳在阿玉额间,道:“真是服了你,不要命的事儿你也干得出。别以为夫人厚待你一些,你就能如此粗心大意。若连累我们,你可仔细你们长生殿日后的处境。” 言语罢,允许阿玉跟随,让进去看个情景,好给夫人说一声,或换走藕粉玉清糕。 谁知,到了里头,竟看到那样一幕怪状恶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三) 长春宫,致爽殿。 萧夫人躺在撵榻上,一身劳乏之状,顶上挽个观音鬓,鬓上横插一支藕白玉簪子,后肩乌发顺垂直下,散平在榻上,她那半微张半闭合的秀眼有些许朦胧呆滞,两颊泛起红晕;樱桃小嘴在灯火光下,越发显得不点朱润,正微微张合透气;身着一款藕香莲白宽松裙袍,脚上穿一双红猩绒缎鞋子,脚鞋歪在撵榻的一头,懒懒乏乏的,叫人心生怜爱。撵榻边上伺候两名穿着清淡的妇人,目无表情,下头堂上,两边伺立几个面容冷若的婢女。正当时,大萧徐徐进来,身后又领着两名婢女,婢女托着盘子,盘子上盛有十里红庄的特制酒酿清荷酒。大萧走来,瞥一眼地下跪坐站立的那众男女,显然,萧夫人正对地下的人生气,等候发落呢。 大萧从婢女手中接过酒壶,斟一杯子,递送给萧夫人。 萧夫人眼帘不必抬,如已知道有酒来了,伸出玉手,柔柔的接过酒杯,呷一口,又动了动身子,腾出一手,朝旁边的几子上拈一块藕粉玉清糕,待要放入口。忽然,地上跪坐的人猛然喝出声:“要杀要剐尽快,磨磨蹭蹭叫我们皮子痒得难受。” 萧夫人的手原本拈起藕粉玉清糕,又放下,连酒杯也搁下了,她坐了起来,拨弄拨弄秀发,扬起额上远山平眉,嘴角微微曲起,似笑非笑,道:“急个什么。”再抬起下巴,看一眼大萧。 大萧识意,赶忙俯身过去,低声报说:“夫人,已请五毒缸去了,稍稍就来。” 萧夫人满意地点头,这才转脸正看地上的人。 地上。站立跪坐两拨人。 站立着的是庄琂、三喜、碧池、肃远、药先生、官之轩、小马子;跪坐着的,则是受过刑罚的三个男子,他们衣衫褴褛,满身伤血,他们是十里红庄的贱奴。 才刚出口说话的人便是其中一名贱奴。 此刻,大萧走下去,竖眉倒眼,伸出一手,一连给贱奴掴脸,只听“啪啪啪”几声,贱奴倾倒在地。 大萧怒道:“没规矩的东西,跟你家娘娘说话可得仔细些,谁容许你这般放肆!”说毕,横扫一眼肃远等人。 三个贱奴听毕,哈哈大笑,一点儿都不在意。 只见一名大个头的贱奴抬起凶狠目光盯住肃远等人,道:“**血的老贼婆瞧上你们了,皮白肉净,正好吃呢,等玩腻你们,也跟我们一样下场。我们兄弟在刀刃上舔血行走,却不曾怕她。她奈何不得我们,今儿拿我做法给你们瞧了。过不得几日,我们当家掌门的寻来,这十里红庄就变十里白庄了,你们休要怕她。她得意不到几时的。” 大萧哪里容他再说,又是“啪啪啪”几个巴掌耳光。 肃远等人看着,倒是震惊不已,此刻,谁也不敢言语。 原来那日,肃远与众人分开,另行安排在一处厢房,倒也得这里的人厚待。她们让肃远清洗身子,好去见夫人。可肃远不依,非要闹着与庄琂等人一处,见了她们才肯依。大萧小萧等仆众来威逼利诱皆不管用,这才让肃远与药先生、官之轩、小马子等聚合一起,想是这样,他能听一二句劝。哪里想到,这肃远非要见庄琂,若见不到,则说要打闹一场。若非金意琅出现劝和,兴许肃远要发起武功大打出手呢。 后来,金意琅带着他们几人闯去桃花扇住处,恰好,庄琂三人出来,他们没见成,闹了一会子,等报给萧夫人知道,萧夫人一气之下,让人将他们关在桃花扇厢房内,说饿他们几天看听不听话。 这才有庄琂移居牡丹亭的事来。再后,萧夫人跟金意琅对赌协议,金意琅为救他们,便离开十里红庄。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此方说肃远等人被关在桃花扇厢房,饿得他们两眼昏花,脚软腿软的。药先生、小马子早已支持不住了,百般求饶。可十里红庄的人心狠手辣,愣是不管。 到这一日,十里红庄外遭遇外贼,庄外守护的仆人来报,说外贼车马油火入侵,已入了三里地了。萧夫人听得报告,放出几条澡盆桶子粗大的蛇,名曰大将军,一同出发庄外对抗那些恶贼。 那些恶贼是谁?可不就是刀疤二等人!他们经那日撕战,死性不改,生死不惧,回去准备准备又来了,且装载许多车油,想一路烧杀直逼十里红庄内庄。 萧夫人领着大将军去阻拦,耗费大半日时间,终于击退刀疤二等人,事毕,她又气又乏,回来后,恼怒得连晚饭也吃不下,才有让人去找阿玉索要藕粉玉清糕。尔后,大萧小萧为了给萧夫人解乏,特意去桃花扇找肃远,大意想让肃远这等风流英俊的公子哥宽慰服侍夫人。 哪知肃远誓死不从。 萧夫人被拒,越发生气了,扬言非要活剥了肃远的皮不可。 大萧本想办好事,谁想遭此打脸,再者肃远是金意琅带来的人,真被活剥了皮,往后金意琅回来,也不好交代。毕竟金意琅的义父金刀老爷子跟夫人有些交情。遂而,大萧捡些轻重,找个台阶下,缓缓对夫人说:“听说其中一个有些武艺,真打起来,庄里又得闹腾。可不叫夫人听见心烦?这会子,他们几个姑娘在我们这儿,谅那几个贱男人也不敢妄动。不然,再饿他们几日,不怕不从的,夫人等一等也无妨,到底是碗里的肉,跳不出筷子来。” 萧夫人听得,一巴掌打在大萧脸上,怒斥说:“没用的东西,一个贱奴都训不利落!你也有脸来说。倒是奇了,他们也想反了不成?我们好茶好饭待不得,饿也饿不出悉听的心。我看啊,留着当贱奴我还嫌呢!这正好,有些武艺是么,就把早前俘虏那几个刀疤脸的手下提上来,叫他们打一架给我下清荷酒。我就看看,这些个贱奴有多能耐,叫他们狗打狗,一嘴毛的咬才过瘾呢。这便是伺候我了。” 于是,大萧小萧等人去把三名贱奴带来。这三名贱奴则是刀疤二的手下,此前他们进攻过十里红庄,被萧夫人活捉,现存留在庄上当贱奴,却一直不听话,很不得夫人的心。夫人早看他们不顺眼要处置了,奈何刀疤二一而再再而三犯进,她要留几个活口存储势力,欲为己用,以他们来对付刀疤二等外贼。 现下,三名贱奴带到跟前,又押来肃远、药先生、官之轩、小马子等人。大萧小萧把夫人的意图说一道,肃远却不下手。 萧夫人越发的气了,叫掌家法的婆子持棍棒来,将贱奴毒打一顿,说立立家法给人瞧。那贱奴有些功夫底子,奋力起身,与婆子们搏斗一回,将婆子们打得满地爬,很是狼狈。萧夫人又让肃远动手协助,可肃远等人本就饿得身子腿软的,哪里能打?即便能打,也不愿助纣为虐。夫人没想到这一层,只想肃远嫌弃自己年老色衰不肯依就。这又叫人去牡丹亭将庄琂三人押过来,以此要挟。 庄琂、三喜、碧池来到此处,见到肃远等人,俱是欣喜。 萧夫人看到那样和睦的情景,气上添气,也不必多言语威胁了,只道:“都是贱骨头贱皮肉,叫人看着眼疼,不给你们些颜色看看,不知我的手段了。” 接着,命大萧小萧撤退棍棒婆子,将五毒缸拿来。萧夫人说:“正好炼药用呢。” 这会子小萧带着阿玉从边角门儿进来。她们身后,婆子几个抱来三口五毒缸,里头都是些毒蛇毒物。 小萧示意阿玉道:“夫人在气头上呢,你且站远远一些,先别上去。” 说罢,小萧走回到大萧身边,待命伺候。 当下,萧夫人冷冷的道:“正好给你们炼药,这些人头人血的毒药用在你们脸上,叫你们好看的,也不必求我治那些烂脸了,一并的打发了算数。” 阿玉一听,浑身哆嗦,也没多想,连忙冲了出来,笑道:“夫人!” 当下,萧夫人正示意婆子摆五毒缸对付人,不曾想阿玉出来了。 只见阿玉上前来,道歉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让夫人吃了脏东西了,惹夫人生气了。”伸手要去端几子上的藕粉玉清糕。 萧夫人眯着眼睛,看住阿玉,道:“你来做什么?” 阿玉怯怯道:“才刚想起给夫人做的藕粉玉清糕,兴许我用错了水,有些肮脏,怕脏坏夫人的肚子。这来领罪了。” 萧夫人看了一眼藕粉玉清糕,有些作呕的形状,扬手示意阿玉端去。 阿玉端开盘子,却不走,转头看了庄琂、肃远等人,踌躇着。 这时,萧夫人示意婆子们,道:“还等着过年呢?去!割开他们的烂爪手出点儿红喂缸子。”又对阿玉道:“你也不忙去,留下看看闹热,都是好看的戏。” 阿玉微微一笑,一脸不安,立去一边。 庄琂、三喜、碧池、肃远、药先生等早吓得面色苍白。 那些婆子将五毒缸摆在地上,又从腰间拔下小刀子,边上的婢女们帮手,将贱奴们按在地上,婆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举起刀子,“唰”的几声,将贱奴的手划开口子。 贱奴的手顺时血迸流溢。 庄琂、三喜、碧池吓得抱作一团,惊叫连连。阿玉看见她们那样惊怕,很是焦灼。 阿玉想:如今对付这三个贱奴,夫人觉着不过瘾,又拿他们来捉弄可不好了。 要知道,五毒缸的毒物侵袭人身,当真叫人生不如死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四) 三名贱奴的手被割破,鲜血直流,婆子们强摁他们的血手进五毒缸内,低头一看,那些蛇虫立即纠缠在血手上吸咬。不多时,见他们脸色剧变,由红变黑再变煞白,紧接伴随出声声痛苦惨叫。 阿玉已不忍直视。侧头去看庄琂等人,若换做平常在庄府,她必定去抱作一团,相互遮眼安慰,这会子,也只能侧头侧目避开而已。没一会子,贱奴们痛苦不堪,求饶了。 大个子贱奴首当乞求:“娘娘,饶了我们吧,求娘娘开恩。求娘娘饶了奴才吧……” 萧夫人听得那些叫声哀求,十分过瘾,咯咯笑个不停,还让大萧多多斟清荷酒伺候。可见萧夫人的心之狠,之毒,已无与伦比了。 大萧一面斟酒一面斥责那些贱奴,道:“想求娘娘开恩,再喊大声些,柔情些。若不然,你们都是虚情假意,还不够过瘾的。” 贱奴们抢的出声道:“娘娘,姑娘……我们过瘾了过瘾了,不要了!不要了!可以罢手了,罢手了……” 萧夫人慢悠悠的举起酒杯,一小口一小口抿酒,仿佛听一曲动人的乐曲,欣赏一段曼妙舞蹈一般惬意,笑道:“真不真?” 贱奴道:“真,真!真!求娘娘饶了奴才吧。” 萧夫人听得,哼的一声,闭上眼睛,悠哉悠哉的翘起红猩缎子鞋摇晃,道:“那多叫一会子,让大家伙儿多看看,多听听。我的酒没吃几口呢,你猴急个什么,再叫一会子。” 眼看那贱奴快支持不住了,婆子抬头来报,说:“夫人,快支持不住了。” 大萧和小萧一同走下去,一人伸一手,托起贱奴的下巴,看他们的脸色。 过一会子,大萧笑道:“还早着呢,死不了。” 话语才停音,个子最小那名贱奴已晕软过去,另外两名则奄奄一息,苦苦哀求。 见是这样,肃远满脸不忍,挨着饥饿困乏之力走上前一步,抱拳作揖,对萧夫人道:“求夫人开恩,这几个人再折腾必死无疑,届时夫人便没有取乐的玩物了……” 萧夫人不听则已,听了肃远那句话,气不打一出来,将手里的杯子,掷向肃远,肃远躲不及,遭掷打在脸上,杯子“哐当”一声落地,碎了。 幸好萧夫人力气不大,不曾伤得肃远。 那萧夫人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求情?” 那会子,庄琂和三喜已去拉住肃远。庄琂伸手探看肃远脸上的砸伤。 肃远安慰庄琂:“我无妨,姑娘放心。” 未等庄琂对肃远开口说一句什么话来,萧夫人又道:“既是折腾死,那是他们该死。贱奴贱奴,贱人奴才,服侍不好人,留有何用!你却说拿来取乐当玩物?我可曾拿你当玩物了?你这等贱奴倒有几分慈悲,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居然敢胡口白舌来训斥我,想是活腻了。” 肃远拍了拍庄琂,让庄琂往边上站去,他才笑对萧夫人,道:“夫人如此貌美,心肠理应温柔慈善,必不会以人为玩物。我当然看他们不顺眼,他们是不听话的奴才,当玩物又何妨。可惜夫人这等仙品容颜,心肠竟这般狠毒。只怕他们死了做鬼,也不想见到夫人这般美貌吧。话说,越貌美之人心肠越和顺慈悲才对,难道,我们走错了地方,见的不是神仙般的夫人?” 平日里,肃远说话条理清晰,言语有礼,这会子因是怕了,也是饿急了,再是有救人之心,才说这些语无伦次的话来。倒叫庄琂有些意外。 萧夫人怎听不出肃远在骂人?可听到肃远话里一连提及自己美貌,可叫自己十分欢愉,遂而柔声柔气的道:“果不其然,你是长得比这些个称头些,说起话来嘛,是裹些花蜜儿的,叫人神清气爽。罢了。”扬手叫婆子们住手。 婆子们推开贱奴,让他们不必受五毒缸的毒物侵咬。 贱奴倒在地上,浑身抽搐,那露在衣物外的皮肉顿时乌黑发紫,想是中毒极深了。 药先生原也是懂些医术,这会子看那样,也不管自己处境如何,蹲下去探看贱奴,替他们把脉。 情景下,急得庄琂跺脚,轻呼叫唤:“药先生!” 药先生探了之后,道:“得了,可要毒死人了。” 萧夫人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也懂得医术了?你倒说说,这几人救得还是救不得?” 药先生语气柔软,疲累地道:“中毒如此深,恐怕回天乏术吧!” 听得那样的话,萧夫人越发开心了,直叫大萧多多斟酒,她一连吃了几杯。稍后,萧夫人才道:“这样说,我倒有个玩乐的方式了。看来,我们都有几手行医的手法,既然这样呢,我说啊,我若救得,你们该当如何?” 药先生语顿,踉跄的往后倒坐,是饿得两眼昏花,再者觉得这位萧夫人如此自负,必是世外高人,不同凡响了。 庄琂害怕药先生再出言语顶撞,赶紧跪下,向萧夫人求道:“夫人恕罪,我家先生救人心切,一时冒撞了夫人。看他上有年纪,求夫人轻饶。” 萧夫人白了庄琂半眼,道:“哼!他几岁了?也敢在我面前称上有了年纪?” 庄琂脸色顿然红辣,不敢再说了。 旁边,阿玉小声的传递些语气,暗示庄琂不要再言语。 萧夫人拨弄拨弄发髻,抬眼看了一下肃远,叹出一声,道:“我且跟你赌一局如何?我若救得,你听我差遣。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得有异议……” 肃远看三个贱奴要死的光景,再听药先生那样说,心里想此三人怕是救不得了,且不等萧夫人说完,打断她道:“若救不得,夫人又该当如何?” 萧夫人百媚春风地笑道:“我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转脸对大萧示意,大萧俯身下来,凑耳朵近夫人的嘴边,夫人细细说几句耳语。 稍后,大萧领两名婆子退下去。 萧夫人再继续说:“我若救不得,随你们要求。我十里红庄没有不应的。我也知道,你们年纪轻轻,火气激动,按不住性子来。趁这会子那些个死八九成,你就说你的要求来,我听听趣儿,当是下酒,乐一乐。” 肃远正要开口,忽然,阿玉干咳了两声。 肃远大约明白阿玉的示意了,他话到嘴边,急咽了回去,没回复夫人的话。 萧夫人也是个聪明人,怎看不出阿玉的小动作,便对阿玉道:“谢阿玉,你咳个什么?难不成你也中毒了?要不要我给你一济解药呀?” 阿玉转头微笑,对萧夫人端礼,道:“夫人说笑了,我就是看得激动十分而已,难免有些干咳失礼。” 萧夫人道:“我看不止吧?你打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么?你这一来,跟她们几个眉来眼去的,又是咬耳朵递暗语,谅我是瞎子么?” 阿玉跪下,道:“阿玉雕虫小技的做作,怎逃得过夫人的法眼。该罪罚阿玉多嘴多舌,多眼多动了。我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阵仗,一时见她们惊叫,生怕她们搅了夫人的雅兴。” 萧夫人点点头,道:“算你识相知事的。那你再看着,当个裁判。才刚我跟他们对赌一局,我想呢,看他们怎么说。过一会子,赌局输赢分辨,你好作证。别说我十里红庄欺负外人。你也算是外人,让你作证,算不得我做作弊,也算公正公平有证人了。话说,你们不也是金丫头带来的么?想是认识?或是不曾认识?” 话到此处,阿玉暗暗叫苦,该当如何回复呢?回复说认识,那时就是一伙的处置了,说不认识,万一庄琂肃远等人招供出来,那些罪责只怕天大的了,萧夫人定不会轻饶。 为难之际,庄琂替阿玉回道:“我们不曾与庄里的这位姑娘认识,那就请姑娘做个裁判。无论输赢,只要让夫人开心就好,我们也不敢多求什么。” 这话不但给阿玉解围,也给肃远解围了,同时,暗示肃远不要在提及要求了。 萧夫人哼哼直笑,示意庄琂和阿玉都起身。 二人起身。 萧夫人这才道:“既是赌局,输赢是小事,开开心嘛,当然是要紧的。我开心,你们也开心。我得到的,未必是你们想得到的,我想听听这位公子爷,想要求什么。公子哥,你说吧。” 正说着,大萧带两名婆子上来,那两名婆子抬一口大缸子,缸子里中间有几竖荷藕,如今,几片荷叶舒展碧绿,高高的长在上头,最顶处还盛开两朵荷花。 婆子将大缸子放在贱奴的前面,退下。 大萧拍拍手,身后的婢女一呼而上,陆续的将三名贱奴抬起来,放入缸中。 稍后,又有几名婢女抬来铁架子和炭盆,她们合力将大缸抬上铁架子上,这情景,那缸如一口大锅,下面铁架子生火炭,烤煮缸里面的人。 庄琂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 萧夫人仍旧不紧不慢道:“倒是说话呀?”催促肃远言语。 大萧见他们没回应,啐道:“夫人问你们话呢,说是不说呢?” 肃远怔了少许,笑道:“如今看来,夫人有回天之术,我还提什么要求呢,算我自不量力。夫人救与不救,看夫人心情,夫人想将我们怎么样,也看夫人心情。但求夫人一个请,若夫人救得那三名贱奴,赢了赌局。请夫人活剐了我取乐。不过,请夫人看在金姑娘的面子,放我朋友几个一条生路,我死了让夫人一乐,倒也无憾了。” 萧夫人摆摆手。 庄琂已掉下泪水了,拉住肃远摇头,又求夫人:“我跟三喜命不久矣,夫人要取乐,尽可拿我们两个来取乐吧,倒请夫人放肃远、药先生、官大哥和碧池姐姐他们。请夫人成全,请夫人不要听肃远的请求。” 萧夫人厌恶道:“那三个死奴才救不救得还不知呢,你们急表白什么!还以为我看不出你们两个相互有情么?” 说得庄琂和肃远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眼下,婢女们吹大缸下的炭火,炭火旺旺的起火苗子,烧得缸面啪啪作响。瞬间,缸内腾起白白的烟雾,一股腥味随着烟雾弥漫开,里头浸泡的人哼哼唉唉叫唤…… 萧夫人站了起来,走到缸边,凑脸看那三个贱奴,看了一会子,又阴阴作笑,笑停,问他们:“今日你们老实说来,那外头有多少人惦记我十里红庄?你们若肯实话招来,我便饶你们不死,若不肯实招,我叫你们尸骨无存。” 大个子贱奴缓缓一动,睁开血眼,讥诮地道:“娘娘,你到底也是怕我们的,是不是呢。” 萧夫人扬起手,“啪啪啪”几声,打在大个子贱奴脸上,立马转身回到撵榻上,坐定,冷眼继续看下面。(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五) 撵榻之下,大堂中间,烟雾熏烤,大缸里的人被铁架子下的炭火蒸煮,闷热得难以忍受。 可奇的是,缸里原先栽种的荷花越发长得青绿,花儿开得越发艳丽了。小萧站在一边,看得极其欢喜,不自主地走近缸边,拨弄莲花,再回头来看萧夫人。 萧夫人道:“赏你了。” 小萧深深端礼,伸手折了缸上的荷花,将花拿在手中,再扯下花瓣,一瓣一瓣送进嘴里细嚼,有滋有味吃了起来。 庄琂等人看小萧吃花瓣的情景,别提多反胃。 萧夫人不以为然道:“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这排毒养颜荷花儿,吸了毒液,最能保颜,天下之外,只怕我十里红庄才有此典,你们还反胃翻眼,真是无知。”厌恶地白庄琂等人几眼。 继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到缸内的人长吼大叫,那缸随之摇晃,“砰”的巨响,缸裂,碎炸了。 肃远搂住庄琂等急背过去。等“哐哐铛铛”的碎片停息,众人转头来看,那缸下的炭火被里面的水浇灭,地上散开一滩毒气浊水。那莲花荷叶离了水,立即蔫儿了,坐在铁架子上的三个贱奴却依旧纹丝不动。原来莲花下的根部,盘着一堆的嫩藕。如今,藕已被煮熟,三人坐在藕上,周身烟雾袅绕,晃眼看,像在身仙境之内。 众人看得清楚,三名贱奴大吼大叫过后,接着是静寂,闭眼沉气。 萧夫人示意大萧过去探看。大萧走过去,尚未走近藕堆,那小个子贱奴从上头栽下,只见他面目惨白,七孔流血,浑身不断抽搐。 大萧斜眼看几下,回来报说:“死了。” 萧夫人很泄气的别过脸面,闭上眼睛,一脸不服。 大萧对伺立的婆子道:“抬下去喂蛇。” 婆子几个应了一声,挺身过去,将小个子贱奴抬起,二话不说,干净利落的出去了。 当下,还剩两名贱奴坐在藕上,没动弹,他们胸口起起伏伏,尚有呼吸。药先生禁不住好奇,弯下腰身仔细看他们,正想伸手摸他们的手腕,忽然,大萧喝住。 大萧道:“找死呢?” 药先生吓得缩回手。 庄琂与三喜赶忙也去扶拉药先生,往肃远身旁躲。肃远看看萧夫人,又看看大萧小萧,再看看庄琂等人,犹豫着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子,肃远见无人开腔,这才说:“夫人,这两个能救不能?” 萧夫人的眼睛慢慢睁开,笑道:“别高兴太早,有一口气在仍是我赢,且等着吧。” 药先生听得,跺脚道:“那不是死一个了么?怎是你赢了呢?” 萧夫人道:“谁死了?活口气儿的不正坐你面前么?你瞎了么?” 药先生反嘴要驳,庄琂急拉住他,摇头示意。 阿玉急咳两声,上前对萧夫人道:“我看这两个人面色回润,必是无碍了。多亏夫人妙手回春,夫人这等医治之术怕是在世难寻,夫人这缸疗法,实在高超,阿玉佩服。” 萧夫人微微笑了,道:“亏你在我这里住那么长时日,就瞧得这么点儿?就是眼皮子浅,也没见过世面的。我还说你手里有什么高超医术呢,如今与我这莲藕大毒缸比,你觉着如何呀?” 阿玉谦卑道:“阿玉家的狗皮膏药子,不敢与夫人这里的神仙医术比。阿玉想多跟在夫人旁边学习学习,日后能学上一成半成的,出得去,也能扬名立万了。” 萧夫人道:“这便宜卖乖谁不会啊,你想学,自然教得你。可你也要让金丫头帮我把事办好了。再拖下去,你跟你那位关先生,也得身浸五毒,别怪我不留情面。这会子思想长远,倒想得美,想借我的医术扬名立万?真真笑话了,当我十里红庄的东西好拿的?” 阿玉再上前,躬身卑膝道:“居住的时日长了,自然知道夫人的好。夫人喜欢说狠话来吓唬我们。我们是眼皮子浅的人,观得不宽,看得不远,到底不会说话,请夫人恕罪。” 阿玉的话停音,坐在莲藕上的人长吁一口去,伸手舒展筋骨,竟是康健了一般,面色比此前还要红润。 阿玉扭头看贱奴,再进一言,奉承夫人道:“求夫人也教教我这等医术,阿玉甘愿俯首伺候夫人一辈子,给夫人做奴做婢当学徒。” 萧夫人哈哈大笑,道:“别奉承我了,我知道你的心。口是心非,小心翼翼。这一年月来,只怕我庄里的动物都瞧出来了,何苦跟我说这些违心的话。” 阿玉跪下,道:“阿玉若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萧夫人伸手,将阿玉拉起,道:“那我信你了。如今,你且公正的评一评,我跟这几个人的赌局,谁赢谁输?你随心而论,不可有偏颇。” 阿玉被问得愣住,微微回头看庄琂和肃远,正犹豫着回答呢,庄琂跨上来了,道:“自然是夫人赢。若夫人输了,我们还来这里求治什么,不是打夫人的脸面么?不劳阿玉姑娘裁判,我们认输。” 庄琂瞬间思想好了,但凡阿玉再犹豫,那萧夫人可不好对付了,也会怀疑了。再者,好话奉承得过分,反招惹夫人的厌恶,不如,反其道而行之,既奉承又非奉承,叫夫人救人之事不好推脱,才说这样一番话。 萧夫人两眼眯住,放出光来,直直盯庄琂的脸,同时,站了起来,朝庄琂走来。 肃远害怕萧夫人对庄琂出手做什么,故而,全身挡在她面前。 萧夫人顿住脚步,又是阴阴微笑,勾了肃远一眼,含情脉脉的,再转头去跟那两名贱奴说话:“如今,你们想好没有?要不要跟我说一句实话?你们外头那些人,到底有多少?还想守候到几时?果真不怕我这里的毒虫大将军么?” 大约问了几次,贱奴也没回答。 萧夫人叹息,拍拍手掌。旁边那些婆子婢女如同听清楚吩咐似的,围上那两名贱奴,七手八脚的将他们架起来。 等贱奴被架起,要带出去时,肃远又去阻拦,制止,道:“夫人又要狠心将他们丢去喂蛇么?”肃远想,萧夫人阴晴不定,对付完那两人,接着该对付自己这拨人了。 萧夫人哈哈哈作笑,道:“你说呢?” 肃远冷笑道:“晋惠帝贾皇后之毒,宋光宗李皇后之狠,同是世间女子,与现今夫人手段比起来,夫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凡要一个人死,一刀痛快结果就好,何必多此一举,救了再杀?既是要杀,何须用如此歹毒的方式折磨人?” 萧夫人长袖一摆,怒目瞠视肃远,道:“你知道什么贾皇后李皇后,我可不知道她们!但是,当今的太后,论手段,这世间,我能及她?如此歹毒,怎不见你评说她!怎不见你博古旁引去讽刺她!你倒讥笑于我?谁给你胆量的?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又有什么权利来羞辱我。” 肃远不卑不亢道:“当今太后万人之上,人人致尊,她为天下苍生,殚心竭虑。夫人久居这弹丸之地,恐怕多年不出世,不知外头的世道变化吧?我虽然年纪轻,倒也瞧得清楚孰是孰非,谁善谁恶。夫人才刚这一举,叫我不敢认同,我认为,实实辜负了夫人一身医术和美貌,但传得出去,必叫人不齿。” 萧夫人听了,怒得龇牙咧嘴,指住肃远等人,吩咐大萧小萧等:“好一张硬嘴巴!快快将这几个贱人贱奴拿下,撕烂他们的皮,割烂他们的舌头,敲掉他们的牙齿。” 大萧小萧等人击掌,顺时,周围,外头伺候的丫头仆众们蜂拥围进来,将肃远等人圈住,要动手了。 三喜和碧池吓得哭了起来。 肃远仍旧不管不顾,道:“要杀要剐,夫人只待我一人便是。是我怼了夫人,与旁人无关。纵然是我说错了话,那也是夫人做得出这样的事来,叫人有说嘴的根据,夫人做得出,就不许人议论么?这话说,天下是非公道,自有人心辨别。如今有人不说,未必都心悦诚服于夫人。我们有难来求夫人,久闻夫人美名,如今看来,是来错了。” 萧夫人起得上气不接下气,缓缓坐回撵榻。 当下,大萧和小萧轮番上前,指住肃远道:“没嘴脸的东西,不给你点颜色瞧瞧,竟不知我们十里红庄的厉害了。” 仆众们谁也不管,先去抓拿肃远。 肃远见庄琂等人在,自己又饥饿困软,半时不敢拼命抵抗,只得任由他们抓拿。 这时,庄琂苦求道:“夫人,我们这位公子涉世未深,情急激动,话语冒撞,请夫人饶命。” 大萧道:“你别求夫人,等处置了他,再撕烂你的脸,一起生的来,叫你们一起死的去。” 情形紧急,阿玉再也站不住了,跪下道:“夫人容禀。” 萧夫人喝道:“说!” 阿玉道:“夫人才刚跟他们有一赌局,输赢我还没评断呢,这会子拿下去办了,于情于理,叫人不服,于夫人而言,再也没什么情趣了。” 萧夫人道:“我的地盘我做主,我说我赢了便是赢了,谁又敢言语半句?” 阿玉道:“阿玉不敢胡言论语。可夫人才刚让阿玉做公证人,这会子,阿玉没公证出来,夫人草草了结他们,只怕事后,夫人觉着无趣,又怪罪阿玉了。那时,阿玉和先生在这里,里外不是人,难以自处。不如等阿玉评断一番,夫人再作处理?好让阿玉不加牵连在内。” 萧夫人道:“你也怕我责罪于你么?” 阿玉道:“阿玉不敢,阿玉今晚过来,只是关心夫人吃的藕粉玉清糕,不曾想打搅这场取乐赌局,如今没头没尾的,怕是卷入是非了。阿玉这是乞求保命呢。” 萧夫人听得,觉着入理,便点点头,捞起酒杯,吃了一杯酒,之后,道:“可以!本来嘛,就是取取乐!如今,大伤肝火,这买卖到底是我赔了。我给你说一嘴,若说出个好样儿来,我自然赏你,说不出半句好样儿话来,我连你一块儿罚。” 阿玉急磕头,道:“谢夫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六) 实里,阿玉心中也无解急之策,如今磕头,一磕再磕,好腾出时间思想怎么将话圆得过去,叫萧夫人息怒从轻处理肃远和庄琂等人。 萧夫人见阿玉磕头如捣蒜,盛怒之下又觉着好笑,忍过少许时间。 阿玉心里焦急:这如何是好?仍旧琢磨对策。 终于,萧夫人不耐烦了,说话道:“你跟你先生到我这儿,一晃也很久了,没见这般惊吓。今夜你如此磕头,当真是吓破胆子了还是想怎么着?瞧你那样,我很是看不起你,枉费我往日高看你一眼了。如今,你只管磕头,吓成那样,若没个言语,我不罚你便是,你将藕粉玉清糕端回去,当你不曾参与见过,不追究你了。” 阿玉将埋在地面上的脸抬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嘿”的微叹,尴尬微笑,到底,如此说:“回夫人话,这轮输赢,归根结果是夫人胜出无疑。但是才刚死了一个,到底算不得夫人你全胜啊,只怕这些外人不甘,心里有异议,会藐视夫人的行事,要惹夫人不快。平心而论,阿玉觉着夫人才刚那赌局,顶多是半赢半输,偏颇夫人一点儿,也顶多是夫人胜出多一些些。” 萧夫人哈哈作笑,直指阿玉道:“就这话?” 阿玉点头。 萧夫人道:“这话我听着不安乐。你觉着我该如何处置你?又觉着我该如何处置他们?” 阿玉赶紧道:“夫人要阿玉不得有偏颇,阿玉才硬头皮说的。但凡开始夫人不让阿玉作证人,阿玉此刻已回长生殿去了,半点事儿也沾不到阿玉身上。夫人若因我此刻说话不动听而责怪,阿玉无话可说。可夫人乃一家之主,说话得有几分力度诚信才是……” 萧夫人大拍几子,怒道:“住口!” 阿玉顿住口舌,一脸惊惶。 旁边,庄琂、肃远等人吓得往后一震,退去一二步。 只见萧夫人又对阿玉道:“往常看你知书达理,跟你那位先生倒成一处的人,我真真小瞧了你,嘴巴竟这般厉害。难不成你们都是金丫头带来的,你们都认识,这会子被策反来对付我了?” 阿玉再是磕头,道:“阿玉不敢!阿玉不敢!阿玉只凭良心说话。夫人若觉着阿玉说错了,任凭夫人降罪。” 萧夫人道:“好啊!那我就……” 萧夫人的话没说完,庄琂已“扑突”跪下,额头贴地,嘴里发出声音打断夫人的话,道:“我有话回夫人。” 萧夫人眉眼转动,恨之入骨之状,瞠视庄琂,道:“好没规矩的丫头!你又想说什么?” 肃远、三喜、碧池急忙拉住庄琂,大有制止她的意思。庄琂推开他们,仍旧道:“我跟三喜中奇毒,夫人百般推脱不肯医治,想是夫人妙手回春的医术是外头那些人妄传的,看来是夫人没那些能力救得我们。夫人救治不得我们,我们死在这儿也无妨。但是死之前,我也有几句心里话说说,夫人这般处置事务,众多眼目看到,是否有失公允?夫人自知脸面挂不住,如今拿人作示,不怕人耻笑么?再不怕得罪夫人的话说,夫人那是朝令夕改,言而无信,食言而肥,全凭喜好把持自家。这样的人家和家主,与朝堂污秽之流有何分别,必定人神共弃,令人不齿。” 萧夫人眉头紧皱,静静听庄琂说完这席话,才接道:“那又如何?我说了,这是我家,我的地盘我做主,我愿意让你们三更死,你们就挨不到四更天。我愿意你们挫骨扬灰,削皮炖肉,你们休想全身而退。哎哟!你也是个厉害的主儿,脸皮烂成这样,嘴巴还能这般齐全。倒难为你一颗义胆了。” 庄琂道:“我说的句句真心话,夫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迟早一死,死之前,痛痛快快言语一回,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了。只是夫人那什么死了九成的人都能救的鬼话,全是浪得虚名罢了,都是那个金姑娘诓骗我们来的,我们真是烂了嘴脸瞎了眼睛。如今,我真真后悔。” 正说此处,大萧小萧上前,一人按住庄琂,一人扬起巴掌,欲往她头脸上打。 当时之急,肃远再也没退缩,急冲上,推开大萧小萧,护住庄琂。 肃远恳求道:“姑娘别说了!” 庄琂推开肃远,怒道:“我不需要少爷可怜,少爷一边凉快去!” 肃远遭推倒在地,目瞪口呆望住庄琂,很不相信庄琂性情变化如此之快,待要出口说几句,庄琂又说:“敢情是少爷跟金姑娘是一伙的,诓骗我们来。这会子假惺惺的,不知什么意思。” 萧夫人听得,十分开怀,竟又大笑,道:“得了,演这种烂戏也能骗人?”又对大萧小萧示意:“你们都别打,且让他们继续演。” 庄琂心里纳罕:这萧夫人果然厉害,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想法。 是呢,才刚那样对肃远,庄琂想将罪责兜揽起来,好让萧夫人不迁怒于他们。可惜,萧夫人眼厉,竟不上当。 这会子,庄琂眼神有些歉意,望了肃远一下。思想一会子,接着道:“若说演戏,我这张烂脸还能演出什么来。不妨跟夫人说,我脸蛋好的时候,只怕夫人半分不及我。再说句得罪人的话,夫人老早看出我脸蛋底子好,嫉妒我,不肯援手救治,才百般推诿。再者,我脸蛋好时,少爷钟情于我,想求夫人援手救治,好让我跟少爷双宿双飞。如今,少爷也不必佯装喜欢了,我知道我这张烂脸,也知道你们的心思了。我话说白了,夫人要杀便杀,真是让他们陪葬,我也高兴。只说明一点,萧夫人心胸狭隘罢了。虽是我激将之言,句句是真心。” 萧夫人道:“你说这么多,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听着,你是想偏袒这一拨人来,兜揽了去?难为你这片年轻的心了。我若是你啊,首先甭用激将法,其次呢,也甭乱兜揽。” 此时,三喜、碧池软软跪下,心里默想:这下算是完蛋了,萧夫人要处置人了。 哪里知道,萧夫人改口道:“不过,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最见不得你长得美。我倒还真是想看看你有多美貌,能自负成这个样子。”说完,眼勾勾地望住肃远,道:“你这位少爷长得是英俊,合我意呢,你们想双宿双飞?哎哟!真是不要脸的丫头。摒开你头先说那些废话不论,其中啊,你说那一句朝堂很合我心,朝堂污秽,你说到点子上了。你说我十里红庄跟朝堂有一比?我十里红庄竟比朝堂官道一样?没有人性?是这意思么?” 庄琂见有转机,坚定地道:“夫人喜怒无常,要人死要人活,只在一瞬之间,不管事理曲折,全凭心怀利益,那不是与朝堂官道一样黑暗没人性么?” 萧夫人道:“我竟不知自己与朝堂人家一样。敢情你认识朝堂中人,经历了什么,又有什么心得呢?” 庄琂道:“我虽不认识,没经历,没心得,但夫人才刚说了什么当今太后,让我联想到朝堂时事了。当今时事,百姓庶黎,水深火热,许多人活得只怕有脸无心,过得凄惨也是有的。不都是拜当今圣上太后之德行么?” 此处说话,庄琂愤懑,暗里将家境冤屈说出来,又承接才刚萧夫人恶恨太后的言论,所谓,冒死钻了萧夫人才刚话里的缝隙,算是讨好她了。 萧夫人听了,眉宇舒展,有些快意,道:“这话说得好,那当今太后之流,就是如此行事,可我十里红庄是个弹丸之地,比不得她,也不想效仿她。当然了,我也不消与她沆瀣一气,习学她那些行径。算你说句让我宽慰的话了。” 萧夫人说完,大萧小萧等仆奴松了一口气似的,都相互点头微笑。 肃远爬过来,拉住庄琂的手,道:“姑娘不消与她说这些,她想要我们死,我是不怕的。我不管姑娘容貌如何,今生愿与姑娘携手白头,同生进退。” 萧夫人听得,哼的一声,冷笑。 阿玉心里“哎呀”一声,责怪看了肃远一眼,心里暗骂:好蠢的少爷,竟听不出琂姑娘话里的意思呢!真是猪狗一样的队友,连累琂姑娘这这等聪慧机智了。 紧接,阿玉再磕头求萧夫人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这些人都是有头没嘴脸的,夫人且不要听了去,污秽了夫人的耳目。” 萧夫人点点头,道:“阿玉你这话说对了。他们都是有头没嘴脸的,我也不放心上了。你先起来,我不怪你们长生殿,你且回吧。” 萧夫人示意阿玉起身。 阿玉诺诺地起来,不住地朝庄琂皱眉头,示意不要再说了,慢慢转身要离去。 萧夫人道:“费那么多嘴舌,无非想让我不追究。行啊,我不要你们的命便是,只是呢,阿玉丫头说了,我半输半赢,你们说,我又将如何处置呢?” 阿玉听得,满心欣喜,急转身来,道:“夫人圣明。若是这样,十里红庄必是人人心服口服,里里外外的人都说夫人处置得周到。” 萧夫人哼的一声,道:“你不是要走了么?还说什么屁话。” 才刚,阿玉讪讪的,慢慢的走,心里仍旧放心不下,想着慢腾腾离去,好听夫人再说什么,再出口协助。 如今,萧夫人发话,阿玉再折身回来,笑道:“夫人,怪阿玉多嘴。才刚当裁判,说也说完了。只是有一点,还想替夫人说句公道话。” 萧夫人“哦”的望住阿玉,甚是疑惑。 阿玉道:“虽然三个贱奴,死了一个,没救全,可到底夫人是救活了两个,那不止半赢,而是赢胜九分呢。按这样的话,这位少爷是要应夫人的要求做事才对。夫人要他做什么,他便该遵照夫人做什么。他若应了,那是他们遵照游戏规矩。如此一来,我看正好,既挽回夫人的信誉,又差得一批新进的贱奴,想是他们是拜服恩谢的。话说,我们长生殿里的关先生命死九成,就是夫人救治康复,这位姑娘不知好歹,说那样的话,可见这些外人不知天高地厚。夫人慈悲,那就加以援手,给她们救治救治,好堵她们的嘴巴,看怎么说呢。” 大萧小萧也觉得阿玉说得很是,遂而,来劝说几句。 萧夫人点头,又吃一杯清荷酒,又勾了肃远几眼,无话。 大萧像知萧夫人的想法似的,笑道:“那我们请那位少爷去沐浴,好伺候夫人。” 萧夫人脸色一红,没应。 而肃远道:“要我做牛做马伺候夫人也可,但求夫人快快医治两位姑娘身上的奇毒。” 萧夫人笑道:“你跟谈条件?” 肃远道:“不敢!” 萧夫人冷冷一笑,挥挥衣袖。 大萧和小萧忙地过去拉扶肃远,让他起身。 肃远不知其意,多次推脱。 大萧道:“你也想尝尝五毒缸么?” 话停,阿玉也劝道:“这位少爷太不懂规矩了,夫人发了洪恩,还不快快谢呢。” 肃远怔怔看阿玉,有些迟疑,终于,拱手对萧夫人作揖,心里想:不知这位萧夫人想让自己做什么。(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七) 夜深,庄琂被带回牡丹亭,如今临窗而站,忧心重重,担忧肃远等人的处境。三喜在旁侧宽慰碧池,碧池自那边回来,一直哭泣。 在长春宫致爽殿,肃远被大萧和小萧带走,紧接萧夫人又让人将官之轩、药先生、小马子领下去。那会儿,碧池见又要与丈夫官之轩分离,很是不舍,遂而求了萧夫人几回,让她夫妻二人团聚一起,可萧夫人话语不说,挥手让带走了,留下碧池哭哭噎噎,若非阿玉说几句好话,萧夫人还指不定如何处置她们。 回到牡丹亭,碧池消停过一会子,但当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凄凉的音乐声,又是悲哭起来。 如今,庄琂不知如何劝慰了,临在窗边,心头也是十分悲伤。 三喜劝碧池道:“姐姐啊,你且莫哭了,好歹我们又回来了,我们那么多人在,到底有法子的。而且玉姑娘和关先生也在,能帮咱们说得上话,你别悲伤,伤了自己的身子。” 许久以来,三喜终于说一句像人样的话了,庄琂听到,忍不住欢喜,回头看一眼。余下良久,窗外音乐声声,窗内,悲戚涟涟。 稍后,庄琂终于回转心绪,拉碧池在炕头上坐下,道:“才刚三喜说得是,姐姐先不要悲伤。我们还有法子的,只要我们活着一口气,就有机会让姐姐跟姐夫孩子重聚。” 碧池点头,她知道,如今情势,终究困在他人屋檐下,若说有法子,那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因是思想亲人才哭,但凡孑然一身,此刻,碧池也不会如此。碧池看了看庄琂和三喜,都是可怜人,自己再这么,岂不是惹她们不安?思想到深处,这才止住眼泪和哭声。 碧池望了望窗外,道:“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不知谁在弹曲奏乐,这等音乐越发叫人心里发闷了。”不忍再听,想关窗。 庄琂莞尔一笑,道:“这音乐是阿玉姑娘弹的。” 碧池一怔,不接话了。 三喜倒笑了,道:“刚刚真是危险,玉姑娘真心替我们说话呢。可玉姑娘又不像是为我们说话,这会儿回去了,又弹什么音乐解闷,不知玉姑娘怎么想的。出来的时候,我们应该叫玉姑娘一起,问个明白才好。” 庄琂道:“你但凡好一些,觉醒得一些,又说胡话了。玉姑娘若不是为我们,何必犯险?如今,她弹的曲子,那是给关先生疗伤的曲子。当日在府里,你也听见过,想是你忘记了。” 说毕,几人再也不说,都静静听外头传来的音乐声。 庄琂心里不住的想:肃远待自己极好,不知如今在那边怎么样了,才刚在那边说那样重的话,不知他是否介意? 心里,庄琂有些迷惘了,也替肃远惶惑了。 再者,想起长春宫肃远那些说话,以及自己那些说话,庄琂心里和脸上难掩羞涩,话说,一个黄花大闺女,一个英俊未婚少爷,大庭广众调情表白,总是不好的。 次日。 萧夫人差几个婢女提来食盒,一提给庄琂跟三喜食用,一提单独给碧池。 婢女伺候着,对碧池道:“只管美美的吃好,奶足了,我们夫人让你见小姐。” 碧池一面吃一面问:“见哪位小姐?” 婢女笑道:“来时是你家女儿,如今,是我们家小姐了。我夫人心肠好,想给你们见见。只盼你听话听招呼,不负我们夫人一番美意。” 如此一说,碧池喜不自胜,大口大口吃东西,并道:“那自然的,我要多吃,多留奶水给夫人用。请姑娘回去报一声,我听从夫人的安排便是。” 当听闻得见女儿,碧池不知有多欢喜,庄琂和三喜也为她祝贺。连接几日,婢女来伺候,总说同样的话,却也没让碧池去见女儿,也没去奉献奶水。 到这一日,碧池忍不住恳求:“如今奶水涨得紧,看姑娘几个能不能帮我请示一下夫人。好让我去奉献奉献。” 所谓奉献奉献,当即是挤奶水给萧夫人养颜试验。 庄琂听得,有些耐不住害羞,拉住三喜遮掩避外头去。 里头,婢女跟碧池说些话,到底这一日,也没遂碧池的愿。 后来,庄琂问碧池:“那萧夫人怎么说?” 碧池说:“萧夫人让我安心等着。可我心里慌得紧。也不知他们在外头怎么样。姑娘,看样子,还得求玉姑娘的情才得。” 庄琂暗暗作叹,想着:看来还真得找机会求助阿玉才行了。 还没等庄琂想好法子去见阿玉,阿玉又悄悄来了。这次,阿玉一进牡丹亭,开门见山,说几句话 阿玉说道:“姑娘好歹有防备应付,夫人指不定这一二日替姑娘医治脸面。夫人性情古怪,别到时她说了什么,或做什么,姑娘一时犯糊涂顶撞,又惹怒她。” 事来得突然,庄琂未反应得过。 又见阿玉道:“我长话短说。我在长春宫那边打听到的,姑娘只按我说的去做,安心着。别的不要多想,也不要多冒撞。既来之则安之。” 庄琂和碧池想求助阿玉一些事,最后,也没时间说。 阿玉临走时,跟庄琂道:“关先生要我替他问好姑娘。先生也是这个意思,让姑娘安心把身上的伤养好,其余的容后再说也不迟。” 于是,阿玉匆匆来,又匆匆走了。 果不其然,阿玉来了之后,接着,萧夫人来了。如阿玉此前叮嘱那样,萧夫人真的着手替她诊治脸上的伤,疗她体内的毒。过程倒也简单,敷药泡澡,连针药也不用的。 庄琂因得阿玉的提前叮嘱,事事按萧夫人的方式去做,没冒撞回嘴一句,也不问。 这一日,萧夫人好奇了,问庄琂:“阿玉来见过你们了?或你们去见过阿玉?或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奴婢跟你们说了什么?” 庄琂等人否认。 萧夫人道:“那就奇了,你就这般镇得住?你可知道我给你用了什么药物?就不怕我把你们尸骨都毒烂么?这般乖巧,实叫我匪夷所思。” 是呢,萧夫人替庄琂和三喜治疗,所用之术,放在平常,叫人大开眼界,别说治病了,见了吓都得吓死。 那萧夫人医治之术,号称说用人的尸骨作粉,尸油作膏,倒入千毒万恶虫的唾液,糊糊的赶往她们脸上敷,又熬骨头汤似的,让她们在澡盆里泡人头骨,沐浴清澡。庄琂心里惧怕,幸好阿玉事先招呼,她才这般镇定。 如今。 庄琂回复道:“夫人久居此处,怕是没得乐趣之事,想让我惊吓叫唤几声,好以取乐。若是夫人想听,我假装叫一下也无妨。” 萧夫人赞了庄琂一眼,道:“果然厉害。若将你放在宫里,只怕没几日爬上贵妃之位也未可知。可惜你这样的人物,模样好,心思也沉得住。倒让我感兴趣了。” 庄琂听得,冷冷一笑,道:“话说伴君如伴虎,历来古书都有说的,围城内外,城内羡慕城外人,城外羡慕城内人,那有什么意思呢?何不做适合自己那一处的那个人?我没那命,自遵天命活着,已是万幸了,真让我进宫,有那机会我也不去。我不消做什么贵妃。我就是贱命一条。承蒙夫人看得起。” 庄琂不卑不亢回复,却也说得是心里话。萧夫人的言论,叫她想起宫里的姐姐了。姐姐虽然在宫中得宠,不也落得母家家破人亡么?历来富贵如烟云,想必如此。萧夫人看着貌美,想必对富贵荣华很是期盼,不然为何说这些?可十里红庄,说白了,也很富贵呢,何苦羡慕宫廷那些贵人? 庄琂那样回复,多有讥诮之意。 萧夫人点点头,称赞道:“你很会说话,知我爱听这些。” 庄琂道:“夫人此言差了,我说的句句实话。我不但看不起什么贵妃皇后,连同什么太后宫廷,还对他们恨之入骨。这番说,不知得罪夫人不得罪?” 萧夫人威胁道:“真真会说话,不枉我救你一场。话说,你就不怕我告了你去,叫你满门抄斩?” 庄琂眼睛一红,道:“我已家破人亡,要斩,只有斩我一人了,倒也落个干净。我才不怕夫人去告密。” 萧夫人微微一笑,仍旧替她跟三喜疗伤治毒。 经萧夫人这一手治疗,庄琂和三喜的脸面恢复昔日容光和清丽了,连体内的毒痛也渐渐没了。 在萧夫人不在跟旁时,庄琂还对碧池赞叹道:“这位萧夫人果真世外高人,年纪轻轻的,竟有这等医术。” 说得碧池满眼期待。 碧池说:“要是她能替我诊治之轩就好了,再能去傅姐姐家里替那位状元公治疗就好了。” 庄琂宽慰道:“萧夫人刀子嘴豆腐心,我看人不坏。我们一日没出去,到底有一日的机会向她求。” 碧池道:“先把姑娘的伤病治了再说。如今啊,治得姑娘,我已阿弥陀佛了。” 说罢,碧池对窗外的天作拜。 庄琂和三喜见得,摇头,心里却十分感激。 连是数日,萧夫人亲自来牡丹亭,只为庄琂和三喜治疗,旁的事,旁的话一概不管。 到这一日,萧夫人把最后一疗做完,长吁一口气,道:“总算完工了。” 那会子,庄琂和三喜浸泡在澡盆里。 萧夫人命婢女拿来镜子,让庄琂和三喜照。 那一照,庄琂和三喜惊呼,喜极而泣,可不是了,镜子里的容颜,又恢复如初了。 萧夫人困乏地走出来,坐在炕上,命婢女给庄琂主仆换衣装,让出来见。 出来见,庄琂拉住三喜跪下,给萧夫人磕头,表示感谢。 萧夫人摆摆手,让婢女拉她们起来。 庄琂说了几句恭维的话,萧夫人听了有些烦,忙着打断,又去问三喜,道:“你之前可是受过什么伤?” 庄琂一怔,想起之前在庄府,三喜受曹氏毒害,是受了大伤,不过这么久了,萧夫人怎觉察得到?难道三喜身上的伤还不曾好全? 萧夫人又问:“怎么不说话?是信不过我?” 庄琂听得,泪流满面,也不管三喜如何,自己先倒地跪下,说道:“夫人果然是神医。” 萧夫人白了庄琂一眼,却指着三喜道:“我问你话,你回我。” 三喜跪下,点头。 萧夫人哈哈作笑,道:“幸亏遇见我,不然,你也休想好得齐全。原本今日给你们疗完这一剂,算堵住你们的嘴了。看来,我又再多加一手,叫你们心服口服才行。”说着,忙让庄琂和三喜起身,方说:“若我没看错,这丫头此前受过重伤,也不知哪个给误治了,身体里留了些余毒,说句大话给你们听,若非见我,不出二年,这丫头必疯傻,如同疯狗一般没人性,挺不过一年,必是暴毙无疑。” 庄琂吓了一跳,没经过大脑似的回说:“三喜之前受了刑罚,伤得极重。后来得鬼母妈妈救治,又得药先生帮手,才保住命的。如今再遇见夫人,真是我们的幸运。求夫人替三喜治疗,治根治本才好。” 萧夫人听完,缓了一下,道:“你那什么鬼母,现今真困住了?之前你说她双目瞎掉,真话不真?你且跟我说说她的情形。” 庄琂不敢欺瞒,再将鬼母的情形描述给萧夫人听。 萧夫人听毕,恶恶的道:“真是恶毒之人有恶报。她那双眼睛,我也能治得,只是,她往年对不住我,我也不消给她治。叫她自生自灭吧!如今,金丫头去给我找孩子了,我也用不到那瞎子了,你说给我听,我听着开心,算你一件功劳!” 庄琂想再求,如今听得萧夫人那样说,心里思忖:不知鬼母妈妈跟这位萧夫人有什么过节,竟叫萧夫人这般恨毒了她。 又想:金意琅不知此刻回到庄府没有,是不是去找鬼母妈妈要孩子了?而那孩子可是东府小姨娘的孩子呀,如真被抱来,今生今世,庄府的人只怕再也看不到他了。 庄琂免不得有些可怜小姨娘和四姑娘庄瑜。(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八) 又是几日,萧夫人仍旧为三喜治疗旧伤,一应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之前有些不快,在治疗的日子中,她都没放在心上,挂在嘴脸,仿佛之前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这一日替三喜施完针,叮嘱婢女熬药,药熬好之后,萧夫人亲眼看三喜服下,待尽妥帖,她才肯拖着劳累离去。谁想她才离去没多久,又命人来请碧池。碧池以为这下夫人有空余想自己家里的人事,叫自己去团聚了,便欢喜的去。可没多久,碧池如同丧家之犬被赶回来。 一回到牡丹亭,碧池哭诉道:“想来,我们都活不出去了。” 庄琂吓了一惊,一面让三喜倒茶给她吃,一面安抚她坐下,细问:“姐姐过去不是好好的么?夫人这些时日也厚待我们,除了治疗我们脸上的伤,还替三喜二次医治,又特意来请姐姐去呢,姐姐何处此言呢?” 碧池呜呜哭道:“姑娘不知,萧夫人原本让我去献奶水,也不知奶水不够还是怎么的,她莫名其妙生气,牵四挂五的生气起来,管不得其他,又说金姑娘一去不归,越发生气了,说让我们各处死了算了。原本我想能见见镜言和之轩,谁想,到了那边,受辱不说了,后头萧夫人一连的发怒,叫人拿我命做抵。幸亏有肃远少爷挺身而出,不然这会子没我回来的命了。” 庄琂和三喜“啊”的异口同声,愣了半会子神。 碧池言语简单,经推测联想,庄琂知萧夫人生气的点在哪儿了,无非是生金意琅的气,自金意琅离开,已有一段日子,只怕金意琅没得消息回来,惹怒萧夫人了。 可怜碧池这一去,遭受这些,有些冤枉。 可恨萧夫人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头先还好好的,转脸就翻脸了,竟比翻书页还快呢。 于是,庄琂再问:“那姐姐过去可见到玉姑娘了?” 碧池摇头。 庄琂再又问:“那肃远少爷在那边可好?药先生和之轩姐夫他们呢?都见齐全不曾?” 碧池仍是摇头,说:“只见肃远少爷,其他几个,不知死活呀!只盼萧夫人慈悲一些,放他们一条生路才好。” 看着碧池那一头散发,面目惊吓,满身狼狈,庄琂也不好再多问,只顾安稳她些许,再跟三喜倒些茶水来给她擦拭脸面。 碧池知事,哭泣发泄一会子,也就好了,便自个儿默默的去床上倦睡。庄琂看她大约是累了,便跟三喜说:“你守着碧池姐姐,我想个法子出去看看。如今,不能帮碧池姐姐团聚,但好歹也要看看肃远少爷他们安好不安好,到底吧,肃远少爷护了碧池姐姐周全,我们不能忘义啊。” 三喜害怕庄琂一去,也遭遇碧池那样境遇,就此阻拦。 庄琂道:“别说我不会有事,连你也不会有事的。这位萧夫人脾气是古怪些,人倒不坏。她真拿我们做法,还救我们做什么?想是别的事惹她不快,我去瞧瞧再说。” 三喜道:“姑娘糊涂,头先那三个贱奴不也是毒了再救,救了再死一个么?这位萧夫人长得跟天仙似的人,心肠忒歹毒了……” 庄琂急忙捂住三喜的嘴巴,啐道:“不许胡说!” 三喜眨巴大眼睛看住庄琂,急收声。 稍后,庄琂收拾收拾头脸,再观察外头动静,出去。三喜仍旧担忧,又劝一回,说:“万一夫人差人来找,姑娘又不在,我们怎么说呀?” 庄琂道:“你傻呀,我既是去找夫人,夫人便不会来找我了。” 三喜又道:“那如果玉姑娘和关先生来了呢?” 庄琂听得,沉下心,稍稍琢磨,之后才道:“也不是没可能。若是那样,你让玉姑娘和先生先回去。他们若是来找我们,反而连累他们自个儿了。等我从夫人处回来,再打算打算,看怎么去长生殿一趟。总之,你留在这里好生服侍碧池姐姐,没旁的事,也在炕上歪一会子吧,难得此处清净。” 三喜扭住庄琂的手臂,道:“姑娘,我想跟你去。” 说来说去,三喜不放心庄琂,再者自己也想跟去。 三喜还说:“留在这个地方,我害怕。” 庄琂伸出手指,戳了三喜一脸,道:“我好歹一个人去,怕的是我,你们两个在一处怕什么!” 便不多言语,庒琂推着三喜入屋,自个儿轻声脚步的走出牡丹亭。 因此前进出过长春宫,庄琂记得路径,当下躲躲闪闪,一迳寻到长春宫外头。到了那处地方,也没留心欣赏周遭景物,只觉得白天晚上,这长春宫的气派有天地之别。 晃眼余光看去,此处地方也不比庄府那等豪门大宅府差,只怕比庄府还要气派些。叫人奇怪的是,这位萧夫人居住于此,怎修建得这等庄院?再有,十里红庄,皆是女眷,男主人不曾见到,不知十里红庄可有男当家主儿?那男主人又是做什么行当的? 庄琂心里思想,已近长春宫宅院外头了。 行了几步,恰遇见几个婢女从里头走出,庄琂来不及躲避,便勾头背脸,应过去。哪料,婢女当中,此前跟阿玉有交集说话的那位叫酒红的认出庄琂,她故意停下脚步。 酒红问庄琂:“这不是牡丹亭的姑娘么?” 庄琂躲不过去,转身来回:“姐姐纳福。” 酒红“噗嗤”一声笑,猛拉住其他婢女,道:“敢情说我们老家伙呢,姑娘只管跟后头那些婆婆们纳福去。” 庄琂红脸,笑道:“见诸位姐姐,知姐姐们都是有福相的。” 酒红道:“你们外头的人很会说话,里头那位爷们嘴巴跟裹蜜似的,没想到姑娘你也这般。难怪夫人如此厚待你们。不过,姑娘最好别进去,里头有些故事。” 庄琂听得舒心,觉得肃远在萧夫人那里没吃亏,便放心少许。 只见酒红又笑道:“我猜测不错,姑娘是要进去找人?” 庄琂答应:“承蒙夫人给我们救治病症,让我们捡回一条,夫人待我们如再生父母。我们来时,身无别物。想想,这会子得给夫人磕头致谢才行,不知夫人此刻在不在,空不空?” 酒红想回复,可身边的婢女不给她说,急拉她走,还不住往里头递眼色。 庄琂顺着婢女的眼色望去,只见里头静悄悄的,没任何动静异样。 临了,酒红被她们拖走。庄琂没能打听得些什么,心里惊惊的,感叹竟有这等偶遇。 别过酒红,庄琂心里思忖:这处地方的人,看着恶势,可为人倒也和善,平易近人,怕是我们自己把别人想得太恶毒了。 如此思想,心胆壮大起来,也不顾及其他了,重振笑容,撩起裙袍继续往里头进。 再进一院门,映入眼的是一方庭院,红墙绿瓦,与别处的一片红建筑有些不同。各处亭台回廊,修饰得十分古朴别致,特别是廊下那些花草盆景,姿态变化,千秋百盛,好一番景色。 按此前来过,顺进院门,再从回廊下走,往里穿几处门庭,大约到致爽殿。 听闻萧夫人平日喜欢在致爽殿呆着,这会子,怕在里头也未可知。 一路行近,左右看顾,才刚在外头那份小心翼翼,此刻多几分怡然,眼目胆子更大了,顺眼看看红的花,红的草,红的树…… 当临近致爽殿,看见一处回廊下,站几位婢女。婢女围住一位美人,美人坐在廊下长凳上掩面而哭,很是伤心。 这等时候,外人都知道该避嫌的。 庄琂知礼,略略侧身避去,只往另一处拐脚。 哪知廊下那些婢女看见她,狠狠喝住:“鬼鬼祟祟做什么?” 庄琂才刚那份大胆,那份怡然,瞬息崩塌了似的,心里猛的收紧,先站住脚跟,理出一副不知太天下事故的模样,再转身去见廊下的人。 到廊下边上,果见真切了,是四五个婢女围住大萧,大萧哭得眼鼻通红,很是委屈。 因见庄琂站在那里,大萧别去头脸,擦了一回眼。 上有年纪的婢女则当头,再责问庄琂:“这不是牡丹亭里的姑娘么?来这儿做什么?” 庄琂赶紧端礼,道:“姐姐们万福。” 那婢女扬手道:“问你呢,来这儿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只管直走就是,为何拐脚那边去了,我们这儿有毒蛇毒蝎子不成?” 庄琂勾下头脸,耳根热辣辣的,道:“是我失礼了,请姐姐们原谅。我来给夫人请安,不想,撞见姐姐们在说事,怕是打扰,才避一避嫌。殊不知,得罪姐姐们了。” 那婢女还要发威,可大萧拉了她一把。 大萧站起来,哼出一声,道:“你瞧着我们像在说事么?看我哭得厉害,哭得丑陋,丑得不能入你的眼吧?如此惊怕做作,太目中无人了!” 庄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头静静听,想着大萧发怒撒气,撒完了就算了。 哪知,大萧仍旧不依,再道:“我道是谁。”眼睁睁看住庄琂,良久,笑出几声,道:“如今夫人将你容貌修好了,果然天仙一般人物,必看不起我们这等人。不妨告诉你,让你美几日,再让你丑一辈子。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进去把那位爷们勾回去,是不是?” 庄琂诺诺弱弱的回:“不是的,姐姐误会了。” 昔日,伯镜老尼说过:“人生一世,宁肯得罪君子,不可与小人为恶。” 庄琂自然明白伯镜老尼教导的道理,这会子,面对的不是萧夫人主子,这等伺候人的大丫头大小姐,想也是个小人,自己万万得罪不起。 故而,庄琂再说:“姐姐貌若嫦娥,我小门户人家出身,仪貌断然比不得姐姐万分之一,也不敢傲持粗貌冒犯姐姐。请姐姐恕罪。” 大萧冷笑道:“好话被你说完了,还有什么罪可恕。你真想进去找那位不要脸的少爷,怕也见不到的,你死了这份心吧!别以为我不知你为何而来,嘴里说请安,怕是装别的事呢,腿脚耳朵倒是快速,真是不要脸了。” 庄琂一句不敢回。 余下,那几名婢女你一言我一语,帮大萧说话,大体是奚落取笑庄琂,安慰大萧。 有婢女说:“如今啊,那位少爷得了咱们庄里两位美人,你死心吧,自个儿不要脸往这儿贴,不知你怎么想的,未必你还想做第三房?哼,那日晚表白,我已替你们羞烂了脸了,也不自知避讳。想是那碧池回去告诉你了,你倒是快,谅你再有胆子,争得过我们两位姑娘?识相的,你该回去收拾收拾,赶明儿来给我们姑娘两个道喜。” 庄琂听不明白,但隐约听去,知大萧有喜事临身了。 因此,庄琂假意道贺:“恭喜姐姐。” 大萧哼的一声,接着又呜呜哭泣。 正当下,致爽殿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伴随,萧夫人的声音也飘来了。 只听到萧夫人怒斥道:“叽叽喳喳的,跟地洞里的尸虫一样讨厌。都闹什么!” 这一听,大萧和婢女们立马收住之前那副神色仪态,规规矩矩面向致爽殿伺立。 转眼,萧夫人出来了,她身旁,跟随小萧等一干婢女,婢女们身后面,肃远则无神无志的,也跟着。 庄琂一眼看见肃远,赶紧垂下头脸。 萧夫人看看庄琂,又转头看看廊下大萧几人,哼的一声冷笑。 当即,小萧捂住呵呵笑,腰肢曼妙,碎步徐徐,往大萧那边走,一面道:“夫人说姐姐出来拿东西,怎拿那么久。” 大萧白了小萧一眼,略是生气,不应。 这一边,萧夫人则发话问庄琂:“你好大的胆子,自个儿跑来了,谁让你来的?” 庄琂向夫人深深端礼,道:“是我冒撞,请夫人恕罪。” 萧夫人道:“那个碧池回去跟你说了什么?这么快就来。”说着,回头看一眼肃远,有些鄙夷戏谑之色。 肃远看见萧夫人的脸色,故避开,等夫人转去,他才侧脸来对庄琂,干咳,使眼色。 庄琂因是勾头端礼,没注意到肃远的提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八) 又是几日,萧夫人仍旧为三喜治疗旧伤,一应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之前有些不快,在治疗的日子中,她都没放在心上,挂在嘴脸,仿佛之前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这一日替三喜施完针,叮嘱婢女熬药,药熬好之后,萧夫人亲眼看三喜服下,待尽妥帖,她才肯拖着劳累离去。谁想她才离去没多久,又命人来请碧池。碧池以为这下夫人有空余想自己家里的人事,叫自己去团聚了,便欢喜的去。可没多久,碧池如同丧家之犬被赶回来。 一回到牡丹亭,碧池哭诉道:“想来,我们都活不出去了。” 庄琂吓了一惊,一面让三喜倒茶给她吃,一面安抚她坐下,细问:“姐姐过去不是好好的么?夫人这些时日也厚待我们,除了治疗我们脸上的伤,还替三喜二次医治,又特意来请姐姐去呢,姐姐何处此言呢?” 碧池呜呜哭道:“姑娘不知,萧夫人原本让我去献奶水,也不知奶水不够还是怎么的,她莫名其妙生气,牵四挂五的生气起来,管不得其他,又说金姑娘一去不归,越发生气了,说让我们各处死了算了。原本我想能见见镜言和之轩,谁想,到了那边,受辱不说了,后头萧夫人一连的发怒,叫人拿我命做抵。幸亏有肃远少爷挺身而出,不然这会子没我回来的命了。” 庄琂和三喜“啊”的异口同声,愣了半会子神。 碧池言语简单,经推测联想,庄琂知萧夫人生气的点在哪儿了,无非是生金意琅的气,自金意琅离开,已有一段日子,只怕金意琅没得消息回来,惹怒萧夫人了。 可怜碧池这一去,遭受这些,有些冤枉。 可恨萧夫人性情不定,喜怒无常,头先还好好的,转脸就翻脸了,竟比翻书页还快呢。 于是,庄琂再问:“那姐姐过去可见到玉姑娘了?” 碧池摇头。 庄琂再又问:“那肃远少爷在那边可好?药先生和之轩姐夫他们呢?都见齐全不曾?” 碧池仍是摇头,说:“只见肃远少爷,其他几个,不知死活呀!只盼萧夫人慈悲一些,放他们一条生路才好。” 看着碧池那一头散发,面目惊吓,满身狼狈,庄琂也不好再多问,只顾安稳她些许,再跟三喜倒些茶水来给她擦拭脸面。 碧池知事,哭泣发泄一会子,也就好了,便自个儿默默的去床上倦睡。庄琂看她大约是累了,便跟三喜说:“你守着碧池姐姐,我想个法子出去看看。如今,不能帮碧池姐姐团聚,但好歹也要看看肃远少爷他们安好不安好,到底吧,肃远少爷护了碧池姐姐周全,我们不能忘义啊。” 三喜害怕庄琂一去,也遭遇碧池那样境遇,就此阻拦。 庄琂道:“别说我不会有事,连你也不会有事的。这位萧夫人脾气是古怪些,人倒不坏。她真拿我们做法,还救我们做什么?想是别的事惹她不快,我去瞧瞧再说。” 三喜道:“姑娘糊涂,头先那三个贱奴不也是毒了再救,救了再死一个么?这位萧夫人长得跟天仙似的人,心肠忒歹毒了……” 庄琂急忙捂住三喜的嘴巴,啐道:“不许胡说!” 三喜眨巴大眼睛看住庄琂,急收声。 稍后,庄琂收拾收拾头脸,再观察外头动静,出去。三喜仍旧担忧,又劝一回,说:“万一夫人差人来找,姑娘又不在,我们怎么说呀?” 庄琂道:“你傻呀,我既是去找夫人,夫人便不会来找我了。” 三喜又道:“那如果玉姑娘和关先生来了呢?” 庄琂听得,沉下心,稍稍琢磨,之后才道:“也不是没可能。若是那样,你让玉姑娘和先生先回去。他们若是来找我们,反而连累他们自个儿了。等我从夫人处回来,再打算打算,看怎么去长生殿一趟。总之,你留在这里好生服侍碧池姐姐,没旁的事,也在炕上歪一会子吧,难得此处清净。” 三喜扭住庄琂的手臂,道:“姑娘,我想跟你去。” 说来说去,三喜不放心庄琂,再者自己也想跟去。 三喜还说:“留在这个地方,我害怕。” 庄琂伸出手指,戳了三喜一脸,道:“我好歹一个人去,怕的是我,你们两个在一处怕什么!” 便不多言语,庒琂推着三喜入屋,自个儿轻声脚步的走出牡丹亭。 因此前进出过长春宫,庄琂记得路径,当下躲躲闪闪,一迳寻到长春宫外头。到了那处地方,也没留心欣赏周遭景物,只觉得白天晚上,这长春宫的气派有天地之别。 晃眼余光看去,此处地方也不比庄府那等豪门大宅府差,只怕比庄府还要气派些。叫人奇怪的是,这位萧夫人居住于此,怎修建得这等庄院?再有,十里红庄,皆是女眷,男主人不曾见到,不知十里红庄可有男当家主儿?那男主人又是做什么行当的? 庄琂心里思想,已近长春宫宅院外头了。 行了几步,恰遇见几个婢女从里头走出,庄琂来不及躲避,便勾头背脸,应过去。哪料,婢女当中,此前跟阿玉有交集说话的那位叫酒红的认出庄琂,她故意停下脚步。 酒红问庄琂:“这不是牡丹亭的姑娘么?” 庄琂躲不过去,转身来回:“姐姐纳福。” 酒红“噗嗤”一声笑,猛拉住其他婢女,道:“敢情说我们老家伙呢,姑娘只管跟后头那些婆婆们纳福去。” 庄琂红脸,笑道:“见诸位姐姐,知姐姐们都是有福相的。” 酒红道:“你们外头的人很会说话,里头那位爷们嘴巴跟裹蜜似的,没想到姑娘你也这般。难怪夫人如此厚待你们。不过,姑娘最好别进去,里头有些故事。” 庄琂听得舒心,觉得肃远在萧夫人那里没吃亏,便放心少许。 只见酒红又笑道:“我猜测不错,姑娘是要进去找人?” 庄琂答应:“承蒙夫人给我们救治病症,让我们捡回一条,夫人待我们如再生父母。我们来时,身无别物。想想,这会子得给夫人磕头致谢才行,不知夫人此刻在不在,空不空?” 酒红想回复,可身边的婢女不给她说,急拉她走,还不住往里头递眼色。 庄琂顺着婢女的眼色望去,只见里头静悄悄的,没任何动静异样。 临了,酒红被她们拖走。庄琂没能打听得些什么,心里惊惊的,感叹竟有这等偶遇。 别过酒红,庄琂心里思忖:这处地方的人,看着恶势,可为人倒也和善,平易近人,怕是我们自己把别人想得太恶毒了。 如此思想,心胆壮大起来,也不顾及其他了,重振笑容,撩起裙袍继续往里头进。 再进一院门,映入眼的是一方庭院,红墙绿瓦,与别处的一片红建筑有些不同。各处亭台回廊,修饰得十分古朴别致,特别是廊下那些花草盆景,姿态变化,千秋百盛,好一番景色。 按此前来过,顺进院门,再从回廊下走,往里穿几处门庭,大约到致爽殿。 听闻萧夫人平日喜欢在致爽殿呆着,这会子,怕在里头也未可知。 一路行近,左右看顾,才刚在外头那份小心翼翼,此刻多几分怡然,眼目胆子更大了,顺眼看看红的花,红的草,红的树…… 当临近致爽殿,看见一处回廊下,站几位婢女。婢女围住一位美人,美人坐在廊下长凳上掩面而哭,很是伤心。 这等时候,外人都知道该避嫌的。 庄琂知礼,略略侧身避去,只往另一处拐脚。 哪知廊下那些婢女看见她,狠狠喝住:“鬼鬼祟祟做什么?” 庄琂才刚那份大胆,那份怡然,瞬息崩塌了似的,心里猛的收紧,先站住脚跟,理出一副不知太天下事故的模样,再转身去见廊下的人。 到廊下边上,果见真切了,是四五个婢女围住大萧,大萧哭得眼鼻通红,很是委屈。 因见庄琂站在那里,大萧别去头脸,擦了一回眼。 上有年纪的婢女则当头,再责问庄琂:“这不是牡丹亭里的姑娘么?来这儿做什么?” 庄琂赶紧端礼,道:“姐姐们万福。” 那婢女扬手道:“问你呢,来这儿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只管直走就是,为何拐脚那边去了,我们这儿有毒蛇毒蝎子不成?” 庄琂勾下头脸,耳根热辣辣的,道:“是我失礼了,请姐姐们原谅。我来给夫人请安,不想,撞见姐姐们在说事,怕是打扰,才避一避嫌。殊不知,得罪姐姐们了。” 那婢女还要发威,可大萧拉了她一把。 大萧站起来,哼出一声,道:“你瞧着我们像在说事么?看我哭得厉害,哭得丑陋,丑得不能入你的眼吧?如此惊怕做作,太目中无人了!” 庄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垂头静静听,想着大萧发怒撒气,撒完了就算了。 哪知,大萧仍旧不依,再道:“我道是谁。”眼睁睁看住庄琂,良久,笑出几声,道:“如今夫人将你容貌修好了,果然天仙一般人物,必看不起我们这等人。不妨告诉你,让你美几日,再让你丑一辈子。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进去把那位爷们勾回去,是不是?” 庄琂诺诺弱弱的回:“不是的,姐姐误会了。” 昔日,伯镜老尼说过:“人生一世,宁肯得罪君子,不可与小人为恶。” 庄琂自然明白伯镜老尼教导的道理,这会子,面对的不是萧夫人主子,这等伺候人的大丫头大小姐,想也是个小人,自己万万得罪不起。 故而,庄琂再说:“姐姐貌若嫦娥,我小门户人家出身,仪貌断然比不得姐姐万分之一,也不敢傲持粗貌冒犯姐姐。请姐姐恕罪。” 大萧冷笑道:“好话被你说完了,还有什么罪可恕。你真想进去找那位不要脸的少爷,怕也见不到的,你死了这份心吧!别以为我不知你为何而来,嘴里说请安,怕是装别的事呢,腿脚耳朵倒是快速,真是不要脸了。” 庄琂一句不敢回。 余下,那几名婢女你一言我一语,帮大萧说话,大体是奚落取笑庄琂,安慰大萧。 有婢女说:“如今啊,那位少爷得了咱们庄里两位美人,你死心吧,自个儿不要脸往这儿贴,不知你怎么想的,未必你还想做第三房?哼,那日晚表白,我已替你们羞烂了脸了,也不自知避讳。想是那碧池回去告诉你了,你倒是快,谅你再有胆子,争得过我们两位姑娘?识相的,你该回去收拾收拾,赶明儿来给我们姑娘两个道喜。” 庄琂听不明白,但隐约听去,知大萧有喜事临身了。 因此,庄琂假意道贺:“恭喜姐姐。” 大萧哼的一声,接着又呜呜哭泣。 正当下,致爽殿里头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伴随,萧夫人的声音也飘来了。 只听到萧夫人怒斥道:“叽叽喳喳的,跟地洞里的尸虫一样讨厌。都闹什么!” 这一听,大萧和婢女们立马收住之前那副神色仪态,规规矩矩面向致爽殿伺立。 转眼,萧夫人出来了,她身旁,跟随小萧等一干婢女,婢女们身后面,肃远则无神无志的,也跟着。 庄琂一眼看见肃远,赶紧垂下头脸。 萧夫人看看庄琂,又转头看看廊下大萧几人,哼的一声冷笑。 当即,小萧捂住呵呵笑,腰肢曼妙,碎步徐徐,往大萧那边走,一面道:“夫人说姐姐出来拿东西,怎拿那么久。” 大萧白了小萧一眼,略是生气,不应。 这一边,萧夫人则发话问庄琂:“你好大的胆子,自个儿跑来了,谁让你来的?” 庄琂向夫人深深端礼,道:“是我冒撞,请夫人恕罪。” 萧夫人道:“那个碧池回去跟你说了什么?这么快就来。”说着,回头看一眼肃远,有些鄙夷戏谑之色。 肃远看见萧夫人的脸色,故避开,等夫人转去,他才侧脸来对庄琂,干咳,使眼色。 庄琂因是勾头端礼,没注意到肃远的提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烟波渡,十里红庄(十九) 肃远这些小动作,怎逃得过萧夫人的法眼? 眼下,庄琂端礼,萧夫人懒得理她,自顾的再瞥一眼肃远,冷冷地对他说:“赏你两位绝色美人,你还不知足,放着我给你的美人不顾,却对其他女子干咳使眼色,是什么道理呢,好好的一个爷们,半点儿风度都没有,亏你有这副好皮相,原也是小家子一个,鼠目寸光,不知好歹!我家的女孩儿配你,真真亏了她们。如今,你若有话,只管说来,别在后头耍嘴弄眼的,我最看不得这些。再提醒你一句,这位姑娘的烂脸我治好了,是美人不假,可你想打她的主意,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肃远脸色骤然红了起来,走上前,对萧夫人打躬作揖,道:“感谢夫人援手救治,也感谢夫人抬爱。” 萧夫人挥挥手,道:“谁许你走上前来说话,知礼识趣的,赶紧往后头站去!你要说什么话,只管在后头说。” 肃远微微一叹,一目柔情看向庄琂,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敢说,接着快步退回后头,沉默了。 斥责了肃远,萧夫人这才正眼看庄琂,这才对她言语道:“才刚问你话呢,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不回答我?” 庄琂听得,一脸懵状,显出些委屈:才刚萧夫人不是跟肃远说话么?自己怎能打断她说话呢? 庄琂再又端礼,微笑道:“回夫人话,碧池姐姐回去没跟我说什么话。我因想着,夫人这些时日替我们治病,很是劳苦,我未曾给夫人磕头致谢,前思后想,怕是失礼,这才冒撞过来,想给夫人磕头。” 说毕,庄琂跪下,正正的给萧夫人磕三个头。此番过来,感谢萧夫人不假,实是想探看肃远是否安好,如今见肃远站在夫人身后,想是没出什么事。 但才刚听了他们的对话,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头,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庄琂心里忽然生出许多的疑惑。所幸此刻,见肃远安好,自己也就心安了。 当下,萧夫人“嗯”应了一下,也没让庄琂起身,嘴里却说着:“我也有一句话提醒你,在我这儿,你规规矩矩的我就喜欢了。倘若跟我耍心眼摆花样儿,今日治好你的脸,仔细明日我再毒烂它,我有这个能力,你是知道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庄琂又拜服在地,算是点头答应了。 谁知,站在后面的肃远又走上前来,对夫人道:“夫人放心,姑娘明白的。只要夫人不毒烂姑娘的脸,我们都听夫人的话,都规规矩矩的,绝不耍心眼摆花样儿。” 萧夫人急转头盯住肃远,怒道:“与你何干!你又上前来做什么?好没规矩!” 肃远尴尬笑道:“我这不是见姑娘没应声,怕夫人多心么?我替姑娘应了。” 萧夫人哈哈大笑,道:“话说天底下哪个少年英雄不爱美人!你啊,到底嫌弃我在先,耍了心眼摆了花样了。这会子,还有脸替别人说话,真不害臊!” 肃远又讪讪地退回去,嘴里嘟嘟囔囔道:“夫人要是生我的气,那再使唤我便是。不就是伺候夫人暖床叠被么,随夫人差使吧。净拿病人来要挟人,夫人太不厚道了。” 萧夫人听见了,假装没听见,举手拢了拢发鬓,微微一笑,再伸手请庄琂起身,并对她说:“你可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庄琂起身,抬起头脸,看住萧夫人,摇头,道:“平日里,肃远少爷为人谦和,是有进退的人。想必他离家太久,这会子太过于想念家里了,才犯起冲动冒撞了夫人,请夫人多多包涵。若夫人开恩,请夫人放他回家,也放了药先生他们几个吧,让碧池姐姐一家团聚团聚……” 萧夫人打断道:“果然,你此番过来就是这个目的啊!我真小瞧你了。” 庄琂垂头,谦卑道:“恳请夫人开恩。” 萧夫人道:“今儿我给你亮一句话,等金丫头带人回来,我自然放你们,到时你跟长生殿那两个一块儿走,我让人送你们出去,在此之前,你好好呆着,别伤疤好了就来求这求那的,你是当我是个不要本钱利息的善人么,我可不做那些好事。另外,你这位肃远少爷不能走,因为我对他已有了安排,他得留在我们庄里,一辈子休想出去了。” 庄琂听得,震惊不已,据理力争道:“可是夫人,肃远少爷跟我们一块儿来的,到时,自然要一块儿走。” 萧夫人笑道:“回想我才刚的话吧!别当耳旁风才好,心眼心思花样什么的,只管烂在你肚子里头,我不见不听,就不怪罪。今儿算我嘴痒,跟你废话那么多,得了,你头也磕完了,回去吧!” 庄琂还不死心,仍要开口求。 这时,肃远在那边劝出声:“姑娘不要再说了,也不必再求。姑娘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请姑娘安心把身子养好,别的不要记挂烦恼。” 萧夫人听到肃远的话,赞道:“这才是了!”又招呼大萧、小萧等人:“还站在那儿做什么。” 小萧把大萧拉了过来。 大萧满眼通红,眼泪不止的流。 萧夫人看了大萧一眼,厌恶道:“高兴的事儿,当是哭丧呢!就这出息!”说罢,她扭头往致爽殿回,小萧拉着大萧跟在后头。婢女们也跟随在后。 肃远则停下脚步,伺机跟庄琂说几句话。 哪料这时,已随萧夫人走远的小萧又转身回来,主觉地挽住肃远的手臂,拖他走,啐道:“你可仔细了,站久了脸会烂的。”故意朝庄琂扬了扬下巴。 小萧拿庄琂威胁肃远呢! 最终,肃远没能跟庄琂说上一句话。 庄琂目送众人散去,忽然,周遭寂静下来,半时之间,她隐约感觉到有事情发生,但好像又什么也没发生。总之,萧夫人她们行事说话奇奇怪怪,肃远如今也奇奇怪怪的。难道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肃远被萧夫人影响,变了性情? 其实,发生在肃远身上的事,庄琂并不知道。 那天晚上,萧夫人拿三个贱奴的生死作玩乐赌局,输赢裁定后,肃远被带走,说让他去沐浴。此处沐浴,大有说头呢。 原来大萧小萧早看好肃远的体格样貌,有意让肃远留下陪伺夫人,以让夫人开心。从初次见面领入十里红庄,大萧和小萧便着手安排了,可谁知肃远总不明白她们的好意,他百般推脱拒绝。萧夫人得知后,因此十分恼怒。 那晚赌局,其实是萧夫人临时想出的一个计策,她想通过赌局游戏拿下肃远。那会儿,阿玉周旋,庄琂激将之法,萧夫人便卖了个面子人情没追究,将计就计顺势让婢女们带肃远去沐浴,好让肃远心甘情愿晚上来陪伺。 之后,庄琂、阿玉等人被遣送回住处。萧夫人终于得空问底下的人,她问:“依你们看,那个小子服不服?听不听我们招呼?” 婢女回夫人说:“想是听的,他这么护着那位烂脸的姑娘,如若不听招呼,夫人就不给那位姑娘治,谅他也不敢违背。如今大姑娘小姑娘安排沐浴去了,稍后晚些,他就来伺候夫人了。” 萧夫人听得,心花怒放,很是高兴,转回房间鼓捣修饰化妆,耐心等待,可等来等去,也不见大萧小萧领肃远来。后头,差人去温泉沐浴汤池探问,这才知道,肃远与大萧、小萧吵闹起来。 在汤池那里。 大萧和小萧亲自伺候肃远净身沐浴,肃远害羞,推着说:“我历来洗澡,都是一个人窝在澡房大木桶里,那才叫洗澡呢,现在大半夜荒山野池子,你们又一堆的女孩儿打灯笼围在一边,我看着害羞,脱不下衣裳,再者,谁知道水底下有毒蛇没有,我不洗。” 大萧笑道:“那些贱奴想洗还不够格呢!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肃远道:“要我洗也可以,我自个儿打水回屋去洗。才不要你们看猴子似的看我。” 小萧怒道:“别以为你长得英俊好看,是个女子都爱看你,别自个儿臭美了。我可告诉你,你跟我们夫人的赌局,到底是你输了,这会儿你得听我们的要求,要你洗就得洗,要你在这儿洗就得在这儿洗,没得商量。若非要你晚上伺候夫人,我们还懒得在这儿看你呢,还以为我们没见过男人一般!” 肃远听了小萧的话,更是不肯了,随意找话来拖延时间:“几位姐姐说明白些,想要我如何伺候夫人呢?我打小到大,都是人伺候我的,没有我伺候人的。” 大萧听了,哈哈娇笑,也不语。 小萧的性子是厉害,半骂半笑的说:“能让你伺候,那是你祖宗高坐了去。还消问出嘴,可见你这种人只有一副好皮囊,竟不懂风花雪月之事。” 肃远不解之状,问:“什么风花雪月?你们倒说明白。” 大萧拉了一下小萧,让她不要跟肃远多费嘴舌,可小萧哪里肯依,直接明说:“要我说明白些也不是不可以。实话告诉你吧,首先,这温泉汤池我们一早备着了,里头没毒蛇,你安心进去洗,能让你精神越发好呢。其次,等你把身上的臭汗污垢洗干净,我们带你去见夫人,晚上你就留在夫人屋里,给我们夫人按背揉肩,给我们夫人暖床热枕。我说的,够明白不够?” 肃远惊道:“意思是叫我陪夫人睡觉呀?” 小萧“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道:“就是这样。你不乐意?” 肃远摆摆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裳,生怕大萧小萧来扯开,他道:“我没还没成亲呢,红花郎君一个,要我舍身陪你们萧夫人,那万万不行。我得留干净的身子伺候我未来的娘子。” 小萧怒道:“你一辈子只能留在十里红庄伺候夫人!” 肃远悲苦道:“萧夫人那么大年纪了,这是老牛吃嫩草呀!强人所难,那是女土匪呀!” 小萧听肃远这么说,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 站在一边的大萧冷冷地道:“看来啊,男人说的话都是鬼话,之前口口声声说我们夫人貌美,是仙家一般的人物,可见你这种人撒谎成精,口是心非。既不愿意,一并的将你们丢去喂蛇。” 肃远道:“夫人是貌美,可我不喜欢那样貌美的,难道还不许我不喜欢么?再说了,夫人五六十岁的人了……” 肃远一语未完,大萧冲过去,抡起巴掌要打,幸好肃远眼快,挡住了。 大萧甩开手,道:“谁告诉你我们夫人五六十岁了?” 肃远支支吾吾,道:“才刚在外头说药先生有了年纪,你们夫人还骂药先生的年纪小,这不是明摆着夫人的年纪比药先生的年纪大么?要我说,你们十里红庄的人有些驻颜之术,养得一副好容颜,可年岁必是大的,这可骗不了我。要我陪睡,不如杀了我。” 大萧道:“以为你是聪明的人,看来,愚蠢之极。你这些说话,真真不敬。必是金丫头对你说了什么。如今,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大萧说罢,让小萧看着肃远,她自己则转身去给萧夫人回复。 回到萧夫人屋里,大萧一句不漏将肃远的话说给萧夫人听。 萧夫人知悉,倒也不怒,微微笑道:“看来,这位年轻的爷们嫌弃咱们。要我说,他想跟牡丹亭那位丑女成亲吧。我倒要看看,牡丹亭那位丑女有多美,叫她这般嫌弃咱们。” 至此,也不让肃远伺候了,随随便便将他关在一处地方,照旧厚待他。 等萧夫人将庄琂和三喜的脸面治好,看出庄琂确实是个美人,便不自主地感叹:那小子果然有几分眼色,如今看来,这两人倒也登对的。 萧夫人感叹归感叹,心里到底有些怨恨肃远,怪肃远对自己不敬。 于是,这一日,萧夫人想通透了,一定要警告肃远!便特意让大萧和小萧来说话。萧夫人对她们说:“别人嫌弃我,我无话可说。年纪大就大吧,我也是个知趣的人,这天底下,谁没年纪大的时候,话说了,我也年轻过,可他们老过么?等他们到我这个年纪,看谁嫌弃谁,嘚瑟个什么劲儿。今儿,我发个洪恩,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你们且告诉他,若知感恩的,好好听我们的招呼,我不会亏待了他们。” 大萧和小萧原话不动的递给肃远,肃远听了,十分高兴,为此,要亲自去给萧夫人磕头致谢。 大萧小萧对肃远道:“小人得志卖乖,一副瓜甜的嘴脸,真真叫人厌恶。” 随后,领肃远去见萧夫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烟波渡,十里红庄(二十) 大萧、小萧擅自带肃远来见,意想不到招惹萧夫人生气了。 且说肃**日里确实规规矩矩,是为人正派的公子爷,自到十里红庄后,见这里女眷多,目睹她们处事古怪,因想:我们一行人来求医,断断不能得罪她们。因又想:天下女子最喜人奉承其容貌,不如多多奉承,多多与之亲近,好叫她们另眼相待,好替庄琂治病,也能保全一行人的安全啊。遂而,绞尽脑汁想些话来奉承萧夫人等人。 当大萧和小萧递萧夫人的话,肃远听了,那份高兴之意,当即由心浮上脸,那个感激之状,让人觉得真实真挚,不能拒绝。他三请八求的,二萧才私下擅自带他去见夫人。 如肃远想的那样,他一见萧夫人,再三奉承夫人的美貌和好心肠,又万分感激,最后矮下身段,诚挚磕头致谢。 原想萧夫人是女子,即便是十里红庄首领,但凡好话,怎么的也要吃下去的,话说“不打笑脸人”,古人就这样说呢。哪知,萧夫人一面看肃远的做作,一面听他的阿谀奉承,没表态,只阴阴发笑。 等肃远自主起身,萧夫人那阴阴之笑收住了,指住他说:“谁许你起来!” 肃远乃是王府里的公子少爷,往常只有他人跪自己,自己鲜少跪他人的。当下,跪拜萧夫人,已是他行为处事的极限了,不消等她招呼,自个儿先起,偏偏就得罪她了。他粗心大意了。 于是,肃远复又跪下,规规矩矩的,堆出笑脸。 萧夫人看肃远那样貌体态,依恋发怔,心里叹息:是极品男子啊,可惜不从愿于我。 此处,萧夫人喜欢肃远的样貌,那种喜欢的意思,能从眼里挤出汁儿来,换句话说,是“春心荡漾”了。大萧小萧哪里看不出,姐妹两人相视一笑。 当下,大萧出口撮合道:“难得我们夫人对你青眼有加,你只会拜服奉承,太不知趣了。” 小萧也附和道:“长得好皮相,心里却装灯芯枯草,想也是不知趣的脓包。” 姐妹两人你一句我一言,讥讽肃远。原想帮萧夫人说话呢,岂料,夫人听了之后,越发气愤,顺手操起几子上的茶杯子,不分方向,死命往大萧和小萧身上砸。 萧夫人道:“好没嘴脸的蹄子,净胡说些什么。我也瞧得起他?别是侮辱了我。” 肃远见萧夫人动了大火,不住抓东西打大萧和小萧,再也顾忌不得其他,极速起身去护她们。 肃远道:“夫人若不喜欢我来打扰,我不来就是,攀扯两位姐姐撒气,太冤枉她们了。好歹姐姐两个替夫人说话呢,两位姐姐笑话我,我都不气,夫人气什么。” 此处,肃远仗义执言,是真心话。大萧小萧惊魂未定,可刚刚一幕,满心底的看出肃远的为人是极好的。 而今,萧夫人听肃远那样说,笑了,停下手里的抓拿,冷静几分,道:“话说‘人贱莫言语,人穷莫管事’,你在我这处,吃我的住我的,不曾随一份子,至贱又穷,须你言语管什么事,你这般多情,想是见她们两个貌美,喜欢了?心疼了?” 肃远正要反嘴解释。 而大萧和小萧已“扑突”跪下,流出眼泪来,表示衷心,并出言辱骂肃远一回。 肃远看了看那姐妹二人,摇摇头,心里想着:我真是多管闲事,好心没得好报。于是乎,他想解释的话,终究没说。 萧夫人看大萧和小萧那样忠诚,忽然心生悔意,却又拉不下脸面,故作姿态“哼”的一声,然后,转脸对肃远道:“我没招你来,自然不需要你来见我,你在我这儿,连贱奴都当不上,嘚瑟个什么!” 肃远这才道:“夫人让二位姐姐传话与我,不是答应了我……”想把萧夫人传话的内容复述一遍 岂料,萧夫人不承认了,反口道:“谁说我答应话了,我不曾答应你什么,你少来跟我说些甜言蜜语。我不是十几岁的女孩儿,叫你好哄骗。” 肃远听得,心里暗骂:好个婆娘,出尔反尔,死不承认,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女人。因还不敢得罪,仍旧假意奉承道:“夫人才貌双全,又有天颜之术,必要仙家那样的风骨男子才配得,我衷心感激夫人,也衷心祝福夫人。” 萧夫人呵呵笑,道:“你不来这一遭倒也罢了,既来了,说这些违心的话,免不得叫我恶心。如今啊,我改主意了,你说我老牛吃嫩草,得呀,我不吃你这棵烂嫩草了,倒心疼你这份心,心疼你这副人品样貌。现下我做主,让你享个齐人之福。再多一句说,烂脸的丑丫头有什么好,我实替你不值,这样吧,我赏你两个美貌年轻的姑娘。” 肃远一听,急了,连连拒绝,说:“跟我一起来的姑娘现如今脸面是烂了,丑是丑了点儿,可心地善良啊,和我说话处事能到一起,我就觉得她十分美。我除了丑姑娘,别的姑娘不爱的,请夫人收回成命。” 萧夫人道:“哪个少年男子不爱美人,少跟我装!我这是抬举你,别不领情。” 于是,萧夫人指着大萧和小萧,道:“你看我家这两个女孩儿长得如何?美是不美?与你那烂脸丑姑娘比之如何?” 大萧和小萧震惊无比。 肃远缓缓转过头,看大萧和小萧,道:“二位姐姐貌若天仙,如夫人一般的风流人物,人间难见得。” 萧夫人哈哈大笑,道:“养她们这么大,也该为她们许一门亲事了。这样,我把你许配给她们两个了,选个日子,让你们成亲,你心意可满?” 肃远拒绝:“不不不,我不要。我只要我那位丑姑娘就心满意足了,话说,我这种混帐东西,不该得如此美貌的姐姐,这是暴殄天物呀!萧夫人!” 因肃远那样拒绝,大萧和小萧巴不得找个地缝钻去避羞。 后来,肃远多次拒绝,萧夫人一怒之下,又将他关起来,还以庄琂等人的性命作要挟。肃远不得法,也只能缓下来,默认接受了。 萧夫人以为肃远顺从,暗是高兴,也没说什么,一如几日,她照旧去牡丹亭给庄琂和三喜治伤治病,对肃远那事,倒也不曾给牡丹亭的人说。 这一日,萧夫人去牡丹亭治三喜旧伤,大约看见庄琂那样貌越发落得美丽,相形之下,自己有些伤感,从牡丹亭回长春宫后,她一个人躲进屋里,来来回回的照镜子,感叹岁月,又抚了一会子琴,这才差人将碧池请来,让碧池献奶水。 这便是忽然请碧池去见的前因。 在碧池到来时,萧夫人正听大萧和小萧说话呢。 大萧一心向夫人,见夫人那般伤感,就对夫人表示忠心,说:“那小子不知好歹,拒绝夫人的美意。该拿他千刀万剐。夫人让我半生随他,我是不愿意的。” 萧夫人道:“一桌子好饭菜自然自家里吃,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偷着乐吧!” 那会儿,碧池在外头挤奶水,大约听见夫人主仆几人议论,听着声音气氛,知萧夫人在发火呢。碧池便拼命挤奶,好让夫人开心消火,或能求得一家团聚。 屋里。 大萧此番禀明心迹,虽是好意,但萧夫人无论如何也要执意那样办,说将肃远许配给她姐妹二人。 小萧不敢言语,示意大萧不要再辩驳。 想来,大萧一心在夫人身上,不顾小萧提示,仍旧哀求。 小萧听不下去,借故说碧池在外头献奶水,出去了。没一会儿,端来奶水,好让夫人瞧,撇开“许配肃远”的话题,也算帮大萧了脱困境。 奶水端了进来,小萧乐呵呵回禀:“夫人,今儿奶水很多,你看好不好呢?” 萧夫人瞥了一眼,没话。良久,对哭花了妆容的大萧道:“敢情我的好心好意,在你眼里不值什么,如此糟蹋自己的脸面,给谁看呢!” 说毕,萧夫人一脚踹向大萧的胸口。 小萧见状,吓得跪将下来,哭道:“我们是夫人一手带大,夫人就是我们的主子娘亲。姐姐自然事事为夫人考虑,请夫人息怒,不要责怪姐姐。” 萧夫人“哼”道:“你也会挑话说,可是向那小子学的?才几日呢,就叫你学了十成八样了。依我看,你比你姐姐好,闷心看上那小子了才一直不言语。如今,我遂你的愿。” 说完,萧夫人方正眼看小萧手里端的奶水。这一看,仍旧怒,道:“这般脏丑的奶水,谁稀罕呢!叫她自个儿喝去!白养了他们这么些日子,就这般回报我,这也叫奶水?一个个不知趣,不办事的,统统叫他们去死了干净!” 小萧惊呼呼的,半言不发。 大萧道:“是他们该死。” 萧夫人大声道:“金丫头也是该死,去了那么久不见回呢!一次次诓骗我,这些外头的人,个个恶贼奸险。都该死!该死!”接连的迁怒肃远,又迁怒碧池,迁怒金意琅。这才有后来碧池狼狈被赶回牡丹亭那事。 碧池走后,萧夫人怒气未消,再破口骂大萧:“那小子嫌弃我老,如今你有个好年纪,该快活快活,我不愿看你们老了,也落得跟我一样下场。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大萧哭道:“我愿意一生一世服侍夫人,谁也不跟。” 说完,大萧自顾跑了出去哭。 之后,碧池回到牡丹亭,哭诉说萧夫人发火,要处死他们一伙人。至此,庄琂才寻来,正巧的,在廊下见到几个婢女围住大萧安慰,就是因那事引起的委屈了。 如今,萧夫人从致爽殿出来,里里外外训斥一番,将肃远、大萧、小萧等人领回去。 庄琂见得肃远安然,心里略安心,随即,也琢磨着:像发生什么事呢! 庄琂也难想得通透,归根到底想去:金意琅一日不将孩子抱来,这萧夫人必定不肯放我们走,萧夫人喜怒无常,担怕后头发生事故。 她一面想,一面往回走,途走一半,果决调头,转向长生殿去,好歹见见阿玉和关先生,讨个对策才妥呢!(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长生殿(上) 此番来长生殿,庄琂不如此前那般悄悄摸摸,小心翼翼的了,因萧夫人才刚说过,等金意琅把孩子抱回来,便让她与长生殿的那两位一同出十里红庄,假如萧夫人怪下来,就以此回复。理由正当,不惧人说嘴责怪。 不多久,庄琂到长生殿,顺而自然见到阿玉与关先生。 进入殿院之中,首眼看见关先生躺在一张竹椅上晒太阳,脸上蒙着一本书,身上盖着一披雪绒貂狐毯子,竹椅子旁侧,置放一张小桌子,桌上熏放一炉香,香烟从炉子里袅袅扬起,香炉旁摆一碟甘露藕粉玉清糕,一壶清茶,两个玉杯子,杯子里斟有茶。 庄琂站门口,痴痴望住,心里感叹:难得先生有这份惬意,恐撞扰了他们。左右看看,倒没见阿玉。 是呢,阔别已久,近见重逢,最难过的就是这等时候了。当日关先生和阿玉从庄府消失离开,无声无息,无影无踪,许多人都以为,他们或从此消亡,再也不复相见了。毕竟,那时先生身上的伤极其严重。 因想到那时的情景,庄琂难过,心里怅然唏嘘。想不到,如今故人相见,竟在这里,是这样的景致,这样的心情。 庄琂站了许久,痴望回想许久,没出声。当她欲要张口时,忽听到房舍里头传来阿玉的声音。 阿玉的声音说道:“要我说呢,先生只管放心,琂姑娘那边有肃远少爷在,到底与我们不同,我们没帮没手的,只靠我们两张嘴巴,不舔乱就是极好的了。他们一行人好些人呢,肯定相互能照应。琂姑娘这等聪明伶俐,万事都难不到她的。若先生把持不住去见了,一时激动担心,反而坏了姑娘她们的好事。届时,可不是连累了他们么?这会儿,糕点茶饮太阳书本,你只管慢慢消受,话说呢,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信得过琂姑娘吉人天相,她们能应付。” 关先生将书本从脸上移下,只见他双目紧闭,嘴里却回阿玉道:“这会儿轮到你来劝我,我真后悔上回劝你了,上回应该跟萧夫人禀明实情。庄府与咱们好歹相识一场,如今屋檐门下,竟做起陌路生人,于情于理,我们真失礼于人。他日琂姑娘知道,心里必是怪我们,让璞二爷知道我们如此待他妹子,我们又如何相见自处呢?” 阿玉回说:“先生就是想得多,我看人家琂姑娘不会怪的。”说着,阿玉从屋里出来,手里托一碟红枸杞,又道:“枸杞是好,可也不能一味的干嚼,养生之物,多食也是毒。我一说‘坚筋骨,耐寒暑’,你就当宝了。藏起来也经不过你的求,剩下这一碟子,吃光再也没有了……” 阿玉走出来之际,说话之际,看到院门口站一人,她的话叨叨絮絮的,没说得完整,因确定那人是庄琂,喜不自胜,加快脚步迎出,改口呼道:“琂姑娘!” 阿玉左右不是,先将枸杞碟子放在桌子上,也没管顾关先生,只身迎到庄琂跟前。 当下,关先生喃喃道:“又来吓唬我,才刚还劝我的来,现下自个儿不也十分记挂她们,还叫琂姑娘来吓唬我。” 关先生说时,眼睛没睁开,又将书本盖在脸上。 阿玉转回头看先生一眼,微微笑,再是拉住庄琂的手,道:“姑娘来多久了?怎不进来?”侧头脸不住地向院门外探看,看有没他人跟随。 庄琂羞红了脸面,轻轻摇头,随后与阿玉进去。 阿玉方言说道:“先生,真是琂姑娘来了!你瞧瞧呢。” 关先生不应。 阿玉满脸歉意,对庄琂道:“姑娘莫怪,先生跟我置气呢!才刚我们还说到姑娘,先生想去认姑娘了,我害怕先生把持不住旧情怀,坏了事,这才劝了一筐话,偏是姑娘来,他不信了。” 那才刚的话,庄琂自然听得清楚,也知道他们的心意。如今,阿玉再说,庄琂忍不住感动,不由的两眼泛红,眼泪流了下来。 阿玉紧张了,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故意跺脚,转身去撩开关先生脸上的书本,嗔怪道:“先生你倒是瞧呀!” 关先生一骨碌坐起来,睁开眼睛,待要发作责怪,因见眼前那人是庄琂,终于信了。欣喜得又站起。 眼前,庄琂缓缓朝他端礼,细声道:“久不见,先生好?” 关先生喜不自禁,露出一口白牙,手脚颤抖,傻目傻嘴地道:“姑娘……姑娘请坐!” 庄琂看关先生坐的竹椅,自己怎敢去坐?遂而说道:“先生身子不好,先生坐。” 关先生道:“如今不同往昔,我已痊愈,已大好,其余无碍了。听闻姑娘也受伤了,如今怎么了呢?可是好了?要不要紧?” 被先生如此关心,庄琂满心伤感,眼泪越发止不住。 阿玉主觉地挽住庄琂,道:“先生稍后关心也不迟,这会子,我们里头坐去吧,这外头不好。”自顾地替庄琂擦泪。 此处所谓不好,阿玉怕十里红庄的眼目看见。庄琂岂不知阿玉的担心,便又欠身,向先生和阿玉端礼,随即,跟阿玉进屋。 到了里头。 阿玉让了坐,重新布茶水点心。三人这才面向归坐,谈说旧事。 庄琂抱歉先道:“原是我的不是,来了这么些时候,竟没来瞧先生,望先生原谅。” 关先生道:“姑娘说哪里话,若说歉意,是我歉姑娘的。姑娘说这些,倒叫关某人无地自容了。”关先生一面说,一面亲手请茶。 庄琂从关先生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道:“我们一直担忧先生,没想到先生竟在此处。真是想不到我们还有今日一见。” 关先生狠命点头,脸上浮现出许多的唏嘘之意。 阿玉解释道:“若没有金姑娘,我们也到不了这个地方,先生更是挨不到这会子。我们知道姑娘你来了,也议论着,想是金姑娘又发善心了。那金姑娘为人真的好,以往,想是看错了她。” 庄琂赞同的点头,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玉仍旧不放心外头,再往外看看,回来破了僵局,道:“姑娘怎一个人过来?三喜她们呢?” 庄琂道:“蒙萧夫人替我们治伤,刚刚我去给萧夫人致谢,转头这才来的。她们还不知道我来呢。” 阿玉担忧道:“那萧夫人她们可知道呀?有没有人跟着?” 庄琂道:“倒也不怕的,萧夫人说让我跟你们一同离开十里红庄呢。” 听着,阿玉和关先生诧异不已,接着,阿玉细细盯住庄琂的脸,笑道:“萧夫人的医术当真神术,姑娘的脸已被治好了,如今看,比以往越发光彩,明艳动人。先生一直念叨担心,这会子看见姑娘,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庄琂道:“是感谢萧夫人。” 关先生点头道:“可姑娘怎伤了脸,中了毒呢?姑娘不是好好的在庄府里头么?姑娘来此处,府里人可知晓呀?贵府里都还好?” 此话,问及庄琂的痛处。 庄琂心里口里有千言万语,如今怎么回答呢?如实跟阿玉与关先生说?只怕他们不信的,另外,关先生跟庄府二少爷庄璞有那般交情,让他知道,他又能说什么? 重点之重,要说自己此番来十里红庄,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相互关联,免不得要将自己生身过往,以及卓府案说给他们听。这也太难了。 余下,庄琂犹豫。 见庄琂犹豫,关先生又问:“姑娘有难言之隐?” 庄琂微微摇头。 关先生道:“昔日在庄府,我跟阿玉得姑娘多番照顾,姑娘有什么难言,不妨跟我说。我能帮的,必万死不辞,以当效劳。若说萧夫人为难姑娘,姑娘也可跟我说,我跟阿玉与萧夫人相处有些时日,她到底看我们一二分面子,究竟不得为难姑娘。” 庄琂深深看住关先生,他那脸庞眼目,如此真诚。忽然之间,让庄琂无法拒绝了。 庄琂眼泪再是落下。 阿玉急了,掏出手绢,递给她,宽慰道:“别急,有话我们好好说。我们有的是时间。今日忽然相见,唐突也是有的。”说着,还给关先生递眼色。 关先生笑道:“是呢,是呢!阿玉说很是。” 庄琂擦了擦眼睛,转出笑容,道:“我也不是十分想欺瞒玉姑娘和关先生,只是,有些事提起来说,有些难为情,难出口,也难叫人相信,并非我不肯说,而是此时此刻,见了玉姑娘和先生,我万分激动,不知如何说起了。” 关先生和阿玉相互对视,仿佛懂了。 庄琂再道:“那日,全府上下怪我疏忽,让玉姑娘和先生离开。如今啊,这一切刚刚好。我真高兴呢!” 关先生起身,给庄琂作揖,道:“没想到,是我们连累姑娘了。” 庄琂回了一礼,道:“先生多礼。先生请坐。” 各自又坐下。 庄琂再续说:“我跟三喜的脸面遭人下毒,说来话长。若说跟庄府无关,先生和玉姑娘必定不信。这会儿,我也不欺满。我被庄府赶出来了,是北府二太太下的手。” 关先生“啊”的一声,道:“怎会如此?姑娘是西府的姑娘,是三老爷的女儿呀,这北府二太太和二老爷怎下得了手?这老太太也不管么?” 庄琂道:“如今,庄府不同往日了。老太太病倒,西府三爷也病重着……这些,自先生和玉姑娘离开后发生的事。接二连三的,一言两句难说得清楚。” 阿玉道:“既是伤疤的事,那先别提。难得姑娘身上的伤才好,姑娘休要再说。如今我们好好养着,看多久出得去那就好了。或不离开十里红庄,萧夫人这个地方也能让人住下的。姑娘不必担忧,萧夫人为人极好,不会不管我们的。” 庄琂感激地看了阿玉一眼,点点头。 又是一会儿,庄琂说:“能留在十里红庄固然是好,此处倒也是世外桃源,与世无争。可我在外头有许多事没办呢,现留在此处不安心。实话说,我身边的子素还留在庄府那个地方,生死不明,我日夜想,看如何才出得十里红庄,到底要救一救她。再者,到这十里红庄,遇见些事,我们一行人,被分开了,我也很担心他们……这才来请教先生和玉姑娘的,知先生和姑娘在此处时日多,懂得比我们多,兴许能给我些建议。” 关先生微微一笑,道:“姑娘的意思是想离开十里红庄,再回庄府?” 庄琂点头。 阿玉叹息一声,道:“姑娘知不知道,我们能在这儿,是拜金姑娘的恩?” 庄琂点头应:“自然知道的。” 阿玉道:“金姑娘为了我们,答应萧夫人一些事,如今金姑娘没办好,萧夫人恐怕还不能放我们走。姑娘可知道里头的曲折?” 庄琂再是点头,道:“略是知道一些,不是十分清楚。” 阿玉和先生异口同声“嗯”应了,微微颔首,显出些许犯难之色。(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长生殿(下) 当日,关先生和阿玉离开庄府,走得神秘蹊跷,庄琂怀疑过金意琅所为,却问不到一句实话,也没证据证实,这往后,心里一直有个结。那时,庄璞满心怪罪,庄琂有口难辩,多少委屈隐忍,真想不到结果是这样。自从与金意琅相互表明身份,来到十里红庄,巧遇阿玉和关先生,才知是金意琅援手相助,方松出当日那口气,松出心里的症结。 可金意琅当日为何帮助关先生却按下不提,矢口否认呢? 此事,如今问与不问明白清楚,倒也无妨了,结果总归是好的,先生和阿玉毕竟仍在自己眼前,万事俱好。 现如今坐在长生殿里,三三两两说起旧事,几人伤感。庄琂求出口说要离开十里红庄,看到先生和阿玉犯难。 于是,庄琂改口问当日的事来。 庄琂问:“光是向先生求助,为难先生和玉姑娘,倒忘了细问当日,先生和玉姑娘忽然被接走,内情究竟如何?到底发生了什么?说来呢,我心里一直没明白。现如今,也是知道金姑娘的好意。只是那么久,先生都不曾想走出十里红庄,回庄府看一看?庄府的人倒还记挂着先生呢。” 此话,细问旧事,又能说离开十里红庄,话语倒是圆滑。 关先生不好意思的看庄琂,扭开头脸,叹息道:“若说当日的事,我是死九成的人,也不大清楚怎么发生的。后来阿玉跟我说,是金姑娘带我们走,又得金姑娘的朋友相助,这才来十里红庄,过程相当曲折。不曾想,离开庄府,一晃眼竟过那么久,真是对不住璞二爷那份关照之心。” 阿玉笑道:“说来说去是得感激金姑娘的义举,只是她这人就那样,看似粗枝大叶的,实际是个心细的人。我知道,她也是为了救先生。当日情急,金姑娘把雅阁的那几个人打晕了,我又浑浑噩噩的,跟了出来。那时,金姑娘说如想救关先生,一切得听她的。我还敢说什么呢?自然听招呼的去。出了庄府,原本没说要来十里红庄,后来金姑娘的义父金刀老爷子出面,我们才有幸来的,若非如此,这会子,先生与我,怕也不能与姑娘相见。” 庄琂道:“可我不明白,金姑娘认识这位萧夫人,知她有那等好医术,为何不对庄府人明说呢?非得那么神秘,那样做作,叫人摸不出头脑,也叫人委屈了。” 阿玉看了看关先生,欲言又止。 关先生则坦白说:“金姑娘忌讳自己的身份呢,她也不想将她义父抬出来说。后来,我们听说,她跟她义父,都是江湖人。江湖人跟庄府,坊间跟官府门户,不对称也是有的。姑娘可别忘了,金姑娘在庄府,是个丫头而已。只怕她有许多事瞒着大家,真禀明了去,她也不好说得清楚。如今姑娘你问我,我也说不大明白,日后有机会,我们再问金姑娘便是。” 庄琂“嗯”地点头,仍旧没得到想听的答案,故意又问:“才刚玉姑娘说‘金姑娘为了我们,答应萧夫人一些事,如今金姑娘没办好,萧夫人恐怕还不能放我们走。’这里头的曲折,到底是怎么样呢?我依稀听说,萧夫人要金姑娘去抱孩子来,是不是萧夫人的孩子被人掳走了,想让金姑娘去寻回?我推测没错的话,先生昔日到此治伤,与我今日到此治伤,那金姑娘必定答应萧夫人的要求,去帮她寻孩子了,萧夫人这才肯援手救治咱们。不知是不是?虽说我跟金姑娘一路来此,相处一段时间,却没机会问得。” 关先生微微叹息,目光忽然迷离犹豫起来,良久,道:“姑娘说的没错,萧夫人就是那样要求金姑娘的。唉,真难为金姑娘了。本来,生死之事与她无关,难得她有一片侠义心肠。” 庄琂笑道:“金姑娘送你们来到这里,拍拍手脚离开后,再也没来十里红庄,这萧夫人便让你们留在这儿,不给出去,是么?” 关先生笑了,赞庄琂聪慧,道:“一来呢,我身上的伤病还不足痊愈,二来,金姑娘有言在先答应了夫人。我们真要走了,岂不负夫人的好心好意?我们当个人质又何妨,到底呢,也该报答夫人的恩,留下有留下的好处。” 庄琂道:“先生说的是。” 关先生又道:“幸好,金姑娘把你带来,萧夫人不计前嫌,仍旧肯援助。” 庄琂道:“如今,金姑娘又离开十里红庄了。” 关先生道:“想必,金姑娘没办妥,又出庄去。这就是我们犯难的地方。我跟阿玉暂且留着不走,等着金姑娘兑现承诺无妨。可才刚听姑娘说,有人在庄府遇难,姑娘你要回去救。姑娘比不得我们啊。” 关先生极其不忍,连连悲叹。 庄琂眼泪才干,听了关先生这话,忍不住又流下。 接着,庄琂道:“现如今,跟我一起来的几个人,分开了。先生和玉姑娘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帮帮我们。别的我可先不图,我就想帮一帮碧池姐姐一家,她们一家因我连累至此,我于心不忍。” 说到这儿,庄琂将碧池一家如何跟来,母女夫妻如何分离,一并给关先生和阿玉讲。 听毕。 关先生和阿玉一顿唏嘘,道:“难得世上有这等人,真叫人佩服。她们一家对姑娘的恩情,如高山流水那般激涌绵长。” 庄琂赞道:“是呢,我就是这么想,所以,才日日不得安宁。” 当即,庄琂起身,跪向关先生。 关先生急将庄琂扶起来,宽慰道:“姑娘别这样,万事都有解决的时候。我们慢慢想法子。萧夫人为人不坏,必不会亏待了那镜言小姐,也不会亏待他们一家的,姑娘先别担忧。” 庄琂道:“碧池姐姐身世可怜,经历曲折,难得过上一阵好日子,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一家子骨肉分离。请先生和玉姑娘知悉,帮助。” 正说到这里,院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随即,一个婢女的声音传呼进来:“先生和阿玉姑娘在不在屋里?” 阿玉听得,猛是一震,推搡着让庄琂先躲一躲,庄琂慌里慌张的要找地方藏,可谁知,那婢女已进来了。庄琂无处可躲,硬头皮站在一边。 婢女一目见屋里那三人,稍是一愣,笑道:“哟!牡丹亭里的姑娘也在呢!攀亲戚窜门来了呢!都是金姑娘带来的,可不是亲戚一场了。” 一面说一面走进来,又说:“我们夫人有件喜事要办,想拜托先生帮忙。先生这些日子能清闲不能?” 关先生打躬道:“愿听夫人差遣。” 婢女道:“事情不难的,先生等着,我出去拿来再说。”她娇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阿玉和庄琂一脸惊怪,俱不敢言语。 关先生转头看窗外,见那婢女走出去,那外头还站个小丫头子,丫头子手里托一方托盘,盘上搁置一叠红纸。 婢女从小丫头子手里接过托盘,走进来。 婢女笑道:“夫人瞧过日子了,定夏日中旬时候,庄里要办一件喜事。因是喜事,得写几副喜联儿,先生看着空儿,就费心拟出几对来。夫人说先生才情过人,必出得好对联,必能给我们庄里添加喜庆。夫人还说,到时,我们庄门要贴,这喜房里外也要贴的。” 阿玉识趣,从婢女手里接过托盘,翻了翻上面的红纸,卷折厚厚一叠呢,心想:不知得写多少才行,那么多纸。 关先生低头看了看阿玉手里的红纸,笑对婢女道:“既是贵庄办喜事,我必当尽力尽能。请姑娘替我回禀夫人,关某人有幸奉献绵力,实属庆幸,绝不推脱。” 婢女道:“我自然要回的,夫人说,先生帮拟好,用上去了,后头一定重重恩谢先生。” 关先生笑道:“不敢领谢。” 婢女“哼”的一声再笑,没说了,临走时,瞟了一眼庄琂。 庄琂勾首,羞怯怯的。 阿玉主觉的跟在婢女后头,说:“我送送姐姐。” 阿玉送那婢女出门,顺便打听:“庄里谁要办喜事呢?” 婢女道:“大姑娘和小姑娘的喜事。” 阿玉道:“怪了,这是什么时候下来的事?我们怎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说?若早知道,我们也好去道贺一番呢。” 婢女道:“这会儿不就知道了么?话说这是夫人临时定下的喜事,我们很多人还不知呢。” 阿玉又打听:“这么说,大萧姑娘和小萧姑娘要嫁出十里红庄了呀?” 婢女道:“阿玉你打听差了,也说错了,什么叫我们大姑娘小姑娘嫁出去,那是外头的人嫁我们姑娘。” 阿玉听得,眉头一皱,世上哪有女子娶亲的道理。 故此,阿玉奉承道:“那真真双喜临门,恭喜夫人将得两位佳婿。” 婢女道:“你又说错话了,仔细我们夫人听了不安乐。” 阿玉道:“怎么?难道不是?” 婢女捂嘴笑道:“我们夫人做主,把牡丹亭里那位姑娘的好友,叫肃远的许配给我们两位姑娘。阿玉你说两位佳婿,不是说错了么?” 阿玉勉强笑出声,再也不应。等目送婢女离去,这才匆匆回屋,告诉关先生和庄琂。 庄琂听闻,浑身一凛,悲苦道:“这如何使得?那肃远必不愿意的,他可是王府里的爷啊,哪能如此随便呢?就算他愿意,王府里也得知道才行。” 阿玉道:“大萧和小萧也算是美人一个,姑娘怎知道肃远少爷不愿意?”故意用肩膀撞庄琂,笑话道:“难道,如肃远少爷那晚说的,他心里只有姑娘你,姑娘你也心许肃远少爷了?是这样么?若是呢,姑娘只管跟夫人争取去,我看肃远少爷也十分钟情于姑娘。” 庄琂羞涩道:“没有!没有!”心里开始回忆才刚在长春宫见到肃远的情景,回忆肃远与萧夫人说那些奇怪的话。 原来,竟是如此。(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大萧的心思 自然的,庄琂心里万分歉意,毕竟,此番一来,忽然给肃远增加了麻烦了。回想肃远跟萧夫人说的话,每一句,每一瞥情景,怎听不出肃远心里那些百般不愿?必是肃远为自己考虑,当下委曲求全了。 庄琂越想越是难过,越发觉着亏欠肃远的情。 原本想跟阿玉和关先生多聊些旧往,可听到萧夫人身边的婢女说那桩“喜事”,庄琂再也无心多求多聊,倒想能尽快见上肃远一面,不为别的,只为跟他道歉。 庄琂深思着:假如肃远真心万般不愿与十里红庄结亲,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替他回绝了,即便找萧夫人顶撞也无妨。这个情,她不想欠他的。 很快,庄琂别过长生殿,回到牡丹亭,将那边的情形一五一十与碧池、三喜说。 碧池听得,一脸高兴呢,道:“如这样,那也是好事,那肃远少爷跟大萧姑娘、小萧姑娘成亲,萧夫人必不得为难我们,我们后头出去就有指望了。” 庄琂道:“姐姐不知,肃远少爷堂堂王府的爷,真落身于此,草草结亲,日后怪罪起来,岂是我们能担当的?若是他终身不幸福,我们的罪过就大了去。” 碧池挽住庄琂的手道:“姑娘跟我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看上肃远少爷了?心疼他。” 庄琂坚定地摇头,说:“没有的事。” 其实,当初入庄府,头一眼看见肃远,是有些羞涩,肃远再三来借玉镯子,那往来之情,多多多少说不清楚。真说不喜欢肃远,到底有些许喜欢,真说喜欢,也不见得心里十分喜欢他,男女之事,她未曾考虑过。 有时,懵懵懂懂,觉得这个男孩子对自己好,自己偶尔觉得他有过人之处,仅此而已。 如今,情不情的,看上或没看上且不论,心里实实在在觉得连累了他,亏欠他了。 碧池不信,再三问。 庄琂羞红了脸,跺脚道:“姐姐别取笑我,我从没思想过这种事。而且,人家是王府里的小爷,我算什么?” 碧池笑道:“傻姑娘,自己的心思自己知道啊!按你这么说,我看来,是有些喜欢他了,两情相悦没错事。若这样,姑娘大胆追求幸福,我也是十分支持。” 庄琂嗔怪道:“姐姐不许胡闹,真真没有的事。说白一句,我觉得亏欠肃远,就这样。” 碧池道:“就这些?” 庄琂点头。 碧池又笑道:“我看你不必这样想,哪个男子不喜欢三妻四妾,屋里人个个都是美人呢?如今,能娶得上大萧姑娘、小萧姑娘这样的人物,怕肃远少爷喜欢也未可知。” 庄琂反驳道:“姐姐你不知道,我去长春宫见过夫人和肃远。他们说了些话,我当时没听出什么来,这会子回想,才转过神。并不是那样的,姐姐你要信我。” 碧池道:“那你如何知道肃远不欢喜?” 庄琂被碧池说得无言以对。 总之,碧池不会明白自己的顾虑。要知道,日后或再回庄府,西府郡主知道今日之事,肯定要怪罪自己,因肃远是郡主的侄儿呢。郡主何等高贵眼光,怎能看上野外庄户的女子? 历来侯门大宅府,讲的是门当户对,肃远家王府跟十里红庄,八竿子打不着呀,还是强求攀亲,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而且肃远被要挟在此呢! 于是,想了两日,庄琂终于鼓足勇气,再踏入长春宫。 这回,无论如何也要单独见上肃远一面,好好与他谈一谈,探一探他的心,若真是他自个儿喜欢,自个儿愿意,自己就罢了,若是因自己而连累他作亲,得好好计划替他退了才可。 到长春宫,庄琂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眼之状,傲起一副脸面,礼貌礼仪自然周到,不过,句句不卑不亢,见那里的婢女,就直问:“听闻我们肃远少爷要跟你们庄里结亲,我来给他道声贺,如今少爷可在呢?” 婢女见庄琂如此说,不敢阻拦,有说不知道的,有说在后头某处房舍里歇着,有说夫人正在跟他在里头议论事…… 庄琂可不管那么多,大有长驱直闯之势头。 这一冒进,撞见里头吩咐婢女忙凉晒藕丝的的大萧。 大萧听闻婢女们议论说牡丹亭的姑娘来了,从忙碌中回头,果然见庄琂了。大萧急是散退那些婢女,快脚迎到庄琂面前,一把拉住她。 大萧左观右顾地,冷道:“你怎么来了?” 庄琂对别人还可傲着,独这大萧和小萧,她万万不能那样,便又矮下身段,委身一礼。 接着,庄琂才说:“我想见见肃远少爷,不知他在哪里?” 大萧讥笑道:“不知道他在何处就敢乱找?也不怕毒蛇吃了你的脚趾头。”说罢,用力将庄琂拉到一边,见四下没人,才细声说:“我正想找你。” 庄琂愣道:“大萧姐姐找我什么事?” 大萧道:“自然是烦心事。” 庄琂一笑,道:“听说夫人要替大萧姐姐和小萧姐姐配亲,是喜事,姐姐怎心烦了呢?” 大萧“呸”的一声,道:“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才不稀罕。我且问你,你这会子来找肃远那小子,你是不是喜欢他?” 庄琂果断道:“没有!” 大萧道:“那你找他做什么?” 庄琂道:“向他祝贺来了。” 大萧哈哈一笑,目光冷峻,似要将庄琂望穿一般,道:“你骗鬼去吧!”顿了一会子,道:“你若喜欢他,你把他带走好了。或请你帮我去告诉他,让他拒绝夫人的亲事。我不嫁他!” 庄琂“呵”的笑出声来,紧紧盯住大萧。 大萧一脸绯红,扭扭捏捏道:“我知道你喜欢他!我才不与你争抢!争抢来的男人有什么趣!如今我告诉你,他关在里头,你去吧!” 说着,大萧给庄琂指明道路,又叮嘱:“从那边廊下小路悄悄去,别让夫人看见,省得没好果子吃。” 说完,大萧与庄琂擦肩而过,她迅速离开。 庄琂忽然觉得纳闷:大萧为何不想嫁?难道还看不上肃远?这女子也太没眼光了! 望着大萧远去的背影,庄琂这才重整情绪,按大萧指示路迳走进。(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章:崔郊去婢 往里走,是两进牌门,牌门不高,各门横有牌匾曰“红萼轩”,又曰“绿头门”,再进,内设一幢木楼,远远观看,上下两层,装饰刷红,如要烧红到天顶似的。四下无院,外通四周是回廊,回廊延伸至门下,布局甚是奇怪。庄琂从外走入,穿过回廊,远远便看到那木阁楼。 看了一眼,想是肃远必不在此处,庄琂有要转脚离去之意,忽然,听到木楼内传来肃远的拍掌踏步吟诗词声。 庄琂复又站定,细心听。 只听肃远顺着节拍,口出词句,来来回回说着: “公子王孙逐后尘, 绿珠垂泪滴罗巾。 侯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这是唐时崔郊因思慕爱恋之人,写下的诗,名《赠婢》,诗句充满愁情与无奈。 庄琂听得,会心一笑,果敢向木楼继续行。 近门口。 庄琂左右前后窥看,以防有萧夫人底下的人跟随。见无人,这才对门轻叩。 没一会儿,门开了。 肃远站在门内,他见到庄琂,几欲傻愣出惊声,因自觉失态,赶紧后退一步,垂头引请。 庄琂端过一礼,徐徐而入。 肃远往外探看几眼,遂后抽身进来,再想反手关门。 此时,庄琂柔声道:“爷别关门,敞着就好。” 肃远很是羞涩,嘿嘿作笑,没关门,转身来深情看她,担忧地道:“姑娘一人来,还是跟她们一道来?若外头有人,那就请她们……” 庄琂莞尔一笑,道:“她们?谁?” 肃远尴尬着,羞红耳脸,道:“三喜、碧池……或萧夫人手下那些姐姐妹妹们。” 庄琂道:“没有的,就我一个人来。” 肃远惊诧:“姑娘如何进得来?竟没人看守,没人阻拦?” 庄琂摇头。 肃远再道:“既这样,更不能让人看见了,免得连累姑娘。” 庄琂方道:“是我连累爵爷差不多……” 肃远打断道:“叫我肃远吧!什么爷不爷的,听着生分。” 庄琂轻轻点头,再是不语。 余下,肃远爽快请坐,再亲手斟茶,递与庄琂。 庄琂呷一口,笑道:“才刚来,听到你提口崔郊的诗歌,很是惆怅,我听有一会子了,没敢前来打扰。现下,还是打扰了,请你别见怪。” 肃远道:“不会的,姑娘多虑。姑娘来很久了?” 庄琂道:“只听几遍,也不算久,想是我打搅你的心情了。” 肃远坐下,挠头弄耳,羞道:“哪里的话,我也是随口胡乱言语,姑娘且别见笑。” 庄琂道:“想是你思念家里的人,才如此深情出口那些句子来。都怪我,连累你只身在此,如今,我真真是向你赔罪来的。” 说罢,庄琂起身,又向肃远端礼致歉。 肃远急忙站起,扶住庄琂。 四手相触,两人娇羞。 很快,庄琂心怯地抽回手,往后退一二步,扭动着身子,将那脸面往外头望,有些可惜的语气出来,道:“传闻说唐朝当年,秀才崔郊寄居在姑母家,他看上姑母身边的美婢。谁想姑母爱虚荣,棒打鸳鸯,将美婢许配奉献给襄州司空于頔,以获丰厚钱财。崔郊思念美婢,咏出这一诗句,可见崔郊是一等一的痴情人。” 肃远连连拱手,作揖道:“污染了姑娘耳朵,让姑娘见笑了。” 庄琂道:“据我听来,想是爵爷……肃远你家内有美婢等着,自己身深在此,你思念她了,是么?” 肃远脸色一红,摇头跟摇拨浪鼓似的,道:“没有没有!我胡言论语而已。不怕姑娘笑话,我也不通晓这些诗句的意思,只是听萧夫人弹唱过其中两句,这想起曾经读过,闲情郁闷之中,自己解乏胡吟的。姑娘且莫乱想,乱说才好。我历来就一人一身,哪里有什么美婢等我。” 庄琂笑道:“那自然是我胡说了,请你见谅。” 肃远嘿嘿作笑,半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妥,便故意找话道:“才刚姑娘说崔郊与美婢,那是什么样的故事呢?我倒不曾了解。姑娘说与我听听。” 庄琂一目柔情望住肃远,此刻,羞得不知如何说,一连说“这”,究竟不能答言。 肃远催促几次,道:“想必崔郊那故事是不好的故事,才叫姑娘不忍说。” 庄琂并非想卖弄什么,才刚也算是无话找话。如今见肃远如此说,那就顺肃远的意思敞开话吧,待会看时机再说萧夫人配亲的事,如此,方不那么唐突。 于是,庄琂道:“也不见得是不好的故事。那崔郊跟美婢,终是有情人得以双飞。” 肃远喜道:“如何?” 庄琂道:“传说,崔郊因思念美婢,便去襄州司空于頔家外守候,盼能与美婢一见。然而,日日夜夜等寻,未能如愿。这日,崔郊心里落寞,对着于家大门,信口而出,得那么几句诗。后来,于頔听闻,再是打听来历,知里头的故事。于頔很是钦佩和可怜他们,便让崔郊与美婢相见,且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那于頔还许给他们很多的银子。如此一来,便不说不好的故事了,是极其圆满的呢。” 肃远如醍醐灌顶之状,茅塞顿开之态,长长呼出一口气,笑道:“如此,是好结局。就是萧夫人断章取义,只吟唱最后两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想是她不太懂人情了。” 庄琂笑了笑,没言语。 肃远又说:“我听到萧夫人吟唱这两句,心里一直想,她是思念她的丈夫了。你瞧后一句有‘萧郎’二字,可不应了萧夫人的‘萧’字?” 庄琂想了想,却如此说:“依我看来,萧夫人并非吟唱自己的事,而是唱你的故事呢。笑话你一入十里红庄的侯门,从此深似海,告诫你从此与外部关系是路人。只是我推测,不当真的。我这会子来,不听到还好,听到这句,难免让我亏欠你的多,觉得对不住你。” 肃远道:“姑娘不必这样,我为姑娘做的,不当值什么。也是我愿意的。” 庄琂道:“可我听说,你要跟大萧姑娘和小萧姑娘成亲,这事儿,你是愿意的么?” 肃远急回:“不!不愿意!” 庄琂脸色僵了,道:“果不其然,我知你是不愿意的。再说,你们王府的门第,哪得这般容易配外人呢?到时回去,如何交代?我此番来,目的就是这一句。如今问得了,我心里也明白了。请你放心,我一定找夫人求,取消这门亲,放你回去。” 肃远阻拦道:“不不不……” 庄琂诧异状:“怎么,不愿意?” 肃远难为情道:“什么门当户对不对的,我历来不介意这些。只是,大萧姑娘和小萧姑娘并非我心属之人,我是不愿那样,但是,又只能答应。” 庄琂垂下头,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违背你自己的意愿。别到时后悔,终是因我而起,叫我难以报答你的恩了。” 肃远道:“不不不,我愿意为姑娘做。” 肃远“哎呀”一声,怎么说也说不对似的,泄气地坐回座位上,摊开手,道:“姑娘别担忧这个了。如今,我不应下这事,夫人要为难你们。我总不能让她为难你们吧?我想过了,跟她们假装结亲,也不做什么。等出去了,各自寻各自门,日后不往来,也不怕的。那姑娘两个,再嫁他人就是了。” 庄琂呵呵一笑,道:“成亲是大事,哪能随便结得,随便抛弃的。传出去,你要背始乱终弃的骂名。这话万万说不得。如今木尚未成舟,我们去求,还有回转余地,别等着造就罪孽才好。话说,萧姑娘两位也算是门户里的小姐,清白之身,容不得我们这般亵渎,马虎利用。于你,与我们,总归不妥当。”想了想,又说:“你不必出面,一切由我去说。” 肃远道:“姑娘别忙活了,能推的我早推了。就是推不去才这样。还有更可怕的呢,如今跟姑娘说,不知会不会吓到姑娘。” 庄琂睁大了眼睛,疑惑道:“还有什么可怕的事?” 肃远将脸面凑过去,低声道:“原本,萧夫人想让我跟她自己……” 肃远不好意思说完,伸出两手,两只拇指相互勾结对拜。 庄琂看得自己脸面红辣,避开道:“居然有这等事。” 肃远道:“所以啊,退一万步,算我利用大萧姑娘和小萧姑娘了,归根到底,都怨萧夫人,怨不得我们。等后头我们走了,我必定重重谢她们两个,算是赔罪赔偿。” 庄琂道:“萧夫人若知道我们这些想法,越发怪罪。这样吧,你听我的,由我出面去求,看怎么让你抽身而出。你为我做的,我很是感激,希望我也能替你做一二事,算我报答你如何?” 肃远摇头,道:“姑娘,其实,我心里有些琢磨,可我还没想好。如今我跟你这样说吧,等我跟她们假装成亲,欢喜喜的办喜事,我们乘机逃出去。我觉得,这个法子很好呢!所以,我才答应她们的。姑娘且别去求什么,免得打草惊蛇。” 庄琂不安道:“可是……” 肃远道:“没有可是,你听我的。我绝不会让你身陷危险。” 庄琂听完,两眼泛红,道:“难得你如此对我,而我,却……有些许多话不能跟你明说。” 此处,庄琂感叹的是,自己身世的事不能诚实道与肃远听。 肃远以为庄琂倾情与自己,不好意思呢,便开心道:“姑娘不必多说,我们各自心里明白就好。”又说:“姑娘且回去等着,后头我想法子来见你们,我们好好谋划谋划。等你满身伤病治愈,借那喜事,我们拍拍手脚就走…… 正说到此处,外头传来几声咳嗽声。 咳嗽声明显是提示里头的人。 庄琂和肃远听得,吓白了脸,迅速从座上起来,争相出门口看个明白。 俱心惊胆战的想:只怕才刚那些说话,叫人听了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乌汉瘟疫 外面,大萧站在门壁下,东张西望,才刚里头的说话,三三两两听见些许。 如今,肃远跟庄琂探身出来,与她打个正面。 肃远尚未说话,大萧先白他一眼,扬手示意让他们进屋。紧接大萧也进去。 大萧直接说道:“不必跟我解释,只是奉劝你们一句,别在我们跟前耍心眼摆花样。打量我极稀罕你,我呸,省省吧!” 说毕,大萧欲转身离去。正此时,一个婢女从外头廊下传来呼声:“大姑娘不好了,不好了!毒疫散开了!” 大萧赶紧抽身而去,与那婢女碰头。只见婢女叽叽喳喳跟她汇报什么话,大萧听得,吓出一面灰土,撩起裙袍往外赶。 这边,肃远和庄琂看她们离去,大气也不敢出。 稍后。 庄琂道:“我来时,在外头碰见大萧姑娘,她有意跟我说了些话。” 肃远道:“什么话?” 庄琂道:“大萧姑娘也不赞成自己亲事,让我替她来跟你说一声。看来,夫人定板,也算是违背姑娘的意愿了。” 肃远拍拍胸口,道:“那就好了,我才刚真怕她听了什么去,又给夫人报告,那可就完蛋了。” 庄琂踏出门来,看外头,喃喃道:“不知外头发生什么事,闹哄哄的呢!” 肃远催促道:“甭管那些,姑娘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万一夫人发现你来这儿,可难办了。快快去吧!” 庄琂点头,有些依恋之状,终于还是离开了。 从廊下出来,到了长春宫外头,见那些婢女下人进进出出,个个面蒙丝巾,头包裹布,很是紧张。 大萧和小萧一命的吩咐婢女们忙活,头脸装扮,与那些婢女差不多样,又见婢女们手里提着木桶,端着木盆,里头盛些水。庄琂不敢靠近,只远远观望,伺机趁乱从边角处离开。 谁知,小萧不经意间,在回头之际见到庄琂,惊异了道:“你不要命了,来这儿做什么!” 说着口齿间,小萧冲了过来,指住庄琂:“这会子,不许多挪走一步。”再呼一个婢女来吩咐:“去拿蒙脸的东西来。”婢女去了,小萧才再责怪庄琂道:“你真是会挑时候,这会子来添乱呢!” 转眼,婢女呈来一方丝巾,小萧递给庄琂。 庄琂惊呼呼的接过,按她们的样子往自己脸上蒙。 到底,庄琂问了:“姐姐,这怎么了?” 小萧哪里有回嘴的时候,又赶着有个婢女来回话,说:“小姑娘,隔离开的那两个毒疫发作,快不行了。” 小萧跺脚,气道:“死的才好呢,谁叫她们耳根软,又保不住自己的嘴。” 那边,大萧跟随婢女出去,大约是要去看那要死的人。 小萧不忘叮嘱庄琂道:“这会子没工夫料理你,你自个儿回去。你自求多福吧,我们这儿闹毒疫呢!” 庄琂听傻了,来的时候好好的,怎忽然闹毒疫了呢? 小萧转身也要跟出去,正这时,萧夫人怒气冲冲而来,呼喝那些下人,道:“都到我跟前来听话,先别忙活了。” 半时,忙进忙出,一锅乱的人瞬息井然有序的站到前方。 萧夫人居站高处,对她们道:“各处院舍房门都关闭起来,有涉毒之人,先隔离开,未经允许,不得出门半步。消毒的药水,加盐加醋,按部的去煮,煮好各处洒。切莫惊慌,也莫叫染毒的人四处乱走,以免一个传一个,好叫你们一个个死了!都听清楚没有?” 众人齐声回应:“清楚了。” 萧夫人手势一挥,众人分拨,各自散去。 余下,萧夫人困倦十分,大萧和小萧左右扶持。 萧夫人道:“你们指派得力的盯着点儿,眼睛是不够的,你们自个儿也要下力去看。才多久的事儿呢,如今又犯,个个没规矩,耳朵没骨头呀!如今,可知道什么叫饥不择食,祸从口出!真真气死我了,平日里,跟你们说的话,全当耳旁风去。” 大萧和小萧一句不敢应。 因大萧知道庄琂在那一边站着,故用心瞧去,当下,与庄琂四目交加,大萧示意庄琂快快离去。 庄琂得了意,闪去一边,打定主意悄悄离开,可真要离开长春宫,要从萧夫人那边经过才得,如今,萧夫人站定那里,自己如何走得?故而,庄琂隐在蔽处,等待时机。 大萧自然知道庄琂寸步难行,便斗胆对夫人道:“夫人消消气,先往里头歇一会子。有她们忙着,应不碍事的。” 萧夫人道:“甭招呼我这些,看一屋子人去吧,但凡是个小事,我不必挂心上的。上一会一发就死一拨人,你们看见过的,难道不记得了?当口下下,还有脸叫我消气?还不是你们两个不知好歹,整日不管不顾,纵容她们!” 小萧委屈道:“这有些冤枉我们了。都是那些贱奴惹出来的祸端。夫人要怪,就将那些贱奴处置了才好。” 萧夫人很是生气,怒目向小萧,正要发话,只见大萧道:“夫人,事发出自屋汉阁不假,确实是那些外贼贱奴背后捣鬼。” 萧夫人啐道:“你既这般清楚,如今马后炮给谁听?”便指示道:“去!将屋汉阁那一众贱婢给我传来。不处置一两个,实在难以消我一肚子火!” 大萧应声,退了下去。不多久,领来一帮婢女和婆子。 那些婢女婆子一排列的跪在夫人前面,个个蒙头盖脸,吓得不知所措 萧夫人指着她们道:“如今是怕了?蒙什么头封什么嘴,都给我敞开了来说话。我倒瞧瞧你们这副死嘴脸,是什么个死样法儿。真真的无法无天,无边无际了呀!” 婢女婆子们吓出眼泪水,却也遵照夫人的话,个个动手,除去脸上的丝巾。 大萧趁机呼喝道:“且远远跪去,仔细染了夫人。” 婢女和婆子听得,一个个往后退缩,远去一些,才陆续跪下,磕头。 萧夫人道:“说!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干的好事,如实给我言语清楚。” 小萧道:“这会子谅他们不敢说了,早早知惹祸,个个藏头鸡子似的,以为能蒙混过去,遮遮掩掩才招致这些。可是,也不全怪她们,都是那几个贱奴利益**……” 萧夫人斥道:“你给我住嘴!”瞠视小萧,再道:“她们有错,你也甭想脱身,等我问好了她们,再与你细细说来,急个什么。” 小萧再也不敢出言了。 大萧知道,此番发生事故,自己与小萧脱不得干系。小萧才刚害怕连责,忍不住狡辩。谁想,萧夫人一并怪罪,没有让她继续说辨。 这会子,大萧懊悔地看小萧一眼,心里悲叹:弄巧成拙了吧! 当下,大萧对底下一个有年纪的婆子使眼色,大约要她自个儿先说。 婆子知意,磕头如捣蒜,方才哭着说:“屋里几个小姑娘不经事,是听了那几个外贼贱奴的挑唆,悄悄捞些半死的老族蛇来给他们当野味充饥。我知道后,几番责怪,可是事发隔些有日子了,想是晚了,制止没来得及。” 萧夫人道:“你是死人么?底下的人干出这事儿,难道平日里你瞎了?聋了?不看不听,我白养活你做什么?我看你清楚得很,只是念旧她们与你进出一门子,不好说,不愿说是不是?知道了之后,你倒是私信一片,一不报,二不惩,等着大家一锅毒死了开心过年?谅我我不认得你,吩咐你管那乌汉阁,你竟管出这等事,我看你死一百遍也不足惜。” 接着,萧夫人下令,将婆子拉下去,丢进蛇窟喂蛇。 婆子大哭大喊求饶,夫人半点也没心软,照旧让人执行,拖她去喂蛇。 庄琂躲在一旁听看,七七八八的大约听清楚事故曲折了。 原来,那几个引事的贱奴,是刀疤二的属下,曾经肆意进攻十里红庄,遭萧夫人俘虏到此。夫人没要他们的命,故意留他们一口气,作个贱奴做苦役。既做苦役,便日夜劳务,没个饱暖日子可过。于是,贱奴与送饭的乌汉阁婢女一来二去,相互熟悉了,贱奴们极会说些花言巧语,慢慢哄骗她们,这才让她们弄些野味给他们吃。 殊不知,十里红庄的野味身藏疫毒,庄里的人平常谁敢吃食?只那些贱奴饿得慌,不管那些,竟弄来吃了。于是,吃多了些,慢慢显出毒症,引出病疫。尔后,婢女再去接触他们,一传十十传百,接连的往外传染,才酿造今日霍乱。 管事的婆子有所耳闻,因怕萧夫人责怪,再因那些贱奴花言巧语利诱,遂而,婆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思想煮些消毒的药水去去就完了。哪料,毒疫蔓延得如此深,如此快?当下,莫名死了人,纸包不住火,各处才闹开。 大约情形如此。 庄琂听闻,吓得两腿犯软。 萧夫人细细听报,气得浑身发抖,道:“那一年,你们不曾贪嘴,只剥了几张蛇皮来做装饰,就引出瘟疫。虽然没死人,倒也是个警醒人的事儿。这倒好,才过多久,就忘了伤疤痛了。依我看,不让你们死几个人,你们永远不记得过错。” 说完,萧夫人赶着这群跪着的人回去,好好闭门隔离。 大萧和小萧不忍,哀求道:“夫人,这些人好歹是我们庄里的人,夫人再是惩罚,也先救了她们再罚。” 萧夫人道:“救?如何救?吃下去的毒,怎么个生毒法儿还摸不出头绪呢,你们真以为我是神仙转世么?就是你们当日萧郎萧大爷在,这会子也得思量思量呢!” 大萧道:“那夫人再看看祖传医书吧,看看祖上的医书里有无可治的方……” 萧夫人“哼”的一声,直向内堂去。 大萧和小萧紧随其后。 而庄琂这才有机会从隐蔽处出来,往牡丹亭回。 路上,庄琂一心惊吓,一面思想:庄里出这等事,正是大乱时候,谁也管不过咱们,咱们是时候离开了。我得跟关先生和玉姑娘说一说,若能知会得肃远就更好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为己负人 一会子后,庄琂回至牡丹亭。 三喜早在院门口候等着了,一见庄琂换副蒙脸的装扮回来,怯怯的向后退缩,不太敢认。 庄琂没想到自己的样子令三喜怯怕,蒙脸之内的嘴巴,“呵”笑了两声,快步进门来,并道:“张那么大的眼睛看我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就不认得我了?” 三喜听到自己姑娘的声音,方才松懈出口气,转头对屋里叫嚷:“姑娘回来,姑娘回来了。” 三喜的声音停下,屋里陆续出几个人来。 原来关先生和阿玉来了。这会子,他们跟碧池从里头迎出。 碧池关切道:“姑娘怎出去这么久,没发生别的事吧?伤着没有?有没大碍?” 庄琂解开脸上的纱巾,尽自摇头,并说:“我们回屋里说去。” 进了屋里。 三喜手忙脚乱给庄琂奉茶。庄琂跟各位寒暄几句,再问关先生和阿玉怎么过来了? 阿玉直说:“我们听闻长春宫那边突发瘟疫,这会子闹开了,各处人心惶惶呢。我们担心姑娘初来乍到,不知里头的厉害,庄里又忙里顾不得外,这才跟先生过来,想与姑娘们说清楚,好叫姑娘们别乱出去,省得沾染了病毒,就难办了。谁想,我们到这儿,她们两个说姑娘出去到如今没回,可把我们吓得不行。再等下去不见姑娘回来,我们必去长春宫寻你才得。” 庄琂微笑道:“都怪我鲁莽。我也是从那边回来,是见她们闹哄哄的,听说是贱奴惹出来的瘟疫,听是极厉害的病,还死了人。” 众人听得,都“啊”惊吓状。 阿玉道:“你在那边可碰到什么人没有,如今身上有无不舒服的症状?” 庄琂再是微笑,摇头,让她们不那么担忧,又说:“我见肃远少爷去了,跟他多聊几句。出来才碰见突发病来。你们瞧,这方丝巾,还是小萧姑娘着人给我拿的。我没事,也没跟什么人接触,不妨的。” 于是,庄琂将那边的情形一五一十给众人道诉。 当说到与肃远的计划,庄琂犹豫了,只说半截,转口说要趁瘟疫之乱离开十里红庄。原想,这等好事,诸位听了肯定高兴,谁知,关先生极力反对。 关先生道:“目下十里红庄危急,我们不应趁机离去。姑娘你有所不知,去年,庄里也发生过一例疫病,险些要人的命。先不说这等病来的迅猛,危险,我们不宜出去抛头露面沾染,即便有心出去帮忙,那也是添乱呀,假若趁机而去,那不是恩将仇报么?可万一乱事之下,然了毒症,可怎么是好?再又说了,毕竟我们的病痛,是萧夫人治愈的呀,万万不能有这些想法。” 庄琂不敢苟同:“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如今是情势所迫,我们也万不得已。肃远都被逼迫与大萧姑娘小萧姑娘成亲了,再待下去,可不是眼睁睁看出一幕悲剧?肃远少爷不愿意这门亲,大萧姑娘也不愿意,谁知会酿造出什么来。假若我们真是去求夫人开恩,她未必答应。如今啊,瞧着情急我们逃了是有违道德,相比之下,我愿意一人承担一切。我想将肃远、碧池姐姐他们一家,药先生等先解救出去再说。若夫人怪,我自当回来领受。只是先生和玉姑娘在此已久,难道真心自愿?不曾想出去?但凡先生想出去,夫人肯放人?还不是夫人一意做主的事。若是夫人慈善,该是治好我们的病,宽松口齿,将我们送出去。即便不送出,也该告知我们,何时何日能走,如此这般,我们也不自私寻这等逃跑事来。” 这一席话,将关先生说得无言以对。 阿玉打圆场道:“先生说的没错,琂姑娘说的也没错,只是,我们都欠缺考虑了。” 庄琂看关先生那一脸正气之色,知道多说无益,便道:“打内心里讲,我真想先生和玉姑娘一块走。你们都平平安安出去了,我跟三喜在这儿领罪也无妨。自始至终,你们都因我而来。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我不想欠你们。” 关先生道:“可是……” 阿玉忙地拉住关先生,制止。 尔后,阿玉笑道:“姑娘一番好意,我们是知道的。可是,肃远少爷怎么说呢?愿意姑娘以身犯险?” 庄琂道:“我不犯险,就置你们于此不顾。金姑娘多久回来还不知呢,总不能让你们隔绝与世吧!来这么些时日,也看见萧夫人他们的作为,到底害怕事变。” 庄琂的担忧,是他们不能解的。因才刚在长春宫,庄琂看见萧夫人动怒,随随便便就拉人去喂蛇,还随随便便的处置庄里的人。 这些人,说近的,都是十里红庄的人呢!而庄琂她们这些外来客,究竟是外人,保不准萧夫人一时糊涂,拿他们作法泄怒取乐。 再退一万步讲,万一肃远的计划失败,到时连累的,可是比这还要重的大罪,这么多人还能活出去? 于是,庄琂继续道:“夫人的性情,我们都知道一些。这才是我担忧的地方。我不敢让你们赞同我的做法,可我问心无愧。你们真要怪我什么,我不介意,我也十分感恩你们。日后,你们平平安安,我自回来领罪,届时,夫人要杀要剐,我悉听她便。” 阿玉道:“还没到这个地步,再看看有没其他法子。” 庄琂道:“能有什么法子?夫人的手段,我们都知道的。外头有大蛇大毒虫,凭你们的力,想出去,那是天方夜谭。幸好,我还会一些招呼蛇虫的秘术,能带你们走。一旦我有个不测,日后你们如何出得去?”说罢,庄琂跪向关先生:“先生,你听我一句劝,听我的吧。” 关先生长天悲叹,良久,道:“即便我答应你,跟你一道走。可肃远少爷关在别处,药先生他们又在另一处,我们怎么碰头呢?庄里重重房舍,可不易找,就算找着他们,又当如何解放?” 庄琂道:“这就是我需要先生和玉姑娘帮忙的地方了。” 阿玉和关先生惊诧万分,顿时,俱不接话。 庄琂又道:“换做我们这些人谁去,必引人注目和怀疑。独先生和玉姑娘不会。我知道先生和玉姑娘在这儿久了,有些牵情挂心,夫人他们待你们也不同。你们都是重情义的人。可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望先生和姑娘救救肃远、药先生、碧池姐姐他们吧!” 庄琂一面说一面磕头。 三喜和碧池嘤嘤哭泣,始终无话,跟随着,也跪下,磕头求助。 关先生无奈,最终只好点头。 关先生道:“姑娘想要我们怎么做?” 阿玉主觉地扶庄琂她们起身。 庄琂想了想,笑了,向众人招手,让大家把头脸聚过来。庄琂方才低声悄语与他们说。 说毕。 关先生一脸犹豫不决。 阿玉也是如此。 到底,再也无人说话。 末了,关先生对庄琂作揖,道:“那请姑娘安心等着。别的先不求快,犯险去做,只求姑娘几个身安心顺。外头的疫病猖獗,先别出去吧!” 庄琂害怕关先生反悔,问:“先生不愿意?” 关先生道:“容我再想想。” 关先生再三抱拳作揖,几人相互还礼,后头,先生和阿玉退出牡丹亭,回至长生殿。 他们一走,庄琂有些后悔了,不该这般草率与关先生他们倾腹求助,当下,静静坐在炕上,不语。 碧池担忧道:“姑娘别泄气,先生会帮咱们的。” 三喜也安慰:“是呢,先生和玉姑娘都是好人,不会不帮咱们的。以前,我们相互帮忙,也交往亲密。先生不看姑娘的面子,到底也看庄府二爷的面子吧!” 庄琂冷冷一笑:“庄府?”再也没说了。 碧池和三喜相互对视,异口同声叹出气息。 而这时,关先生和阿玉已回到长生殿。 服侍关先生坐好,拿来毯子给他盖,再端上茶水。 阿玉方笑着问关先生:“先生怎么想呢?按不按琂姑娘的法子做?” 关先生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烦心道:“我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阿玉道:“我们趁人之危,是不够义气。可帮了琂姑娘他们,也算是义气之举。历来,忠义孝法,难以俱全。捡其一二,我看也未为不可,想通透了,也无妨。” 关先生道:“依你的意思,我们真要这样办?” 阿玉道:“先生说怎么办,阿玉便怎么办。” 关先生看了阿玉一眼,摇摇头,举起手按住太阳穴,揉了一下。 阿玉关切道:“怎么?胸口的病好了,脑袋又疼了?” 关先生叹气道:“我心里是不愿意的。” 阿玉道:“我明白。” 关先生道:“若要做有负于人的事,我宁愿负我自己。到底,自己欠自己的,自己无所谓,不怕人言诅诟。以后,这些负人之情还不还仍旧是自己领受。” 阿玉道:“先生这般说,是什么意思呢?” 关先生说:“我再考虑考虑。” 阿玉点头,心思烦闷,深深望住先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亡命出庄(上) 庄琂想到那晚,阿玉在致爽殿替自己解围的事,若非阿玉和关先生深得萧夫人的心,万万没有这等待遇的。可见阿玉和关先生在十里红庄的地位可敬。如此一来,关先生或阿玉去长春宫递话给肃远他们,很是恰合。再者,时下庄内起瘟疫,他们主觉去走动,时机正好。 庄琂的意思:阿玉先出面,伪装去长春宫帮手治疫,趁乱之中,悄悄到木楼给肃远递话。肃远有功夫在身,一旦他得知计划,必亲自出手解救药先生等人。后头,再敲定时间,合谋离开十里红庄,往下的事便都好解决了。 这是庄琂想到的计策,虽不是十分严谨,但第一步确实需要阿玉和关先生帮忙,只有他们援手,才能顺理成章,不会酿造其他事端。 关先生回来后,犯起忧虑,一方面感恩十里红庄,感恩萧夫人,另一方面,生怕庄琂和三喜身上的伤病未痊愈,就此离开也有不妥,最后一方面,若是逃离失败,日后如何在十里红庄见人?传出去,恩将仇报,必遭世人耻笑的呀! 几番考虑后,关先生对阿玉说:“你看琂姑娘的伤势痊愈没痊愈呢?还需不需夫人治疗?” 阿玉道:“看面相与往日比,差不多是好了,气色尤盛当日。实里,我也不太清楚,没机会给姑娘诊断。” 关先生道:“那你再去诊断诊断,若痊愈了,帮她们一把倒也无妨。就怕好心办坏事,届时害琂姑娘。” 阿玉笑道:“先生怎看不出琂姑娘的心思呢?她是抱视死如归的心做这事儿,想救他人呢!真过去替她诊视,她还以为我们找理由推诿呢!而且,琂姑娘求出口了,那样的态度,非我们能改变的。若关乎他人性命还可说,只她自己的性命,她自个儿倒可轻贱不要。我看就不必过去一遭。姑娘不是说了么?她此番出去,是想回庄府救子素,等救了子素,一切都好说。我们不是一起出去么?有药先生和我在呢,再不济,琂姑娘抱着回十里红庄请罪的心了,那时,琂姑娘有个三长两短,金姑娘必定管,再送回来就是。” 关先生道:“说是这么说,金姑娘送回来,夫人还肯接纳?我们一道走了,萧夫人必定寒心吶!” 阿玉无可奈何道:“若是金姑娘回庄府帮琂姑娘救子素就好了,她也不必赶着走。不过,琂姑娘担忧的不无道理,但凡自己出事,倒无妨,连累了肃远他们一众人,她于心不忍。” 关先生听了阿玉的话,又想许久,终于道:“那你去长春宫,按琂姑娘的意思办。后头,我们见机行事吧!” 阿玉应下了。 一切准备妥当,阿玉离开长生殿,蒙头盖脸前往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外,一如庄琂所说那样,那里一片混乱繁忙,婢女仆人们个个特制装束,提桶端盆,到处洒药水。张口开鼻便闻到一股酸咸的浓药味儿。 阿玉心里纳罕:这疫毒可真是厉害,好在有夫人那等医术医药,不然,不知得演变成什么样。 同时,看见婢女们惊呼呼的抬扶晕倒的人出来。想必,晕倒之人已被疫毒染身了。 因有人看见阿玉侧在一边让路,大概认出她了,忙来劝:“阿玉姑娘,你来做什么,我们这儿里里外外厉害着呢,你们长生殿好歹干净没人去过,该在屋里躲着才好。” 阿玉道:“姐姐说哪里话,都是一家子人了,我岂能袖手旁观?我就是听外头嚷嚷说,是疫毒散了。这不,怕你们人手不够,特来帮忙的。” 那婢女道:“哎呀,我们避都避不及,你还来!” 阿玉道:“来都来了,这会子回去还不是一样。有什么活儿我能做的么?” 那婢女道:“这外头我们差不多弄完了,就差里头的了。这会子夫人在里头处置贱奴呢,等夫人处置了人走后,我们再进去洒一洒。” 阿玉看得出,婢女们害怕萧夫人发威,不太敢往里头做事,于是,借机道:“这样吧,我替你们去。” 说完,阿玉抢下婢女手里的提桶,不顾婢女的阻拦,一脚鞋的往里头去了。 进了长春宫里院,靠近致爽殿,一早远听闻萧夫人大声斥责问罪贱奴。 只听萧夫人的声音喝道:“别以为我不知你们这些人心肠歹毒,那么久以来,外头攻不进来,如今想法设法捣乱我们那些丫头子们。她们眼皮子浅,耳根子软,一时糊涂,经不过你们算盘,恍惚了。现如今,只怕让你失望了。瞧瞧呢,你自个儿也没落个好!我们的人,就算死绝了,也容不得你们进来,更容不得你们欺骗。你今日再不老实交代,这疫毒发作,休想我救你。” 贱奴的声音哈哈作笑,道:“叫我们交代什么?实话说与您老听,这外头各路人马候着呢,一日进不来,还有一日的等,二日进不来,还有三日的等。总有攻破一日。届时,定是能进来活抓你们。你们若是乖乖就范,放了我们,我们念您老的情,帮您求一二句也使得,外头当家的姑且饶你们一条命也是有的。” 萧夫人狠狠地“呸”一声,吩咐人道:“拿板子来伺候,狠狠掌他们的嘴!我看这些死不要命的能僵到几时!跟我蛮横起来,看蛮横得过板子不能!打!狠狠打!” 接着,听到“啪啪啪”的掌嘴声。 阿玉听得内心颤动,很是惊怕,待了一会子,便放下提桶,转身往别处去了。 按庄琂说的路径,阿玉七拐八弯,终于找到那处木阁楼。 过了木楼外头的回廊,直至门下。 阿玉四处看看,见无人了,才伸手叩门。 没一会子,门里头传出肃远的声音:“你们要进来我也拦不住,不过你们放心,我是乖乖在这儿坐着呢!头脸穿衣,一切周正,绝不失礼于你们。” 阿玉听得,轻声一笑,信手推开门,蹿了进去,再反手关门。 那会儿,肃远歪在榻上,侧身脸向内,背对外,他不知进来的是阿玉。 肃远道:“进就进来吧,还关门做什么,怕我钻了缝隙逃跑不成?” 阿玉“噗嗤”一声笑,道:“肃远少爷,是我,阿玉啊!” 肃远闻声,一骨碌转脸,瞧见是阿玉,极速坐了起来。 肃远喜道:“玉姑娘,你怎么来了?” 阿玉作“嘘”的手势,再上前,低声道:“琂姑娘差我来的。” 肃远震惊道:“琂姑娘很关心我是么?” 阿玉腼腆,再是羞笑,道:“是是是!琂姑娘记挂得很。”然后,正色道:“这会子长话短说吧,外头闹瘟疫,琂姑娘打算趁庄里瘟疫混乱,大家一同逃出去……” 肃远没听完,拍手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阿玉道:“你且别太乐观,琂姑娘让我先知会你一声,说药先生他们,得靠你解救解救。等都碰到头,相互知会知悉,再制定离开十里红庄的时间。” 肃远道:“放心,药先生他们那边,我自然去找,会给他们说的。” 阿玉点头,也不想多加停留,便出口告辞,可她尚未走,肃远又叫住。 只见肃远忙手忙脚的从腰间解下一挂荷包,递给阿玉,道:“交给琂姑娘,请她放心,等我知会到药先生他们,自然去见她,再烦她还送给我。” 阿玉诧异道:“传一句话而已,何须荷包香囊作暗号?生怕我没传递到似的。” 肃远脸红道:“不不不,这是琂姑娘当日送给我的。我只是想让她放心一点。再者,姑娘你回去,有我的东西,也好交差不是!” 阿玉摇摇头,接下荷包,不说了,打开门,身子倾斜,钻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亡命出庄(中) 这一夜,时疫越发严重,庄内接连出现疫毒侵袭丧命的人,那些人多是年长老妇者,亦有如花似玉的青葱人儿,搞的十里红庄全庄,人人自危,满心惶惶。 于是,萧夫人下令:各部院舍主事带头管理,禁止日常活动事务,自行闭门,不得串访,不得相互走动亲近。等待毒疫散开,全庄再复工日常。 这个消息绝大部分人获悉,唯缺庄琂处牡丹亭和长生殿处没人知会。 越过深晚,萧夫人才想起,这才叫大萧与小萧等管事者来督问。一一问去,才知漏掉两处地方没通知到。故此,萧夫人指派个婆子去通知,那婆子害怕出门染疾,临行脚前,自私保命,退缩回来,逮住那位叫酒红的婢女,对她说道:“日前听说你跟长生殿牡丹亭的人有交际,夫人让去知会闭门的事儿,我看你十分合适。且吩咐你去一趟。” 酒红十分不愿意,可哪里敢违背管事婆子的话?便磨磨蹭蹭的装束头脸,方挑起一盏灯笼,待跨出门来,忽见同院的婢女一众在屋里抢夺东西,她们这会子耍泼打闹,互相谩骂。 酒红本不想去,见大家闹得欢,便也去望一眼,心里想拖延时间,掺合掺合,最终自己不出门才好呢。 那婆子看出她的心思,叱喝道:“一班眼皮子浅薄的东西,只顾跟前那点儿物。你进去了能抢得过人?要我说,回来自然有你的,这会子看也不中用。” 酒红嘴巴一瘪,道:“夫人让禁闭,送来这么些食物,大家都抢光了,我回来必是没有了。姑奶奶你就让我也掺合抢一份留着吧,这万一关闭个十天半月,我抢不到,岂不饿死?” 说毕,把灯笼搁下,跳脚往屋里钻,参在一众人堆里,你拉我赶,你抢我夺,个个都想将桌子上的食物等东西捞在手里。 婆子怒出脸色,啐道:“锅里碗里都是一家子里的,谁许谁撑饱了饿死了不管事了?你们这般闹,仔细送来的东西都撒坏了,大家伙一众都等着饿魂吧!” 众人也不管她,照旧那样。 婆子跺脚道:“你们这些骚蹄子,平日活计不尽心,惹出这等祸事来,如今见有吃的,一个个尽了兴只顾自个儿那份儿。要知道如今,何必当初做事马虎。” 说完,婆子大步进去,拨开人群,将她们手里的东西都打落。 众婢女埋怨道:“都糟蹋了,姑奶奶你也活不成,未必我们还有脸朝夫人讨去?就这么点儿,谁够吃呢?难不成也要我们学那几个贱奴的手段,尝毒吃蛇呀?” 众人一面说一面笑。 婆子道:“你们要脸不要呢?弄到这副田地,怪谁啊?” 婢女们嚷嚷道:“我们打下手做下头的,管的是自家口粮。自家不饱了,自然要抢一抢。若说弄到这副田地,只管怪我们,我们也不敢说一句半句。到底是谁监管不力?谁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纵容人去干那些坏事?出了报应,就让我们来扛。我们还想保命呢!” 婆子羞耻道:“真是反了,反了!难不成不是一桌子上的了?” 其余婢女仍旧反骨回嘴。 酒红怨怨地道:“我也说是一桌子上吃的人,可偏派我出去。夫人说了,禁闭期间,严禁外出,我又没在夫人跟前,怎就指派了我去?与我何干!又说了,历来各口各食,自有定例,如今不同往常,等我出去了,你们这般抢,能有我的份儿么?” 酒红一面说,一面捡地上的食物,往怀里抱。 婆子见她顶嘴,很是过分无礼,遂扬起腿脚踹她,怒道:“指派你去,那是瞧得起你。让你饿着,真饿死了,也是为庄里出力的,到时,给你树一门牌坊也使得,这会子怨气冲天对谁呢?是我扣你们的口粮?还是我不给你们吃了?我好歹还站在这儿呢,我好歹是你们的管事头儿,一个个有眼没眼?” 婆子很是气愤,接着,不顾拳脚眼,猛烈地踩踏地上那些食物,全糟蹋了;那火气,众人知不能惹,便个个垂首,不语。 才刚满屋子的欢愉气氛,卒然冷却凝固一般。 酒红被踹在地上,因是受了疼,眼泪掉下来,当下,哭哭丧丧的站起。 婆子道:“原本还想叫人陪你一同,我看呐,就你一人去!这胆子肥大,皮肉粗厚,百毒不侵的,连夜晚阎罗王都怕你!如今,只许你去,旁的人有吃没吃的一边儿呆着。”指住酒红,再大声道:“还慢腾腾做什么,赶紧的吧!” 说完,婆子用力推酒红。 酒红踉跄出门,捡起地上的灯笼,这才悲悲戚戚离开,出了这处院门,往长生殿、牡丹亭方向去。 行至半路,酒红心中悲怨之气顿升不下,跺脚撒气,坐在石头上,哭了一会子。 这当时,暗境角落,猛传来几下脚步声,清晰听见,酒红吓了一跳,她慑慑地转头,可那黑幕之下,什么也瞧不清。她故作镇定,呵斥几声,问是谁人鬼祟,终究不见人回应,以为是风吹草动蛇虫爬过的声音。故此,她擦了擦眼泪,起身,先往长生殿走。 至长生殿,阿玉和关先生在里头秉烛对坐,阿玉奏琴,先生看书。酒红没打招呼,提着灯笼一头进去了,到了里面,将长春宫闭门的事告知一番。走时,好心的对阿玉和先生说:“才刚我过来,仿佛看到有人影往这边来,你们晚上睡觉得把门关死,再有,外头瘟疫猖獗,别乱出去才好。” 阿玉沉沉一笑,没言语。 关先生诧异道:“这么晚了还有人来?莫非是庄里那些贱奴耍闹作怪?” 酒红摇头,道:“他们倒是不敢,兴许,是我看错了。你们自个儿注意就是了,别怪我不提醒你们。” 因见酒红的眼睛红润,说话语气委屈,阿玉关切问:“我们在这儿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们谁被吓成那样,你就被吓哭了?我竟不知有什么东西能吓唬你们的。” 酒红道:“阿玉取笑我!”嗔怪道:“我们那边的人欺负我了,我自然委屈哭一回。谁说有委屈不能哭的?我偏是哭了,你只管笑我吧!” 阿玉见她那样直接坦荡,瞬间觉得不好意思了,想再安慰几句,偏她又快速离开。 阿玉追了出来,道:“牡丹亭那边我替你走一遭吧!你且回去歇息。辛苦你了。” 酒红哭道:“也不辛苦,就是心里难过。你的好意留着吧,我不欠你的!我仍旧要去牡丹亭,差事没办完就回去,我们这儿没那规矩。” 阿玉很是佩服和感动,道:“我跟牡丹亭那边的姑娘打过照面的,算认得。我去了,你省事儿。我不会说出去的。” 酒红转头,怒脸道:“各自口粮各自事,我是不麻烦人。办利落了,我回去才好领口粮去。你别纠缠我。” 阿玉笑了笑,道:“看你说的,多大的事儿呢。” 酒红原本要走,可心里那股委屈憋得实在难忍,便发泄地道:“事儿怎么不大呢?我可安安分分,规规矩矩的办事,你何苦百般纠缠我,害我没得吃。她们可霸王了,夫人赏分的闭门食物,个个在抢,我去抢一份就是罪过。我冒险不怕侵毒的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一口气儿?这口气儿能活着,还不是为了这张嘴!” 发泄完了,酒红擦去眼泪,扭头走了。 阿玉呆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嘴里却说:“改日我给你送藕粉玉清糕来。” 可惜,酒红大约没听见,走远了。 稍后。 酒红又来到牡丹亭,如去长生殿那般,看见里头屋内的灯亮着,也不管人在做什么,自寻自己的方便,闯先迈步。 快临近门下,“呼”的一声响,后脑勺一阵凉风拂过,她极速转头看,这回,真看见一个身长花影,头长簇叶的怪物。虽然一晃而过,可那一抹绿,真真刺眼。 骤然之间,她手中的灯笼抖落了地。 紧接,酒红“啊”的失声惊叫。 那屋里,庄琂、碧池、三喜几人闻声,匆忙赶出。(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亡命出庄(下) 酒红见到庄琂三人出来,略是安心。 庄琂顺着酒红那眼神看,外头黑幕夜下,静静的一片,无任何异样。 庄琂再看看地上的灯笼,方才问酒红:“姑娘怎么了?”又引请道:“姑娘里面请。” 酒红蹲下,捡起灯笼,重整情绪,冷冷道:“不进去了。我来跟你们说一声,我们庄里出现瘟疫,今夜开始各门各屋须闭户,任何人等不得擅自出来。若是不怕死的,只管红哒哒白哒哒的走,别是我没提醒你们!” 三喜快语道:“都不出去,我们吃什么呀?” 酒红道:“自然有人送来。” 庄琂关切问道:“你们庄外头如今什么情形?要紧不要紧?” 酒红道:“死几个人,你说要紧么?” 碧池吓得浑身发软,道:“那……跟我们一块儿来的爷们怎么样了?我女儿怎么样了?” 酒红白了碧池一眼,道:“管好你自个儿便是福气了!” 于是,酒红把关键厉害重要的事捡些来说,千叮万嘱之意,最后,不加停留,离开牡丹亭。 看着酒红离开,碧池开始哭出声,她是担忧丈夫官之轩和女儿官镜言了。 庄琂和三喜轮番安抚,皆不管用。 就在几人恐慌惊忧之际,门外“咔咔”响动,似有人在敲门。 碧池听得,止住哭声。 庄琂“嘘”作个手势,再往门窗处靠近,出声问:“是谁?” 那外头的人回应了,是肃远的声音,道:“是我,肃远!” 屋里三人如获救星,喜不自胜。庄琂一马当先,去开了房门,将肃远迎了进来。 肃远进屋,几人定眼一看,唬出叫声。原来,肃远一身怪异打扮,蒙了头脸,在头及身上箍捆很多的藤条枝叶。 殊不知,这便是酒红才刚看到的那一抹绿呀! 肃远也没脱去身上的怪扮,快语说道:“别怕,我这打扮掩人耳目用的。才刚来,险些叫她们的人见到,好在我身手快些。如今无妨了。” 庄琂道:“难怪来的姑娘吓成那样。”请肃远上坐,又叫三喜奉茶。 肃远推辞道:“不必劳烦。我们说说重要的事吧!”又正色说:“阿玉姑娘来找我,大体与我说清楚了。我很赞同琂妹妹你的做法。虽然危险些,却正是好时机。我呀,得到阿玉姑娘的传话,寻得好时候,去见了药先生和之轩兄弟了,他们都挺好。我也把姑娘的计划告知他们,他们很高兴。” 庄琂喜道:“那就妥了。” 碧池泪涟涟抢道:“可是……我女儿呢?我女儿镜言在萧夫人那处呢!” 肃远猛想起来,拍了一下脑门,道:“哎哟!我可忘了这事儿。不过你放心,我本就在长春宫处,镜言小姐有我呢,我一定会照顾好她。” 如此说,碧池放心了,急是跪下,对肃远磕头恩谢。 庄琂看到肃远做得周到,十分感动,柔情蜜蜜地望住他,道:“辛苦肃远少爷了。” 肃远羞涩道:“怎么又生分了呢?” 庄琂勾下头脸,尴尬一笑。 肃远又道:“如今,姑娘打算怎么做?我们什么时候走?” 庄琂从羞涩中拉回情绪,舔了舔嘴唇,思想半分,道:“我原想越快越好。可如今听说瘟疫闹得凶,夫人让各屋禁闭呢,我们这会子走是大好机会,可不知妥不妥。” 肃远道:“只要我们出去了,外头自然有大夫治得。历来瘟疫时疫,只要对症下药,治得及时,也不怕的。如今在这个毒窝里,大家人心惶惶,反而危险。” 庄琂道:“那,你的意思是?” 肃远道:“不赶早,不赶晚。等我一一通知下去,我们明天晚上就走。姑娘若是赞同我的想法,我这就给关先生和阿玉姑娘先说,再去知会药先生他们,最后带上镜言小姐……” 庄琂点点头。 碧池更是欢喜了,道:“如此甚好,那事不宜迟。烦请少爷快快作准备。” 肃远抱拳,道:“既然定了,我们就这么办。”因想到庄琂的伤势,又关切,问:“可是,姑娘身子痊愈没有?” 庄琂道:“我跟三喜已大好,无妨了。” 肃远安心,正要告辞,庄琂却叫住他,让等一等。 没一会儿,庄琂拿出一个荷包香囊,递给肃远,什么话也不说。 肃远接过荷包,两人心思想通似的,相互对视,一笑。 末了,庄琂替肃远开门,送他出去,对他道:“你个人注意安全,我们等你好消息。” 肃远听得这句话,心花怒放,转头来,露出灿烂笑容,应道:“放心,有我呢!” 就此,肃远匆匆而来,又匆匆走了,一切顺意顺遂。 这一夜,肃远按部就班,挨个儿找阿玉和关先生、药先生等作说明,定好逃离时间,俱不在话下。 次日。 肃远呆在木楼里,盼天黑里庄,倒也静心,因听到外头传来呼呼喝喝,一会子说有人染了毒倒了,一会子说有人死了,一会子说分派的口粮食物起了争执…… 肃远有些担忧庄琂那边,原本静心呆着,有些坐不住,遂而起身出去,不顾险境,往长春宫外头寻人。他想找萧夫人问问,可曾送吃的给牡丹亭那边没有? 到了外头,见大萧和小萧头脸包裹严实,正跟几个管事婆子说话。 小萧大约见到肃远,急是指住他,道:“你要死呀!就这般**裸的出来。谁许你出来的?谁许你这样没防没护的?” 说罢,小萧从身上扯下一方手绢,过去塞给肃远,道:“快快把脸面包起来。” 肃远感激接住,按她的意思蒙脸面。 小萧便也不管他了,又转身去与大萧、婆子几个说话。 肃远站在一边,听得三三两两。 只听婆子说:“昨夜,她从牡丹亭回来后,我没让她进屋,另腾一处地方给她住。这早上去叫门,没人应。隔门缝瞧,见她躺在床上,软软的,没一丝力气。我想是遭了,她昨晚一路进出,先去长生殿,后去牡丹亭,怕是感染了时疫。我没敢进去呀,先回我们那屋去给大家伙警醒。随后想快快来知会一声,给夫人报一报实情才好。哪料呢,她们姐妹情深的一班子,有个送吃的去给她,说是叫门没人应,也隔门缝瞧,里头的人已从床上摔下,僵躺在地上了……” 大萧和小萧听得,唏嘘一阵。 大萧如是说:“太大意了,想是没准备妥当就出去。原本指派的人去,我想起来,并不是她呀,怎是她去了?” 婆子回说:“昨夜屋里那群蹄子闹抢食物,我看不过眼,跟她们说理,先打发她去了。我也没想到这样。想是她一时赌气贪玩,回来路上在外头耍了一阵,叫染上了。总归是她个人不听劝。我都说了,快去快回,别在外头耽搁停留,更不可随意去串门。谁知道她来来回回,又往哪里去染了呢!” 大萧道:“那回来后,不是报与你了么?敢情是她有事,你就好好的?” 婆子道:“不瞒姑娘说,夫人给的时疫汤药,我们喝了不少,预防着。” 小萧怒道:“那为何不给她喝?” 婆子道:“说的是呢,原本有她的。可她出去了,我们喝的时候,没备有她那份儿。也想着,她到底知道厉害的,自个儿出去干净利索,不会染到什么不好的来。谁知这么快呢!” 大萧和小萧相互对望,叹息,再责怪婆子几句,打发她走,不再说什么。 婆子走后。 大萧和小萧方注意肃远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小萧道:“杵着做什么?都听到了,还不怕么?” 肃远瑟缩道:“怕呀!才刚你们说,有人去了牡丹亭和长生殿回来死了,那……牡丹亭那边的人究竟如何了?可还好?” 大萧哼地冷笑,道:“好得很,派人送吃的去,都吃好睡好的呢!” 说完,大萧转身离去。 小萧却不走,靠近肃远,冷嘲热讽道:“看来有人身在曹营心在汉。” 肃远忍了一嘴巴,笑出声,谦和道:“不管谁人,我都关心。若是知道姑娘你也那样,我也要关心的。我一视同仁。” 小萧柔声道:“是么?” 肃远道:“是呀!姑娘你如此貌美,出个什么事,岂不可惜!” 他一面说一面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将脸上的手绢扯下,快步转身,将手绢塞还给小萧。 小萧不要。 肃远哪里管,就是还她,当即,离去。 小萧怒煞煞的跺脚,啐道:“等成了亲,看我怎么修理你!” 肃远听到小萧的说话,自言自语道:“等着吧,赶明儿,我们都离开十里红庄咯!” 好不容易挨到夜幕,萧夫人吩咐人各处送食物。小萧亲自提食盒来给肃远,两人见面,仍旧唇枪舌战,冷嘲热讽。 跟一对儿小恋人似的打情骂俏。 小萧临走时,终于温柔一回,道:“别看我这样对待你,好吃好喝,好声好气的,那是我可怜你。你别不领情。” 肃远打躬作揖,回礼道:“谢姑娘了。” 小萧心满意足,娇羞道:“我姐姐是不愿意娶你的,到时,你只管跟我过。家里一切有我,往后,我不会亏待你。” 肃远装出一副女相,听着,道:“谢您了。” 分别之后,肃远没吃东西,赶着手脚将自己打扮妥帖,好等天色再暗些,去营救药先生、官之轩、官镜言等人,再去与庄琂聚头。 入夜。 肃远按计划行事,先将药先生、官之轩等从另一处屋舍解救出,引领来至牡丹亭,气没喘顺,又前往长生殿接关先生和阿玉,最后一遭去接官镜言。 可最后一程有些难度,肃远说:“镜言小姐在夫人那处,专人看管照顾,这会子恐怕接不出。等她们都歇下了,我再去。不过,你们放心,我一定接出来。若是我手脚迟缓些,你们先出去。我们在庄外头碰头。” 药先生道:“出得十里红庄大门,那外头还有十里地。没个车马,单靠我们这些脚力跑不得多远,万一路上碰见毒蛇猛兽,如何招架?” 庄琂笑了笑,指着桌子上的绿叶子,道:“鬼母妈妈教过我训蛇术,只要叶子备够,我就能指挥那些毒蛇。毒蛇猛兽,倒是不怕的。只是先生说的对,需要车马。” 肃远道:“这也不难,我再找找,备一辆车马就是。” 就此,肃远又出去了,找了一圈,但没见马匹车轿,回来泄气道:“看来,这地方的人都不爱出去的。没有车马呀!” 庄琂安慰道:“来时,大萧姑娘和小萧姑娘来接我们,用的是蛇车。实在不行,我们只能靠脚力了。我们大家忍一忍,辛苦走个十里地,外头就安全了。” 这是下下之策,别无他法。 然而,谁人心里都清楚知道,单靠脚力逃离,不切实际,毕竟还有小孩在身,但为了出庄,这等担忧,谁也不愿说出口。 祈盼今夜能平安顺遂,一举奋力,同心同德,走出这座十里红庄!(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逃生 夜深人寂,皓月当空。此时,风过屋檐,红帐起飞,树吟虫鸣。 肃远去接官镜言,已有好一阵时候了。按道理讲,此处离长春宫亦不算太远,加上肃远的身手功夫,来来回回用不到几时就能回来与庄琂等人汇合。可是,这会子,让人等得心焦。肃远并没回。 官之轩和碧池依在门口,翘首以望,巴不得能将肃远和女儿从天下望出来。 庄琂不好催促。 药先生已按捺不住,拍大腿道:“依我看,再等下去,我们只能改期了。” 庄琂道:“再等等吧!兴许在回来路上也未可知呀!” 等,又是一壶茶的时间,外头依旧无动静。 碧池主觉,转身进来对庄琂道:“不如这样吧,姑娘你们先走。我自己在这儿等。” 官之轩紧紧攥住妻子的手,一脸生死与共的表情。 庄琂想了想,终于还是如实说:“或许,肃远少爷已带镜言出去了,在外头等我们呢!姐姐若放心信任,我们一同出去。到外头再看情形。姐姐也不须担忧,肃远少爷一身武艺,必不会让镜言出事的。” 是呢,肃远临去时说过,如若自己救镜言迟迟未归,让他们先到外头等,届时在外头碰面也使得,离开就更容易了。 碧池道:“不,等不到镜言,我不走。姑娘你们先走吧!” 庄琂拉住碧池,柔声安慰:“姐姐不走,我自然不会走。姐姐舍身为我而来,我怎能自顾逃离?要走,也得一起走。” 碧池见庄琂情辞恳切,又那般执拗,便想,真耗在这儿等,万一肃远在外头,那不是耽误了时间?于是,碧池征求官之轩的意思,要不要赌一把,先出去再说。 官之轩道:“我听娘子的,娘子说出去,我便随娘子出去。” 最后,众人打定主意,就此离开牡丹亭。 好在庄琂记性极好,入庄时候记得路径。这会子,黑灯瞎火倒也无妨,幸有一轮明月淡照,她勉强能辨别得方位,遂而,领着众人轻手轻脚,凭记忆寻路往外头走。 一路上,倒十分顺畅,并无人看守,众人一口气,出了十里红庄庄外头那处牌坊。 站在牌坊下,再沿路往外走,便是十里地了,出了十里地,就出了十里红庄的地界。偏是这时,就缺肃远跟官镜言。众人如何走得? 当下,碧池和官之轩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庄琂、药先生俱没言语,心想再等等。 三喜急了,喃喃道:“不会是肃远少爷出事了吧?” 庄琂狠狠叱喝三喜:“不许胡说!” 昔日,伯镜老尼说过:“一众某事,好事坏事,一旦达成共识,宁可闷头,不可言破。若是言破,必搅乱军心!” 三喜此方的话,可不是应了伯镜老尼昔日的教导? 难怪庄琂动怒。 接着,碧池和官之轩反应强烈,道:“姑娘你们走吧,我跟之轩回庄里。” 说时,碧池就要往回走。 庄琂那肯让她冒险,迅速拉住她,道:“姐姐切莫着急,如今也出来了,倒也不怕人追,我们在这儿多等一刻也无妨。” 碧池哭道:“都那么长时间了,必定是出事故了。姑娘,你叫我如何等得?这萧夫人万一知道我们逃了,对付完肃远少爷,一定对付镜言呀!” 庄琂能说什么呢?如今,再多的安慰话语,此刻出口,它不合时宜。 因碧池哭得伤心,急切。药先生有些烦躁,跺脚道:“我也觉着仓促了点儿。趁这会子没人发现,我们回去得了。” 庄琂微微叹息,只能应了,道:“那……那我们一道回去。” 碧池反而阻拦庄琂,道:“不不不,好不容易出来,姑娘别回去。姑娘通那训蛇秘术,你们就此出去,极其妥当。到底,我们也不白来这一趟呀!姑娘出得去,再找人来接我们……” 庄琂耐心道:“姐姐说哪里话,即便要我出去搬救兵,我又能搬谁去?我们这般辛苦出来,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家共进退么?姐姐决定回去找肃远跟镜言,我跟姐姐一路。” 也不再拖泥带水言说其他,庄琂先迈开步子,往庄内走。 后头的人悻悻的跟着。 才没几步,只听见前方黑幕夜下,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并夹杂着孩子的哭声。 细心听闻,碧池立马辨别出来,喜冲出口,道:“是镜言的声音,是镜言的声音!” 庄琂等人加快脚步迎行,相向而来,果然是肃远,他怀里抱着官镜言。 碰头,肃远急促道:“我略迟了几步,赶紧走吧!” 碧池和官之轩抢下官镜言抱住,百般呵哄。 可官镜言哭声难止,想是被吓住了。 肃远招呼众人往外走,并说:“我好不容易守候到她们歇下,这才把镜言抱来。想是我不会抱小孩,给弄醒了。这会子哭出来,怕是惊醒里头的人。我们赶紧加快脚步。” 言语间,众人趁着皎洁的月光,顺十里地的道路往外跑。 而此时,十里红庄里头“铛铛铛铛”敲起警报声,人声瞬间沸腾,一阵一阵骚乱传来。 庄琂等一面跑一面朝身后看,那庄门口,火把熊熊,一提提灯笼满天红闪,那里头的人追出来了。 情急之下,肃远对庄琂道:“姑娘带着他们先走,我垫后阻拦。” 庄琂道:“那怎么行!” 肃远道:“没有什么行不行的!你照我的去做。”说着,肃远从身上掏出一块金字腰牌,将它塞给庄琂,道:“你若出得去,拿我这块牌子,到烟波渡外福寿镇长亭官驿站,把牌子交给他们即可。别的,你们不必过问,也不必担心,那里的人自然厚待保护你们。” 庄琂怪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去报官?” 这万万不可呀!对于庄琂而言。 可肃远不知庄琂的苦衷,继续道:“事到如今,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此次来烟波渡,也为萧夫人而来。巧撞上你们了,这才耽搁些许时日,究竟是要办这件事的,索性趁这会子办吧。如今,三言两语难跟你说清楚,你记得拿我的腰牌子去。后面,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庄琂心慌慌道:“可是……” 肃远催促药先生等把庄琂拉走,道:“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姑娘你听我一句。有我挡着,你们出去是有希望的,而且,我身上有功夫,他们也未必打得过我。若不出意外,我还能跟在你们后头……去吧,去吧!” 在肃远的催促下,药先生和三喜夹拉庄琂,走了,官之轩和碧池抱住官镜言紧跟后面。 也不知跑有多远,只听到身后,十里红庄牌楼下,刀剑交加,清脆声响,一片哄闹! 想必是肃远与十里红庄的人打斗起来了呢! 幸好,有肃远垫后纠缠,十里红庄的人没追跟。庄琂等人跌跌撞撞,不顾一切奔逃,个个累得不成人样,心里估摸着快出地界了。 谁知往前,迎面而来,又是一众车马火把。刀疤二等人率兵驱入。 庄琂等人瞧见,俱是心里咯噔一下。 庄琂失声道:“坏里,庄里闹瘟疫,夫人没派蛇虫来把守,那些恶贼要杀进来了。” 药先生道:“姑娘还管他们杀不杀进来,我们赶紧躲去一边,等他们进去了我们再走。” 说毕,药先生主持,呼唤三喜拉庄琂去暗地里,官之轩和碧池捂住官镜言的嘴巴,也一同藏去。 此时,刀疤二等人车马行近,一片欢呼。 刀疤二领在前头,对身后众位兄弟道:“今儿可真是守准得个好时候,进来一二里地,竟没碰见半条蛇虫。想是那妖婆子将他们关起来,松懈了呢!兄弟们加快脚力,快快往里攻进……” 他话没说完呢,忽然,一阵冷风从路边蘑菇丛里吹来,紧接,呼啦啦的声音,由远及近。 若猜测不错,那些声音是蛇虫出动爬行之声了。 刀疤二等人的车马倒有警觉,马匹四下乱撞,焦躁不安。 暗地里,药先生惊吓道:“姑娘,是时候吹树叶子了,看样儿,这前后左右,蛇虫要来吃人了!” 庄琂掏出树叶子,两手都在颤抖,可是她有足够的定力,憋住一口气,没忙发声。 药先生急道:“姑娘别等了,听着就是毒蛇猛兽呀!” 庄琂喘息道:“先生别急,那些贼子乱哄哄的,最能招惹蛇虫。看是不是先攻击他们。” 药先生道:“哎呀,姑娘,这蛇虫可不认识咱们呀!万一先吃我们呢?” 正当下,刀疤二那群人有的策马回头,有的惊落马背,有的已拔刀弄剑四下砍杀。 借着他们的火光,果然看见一条条大蛇将他们围住,攻击他们…… 混乱、惊叫,嘶闹,连天一片响。 如药先生所担忧的,那些蛇虫真不认识人,旁边已有些往这边游来了。 碧池抱住官镜言,吓叫出声,官之轩一命保护妻儿,站了起来,扬开腿脚,四下乱踹,因见一条大蛇向碧池张口扑下,官之轩赶紧扶拉她,往一边躲去。 这边,庄琂紧张不已,这才将树叶子举起,吹响。 哪知,树叶音响,蛇便停止进攻。 因是这样,刀疤二那些人有缓气儿的机会,由此,他知道旁边有人训话蛇虫,便吩咐道:“前面有人指挥大蛇,先把她们抓来。只要抓住她们,我们就没事了!” 手下兄弟们听得,个个热血沸腾,也为了保命,都一哄而上,他们倒没扑往庄琂、药先生、三喜这边,因看到官之轩一家站在远处奔逃,想是他们召唤蛇术,于是,只围住那一家子。 庄琂见状,停下树叶子的声音,转头对药先生道:“先生,你去帮帮碧池姐姐他们!去吧!快快去呀!” 药先生“哎呀”一声叹,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山重水复疑无路(上) 庄琂吹起训蛇秘术的音乐,招呼指挥蛇群,音乐声高低起伏,指令下达,蛇群或退,或盘守,或进攻刀疤二等人,不在话下。 混乱之中,刀疤二的人马有掉头跑的,有追逐官之轩和碧池他们的。眼前的人刀剑交加,马匹嘶鸣,闹哄哄一片,如天上的烟云风涌一般,可没多久呢,便都消散了。三喜见贼人离去,很是欢喜,对庄琂说:“姑娘,蛇走了,那些拿刀剑的贼也跑了。”庄琂听了之后,慢慢放下唇边的树叶子。然而,训蛇的音乐声仍旧不断…… 三喜惊吓拉住庄琂道:“姑娘,十里红庄的人怕是追来了,你听那些音乐声,跟你吹的一样样的呀!” 庄琂怎会没听到?可不是十里红庄的人追出来了! 当下,庄琂回头在四下看顾,心里惊醒地:怎么只有自己跟三喜? 关先生和阿玉不在了呢,药先生追官之轩和碧池一家子去了。 看了一会子,庄琂问三喜:“关先生和玉姑娘呢?” 三喜吞吐回说,才刚太害怕,没顾得及看关先生和阿玉,药先生去帮碧池一家,想是他们在前方也未可知。 就此,庄琂站起来,叫唤几声关先生和阿玉,因是没得到回复,便拉三喜一同往前跑。 她想:或是他们已跑出去,跑散了。 可谁想得到,庄琂和三喜一路往外跑,所经之处,除了冷月光,黑幕夜晚,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哪里有关先生、阿玉、碧池、官之轩、药先生等人? 大约跑出十里地,到烟波渡境外,庄琂停下了,不肯走了。 三喜焦急道:“姑娘,我们走吧!” 庄琂道:“他们不知在哪儿呢,我们岂能离开?” 三喜惧怕道:“会不会被那些贼徒抓了?或者是被十里红庄的人抓回去了?再若不是,他们已经逃了出去。” 庄琂也不知了,就地旁,她身子软软的瘫下,没一丝力气。 约么破晓之时,天露微光。 庄琂将三喜摇住,坚定对她言说道:“三喜啊,我们回十里红庄吧!” 三喜极力摇头,苦劝道:“姑娘,我们好不容易出来,怎么能回去呢!我们若回去,再也出不来了。” 庄琂怒道:“你也说了,他们可能被抓回去了呢,你要我背负这等不义之名么!” 说毕,庄琂果决起身,欲往十里红庄里回。 三喜追了几步,哭道:“我可不管别人如何,我只要姑娘你平平安安的。这样,三喜日后死了,也对得起我们卓府老爷太太了。姑娘不顾老家仇恨,那也得顾及顾及还在庄府里头的子素姑娘吧!” 是了!子素还在庄府里受苦呢!不知她此时如何了。 三喜那一席话,彻彻底底拴住庄琂的腿脚,她再也迈不开半步。于是,她泪流满面,直身跪在地上,向十里红庄拜服叩头。 此方此举,是谢罪之意。 良久,庄琂摸了摸身上,慌手慌脚的,三喜不知她在找什么,便问:“姑娘找什么?” 庄琂道:“肃远少爷给的腰牌子!我们拿腰牌子去福寿镇搬救兵!” 三喜镇定自若,冷冷地回一句:“姑娘别找了,我趁姑娘吹叶子的时候,摸走了,丢了!” 庄琂简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质疑望住三喜。 三喜道:“姑娘啊,肃远少爷让我们报官,我们真的要去报官么?姑娘你想想我们什么身份呢?我们可是朝廷抓拿的重犯呀!我可不能让姑娘被官府抓了!所以,我扔了那腰牌子,省得害了姑娘。” 曾几何时,咋咋呼呼,没头没脑的三喜变人样了,经萧夫人一治,病不光好了,人也灵光利索了。 在心底,庄琂替三喜高兴。 如今,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怨三喜鲁莽,故而,斥责道:“你也太自作主张了!日后,你是不是也能随随便便将我扔了呀!” 三喜跪下,道:“姑娘怪我就怪吧!要打要骂,随姑娘心喜。三喜不敢顶嘴,不敢怨言。”因见庄琂气得无话可说,三喜又耐心苦求:“姑娘啊,你要回十里红庄我没意见,等把子素姑娘带出来,我们再回去也使得。那时,姑娘想留多久便留多久,有子素在姑娘身旁,三喜日后有个好歹也安心。别的,三喜不管那么多。” 末了,三喜悲悲戚戚哭泣,把卓府满门的悲剧拿出来说,苦心规劝,庄琂听不下去,捂住耳朵,终于,缴械投降。 几番思虑后,庄琂决定采纳三喜的建议,赌一把,先回京都城,入庄府把子素救出来,再回十里红庄请罪。 至后,主仆两人相互搀扶,遮遮掩掩,狼狈不堪往外走,难得撞见路人,问个方向,这才寻得到京都的大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两人走到京都城城门外,好在城门把卫不严,两人顺顺利利进去了。 入了城门,三喜高兴道:“姑娘,我们这会子就回庄府么?” 庄琂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又看看三喜那一头脸狼狈,此番去,只怕不妥。想了想,须得找个地方改换头面才得,再者,赶了那么久的路途,饥肠辘辘不说,还满身劳累没精神,真去庄府,岂不是羊入虎口,白白叫她们嫌弃打发? 于是,庄琂主意:先去夔门楼,到碧池原来住的长袖街家里歇一口气再说。 如此这般,几经折腾辗转,终于到碧池原来住的那处居所院子。 临站院门口,庄琂让三喜敲门,没一会子,留守的婆子宋妈开门迎出。 宋妈见了她们主仆,喜出望外,又探看外头,道:“可把你们盼回来了,我们爷和奶奶、小姐呢?” 庄琂心底一冷,吞吐回说:“我们一道回来,想是路上散了。我以为她们先回来了呢!” 实心里,庄琂也曾这样想:或是官之轩、碧池他们逃脱得,已回到家中。 谁想,宋妈“啊”的一声,道:“没有呀!” 宋妈拍手跺脚,哭出声。 庄琂和三喜十分不忍,劝说几句,这才劝住宋妈。 宋妈抹了抹眼睛,方请二人进去。 可庄琂没跨进院门口呢,身子忽然犯软,眼前一黑,耳朵里不断听见三喜和宋妈的叫唤声:“姑娘!姑娘!” 庄琂已晕倒落地。(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山重水复疑无路(中) 庄琂醒来,已是夏末之际。 原来,庄琂和三喜在十里红庄已染了疫毒,加上连夜逃命奔波,一时回到碧池家,相继倒下,幸好,宋妈留守接待,替她们找来大夫看诊治疗。经多日照料,慢慢的,主仆二人才回活过来。 这一日,大夫又来复诊,巧是庄琂跟三喜醒了。 大夫没来之前,庄琂问宋妈:“宋妈,我睡下多久了?” 宋妈告知已昏睡有一段时日了,如今正是夏末,又说:“大夫说,等天气转凉,你身上的疫毒就会好转。幸好姑娘你们身体底子好,大夫说了,但凡沾染一点半点,身子稍弱一些,是要人命的。” 庄琂想起了,自己跟三喜在十里红庄染毒了,这些又不敢说与宋妈听。 因这样,庄琂关心问宋妈:“那宋妈你没事吧?”害怕传染给宋妈。 宋妈道:“那一日你先晕倒,后头三喜姑娘也晕了,真真吓死我。后来大夫来了,诊治之后,说姑娘身上染了骇人的瘟疫。幸好,大夫有主见,也是个高手,才救得姑娘你们。大夫除了给姑娘医治外,又开了些偏方,我预防吃了许多,如今是无妨。” 再陆陆续续告知庄琂近些时日的琐事,倒无关紧要的,只是宋妈心里记挂自己的主人,很是不安。 庄琂安慰她说:“等我们好了,我们再去把你爷和奶奶找回来。我们知道在哪儿。” 大约吃了些餐食,有了力气,庄琂执意要出去。 宋妈又说:“大夫说了,你这疫毒没好全,还需多加看顾。大夫每日要来看的,约了今日午后,他还要来一遭。大夫还说,姑娘身上的疫毒,是什么蝙蝠瘟疫,可了不得呢,百年也遇不到一见的。大夫还说了,倘或出去,染了别人就更不得了。” 三喜害怕极了,问:“那还治得治不得?我们多早晚死?” 宋妈笑了,道:“瞧姑娘担忧的,这不是好好的么?等大夫来了,姑娘再仔细问吧。大夫日日拿些药来,亲自熬亲自服侍,应是不碍的了,姑娘且别多想。” 庄琂感激道:“劳你精神,叫你破费了。” 宋妈叹息道:“我们奶奶一心向着姑娘,想是姑娘待我们奶奶极好。姑娘到我们家来,我看着不管,日后奶奶和爷回来必是责怪我,话又说了,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呀!” 庄琂道:“花了你多少银子,日后我如数奉还,还要多加感谢你的。” 宋妈摇摇头,没说什么,又叫庄琂主仆静心歇息,好等大夫来。 转眼至午后,大夫来了。如宋妈说的那样,大夫又详细说了一道病情。 大夫说:“这类病,在我年轻习医时听说过,医典也有记载,就是没机会碰见。今日巧是碰见,也是你我之幸。经我诊治这些日子,又反复找古籍医书对比推敲,想是姑娘中了蝙蝠瘟疫败血症。就是不知姑娘中了疫毒,可曾知道?可曾服用过其他药物?姑娘晕倒时,是不是觉着胸闷,气息难喘?” 庄琂仔细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如何倒下,只觉得两眼一黑就倒了。至于瘟疫的事,自然是在十里红庄惹上的,如今怎么说呢?在庄里,确实得萧夫人的药治疗着,可谁想逃出来,竟没好全。 想想,庄琂直冒冷汗。 大夫又说:“这古籍上记载,蝙蝠瘟疫厉害,是因那蝙蝠粪便所致,特别是毒蛇吃了蝙蝠的粪便,人不知其毒,故食用蛇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染上。话说,京都城内干燥,又并非那些沼泥之地,怎会有蝙蝠毒蛇呢?这等病怎么就到姑娘身上了呢?姑娘从哪染回来的?” 庄琂看了看三喜,微微摇头。此处,不愿跟大夫多说,当即缄默。 最后,大夫给她们施针,亲自熬药奉饮,待一切妥当,大夫央求道:“我平生好医,难得见姑娘有这等病,姑娘好好歇,待让我慢慢研究,如今,姑娘身上的毒去之八九了,看着应是无碍的。可我有个不情之请,请姑娘三思配合,我想再为姑娘深入解毒,丰富医书典籍,给后人留些余脉。日后谁遭遇此病,也好有方可徇。姑娘你看使得不使得?” 庄琂缓缓点头,千恩万谢,算是应了。 等大夫一走,庄琂却躺不住,跟宋妈道:“宋妈,请你帮我们置办几件衣裳,我们换个头脸,择个日子,想出去一趟。” 宋妈不肯,道:“大夫说了,姑娘身子还没好全,还不能出去。” 庄琂求道:“宋妈,我们要去救人。回来这么久了,还有人等着我们去救呢,你家的爷和奶奶小姐都在外头,不想救么?” 如此一说,宋妈没得话反驳,只好给她们准备衣裳。 是日。 庄琂与三喜换好装束,与宋妈交代几声,称说出去一趟,为打听官之轩与碧池、官镜言,实里,主仆二人想潜入庄府。宋妈不放心,也要跟去。 庄琂说:“你老人家守在家里,等碧池姐姐他们吧,我们都走了,万一他们回来不见如何是好?” 宋妈吞吞吐吐道:“姑娘啊,大夫来治你们的病,人家后头没收钱,还……还给我钱呢!要是知道你们出去了,我……” 庄琂明白了,原来是大夫想留下庄琂主仆作研究。如大夫说的那样“丰富医书典籍,给后人留些余脉”,出发点是极好的,可做法却叫她们听了十分不舒服。 庄琂道:“那有何难,若大夫来为难你,你尽管给他说,等我回来,我去他府上住些日子,劳烦他细心诊治。我们还要恩谢他的。” 宋妈便无话可说了。 就此,庄琂跟三喜从碧池家出来,穿过长袖街,又过夔门楼,一迳来到长安街东尽下处的庄府府邸外。 此刻。 主仆两人远远站在街角,望庄府那扇大门。想当初来庄府避难,也在这远处街角站望,看庄府大门上那鎏金大字,红灯高挂,漆朱门柱,两骑石狮子活灵活现盘踞在门前,很是气派,叫人望而却步。那时,是老太太千秋寿诞之夜,听到大宅院里炮竹琴声传来,时而嬉笑倒喝,好不欢喜的光景。那时,角门门口蹲守着四名门仆,应老太太的大寿恩典,在门口摆一方矮长桌子,桌上摆放各式菜肴美酒,正逍遥自在吃…… 如今再看,日夜光景有别,门前没当日那番华彩喜庆了。 当然,如今药先生也没跟在身旁。 庄琂望住庄府,心里唏嘘不已。 时光,如流水,几经春夏,所有的遭遇又回到原点上了。那日来求门,今日,依旧来求门。情景何等相似。 真真可悲可叹啊。 庄琂的眼睛忍不住胀热,眼泪禁不住往外流。 三喜见状,轻轻扶住她,低呼:“姑娘。” 庄琂狠狠的吸一口气,擦去泪眼,笑道:“这会子想想怎么进去吧!想想我们进去之后怎么个行走,怎么把素姐姐和鬼母妈妈接出来才是要紧。” 三喜担忧地点头。 余下,主仆二人一眼不眨,死死盯住庄府门下,但凡瞧见有门缝,两人必定快速奔跑过去,钻入门再说。 可惜,此刻庄府与日常相比,庄府外门少了往时的喧闹,冷冷清清的大门首,只留一位老头家丁看守。但凡路上行人经过,皆能听到那位老者家丁的咳嗽声,其余无它。 门也紧闭着,一条缝隙也不曾开启。 庄琂和三喜大约守候过一会子,实在等不下去了。 三喜道:“要不,我先去敲门把人引开,姑娘你得了机会就钻进去。” 庄琂笑了笑,进庄府哪有这般容易?三喜安慰自己罢了。 忽然,街上行来一辆蓝棚马车,车子快速停靠在府门台阶下。 只见庄府的大管家旺达先从车上下来,又从车夫手中接过脚踏,端放好于地上。之后,管家客气地引请马车里的人出来。 只见从马车内出来两人,一老一少,年长者搭手在管家手背上,一手撩衣袍,巍颤颤伸腿下车,后头一名年少者提一口木箱子。 管家不停地客气接引:“白老太医,您悠着点儿。” 未下车的少年也搭手帮抬扶。 终于下了马车,老太医拈着胡子,叹道:“唉,怎不早来找我!我们白家跟庄府,不能够呀!我当年说不外医,可没说庄府是外人,你们庄府跟我怎就生疏了呢!你们老太太是知道的呀。” 管家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庄琂和三喜看得清楚,管家一副恭谦之状,正请老太医两人上台阶。 正在此时,又见庄府大门里奔出几个人来。庄琂和三喜定眼一看,竟是竹儿,还有湘莲及几个小丫头子,一个个面色颓丧,焦急得不知如何形容。 竹儿提起裙子,碎步下来搀扶白老太医,道:“您可来了。” 白老太医关切道:“如今怎么样呢?” 竹儿别过头,哭出几声,又捏起手绢捂住眼睛。台阶上,湘莲指着丫头子们道:“赶紧扶着,赶紧的!” 丫头子们急忙下来,七手八脚的替了竹儿搀扶白老太医,刚上大门,又见庄璞从里头跑出来,气喘吁吁,满头是汗。他一如常日懒散,见人也不举礼问安,直是指责管家竹儿等人:“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把医生请进来。成心的是不是?” 其余人没言语,只有湘莲苦楚着脸道:“爷,不才到么?先往哪个府去呀?” 庄璞怒道:“糊涂东西,还能往哪里带,先往老太太哪儿去!” 丫头子们赶紧扶老太医进府门。 一干人呼啦啦的出来,簇拥拥的又进去。 眼下,庄璞拽住管家,吩咐道:“你去把各府的都抬来寿中居,老医生分身乏术,再这么哆嗦着走,明年去也看不到结果了。” 管家一面擦汗一面点头,等庄璞话音停毕,他开脚往前跑,逢是见到人都招呼一路跑。 庄府到底发生了何事?别说外人不知,连守门的老者也未尽全知。 庄琂和三喜看到此处,甚是疑惑。 庄琂拉住三喜的手,道:“走!” 语音停,主仆二人往庄府门下逼近。(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山重水复疑无路(下) 那日,老者被吩咐出来看门,见二太太曹氏指着一帮子奴仆将两个蒙头盖脸的人赶出来。那会儿,曹氏气急暴跳,下了死命令,让看门的连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曹氏走后,看门的老头透过门缝往外瞧,见是两位姑娘。 那两位姑娘不是谁人,而是镜花谢的庒琂和丫头三喜。 两人大约是被毒打过一顿,皮青脸肿的,她们被推到府门外头,倒在地上,许久都起不来,但看有力气起身,便跌跌撞撞赶到门下拍叫开门。守门的哪里敢开,只看到两人拍喊一会子人就倒地上了。后来,曹氏等太太几个来瞧,隔着门缝儿望一眼,吩咐道:“由着去,不许开门。她们再叫,你拉她们见官去!” 守门的不想寻事,没管理。再之后,两人何时醒来或何时死去,或怎不见了,守门的一概不知。晃眼,过了许多时日,她们也没再出现,想必是死了。 可巧。今日管家去请白老太医来府里,大门敞开一会子,谁知那两位姑娘来了。 守门的觉着眼熟,回想了许久才想起,就是那日二太太轰出去的那两位。 是庄琂跟三喜。 此刻,庄琂和三喜见到大门开启,也不招呼门人,只管横冲直进。守门的见到,连忙去拉,又怕外头再进来人,拉她们两下子又跑回去关门,等关好门,那两人已不知去向了。 殊不知,两人正拼足脚力拐道儿奔往寿中居。 才刚在外头,她们听到了白老太医的说话,心里知晓,老太太生命垂危。但是,这不是庄琂所关心的,她最关心的另有其人—— 子素怎么样了? 鬼母妈妈怎么样了? 一路进来,绕开大道寻迹小道儿,庄府这些路径,庒琂再熟悉不过了。她在这府里呆两年多,为了寻得机会复仇平怨,事事细心观察;这大宅院每一块石头,她都记得清楚在哪个位置。那时,庒琂一心想法子扳倒庄府,即便不能为父亲母亲报仇,也要搞垮他们,遂而,对庄府的行动第一步便是摸清楚里头的地形以及人际关系情况。 当下,两人拐了几道门,避开了几拨人,临近中府。 三喜忍不住担忧,紧张道:“姑娘,我们不去寿中居了吧!求三爷吧,他兴许还有些感情可说。” 庒琂哼道:“求谁不中用。我不能让老太太心里以为我是这样的人,要赶要杀,我也得给老太太陈情明白。” 三喜道:“可是我们进来不是为了……” 庒琂道:“我知道,这不重要了。最好能一起办的好。这次侥幸进来,下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三喜无奈,只能跟着,并左右张望,以防有人发现。 两人来到中府外面,看到丫头仆子们进进出出,如同赶市,个个却焦急十分。庄琂两人怕人看见,躲在花丛中,因想听清楚丫头子们说些什么话,便壮大了胆子小跑靠近老槐树,躲在树身后头。 于是,听到两个丫头子在门边议论。 高点儿的丫头道:“老太医刚瞧了一眼,只顾摇头,我看不行了呢!” 矮点的丫头作嘘声,再低语:“别说了,待会她们听到,又得撵人了。” 高点儿的丫头懊恼道:“我不是咒老太太,心里是为她老人家担心呢!你说,老太太这边不好,那两边能好?情况都一模一样呢!” 庄琂听到此处,手指狠狠刮在树干上。 三喜怕庄琂伤了手指,赶紧握住她的手。 少顷,见东府径道上来一抬撵子,五六个仆子抬着,庄瑜扶着大奶奶,跟在撵子后头,后头,秦氏、熹姨娘两人哭哭啼啼的尾随。 才刚议论说话的丫头子见到东府来人了,高点的丫头转身跑进去叫人,矮一点的丫头快步去帮扶。东方有的人一步不停,匆匆的跨进中府大门往里头去了。 撵子进去没一会子,接着里面传来秦氏的哭声,没几声的响儿,便又听到一团急促脚步声,以及丫头子们慌乱的叫声。 只听到传叫:“太太晕倒了!太太晕倒了!” 这方乱音未止,西府径道又抬来一座轿撵,由四名家仆抬走,郡主哭哭啼啼扶撵跟随,宝珠、绛珠等丫头子跌跌歪歪的扶郡主旁侧,庄玳的丫头金纸撑一把油纸大伞,替撵上的人遮挡阳光。 虽然远望,也能清楚看到撵子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是庄玳。 只见庄玳脸色惨白,一丝血色都没有,头上发丝凌乱,额上盖一块嵌玉的抹额,身着一身白衫内衬袍裤,双手搭在肚子上。远远看着,俨然是一具死了多时的尸体。 庄琂的眼神发呆了似的,随着西府众人行走的路线游移眼珠,她的口张得大大的,喉咙里如同卡有鱼刺,拔不出,咽不下,哽在喉间,生疼难受。 三喜轻轻呼了一声“姑娘”,庄琂才眨醒眼神,泪水拼命地往下掉。 眼看众人要将庄玳抬进门了,庄琂才想起该跟去看究竟,便推开三喜。 三喜死死抓住她,哪里给她走动的机会。三喜早防着了。 三喜道:“姑娘,我们得再找个地方躲一躲,要是老太太醒好了,我们去求她。万一都不好了,我们悄悄的去把人接出来。从此不进这大宅院了。姑娘你别出去了!” 庄琂与三喜拉扯几回,终究被三喜拉住,瘫坐在地上,咬牙忍住哭声。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紧是听到寿中居里头传出哀嚎,男男女女哭啼不断。庄琂心中猛然收紧,浑身发麻,急切地对三喜求道:“三喜,你放手,我去看一眼。只偷偷看一眼。” 三喜不给去。 庄琂咬牙,极力推开她。得了自由,庄琂往中府大门冲去。 刚到门口,立马看到里头一众丫头仆子聚在院子中,哭鼻抹泪,哼唉不断。 庄琂想迈步人门,哪知,见到曹氏从寿中居厅内走出,手里捏着一张手帕,指着底下的人怒道:“都哭什么!人都没怎么呢,你们就哭。等有什么了有你们哭的。眼下你们站着哭看热闹,不如散下去把各自的活儿干好了!” 庄琂悲悲戚戚愣在门外,听得十分清楚,或许,里头的人无碍,是自己太担心了。 丫头们听从曹氏的话,要散去。 恰时,曹氏一眼看向门外,见庄琂扶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这可震慑到曹氏了。 缓了一眼。 曹氏横眉倒竖,银铃怒目,歪嘴骂道:“死了,死了!都是只会吃不会做的饭桶!门都守不住,要活着有什么用!”便指着散去的人指挥道:“快把这个贼蹄子拿下,快快拿下她!” 庄琂惊慌失措,神情恍惚,只见里头的人齐刷刷转头来看,又有家丁过来按住她。 三喜见到,急奔过来推开那些人,张开手挡在庄琂前头,为她护着。 曹氏又道:“不得了,不得了呀!赶紧拿下!棍子绳子在哪儿?找来呀!” 那些仆子听曹氏的话,加了人马,还有的去找棍子拿绳子的。那会儿,郡主、庄璞、庄瑜、庄琻、庄瑛、幺姨娘等人闻声都走出来了。 庄琂见人齐全,想必有念旧情的,便仰头对前头呼道:“太太,让我进去看看吧!” 曹氏道:“看?还看什么!看死了几个还是看没死成呢?好狠毒的烂蹄子!往日老太太、太太们对你不薄!你竟这样报答的!” 庄琂哭道:“老太太是知道的,老太太是知道的。你们不信,让我进去问一问老太太,让老太太告诉你们。” 庄琂想告诉众人,老太太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是无害的,说近点儿,自己也是她们的亲人呀! 曹氏啐道:“你算好了老太太醒不来,我告诉你,今日我做主,你甭想有好的出去!来人,拿下!” 顷刻之间,仆子三五成群,捏住庄琂,按倒三喜。转眼,两人被按趴在地上。 曹氏缓缓走下来,抬起脚踩在庄琂脸面上,啐道:“好好的门路给你走,你偏不走,如今,休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三喜泪流满面,道:“不瞧老太太就不瞧,那你们把素姑娘还给我们。我们带素姑娘出去,往后再也不来了!” 曹氏急是蹲下,一巴掌打在三喜脸上。 赫然之间,三喜光滑的双颊红出两只手印子,鼻子也被掌出血来了。 庄琂挣扎道:“太太要打,你打我!不关三喜的事!太太要解恨,随太太下手,太太解恨了,就请把子素还给我!让我见见子素!” 庄琂哀求之时。 庄琻从上面走下来,恶狠狠道:“你自己都不保了,还见她!”转头对曹氏,以及身后的太太姑娘们,道:“那日我们放走了她们两个,今日又回来了。可见贼心不死。如今,太太也不要手软了,跟处理那个子素一样处理她们。免得祸害别人家去!” 庄琂听后,浑身发凉,呆口愣目,喃喃道:“子素怎么了?你们怎么处理子素了?”便挣扎要起来,然而,仆子们力气太大,压住她,任由她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台阶上,郡主擦抹眼泪,没什么可怜的表情,倒是庄玝站在边上,皱着眉头,看出有些不一样的情感,幺姨娘只是望着,其余姑娘一脸惊恐;庄璞原本也在门外看,庄琻说话当口,他甩袖叹息进屋去了,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庄璞进去一会子,又跑出来,对众人笑道:“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 太太们听闻,都急忙转身进去。 曹氏走之前,对仆子们道:“绑死了往酒窖里扔,等我忙完这档子再亲候她们。” 说完,曹氏也进去了。 庄琻倒没走,她看太太们都进屋后,才笑吟吟对拿棍子的仆子道:“她们狡猾的法子多了,怕你们没带到半路,她们就耍诡计跑了!往这儿打,给我往死里打!” 听毕,拿棍子的仆子举起木棍,跟下大暴雨一般,肆意地在庄琂和三喜身上砸打。 三喜护主心切,挣扎着身子要挪过去替庄琂挡,可终究没挪出半步,一棍子砸在她脑门上。 血,在庄琂的眼前迸出,淋淋洒洒。 庄琂分不清是三喜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反正眼前一片红,同时感觉到自己头上涌出一股热气儿。 视线竟开始模糊不清。 迷迷糊糊的听到庄琻笑,指挥仆子道:“打!狠狠打!往死里打!” 没多久,血泊满地,一汪天光照映在上面。 因看到庄琂和三喜一动不动,庄琻才让仆子们休手,自个儿身心愉快往寿中居屋里去了。并吩咐将死尸往酒窖内抬扔。 庄琻跨过寿中居的大厅,转进里屋。 里头,看到众人围在老太太床前。此刻,老太太醒了。 老太太虚眯着眼睛,气若游丝说话,声音是发不出来,庄璞倾耳在她嘴边。只见老太太动完嘴型,庄璞复述道:“琂丫头在哪儿?……我要见琂丫头!” 庄琻进来时,听到庄璞的复述话语,快嘴答道:“琂妹妹么?刚被打死了!跟她丫头三喜被打死了!” 老太太才刚醒来,魂魄未凝聚齐全,听到庄琻这说话,吓得两眼一翻,四肢崩直…… 余下,众人哭啼大喊。白老太医忙前顾后。 要知道,老太太床边还放两人,一人是庄玳,一人是庄顼,不知是死是活。 庄玳旧疾复发,加重了。 庄顼那日被马踹伤,加上疯病发作,也是死了八九成的人。 如今,将两位伤病的少爷抬来,只为节省白老太医行医的时间。想让他们跟老太太一起,在寿中居治疗。 谁想,这起混乱,老太太刚被救醒,又被庄琻莽撞话语吓晕了呢! 白老太医赶忙对众人道:“各位老爷少爷,太太姑娘们,你们先出去吧!这里头有我呢,出去吧,出去吧!” 老太医几乎是半求半撵,才将众人赶了出来。 到了外头大厅,因见没人说话,庄璞急躁了。 庄璞对他们道:“老太太关心琂妹妹,不然,叫琂妹妹她们过来见见,兴许老太太就好了。老太太好过来,白老太医才有时间救治三弟弟和大哥哥呀!” 庄璞的话不无道理。 于是,二老爷庄禄问曹氏,道:“人呢?琂姑娘呢?” 曹氏“哼”的一声,道:“着人带下去了,是死是活不知道!” 庄禄恼怒道:“你真真会来事儿。” 曹氏委屈道:“我不管,谁管呢?我好歹为府里周全所有,老爷这会子怪起我来了!若非当日你们鲁莽,怎会有今日?竟怪我了!竟怪我了!” 说毕,曹氏呜呜直哭,半时,一众妯娌丫头都围在曹氏跟旁安慰。 庄禄不管他们,只管吩咐底下的人,道:“去,去看看琂姑娘她们如何了!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个等着剥皮吧!要是活的,赶紧的给请过来!” 当下,谁人敢保证庄琂那几个人是死是活? 此刻,庄琂和三喜被关在北府酒窖里。 那酒窖便是存放金纸醉酒的地方。 子素,她离她们只有一墙之隔,如今奄奄一息,被腌在酒缸里头。 虽然三人同关在一处地方,却相互不知。 假若三人知晓她们在同一个地方,都不曾死去,但凡相见得,那是多么美好的事呢!可命运没有这般安排,等待她们的将是一轮生死大劫。 庄琂抱住三喜,三喜的头被人敲破,血汩汩直流呢。 因害怕三喜就此死去,庄琂哭道:“三喜,你别睡,别睡过去!我们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三喜迷迷糊糊应了几声,再也没话了。 (第四卷完) 关塘写于重庆江北 2020年1月31日 --------------------- ps记录:今日,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席卷全国。截止本章发布前2020年1月31日15点02分,全国疫情:确诊9737例,疑似15238例,死亡213例,治愈179例。在关塘所在的城市重庆已确诊有206例,疑似1例。 国难之际,呼吁大家戴好口罩,减少出门,减少病毒交叉感染。 我们众志成城,祈祷全国人民平安。(未完待续) 第一章:福寿汤,极乐汤(一) 那日,曹氏私下悄悄将庄琂、三喜撵出庄府,以为这事儿做得天衣无缝。不曾想,金意琅那会儿在府门外巧遇庄琂主仆和碧池,之后,她送三人回夔门楼长袖街,这才引出十里红庄的事来。 经历十里红庄险情,金意琅与萧夫人又协议对赌,答应回庄府替夫人抱来孩子,夫人答应替庄琂、三喜治疗疥虫毒。十里红庄的事已叙说七七八八。如今,回说金意琅返回庄府发生的事。若本节不从头言说,后头无法衔接叙述。 金意琅一大清早,乘坐萧夫人的蛇车出十里地,赶到烟波渡,又马不停蹄奔走入京都城。此方回庄府,路途顺利,只是入庄府大门,有些耽搁了。 原来,金意琅莫名其妙失踪,合府里揣测纷纷,想是她顽皮,跑出去玩了,因老太太、庄玳、庄顼病重,诸人忙着照顾他们,究竟无人有空闲功夫去寻她的下落。 这日回到府门,金意琅想好了,一旦老爷太太们问,自己就回说:我出去打听篱竹园的小爷们,可辛苦了呢,因这事儿寻了几日,如今没找着,得先回来知会知会。 她觉着也无人敢责怪自己什么,理由却是极好的。 当下,在府门前,金意琅敲门,守门的老头子眯出一条缝,见她了,很是诧异。 金意琅心虚,不等他问出口,先自报家门,说:“光天大白日的,大门不开,角门不开,还要当贼闯门不成?我出去给老爷办事呢,辛苦几日回来,难道这会子你们不认得我了?” 守门的自然认得她,那天,她一个飞身上天去了,可不是这位姑娘了。 金意琅看守门的张口呆目的样子,又接着说:“我出去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大事没有?” 守门的这才有机会回嘴:“姑娘……姑娘可是北府篱竹园的?” 金意琅“哎哟”一声,笑道:“您老这眼神,亏还认得我。得勒!回头我给你提壶酒来吃,这会子我要进去给老爷太太们回话,不多跟您说了,你且把门开开让我进去。” 金意琅想马马虎虎搭讪,就此进去。 谁想,守门的拦道:“姑娘,这几日不太平,老爷们下严令,不许出入呢!” 金意琅胡搅蛮缠道:“敢情我不是府里的人了?我出去办事的,一回来就不能进了呀?” 守门的道:“那您得去请示老爷太太去,有吩咐我才给开门。” 金意琅觉得好笑了,道:“您老糊涂了,你这阻拦我,我见哪门子老爷太太?见不着他们我请示谁去?” 守门的道:“我可不管!二太太说了,要是让一只苍蝇蚂蚁蚊子出入,就不让我在这儿干了!” 说完,守门的“咔嚓”一声,关门,不给进。 金意琅也不好对他动怒,便撒气踹了一脚门,气呼呼道:“就这门也能关你姑奶奶了?想当初姑奶奶出来不也是从里头飞出来的么?” 金意琅一面说一面往后退,到了街边墙下,她运起轻功,纵身一跃,上去了。沿着屋顶瓦楞,轻步往北府飞跃。 快行近北府府院,忽看见一帮年轻的仆子丫头,他们围在一堆假山旁,叽叽喳喳嘻闹呢,有拿竹篙,有拿簸箕,像是在捅什么东西。 金意琅居高临下看几眼,觉着奇怪,就跃了下来,向那些奴仆走近。远远的见几个仆子站在假山石洞下,他们拿竹子乱捅,里头“噼里啪啦”的掉下几团黑物儿,后头,拿簸箕的人你推我赶的上去捡,将黑物儿放入簸箕内。 金意琅定眼看清楚,那黑物儿竟是蝙蝠,看得她浑身发毛,连连“哎呀呀”的惊叹。 实在是看不下去的缘故,金意琅随意搭讪一个小丫头子,问她:“你们这做什么?” 丫头子回头,看是金意琅,一脸不可思议之状,连连“哟”的发声,引得其余人都回头来。 半时,丫头子们你一嘴我一嘴,指着金意琅问话。 有问:“你不是走了么?从哪儿回来的?” 有的问:“老爷太太姨娘找你找疯了,你这可回来了?” 还有的问:“你这是回来领罪的么?” 一个个巴不得有新闻,出事故,问的问题五花八门,叫金意琅哭笑不得。 末了,金意琅摇摇头,白了她们一眼,道:“我爱去就去,爱回就回,你们管得着么?”但对蝙蝠仍是好奇,因再问:“你们捅这些脏东西做什么?” 丫头子们也学金意琅的样子,没好气的道:“你管得着么?” 金意琅瘪了瘪嘴,道:“学我说话,舌头要烂的。” 她的话说完,众人哈哈大笑。 正笑着,忽然,听到贵圆站在远处,怒斥发声道:“一群的贱骨头,办个事,当是消遣享用,一窝蜂的来享受过日子呢。赶着你们来领赏了还是怎么着,个个这么清闲呢,还不去忙自个儿的去?都堆在这儿等剥皮削骨呢!” 围观的丫头子有惊怕的,便快速闪了,有阿谀奉承的,贴了笑脸迎到贵圆面前,对她道:“贵圆姐姐,这难得沾福气的事儿,我们都来沾一沾福气呢!” 贵圆道:“不知死活的贱蹄子,活没干好,只会等着好福气!一个个贱皮贱肉的,你们也配!等我回了太太,让你们一个个跟着去熬福寿汤!看是谁先死谁没脸的!” 如此恐吓,谁还敢顶嘴,哗然之间,除了拿竹子和簸箕的人,其余人等都散了。 贵圆因此才看到金意琅,她惊了一目,终于,笑咧咧的再走过来,道:“哟!这不是篱竹园的姑娘么?也来沾福气来了?” 金意琅冷笑两声,不想搭理,转身要离去的光景。 谁知,贵圆又招呼道:“甭走,我有话问你。” 金意琅站住,道:“什么话呀?我可不是你手下的谁,我是篱竹园的人。你说话客气点儿!” 贵圆道:“是了,是了!你就是我们北府里的顶头姑娘!我们二姑娘三姑娘见你,还得给你举礼,谁敢惹你呀?”说时间,招呼端簸箕的丫头子过来,对她们道:“赶紧送去东府,这都什么时辰了。迟误了福寿汤,大爷若有个好歹,叫你们一个个陪葬去!” 端簸箕的端过礼,应声,怯怯的去了。 稍后,贵圆问金意琅,道:“这可奇了,一连几日的,里里外外不见人,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会子来这儿做什么?莫非也想弄点儿蝙蝠回去给你家娘子做福寿汤?我可告诉你,我们府里就这么几只,都留给东府大爷用的,别乱打主意。” 金意琅压根不知他们拿蝙蝠做什么,这会子被问罪,实在可笑可气。 于是,金意琅讽刺道:“我们吃不起这种东西,你们自个儿吃去吧!别是吃了蝙蝠喝了汤,折福又折寿!” 贵圆瞪大了眼睛,瞠视金意琅,道:“你……你也太没好话了,问你一句,你不回就罢了,何苦诅咒大爷去。” 金意琅道:“什么我诅咒大爷,你们大爷跟我有何关系?我打外头回来,辛苦劳碌的,一口气没歇呢,这会子要去见我们娘子。我得给娘子汇报事情,可紧急的事儿呢。我们篱竹园的小爷们找着了!只怕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说毕,金意琅学着那些小姐姑娘的身段,一步三扭臀,屁颠屁颠的走了。 贵圆看得气得不得了,回过神来思想金意琅的话,半时,心里琢磨:篱竹园这贱蹄子的话是什么意思呢?谁吃不了兜子走?(未完待续) 第二章:福寿汤,极乐汤(二) 尾随稍后,贵圆回到北府大堂。 在大堂外头,又再次见到金意琅。只见金意琅鬼鬼祟祟靠在廊下柱子后,偷偷远望大堂里的人。此刻,大堂里,娜扎姨娘哀求二老爷庄禄,她想出府,正求老爷下通行令。曹氏也在堂内,听娜扎姨娘的诉求,倒显得满脸不屑,接着冷嘲热讽,煽风点火,不给娜扎姨娘出去。 曹氏道:“你要出去也得挑个好时候,如今,我们北府稍微安静一些,那是祖宗在天上罩得宽,保佑咱们。瞧瞧东府的大爷,等着洗极乐汤,喝福寿汤续命呢,西府的三爷也是病歪歪的。老太太一日日不见好你当不见么?我们不着重去帮衬,倒一股脑的想这想那,进进出出容易,你不是为难老爷么?老爷们说了,在老太太没好之前,谁也不许再进出大门,那是四府里老爷们的主意,你这会子求老爷,不中用!可话说回来,我们问你要去干什么,你不说。莫非你想凭一己之力,出去寻你那金刀女保镖?我看啊,这位金刀女保镖早就跑路了,你回去清点清点,看屋里少了多少银子金子才是真的,添什么乱呢这是!” 二老爷庄禄坐在堂间椅子上,举一杯茶,盖碗来来回回切,“擦擦擦”的发出刺耳的声响,倒没言语。连日来,他不曾有一个好觉睡,跟其余三府的老爷尽孝,轮番在中府守老太太呢,今日难得换了班回来,巧是娜扎姨娘赶空儿来烦他。 庄禄也知道,娜扎姨娘自孩子失踪后,日日寡欢,以泪洗脸,是十分伤心。他是心疼她。可又能怎么办?对府里的人该拿的拿了,该问的问了,该审的审了,没一人知晓。 就差报官了。 说到报官,庄禄哪里敢动这心思?只怕官府进来盘查,卓府案难免被连根带出来。所以,庄禄才敲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不张扬,不张声。 曹氏更不愿意报官,因娜扎姨娘这胎孩子来历不明,里头的手脚,与曹氏有关联,二则她也知道庄琂那卓府案的厉害干系。所以,娜扎姨娘反反复复来求二老爷找孩子,曹氏一万个唱反调,一味挑拨,一味反对!不为别的,就为保全自个儿,保全庄府。 落到娜扎姨娘呢,她倒没心思说要去报官,只想出去,去夔门楼长袖街找碧池家。因那日与庄琂分别,她已获悉孩儿的下落了,因庄琂和金意琅的苦劝,她才按下这口气,没张扬出去给北府人知晓,生怕打草惊蛇。如今,保护她的女保镖金意琅也一去不返,难免有些慌,心里没了着落。 娜扎姨娘这才想出庄府,打探孩子下落,顺便寻找金意琅。可谁知,庄府外门听了老爷太太们的招呼,谁也不肯外放。 娜扎姨娘几次出去,在门口碰了钉子,这才三番两次来混闹哀求。 听到曹氏说那席话后,娜扎姨娘道:“姑娘一向跟在我身旁保护我,她不是贼,我不必防她。但有人动了贼心,弄走我孩儿,谅我不知呢,等我出去认个清楚,自然与太太清点,迟早是要清楚的。” 往时,娜扎姨娘言语不多,自金意琅离去后,出奇的反常,她的话竟多了,脾气也上来了。有时,曹氏还真有些悸怕她。 可当着丈夫庄禄的面,曹氏硬是挺着一股气劲儿,道:“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们做太太的得罪你了?我们四府里的太太偷了你的孩子?跟我们清点什么?我好心好意劝你,多替老爷着想,老爷日日夜夜辛苦尽孝,得了脸,也有你一份儿呢!你应体贴他才是。” 曹氏不甘示弱,一连的将四府的太太搬出来,岔开娜扎姨娘的指责,生怕娜扎姨娘牵三挂四,指认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 娜扎姨娘“哼”的一声,如往时那般,摆出一副清冷面容,接着,只管哀求庄禄:“老爷真不让我出去么?” 庄禄听这两个娘儿们聒噪,实是心烦,盖上茶盖,重重叹息,闭眼,道:“都消停消停吧!你们看看哪家里跟咱们家一般,日日闹,夜夜吵。真是聒噪死人。你们再这么着,我搬去中府老太太那儿,守那边去清净。府里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够烦心的了。”因心软,对娜扎姨娘轻声道:“你先回去歇一歇,真心想找金姑娘回来,我差人去给你找。你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算什么呀!” 娜扎姨娘道:“姑娘我要找,孩儿我也要找。一个不许少的!” 庄禄道:“你一次次来问我,叫我找,我跟谁找去?我都找不着,就凭你?你怎么找呀?京都城那么大,你出去过么?你往哪儿找去?你出了大门知道东南西北怎么走么?” 显然,庄禄生气了。 曹氏笑道:“就是呢!老爷为你着想,你一味不领情。真真废了老爷一片心。我都替老爷心疼。话说,外头有贼,出去倒好说,万一引出外贼进府,可就大了!”又叹道:“哎哟,我说妹妹啊,你且回去吧!实在不舒服,心里难受,等会子,他们东府熬了福寿汤,我去求一碗来给你吃,吃了福寿汤,包管你什么都好了。再不济,也让你泡一泡极乐汤如何?” 娜扎姨娘看看庄禄,又看看曹氏,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的,很是和谐。 当下,姨娘知多求无用,便点点头,冷笑两声,撩起裙袍,果决转身,往外走。 曹氏追了出来,假声假气的问:“你这去哪儿呢?篱竹园的方向认不到了么?” 娜扎姨娘却不回话,一迳的往外走。 庄禄指着外头,怒道:“让她去,让她去!” 金意琅缩在廊下柱子后面,听见得清清楚楚,就是不好走出去。 这会子,贵圆在金意琅身后,斜眉笑嘴,干咳两声,提醒金意琅,自己在身后呢。 金意琅转头,看见贵圆,吓了一跳,急拍胸脯缓解。 贵圆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呀?我们太太才刚说了,篱竹园的金子银子,不知少了没。姑娘心虚了?躲着不敢见人呀?得,我请姑娘见老爷太太去,也甭用你们姨娘闹着出去找你了。” 说罢,贵圆拉住金意琅,要拖她去见庄禄和曹氏。 金意琅甩开贵圆,跺脚道:“撒手,撒手!别用爪子挠我!我自个儿会走!” 贵圆被弹开,怒道:“往哪儿走?跟你家姨娘去?还是悄悄回篱竹园呀?我没见过你这样没道理的人,转影的几天几夜不见,又忽然冒出来,竟不敢见人。你说,你躲躲闪闪干什么?说清楚了,我放你,说不清楚,别怪我嚷嚷了。” 金意琅道:“你爱嚷嚷便嚷嚷。”又抬起下巴示意大堂里的庄禄和曹氏,道:“瞧见没,你们老爷太太冒火呢,你想添乱不成?” 这一说话,贵圆哑然了。 金意琅若获大胜,拍手踮脚,转身追娜扎姨娘去了。 贵圆目送金意琅走开,再重重“呸”出一声,尔后,扬起小碎步,往大堂来给曹氏和庄禄报告。 贵圆端礼,报告说:“老爷,太太,他们已请了蝠寿,我让他们送去东府了,这会子赶着熬制福寿汤了。” 庄禄回了一声:“好。” 曹氏却说:“东府里谁熬制呢?只怕差个心细的人去看才好,瞧他们东府的人个个毛手毛脚,弄不好这些东西。” 贵圆正想回话,庄禄皱眉头道:“你省省吧!既这么不放心,你自个儿去做。东府里头就没人了?如今,你指派谁?派我们北府的人去监工?还是派我们北府的人去搅东府的厨房呀?” 曹氏“哎哟”地道:“我这不是怕东府怪我们么?好歹是大爷出了事,我们尽尽心,也应当的。再说,日常里,谁不知我们北府管事儿呢!话说,招福寿,多好的事情,东府的人自个儿领去了,我们北府就不能沾一沾?” 庄禄摇头,道:“沾得沾得!沾了福气回来,给我生两个大胖小子!你倒是去呀!” 这话,叫站在一旁的贵圆忍俊不禁,笑了。 曹氏像被庄禄打了一嘴巴一般,登时,无言以对,便在下头一个座椅上坐了下来。 贵圆走上前,给曹氏奉茶,顺便给她报说:“太太,才刚看到篱竹园那位女保镖回来了。鬼鬼祟祟的在外头转悠。” 曹氏接过茶,有些震惊,望住贵圆。 贵圆还想详细汇报呢,忽然,庄琻和庄瑛姐妹两人从大堂外走进来。 庄琻打断了贵圆的说话,冲父母道:“老爷,太太,听说要给大哥哥做什么福寿汤,我们也想去瞧瞧。待会子不是要去西府看三弟弟么?好歹给他捎去一些。我许久不出去,想去见见他们。” 她们的父亲庄禄听了,道:“如此甚好!想的比你们母亲周到。但是,杀蝙蝠,血气冲天的,你们女孩家家别去瞧的好,真有那心,让人去分一碗便是,不劳你们出门。” 庄琻撒娇道:“我没见过,就想去见识见识。” 曹氏道:“府里的大门,能拦得住你?你想去哪儿谁敢拦你?只怕你想讨一碗来吃吧!我可告诉你,佟府过几日要来人了,你别乱跑,自个儿关在屋里做做女红,养养颜,不比在外头的好?你父亲说的没错,血气冲天的,去什么去呢!你且回屋,别添乱。” 庄琻道:“这么说,也不让我去西府了?也不让我去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了?” 原来,连日来,庄府的大爷庄顼、三爷庄玳,老太太三人伤的伤,病的病,很是不吉。曹氏和庄禄商议,女儿庄琻与佟府少爷的婚事在即,最好别出门沾染,以免邪气侵身。 庄琻听父母的命,在家安居几日,究竟是烦闷。这一日,听说府里要给东府大哥哥做福寿汤,姐妹二人就想,何不趁这个新鲜事往外走一走,去东府看看,又能借口去西府瞧瞧,方是兄弟姐妹一家子骨肉的情分。 到底,是庄琻被关得太闷了。 同时,庄琻也不想嫁给佟府。 当下,一家子为出门或不出门叨叨絮絮,说了一车子话。 正说个没完,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头子,报说:“老爷,太太,不好了,篱竹园的姨娘去东府掀福寿汤的锅炉了!” 庄禄和曹氏听得,惊站起来。 庄琻和庄瑛也震惊,连连微声叹:哎哟!哎哟! 个个大有不相信之意。 庄禄将茶摔在桌上,怒道:“真是没规矩!”要亲自去东府。 曹氏见机行色,宽心柔声地安抚庄禄:“老爷别气!这等事老爷出面不得,让我瞧瞧去,女人家出面好说话,你个大男人的,到东府能说什么来!还不嫌丢人的!” 说罢,曹氏示意贵圆出门。 庄琻和庄瑛见机,可开心了,招呼不打,急跟在后头,好去东府看个闹热。(未完待续) 第三章:福寿汤,极乐汤(三) 曹氏至东府,在府院外门,那些忙碌的丫头子们见她,俱前来端礼。此时,曹氏没得好脸色示人,与往时比,显得越发严厉,怒相越发的凶狠了。 去北府报告的丫头子在前头领路,正往东府厨房赶。 庄琻见母亲随那丫头子直奔东府厨房,生怕失仪落人嘴舌。于是,庄琻赶脚跟上,一面追一面劝:“太太,要不要先给大太太说一声?” 来东府,究竟得先见见这里的太太才合乎规矩。 曹氏怒目向前,却回复女儿道:“还说什么?你想要我迎脸去给人打么?够羞辱人的事了!有这个好时候,还不利索的去将人拖回去,还有脸见你那大太太去?” 曹氏母女几个说话当间,东府厨房里,闹哄哄的。大姑娘庄瑚连同几个管家婆子在苦劝娜扎姨娘,娜扎姨娘站在锅炉边侧,气急败坏。 地上,被娜扎姨娘掀翻推到的锅碗瓢盆,狼藉一片。 眼下,庄瑚对娜扎姨娘劝说道:“你要出去,谁敢说你的不是?可你得找你们老爷请示呀,来我们东府闹,这算什么呢!你看看,一锅子福寿汤,熬个半好,你这一翻,不是要人命么?你听我一声劝,这会子回你北府去,这事儿我不跟你追究,我也不告诉你们太太老爷了……” 娜扎姨娘道:“他们不给我出去,我当然要找大姑娘你了。平日里,谁管大门口二门口的?大姑娘你一声招呼,谁敢不给我出去?我求过我们老爷了,他不依,现如今,我当然得找姑娘你开门,姑娘你百般推诿,也不许我出去,既这样,大家不活了算数。大姑娘要告我的状,随去告好了。” 庄瑚看着满地的汤菜,很是心疼,却按住怒火,仍旧好声劝说:“你是知道的,我在府里就是一个吃闲饭的外人?开门放行轮不上我说话呀!到底是四府老爷的决定,谁想出去,得跟老爷们请示呀。你找我,我敢给开大门?我算老几呀?” 娜扎姨娘道:“这我不管!我找我们老爷了,他不依,现在,我只有找你了。你才刚也不依!那我无人可找了,无人可求了。我没个好儿,大家也别好。” 庄瑚道:“你平日里安安静静的人,不像这样的呀!话说了,你来我们府里这些日子,我们没一个敢对你不敬的吧?我们心里也拜服你,都知道姨娘你给我们府里添了爷们,这多亮脸的事儿呀,硬是生这种事,叫我们寒心,也叫你们老爷无地自容。不知你怎么想的。换作其他姨娘如此不知好歹,我早不客气了,独在你面前,我是不敢说一个字的呀!你看我是不是好心呢?听我的,回吧!我们东府大爷等着救命汤呢。” 娜扎姨娘站定了,道:“不!不给我出去,我不回!” 庄瑚道:“那也得,我给你支个招儿,求你们老爷不依,你去求西府三老爷没有?求南府四老爷没有?” 娜扎姨娘笑了两声,道:“二老爷都求不来,求三求四,能求得来?我自然是要来求大老爷大太太大姑娘。现如今,我求你们来了,你们都这样推托不给,真没法子了。是你们逼我的呀!” 说罢,娜扎姨娘呜呜直哭。 这一幕,躲在房顶上的金意琅早看清楚明白了。 原来,娜扎姨娘从北府出来,一迳的到东府,到了东府便问那里的下人,说她有事求见大太太和大老爷,下人们见她是姨娘,眼里心里也不太尊敬待见她,便说老爷太太不在。因见人忙忙碌碌从厨房那边出来,娜扎姨娘眼厉,一头就找到这里来了。 果然,在厨房,见大姑娘庄瑚指挥一帮子婆子丫头做福寿汤,烧极乐汤。 娜扎姨娘有求而来,冲上就对庄瑚要求,说自己想出府,让庄瑚给方便放行。 来者突然,巧撞上庄瑚忙着呢,庄瑚哪里有功夫理她,便冷了她半会子,想等着把手头的事忙完再招呼也不迟,毕竟她就是北府一个姨娘而已,算不得个人物儿。 就这样,娜扎姨娘气了,追着庄瑚求,追着庄瑚要出府。 末尾,庄瑚甩了一句:“我们忙着做福寿汤给大爷吃呢,你要出府自个儿找你们老爷请示。与我们东府何干?” 就因这句话,娜扎姨娘气昏了头,也不管谁是谁,张开手脚,推这个踢那个,又把锅碗瓢盆一等的东西全糟蹋了。 庄瑚命人赶紧把娜扎姨娘扯住,可娜扎姨娘是个外邦女子,身体本就比这府里的女人仆子们壮,她们一干人来制止,最后也没制止得住她。 庄瑚碍于面子,也不想出手跟一个姨娘较劲儿,遂而,假装好心苦劝,又差人去北府报告。 金意琅跟在娜扎姨娘身后,原本是想叫住她,又见娜扎姨娘怒气熊熊,有些不敢出面。毕竟,金意琅离开庄府有些日子了,也怕娜扎姨娘当众数落自己呢。 于是,金意琅紧跟后头,看娜扎姨娘想要做什么。 金意琅也想了,一旦娜扎姨娘有难,自己会挺身而出。 在娜扎姨娘闹进东府厨房,金意琅翻身上房,在房顶上,看到整个过程,别提多解气,特别见娜扎姨娘怒怼庄瑚,金意琅心里暗叹:“娘子啊娘子,看不出你也有这等气魄!我平日小瞧你了!” 因此,金意琅很是得意,继续在房顶观看,越发不肯出面出手帮忙。 当下,曹氏来了,金意琅在屋顶上看见曹氏,心里着急,默念道:“娘子也真是,耍泼解恨完了就走呗,这母老虎来了,可不大好收场了呢!” 忽然,金意琅为娜扎姨娘捏把汗。 如今眼下,曹氏来了,正见娜扎姨娘呜呜哭泣。庄瑚和婆子丫头们站在一边,她们小声劝慰,俱是假声假气。 曹氏在门口站定,狠狠地传声道:“真是混闹了!混闹了!”一面指着娜扎姨娘道:“你说你这干什么?你要死要活在自家里岂不方便?谁说你一句多事的来?你就是掘地立马死,我们也会帮你推泥盖棺盖子,如今闹来东府,太不像话了!”一面又指着庄瑚道:“大姑娘就眼睁睁看着她混闹,这不是一双手脚往你二老爷脸上打么?怎么也不制止呢?” 也不等娜扎姨娘和庄瑚回嘴,曹氏进来了,看地上的狼藉,连连叹息:“哎呀!哎呀!这不是给大爷吃的福寿汤么?糟蹋成什么样了!大爷要有个好歹,你们叫东府开了私刑,拿我就地作法吧!我愿领这个死罪!” 庄瑚听了曹氏这一堆的言语,知曹氏假心假意,故配合道:“太太,我制止了呀!你瞧我们,能制止得住么?她人高马大的,我们这里的人老老小小,一众白养的小人儿,都是只会吃不会做,招呼听不灵清的,制止她不住呀。因这样,我才让人去北府知会的呢!再说,姨娘是二老爷心尖儿上的人,谅我们有十颗胆子也不敢冒犯呀!”显得十分委屈。 曹氏“呸”的一声,对贵圆招呼,跺脚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拉走!”又指着庄琻和庄瑛:“去搭把手!” 庄琻和庄瑛怯怯的往她们大姐姐庄瑚身旁站,哪里敢动手? 庄瑚也护着妹妹。 眼下,贵圆倒是使出蛮力拉娜扎姨娘,可娜扎姨娘真的是人高马大有气力,在贵圆没拉扯两下,她便将贵圆推倒在地。 曹氏吓傻了一般,接着,捶胸跺脚地道:“真真造孽了!真真眼里没个人了!”也不管谁是北府谁是东府的人了,拼命地吩咐:“都去!都去给我按住,给我绑回去!反了,反了!” 得了曹氏的话,又有庄瑚的眼神示意,奴仆们才展开手脚去制服娜扎姨娘。 金意琅瞧着情形不对,赶紧从房顶跃下,堵在厨房门口,冲里面的人喝道:“住手!” 声音振振有力,屋里人齐刷刷的定住了,全部人回头看门口。 金意琅慢悠悠的走进来,道:“谁动篱竹园的娘子,我是不依的!我可不管谁是太太谁是姑娘谁是大主子小主子!” 说当时,金意琅已走到娜扎姨娘身旁,扶住她。 曹氏气抖了身子,咬牙切齿,指着金意琅道:“好你个浪贱人贼蹄子!都是你怂恿的!” 金意琅道:“我怂恿什么了?太太说清楚些。我可瞧见得清楚,我们家娘子只想出府门,你们一个个不允许。难不成你们当我们娘子是府里的阿猫阿狗来养活?随便叫她在角落里自生自灭么?我家娘子求神仙求大帝似的,你们摆出主子的架儿,愣是不肯依,如今,倒数落我家娘子的不是,又数落我,早看我们不顺眼了是吧。既这样,还不如将我和娘子撵了出去干净,你们何苦演这出苦肉戏来,真是叫人瞧见可笑。不怕得罪你们说一句,我在屋顶上瞧得一清二楚,什么事儿能躲过我的耳目呢!就算闹大了,老爷太太们都来,我也不怕!” 说罢,金意琅紧紧扶住娜扎姨娘,捏了捏她的手臂,示意适可而止,又道:“娘子,别人不给你出去,那不出去吧,我们回篱竹园清点清点金子银子,看少了没少!日后啊,我们自有用处的!” 娜扎姨娘见了金意琅,意外十分,喜不自禁,才刚那些委屈,那些恼怒,去之八九。 当金意琅为自己出头,娜扎姨娘别提多高兴,当下点头,道:“好,依姑娘的!依姑娘的!” 眼看金意琅要扶娜扎姨娘离开,可偏偏此时,庄瑚翻脸了。 庄瑚一改才刚那面苦状,一改才刚那些柔声劝慰,狠狠道:“站住!”又道:“你以为我们东府是你家小厨房,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金意琅果然乖乖地站住,温和地笑道:“是呢,这儿是东府,我们不该来闹,可大姑娘主子,你凭良心断断理儿,谁愿意平白无故来闹腾?我们娘子因为什么而来,想必你也清楚一些,换平时,你骂我一句打我一顿我也认了,就如今,我们娘子为庄府下了汗马功劳的,给你们庄府添了小爷们,就凭这,你们就不能为难她!若是诸位主子仍旧不念恩,要对我们动手动脚,别怪我不客气!我才不理你们是不是主子姑娘的。” 说完,金意琅扶娜扎姨娘跨出厨房门口。 而门外,大太太秦氏早就站住那里等候了,面无表情。(未完待续) 第四章:福寿汤,极乐汤(四) 娜扎姨娘大闹东府厨房,掀翻大爷的福寿汤,这事儿能传到北府,身居东府的大太太秦氏怎会没耳闻?事发当会儿,她在滚园照料儿子庄顼,没来罢了。 因说闹得凶狠,秦氏让媳妇大奶奶自行照料,她领着元意、元琴等丫头这才过来。如今,站在厨房门外,那里头,才刚金意琅与庄瑚、曹氏互怼的话,她已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秦氏静静听着,看着,恼怒挂在脸上,却默不作声。随身而来的丫头元意、元琴等几个丫头跟在旁边,亦不作声。 金意琅扶娜扎姨娘出门口当眼,见秦氏了,急忙收脚,站定。 秦氏那一脸恼怒之相,终究忍住,松垮开,随之淡淡而笑,幽幽地道:“极好!极好啊!闹得闹热,热得闹腾呀!” 金意琅干咳两声,有些不在。是的,平日里,府中人,金意琅也不惧怕哪个,独秦氏这位老娘太太,她是有所忌惮的。毕竟秦氏出身江湖,算起来看,秦氏是个**湖人呢,斗气斗勇,金意琅未必能斗得过她。话说,姜还是老的辣,金意琅明白这个道理。再者,秦氏为人也不坏,与人相处还过得去,亦不曾与自己作对,也不曾敌对过自己,到底,金意琅是敬重和惧怕秦氏的。 咳了两声之后,金意琅咧咧嘴,扭扭捏捏地给秦氏端了个礼,道:“太太,得罪了。” 秦氏道:“你何罪之有啊!江湖痞气,我也知道,你就是个江湖儿女,夸你一句吧,这闹得好。眼下,太平日子过惯了,腻歪了,谁也遭不住这么闷着,总想惹出点儿新鲜事儿来才叫过日子。”她说得风轻云淡,可话一转,厉声道:“可今儿,谁让我们大爷过不下去,我这老身骨老脸儿可不依了!” 话语当间,曹氏、庄瑚、庄琻、庄瑛等一干人从厨房内出来,全往秦氏跟前站,端礼的端礼,致歉的致歉。 端礼的是庄瑚等东府之人。 致歉的是北府曹氏等人。 曹氏连连道:“太太,我也训斥过她了!就是一个外头进来的歪货,野丫头!不知我们府里的规矩,也不知我们大爷贵重,竟是不管不顾,耍泼混闹!这不是要我们大爷的命么?” 秦氏道:“是呢!我们东府跟你们北府是怎么样,你我清楚得很,当着孩儿们的面,我就一句话,她们哥哥若有个好歹,我只追你们北府要个明白。其余的甭跟我说,我也不消听那些。各人寻各人的开心,你们见这样好,那你们开心一会子去。老太太好,老太太醒得过来,我自然要老太太来主持公道,老太太不好,老太太醒不来,日后别说我们东西南北兄弟妯娌不讲情分!” 历来,秦氏不曾说这等严厉的话,当下,人人听得,都震吓住了。 没一个人敢再言语半句。 都知道秦氏真的动怒了!发威了! 曹氏心里恨得紧,急转头瞪了娜扎姨娘跟金意琅一眼,微微吐出一声“哼”。 好在庄瑚解围道:“太太,这也不打紧,那掀翻的福寿汤要不得,我们再打些新的来,还有备着呢。我们这就继续弄新的来。你消消气,先回吧,这儿脏呢。” 庄琻和庄瑛也柔声劝说几声,秦氏方改出温和样貌,算是作罢了。 金意琅并非不识大体一味混闹之人,见秦氏消了怒,她又给秦氏端礼,说:“太太要怪我们,我们不敢说什么。只想让太太知道,我们娘子也有苦衷。我们娘子摔坏了大爷的什么汤,我知道那什么汤用蝙蝠来熬。我送娘子回去后,便去抓一篮子来,算我们赔偿太太的,请太太恕罪消气儿。” 说完,金意琅就要扶娜扎姨娘走。 可曹氏喝住:“没嘴脸的东西,只怕你去,蝙蝠见了你这等恶嘴脸,都要被你吓跑咯;。你若有个善心,好生仔细伺候你家主子,别出来丢人现眼,祸害大爷!” 庄瑚也说了:“也不须她去了,早让人再去抓了。” 话才停当,外头匆匆赶回来几个下人,一人拿竹篙,一人拿簸箕,行近众人跟前。那两人一脸苦相,汇报说:“给太太、大姑娘报,蝙蝠洞里的蝙蝠都飞走了,我们一个都没捅下来……” “啊?”—— 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惊讶。 金意琅呶嘴,跺脚道:“就算府里没有,我出去抓,也给抓几只回来。我不信世上没有蝙蝠了!” 秦氏摆摆手,道:“行了!把倒在地上的捡起来,洗洗干净,熬着吧!来来回回折腾,大爷可折腾等不得,将就着用吧!” 至终,所有的矛盾,就此结束。 金意琅与娜扎姨娘先于曹氏回到北府。二人回至北府,下人们早闻讯报与二老爷庄禄,庄禄下令,让她们主仆去正堂见。 稍后,金意琅与娜扎姨娘来到大堂。 庄禄见她们主仆二人,气得不知该骂什么才好,愣是扬起手臂,伸出手指,指着她们,半日,只迸出个“你”字来。 金意琅自知理亏,一方面是娜扎姨娘去惹祸,是理亏至极,二方面自己出走庄府,今日才回,怎么着也得有个说话,也是理亏呀。 于是,金意琅避重就轻,给庄禄道歉,认错,道:“老爷我错了,都怪我一时贪图自由出府,没看住我们娘子,让娘子出去闹了。老爷要骂要罚,尽管冲我来。可老爷处罚我之前,我先说一句,我这几日出去,是自由一些,但不也谋正事去了么?” 庄禄怒道:“哎哟!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邀功来了。你信不信我今儿连工钱也不给你了,你马上给我滚蛋!” 金意琅道:“老爷先别忙撵我,听我说完再定。”耍起奉承人的媚法,上前给庄禄端茶敬茶,又说:“我这出去呀,是打听我们篱竹园小爷们去了,可巧,我打听到了。” 听得,庄禄才刚那一股气焰,瞬时蒸发散去了,茶也不饮了,急拉住金意琅的手,问:“在哪儿打听到的?可找着了?在哪儿呢?带回来没有呀?” 金意琅舔了舔嘴唇,道:“不才打听到眉目了么?就赶回来给老爷和娘子报呢。”心里琢磨该怎么把这个谎圆过去,毕竟暂时不能将庄琂透露出来,故此,她如此回庄禄,道:“老爷,我昔日啊,有几个交好的兄弟姐妹,都混江湖的。我找他们去了,让他们帮忙,花了我不少体己呢……” 庄禄连连“哎呀”,催促道:“姑娘!姑奶奶,你行个好!直说吧!多少银子!” 金意琅原本也没想着说要银子的事儿,就想拐弯抹角报告自己多么不容易去打听,这倒好,老爷以为她想要银子了。于是,金意琅顺水推舟,将计就计,道:“也不多,花了差不多一千两银子吧!” 庄禄瞪大了眼睛,将金意琅的手拍开,道:“一千两银子!你以为我儿子是金娃娃银娃娃呢!甭以为我没个算计。你个臭丫头,想讹我呢!我可告诉你,你是我请进来的女保镖,我的孩子不见,也有你一份责任!” 金意琅笑道:“哎哟!老爷,你真是抠门儿!一千两银子换回小爷,你也不愿意呢!天底下有你这个爹,真是对不住我们爷了,我真心替他不值!不过,无妨,算我自个儿掏腰包,帮我们娘子的忙。” 说完,金意琅自行坐在椅子上,自己斟茶喝,慢悠悠道:“既然老爷不愿拿银子,我也不必给老爷报告了。” 显然,金意琅让庄禄钻进话里头,不必再继续说找孩子的事儿了,暂且让他不跟自己计较。 谁知,外头,曹氏跟庄琻、庄瑛回来,听到他们的说话。 那曹氏恶狠狠的追进来,骂道:“老爷别听她的话,我看就是这死丫头偷走篱竹园的小爷们,如今要回来讹诈我们。老爷,这会子也别等了,赶紧叫人把她绑了,先治她一治,看她老实不老实” 金意琅假装吓到了,连忙从椅子上起身,擦嘴抖脚的,道:“哎哟!老爷,太太,你们冤枉我了,我哪里敢呀!真真冤枉死我了。我是一片忠心呀!我是知道太太的手段的,太太是治府的好能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呀。就算给我全身上下装满了肥胆子,我也不敢那样做呀,万一给太太抓个正着,叫人绑了我,给我套个麻袋子扔出府门外,又洒些什么疥虫毒什么的,我真要死不死要活不活,可怎么办呀!我发誓,我绝不会做那样的事!老爷别处罚我,也给我些时日,我会把爷们的事弄个清楚明白,给老爷一个交代。” 这一席话,二老爷庄禄听不出问题来,可曹氏跟贵圆听出来了。 因此,曹氏再也不敢多言。贵圆更是惊吓一脸,急扶正曹氏。 见曹氏那一副面目,金意琅别提多高兴,抛了几个媚眼挑衅,接着,叹息一声,去扶娜扎姨娘,道:“娘子,你也累了,咱们回篱竹园数一数还有多好金子银子,好拿出去找咱们小爷们。” 完毕,金意琅跟娜扎姨娘去了。 庄禄气急败坏,对门外道:“你可想仔细了,找不回来,看我怎么处置你!一日日就给我惹事儿呢!” 曹氏跟贵圆愣站在堂上,一个屁也不敢放。 那会儿,庄琻与庄瑛看家里闹成这样,脸上无光,也觉着无趣,自行走了。(未完待续) 第五章:福寿汤,极乐汤(五) 回到篱竹园。 金意琅跟娜扎姨娘撒了个谎,说庄琂中毒病重,送去一处神医那里就治,等救治好了,才能问出失踪的小爷的下落。娜扎姨娘着急想知道孩子的下落不假,眼下,金意琅那样说,她也无可奈何,倒是哭了好几回,哭累了,歇着去了,连晚饭也没吃一口。金意琅这才有个功夫,重新整理思绪,想法子去找白发鬼母。 此次回来,金意琅目的是进庄府,潜入密道向白发鬼母要孩子,得孩子后,再前往十里红庄交差。 想了许久,金意琅拍大腿,定下:管不了许多,累了几日,先歇几日再说,反正孩子在庄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肯定能抱出去的。 到晚上,金意琅胡乱吃了些东西,刚洗个热水澡,准备歇息,谁想,东府忽然来报,说大爷不好了。 原本,篱竹园不知这事儿,可东府的人来北府报时,庄琻和庄瑛听见了。庄琻是个药枪子,心里怪罪金意琅和娜扎姨娘,觉着大爷病危不好都是她们惹的祸。 在曹氏与二老爷去东府时,庄琻领着万金等小丫头子,持棍弄棒的来篱竹园兴师问罪,要抓金意琅去东府。 金意琅这才知道东府大爷不好了的事。 庄琻这方撕闹,篱竹园鸡犬不宁,娜扎姨娘及园子里的丫头子都出来了。 庄琻当着众人的面道:“我们老爷、太太被请去东府了,大哥哥不好,全府的人准是一味怪罪他们去。话说到底谁惹的是非,该谁去领罪。你们想安歇好?识相的乖乖就法,滚去东府领罪,不识相的,别怪我们这些棍棒没眼睛,大不了我们一起拼了,横扫一个是一个!我也不怕你们有功夫有能耐!” 娜扎姨娘掩着一件衣裳,站出来,怯怯地问庄琻:“二姑娘,东府大爷怎么了?” 庄琻道:“别假惺惺,难道不是你今日去弄坏了福寿汤,让大爷不好了?还多嘴问什么!” 金意琅伸伸懒腰,去推酸梅和辣椒,让她们服侍娜扎姨娘歇着去,甭管理二姑娘庄琻。 之后。 金意琅对庄琻道:“这世上也没见谁因为没喝上什么汤而死的吧?难不成你们府上的福寿汤是回魂汤?你们大爷不是被马踹了么?被马踹了叫医生医治呀,我就奇了,那汤是神仙水儿?喝一喝就好了?真那样,你甭拿我去,我现在就过去瞧!若是需要蝙蝠福寿汤,我晚上不睡了,给你们兜一笼子回来,够你们全府喝过年!” 说那时,金意琅开手钳住庄琻的手臂,请她:“走走走!二姑娘!别啰嗦,咱们这就走!”又招呼那些拿棍棒的奴仆道:“这些家伙拿不下我,闪开!” 庄琻就这样被金意琅钳住,半夹半拉的往外走。 不多时,众人一迳来到东府。 金意琅和庄琻至东府滚园,那里已聚一屋子人了。除了东府全府的人在,北府的二老爷二太太曹氏也在,西府三老爷及二爷庄璞也来了,南府的四老爷庄耀和幺姨娘、六姑娘庄玢,七姑娘庄瑗也来了。 一屋子人围一个大夫。大夫坐在床前,给大爷庄顼施针。 大太太秦氏坐前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陪护,大奶奶也哭泣不止…… 庄琻和金意琅进来时,无人关注到她们。 里面诸人的心和眼都关注在大爷身上。 大夫施完针,收拾妥当,示意众人外头说话。众人听从大夫指示,陆续出来。 到了外厅,大老爷庄熹、二老爷庄禄、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耀礼仪周到,一请再请,让大夫上坐。 老爷们随坐作陪,太太们和姑娘、少爷们仅是陪站。 只见大夫坐好,又着手拟出一页药方子。方子拟好,交给下人,下人递与庄熹,庄熹看毕,递与庄勤和庄耀,一一过目,最终送到庄禄手里。方子在庄禄手里,他没看,赶着又递与管家。 庄禄吩咐道:“如今即刻出去取药的好,还是与大夫一同出去取?不知耽搁得耽搁不得?” 大夫道:“先取吧,我半时也走不脱,需我今夜候守着。耽不得我什么事儿,希望大爷用了针吃了药,明日能有好转。” 庄禄点头,立即让管家差人去抓药。 管家就此出去。 余下。 庄熹道:“依大夫看,他这伤病,究竟严重不严重,几时能治得好。” 大夫微微摇头,道:“大爷的伤倒还好说,这旧疾是固疾。不瞒诸位老爷,一切希望天随人愿。老夫尽力而为。” 庄熹明白大夫的话了,重重叹出一口气。 其余人想必也明白,大夫的话不敢说满,也不敢乱安抚人。 就曹氏忍不住那脾性,道:“大夫尽力,自然是好的,我们一家子的心啊,都在大爷身上了。大夫你这尽力,能有几成的把握,大爷有几成能好全?” 大夫噎语,为难地望住曹氏。 庄禄“啧”的一声,扯了扯曹氏,道:“大夫说尽力,那就是尽力来救治,你别乱问了。” 曹氏道:“合该是你们明白我不明白,合该你们担忧我不担忧似的。我还不是想着我们大爷立马能好起来。大夫在眼前呢,我自然要问一句准话儿。不为别的,老爷你瞧瞧,大媳妇儿站在边上呢,哭得跟什么样儿,好歹让她安心呀。” 如此一说,秦氏和大奶奶哪里能憋得住伤感,俱是呜呜直哭,吓得幺姨娘、庄瑚、庄瑜、庄玢、庄瑗等左右来安慰,个个跟着掉泪。 庄琻杵在一边,手臂还被金意琅捏住呢,这会儿,她甩开金意琅,冲到众人面前,道:“都是篱竹园惹的祸事。老爷,太太,眼下我把她带来了,大哥哥好或不好,这人得狠狠处置才得。” 说呢,庄琻的手指向金意琅。 明显,在庄府全府家人的眼里,金意琅成了众矢之的。 金意琅稍稍后退两步,心虚道:“我们娘子打翻了大爷的福寿汤,那我现在就出去抓蝙蝠回来,让新鲜的宰杀新鲜的熬汤,好给大爷医治。若治不得,随你们拿了我好了。” 未等其余人发话,二老爷庄禄啐道:“胡闹!”指住金意琅道:“谁让你来的?滚回去!” 金意琅歪起脖子,盯住庄琻。 庄琻咬牙切齿道:“老爷别忙打发,是我押她来领罪的。” 一语说尽,庄琻倚众人多壮胆,撩起衣袖,露出手指,掐向金意琅。 金意琅轻轻闪开,庄琻没抓着。 庄琻羞怒不已,哭道:“大哥哥都是给她害的!大哥哥要喝那福寿汤,全给她糟蹋了!都是她……” 众人急忙拉住庄琻,将她与金意琅隔开。 闹哄哄的一团人,一会子往前冲,一会子往后退。 大夫瞧不过眼了,站起来,抖手抖脚的嚷道:“寂静!寂静!” 示意屋里还有病人,不能这般喧哗。 好不容易让众人安静,大夫方说:“才刚我说了,大爷这伤病啊,吃不得福寿汤!如今大爷病重,十有八九是因福寿汤引起的。我看,这位姑娘不必再去寻什么蝙蝠了,那蝙蝠清洗不净,浑身是毒呀,再吃呀,得吃出人命了!” 大夫的话,如千金坠,将众人都压得死死的,无人反驳。 庄琻也愣傻了的。 独是金意琅一脸解气,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些许笑容。 尔后,金意琅拱手,对诸位老爷道:“老爷,太太,现如今没我的事,那不关我的事了,也不关我们娘子的事了!” 庄禄满脸通红,甩袖子,让金意琅走。 金意琅点点头,又给他们端礼,之后慢慢退出,临门口,站住,回头道:“大爷伤病如此重,为何不多请几位好大夫,多抓些好药呢?我倒认识个神医……” 金意琅终究不忍心,想告知十里红庄有位神医,看能不能请来给大爷救治,才说到半截儿,忽然中府寿中居的竹儿从外头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报说:“老太太醒了!老太太醒了!”(未完待续) 第六章:福寿汤,极乐汤(六) 四位老爷首当其冲,领众家眷赶往寿中居。留下者,只有大奶奶与丫头蜜蜡、冰梨几个照看大爷庄顼。 金意琅自然也没走,侧身让众人从面前出去。等众人走完,金意琅才凑到床前,细细看大爷。只见大爷庄顼,面目黑里透青,跟死了多时的尸体一般。金意琅虽是历过江湖风浪之人,难免也为眼前这光景吓到了。 因庄琂此前粗细说些关于大奶奶的事,如今,金意琅也没将她当外人了。 金意琅对大奶奶道:“那大夫说蝙蝠做的福寿汤吃不得,那为何你们还去打下来熬汤呢?我还以为是神仙水能救人呢。这会子吃了,难不成是中毒了?大爷的脸色很不好呢。” 大奶奶戚戚然,当金意琅故意这般说,故意冷嘲热讽。 大奶奶没搭理她。 金意琅也觉着自己言语不妥,遂而又露出微笑,道:“你们就没想过找个更好的大夫来看?” 大奶奶仍旧不语。 站在一侧的蜜蜡替大奶奶回道:“若知道姑娘跟篱竹园的姨娘来掀锅子,若知道福寿汤不好,我们也一起搭把力,掀个干净才好。也不招致这会子了。姑娘且莫说呢,能有好的大夫,我们谁任放大爷不管呢?就是天底下有最好的来,如今不也这样么?” 金意琅“哦”的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大奶奶。 确实见大奶奶不愿搭理自己,金意琅也没好再停留,走之前,关切说:“你也不须担忧过甚,是个病都有药方子的。这个大夫治不好,总有个好大夫的来。我没能耐帮你们掀翻那什么福寿汤,若有机会,倒可以替你们求一求世外神医来。” 言毕,金意琅退了出去。 至始至终也没见大奶奶坑一声,只见她哭哭啼啼,抹着眼泪,想是伤心至极。 金意琅出来后,心里想:那琂姑娘不是说大奶奶跟她从仙缘庵出来的么?大奶奶原本就是外人,刀架在脖子上才嫁给东府大爷的,这会子没盼他死,竟动情伤心起来。可见啊,人相处长久了,是有感情的。若琂姑娘今日见到这情景,会怎么想呢? 她一面想一面从东府出来,走在通府大道上,忽见各府岔道儿迎来一些人,都挑着灯笼。想必是听闻老太太醒了,丫头奴仆护送主子们来看望老太太的吧。 临近中府十字路口,金意琅站住了。 金意琅又想着:若是人人都来,我们娘子没来,岂不是留人舌口? 因如此,金意琅一拐脚,也进中府,往寿中居来。 入了府院,站在寿中居门下,翘脚仰头,见屋里堆满了人,东西南北各府主子,有头有脸的丫头婆子等,层层排好,个个候着呢。 人头虽多,却不见半声喧哗,里头十分安静。 金意琅站在门口,眼前都是人,堆堆叠叠的人头肩膀,里面什么也看不真切,并不知老太太现下如何,呆看了少许时间,觉着帮不上忙,也无趣,她想撤身回去。就在这时,府院外,西府的郡主来了。 宝珠、玉屏挑灯,绛珠扶着郡主。 到了寿中居门口,郡主见金意琅站在那里,也没细瞧是谁,故问她:“老太太怎么样了?” 金意琅脱口说道:“大夫从东府大爷那边过来,跟老爷们在里头伺候着呢。” 郡主点点头,着急的往里头进。 玉屏早看到是金意琅了,与宝珠在门口搁灯笼,落于郡主后头,也进去。玉屏临钻进人群时,故意回头瞪了金意琅一眼。 金意琅见玉屏和宝珠开了通道,于是,也跟随其后。 到里面。老太太常居住的卧室内。 一眼便看到老太太靠在床头软枕上,样貌温和,跟没生病一般,就是气息微弱得很。大夫静静地把脉,老爷们和太太们候在一旁,姑娘们也候着一旁。鸦雀无声。 良久。 大夫收下听脉的手,笑道:“脉象比此前平稳许多,老夫人吉祥福德,离康健日安不远了,实在可喜可贺。” 听得,人人松下一口气。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道:“劳您辛苦了。”目光看床下的众人,想是逐一辨认吧,又说:“你们都齐齐的来,怕我死了不成?我老命硬,死不了。都这么齐,吓着了吧?” 老爷们当首跪下,磕头,言说“母亲大人万安,便是我等福气”等语。 老太太笑了笑,难得理老爷们的话,只顾朝庄璞招手。 庄璞站在姐妹们前头,因看老太太招呼,便立即跪下。 庄璞含泪道:“老太太。” 老太太道:“璞儿过来!” 庄璞跪过去,与老爷们擦肩而过时,他父亲庄勤嘱咐道:“仔细跟老太太说话,别大声言语冲吓到她老人家。” 庄璞点头,继续前进,临在床脚,才伸手拉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姐妹们都来了,老爷们太太们也都来了。你三弟弟好了不曾?你大哥哥怎不来啊?” 庄璞被问住了,微微侧眼看老爷们。 老爷们纷纷摇头,示意不要说实话。 庄璞领意,道:“回老太太话,三弟弟他如今十分安好,大哥哥也还好,请老太太切莫牵挂。” 老太太审视地看住庄璞,叹笑道:“我原以为,人人都跟我撒谎,独你跟我贴心说句实话来,如今,你也学你们老爷一般,会看眼色行脸色说话了。究竟是你长大了?还是懂事了?” 庄璞急忙勾头,躬腰后退半步,俯首磕头,哭道:“孙儿说的是实话,请老太太不要担忧,老太太要保重身体。” 老太太轻“哼”一声,抬起眼帘,示意竹儿和梅儿两个丫头。 竹儿和梅儿得意,含泪而上,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道:“到底啊,耳听为虚,要眼见为实才得。我也知道,自己昏睡时间很长了,务必这会子去瞧瞧他们才安心呐。” 竹儿和梅儿哪里敢扶起,多是细心安慰,让老太太躺下。 床下站的人,见是这样,纷纷跪下,乞求老太太保重身体。 此时,大夫说道:“老夫人啊,你久病才见好,万万不可大动身子呀!需好好调养。有什么牵挂的心事,先放一放。” 老太太道:“我放着呢!真是一放开,日后有个什么,还有我知道的不?这一屋子人啊,大夫难得知道我们家,我们家里的儿孙们啊,心眼多着呢,一个个打算骗我呢,齐齐的来,独是不见几个人,想是不好了。却没一个敢跟我说实话,怕我听到什么不好的,受不了。话说,我这人身轻骨贱,什么没经历过,怕什么呢!” 大夫再是宽慰,定要老太太好生躺着。 老太太有些生气了,怄咳上了气息。 其余人悲悲戚戚的样子,苦劝。 后头,老太太不动弹了,躺下,又对下面的曹氏道:“二太太,你说,你管家里的事儿。到底给我说句实话来。为何东府大爷不来,西府三爷不来?为何你们却齐齐的来?盼我死么?” 曹氏吓出一哆嗦,颤了声音,吞吞吐吐道:“不是的,老太太……他们实在是……” 老太太又环顾几眼,打断道:“不止呢,我那……我那镜花谢里的姑娘呢?你们琂姑娘呢?躲哪里去了?” 无人回复。 没等到庄琂上前来见。 终于,老太太摆正了脸面,呆呆望帐子上头,自言自语道:“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啊,梦见你们大少爷三少爷不好了,连镜花谢的琂姑娘也不好了……难怪我要找你们问话。若想让我安心,就让他们能走动的快快来见我,不能走动的却告知我一声真话,或让我见见他们,我便安静了。” 曹氏知躲不过话,便捡些实际的,能说的,一口气给老太太说:“老太太,你老人家确实睡有一阵子了,这不打谎。你老人家甭怪老爷们,老爷们可是日夜轮番守候,不曾怠散失孝。我们各自也忙各自的,府里一切都好。大爷身子如旧以往,你是知道的。今儿还给大爷熬了福寿汤,做了极乐汤洗澡呢,从东府那边匀过福寿汤和极乐汤,也用在老太太身上,你瞧呢,如今,你不是大好了么?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听了曹氏这方话语,老太太缓缓地侧过脸来,静静望住曹氏。 又是良久。 老太太道:“老祖宗有话留说,福寿汤短命水儿,家家屋檐有蝙蝠,家家享福,若非天灾人祸不能活,万不可自折福寿。现如今,你们都用上了呀?老祖宗的话,到你们这儿断了后了?没得承传了?谁让你们做福寿汤的?谁快活不下去了?府里经历了什么天灾人祸了么?” 众人磕头,齐声乞求恕罪。 老太太闭上眼睛,又道:“行了吧!你们一个个看着有孝心,到底没良心。我没脸见,也没眼看。都散吧!别扎在这儿叫我心烦,我最瞧不得你们这些。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重重地敲打每个人的心里头上。 老爷们当首,起身,退出去,身后,太太们,姑娘们等,尾随。 出到中府大院,庄熹对诸人道:“今晚我们四位老爷守在寿中居,各府人等都回吧!” 众人散去之时,无一人提及东府大爷。(未完待续) 第七章:一枯荣(上) 金意琅没随曹氏、庄琻、庄瑛等一起回北府,而是等北府的人陆续去净,她方自行离开;因垫在后头,看到西府郡主领着子女丫头等众人与东府秦氏等说些话,大体相互关切问候家里的病号,倒也无关紧要的话。此处,金意琅虽没跟近听闻,也知东、西两府人,心里难过。别过众人,金意琅回篱竹园,关门闭户的,又给娜扎姨娘细讲,俱是闲话,不提。 当夜,郡主领着庄璞、庄玝、凤仙姨娘等回西府。路上,庄璞思想不妥,欲留在中府寿中居,替老爷们看守老太太。 郡主不允,还说:“你好,老太太才安一万个心,你哥哥弟弟前前后后这般样子,已叫老太太焦心了。倘或你再有个什么来,叫我们怎么交代?老爷们跟前尽孝,那是老爷们分内的事,也是老爷们主张的。没让给你留,你且跟我回去,待歇过一晚,明日你再来。你弟弟在家,如今不知怎样了,你有心,那回去看看你弟弟也可,何苦劳这份心。” 郡主劝了好几回,庄璞才依,跟着才回西府。 回到西府,已是下半夜去了。 因庄玳自病重以来,留住在郡主那处承福苑,庄璞跟母亲回来,又来探望一回。 入承福苑,家人一团的到庄玳卧居的院舍。 此时,湘莲领着金纸、复生、旺五、财童等丫头仆子守护伺候庄玳。 屋里。那湘莲跟金纸并几个小丫头子在卧外炕边坐,刺绣打发时间,等外出寿中居的主子回来。 屋外。复生、旺五、财童三人在院外守夜,三人掷石子儿耍小赌。忽见院外灯笼光回来,便知是郡主等从寿中居回来了,复生一把手里的石子儿撒开,催促旺五和财童留心工作,他先入房内给湘莲报。 湘莲得报,放下手中的刺绣,招呼金纸等丫头迎出门。 没一会子,郡主、庄璞、庄玝、凤仙姨娘等果然来了。 留守在此处的丫头仆子一一见礼。 郡主没话应,自顾的进屋,到了屋内,看庄玳静躺在床上,额上有些汗珠子,她拿出手绢儿,替他擦了擦。 湘莲和金纸见郡主亲自动手,立马上去帮忙,郡主却不给,低声道:“我来吧!” 郡主给庄玳擦过汗,从卧内出来,看到墙边暖炕的矮几子上头仍搁放有一碗汤,故转头问湘莲和金纸,道:“是先前东府送来的福寿汤?” 金纸道:“是的,太太。” 郡主道:“不必喂了。” 湘莲点头,抢先应道:“太太过寿中居前喂一些,后头我们喂不进去,没喂了。寻思怕是凉了吃进肚子里不好,想拿去热,说晚些时候再喂。” 郡主道:“倒了吧!老太太日后问起,不许说吃过这些东西。” 湘莲和金纸垂头应下。 郡主再对庄璞和庄玝道:“你们也看看去,看过一眼都回去歇吧!” 庄璞和庄玝又进去看庄玳。等兄妹二人走开,郡主对金纸道:“明早早起,把王府里递送来的药,浓浓的熬一碗,先给你们爷喝下。若醒了,早晚不当事,过我那边来知会一声,再给你们爷预备早起的衣裳。” 金纸应:“是。” 湘莲却怪道:“太太是想让三爷醒来,去老太太那儿么?” 郡主微微叹息,目光无奈,道:“总归去一趟,老太太才放心。” 话才停,庄璞和庄玝从庄玳的卧内出来。 庄璞反对道:“太太,这个使不得。”前来拉住郡主的衣袖,又道:“才刚太太说,让三弟明日吃王府捎来的药,大夫说了,那是醒神烈药,俱伤肝内,万不得已不许吃。怎又让他吃了呢?” 郡主拨开庄璞的手,重重一叹,道:“都回去歇吧,明日一块儿去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 说毕,郡主领着自己的丫头出去了。 庄璞追出门口,呼唤:“太太,太太!” 没得母亲的回复,庄璞跺脚,急转身回来,对金纸道:“太太让吃,你可别犯傻真熬来给他吃,若不好了,仔细你跟着去!” 金纸眼泪鼓在眼眶里,哭咽道:“二爷,那……到底听不听太太的呀!” 庄璞果断道:“不听!”顺手从几子上捞下那碗福寿汤,夺门而出。 少许,听到外头“哐当”一声响。 湘莲对金纸摆摆手,让她别跟出来,再招呼旺五和财童,道:“你们跟复生伺候在这儿,也别回去了。” 旺五和财童是庄璞的贴身仆子,湘莲有意让他们留下伺候庄玳。 湘莲说完,满目愁容出门,到了外头,见院中地上,那个装福寿汤的碗被摔个稀巴烂。 庄璞已不见踪影。 湘莲哪里敢张声,借屋里的灯光,她跪在地上,拿出手帕子,将那些碎碗一块一块地捡起。金纸从窗内看见湘莲跪地捡碎片,便催促复生点一把灯笼来照。 复生提灯笼出来,道:“姐姐,我来吧!” 那时,湘莲已捡完,站了起来。 湘莲对复生道:“过会子你进去跟金纸说,明日照常给你们三爷熬药,但药呢,少放一些,水多兑一些。伤你们爷的身子,能少伤一些是一些,看你们二爷担忧的。可听仔细了?” 复生点头:“听姐姐的。” 湘莲将手帕裹的碎碗递给复生,又从他手里接过灯笼,就此回去。 回到庄璞所居的院屋,湘莲钻头入房内,果见庄璞还没睡,歪在炕上生闷气。 湘莲轻轻进来,往面盆架子前走去,来回的洗完手,才干净利落斟来一杯茶,送到庄璞面前,和声道:“二爷又何苦,太太说什么,只管听太太的便是。太太又不会害了三爷。你自个儿倒好,劝不住人,自个儿生气端碗去摔,万一砸了自己,或弄伤了自己,又将如何?” 庄璞捞过湘莲手里的茶,猛吃一口,道:“你管不着我!” 湘莲暗暗一笑,侧身在炕边半坐,道:“这一日去东府,大爷那边怎么样?” 庄璞道:“还能怎么样,照旧那样。” 湘莲怪道:“后头听说老太太醒了,都去了?滚园那边,谁照看大爷呢?” 庄璞道:“还能有谁,大嫂子在照顾呗!我就不明白,老祖宗说不能吃蝙蝠,不喝福寿汤,谁出的主意,赶着弄这些玩意儿来。不是叫老太太生气么?” 湘莲道:“老太太知道了?” 庄璞道:“二太太一股脑说了,能不知道么?” 湘莲“哎哟”的垂头,重重感叹,再抬起眼帘,温柔望住庄璞,道:“如今也晚了,我伺候爷洗洗,趁早歇了吧,明日,保不准还要去老太太那儿呢!” 庄璞“哼”的一声,把茶杯推在几子上,忿忿不平道:“自然是要去的。我能替大哥哥三弟弟,我半声不得吭。可如今,单是我一人好,也顶不过他们的份儿。老太太指定想见他们去!枯荣衰败一块儿响,不都是一根绳子上的鞭炮么?巧又说到镜花谢里的琂妹妹,如今,琂妹妹也不在,看明日怎么见啊!心烦得很!” 陆陆续续的,庄璞将东府和寿中居的事,全说给湘莲听。 湘莲也不能表示什么话,只管服侍着,催促他早些歇息。 折腾许久,终于让他上床睡去。 谁知,庄璞才一闭眼,赶着天就亮了。接着,这一日的开头,又一顿折腾。 外头乱哄哄的传说:承福苑里的三爷给烧糊了。(未完待续) 第八章:一枯荣(下) 庄璞依稀听到闹声,也不等湘莲来伺候起床,自己滚将起身,披了一件衣裳出去。 才站在房门口,正见湘莲行色匆匆打院外回来。湘莲已然见庄璞在门口了,迎上来,替他掖衣裳,推他入屋,嗔怪道:“披一件儿那么薄的衣裳就出来,着凉了看怎么样呢!” 二人回屋内。湘莲赶紧再添来一件厚实点的衣裳给他换上,道:“都是那些没嘴脸没舌头根子的人,生怕天下不乱似的,听风就是雨,赶着把你给闹醒了,他们就不知你头夜回来快天亮去了?你也真是,听听就罢了,还当起真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成日关母猪似的,就想找些事儿来挑,好喜欢看新鲜新闻。” 庄璞道:“你别一股脑的埋怨人,倒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别给我报喜不报忧的模样,穿好衣裳我是要过去瞧的。” 湘莲手脚麻利地给他扎扣衣裳,再将他头发搭理几下,道:“谁也拦不住你的脚。你呀,一个跟斗云上天入地,玉皇大帝阎罗王,都怕你呢!我跟你说,你还不是要去瞧。” 庄璞问不到一句话,很是生气,推开湘莲的手,自己鼓弄头发衣裳,三两下的就齐全了,只是束腰的带子没拴,赶着就想出门了。 湘莲拉住他,给他拴腰带子,道:“天麻麻亮时,金纸把王府里的药倒出来,拿去煎。还没煎熬好呢,三爷就醒了,喊着发冷,叫加被子。复生跟旺五、财童几个混小子心眼儿跟那斗罗大木杵似的,一个两个去搬被子就完事儿了,还需出去嚷嚷给人说小爷们里头发烧了,多少床被子也捂不住暖。那些人都是好事的恶贼,嘴巴没笼头的马嘴,传出来了,竟说三爷小爷们给烧糊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庄璞道:“那你去瞧了没有?” 湘莲道:“瞧去了,人是好着呢,如今,我们太太,五姑娘,凤仙姨娘也去了。这会子怕是灌药了呢。你就混听了爬起来做什么!我就知道你一准听醒了,跟着担忧。好在我回来,不然,光着脚丫子,披一件儿薄套子出去,看你怎么病。头先打井里九死一生回来,一点儿都不注重自个儿。你出事儿可以轻飘飘说一句无妨,我们做下人在你跟旁的,哪一次出漏子不得揭一层皮?你好歹可怜可怜我……” 庄璞推开湘莲,道:“行了!别说了!既没多大的事,都叫他们住嘴去!你有能耐说我,不如该说他们去,在他们面前扮好人,在我面前成日管家婆子似的,烦是不烦呢!” 说毕,庄璞装束齐整,大步迈出门,往院外跑,一迳到承福苑庄玳那屋去。 到了那里。果然如湘莲所说的那样,他母亲郡主、五妹妹庄玝,凤仙姨娘等聚在庄玳的床前。郡主手捧着一碗药,呵小孩子似的呵哄庄玳吃。 庄玳已醒来,身上盖了四五层的被子,一颗脑袋瓜枕在枕头上,红彤彤的脸露在外头,还使劲儿打抖抖,跟郡主等人说笑。 只见庄玳道:“这药忒苦了,我吃两口就罢了。我这病熬熬兴许就好了呢,太太别把我当药罐子养,看着药腥子就知道费钱的东西。何苦一味作践呢。” 郡主道:“不吃药哪里能见好?你就是不想吃,才说这样的话来气人。别说是费钱的东西,就是天上月亮,也要给你摘去不可。你赶紧吃了,等过会子好些,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你听我的话,多吃几口。” 庄玳道:“太太,我不想吃了,多赏我两件衣裳,我穿上就不冷了,也能去的。” 郡主道:“你听我一句,该吃就吃,吃了药精神气儿才好,老太太见了你才喜欢呢。” 如此说,庄玳又吃两口,再也不想吃了。 他五妹妹庄玝,含泪劝道:“三哥哥,你听太太的吧,多吃几口。良药苦口呀,你好了,我们才不担忧,你看太太担忧你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的呢……” 庄璞知道自己这会子去劝什么不顶用,便拉金纸往外走,到门口,问她:“三爷怎么醒来就冷得厉害?是吃了王府给的药才那样?” 金纸哭道:“药都还没吃呢,赶早醒了,我们还没把药熬好。想是头夜吃了东府的福寿汤,起了药效了。” 庄璞怪道:“福寿汤?” 才言语到此,郡主身边的丫头绛珠和玉屏各端一碗汤和漱口盅,打外面来。 庄璞看到她们手里的汤碗——黄黑黄黑的,上头飘着蝙蝠毛呢——可不是东府那些福寿汤了? 绛珠和玉屏招呼一声庄璞:“二爷。”跨门而入。 庄璞看到这些情景,一脸忧虑,想了想,果断进门,对郡主等人道:“太太,请大夫没有?” 哪里等郡主回应一句,庄玳已抢过话来,对庄璞道:“二哥哥,不瞧了不瞧了,什么名医御医的,都瞧一大把了,也不见好。要让我好,不如让琂妹妹来跟我说几句话,我才好得快呢!我都许久没见琂妹妹了,我昏睡这么久,她来看过我么?营官和肃远他们来了么?也不大见他们两个。” 这话问得是时候,谁心里都清楚,镜花谢的人惹人嫌,琂姑娘早逃出府去了,北府里的曹营官也被二太太支走了,王府里的肃远少爷也不大上门。如今,谁敢把实情给庄玳说呢? 庄璞道:“你自个儿先管你自个儿吧!等你好了,又一堆人围你身后头玩儿。”因此,庄璞拐个话头,央求郡主,道:“太太,若没请大夫,我这就去请。那大夫留夜没走呢,不在寿中居老太太那边就在滚园大哥哥屋里,请来也快的。” 郡主道:“吃个药都闹成这个样子,叫大夫来还不知得闹出什么来。先别请了。看是好些,吃了药,等他歇一阵子,去见见老太太吧。到那边,寻个空让大夫瞧瞧,就顺了道儿了。免得张扬出去,叫老爷们不安,老太太不安,你东府大哥哥那边更是不安了。” 庄璞狠狠跺脚,叹息。 庄玳见家人这样焦灼的情景,有些可笑,便安慰道:“太太,哥哥,妹妹,我没事儿。我不都醒了么?” 绛珠和玉屏端福寿汤碗站在郡主旁边,一直插不上话,趁这时,对郡主道:“太太,福寿汤来了。” 郡主接过来,看了看,对庄玳道:“你不吃药也行,那你把这碗汤喝了。” 庄玳斜眉顺眼看汤碗,道:“这什么汤?” 郡主不说,只给他勺到嘴边,灌他吃几口。 吃了几口,庄玳摇头道:“又腥又臭的,还有股屎味儿,我不喝,不喝了!” 再怎么样,庄玳也不肯喝。 无奈之下,郡主让人把汤,把药都撤走。再让人加两床被子,大约捂半炷香时间,庄玳额头上的汗方止住,脸上转出粉白之色,眉目也灵活了。 接着,郡主差金纸和复生等替庄玳换衣裳,整理头脸。这一边,凤仙姨娘跟庄玝等准备早点稀饭。一应齐全,众人拥簇庄玳出来,在暖炕上吃些东西。 庄玳略吃几口,又说没胃口,多叫他吃些,他撒娇混闹说是反胃,不肯吃了。无奈,由着他,不给他多吃了。问他说精神可还能支持不能? 庄玳说:“如今神清气爽,浑身有些劲力。” 郡主大喜,道:“那就好了,再歇一会子,我们去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去。” 过了一会子,西府主仆一众,招呼也不对外头打,浩浩荡荡,都往寿中居来。 临入中府大门。 郡主让庄璞赶进去报,叮嘱庄璞说:“你给老太太和老爷们说,你三弟弟来请安。” 庄璞听话,先跑进去报。 寿中居里头。 老太太经一晚上歇养,今日精神也见大好,老爷们和竹儿、梅儿、兰儿、菊儿等丫头伺候她吃东西。听到庄璞来报,老太太越发的欢喜,急招呼说:“到哪儿了?赶紧让进来给我瞧瞧,叫他跟我一块儿吃东西才好。” 庄璞得令,飞快出去报与郡主。 郡主方与庄玝等家众扶庄玳入内。 到了里面。 庄玳很识大体,重重在地上磕头,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喜不自胜,叫上前一块儿吃早饭。 庄玳本没胃口,可不愿见老太太担忧,假装津津有味吃起来。 吃个半途,老太太笑道:“昨夜我赶着要见你,他们偏不让你来,想是你听说了,一早就来见我。可怜见你人小孝心大,不比他们那些人狼心狗肺,净知道敷衍我。” 庄玳笑道:“我是惦记老太太这儿的美食才来的,若没好吃的我也不来。老太太你心疼我,才叫我一块儿吃几口,真叫我在家里,吃那什么跟屎味儿一样的汤,可难为我了。” 老太太诧异道:“这么奇?是什么汤呀?竟跟屎味一样?你倒给我说说。” 郡主连忙干咳,提示庄玳不可胡言论语;同时,心里也懊悔,没叮嘱庄玳不能说喝福寿汤的事。 庄玳不知其中缘故,脱口说道:“也不知道什么汤,一股味儿。反正我不喜欢喝。比苦到心里的药还难喝一百倍。我就喜欢老太太这儿的粥。” 老太太笑嘻嘻道:“那你多吃。” 言毕,恶狠狠地瞪郡主看一眼,又瞪住老爷们。 少许,老太太道:“你听话是过来了,不知你东府大哥哥,你镜花谢里的琂妹妹听话不听,也没见个影儿。我问你们老爷,他们推三阻四,我瞧着不喜欢。过会子你吃好了,陪我去镜花谢走走,我倒先就近看看你琂妹妹去,看她是不是也没良心。看过你妹妹,我们再去东府你哥哥那边,你可愿意陪我?” 庄玳欢喜点头,说是愿意。 瞧祖孙两人一言一对,众人站在旁边,个个汗浸透背,惊凉十分,俱悲苦:往下该如何应对呢?(未完待续) 第九章:慈母作恶狼 眼下。 老太太去镜花谢,断乎见不到庄琂,若去东府滚园见大爷庄顼,只怕会吓着她老人家。庄琂不在府中,庄顼死九成的人,这不是要老太太的命么? 老爷们趁庄玳在里头跟老太太吃东西,兄弟四人相互示意,退了出去,好商量对策。 寿中居外。 大老爷庄熹对二老爷庄禄道:“老二,你最知老太太的脾性,依你看,如何应付?” 庄禄摇摇头,他心里也没个主意。 三老爷庄勤却道:“老太太的性子,我们劝不住。大夫更说不得。要不,叫各府的孩儿们都来,兴许她老人家一高兴,说说笑笑也就不去了。” 庄熹道:“我们东府,她老人家不去,我巴不得。就近的镜花谢,如何说呢?必是要去的,又是那样的关系。” 庄勤想了想,道:“以往,镜花谢里的姑娘跟药先生相熟,就说跟随药先生外出,要几日才回得。” 庄熹道:“姑娘来我们府上一二年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会子说出去,也能说得去。可总不能在药先生家呀?要回来不是?” 庄禄笑道:“骗是骗不到头的。依我看就招了吧!说姑娘呆不住,自己走了。老太太倘或问人,都这样回。她老人家再心疼,也无可奈何。真要我们去找,我们想法子去找就是了。” 庄熹拈须,微微点头,却把四老爷庄耀盯住,道:“老四,你觉着呢?” 庄耀道:“要不,编排个谎也可行。就说宫里的媛妃娘娘想妹子了,她妹子进宫陪她去了。一时半会子出不来,这法子我看使得。” 庄熹指了指庄耀,道:“你这脑袋,我说你什么好。这不是摆明着跟老太太说,主上和皇太后不追究卓府案了么?真那样,老太太还能闲得住?巴不得连爬带滚的进宫谢恩了。” 左不是右不是,可难为人了。 最后,庄熹道:“若不这样,我们那亲家,不是在北府后街那边住着么?大爷如今身子不好,大儿媳妇儿照顾着,母家那边老两口也身子不适,姑娘跟大媳妇儿情同姐妹,她擅自做主去伺候亲家两口子去。这样说,我觉着是妥当,一则嘛,我们东府大爷的病,没欺瞒老太太,事先给她通了气儿,真过东府去瞧,到底能缓一缓,不会因见到大爷那样,顿时受到惊吓;二则,大儿媳妇儿和镜花谢的姑娘出生入死,是有交情,能说得过去。兴许老太太信,半时不追究。我们趁这个时候,多加几个人马往外找一找。” 其余兄弟三人附和,俱说:“大哥考虑周到,所言甚是。” 巧这时,曹氏领着北府一众人来,在那院下,三三两两的,听到兄弟几人的说话。 曹氏示意庄琻、庄瑛、娜扎姨娘、袁姨娘等主仆众人进寿中居。 见她们走完,曹氏方走近老爷们跟前,道:“老爷们糊涂,这能瞒得几时?老太太跟神仙似的,你们保得准她老人家不往后街楚家寻人?真去那边瞧,真是漏了大底儿了,还连累老爷们遭训斥。” 北府后街楚家,就是东府大奶奶的娘家。 曹氏没留半点颜面给庄熹,可庄熹也没生气,还觉着有道理。 庄禄却急了,啐道:“你知道什么?依你看,又如何?” 曹氏笑了笑,道:“也不是没法子。” 说毕,曹氏凑过头脸,迎近老爷们中间,细声说:“琂姑娘跟三喜去了,可子素还在我们府里呢!我就怕子素那丫头嘴巴勥,不听招呼。我昨夜回去想了一夜,实在没辙,让子素出面给老太太说一句死心的话,谅老太太也不会急追究。” 庄禄道:“你想要子素如何应对,说辞是什么?” 曹氏道:“我心里是这么想,还没去招呼她呢!一个罪奴,眼下关死在我们府里地牢中,她想活命,要她说几句中听的话,也不怕她不依。如今,需要一点点时间才得,我还没去见她呢。就等着跟老爷们言语言语,看老爷们觉着如何,若老爷们觉着好,我就去打理子素来应付。” 庄禄“哎呀”的连声叹,想对曹氏发作。 庄熹拉住庄禄,让他别忙生气,又对曹氏说:“那二太太你倒先说说,怎么让子素来瞒老太太,我们心里有底才好办。” 曹氏眯想了一会子,郑重其事一般,道:“也不难,让子素跟老太太讲,她姑娘回老家去了。为何回去呢?因西府三少爷的病根儿啊,琂姑娘跟我们三少爷感情可好了,舍命的出去寻药,正理儿呢。老太太听了,岂不高兴?之前,琂姑娘还舍身救了三少爷的命呢。是与不是?我们撒谎不顶用,我们就是说实话,在老太太跟前也是撒谎的人,得琂姑娘身边的人去跟老太太讲,那才是真话。老太太那聪明,老爷们又不是不知道。” 正说到这儿,贵圆从里头出来了,低声报说:“老爷,太太,老太太这会子想过镜花谢去了。” 曹氏“啧”的一声嘴巴,赶紧推庄禄进去,道:“你先进去把老太太稳住,若她要出来,先让去东府吧。我这就去找子素那死丫头说说。” 庄禄无法,只能进去,稍后,大老爷庄熹,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耀也进去了。 外头,曹氏很是得意,领着贵圆出中府,倒一眼也没进去见老太太。 自从把庄璞从枯井下救回,子素也被救上来了,郡主默认,让曹氏处置子素。 如今,子素关在北府的酒窖里。 曹氏跟贵圆从中府寿中居回来,路上,贵圆问曹氏:“太太,我们难得撇开,不让人惦记镜花谢呢,你怎么迎脸给老爷们说了?” 曹氏道:“歪货傻丫头,我不这么说,叫你们二老爷在其他老爷跟前吃素的?好歹我们北府管事儿的人呢,理应担当。” 贵圆笑道:“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毕竟,这跟镜花谢有关系呢,太太。” 曹氏道:“就是因为跟镜花谢有关系,我才得这么办。我们花了心思跟东府作对,那么多年也没起个风浪来。如今,老太太不好了,你看谁家受益?还不是全落在东府和西府?我们北府没边靠呀,你二老爷不在朝不为官,松松散散一辈子,就守着这门子清汤生意家业,不比那三府里有金饭碗啊。话说了,我这也没法子,倘若老太太知道琂姑娘不在,大爷不好,三爷不好,气极攻心,伤心过度没了,全府守孝三年,你二姑娘三姑娘还嫁人不嫁?过个几年,你二姑娘跟三姑娘成老姑娘了!岂不叫人笑话?就算别人不笑,佟府跟和府愿意等?只盼老太太好,赶紧把你二姑娘三姑娘的亲事办了,我才能安心。我们北府不出官府大员谁不知道,可日后,你二姑爷三姑爷当上朝廷大员了呢?我想啊,这事儿粗心大意不得,特事特办才妥,二姑娘三姑娘的亲事办了,我管他们要死要活,起码我们以后有姑爷家靠了呀。再者说了,琂姑娘出事,三少爷出事,不全是西府的事么?关我们什么?我今日这么着,全推去西府担着,日后老太太要怎么,怪西府去,与我们何干。琂姑娘是给西府三少爷弄药去的呀!” 贵圆这才听明白其中的道理,赞叹道:“太太想得很妙,真是周全。” 曹氏道:“这会子再不为我们琢磨思虑,看着吧,老太太一不好,一家子可就散了。赶在你二姑娘出嫁前,老太太能好,我们是万幸。这个时候,我们不使力帮衬,让老太太觉着我们好,老太太还能给二姑娘什么门面礼?我都是为她打算呢。” 贵圆道:“太太一心在府里,一心为二姑娘三姑娘,真是殚精竭虑啊!” 曹氏越发得意了,道:“你啊,学着吧!” 主仆二人一面说一面往北府走。不多时,入北府大门,拐角走去酒窖。 到了酒窖。 贵圆将守在门口的老婆子打发走,才与曹氏走进去。 里头,地上摆放些馊臭的饭食,子素被折腾个半死,正依在金纸醉酒缸边上,蓬头垢面,且手脚被绑着。 曹氏进来后,贵圆在一个酒坛上铺开手绢,请她坐下。 坐好,曹氏笑盈盈道:“听说,你这些日子不吃不喝,想找死么?” 子素使尽全力“呸”出一声。 曹氏假装没听见,仍道:“我瞧你也可怜,打算放你出去了。你可愿意出去啊?” 子素微微抬头,眯着眼睛望住曹氏。 曹氏又道:“我也没那么好心,你瞧得出来的,我这人啊,就看个实际。实际里呢,你对我好,我必待你好。你待我好一点儿半点儿,让我心热心疼,我可会捧你上天去,不打假马虎眼的,你瞧瞧我身边的贵圆玉圆两个,看是不是?我可曾亏待过她们?这话又说回来,你进我们府里来时,就应在北府伺候的人。如今,算物归原主,你仍旧在我们北府。今儿,我发个善心,想留你在北府当差。你若听话呢,日后啊,随你想要什么,享受个什么,我没不准的。我不信了,我比不上镜花谢那个外来的野丫头姑娘?你说是不是这理儿啊?” 子素柔柔地晃动自己的脖子,目光如剑,盯刺在曹氏的脸上。 稍后,子素笑道:“二太太有什么话,就说吧!犯不着拐那么大的弯子,我向来知道,二太太做事不啰嗦的!” 贵圆听得,走上一步,啐道:“混帐东西,贱肉不知好歹。” 曹氏扬手,道:“贵圆,生什么气呢,你让她说。我知道她有气。谁不允许人发脾气呢!她说对了,我也能听。” 子素呵呵直笑,方慢悠悠说道:“可不是!今儿,太阳打东边儿出来了。我有什么气儿啊,紫气不会东来,好事不会到我身上。要杀要剐,二太太随意。” 曹氏道:“你别啊!我专门来跟你说的,一万个真心。” 子素假装应道:“真的?”腔调十分讽刺人。 曹氏难得她这么表现,当是她说人话了,再道:“是呀!你可愿意留我们北府伺候?” 子素想了想,笑道:“既这样,太太想差遣我什么差事呢?贴身跟班儿?还是苦役罪奴呀?” 曹氏一拍大腿,起身,走了过去,道:“哎哟!瞧你说的!早知你有这份心,也不至如此。” 连忙招呼贵圆:“去,给子素姑娘拿好吃好喝的来,再给姑娘拿好看靓丽的头脸衣裳,要体面的。” 贵圆快意应声,欲去。 这时,子素道:“太太还没吩咐活儿呢。” 曹氏道:“放心,是贴心活儿。不会让你掉价掉肉的。且等着,让贵圆伺候好你,你自然知道我的心。过会子,你乐意了,我再跟你说。怎样?” 子素很是瞧不起曹氏,也痛恨她。 如今,倒想看看曹氏想玩什么把戏。(未完待续) 第九章:欺心对付 贵圆走出酒窖,命那看守的老婆子去把肥九跟马大脚找来。等二人来,贵圆细致吩咐,让肥九齐备酒菜以外,再拿一身体面的头脸衣裳来,衣裳按子素的样貌体态估摸裁夺,此处要快速。 肥九跟马大脚也不问缘由,立马去办。稍后,齐齐全全的把东西提到酒窖。 贵圆又出来接,吩咐那二人道:“你们再去中府瞧一瞧,看老太太他们出去没有,有没有闹大事,见个清楚回来报。” 肥九跟马大脚又去。 贵圆方提东西进酒窖,摆放妥当。 曹氏下令道:“给子素姑娘松绑吧,还绑着做什么呢!又不是犯人。” 贵圆去给子素松绑,并扶她到餐食面前,道:“太太赏的,你尝尝可口不可口。吃饱喝足了,我伺候你梳洗,让你体体面面的。” 子素不动,也没出声。 曹氏见她那样表现,便笑道:“没下毒,放心吃吧!” 贵圆也会听话意行事,曹氏一说完,立马拿起筷子,逐一将汤菜沾尝个遍,表明食物安全无毒。 可子素仍旧不动。 曹氏有些按不住,脸上浮出些许恼怒,道:“怎么?嫌弃不够丰盛么?” 曹氏语毕。 子素嘿嘿作笑,道:“哪敢啊!”目光只把地上日前堆积的那些馊臭食物盯住,道:“吃素吃惯了,一时解了荤腥,怕闹肚子。” 曹氏道:“你吃了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体面穿着出去。按你这么说,那些穷人,一年到头吃不上肉,日后有肉吃也不能吃了?吃了就得闹肚子闹死了?那穷人家岂不是天生作贱?自甘穷苦?” 子素道:“我就是贱丫头的命。” 贵圆看不过眼,提醒道:“别不识抬举,太太都到你跟前了,赏你就是赏你的,天大的恩呢,还咀嚼个什么屁话。” 子素白了贵圆一眼,缓缓道:“我自然要吃的,大鱼大肉,好汤好饭,天上掉下来的龙凤肉,我才不嫌弃呢!只是,我想听太太说一说,往后吩咐我做什么活儿?我好有个心里准备。话说,嘴张得多大,才吃得多少口饭。我现在无功肥食,也没那道理。” 贵圆“呸”的啐一声,道:“真是贱相一胎子,不识好人心。” 曹氏倒不生气了,道:“行了行了,我们不说,她还真不敢吃。我就看好她是个识趣知事的,贵圆你也需向她学着点。子素才刚说啊,嘴张得多大,才吃得多少口饭,是这理儿。明白人!我也不打算拐弯了,明跟你说,如今老太太醒了,指着要见你们镜花谢的琂姑娘。你也知道,琂姑娘跟三喜出府去了,拐走东府和北府的孩儿跑了,千真万确的事儿。我们不敢给老太太说。但是呢,也不想伤老太太的心。只须你帮我们递几句话给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安心,就行了。这事儿,不难为人,借你一张口,就完事儿。” 说到此处,曹氏把周祥的想法说出来。大体上,与四位老爷说的那样,叫子素向老太太撒谎,说庄琂跟三喜回老家替西府三爷庄玳寻药…… 子素听清楚了,道:“哦!就这事儿?确实不难。”心里面,同时琢磨:这会子难得有机会出去,我不妨依着她,等见了老太太,我必跟老太太说出实情,看老太太怎么处置他们。 曹氏见她应过之后,只是发愣,便又问她:“就这事儿,不难!心里可记清楚了?” 子素点点头,这才拿起筷子,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吃饭拈菜。 曹氏以为子素劝得住,识时务,她很是开怀,赶紧吩咐贵圆:“等你子素姑娘吃好,赶紧伺候穿衣。这个地方都是酒味儿,不是人呆的地方。” 贵圆笑道:“是,太太。” 看着子素吃东西,贵圆趁空余,扶曹氏到酒窖门外,对她说:“太太啊,她也答应得太快了,只怕不妥呀!这丫头的心思可深着呢,往日里,恨我们恨得跟什么似的,只怕……” 曹氏道:“开门做生意,多是空手套白狼,才能赚真金白银。不入虎口焉得虎子?我看她也不敢放肆胡言乱语,真那样,我自有拿她的法子。” 贵圆担忧道:“可是,太太……” 曹氏道:“不要再说了,仔细伺候着。往好的想,总比往坏的想舒坦。万一人家回心转意,到底捡到一个丫头。她胆敢跟我们耍心眼,那时,快刀斩乱麻,你看我眼色,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也使得。别的,不许再说了。” 正说完,肥九和马大脚从中府回来。 肥九对曹氏回复说:“太太,中府如今乱了套了,老爷们,其余三府里的太太们都求老太太歇着。老太太非要动身子骨。大老爷扭不过,先请老太太去东府看大爷,如今,叫人备轿子了。” 曹氏听了之后,拍手道:“还好老爷们能拦得住。”赶紧推贵圆道:“那快进去,让子素别吃了,手脚麻利些,替她打整打整,干干净净的回镜花谢候着。老太太一从东府回来,必要到镜花谢见人了。” 贵圆狠狠点头。因怕一个人做得不周到,又叫肥九和马大脚帮忙。三人进去伺候子素梳妆打扮。 临走,曹氏吩咐贵圆道:“我先去中府应一应,只怕先跟去东府一遭。你须得在我们回镜花谢之前,把人弄回去。且别惹怒了她,叫她规矩点儿。” 贵圆再应:“知道了,太太。” 完毕,曹氏进去跟子素说一声关心的话,再也不停留,赶忙的走出酒窖,一迳离开北府,重回中府。 到了中府外门,立马看到一府人拥簇一驾轿子出门。 曹氏心里清楚,轿子里必定是坐着老太太了。 那拥簇的人堆,还能有谁?就是东、北、西、南各府的老爷、太太、姨娘、姑娘、少爷们。 曹氏扭动她那肥臀大腰身,贴近轿边,先向轿上端礼,张声道:“老太太,我这才忙完,过来迟了。听说老太太要去东府看望大爷,我跟老太太一块儿去。” 老太太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我都说不必跟了,都跟出来做什么。又不是去领赏银,也要争个头先。东府的人跟我过去就完了。” 曹氏赔笑,却转头看老爷们、太太们的脸色。 那些人,个个愁云惨雾的样子。 曹氏催促抬轿子的婆子起轿。轿子起走。曹氏跟在一旁,又道:“老太太,你这才好呢,等再好一点儿去看大爷也使得,何苦劳动自个儿身子呢。大爷好了,他家两口子必来见你老人家,不急这一时的。” 老太太道:“放你娘的屁!你也少来忽悠我。打我眼睛瞎了?一个个聚在我眼前,跟做贼似的,谁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亏心事?我必是要去见见大爷的。回头,再跟你们说道,甭再跟我挤压根子了。” 于是,曹氏不敢再说了。(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如楼厦,覆倾倒(上) 路上。曹氏落后几步,与几府的太太们并肩。 曹氏悄声问几句话,大约问老太太才刚在寿中居里怎么闹的,怎么就去东府了?东府的秦氏没回复,西府的郡主也懒得搭腔,南府的幺姨娘倒给她说了。 幺姨娘说,老太太心里记挂大爷和琂姑娘,非要让他们来见。老爷们劝了好一阵子劝不过,幸好诸位姑娘来了,说说笑笑安抚得一阵子,只是仍不能死了老太太的心。后来,大老爷没法子,硬着头皮说大爷现景不大好,那就请老太太先去东府滚园瞧瞧。老太太才主意去东府。大体如此。 此方计策,正合曹氏的心思。 当下,老太太上了轿子,一轿往东府来。原本老太太不允许大家跟,可大家谁放心?都跟到东府。 尚未进滚园,大老爷和大太太秦氏已让人传话回滚园,命大奶奶出来迎接。 等老太太的轿子一到,大奶奶跟丫头蜜蜡、冰梨等在门外候着了。 大老爷庄熹、二老爷庄禄左右手扶老太太下轿,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禄、二爷庄璞居后,往后是太太们,姑娘们,姨娘和仆众们。 大奶奶在台阶上拜迎。 老太太心疼大奶奶,示意她不必多礼,又说:“你起吧,不必这么见礼了。” 因看大奶奶身子头脸有些浮肿,老太太心里也清楚:这孙儿媳妇大喜在身呢!于是,老人家心里感叹:祖宗保佑,真真难为她了。 老太太摊开身子手,让大老爷和二老爷别忙扶自己,而她自己颤巍巍的上前,自主搀住大奶奶。定要跟大奶奶亲近。 半时,蜜蜡和冰梨主觉,都来帮大奶奶的手,扶住老太太。 众人方才跟随在后,一一入滚园大院门。 一路入屋,老太太轻声细语,问大奶奶:“大爷如今可怎么样?” 大奶奶已得叮嘱,此刻,很是克制自己,忍住眼泪,微笑回道:“回老太太话,大爷里头躺睡着。” 老太太又问:“吃了什么药?几时睡的?按日常看,几时能醒?我们这进去瞧,打搅不打搅?” 大奶奶道:“也不妨。”她哪里敢直面回老太太的话?因而捡能说的说道:“老太太能来,已是我们的不敬了。理应是我们去拜见老太太,给老太太磕头请安才是。” 老太太道:“不消跟我说这些见外的话。我来,必是见个妥帖才安心。如今我见你这样,越发心疼你了。”故而,转身对后头那众家人道:“你们都不许来了,省得惊扰了他。我进去瞧一眼就罢了。” 这话跟军令似的,谁敢再往前挪半步跟随?个个定了基石一般,站在房屋院中,目送老太太跟大奶奶入屋。 老太太与大奶奶跨过门槛,行至卧内。 那屋里,留有两个丫头子在床前伺候,大爷庄顼的贴身小仆叫崇官的也候在帐边。这会子,都见到老太太进来了,那三个奴仆跪下,给老太太请安见礼。 老太太扬扬手,示意他们都起身,随之,她颤巍巍地轻举裙脚,来到床前。 近床。 蜜蜡与冰梨抬一张软凳,让老太太坐。 老太太坐好,伸头靠往床头,虚眯着眼目,细细瞧庄顼。约是瞧好大一阵子,她不说话,自顾的举起发抖的手,捏出手绢,往脸上擦拭眼睛。 大奶奶怎看不出老太太的心思? 老太太为庄顼难过呢! 大奶奶哀呼一声:“老太太别难过。” 老太太慢悠悠转头过来,炯炯泪目瞟一眼大奶奶,知意的点头。 又过了一会子,老太太让头先伺候在屋里的崇官等三名奴仆出去,说:“你们几个出去,不必跟前伺候了。我有话跟你们奶奶说。” 崇官与那两名小丫头子端礼,凄凉脸面状,徐徐告退。 等人出去了,老太太方侧过脸,动动嘴皮子,对大奶奶言语道:“你跟我说句实话,他这般情景有多少日子了?” 大奶奶力争出一副笑容,宽慰道:“吃了药总这样,时好时不好,左不过静躺着安分些。若好齐全了,这会子只怕要闹去寿中居给老太太磕头,如今这样,反而是好的。” 老太太“唉”声长叹,语重心长道:“你也是安慰我,怕我伤心难受。我这把年纪了,哪里就看不清楚了?我在那边,眼睛不到,总归不放心。这会子看见,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我难过的是,不是因你大爷要怎么样,是替你难过呀!瞧瞧你这身子,大显了,日后可怎么样呢?难为你锥心的疼痛,还顾忌我的感受,硬是逼自个儿捯饬这副笑容应付我,真真叫我不忍心。我呀,也不期盼从你这儿得个什么话儿,算我瞧一眼是一眼吧,你和他知道我的心,那我便知足了。” 老太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说出这席话来,大奶奶才刚那些抑制,再也扛不住了,便捂住嘴巴,呜呜低泣。 老太太又说:“当日啊,让你从镜花谢嫁过来,实在委屈你。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偏偏给他们撮合糟蹋。你也休怪你琂姑娘没替你拦下,让你遭受这些苦。人啊,都是命。话说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瞧瞧我们这些子孙,终须有,终须无,连累你有了,连累你求也求不得个安生。造孽的是我们庄府,连累你了。你可别心生怨恨,怨恨你琂姑娘去。” 大奶奶跪了下来,头脸匍在老太太手心上。 老太太摸了摸她的额头,再说:“我跟他们说,我睡那一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你们大爷不好,三爷不好,你琂姑娘也不好,只怕是我自个儿多心。可是,我从来都不会梦见那些,想也是个准数儿了,指不定谁遭遇点什么事儿来。我醒过来后,一定要见见他们三个人,就是老爷们,太太们,你姑娘们,一个个的阻拦。瞧吧,我是没多心的。是他们多心了。今儿,你西府三少爷主动来见我,陪我吃了点东西,又随我来你这儿。这会子,在外头跟他们老子娘站着呢,我不愿意让他们跟进来伤感。我乞盼的是,老天垂怜我一二分,让他们几个好过些。只是,如今又叫我怎么说好呢?人不正躺着,一问三不知,七魂三魄不在了么?我硬说不伤心,不挂怀,那是假的。我伤心难过,也不能替他去。望你能好好保重自个儿,你才是指望呢,外头那些人,一个个为自个儿门前屋后掂量,哪里真心服侍你?我睁眼看得清楚,日前目下,不大爱说罢了。你须知我的心才好。我待你,跟待你琂姑娘是一样的。” 大奶奶感动十分,将头垂落,巴不得贴近地上,哭道:“兴许老太太带福寿来,他一准就好起来也是有的。琂姑娘大难大罪经历过,也是吉人之相,老太太也不须担忧。三爷年轻力壮,不比咱大爷,老太太也不消过于忧心。” 老太太拉住大奶奶的手,摩挲道:“我还想呢,摊些福寿给他们,叫他们长命百岁,灾疾不侵。我最想看到的,倒是你们一家子,日后子孙繁茂,我就有脸了。你给我说说,他究竟怎么了?大夫如何说的?” 大奶奶推却不去,终于,遮遮掩掩的,这样说道:“前些日子发病,一个人跑出去,在府外大门遭马踹成重伤。新伤旧疾,大夫已是极力救治。多少名贵的药,多好的大夫都来瞧过了,该施的施,该用的用,比前几日好些,因说只要洗过极乐汤,伤能好得快,我们也用上了,还听取偏房,熬些福寿汤……我知道老太太不喜我们这么办,可到底,都想救大爷不是?求老太太别怪罪老爷太太们,当是我的主意。望老太太心疼我一回。” 老太太略显不悦,道:“其余那些,用了就用了,我不怪就是。可我问你,怎就让他跑出去了呢?谁都知道他身上有病呀!” 大奶奶别开头脸,捂住嘴,不愿将原因说出来。要说庄顼被马踹的原因,可不是因庄琂而起?因庄琂的缘故惹怒了子素,子素胡口白舌,诬陷自己跟西府二爷有苟且之事,巧让大爷听见,以致他疯怒跑出府门,这才遭马踢的。 这些,如何给老太太讲? 见大奶奶使劲儿的回避,老太太当她替东府老爷和大太太遮掩。 就此,老太太转头问蜜蜡和冰梨:“你奶奶说不得,怕是你们在跟前伺候不周。你们倒给我说说,为何大爷出去了?” 蜜蜡和冰梨迅速跪下。 蜜蜡嗫嚅缀泣道:“子素姑娘替琂姑娘不平,一时混了口引大爷生气……” 大奶奶立马打断道:“蜜蜡!不许胡说!” 老太太大体知晓了,这事儿与镜花谢庄琂有关系。 于是,老太太不说了,沉默了。 至终,老太太悲叹:“罢了!”又说些许体己安慰大奶奶的话。 接着,老太太示意说:“让你们大爷歇着吧,我们外头说去。” 大奶奶和蜜蜡、冰梨等急将老太太扶起,出卧内,走到外屋暖炕上去坐。 坐好了,老太太吩咐蜜蜡和冰梨,道:“去,请外头那些个人进来说话。” 大奶奶惊怕了,一面阻拦蜜蜡和冰梨,不许她们去,一面求老太太:“老太太,才刚蜜蜡失口,说的不是实情。万事与琂姑娘和素姑娘无关。我对天发誓,真真不关联的。” 老太太坚定地道:“你起来!你是大奶奶,日后,可要拿得出几分力道说话才得。我谁也不怪,就是让他们进来都见识见识。你就跟旁看着,当是学着些话儿吧!不许害怕什么。天塌不下来。” 因老太太果决和威怒,蜜蜡和冰梨两个只好出去招呼引请。 不一会子,大老爷庄熹领头,二老爷庄禄、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耀,并太太们,姑娘们都齐齐进来。(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如楼厦,覆倾倒(下) 人齐,长幼次序,各站各位。 老太太心疼庄玳,让庄玳上炕来,靠在自己腿边上坐,又怕他支持不住,叫他半躺着,或枕在自己大腿也得舒服些。庄玳哪敢? 老爷们看老太太那架势脸色,瞧出来她老人家有话要训,皆垂头候着,等话。 在老太太招呼庄玳上炕枕大腿时,郡主说了:“老太太别惯着他,老太太你身子才好一些,省得他没轻没重的……” 老太太道:“谁没轻没重,我还看不出?也罢了。” 庄玳由着金纸、复生扶上去坐,正好身子,竹儿和梅儿从旁侧拿一个软枕给他靠。 一直以来,老太太待媳妇儿们,对每个人的说话,轻重不一,位分有别;对郡主多是以礼相处的时候多,没见过当众怼出这种话来。 郡主羞得满脸通红,再不敢言语。 庄玳不知死活,冲在这个节骨眼,想替他母亲解围,便问老太太:“老太太,你自个儿进来瞧大哥哥,哥哥怎么样了?我们都没进去看呢。如今哥哥好么?” 老太太拍了拍庄玳的手背,道:“儿啊,好呢!好呢!” 这话,自然是安庄玳的心。 众人听老太太那样说,所有的担忧皆松了下来,以为大爷庄顼有好转,或大奶奶应付得过去,老太太没瞧出严重性来。 于是,庄熹拱手,笑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觉着好呢,就先请回吧!你老人家也遭累了……” 老太太厉色道:“茶都没吃,急什么?要撵我轮不到你来。虽说是在东府你这儿,可我身在滚园大爷府中,与你东府没那么大干系。要撵我,需大爷来撵我才走,你急个什么。” 庄熹才刚那些宽松神色,顿时,心情又在紧张不已,连连打躬,致歉。 受大奶奶的意,蜜蜡和冰梨端茶上来。大奶奶接过茶,献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了茶,饮一口,又将茶杯还至大奶奶手中,方道:“大夫来瞧过,大夫说无碍那就信大夫的。我们毕竟不是大夫,看不出什么轻重缓急。我来瞧一眼,瞧个安心。如今啊,瞧过了,我的心都在这儿了。我知道你们心里头有许多话,理应要说什么,我倒不介意。可我精神气不大好,难得听你们过门面子的话儿,有的话,存在你们肚子里吧,省得说出来,费你们口舌,我听着也乏味。” 众人之中,除了大老爷庄熹,余下谁出声说话也不合适,故此,谁都没说。 临了了,庄熹擦额头抹汗水,再道:“儿孙们叫老太太忧心,是儿孙们的不孝。” 老太太笑道:“只怕不多远,你也是儿孙绕膝,也有天伦之乐那一日。” 庄熹道:“届时,老太太便是老祖宗,老祖宗位上,子孙后代方能定心,尽享天伦。” 老太太“哼”的一声,道:“自然的,也要看我这位老祖宗中用不中用,不中用还不是千人唾万人嫌?”又道:“把老祖宗养成千金佛,红帐披身,供奉着朝圣,这样的祖宗,你们拜一日倒累一日,香火钱去了许多,不如置些良田祉宅,各分了的实际。” 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兄弟听得,齐齐下跪,纷纷说道:“儿子们叫老太太忧心,儿子们有罪。” 半刻,太太们,姑娘少爷们,仆众们也下跪了。 庄玳从炕上挪下来,也要在前头跪。 老太太按他,不许他下来,道:“让他们跪着说。没人逼他们。你身子不大好,且莫下来,陪我坐一会子吧。” 庄玳苦楚的脸,看看老太太,又看看满地跪着的人,他坐如针扎。 老太太只管对庄玳说:“居高临下,你瞧瞧,这里头都少了谁?我眼睛不大好,一觉起来,不大认得人,你替我认一认。” 庄玳细细瞧人堆,摇头。他不知老太太忽然话头转开,是个什么意思。 老太太“啧”的一声,又道:“你眼睛是好的,瞧得清楚不清楚?倒是给我说。” 庄玳“嗯嗯”许多声,也嗯不出一句来。 老太太笑了笑,道:“难为你也赶早的来见我,想是你跟我一样,眼神也不大好。不过,见不清楚人影儿,声音是听的清的。怎不见你镜花谢的琂妹妹她们?” 庄玳“哦”的笑道:“妹妹可是要来的,怕是在人后头呢,老太太叫她,她必定上前来。” 老太太叹道:“那就叫你琂妹妹上来说话。” 庄玳仰起脖子望后头,哪里见有镜花谢的人? 庄熹、庄禄、庄勤、庄耀紧张了,额头上的汗越发溢得厉害。 庄禄稍稍回头,“去去”两声,示意曹氏。 曹氏领意,小小咳出声,从人堆里跪将出来,道:“老太太啊,他妹妹此刻不方便来。不瞒你老人家说,他妹妹……那个……” 老太太打断道:“这么说,我这尊千金佛还得降驾去见她咯?我原是想回去再往镜花谢走走。这会子,我看不必了,他们大哥哥不安好,你们齐齐的来,落了她,反而是她没道理了。若她在镜花谢受用着,且差人叫她来。若是身子不爽,忍一忍,一家子齐全在这儿,才是一家子骨肉情分。哪能生分起来了呢?二媳妇儿,你差个谁去,让去请来。一并在这儿见见,我就不回去耗费精神,我也就心安了,你们也就不必担忧自己就此落下个不孝的罪责。” 曹氏为难道:“老太太,其实……琂姑娘她出去了,不在府里。不过,子素那丫头在,不信的话,我让玉圆去叫来,你看可使得?” 老太太道:“得,那就叫子素来。到底要有一份子在这儿,才合乎情理。” 曹氏晃悠悠的转头身,对后头的玉圆扬手:“去镜花谢请姑娘的人来。” 玉圆提裙子,立马爬起,急退出去。 在子素来之前,老太太心疼大奶奶,要她不必跟随众人一块儿跪着,还让她领着蜜蜡、冰梨、崇官等滚园的奴仆进卧内伺候大爷。 大奶奶不敢有违,在蜜蜡和冰梨扶持下,起身,忧心忡忡的进卧内,不提。 稍后。 老太太怪声怪色,问庄玳:“你二太太说,你琂妹妹出府了?你可知道呀?何时走的?好好的在府里怎就出去了?出府去做什么?为何到现在也没人跟我言语一声?难不成眼睁睁看我去镜花谢看个空房子?这才叫忧心罪孽呢!” 话是对庄玳言说,却不也在质问众人么? 曹氏想等老爷们回话,可老爷们没应。 不得以,曹氏只能扛下,自个儿担当,回说:“要说起来,我们……我们也怕老太太担心。所以……所以不太敢说。要不,等……等……” 老太太笑道:“什么时候,二太太这嘴巴打绳结儿了?不能呀!老爷们太太们也都哑巴了。”又问姑娘们:“你们知道,也不告诉我一声。” 姑娘们垂头,不语。 老太太扫了一眼庄璞,道:“你也是没良心,我白疼你了。净跟着你们老爷太太学,会捂事儿了。” 庄璞游移眼珠子,侧目看曹氏。 曹氏咬着嘴巴,下巴微微作摇,示意他别言语。 庄璞硬硬的按下嘴舌,果然真没应声。 老太太无法,只得说:“那得呀,且等着。” 过不了多时,贵圆、玉圆带子素来了。 只见子素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头脸恢复如常日,脸上淡淡施了一层粉,妆容越发精致美丽。看得出贵圆她们花了心思伺候的。 当贵圆和玉圆令人进来报时,曹氏转头看子素。 曹氏见子素那模样,心里安定下来了,自叹:好在及时,好在她脸上的伤遮得住。 当下,老太太扬下巴脸,对子素道:“你过来,我问你话。” 子素过去。跪下。 老太太道:“听说,你姑娘出府去了?老爷们太太们都不知情?都哑巴了,生怕抖不清楚,劳烦你给我说说。别的人说我还不信,真需你来说才得。且实话说来。” 子素跪直了身子,正当要开口。 忽然,庄璞跪走上来,与子素平肩,磕头打断道:“老太太,这事儿不能怪人。” 老太太啐道:“我怪谁了?我叫你说话你不说,现我叫人来说,你又打断人家。你这什么意思?我不想听你说话,跪一边儿去,我只听子素说。” 庄璞应一声“是”,抬头深深地望子素一眼,随后,往后跪退。 子素才有机会说:“回老太太话。二太太说的没错,我们姑娘出府了。” 老太太眉头一皱,嘿嘿作笑,道:“奇了,你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人没来呢,怎知是二太太跟我说的?”又责怪地怒视贵圆和玉圆,道:“想是你们跟子素说什么话?非要叮嘱好了才来回我?既这样,还要子素来做什么?我问你们便完了。” 贵圆和玉圆磕头,道:“老太太恕罪。” 老太太不追究了,仍问子素:“你姑娘出去作什么?多早晚去的?” 子素道:“二太太说,姑娘出去给三爷寻药,三爷身子不好,大夫们医不好他。二太太说,我们姑娘自愿回老家,寻良方秘药,好来给三爷治疗。二太太还说,我们姑娘跟三喜走了。二太太还说了,姑娘跟三喜走好些日子了……” 老太太听糊涂了似的,道:“合着你是瞎了?怎么都是你二太太说的,你是死人么?服侍在她身边,一个大活人出去你竟不见?口口声声说你二太太说的,你实话与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二太太说呢?还是别的老爷和太太也这个意思?” 子素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道:“回老太太话,别的老爷太太是不是这意思,我不知,倒是二太太跟我说的。我是不是瞎子死人,倒无关紧要。” 老太太怒道:“混帐!你说的是什么话!前言不搭后语,牛头不搭马嘴!你到底想说什么!” 子素笑了笑,匍匐在地,狠狠磕头,再抬起头脸,已泪水满面,正要回复。只见庄禄爬上来,道:“老太太啊……都是我们的不是!老太太恕罪!” 想必,庄禄是怕子素不可靠,会漏底儿,他自个儿先报上来,有意要说实话了呢。 谁知,曹氏拉了他一把,抢道:“回老太太,都是子素死丫头不知好歹。照顾不好琂姑娘!让姑娘走了。” 如今,曹氏也只能将一切推到子素身上,叫她无口反驳。 曹氏道:“老太太还不知呢,子素这贱丫头害得二爷掉入井中,二爷九死一生呢!我们救了上来,自然拿她处置,拿她关押了。她姑娘出去,她不在身边。如今,她是知道姑娘不在府中,也是我说给她听。我寻思想,他们主仆一场,好歹给她言语言语。让她知道,她姑娘舍身去寻药,而她却没得王法闹二爷去!我有意教训她……” 老太太糊涂了道:“这又关他们二爷什么?你们还有多少谎话瞒着我?先是为他们三爷去寻药,如今又说二爷掉井里头,后儿,是不是得说大爷的躺着,也跟镜花谢琂姑娘有关系呢?在你们眼里,爷们三个的生死,就跟儿戏一般?” 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浑身发抖,拍大腿的要起身。 好在那时,大奶奶闻声,从卧内冲出来,跪下,求道:“老太太保惜身子。” 老太太怒道:“孙儿媳妇儿,你别参言。我问他们话呢!你且起来,看着便是!” 大奶奶不敢起。 下头。 子素笑了,道:“要听实话也有,只怕老太太听了招架不住。我就说一句,有人容不下琂姑娘,爷们一个个倒下,都是有人愿意弄出来的。我也不打假的说,大爷不好,是我的关系。” 老太太“啊”的惊讶!指住子素,咬牙切齿道:“你……你……” 庄璞跪上来,抓住子素的手臂,道:“少说两句!” 子素甩开:“我本来不想说的,是二太太叫我来说的!好好的把我关在酒窖里头,生生死死是我的事,封了我的嘴舌,天底下就没人知晓什么事儿了。有人推我下井,置我于死地,是二爷不顾生死想拉我一把,二爷因此才掉了下去。这难道不是实情?” 曹氏怕极了,站了起来,道:“这丫头反了,为了活命,真是胡口白舌!老太太别听她的话……” 老太太已气昏了头脑,身子乱颤,摇摇欲坠。 庄玳爬过来抱住,一味的呼:“老太太……” 老太太大约是气糊涂了,用尽最后一道力气推开庄玳,道:“都当我是死了,你们好供牌位做祖宗!” 庄玳被老太太那一推,从炕上滚落,头脑磕在地上,登时昏死。 紧接,老太太一语毕,也是坍塌软晕了。 半时,庄熹、庄禄、庄勤、庄耀四兄弟速度起来,去扶老太太。太太们则去扶庄玳。 曹氏怒不可遏,指挥贵圆和玉圆道:“把子素这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贵圆和玉圆胡乱拉几个人来,押住子素,要拖出去。 秦氏虽然悲痛,幸好清醒理智,制止道:“且慢!乱棍打死,老太太醒来,只怕你们一个也落不下好。老太太还有话要问的!” 曹氏不顾秦氏阻挠,仍旧指挥贵圆和玉圆道:“愣着做什么!” 秦氏却护着子素,要庄瑚、元意、元琴等把子素带走,不许打死。 总之,乱哄哄的人,围在老太太和庄玳两人身上。 哭哭啼啼的人群中,大夫来,自然又马不停蹄的给老少祖孙二人诊治。 眼看一波未平,接着一波又起。 ——巧这时,大爷庄顼在卧内醒了。 崇官打里头冲出来,哭报:“不好了,大爷醒过来,呕血了!大爷呕血了!” 一时,屋内人头如乱蚁,悲哭一阵接着一阵。 喊天的,喊地的,连绵不绝。 可不是家宅人丁事,如楼厦,覆倾倒?(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风月同天(上) 那日滚园之乱,金意琅和娜扎姨娘冷眼旁观。 大夫替老太太和庄玳分别救治,又赶入内看治庄顼。庄顼呕血,大夫让给他脱衣扎针;脱了衣裳,看到他后背受伤的伤口起脓了,烂红如疮。大夫心里琢磨:恐怕这位大爷到了下限光景了。毕竟,俗话说:背后脓疮,至死必亡。这方料理治疗,持续不断。 之后,子素仍交由曹氏押管,命贵圆和几个男仆带回北府。金意琅和娜扎姨娘在子素押走不久,也回篱竹园,至于东府再如何不平,金意琅不得而知。 回到篱竹园,金意琅对娜扎姨娘道:“那位子素姑娘是有几分性格,跟她琂姑娘很不同,平日还看不出那样的雷厉风行模样,今儿,瞧清了,她倒是替娘子出了口恶气,可怜她活活被抓住了。” 娜扎姨娘不理这些,心里只有自个儿那失踪的孩子。 金意琅回来后,也不断给她安慰,说呢:“用不得多久,我们小爷就有眉目了。反正,娘子与我,都知道二太太动了手脚。为了不打草惊蛇,娘子得按住这口气,等琂姑娘回来,我们新仇旧恨,一笔一笔跟她算。” 所以,娜扎姨娘也不闹了,往日怎么徇礼见人,照旧不误,只是心里,多几分冷漠,多几分仇恨。 安抚好娜扎姨娘不闹事,金意琅开始筹谋了,趁府中乱势,赶紧找机会入密道,找到白发鬼母才是正解,毕竟,十里红庄外面的人等不得,万一萧夫人气急了,对庒琂等人做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因见子素深陷浑沦,金意琅又起不忍之心,又想找个什么法子救她一救。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庄琂的面子上,她是应该出手援助子素才好。 府里闹乱几日,好在大夫急救得力,暂时都安好。 各处人都有个喘息的时候。 这日,金意琅晃晃悠悠的往曹氏住的那院子去,到底吧,打探一下子素关在哪个酒窖,看她现下如何,好行对策施予营救。 到了曹氏那院子外,巧看到东府大姑娘庄瑚跟曹氏在议论事,那两人说着说着便争吵起来。 仔细听看,竟为子素的事呢! 只见庄瑚劝曹氏道:“道理上,太太和太太们处置子素,与我不相干。可太太想,现如今琂妹妹出府不见了。我们一棒子将子素弄死,老太太怎么想?指不定说我们一道把镜花谢的人赶出去了呢。还不是要找太太你来问?” 此方来,庄瑚听命秦氏的意思,想让庄瑚把子素接回东府看守。秦氏给庄瑚说,大爷躺在床上,都是子素惹的祸,这事儿必根究子素。一旦庄顼大爷有个好歹,定要让子素偿命。 可秦氏与曹氏历来面和心不合,再者秦氏也要照看庄顼,难得亲自来找曹氏。 这才让庄瑚出面。 而曹氏也有自己的打算,就害怕子素去其他府里,届时说出对北府不利的事来。所以,曹氏真心不想将子素交出来。另外,老太太还在呢,许多事上,也不能由着东府胡来,北府也要担责的呀。 曹氏很是后悔,当初没听贵圆的话,偏让子素出头。这会子,北府和自己骑虎难下了。 于是,曹氏道:“要处置这死丫头,我来办。我会给你们东府一个交代。不然呢,你们又说我们北府不担事,遇到个麻烦做个甩手人。但凡日后有议论的,谁肯替我们出头?我不想听到这些嚼舌根的话。仍旧由我来看管的好。” 庄瑚道:“太太你想多了。原本,与北府有什么相干?撇开镜花谢,西府不管,就子素闹出大哥哥那半条命,也该我们东府来收拾。我们太太不来,是知道太太你一心为府里,想替大伙儿把事办周全了。我们太太也心疼太太你日夜劳苦不是?分担出去,你也省力呀!” 曹氏道:“你说这话只对半分,话说,省力不省事,你是知道的。所以啊,还是我来操办。老太太醒不醒,我挑个时候,就结果了她。你们东府看个满意,不就是处置个丫头么?犯不着你们太太亲手亲力的。” 庄瑚道:“我才刚说了,太太怎就不明白呢?子素惹祸,惹到东府滚园来了。实话与太太说,我们太太不依,非要我们东府来处置。太太若看个面子,就把子素交与我们。后头,老太太问,你们北府不必担事,有我们说,岂不好?” 曹氏笑了笑,道:“既说到老太太那儿,我也说一句我的想法。这些年,为府里,忙里忙外都是我们北府,老太太总不见我们的好。这件事若再出漏子,以后,我们怎么交代?又说了,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跟西府联合起来,有什么谋划呀?子素是琂姑娘的人,琂姑娘是西府的人,西府跟东府一向交好,西府总舍好药给大爷。你们的关系啊,叫人难以捉摸哟!你们自个儿计划什么,我哪里知道?万一,你们悄悄摸摸的要拿子素办了,我才不好给老太太交代,或是你们没处死她,倒看在琂姑娘和西府的面子上,发个慈悲,叫人放了,届时,我是有理说不清呀!” 庄瑚摇摇头,道:“怎么牵扯到西府去了呢?这不是说我们东府的事儿么?” 曹氏道:“大姑娘你心里明白,我也说得明白。敢情,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不必要那样。我就那句,眼下,这丫头我先关着,好好审问审问。到底吧,她为何说西府二爷跟大奶奶有……” 可见,曹氏耍赖打混,胡言乱语了。 庄瑚跺脚道:“太太!你这说什么呢!底下的人说说就罢了,太太却也这般说。叫我们太太,老爷听到,还了得?退几步来讲,太太这般说,西府可不依的。作为兄弟姐妹,我可不信二弟弟跟大嫂子有什么,子素也承认了,大哥哥的祸事,是她诚心故意闹的。如今,太太这般说,叫东府和西府的脸往哪搁?所以,请太太注重。” 曹氏哈哈作笑,道:“你们啊,使劲儿的蒙蔽眼睛吧!就我清楚,清楚的人,说清楚的话,自然有人不喜欢听了。回过头来看看,你瞧,不正是东府和西府合谋么?听听你跟我说的那些,很难不叫我这么想了。东西东西,合着是一口气儿。” 庄瑚劝不住,也讨不到子素回东府,故而,向曹氏端礼,要离开了。 曹氏哪肯给她这么走?又去拉住她,道:“我这些话只对你说,没把你当旁人。”又可怜兮兮的说:“实话与你说吧,府里闹腾,真是闹死个人心。谁愿意见这样?你们好歹可怜可怜你们二姑娘,可怜你二妹妹,看看日子吧,要跟佟府作亲成婚的。个个病歪歪的,这又要死又要活的,还让不让我们二姑娘出阁?” 庄瑚邪笑,道:“太太就为了这个?” 曹氏道:“不然呢?我还能为什么来?” 庄瑚也不打算拐弯抹角说其他了,直道:“这些年,太太针对我们东府,我看在眼里。活该我是庶出的女儿,我也不想管。可我们太太示我如己出,但凡能有一二分孝心,我也要尽力来报答。太太跟我们太太斗,我不参与,可不会眼睁睁的看你们斗个你死我活。怎么讲,你们都是我的亲人呢!再说一句实心话,太太这般针对,怕不是只针对我们东府吧,也针对西府吧?太太若这么想,心胸就狭窄了。我们东府肯作罢,不跟太太你计较,那西府,未必喜欢太太挑事儿。仔细想想,西府里的头儿……” 庄瑚竖起大拇指,示意西府的主家人,顶头上司:“那头儿与我们三府里的太太不同身份。人家是郡主出身。太太啊,你就是好想会想,也需懂得琢磨琢磨,大腿跟胳膊拧,拧得过么?平日里,也不见你跟西府怎么的,如今,倒这样了,叫我很难理解了。” 曹氏依庄瑚的话,笑道:“说到这儿,我也多嘴。大爷那样,不也是西府造成的?平日西府里有好药,全给大爷用,也不至于有今日呀!谁叫我没有在朝做官的家人,顶戴王冠头衔诰命呢,不然,我是舍得帮助大爷的。”却没正面回应庄瑚说西府的那些话,曹氏便又对庄瑚说:“你说你是庶出,又是嫁出去的人,这不假。你能回来做事,是你有心。你不回来,自个儿在查家享受做少奶奶,谁说你半句?辛劳这些年,我都替你委屈。你说你辛劳这么些年,巴心巴肺的,别我没告诉你,老太太真去了,一分府,你看谁落个好。我们北府没个男丁,没得指望咯。西府是有指望的,我们都指望那二少爷三少爷养老呢。你不同了,有大姑爷家,又有儿有女的。你再是庶出,我们有什么跟你比?但是呢,你可别忘了,如今大奶奶有身子,谁知道出来的是个小姐,还是个含玉的至尊宝?别是忙活一场,到头来替人做嫁衣。你可仔细思量才好。” 说到此处,庄瑚不好应声了,只说:“我听令我们太太的话来找太太你,只想要子素回去。我们说远了去。太太啊,若是你有所顾忌,那你留着吧。我就回去了,我们太太等我回话呢!” 曹氏点点头,目送庄瑚离开,随后,狠狠“呸”的出一口痰。 金意琅在暗处听见她们的说话,那些绕来绕去的斗法儿,不是十分懂,只是觉得有趣。但听那二人说到最后,也没说要把子素怎么样。 金意琅心想,子素暂时也无危险;便打定主意再看看情势。(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风月同天(下) 谁知,庄瑚回到东府,将其在北府跟曹氏说的话,捡个主干粗细,说与秦氏听。算是交差了。 秦氏听得,气得眼泪水直冒。 庄瑚安慰她说:“二太太有自个儿的担忧,我看并不是有意跟太太作对,有意不卖太太面子。一直以来,北府跟我们东府,冷不冷热不热,面子上也都还过得去。老太太好的时候,也不见这般过分。我想,二太太真是为二妹妹的婚事考虑的多些。” 秦氏道:“她为北府考虑多些,就不顾及你哥哥了?不顾东府的颜面了?只在你面前好说话,真我去见她,万万不许她说那些混话来。等我去西府跟她三太太说,看怎么个了局。” 庄瑚劝道:“太太何必气呢,如今哥哥的身子要紧,太太的身子也要紧。老爷日日夜夜担忧老太太那边,太太再有个什么,岂不是全府大乱了。这事儿,东府西府扯出一根线头,硬是将二弟弟大嫂子绑弄一起混说,已是笑话了。我们就不要说了才好。这些,我本想,听听就罢了,不好给太太讲,就怕太太这样。” 秦氏擦过眼睛泪水,道:“你不跟我说,我也料得八九分是那样了。真在外头江湖,我一剑穿她的心,看她的心流的是黑血还是红血。真真欺负人,欺负我们东府没人了么?” 秦氏实在气不过,要去给大老爷庄熹说道说道,幸好庄瑚及身边几个大丫头劝阻,不然,要闹老爷们面前去。 想过一日。 恰逢秦氏到滚园看庄顼,仍见庄顼的情形不好,思想头天庄瑚跟曹氏那些混话来,越发的气了。 于是,秦氏也不跟谁打招呼,领着元意丫头,两人气呼呼的跑去北府,定要见曹氏,理论理论,出口恶气。 到了北府,寻至曹氏居住的院屋。 那会儿,曹氏在屋里换衣裳。秦氏到达,问得外头的丫头子,她们告知,曹氏正要去中府寿中居见老太太去,因昨日是二老爷守夜,老爷今日得出去办事,便让曹氏顶班伺候。如今里头换衣裳呢。 秦氏一听,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发虚,自己一路过来也未曾进中府去给老太太请安。这会子横冲直闯北府,若见了曹氏,曹氏再去跟老太太说个什么,岂不是叫她无法自处? 因这么想,秦氏临站在院中,欲找曹氏晦气的事,暂收回,转身要离去。 谁知,曹氏从屋里出来了,一眼看见秦氏。 曹氏自然要自觉招呼人的,便道:“哟!太太!” 秦氏避不得,只能回过身来。 这一回身,见房门下,曹氏那一身打扮,金金晃晃的,珠翠萦绕,十分耀眼。二姑娘庄琻、三姑娘庄瑛也跟在她后头,也是面容娇柔,衣裳崭新,头饰鲜花,样样金贵精致。想必,母女三人要一同去寿中居的吧。 秦氏冷笑应道:“一家子时新样,果真如我听说的那样,你要见客去。那我不打扰了。” 曹氏提起衣裙,走下来,假装客气,道:“太太说哪里话,我见谁的客呀?”看到秦氏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知秦氏是来找晦气的,于是,曹氏又道:“我们左不过去给老太太请安。太太从东府过来,经过中府么?还是绕小路过来的?见过老太太了没?” 这话问得有味道了。 若秦氏说去见了老太太,曹氏便自谦一番。 若秦氏说没去见老太太,曹氏定要讽刺一番。 秦氏道:“昨夜是北府当差,今日轮个整值,我们去做什么?我们东府自然是东府齐齐全全的去。” 曹氏道:“那是那是,太太说的是。如今大不同,老太太那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四府兄弟妯娌,各尽其孝。每府轮一班,用不得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寿中居,打扰她老人家休息。瞧我,想的没太太周全,我们这会子去,二姑娘三姑娘要去,二房的,还篱竹园的也要去的。也算齐齐全全了。” 秦氏“哼”的一声,转身欲走。 曹氏又追出两步,道:“太太过来,不会是路过的吧?找我有什么吩咐么?” 原本,秦氏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提气了,哪拦得住曹氏招惹? 秦氏当她仍旧欺负人。 于是,秦氏怒过头,再也没才刚那些和气了,凌厉声色道:“我哪敢吩咐你来,如今,你是庄府大总管。我们还得求你吃一口饱饭呢。眼下,我来找你,自然有些话想理论,只是见你要出门,难得说了。” 曹氏挑衅道:“不妨啊,太太有话,尽管吩咐。说理论,那就见外了。” 曹氏说毕,便转身对庄琻庄瑛姐妹二人扬手,道:“你们跟玉圆去厨房看看,给老太太做的豆腐粥弄好了没,再捡几样老太太平日爱吃的咸菜。这些个活儿,那些没手脚的怕办不好,劳姑娘亲自端去。” 庄琻和庄瑛看得出曹氏有意支开她们,那二人端了一礼,与玉圆等丫头往厨房去了。 等几人走,曹氏方对秦氏道:“我知道太太是顾大义的,不想孩子们在跟前,看到学到不好的,各自失了格儿。这会子不难得说了,太太有什么就吩咐吧!就我们两个人在。” 岂止两个人在? 秦氏领着的元意在身边。 曹氏身边也有贵圆呢,还有二房那袁姨娘。 秦氏见她说得那么直白,便道:“往时,你给我面子,我给你面子,这么多年,我们也都这么过。昨日,我差大姑娘过来找你要人,你为何死咬不放?这是要跟我撕破脸么?” 曹氏哈哈笑两声,道:“太太说笑话呢,我们啊,和和睦睦的,哪就理论起面子不面子,撕什么破脸的,多见外啊!大姑娘来找我是没错。说太太想把子素弄回东府处置。太太,你说,我巴不得太太你来料理呢,这些个事儿与何干?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府众和睦么?合着,我悄悄把人给东府了,西府又差人来要人,届时,我怎么回?子素是琂姑娘身边的人,到底算西府的人了。而且说了,子素把璞二爷弄成那样,三太太心里也有气吧?说到底,我做个坏人,也做好人,就看你们啊,懂不懂我的苦心了。太太兴师问罪的来,我吃着冤枉,真是寒心极了。” 秦氏素来知道曹氏能言会道,这一席话,跟昨日与庄瑚说的,完全不同,简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编排的套路,一套一套的。若非了解她的为人,真以为她的心肠多么温润呢。 秦氏道:“这么说,你知道东府跟西府定要处置子素那丫头了?你私心扣留下,等着估价咯?生意做到自家人头上,也真没谁了。你要想留着,自个儿留吧,昨儿我带不回去,今儿我也没想着要来带回去,可明儿,后儿,老太太一准好,我可是有大话说头的。也不怕老太太不为东府主持。” 曹氏“哎哟”连连,示弱道:“太太啊,我都说了,一心为你们的好。你怎就不信呢?” 秦氏道:“那你昨日跟大姑娘说什么来?” 曹氏假装糊涂:“我跟大姑娘说什么了?我跟大姑娘也这么说呀!我想请问太太,大姑娘回去怎么给你说的?” 秦氏空口无凭,无证无据,这会子,确实不好回怼。真叫庄瑚来应曹氏,可不是将庄瑚打来卖了?日后,寒了庄瑚的心,谁还肯为东府做事?这也是秦氏顾虑的。 因此,秦氏道:“你自个儿清楚就行。我不需争个什么。又不是打擂台,非要分个输赢来。且说了,打着嘴仗费皮肉功夫,有这劲儿,不如赶着去给老太太请安,掏心窝子说些好话,奉承着去吧!” 说毕,秦氏招呼元意:“元意,我们走!” 曹氏正色制止:“太太请留步。”迎上秦氏的前头,端礼,道:“太太,你真真误会我了。我没有故意刁难的意思。你瞧,我夹在中间也为难啊。西府来人,我也要这般回的。” 秦氏很不想搭理了,奈何不得她纠缠,于是,讽刺道:“你什么心肠别人不懂,我还不懂?你安排子素去滚园给老太太报说琂姑娘出府,想占个好吧?哼,谁知你自个儿没占到,竟惹出一窝事儿来。要么你留着自保,要么你留着讨好西府。如今,费那么多口舌跟我解释,那是不必的。” 曹氏像被看穿了心思一般,堆笑道:“哎呀,太太,东府真执意要子素,那我就放了就得了。你今儿想看,想押走,那太太你押着去吧!太太亲自来提犯人,想必子素那死丫头到死也有面子了。后头,西府来找我,我不必费口舌了。太太带子素出去,一路上的人都看见,往后,西府跟东府要人,我就不参合了。” 秦氏听了曹氏一半解释一半要挟的话,气得两腿在裙里打抖抖,捏着手绢的手,狠狠攥出拳头来。终于,秦氏甩头道:“不必二太太劳心支持我们。”又对元意道:“走!” 就这样,秦氏领着元意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到底,秦氏发泄一番,心情竟好许多。可是,回想曹氏的话,心底里对西府有几分不满了。 曹氏望秦氏离去的背影,十分得意,还信口扬言恭送等语。 事后,贵圆多了一嘴巴,道:“太太,这多危险,真叫大太太领回去,我们这不是白费功夫了么?” 曹氏道:“你小瞧她了,我们大太太,这秦氏的心啊,可深着呢!是听清楚的话里的意思的。难不成得罪了我们北府,她又去得罪西府?大爷如今命悬一线,还需求着西府的好药呢。” 贵圆担忧道:“那不是给东府和西府制造机会,叫他们风月同天,同气连枝么?” 曹氏道:“这么多年,他们东府跟西府就是同气连枝,同袍共事,不差这一件儿。” 说完,曹氏叫贵圆去厨房把庄琻,庄瑛姐妹叫回来,说得赶紧去寿中居了。 贵圆正要离开,举步之前,恰好看到篱竹园的娜扎姨娘和金意琅站在廊下。 贵圆又对曹氏报说:“太太,篱竹园的也来了。” 曹氏微微侧头,白了娜扎姨娘和金意琅一眼,道:“等了大半天,以为你们篱竹园不想去了呢!来得好,那就一块儿去寿中居请安吧!” 才刚一幕,金意琅和娜扎姨娘看得清楚,秦氏与曹氏终于撕破脸,开嘴战了。 金意琅心里暗叹:往后,府里几位太太怕是要闹上天了吧!到时,我趁她们混闹,慢慢的把鬼母和子素救出去,真是好机会好戏啊!(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人算天,必遭谴(上)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 金意琅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却算不过天意,竟叫老太太给毁了,真真叫她始料不及。 这日—— 她与娜扎姨娘跟随曹氏等一干女人来寿中居请安。美名其曰:替二老爷的班儿。实里是曹氏想看看老太太如今清醒没?身子恢复得怎样了? 再者,曹氏规避不了,因二老爷一早让人传话,让她过来伺候。她免不掉,伸头缩头一刀子,总归是要来见老太太的。 别过秦氏之后,她们很快来到寿中居。 入中府的府门,一早有人在那里候着了。此人正是老太太跟前的梅儿丫头。 梅儿逐一给北府的主儿们端礼问安,又神色慌张模样把曹氏引开。 这里,梅儿想提前的给曹氏说重要的话儿,以防曹氏见了老太太,老太太问些极端的事,曹氏应对不及。 要知道,曹氏往日厚待的丫头里,中府的梅儿没少得她的恩惠。今日,梅儿不怕惹人闲话,候在门外等曹氏,就为了投桃报李,就是这意思了。 曹氏见梅儿郑重其事的样儿,知她有极其重要说,便让庄琻和庄瑛姐妹跟姨娘两个等人先入大门,在院中等她。 曹氏与梅儿拐去一边,悄悄摸摸的。 稍后,曹氏问梅儿:“听说老太太醒来一回,又睡过去了,这事儿真不真?” 梅儿躲躲闪闪,慌张道:“就为这事儿,我才守这儿等太太呢。”因而又绘声绘色道:“从东府回来,太太和老爷们也跟过来见到,老太太情形不好。她老人家但凡醒过来也是迷迷糊糊的,想起大爷、三爷和镜花谢的事就晕过去。老太太是真的糟心记挂。昨夜二老爷守夜,我们想着老爷也辛苦,让老爷歇一眼去,我们替他伺候着就是了。原本伺候老太太也是我们分内的事,可老爷一心尽孝,不愿意离开,我们劝了好几嘴巴。老爷真真的是孝子呢。” 曹氏打断道:“那自然了,老爷寻空儿享受去,其他三府里的老爷可怎么想?这种事老爷自然是知道的,不能落人话柄,叫人说嘴。要说老爷没做周到,别说老爷自个儿拎不清,你们在跟前也要提醒着些才好。老太太好,老爷们好,你们才有好日子不是。” 梅儿点点头,道:“正是呢!好在老爷没去,强忍着劳累,在床前安个桌椅,抡一打账本核目。整夜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的。寻思想,老爷不就是为外头的事务忙么?我们也是心疼的,才劝的呢。后来,老太太醒过来一回,赶着问老爷话儿。” 曹氏被吸引住了似的,略略凑近梅儿的面前,也示意着梅儿仔细说,轻声说。 梅儿道:“老太太旁的不管,睁眼第一口就问老爷,琂姑娘怎么出去了?往哪里去?定要老爷实话实说,不得欺瞒。” 曹氏惊道:“你老爷怎么说的?” 梅儿摆摆手,道:“老爷没说。” 曹氏怪了:“那老太太肯依?” 梅儿道:“正是呢,老太太精神气儿一点儿都不好,这能告诉她么?再者说,老爷吩咐咱们,别跟老太太说琂姑娘的事。我们心里清楚着呢,就怕老太太听了一口气提不来,又闹出那样的情景,谁也担当不起的。” 曹氏道:“哼,你二老爷贼着呢,这事儿,还非得摊到我身上来不可。那日在东府,老太太那么严厉那么清醒问话,四位老爷没一个吭声,活活的把我架在火上烤。”想了想,又说:“可我奇了,老太太醒了,又问出那样的话来,得不到回答,必定要缠着老爷说的。老爷不说,必定要你们找其余三府的老爷来问,我怎没听到风声?难不成,二老爷使了什么法儿,叫老太**了心?” 梅儿摇头道:“太太不知啊,闹了好一夜呢,后来,二老爷跟老太太说,已经叫外头的人往外去寻琂姑娘了。老太太听了那话,再也没说什么。快天亮那会子,老太太叫二老爷不必伺候了。” 曹氏道:“怎么呢?” 梅儿道:“二老爷说差人去把琂姑娘请回来,又说赶着给宫里皇太后过千秋,接了外头彩楼搭建的活儿,生意面儿上往来,都得上心,一丝一毫怠慢不得,指不定今年夏末秋后月份就要收工。老太太听了之后,就说‘自然是皇太后的事最要紧,你可要尽心去做。不必当生意来经营,要讨上头看见,上头高兴的才好。’二老爷听老太太那样言语,知老太太不挂心琂姑娘的事了。之后,老太太又睡一会子,再起来,就叫老爷忙去,不必管寿中居的事儿,吩咐让人去北府知会太太你们来顶班儿。” 曹氏听清楚了,拉住梅儿的手,致谢:“亏你跟我说,不然,我还不知有这种事呢。” 梅儿脸色一红,道:“这还没完。” 曹氏又是心惊,道:“又怎么呢?” 梅儿把曹氏拉到角落处,更是细声轻语状,道:“不张扬的说,其实啊,是老太太轰二老爷走,老爷磕了头,出去了。老爷一走,老太太就拿我们来问。我是不敢说的。” 曹氏狠狠地盯住梅儿,有些怒气了,道:“未必是竹儿、兰儿、菊儿那三个说了什么?我一向知道她们三个忠心,免不得是她们三个不知好歹,冲这会儿给老太太添堵。” 梅儿微微一笑,道:“她们是不是想报告说个什么,我不知。但,我觉着老太太眼下才好一点半点,我们伺候着,一星儿也马虎不得。我就给竹儿她们示意了,这事儿,能不参言就不参言语。到底,我们糊弄糊弄,也没跟老太太说。老太太气了,足足把我们骂了一顿,后来头壳疼得厉害,我们紧张起来,分路子去熬药,去叫大夫。唉,总算是遮掩过去了。又是熬药,又是伺奉药,又是大夫扎针……闹了许久。到如今,老太太还没醒。可是,我担心,过会子太太来,巧是老太太醒了,又要责问太太你,太太得心里有数才好。大夫说了,老太太刺激不得,再受刺激,脑门受不住,那心里头更要不得。” 曹氏感谢道:“亏你为我思量得周到,我没白疼你。你啊,比我们贵圆玉圆两个,好不知几百倍。日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梅儿心满意足状,道:“这些年得太太眷顾,我没什么报答的。捡些能做的,做个一二分就算了。帮不上太太和老爷的大忙,可我实心里,也希望老太太别过于忧心。大病在身,那能这般折腾呢。话说,老太太但凡清醒,关心大爷、三爷,关心二姑娘三姑娘,我们能理解,一口儿关心那外来的琂姑娘,我看着听着,为姑娘们不服的。” 梅儿说清楚明白,曹氏再三夸赞她,二人跟买卖做生意一般,你来我往,相互客气恩谢,不在话下。 于是,曹氏就此入中府大门。 到了院中,庄琻和庄瑛等人已等得不耐烦了。 庄琻过来问曹氏:“太太怎去那么久。”说着的时候,眼色扫了扫梅儿,显得有些许不满。 梅儿当是不见庄琻那神色,对众人端礼,轻悠悠的飘回寿中居。 曹氏摇摇头,说道:“昨夜老太太折腾一宿。梅儿跟我说了。这事儿你们得知道。过会子,请完安礼,你们各自回府吧!我自个儿留在这儿伺候就行了。不过,叮嘱你们一句,老太太要是醒来,胡言论语问什么话,你们可不要擅自搭腔,省得扰了她的心。昨夜大夫救了一夜才好呢。” 这话是回庄琻的话,也是在叮嘱众人不可冒撞胡言乱语。 说毕。众人随曹氏入寿中居老太太卧内。 进了里头。 正眼见竹儿拢床帘儿,梅儿在悄声与兰儿、菊儿几个丫头说话。 曹氏等人进来那会子,梅儿那几个说话的率先转头来,看曹氏,纷纷给曹氏端礼。竹儿后知后觉,拢过老太太那床帘帐,方给曹氏端礼。 曹氏受了礼,点头,又向竹儿招手。 竹儿过来。 曹氏低声道:“我伺候着就好,你们出去歇一会子吧!有事我再叫你们。” 竹儿颔首,赶紧向梅儿、兰儿、菊儿等丫头招手,示意出去。中府众丫头陆续出去。 这些人才走光,老太太在床帘帐子内哼哎出声。想是醒了。 曹氏“啧”瘪了嘴巴,自语道:“赶着这么巧了!” 转眼,曹氏换出一副笑容,迎上床边。贵圆和玉圆都是会做事的人,在曹氏上老太太床前之际,已去倒茶伺候。 曹氏撩起帐帘,首眼见老太太枕在床上,明显醒了呢。 袁姨娘替曹氏的手,将帘子挂起来。 曹氏笑嘻嘻屈礼问安,身后的庄琻、庄瑛等也跟随请安。 之后,贵圆和玉圆捧来茶,曹氏接过来,伺候道:“老太太醒了,可是要喝水?” 老太太眯着眼睛,怔怔看住曹氏等人,一言不发,竟跟老眼昏花傻了一般。 曹氏不解,笑呵呵的,勺出一勺子的水,送至老太太嘴边。 老太太闭嘴,没喝。 曹氏哄孩子似的,道:“想是我们把老太太惊醒了,老太太心里有气,跟我们闹气呢!” 说着,曹氏转头对庄琻、庄瑛、袁姨娘、娜扎姨娘、金意琅等人笑。(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人算天,必遭谴(下) 任谁料想不到,老太太这会子清醒,如此发怔审人,叫人害怕。 曹氏再哄几声,老太太仍旧那样,在琢磨什么事儿一般,她目光松散,如一面掷碎的湖面,在夕阳之下,泛起淡淡的金光,却又深不见底,让人难以揣测。 曹氏一手捧茶,一手举勺。 举勺的手,微微发颤。 袁姨娘走上来,伸头往下,轻呼:“老太太——” 这女人,嫁入北府,屈从庄禄作二房,多年来,无生出,不懂得生养,浑有一副普通样貌,这些年不得二老爷的喜欢,也受曹氏欺压,在庄府的位分是看得见的,活得不如太太跟前的大丫头光鲜。 一般时候,袁姨娘自知之明,也不爱走动,不去参与府里那些活动,自个儿守着自个儿那小院屋子过活。如今不像往前,老太太一再病重,才要她露个脸,随身伺候一二次,当为北府尽孝。 可曹氏还是嫌弃她的声音调儿高了,道:“那么大的声儿,仔细惊到老太太。” 袁姨娘不敢顶嘴,攥住双手,又退下去,静静候站,真不言语了。 曹氏再侧头过来,示意庄琻与庄瑛,让两个女儿上前来。 庄琻与庄瑛一前一后,慢悠悠上床前,蹲跪下来,没作声。 曹氏微笑对老太太道:“老太太,二姑娘、三姑娘来给你请安了。老太太瞧见了么?” 这话一停,老太太喉咙里咕咕几声响,迸出一句:“真以为我是瞎子么?” 曹氏吓了一大跳,险些把手里的勺子惊落。 很快,曹氏笑咪咪回道:“才刚老太太那样瞧人,把我们都吓着了。老太太好,我们才是高兴呢!” 老太太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过良久,她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曹氏不敢乱回话了,眨巴的眼睛看住两个女儿。 这时,庄琻回说:“赶着快入夏了。” 老太太慢慢睁开眼睛,看住庄琻,目光温柔和蔼,带着气息的话语道:“赶着赶着就入夏了,也是个不太好的时候。” 这里的人谁想得到老太太思虑什么?一个个的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老太太道:“一二年前,也赶着入夏,一件儿接着一件儿喜事。今儿,赶着入夏,一件儿接着一件儿……” 曹氏打断道:“老太太知道的,这不也是一件儿接着一件儿好事儿么?佟府过几日要差人过来细谈,我们只盼老太太身子强硬康健,替我们主持。” 这方的意思,指的是庄琻与佟府少爷佟幕的婚事了。 老太太道:“但愿吧!”又怔怔地看住庄琻。 此刻,庄琻听了母亲与老太太的对话,忽然伤感,眼泪水跟珍珠似的,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滚落。 庄琻怎么不知自己的难处?身为庄府的小姐,发肤前途,一切得由家人安排,婚事也不能自主。论到底,自己是不愿意嫁去佟府的。 要知道,庄琻倾慕王府的肃远少爷。这些,她母亲曹氏心里清楚。可怜的是,打她小时候,北府与佟府定了亲,替她定人生大局了。 庄琻伤心,就为不能自己,不由衷啊。 老太太见庄琻一脸丧气和悲伤,有些不忍了,勉强挤出笑容,对她说:“二丫头啊,该是你的好事。我只盼看见,欢欢喜喜的才好。” 曹氏催促庄琻道:“还不谢老太太呢!” 庄琻怒转脸面,白了母亲曹氏一眼,再转头看老太太,哭道:“老太太好,我才能欢欢喜喜。期盼老太太康健如初,我才是无忧无虑了呢!不然,日后有人欺负了我,真真没人给我主持,没人肯疼我了。” 老太太持续微笑,道:“难得你换这副模样,叫我有些不习惯了。听话就好,你听话,我安一万个心。可别像你们老子娘那些个嘴脸,搁在哪儿都叫人嫌弃。” 庄琻哭道:“老太太也嫌弃我了。” 半时,庄琻的悲伤由内而外,真真实实的。 三姑娘庄瑛见姐姐那般,又见老太太那般,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楚,她也想像姐姐那般说几句话讨老太太的欢心,可是,眼下嘴里,却怎么也憋不出来。 老太太的目光从庄琻的脸上移开,落在庄瑛脸上,道:“你姐姐出去,该到你了。你也该欢心才是。” 庄瑛摇头,眼泪比她姐姐还要厉害些。 曹氏皱眉头盯住庄瑛,恨不得替她说几句,眼睁睁的见她半声不吭,真急死人啊。 末了,曹氏道:“老太太,这是个闷葫芦儿,只盼不得好了。日后和府的和大少爷与她,不知谁遭罪呢!” 老太太咧了咧嘴角,懒得搭理曹氏。 接着,庄瑛抹眼泪,才出一句话来,道:“我哪里都不去,一辈子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道:“傻丫头,你就这点儿出息,就这点儿好。好得叫我不安心啊!你老子娘一个老虎一个野狼,你姐姐又是个野豹子,净拿你欺负,你最委屈。别哭。都别哭!” 本来,曹氏也不打算掉眼泪,可听老太太一口一个关心庄琻和庄瑛,不知为何,心里头那些委屈劲儿,掩饰不住了,竟随女儿两个一块泪水不断。 跟随着,贵圆、玉圆、袁姨娘等也掉泪。 唯独,娜扎姨娘和金意琅直直的站在后头,冷眼旁观,半声不出,也不伤感。 因曹氏等人哭的厉害,老太太显得嫌弃了,道:“我还没死呢,哭个什么劲儿?真到我不行了,有你们哭的时候。” 曹氏立马擦去眼泪,自打嘴脸,道:“我来伺候老太太的,瞧我伺候成什么了。该打,该打!” 老太太“哎呀”一声,闭上眼睛,道:“不必你伺候了,走吧!” 曹氏紧张道:“老太太啊,我们不是有意惹你生气伤心的呀。” 老太太道:“给你几分颜色,知道好就收了吧。让你走,你走吧!我不需要你伺候了,你带姑娘回北府。看着准备,怎么与佟府往来是重要。去吧!” 老太太的说话轻飘飘的,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曹氏,明显下逐客令撵人呢! 曹氏还要表明心迹,要自个儿留在此处伺候。 老太太耐不住她的烦,狠心道:“我说了,不必你来就不必了,瞧见你,我烦得紧。你二老爷为皇太后千秋寿诞忙个没日没夜,你寻思帮衬着点儿。你若想讨我欢心,远远避我就完了。实在不放心,让篱竹园的留下,我只要她们伺候!” 于是乎,曹氏众人才想起娜扎姨娘和金意琅在身后,她们一言不发呢。 曹氏看了娜扎姨娘一眼,道:“老太太啊,她们粗枝大叶的人,哪里能伺候好你老人家。” 老太太道:“就冲着她们一言不发,我就喜欢清静。由她们清静着伺候。你非得聒噪我不成?” 曹氏意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老太太竟出口要篱竹园的来伺候。 这传出去,北府正房太太的脸往哪里搁?再者,篱竹园万一跟老太太说些什么话,届时,可不是给自己捅娄子了? 曹氏坚持要自己伺候。 老太太道:“不但不要你来伺候,其余三府的,也别来了。东府有大爷照顾,西府有三爷照顾,南府拎不清的事儿多了,两个小姑娘还小,南府太太还需帮衬二姑娘婚事呢。不必来了!篱竹园没尽一日的孝,让她们替你们辛苦吧!再不济,让东府小姨娘也来一遭。” 瞬息,曹氏心里如被猫抓一般,又痒又疼。老太太不是明摆着支开府众,单要篱竹园和东府小姨娘伺候,好打听新生那两个小爷们的事么? 曹氏害怕,却一口不敢反驳。 袁姨娘为了表心迹,就在这时插言道:“要不,也把我留下吧,我随着伺候老太太。多一个人,多一双手。” 老太太瞥了袁姨娘半眼,嫌弃道:“不干苦力活儿,不需要的。你自个儿回去给你们太太老爷搭把手,也是一样的。” 袁姨娘忽然发言,让曹氏欣慰,再怎么样,袁氏在这边,也算一双眼见,辖制篱竹园也是可行的。谁想,老太太又不依。 实在没法子反驳,曹氏转身,对娜扎姨娘道:“老太太要你们在这儿伺候,你们愿意不愿意?若不愿意,我替你们就是了,什么苦活儿累活儿我没做过?我不嫌辛苦的。只是你们篱竹园身子娇贵,二老爷又喜欢,怕伺候人的事,落你们身上,叫你们不自在,老爷知道了,得跟我急。你们不愿意,就跟老太太说不愿意,老太太也不会责怪的。” 金意琅当然不愿意,假如老太太要篱竹园来伺候,那自己也得跟着在寿中居窝着了,去找白发鬼母和救子素的事,怎么办呢? 在曹氏说那样的话后,金意琅小小咳两声,手肘推了推娜扎姨娘,轻声示意:“娘子,别同意。” 巧是曹氏听到金意琅的话,便故意大声说道:“不同意就不同意。谅我们不知道你们篱竹园恃宠而骄么?老爷心疼你们,我们都知道。”赶紧转身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啊,她们不愿意,那就由她们去吧!我自个儿在寿中居伺候你老人家。我一定好好的伺候,让你老人家不出几日,活蹦乱跳起来,看她们怎么说的。这功劳,我自主的邀了,请老太太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 那边,金意琅又推了推娜扎姨娘,叫她赶紧答复。 而此时的娜扎姨娘已非当日的娜扎姨娘,她这会子恨曹氏呢! 曹氏明里暗里跟自己作对,娜扎姨娘这会子是不依了。 娜扎姨娘学姑娘们,太太们那些礼仪端庄模样,上前,端礼,道:“老太太,我留下!” 这一句回复,打碎了曹氏所有的谋划。 也打碎了金意琅的谋划。 到底,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不算,给老太太给搅浑了。 也叫娜扎姨娘搅浑了! 金意琅心里暗暗叫骂:娘子啊娘子!你这不是害我么!(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不觉技痒(上) 金意琅无论如何劝,也没能劝住娜扎姨娘,她铁定了主意,要去寿中居伺候老太太,摆明了与曹氏作对。 曹氏自然不肯死心,软硬兼施,仍旧想让娜扎姨娘改变主意。 一众女人还没回到北府呢,就在大半路上,曹氏就发威了,指住娜扎姨娘说:“你才来我们府里几日?你懂得我们府里的规矩么?你知道老太太的脾气么?你知道老太太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知道老太太喜欢看什么不喜欢看什么么?老太太一客气,糊里糊涂不认人,你就以为老太太高看你一眼,非要你去伺候?别是我吓唬你,你真去了,好日子等着你呢。这会子我不说你什么,其他府里的太太可怎么想?免不得别人要说你的嘴巴。老太太要你去伺候,让其他府里三位太太当摆件儿?她们就不孝敬了?所以我说呀,你压根不懂事儿,没得礼貌,不懂世故,不识时务,得吃亏呀!你吃亏我才不管,眼下去寿中居伺候,那是带着我们北府的老脸面去的,你若知道其间的厉害,你真真就回绝了老太太,儿戏不得。我们做正门媳妇儿的不去,那还轮不上你呢,后头排队还有东府大姑娘,大姑娘不济,还有你二姑娘,三姑娘呢!怎就轮到你上台唱大戏了?你叫一家子的脸往哪儿搁呀!” 曹氏一大堆牢骚不满。 却换不到娜扎姨娘半点反应。 曹氏真的动气了,想跟娜扎姨娘好好吵一吵,闹一闹。可是,巴掌拍不响,人家一声不吭。 于是,曹氏转嫁向金意琅撒气,道:“你说你,活兔兔才是野豹子呢,一转眼出去了,一转眼回来了,把我们府里当什么?一股劲儿怂恿你娘子去,即便没怂恿,那也是你没留住她,由她胡乱来,也是你的责任。你有能耐,赶紧的把你娘子留在屋里,别给出来了!” 娜扎姨娘不说话,是她管得住自己的脑袋和嘴巴。 可金意琅的脾气不一样,哪能受得曹氏那样说? 金意琅怼曹氏道:“原本,我是不同意的。太太是听见我给娘子说的,这会子撒气撒我身上,有什么意思呢?我是外头来的保镖,又不是你们的奴婢。太太是太太,我是我,大金子大钱子请来的。太太有能耐,别让我们娘子去啊,我还乐得清净。” 曹氏道:“你不愿意,为何不死死的拦住?她不懂我们的事儿,就你个精灵人儿,心眼跟藏了贼头似的还不懂?我看你是成心的,想看我们闹出大乱子,好捡些便宜的去。” 金意琅气得两手直捏拳头摇摆,想发功打人了。 这时,庄琻道:“太太能力不济怪别人做什么。有道是,有些人此善不善,不觉技痒,早预谋等着机会了,太太给人机会,还不让人施展,早该不让一道过来才是。太太这会子半路上闹,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耻笑?” 曹氏“哼”的一声,道:“那你是死人啊,老太太这么抬举你,你也该说一句两句。自个儿主觉些,不比让她去伺候的强?” 庄琻道:“老太太不许四府里的太太来伺候,可没说不许我们来。别人来得,我自然也来得。不过,看我心情好不好,我心情好,自然要来,心情不好,闷头盖脑的,等太太把我送出府,早嫁早死早升天。” 言语之下,庄琻的气比曹氏还胜,说完,招呼万金,气呼呼的先走了。 留下曹氏鼓起一双大眼,这瞪一下那里瞪一下,半点法子都没,跺脚直言道:“真是反了,反了!”又是推又是掐庄瑛,胡乱撒气。 庄瑛受不了,哭着跟姐姐走了。 贵圆和玉圆安慰说:“太太啊,要不,去跟其他太太们说一说?” 曹氏也有此意,可找谁去说? 老太太已下话了,东府要照顾大爷,西府要照顾三爷,南府两个姑娘还小,又要协助北府做事,不是明摆着把太太们的路堵死了么? 因此曹氏又把气撒在袁姨娘身上,道:“你也是死人,在府里的资历,没人能比你,倒是让篱竹园的骑在你头上。” 袁姨娘委屈,眼睛红红的,跟个下人一般站一边,等着曹氏骂。 等各自回北府,袁姨娘越想越不得劲儿,闷得胸口发疼,满腔怒火无处发作。于是,袁姨娘一不做二不休,先跑去东府,借着说看看大爷去,拐角找熹姨娘说曹氏在寿中居的事,说完,又拐角去西府看庄玳,又与凤仙姨娘说。 此处,袁姨娘想让其他人评评理,倒是曹氏错怪了她。 熹姨娘跟曹氏是要好的,听了之后,也就安慰个几句,到底,都是姨娘身份,熹姨娘说了:“这也是,你太太好强,怎容得下她?你太太有意抬举你,可老太太见不到咱们的好。我们算什么?屙不出金蛋的野鸡罢了。” 既不得罪曹氏,因同是姨娘身份,也没辱没自己,大有挑拨袁姨娘的意思。 而西府的凤仙姨娘不如熹姨娘那般伶牙俐齿会说话,她只听袁姨娘唠叨,终究没表态。 转眼功夫,由于袁姨娘去诉苦,东府熹姨娘把话传给庄瑚,庄瑚便传与大太太秦氏,东府的人差不多知晓了。 那西府呢,凤仙姨娘自然也要给郡主汇报的,郡主也知道了。正巧,南府的幺姨娘在西府,顺道也清楚寿中居让娜扎姨娘去伺候的事。 幺姨娘从西府回南府,入了府中。 丫头瑞儿和祥儿极其不满,大约与曹氏的情形差不多。 瑞儿对幺姨娘道:“论理儿,每日轮班尽孝,四府派班。都是老爷太太们去伺候。老太太心疼东府和西府,心疼北府二姑娘要出嫁,晾着咱们南府,有些说不过去。这好歹,府里什么活儿,从来没让咱们操心的,是老太太心疼太太你。可如今,把伺候人的事随便一搁,别人有由头不必差遣,我们府里不同啊,一没病二没伤,三没姑娘出嫁忙碌,四没生意招呼,闲着就应该差我们去。” 幺姨娘也是这个想法。虽说心里不满,终究是老太太放出了话来,谁敢顶撞去? 幺姨娘对贴身丫头道:“看着吧,二太太瞧不过眼,大太太和三太太也一样的。再怎么着,老爷们太太们仍旧要走动尽孝。我们跟在后头一块儿。不出挑,不得罪人。先看看吧!” 于是乎,府众皆知,篱竹园的姨娘要去寿中居伺候老太太了。 ——篱竹园的姨娘得老太太青眼了。 ——篱竹园的姨娘自此以后,只怕功盖太太们了。 议论什么话的都有。 当日,娜扎姨娘和金意琅回篱竹园收拾一番,把重要的东西捡几样打包,便移入寿中居。(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不觉技痒(下) 去寿中居之前。 金意琅劝娜扎姨娘说:“娘子,我看就算了吧!老太太那身子骨,不是三五天就能好的,你这一去,得呆到几时?我看你吃不消的,府里的女人跟老虎似的,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口,非把你吃了不可。你听我一句,咱不去了。你不好意思去说,叫老爷回绝也行。” 娜扎姨娘道:“我身子轻便,无忧无虑的,为何不去?打发时间,不正好么?” 金意琅道:“娘子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没听说过,女人多了,容易闹事儿。宫里头的女人就是多,天天围着一个事儿你暗算我我使坏你,简直防不胜防。我空有一身武艺,可论头脑捉弄人,我是没多大能耐的。这里的太太个个厉害,你领受过的呢,难道不怕么?” 娜扎姨娘笑道:“依你看,我该抽身离开这府里,回我们老家去?可我能走么?我那孩儿到底在哪儿呢?” 金意琅叹息一声,道:“娘子若是这么想,我真不知如何说了。要我带娘子离开庄府,难不倒我,娘子随时走都成。不过,有些事儿没办完,所以你得按得住一口气儿,别在节骨眼上与人斗胜。话说,兵家相接,刀剑易打,可敌伤一千,我们也得自损八百。我们这会子该好好的,什么都不干,岂不好么?” 娜扎姨娘摇摇头,道:“伤敌人一千,我们才伤八百,不还有两百没伤着么?你们也有句古话说得好,看谁笑到最后。我有两百没伤着,自然能笑到最后。” 金意琅顿时无话可对。 劝不住娜扎姨娘,金意琅也不再劝了。收拾收拾,带上酸梅和辣椒两名小丫头子去跟曹氏辞别。 曹氏却不见她们,让贵圆给她们别过。 贵圆给她们告诫说:“太太说了,但凡日后,你们去寿中居,自己苦自己受去,一切与北府无关。” 娜扎姨娘一反往常,拜别了曹氏,就此去寿中居。 到了寿中居,竹儿听老太**排,让娜扎姨娘主仆四人在茴香院住。 茴香院原是当日姑太太庄惠的旧居,这么多年,空落着,老太太也不曾安排人去住。因篱竹园的人来,便让竹儿去腾。 不多时,竹儿引娜扎姨娘和金意琅主仆等人入茴香院。 入茴香院。 竹儿给她们介绍说:“这院子空落许久了,倒不比其他地方差,原本想让镜花谢的琂姑娘来住,后来琂姑娘自个儿愿意留镜花谢,没来成,也就继续空着。自打姑太太嫁出去,老太太就很少来,一切布置陈设,新新旧旧的,还有当日的影儿。老太太说,你们暂时住,别动旧物,其余需要什么,随便招呼我们,我们也能承应,拿新的来给你们用。老太太还说麻烦你们替老爷太太来尽孝,那就住茴香院吧,不会辱没老爷太太们的脸,当是你们替老爷太太们尽心,也是替远去的姑太太尽心了。” 茴香院布局布置,仍旧看得出当初的闺阁之气。一口天井由四合院子包围,里头栽种着许多的奇花异草,回廊窗下,又有新挂的帐子,屋里去陈布新,古籍古董,无不是娇色粉红。可以看出,当初是位大小姐居住过的地方。 娜扎姨娘等人还没坐停当,寿中居的小丫头子来给竹儿报说:“东府、西府、南府的太太们来看老太太了,听说老太太醒,都提了很多吃的来。老太太不见,让打发走。太太们在外头还不肯走,梅儿姐姐、兰儿姐姐、菊儿姐姐去应了,老太太怕姐姐们不会说话,让我来给竹儿姐姐说一声,叫姐姐也去给太太们说。” 竹儿听得,让娜扎姨娘和金意琅自行方便,她就此别过茴香院,往外头去见东府、西府、南府的太太们。 等竹儿一走。 娜扎姨娘吩咐金意琅道:“把我收拾的包袱拿来,里头有一个酵罐子,可仔细拿才好。” 金意琅不去做,只叫酸梅和辣椒去做,又对娜扎姨娘道:“娘子,才来呢,你就坐不住了?” 娜扎姨娘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稍后,酸梅和辣椒把从篱竹园收拾打包来的包袱拿来,当着娜扎姨娘的面拆开。 娜扎姨娘就手拿出一个封口的罐子。 金意琅看着罐子,好奇了,问:“娘子,这是什么?” 娜扎姨娘笑了笑,道:“你们这儿有句古话也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前些日子离开府里,我闲着无聊,养这么一罐子,这会子正好用上。” 娜扎姨娘拧开罐盖子,递给金意琅。 金意琅接过来,倒没往罐子里瞧,便先闻到一股凛冽清酸的味道,因味太怪,直叫她酸牙咧嘴。 金意琅把罐子推还,道:“好怪味的东西,酸酸臭臭,一股骚腻。” 娜扎姨娘抱回罐子,道:“你不知道它的好处,我们老家都爱吃。生病养伤,最少不得它。”又让酸梅和辣椒去准备盆子碗勺。 过了一会子,娜扎姨娘将罐子里的东西倒出,只见乳白胶糯,是一汪的乳汁。 娜扎姨娘解释道:“这是我自制的酸乳。” 酸梅和辣椒笑了,也说道:“姑娘不知道呢,为这东西,可辛苦委屈死我们了,娘子让去厨房找管事的要。管事家娘子千嫌万嫌的,不想匀给我们。后来娘子亲自去拿,厨房那些人不好说什么,转头又去跟二太太讲,二太太背后还说我们娘子自制毒**。说啊,只怕是小爷们吃了毒**没了……” 大约是说到篱竹园新生的爷们,两个丫头自觉,赶紧住嘴。 金意琅叹道:“你们的舌头也该剁了才好,别人说什么,你们应反嘴怼回去。叫她们乱说,你们自己就有脸了?怎不说,我们家小爷给她们弄丢了,掌她们嘴巴去!” 酸梅和辣椒伸伸舌头,接过娜扎姨娘的酸乳,转身忙去了。 娜扎姨娘吩咐道:“看茴香院里有没有厨房,能生火是最好。别用到寿中居的厨房,一应做法,我自个儿来。要周到。” 酸梅和辣椒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说:“这处院子没厨房。” 金意琅道:“你们真是蠢死了,人家竹儿说了,这是姑太太当姑娘时住的地方,姑太太没出嫁之前怎会自建炉灶呢?姑太太肯定跟老太太一起吃呀!” 娜扎姨娘道:“那也无妨,去外头搭个石头灶,把火生起,我就罐子熬开。也是容易的。” 金意琅又是疑惑,又是担忧,不停地追问:“娘子,你到底想做什么呀?你是来伺候人的,怎变成分家的了?满屋子的烟火,外头看见,看你怎么说呢!” 金意琅不许酸梅和辣椒去。 娜扎姨娘冷冷地道:“别人能伺候老太太,我为何不能?别人能伺候好,我为何不能?往日,不言不语,才叫人欺负。如今,该我出手我就出手。” 金意琅嫌弃道:“不是我说你啊,娘子,这东西那么酸臭……” 娜扎姨娘道:“你怎知道老太太不喜欢?” 金意琅愕然道:“娘子啊,你果真要拿这玩意儿去孝敬伺候老太太?要死要死了呀!” 金意琅满屋子紧张跳脚,担惊惹出大是非。 娜扎姨娘道:“出了事,不正好么?是二太太伺候不好人,才让我们来的。老太太她们怪我们,那就让怪二太太去。我瞧着正好。”(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赤胆之心(上) 娜扎姨娘与酸梅、辣椒去熬酸乳之际,金意琅走出茴香院。 在寿中居廊下,她远望院中,只见竹儿、梅儿、兰儿、菊儿四大丫头与东府秦氏、西府郡主、南府幺姨娘等人说话。 金意琅听不清楚她们说些什么,从她们那些动作神色,也知道竹儿劝她们回府了。 末了,几府人留下食盒,出了中府。 竹儿让菊儿把食盒提去放,各自要散去。 巧这时,北府里的曹氏又来了。 曹氏倒来得轻巧,什么都没提,光溜溜的手,只带着贵圆和玉圆来。 “才刚在外头,我远远的就见几府里的太太来,可是我来迟了!” ——曹氏的声音可没那么讲究,巴不得声音调儿能穿透砖墙窗瓦,好叫老太太听见。 曹氏又道:“别人都回去了我才来,老太太别怪我没心肝才好。我呀,真是不放心,叫那篱竹园过来,我这心啊,撑到嗓子眼了。也不知篱竹园那些个有规矩没规矩,冲撞不冲撞人,我很是担忧。” 竹儿急忙示意,让曹氏悄声些,又把她往中府门外引。 一堆人,悄悄咪咪的走出府门。 在外头,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到底,曹氏唏嘘一阵,也走了。 送别曹氏,竹儿走入院中,抬起眼帘,正好看见金意琅站在廊下。 竹儿欲张声招呼,谁知,金意琅像不好意思打搅似的,自觉的转身回茴香院了。 竹儿顿住声,吞了回去,就此回寿中居里头不提。 因经这一遭,到入晚的时候,四府里的太太和老爷自觉,都不来了,却一个个的差姑娘们来。 若说他们心里不记挂寿中居,怎会让姑娘们提灯赶夜的来呢? 可见,四府的人心灵相通,个个明镜儿似的,谁也不想让谁在老太太跟前自私表现,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仍旧一家子。 明争暗斗,是这理儿了。 此刻入晚,东府里的庄瑚跟四姑娘庄瑜先到,后又是西府的五姑娘庄玝来了,再后,是瑞儿跟祥儿领着六姑娘庄玢和七姑娘庄瑗来,垫后是北府的庄琻和庄瑛姐妹,一家七姐妹,齐齐全全,都挤在寿中居大堂。 老太太谁也不见,让她们回去。 姑娘们不愿意走,推大姐姐庄瑚作首领,想让大姐姐进去给老太太言语半句,好让大伙儿跟着进去瞧一瞧,都有个理由,好回去给老爷太太说话。 庄瑚拧不过姐妹们的请,便厚着脸面,去央求竹儿道:“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做不周到么?还是老太太仍不舒服?若是我们做不周到的,我们是要请罪,若是老太太没怎么好,是不能去打扰,也在情理内的事。” 竹儿道:“老太太才好,就是怕姑娘们孝心倍加弄得不安生。说是应个景儿呢,也难得让四府的人来回往跑,不应个景儿,反倒叫你们牵挂。如今,老太太让篱竹园的姨娘来伺候,姨娘在,当是替老爷太太姑娘们爷们尽心了。老太太说,这也晚了,请姑娘们都回吧!” 毕竟是老太太发了准话,庄瑚便不好再说,还替竹儿催促姐妹们回去。 庄琻不肯走,再纠缠竹儿道:“我可听说太太们提了好些吃的来,老太太能吃上一点半点不能?篱竹园的人究竟是外头进来的混货,一个眼里没个规矩,一个螃蟹大爪子横行霸道,就怕她们伺候不好老太太。” 竹儿笑道:“怎么会呢,当着二太太的面,差的事儿。姨娘从北府过来,安排在茴香院,她们一刻不歇,主觉自行的给老太太弄吃的呢。不瞒姑娘们说,太太们提东西来,是有孝心的,老太太也高兴。只是,老太太才好,油的腻的不想吃,硬的粘的,又怕消化不去,赏给我们吃了。老太太说,这事儿得让四府里知道,不然,还以为她老人家心里有个什么不痛快。实际里啊,并不是那样。姑娘们就放心吧。” 庄琻冷笑道:“可就怪了,油的腻的吃不得,硬的粘的吃不得,那老太太吃什么呀?” 竹儿道:“可巧了,姨娘打篱竹园来,从北府捎来酸乳,烧煨出一碗,老太太吃着喜欢。才刚吃了一碗不够,又叫姨娘去烧。” 庄琻听罢,“哼”的一声,不言语了。 庄瑚连忙把她拉住,道:“走吧,走吧!有你们北府的人伺候就好了。凭我们谁来都行,你跟三妹妹来做什么,还说那么多的话。老太太听到,又得说你我做姐姐的,没个样儿。走吧!” 姐妹们你推我攘的,陆续出中府,在外头闲话一阵,各自散去,无话。 竹儿看她们出府,摇摇头,便也往寿中居里回。 进了屋里。 一眼见老太太歪在炕上。才刚,外头那帮子姐妹说的话,老太太早听到了。 当竹儿回来,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走了?” 竹儿主觉地迎上前,替老太太掖了掖膝上的盖子,笑道:“姑娘们一片心,跟太太们一样的。非得要见老太太,好说歹说才走。” 老太太道:“这些个人,平日里还好,一到这时就叫人眼烦。空得清净,我谁也不见,生怕谁霸占了我似的。” 竹儿笑了笑,道:“你老人家才好,那就多多休息。等好了,想闹热了,再知会姑娘们爷们来。这会子,清净清净,也是好的。” 老太太说:“只怕以后闹热不起来了,我活着一日,眼不见心不烦。她们啊,一个个的,想要我命。” 竹儿娇嗔道:“老太太病糊涂了,人家尽孝来了,怎是要老太太的命了。叫人听了多委屈。这些话,老太太若想跟她们讲,我这就去请姑娘们回来。不等老太太吩咐,我自主的说老太太的命啊,快叫她们拿去了。臊姑娘们的脸,她们也就不敢来了。” 恰好,梅儿从外头进来,搭腔道:“老太太刀子嘴豆腐心,姐姐明知道,还挑唆老太太。赶明儿老太太真那样待人,岂不是府里的人都嫌弃咱们了,说咱们挑拨老太太这样那样。这等罪过,我可不担当的。” 老太太“呸”的一声,啐道:“你这嘴巴才厉害,心眼贴向谁呢?净想着你自个儿。”说完,老太太笑了两声,道:“你们谁再去茴香院瞧瞧,她们做的酸乳做好没有?我馋眼苦口的等,叫我等到几时?” 竹儿说:“我去吧!” 梅儿推了竹儿一把,殷勤道:“我去!” 说毕,梅儿已抢先出门。 老太太觉着好笑,又笑一回,方对竹儿道:“里里外外,主主仆仆一个模样,生怕功劳叫人抢了。有这样的事,是我的不幸了。” 忽然,老太太伤感起来。 竹儿见状,安慰道:“都是想伺候好老太太,看老太太开心。府里人的心,都拴在老太太这儿呢。老太太好,我们才能都好。是不是这理儿。” 老太太正色道:“你若想我好,问你的话,你该老实的与我说。你怎也支支吾吾的不肯告诉我齐全?眼下,东府那个样子,我真是痛心,你西府三爷啊,拖拖拉拉的病,也不知怎么的了,一点儿都不见好转呢!可又巧了,你琂姑娘出去作什么呢!” 话语之间,她的眼泪已经流下。(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赤胆之心(下) 老太太这一席话,明里暗里,是责怪人呢!竹儿心里明白,故而没搭腔,只垂下头。 老太太又说:“你们啊,巴不得我去了,日后呢,各自捡高枝飞走。自此以后,没我的烦,你们才开心。老爷们太太们一个牙齿嘴巴,姑娘们爷们一个鼻孔,你们呢,跟着她们一道儿,嘴巴鼻孔一处开,已经没我了。所以啊,我能问谁一句话?谁才向着我?贴着我的心?掰开手指来数数,没一个有良心的。既这样,我捡个不好的,平日不受你们待见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就她清楚,我留她了。等我好好的问问她,也不需要你们难做人。” 竹儿擦了擦眼睛,抽泣道:“老太太生我的气。我说的话,老太太也不信了。” 老太太白了竹儿一眼,道:“我就是生你的气。梅儿、兰儿、菊儿,她们有个什么心,我当不见。你的心啊,忠心啊,那是愚忠!偏我说不得?” 说到这里,梅儿和菊儿进来了,一人端罐子,一人端碗勺,后头的小丫头子又端漱口的物件儿。 梅儿愤愤不平道:“老太太指派我出去,只表扬她忠心。难不成,我跟菊儿和兰儿不忠心了?同在屋檐下伺候,都尽心尽力的,老太太偏心偏到这份儿了。又差我去端这个弄那个的,没险些踉跄摔我个门牙断掉,实在委屈人。” 梅儿说话当口,已把手里的酸乳碗和罐子放在炕几子上。 随后,娜扎姨娘和金意琅、酸梅、辣椒也走进来。 老太太见了她们,便对梅儿道:“你们都去吃饭吧,让她们伺候我。” 梅儿一怔,不是十分愿意。 竹儿倒通情达理,先把菊儿拉走,菊儿自觉,去了,然后,竹儿又拉了拉梅儿。 梅儿“哼”的一声,向老太太撒娇,道:“老太太,我伺候你老人家。” 老太太道:“你去吃你的,忙前忙后的,又说我不疼你。吃饭再来。晚上啊,就床跟前儿,你伺候着,谁也不许顶你的班。” 如是说,梅儿才满意,微微作笑离去。 竹儿垫后,给老太太端礼,徐徐退出,在与娜扎姨娘、金意琅等人擦肩时,她悄悄拉了下金意琅的衣袖,递了个眼色。 金意琅大约懂得竹儿的示意了,等娜扎姨娘去伺候老太太吃酸乳,金意琅退了出去。 到外头,竹儿已等候在门口。 竹儿紧张的把金意琅拉住,低声道:“好在你也是机灵人。这会子我可告诉你,别跟老太太乱说话,老太太的病才好一点儿,你们可要仔细伺候。我就怕你们姨娘不懂,又听不进别人的话,没个心眼跟老太太说了什么,到时,惹事的。” 金意琅深深地看住竹儿,笑了,道:“知道了!” 于是,二人没过多交流,金意琅又进屋。 当下,娜扎姨娘端着酸乳碗,一勺子一勺子喂老太太。 老太太跟看仙女儿似的,痴痴地看住娜扎姨娘。 老太太吃一口,说一句,道:“你知道我为何要你来伺候么?” 娜扎姨娘一如冷淡,不答。 老太太又说:“我啊,就瞧准你有这份清净。日前,我耳根闹够了,不想听他们聒噪。巧是你有这份儿好,这是她们没有的。再者呢,你瞧瞧你这个样,眉眼中间有颗仙痣,当你是神仙派来的吧。有你伺候我,倒是吉祥。你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在北府也算是被糟蹋了,与东府大奶奶一个样。哼,如今,我不偏袒谁,说句实话,牢骚话罢了。” 大约吃了几口,见娜扎姨娘板着脸不应答。 老太太推开她手里的碗,说:“不吃了!” 金意琅推酸梅和辣椒去接碗勺,又把漱口的茶水给老太太过口。 事毕。 老太太舒出一口气,拉住娜扎姨娘的手,道:“你应该也瞧得出来,我留你,是有话要跟你说,要问你的。你可愿意开口与我聊聊?当是排解烦闷,随便聊聊,你愿意不愿意?” 金意琅咳了两声,上来,主觉地倒茶,奉茶给老太太。 此处,金意琅有意打断娜扎姨娘的回应。 只见金意琅笑道:“老太太啊,我们娘子一向安静,只怕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万一,说句不中听的,你得生气呢。娘子顶着北府的老脸来伺候,是大有责任呢,只管使劲儿伺候好老太太,任劳任怨的。老太太要想听笑话,我们娘子不会说,我倒会几个。老太太要听,我浑身解数的搞来几句,博老太太欢心也使得。” 说着,金意琅的脚,踢了踢娜扎姨娘的脚,算是给娜扎姨娘示意了。 老太太眼尖,早瞧见金意琅的腿脚在下头踢人了。 于是,老太太“啧”的一声,道:“好好说话,你踢人做什么?你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竟要你这样提醒。我看你也太不识好歹了。” 金意琅呶呶嘴,道:“老太太啊,我不是担心么?日前你看见了,我们过来伺候你老人家,二太太那嘴脸不是嘴脸的,真有个什么。我拍拍屁股就走,可我们娘子还得在庄府一辈子呢,这怎么过呀!我一日跟前伺候她,当然为她想了。老太太要怪我,那怪我好了。” 老太太难得见这样的丫头,伶牙俐齿,心大胆大,爽口直言,不爱奉承人。 倒是有几分喜欢金意琅了。 老太太道:“我看,你这些粗话就是笑话。你娘子必说不出来的。跟你处久了,可不是带坏了她!” 金意琅见老太太不怪,再进一尺,道:“不瞒老太太说,我进来伺候,是二老爷花大钱请的。就瞧准我这些能耐。不惧权贵,天不怕地不怕。” 老太太道:“那你怕什么?” 金意琅眨了眨眼睛,思忖道:“就怕老太太多心啊!” 老太太“哼”的一声,道:“那你说,二老爷给你多少金子银子?我加倍给你。你让你娘子跟我说几句窝心话。成不成?” 金意琅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老太太,我行走江湖,知道规矩的。不事二主。” 猛地,老太太脸色沉下,怒道:“别是给你脸不要脸。跟你说两句好的,真以为我喜欢你这般莽撞无礼?既你们主仆一条心,北府一条心,那劳心劳力的伺候吧。一日半时我不开心了,看我怎么处置你!”又赶金意琅道:“行了,你出去吧!你在这儿,反而搅坏了我的兴致。” 金意琅看出老太太恼怒了,便尴尬僵笑,临走,又踢娜扎姨娘一脚,眼色摇晃,示意她别乱说话。 娜扎姨娘领会,微微点头。 遭老太太狠批之后,金意琅走出屋子,到外头。 刚跨出门,忽见一人影在墙根窗下,鬼鬼祟祟的。(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一屁股骚动 金意琅屏住气息,轻手轻脚走到那鬼鬼祟祟之人身后,再凑近那人的耳根后头,撅起嘴巴微微吹些暖气儿。捉弄人取乐呢。 谁知,那人竟没发觉,自顾专心偷听屋里老太太与娜扎姨娘的谈话。 金意琅顺耳也偷听一会子,因见老太太和娜扎姨娘没得声音传出,她也懒得听了,便又装怪,再躬身低下头,再朝那鬼祟之人吹一口气。 只听那人低声嘟囔,道:“讨厌!” 金意琅没差点“噗嗤”笑出声。 正当时,身后头那回廊转角,有几个人走来。金意琅害怕自己这等鬼祟行径叫人看见,让人误以为自己也是这等龌蹉之人。 于是,金意琅思忖道:这死蹄子太不要脸了,专门偷听人说话,待我治一治她,好叫她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想到此,金意琅捂住嘴巴,心里笑开了花,猛的抬起脚,一脚往那人屁股上踹去。 只听那人“哎哟”一声,紧随的倒在地上。 等那人转头来看,哪里见到金意琅的人?金意琅踹倒她,早运起轻功飞上屋顶去了。 正这时,回廊转角的人刚好走到,见那人“哎哟哟”的从地上爬起,都上来扶她。 金意琅已坐在屋顶,看她们闹热呢。 只见,被她踹的人正是梅儿。 从回廊过来的人,则是竹儿与兰儿等丫头。 那梅儿不知好歹,以为竹儿那些人成心捉弄她,便哭道:“你好好的踹我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来,冷不丁的踹人,有你们这般放冷箭的么!” 竹儿苦了一张脸,忙解释:“谁踹你来着,我们一到这儿,见你滚在地上。还以为你怎么的了。” 因觉着奇怪,竹儿转身四处看,但也没看见什么人。 而梅儿也觉得没脸,半哭半骂,道:“就怕我抢了你的彩头,见不得我一点儿好。你愿意伺候,守着伺候好了。都归你们去!”说罢,梅儿张开手臂,着力推开梅儿和兰儿等人,掩面哭,跑开了。 愣得竹儿与兰儿那些丫头一脸莫名其妙。 金意琅在屋顶上看得清楚,笑得没差点煞了气儿,没险些从顶上滚落下来。 接着,听到老太太在屋里斥责几声,大约说:“这会子不必你们伺候,都滚远一些,再叫我听到磕磕碰碰扰人的声音,仔细我与你们急。” 竹儿没言语,便拉了拉兰儿,示意离开。 金意琅见到这里,觉着无趣,就此站起,沿着屋脊顶峰练武,舒展筋骨。正飞来舞去,不经意的,身落到丫头们居住的院落那边去了。 巧又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嘶闹声。 金意琅正值无聊,无事可做,便移开一片瓦,掏出一片瓦眼,偷看。 等瓦片移开,正见梅儿趴在炕上哭,竹儿与兰儿在炕下与她说话。 梅儿气在头上呢,反身坐起来,翘起兰花指,狠狠指住竹儿,道:“老太太说了,叫我今晚守夜伺候,我就去先候着了。你真以为我去偷听个什么,好抢你们功劳去。有那么会子功夫和胆子,你们自个儿进去讨老太太的喜,不就完了?净拿我撒气作怪。平日里见你们一个二个正儿八经,背后实心里,不知装多少坏水。” 竹儿委屈死了,半坐在炕上,回了她一句,道:“你这也没道理的,好好的,谁踹你?我跟兰儿吃了饭,一时空了,就来瞧瞧老太太,就怕篱竹园那几个伺候不好。我们还没走到门口呢,就见你倒在那里了,怎是我们踹你了呢?别是含血喷人,乱造事。” 兰儿也说了:“梅儿姐姐伺候老太太,我们还落得清净。多少晚上日子,不都是我们几个伺候么?如今见篱竹园的来,姐姐倒殷勤,犯不着装这么个样子与人瞧。跟谁抢,不如说姐姐跟篱竹园的抢,何苦牵三挂五的误会人。” 梅儿含泪怒目,又逼视兰儿,道:“果真我不知道,你们是合起伙来排挤我。你也别高兴,老太太单表扬她,说你们竹儿姐姐忠心。你们啊,除了大拇指,后头排的都是小脚趾甲,谁看谁不好呢,你我都一个样。你巴结成这样,再有好,也不见能落到你头上去。” 竹儿道:“越说越混了。” 梅儿冷笑道:“我混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竹儿有些不愿搭理的样子,略略动身,要起来的意思。 可梅儿偏拉住她,不给走,又道:“这会子吃饱喝足了,自然是你们有力气些。有着力气没地儿撒,就在我屁股上撒,也算得个事儿。传出去,就不怕人笑话你,你好歹是我们寿中居中府里头的首席。我算个什么,也敢在你面前犯浑叫嚣,你是抬举我了。” 竹儿道:“我懒得与你说。日里夜里,争这争那的,有什么意思。我们有那些能力,只唯老太太伺候,别的太太,我们是没能力招呼巴结。我们吃的饭,都是老太太屋里的饭。难得有些力气,省下来伺候老太太,旁的,真不敢想。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以为人人的心肠都跟你一样么?” 梅儿彻底震怒,道:“你这什么意思?谁去巴结谁去?你倒是说清楚。” 兰儿见情势不好,赶紧把竹儿拉走。 梅儿不给,又拽住兰儿,一并道:“合着,你们打算好了,瞧见老太太不好,都一气的选高枝飞去是不是呢?如这样,我们一道去给老太太说。好让老太太先放你们走。” 说罢,梅儿纠住两人,要去见老太太。 这会儿,菊儿领着几个丫头婆子进来,又是一番苦劝。 那竹儿和兰儿早被梅儿骂得不知委屈成什么样,掏出手绢捂脸哭。 半时,梅儿也哭。 谁是谁非,无人断得清楚。 金意琅在屋顶看闹热,真看成一出好戏来,没得把她笑死。心里还暗骂:这梅儿好是厉害,一个人打两个,还占了上风,若是有武功,她去行走江湖,非夺得武林盟主不可! 心里骂了一会子,又觉着不过瘾,再沉心细瞧。 当下,屋里那群丫头婆子,分成两派,一派与梅儿亲近,一派与竹儿亲近,相互指责。 梅儿见自己的势力来了,越发泼辣,收住眼泪水,厉声说:“如今你们的好,选得好荡口,什么西府东府,都有的选。我是没处去的人,你们就作践我吧!这没准儿,日后你们跟对了人,跟镜花谢琂姑娘一般,有人择个近路,让你们一个个去靠近二爷三爷,也让你们成正门奶奶去。” 竹儿一脸羞,却没顶嘴。 只是兰儿与菊儿都跟竹儿亲近,故帮腔说:“梅儿姐姐也太厉害了,就事论事就罢了,这等没影儿的事,胡乱说,也不怕传给老太太知道。如今,琂姑娘不在了,我们关起们来就议论她的不好,也没见我们这般不地道的。” 梅儿道:“你们地道,那别背后伸腿子踹人。这便是就事论事了。” 兰儿和菊儿再要反驳。 那竹儿拉了她两人,投降般道:“算了,就让她误会吧。左不过,我们好心扶她一把,她竟当我们是坏人。可逍遥了坏人去,她竟不知。” 梅儿不依不饶,道:“这么着,看见清楚谁踹我了?闷在心里是什么意思?你倒说清楚,谁踹了我?一转头功夫,就见你们在我身后头。不是你们是谁?还胡口白舌抵赖!” 因与竹儿一道出现在廊下,兰儿是最清楚不过,她便解释道:“梅儿姐姐,你真真误会死我们。我们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踹你呀!日后或怎么样,我们可没人护的,还要瞧你脸面讨一口饭吃。姐姐跟北府二太太亲近,我们也知道。姐姐也不须骂这样毒的话,这般栽赃我们,叫我们没得委屈。姐姐若寻往日姐妹情分的好,那姐姐好歹想想,谁会一眨眼功夫不见了?” 梅儿见兰儿说的有理,这才收声,冷静下来。 兰儿又说:“原本,我们也不想说什么。都是看在眼里,嚼烂自个儿舌根这种事儿,我们不消说的。可见姐姐这般混发脾气,我真真忍不下去了。不打谎的说,竹儿姐姐没踹你,我没踹你,就连跟我们一块来的那几个小东西也没踹你。我们都巴心巴肺见你好,伺候好老太太,也伺候好北府二太太,日后,只盼姐姐你赏我们一口饭吃。姐姐,这般说,你可满意?” 兰儿也是厉害得紧,一半奉承人,一半讽刺人。 偏梅儿听了心里舒服。 金意琅听瞧到此处,叹一声:“比后宫那些女人还可怕。可见,三个女人一台戏,真真不假。” 当下,梅儿忽然冲出口道:“那我准知道是谁了,定是篱竹园那个会功夫的。我说呢,一转眼不见,定是她使坏。” 一语说完,梅儿撞开人,扬言要去找金意琅理论。 众人怕她张扬闹事,会让老太太不舒心,赶忙扯住她。 金意琅知理亏,也知自己被人推算出来了,赶忙抽身离去。 稍后。 金意琅回到寿中居这边来。她从房顶落下,往门口小步走入,忽见酸梅和辣椒从里面走出,她知道,老太太也将她们赶出来了。 因又觉着无趣,便调头往院子去,寻一处角落坐下,仰头脸看那满天星空。 坐着坐着,更是觉得无聊,心里又不住的想:回来几日了,日日参与这些芝麻烂谷子的琐事,好不折腾人,不如去找白发鬼母吧! 因此,轻身一跃,跃进镜花谢。 之前,庄琂说过,镜花谢里有密道,何不去搜索密道,见见鬼母呢?万一把鬼母手里的孩子夺过来,也能尽快了去十里红庄一桩心事。(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茴香院(上) 潜入镜花谢。 金意琅从房顶纵身飘落入院中,先破入庄琂昔日住的卧房内,翻找一会子,却找到密道入口。又去三喜与子素住的卧房找一回,仍旧没找着。 她失望地走出门,站在廊下,细细打量那房舍布局,心里回想当初庄琂说的话。 这一想,才想起,庄琂说过那密道在另一处厢房里头。 尔后,她“啧”的一下拍大腿,自责道:“我怎么给忘了!”因又怪梅儿、竹儿等人把她给闹乱了,才招致她没想到密道在何处。 待行入那厢房,持着火种,四处乱看。 但看去,这哪里有什么密道,就是一间堆杂物的地儿。正想抽身离去,因又想,既是密道入口,必定是隐蔽的,再者,庄琂犯不着欺骗自己,因而找个地方,把火种插好,开了手脚去乱翻。 果然,在一处柜子上,给她找着了机关,顺手掰启,“呼啦啦”的一下,一道黑门转了出来。 金意琅猛然惊喜。又把火种拿来,一溜身钻入石门。 入了密门。 顺着那条黑道儿向里走,终于来到一个岔路口。其中一条路已被断石堵了,她寻思着:只有从另一处进去了。 就此,按另一条路走,又到一处暗室。只是那室内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也并未见有门道之类的通径。 因而又想:看来此处是死路,还不如跟往常那样,从井底潜下的好。 又找了一会子,实在没入口进得,她掉头出去了。 殊不知,才刚在那暗室是有门的,门下有一个凹槽,需庄琂的手镯作钥匙才启动得开。这会子,金意琅没发现,只当是没入口。 复身回到镜花谢院中,这看看那看看,又跑去庄琂那屋里躺一会子,可不知不觉的,她便在床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是次日晨早。 幸好她有一身好武艺,翻墙过院难不倒她,如不然,真从镜花谢大门出去,岂不是叫人撞见?届时,又不知得闹出个什么事来。 她翻上瓦顶,悄悄的钻身回茴香院。 落至院中。 恰当时,见酸梅与辣椒端水端茶,进卧房伺候娜扎姨娘。 此刻,金意琅却不去招呼酸梅与辣椒两人,而是尾随她们,靠近卧内。 待到卧内门口,听到哇啦啦的水响,便知道那两个丫头在伺候姨娘洗脸梳妆。 她正想进去,忽然,又听到娜扎姨娘问那两个丫头,说:“一夜至今,姑娘还没回么?” 酸梅搭腔道:“端水的时候我往隔壁房屋瞧了瞧,跟昨夜一样,床铺上也不见下帘子,怕是没回来。” 金意琅有些不好意思了,心里有些许犯虚,便先咳出两声,再举步进入。 到了屋里,果然是见娜扎姨娘洗好了脸面,酸梅和辣椒正给她挽头发。 因见金意琅,娜扎姨娘转身来,望住她,怪道:“姑娘哪儿去了?一夜不见人。” 金意琅甩甩手甩甩脚,挪了进来,随便往炕头边上靠,一脸劳累状,道:“哎,娘子啊!我住篱竹园住惯了。在这边不安逸,就回那边睡去了。” 她可不想把头夜潜入镜花谢的事告知娜扎姨娘,遂而,捡个谎话回复作数。 哪料,娜扎姨娘将信将疑,道:“那你为何不与我说一声。我以为你跟上次一样,出去了又不回来了。” 可见,娜扎姨娘对上次金意琅的离去,心有怪罪。 金意琅又叹一声,假装为难,道:“娘子啊,我哪儿都不去。省得我转身,你遭了那些人的道儿。” 因想到昨晚听见梅儿和竹儿等吵架,便笑起来,当做笑话给娜扎姨娘说。 娜扎姨娘听了,久久不语。 倒是酸梅和辣椒赔笑一回。 酸梅说:“好姑娘,我们如今来到寿中居屋檐下,你捉弄人,只怕梅姑娘与我们不得善罢甘休。” 金意琅道:“我也没想把她怎么着,也就踢她一脚。谁叫她偷听娘子跟老太太说话?再说了,是个人也不能那般小气,开个玩笑竟开不得了。” 又想想,生怕酸梅和辣椒出去乱说,赶紧吓唬她们道:“我可告诉你们,这事儿给你们知道,权当个笑话听,不许出去跟她们讲。” 辣椒不以为然,道:“姑娘,也不用我们去说。人家梅姑娘一早就来了,一口闹着要寻你呢!我们还纳闷呢,历来,我们不与她们亲近,怎寻起我们来,寻起姑娘你来了。” 这方说来,金意琅才看出娜扎姨娘那一脸不安,难怪娜扎姨娘听了却没笑。 原来,梅儿早早来寻晦气了。 金意琅道:“又没人瞧见我踢她,横竖我不认。只是,你们别多嘴乱说,这事儿,她翻不了天去。” 辣椒咯咯笑道:“姑娘你能耐,我们可不敢说。梅姑娘寻来,连娘子都不敢说,何况我们?梅姑娘说了,要找二太太告去,让二太太来教训我们。” 金意琅听得,一拍大腿,“哎哟”的声起,道:“甭说,那丫头是做得出来。”恐娜扎姨娘被吓着,便连连安慰,道:“娘子,你别怕。大不了,我找他们去,省得二太太来聒噪。” 正当金意琅起身出去,娜扎姨娘却主觉地把她叫住,说:“你也别去了。你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金意琅复又坐下,奇奇怪怪地问:“娘子,你想跟我说什么?” 娜扎姨娘朝酸梅和辣椒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等那两人出去,娜扎姨娘方走过来,顺在炕边坐下,道:“姑娘,你叫我别乱说话,我可听你的了。昨夜,老太太问我许多事,我都没答。就怕声张出去,乱了我们的事。” 金意琅夸赞道:“娘子做的好。这叫做,忍得住,才能做大事。娘子别急,后头万事有我。等我把小爷们找回来,立马带你出府,咱们别在这儿了。这里的女人,比后宫里头的女人还可怕。” 娜扎姨娘道:“我正是为这事忍着呢!可姑娘你,为何招惹梅姑娘去?如今,梅姑娘找二太太,那不得闹一闹么?梅姑娘去闹,与我去跟二太太闹有何区别?” 说罢,娜扎姨娘深深吐出一口气,一脸的无辜和无助。 金意琅抱歉地拉住她的手,道:“娘子,都是我的不好。二回,我不会那样了。咱们清清静静的,躲二太太便是。” 娜扎姨娘颔首,微微笑,道:“是呢,从北府躲出来,就为躲她。老太太喜欢清静,我也喜欢清静。” 金意琅又问:“娘子啊,那昨晚老太太都问你什么了?” 娜扎姨娘摇摇头,凄苦一笑,正要回说什么,忽然,听到屋外头传来曹氏的声音。 只听曹氏对酸梅和辣椒道:“你们娘子还没起呢?姑娘也没起么?都把她们叫出来。” 酸梅和辣椒支支吾吾,接着,听到零零散散的脚步声。 只怕曹氏要往屋里来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茴香院(下) 金意琅没等曹氏进来,先行迎出去。 一眼见到曹氏往屋里来。金意琅心里清楚得很,必定是梅儿报告去了。 只见曹氏那通身的打扮,拢一盘发髻在顶上,罩一个八宝玲珑九凤点翠吐珠金座步摇,又点缀几朵金花,后脑勺卷一溜子尾鬓,横插两支金筷子似的的金钗子,额上打一围滚金边的抹额;脸面精心打整,昔日迎天柳月将军眉,今儿改了样式,却描的是新月观音细眉,目珠眼角施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倒显出风韵卓越的风骚来;一件橘红内衬里子,外挂一件儿红缎绣金线花纹滚金边的短褂裙;手里捏一把扇,另别有一方秋香藕色绢子,妖妖娆娆,极是富贵样儿,以为是赶着去吃喜酒的。人没到跟前,那眉毛先是一挑,眼神柔和,声音先飘来了。 她“哟”的一声,接着道:“太阳光烧了你们后院子窗户纸了,这才起?” 金意琅依靠在门口,捋了捋来不及打整的乱发,她低眉顺眼,假装哀叹,与曹氏那一股劲儿形成对比。 那曹氏又说:“人告到我那儿去,免不得我要来走一遭。横竖是老太太屋里人,你们又是从北府里出来的。话说,我真这么护短,日后岂不是叫人吐沫星子淹死?” 走至金意琅面前,曹氏方又说道:“你家主子没起?我跟她说话去!” 金意琅张开手臂,拦在门口,道:“我们娘子在梳妆打扮,没好呢!太太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我帮太太去传。” 曹氏笑了,道:“跟你说?你算老几?” 金意琅道:“老几算不上,外头请进来看家护院的。是二老爷肥手大脚花大价钱请的,又是老太太主动要我过来的。差不差,就这么着呗。” 曹氏斜斜咧咧扯了那红唇烈嘴,道:“谁不知道你们今儿给北府长脸了。” 说时,她不进去,倒扬起手里的扇子,在金意琅眼前晃,嘴里厉声道:“原本我不消与你说,我只想与你主子说去。既你这样讲,管不得我不给你留面子了。你说,你们过来伺候老太太,为何对老太太跟前的人动手动脚?以为出了北府,到外头来,就越发没人管着,就能这般胡作非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怎么的?” 金意琅眨巴眨巴眼睛,假装不知曹氏说的什么,懵状:“太太,你这什么意思?大早上的,我是没睡醒,赶着是太太也没睡醒?” 曹氏“呸”推开金意琅的手,直闯进去。 身后,贵圆与玉圆紧随。 那贵圆垫后,转头来冲金意琅冷笑一嘴,道:“我们北府的人越发能耐了,竟把梅姑娘也踹了。这会子,梅姑娘起不来床。” 金意琅尾随的走进去。 当下。 娜扎姨娘坐在炕上,正等曹氏进来。 曹氏一到,骨碌眼儿环了下屋子,便轻飘飘的赶往炕边,坐下,道:“倒也不赖,老太太把姑太太昔日闺阁让出来给你住。你们就这般孝敬人家?” 因见没人主觉上茶,贵圆和玉圆冲外头喊:“有活口的没有,太太来了,也不上茶伺候。” 外头,酸梅和辣椒赶紧忙手忙脚,端茶弄水。 这里头。 曹氏又笑道:“到底是外人,一点儿规矩是没有。好在我听得个风儿,先来给你说一句。但凡人家捅去东府、西府、南府,别的太太准来找你们理论。谁欺负不得,偏捡老太太跟前的人欺负。别说你当主子的不知晓。人家梅儿一早说来你们这儿了,当是没见着,也不给她说半句好话。如今,梅儿越发起不来床,这事儿,你做主子的,看怎么料理?我今儿过来,只当说和,旁的是不管的。” 娜扎姨娘先前也听金意琅说踹梅儿的事了,这会子,曹氏又那样说,怎听不出兴师问罪的?可笑的是,曹氏一改往日跋扈,竟说前来说和的。 只怕想借故闹一番,好打发人离开茴香院是真。 娜扎姨娘淡淡的道:“昨夜,我伺候老太太吃酸乳,旁的人都赶出去了。只留我一人伺候。在里头,我们什么也没见着,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太太的意思是,梅儿下不来床,是我们惹的?” 曹氏道:“你别装。我知道你盛宠在身,傲娇也是有的。我不敢惹你,只是来给你通个话儿。待会子,我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免不得要说几句。” 娜扎姨娘道:“太太想说什么就去说吧。又来跟我们讲做什么呢?” 曹氏见她油盐不进,真的一点儿法子也没,故又按下暴脾气,和声说:“妹子啊,合着你不是我们北府的人?既是顶着北府的老脸过来,得注重不是?惹了事儿得有个了断,该怎么的,你做主子得有个意思。人家梅儿遭你金刀保镖给打了,如今,疼得下不来床,我来给你说一声,是这个意思。可是听明白了?” 娜扎姨娘缓缓一笑,道:“既是梅姑娘下不来床,这话怎么传到太太耳根去?” 曹氏道:“你就不许有个活口的看见了?人家看见了你们手脚没规矩,才报与我们说。如今,你倒是一味护短。日后,你如何自处呀?不怕威胁你说一句,你这金刀保镖啊,领了银子拍拍屁股走人,你能走么?一辈子要在这儿的。” 娜扎姨娘看了一眼金意琅,不说了。 金意琅见娜扎姨娘受了威胁,便道:“谁看见我打了人?叫她来对峙。” 曹氏“呵”一声,下巴朝金意琅转过来,道:“你说呢?” 金意琅抵赖道:“我说我不知道啊!偏要诬赖我们。谁知道哪个竖起耳朵干了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偷偷摸摸的行径,有人瞧不惯,便给她踹了,就赖我们。” 曹氏道:“那得呀!不是你们最好了。反正呢,我的话给你们传到了,若是梅儿丫头有个什么,总是要与你们说。” 金意琅理亏,也顶过嘴了,见曹氏也不加为难,懒得再参言语。 曹氏又说:“听说你们住进姑太太屋里,我也想来瞧瞧,二则嘛,顺带梅儿丫头委屈的事给你们听,叫你们有个准备。也算是我们北府一家子的意思。如今,我的话说完了,也瞧准了地方,果然屋子是好的,人也是好的。” 言语下,酸梅和辣椒端茶进来,正给曹氏奉递。 曹氏没接茶,她款款而起,又瞄了一瞥娜扎姨娘,道:“老太太这儿不同别处,声音说话,重不得,吃的喝的要仔细。为人处世更要仔细。老爷是不会给你说的,我作为正房里的人,如不叮嘱一二句,打脸的是我。你别怪我一大早来找你们说这种事。你们若懂得进退,知道该怎么做。或是伺候不好人家,早早的回去便罢了。” 娜扎姨娘起身,道:“谢谢太太。我们伺候得很好,老太太也喜欢吃我做的酸乳。” 曹氏点点头,拂扇子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身来,道:“昨夜老太太独留你,都说什么?你有没有冲撞到她老人家?” 娜扎姨娘闭嘴,没应。 曹氏知问得无趣,就走了,与金意琅擦肩而过时,狠狠地勾了她一眼,低声道:“伺候着吧!中府里的日子,总比北府里的日子安逸。慢慢享受也使得。” 曹氏便领着贵圆和玉圆去了。 金意琅撅起嘴巴,皱起眉头,朝她们身后“哼”。 等曹氏主仆出去,金意琅略略跟出门口,假装送,嘴里又说:“恭送二太太。” 曹氏心满意足状,出院子了。 不一会子,听到院子外头叽叽咕咕传来声音。 大约听到曹氏对梅儿说:“这口气,我给你出了。姑娘尽管散开了心,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梅儿的声音道:“谢二太太主持。” 金意琅听得,摇头晃脑,咯咯乱笑,走入屋,道:“二太太就这能耐。” 娜扎姨娘忧心地看金意琅,微微摇头,没言语。 这时,酸梅和辣椒走了进来,惊呼呼的道:“二太太一改往时,瞧着,我们越发害怕了。姑娘以后别出去招惹人了。” 金意琅道:“我也不想招惹谁。看不起她们蹲在墙角偷听人说话而已。”因又问娜扎姨娘:“娘子,这老太太后来都跟你说了什么呀?” 娜扎姨娘叹息一声,垂下头,看看酸梅和辣椒,终究没回复金意琅。 金意琅也觉得无趣,便不问了。 等娜扎姨娘梳洗齐整,寿中居派一个小丫头子来请,说:“老太太还想吃头天晚上的酸乳,问姨娘这儿还有没有?” 娜扎姨娘让酸梅和辣椒去查看罐子,看过之后,知道剩下小半碗,没了多少。 于是,娜扎姨娘吩咐酸梅和辣椒道:“你们再回北府去拿。” 酸梅和辣椒相互推辞,不敢回北府。 金意琅见着,道:“我去吧!娘子要多少?” 娜扎姨娘道:“盛满一罐子就行,老太太吃个新鲜,天天吃的话,她是吃不习惯的。” 殊不知,老太太这方差遣,无非让娜扎姨娘有点活儿干,也好有个由头往寿中居走动,相互说说话,顺了伺候的意思。 谁想,过得两日,茴香院出事儿了。(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猛牛油酸乳 梅儿去北府打报告,说金意琅打了自己,想让曹氏替自己做主。 曹氏正苦寻理由踏入寿中居,听了梅儿的报后,便借此为由头,来走一遭。一则,算替梅儿出口气,二则,顺道给老太太请安,亲近亲近老太太。 可老太太终究没见她,后来,她便回北府。 那一日,金意琅替酸梅和辣椒去拿鲜奶制酸乳,她走出茴香院,因想头先与曹氏顶了嘴巴,就不愿回北府拿,以免见了曹氏又惹事,便一拐脚来到中府寿中居的小厨房,打算问中府索要。 然而,当她来到中府小厨房,巧又遇见梅儿。 原来,梅儿头夜被踹了一脚,摔在地上,那腰杆子跌肿了,正让丫头子们煮几个鸡蛋来热敷。这会子鸡蛋快煮好了。 金意琅贼头贼脑的进来,赶着向小丫头问:“你们这儿有没有鲜奶。” 殊不知,娜扎姨娘的酸乳,是用鲜奶来自制发酵而成,这会儿,需要鲜奶是此方缘故。 因梅儿在里头等鸡蛋,听见金意琅的声音。 梅儿转身过来,冷言冷语道:“要**,找猛牛给你下去。我们这儿没有的。” 金意琅却不理她,照旧好生好气问小丫头:“我不多要,只要一罐子就成。我娘子拿来制酸乳。做好了,到时也给你们分一碗吃吃。” 这话就有意思了呢,金意琅明里亲近小丫头子,还要给酸乳小丫头吃,分明不把梅儿放入眼。 梅儿越发觉得金意琅混帐,目中无人,便再道:“即便有也不许给她。” 金意琅终于没忍住,对她道:“为何不给?难不成是你下的奶?就如此金贵让人吃不得?” 梅儿气绿了脸,插起腰杆,道:“你才下奶呢!没嘴脸的东西,你是猛牛母猪才下奶呢!” 金意琅见她发威,越发得意了,道:“我若能下,才不吝惜呢,统统熬成大奶酒,给姐姐妹妹们吃。不像有些人,偷偷摸摸的下奶,还不许人拿。” 梅儿的眼泪都快被金意琅气出来了,跺脚道:“你……你欺负人。” 金意琅道:“我欺负你了?我挤你**了?还是吸光你的奶了?抢了你的奶了?别血口喷人,我才不喜欢你这种油腻腻的只会发威的奶呢!要吃奶,我只找厨房里管奶盆子奶缸子的妹妹要,旁人下的奶,我不消去要的,送我也不要的。” 说完,金意琅再三与厨房里的小丫头拉扯显示亲近。 当下间,厨房里忙碌的人都笑了。 梅儿自然没面子的,只见她面红脖子粗的,叫嚣道:“真真不要脸,**长**短,你是一辈子没吃过奶么?这么可惜起来,怕是打小是没吃过吧?这会子竟饿急了四处寻找。” 这话,可不是打了金意琅一耳光? 原来金意琅自幼丧母,母亲生产下她后不久血崩而亡,确确实实没吃过母亲的奶水。 梅儿无意之下,揭了她的伤疤,不免的让她想起小时候那些仇恨来。 于是,金意琅指住梅儿,道:“仔细你的说话。” 梅儿总算把金意琅惹怒了,便接着笑道:“听听,果然有人没吃过奶,端着罐子来要,要一罐一罐撑下去呢!撑饱了奶水好有力气长猛牛大腿子踹人啊!你们若给她,日后这母牛长壮实了,也要踹窝子的!” 两人你一嘴我一言,好不激烈。 丫头们实在忍不住,又是笑话,又是过来劝。 可梅儿与金意琅两人相互间不依不饶,跟那外头市井泼妇一般,针锋相向,巴不得开手开脚,大战一场。 就在这时,管理厨房的菊儿而来了,劝道:“何苦来呢!”因而劝梅儿道:“你摔伤了,拿了你的鸡蛋去敷一敷就完事了,凭你要多少个谁说你。跟她犟嘴个什么。” 梅儿道:“我愿意与她犟嘴?是她下不来奶,没得奶吃,来这呱呱乱叫。听着聒噪人,我才说她一句,她不依了,非要跟我拼命呢!” 金意琅知道梅儿的嘴巴厉害,便点点头,恶狠狠地道:“你厉害!姑奶奶我惹不起你!姑奶奶我回北府去拿,总算可以了吧!瞧你那德性,还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多丢人啊!” 说罢,金意琅欲走。 可梅儿又一声喊着她:“你慢着。” 金意琅以为梅儿回心转意,要给她拿鲜奶。 不料,梅儿翻箱倒柜,在一处搁菜的缸子拿出一瓮来,说道:“瞧着,鲜奶!你要是不要?” 说时,梅儿娇滴滴软绵绵地给金意琅送过来,还在她眼前晃了几下,让她看清楚里头。 里头,确实有嫩白嫩白的奶水。 金意琅微微一笑,心想: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就不跟她计较了。若拿得奶,我再跟她说几句好听的罢了。 就在金意琅伸手接,梅儿猛地往旁边扔去,那装奶的瓮瞬间摔在门板上,“啪啦”响,碎了,那白汪汪的奶水,溅得满屋都是。 菊儿和丫头们吓得惊叫连连。 金意琅哪里受得这种欺辱,故而咬牙切齿,道:“你厉害!”再咄咄逼人,对菊花等厨房的丫头道:“她要用鸡蛋是么?在哪儿呢?” 丫头们不敢不回应,便往锅里指。 金意琅就此跨步,掀起锅盖,也不管里头的沸水滚烫,她手脚麻利,往锅里摘出煮熟的蛋,跟木鸡啄米似的,摘一颗扔一颗,还是朝梅儿脚下掷呢! 梅儿哭道:“你……你见不得我好,先是踹伤了我,又来毁了我的鸡蛋!” 金意琅一面扔一面道:“就是你的蛋!你有本事自己下蛋下奶啊!不是能耐么?姑奶奶我怕过谁?” 因还不够解恨,把锅里的熟鸡蛋扔完,又去翻找那些生鸡蛋,全部的倒出来,一呼噜都砸碎了。 梅儿被欺负到这份儿上,才管不得金意琅是有功夫的,便大喊一声:“我跟你拼了!” 只见梅儿张开双臂,狠狠扑向金意琅。 金意琅没思想到梅儿会来这一招。 金意琅来不及躲闪,遂而,给她先抓住头发。 半会子功夫,两人你撕我扯,相互抓住头发乱撕……又是哭又是闹,好不厉害。 菊儿和众丫头看不下去,纷纷过来隔离。 隔了好一阵子,也没能将两人隔开。 不得法,菊儿差个小丫头子去叫竹儿。 竹儿来了,好言语劝说。 梅儿道:“昨夜你们瞧见她踹了我,今日又那样欺辱我。你们也不帮一帮,尽是劝什么。我不信我撕不烂她这贼蹄!” 说毕,梅儿越发使狠劲儿,闹啊,抓啊,挠啊,踹啊…… 金意琅空有一身好功夫,这会子面对泼辣毫无章法的梅儿,半点儿法子也使不出。 只见一堆人,隔的隔,撕的撕。撞这头,弄翻那头。 终于,金意琅下了狠心,抬起腿脚,一脚踩在梅儿脚背上。 梅儿这才疼开了双手。 金意琅这才得以脱身。 两人披头散发的,仍旧相互对骂。 所谓: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正如此吧! 金意琅临走,留下一句话,道:“我不信,你身上下的奶我们吃不得,我就回不了北府去拿了?姑奶奶这会子往北府拿去。可跟你说清楚,这些鲜奶制成酸乳,要给老太太吃的。如今,你砸了老太太的食物,看谁的过失!” 这话算是发泄一番,也算是威胁梅儿了。 离开厨房,金意琅也没管理身上脸上头上的脏乱,一命的往北府去。身后头,竹儿、兰儿等丫头纷纷安慰梅儿。 到了北府。 金意琅火势熊熊,钻头进厨房,这下,她聪明了,不问人,自己动手翻找。终于在一口缸子里找到一罐子,不管多少,抱起便出去。 北府厨房的丫头婆子,被她这些情景吓得一愣一愣,俱不敢言语。 回至中府。 金意琅不解气,又是抱着奶罐子往厨房,当着众人的面说:“瞧见没,我并非得要你的臭奶来煮烂鸡蛋才有!你自个儿涨在肚子里,别下奶的好。让奶水涨死你的肚子。” 说毕,金意琅才真正解恨,云淡风轻,飘飘然回茴香院不提。 这日后,梅儿遭气堵住了,身上有些伤也不管,自顾的回屋里去躺。躺下两日,大约精神气儿不好了呢,竹儿害怕出事儿,赶紧请来府里的医生给她看,约是吃过一两回药,方好些。 就厨房“一战”,竹儿叮嘱丫头们,都不许外传,也不许让老太太知道。所以,这事儿,说是小事,亦可当作小事,当是大事,亦能作大事。 因为,自这日后,梅儿对茴香院那几个主仆恨之入骨。 两日后,娜扎姨娘把拿来的鲜奶做成了酸乳,再一次奉给老太太吃。谁想,老太太吃下,肚子渐渐不舒服,到了夜里,狠狠拉了一夜,又赶过一天,老太太身体发虚,整个精神气儿回到此前病症状态,身体越发的不好了。 秦氏、郡主、幺姨娘、曹氏等人听闻老太太身体病症恶化,纷纷来探视。 当太太姑娘们根究追问,梅儿便说:“老太太原本是好的,有人献殷勤,下了毒**给老太太吃。老太太吃了之后,连夜拉肚子不止,这才招致这般。” 于是乎,众太太去茴香院问罪。 金意琅的说辞是:“我们之前做的酸乳怎么没事儿?这会子吃了就有事?我们的奶从北府拿来的,要有问题,那也是北府里的奶不好。再是有问题,也是中府的人不给好的奶水,横竖与我们无关。” 反正,金意琅一不做二不休,把责任推给北府曹氏和梅儿。 曹氏原本不想管理,因金意琅过分了,便道:“你这话就更混帐了。我们府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你们做出不好的来,还胆敢赖别人。” 金意琅口无遮拦,道:“那也成,我们北府是好的。可我拿过来,万一是有人怀恨我砸了她的鸡蛋,她在鸡蛋里挑骨头,下坏水,放毒栽赃呢!” 意思是说,酸乳是梅儿动了手脚。 梅儿听得,差点没气呕血,她狠狠指金意琅道:“你……你血口喷人!” 金意琅道:“那日,我们在中府厨房闹了一架,谁都看见。谁都知道你针对我们。大家有目共睹,难不成你想抵赖?” 说到此处,众位太太才知道金意琅与梅儿打闹的事。 眼下,太太们倒没关心丫头之间的勾心斗角,只关心老太太的身子。 秦氏便说:“等治好老太太再与你们计较。” 曹氏道:“我也是跟太太的想法一样。谁过谁失,我们要根究到底!” 末了,秦氏主意,关闭茴香院,也把梅儿隔开,让她关在屋里。说要等老太太的病好周全之后,才处置她们。 然而,老太太的病,一日日恶化,人便倒床不起。这事儿,说来真真奇怪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五章:撵人 秦氏命庄瑚领着刀凤、剑秋等人蹲守住寿中居,看住茴香院,以防金意琅离开。另外,着人请大夫进府给老太太诊治。 期间,庄瑚带着竹儿来茴香院拿剩下的酸乳,说是让大夫查验,看是否藏毒。 金意琅大为不满,对庄瑚道:“如是有毒,我们这会子也不会放这里等着你们来搜。” 庄瑚道:“是好是歹,大夫查验了,自然清楚。” 金意琅道:“既然大夫要查验,我们也要跟去瞧。万一里头没毒,你们却说有,我们岂不是吃足了冤枉?” 庄瑚道:“没嘴脸的东西!害得老太太那样,还想去瞧?你们若识趣,好好呆着,看二老爷怎么来跟你们说话。” 金意琅仍要反驳。 娜扎姨娘轻轻拉住她,示意别争吵了。 因不能外出,主仆几人便在茴香院等消息,可外头没人来言语一声。至于大夫检验出个什么结果,不得而知。 娜扎姨娘忧心忡忡,坐立不安。 金意琅见她那样,安慰她说:“娘子,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歪,真是查出有毒,必定是她们诬陷我们的。等今晚天黑,我带你逃出府,看她们能怎么样?” 娜扎姨娘道:“我们没放毒,为何要逃。” 金意琅道:“娘子啊,这里的人不讲道理。跟不讲道理的人理论,怎么能理论得过?平日你也见识过她们吵架的能耐,一盆屎准备给我们预备呢!” 听金意琅说要带娜扎姨娘离开庄府,酸梅和辣椒都哭了,她们说:“姑娘和娘子走了,我们留下,岂不是遭她们剥皮?姑娘你要走,也带我们一块儿走。” 娜扎姨娘反而安慰那两个丫头,说:“我哪儿都不去,我还有事情没办完。她们杀了我我也不走的,你们都跟我留下。” 金意琅知道娜扎姨娘心里记挂孩子。 自然的,金意琅也就是说说气话!此行回庄府,要找白发鬼母。可惜回来这些时日也没去找,十里红庄交代办的事也没办呢!真带娜扎阿姨逃出去,能逃去哪儿? 此刻,金意琅说晚上带娜扎姨娘逃,那是安慰人的话而已。 主仆四人在屋里坐了许久,金意琅实在放心不下,就走出院子,往门口去叫门。她想打听老太太那边现下是什么情况。 守门的仆人没搭理她。 见外头的人捂得死死的,一点儿风声也不肯传递,她想也不多想,便使劲儿拍门,让他们放人出去,好歹亲身亲眼过去看一看,听一听。 后来,庄瑚听报,来到门口,对金意琅说一句:“老爷太太们都在那边伺候呢,你瞎哄哄什么?声音大就有理了?” 金意琅问庄瑚:“查出来没有呢?到底是谁下的毒?” 庄瑚“哼”的一声,也没理她,又走了。 金意琅恨不得运起轻功飞出去,可转念一想:娘子说得没错,我们又没毒害老太太,可不能这般冒撞,省得人家以为我们做贼心虚。 就此,金意琅又回屋里。 到了晚时,二老爷庄禄来了。 庄禄一进茴香院,就把娜扎姨娘主仆四人叫到跟前。 他先对娜扎姨娘和声道:“茴香院也别留了,过会子跟我回北府,回你们篱竹园住去!” 娜扎姨娘一脸疑惑,望住庄禄。 庄禄又说:“大夫查了,说你们给老太太吃的酸乳没毒。但是,老太太病情恶化,倒也是你们一手作出来的,好好的,给老太太吃那个做什么!” 牢骚几句之后,庄禄拿出一袋银子,扔给金意琅,道:“本想着,请你来伺候人,保护人的周全,你一件都没做好。这是你最后的酬劳,拿了去,就出府吧!日后,不必在府里当差了。” 意思是撵金意琅走人。 娜扎姨娘拉住金意琅,不给走。 娜扎姨娘道:“老爷,姑娘非但不能走,我也不出茴香院一步。老爷让我回北府,我是不回去的。开先,满府的人都说我毒害了老太太,现如今,又说没毒,那就是与我们无关了。老爷又说老太太因我们病倒,那我要等老太太康健周全才出去。我在这儿一日,姑娘就得守我一日,我不允许姑娘离开我。” 庄禄气道:“你糊涂呀,你一个主子竟离不开一个下人?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她走了,赶明儿,我再给你买两个实用的来伺候你。” 娜扎姨娘道:“姑娘不在,我觉得不安全。” 庄禄道:“我看有她在一日,你才不安全。当日,我真看错了她,让她哄了去。如今趁这个事儿没捅出大篓子,早早打发她走,免得日后出大事。” 金意琅听出来了,老太太的事儿,二老爷怪罪自己呢。若是放在往时,她必定接过银子,拍拍屁股走人,一刻不停留。 这会子,身后之事没办,走不了啊!再者,娜扎姨娘对自己如此信任,也不忍心撇下她离去。 遂而,金意琅质问二老爷庄禄:“请问老爷,你是怀疑我下毒?是我害了老太太?” 庄禄把气撒在金意琅身上,道:“即便不是你,那也是因你而起。” 金意琅冷笑道:“我不明白了,老爷这什么意思?老太太既不是吃了我们的酸乳中毒,那就不关我们的事。你一个大府里的老爷,心眼跟针眼一般粗细,传出去也不怕笑话。” 庄禄指着金意琅道:“你瞧瞧你,到我们府里,主子照顾不周,护院看孩子也看不住。整日跟人学吊嘴皮子。你说,我留你有何用。” 金意琅道:“这就是两层的话了。老爷,我不怕劳烦,跟你理论理论。娘子进府以来,我保她周全,这我做到了。看孩子的事,老爷别是糊涂了吧?我又不是奶妈子。再说了,小爷不见,我下心下力帮你们出去找,不知吃了多少苦头,老爷不感恩,反而指责我?还有,什么学人吊嘴皮子,我竟没听明白。我历来有什么就说什么,老爷从第一天认识我起,我就这样,直来直去。老爷是知道的。若是老爷因老太太的事迁怒我,我不服。” 娜扎姨娘也说了:“我们孩子的事姑娘一直帮找。老爷错怪了她。老太太要吃酸乳,是我做的,与姑娘无关。老太太真是中毒了,老爷只能怪我,不能怪姑娘。” 庄禄道:“孩子的事儿我暂且不提,就老太太吃那什么酸乳,也能随便吃的?你们不知老太太身子才刚好?给她吃那什么酸的臭的奶,也不思想思想干净不干净!我撵她出去,只因为她没阻拦你,让你做酸乳给老太太吃了。这等错事,不怪她怪谁?” 娜扎姨娘正要开口反驳,金意琅气不过了,朗声冲庄禄道:“那是老太太自个儿愿意吃的!要不是听说老太太病才好,没胃口不想吃东西,非要吃我们娘子做的酸乳,我才懒得管。我辛苦跑一趟,你们饱了肚子,出了事故成了我的错!说出去,真真笑死人。老爷讲不讲道理!” 庄禄咧嘴邪笑,讽刺地道:“幸好呢,大夫来瞧过,知道什么问题了。不然,你们十颗脑袋也不够掉的!还好意思说你辛苦跑一趟!这府里的人被你搅成什么样了。往时,我高看你几眼,与你好声说话,你别拿鸡毛当令箭,自以为是!” 庄禄坚持让金意琅离开。 至始至终,也没说老太太的事怎么个结局,稀稀拉拉听得,与娜扎姨娘无关,也并非中毒了。 而娜扎姨娘不管庄禄说什么,她都不依! ——回北府篱竹园,不依! ——让金意琅离开庄府,不依! 娜扎姨娘道:“从今日起,姑娘就在我身边,姑娘一刻都不能离开我。老爷要请走姑娘,也把我赶走吧!” 庄禄无奈,叹道:“留在茴香院丢人现眼!等着大姑娘差人看管你们?你身边这姑娘不走也使得,那你得跟她说清楚,叫她把眼睛睁大一点儿,多替你做点实事。别跟你一块捅娄子!你也是个没主见,没世故的人!如今,我就这个意思,你们不走,那就留着吧!” 最后,庄禄走了。 娜扎姨娘和金意琅仍旧留在茴香院。 金意琅心里泛起一阵苦:得了,这往后里里外外都是眼睛盯着,还怎么办事情呢? 想起十里红庄的事没办,她很是忧虑。(未完待续) 第二十六章:反婚 夜里。 想起二老爷庄禄那些话,金意琅辗转难眠,心里越发的烦躁。 当日娜扎姨娘怀身孕入府,庄禄为了让金意琅贴身保护,可是把她当作侠士神仙对待,又巴不得将自己当作金刀保镖,姑娘小姐那样的人物对待,这会子,娜扎姨娘生完孩子,孩子不见了,他就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想踢走自己呢! 金意琅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 从床上下来,倒了一杯茶吃,来来回回想进庄府的事,意难平啊!特别见到桌子上还放着庄禄留下的那袋银子,更是气上加气。 金意琅虽然气愤,可心里十分清楚:若非自愿留下,小小一处茴香院怎困得住自己?若非自己自愿留下,庄府再花多些银子,自己也不会为银子留下。 她想了一阵,恼了一阵,便捞起桌子上的银袋子,扔出窗外。这才让心里舒坦些。 再上床,仍旧睡不着。 于是,金意琅起床,走出屋,把扔出去的银子捡回来,心里骂道:我真接你们的银子,必叫你们小瞧了我! 遂而,她打算拿起银子去北府,还给庄禄,再私底下羞辱他一番。 如此,才能消去心中那一口恶气! 等她轻手轻脚走到茴香院的院门,冷不丁见到东府太太秦氏与庄瑚安排手下看守。 这不等于防贼么? 见这样,金意琅也就没从正门出去,寻个角落暗处,运起轻功,飞上屋顶,这才跟贼似的偷偷摸摸去北府。 入得北府。 金意琅直奔曹氏那院屋,想着,二老爷庄禄必定在曹氏屋里歇呢! 谁知,到曹氏所居住的院里,看到屋里还有灯光,里头的人没睡,还说着话。侧耳一听,岂止二老爷庄禄在里头?连同二姑娘庄琻也在,曹氏更不必说了。 当下,顺耳就听到曹氏训斥庄琻的声音传出。 曹氏道:“你大半夜来朝我们哭哭啼啼,本不成事体,这是没脸的事儿。你若是为老太太尽孝心,我们也看在你的心,不说你说什么。你竟厚着脸皮说不嫁。你不嫁佟大少爷,难不成真想嫁定王府那小王爷肃远?也不说你有没有这等能耐,也不说你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们这样的门第配得上配不上,就是到西府跟前说去,日后,北府的脸可往哪里搁?你不知道小王爷是西府三太太的侄儿?你做了西府的侄女儿还不够,还要做她家外亲侄儿媳妇儿?又说了,我们跟佟府早定下亲约,岂能说你不愿意嫁便不嫁的。趁着老太太还好,你听话顺从,早早嫁过去,你啊,这辈子就齐全了。倘或老太太有个什么来,再守几年,看你嫁谁去!到那尼姑庵里做尼姑,人家都嫌弃你!” 庄琻一味哭泣,说:“那佟府大少爷,为人木讷,我不喜欢他!我的终身大事,岂能托付给这样的人。我是老爷太太生的亲闺女,老爷太太怎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呢?人身一辈子幸福,老爷太太就见不得我好?我好了,你们二老日后不也跟着好么?” 曹氏道:“木讷有什么不好?木讷的人最听话。都像你亲爹二老爷那样,油肚滑肠的,你才是一辈子糟蹋了呢!那佟府大少爷还是个有学识好读书的公子,日后考得官职,你也是个有官身加戴的官太太,比我们做商户的人家强。你别是吃在碗里望住锅里,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事,叫人耻笑。” 因见庄琻只会哭,只会撒气,一味咬着不嫁,曹氏便对闷坐在一边的庄禄道:“老爷,你倒说句话呀!” 庄禄这才说:“这有什么好说的?二丫头不是胡闹么!历来,孩子的婚姻大事,都是长辈说的算。你老子我还有你娘都还健在呢,容得你这般哭哭啼啼?什么都不要说,回去歇着。再闹得不欢快,我可不依的。” 明显庄禄生气了。 曹氏又和声对庄琻道:“女儿啊,听我们一句。我们不会害你。等办了你的事儿,我们再办你妹妹跟和大少爷的事。我们啊,就算死,也都安心了。你听你父亲的话,回去吧!赶明儿,佟府过来议婚事,该出来见见,就出来见见。旁的事,思想再多不中用。人一辈子,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曹氏半推半拉,把庄琻推出房间,将她送出院子。 金意琅躲在暗处,这才见曹氏母女两人出来。那庄琻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金意琅瞧见庄琻那样,心里不免鄙视她,笑话她: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小性子还想嫁小王爷? 便想起十里红庄与庄琂经历的那一路,想起肃远对庄琂深情款款,心里叹:人家小王爷钟情琂姑娘,想必对二姑娘没那心思。 虽说鄙视庄琻,不免有些可怜她。 眼下,曹氏把庄琻送出院子。庄琻仍不想嫁人,扭着曹氏继续撒娇哀求。 曹氏道:“我实话跟你说一句,当初,东府有意将你四妹妹说给肃远,那大太太有自知之明,究竟是庶出的小姐,配不上!你四妹妹是个什么人?也是个木丫头,真去王府,有她好日子?好在没成!说句不当说的,你也不用怕你妹妹嫁个好的,压着你一头,没这个事的。” 庄琻道:“我活着是为我的心。太太忍心见女儿受苦么?” 曹氏语重心长道:“女儿,女人的苦,不在于喜欢不喜欢,情爱不情爱的。后头嫁娶生子,子生孙,家庭事务,一大楼箩的事等着你苦呢。得到个顺你眼,听你话的,那便是你幸事了。老太太常说,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哪能件件遂人愿?” 庄琻哭道:“可是我一想到嫁去佟府,我就想死。” 曹氏道:“我这半辈子想死不知多少次了,你见我,如今不好好的?你父亲待我们如何,你是知道的。后头我给他纳了袁姨娘,他高兴个几日?见你袁姨娘没生养,转头去买了个回疆旧部的女人回来,险些酿造戮府大祸。可见精明有算计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可谓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父亲就是活生生一个例子。” 曹氏好说歹说,终于把庄琻劝住了。 庄琻擦去泪水,道:“若真让我嫁佟府,我也没办法。横竖我跟大姐姐一样,嫁出去使得,可我不会离开庄府。我也要在咱们府里过活。” 曹氏道:“你这丫头就不识大体了,哪有嫁出去的女儿留在家里的?你日后得在佟府,悉心侍奉佟府双亲,撑起佟府的家门。等你守得一手祖业,便什么都有的。比我们庄府都强呢!这叫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一门买卖啊!熬出个一儿半女的,也就幸福了。眼下你觉着委屈,日后,都当不得什么。” 庄琻道:“太太就这么熬,熬得甘心么?” 曹氏重重叹出一口气:“若说我甘心,我能甘心?我一心一意来庄府伺候,这一家子老小都是我跟你父亲周全。吃了多少委屈,谁知道,谁看到?为了防你父亲,防得我老脸都烂了,也没防住。为了你的亲事,我防着老太太,怕她不好,为了你跟你妹妹的亲事有个门面好结果,我防那新进来的琂姑娘,防着防着,见到的人都觉得是贼,草木皆兵啊。可我,能不防么?究竟啊,你和你妹妹才是我女儿,我不为你们着想,我为谁去?” 庄琻道:“那是太太自找的,你看人家大太太、三太太、还有南府的幺姨娘,人家多乐活。” 曹氏苦笑:“那因为他们家里有当官的老爷。你父亲有什么?” 庄琻道:“那你也不必防着外头来的琂妹妹,自寻苦恼。” 曹氏道:“女儿,你眼皮子还是短浅了些。日后,你会懂的。说到你你那琂妹妹,如今她走了,我好声说句话,也没什么。她呢,没什么不好,就是挡着你跟你妹妹,我是不依的。” 庄琻道:“人家也没把我怎么着。” 曹氏哼了一声,道:“现如今没把你怎么着。日后,若老太太把她供起,或变了法儿许给你二哥哥或三弟弟,这府里的家业,不都是到她手里?那时,还不知道如何呢!我倒想,随便一个什么人进来当家,最好是个没那么伶俐的才好。” 庄琻道:“既然太太这么说,我更不能嫁出去!我要留在府里帮衬太太,做太太的左右手。” 曹氏道:“你少来!你嫁是嫁定了。没得商量。这是我跟你父亲定下的,老太太也开了金口的,反不得悔。” 庄琻道:“那我也不出去,万一琂妹妹回来了,太太还能好?”又把曹氏拉住,道:“太太,琂妹妹可是被你轰出去的呢,她真回来了,太太能落下好?我万万离开不得。” 曹氏知道女儿不想嫁佟府,不想出庄府大门,因又见她这般孝顺,便顺着她的心道:“好吧好吧!你愿意留就留,跟你大姐姐一样,在庄府做牛做马。一辈子不出去!” 如此说,庄琻才不闹,才肯离去。 望住女儿走开,曹氏才擦眼抹泪回屋里。 到了屋里,再跟二老爷庄禄吵一回嘴巴。 曹氏怪庄禄没教育女儿,所有责任都让她一人扛。庄禄则恼怒,责怪曹氏宠着女儿,把女儿养成这个样子。 夫妻二人离心,闹了好一阵,到最末,两人不欢而散,庄禄摔门出去。 后头,曹氏呜呜咽咽在屋里哭。 见到这样的情景,金意琅原本想找庄禄的晦气,当下,也不忍心了,便掉头的要赶回茴香院。 从北府临走之际,在顶房处,正好看到一处院墙下,有个人提着一把灯笼,悄悄摸摸的走着。 看那人,有几分像是西府的二少爷庄璞。(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夏末起止(上) 金意琅万万没想到,庄璞夜行北府,是在办一件重要的事情。 从曹氏院屋出来,无意发现庄璞,出于好奇,也因找庄禄晦气未果,金意琅下定主意跟踪庄璞,好捉弄捉弄这位庄府二少爷,以此出气。便一迳跟到酒窖。 此处地方,正是关押子素的地方。 那日,东府大爷吃了福寿汤,病情加重,老太太醒来过去探望,因庄琂的缘故,曹氏说服子素来安抚老太太,不料子素临时倒戈,让曹氏与庄府府众栽了一把。曹氏又将子素打入酒窖牢里。 今夜,庄璞的到来,不为别事,只想放子素离去。 原来,庄璞的丫头湘莲跟绛珠、玉屏几个交好,与她们几个相处闲话。湘莲无意中听到伺候庄玳的丫头蓦阑忽然上吊,竟与子素有关。 那玉屏说:“这些年,蓦阑尽心尽力伺候三爷,我们有目共睹。也不知她怎么得罪了镜花谢的琂姑娘,被琂姑娘使了手段,赶出去一回。那会儿幸好得东府大姑娘留下,不然,她也机会再回来伺候。可谁知,临到头,又因镜花谢的人牵连。” 绛珠说:“蓦阑的人都死了,还说她做什么。太太说了,人去了当远游吧!嚼舌根让老爷们听到,或让其他太太知道,还不知怎么样呢!好歹为三爷,我们经得住嘴巴才好,别在三爷清醒的时候去乱说,免得三爷一时想起蓦阑的好,又得伤心,病情加重。那时,可没我们什么好果子吃。” 湘莲本来不知蓦阑的死有内情,只当蓦阑因什么事想不开而上吊自尽。当听说与镜花谢有关,湘莲多嘴问一句:“蓦阑跟镜花谢能有什么矛盾?井水河水,各在一边天呢!你们别胡说。” 湘莲的心里头,对镜花谢十分感恩。当日湘莲要被郡主赶出府,是庄琂劝住了郡主,才有她留在庄府伺候的机会。如今,多嘴一问,是有帮镜花谢庄琂不平的意思。 玉屏却道:“湘莲姐姐伺候二爷,眼里只有二爷。怎不知道蓦阑伺候三爷,她眼里也只有三爷的来?难为她一片苦心,怕三爷遭外头进来的琂姑娘带坏了。意思上,跟镜花谢结下了梁子。我也是偶然听闻,真不真却不知道。可有一点,我们是知道的,当日蓦阑被撵,就出在镜花谢。后来不是大姑娘偷偷留住没撵成么?说来,都过往前尘的事了,如今我们私下来提,倒是当闲话下酒,没得意思。原本说,琂姑娘现如今出了府,便都一顺百好,偏偏琂姑娘跟三喜走了,子素还在。偏偏蓦阑里泪揉不得沙子,仍旧不想放过她。” 绛珠劝玉屏不要再说。 可玉屏怕湘莲不信,坚持说道:“不说旁的,蓦阑的人,我们一道长大,都知根知底。不是我要替她说几句好话,可我们也知道,蓦阑一心在三爷那里,也一心为我们太太想啊!子素那丫头口无遮拦,捏造二爷跟东府大奶奶的丑事,这等事谁听了不气愤?别说是没有的事,就是有,也不能说呀!所以,蓦阑忠心我们西府,爱表心迹,就去把子素推入井里。为这事儿,太太也担心个没完。蓦阑识趣,怕连累太太去,就自行结果自己。你们说,水路法会,为谁办?那不是为她办的?太太没明说,可见太太心里也感激蓦阑的。可惜,我们都是一样的下人,即便知道个什么,也不能乱出去说。但是好姐妹一场,大家闲话,替她鸣一声不平罢了。都是可怜人不是么?” 因此,湘莲才知道里头的因果,也才推算出来,庄璞为何掉入枯井。 可不是蓦阑想杀子素,庄璞要救子素顺着掉进去的?换句话讲,或是蓦阑把二爷庄璞推下去也未可知。 蓦阑有这等心胸和手段,三太太断乎容不得她,便赐她白绫。 如今,丫头姐妹一场,只当为悼念,替她闲话而已。 等回到庄璞身边,湘莲把蓦阑上吊死亡的事告知庄璞,一则,想劝庄璞日后收敛一点,别再惹是生非,二则为镜花谢琂姑娘不平。 湘莲道:“蓦阑的心是窄了些,我看琂姑娘她们为人是极好。虽然是下头的人说闲话,可不都是一心在主子身上么?主子好了,我们才有口饭吃。我只盼二爷别一日日的不着调,让太太心烦。太太为三爷的病不知怎么担心呢,又要为二爷的清白担忧。子素口无遮拦说二爷跟大奶奶怎么样,到底是气话。可话说回来,二爷平日若静静的好儿,谁能说你一丁点儿的来?” 庄璞气了,道:“她们嚼舌头根子,你也跟她们学。等我告诉了太太,看你怎么样。” 湘莲怕了,道:“我是白说白担忧,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的心里不都是担心二爷你么?往时,太太撵我走,还是镜花谢里的琂姑娘帮说情。不然这会子,还有我在这儿伺候的份儿?二爷不念我们的情,也得念你自个儿的好,念一念太太老爷对你的苦心。” 庄璞道:“你跟我说这些,是要我感激琂妹妹她们,还是想我怎么样?” 湘莲道:“就想让二爷日后收敛些,多为老爷太太分忧。如今三爷身子不好,一家子支撑在二爷身上了。二爷若是不注重,再出个好歹,我们如何是好?老爷太太如何是好?府里一家子,大爷三爷不好,老太太不好,往后啊,能看到的,就只有二爷了。我就想劝二爷几句,往好的学,往好的过日子,不比日日不着调,日日给人栽赃说嘴的好?” 庄璞见湘莲说得真心,也就不怪她,因而,对湘莲说:“也不瞒你说,那日我坠入井里,是要搭救子素的来着。就想让她再给太太们说,我跟东府大嫂子是清白。谁知,我们一道掉下去。” 湘莲嗔怪庄璞一回,说他多管闲事。 庄璞道:“我也没说镜花谢琂妹妹不好,那子素嘴巴是厉害些,可在井里,我们也算同生共死过。倒让我觉着,她也不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 因这样想,庄璞念及子素的好,又担心子素再出现在老太太跟前,又与老太太说些不好的事,叫老太太病情加重,便起了善心,才打算放了子素。 等打探清楚子素关在北府哪个酒窖里,这夜,悄悄前来北府。 不料,给夜闯北府的金意琅无意撞见。 当下,金意琅跟庄璞来到酒窖。 庄璞砸开酒窖铁锁大门,走了进去。 那子素披头散发,蜷缩在角落,显然已睡下了。 庄璞招呼子素道:“醒醒!” 子素在梦中听到声音招呼,一个激灵颤抖,猛睁眼,便见庄璞挑灯笼站在自己跟前,足足被吓了一惊,没险些叫出声来呢。 庄璞立马蹲下,捂住她的嘴,道:“莫叫!” 子素知意,狠命点头。 庄璞慢慢松开手,道:“我来放你出去,你只管跟我走便是,什么也不必说。” 子素狠狠盯住庄璞,道:“二爷这么好心?”心里头,不信任他。 庄璞道:“爷爷我念在井里与你同生死的份儿,见你可怜,打算放你一马。瞧你被关在这里,再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话说你姑娘之前对我也不错,我看在你姑娘的份,饶了你。就这样,你走还是不走?” 子素冷冷一笑,道:“二爷这般好心,那再告诉我,我们姑娘现如今在哪儿,怎么样了?” 庄璞没好气的道:“我怎么知道!你姑娘跑了!或是跑去外头饿死了。” 子素听得,眼泪掉下,咬牙切齿道:“那我更不能走!” 庄璞道:“怎么?舍不得我们府里么?” 子素坐了起来,捋了捋那脏乱的头发,道:“是啊!既然你们合力撵走我们姑娘,必定对她下了狠手了。姑娘真死了,我出去也没意思。不如,我仍旧留在府里,替姑娘亲候你们。” 所谓亲候,就是替庄琂报复庄府。 这些,庄璞怎会知道内情?只当子素是一根筋的人。 于是,庄璞狠狠地说:“你果真不走?” 子素道:“不走!” 庄璞道:“留在这儿,你可别后悔!二太太饶得了你,东府大太太那边可饶不得你。你害我大哥哥成那样,你以为还能活着么?” 子素笑道:“既然都是一死,何必多此一举?万一二爷前脚放我,后脚就有追兵,我死外头,那真真干净利落了。如今,老太太想知道姑娘的好,想了解一些事,还不至于要我的命。等我再见了老太太,其他一切再议论。大不了,我一头撞死。” 说毕,子素对庄璞感谢:“谢二爷了,我不走!” 庄璞很是无奈。 巧是这时,外头打更的人行过,梆子锣响,庄璞害怕有人发现,便不再久留。 临走时,他将门掩了下,道:“门给你开着,你若是想走,自个儿出来。北府后门有个狗洞,你自个儿钻出去,到外头,随你去哪儿。只当你今生没来过我们府上。我也不消对外人说。” 说完,庄璞提着灯笼走了。 金意琅在暗处跟踪,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 因看见子素坚定不移要留在庄府,有些佩服她的勇气,同时,替她捏一把汗,也替她不值。 沉思一番,金意琅也想进去劝子素,好带她出府。正这时,听到外头敲锣声响,有人报说府里有贼。 金意琅不敢停留,随即,赶紧抽身退出。 殊不知,庄璞鬼鬼祟祟潜入北府,遭人发现了,下人们当捉贼在追他呢。 庄璞灭了灯笼火,东躲西藏,躲了起来。 恰好,金意琅从北府抽身离去,巧是被家丁堵住,倒替庄璞做了一回替身冤鬼,叫他们当是贼了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八章:夏末起止(中) 一群家丁呼呼喝喝,提亮灯笼火,持刀持棍将金意琅围住。 金意琅不屑与他们动手,运起轻功往树梢屋檐飞,几下子的功夫,已奔入中府茴香院。岂料得,有人已报与曹氏,又有人去东府搬救兵。不多时,曹氏、庄瑚等人索命似的赶到茴香院门口,撞门而入。 而那时,庄璞脱得身,轻轻松松回西府不提。 这一夜,金意琅不愿动武,可奈何不得府里人找她的晦气。 曹氏、庄瑚等人闯入茴香院,闹哄哄的将娜扎姨娘、酸梅、辣椒三人叫起来,摆明情由,大约说:“你家保镖姑娘夜闯北府,鬼鬼祟祟,不知作了什么贼事。”逼迫娜扎姨娘把金意琅交出来。 要知道,金意琅回到房间,迅速关门掩户,想着那些人也不会追来。过了明日再找个理由推脱,或抵赖一番,谅他们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娜扎姨娘和两个丫头披衣裳出来时,满眼看见院子里站着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儿。 娜扎姨娘惊怕,酸梅和辣椒已抖成一团。 曹氏没得好气,道:“老爷叫你们回篱竹园你们不回,这会子你又闹哪样呢?大晚上的又差你那贴身保镖回去做什么?鬼鬼祟祟的,想偷金搬银子?还是日前委屈了你,你不服气,又叫她出去索要人命?” 娜扎姨娘哪里知道金意琅出去了一遭?只想是曹氏故意寻事的来,便没去搭理曹氏的话,而是疑疑惑惑的去叩金意琅的屋门,叫金意琅起来对质。 没一会儿,金意琅打着哈欠,假装才睡醒,开门出来。 见外面火光一片,金意琅吓出一声尖叫,拉住娜扎姨娘,道:“娘子,有贼,快快进来躲!” 娜扎姨娘推开金意琅的手,道:“她们是来捉贼的。”又低声问她:“姑娘才刚出去了么?” 金意琅瞟了一眼外头那些家丁,再看看曹氏与庄瑚,知道自己在外头闯祸,是抵赖不过了,便低声老实交代:“娘子,我是去了一趟北府。二老爷不是拿银子撵我走么?我想把银子还回去。谁知我去了,找不到二老爷,正想回来,给他们瞧见了。我又不想连累娘子,装睡一会子……” 娜扎姨娘拍了拍金意琅的手,道:“那你出去跟他们说清楚。” 金意琅往屋里缩,道:“娘子,那些人舌头厉害的很,哪能说得清楚。不说了!”便撒气道:“让她们把我赶走好了。” 这节骨眼,被当贼,是当定了,自己如何狡辩得了?索性豁出去,让她们赶吧。 金意琅嘀嘀咕咕与娜扎姨娘说这些的时候,庄瑚和曹氏在外头院子叫嚣了。 曹氏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难不成又想抵赖?说那贼不是你?家丁一堆人,一堆的灯笼火,可都瞧见你了。” 说罢,曹氏让庄瑚派人去把金意琅拿住。 庄瑚正示意刀凤、剑秋等人过去,忽然,娜扎姨娘一把拉住金意琅,自主迎出。 娜扎姨娘对众人道:“谁说我们姑娘是贼?姑娘回北府,是我差她回去!” 金意琅料想不到,娜扎姨娘如此维护自己,心里十分亏欠,微声道:“娘子……” 娜扎姨娘又拍了拍金意琅的手,示意她别言语。 眼前,曹氏冷笑,难得她们不狡辩,正正拿住把柄了呢,何不当贼人擒拿,或撵出府,此后便能干干净净了。 曹氏的如意算盘打得高兴。 这时,庄瑚怒道:“二老爷让你们回北府你们不回,是你们自个儿愿意留,又这般不知检点。你们说不出一个理由来,今晚,我是要带人走的,免不得见老爷见官去。” 意思是要把茴香院的人捉了。 曹氏道:“大姑娘休要跟她们啰嗦,这外头来的野货,究竟不正经。害得老太太那样,老爷偏袒,她们自大呢!今夜如此猖狂,可见贼心不死,想乘机再要偷个什么,好出去呢!快快拿下她们!” 娜扎姨娘跨上一步,辩驳道:“老太太不是我们害的!老爷已跟我们说了。我们不回北府,是我想继续留在这里伺候老太太。我们不是贼,也不是恶人!” 庄瑚道:“既这样,还不知检点?门里门外有人守着呢,你不知道,难道她一身功夫在身,耳目八方的还不知道?不从正经院门走,偷偷摸摸翻墙入院去,不是贼是什么?不是恶人是什么?姨娘可别被这种人蒙骗了去。” 娜扎姨娘没回答庄瑚的话,只转身对金意琅道:“姑娘,把老爷留下的银子拿来。” 金意琅进屋,把那袋银子拿出,交给娜扎姨娘。 娜扎姨娘托着银子,捧至庄瑚与曹氏面前,道:“二老爷拿一袋银子来,想打发姑娘走。我舍不得姑娘,求老爷留下她。老爷依了我,姑娘还留下。姑娘留下了,银子自然不能收的。我让姑娘把银子送回去。有何不妥?” 曹氏瞪大了眼睛,道:“明日没有白日了?明日还不得?你们就按不住,需要晚上鬼鬼祟祟的来?茴香院门口有大姑娘的人把守呢,你们真想光明正大拿银子还老爷,可叫他们带去,或跟他们说清楚,出门便是,这翻墙过院子的算什么?还说不是贼,我看呢,连你也不干净了!” 娜扎姨娘缓缓声道:“我就喜欢让姑娘悄悄行动,有何不妥?老爷送银子来,难道太太跟姑娘跟来了?老爷能自己来,我们为何不能自己去?” 庄瑚摇摇头,闷声道:“不可理喻!”又对曹氏道:“太太,这姨娘强词夺理。依你看怎么办?” 曹氏气得不知如何呢,只见金意琅晃悠悠的出来,挑衅地道:“我叫门了,你们不开,我只能翻墙的去。不然呢,我如何替娘子把银子还回去?再说了,我到了北府,看到太太跟二老爷吵架,又听到跟二姑娘……” 曹氏听了金意琅那样说,赶紧制止,道:“够了!” 往下说话,就怕金意琅把北府二姑娘反婚的事抖出来。 毕竟这一夜,二姑娘庄琻与曹氏夫妻哭闹,是真真见不得人的事呀。恐怕也叫金意琅听去了。 于是乎,曹氏忍住一口气,招呼庄瑚:“大姑娘,我看就算了。想是她们要把银子还回来。我们老爷这么宠着,我们奈何她们不得。且让她们在茴香院逍遥几日。若是老太太没个回转,看我们日后怎么收拾她们!” 末尾,曹氏先服气,拿着银子走了。 庄瑚见曹氏不追究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也带人离开茴香院。 这一夜,总算没闹出大事。 等那些人一走,娜扎姨娘训斥金意琅:“姑娘,我都跟你说了,日后你可别离开我的眼。你瞧吧,你这晚上一出去,就被当贼啊!姑娘你怎么不听我的呢?” 金意琅理亏,只好认了,道:“娘子,我错了!我真是想把银子还回去!二老爷那般侮辱我,我受不了。” 说完,金意琅转身回房。 原本,金意琅也那样想的,谁知闹出这种事来。 娜扎姨娘愣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生怕金意琅又起身出去闹事。 幸好,经今夜一闹,金意琅收敛许多,再也没胡来,整日在娜扎姨娘跟前伺候,娜扎姨娘也看贼似的看住她。另外,茴香院门口的人,增加了人手,防着呢。 就这样,主仆几人住茴香院,偶尔去寿中居看望老太太,直至夏末,诸事相安不提。 夏末那会子,庄琂跟三喜闯入庄府,庄府才再起大波澜,后头这一切,是金意琅始料不及的。 往下,后话。(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夏末起止(下) 夏末。 庄琂与三喜闯回庄府之前,庄府发生几件事。 第一件,佟府来应门,议论婚嫁礼单,另探望老太太。 第二件,东府大爷庄顼伤病垂危,西府三爷听闻蓦阑去世,气极攻心而病情加剧恶化。 第三件,老太太醒了。 以下,挑两件重要的讲。 万事开先,由佟府议论庄琻婚事而起。 这一日晌午,管家差四儿往北府飞报,说佟府佟老爷、佟太太并媒人来了。 听到佟府来人,二老爷又让四儿去东府请大老爷来一道见客商量。此处意思:东府乃是长房,长兄如父,到底需要大老爷来坐镇才是道理;另外,大老爷那边有嫁娶子女的经验,又在朝为官,不光有经验,也有面子呢。 这边让四儿请大老爷,那边又让曹氏去催促女儿庄琻梳妆打扮,好来给未来公婆见礼请安。 曹氏来到庄琻的屋里,跟她说佟府来人,让她打扮再去见。她亲手为女儿梳妆。 庄瑛也听闻了,领着丫头紫鸳过来,一进屋,就见到母亲曹氏给姐姐庄琻梳头,说些见客礼貌上的话语。 曹氏说:“这个时候躲闺阁,原不该叫你去见人。可人家是你未来的公婆长辈,今日亲自来府里与你父亲商量,再是不合礼数,也要去请个安,应个门面虚礼。你要随时懂看进退啊,别丢了老北府的脸。你父亲去请大老爷过来了,又顶着老庄府的脸呢!我不指望你通身如何布置,倒也要体面。” 庄琻对着镜子默默坐,眼睛红红的,半声不吭。 母亲和姐姐说那些体己话时,庄瑛打外头进来,略听得一些,故而,笑盈盈走近梳妆台,道:“听说姐姐那佟府来人了,我也去瞧瞧。” 庄琻听得,捞起盒子里的钗子,恐吓地要扎妹妹。 庄瑛吓得急往后退,笑话道:“姐姐都要嫁人了,还这么爱欺负人。” 庄琻啐道:“你才嫁!让你先嫁和鸿藻去!也就不必受我欺负了。” 曹氏那梳子在庄琻的头上,用力一扯,示意她道:“可仔细你说话,别叫你父亲听到才好。”又严厉对庄瑛说:“你姐姐的好事,还不到你瞧闹热的时候。你自个儿屋里玩会子。只要你姐姐出去见人,不需你出去的。” 庄瑛一改往日那些沉静,捂嘴笑,道:“佟姐夫来不来?” 曹氏待要啐庄瑛,那庄琻已忍不住发威了,道:“谁是你佟姐夫。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说完,庄琻泪水猛是掉落,转头来,拉住曹氏的手,道:“太太,我不出去见人。你们爱怎么见就怎么见。横竖我不嫁出这道门的。” 曹氏道:“头天晚上跟你说的话白说了。你真是一点儿没听进去。日后看苦了谁?我也不想让你出去见,可你父亲非让你去。你有本事,到前头跟你父亲说去。这会子,你父亲怕是把佟府老爷太太请入府了呢。” 庄琻呜呜哭泣。 庄瑛见姐姐这般伤感,以为她害羞,眷恋家人,便对曹氏道:“太太,要不,就别去见了。” 曹氏白了庄瑛一眼,道:“你知道什么!” 庄琻擦了擦眼泪,“噗”一声,哭脸露出笑意,道:“不如,让三妹妹去见吧!让她顶我嫁去佟府好了,反正,两个都是木头人,正合适呢!” 庄瑛一跺脚,脸面红透了,拉着紫鸳迅速离开。 曹氏见女儿两个这般无知打闹,忽然之间,觉着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心里显出许多的不舍,眼睛竟湿润了起来。 庄琻在镜子里看见母亲落泪,便收敛些许,道:“太太,如今,你舍不得了?舍不得,别让我去,我一辈子在府里伺候你。” 曹氏抚了抚女儿的秀发,和气道:“傻丫头,哪有长大的女儿不嫁人的。我再不舍,还不得放?你们姐妹两个都是从娘心里掉下的肉啊!” 平日里,母女几人吵吵闹闹,鲜少有这样动情说事的。 庄琻听了之后,越发难过了,怔怔的看镜子。 曹氏又说:“你心里有我跟你父亲,我们是知道的。可我跟你父亲,不也希望你往后嫁得好,过得顺遂么?过好了你自个儿,日后我们得结你去,需要你养老孝敬的。我跟你父亲在府里白忙活一辈子,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得不到什么好处。这会子,你就别闹心闹事儿的,伤我们的心。” 庄琻咬咬牙,没应,随手拿起金钗,胡乱往头上插。 母女两人用心打扮当下,外头又来传话,说老爷们跟客人在大堂了,请二太太过去。 曹氏这才停下手,吩咐庄琻:“我先过去照应着,让万金帮你换一件儿衣裳,换好了你再来。” 庄琻对着镜子微微点头,不自主的应了。 稍后。 曹氏别过女儿,带着贵圆和玉圆两个贴身大丫头来到前堂。 前堂上,大老爷庄熹、二老爷庄禄已在那里,正招待佟府的人了。 那佟老爷和佟太太一见曹氏,都站了起来,相互寒暄问候。 曹氏更是脸面开了花似的,一面施礼寒暄,一面拉佟太太坐。 两府人就此,谈论嫁娶的事,如敲定的日子,礼单内容几何,宾客几何等等,不在话下。谈论差不多,庄琻由丫头万金扶手而来。 庄琻一改往常,款款有礼,端庄娴静模样,叫人喜欢。她分别给老爷们请安,又给佟太太请安。 佟太太瞧着庄琻那样貌打扮,十分美丽富贵,心里比往日更是喜欢她了,眼里心里巴不得她早些过门。 佟太太说:“就委屈了姑娘,我们家佟幕也不知修了多少世的福,才能娶得姑娘你。日后姑娘过门,我们必待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 庄琻微微一笑,道:“太太见外了。我普普通通,也没那么好的。日后过门过府,必定尽心伺候孝敬长辈,才能报答太太这份心。说这些话,很不当说,可见太太这么疼惜我,叫我感动十分。”再三对佟氏夫妇施礼。 她父亲庄禄意外得不得了,傻呵呵见女儿这些做作说话,跟不认识女儿一般。 曹氏欢喜更不必说,连连道:“我女儿别的不会,懂事还是懂得一些。日后过去佟府,必好好孝敬堂上长辈的。有佟太太和佟老爷疼爱,那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庄琻低眉顺眼,附曹氏的话:“劳太太为我忧心。” 这方说话,有违庄琻的意愿,可毕竟事已敲定,反不得悔,她只得应这些门面虚礼才行。心想,过来寒暄虚礼,赶紧抽身离开。 因长辈们相互谦虚恭维,庄琻有一口没一口搭些话,临走时,佟太太又问及老太太的病如何。 曹氏为让女儿显得有孝心,故而让她作答。 庄琻便说:“自小到大,老太太极疼爱我。老太太不好,我也是寝食难安。希望着,趁办这一门喜礼,好给老太太冲冲喜,让老太太福寿绵长,康健如常。那不负老太太疼我一场。” 佟太太和佟老爷听了那些话,笑了笑,道:“也当是冲喜。到底,是庄府和佟府大喜呢!有老太太主持和见证,那再好不过了。” 应过门面礼貌,庄琻便离开。 后头,佟氏夫妻及媒人又与老爷们细聊婚事,不多时,到中府寿中居看望老太太。 看完老太太,这事儿就敲定,各自散了。 稍晚一些,二老爷庄禄和曹氏回到北府。 庄禄指着曹氏责怪,道:“女儿都遭你教成什么样了,今日好话歹话,哪句该说哪句不该说,也不叮嘱叮嘱。非要说什么冲喜不冲喜的,赶着叫人家以为我们有天大的目的似的。这可好了,脸面还要不要?” 曹氏道:“我看人家佟府没怎么样,老爷是多心了去。” 庄禄道:“你没瞧见他们听了二丫头的话,脸色都变了。亏你做生意这些年,脸面眼色也瞧不出了。” 夫妻二人吵吵闹闹,不可开交。庄琻听闻,领着万金过来,想劝一劝。 因听到父母为自己的言行不慎而吵架,庄琻气不过呀。 庄琻跨入门,哭道:“老爷和太太只顾自己的门面,我的门面却不顾了。我说了一车子的门面话倒遭你的嫌,可是我愿意说的?我孝敬老太太,横竖是我的真心,既是真心,不怕他们听了不高兴。再说了,就算嫁佟府,我也不出这家门。老爷太太一回来这般闹,还怕不够丢人么?” 如此,夫妻二人才不吵。 又过一日,夫妻二人又因礼单宴请宾客的事吵嘴,吵着吵着,再把庄琻说“冲喜”的事儿捞回来吵闹,庄琻实在没脸看没耳朵听,领着万金跑去寿中居。 那会儿,老太太精神略缓过来些。 庄琻便给老太太讲,算是诉苦了。 老太太听了之后,道:“你父亲母亲就是那样的心肠,比不得你有孝心。要放你嫁出去,我一万个不舍得。可孩子啊,女儿家,哪有不出门的?就算要给我冲喜,在心里想就罢了,说出口到底不好听。” 庄琻道:“这节骨眼,我何止给老太太冲喜,也给大哥哥、三弟弟冲喜去!凭什么好事就让佟府赚了?既娶了我去,就要让我们庄府的人个个受益才使得。不然,我是嫁亏了。” 老太太自然是喜欢她那样说,更是心肝宝贝的疼她。 庄琻越发觉得委屈,口中越发没笼头,道:“现如今,老太太的身子还是好的,能跟我说几句话。那东府大哥哥一命去了九分,三弟弟也是那样。我可不想自个儿出去了,还赔了你们。你们一个个不好,叫我日后怎么办?” 老太太岂有不知大爷和三爷身子?等庄琻那样点破,老太太既心疼又心急,头日吃了的药都呕出来了。 这可好,吓得竹儿等丫头赶紧去把各府老爷请来。 老爷们一到,自然的,齐齐全全,都责怪庄琻莽撞。 这一波未平,巧是又听闻说东府大爷光景不好,三爷那边也因蓦阑的事呕血。 原本一件喜事,竟牵出几桩不快的事来,老太太听得报,悲叹不已,便吩咐大老爷等人说:“如今啊,二丫头的喜事也要紧。我看呢,我们家的老脸就不要了,再去白家请白老爷子来,看白老爷子有无法子给他们治一治。我到底要忍住一口气,看着二丫头出阁才肯咽下,可保不准,她那兄弟两人不好。你们看着叫谁去白家请人,即刻就去。” 这白家老爷子,原是当年在宫里与老太太相识的老太医,与老太太有旧故之情。因前朝的事,庄府和白家没怎么往来,里头牵扯许多事。 如今,老太太主意再去请白老爷子,可不是看在庄琻的婚事上? 因接二连三听闻东府大爷和西府三爷的病情恶化,老太太急上攻心,两眼翻白,竟也昏了。 余末,老爷们除了请府里的老医生来诊治,又命管家带人去白家请白老太医来。 等管家把白老太医请到府里,东、西两府人又把大爷庄顼、三爷庄玳抬来寿中居,让他们一并在这里诊治。 巧这日,庄琂与三喜闯入府,闹出一场大事故……此处不加赘述,如前文之叙。(未完待续) 第三十章:启下 为了让老太**心,庄璞主意让人把庄琂和三喜“请”过来。 而庄琂与三喜此刻,已被曹氏关进酒窖。 谁知,庄璞提议甚好,庄禄听取了,便下了令,让人去酒窖把人提来。 这会子在酒窖,庄琂搂住三喜,主仆两人索瑟依偎一起。 庄琂绞尽脑汁想法子,看怎么逃出酒窖,可这黑漆漆的地方,她们即便有心跑,也无法走得脱。 眼下,三喜的头在流血,怕是支持不住了呢。 庄琂安慰三喜:“好三喜,别睡过去。我会想法子带你出去的……” 她害怕三喜在这个地方睡过去,死过去。 庄琂知道所有的安慰无用,可自己能做的,也仅此而已。 过了一会子,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呢,二老爷庄禄命人来了。 那些奴仆提着灯笼,慌慌张张的,要来押庄琂。 庄琂管不得许多,对那些奴仆呼道:“求求你们救救三喜,救救她……” 奴仆们开门进来,灯笼火光照得见,庄琂抱住三喜,三喜那头脸被血染湿个透。 庄琂哭得跟泪人似的。 三喜还没彻底晕死。她见庄府奴仆们进来,心里猛然想着:不好了,她们要对付姑娘了。 于是,三喜挣扎起来,道:“不许打我姑娘……不许你们打她……” 庄琂紧紧搂住三喜。 众奴仆才不管她们主仆情深,三五两下,七手八脚将她们隔开。要把庄琂先拉走。 庄琂岂肯松手?死死抱住三喜。 因不能将她们主仆分开,为首的奴仆婆子道:“姑娘识相赶紧松手,我们好带三喜去救治,若是迟了,她没命不说,老太太见不着你,老太太也要没命的。你们还要连累我们呢!” 庄琂道:“不不不!我哪里都不去,要撵,就把我们一块儿撵。” 婆子道:“姑娘,如今没人撵你,是二老爷请你过去见老太太。” 听得,庄琂才微微松了下手臂,可仍旧不肯丢下三喜不管,满脸仇恨之状瞠视婆子们。 婆子又道:“我们不敢跟姑娘撒谎,请姑娘快快松手。姑娘过去了,我们立马把三喜也送出去,找大夫给她治。” 庄琂冷冷一笑,道:“我不信你们的话。若要救三喜,你们把她一块儿带走,要么,你们把大夫请来。等三喜好了,我自然跟你们走。” 奴仆婆子们见劝不动,便叽叽咕咕议论一番,终于,几个人跨了上来,对她们主仆两人生搬硬扯。先把庄琂拉起来。 余下,三喜失去庄琂的搂抱,身子滚落在地上。 庄琂越发觉着庄府的人要下狠心处置自己了,索性不管不顾,张开口对拉扯自己的婆子撕咬。 婆子们被咬疼,赶紧松手。 庄琂又跑去抱住三喜。 如此,来来回回折腾,谁也没能把她们主仆分开。 为首的婆子对后头的人吩咐:“去给太太和二老爷报吧,我们请不动琂姑娘了。” 受吩咐的奴仆得了意,赶紧抽身出去,马不停蹄赶至寿中居报告。 同一时间,寿中居那边,又是另一番光景。 老爷们在屋里陪护,白老太医正极力诊治老太太。白老药医随身带来的助手则替庄玳、庄顼兄弟诊治。 屋子外头,太太们,姨娘们,姑娘们等在一处,个个满脸身心担忧,贴在门边等看结果。 因庄琂忽然回府,二老爷差人去请,曹氏惧怕庄琂真应二老爷的请,前往过来见老太太,她必定跟老太太道出实情。 到那时,曹氏有十张嘴也狡辩不脱的。 思前想后,曹氏心里琢磨:如今,躲是躲不过了,得找个人帮自己才得,如不然,这个黑锅顶不过去不说,老太太那身子一旦听了琂姑娘的遭遇,岂不被气死? 于是,曹氏轻轻的走近郡主跟旁,对她说:“郡主,三太太,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郡主的心都在屋里,担心儿子和老太太的安危呢,哪里有空闲精神理会曹氏? 曹氏不死心,又拉了拉郡主,央求道:“太太。” 郡主没好气,看了她一眼,道:“二太太有事就说吧。” 秦氏、幺姨娘、其他姨娘、姑娘们听到郡主那一声话,俱是回头看。 正好看见曹氏满脸发红,她眼睛掉下泪,面目凄楚状央求郡主呢。 郡主实在烦躁,便推了曹氏,道:“有什么话说不得?”主觉的把曹氏拉去院中。 当下,离众人远开,曹氏这才哭诉道:“太太,琂姑娘回来了,她不能来见老太太呀!” 郡主见曹氏那哭相,很是古怪,遂而,疑惑惑地道:“二太太这话什么意思?如今,是二老爷主意要琂姑娘来见,跟我说有什么用呢!难不成,想让我把琂姑娘挡外头去?” 曹氏道:“不瞒太太说,琂姑娘离开府里,是……是我的主意,我撵了她出去的。” 郡主“啊”的一声,呆望住曹氏。 曹氏又道:“太太你也别怪我,这琂姑娘的身世,能害人啊!一旦她有个什么,要牵扯到我们府里的。这琂姑娘在我们府里,我们整府人要脑袋搬家呀!太太,这些事,恐怕你也不知道吧?” 曹氏那样说,郡主忽然明白了:难道琂丫头的身份,二太太知晓了? 郡主又把曹氏拉远一些,道:“太太,你这话得说清楚,是个什么意思呢?” 曹氏擦了擦眼睛,道:“太太可还记得我们那久居南边的姑太太?姑老爷卓府?” 郡主心里“咯噔”一下,果不其然,曹氏知道真相了。 郡主嗫嚅道:“太太……这会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曹氏冷冷一笑,道:“姑老爷一家遭抄了,这卓府二姑娘到了我们府里,隐姓埋名,做了西府太太你们的女儿。她实际上是朝廷要捉拿的钦犯。这些,不知太太知道不知道?反正,我知道有这个事,害我整日提心吊胆。实在没法子,我才隐瞒大家,把她撵出去了。太太啊,这会子,琂姑娘又回来,她必恨毒了我们。若让她见了老太太,恐怕……” 郡主道:“太太的意思,怕琂姑娘告状给老太太,对太太你不利么?” 曹氏点头,道:“总归而言,我为府里着想。真告状到老太太处,我也能承得下,只是……只是老太太眼下那身子骨,经不过折腾激动,万一再有个好歹,我们怎么说呀?太太啊,你瞧瞧我一片心,瞧瞧老太太那身子,你好歹阻止阻止,看怎么办才好。老爷们那边我劝不住的,我只有来求助你了。你我好歹是庄府里的媳妇儿,是不是呢?” 郡主一脸惊慌,自顾摇头,心虚道:“这事儿,你是如何得知的?” 实在不得以,曹氏才把听到二老爷议论卓府的事告知郡主,另外,曹氏又说:“我还怕不准,又到外头打听。果然打听出来了,真有那一回事。宫里头的娘娘已非昔日的娘娘了,卓府垮了。指不定要连累我们庄府呢!太太,我一手维持府里,劳心劳力,你是知道的。这会子,我实在没法子了,只有求助你了。” 郡主听了之后,沉吟半分,一改才刚那些烦躁,主动安慰曹氏道:“太太先别慌张。”又道:“这事儿,大太太和姑娘们知道了?” 曹氏道:“我自己都怕呢,还敢给她们讲?若都知道了,保不准有人胡乱传出去,可不是全府的脑袋要搬家么?” 说罢,曹氏呜呜哭泣。 郡主见她说得如此真切,拍了拍她的手,道:“既这样,琂姑娘还不能见老太太。”可转念一想,二老爷下令叫来,怕已来寿中居路上了。 其实,郡主的心也是七上八下的,这会子,不知如何是好。 曹氏瞧出郡主的慌张,道:“太太,实在没法子阻止琂姑娘来,你拿出你的身份,掣肘老爷们一番,谅老爷们也不敢怎么样。到底,不给琂姑娘过来便是。” 郡主道:“糊涂!你还当我是个什么郡主呢!在府里,我跟你们不是一样的么?再说了,老太太要见她,我也拦不住呀!” 说完,郡主一把曹氏推回寿中居,再说:“你先跟大太太她们候着,我往门外头看看。若是过来了,我先拦一会子。实在不行,我来跟琂丫头说,看能不能劝她几句。” 至此,事情有了回转余地,曹氏终于松出一口气,满脸挂泪,讪讪作笑,这才走。 郡主则转身往中府外门走。 才走出中府大门口,酒窖那边的奴仆婆子来回话,巧给郡主撞个正面。 郡主警觉,拉住那婆子,问她:“才刚,可是你们去酒窖请琂姑娘的?” 婆子回说:“是呢,太太!可如今,琂姑娘死活不出来。我们实在没法子,先来回太太跟老爷,看怎么个打算。” 婆子一面说一面撩起袖子,把庄琂咬人的事禀明。 郡主听见,二话不说了,拉住婆子道:“我跟你去酒窖。” 说毕,郡主与那婆子匆匆赶至北府酒窖。 入了酒窖,郡主让奴仆们都出去守着。 余下,郡主才静静看住庄琂和三喜。 庄琂搂住三喜,抽泣。 郡主生出些许不忍,细声道:“既出去了,你又回来做什么呢?你这孩子怎这么倔呀!” 庄琂抬头,怔怔望住郡主,不言语。 郡主蹲下,拉过庄琂的手,道:“你也休怪二太太那样待你。你可要明白你的出身才好啊!” 庄琂“呵”的一声,讽刺地笑了,抽回手,道:“既然太太们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必留下。我进来什么都不为,只为找子素,太太若是慈悲,请太太撵我出去之时,把三喜和子素一块儿还与我,我再不来庄府便是。” 郡主摇头,嗔怪道:“糊涂啊!谁要撵你的来着!你但凡知道自己的来历,必懂得自重才行。如今你想走,恐怕走不得了。老太太那边指着要见你,你应该明白老太太的心才对。可我有一句话提醒你,老太太如今的身子不好,许多话,你可不能乱说。孩子,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庄琂摇头,道:“太太无非想告诉我,我是外头来的人,当不得你们府里的正统姑娘。我也说句真心话,但凡能走,我即刻就走,对庄府高贵小姐这等身份,我也不屑的。太太念及我们母女一场,恳请太太放我们一条生路。” 郡主叹道:“这又说远了。孩子!我这会子来,不是要撵你出去。” 话到此处,郡主也不愿捂着了,干脆表明道:“我一早知道你是卓府二姑娘!你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也是我们府里的外甥女表姑娘!” 庄琂听得,张大了口,愣愣的望住郡主,眼泪跟瀑布似的崩落。(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回府 头先,曹氏跟老太太说庄琂为了庄玳而回老家寻药,这个谎,现如今仍旧需要庄琂来圆。 郡主心里清楚,老太太知道庄琂遭虐的情形,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定要连累西府,问罪西府。 她匆匆来北府酒窖见庄琂,不光念旧她是亲戚一场,实也有保全西府的私心。 此外,希望庄琂去见老太太,抚慰老太太,好让老太**心养病,再者,也希望庄琂见一见庄玳,或是庄玳见了她,病情好转也未可知。 若是庄琂大闹一场,一家子不安宁不说,卓府案也会立即浮于水面,对谁都没好处。 郡主前前后后思虑这般多,实属无奈之举。 一会子之后,郡主让人把三喜移回西府,又差人寻个大夫来替她诊治。 庄琂见郡主如此坦诚,故而,也没作太多的挣扎与拒绝。 毕竟,眼下保全所有,才是最佳之策呀! 于是,庄琂顺水推舟,卖郡主一份人情,先与他们护送三喜去西府,再与郡主来中府寿中居。 安下三喜之后,“母女”几人才从西府出来。 在回中府寿中居的路上,郡主跟庄琂再一次闲话。 郡主说:“二太太已对我坦明,她那般待你,情非得已啊。作为亲戚一场,我们这般做,是过分了些。可你知道,但凡听说连坐九族,谁都怕呀!老太太和老爷们留你在府里,一开始不与我们知晓,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也为了你宫里姐姐着想,更为我们府里着想。无论哪一条,不都是为大家么?所以说呀,二太太撵你,或把你怎么样,都是她一时糊涂的缘故。如今,你二姐姐要嫁去佟府,满家院的人都欢喜等呢,老太太也欢喜等着。你若瞧在老太太的面子上,瞧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先收手收口。只当先前没有任何委屈遭遇。我这么说,又是过分一层,不都是为了你和老太太么?你明白我的心么?” 庄琂淡淡而笑,道:“可是,太太你知道二太太做了什么事么?” 郡主停下脚步,拉过庄琂的手,轻抚道:“二太太的为人,谁都知道。老太太也知道她的。你不消与我说,我也知道她怎么待你。她呀,眼里揉不进砂子去。又知道你那样的身份,可不是吓坏了。” 庄琂抽出手,继续往前走,嘴里却说:“只怕不止呢!” 她想到曹氏对待自己的那些事,对待三喜的恶行,对待子素的那一切,顿时,心火之怒烧到眼了里,巴不得眼睛里喷出火来。 郡主怕庄琂反悔,又追上来,拉住她,道:“你也放心,三喜我会着人给你治好,至于子素,我也跟二太太她们去讲,看什么时候叫你们相见。你知道的,子素那丫头嘴巴也厉害呀,没差点把你二哥哥害死,东府的大爷和大奶奶也遭了她的言语中伤,只怕这些,你出去后,有许多事不知晓……” 庄琂道:“我不知晓的事太多了,而太太不知晓我们的事也太多了。” 是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肃远、药先生、碧池夫妇现下不知如何,不知是不是被十里红庄的人擒回去?这些,都是庄府犯下的滔天大罪啊!若非曹氏撵她出去,害她中毒,她们怎么会冒死去烟波渡? 此刻,跟郡主说这一句话,庄琂不想再多说一句。 郡主则道:“既然许多事相互参杂,互不知晓,那就先放一放。我们都先不言语。等一切好了,你慢慢与我说,或慢慢与老太太说。那时,不光老太太为你主持,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只望你顾全眼下的情形。” 说完,郡主抹了抹眼泪,又道:“你三哥哥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他一旦醒来总问起你。可见,你们相处得极好。算我求你一回,看在他跟你好一场的份上,且饶他们。可好啊?” 庄琂心里恨得紧:饶了他们?这笔仇恨,断乎饶不得谁。 若非三喜和子素情形不太好,眼下而言,庄琂是要犯嘴与郡主斗一回才能解气,最好斗到老太太跟前去。 可现实里她又不能那样做啊!昔日,伯镜老尼教诲言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得事事小心才好,忍让得一时,就不怕没出头之日。 于是,庄琂缓下情绪,装出一副大度样子,对郡主点头,算是应了郡主的请,暂且不提曹氏那事。 郡主又说:“此前,为了老太太好,说你回南边老家给玳儿寻药。待会子去见老太太,若是她老人家问,你捡个便宜话安慰人的话回她便是。” 庄琂又点点头。 转眼,“母女”两人和好如初,一道来至中府。 秦氏、曹氏、幺姨娘及众姑娘们,看见郡主带庄琂回来,俱没吭声,脸上都显出不好意思呢。 庄琂看在眼里,心里不知有多解恨。 郡主识意,叫丫头宝珠和绛珠来,吩咐说:“服侍姑娘回镜花谢,梳洗梳洗,过会子去见老太太去。” 宝珠和绛珠得令,喜眉笑眼,热情起来,对庄琂施礼,要扶她走。 庄琂狠狠的看远处的曹氏与庄琻,却是不动。过了良久,才淡淡笑出面容,端端正正给太太们端礼。 此方结果,又是忍下来的意思了。 之后,宝珠与绛珠扶她回镜花谢,两个丫头负责替她进行梳洗。 待妆容头面焕然一新,庄琂又随宝珠和绛珠前来寿中居。到那门下,直眼望去,头先一拨的女人,全都不在了。想必此刻,她们进里间伺候老太太了呢。 绛珠先行一步,往寿中居里间的门靠近,伸头探去。探看之后,转回身,对庄琂道:“太太、老爷们都在里头呢!姑娘仔细脚下。” 庄琂如初次入府那般,小心翼翼提裙抬步。 正要进入寿中居那门首,忽然听到身后有一声咳嗽传来。 庄琂听那声音熟悉,便侧回头望一望。 这一回头,忽见茴香院那边走来几个人。 那是金意琅和娜扎姨娘,及酸梅、辣椒。 庄琂原本已跨入门槛的脚,又退出,微微转身,朝娜扎姨娘端一回礼,再抬头,深深看住金意琅。 几人微笑相对,心灵相通似的,都没言语。 那一刻,金意琅脸上显出惊讶,浮出些许紧张。 庄琂正要启齿与她们问候一声闲话,岂料这时,庄瑚从里间出来,昂着头脸,没好气的对金意琅和娜扎姨娘道:“没叫你们来,你们来做什么?好好的待在茴香院去。” 金意琅赶紧扶住娜扎姨娘,轻声道:“娘子,我们走吧!” 通过这一幕,庄琂隐约觉着,娜扎姨娘和金意琅在庄府过得不安逸,受到排挤了。 庄琂微微作笑,如往常那般,继续对庄府端礼,道:“大姐姐。” 庄瑚笑对庄琂,道:“正说到你,你就来了。妹妹快进来,老太太要见你呢!” 随即,几人入里间。(未完待续) 第三十二章:碧血照丹青 里间。 一大屋的女人,一小撮的男人。红红晃晃的女人,墨墨青青的男人。金钗布履,红肥绿瘦。 庄琂透过帘子瞥去里内,只见影影状状站立候着的人,多么可笑,跟戏台子上的戏子一般。 而她自己,不也是曲终人,台中戏子?进进出出,如同登台谢幕,谢幕又登台。 立在帘子边上,略是顿下足步,将丹田里那一股涨气呼出,尽量放松自己,再轻手微提腰裙,缓缓行入。 宝珠和绛珠早为她撩起帘子,她垂下头脸,低眉顺眼,一面羞怯。行入之际,听闻老太太那沉沉的咳嗽声。 随即听到竹儿的声音,对老太太言说:“老太太,琂姑娘来了。” 庄琂方是抬头顺眼看前方,只见老太太一双泪目注视自己,她累着一身重病,躺在床上,那脸庞骨架子,比往日消瘦干瘪许多。 老太太轻呼:“过来。” 庄琂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有意无意瞥了众位太太、老爷。 她要等老爷太太们示下。 只见郡主擦眼泪,走来,扶住她道:“老太太叫你呢,怎不过去?” 庄琂“嗯”垂下眼目,方才领受到一事,便跪将下地,道:“请老太太的安。” 再如何不畅快,此时此刻的礼,不能少的。庄琂心里琢磨着,这才跪下问安。 老太太道:“你家里这些人,老老小小的没一句真话。连你二姐姐也跟着造谣,咒你的不是。害我听闻,万分惊恐啊,以为你也出了大事故。如今我见你,越发的好了。快快过来伺候我。”因而又对众人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们祖孙俩儿自个儿呆着。你们都去瞧大爷和三爷去吧,他们那边孤零零的兄弟,没人照看,那才可怜呢!” 老太太撵人了。 可是,谁敢走? 谁都怕庄琂独自留下,怕庄琂跟老太太言说什么话语,怕庄琂年少气盛,口无遮拦,又招致老太太伤心,加重她的病情,到时更不好了呢。 因看见没人动,老太太“嗯”的一声,默默地生闷气,把头脸摆正,闭嘴不言语了。 这方当下,郡主和宝珠、绛珠把庄琂从地上扶起,送她去老太太床前。 庄琂临近床边,又跪下,伸出娇手柔指,握住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太。” 老太太睁开眼,笑出眼泪水,大概有许多话在口中,却不知怎么说呢。那情景,跟大限之人要交代后事一般。 郡主道:“老太太睡睡醒醒好几遭,担心你东府的大哥哥,又担心你西府的三哥哥,还不忘担心你一把。这会子,你千好万好回来,该给老太太再磕头,报个平安,好叫老太太宽心。” 庄琂怎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无非是要庄琂当众撒谎,替她们圆谎罢了。 于是,庄琂笑了笑,扭头看了曹氏和庄琻一眼,眼神里充满讥诮和讽刺,巴不得一目当剑,直击入她们的心骨。 曹氏与庄琻心里有鬼,自然不敢正视庄琂,便微微侧头,看其他去了,母女两免不得“哼”的一声,越发显出她们的小气和生气样来。 曹氏母女的样子,真真可恨,也可爱呀!多折腾她们一会子,才解恨呢? 庄琂心里欢喜地想着。 少许,庄琂俯头靠近老太太,贴在她耳边道:“老太太啊,我想出去找药给三哥哥治病,悄悄的走了,害大家担忧,确实是我的过失。这会子才回来,又冷不丁的,真真是我的罪过。姐姐妹妹爱跟你开玩笑,可把你担心了。” 这么说,老太太才真正喜欢,才真正侧头来盯住庄琂。 庄琂又说:“老太太这是生我的气呢还是生谁的气?” 老太太老泪纵横,道:“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大哥哥和三哥哥不好,你也跟了去。我醒过来,总寻不见你。你若不回来,我必是生你的气。这会子,我谁的气也不生了。” 庄琂趁时说:“这般说,老太太不许生二姐姐的气才好?更不许生二太太的气才好。” 老太太笑道:“不生了,不生了!”急忙地改出笑容,道:“儿啊,难为你了,你要知道的,外头去不得,要找药寻医,府里的老爷下人们去就得了。他们的腿脚轻贱,随意的走无所谓的。你个高贵小姐,何苦替他们劳碌?” 庄琂皮笑肉不笑,回之一撇,道:“我是西府的女儿,自然要为西府分忧。” 说这些,还不忘扭头看郡主和三老爷庄勤。 此方的讽刺,在场之人都被刺到了吧? 庄琂越是做作与老太太说话,越是解恨啊!巴不得,再能说些违心的话,好叫他们安心,又叫他们无地自容。 听闻庄琂的说话,郡主当首,确实安心了。郡主不住地给曹氏示意眼色,请她们都出去的意思。 待众人临出去之时,庄琂还不忘再说:“老太太放心,太太和老爷们也放心,我啊,辛苦跑这一遭,没白跑,确实在外头见了一个神医。如若请得来,届时,不光老太太身子会好,三哥哥、大哥哥也会好的。二姐姐要成亲了,我们一家子,必要团团圆圆开开心心才得呢。” 众人不约而同止住脚步,转头来看庄琂。 老太太却没见她们那一众人一般,自顾与庄琂道:“你的孝心最可贵的。日后啊,别再出去了,这会子呢,有你白老爷爷来家诊治,他也是当世神医。有他在,什么都不怕的。” 因老太太介绍说白老太医,庄琂才注意到,跟旁站着一位老者,他一身简便衣袍,头脸银白须发,想必,此人就是白老爷爷了。 庄琂知礼,复站起,对白老太医跪下,磕头致谢。 那当口,太太、老爷们都出去了。 老太太见竹儿等丫头还在跟旁,便对她们道:“你琂姑娘伺候着就行,你们也出去帮衬帮衬,需着力些才好。” 竹儿应了一声,把庄琂扶起之后,方才退出去。 等人去净,老太太挣扎着说:“我想靠一靠,坐起来说话。” 庄琂心疼道:“老太太身子虚弱,不如躺着的好。有什么话,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老太太沉沉笑了,侧眼望住白老太医,道:“白老哥儿啊,你瞧,这像谁?” 白老太医一直站在边上,没言语,这会子,老太太招呼,他略是一惊,才举起炯炯有神的眼目看住庄琂。 良久之后,白老太医叹道:“老太太子孙繁多,我也多年不曾来走动,只怕眼拙,认不出是谁来了。可听闻姑娘说为西府分忧,想必是西府三老爷的千金?” 老太太“嘿嘿 ”作笑,道:“你没瞧错,是西府的千金。可你也瞧错了,何止千金?万金都不止呢!她呀……”忍不住表现心中那些兴奋,道:“丫头,你可怜可怜你白老爷爷,他辛苦着呢,你请他坐一坐。” 庄琂去端来椅子,请白老太医坐。 往下。 老太太接着道:“这是我亲亲的外孙女儿。” 白老太医“啊”地叹息,显出一副震惊模样,再细细地看住庄琂。 庄琂不好意思,垂下头脸。 老太太又笑道:“可瞧出来了?” 白老太医方才捻须点头,道:“莫非是惠姑娘的千金?难怪眉目有些像,只是觉着,是老太太的子孙,个个百伶百俐也是有的,老夫倒没思想别处去。经老太太一说,还真是像呢!” 老太太道:“这丫头命苦,回到我们庄府,没过一日舒心的日子。今日巧都见着了,我必须得给你介绍介绍才合乎规矩。当年啊,她母亲出世,是你给接生的呢。论理,你这老爷子还是他的祖宗了。” 白老太医站起,连连作揖,道:“不敢不敢!”喜叹道:“好在当年没错打鸳鸯,不然……” 老太太不好意思地道:“总归,是我们庄府对不住你们白家。” 说毕,老太太叫庄琂再给白老太医磕头。 庄琂依了话,再三磕头。 白老太医扶起庄琂,道:“都是过去的事儿,过去的事了。如今,我们庄、白两家,都开枝散叶几代人了,何苦提那些旧往呢。” 老太太道:“有些话不应该在外人面前提,那是我们知道羞愧于白家,自知羞耻。可当着你老人家的面,我不敢隐瞒。这才要剖心明白的。”因而,对庄琂道:“当年你母亲原是许配给白家的大爷,可谁知你母亲跟白大爷水火不容,都是硬气的孩子,我们使劲儿着力也拴不住,没能花好愿圆成全美事。你母亲就跟你父亲跑了。丫头,你评评理,是不是我们对不住白家?” 庄琂头一回听到关于母亲的过往。 以前,母亲从未谈及过,居然有跟白家有婚亲的故事呢!实是惊讶呀。 老太太又道:“我原说呢,等过个一二年,孩子们长足,都知事晓理,我让她登白家门磕头拜罪去。免不得,替她母亲再续前缘,也是好的。” 白老太医点点头,叹道:“都过去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啊,好过一日,是一日的福气。”说着,往外头扬起下巴脸,道:“才刚随我来的,那是我孙子,是我们大爷屋里的孩子,独根一苗。出生那会子,跟杭州西湖许家联了亲。过不得多久也要办他的亲事了。” 老太太听得,“哎哟哟”的笑,道:“那……那也十分的好呢!她母亲没福气,到她这一辈,也没福气。” 庄琂听出来了,老太太跟白老太医叙旧过去,而自己是个棋子,当作他们的旧事话头罢了。如今,老太太的意思,想把庄琂许配给白家。谁知白老太医回绝了。 又聊说一阵子闲话,外头的人进来报说:“受白孙少爷的诊治,大爷和三爷刚才嘘嘘迷迷醒了神。如今大爷又呕出黑血,三爷也呕了红血,老爷和太太们说得请白老太医移步去帮瞧瞧。” 听得报,老太太紧张了,催促白老太医前往救治。 因老太太行动不便,她又吩咐庄琂道:“儿啊,你当我的眼,顺道去看看,看个好歹来给我说。我只信你的话。你也去吧!” 庄琂没推脱,便也去隔间里看庄顼和庄玳。 到了隔间,见到东府秦氏、西府郡主捂住嘴巴哭,瞧情形,那两位爷们真不好了呢! 庄琂的心猛地一阵舒畅,又猛地紧张。(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同根生,切肤痛 隔间外头炕上,左边躺着庄顼,右边躺着庄玳。 大奶奶正给庄顼擦拭嘴角呕出来的黑血,蜜蜡和冰梨两个丫头端着盆子水在下头伺候。白老爷子则细细地给庄顼施针。 旁边的庄玳由金纸和复生伺候着,他虽然也呕出红血,染脏了胸前的衣裳,可太医没先替他诊治,想必他的病情不如大哥哥那般重。 白老太医给庄顼扎完针,对大奶奶说:“且让大爷歇一会子,先莫动他。” 这才转身给庄玳看治。 秦氏不知情形如何,便迫不及待询问白老太医,道:“白老,我们家大爷可还有救?” 白老太医专心替庄玳把脉,没听见,也就没回她。 大老爷庄熹拉了一下秦氏,示意别言语。 稍后。 白老太医摇摇头,吩咐随同来的孙子白景云道:“这位三爷中的慢性毒,半时无碍。你出去把祛毒黑玉烧一烧,裹上姜袋子给他熨一下腹肚,且让他闷出些汗来。后头再说。” 白景云受了吩咐,打开要箱子,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所以一捧拇指大小的黑玉石。 白老太医道:“去吧!” 竹儿向兰儿招手,二人领白景云去烧黑玉,不提。 西府的人听老太医那样说,个个松出一口气,脸面都显出欢喜,都以为太医有妙方,能治好庄玳的病呢。 谁知,太医忽然站起来,对众人拱手作揖,道:“两位少爷的伤病,暂且这样吧!” 庄熹道:“老太医,这怎么说?” 白老太医摇头道:“大爷的病症,是数重旧疾加上外伤,熬入了骨了,如今怄成内伤,是重了些许。要救他,并非一日两日,一剂药两副药的事。所谓,福命之祸,只看个人忍耐了,并非人力药物所能治愈。这三爷的毒,我才刚说,是慢性毒,只要有精准的解药,也是能祛除的。只是,如今……” 众人不听还好,一听那样说,都呜呜哭成一片。 老爷们还能自持一阵子,太太姑娘们已送别亡人似的光景。 白老太医不忍再说,又拱手作揖,道:“我且进去给老太太回禀,稍稍出来言语。” 当白老太医动身进里间之际,庄琂快一步转身,先进去了。 入了里间。 庄琂俯在老太太床边,低声道:“老太太,我才刚瞧了一会子。如今,白爷爷正想法子呢,你莫过于担忧。” 老太太长长叹出一声,眼泪懑了出来。 也在此间,白老太医进来了,身后跟着四位老爷以及四位太太。 老太太见众人齐全进来,示意庄琂扶自己坐起来。 庄琂扶她坐好。 老太太才道:“外头两个孩子可好?” 白老太医摇头,转脸看了看身后的老爷太太们,有些许顾虑。 老太太领会意思了,不耐烦地对老爷太太们道:“眼下你们出去看着吧,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就让我顶着便是。你们统统进来,外头反而没镇场的了,何苦让外头大大小小自顾担忧?” 老爷太太们得令,悲悲戚戚,心神不安又出去。 尔后,白老太医拱手作揖向老太太,道:“府中大爷的伤,乃是旧疾怄成重伤,加之多年积郁心病,依我看来,如今时候不多了。我还不曾敢与府中老爷太太们明说。只盼老太太先知晓,看怎么个言辞与他们知道。” 老太太眼帘猛然闭下,久久没出声。 白老太医又说:“那三少爷中的是黑蛇病毒,眼下也是熬重了,五脏心脉,毒散全身。拖是拖不得了,要救他,只有一味药方子,只是,这味药,当年斩草除根,京都是没有了。” 老太太道:“真是一点儿法子也没了?” 白老太医道:“大爷的身子,恐怕是时候了。那三爷尚可再拖一拖,我看呢,怎么寻找当年哪味仙草,有了它,三爷就无碍了。可我心里有些不解呢,黑蛇病毒怎在庄府出现了?当初出没宫里,不是已经随仙草灭绝了么?” 老太太自顾摇头,喃喃道:“天要亡他,天要亡他呀!” 白老太医道:“如今,我想请你老人家的示下,若得行,我立马让孙子回家,叫他父亲着力去寻。有一味药,能救回一个是一个。望老太太你知详,宽了心。这些话,本不应该先与你说,但是你心系子孙,没个结果,日日担忧也不利于养病呢。再者,牵扯旧时宫里的事儿,我也不好给府里老爷太太们明说。” 庄琂在一旁听着,没插话,不过白老太医所说的仙草,她是知道的,那就是庄府密道里生长的那些野草,至于庄玳中了黑蛇蛇毒,她更是知道,是白发鬼母养的毒蛇了。 庄琂知道内情也知晓解药,就是不敢乱说。 当下,老太太听得,微微叹道:“那仙草往时我还留一株子,拿去给东府小姨娘用了。如你所说,那东西啊斩尽杀绝,世已没了。你们去找,往何处找去?”忽然想起,道:“昔日,有位药先生,他从蜀地寻得一些。不知道真切不真切,若是有,只怕如今只有蜀地才有了。又可惜,那位药先生不在,不然,问问他也使得。” 当日,小姨娘差点小产,是庄琂从密道带回了幽兰仙草,假手交给药先生,让药先生拿去救小姨娘。药先生撒谎说那药草从蜀地寻来的。 老太太现如今当真了,且还记得。 白老太医道:“幽僻之地也许还有。需要着力去寻。若真想救三少爷,不管蜀地南地,都要去找一找,辛苦也难免的,最终能不能找得到,也未可知。” 老太太点点头,道:“都是当年的过失,酿造今日之祸。想来,真真天道轮回,是报应了。且这么辛苦你,我很过意不去。” 白老太医道:“你言重了。一切还有转机,你千万得保重身子。今日我只跟你实话,就知道你能扛得住的。” 老太太淡淡而笑,极力自持平复。 过了一会子,老太太道:“那你跟我说一句实话,大爷还有多少时日?” 白老太医道:“这正是我想要再说的话。大爷的时候不多,要熬几日,也有熬几日的法子。我们白家祖传有一味断气膏,原是留着送人归西的猛药。但是这味药作吊气之用,有些不吉利,需加以人血煎熬,淅沥沥给病者服下,也有延长寿命的功效。只是呢,这药下去,病人得日日遭腐肉蚀骨之痛,待痛到极限,也就……” 老太太不忍听了,哭道:“你就给我说,一旦用这味断气膏,他还能活几日?” 白老药医道:“用此药吊着,三五个月应是没问题。但要看大爷能不能熬得?” 老太太道:“那也无法了。我心里头十分不愿看到他临死之际,还倍受煎熬,死都死得不安逸啊。可你知道啊,过些时候,我们北府的二丫头要跟佟府少爷成婚,她大哥哥若是先去了,这婚事如何办?不是栽个霉头么?” 白老太医道:“依你的意思,给大爷先吊着?” 老太太道:“此番做法,是迫不得已啊!换做我要死了,我也不能在节骨眼上坏了她们的好事。即便日日锥心蚀骨之痛,我也得忍着呀!我还打算呢,先把北府二姑娘嫁出去,再张罗西府二少爷跟张府的婚事。前后算着,先出再进,大吉大利。看来,撞在时候上,得让他们抓紧,保不准他们小爷们两个归西了去,我也跟着去了。到那时,可不是连累孩子们终身大事?一个个没嫁没娶的,接二连三为我们这些病亡者守孝,那真真荒废年华呀!” 白老太医捻须,点头,赞同道:“是这话不错。你老人家身子骨倒不怕,只管宽了心,过得今年冬末,你也就无碍了。” 两位老人推心置腹说了许多,都没避讳庄琂。 庄琂看老太太那样伤感,便安慰道:“老太太,大哥哥和三哥哥吉人天相,又有白爷爷神医妙药救治,会有好转的。你千万别太忧虑。” 老太太才转眼看住庄琂,道:“孩子,你的终身大事也是我心头病啊!我还想着……” 话未说完,老太太连绵不绝咳嗽不止。 白老太医吩咐庄琂道:“请姑娘给老太太倒杯水。” 庄琂去倒水。 这边,老太太断断续续给白老太医说庄琂的身世,求他务必为庄琂、为庄府保守这个秘密。 水来之后,庄琂服侍老太太吃下。 吃了水,老太太才缓过来。之后,老太太却没续说庄琂的事了,改口吩咐庄琂,道:“你去把大老爷大太太,二老爷二太太请进来。我有话与他们讲。” 庄琂把水递给白老太医,快步退出去。 到外头。 庄琂先给大老爷和大太太秦氏说:“老爷,太太,老太太请。”又不情愿的走到二老爷庄禄和曹氏跟前,道:“老太太也请二老爷二太太。” 被请的老爷太太面面相觑,不知有何吩咐呢,有些慌了,俱抖手抖脚的往里间走。 那时,郡主拉住庄琂,道:“为何只请东府和北府,老太太可叫我进去?” 庄琂摇头,顺势看了一眼炕上的庄玳,又看了看伺候庄顼的大奶奶,到底,庄琂没言语,又跟着几位老爷进里间。 入里面。 这时候,听到老太太对大老爷道:“白老太医不好给你们实说实说,终究不忍打击你们。我跟老太医旧相识,知根知底,他知道我能扛事,先与我说顼儿的病情。如今啊,我想了想,要与你们说一句实话,顼儿怕是到时候了……” 秦氏听老太太那样说,登时腿脚一软,瘫了下去,幸好庄琂脚步快,上来扶住。再有,曹氏也着力帮扶,秦氏才没倒在地上。 秦氏哭道:“老太太,老太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求你们二老想想法子,救救他。到底让他好起来,不指望长寿到老,只盼他多活几年,看他孩儿出世,那也算完满了。” 老太太叹道:“你也别哭了,老太医说有药。只是呢,这药治得了半会子治不了半世人。我叫你们进来,就是给你们说清楚。” 到此,老太太把白老太医说的断气膏治疗法给秦氏说了。 秦氏和大老爷夫妻两人听得,心如碎镜,一蹶不振,竟呜呜咽咽悲哭,好不凄凉。 老太太又道:“你们只当大爷为了北府他二妹妹遭罪吧!等他二妹妹和二弟弟成家了,便送他走吧!也算他为庄府大家子贡献,作了功劳了!” 秦氏道:“老太太这么做,那不是狠心么?他都要死的人了,还要这般折磨他。” 老太太眼睛一闭,喃喃道:“我就知道不能给你们说实话!” 而站在一旁的曹氏忍不住了,一面宽慰秦氏,一面恭维老太太:“老太太思虑得周到,到底是一家子兄弟姊妹,大爷遭罪,都是为了弟弟妹妹们的终身。等他二妹妹嫁出去,我定要她铭记,是她东府大哥哥施的大恩。” 秦氏冷冷一笑,向曹氏啐道:“二太太如今是千好万好,终于把女儿熬出去,换得个好女婿回来。可二太太二老爷也如此狠心,要拿大爷的病来撑门面!你们怎能如此狠呢?” 秦氏呜呜的哭,接着放声大哭。 老爷两个加上曹氏、白老太医劝解,都不管用。 惊得外头那些人都齐齐进来了。 众人见秦氏哭得伤心,也跟着哭了一阵。 然而,外头那些人却不知,老太太屋里聊了些什么,他们竟如此伤心。 郡主还算冷静,趁众人安抚秦氏时,她特特对庄琂招手。 庄琂退到郡主跟旁。 郡主低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呢?大太太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庄琂咬住嘴唇,瞥了一眼秦氏,又恶狠狠瞥了一眼曹氏,再把嘴巴凑到郡主耳根下,道:“大哥哥时日不多了,老太太主意让老太医拿药吊着。是为北府二姐姐的婚事着想。” 郡主算是听明白了,眼泪忍不住冒出,又抓住庄琂的手道:“那太医有没有说你三哥哥的事?” 庄琂思想半会子,道:“说了。” 郡主一目紧张,巴不得庄琂能说些好的来,千万别跟东府大爷的消息那样伤人。 庄琂看到郡主那期待的眼神,心里忽然畅快,慢悠悠地道:“老太医说,三哥哥也是……” 郡主的手仅仅捏住庄琂的手腕,道:“也是怎么的?” 庄琂言语更慢了,道:“若没药回来,也是凶多吉少!” 郡主“啊”的一声,松开庄琂的手,只见她往后踉跄退几步,大约眼目眩晕,便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众人在安慰秦氏呢,谁知身后头的郡主倒了? 因听到庄琂悲哭,都回头醒神,又一窝蜂地来扶郡主……(未完待续) 第三十四章:毁冠裂裳 庄府此刻的悲,此刻的乱,皆是报应。 庄琂冷眼旁观,正所谓老鼠推油瓶,见其滑腻腻的倾倒,却不扶接,甚是顺心如意。 幸好,白老爷子在,总能给他们救治,也能给他们稳定人心。 而庄琂顺心得意之时,假装挤几颗眼泪,假声悲泣几声,算是一家子的意思了,完毕,各自不相干,你伤你心,我有我的算计,日子仍旧继续。 这会子,庄琂的心思可不在庄府,而在于子素、三喜、鬼母她们身上,还有十里红庄的碧池一家、药先生等人身上,再要说念恩念故一点儿,念一念老太太的好,仅此而已。 这一日,庄府全府围在白老太医跟前跑,白家爷孙二人穿梭在老太太跟前,穿梭在郡主、秦氏跟前,又去顾理大爷庄顼、三爷庄玳,忙得没半时空儿。 那白家孙少爷白景云应了他爷爷的吩咐,回白家知会他父亲白大爷,除了把断气膏拿来庄府,又请他父亲着人去寻黑蛇蛇毒的仙草解药。这些不必细提,白家人按部就班去做了。 待入夜幕,白景云从白家拿断气膏来庄府。 白景云一入寿中居,先交付膏药,再禀明家里情况。白老爷子把药膏呈给老太太过目,余下,要老太太示下,看放谁的血调制药,好给大爷庄顼服用吊着。 关于制作断气膏的药,东府人闹了一阵,最后,大奶奶身怀六甲挺身而出,为夫献血。大约作好药,给庄顼服下,才算全全面面定了府众人心。 那会儿,老太太也见好许多,下床来,走到外头炕上看望庄顼和庄玳兄弟,又吩咐中府的丫头婆子弄宴招待白家爷孙俩。 此处意思,是老太太报恩招待的意思。 随即,府众的人齐全地在中府老太太这处用宴。 白老太医见老太太一家老小病痛未愈,还如此盛情招待,甚是过意不去,便一再推辞。 老太太说:“劳动你忙碌一日,好歹有口好饭菜吃,有口热茶暖酒来吃,方是旧相识旧往来一家的意思。” 白老太医道:“白家跟庄府不应如此见外。” 客气的言语,不光是二位高寿老者之间的言语交际,老爷太太们也来恭维一番。 趁这个时候,庄琂主动询问白老太医,道:“才刚听老太太说,热茶暖酒,白爷爷可是要吃酒的?” 白老太医摆摆手,笑着。 老太太则当众赞庄琂道:“瞧呢,我西府这孙女儿别的什么不好,就是有一颗怜恤人的心。多小的一句话,就能说到人的心头去。”又对众人道:“你们白家老祖宗,也是无好酒不欢畅的人,须给他老人家备上好酒招待,才不负他这行辛苦救我们一大家子呢。” 庄琂抢道:“老太太夸我,那就是夸自家的酒窖了。这会子何不拿庄府特制家酿金纸醉来?我看那酒啊,是上上等的好酒。一直存在北府,都飘香到我们中府里来了。白爷爷不好开口说,我自然要替他老人家说。我得孝敬他老人家去,好让他给老太太和哥哥们治病。” 庄琂并非无意奉承,而是有意造话头,算计在里头呢。 一则,提醒着曹氏别再想对自己动手动脚,歪心斜眼搞使坏;二则,提醒郡主,三喜在西府可还好?三则,提醒曹氏和郡主等人,该把子素还回来。 郡主和曹氏哪里听不明白,赶紧的过来。郡主拉住庄琂的右手,曹氏拉住庄琂的左右。 曹氏道:“姑娘说的是,姑娘真真有心了。姑娘不说啊,我们也要回去拿的。” 庄琂淡淡笑道:“白爷爷救了大哥哥,又救我三哥哥,还替大太太和三太太诊治,这份恩,天高地厚,可还有呢,为老太太如此用心用药,这恩情比海还阔。如不然,就我去北府吧,我去把金纸醉提过来。” 显然,庄琂的表现跟以往不同了,言语如霜剑,锋利着呢。 郡主看着庄琂那充满恨意的眉眼,道:“何苦姑娘去,姑娘今儿也才回来,先回镜花谢里歇一会子吧!这一日替我们伺候老太太,也是尽心尽力的辛苦。我们心疼你还来不及,哪能再要差使你的道理?你镜花谢里的丫头也心疼你呢!你这般主觉懂事,又让老太太训我们的不是了。” 庄琂委婉端礼,羞红了脸,道:“谢太太关怀。”又说:“我们镜花谢那两个丫头,这会子不知在做什么呢,我不回去,就让她们等着吧。过会子,老太太这儿开宴吃饭,我拿些残羹冷饭给她们吃,我们一日辛苦的伺候,她们自个儿藏起来受用,也太没规矩了。” 这话把郡主、曹氏等人羞得没地儿摆脸。 旁边站着的坐着的太太、姨娘、姑娘们,一个个跟看戏一般。 她们心里俱想:琂姑娘出去一趟,人也变了,竟如此伶俐刺人。这话没人敢说出口,倒是老太太点破。 只见老太太啐庄琂道:“平日里这丫头是知礼受规矩的,这会子说这些,可见嘴巴之刻薄。好在你白爷爷爷孙两人不是外人,不然呢,真真叫人耻笑我们庄府的人无礼了。” 郡主一把拉紧庄琂,笑盈盈附和老太太道:“老太太看在她辛苦的份上,别责怪她。我把她拉出去,好好责罚一番,到底,我才是她母亲呢!” 说完,郡主真的把庄琂拉出去了,随后,曹氏也惶惶地跟走。 到了中府院里。 庄琂从郡主手里抽回身,严肃起来,显得冷冰冰的,不如才刚那般假意暖声。 郡主知道她有气,安抚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不就是三喜和子素的事儿么?你再着急,也要等白老爷子走了再说,或等你哥哥们好了再议论,何苦节骨眼上闹呢?老太太才好呢,又去招惹她?好姑娘,你心里行行好,咱们别胡乱撒气。” 庄琂笑道:“太太言重了,我都是为了庄府招待白家人着想,没别的意思。” 话音才停,曹氏已从里面走来,冷不丁接话道:“姑娘未必真心吧?平日里,姑娘可不那样的,有气往我身上泼,我二话不说的,接着便是。纵是委屈,我也能受。谁叫你二姐姐要嫁人了,容不得出岔子来。” 说完,曹氏给庄琂深深端了一礼,算是致歉了,又道:“我给姑娘陪个不是,请姑娘收一收口。” 庄琂道:“二太太真是折煞小辈了,哪里能让太太这般行礼。” 说此话期间,庄琂回敬曹氏一礼。 郡主看不下去,拉住曹氏,道:“二太太,这眼下,金纸醉要拿来招待白太医的。关着的子素,只怕也要放出来才得。如今,姑娘回府,教导下人的事儿,权由她做主便是。” 曹氏为难道:“我的郡主太太啊,子素的事儿,还不得问东府的意思?大爷遭罪那样,都是子素闹出来的呀!好在没连累我们璞二爷,不然……” 庄琂打断道:“敢问太太,子素为何闹?既是子素的不是,我也不必包容她,请太太把她放出来,我提着她到老太太跟前领罪去。好话歹话,让她言语清楚,再不好,活活打死或是撵出去也使得。” 曹氏心里别提多恨庄琂,正要回嘴,郡主便打圆场,道:“如今好好的了,怎又闹活不活死不死的话来?再这么闹,仔细老太太病倒下去,我们谁都不得好。”又劝曹氏道:“太太你只管把子素带回镜花谢,东府那边若问起罪来,我先给你顶着。” 庄琂听完,立马给郡主端礼,感谢道:“谢太太成全。”转身道:“我先进去给老太太说,二太太回去给白爷爷取金纸醉了。稍后我再回镜花谢歇半会子。今儿,慌慌张张的回来,确实没个道理,失陪了。” 就这般,庄琂轻悠悠,冷若若地回至寿中居。 余下。 曹氏与郡主面面相觑。 郡主叹了一声,道:“如今,可怎么是好?” 曹氏跺脚道:“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撞了太岁爷了。当日千好万好,老爷们为何如此糊涂,把卓府的人弄进来,到底为了什么!” 曹氏阴不阴阳不阳出来这些个话语,转脸向里头招呼:“贵圆、玉圆!” 那贵圆和玉圆听得,迎出来。 曹氏吩咐道:“你们带人去酒窖拿金纸醉来招待白太医,顺便把子素提出来,给琂姑娘送回镜花谢。” 贵圆和玉圆很不情愿,但郡主在跟旁,也不好与曹氏议论话,便都去了。 而今,郡主也叫宝珠、绛珠、玉屏三个贴身大丫头出来,吩咐:“你们回西府看看,三喜若是好些了,就服侍回镜花谢吧!” 宝珠、绛珠、玉屏领命,去了。 用不得多久,子素与三喜分别从北府和西府被人送回镜花谢,都悄悄的。 随后,庄琂在镜花谢里间,见到子素与三喜。 因看到子素通身的伤,庄琂心疼得直掉泪,巴不得跪在地上向她请罪求原谅。 子素却没等庄琂言语,先道:“你怎又回来了呢?不是出去了么?” 庄琂道:“我跟三喜回来,自然是想救姐姐出去。如今,跟以往不同了,姐姐跟三喜且安心养着。后头的事,姐姐跟三喜别掺合,等你们养好了伤,我自有打算。” 子素道:“我日日保佑你在外头好,里头的仇,我替你报了,算作了数了。你又回来,真真羊入虎口,又脱不得身了。” 责怪归责怪,子素仍旧怜惜爱护庄琂。 至此,子素问庄琂那些时日都去何处?经历过什么? 庄琂将过往经历全盘告知子素,丝毫没隐瞒。 道诉完毕,庄琂道:“如今,碧池姐姐一家子,药先生、肃远少爷还在烟波渡呢!我这次回来,不光救姐姐出去,还想把鬼母妈妈带走,连同在妈妈手里的小爷们也带去烟波渡给萧夫人。这事儿,到底要有个了结。” 子素担忧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什么鬼母妈妈,惦记十里红庄的人?我若是你,先思想好自个儿的人身安全吧。如今,卓府的事过了太太们的明眼,只怕更容不得你。” 庄琂宽慰道:“姐姐放心,老太太一日健在,我就敢横一日。今晚,我胆敢向郡主和二太太要人,就敢做往后的事。她们必是看出我的狠心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庄府一家子跟我,不能相提并论啊,谁赚谁赔的买卖,我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如今,我什么都不担忧,只担忧姐姐和三喜的伤势,期盼姐姐和三喜快快好,一旦你们好些,你们先出府……” 主仆姐妹几人愤怒议论着,外头有人来请,说寿中居开席了,老太太请琂姑娘去吃饭。 庄琂对外头回一声:“知道了,我马上来。”又对子素和三喜道:“你们歇着,我待会子从那边带好吃的回来。” 说毕,庄琂满心欢喜,走出镜花谢。(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章:足步生莲(上) 寿中居。夜宴。 为感恩白老太医的情,老太太主意设宴礼客,简简单单摆设两桌。东西南北四府老爷与庄璞作陪。席上,老太太谦让出正首上座给白老太医,也随儿孙们坐一旁相陪。太太、姑娘们设一桌子,姨娘们与各府大丫头分别在桌前布菜添碟,伺候酒水。 庄琂才从外头回来,今儿蒙老太太的恩,也跟随太太姑娘们坐一起。她虽然不自在,可免不得要逢场作戏,吃吃喝喝,陪一遭。席间,她四处观望,倒没见娜扎姨娘与金意琅她们。 如今眼下,其余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借机见一见金意琅,有些话要与她讲,有些事要与她计划。可惜,这一家子宴席,见不到想见的人,庄琂坐得很没意思。 正这时,北府奉上金纸醉,老爷们跟庄璞轮番的敬老太医酒水。 白老太医多年未曾走动庄府,难免有些拘谨,再者,庄府出了三位朝堂官老爷,这般招待,越发叫他不自在。 老太太是个会款待客人的人,也是个会说故事的老人,她怎看不出老太医的不安?必定要说些话开局的。 庄琂等待她们开话局,好趁机出去。 终于,老太太话匣子打开,从往时旧交说起,道:“当年,你们老太爷在朝伺候主上那会子,就跟白老太医交好。论理,白庄两家算是世交,因你们老太医辞了太医院的职位,甘作一位平民医生,如今越发的淡然了。”因又对老爷们道:“我们府里老爷四个,三个在朝为官,一个经商,也是酒水里行走的人。若说当年,白老太医也没少见。老爷们呢,也甭那样灌人酒,心意到了便是。就可怜可怜我们一把年纪,尝尝鲜儿,看可口不可口就行了。这酒呢,越喝越有,你不喝,依旧存在酒窖里,一直是有的。真吃不完它,等明日派人给白家送一车子过去,也算是你们孝敬他老人家,孝敬你们远游故去的老祖宗了,这会子孝敬白家老祖宗应当,却不能如此过分灌溉。省得伤了他的身子,白家爷们可不依的,我们家里躺着的少爷两个也不依的。” 话语简短,旧交故事说得明明白白,又把老太医的身份地位交代得清清楚楚,丝毫没含糊,再者也把四位老爷的处境给白家交代了。 白老太医听了之后,越发谦逊,自主给老太太敬酒。老太太因在病中治疗,就吃淡茶热水,便以茶代酒陪同。 几杯盏下去,老太太又恭维白老太医医术高明厉害等语。 白老太医也吃了几杯酒,放松了许多,慢慢的没那样拘谨,话也就多了,便道:“当年与你们老太爷、老太太在朝服侍主上,我们几个没少吃酒,可见我们之间关系无论隔离天涯年月,也断间不得的,是老祖上脐带的情分。如今年景,我们一把年岁,倒还能在一桌子上吃,又有子子孙孙们伺候,很是感慨啊。” 老太太道:“要不说,我们老而不死,是有福之人呢!都是托皇太后的恩德。” 白老太医道:“是是!托主上与皇太后的恩德福赏。” 在桌子上,除了二老爷庄禄和二爷庄璞,其余三位老爷是官老爷,自然知道白老与老太太在说场面话,所以俱是赔笑应着,显得倍加谦卑。 庄禄不甘人后,又因他是庄府持家老爷,招呼客人的事,必要他出面,于是,他主觉地道:“家府兄弟如今在朝做官,他们跟老太医算是同宗了,处事说话,自然是有理的。我是个野外人,沉醉在商道,不入流。今儿有幸陪坐伺候,也是我的幸运。”又给老太医斟酒,敬酒,竟没将老太太劝酒的话当一回事了,话匣子比老人家还要开得宽阔,继而道:“我虽然不在朝不为官,却也为朝上效力。只是我福薄,没有座上长辈弟兄有能力,不知敬白老的酒,突兀不突兀,会不会显得无礼了。” 白老太医道:“世侄说哪里的话,当年我与你父亲,也是这般交往。清清淡淡,不讲究上下尊卑。论上下,他在朝里,可是红人呢,我啊,就是太医院里的小职医生,上不得台面。你们家老太爷老太太倒不曾低看过我。可偏巧我离开了太医院,庄白两家就断往来些许时日,到底是我的不是了。如今你们一家敬我酒,如此款待,叫我十分拘谨。” 仍旧是那些台面子的话语。 老太太笑道:“白老太医你不知道他,他是我府里的二老爷,如他所说,他不在朝不为官,现如今落得个干净。只日日为一家子老小奔波。这不呢,皇太后今年金秋寿诞,须进贡的修建的事务,也落一些在他手里,免不得要他辛苦奔波。如今,竟也跟朝上老爷一般忙碌,自己儿女们的事也不大管的。我就说,他女儿要嫁佟府,也临要办喜事的了,他做父亲只忙皇太后千秋的事,却不顾女儿的终身大事,不像样呀。到底呢,天为大,臣民之家,是小事,他还算识大理儿。眼下他百般劝人酒,可见他不甘心居落人后,恬不知耻运用他那些商道酒伎灌人,我看呢,白老太爷也不消与他计较。”又说:“二老爷自个儿吃几杯,让你白家老太爷歇一喉咙吃菜才好。” 客气一番,庄禄放下酒杯,招呼白老太医吃菜。 白老太医推辞一番,道:“要说皇太后千秋寿诞,今年可是要按大寿节办呢!庄府是皇恩后院大宅府,免不得要劳动劳力的。你家二老爷那般尽心,皇太后的事一定办得风光闹热。这等皇恩事务,并非寻常人家能做的。” 此事,说的正是宫里皇太后六十大寿的事,庄禄受命接了官活,算是皇商,替皇家铺排张罗,算是亮脸的事呢。 因说到与佟府的婚事,老太太说:“才刚说与佟府结亲,是二老爷的女儿,在我家孙姑娘辈里排行老二,孙女二丫头。”便笑嘻嘻的叫庄琻过来给白老太医磕头敬酒。 庄琻从太太一桌过来,敬了一回,也说了一回场面话语。接着,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挨个儿介绍,一一应礼不提。 看众人推杯助盏,吃吃喝喝,叙述旧事,喜言姻亲,场面的话跟流水似的,庄琂觉着十分无聊,便起身离了席,一个人往外头走。 到了外头,见丫头婆子们一堆堆一撮撮的候在院子,或进出里间伺候庄顼和庄玳兄弟。 庄琂信步来到里间,打算瞧一瞧庄玳和庄顼。 还没进里间的门,在后头伺候酒席的竹儿赶出来了,招呼庄琂道:“姑娘!” 庄琂听闻招呼声,回头来看,因见竹儿,便给她端礼,问候:“许久不见姐姐,姐姐还好?” 进进出出庄府,确实许久不曾与竹儿等丫头有交集,这会子见面,是要客气一番。 竹儿笑道:“蒙姑娘惦记,我们都还好。今日见姑娘回来,我是高兴呢!想趁个空儿给姑娘请安,却总没得闲。如今,老太太他们在里头吃酒,我见姑娘离身,便追了出来,先给姑娘问个好,不然,姑娘还以为我们是那种没眼睛没心的人呢。” 庄琂道:“姐姐多心了。姐姐忙着伺候老太太,都是辛苦的事儿。承蒙姐姐还惦记着我,叫我实在感动。” 竹儿道:“理应这样,姑娘人好,我见着就是亲,难免要记挂一些。见姑娘回来,不知有多高兴。”说罢,竹儿擦了擦眼睛,她有些眼泪流出了。 可是,在庄琂看来,竹儿的做作与里头的人言语一般,算不得太真心,也算不得不真心。总之,眼下两人再见,客气得跟陌生人似的。 庄琂应了几回,便说想进去看望大爷和三爷。 竹儿道:“姑娘有心,回来没歇个好神儿,心里一个劲儿的记挂大爷和三爷。”又说:“我这会子来呢,除了给姑娘问好,还想告诉姑娘,你镜花谢里的鹦鹉,我帮养着。姑娘看什么时候想提回去,我就去打理出来,给送还过去。” 庄琂“哦”的一声,她差点忘记鹦鹉的存在。 是呢,那是当日庄玳送给自己的礼物,自从自己出庄府,她心里还想着,那动物必饿死在笼子里了。谁知,细心的竹儿竟帮她收养。 于是,庄琂感激道:“谢姐姐了。姐姐有心了。” 竹儿道:“原本还养在镜花谢的,可来来回回跑,怕是没替姑娘养好它,我就带回我们那屋子去养过一段时日,可她们嫌吵闹,我又拿到茴香院养过一段日子。这不,如今茴香院也住了人,我又将它挪到外头去了。我正想呢,姑娘再不回来,我可将它怎么办呢?若真放任了它,届时姑娘回来你寻不见,那得伤心了呢!” 庄琂怪道:“茴香院不是一直空着么?以前听说老太太要给我住的来着,如今,是谁住进去?” 竹儿四下看看,悄声道:“这话啊,说长了。就短一句讲,如今是北府篱竹园那几个住着。老太太指定她们过来伺候,暂时安在那边。” 庄琂淡淡一笑,道:“那也是极好,空着也是空着。有点儿人气总归是好的。” 竹儿道:“就为这个,太太们心里不安逸呢,茴香院是昔日姑太太住的闺阁。谁想到让她们占了去。不过,老太太主意,谁也没敢言语。” 庄琂知竹儿说“姑太太”指的是自己母亲庄惠,当下,她淡淡的笑着,没再应。 竹儿道:“要不,赶明儿我把鹦鹉给姑娘提送过来?” 庄琂道:“有劳了。” 竹儿见庄琂淡淡的样子,以为她乏了,便劝她进屋歇一会子,自己则先抽身回席里伺候。 稍后。 庄琂进里间,看过庄玳和庄顼兄弟,略坐一会子,便又出来了。 走出里间,庄琂百无聊赖之状,却转脚的走去茴香院。 这才是庄琂离席的重点。 她是想找寻娜扎姨娘和金意琅,偏巧知道那主仆几人竟住在这边,真真得来不费功夫。 难怪今日偶遇,见她们从茴香院那边过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足步生莲(下) 茴香院外头。 庄琂拐脚走到这里,看见有人在看守茴香院的院门,借着灯笼光亮,辨别得出那些人是庄瑚手下的人。 她思忖着:平白无故去敲门只怕不妥,何不装吃醉了酒? 便装作吃了酒有些醉态,摇摇摆摆,欲呕不吐的模样。 那些人见到庄琂,便过来,询问说:“姑娘怎么的?姑娘吃多了酒?” 庄琂虚眯着眼,越发的任性不认人,光是傻笑,道:“如今我可是回来了?都走到哪儿了?这是何处?是什么时候了?” 那些人知道主子们在里头待客,姑娘必是吃了酒,便道:“姑娘吃了酒,怕是醉了。姑娘还是回去歇吧!这儿是茴香院,此刻还早着呢!” 庄琂道:“不回去,回去了又要吃酒。我不胜酒力。有些想吐了……” 一面说,一面作呕,要往那些下人身上吐去。吓得那些人连连躲开。 谁知,这当下,身后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听到庄瑚的说话声。 庄瑚道:“妹妹的酒劲儿才上头?不才跟竹儿聊天说地呢么?还去看望了大哥哥和三弟弟的,转眼怎往这边醉了。” 庄琂装不下去了,又不好收敛,仍旧醉眼朦胧,头也不回,只顾笑。 半时,庄瑚打身后头上来,搭出手将她扶住,又说:“我扶妹妹回去歇息。” 庄琂轻轻推开庄瑚,方才扭头,一看庄瑚的脸,假装震惊,道:“哎呀,怎么是大姐姐呢!大姐姐不是在里头伺候么?才刚见老太太给白爷爷介绍,也没见介绍姐姐去,以为姐姐在哪个角落里吃酒,跟我一般醉了呢!姐姐怎么也出来了?姐姐醉了么?” 这些言语,一半清醒,一般醉话,听着是胡话一番,却也是讽刺庄瑚了。 要知道,老太太给白老爷子介绍孙子孙女们,独没见介绍庄瑚。 庄琂这等讽刺,就出在此典故之上。 庄瑚没生气,笑道:“介绍我做什么,我一个外头之人,没妹妹那般脸面,比不得妹妹一样的。我们知道的呢,就闷声吃几杯酒,算是赚了天大的了,不知道的,胡乱发酒疯,那才是叫人耻笑呢。妹妹别闹,还是回你镜花谢歇着吧,这处茴香院来不得。” 庄琂耍混,道:“为何来不得?这不是往日姑太太居住的地方么?老太太说过,要给我住的,我怎么来不得?莫非,姐姐想跟我抢?” 庄瑚原本笑脸,听了这话,绷住了,冷道:“妹妹真吃醉了?还是糊涂了?姐姐怎么跟妹妹抢呢?姐姐能抢得过妹妹什么,妹妹是老太太心尖儿肉,往后啊,怕是老太太跟前接班掌门人呢,姐姐还得巴结妹妹去。姐姐哪敢跟妹妹抢个什么。只是妹妹啊,这里头住了恶人,不能进去,也不能放她们出来。妹妹听话,回去歇着吧。” 庄琂咯咯咯地傻笑,继续装疯卖傻,道:“我倒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恶人,竟要关贼似的防着她。”又推开庄瑚,道:“姐姐莫怕,我进去替姐姐出气去,他们必定惹姐姐生气了,叫姐姐这样不待见他们。我没醉糊涂却也知道,姐姐有一身好武艺,天地鬼神不怕的,难不成里头的人比姐姐还厉害?” 庄瑚道:“哎哟,妹妹,你真是吃多了酒。日常你不是这样的,怎么出去一遭,惹出一身子毛病来,越发不像妹妹了。” 庄琂捂住嘴巴娇笑,扭扭捏捏的扬起手绢,嗔道:“大姐姐笑话我呢!我历来如此,只是一直敬重姐姐不敢造次,今儿吃了几杯混酒算妹妹失礼了,姐姐别当回事才好。” 庄瑚道:“不当不当!” 说毕,连忙招呼手下的人扶庄琂回镜花谢。 庄琂才不给那些人碰自己,使劲儿将他们推开,横道:“动手动脚的做什么?难不成也当我是茴香院的贼?竟要这般用力来架押我?都退一边去。我自个儿会走!” 下人们被庄琂那不定晴的反抗吓住了手,赶紧候去一边。 庄瑚也没法子,待要好言相劝几句,那庄琂乐呵呵地又改出另一副面貌,亲亲和和的挽住庄瑚的手臂,道:“姐姐先去吃酒,别管我。我呕完了自个儿走。” 一面说一面往庄瑚身上作呕。 庄瑚害怕她真呕出脏东西来,便撒开她的手,道:“妹妹别胡闹,仔细老太太听见要怪罪你的。妹妹听姐姐的话,乖乖的回吧。” 庄琂踉跄往后退几步,站定,又哼哼哈哈笑着,往下也不给庄瑚面子了,只管摇摇摆摆,晃晃欲跌的样子,去拍茴香院的院门。 庄瑚瞧着她越发任性上脸,很是生气,立马对下人们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姑娘扶走。” 那些人得了令,一窝蜂似的迎上去,这个扶手腕,那个扶臂膀,这个在左边那个在右边,跟押犯人一般。 庄琂心里清楚,再这么闹,也闹不出结果,毕竟轻身力薄,斗不过这些人,而且大姐姐还有功夫在手,若是当醉鬼一般教训自己,自己还真没得道理了。 于是,庄琂半依半不依的,由下人夹着。 谁知还没走几步远,茴香院的门“呀”的一声打开了。 只见娜扎姨娘、金意琅挑灯出来。 娜扎姨娘看到外头庄琂醉酒模样,显得有些惊讶。 金意琅也愣得一怔一怔的。 庄琂本来没醉,茴香院开门出来了人,她自然知晓,便转身回望,见是金意琅等人,又推开那些下人的手,冲冲撞撞到门口。 金意琅瞧不出庄琂真醉假醉,怕她胡闹伤了娜扎姨娘,赶紧挡在前头。 庄琂趁机,扯住金意琅的手臂,摇晃,道:“她们欺负我吃了酒,说我醉迷了眼睛。我瞧着你们眼熟,不像大姐姐说是什么坏人,想是她们取笑我的了。” 庄瑚跺脚道:“胡闹!”上去扯住庄琂,并斥责娜扎姨娘主仆:“出来做什么,好好里头呆着去。”又抚慰庄琂:“哎呀,妹妹,走吧!” 庄琂道:“我不走!我要进去吃杯茶!她们又不是坏人,她们是篱竹园的姨娘跟姑娘,我认得。”又傻兮兮的摇金意琅的手,央求道:“好姑娘,我吃醉酒了,让我进去吃杯茶吧!顺道歇一会子,我吃了茶,歇了脚,就回我屋了,不得打搅你们。你们若是坏人,只管撵我,若是好人,那就迎我进去。” 金意琅干咳几声,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只见庄瑚又道:“糊涂东西,难不成你们也醉糊涂了。”说完,自个儿去拉庄琂。 庄琂死死扯住金意琅的手不放,身子摇摆晃动,是醉了的模样,可那眼神望住金意琅,可是真真的清醒,带着万分的疑惑,也有恳求的意思。 就在庄瑚拉扯庄琂之际,金意琅终于挺身出来,一把扶搂庄琂,道:“难得姑娘来讨茶吃,我们岂有不给的道理。”转头对娜扎姨娘请示:“娘子,我们屋里还有茶没有?” 娜扎姨娘吞吞吐吐道:“有!有的。” 可庄瑚与那些下人怎会给庄琂进去?死死扯住。 庄瑚还是劝说:“妹妹吃茶吃酒,我们哪里敢短了不给妹妹的。妹妹你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歹毒啊,给老太太吃了毒奶茶,险些要了老太太的命,如今,老爷们太太们让他们禁闭在此。妹妹别混闹,赶紧走吧!省得你进去也会没命的。” 庄琂笑了,道:“有毒的奶茶?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茶,倒是新鲜了。姐姐就让我去尝一尝,看我死不死呢?真死了,让我随大哥哥三哥哥去,我也心甘情愿……” 说说笑笑,也不知道真假,因说到大哥哥和三哥哥,只见她哼哼嘤嘤哭出声来。 庄琂的改变,如同六月的天气,一会子晴一会子雷雨,叫人捉摸不透。 庄瑚扭不过,再也不想与她演戏了,喝道:“妹妹闹够没有?妹妹装疯卖傻,到底想做什么?” 庄琂被震吓了一般,终于收声定神。 那金意琅却道:“大姑娘血口喷人,我们从来没害过老太太。我们留在茴香院,是为了表清白。是我们自个儿不愿意回篱竹园的。” 庄瑚白了她们一眼,只顾责怪庄琂:“妹妹也要跟这些坏人一道变脸色?我好说歹说,劝妹妹注重,妹妹好歹也是半个主子的人,失态失到这份上,真是失了格儿了。再闹呢,我可叫人把妹妹绑回去了!” 庄琂知道庄瑚的性格,说到做到,既翻脸成这样,怕自己想进茴香院是进不了了。 于是,庄琂矮了些语气,道:“姐姐莫气,我醉糊涂了。” 庄瑚道:“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我不管你怎么想,这茴香院你别想进去闹。” 庄琂道:“闹?” 这话正好,大姐姐不是说茴香院的人害老太太么? 就此,庄琂再一次发混,道:“我是要闹的,她们害了老太太,我就想进去闹一闹,问问清楚,为何要害老太太。姐姐不给我去,又是什么道理。” 庄瑚道:“她们犯错自有我们来处置,不需妹妹劳心。妹妹今儿才回来,安心歇着去,不必妹妹管的,妹妹别乱管。好歹有二太太二老爷呢,再不济,还有我们底下的人呢,还怕她们插翅膀飞了?也不怕她们翻天了去。妹妹再如此不注重,闹去给白家老爷看见,真真笑话了。妹妹你到底听见我说话没听见?” 此番拉扯胡闹,庄琂有许多私心,一则发泄对庄府人的火气,二则跟庄瑚正面闹一闹,看她怎么个表现,三则侧面打听茴香院到底怎么回事,四则,暗语示意些话给金意琅。 如今,前面三则俱已实现,落到第四则,庄琂冲向金意琅的面,如此说:“我大姐姐说你们坏,必定是坏的。我不闹,听大姐姐的去,可我心里有许多疑惑呀!一时解不了,就跟酒卡在喉咙里一般,又闹又辣的,很不自在。茶水我可以不吃,但话我也要跟姑娘你说明白。姑娘你明白不明白?” 庄琂说得乱七八糟的,庄瑚等人哪里听得懂? 庄瑚道:“妹妹越说越扯了。妹妹再不走,我就动家法,把妹妹押走,看妹妹的酒醒是不醒!” 庄琂撒开金意琅的手,退出来,道:“好好好,我听大姐姐的。我走!我走便是!” 临走之际,庄琂还不忘转头,与金意琅道:“我与你们没完的,你可要记得我的话!识相呢,弄个好茶好奶来向我赔罪,不然,我明日也学大姐姐一般,搬家法来伺候你们!” 说毕,庄琂哈哈作笑,一身醉态,摇摆离去。 身后,听到庄瑚又训斥娜扎姨娘和金意琅的声音,又没半会子,茴香院那门“呀”的一声,关闭了呢。 从众人面前消失,庄琂拐脚就回镜花谢了。 进入镜花谢,庄琂恢复如常,深深吐出一口气,捋了捋头发,齐整齐整头脸,走至里间。 到里面。 见到子素与三喜两人,她们神色慌张,坐在炕上。 庄琂自主去倒茶,喝了几杯,这才对她们笑道:“姐姐,我才刚借酒醉,跟大姐姐装了一回疯,把她惹火了。真真解恨啊我!” 子素和三喜两人面面相觑。 庄琂坐到炕上,给她们说才刚的情形,说完,道:“如今,就等金姑娘了,不知金姑娘懂没懂起我的意思。若是懂起了,今晚她不来找我,这一二日,她必定来找我的。” 子素道:“难为你往时沉着冷静,忍气吞声,怎么一出去回来,变了个人似的?你要见篱竹园的人,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屋前屋后的,也不远,何苦装疯卖傻,丢了自己的身份呢!” 庄琂笑道:“姐姐,之前在庄府,我压抑太够了,自然想爆发爆发。平日里,却不能这样的,今夜借了酒性,她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可是我不着急见金姑娘,十里红庄的人怎么办?药先生、碧池姐姐一家三口,还在那里呢!” 子素摇摇头,道:“只怕你这一闹,金姑娘没领会,也当你是疯丫头一个,再有。还得罪庄府这些恶人。” 庄琂勾下头脸,哀伤着,道:“往日,姐姐怪我没血性,我这回有了,姐姐却责怪嫌弃我。” 子素看她委屈,便软了声色,道:“我没说你不好。我担心你啊,亭儿。今日才回来,屁股没坐热呢!” 庄琂咬牙切齿道:“就是要趁热打铁!一步一个血脚印子,叫她们看清楚!再呆下去,我们三个就是砧板上的死鱼,任人宰割了。” 见庄琂这些转变,子素有些害怕了,到底,没再说什么。 稍后,庄琂再去寿中居应个门面礼,至宴席散尽,她才回来。 这一夜,算是过去了。 而这一夜,金意琅没来镜花谢。(未完待续) 第三十七章:舐糠及米 次日,庄琂听闻,茴香院的人遭曹氏数落了。 想来,是头天晚上她装醉胡闹的缘故,大姐姐将娜扎姨娘和金意琅出来的事告知给曹氏了,如不然,曹氏怎会去数落她们? 因来寿中居给老太太请安,在外头听到小丫头们议论,庄琂这才知道。 为此,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到了里面,见太太们齐齐全全的陪老太太,正说庄琻的婚事。 老太太见到她,有些意外,等她问了安,才招呼她上前,对她说:“昨日你才回来,辛苦一日不说,今儿又让你起早过来请安,实在辛苦你了。你呢,何苦这般折腾。我让你姐姐妹妹们都不必过来,你二哥哥也不过来的。少吩咐你一句,你还是过来了,可见你的心,最贴我。” 庄琂听得,极其不好意,娇笑道:“昨夜略吃了几杯酒,一时糊涂,闹去了茴香院,连累到那边的姨娘跟姑娘,她们遭二太太的责,我心里不安呢!怕老太太怪罪我。就算不来给老太太请安,也要去茴香院致歉才好。” 老太太“哦”的转头看住曹氏。 曹氏料想不到庄琂这么直接,一点儿脸面都不给她,心里难免不爽快。 可如今,曹氏也不敢招惹庄琂,只得硬着头皮答说:“姑娘才回来,我心疼姑娘那样辛苦。想着,姑娘昨夜陪白太医吃了些酒,身边又没跟人,没一个人伺候姑娘,让姑娘出去着凉不说,茴香院的人还不知道根底的,偏招惹姑娘去。我想着都是我们北府里的人的不是,索性就训斥了她们。没想到姑娘先给她们致歉,却让我无地自容了。” 老太太道:“那篱竹园往日在你眼皮底下,你瞧着不顺心也就罢了,这会子来我中府,你仍旧这般不待见人。要我说你呢,不是琂丫头的不是,却是你北府二太太的不是了。” 曹氏的脸涨红了,慢吞吞地起身,朝庄琂端了个礼,道:“我错了,姑娘,你饶了我!你再说下去,老太太可要揭我的皮了。” 若非在女儿庄琻的婚事上,曹氏那性子脾气,断乎不肯矮半分身段。即便知道庄琂的真实身份,知道庄琂是外甥女,她也是容不下她。如今,曹氏无论如何也要忍啊!谁叫她之前对庄琂动了刑罚?还撵她出府! 曹氏心虚啊!怕庄琂抖出来。 庄琂见曹氏那样,心里爽快十分,却仍旧不依不饶,道:“太太这什么话呢?我好歹是晚辈,承不起太太这礼儿。”说着,笑嘻嘻的往老太太跟前靠近,道:“老太太,要我说,都是我的不是。也怪不得二太太的。二太太的心都在老太太这儿呢。我昨晚吃醉了点酒,可依稀还记得,说篱竹园的姨娘给老太太下毒,叫老太太病倒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样?或是那样,我才一时糊涂要闹去。我想呢,北府里怎会有什么毒呢?北府又不是做下毒是生意!” 庄琂拐个弯,骂曹氏给自己下了疥虫粉的毒,只是骂得委婉而已。 老太太没听出来,道:“谁说的糊话,净是胡说八道。” 曹氏欲要张嘴。 庄琂赶忙抢先,再道:“想来不是的,都是胡说八道!我巧就听进去了!是我的不是,我错怪了人,那待会子我去茴香院给人赔礼道歉去。”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个正门姑娘,也不须那样。真是错了,也是太太们的错,是太太老爷们伺候我不周到,赖别人去了。” 庄琂淡淡而笑,扫了一眼在座的太太姨娘们。心里很是解恨。 郡主知道庄琂今日的改变,是心里积足了怨气,她委屈,如今呢,报仇来了。 假若再给她任性说下去,不知得闹出什么来,毕竟老太太的病才好那么一点儿,可不能让老太太气出毛病。 于是,郡主起身,去拉住庄琂,笑道:“丫头休要胡说。老太太才好呢,你别乱招惹。我们这些太太老爷再有不是,我们自个儿去赔罪。姑娘既来了,那就坐下听听,看老太太怎么安排你二姐姐的婚事,日后啊,你也有个迹可徇,且跟你姐姐那样办,岂不是好事?” 庄琂又淡淡一笑,假装羞却,道:“太太说哪里话,我外来的人,比不得府里的姐姐妹妹们贵气,姐姐妹妹们有的好日子,我可不敢期盼。我呢,一辈子留在老太太跟前,我伺候老太太一辈子。” 老太太哈哈作笑,道:“听听呢,这嘴巴三日不见,跟她二姐姐学得有模有样。但凡她二姐姐在,必反驳不赢她。可见琂丫头如今也是个可恨的人。就听你太太的,坐下来议论议论,你也知道送嫁姊妹该有哪些道理,丰富你的见识也好,省得学你二姐姐那样跋扈没规矩。” 庄琂勾下头脸,低声地回:“是”,又说:“坐一会子就坐一会子,听老太太教诲,胜过读十年圣贤书。不过,老太太啊,听你们议论完二姐姐的事,待会允许我去茴香院不允许?” 老太太怪道:“茴香院就在旁边后头,谁不许你去了?” 庄琂正想说大姐姐派人守着等话,那郡主与曹氏异口同声道:“姑娘随时去都使得!” 听了她们这一说话,庄琂越发得意,心里不住的想:果然呢,一个个心里怀鬼胎,生怕我点破了什么。如今,我且忍一口气,后头一一找你们算。 想到此,庄琂也就不说了,静静的坐在老太太旁边,听她们说庄琻的婚事。 老太太道:“目下,我精神气儿并不是十分的好,要跟我说二丫头的亲事,其实不必要的,你们做主便是。你们才是她的父母。我一个闲老的祖宗,看着高兴,能有杯水酒吃就好了。可现如今,你们爱来跟我说道说道,那我听着,免不得也要提些许意见。昨日,白老太医说了,两位小爷们在诊救中,好与不好,我们都要有打算。该伤心,免不得的,该喜庆,我们也得筹谋不是?不是说句触霉头的话,赶过今日明日,指不定我也不久人世,想呢,一家子齐齐全全,办她个几场喜事。到头来,让我们娘儿几个下了地府去,也心满意足的了。” 老太太的说话平平淡淡,却能勾太太们的心,只见她们一个个擦眼抹泪,显出生死离别的光景做作。 老太太又说:“二丫头的事,我觉着吧,不能让等太久。看个日子,若能在七月初七织女七巧节过门,那是极好的。过初七,往后又临七月十四十五,不吉利了,过完七月又是中秋。中秋前后办送女儿,有破圆的说法,赶至九月九,那是老人金秋送终的节日,也不吉利。后头十月初十,逢皇太后的千秋,不说她父亲忙碌没得空,就是撞在太后的吉日做喜事,那也是触龙头触凤冠的,办不得。要等过十月了,那十一月谁知宫里还有没有其他事烦劳老爷们?皇太后的千秋怎么也得热闹到过年前。赶至冬至年末,越发不好办喜事了,又一拖拉,明年去了。” 曹氏道:“那就听老太太的,定七月初七。日子也不用挑了,就牛郎织女的好意头,就是好日子,选个吉辰,也就妥了。” 郡主和幺姨娘纷纷附和祝贺。 只秦氏一声不吭,毕竟她儿子大爷庄顼病重,他们这般算计,就为了避庄顼死亡日期。 秦氏十分不满,到底不敢反驳,只得应了礼,来听一听。 庄琂见曹氏那样欢喜,心里难免有气,便舐糠及米地道:“老太太,要我说,七月初七也不是太好。牛郎织女不也是被王母娘娘划了星河隔离了么?要一年才有一聚呢。” 老太太啐道:“个个都说好,你个小辈却胡说八道。我看呢,牛郎织女的情才是真情实意,没什么不好的。可你这样说,又让我心里有些疙瘩,你说,你姐姐该什么时候出嫁?” 庄琂连连打脸,道:“我该死,该死!我一时想到故事里头去了。老太太觉着好那就定七月七吧,若是觉着还不够快,七月七之前,就近这几日也使得,让二姐姐快马加鞭,风风光光嫁出去,让我们二太太早早的做个丈母娘,承二姐夫来磕头。” 难得庄琂忽然针锋相对,秦氏有些意外,也很感激她,便接过庄琂的话,道:“我瞧姑娘说的实际,也有道理。真往后头拖,还不知道我们大爷挺不挺得过去,万一触了她妹妹的喜事,可不叫他妹妹怨恨?” 老太太厌恶地叹一声,道:“大太太,你的伤心我知道。琂丫头就一个小丫头,知道个什么。你也当真了!”因而,撵庄琂走,道:“琂丫头,你不是要去茴香院么?你去吧!这儿议论的事,你别掺合听了,省得你又闹出许多故事来。我瞧你那歪理故事,竟比你三哥哥还多,都是读书读多了,惹坏了你们的脑子。” 庄琂起身,欢喜而笑,对老太太端礼,又对众太太端礼,道:“那我就去了。老太太和太太们好生议论着,希望定了日子,我要吃二姐姐喜酒。” 说得天真,也说得轻松,话一停,笑嘻嘻的出去了。 走出门口,听到身后传来曹氏的埋怨,曹氏道:“好好的日子,这琂姑娘也真是,说得那样不吉利。” 老太太道:“小孩子的话你也放在心上?难怪你老爷不喜欢听你言语。” 庄琂粗粗细细听了几句,懒得再听,便出门,转脚往茴香院来。 到了茴香院外头,又如昨夜那样,看见那几个下人,她们还守着呢。 庄琂对她们道:“老太太让我去瞧姨娘,你们把门打开。” 这会子,庄琂不需要与她们客气。 这些人都是府里主子们的爪牙,越是低眉顺眼向她们,她们反而得寸进尺,越发的欺负人,越发的不把人放在眼里。过去那些日子,自己顾虑太多,处处隐忍,吃了不少的亏,这会子,再也不想那样了。 到底,要仗老太太的势,快速办事才好。 庄琂铁了心要换个面孔,作一回恶势之人。 果然,那些人不敢言语什么,乖乖的走到门口,替庄琂叫门。 不一会子,酸梅和辣椒从里头开门出来。 庄琂乐呵呵地给酸梅、辣椒两人说:“两位姐姐早,你们姨娘和姑娘起了么?” 酸梅、辣椒回道:“姑娘在里头替娘子梳妆。” 庄琂二话不说,倾侧过身子,钻进门,又对酸梅和辣椒说:“两位姐姐把门关一关,省得外头持棍弄棒的不带眼睛,得进来打人呢!姐姐若是好心,替我在这儿守一会子,我进去找你们姨娘说会子话,但凡有人来,你们帮我挡一挡,解释解释,回头,我谢两位姐姐。” 言毕,庄琂快步往厅房来。(未完待续) 第三十八章:浅露藏深 庄琂也不知道哪间屋子住了人,只管向里头走,一面呼叫金姑娘。 金意琅闻声,惊乍乍状从主卧屋里跑了出来,当下顺眼见到庄琂。 庄琂跟见了旧友姐妹似的,显得十分热情,道:“金姐姐……” 金意琅急迎而上,携住她的手腕,带她拐去门外廊下,有要紧话要说的模样。 庄琂任由金意琅拉扯。 到了廊下僻静处,金意琅低声道:“姑娘怎么来了。” 言语之下,不住往外头伸头张望,生怕有外头什么人跟来。 庄琂“噗嗤”一声,笑了,道:“天不怕地不怕的意姑娘,如今跟老鼠的胆子一般大小,竟怕事了?真真叫我意外呢!” 金意琅白了庄琂一眼,嗔道:“姑娘的脑子没被治坏吧?是不是萧夫人给你用错了药?” 说着,细细端详庄琂。 庄琂被瞧得不好意思,遂而,将头脸摆开,叹出一口气,道:“金姑娘如今倒是好了,从烟波渡回来,再也没现身,见我也不招呼了,不知什么道理?难不成,金姑娘就此与我陌路又成仇人?” 金意琅难为情地道:“哎呀!你别说了,回来到今儿,真真蹙了瘟神的霉头。叫我脱身不得。我原是要去救你们的,可真真离不开呀!你误会我了。昨日见到你,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的来着,但被他们看着不方便。” 庄琂道:“是么?什么事能难住金姑娘?我不信的!” 金意琅也想给庄琂解释一番,当下,又把她拉去更隐蔽的地方,细细地诉说回来的遭遇。听得金意琅的诉说,庄琂满怀纳罕。 终于,庄琂道:“难怪,以金姐姐你的能耐,她们也奈何不得。若非姐姐有事故,定来烟波渡十里红庄。”又歉意地笑道:“姐姐莫怪,我跟你开玩笑的。昨日见到姐姐和姨娘,我就猜测有事情,后来昨夜过来,我又听闻个一二,知道府里为难你们。可是昨夜我胡闹了一阵,给姐姐递了话,姐姐怎没明白?也不来找我。害我在镜花谢苦等了一晚。” 金意琅道:“如今庄府的人,除了老太太跟老爷们,那些女人跟防贼似的防我们。姑娘你别胡乱跟我们攀扯,你自己要仔细才好,能不来我们这儿,就别来了。” 庄琂道:“你们又没做什么坏事,防你们做什么?” 金意琅摇摇头,道:“哼,女人防女人,是一遭事,再有,我跟娘子进庄府也有一遭见不得的事,如今三言两语没法子跟你说清楚。往后有机会,我再慢慢跟你细说。”又道:“我回来的时候,就有几番打算,一则去地下见鬼母,把她弄出来,好去烟波渡接你们;二则,帮你解救子素姑娘。鬼母那边我去了,就那天晚上溜进了镜花谢,按照你说的密门,寻了进去,可是里头哪里有道路?找不着道路,我想吧,再从井底去一回也使得。后来遭事情给耽搁了。不过,救子素的事,我无能为力,不是耽搁不耽搁的事儿,而是她不愿意走。” 庄琂一怔,笑了,撩起袖子,亮出手腕的镯子,道:“这是开密门的钥匙,没这个,姐姐你是进不去的。至于子素姐姐,又是怎么回事?” 金意琅以为她不信,又把那天晚上潜入北府还银子,无意撞到庄璞见子素的事和盘托出。 金意琅道:“是子素不愿意走!我可有这份心了。” 庄琂听得,十分感动,道:“子素姐姐都为了我。我明白她的心。可我想不到,我没请金姐姐帮忙,金姐姐也想着帮我照顾子素姐姐,实在叫我感动,也让我意外。不过,如今好了,我回来后,让太太们把子素姐姐放出来了,她跟三喜这会子就在镜花谢呢!不说远的,昨晚我那一闹,就是想让金姐姐去见子素姐姐一面,我们几个碰碰头,算是我们一家子姐妹的意思。” 金意琅脸色一红,道:“一家子姐妹?” 庄琂狠狠点头,道:“是的!我当金姐姐是姐妹。虽说唐突表达,我内心确实这样想。” 可以看出,金意琅被庄琂的话感动了,一时竟没言语答复。 庄琂又说:“其他的事,姐姐不用管。我还是那样的想法,请求姐姐去烟波渡把人带出来。” 说到此处,庄琂七七八八的将十里红庄发生的事,怎么出逃,怎么个遭遇,都告诉金意琅。 金意琅听闻,震惊不已,道:“那可就坏了!好好的在那里等着便是,你们何苦撕破脸跑了呢?萧夫人不会为难你们的。你们好糊涂呀!万一被夫人的蛇吃了怎么办呢?” 庄琂道:“都怪我一时糊涂。可我想,姐姐你离开这么久也不见音讯,就怕我们……” 话没说完,听到屋那边传来脚步声,金意琅连忙示意庄琂止住。 稍后。 金意琅转身往屋那边去。 没一会子,见到金意琅在屋门下拦住娜扎姨娘。 原来娜扎姨娘闻声也出来了呢! 庄琂不好退缩在暗处,故而,落落大方走了出来,向娜扎姨娘端礼,问候。 娜扎姨娘见庄琂,跟见救星似的,一把推开金意琅,拉住庄琂入屋,道:“姑娘来了怎么也不进屋坐坐?” 几人入屋。 娜扎姨娘请庄琂坐炕上,又亲自倒茶与她。 金意琅不住地给庄琂使眼色。 庄琂不知道金意琅是什么意思,便直言道:“金姐姐有什么话要说么?” 金意琅“哎呀”一声,滚上炕,道:“我就知道娘子见到姑娘很喜欢,也知道姑娘跟我们娘子合得来,说得话。可你们仔细了,隔墙有耳,庄府有会武功的人,万一哪个跳在房顶上,偷听我们说话,岂不是让姑娘遭殃?如今,我们被人当恶贼似的呢。” 说时,娜扎姨娘已把茶递给庄琂。 庄琂接了茶,感谢一回,接着,举杯呷一口茶,茶水没入肚呢,她又一眼看住娜扎姨娘,一眼看住金意琅,心里推敲金意琅这一番话。 于是庄琂道:“也不怕什么,我让你们酸梅辣椒两位姐姐在外头看守,若有什么,请她们帮挡一挡……” 娜扎姨娘笑道:“多日不见姑娘,现如今瞧姑娘跟以往不一样了,办事比我们周到。”又关切地道:“姑娘,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孩儿到底在哪儿?你是知情的,是不是呢?” 庄琂正要开口,金意琅咳了两声,打断道:“娘子,姑娘昨日才回来,遭遇很多事情呢!我们小爷们的事儿,姑娘一直挂心上,早晚要给你讲。你且放心吧!” 说着,金意琅又给庄琂使眼色。 庄琂大约领会金意琅的示意,冷冷一笑,道:“姨娘不主动问我,我也要说的。我还是那句话,等办好我的事,我自然给姨娘一个好交代。只望姨娘往后助力我一把,我也尽心为姨娘寻回小爷们。” 娜扎姨娘道:“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庄琂笑笑,没正面回答,拐了个弯,道:“姨娘为何被人当贼的防着?还说姨娘给老太太下毒,这又是什么缘故?” 娜扎姨娘没明白庄琂的意思,仍旧问:“姑娘,别人的事我不管,我只想知道我孩儿的事。求姑娘直接跟我说了吧,别跟我拐弯的说话,我听不懂。” 庄琂长长叹息,道:“不瞒姨娘说,你孩子的事与二太太撇不开干系。我还是那样说,姨娘一旦闹起来,打草惊蛇了,后头怎么样,我们都不知道结果。如今,我回来第一要办的人就是北府的二太太,等我办了她,再告诉姨娘关于小爷的事。我就是这个意思。” 娜扎姨娘含泪道:“你的意思是二太太偷了我的孩儿?是她陷害你偷去了?是么?” 庄琂哼道:“姨娘若能忍得一口气,先等一等,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天。当然,结果不一定是姨娘想要的那样,可到底怎么样,姨娘也知道该对付谁,向谁去讨要孩子去。跟姨娘说句贴心的话,如今眼下,姨娘先关心好自己。你们关在这儿,别说你们自己难保安全,就是小爷们有个什么消息,姨娘又能怎么样?府里的人,个个都在算计,不止算计姨娘你,也算计我呢!这些话,我不应当给姨娘说,可如今捂住不说,反而让姨娘糊涂。” 娜扎姨娘求道:“那姑娘的意思是什么?能清楚明白告诉我么?” 庄琂勾了一眼金意琅,故意把话慢了下去。 金意琅赶紧附和道:“娘子,琂姑娘的意思,我们小爷不见了,是二太太弄丢的,琂姑娘想跟姨娘合力对付二太太。如今,琂姑娘担忧娘子跟我被关在这里,无计可施,她在帮我们想法子,好让我们出去呢。” 娜扎姨娘哭道:“出去?出哪里去?要我离开庄府?我不出去,我孩儿没回来我是不走的。” 金意琅叹息一声,投一个眼色给庄琂。 庄琂这才说:“姨娘,你别多想。才刚我在老太太那边,听老太太说一句话,说得特别好。老太太说,好与不好,我们都要有打算。该伤心,免不得的,该喜庆,我们也得筹谋不是?这话的意思,先顾及眼前再说。昔日,有位伯镜大师父教导过我,她说: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无奸不成商,无谎不成媒,不作平生误,无毒不丈夫。姨娘,我说这些,你或许不明白。总而言之,我想让姨娘跟姑娘回篱竹园去,别在这边了。到底,日日遭人监视,不好的。” 娜扎姨娘摇头:“她们说我们给老太太下毒,我不服。我要见老太太,把事情说清楚,见她老人家好了,我才走。可这跟我孩子有什么关系?我如今只要姑娘告诉我孩子的事。” 庄琂依旧拐弯抹角道:“老太太如今是好的。姨娘不必担忧。如果姨娘离开中府受人阻拦,那我去帮姨娘言语一声,谅他们也不敢这么关你们的,姨娘回到北府,后头,一切事我们从长计议。” 此处,庄琂想着,得让金意琅和娜扎姨娘回北府,让金意琅脱身。金意琅脱身了,才能去密道找鬼母要人,再去烟波渡;另外,计划借娜扎姨娘掣肘曹氏。 具体怎么个做法,庄琂还没个周祥的计划,目前,让她们离开茴香院是第一等要事。 只要她们离开茴香院,烟波渡的人才有救。 庄琂务必要将碧池一家救出来,毕竟,碧池一家为自己深陷险境呀! 见娜扎姨娘执意留在茴香院,庄琂又说:“姨娘你可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你越是这样,人家越是欺负你。我这么做,都为了姨娘你。” 娜扎姨娘呜呜哭着,很是无助:“实在没法子,我也不管了,就跟老太太实话说去,是二太太偷了我的孩儿。” 庄琂和金意琅异口同声诧异道:“啊?” 娜扎姨娘道:“那天晚上我伺候老太太吃酸乳,老太太留我说话,姑娘可还记得?” 金意琅猛地点头,道:“记得,我还问过娘子,娘子不肯说。那晚,老太太跟娘子说了什么?” 娜扎姨娘道:“老太太问我,我生了孩子为何总避开她老人家。是不是我的主意,是不是我不让北府把孩子抱过来见她。” 金意琅“哎呀”一声,道:“那娘子你怎么说的呀?” 娜扎姨娘道:“我说,有朝一日是要见的。老太太还问我,东府小姨娘也生了小子,为何也这般遮遮掩掩?我说我不知道。我的回答,老太太不满意,不开心。” 庄琂笑道:“到底是谁遮遮掩掩不给老太太知道?里面必定有不干净的事。只是姨娘你好欺负,一个个的把责任推给你。要我说呢,姨娘此刻去跟老太太坦白,我也支持。只是,现如今老太太那样的身子骨,只怕不合时宜。万一老太太病过去,姨娘还想活着?孩子还想不想寻了呢?” 此番言语,庄琂有意打压娜扎姨娘的冲动,也有意威胁她。 果然,娜扎姨娘惊了,道:“左不成,右不成,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儿到底去了哪儿?”说毕,跪向庄琂,哀求道:“姑娘,你行行好,告诉我一句真话。” 庄琂连忙下炕,扶起娜扎姨娘,道:“姨娘,不是我不帮你,我一直都在帮你。请你相信我。” 娜扎姨娘道:“那我何时才能见到我的孩儿?” 庄琂委婉地道:“不会太久。可是,姨娘好歹有个心理打算才好。眼下,我想跟姨娘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后头,我们该合力办事。姨娘帮我,我也极力帮姨娘。关于姨娘孩子的事,姨娘暂且放心,到了时候,我会给姨娘一个交代。姨娘你看,可好?” 娜扎姨娘摇头,道:“姑娘一拖再拖,也是欺负我。” 看娜扎姨娘如此伤心,庄琂十分不忍。假若娜扎姨娘再恳求几次,庄琂必定要把篱竹园孩子的去向告诉她。 正巧这时,守候在院门口的酸梅和辣椒跑进来,回说:“不好了,太太们过来了!”(未完待续) 第三十九章:机巧耍浑 其实,庄琂心里也琢磨过,自己一旦到茴香院见娜扎姨娘,几府的太太们早晚必定要过来。私心而论,太太们怕庄琂在茴香院闹事,一旦闹事,老太太免不得会怪罪,太太们自然不好推责。她们若是来,照个门面看个情形,好给老太太交差罢了。 然而,实情并非庄琂想象的那样。 当庄琂、金意琅、娜扎姨娘三个在屋里叽叽咕咕议论事,听闻酸梅、辣椒慌忙报告。 庄琂立马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金意琅推庄琂道:“这可坏了,搞事儿的主子来了!姑娘看找个地方躲吧,她们不好惹。” 庄琂反而镇定,并且安抚金意琅道:“躲是躲不过去的,为何不正面见一见?我来的时候,跟老太太讨了请,也过了太太们的明面。她们这会子来,必定来看闹热,看我闹不闹你们。我看她们也这样想,不如遂了她们的愿。” 金意琅不明白:“什么意思?” 庄琂快言快语道:“你们配合着点就成了。如今,我们显得太熟到底不好,太不熟也惹人疑。做个戏吧!” 说毕,庄琂清了清喉咙,改出一副尖酸刻薄样,朗声道:“也管不得你们有没有下毒毒害老太太,如今老太太见好了,你们自然不必留在这儿了。再说呢,我也回来了,伺候老太太的事儿有我呢,历来也用不着你们北府的去,要我说呢,太太们不让你们走,就怕你们出去害人!我是不怕你们那些个功夫,我跟老太太说去,定要你们离开茴香院!不许你们留下了!” 这一席话都是装出来的怒气话,且装得十分有气势。 所谓“配合”就是这个意思。 金意琅和娜扎姨娘主仆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都忘记回嘴了,没反应过来。 庄琂害怕她们配合得不够逼真,“嘘嘘”两下示意。 幸好,金意琅领会,这才出声,道:“凭什么要我们回去!我们死也不走!我们就赖在茴香院了,你能怎么着!就是太太来请我们走,我们也不走!” 屋里,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做戏,转眼之间,曹氏、郡主、秦氏、幺姨娘等人领着丫头闯了进来。 那曹氏当头,门还没进呢,“哟哟”声先闻见,又见曹氏快步跨进来,拉住庄琂,劝道:“姑娘何苦跟她们一般见识,活生生的来生气呢?这不是好好的么?姑娘不是说来赔罪致歉呢么?怎么吵起来了。” 庄琂双目含威,面带怒火,道:“往日,这篱竹园好好的在篱竹园,我们鲜少往来。昨夜我吃了些酒,发了疯闹过一场,那都是为老太太着想。原是我的不是,今儿我撇开脸面不要,特特的来致歉,可人家不领情呢。我倒没放心上,只是问她们毒奶的事儿,她们一味的否认,我有些来气了。话说,放毒的人岂肯承认的?我也明白这些道理。怪我说几句重话,便惹恼了她们。太太们来得好,就让她们走吧!” 说着,庄琂自主的向众位太太端礼,又显出一脸委屈。 曹氏“哎呀”又一声,轻拍庄琂的肩膀,道:“姑娘啊!这哪儿跟哪儿呢!横竖有你大姐姐的人当差看着,出不得事儿。再说也跟篱竹园没关系呢!头先大夫来瞧,都说清楚了。是她们自个儿愿意赖在茴香院,与老太太那事儿不相干,与北府不相干!姑娘你消消气,我们这会子来啊,替老太太传个话儿,让她们就此回北府篱竹园,远离姑娘远远的,不打搅姑娘……” 庄琂笑道:“太太这什么话,什么叫打搅我?我算个什么?我害怕老太太又遭遇个什么,那时可不是坏了二姐姐跟二姐夫的大喜日子?我是替北府着想呢!太太你真是怪错我了。” 曹氏连连打嘴,道:“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转身央求郡主和秦氏,道:“三太太,大太太,你们来劝劝,这姑娘脾气有点大,我都说不过她了。” 郡主待要言语,秦氏却先打断,并拉住庄琂的手,道:“姑娘脾气是冲了些,往日不见姑娘这样,可见姑娘是心疼老太太。也是呢,这真要闹出个什么来,岂不是给北府增添晦气?不过呢,姑娘别气,万事都有它的去处,既然不相干,姑娘别费心思替人担忧。” 庄琂点点头。 曹氏忿忿不平道:“太太,你这话……” 明显,秦氏借庄琂的举动讽刺北府,讽刺曹氏。 眼看秦、曹两人要过嘴瘾吵架,郡主叹一声,将她们拉开,道:“两位太太,我们过来做什么呢。”因而向金意琅和娜扎姨娘道:“我们跟老太太讲明了,老太太说你们不必留在茴香院尽心了,你们的孝心她老人家都知道了。如今啊,随你们二太太回北府吧!” 说那时,郡主嗔怪地勾了一眼庄琂。 庄琂尴尬笑了笑,喃喃道:“如此最好。” 郡主也觉着庄琂无理取闹,故而,当着众人的面训斥她,道:“姑娘也太厉害了,好好过来说话不就完了,转脸生气算个什么。何苦大早上闷出一肚子气呢?姑娘若是没事儿,自个儿回去清爽清爽,比在这儿撒气的舒服。” 庄琂点点头,顺从了,给郡主端礼,道:“是,太太。” 临走时候,饶有意味的看金意琅和娜扎姨娘一眼。 走出茴香院,庄琂终于松出一口气,在心里自我赞叹:这戏演得好,太太们都给骗过去了。 稍后,转脚来到寿中居,要给老太太说一声,因在门角探头,看到竹儿等丫头伺候老太太吃药,白老太医和白景云又来看诊,爷孙两候等着呢。她便没进去,又转身的出寿中居往镜花谢回。 进镜花谢屋里,庄琂把在外头的遭遇说给子素和三喜听,当笑话讲。 子素听得,责怪道:“你如今越发仗势欺人了,万一老太太不好,你真真得罪一屋子人呀!看怎么个了局。” 庄琂道:“横竖是要得罪的,赶早不赶晚。如今正是时候。姐姐你放心,我见老太太那光景不会有事的,只要老太太一日健在,我就敢这么横一日。这两日也看清楚了,太太们心里有鬼,不敢把我怎么样,况且,三太太和二太太知道我的身份了,不也算撕破脸了么?” 子素道:“明着不把你怎么样,可谁知道暗地里会不会使坏?你瞧瞧三喜的脑袋,替你挡出那么多血来。我若是你,这会子收收性子,别锋芒太过。真是对付人,往后日子多着呢。” 庄琂也虚心领教,点头赞同,再去关切问候三喜。 三喜被打伤之后,养治一日一夜,好了许多,她见庄琂回来之后,陆陆续续闹出很多事,心里虽然担忧,但也想着,往日在南边,姑娘的性情就这般,也没什么不好。这般想,三喜看在眼里,倒没言语。 见子素怪庄琂太多话,三喜才开口帮一二句。 末了,子素问庄琂:“你见了金意琅和娜扎姨娘,只顾着叙旧,重要的事说清楚没呢?” 庄琂道:“清楚了。” 子素不放心,道:“那金姑娘到底怎么表示?” 庄琂望住子素那惊惶的眼神,大约知道她担忧金意琅会临时倒戈,便道:“姐姐放心吧,我跟金姐姐有仙缘庵那一层关系在,又在十里红庄经过生死的,信得过。往日我们有些误会,那是过去的事。眼下,我瞧着她人挺好。” 子素道:“我越发不信你的眼神了。要说经历生死,东府大奶奶当初不也跟你经历生死么?可如今又怎么样?她光光明明的做大奶奶,挺着大肚子呢!你回来这会子,跟你说过一句话么?” 这话立马提醒了庄琂。 庄琂转头陷入沉思,良久,道:“也是我思想不够周到,竟忘了她。看来,我还得见见她去。” 子素拉住庄琂的手,自责:“哎哟,我的亭儿,都是哪儿跟哪儿呀!我们避开多少避开多少,你还去招惹东府的做什么呢!” 庄琂淡淡地道:“我听说东府大爷的事是因姐姐闹出来的,好话歹话,我得去说一声,应个虚礼也在情理。不看往日的情分,只想给姐姐你讨个台阶下。这事儿今日不办,我明日也要去办的。若说临时倒戈,谁知道这位大嫂子大奶奶会不会那样。” 子素愧疚地点头,哀叹道:“都怪我当时糊涂。我不应该牵扯她来。可我也没办法,当时人人那样诋毁你,又拿我做法,我就想一不做二不休,拉他们下水,闹满府不安宁,替你报仇了……” 庄琂笑了,拍拍子素的手:“我不怪姐姐。今时今日,生生死死,都是他们庄府人咎由自取,恶有恶报!我去见慧缘,是我想表现一下我们那点情分罢了。” 子素道:“那我跟你去,负荆请罪,我来负!姑娘当着他们的面责我一顿,好给他们出气。” 庄琂“噗嗤”一声,笑道:“姐姐胡闹!我哪敢让姐姐顶罪去。” 尔后,吃过早餐,略歇半会子,外头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时,倾听去,便知道众位太太送娜扎姨娘主仆离开中府了。 庄琂为了避嫌没出去看。 至午后,庄琂趁子素和三喜午觉之际,她从炕上爬起来,整理整理头面,打算去东府滚园见大奶奶。 谁知,镜花谢的门还没出,就见大奶奶先寻来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章:情分 大奶奶领着蜜蜡走至镜花谢门下,巧见庄琂出门。 庄琂呼一声“大嫂子”,关切地迎上,拉住大奶奶,道:“她们在里头睡午觉,我正要去东府滚园看嫂子和大哥哥呢,嫂子就来了。” 庄琂赶紧请大奶奶往里头走,入屋内,又亲自倒茶奉给。 大奶奶接过茶,回头对蜜蜡说:“你先去寿中居看看,看老太太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歇着,咱们不去打搅,若是醒着,你跟竹儿言语一声,我稍后过来请安。别叫我们太唐突了好。” 蜜蜡应了一声,退出去。 庄琂坐在炕的另外一头,怔怔看住大奶奶,只见她挽一顶淑女鬓,鬓发斜角插一把金凤吐珠流苏,打点簪缀两朵小珠花,一双愁眉眼含着一层薄泪儿,两颊红润,比往日越发显得富态了,着一身鹅黄织锦衣裳,坐在炕边,肚子隆起,那肚子上的衣裳布料颜色十分刺眼。 蜜蜡走后,庄琂微笑道:“看着嫂子行动越发不方便了,只怕不多时候就生了。” 大奶奶羞答答的垂下眉眼,道:“谢姑娘关怀。”又说:“姑娘回来,我也没正面很姑娘说一句话,心里多有不安。大爷今儿略好些,趁个空儿过来走走。” 庄琂客气道:“嫂子要照顾大哥哥,又要注重自个儿身子,百般辛苦挪不开是有的,何苦自个儿来呢。我横竖没事儿,是要去拜会的。巧是我迟了一步,又让嫂子亲自过来,叫我心里不安呢。” 大奶奶听到庄琂那么关心客气,心里面难受,也顾不得颜面如何,悲泣道:“原不该这么跟姑娘说话,也不该这么见姑娘的来着。却到底念姑娘昔日待我的情分。我如何挪不开脚,也该当来。如今姑娘客气,我心里才不安。” 庄琂莞尔一笑,伸手去拉住大奶奶的手,摩梭道:“我们几时客气成这样了呢!” 大奶奶道:“姑娘还是叫我慧缘吧,叫我湘君也使得。大嫂子大嫂子的叫,我心慌。” 庄琂原想,大奶奶这会子过来,也就是相互间那点情分,这一听,反而觉着她有心事。 于是,庄琂道:“嫂子是担忧大哥哥的病么?” 大奶奶道:“横竖是要死的人,我担忧也无用。可怜我如今肚子里的孩儿,也不知道等不等到出世见父亲?每日思想起来,有些伤心。” 庄琂道:“白老太医说,也是有救的,你只管放宽了心。” 大奶奶道:“以前,我以姑娘为马首,打我有了他的骨肉,心里却软了。不瞒姑娘说,姑娘尘往旧仇……” 庄琂打断道:“孩子是孩子,庄府的大人是大人,不相干。” 庄琂心里猜测,大奶奶此番过来,是求情的,大奶奶闪烁其词,害怕庄琂报复庄府,连累她孩子。 大奶奶道:“我是知道姑娘的心,极其善良。这我倒不担忧。可是……” 庄琂见她欲言又止,说:“嫂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我们之间,没有嫌隙的。” 大奶奶撑着腰杆,站起来,庄琂立马跟起身。忽然,大奶奶缓缓蹲跪下。 吓得庄琂急忙扶她。 庄琂道:“要不得,要不得!你这个身子,还折腾什么呢!要跪要拜,也是我拜你。我们之间,不必多礼,眼下又没外人,怎么陌生了呢!” 大奶奶垂泪道:“姑娘啊,孩子到底不能没爹娘,这没爹娘的孩子,往后怎么成人?” 庄琂道:“嫂子这什么意思?是要我请药先生来救大哥哥么还是……” 大奶奶道:“往时,姑娘可记得,那密道里头有些仙草。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治得,姑娘若看在我的面,帮我拿些来,死马当活马医一回。我不想让孩子……” 庄琂扶大奶奶坐下,道:“嫂子,这多大的事儿呢。真有那妙药,嫂子不来求我,我也会帮嫂子的忙。再说,我回来听闻,大哥哥突发事故,是子素姐姐的缘故。就凭这,我良心也过不去。可白老太医说了,救三哥哥的病,那仙草使得,救大哥哥的病,恐怕……” 大奶奶哭道:“我何尝不知道?就是没指望,没活路了才想到那些,姑娘笑话我病急乱投医,我也接受。” 其实,庄琂心里清楚,大爷庄顼的病是末景之期,无力回天了,即便送去烟波渡十里红庄,萧夫人也未必肯援手,能不能救,有无药可治另说。 就此,庄琂没把十里红庄萧夫人的医术告知,仍旧安抚:“嫂子放心,我寻个机会再进去,若是拿出那草药,我悄悄送与嫂子。能不能救得,我们顺天意,我们力到了,也无憾了。” 大奶奶点点头,亏欠道:“多谢姑娘不计前嫌,不计仇怨。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帮我,我今生今世无以回报。” 庄琂道:“不相干!说近的,你我之间,情同姐妹,一开始,是你在帮我,我也该念这份恩情;说远的,你肚子里的孩子跟我也有一层亲戚关系。我怎冷眼看孩子受苦?能救,我会想法子。” 说到此处,子素睡午觉醒了,走了进来,见里头两人擦眼抹泪说话,当要掉头回避,却被她们见到。 庄琂急招呼:“素姐姐,大嫂子来了。” 子素避不开,讪讪地走进来,冷冷淡淡地给大奶奶端礼。 此处,子素心虚,毕竟庄顼的伤病由她而起。 大奶奶也没怪罪子素的意思,脸面挂出微微笑容,算是应了礼了。 可庄琂为了宽慰安抚大奶奶,又对子素道:“素姐姐,大哥哥如今不太好,是我们的不对,我打算进密道给他寻点药。我答应嫂子了,看晚些时候呢还是好久,我们一起进里头取药去。” 子素道:“听说大爷的病,是几重旧症引发,没药治的呢!真有什么灵丹妙药,白太医能袖手旁观?连太医救不活,我们何苦多此一举?庄府待姑娘,那是多深的仇恨?大奶奶不是不知道的。” 子素不想帮忙,才说这等话来。 大奶奶听后,笑了笑,道:“自然是素姑娘跟姑娘亲些,替姑娘想得周到。我今儿过来,实则看望看望姑娘,顺便唠叨几句。姑娘为难,我也不敢再求什么。如素姑娘说,大爷是要死的人,那死了便是。” 说得那样凄惨,眼泪不住的掉,可见大奶奶口是心非。 庄琂略是不忍,朝子素示意。 子素叹了一声,道:“姑娘愿意帮,那我随姑娘。”又说:“可有一点,请大奶奶清楚,姑娘什么身份,你们庄府什么身份,你们不同的。救大爷,那是看在大奶奶昔日的情分,不救大爷,算不得我们狠心,我们也无能为力不是?今日你跟姑娘开了口,我也当辛苦一回,当为上次招惹的事赎罪吧!” 大奶奶感激地望住子素,颔首:“谢素姑娘。” 子素道:“大奶奶别记恨我才好,我哪里敢承大奶奶的谢。”又说:“不管救得救不得大爷,希望大奶奶清楚,昔日,大奶奶是从姑娘跟前出去的。大奶奶的心应该跟我一起才好。我说话难听,是怕姑娘抹不开脸,捡些好听的说,反而跟你生疏了。话说开后,以后有个什么,大家仍旧相识相好一场。” 大奶奶道:“明白素姑娘的提醒。无论发生什么,都是庄府人的过失,是大爷的命。也是我跟我孩儿的命,怨不得人。” 庄琂摇头,眼泪已经出来。此刻,但凡大奶奶责怪说话,庄琂也能接受,可是大奶奶如此懂礼知恩,真真叫人不忍。 为了挥散这些伤心话,庄琂自顾胡说:“过几日,北府的二姐姐要嫁人,嫂子挺着肚子,也不方便出席。我看嫂子更要注重些好,那日抹不开脸要出席,嫂子得养足精神,以防辛苦。” 大奶奶笑道:“倒无妨。毕竟是庄府的大喜事,挪不动也得挪,究竟道理摆在那里。” 庄琂道:“所以我说,万事由她们悉心照料,你不必辛苦劳力,一切为孩子筹谋着。” 说庄琻嫁人的事,气氛缓和许多。 转眼,丫头蜜蜡进来说:“白老太医给老太太施针,里头人伺候着,都不敢影响。我跟竹儿姐姐她们打招呼了。竹儿姐姐说奶奶身子重,就不必过来了,有什么话,竹儿姐姐会帮去说。” 大奶奶应:“知道了。” 接着又说庄琻的婚事,都是闲话。 庄琂知道,庄府的婚事办得太仓促,也太不应该了,府里病的病伤的伤,指不定那日出事故,那才是笑话呢! 闲话多时,大奶奶又去看望三喜,随后,告辞镜花谢,回东府滚园。 等大奶奶一走,子素对庄琂道:“瞧见没?这是战场倒戈的前景啊!亏你往日待她那么好,真真白费了你的心。她若知道感恩,也不该来求你。” 庄琂笑道:“如今有孩子了,她为孩子着想。我也理解她。” 子素冷冷一笑,道:“看吧,风起云涌的日子多着呢!孩子的爹没了,她才是凄凉的呢!也怪她自个儿的命,怨不得人。要不是她想攀扯富贵,也不至于如此。” 庄琂听了,不悦,道:“姐姐,这话以后别说了。慧缘今时今日,全是为我。” 子素闭嘴,没再说。(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哭嫁女(上) 七月初一,就庄琻与佟府大少爷佟幕的婚事,佟、庄两府行门过定礼。 头天夜里,老爷们、太太们聚集在寿中居,给老太太说“行门定礼”这事儿,庄琂因晚饭在寿中居吃,又闲着伺候老太太半会子,便一起听他们议论。 关于过定礼,佟府会在次日差人送来第一批嫁妆及礼单,宴请客人名单等。就嫁妆等物,佟府先抬嫁礼入女方门,意在充实嫁礼,等出嫁那日,又从庄府抬回佟府,是亲和一家的意思。从七月初一至初六,连续六日分六批次从佟府运送来。这些是老旧的嫁娶规矩。庄琂听了觉着有趣,略用心听了一会子,看他们罗列那些嫁娶礼单人事物事等,甚是繁多,推测得出,庄琻此番嫁娶办得十分隆重。 二老爷头头是道给老太太禀告,老太太起先一言不发,当听到他们轮番的说佟府嫁礼多少,庄府送嫁妆礼多少,请多少客人,老太太才显得不耐烦。 老太太说:“是北府嫁女儿,不是我嫁女儿,何苦粗粗细细给我说那么多呢?你们办齐全,亮得北府的脸,就成了。细枝末节的事儿,不都是日常那些宾礼往来的事么?难不倒北府的人,还有东府、西府、南府帮呢,让我清净两日,开开心心吃杯喜酒就好了。” 二老爷连叠地说“是”。 二太太却说:“哪能不给老太太言语一声?头门东府嫁娶,老太太还主持呢,我们北府二姑娘也想得老太太的示下,嫁出去才风光,不然到了佟府,还以为我们老祖宗不给脸。老太太辛苦着,再辛苦几回,不都是你的孙女孙子们么,不单这一门子,后头还有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二爷、三爷的呢!理应公平对待,都是你的儿孙。” 老太太笑道:“老爷们来给我说,是徇了孝心来,你二太太这么一说,我可知道你的主意。” 二太太脸色一红,道:“哎哟,老太太,我能有什么主意,都是一番小孝心罢了。我呢,也跟着老爷孩子们奉孝心的,都望老太太长寿百岁,看着孙孩儿们嫁娶顺遂。” 老太太道:“都快做丈母娘的人了,还是那样会说。换做别人家,这会子留在屋里跟女儿哭嫁抱团呢。你倒好,跟老爷们来叽扯,不就是想让我出份子么?你不开口,我也要出。” 如此说,曹氏才没言语。 庄琂才明白里头的意思来,众人跟老太太说亲礼,实则揣测或请示老太太怎么动公中的财物,如何将公中的礼分派出来做嫁礼。 这才是曹氏的心思。 也是老太太口里说的“主意”。 老太太又说:“北府既要捞些嫁娶好处,又在道理上,我也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二丫头比她二哥哥先成亲,跨过兄长的头。有北府一头的嫁妆,那北府也应遵从祖宗规矩。你们北府压了西府她二哥哥的头,违了长幼嫁娶僭越之礼了。你们分一部分,看是多少,挑去给她二哥哥。话说,长兄如父,应当有这门子的意思。算是二丫头跟佟府孝敬我们长辈的。却便宜西府捡了个便宜。你二太太今儿不说这事儿,我还当打马虎眼,不提了。既要公正公平,看什么时候,着人派一份给她二哥哥去。” 原来,祖宗旧制里有规矩,言说倘或妹妹嫁人,兄长没成亲,妹妹要从嫁妆礼拿一部分来给二哥哥聚喜,那是留家当给家里的意思,也是妹妹的一点心意,是妹妹舍不得一家子兄弟的意思。 曹氏听老太太那样说,便道:“自然要留的,是她哥哥不是?总不能什么好处都给她抢了去。吃一口留一口,家家和顺,那才是兴旺发达的好意头。” 老太太道:“你懂这道理是最好。我想着你头一回做丈母娘,怕你没想到,寻思这两日单独与你说,巧你跟来聒噪,我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偏私不得谁。” 众人再三孝恭向老太太颔首,答应。 次日。七月初一。 佟府挑了嫁妆来北府,北府细数收下,又置办几桌子酒席款待那些挑礼的人。 因庄琻是待嫁之女,在挑礼过门的日子里,她不好见客,便与妹妹庄瑛来寿中居回避。 那庄琻拜见过老太太,一心思的不情愿嫁人,跟老太太哭闹,说:“老太太,我真真不想嫁人,不想出咱们府门。你老人家行行好,让我再呆几年,伺候你几年。” 老太太说道:“往日你也闹不知几次,今儿在眉眼之下,你又胡闹。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仔细你老子娘听见不安逸。” 庄琻哭得跟泪人似的,道:“不瞒老太太说,佟府大少爷为人木讷,我不喜欢。你老人家真让孙女嫁过去,孙女一辈子可得受苦了。你老人家也不希望孙女一辈子这般愁眉苦脸吧?” 老太**慰道:“嫁娶之事岂能当儿戏,又不是三日定下的亲。你们自小就落定了,反悔不得。就算佟大少爷不好,作为进门的媳妇儿,你要多多扶持他,多多开化他。夫妻两人日后百恩百爱,什么都有了。如今你还是女儿身,有些许不舍,舍不得你的老子娘,舍不得你这一班兄弟姐妹也是有的。当初我嫁你们老爷爷时,跟你差不多,你看呢,如今你们一窝跟鸡子似的,怎么来的?是我不安逸熬过来的,且不都好好的?我有说你老太爷一句么?” 老太太挖苦自己,这种惹人笑的话,当是笑话,庄琻虽然伤心,可听了老太太那样说,忍不住笑出声。 老太太笑道:“这才好。苦自己是一时苦,幸福的,那是日后长远的幸福,别人未必都知道。你也当是做个笑话,存留给你以后的儿孙说去。那就是好事儿。” 庄琻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十分难以舍嫁。 庄琂来寿中居的时候,在门口,恰好听到老太太挖苦自己那一番事,便顿在门口,没进去。 于是,听到庄琻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反正我不想嫁,你们也要我嫁。我心里不痛快,到底先说出口,实话与你老人家说,我的心里,有别人。” 老太太怒斥道:“你这孩子,到此时,说话还跟放屁一样。仔细你的言语。这话日后不许说,心里有什么念想也不许想!听我的话,乖乖的嫁人,好好的作个新媳妇儿。往后,你再想回府里见谁,随你进出,庄府是你娘家人,仍旧是一家子的,谁不见你?你的心里,应该只有你一家子的人,一家子的兄弟姐妹。。” 庄琻道:“我知道跟你们谁说这些,你们都这样待我。可我是个人,不是一件物件儿礼品,随意可送人的,我也有我心事,我的喜爱。” 老太太道:“那行吧,当我是个摆设钟子,你且说吧,我听便是。出了我这门,你也说完了,再不许提。你看可好?” 庄琻道:“好与不好,不就那样。实话与老太太讲,我心里中意定王府的小王爷肃远。我们太太知道。可我们太太跟西府太太不合,拉不下脸,死命不成全我,反正就是要我嫁佟府大少爷。我委屈上天了。老太太,窝那样大的心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出府门。老太太啊,你让我死了算了……” 说罢,庄琻呜呜哭着,比才刚张扬的哭,此时的哭声有些收敛,只是捂住嘴哭,羞耻的哭。 老太太长长叹息,没答话。 正这时。 外头端茶行来的丫头见庄琂在门口,招呼一声“琂姑娘”。 老太太听闻,赶紧道:“琂丫头来了?怎么不进来!” 庄琂这才走进去。 入了里头。 老太太乐呵呵道:“才刚你二姐姐哭嫁呢,你来迟了,没听到好听的事儿。我可告诉你,等你二姐姐出门,我也要办你的婚事。” 庄琂低头看了看庄琻,只见庄琻一身清素打扮,往日满头金钗首饰,如今清简了,人显得比往日雅致。 庄琂恭维道:“二姐姐有福气,老太太主持大婚,那是谁都求不来的呢!姐姐还哭什么。” 庄琻“哼”的一声。 头几日,庄琂回府,庄琻命人打庄琂跟三喜,那一茬儿事儿,大家心里都有疙瘩。 眼下,庄琻不太好意思面对庄琂。 老太太又道:“瞧见没有,你琂妹妹都说你有福气,你不应当这般。” 庄琻咬住嘴唇,道:“谁的福气谁知道。我刚跟老太太说的话,老太太心里明白,却揣着装糊涂,跟我们太太老爷一般,要撵我出门。横竖我来发泄发泄,给老太太添堵,老太太不管,日后让我死在佟府好了。” 话语刺人,也刺自己。她妹妹庄瑛拉了拉她,示意别再说了。 庄琻“去”的一下,推开庄瑛。 老太太摇头道:“我怎么劝也不管用,索性,我断了你的念头吧!你琂妹妹在你之下,等你过门了,我再办你琂妹妹的亲事。我心里早有打算了,想让你琂妹妹嫁给定王府的肃远少爷,难不成,你自个儿碗里有了,还想跟你琂妹妹抢?不是道理的。” 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给庄琂使眼色。 庄琂不知老太太说的话是真是假,愣得哑口无言。 而庄琻听闻要将庄琂许配给肃远,心底那口火气,跟灶台里的火舌一般,肆意冒出。她极速转头瞠视庄琂。 庄琂也不管老太太说的是真话假话,急忙给老太太端礼,致谢:“谢老太太成全!” 这动作声色,将庄琻的心刺烂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哭嫁女(中) 不说肃远还好,既说到肃远,免不得勾起庄琂想起十里红庄的事来。 如今,不知肃远逃出十里红庄没有呢?肃远有没有跟大萧、小萧成亲呢?药先生怎么样了?碧池一家三口怎么样了?是呢,一晃那么多日子过去,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庄琂心里急,可终究势单力薄,许多事没办法付诸行动,这是最可恨的。更可恨的是,庄府牵三挂五弄出事端来,叫她和金意琅难以前行。 无论老太太有意将她许配给肃远也好,还是以此刺激庄琻也罢,看到庄琻那面貌样目,真真痛快。 痛快之余,暂时想起十里红庄,也暂时忘记十里红庄。 目下,自然知道庄琻恨毒了庄琂。 可庄琻恨归恨,北府大小姐的那份自尊她是要端着的。 只见庄琻僵硬凶狠的目光瞠视庄琂,稍瞬即逝,又慢慢柔和下来,微笑道:“还是琂妹妹有福气,是做小王妃的命。二姐姐往后得仰仗琂妹妹。” 庄琂微微端礼向她,道:“姐姐说哪里的话,老太太取笑我罢了。听闻佟大少爷才情过人,他日后考取功名,做了大官大员大宰相,我才要仰仗姐姐呢。什么小王爷大王妃,是老太太想让姐姐安心出嫁,拖我下水给姐姐陪嫁取笑的笑话。姐姐竟当真。” 庄琻嘿嘿冷笑,复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琂妹妹从外头回府,越发会说话了。往日琂妹妹小心翼翼的样子,这会子跟往日比,天壤之别,说她没有小王妃的气势,我也不信。有老太太作保媒,琂妹妹的脸面比我足呀。到底,是老太太疼琂妹妹一些。” 老太太道:“姐妹之间,还为这个争风吃醋,传出去也不怕人家耻笑你们。” 坐了一会子,白老太医来给老太太看病治疗,庄琂抽身回镜花谢,尾随后头,庄琻与庄瑛也来了。 在镜花谢,庄琻第一回以敌人的身份指针庄琂。 见庄琻来,庄琂自然要子素回避,不想让子素看见北府的人怄气,便让带伤的三喜伺候。 端茶让坐,完毕。 庄琻道:“琂妹妹不必戴着假面具待我,那日我让人打妹妹,妹妹心里恨毒了我。我岂有不知的。老太太眼拙,只怕给琂妹妹欺骗了去。如我去给老太太讲,琂妹妹如何待我们太太,如何偷了东府和篱竹园的小爷们,只怕老太太得伤心啊,妹妹小王妃的如意算盘也得散了吧!” 她亲妹妹庄瑛见姐姐那般毫不留情说话,极其不好意思,便劝和道:“姐姐,琂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庄琻“哼”的白庄瑛一眼,啐道:“你知道什么,你跟四姑娘也被她那柔弱不侵的外表欺骗了。有许多事,你未必知道。这会子,你少来和稀泥,不好听的,你别听,你自个儿滚回去。” 庄瑛羞羞涩涩站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竟溢出眼泪。 庄琂却没对庄瑛生气,仍旧以礼相待与她,道:“三妹妹别在这儿跟着怄气,三妹妹且回吧。我想呢,你姐姐有话与我说。” 给庄瑛一个台阶下,庄瑛才领着丫头,速速离开镜花谢。 等庄瑛离开,庄琂对庄琻道:“不怕二姐姐去向老太太告我。在这大喜大悲的日子里,多一件儿少一件儿,都是事儿。顶多,让人知道,是姐姐不想嫁佟府,跟我这个府外人胡闹罢了。” 庄琻道:“你少来云淡风轻模样!我且问你,你跟小王爷肃远之间,有多久的往来,有多少见不到人的事?” 庄琂笑道:“这是我的事,与姐姐无关。姐姐是佟府的人,先吹冷自个儿碗里的再说吧。我呢,看在姐姐跟我昔日好一场,也不闹你们,祝福姐姐跟佟大少爷,白头偕老,恩爱绵长。” 庄琻眯着眼睛瞪住庄琂,道:“可恨毒了我吧?也恨毒了我们太太吧?那日,是我们太太将你跟三喜装入麻袋子扔出府大门,妹妹怎么没跟老太太提?妹妹就忍得这口气?” 庄琂道:“是么?有这样的事么?以姐姐跟我的情分,姐姐见我受这样的委屈,必定为我出头。再说呢,一家子骨肉,太太怎会那样待我?姐姐别是不愿意嫁佟大少爷,胡说八道吧?妹妹可不愿意当姐姐不痛快的出气物儿。咱们啊,好姐妹,好说话。姐姐,你说这样不好么?我啊,会好好的送姐姐出门,看姐姐嫁人,吃姐姐一杯喜酒,日后仰仗姐姐去。” 庄琻道:“别姐姐姐姐的,你我之间,痛不痛快,我们都知道。这如今,我们不必再装。过不得几日,你去什么王府做王妃,我呢,也在佟府受苦,你得意了吧?即便受撵出门之苦,你也忍得住,原来,是为了等老太太做媒嫁去定王府。妹妹的算计不错呀!我如今算清楚了。” 庄琂淡淡一笑,没正面回复,就让庄琻随意揣测,让庄琻不安。 庄琻又道:“我猜测不错,妹妹过了王府的门,该对我们北府出手了吧?以妹妹的聪明,我想,妹妹定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我们太太了。” 庄琂抿了一口茶,道:“姐姐多虑了。” 庄琻道:“别高兴太早,就算我嫁佟府,也会跟大姐姐那样,不出庄府大门。在这儿庄府大门里,我们后头见面的机会还多。妹妹做不做得成肃远跟前的的人,还未可知。望妹妹别高兴太早。再说,妹妹把东府、北府两位小爷们弄走,这事儿怎么了局呢?我是要捅出去的,妹妹别以为闷声不发作,就完了。” 庄琂笑着,由着庄琻恶言相向,发泄怒火。 这时,子素在屋里听得她们的说话,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来。 子素指着庄琻道:“庄琻,你别血口喷人!什么东府、北府的小爷们被我们姑娘弄走了!这都是你们太太做的!想诬赖我们,亏你想得出来!你一个小姐,竟不带脑子,我们姑娘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偷你们小爷们做什么。” 庄琻从炕上站起,“哟哟”叹几声,道:“看看看,禁不住说了吧?先跟定王府的小王爷眉来眼去,再勾着三弟弟和我曹氏表兄弟,这些是我胡说的?你们这些外头来的野人,本是心里手脚不干净!最会算计了!谁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干偷偷摸摸的事来。你姑娘做了小王妃,你也跟着飞上枝头做侧王妃了吧!美得你!” 子素道:“有本事,闹去给老太太知道,就真相大白了。跟我们胡闹,什么意思呢!” 庄琻也在气头上,摔下茶杯,道:“去就去!闹开了,我不用嫁人,最好不过!也为你姑娘昭雪了,扬眉吐气啊!” 说着,庄琻去拉住庄琂,要去老太太跟前闹:“到老太太跟前说清楚,到底有没有偷东府、北府小爷们,咱们说清楚去!” 庄琂甩开庄琻的手,道:“姐姐胡闹!姐姐不想嫁人,何苦把矛头对准我们呢?”又柔声道:“若真是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太太们岂能容我?我看,是姐姐心里不痛快,着我这个外人出气罢了。我知道姐姐舍不得嫁人,舍不得我们,如今跟我闹笑话使小性子,人之常情!我不怪姐姐。” 庄琻无论如何闹,如何撒气,庄琂都那副亲和的面貌。 庄琻奈何不得,甩了袖子,领丫头万金走了。 两人一走,子素忿忿不平道:“这种人,就该跟她撕破头脸,你越给她脸,她反而不要脸了。” 庄琂道:“真闹开,我也不怕。可跟着庄琻闹一闹,不正遂了她庄琻的愿么?”又对拉住子素说:“姐姐,这会子不能闹,得给金姑娘时间办事呀!” 子素道:“难道我们闹,金姑娘就办不成事?” 庄琂道:“姐姐糊涂,真闹了,老太太一命呜呼,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眼下,我们关起门来跟北府过过嘴瘾还使得。何苦真动气?往后,一条条算,不怕她们走得脱。” 子素道:“你听到了,庄琻说嫁去佟府不出庄府,往后,只怕你越发难办,敌人浮出水面,越发跟你针锋相对压。” 庄琂道:“这正好,那时,她二姐姐是佟府的媳妇儿,是外人,我才是庄府的小姐。何苦跟外人斗气?即便斗,我也是理直气壮,名正言顺,她二姐姐管不着,佟府也不愿意掺合吧?” 子素摇头:“你还真当自己是庄府的小姐了?我刚听说,老太太要把你许配给肃远,难不成你真想熬出个王妃来,慢慢打他们?” 庄琂缓缓坐下,道:“昔日伯镜大师父说过:搅浑这趟水,方法两种,慢慢搅,快速搅,都行!我们越快办她们的事,越给他们痛快。慢慢熬吧!只怕这会子,二姑娘伤心戏码在北府上演呢,我们急什么,且慢慢欣赏。这趟浑水,我们慢慢搅,熬她们个肝肠寸断才欢畅呢!” 果不其然,庄琻离去不久,寿中居的竹儿来镜花谢告知,说二姑娘从镜花谢回北府哭得死去活来,跟着二老爷二太太哭闹不嫁,要上吊。 庄琂只跟竹儿道:“都是老太太说了一句笑话,叫二姐姐嫉妒我了。不怕竹儿姐姐笑话,老太太说要把我许配给定王府的肃远,二姐姐怕我压她一头,心里不甘呢!这都是玩笑话。等过明日,我再去北府给二姐姐赔罪去。” 竹儿将信将疑,没说什么,回去又给老太太报告。 老太太也当庄琻任性胡闹,随她去。 次日,庄琂又来给老太太请安,言明说:“昨日二姐姐来跟我说些体己话,惹得不痛快。寻思,二姐姐舍不得姐妹兄弟,不肯出嫁。” 老太太道:“你二姐姐的性子就那样,打小就供着养。千金大小姐,非她一人,这等任性,到底要吃亏。你们姐妹这些,多多去跟她说话,开导开导她,兴许会好些。哭嫁之女,谁家都一样,你们就去陪哭一会子吧!” 末了,老太太拿出一份礼物,让庄琂带上,去北府安慰庄琻。 庄琂巴不得老太太放话,于是,叫三喜去知会各府的姑娘,都带上礼物去见庄琻。 这方意思是,自家姐妹陪哭陪嫁的意思。 到了北府那边,往下戏码,真是叫人开了眼见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哭嫁女(下) 后头,应庄琂的请,东府、西府、南府诸位姑娘都来北府看庄琻。 庄琂想着:自己来见庄琻,必定遭她奚落,何苦自寻没趣?这等大喜事,自然要跟姐妹们一起来,人多了,庄琻也不敢对自己如何。毕竟,此方来,是想看北府的笑话,看庄琻那份痛不欲生的笑话,大家一起见识才有趣。 另外重点,庄琂想借来北府看庄琻,好去篱竹园见一见金意琅,计划一下入密道见鬼母的事。 随后。 东府的庄瑜听闻三喜的知会声,先赶来了。 远远的见到庄瑜跟丫头静默,庄琂自主迎上,嘴齿伶俐,招呼:“四妹妹。” 那庄瑜历来跟庄琂交好,虽然近期发生许多事,庄瑜没帮腔庄琂,心里有些愧疚,如今,庄琂没生她的气,还如此热情,叫她有些意外。 庄瑜给庄琂端礼,仍是“姐姐”的呼唤,亲近着。 庄琂拉住庄瑜的手道:“我就知道四妹妹第一个来。” 庄瑜染红的脸面,越发显得她心里不安,嗫嚅道:“姐姐,我……” 瞧她的神色,庄琂早看穿她的心里,不就是自觉亏欠么? 庄琂仿佛没经历过什么,道:“回来这几日,我原是要去东府瞧大哥哥跟四妹妹,可巧那天嫂子先过来,我就没过去。今儿托二姐姐的福,我们好好说一会子话。” 庄瑜羞答答的瞥庄琂半眼,脸面更红了,道:“姐姐受苦了。” 可见,庄瑜的心不同庄府其他人,不擅算计和挑事,是个善良的女子。 庄琂道:“四妹妹说的什么话,不就是来陪二姐姐么?必定要陪哭一会子的,真说要受苦,咱们一块儿受去。” 庄瑜眼眶红润,拉住庄琂的手,道:“姐姐,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 庄琂打断道:“我知道妹妹心里的想法。我跟四妹妹一向交好,妹妹没当我是外人,我心里清楚的。也是呢,过去几日,有些许不愉快,那都过去了,我才不计较。眼下妹妹心疼我,才这样待我,叫我越发喜欢妹妹,感激妹妹。妹妹何苦又要提那些,我们之间没得嫌隙,你越这样,让人瞧着见外了。” 正说着,西府的庄玝跟南府的庄玢、庄瑗姐妹及丫头来,远远的,嘻嘻哈哈招呼两人。 庄琂拍了拍庄瑜的手,示意别再提过去的事。 五姑娘庄玝跟四姑娘庄瑜不一样,倒是知趣,她跟六姑娘七姑娘嘻嘻哈哈,当之前没发生任何不快。 如此,众姐妹及丫头往北府里进。 那会子,众人穿过北府正院大堂,见佟府挑行门子礼的人,一堆的红嫁礼,从外头摆进堂里,堆积如山,可气派了呢。管家等人正招待他们吃茶说话。 六姑娘庄玢傻呵呵的要去凑闹热,几姐妹赶紧把她拉住,说:“也不害臊,那是给二姐姐的,你去凑什么闹热呢,日后有你的喜事。急什么!” 净拿傻六姐取笑,转脚往庄琻那院屋来。 到庄琻的院屋外,众姐妹止住了才刚那些俏皮玩笑,个个严肃起来,停声摒气,蹑手蹑脚的,生怕一个不注重冲撞到里头的人。 是呢。 如今,庄琻躲在闺房里哭,她亲妹妹三姑娘庄瑛陪在一旁。她们母亲曹氏婆婆妈妈的规劝些嫁娶的话语。 庄琂等人哪里敢冒撞进来,轻手轻脚靠近门边,偷听呢。 只听到曹氏对庄琻道:“你大姐姐嫁出去之后,你就是庄府的顶头大姐姐,你得给妹妹们带个好头儿。哭喜哭喜,只允许你哭喜,不准许你胡思乱想撒泼胡闹。关起门来,你闹上天,我不说你,到底我们是一家人,羞耻都是在门里的事儿。倘或让你其他府里的妹妹兄弟知道,你那些歪心邪念,才真真丢你父亲的脸了。” 庄琻道:“我的人都不要了,还要脸做什么。我不嫁,不嫁!” 曹氏又道:“那得呀,你不嫁也使得,今儿就往南府白月庵跟普度小尼姑作伴吧,一辈子做尼姑去。我就不说你了,改头儿,我把你三妹妹跟和顺府和鸿藻的好事办了,也能成事。” 庄琻哭得越发大声,越发伤心。 倒是庄瑛回了一句,道:“太太,这不是劝姐姐的么,又拉我做什么。我也不嫁。” 曹氏“噗噗”乱笑,道:“你们姐妹两个,常日看不是一世界的人,到临头嫁人,才显得一家子呢。一个不嫁二个不嫁,把好处留给镜花谢琂姑娘去,你们就开心了。” 庄琻道:“哼!太太这么喜欢,就把琂妹妹过到你跟前,当你女儿好了。老太太放了话,准了琂妹妹跟定王府小王爷肃远的亲事呢,太太巴结她去,日后,太太也有好身份,出去够亮脸能摆阔的。我们算个什么,太太净作践我们,我们不是你女儿了。” 曹氏“呸”的一声道:“你啊你!你自个儿不自爱还说人家,是你自个儿作践自个儿,还带你亲妹子,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你看看,这什么时候呢,陪在你身边哭的就你妹妹一个人,你好歹作个榜样,给你老子娘开个金脸,别叫其他人耻笑我们,耻笑北府。” 庄琻道:“太太这会子说风凉话,在我们小时候不经事不懂事就准了我们的终身,那是害我们。这会子又叫我们给北府增光,如何增得?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是惹毛了我,我即刻出去把过门子礼掀翻了,跟佟府的人说我不嫁,又能拿我如何?” 曹氏道:“有本事你去!不怕你老子把你的腿打断你就去。越发能耐了。我跟你说啊,你亏就亏在投错了胎,怎么就不给我投个小子命来。如今哭天喊地有什么用。我再告诉你,初七出阁,出定了。你中意肃远,死烂在肚子里,甭想了。” 庄琻道:“那你叫三妹妹替我嫁了吧!” 曹氏啐道:“放你娘的屁!越说越不像话!” 母女几人在屋里闹,说那些话真是笑话呢,里头的庄瑛都忍不住笑了。 外头庄玝、庄玢、庄瑗性格开放,越发禁不住,哈哈作笑,随后迎入。 最后,庄琂和庄瑜一脸尴尬状,小心翼翼才走入。 到屋里。 庄琂见众姐妹扭住庄琻安慰。 曹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坐在一边,想不到后头还有庄琂、庄瑜两人。 当曹氏见庄琂和庄瑜进来,冷冷的哼出一声,对庄琻道:“叫你姐妹们陪你哭笑一阵。”又叮嘱庄瑛说:“别叫你姐姐出去闹才好。” 曹氏仍旧不放心,还对庄瑜、庄玝叮嘱:“好姑娘们,替我开导开导你们姐姐,说些好听的,日后我谢你们去。千万别给你们姐姐出门闹事。外头是佟府来的人呢,我们庄府的脸丢不得。” 庄玝答应了:“太太放心吧,我们陪二姐姐,姐姐哭我们陪着哭,姐姐笑,我们陪着笑。反正不给姐姐出去。” 至始至终,曹氏也没正眼看庄琂,也不给庄琂说一句话,扭着肥胖身子出去了。 因姐妹们来得齐全,庄琻那不欢畅的心才缓和些许,仍旧擦鼻子抹眼的。 庄琂就坐在一边,看庄玝等姐妹安慰庄琻。 此时此刻,庄琂才不想说话,看着就好,这等舒心的事儿,还用表现什么来? 谁知,庄琻已不要脸,才不管姐妹们如何,直直冲庄琂气道:“琂妹妹看我笑话,看了一回又一回,这会儿,看得可舒坦?” 若不是庄琻招惹,庄琂也懒得搭腔,既然庄琻寻自己的话,庄琂免不得要表示一下。 庄琂道:“二姐姐说什么呢,老太太说一家子姐妹,过来陪哭嫁,我们才来的。就算老太太不差使我们,我们跟姐姐往日的情分也要来。姐姐何苦说这些话来激人,还惹自个儿不痛快?” 说罢,庄琂假装掉泪。 庄琻“哼”的一下,哭道:“我不痛快是我的命不好。如今……”捏着手绢一个个地清点姐妹们,最后指住庄琂,道:“如今,你们啊,都快快巴结你们琂姐姐去。她要做定王府的小王妃去了。” 庄琂一脸哭丧,道:“我才不嫁!姐姐寻我开心的。” 庄琻冷笑道:“这会子装什么呢,太太说了,关起门来,说什么都无妨。见各府妹妹们在,你就不好意思了?”又张扬道:“你们不知道,你们琂姐姐跟肃远小王爷交情可深了。等我的事儿折腾过去,该到她喜事上,你们不用陪着脸来哭,都该跟她笑。” 众姐妹只当庄琻火爆脾气,拿人作法发泄。 庄玝道:“那也好,横竖是我们西府的姐姐,真那样,也不辱末琂姐姐的才貌。我们西府亲事上加亲了。” 庄琻满心怒火,听到庄玝的玩笑,只当她讥讽自己,便不依了,追着庄玝打,庄玝连连跑开。其实,庄玝只当笑话讲罢了。 后头,庄琻也不恼了,跟姐妹们哭笑,大约认命了吧。众人从屋里走到院外,松散心情。 趁这个时候,四姑娘庄瑜有意无意向庄琂打探:“才刚二姐姐说的是真的么?” 要知道,庄瑜对定王府的肃远也有别样情感。以前,长辈们想将庄瑜说给肃远,后来因她庶出,不敢高攀,便没成。到底,庄瑜对肃远是喜欢的。 当下听说要把庄琂许配给肃远,庄瑜心里有些不痛快。 庄琂淡淡一笑,回复庄瑜,道:“四妹妹也来取笑我。你们一个个欺负我是外来人,当我是给你们陪哭嫁作笑料的?四妹妹再笑我,我可不依了。” 如此说,庄瑜才不好再言语。 因在庄琻这儿不怎么受待见,庄琂也没思想久留,趁她们哭笑玩闹,她领着三喜往篱竹园去。 到篱竹园见了娜扎姨娘和金意琅,议论好潜入密道见鬼母等事,议论在话头上呢,守在外头的三喜匆匆进来报,说二姑娘把佟府过门子礼给掀了。 最后,庄琂跟金意琅约定入密道的时间,妥当之后,她与三喜赶紧从篱竹园离开。 又来到庄琻那院屋,再见庄琻,只见她披头散发,撒泼打浑,还闹着上吊,真真不成事体。 曹氏见闹得不成样,一气之下,将众姐妹都打发回府,又命人死死守住庄琻。 庄琂心里清楚:二姑娘哭嫁,只怕休止不了呢! 不过,今日来北府,陪哭陪了一遭,看了笑话,也办自个儿的事儿,完满了,由得她们闹去,只要不出人命,一切都是好的。(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探望 谁曾想到北府也有今日? 算不得十分意外,却也是料想之间的事。幸好,庄琂有先见之明,把东府、西府、南府几姐妹叫来,除了让自个儿好脱身之外,又能借机让公众笑话一番,一石二鸟,妙哉。 从北府出来,庄琂的心情极其好,顺眼看到的风景,都觉得比平日看到的要美十分百分。 心里虽然高兴,她也没太过分表露,仍旧装出一副可怜可惜的样子。 庄瑜哀叹,也是可怜她二姐姐的模样,也没说什么。 倒是出来的时候,庄玝说道:“看着眼前欢喜,不也是一重欢喜一重悲么?谁知道明日后日,轮到我们是什么光景?二姐姐挺可怜,可我们三哥哥那样的身子,不也可怜么?不知有无福气吃二姐姐一杯喜酒?”庄琂才恍惚惊醒,自己没主觉去看望庄玳。 正这时,头顶一群飞鸟掠过,叽叽喳喳的。 庄琂抬头看了看,没见到鸟雀的踪迹,猛然想起庄玳送自己那一只鹦哥儿。 到底里,庄玳对自己也是十分真诚。庄琂忽然起了恻隐之心。 因又听庄玝说:“话说悲尽喜来,希望二姐姐能带点福气给大哥哥和三哥哥。” 与才刚来时,庄玝那些天真玩笑,她顿时伤感,真真是成了对比了。 庄琂也没多话问,当是个倾听者,听庄玝唠叨。 也许庄瑜不愿意听这些伤心话,自行告辞,庄琂没挽留,让她先走了。 庄玝望住庄瑜离去的背影,又是一阵哀叹,道:“都说报喜不报忧,四姐姐都不忍听了。我何苦学那些没嘴脸的胡说八道呢?”因而又自个儿叨叨,道:“那些没嘴脸的,净满口胡话。蓦阑死了的事,偏又对三哥哥说,若非那样,三哥哥如今也不会病得那样重,跟我们一起来劝二姐姐,二姐姐也不会闹的。” 因谈及蓦阑忽然离世,庄琂才显出些许惊讶,问:“蓦阑不是好好的么?怎就走了呢?” 庄玝笑了笑,所谓“报喜不报忧”就这意思吧,便不给庄琂胡说了。 庄琂转口安慰庄玝,道:“白老太医府上的老爷去给三哥哥寻药,只怕不多时就能找得。五妹妹无须过于担忧。” 庄玝道:“若说自家姐妹兄弟,我们西府里的二哥哥、三哥哥才是我们真正自家兄弟呢,我能不担忧么?” 这话的意思,也将庄琂排除在外了,要知道,庄琂就是外来的小姐,算不得府里的正经姑娘。 庄玝大约看出庄琂的难为情,赶紧补充道:“往日三哥哥跟琂姐姐走得近,最是相好的。哥哥见到姐姐,兴许跟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一见姐姐就好了也未可知。” 庄琂顺了她的话头,道:“正好呢,我也想去看望看望他。如不然,我跟五妹妹一同回西府吧!” 庄玝巴不得庄琂那样说,便欢喜拉住她的手,道:“好姐姐,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就此,东府、西府、南府几姐妹分了道,各自回府。 庄琂与三喜随庄玝、敷儿来西府。 至西府,庄琂不敢失礼长辈,得先见过郡主和三老爷。给他们请安再去。 入承福苑的院屋,看到一班丫头在外头聚集议论,仿佛里头有什么事发生呢。 庄琂不好去问人,便旁敲侧打问庄玝:“发生什么事了呢?” 庄玝摇摇头,说也不知道,随后,果决的上前逮住一个丫头子问。 那丫头回答,说:“定王府派人来说,小王爷在外头公干一直未回。这会子派人来给太太说,不知道小王爷能不能赶得回参加二姑娘的婚事?正在里头跟太太老爷说呢,太太很担心。” 说这时,庄琂看院屋里的人,三老爷庄勤、郡主、庄璞待见定王府的人,他们叽叽咕咕说着话,郡主时不时的抹眼泪。 庄琂见状,怔住了,不太好意思去打搅,遂而,拉住庄玝,道:“五妹妹,要不,我们先去看三哥哥吧,太太、老爷和二哥哥见客人呢。” 庄玝好奇道:“姐姐啊,都到家门口了呢,若不进去,太太知道岂不怪我们无礼?定王府的人在呢,好歹应个礼再去吧。” 其实,庄琂也想进去听听,看他们议论些什么。毕竟涉及定王府的肃远,庄琂心里是记挂的。要知道,肃远送自己去烟波渡十里红庄,她亏欠肃远的情呢。 如今情形,只怕定王府的人还不知有这等事呢。 稍后。两个女孩儿轻轻盈盈迈步往前,向堂厅去。 两人侧身入屋,只当不知里头大人们在议论事。一进门,勾首垂眼,给他们先请安。 郡主见她们回来,收拾好伤感的情绪,问道:“听说你们去北府见你们二姐姐了,你们二姐姐怎么样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呢?” 庄玝见客人在,不太敢说实话,侧头看了一回庄琂,有意请庄琂答复。 于是,庄琂领会庄玝的意思,微微一笑,回复郡主道:“佟府送嫁礼过来,极喜庆。二老爷跟二太太很开心,差管家招待客人们,我们不敢冲撞,只去陪二姐姐,略坐一会子。如今,她们开饭招待佟府的人,我们更不好留,便先回来了。顺道过来给老爷太太请安,再看望一下三哥哥。” 郡主叹息一声,说“好”,说着之时已起身,示意三老爷和庄璞先招待定王府的人。她赶着迎上来,拉住庄琂的手,往外走,道:“你先出来,我与你说几句话。” 庄玝要跟出去,郡主却不给她跟,又说:“五姑娘去你哥哥屋里看着吧,你三哥哥刚醒了,这会子要喝粥,不知吃了多少,你先去瞧瞧。” 郡主撵庄玝先走。 庄玝咬咬嘴唇,望了一眼父亲庄勤和二哥哥庄璞,又看看郡主,众人神色忧虑。庄玝端过礼,领敷儿离去不在话下。 等庄玝走远,郡主才对庄琂说:“你五妹妹年纪虽然小,但禁得住口。可有许多事,不能给你三哥哥提,你是要知道的才好。你只管看他去,但你别给他胡乱说外头的事,省得他醒来又病了。你可知道我的意思?” 庄琂道:“知道了,太太。” 郡主害怕庄琂口无遮拦,一时糊涂给庄玳胡说,会增重庄玳的病。 可见得,郡主也是防着她呢! 庄琂看郡主闷闷不乐的样儿,假装露出心疼之色,关心道:“太太可还好?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趁白老太医来府里,叫他也给太太看一看。” 郡主眼泪一掉,道:“定王府出事儿了,揪心呢!”又拍了拍庄琂的手道:“这个事儿,也不能给你三哥哥提。好姑娘,你要记得才好。你三哥哥跟肃远要好,必定要问这问那的。你们只说他来过就完了,切莫与他长说短论,多劝他吃东西吧,那身子如今最需要吃东西的。” 庄琂点点头,又追问:“小王爷怎么了?” 郡主长叹一声,不说,催促她去看庄玳。 庄琂不好再追问,领着三喜往庄玳那院屋来。 路上。 三喜冷冷淡淡地对庄琂道:“姑娘怎不给太太说,肃远少爷在十里红庄?” 庄琂定下脚跟,拽住三喜,道:“别胡说!” 三喜果然遂了庄琂的意,真就不说了呢,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庄玳这边。 然而,庄玝却没先进去看她哥哥,巴巴的等庄琂一起。 庄琂行近,庄玝蹿了出来,拉住庄琂。(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情长意短 昔日姐妹相处,庄琂深知庄玝的为人,傲气胆大,年岁略比其他姐妹小些,却十分有主见。 见郡主留下庄琂说私话,庄玝心里必定有些疑问。 当下,她等庄琂前来,好作打听。 庄琂也没隐瞒她,敞开了说:“太太怕我跟三哥哥说些不中听的话,担心刺激到他,不利于他养病。” 庄玝却不太信,道:“这算什么机密话呢,非把我撵走。” 庄琂道:“太太夸五妹妹的来着,说妹妹禁得住嘴,不怕妹妹去说什么。倒是给我几分脸面,批评我一二句,怕我在妹妹跟前下不来台阶,才把妹妹支走。妹妹别多心。” 庄玝方才露出笑脸,道:“难得姐姐把我当知心人。我才不会低看姐姐呢!往时,姐姐可比我总教导我,我怎会让姐姐下不来台阶呢。”话语一转,道:“难不成太太跟姐姐说定王府的事儿?” 庄琂摇摇头。 三喜见庄玝逼得紧,便道:“五姑娘,太太确实没说定王府肃远少爷,就叮嘱我们姑娘别在三爷跟前胡说八道。” 庄玝望了三喜半眼,将信将疑,道:“瞧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定王府也出事儿了。可怎么是好呢?” 庄琂不理她,只管昂头往前走。 没一会子,姐妹二人来到庄玳屋外。 尚未进屋,见复生从里面跑了出来,慌慌张张的,接着,又听到一声碗碎的声音。 里头,金纸劝说的声音传出:“爷,你何苦又生气呢!不吃咱们就不吃,这碗跟你又没仇恨。” 庄玳拉着虚弱的声儿,道:“那你跟我说说,蓦阑怎么就走了?我问你们一句,你们净是躲着我,你们不想让我安心吃一口好的……你把复生那小子拉进来回话!” 外头。 复生见庄琂跟庄玝,如同见救星,作揖行礼,连连求道:“姑娘,快快进去劝三爷吧,气着呢!” 可见复生好怕他主子责骂,逃出来了呢。 庄琂“嘘”的示意复生别张扬,又让他外头忙去。 随即,庄琂拉住庄玝的手走了进去。 一进门,庄琂“嘻嘻”两声笑,拿着手绢捂住嘴,道:“好好的醒来,发什么火呢?莫非久睡之人,梦魇了么?” 顺眼见金纸跪在地上,十分委屈,正捡地上的碎碗片子。 庄琂迎上床边,挪来一张凳子,坐下,就手里的手绢给庄玳擦拭嘴边的粥水残留,道:“真是梦魇了不成?人家好好服侍你,你生哪门子气呢?” 庄玳凄楚地望住庄琂,又转眼看了庄玝,心里的愤怒,没能平下来,道:“一个二个避着我,巴不得我快快死了。我说也不见妹妹来见我,她们说妹妹给我寻药去了。我说子素姐姐和三喜姐姐好歹也来一回,我问她们去,看是与不是。她们又说两位姑娘跟妹妹一同出去了。都是骗人的鬼话!” 庄琂笑道:“我这不是来了么?”说时,低头对金纸道:“金纸,再去端一碗粥来,我喂他,若是跟我撒气,我便走,再也不来。” 金纸连忙收拾,匆匆出去。 站在一边的庄玝“噗嗤”一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得琂姐姐来才治得你。你平日最听琂姐姐的话。哥哥再这么胡闹,真是白费当日琂姐姐替你挡那一剑了。” 庄玳这才安定些许。 少顷,金纸端一碗粥进来,庄琂接上,给庄玳喂了几口。 庄玳果然不敢乱发脾气了,一面吃一面嘟囔:“妹妹,你跟我说一句实话,我是不是要死了?” 庄琂懒得回复,一勺子一勺子的粥往他嘴里灌。 庄玝闲得嘴巴,道:“哥哥别有的没的搬弄那些死啊活的话呛人,听了叫人伤心。哥哥好了,要送二姐姐出门子的。过不得几日,二姐姐要嫁佟府去了。” 庄玳叹道:“是呢,一个个的去了,到头就轮到我也去了。”便推开庄琂手里的汤勺,道:“不吃了。” 他生闷气呢! 庄琂看不下去,啐道:“你跟谁撒气我不管,跟我撒气不该的。横竖来讲,我是门里的客人,不是你身边自家姐妹兄弟,由着你欺负。今儿,我承你的情,看在你送我一只鹦鹉的份儿上,勉强来一遭,明儿惹火了我,我却不来了。” 庄玳赶紧改语调,道:“好妹妹,我不是这意思,你知道我不会对你生气的。都是他们惹我的先。” 庄琂道:“我看金纸、复生都是好好服侍你的,都尽心尽力的,怎就惹你了?仔细太太过来见到,又要说你的不是。即便不说你,那也得责怪金纸和复生,那不是冤枉了好人?你若知意,自个儿注重身子,也替你底下的人应一应,人家到底鞍前马后伺候你呢。” 庄玳道:“妹妹说的是。我千错万错,罪该万死!可妹妹你知道么?蓦阑死了,他们净隐瞒我,蓦阑才是鞍前马后伺候我呢,打小到大都是蓦阑在我身边……” 说罢,庄玳呜呜哭了起来。 来庄府这么久,也没见庄玳为谁这般哭。话说七尺男儿身,有泪不轻弹,眼下庄玳这等身子又那样,可见他是个重情义的。 庄琂于心不忍,安慰道:“也不知谁跟你胡说的。我昨夜恍惚眼,像还瞧见蓦阑呢,怎就死了?莫不是你梦魇没清醒的缘故?别说这些话来吓唬人。” 庄玳一怔,道:“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庄琂本就是说假话,哪里是真的?安慰他而已。 可又想,但凡日后他知道实情,得责怪自己欺骗他。 于是,庄琂道:“你知道你这一病多久了?恍恍惚惚,一日日不见好。我们谁都担心。太太们,姐姐妹妹们也跟你说了,我出去寻药去了?” 庄玳道:“是呢!” 庄琂道:“我才回来,又陪二姐姐哭嫁去。鲜少来看你。府里的人,我都生疏了,蓦阑的身子骨,我恍惚见了她几回,谁知是不是她?可能她没伺候好你,自个儿领罪去了,才没在你跟前伺候。你一日日胡思乱想,于身子于病都不是好事儿。何苦作践自个儿?再说了,赶过几日,二姐姐成亲,你要千好万好,与我们一桌子闹喜酒。这才是正理儿。” 见庄玳被说动了,庄琂再接着说:“老太太的精神才缓一些,也为你的病担忧呢!不为其他人想,也得为老太太思想思想。往时,老太太最疼你。你就这般奉孝心?” 好说歹说,终于把庄玳说住,再吃半碗粥。 至后,庄玳问庄琂:“我多嘴问妹妹一句,肃远跟曹营官来看过我没?” 庄琂笑道:“你这人糊涂呢还是怎么的?我回来这会子,你可一句都没关心过我。看着,我是多余多情的。既这样,你继续怄气恼吧,我跟三喜走了。” 庄琂假装起身,要跟三喜离去。 庄玳支撑起身子,挽留庄琂,道:“好妹妹,我不是那意思,不是的!我病这些日子,睁眼闭眼,只有几个跟前的伺候。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害怕自己真死了,没一个朋友知心人在跟前,落得我像是孤家寡人,没人疼爱关心的野鬼一般。我觉着凄凉呢。” 庄琂复坐下,道:“府里的姐姐妹妹们个个不像你这样矫情。如今,你借病在身上,越发婆婆妈妈的。五妹妹才刚说了,什么死啊活的不吉利,岂能乱说的?仔细太太听到捶你。你若心疼我,多吃几口,太太高兴了,准我来多看你几眼,往后,你好了,想见谁不行?” 因庄琂威逼利诱,循序善导,庄玳才安定,又把剩余的粥吃完。 庄玝在跟旁看着听着,究竟不如庄琂那般会说话,也就没多嘴,闷闷地笑。 庄玳看到五妹妹笑,问:“五妹妹一向多话,这会子怎么不聒噪了?” 庄玝方回说:“我没得言语。我才是局外人呢!要我说呢,何苦让琂姐姐许配给肃远小王爷,许配给三哥哥你才好。你们两个才是情长意短,欢喜冤家呢!” 庄玳听得,傻了眼了,愣愣地望住庄琂,喃喃道:“妹妹也要嫁出府了?妹妹要嫁给肃远了?妹妹也要离我而去了?妹妹……” 他一连叠的质问,再是一口气提不上来,急喘起来。 庄琂红脸嗔了庄玝一回,再转头看庄玳,见他精神又蔫了下去,嘴角润润的溢出些血。 吓得庄琂赶紧招呼金纸,道:“快请太太老爷过来!”又怪罪庄玝:“五妹妹胡说什么呢!可把人吓着了!” 庄玝料想不到一句玩笑话,竟叫庄玳那样,急得眼泪掉下,跺脚而哭。 庄琂一面怪罪庄玝,一面安慰庄玳,道:“三哥哥,我哪里都不去,在府里伺候老太太。” 庄玳拉住庄琂的手,哭道:“妹妹也要嫁人了,也要去了……也要去了……” 庄琂恨不得告诉说,自己哪里都不去,要守候在他身边,可一个黄花闺女也不能那样说,便转头招呼三喜:“三喜,快去看看,太太来没来!” 见情形十分不好,庄琂又指挥庄玝跟敷儿,道:“五妹妹,还愣着做什么,找大夫来!” 庄玝和敷儿、三喜匆匆出去。 顿时,庄琂也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其实,庄琂明白,庄玳待自己与别的姐妹不同,可不是少年男女那点情意?往时,她故意避开,一则因卓府仇恨未报,二则是认了西府老爷郡主作父母,与庄玳也算兄妹之情。 谁知,庄玳的心里,却如此看重她。(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焦作一团 郡主闻报,赶紧过来瞧。 进屋只见庄琂一个人伺候着,很是生气,又叫身边的绛珠、玉屏等丫头去找大夫。 庄琂告知,说五姑娘、敷儿、三喜等已去寻大夫。 郡主看着庄玳那个样子,自然怀疑是庄琂对他说了什么,才招致他那样,虽然暂时没出口责怪庄琂,但脸面上的不悦,统统显现出来了。 庄琂让坐给郡主,候在一边。 不多久,庄玝、敷儿、三喜等人打外头跑回来,说白老太医此刻在东府大爷那边,大爷也醒了,且闹了起来,不知何故。 郡主怪问:“大爷一日日昏着,怎闹起来了?” 庄玝回说:“大哥哥闹着要去北府,说北府有他丢的东西。”一面说,一面心惊胆战状,请郡主起来,移步往外头去说话。 到了外头门口,庄玝悄悄与郡主道:“太太,东府大哥哥那情景,我看是不好了呢!我听那边的人说,这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大太太、大老爷都在那边,已乱了套。” 郡主听得,连连叹“哎呀”,又不知道如何说了,等转身进屋,看见庄玳跟庄琂正在说话,庄玳莫名其妙又好转了,看着不是十分严重。 只听庄琂安慰庄玳道:“你若心疼我,别是胡思乱想,也别胡闹。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一见,这让太太觉着我给你带晦气来了,叫我怎么自处?” 庄玳道:“那妹妹答应我,别学大姐姐、二姐姐那样都嫁出去。就算姐姐妹妹们都嫁出去了,妹妹不能离开我。妹妹答应我不答应?” 庄琂为了稳住庄玳,由他提条件,什么都同意,又说:“什么嫁给肃远小王爷,那是玩笑话。我哪里不去的,留在府里看你,真真不去的,你且放心吧。” 庄玳眼泪汪汪,凝视着庄琂。 这番情景,被郡主收在眼里,大约知道庄玳的想法了。因听到他们那样说话,郡主没进去打搅,赶着把庄玝拉出去,问庄玝到底怎么回事。 庄玝一五一十把庄玳发病的事告知。 郡主再吐出一口气,半日没得言语,之后,道:“你们寻府里的老医生来吧,日常的药给熬制一碗。务必让他吃下。” 完毕,郡主进屋,笑呵呵安慰庄玳几句,道:“你身上弱,都是胡思乱想弱出来的病。我还以为怎么了呢!既然你琂妹妹在这儿看着,我就不担心了。你东府大哥哥那边光景不好,我这会子过去瞧瞧。你且乖乖的听你琂妹妹的话,该看大夫看大夫,该吃药吃药,不可任性。” 庄玳道:“太太,这跟琂妹妹无关,太太不能责怪琂妹妹。” 郡主深望一眼庄琂,道:“与你妹妹何干,你又胡扯了。”然后吩咐庄琂:“那就烦姑娘用心照顾着,他这条命,横竖是姑娘救回来的,姑娘就好心做到底吧!算我求姑娘了。” 庄琂垂下眉眼,“嗯”应了一应。 郡主依依不舍,再三叮嘱庄玳听话等语,便带宝珠出门,一迳往府门外走,赶去东府滚园看庄顼。 不多时,郡主主仆来到东府滚园。 入滚园的院子里,首先听到一阵哭闹声,大爷果真是闹呢,声音震天动地的。 大太太秦氏、大姑娘庄瑚、大奶奶、四姑娘庄瑜等主仆众人“大爷”长“大爷”短的安抚。可见大爷庄顼见好了,如今起床来闹。 郡主加快脚步,迎了进去。 顺眼,见一众人按住庄顼,让他躺着,白老太医晃在床前,指挥人如何制服庄顼,又让孙子白景云快快烧药。 白老太医还对其余人道:“太太奶奶姑娘们先出去,我先给大爷熏一熏制神的药,帮他调停调停心脉气血。” 白景云持一口炉子,不知炉子里烧的什么东西,瞬时浓烟滚滚蔓延开。 因见到郡主,白老太医主觉的来问候,并告知:“郡主,眼下给大爷熏安神草,这草药性子烈,不好闻,请郡主跟太太奶奶姑娘们先移步外头等候。” 郡主点头,起身先去扶住大奶奶。 毕竟,大奶奶是挺着身子的人,行动不便,更不适合在这儿添乱,万一被庄顼推到怎么办?再说草药性子烈,或吸进了肚子,叫她早产越发不好了。所以,郡主先拉扶大奶奶出去。 等把大奶奶送出门口,又进来拉秦氏。 没一会子,众女人太太姑娘都出们,只留仆子们在里头按住庄顼。 白老太医和白景云熏药,施针,治疗,不在话下。 外头。 秦氏哭得跟泪人一般,对着郡主求道:“三太太,这可怎么办这么办啊?你替我想想法子才好,请宫里的神仙大夫也来瞧一瞧啊!” 秦氏这般悲哭,大姑娘庄瑚、大奶奶、四姑娘庄瑜、以及姨娘们,亲近的丫头们个个都放声哭泣。 看着真真乱了套 了。 郡主努力镇定,冷静道:“太太,这到底怎么回事呢?才刚我们玳儿也是忽然大闹,也吐了血,怎么大爷这边也闹起来了。” 秦氏等人听郡主那样说,都止住哭声。 秦氏快手拉住郡主,问:“玳儿怎么样了?” 郡主摇摇头,道:“我原是让人去寿中居请白老太医,她们说大爷犯病,老太医往这边来了,我一听,真真焦了心啊。如今,玳儿有他琂妹妹照顾,竟又十分的好,无碍了。这不,害怕太太这边需要帮手,我得过来瞧瞧不是。” 秦氏抹泪道:“三太太有心了。”复又悲哭。 郡主看一众人那般哭,也被牵扯出悲伤情绪来,陪哭一会子。 末了,郡主问大爷为何忽然这样? 大爷庄顼那二房姨奶奶见郡主问,便敞开了口齿,指责大奶奶,说:“我好说歹说,奶奶有身子的人,不方便照顾。大爷就由我照顾便好。可奶奶不依,非要亲力亲为,也不知跟咱们奶奶跟大爷说了什么话,叫大爷睁眼后,蹦着要闹去北府。大爷的身子自个儿都爬不起呢,去北府做什么呢?我就说,平日里,大爷喜欢吃些酒水,等不及要吃二姑娘的喜酒?偏他躺那么些日子,没人告诉他二姑娘要嫁人,谁知道奶奶又悄悄与他说……” 大奶奶一脸冤枉,反驳:“我没有说呀!我没跟大爷说什么……大爷自个儿要去北府……” 秦氏看她们争风吃醋的情景,十分闹心,也觉得十分聒噪,怒道:“都住嘴,还不嫌闹乱的!” 郡主实在看不下去,吩咐自己的丫头宝珠道:“你跟蜜蜡扶大奶奶去歇着。” 宝珠和蜜蜡扶大奶奶去另一屋室。 稍后,郡主对秦氏道:“太太,这媳妇儿的身子越发重了,闹不得。远远的让歇着才好。即便她跟大爷说什么,那也是夫妻之间的话语,怪不得她。想必,她也十分担心大爷啊!”又对那二房姨奶奶道:“你太太奶奶这般伤心,既然你有心照顾大爷,就进去帮手吧,别在节骨眼上说这些胡话,省得叫人焦心。” 二房姨奶奶巴不得是自己去照顾大爷,遂而狠命点头,朝太太们端礼后,便领着自己的丫头进屋,帮衬白老太医。 总之,大爷庄顼怎么忽然好了,忽然闹了,谁也不知道个底细,都以为他知道二妹妹结婚,想去闹喜酒吃。 自然的,因二房姨奶奶的告状,众人也觉得是大奶奶的不是了。 各人各心思,都闹在一团,见病人最要紧,此刻,谁也不再出口责怪追究。 等白老太医出来,告知无妨等宽心话,众人才放心。 这一闹,竟是半日之多。 郡主想着,自己西府也一团糟,东府既然没事也该走了。 郡主便要告辞。 秦氏却不给她走,想跟她多呆一会子,或是求一点儿往时救治庄顼的药。 郡主趁机,告知秦氏,道:“大爷需要药,我自然要差人回王府去取。只是如今,我们王府里也不安宁。肃远出去公干,至今未回。王府里早先前还派人过来说。” 秦氏听得,才不好意思再向郡主和王府求药。 于是,郡主辞离东府,赶回西府。 入西府后,一脚来到庄玳院屋。 这会子,庄玳吃了些药,又有庄琂照顾,安歇下了。郡主回来时,庄琂已离开回镜花谢了。屋里只留金纸、复生照顾,庄璞身边的丫头湘莲也抽手过来帮衬。 湘莲见郡主回来,赶紧报告说:“才刚太太去东府,绛珠和玉屏找来府里的大夫,帮看了一回。眼下咱们小爷好些了。见爷好,琂姑娘才走呢,五姑娘拿银子送大夫去了。如今,三爷睡下了,都亏了琂姑娘有法子,说得动我们小爷们,不然,等太太回来,小爷们还不肯吃药躺着呢!” 此处,湘莲替庄琂说话。 郡主点点头,道:“那你继续留在这儿伺候。”又问她:“定王府的人走了没?” 湘莲摇头,说:“不知道呢!二爷跟老爷在前头招待。兴许还在。因三爷这边需要帮忙,我们一直周转在此处,哪里不敢去。” 郡主道:“那再辛苦你一遭。” 话毕,郡主让金纸和复生出来,恶恶的训斥他们,不为别的,就是指责他们没照顾好自己的主子。 稍后。 郡主移步去前院堂厅,想看看定王府的人在不在。 到了那里,只见下人们在收拾茶杯等物,定王府的客人早走了。郡主一问,才知道三老爷庄勤、二爷庄璞领着定王府的人去北府。 郡主心里明白,定王府的人此番来庄府,除了告知肃远出事未归之外,大约也要去跟二老爷庄禄道声喜吧!毕竟,一家子亲戚情分,是要走一走才好。 于是,郡主也不想再管理,拖着劳累的身子精神,往承福苑自己屋里炕上躺着。(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庄琻大婚(一) 庄琂考虑着:在庄琻大婚之前,务必与金意琅入密道见鬼母,趁乱之际,护鬼母出庄府正合适。 这日。初五日。午后。 因临近的出嫁日子,老太太让庄琂等姐妹众人去北府陪庄琻。来到北府,又见佟府过门子礼的人送礼过来。 与往常一般,众姐妹避开佟府的人,直接去见庄琻。 庄琂一如此前日子,见过庄琻,除了陪哭陪笑一会子,算计着寻个方便,又与金意琅碰头。 说来也巧,这日,曹氏请袁姨娘、娜扎姨娘过来议论婚嫁酒席等事务,金意琅随娜扎姨娘来曹氏这边。只是金意琅不太待见曹氏,主子们在屋里议论,她一个人在外头干坐,打发无聊时间,也没随主子在屋里伺候。 开先,庄琂并不知金意琅和娜扎姨娘在这边。 原来,这一日,曹氏给庄琻请来一个婚嫁开脸婆子,给新娘子作开脸妆容,即是装扮头面,打粉刮绒的事儿。东西南北四府的姑娘、丫头们聚集在庄琻屋里陪,看她们开脸。 庄琂没什么话与她们交流,在她们嘻嘻哈哈闹着之间,领三喜出去了。 她假装闲情,随意走动,想拐去篱竹园见金意琅,却路过曹氏那院屋,正眼看见金意琅一个人坐在屋外廊下,无所事事。 庄琂思忖:金意琅在这里,我就不必往篱竹园去了。 便一头钻进曹氏那院子。 入了院门,零零星星听见屋里传来曹氏说话的声音,就此,知道曹氏在对姨娘们、婆子们吩咐事务。 庄琂可不敢张扬张声,她慢慢走近廊下,隔有几丈远的地儿,示意三喜捡一块石头来。 三喜把石头给庄琂。 庄琂左右看看,见无人之机,就将手里的石头掷向金意琅。 金意琅遭人暗算石子儿,猛的一阵吓,赶着要爆跳起来骂人。 幸好,庄琂及时阻止,在金意琅没发作之前,“嘘嘘”几声,向金意琅暗语招呼。 金意琅这才见庄琂主仆两人。 少顷,金意琅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一脸的的夸张表情,声音却压得低低的,道:“要死么?母老虎在里头呢!仔细被她吃了。” 庄琂微微一笑,伸手携住金意琅的手指,又示意三喜:“看着点儿。”之后,将金意琅拉到角落。 在角落处。 庄琂笑道:“金姐姐,这都什么日子了,你都不来找我。姐姐打算自个儿进去找鬼母妈妈呢,还是怎么的?你好歹让我心里有个谱呀。我今儿过来,还想去篱竹园找你,巧见你在这里,正好了。” 金意琅道:“我说大小姐,你饶了我吧!你看看啊,什么日子啊这是,北府办喜事呢,每天人进人出,白天晚上都是人,他们忙前忙后装扮府里门面,我怎么行动?我想去给你办,可脱得身材得呀。再说了,我们娘子如今怕我跑了,看我跟看哈巴狗一般,我越发不敢出门了。” 庄琂“噗嗤”一声,笑了,道:“真真难为你了,以前你那股劲儿,我还真以为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姐姐以前的蛮横是装出来吓唬人的。真了解你一些,你不也跟我们一般?如此小心!” 金意琅哼的声出,白庄琂一眼,道:“姑娘只管取笑我,笑够了,看谁还愿意帮你。” 说毕,金意琅满脸不悦,要走的光景。 庄琂哪里肯给她走,紧紧拉住,道:“好姐姐,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看你又跟我生气了。换以前,我真不敢跟你多说一句。”又低声道:“眼下,二姑娘的婚事,各府都为此忙碌,又有几个病人,他们自顾不暇,我们下手行动是时候。姐姐若是寻不到地方入密道,不妨来我镜花谢,我们从暗门里走进去。我那里的院门一关,准保险的。姐姐担忧什么呢!” 金意琅道:“我拿什么由头去中府镜花谢?原本在茴香院还能走动走动,这会子,离半边天远,越发不方便了。” 庄琂“嗯”沉吟半分,道:“姐姐顾虑的不无道理。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姐姐注意得对,是我大意了些。如不这样,姐姐你今晚过来找我,我编个由头与你们家娘子说。就说请姐姐来帮我捉鹦鹉,我养的鹦鹉从笼子里飞出来,蹿房梁上去了。这样,姐姐来镜花谢就顺了,姐姐觉着可好?” 金意琅哈哈笑,道:“你的鸟儿飞走了,你自个儿不会抓啊?” 庄琂道:“姐姐此言差矣,我若能抓,何苦找姐姐。姐姐有功夫的。” 金意琅道:“东府的大姑娘也有功夫呢,你们府里还有许多家丁呢!” 庄琂道:“姐姐到底担心什么?是不想帮忙么?” 金意琅道:“不是我不帮,得过一阵子吧!” 庄琂正色道:“等不得了。”附耳在金意琅耳边说:“先不管其他人,就碧池姐姐一家三口我放心不下。我听说定王府的人来西府说肃远少爷没回去。后头真查出个结果,岂不是牵连你我?也不知道肃远少爷在十里红庄怎样了。姐姐啊,这事等不得了,我怕早晚要出事儿。” 金意琅见庄琂说得十分正经严肃,又牵扯出肃远来,便讥笑道:“只怕……你心里记挂那位小王爷吧?我可听说二姑娘中意他,你这是跟二姑娘抢心上人么?” 庄琂推了金意琅一把,嗔道:“姐姐休要笑我。我说的句句真心。姐姐若不肯帮,那我自个儿办。好歹我身边还有三喜和子素姐姐,我们没姐姐你那等功夫能耐,再拼个死活也无妨。” 言说完,庄琂气呼呼的甩头走开,叫三喜:“三喜,我们走!” 又回到庄琻屋里,与众姐妹一道看庄琻开脸。 午后入晚,曹氏让人来说,准备好晚饭了,让姑娘们今晚在北府吃饭。庄琂没心情,推托回去看老太太,没与她们一块儿。 临出北府大门,金意琅跟了上来,递一句话,道:“给我定个时辰,我好过来。” 庄琂捂住嘴巴,朝金意琅勾了一笑眼,道:“看姐姐方便,最好不过午夜之后,省得鬼母妈妈歇了,打搅不得。” 也就几句话交流,各自明白清楚。 庄琂跟办了一件天大的事一样,于是,欢喜回镜花谢。 进镜花谢屋里,她赶紧把跟金意琅约定入密道见鬼母之事告知子素,再让子素准备灯火食物等东西。 子素心里不安,道:“可万一鬼母妈妈不肯把手里的小爷们交出来,你们怎么办?” 庄琂道:“姐姐不知道了,鬼母妈妈跟烟波渡萧夫人关系非比寻常。听到是萧夫人的事,绝对交出来。” 子素道:“你这么断定?” 庄琂点头,道:“再不济,让妈妈跟着一块儿出来。请金姑娘护送她去萧夫人那里。我私心里打算,除了把碧池姐姐一家,药先生他们弄回来,也想给鬼母妈妈找个安居之所,再说,鬼母妈妈身子骨不好,眼睛瞎了。万一萧夫人看昔日情面,帮妈妈治疗呢?一举几得的事,何乐不为?” 子素道:“是这么打算。就怕鬼母妈妈脾气古怪,不肯依就。” 被子素那样提醒,庄琂心里也打鼓了,犹豫了。 若如子素料想的那般,届时怎么说服鬼母妈妈呢?(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庄琻大婚(二) 临近午夜时分,金意琅才来镜花谢,且是悄悄摸摸,飞檐走壁而至。 那会子,庄琂、子素、三喜正在清点入密道的物件儿,如灯火,美食等。灯火四把,便于一路照明,美食则用于孝敬白发鬼母的。 子素觉着庄琂此次去见鬼母太过于隆重了,单是提美食一类,足足准备了三大提盒。 庄琂说:“等金姑娘一来,我们各人手里拿灯,一人提一盒子,满满堆到妈妈鼻子跟前。礼多人不怪嘛,她便也不好怪我消失那么些日子了。” 子素道:“这么多年,鬼母妈妈没这些东西吃,还不是好好的?未必你东西多就能收买她?以鬼母妈妈的性格,就算拿天上的龙肉凤胆,怕也是要生你的气。你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难怪她置气骂你。” 庄琂叹一声:“谁说不是呢?” 数次进密道,都是一阵风的去,一阵风的出来,然后消失许久也不去探望,换做旁人,早认为她这个作干女儿的没良心。 可是,每每进出,不总是发生事端,纠缠着自己么?庄琂也无法左右事端纠缠呀。 三喜见她姑娘黯然伤神,一脸担忧状,便劝子素几句,让少说,再安慰庄琂,道:“姑娘,我们进去,跟妈妈说清楚。谅妈妈也不会怪罪的。毕竟,我们在这外头,处处遭庄府的人钳制,任是谁,也都怕的。且莫说我们这样担惊受怕,连篱竹园的金姑娘不也小心翼翼的么?她的胆子比我们大多了。” 子素啐一口三喜,道:“如今,你倒转换个人了,会安慰你主子了。你别是着力的把你家姑娘往火坑里推。我劝这劝那,哪一次不是对的?眼下,我真没力气劝什么,只愿这才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庄琂听了子素和三喜的话,倍加感动,左手拉住三喜,右手拉住子素,感慨道:“若是金姑娘也如你们这般好,那我们在庄府里的日子,往后就好过许多。所谓同仇敌忾,同舟共济,到底难不倒我们一根筋连根心的人。” 子素“呸”的一声,挣脱庄琂的手,道:“跟别人出去一趟,如看穿了别人的心一般。谁知道这金姑娘会不会背后捅你一刀子?你瞧瞧东府大奶奶,你待她多好,还不是反口咬你一嘴巴,还求你……” 庄琂“哦”的惊醒,打断子素道:“幸好素姐姐提醒我,大嫂子央求我们进去寻那仙草儿,赶着这次也得拿些出来。” 子素冷冷地回应:“有些人的命就该绝,既治不了病也救不了命。是你们一番情愿罢了。你说替大奶奶寻什么仙草,若能救得大爷还好,不能救何苦劳心费力去走一回?那个地方有一条房梁支柱那么大的黑蛇,仔细幻化真身把你给吃了。” 庄琂捂住嘴巴笑,道:“姐姐的嘴巴,越发犀利了。随姐姐说去,我不反嘴。姐姐也知道,我们跟慧缘的情分,到底要顾及顾及。她昔日跟我们来庄府,在姐姐没来之前,她为我出过力的。当是回报她吧。” 子素道:“怕是不止为了大奶奶的请求吧!” 庄琂一怔,半时没深思到子素话里是意思。 巧这时,瓦房屋顶“咔嚓嚓”有响动声。 主仆三人不约而同抬头望上去,俱是心神惊恐。 三喜害怕庄府的其他人来,连忙的要吹灭灯笼火。 庄琂却制止她,道:“且慢。是金姐姐来了。” 果然,庄琂料得没错,那金意琅翻墙过院,飞檐走壁的来,正在瓦顶上落脚呢。 当庄琂轻手轻脚去外头开门,那金意琅已飞身下来,落在屋檐下。 庄琂借着灯光,看到金意琅那黑衣人装扮,先是吓了一跳,确定是那张熟悉面孔,方才缓出一口气,连连请她入内。 入到里内。 金意琅晃眼看到炕上堆放许多食盒,又有旁的布料衣裳,信手去翻。 庄琂笑道:“姐姐再不来,我们可就睡了。赶明儿,等着把二姑娘送出府,又得闹个没日没夜,行动越发不便了呢。” 金意琅没搭理,只顾翻开盒子,见里头是美食,也不管能吃不能吃,捡起些来放入口中,并赞道:“可饿死我了。” 不光抢了食盒里的食物吃,还自主倒茶喝。 金意琅吃吃喝喝就罢了,嘴里说道:“我可说了啊,我只帮这一回,成不成与我无关的。” 子素横眉倒竖,欲要发作,庄琂眼疾,急忙拉住子素,再微笑对金意琅道:“金姐姐,发生任何事,都与你无关。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金意琅道:“那姑娘要我陪着进去,怎么个打算?是要我押着鬼母仙女出来呢,还是让我抢鬼母仙女手里的孩子?” 庄琂道:“姐姐的作用大着呢,不需抢啊夺的,我们仔细与鬼母妈妈说话就成。话说,有道理的事,能走遍天下,鬼母妈妈也是能听得道理的人。姐姐只管为我做证,让她知道我们确实去了烟波渡一遭,就妥了。” 金意琅白了一眼庄琂,道:“说几句话的事儿,竟偷偷摸摸,你们也是够了!若是将你们放入宫里,必定是一团好戏,跟那些嫔妃们有的斗。都是这般遮遮掩掩的生活,好无趣。” 庄琂淡淡一笑,接着示意三喜把食盒盖上,又多次催促邀请金意琅,说该走了。 金意琅方止住手,也止住嘴巴,没再拿东西吃。 入密道门之前。 庄琂仍旧不放心,让三喜去把镜花谢的院门关死,且在里头横上锁头。三喜照办之后,庄琂还是不放心,又说:“不如这样,三喜你留在这儿看着,万一有个什么,也好阻挡阻挡。” 金意琅讥笑道:“未必东府大姑娘运起轻功飞进来?大半夜还怕什么?这里是你的居所,还这样小心,真把自己当贼了呢你们。” 因此,庄琂才没让三喜留下。 接着,四人挑起灯笼,提起食盒走入隔壁厢房,启动暗门机关,进入密道。 基于轻车熟路,进进出出的路径都通晓,四人没在路上耽搁,转眼的就到那密室之内。 庄琂从手腕褪下镯子,将镯子放在地上的凹槽里。 须臾,原本封闭无缝隙的墙壁,喀啦啦的开启了,露出一道暗门来。 金意琅很是惊讶,怔了好一会子,方叹道:“难怪我上次进来没入口,结果真是你的镯子是钥匙。”又凑近庄琂边上,说:“姑娘,这里头堆满了金山银山的财宝,你这地处通道真真方便,日后,我们悄悄运送运送出去。到外头,那些个金山银山,几辈子花不完呢,我们可以过上好日子!不比留在庄府差。” 庄琂摇摇头,只是笑,没回金意琅的话。 紧接,庄琂走在前头,子素、三喜跟随,金意琅垫后,直驱密道暗洞。 到此,庄琂又是振奋,又是忐忑,心想:不知道妈妈见到我,会不会怪我上次不辞而别?(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庄琻大婚(三) 在庄琂、金意琅、三喜、子素四人寻来前,鬼母正在哄东府那双瞳小爷们。 自鬼母把东府那孩子偷来,日日捧在手心,当是宝贝,虽然她双目失明,可照顾起孩子来,心里眼里跟见到孩儿一般清明。常常的,鬼母也会因孩子的哭闹发怒,吼他,吓唬他,虐打他。 自然的,庄琂自上次来之后离去,鬼母心里十分愤恨,总是对着孩子骂庄琂:“你姑姑一点儿良心也没有,次次进来跟逛御花园似的,她早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把我们娘儿俩忘记了。她若再进来,我们万万不理会她。” 孩子实在闹得慌,鬼母也会逗他:“乖儿啊,你姑姑若是进来了,就带许多好吃的好玩的给你。你千万别贪玩跟你姑姑走。你要一辈子留在婆婆身边,伺候婆婆。” 孩子虽小,秉性聪慧,数月的人儿,倒已会爬行了,也跟着鬼母牙牙学语,会迸出一二句话来,或叫“婆婆”或叫“姑姑”,那个时候,把鬼母激动得眼泪直流。 因孩子聪慧活泼又好动,鬼母便给他取个名儿,叫“玩儿”。 鬼母也给玩儿说他的姓氏,常常说:“玩儿啊,你虽然在我处长大,可你主家姓,却姓庄,可惜了可惜。如是跟我一个姓,真真是我心肝里的一块肉。不过呢,婆婆会当你是心肝宝贝一般待,你日后,可别学你姑姑那般没良心才好呀!” 每每与庄玩逗乐取笑说话,鬼母最后都自己悲哭一阵。 那庄玩真真乖巧,见鬼母哭泣,会帮鬼母擦拭眼泪,还不停地叫唤:“婆婆!婆婆!”。 鬼母越发的爱他,半刻听不见他声音都不行。 这一日,庄玩吃了蜂蜜浆,又吃了些许水草,饱饱的睡了。鬼母见他越来越嗜睡,只当他反骨不理会人。 要知道,孩子长小个儿,一日日的活泼,总是累坏的,自然的,休息睡眠的时候要比平日多些。 鬼母却不甘寂寞,非要闹着把他叫醒,陪自己说会子话。 庄玩睡得正酣,一被折腾醒来,没个足觉,便哭闹不止。 鬼母便把他抱起来,使劲的打他屁股,骂道:“没良心的兔崽子,还没会走呢,就嫌弃你婆婆了!等你走动得,岂不是长翅膀飞走?你若再哭泣,婆婆把你淹入湖水中,溺死你个兔崽子。” 鬼母越狠毒,庄玩越哭得起劲儿。 到头来,鬼母也累了,耳朵受不了那喧闹,想清静了,又好声好气的呵哄他。 可惜,庄玩一旦开腔哭闹,就没个止。 庄琂、金意琅主仆四人挑灯,提食盒进来,正巧看到鬼母哄着庄玩。 庄琂示意几人不要发出响声,生怕吓到鬼母和孩子。 几人便站在远处,静静的看,静静的听鬼母哄庄玩。 只听鬼母道:“玩儿啊玩儿,不哭不哭!你哭来哭去就不好玩儿了!”又震慑道:“听到没听到,婆婆叫你莫哭,你就不许哭。若不听话,仔细我揭你的皮!” 这些厉声话,足将庄琂几人吓住了。 金意琅愤愤地道:“这老东西连个孩子都不放过,瞧她做什么呢!” 金意琅要往前走,去制止鬼母。 庄琂拦住金意琅,劝道:“姐姐,妈妈不是有意的。逗着他玩呢!” 金意琅道:“有这么逗人的?要揭人皮子呢。” 说罢,金意琅推开庄琂,大步的往前走。 鬼母大约听见脚步声,立马捂住庄玩的嘴巴,斜儿细听动静。 鬼母听了一阵,确定前方有脚步,便站起来,喝道:“谁人鬼鬼祟祟?” 金意琅也不遮掩,笑道:“老仙女,不认得我了?” 鬼母定神,分辨声音,觉着熟悉呢,略略沉想,想起是金意琅来,又怒道:“贼丫头!是你?” 金意琅继续往前走,道:“是我!我来看你来了!” 鬼母道:“看我?你是来偷我的财宝吧?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若干偷了我孩儿的金山银山,仔细我要你死!” 金意琅道:“老仙女,你别冤枉好人!我今儿来,是带好东西给你吃呢。你这般吓唬人,我可得走了。” 鬼母“哦”的一声,不肯信。 因又听到脚步声凌乱,鬼母防备地往后退,道:“贼丫头,你带谁进来了?是不是庄府那些恶人?” 金意琅哼哼笑了两声,道:“是呢是呢!” 鬼母扬起庄玩,道:“是来抢夺我孩儿的么?你们胆敢过来,仔细我摔死他!” 金意琅立马站住,大气不敢出了,生怕鬼母真把手里的孩子摔死。 庄琂再也按不住口舌,连忙招呼:“妈妈,是我们,我跟金姑娘,三喜,素姐姐来看望你了!” 鬼母哪里肯信,道:“没良心的丫头,她必定出去享福去了。这贼头带个人进来冒名顶替,想欺骗我吧?” 庄琂又道:“哎哟,妈妈,真真是我呀,我是亭儿!” 怕鬼母不轻易相信,庄琂赶紧让子素和三喜问候鬼母。 三喜和子素笑道:“给妈妈请安,子素和三喜来探望你了。” 如此听来,鬼母方才相信前方的人是庄琂。 但是,鬼母心里藏有怒气,她必定发泄发泄才得,便又道:“都是一群没良心的贼丫头。一次次进来,舍我而去。如今,又进来做什么!” 庄琂轻手轻脚走过来,道:“妈妈,女儿不由衷呀!也是女儿不孝了!妈妈不知道,女儿在外头遭人陷害,几经生死。你若不信,问问金姑娘,就是她救了女儿跟三喜。” 鬼母道:“这贼丫头有这般好心?” 金意琅叹道:“我好心着呢,你老人家别是瞎了眼,心也瞎了。” 鬼母啐道:“放你娘的屁!” 金意琅道:“我娘早死了!屁放不出来了!你自个儿放吧,自个儿熏死你自个儿。只希望你老人家发发慈悲,别虐待孩子。稚子无辜呢!” 鬼母哈哈作笑,道:“听你这话,果然不错,是来打我孩儿的主意了。” 庄琂劝道:“哎呀,金姐姐,妈妈,你们别斗嘴了。我们都是一家人,闹什么呢!”又说:“妈妈啊,女儿遭北府的太太下毒,险些丧命。上次跟你分别,就被她们下毒,驱逐出府。幸得金姐姐援手救助,带我去烟波渡见萧夫人……” 鬼母“啊”,面目惊恐状,急急往后退两步,把孩子放下,抖动着声说:“你去了烟波渡了?何时去的?真见了萧夫人?萧夫人她老人家可还好啊?” 庄琂见鬼母放下警惕,连忙道:“好着呢好着呢!夫人也记挂妈妈,想有朝一日跟妈妈重逢。” 鬼母听得,又防范起来,道:“胡扯!可见你说的不是真话!我欺骗了萧夫人,她岂想见我,岂愿与我重逢?丫头,你受谁的指使,竟这般欺骗你妈妈我。实话与我说来。” 庄琂知谎话被揭穿,扮演不下去,只能道:“妈妈,萧夫人确实恨毒了妈妈,我说她想跟妈妈重逢,是编谎的。只希望妈妈能信我的话。” 鬼母大大一震,只听到她呜呜哭泣,这等转变,跟六月天气一般,说变就变,从怒而悲,在一瞬之间,叫众人始料不及啊。(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庄琻大婚(四) 庄琂先把食盒提过去,走近鬼母面前,蹲下,掀开盒子,让美食的香味先飘溢出来。顺便凑近看看庄玩的模样。 瞥了一眼庄玩,长得白白净净,比之前见到的越发显得鲜嫩了,只是脸面手脚,比平常普通孩子略瘦小些。庄琂想,或因常日待在密道里不见光,食物不够丰足的缘故所致。 庄琂望他一望,原本哭泣的庄玩却不哭了,睁着那眼睛骨碌骨碌的看她。 那眼睛,看着叫人害怕,两只眼睛,共四颗黑眼珠子。 这等诡异的孩童,若自己来见,庄琂必定不敢多看。 这会子,金意琅、子素、三喜作陪,倒也无妨。再多看几眼,又觉着庄玩并不可怕,还让人心生怜爱。 庄玩望住庄琂时,嘴里呀呀说几句话,叫说:“婆婆,姑姑!姑姑!婆婆!” 鬼母哭了一会子,才收住声儿。 尔后,庄琂方说道:“妈妈,我们如今回来,都好好的呢!你也别哭了。” 鬼母啐道:“谁哭你了?少跟我表错情。我为我自个儿哭。” 庄琂一面把食盒里的美食端出来,一面转头朝子素、三喜招手,让她们过来帮忙。 那两人识意,微步过去了。 金意琅却不动弹,只顾在小池子边上乱晃,眼里一直盯着池子里拿发光的大圆球,又看地上散落的珠宝。 当下间,庄琂对鬼母道:“妈妈,我们带许多好吃的来,孝敬你老人家。你一直抱着孩子,不累么?让三喜替你抱抱,你先吃点好吃的吧!” 鬼母往后退缩,紧紧抱住庄玩。 庄琂摇摇头,道:“妈妈不信任我了。” 鬼母道:“你什么没学好,就学着撒谎,跟庄府那些恶婆娘一样,想算计我呢!” 庄琂待要出口劝说反驳。 子素实在隐忍不住,道:“哎呀,妈妈,瞧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好心好肺的来。姑娘一回府,就想奔你这儿来呢!” 鬼母道:“那为何才来?” 子素道:“说了怕妈妈不高兴,我还是不说的好。” 子素故意吊着鬼母,让鬼母放松些,多亲近些。 果然,鬼母中套了,连连问:“为何呀?” 子素帮着庄琂把食盒里的饭菜美食一一端出,置放在平石之上。 见子素不回应,鬼母又问:“死丫头,欺负我瞎眼了,又欺负我耳朵聋了。” 子素笑道:“我还说呢!急什么急。妈妈先尝尝东西,看好吃不好吃。姑娘也给你带了好酒来,你不想尝尝么?” 鬼母倔强道:“只怕你们这是鸿门宴呢!” 子素噗嗤一声笑,道:“妈妈多久没听戏了?还记得有鸿门宴这出戏来。” 鬼母道:“与你不相干!” 确实闻到饭菜的美味,鬼母心痒痒的,略略躬腰凑近,道:“有无大肥鸡?” 子素道:“何止呢,猪蹄膀子,笋蓉芝麻嫩鸡子,梅菜扣肉,东坡肘子……还有金纸醉。够是不够呀?” 鬼母顿了下来。 庄琂朝子素赞一眼色。 子素领会庄琂的感激,继续道:“妈妈,我们这会子来,真真不容易。姑娘的心贴着你呢!生怕你在这个鬼地方,日日夜夜过不好。” 鬼母道:“她自然得向着我。如不然,跟那贼丫头有何分别。那贼丫头只会算计我,偷我们的金山银山财宝。”说完,怔一下,又昂头朝前方道:“贼丫头!怎么听不到你声音,你是不是悄悄收走我们的珠宝?” 虽然鬼母瞎眼,可心里清明着呢,知道金意琅“非善类”,处处提防着她。 而金意琅呢,确实如鬼母所料,正蹲在地上拾捡珠宝,脸上心里笑开花了。 听到鬼母叱喝,金意琅略略收起手里的珠宝,往怀里揣,站直,道:“老仙女,我知道你讨厌我。我不靠近总行了吧!我远远躲着你还叫你烦?既这样,我离开了算了,让你们娘儿几个处着。当我是个外人,我何苦遭罪给你们找骂呢!” 鬼母嘴角扯了数下,道:“你是什么人我不清楚?那之前带我出去,偷了我不少金子银子。这以后,就没见过你了。可见你贼丫头的心,也是狠毒之人。绝非善类。”又朝庄琂与子素、三喜道:“你们几个可要仔细她。别给她蒙骗了去。” 金意琅哼的一声,道:“行行行,你们都是好人,我是坏人,行了吧!”又说:“姑娘,我陪你进来,这差事儿就算完了。那我就走了。” 庄琂赶紧起身,走过去,拉住金意琅,将她拉到鬼母跟前,道:“好姐姐,妈妈不是怪你。妈妈就是这样的脾气。你我以往跟妈妈交际过,还不懂的?” 金意琅又哼的一声,懒得搭腔,眉眼却低低的扫了下庄玩。 因见庄玩长得怪异,“呀”的一声,往后退:“这孩子怎么就……” 庄琂“嘘”作了个动作,示意金意琅别张扬。 鬼母感觉到不好的,道:“怎么,我孩儿把我的眼珠子用回来了,不行么?” 金意琅摇摇头:“行,你老当宝。存着吧!” 饭菜摆好,庄琂轻轻去扶住鬼母,让蹲下。 鬼母也不推辞,蹲下。 庄琂道:“妈妈,你也别怪罪金姐姐。这位姐姐,跟我有些因缘旧故呢!” 鬼母怪道:“什么旧故?” 庄琂笑了笑道:“当日我在仙缘庵避难,伯镜大师父救我。我临逃走之前,大师父跟我说,要我日后跟金姐姐碰头,要我们同心同力,同气同德。我跟金姐姐也说了。如今,我待金姐姐是自家姐姐,姐姐待我也是极好的。妈妈既不防着我,也如待我那般待姐姐吧!我想,姐姐也会孝敬你老人家。” 鬼母“嗯”,也不知道应话还是吐气,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正正的拿在面前的酒壶,说:“金纸醉。” 鬼母就酒壶往嘴里灌。 这边,庄琂劝说:“慢着点儿喝。还有许多菜呢!”接着又说:“那一日,我、素姐姐,三喜,我们三个人被庄府拆开了,素姐姐被关在一处地方,我跟三喜仓皇逃了出去,却没逃成,叫二太太给抓了。二太太给我们下毒,又撵我们两个出府。在府门外,九死一生,幸好金姐姐看见,发了善心,及时救我们。” 鬼母一面吃酒,一面吃肉,不忘问:“那后来呢?” 庄琂给金意琅递个眼色。 金意琅不情愿的答:“后来?后来可曲折了。又经历了几场生死呢!” 鬼母道:“不是去烟波渡了么?难不成,萧夫人派她的蛇宝贝攻击你们?” 金意琅道:“哟!你老人家还知道这个!” 鬼母道:“我知道的多着了。当日,我跟萧夫人的关系,可好着呢!”忽然想到了什么,鬼母连忙吐出嘴里的食物,道:“不对!既然萧夫人见你们,又救治你们,她怎肯轻易放你们出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庄琻大婚(五) 庄琂想不到鬼母会这般推算猜疑。 她正寻思如何回复鬼母的质问时,巧当口,庄玩拼命挣脱,要下地呢。 庄琂借机,道:“妈妈,我们替你抱抱吧!” 鬼母一巴掌拍在庄玩的屁股上,道:“兔崽子,婆婆说正事儿,不许闹!” 庄玩受了疼,哇哇直哭。 庄琂心疼道:“妈妈,你何苦打他。妈妈要打,打我好了!” 鬼母道:“你别急,问好你们的话,不对头的,我自然饶不得你。你们且细细说与我听,萧夫人如何救你们的?你们如何去烟波渡的?如何回来的?萧夫人还跟你们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说与我知道。” 金意琅叹息,朝庄琂挤眉弄眼。 庄琂顿了顿,道:“女儿不敢欺瞒妈妈,只求妈妈恕罪。” 鬼母怒道:“说!” 庄琂和金意琅轮番的讲述,把如何中毒,如何去夔门楼长袖街碧池家,如何跟碧池等人前往烟波渡,如何在烟波渡遭遇歹人,又如何遭遇群蛇猛兽攻击,如何进十里红庄,如何如何……齐齐全全说了。 包括萧夫人对鬼母的偏见与责怪。 鬼母听完,静了下来,道:“到底是我对不住萧夫人。如今,她老人家可好?” 三喜笑道:“妈妈,萧夫人年轻着呢,不老!” 鬼母呸的一声,道:“你知道什么!萧夫人有驻颜之术,她那容颜,美若天仙,可年纪嘛,你们自然看不出的。” 三喜道:“果然是妈妈的旧相识,妈妈最清楚。” 鬼母却不接受这等奉承,又问:“这么说,你们逃了出来,还有几个人落在烟波渡了?” 庄琂道:“女儿思想着,怕是这样的。” 鬼母拍了拍庄玩,冷静了。 庄玩已止住哭声,伸出手指,抚摸鬼母的脸。 良久。 鬼母长叹道:“看来,这都是命,都是孽啊!可你们真的忍心把玩儿带出去?” 庄琂看了看金意琅,不知如何回复。 金意琅不痛不痒,与己无关之状道:“只怕要这样了。不然,落在萧夫人手里的人,怎么救出来?再说了,我欠人家人情,你老忍心让我欠着?又说了,这孩儿不是你孩儿,不必当宝贝!” 鬼母道:“如今,他就是我的孩儿!” 金意琅拍拍手,道:“那也使得,你们打算好了再说。我是不急的。横竖与我无关。这几日呢,庄府要闹喜事,真带这孩子出去,我还嫌不方便。” 鬼母道:“喜事?庄府办什么喜事?” 金意琅道:“北府二姑娘庄琻要嫁人了。” 鬼母怪道:“呵,这些贼孙辈都嫁人了。时间可真快呀!”又道:“但你们想从我手里夺走玩儿,我断断不依的,即便萧夫人怪罪我一辈子,我也受了。” 庄琂很是不忍:“妈妈……其实我……” 鬼母又是啐一嘴巴,道:“我说什么来着,鸿门宴,算计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提那么多东西来,说得好听,孝敬我。明明是想灌迷了我,夺走我的玩儿。我告诉你们,你们休想!” 庄琂淡淡一笑,道:“妈妈,既然你不愿意让他走,我们不强求就是了。可我……我心里确实为妈妈着想。” 鬼母哈哈笑,道:“为我着想?我怎么的?我好好的,吃的好,睡得好,有玩儿陪着我。我一辈困在这儿,也知足了,不用你劳心牵挂。” 庄琂见鬼母铁了心,也不好再劝。 子素看到庄琂那些为难神色,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几下。 接着,子素道:“妈妈,来之前,姑娘跟我们说。想把妈妈带去烟波渡……” 鬼母打断:“什么?” 鬼母简直不敢信自己的耳朵一般,道:“要把我拉到萧夫人跟前领罪么?好啊!好啊!真是我的好女儿!算计得深呢!” 庄琂凄楚地望住鬼母,哀求道:“妈妈,不是那样的。” 鬼母道:“还不是?子素丫头都说了,你死不承认。”便伸手推开面前那些食物,道:“你们走吧!不必再来见我们了。我们娘儿俩自个儿生自个儿活。” 庄琂道:“妈妈,我……我想让你去烟波渡。萧夫人的为人极好,医术又高明。妈妈去了之后,不但有好的居所,妈妈的眼睛也能救治得。那时,女儿也跟随在妈妈身边。” 鬼母道:“别诓我,我不信!” 庄琂道:“确实如此,我对天发誓,如欺骗妈妈,女儿我一辈子不得好死。” 鬼母道:“我当年发的毒誓比你毒一百倍一千倍,如今我死没呢?这些个把戏,留着跟庄府那些人玩吧!” 庄琂还要再反驳解释。 金意琅抢道:“说实话,你这老仙女真是跟萧夫人像。怎么就不想着些好的呢!偏把人想得那么坏!姑娘有心带你出去,有心求人治你眼睛,那是多好的事儿。旁人听到,都想着,求都求不来呢!” 鬼母道:“你知道什么!” 金意琅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到你冥顽不灵,恶语伤人。”因此,拉庄琂走:“姑娘,走吧!这样的人,不必对她那般用心尽情。” 庄琂挣脱金意琅的手,道:“金姐姐少说两句。”再靠近鬼母,求道:“妈妈,你不愿意的事,我是不会强求的。如今,见你好,我心里也安慰。才刚听你叫这孩子名字,想是妈妈给他取名儿,知道妈妈疼爱他。我不会为难妈妈。” 鬼母说道:“叫玩儿,但可惜是庄府的孽种。想跟我姓,没门。我随便给他安个名字罢了。叫庄玩,叫他陪我玩乐一辈子,叫他别像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臭丫头,净会算计我。” 庄琂也不当这话责怪人,打趣道:“妈妈给他取的名儿好。庄玩就庄玩!” 鬼母道:“我还打算让他叫你姑姑呢!看来,不必了。” 庄琂道:“何苦把我叫老了,叫姐姐岂不好?”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承认庄玩是鬼母的养子,跟自己同辈,另外,庄玩是东府里的孩子,也与自己同辈,万万当不起姑姑二字。 遂而,庄琂才这般说。 鬼母听了,心里略舒坦,缓了缓神色,道:“当姐姐固然是好,可这姐姐当不当得亲,是另外一回事了。” 庄琂道:“自然是要亲的。妈妈放心,我当他是我亲弟弟一般。” 鬼母哼的一下,再也不肯说话。 庄琂又说:“今儿进来见妈妈,除了给妈妈带好吃的,想给妈妈解释解释。如今啊,都说完了。妈妈心里不安逸,也不待见我,那我暂时离开。等过一二日,妈妈心气儿顺了,我再进来看妈妈。” 鬼母不言语。 庄琂对子素、三喜、金意琅摆摆手,意思该走了。 临走之际,庄琂又说:“妈妈,假如你想来见我,我给你留门。原本通往出去,有几道石门。我都不会关闭,妈妈只管出来见我。只是过明日后日,北府办喜事,我免不得要去走走。北府毒害我们,这笔账,我不会善罢甘休,且这么想,我还有许多事要跟他们纠扯计算。” 鬼母仍然不肯吭声。 末了,庄琂跟其余三人原路退出,转脚,往另外一处密道寻那仙草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庄琻大婚(六) 至初七日。这日,是北府二姑娘庄琻与佟府大少爷佟幕大婚的日子。 万万没想到,在家众喜庆的日子里,好不容易劝住庄琻嫁出,又发生那样的事;叙说起来,那样的事落在庄琂眼里,由不得她惊叹:真真奇葩! 成亲礼席,宾客对帖,布置喜宴,祭拜祖宗等琐事,对大宅府而言,必少不得,也不需赘述。如今,只挑二三件奇葩事说一说。 先从庄琂跟老太太去北府参加婚礼开始说起。 这日晨早,除开北府主仆招办婚礼,其余三府老爷太太、姑娘、少爷们俱来给老太太请安。如往常那般,老太太要问宾客接待事务如何,老爷们太太们自然要说极力帮衬,该请的都请了,又列出那些到门下吃席的贵客人头数目。 老太太只静静听,频频点头,当作知道就行了,不像以往那般指手画脚要表态。落在最后,说:“不作丢人的事,便是喜事了,期盼顺顺当当作个姻缘大席。” 便让竹儿准备着礼,再稍稍打扮,前往北府参加婚嫁宴礼。 来请安的东府、西府、南府也回去准备着,老太太由他们安排时间,让他们也齐齐全全赶去北府应客。 在老太太指派竹儿清点庄琻的嫁妆礼时,庄琂从寿中居回镜花谢。 到了屋里。 庄琂问子素:“素姐姐,今儿她们家大喜日子,你去不去?” 她深知子素不想去。 如今多此一问,庄琂倒不是想邀请子素一同过去,而是问她的意思,算是临要出门,跟子素打声招呼。 谁知,子素说:“去呀!北府嫁女,好吃的好喝的又热闹,我干嘛不去?这等好日子,只怕历史里头演不出几门子来。要是看见二姑娘大哭大闹出丑事,我也好看个爽眼。当然要去的。” 子素入府时,北府虐待过子素,这笔仇恨,子素梗在心里,难以消去。每每去北府,庄琂都想着,不让子素去了,省得她到那个地方恨意又起来,心里不舒服。 当下,子素却这般爽快说要去,并且,还打扮得如此精致。 且看子素,顶上梳挽美人鬓,插一把白玉簪子,斜鬓处点缀几朵白玉珠花,又别一朵新鲜的白芍花儿,耳下特地挂上白珍珠美人泪耳坠,穿一身仆人常衣,一套嫩白素净夏纱褂子袍,脚下一双牙白绣着黑线花纹的小鞋,鞋头去了绒坠。通身打扮,这哪里是去吃喜酒的?俨然送丧去的呢! 庄琂怔怔地看住子素,想说这样过去不太合时宜,还未出口呢,子素先拉住她了。 子素说:“今儿既要过去走一遭,免不得见府里贵客,那些个贵客小姐公子爷,不说低看姑娘去,但也要拿姑娘品赏品赏。姑娘你啊,也捯饬捯饬,省得落在这些人后头,叫他们小瞧了你去。” 庄琂道:“抢别人风头做什么,平常穿着就行了,我们又不是戏子,叫人评头论足的,也没什么脸面乐趣。” 子素道:“我就这般打扮了,姑娘你没意见吧?” 庄琂心里是有意见的,不然也不会说才刚这“平常穿着就行了”的话。 子素摇摇头,道:“你是姑娘,当然不好这样过去见人。我是不怕的。我就这般过去,看他们有多喜庆。” 到底,庄琂没说话了,随子素的意。 准备妥当,寿中居派小丫头子来说,老太太准备去北府了,请姑娘快过去一道。稍后时间,庄琂领着三喜、子素去寿中居见老太太。 子素倒是识趣,不敢正面见老太太,只躲在外头人堆里。但是,随子素扎在哪一处,怎么瞧,她都这么出挑刺眼,一身的白。而相反呢,那中府的丫头婆子们,个个花红柳绿,穿得那个喜庆,真真与子素形成对比呢。 庄琂心里打颤,害怕老太太见了,要说子素的不是。幸好,一路出来,竹儿等大丫头嘻嘻哈哈讨老太太欢喜,说吉利话说个不停,老太太也没主意到子素,勉强遮掩过去了。 这么着,庄琂等人一众前往北府。 临近北府,竹儿稍稍放慢脚步,让其他人服侍老太太,她落在后头,与庄琂并肩。 竹儿善意地提醒庄琂:“姑娘啊,你们子素穿得也太素净了些。好看是好看,可毕竟参加喜事去的。” 庄琂道:“姐姐啊,子素的人呢,就那样冷冰冰的。不太爱打扮自己。叫她打扮好看一些,跟要她嫁人一般,她也不愿意,到底是二姐姐嫁人,太抢风头不好呢。” 竹儿放低声音道:“哪里就抢风头了?姑娘你多心了。不是我瞧不惯子素,才刚,梅儿看见子素那样穿着打扮,有些异议,先与我说一声。我觉着也不大妥当。” 庄琂道:“都出来了,我还叫她去换?还不如打发她回去好了。”又央求道:“姐姐啊,别跟老太太说,横竖怪我就行了。我身边的人,我从不多管,她们有她们的自由。” 竹儿道:“姑娘到底是小姐,是她们主子,有时候说一句两句,或骂一声两声也无妨。” 庄琂表示亲近,拉住竹儿的手道:“我待人都一样,姐姐你知道我的。我不爱管那些。再说呢,喜事不在行头上,在心里。我们心里喜气,那就是大喜了。” 竹儿很有意味地看庄琂一眼,又往后瞟了下子素,再道:“我也知道子素心里不舒服,当日北府那样待她,有气呢。但,究竟是二姑娘的大喜日子呢!姑娘你人好,不爱为难人,那是姑娘的心好,脾气好。我只给姑娘你说这些个体己话,没别的意思。” 庄琂感激道:“谢姐姐提醒我。” 如此,竹儿又往前去服侍老太太。 大家进了北府门口,里头就闹热了,一团团,一簇簇的红,跟当日去十里红庄看到的环境情景一般,比十里红庄的红还要鲜红,更是喜庆。北府那些仆众着金披红的,很注重。因老太太来到,他们一赶的围过来恭请。 庄琂趁乱糟糟闹哄哄喜洋洋之际,略停下,拉住子素的手,对她说:“姐姐啊,今儿,你出挑了。” 子素云淡风轻地笑,道:“我知道,以我们这些人的容貌品格,这庄府的人比不得咱们,我索性素雅一点儿。若真打扮好些,只怕我又抢了二姑娘的风头。” 庄琂拿手绢轻轻捂嘴,略笑了笑,道:“姐姐越发不害臊了!竟说这样的话。” 听得,子素立马板脸严肃起来,道:“我来贺丧的不行么?” 庄琂摇摇头,很是无奈,道:“行行行!姐姐爱怎么就怎么。我是不说姐姐的,可有人看见不舒服了。竹儿来跟我说,梅儿见你这样打扮,觉着不太好。” 子素道:“梅儿的心,在曹营,不在汉中,巴不得去舔北府的富贵脸去。姑娘你怎么说的?” 庄琂道:“我能说什么?我就跟竹儿说,素姐姐爱怎么就怎么,我也管不着她。” 子素哼的一声,道:“真有人因为我这身打扮不平,只管闹,那时,丢的可是北府的脸。横竖我不怕笑话的,多大的笑话我没经历过?还怕这个?我自私一点儿,或许这样,给你增添麻烦,可我不这样摆弄摆弄,心里那口恶气祛除不了。今儿,你只当我奔丧来的就行了。” 庄琂点点头,道:“姐姐啊,我明白的。” 众人到北府,太太们又把老太太请到大堂那边去坐,不多时,宾客陆陆续续的来。姑娘们聚在一起,说着要去闹二姐姐的喜钱。庄琂没多少心思跟随她们去捧场,只想找个地方清净清净,或见见金意琅说几句话,或等东府大奶奶过来,好把仙草药儿偷塞给她。 正这时,外头的丫头来报,说和顺府的来了,又有人嚷着,未来的三姑爷也来了呢! 她们说的三姑爷,就是三姑娘庄瑛未来的夫婿,叫和鸿藻的。 这一听说,庄玝也不去闹她二姐姐了,领着敷儿悄悄退出去,大约走到内院廊下,与庄琂碰了个头。 庄琂以为庄玝来纠缠自己,便先开口道:“五妹妹怎么又跑出来了,二姐姐给你多少喜钱了?” 庄玝红着脸,道:“姐姐先去讨吧,我往外头走走,我稍后再向二姐姐讨去!” 说罢,庄玝娇滴滴地离去。 看着庄玝一改往日的脾性,庄琂很是好奇。 殊不知,府里的五姑娘去见和顺府少爷和鸿藻去了!任谁也想不到,当年中秋节,和鸿藻与庄玝有过泼酒之缘,两人相互间有些情意。 为此,后头不知闹出多少孽事。此处一项,是奇葩事之一,是奇葩事的开端。 这会子,庄琂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庄玝来纠缠自己,如今却又不是。 子素望着庄玝离去的背影,对庄琂道:“难得五姑娘不闹,怪是清净的。”又问庄琂:“咱们去不去?” 庄琂摇摇头,转身对三喜道:“东西带在身上了么?” 三喜顺手拿出一包手绢给庄琂看了看。手绢里是从密道取出的药草。 庄琂道:“我们先走走吧,我们跟她们不是一路人,说不到一处,难得去应这份勉强。不如看看大嫂子在哪儿,我们好把东西交给她。”(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庄琻大婚(七) 辰时交末,新娘子行礼出阁。 那时之前,佟府迎亲人马已到达庄府外大门候着。庄府迎门的仆众见佟府迎亲人马到达,便飞快跑去北府报,管家听得消息,又看过时辰,赶紧向老太太、二老爷、二太太急报,准备着迎新姑爷入府接新娘,并叩拜祖宗双亲。 这一处,少不得锣鼓喧天,鞭炮响彻。 亲近的家族宾客比平常普通宾客来得早,都聚在院子厅堂,等着看新姑爷和姑娘拜别过礼。 因东府大奶奶身怀六甲,不能听受这等闹热,她先来照个面,仅替代庄琻长兄庄顼前来送礼,稍后被请回东府避开。在此之间,庄琂、子素、三喜才有机会见到大奶奶。 只见大奶奶领着蜜蜡、冰梨等丫头带一份厚礼来,她先见过二老爷和二太太,又去给庄琻面贺,寒暄礼毕,忽闻府里人传闹说新郎官来迎亲了。 老太太立马让大太太秦氏叫人把大奶奶请回东府,避一避喧嚣。 大奶奶从庄琻闺阁出来,正想往东府赶回,半道儿上,庄琂把她截住了。 庄琂拉住大奶奶,道:“我一直等嫂子来,才刚见嫂子见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再去见二姐姐,我也不敢打扰。这会子正好,我把东西给嫂子先。”忙的转身朝三喜招手。 三喜把手帕裹子的东西递过来。 庄琂接住,私私密密交到大奶奶手中,又说:“嫂子,这是我们进去拿的草药,也不敢多拿,怕包着出来引人注意。嫂子且先拿回去用,看有无效果。若有呢,我们再进去给嫂子拿。” 大奶奶抱住那手帕裹子,紧紧捏着,眼泪已流溢下去,只说:“谢姑娘费心了。” 庄琂摇摇头,道:“不妨!这儿快喧闹起来,又要放鞭炮了,嫂子赶紧回吧!” 大奶奶点点头,把东西转交给蜜蜡拿着。随后,她向庄琂端礼,便绕道往东府回了。 不多时,庄府外大门鞭炮响起,合府众人及宾客都嚷着说:“新姑爷进府了,新姑爷进府了。” 庄琂到这些叫唤,猛地一震醒。 子素对她说:“要不要见你那二姐姐去?” 庄琂微微一笑,道:“那就见见去吧!好歹眼下要出阁的人了,再不见见,往后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三喜则说:“咱们的喜钱没讨呢!” 庄琂对子素笑了笑,没理三喜,继而往里头走,打算到庄琻闺阁去。 主仆三人穿过回廊楼阁,余光之处,处处是人客,那个喜气热闹,简直跟天仙下凡,万民祷贺一般情景,熙熙攘攘的人,你来我往,宾客家的孩童在院子堂厅顽皮穿梭,一目繁盛呢。 庄琂瞟了那些主子宾客数眼,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此时此刻,难得跟他们照面打招呼。 略再往里走,忽见张府的张锦书跟她家丫头,想必锦书来吃喜酒,正要去见庄琻的呢。 庄琂不好不给锦书打招呼,遂而,张声扬色叫:“锦姐姐!” 锦书耳闻见庄琂的声儿,立马回头来,伸手迎接庄琂,道:“姑娘怎么跑外头去了。陪嫁姐妹不是一处呢么?我正想找你们说说话呢。倒好了,在这儿给我碰见你了,我们一道去吧。” 庄琂道:“才刚东府大嫂子来,我跟嫂子说几句话,如今嫂子回东府滚园,我正要去二姐姐那儿讨喜钱呢。走,我们一块儿讨去!” 说罢,两人手牵手,往庄琻闺房来。 路上,庄琂免不得讥笑打趣锦书,说:“多早晚能吃锦姐姐的喜酒?我也盼着呢!” 锦书推开庄琂的手,道:“我才不嫁,我倒想先吃你的。” 庄琂道:“口是心非的小姐,还跟我忸怩害羞。谁不知道你跟我们西府二哥哥的好事儿?想必张府庄府过了明面了吧。说句实话,可有喜事眉目没有?我好给你备双倍的礼。” 锦书脸色极速的红了,道:“敢情你是做媒的还是人伢子?巴不得要撵我去别的地方。” 庄琂越发狠心,讥诮道:“哎哟,我未来的二嫂子!你哪有资格给你保媒,更不敢把你贩卖了去。仔细这话说大声了叫人听见,我二哥哥可不依我的。” 锦书假装生气,道:“哼!什么你二哥哥,你顶多也是外头进来的贵客小姐!自诩起自己的身份了,你这丫头忒不要脸,净拿我取笑。你真觉得庄老二人好,你嫁他好了,我是不稀罕的。” 说完,锦书捂住脸,快步往前走。 庄琂没生气,知道她开玩笑,赶紧追上,又拉住她的手,道:“好姐姐,好嫂子。我说的真心话。你跟我们二哥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儿,我愿你们好的来着。” 锦书啐道:“越说越放肆了。你家二哥哥算有才的?你三哥哥才有呢,要不,你嫁你三哥哥去,不负你郎才女貌一说。” 庄琂道:“就知道你们早晚是一家子,说这些冲话都那么相像。” 二人嘻嘻哈哈,你追我随,一直闹到庄琻闺阁门口。 在门口,二人及奴仆几个赫然看到门上贴有喜红字联,不约而同住了脚,望住那些红。 锦书则喃喃地吟说:“欢天喜地出嫁去,兴高采烈归家来。俱喜。”喃喃期间,又沉了半会子,怪怪地问庄琂:“这是谁写的喜联,这么奇怪的。这口气,这字法,难不成是你家大才子二哥哥的杰作?” 庄琂咧咧嘴,道:“我哪里知道有这些个规矩。姐姐你不说,我还没主意到呢。” 锦书道:“知道我要挑刺,就这么快给家里哥哥遮掩。你们啊,才是一家子呢!” 说完,锦书算报仇了,欢喜笑开,领自己的丫头钻进门去。 庄琂、子素、三喜呆愣呆愣看着喜联,学着锦书喃喃数语。 子素道:“难怪锦书姑娘说怪,这些字,诗不成诗,词不成词,贴出来丢人现眼。” 庄琂道:“安个喜庆罢了。” 主仆三人略后几步,说那么几句玩笑话,待要进去,忽然,看到一个小丫头子气喘吁吁的跑来,也没给庄琂施礼,猛地跨进屋里。 接着,听到那小丫头子报说:“二姑娘,东府大爷过来闹场子了,老爷太太让你赶紧齐整头面,该出去行礼了。这会子,佟府新郎官进外门了呢。老爷太太说,怕大爷闹个乱,得赶吉时出门先。” 庄琻听得,大声道:“你说什么?这不是要撵我么?有这样的道理?” 紧接,庄琻呜呜哭泣起来。 那里头的丫头婆子姑娘们,纷纷问那报告说话的小丫头子,说:“大爷病重在滚园,怎么过来的?” 小丫头子道:“今儿不知怎么的,大爷跟好了一般,是崇官扶大爷过来的……” 庄琂主仆三人听到有事发生,很是惊奇,赶紧的往里头迈步,想听看到底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庄琻大婚(八) 屋里。 庄琻通身头面,凤冠霞帔,新娘子的打扮模样,若非拧着那张脸叫嚣,如今确实是她最美的时候了。 她身旁周遭,除了庄瑚、庄瑜、庄瑛、庄玢、庄瑗几姐妹陪着,又有庄琻贴身丫鬟万金伺候,再有媒人丫头婆子等人陪同。 满满的一屋子女眷,别提多喜庆。 来报讯的小丫头子攥着双手,听庄琻哭叫辱骂。 庄琻道:“你去给老爷太太回话去,今儿我不出门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呢,大哥哥好了,却不请,又叫他私闹了来,往后我这脸还要不要呢!” 婆子们轮番上去劝。 庄瑚也宽声安慰:“二妹妹,大哥哥不懂事,他在病里头,越发糊涂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他吧!” 庄琻道:“大姐姐说的什么话?难道我还跟大哥哥置气不成?嫂子挺着个大肚子还知道过来给我道喜呢!大哥哥真是千好万好,也该请来。我们算什么人家?那也不能这般处事呀,沦落到外头叫人听见,岂不是要笑话我一辈子?我这做妹妹的,放着要撵出阁了,连兄长也不敬重了。真是要大哥哥安安好好在滚园呆着,那也无妨,这会子闹开,却又说叫我赶紧过礼,随佟府那木头去,不是撵我是什么?我真没了脸了,你们叫我死了算了!” 庄瑚一连叠道:“好妹妹,哪里就见这样严重了,你且莫胡思乱想。”又招呼媒婆丫头,仔细替庄琻打扮,又叫姐妹众人都来劝着庄琻。 末了,庄瑚见到庄琂主仆在门口,又招呼她:“琂妹妹,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劝劝你二姐姐,你看呢,锦书姑娘都站这儿了,让人看笑话不是!” 说毕,庄瑚拉住锦书道:“好姑娘,你留下劝劝呢,还是跟我往外头看看去?” 锦书识趣,端礼说:“我随大姐姐去外头吧!” 锦书临离去之际,拉住庄琻的手安慰:“二姑娘,今儿是你大喜日子,总归是要喜庆的。我们去瞧瞧,你且安心着。” 等锦书出门,庄瑚又折返回来,对屋里的丫头道:“五姑娘呢?去哪儿了?” 丫头婆子们都说不知道。 庄瑚便不再发火浇油了,领着刀凤剑秋及张锦书主仆往外头走。 到了大堂院外,果然看见一家众及宾客,正在规劝前来闹事的大爷庄顼。 秦氏最是没脸的,指着庄顼身边的小奴仆崇官道:“还不赶紧把你大爷扶进去歇着,酒未醒呢,又来闹个什么呢!” 秦氏却不好意思说庄顼病危在身,只对众人扬言说他吃醉了酒。 庄瑚看到这样情景,主觉地招呼下人们上前,一人拉一手,搭扶一把,生拖硬拉的,把庄顼请走。 可庄顼难得好一些,也不知怎么来一身子的力气,拼命推开庄瑚。 庄顼喘息道:“二妹妹嫁人,我来送一送为何不得?我且看二妹妹去!” 庄瑚没得法,急给二老爷和二太太投眼色。 那一边,大老爷庄熹,三老爷庄勤,四老爷庄耀,大姑爷查士德及管家等有头脸的人,赶着引请宾客到里头就坐。 曹氏没得脸,怒红了眼睛,正好,老太太由着竹儿、梅儿等丫头扶出来。 曹氏扑突一声,跪向老太太,哭道:“老太太……” 老太太“哎呀”一声,伸手把曹氏扶起来,道:“你这做什么呢!新姑爷就进来了,你这不是丢人么!孩子不懂事,你一把年纪了还这样失身份。” 曹氏委屈道:“大爷好好的,我们没请,是我们的错。求老太太让大爷看在我们北府的脸面,且别闹吧,贵客们都在呢,我们的脸面要不要了。” 老太太道:“你这样才不要脸呢!”又对身后的人,不管是谁,只吩咐:“还不去把大爷请别屋呆着去!” 那庄璞和庄玳也过来应客,看见外头闹哄哄的,兄弟二人赶出来,见这样的情景,先是一愣,也来帮劝庄顼。 庄顼又嚷道:“我没疯,我好着呢!我给北府道喜来了。怎就不欢迎我呢?是不是见我快要死的人,你们不欢迎呀!” 秦氏道:“糊涂东西,你身子不好,自个儿屋里躺着,挺尸去,来这儿捣乱个什么呢!” 庄顼推开庄瑚,又把身边的仆众推开,再把前来劝说的庄璞庄玳兄弟推走。 末了,庄顼眼红脖子粗,晃晃颤颤挪步向老太太跟前。 众人害怕他疯病发作要打人,都挡在老太太前面。 谁知,庄顼冷眼逼出寒光,指住曹氏道:“二太太你好狠毒的心,竟不认我这个大侄子了。二妹妹这么好的日子也不请我。二太太啊,那些时年,你是恨毒了我还是怎么着?对我做那样的事……又这么作践我。我哪里招惹你了!” 说罢,庄顼大喘气,大哭闹,谁也不知道他真疯假疯。 曹氏听了庄顼的话,脸色一下子变了。 庄顼又说:“当日篱竹园的井口,天寒地冻,二太太你浇我盆冰水,我可想起来了。我这身子活不长了,二太太你可满意啊。你家二妹妹要出嫁,也这样不待见我,怎当日不把我推入井里杀了我呢!我们到底是不是一家子呢?” 曹氏恼羞成怒,往前站,喝住:“大爷,你胡说什么!” 庄顼捂住胸口,脸色渐渐泛白,猛的一口气顺不出,呕了几下,呕出一口血来。 秦氏等人也管不得那么多了,拨开众人,搂住庄顼,道:“儿啊,有话回去慢慢说,今儿是你二妹妹的大喜日子,咱们不闹!听话!” 庄顼道:“太太不知呢,那时年,我们家什么东西丢了,找不见了,我寻来北府,在篱竹园那井口里……二太太是知道的,她偏我让我去啊!浇我一身的水,我生病了,太太可还记得?” 这话算是打醒秦氏。 秦氏含泪,不知如何回复,猛地回头瞪住曹氏。 曹氏摇头,道:“大爷胡说八道!大爷疯了,疯癫了!” 因是闹得丢人,大老爷庄熹让几位老爷把贵客们都引入里内招待,寻个空隙跑出来。 到了儿子庄顼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混帐东西,处处丢人现眼。跟我走。” 说着,要拖着庄顼走。 正这时,外头门仆来报:“新郎官二姑爷快进来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庄琻大婚(九) 新姑爷来接新娘子,庄府妯娌姐妹仆眷得拥送二姑娘出来与之相见,一同拜别祖宗。 眼下大爷庄顼经此一闹,新人如何叩拜和送嫁?大老爷二老爷及众位太太们急得跟热锅里的蚂蚁,寻思着怎么把庄顼支走才行。 若真动手拿下庄顼,又怕误伤加重了他身上的病,轻请慢引,怕他又不肯走。 老太太当机立断,一面吩咐道:“白老爷子在里头吃酒,还不去请他出来?”一面又吩咐:“把新姑爷请旁间略等一等。”再又吩咐:“去把二姑娘请出来,准了时候过礼吧!” 于是,有人去里头请白老太医,有人去外头接引佟府新姑爷,有人去庄琻闺房那边带新娘子出门。 在白老太医出来之际,原本在闺房候着出阁的庄琻跑来了。 庄琻不顾媒婆姐妹丫头们阻拦,穿着一身嫁衣,大步跨跑而来。 一到此处,庄琻望了一眼众人,见他们为难大哥哥呢,便也不说其他,只管往前走,临近庄顼跟前,拉住他的手,道:“哥哥且别闹,我不会出府门的。哥哥要吃酒,我们北府天天有好酒伺候哥哥。哥哥想吃好何时都使得,妹妹有的是好酒伺候哥哥!” 二老爷、曹氏一连叠地拍大腿悲叹“哎哟哎哟”,命人赶紧把二姑娘拉走。 庄琻不走,推开前来拉扯的下人们,又转身往老太太跟前,跪下,道:“老太太,今儿,我不嫁。你老人家做个主,再挑个吉日吧!” 老太太狠狠地叹息,哽咽道:“糊涂呀糊涂!吉日哪能更改的。你们这班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满院贵客在呢,要脸不要呢?” 其实,那些贵客们虽然被请入里头,可有些好事想看闹热的,已悄悄躲在旁侧偷瞄,已瞧见北府这等奇葩事,瞧得八九十分了。 遮是遮掩不过去的。 幸好,如今的客人是族亲,那些外客还没怎么来,也说不上十分丢得人。 老太太又道:“二丫头,你就别来掺合了,回去盖好红喜盖头,由着妈妈们请出来。如今,你自个儿跑来做什么呢!” 因老太太下令,众位姐妹、婆子生搬硬拉,把庄琻拉走。 而庄顼则越发耍性子,混了起来,道:“二妹妹的好日子呢,哥哥是要来吃喜酒的。哥哥再不吃妹妹一杯喜酒,日后再也没那机会了。哥哥必要远游去了,今生今世,没机会吃了你这趟喜酒了。” 庄顼近乎嚎啕,竟如此悲切。 庄琻也是哭得跟什么一般,与拉扯自己的姐妹们推搡,嘴里不断的呼唤“不嫁”! 追庄琻出来的姐妹们都围住庄琻拉,独庄琂远远的站在廊下,一动不动,冷眼看热闹。 这等热闹,子素看得比谁都舒心,巴不得拍手叫好,这会子,冷冷地对庄琂道:“这等戏,今儿我不来,不就错过了?” 说着,子素抚弄抚弄头发上的白玉簪子和珠花,又抚弄抚弄身上的衣裳,此番动作言语,除了怀恨讥讽,更多的是落井下石啊。 庄琂道:“姐姐说的是,这样的事,只怕从今往后就这么一出了。落在旁的姑娘身上,也闹不出这样的来。” 三喜也冷冷说道:“算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时候了。这二姑娘嫁人闹事,不足平我们的愤怒,后头还有三姑娘呢!” 岂料,庄琂和子素听得,异口同声啐道:“胡说!” 历来,三姑娘庄瑛为人谦和善良,庄琂是不会针对她。而子素呢,当日进庄府,被曹氏百般虐待,她被关在狗棚子边上,要饥渴饿死,是三姑娘庄瑛拿水和食物救了她一命,这等恩情,子素不曾报答,此刻三喜如此诅咒庄瑛,子素断断不依的。 子素说:“二姑娘是二姑娘,三姑娘是三姑娘,不相干!” 三喜不知其中的意思,仍旧狡辩:“还不是北府的人!” 子素道:“北府的狗也有好狗歪狗呢!何况天地不同的二姑娘三姑娘。三喜,我眼里耳朵里只许你不满二姑娘,别拉扯出三姑娘的不是来。” 这般说,三喜才不好再言语。 须臾,子素拉了拉庄琂的手,道:“姑娘,要去劝劝么?” 庄琂摇摇头,道:“那边人手众多,不缺我们,我们去了岂不是添乱?还是远远的看着便是。” 子素笑了笑,道:“在这儿看有什么意思,得往高处看去。躲个清净的地方看,才叫赏戏呢!” 说完这话,子素信手扶庄琂的手臂,打算转去别地地方,从别的地方“看戏”。 主仆三人就此转脚,走了。她们绕过人堆眼目前,往那后头去,打算往二层亭楼上走。才走到亭楼拐角扶栏处,忽然听到旁边一处假山林子后头传来庄玝的丫头敷儿的声音。 那敷儿细声叫唤:“姑娘,你们快快出来吧,大爷闹婚了。姑娘们,太太们都在前面劝呢,姑娘你好歹也出来应了一应才是。” 听得,庄琂与子素相互对望,驻足半会子,侧身侧头往那假山林子那边看。 这一看,正见敷儿扶着庄玝走来,而庄玝一面打整头脸,一面收拾衣裳。 三喜不知其中故事,信口言语道:“五姑娘还没吃酒呢,就先找地方凉快了。莫不是吃坏了肚子找地方拉吧?也忒会选时候了。” 三喜的话未停音,又见庄玝身后头走出一个人。 这一瞧,把庄琂、子素都吓到了。 尾随庄玝出来的是和顺府的大少爷和鸿藻,他是三姑娘庄瑛的未来夫婿。 瞧庄玝满身羞涩与和鸿藻衣冠不整的情景,子素深知里头有故事,大约他们做了见得人的事了,遂而,子素拉庄琂快速上楼避开。 接着,看到敷儿领着庄玝从前面走来,敷儿叮嘱庄玝:“姑娘,过会子,你得找个理由言说言说,且莫说漏嘴了。” 庄玝“嗯”应了一下,十分娇羞,又不住回头看和鸿藻,还对和鸿藻道:“鸿哥,等我们先走了你再走,且别让外头人瞧见了。” 和鸿藻一脸猥琐,好不满足的样子,他听了庄玝的招呼,一面整衣穿鞋,一面连连应答。 稍后,庄玝和敷儿出去了。 等庄玝主仆离开,庄琂和子素、三喜才缓缓走出,又探头看了看外头,想看看和鸿藻干什么呢! 却又听到和鸿藻吹起口哨,低吟几句闺红嫩柳不堪入耳的淫词歌儿。 子素实在听不下去,一把庄琂拉开,要下去与和鸿藻碰头。 庄琂手快,抓住子素,道:“姐姐,你想做什么?” 子素满脸恼怒,目光如放火一般,道:“做什么?这衣冠禽兽的东西,做不要脸的事呢,不是负了三姑娘么?我与他说去!” 庄琂不放手,道:“姐姐,这什么时候呢,够乱了。” 子素推开庄琂,道:“我可不怕乱!等日后生米煮成熟饭,害的是三姑娘。姑娘你就忍心么?” 说时,子素已把庄琂推开,噔噔噔的跑下来,转身去寻和鸿藻!(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庄琻大婚(十) 和鸿藻料不到,他跟五姑娘做了见不得让人的事,让子素撞见了。 如今,子素正面抓了个现场。他如何抵赖得掉? 就在和鸿藻整衣扶帽出来之际,子素挡在他前头。子素恶语相向,指着他怒斥:“好不要脸的和少爷,光天白日之下,居然与五姑娘偷偷摸摸,就不怕人看见?你这般做还有良心天理么?你对得起三姑娘么?” 和鸿藻嘴里还溜着淫词歌曲呢,忽然听闻子素的话,当头一棒那般,吓得面目惨白,踉跄后退浑身哆嗦,只见他两腿犯软,急急倾后倒下。 子素还不肯放过他,再是逼近,翘起兰花指,戳骂:“是要我拎你去见老爷太太呢,还是你自个儿爬出去认罪?你得给我个说法来!” 和鸿藻长得一副好皮囊,眉目清秀,俊朗的外表,多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任谁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等龌蹉的行径事。 当下,和鸿藻紧张是紧张,可也很快的平复过来,他一骨碌爬起,嬉皮笑脸对子素,狡辩道:“好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了呢?我后头解手去了,姐姐偷看我解手么?” 所谓“强盗之词”,正是此般。 子素可不吃他那套,冷冷地道:“行呢,你尽管解手,五姑娘和敷儿不知走没走到前头?我们嚷嚷去给众位老爷太太、老太太,贵客们知道知道。也让大家伙鉴别鉴别和大少爷是不是解手呢!” 说时,去捏住和鸿藻的手腕,要拉他去见人。 和鸿藻见识到子素的火气,也知道这女子不好惹,便软了下来,哀求道:“好姐姐,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我……我……” 子素道:“你什么你!今儿是二姑娘的大喜日子,你就这般来吃喜酒的?哼!你随便干什么不行,偏把我们三姑娘不当人了,有你们这样的?一个是三姑娘未来夫婿,一个是三姑娘堂亲姐妹,真真不要脸啊你们!走!跟我去见老爷太太去!” 和鸿藻甩开子素的手,“扑突”跪下,泪流满面,道:“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子素道:“你不敢?我瞧你这坏样儿坏到骨子里面去了,转脸就跟变天一样,才刚还想反驳呢?这会子,怎么的?服了?谁知道你们暗度陈仓多久了。你实话说来,你跟五姑娘苟且乱搞多久时候了?欺瞒三姑娘欺瞒多久了?” 和鸿藻做左右前后看看,终于勾下头脸,低声道:“好姐姐,你言语轻一点儿。” 这会子怕羞耻了呢。 当然,和鸿藻心里也想,子素这等混闹,大约也想讹自己一场,于是,道:“好姐姐,只要你不说出去,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子素啐道:“放屁!我稀罕你的银子!” 和鸿藻自然看不出子素是否喜欢银子,可又见她生得粉妆玉琢,十分貌美,淫邪之心顿起,又把子素想成那种浪荡轻浮之人。 想必子素也想讹他,欲跟他风月淫雨一场。 和鸿藻往前跪走过来,魅惑声色,说道:“好姐姐,但凡你想要我做什么,我没不依的。姐姐若依我,姐姐想让我怎么着都成!那处屋里还是干净的,要不,我跟姐姐再进去……” 子素不听还好,听此一言,羞得没地儿钻,连忙后退,怒道:“好你个和鸿藻,亏我们日常见你是个清白人,想不到你竟如此!到底是你引坏了五姑娘,还是五姑娘不要脸勾搭你先?你实话说来!” 论理,也容不到子素来训斥他。 只是子素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奚落人,又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拿捏他们的把柄,万万不肯松手。私里的想,发泄发泄正好,发泄完了,捏个把柄,也好要挟庄府的人。 一举两得呢! 和鸿藻用利收买不成,美色勾引也不成,算知道遇见个难对付的了。 他沉心想了想,又道:“我跟五姑娘两情相悦,犯不着谁勾引谁。姑娘不瞧庄府的门楣,那就捅了去。” 子素道:“哟,竟耍赖了。你们两情相悦?我来棒打鸳鸯了?你们还要脸不要?” 和鸿藻假声饮泣,道:“总归是我的不是,求姐姐放我们一马。日后,我们一定报答姐姐!” 这话没说完,庄琂和三喜怯怯的从后头走来。 和鸿藻见到还有两个人,彻底吓得瘫软在地,满头沁汗。 庄琂却比子素温和,也不看他,一命的拉子素:“姐姐,走吧!” 子素甩开庄琂的手,道:“走?我们知情不报,与他们同流合污,可要遭大罪的。姑娘你要是怕,你先走,横竖我闹一闹,让满府的人都来评理。我是不吃这等罪过的。” 和鸿藻听得,磕头如捣蒜,求个不止。 子素再要质问和鸿藻与五姑娘暗中往来的事有多久,和鸿藻没来得及回复,外头,庄玝和敷儿又折返回来。 庄玝大约听见了子素和庄琂拿捏和鸿藻的事,她不顾廉耻,连忙冲了过来,与和鸿藻跪向子素与庄琂。 庄玝泪流满面道:“琂姐姐,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跟鸿哥没关系。你们瞧我的面,饶了他吧!姐姐……” 昔日,众姐妹之间,庄琂只跟庄瑚、庄琻敌对,不曾与庄瑜、庄瑛、庄玝有仇。究竟,不忍挟制于庄玝。 这当下,庄琂想往后退,不好退了。 子素却又道:“五姑娘啊五姑娘,你难道不知和大少爷跟三姑娘要……” 庄玝算是冷静,抢到:“我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是我喜欢鸿哥,一切罪责是我的罪责,与他无关!” 子素道:“姑娘这么说,想要我们包庇咯?” 庄玝道:“姐姐若肯放我们一马,我们必定恩厚回报。” 子素道:“五姑娘,历来,你是个清明爽朗的人,不见这样的,不顾廉耻呀!你这不是坑害你三姐姐么?” 庄玝昂起头脸,有理有据,还真不顾廉耻为自己辩驳,道:“二姐姐不喜欢佟大少爷,这会子,不也被夹着外嫁?二姐姐毁一辈子幸福不说,还让两个人熬着过日子。我不想像二姐姐那般。再说了,我跟和鸿藻早就有情意,可三姐姐夹在其中,我们也没法子。姐姐真不肯饶了我们,就让满府亲众贵客见识,闹一闹,把我们两个的性命拿去吧!今日二姐姐的婚事,就拿我们作丧陪送。也算我对得起北府三姐姐了。”说毕,拉住和鸿藻的手,道:“鸿哥,你说的话,还作数不作数?你说你要跟我一生一世在一起,真话不真?若真,我们此刻就死!清清白白死去,也比被人指责吐口水憋屈一辈子的舒心!” 和鸿藻呜呜地哭,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他愿意还是不愿意。 子素冷眼看着,喉咙里哼哼地发出笑声。 庄琂静静看住庄玝,知道庄玝的性格冲动,是能做出不要死活的事来。 于是,庄琂“哎呀”一声,推三喜道:“你去外头挡一挡,不给人进来瞧见。” 三喜去了。 庄琂又拉开子素。 末了,庄琂跨上几步,上去扶起地上的庄玝,细声说:“五妹妹,你糊涂呀!快快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庄琻大婚(十一) 子素唱恶,庄琂吟善,正所谓黑脸红脸交叉上演,正是此意。 足以看出,庄琂、子素两人心灵相通,非常人能比。而子素见好就收,便也不加以阻止,让庄琂尽显一切温柔对待那犯错的二人。 庄琂把庄玝拉请起身,又瞥了半眼和鸿藻,羞涩涩地道:“和大少爷还等什么?不快快往前头吃杯喜酒去?” 和鸿藻如得特赦,滚将爬起,也周全不了许多了,晃晃颤颤的往外头夺步。 他竟把庄玝丢下,半眼也不曾多看,半声也不曾多顾。 可怜庄玝一心向他,要追随一起,并呼唤:“鸿哥,鸿哥!” 幸而庄琂狠狠抓住了她,不给她去,如不然,到了外头叫人瞧见,岂不丢人? 那庄玝又哀求向庄琂,道:“姐姐,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庄琂眉头一蹙,咬了咬嘴唇,大约在思索,寻些话来。 子素看出庄琂有些为难,故而,子素仍旧摆那副冷冷的模样,道:“五姑娘,这轮不到我们姑娘处置你,外头等着处置人的的人不少呢。与我们何干?我们姑娘怕你吃了亏,想为你出头呢,只看你拼命维护他,实在不忍。你别错怪了人。” 言毕,庄玝拉住敷儿,又给庄琂跪下,含泪缀泣,道:“谢谢姐姐成全,谢姐姐成全。” 到此处,庄琂只能长长叹息,摆出一副心疼她的模样来,拉她起身,道:“妹妹啊,你怎糊涂成这样呢!你我都尚未出阁,还是……还是个闺中之女,做这等事,且说不好的。但凡外人看见传了出去,岂不是要妹妹一辈子抬不起头?污了妹妹一世清白。” 庄玝呜呜哭着。 丫头敷儿倒是说:“琂姑娘心疼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是知道的。若论不好,都是和大少爷的不是,他三番五次勾搭亲近我们姑娘。这一二年来,每每入府,总寻由头向我们姑娘示好。我们姑娘原也不依的,又耐不住他甜言蜜语的欺骗……” 敷儿的话没说完,庄玝啐她,道:“敷儿,不许胡说。不关鸿哥的事。”再拉住庄琂的手,道:“好姐姐,如今这事儿,也就给你们知道了。你们想拿办我,悉听尊便。横竖是我不要脸,我认了。人生在世,难得一回自由难得一回欢愉。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我也在所不辞。姐姐若念往日我们的好,放我一马,他日我必定恩报姐姐。” 庄琂莞尔一笑,拍了拍庄玝的手,道:“出了此处,就忘了吧!妹妹不许再提了。” 庄玝像听错了般,楚楚美目含着泪水,望住庄琂,又如见菩萨显世,满脸虔诚感恩。 庄琂又说:“可我有一句话劝妹妹,谁人不好,偏跟三姐姐抢人?传出去,要三姐姐怎么做人呢?我可以当着没看见,可妹妹你要自觉一些才好。” 庄玝摇头,道:“姐姐,情不由衷。我也不想呢。” 庄琂和子素自然不懂她的“情不由衷”,便痴痴地望住她。 庄玝红着脸,再说:“在这个府里,人人相对,亲不亲近不近,到底没个真正的知心人。鸿哥待我温柔亲切,对我百般怜惜,这等情意,我哪里寻去?说句不要脸的话,就算三姐姐跟鸿哥成亲,她做大,我宁肯做小。我一辈子做小伏低,伺候他们去也心甘情愿。” 往日里,庄琂与子素哪里有机会听得到这种话?已羞得没处躲脸。 正这时,三喜从外头走来,低声提醒,道:“姑娘,大爷闹晕过去了,白老太医他们把大爷抬入里间院子医治了。这会子,新郎官新娘子要辞拜了。只怕要姑娘们送出阁呢。” 庄琂点点头,表示听见了,赶紧拉住庄玝,替她擦拭泪眼,安抚道:“妹妹,今儿什么都不要说,也别胡思乱想。大哥哥身子不好,二姐姐又要出阁,免不得要我们送去佟府呢。妹妹整理整理,速速出去,我们好给二姐姐送嫁。” 话落音停,庄琂露出一副担忧神色,望了望敷儿,她这是提醒敷儿,要敷儿好好服侍她姑娘。稍后,庄琂示意子素和三喜转身出去。 到了外头,庄琂才吐出一口闷气。 才刚里头的遭遇,真真把她吓得够呛! 子素冷笑道:“如何?人家没吓着呢,你倒吓坏了。” 庄琂摆摆手,道:“素姐姐,这可怎么办呢?” 子素道:“不正好么?日后,可有个人差使了。” 庄琂微微摇头,道:“这五妹妹的性格倔强,想以此拿捏她,差使她,我看就算了。” 子素道:“看吧,或许往后大有用处也不可知。今儿,你我一唱一和,算完满了。” 是呢!子素说的没错。庄琂露出欣慰笑脸。 正这会儿,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那前头,大约是把新娘子迎出来,要过门堂子,新郎官要迎新娘子出府了。 按祖制规矩,大凡府里小姐出阁,小姐的姐妹兄弟要送她去婆家。这里头又有别的规矩,凡是新娘子的弟弟妹妹都应要陪嫁护送一程,送她到了婆家门府,待吃过一席,才散去回来交差。那时,新娘婆家才真正开席宴客办大喜。 目下,庄府里的人护送陪嫁,名单里头,庄琂、庄瑜、庄瑛、庄玝、庄玢、庄瑗是要送的,而她们大姐姐庄瑚,则得给新娘子妹妹撑红伞。 原本呢,撑红伞出门子,应由长兄嫂子来做,可作为长嫂的大奶奶现如今身怀六甲,行动不便,这活儿自然落在大姐姐庄瑚身上。 当庄琂、子素、三喜走到外头,正好看见庄府撑一把红伞,兜着新娘子款款行来。 那新娘子颤颤动动,悲悲戚戚,虽然盖着红盖头,也能感觉得到她多么的不舍和不愿意,更能感觉到她在红盖头里哭得肝肠寸断。 那新娘子后头,紧紧跟着她几位妹妹,个个像哭了半天一般,个个红脸红眼,泪水满溢。 庄琂识趣,撩起裙袍,快步往姑娘们身后走,站到她们身边去。 当下,随新娘子入堂厅。 接下来,新娘子与新郎官要拜别庄府父母了。 庄琂跟随众人入了厅,顺眼看见周遭站满了宾客,那高堂之上,老太太正坐中间,二老爷和曹氏伺候在老太太跟前。 忽而听到管家宣告:“时辰到——” 因没见到庄玝赶来,庄琂悄悄地拉住三喜,吩咐道:“五姑娘怎么还没来?你去瞧瞧,把她请来,再迟得出事儿了。” 说话之间,庄琂晃眼看到周围人堆里,和鸿藻满面春光,跟庄璞你推我打的开玩笑。 庄琂心里很是不平,这会子时候,和大少爷丢下五姑娘,一个人溜了,如今竟跟没事人一般,可恨的是,庄璞还不知情,居然与他如此亲近。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实在可怜庄玝,也可怜了三姑娘庄瑛了。 过有一会子,三喜把庄玝、敷儿请了来。庄玝羞羞涩涩的,头脸衣裳重新整理过,倒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庄琂略感欣慰,深深地朝庄玝一笑。 庄玝越发害羞,只勾头,不敢与庄琂对视。 上头,管家忽然又宣:“行礼——哭嫁——” 接着,姐妹们呜呜地哭成一片,宾客们则拍手嘻嘻哈哈,一片喜笑。 当要求新郎新娘叩拜堂上父母祖宗时,新娘子二姑娘忽然扯下红盖头,大呼:“我不嫁!”(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庄琻大婚(十二) 庄琻扯下红盖头的一刹那,满座亲人客众顿时哗然。 新郎官佟幕已吓得不知所措。 幸好几个媒婆都是有经历的人,懂得应急,便忙的接过盖子,又给庄琻披上。即便庄琻拼命撕扯,那媒婆、姐妹众人也不给她动,死死的给她按住。 此经忽然,二老爷和曹氏的脸面几乎丢尽,恨不得上去把女儿拉走,或就此撵出去,他们左右看顾客众,俨然也被这等突然震住了。 老太太却呵呵直笑,站了起来,扬手道:“瞧瞧,瞧瞧,这新娘子哭得大声了。闹着舍不得呢!历来新娘子出嫁,没我孙女儿这样的,大家伙可算有眼福咯!” 老太太是遮羞,缓和气氛。 管家哪里听不出来,赶紧的接过老太太的话头,继续宣:“拜高堂祖宗——” 底下,媒婆与众姐妹按住庄琻,让她往堂上老太太那处跪下。 管家又道:“拜父母——” 二老爷和曹氏晃晃颤颤坐了下来,接受佟幕与庄琻的跪拜。 此时,庄瑚作为长姐,要给出阁妹妹端一碗鸡腿饭,喂她,作辞别念恩的意思。 趁靠近庄琻跟前,庄瑚暗暗哀求道:“二妹妹,你再坚持坚持,即将礼成了。吃了出阁饭,你就是佟府的奶奶了。且别闹了啊!” 说毕,庄瑚勺一勺饭,迎入红盖头下,伸进庄琻的嘴里,又说:“吃一口,吐一口。哭一声,咽一声。” 那方,管家笑盈盈宣礼:“新娘出阁,从此不赊,吃一口留一口,感恩父母养育之恩——” 庄琻哪里肯吃,几乎是被庄瑚强行灌下。庄瑚又抓鸡腿塞到她嘴里,那一刻,庄琻想哭喊嘶闹,口齿也没那功夫了。 恨得庄琻欲死不活的。 就在管家急急宣“礼成”之际,老太太、二老爷、曹氏分别拿出喜钱给佟幕与庄琻。 庄瑚则督促佟幕道:“还不快快改口?领了我们家的钱,得改口了!” 佟幕原不是个清醒活泼之人,见庄瑚那样吩咐,急对堂上的老太太磕头:“谢老祖宗!”又对二老爷和曹氏磕头:“谢父亲、谢母亲!” 受了改口喜钱,跪喊父亲母亲,佟幕又接着献茶、敬茶,才真正礼成收尾,那佟幕才牵扯红绸喜花,引庄琻出门。 即便礼成,庄琻还不肯走啊,慌得庄瑚、媒婆、众姐妹推着她出去。 庄玳因吃了白老太医给的猛药,今儿身体精神比往常好,也要随出门送嫁;这会子,与妹妹们按住他二姐姐,嘴里笑着,贺喜着,左一口“二姐姐”右一口“二姐夫”,很是乖觉亲切。 倒为难二老爷和曹氏了,提心吊胆不说,女儿从此外嫁,来不及寒暄哭一回,眼睁睁的就看女儿被他们送出门了。 也许,曹氏真真舍不得女儿嫁出去,在庄琻临跨出堂厅门槛时,曹氏起身,哭了出声,呼道:“二丫头啊,此番出门以后,常常回来看你父亲母亲啊!你在佟府与姑爷要安好顺遂,早生贵子啊!” 曹氏隐忍到此时,方才放声哭出来。 因听到母亲这等说话,想着撕闹的庄琻忽然不动了,终于冷静下来了。 红盖头里,庄琻泪流满面,她也知道,如今,生米煮成熟饭,礼成了,由不得反悔了。只见她收住脚步,微微转身,跪将下来。 当下,庄琻才真真正正服心贴地,给父母下跪拜别。 跪在地上,庄琻重重磕三个响头,道:“谢父亲、母亲养育之恩,女儿今日去了,请父亲母亲保重身体。” 曹氏一连叠地说好,又是笑又是哭。 二老爷也忍不住,掉下眼泪,颤颤抖抖的往前来,扶起庄琻。 庄琻起身后,二老爷拍拍她的手,道:“女儿,这就乖了。好好过日子,别惦记我们。” 佟幕也算乖觉,赶紧向二老爷作揖,道:“请父亲放心,我会好好待二姑娘的……” 这一说话,惹得满堂的人哄笑不止。 大家都笑话佟幕说:“还是二姑娘呢?是你家太太了!得改口叫夫人去了!” 佟幕脸红,对众人作揖,认错道:“是是是!我会好好待我夫人,从此,我都听她的话!” 因客众还要取笑他们,老太太不依了呢,站了起来,对他们说:“好了好了!诸位贵客,都上席吧!让他们小两口赶吉时吧!回头,我们家二丫头还要回门呢!有大家伙见笑话的时候!别阻拦他们的好日子好时辰!”又催促佟幕引庄琻出门,不必在此耽搁。 如此,庄琻由着佟幕引出门。到了门口,庄璞已候在那里,他猫着腰身,等着背他二妹妹出府门上花轿呢! 这里头,原是要让长兄庄顼来背,可是长兄身体不好,又闹得厉害,才落给二哥哥庄璞来做这等差事。 庄璞也好笑,猫着腰身之际,不忘打一回笑话,说:“二舅爷背二妹妹出阁了!” 众人方笑停,又让庄璞的顽皮引得哄堂大笑。 庄瑚和媒婆把庄琻引到庄璞后背,如此,庄璞将庄琻背起来,往府门外头走。 新郎新娘身后头,迎嫁的嫁妆仪仗队,送嫁兄弟姐妹,丫头婆子,客人们……一条红龙似的,蜿蜒到北府门口。 在北府门口,早有佟府的大喜轿子等候,见一众人带新娘出来,候在门口的鞭炮、唢呐音乐,便震天动地的响。至此,庄琻真真正正的嫁出了。 里头,老爷们太太们招呼客众入席,俱不在话下。 欢天喜地之际,安顿在里间偏院的大爷庄顼忽然不好,白老太医与孙子白景云正急手施救,因见庄顼吐血不止,白老太医让白景云去知会大老爷和大太太秦氏。 白景云辞过祖父和病人,赶忙走到前头,寻望大老爷和大太太在何处,因人来人往,客众颇多,白景云寻不见,便逮个丫头问。 那丫头是北府的下人,自然不愿意白景云触了喜头,便让他稍等,她自个儿先去给二老爷和曹氏报。 那会儿,二老爷喜不自胜,跟客人们打在一堆呢! 丫头不敢张声,悄悄给曹氏身边的大丫头贵圆说:“姐姐,不好了,大爷怕是不行了!老太医差白孙少爷来找大老爷和大太太。我给挡在外头了,如今,怎么办才好?” 贵圆一听,吓得花容失色,推着丫头道:“你先去跟白孙少爷说,我们给大老爷和大太太说去,且让他别闹开,客人都在呢,老太太正在喜头上,千万往别张漏了风声。” 丫头得信,连忙往后头安抚白景云,随白景云去房里见庄顼。 而贵圆则去给曹氏报告,说:“太太,大爷不好了!” 曹氏听得,“哎呀”一声,心里很是不悦,道:“要死也不挑个好时候!”(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闺红悲喜 这节骨眼,大爷庄顼万一死了,多触霉头啊! 难怪曹氏心里不爽快,可她还是要去知会秦氏一声,却在此时,张府的太太及曹氏一族亲府家人来掺合贺喜,绊了半会子功夫。等应付完她们,曹氏才跟秦氏报说。 秦氏听闻,睁大了眼睛,眼泪止不住的流呢,问道:“何时的事?” 曹氏不关痛痒,回说:“也就才刚那会子,我本要来跟太太言语一声,巧又给张府和我们老曹家的绊住了。这会子才给太太讲,太太要不要跟大老爷说一声?” 秦氏怒道:“你行动不得,没个方便,贵圆玉圆一帮子人也跟着伺候贵客不成?怎不派她们来跟我言语言语?” 这些说话,可见秦氏恨死了曹氏。 说完,秦氏拉住自己的丫头元意,道:“把大姑爷叫来。” 吩咐着,秦氏甩起袖子,抹着眼泪往里间偏院去。 稍后,大姑爷查士德急急赶来,那北府的人一个没到,净是不管。 大姑爷查士德尚未进里屋的门,便听到秦氏在里头传来呜呜的哭泣声,听着,以为是庄顼死了。查士德不知情,难免要作一副伤心模样,便哽咽地走入。 到里头,看到白老太医指挥白景云给庄顼施针,又来回的给他推拿活血,还不忘记劝秦氏道:“太太啊,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你且忍着些。这会子,外头闹热也不太合时宜。看怎么把大爷挪回你们府院那边吧!” 秦氏哭是哭,伤心是伤心,到底明白太医这话里的意思了,问:“我儿子可是要死了?还有没有法子救呀?” 说那时,秦氏双膝软了下来,朝白老太医跪下。 恰好,查士德、元意等人进来,撞在秦氏跪下,那几个人心里一百分肯定大爷死了。他们都悲哭着,顺在秦氏旁边跪下,哀求白老太医。 只见秦氏又道:“只要您老人家肯救,能救得,便是舍了我这条贱命也使得。要放多少血,割多少肉作药引子,立马拿刀子来取……” 白老太医扶赶忙扶秦氏起身,劝道:“太太啊,还没到这时候,真到时候了,别说放多少血割多少肉,作什么药引子,不中用!你啊,看差谁挪一挪吧!到那边,空气略好些,兴许就好了。” 因而,白老太医说:“你们北府嘻嘻闹闹,总归不是救治的好地方。才刚放了许多礼炮,乌烟瘴气的,究竟于病人无益。我这让你们挪,并非想说救不得,或就此没命了。你们且起来……” 如此安慰,秦氏方收住哭声,隐忍地露出笑颜,又忙的拉住大姑爷查士德吩咐:“士德啊,快找人来把你大哥哥挪一挪,听太医的话,赶紧让他回东府滚园去!” 查士德满头脸水珠,已分辨不出哪些是汗哪些是泪,一连叠的说“好”,撤身的转出去招呼人。 再走出来,查士德半时也捉不到个可靠的人,随便叫几个奴仆,又都是推三阻四,不大听话。不得已,查士德赶往前头,想跟管家说,叫管家吩咐人帮忙。 那会子,管家伺候在老太太旁边,跟一堆宾客女人说笑,在招待人呢。 查士德自然知道事情着急,顾不得许多,忙的走到管家跟前,在他耳朵边上叽叽咕咕说事。 巧是老太太眼尖,看出端倪了。 老太太质问:“何事呢?” 查士德小心翼翼,不敢乱言语,躬身垂首,如同下人一般。 管家知趣,回说:“前头有几个贵客吃醉了,要人去抬一抬。” 老太太瞥了一眼管家,又瞥一眼查士德,终于,悲叹一声,道:“去吧!” 等查士德和管家相继出去,老太太与那客众女人告辞,说方便方便。里头,老太太也猜出八九分,应是大爷庄顼出事儿了。 于是,老太太由着竹儿、梅儿等丫头扶来,一头钻进里间偏院。 到了那院落,正巧看到管家和查士德指挥人抬庄顼从屋里出来,人堆堆身后,秦氏哭得歪歪扭扭。 老太太“天啊”的一声低呼,蹒跚飞步,往前赶,嘴里早已出声问人了:“如何了?如何了?” 秦氏见老太太赶来,心里头那一股悲愤怨恨,如猛兽洪水,决堤湍流,她匍匐跪下,哭喊:“老太太啊……” 老太太也管不得秦氏,倒抓住白老太医的手,道:“老哥哥,怎么样了?啊?” 白老太医摇摇头,叹道:“且放心,还无碍的。” 老太太听得,道:“那要抬去何处?”转头,信步去担架床边,看视庄顼。 这一看,见庄顼的模样死了八九分,脸面没半点血色。 老太太惊吓得往后踉跄,没差点摔下,幸好竹儿、梅儿、管家、查士德几个扶持住。 白老太医安慰道:“如今啊,得抬回东府静养,此处鞭炮烟火熏人,不利救治。” 老太太赶紧道:“那快快抬走,抬走!” 因怕他们从前面去,叫客人们见到不妥,老太太又吩咐说:“且绕近道小路回吧!外头人来人往都是贵客呢!别张扬了去!” 得了令,抬扶的人才敢大胆行走。白老太医爷孙两个跟在其后。 老太太见秦氏仍然跪在地上,悲痛哭泣,便对她道:“这么大的事儿,怎只有你们几个伺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也不与我说一声。遮遮掩掩的,如今哭有何用?”又指示元意:“还不把你太太扶起来!” 秦氏捂住嘴巴,由元意扶起,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怨话来。 元意看不过眼,悲愤道:“太太帮二太太照顾外头的贵客,我们原是不知的。后头听说白孙少爷来报,没报到我们跟前来,先跟二太太说去。二太太忙着照顾自己的亲众,竟不大管我们大爷。我们太太来,见是这样,吓得……” 老太太“哎呀”一声,泪流满面,道:“糊涂啊!”又说:“如今,大太太你也别哭着了,白老太医在此,应是无碍的。你呢,就跟回去看看,我就怕大孙媳妇儿受不住,也跟你一样,那时可就遭了。你得想想,你家那媳妇儿怀着大身子呢!你且给她定好了神,别让她慌乱出意外才是。” 秦氏点点头,称:“是。” 就此,秦氏别过老太太,跟自己的丫头沿着小路回东府。 谁知,回至东府,果然如老太太所料,那大奶奶看到丈夫这个模样,镇吓到了!可悲的是,她还怀着孩子呢,挺那么大肚子的人……(未完待续) 第六十章:正庶之争 大奶奶前来北府给庄琻贺喜,见了庄琂,拿了草药,之后拐道回东府滚园,到了家里,听闻底下的人说崇官扶大爷去北府了。 大奶奶“啊”的惊讶,心里十分忐忑,有几分想到大爷此番去北府要闹大事。 可大奶奶仍质问底下的人,说:“大爷好好的怎么就爬起来去北府了呢?” 底下的人支支吾吾,大约也不太清楚。 那二房的见大奶奶生气,便来搭腔,阴阳怪气的说:“还用说呢?大爷见不到奶奶,还不是寻奶奶去了?奶奶去个半日,大爷迷着醒着找奶奶不见,心里记挂着呢,不就是找奶奶去?奶奶如今才回来,倒怪底下的人了!” 大奶奶气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敌怼二房的,道:“你不是一心在家伺候么?大爷要出去,怎就不拦着些?大爷那个身子是能出去晃荡的?别说走不得几步路,就是到了北府,那么多的客人,那么乱的场子,不是要他的命么?你推给我,我二话不应,也无妨,真闹出事儿,看太太回来怎么与你说话。” 二房的斜眉咧嘴,冷笑道:“大爷心里有我才行啊,心里没我,我就是巴心巴肺,放血剐肉给他做药吃,他不听我的,不待见我呢!奶奶最会卖乖了,一回来寻着下人们的不是,如今下人们怕奶奶了,奶奶没气出,净拿我出气。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大爷真死了,没了,我必定跟大爷一路去的。” 言语说罢,二房的趴在地上哭,捶胸顿足的,跟死了老子娘一般。 大奶奶捂住胸口,被气得十分疼啊。 蜜蜡和冰梨轮番给她揉胸口,奉茶倒水,安慰了许多话,到底也没能顺得大奶奶那口气。 因见二房得如此作怪,大奶奶索性撕破了脸,指着她说:“你就与我作对吧!横竖我日前日后是敬重你的,这以后,只怕你更容不下我。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平时不爱说你半句,你越发的欺负人。” 二房的听得,站了起来,指向大奶奶道:“那又怎样?你是怎么嫁来滚园还不知道么?算个资历,你跟我比不了!我比你进府的时日还深厚呢!你仗着年轻貌美,仗着大爷宠爱,你才是欺负人,目中无人啊!” 大奶奶道:“是又如何?我可告诉你,从今往后,大爷若有个好歹,我与你不得善罢甘休!如今,你我且等着,看大爷是好是歹。到底有人回来拿我们问罪的。你也别想逃,别想栽赃给我。” 二房的怒道:“放屁!什么叫我逃,什么叫我栽赃?明明是大爷寻了你去。都是你的祸害!你看看你啊,仗着大肚子,太太不敢说你什么,大爷捧着你。为什么呢?太太老爷心里有怨气,谁敢说你半句?你倒好,大爷那样的下场,都是你们镜花谢闹的。都是你闹的!说栽赃陷害,我哪有你的本事,有你的手段厉害!等大爷去了,你才是一家之主啊,你如今有大爷的骨肉,你容不下我!” 大奶奶眼泪水跟大江大河翻浪一般,止都止不住。 蜜蜡心疼她奶奶,也最知道她奶奶的为人。 历来,大奶奶不争不抢,都是二房的耍泼混闹,二房的老给大爷吹枕边风,破坏奶奶跟大爷的情感。 蜜蜡看在眼里,心里也恨极了,平日要不是大奶奶拦着,蜜蜡必定要跟二房的斗一回。 今日,大奶奶算撕破脸,蜜蜡也跟着撕,她一面伺候奶奶,一面指着二房的道:“好没脸的半主子,你也有资格训斥奶奶?你倒跟我们差不几两,论理,还有没有王法家规了。让老太太,太太,老爷知道,可有你好果子吃。” 二房的见大奶奶主仆连心攻击,倒有些泄气害怕了。 可二房的也得壮胆子怼回去,便道:“果然是一家子的货。主仆连心啊,要趁大爷不在旁,对我斩草除根,伺机撵我是不是?横竖不要命,你们这些贱人拿刀子来剐我吧!我死了随大爷去,做冤死鬼回来寻你们的命,只怕还有的是时候。我也不怕你们什么,叫你们如今得意得意!” 蜜蜡道:“瞧姨奶奶的说话口气,眼里还有人没有?不说我们奶奶是正门主子,就是大爷身边的红人谁,姨奶奶也不能这般说。谁也别得意,都等着吧!” 二房的道:“等什么等,大家伙不愉快,都赶着北府寻大爷去,赶着在众位亲戚面前闹一闹,我也不怕没脸的。是呢,你们才是正门主子,我怕什么!” 冰梨及其他仆众听闻吵闹,都来劝说。 那二房姨奶奶死活要拉大奶奶去北府。 蜜蜡怕她冲撞的了大奶奶,便推开她,啐道:“不要脸的东西,就有这等坏心眼了。等不及我们奶奶生小爷们了是吧?你不但祸害了大爷,还想祸害我们奶奶,祸害我们奶奶肚子里的爷们。你的心,也忒毒了!” 蜜蜡这般恶毒骂她,她岂能气得过,马上撩起袖子追着蜜蜡要打。 半时,一拨下人来来回回嘶闹打骂,比北府敲锣打鼓放鞭炮还闹热。 最后,大奶奶逗着肚子,缓了一口气,冷静道:“你们也别闹,是好是歹,我们都等等。我一早去北府,那边老太太,太太见过我的,又让差回来。真要闹过去,只怕要他人的命,我是做不出这等恶事的。我是不会跟你去的。” 说毕,大奶奶强忍一口气,端端正正坐在炕上,吃茶。 余音之外,二房的寻死觅活,使劲儿闹,幸好底下的丫头婆子拉扯她,也没真正闹出个所以然。 接着不久,听到外头小厮进来报说:“奶奶,大爷被抬回来了。” 大奶奶听得,急忙扶着蜜蜡和冰梨的手快速迎出去。 出了院子门口,正好看见白老太医、白景云、查士德、管家等差遣北府下人抬大爷回滚园。 大奶奶急得眼泪狂掉,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白老太医害怕惊动她的胎气,忙道:“大爷无碍,大奶奶且安心。” 大姑爷查士德吩咐下人们把大爷庄顼往屋里抬。 后头,大奶奶正想转身回屋,又见元意等丫头扶秦氏回来。 大奶奶自然不能舍婆婆不顾,又迎出去扶秦氏。 秦氏哭咽着说:“抬进去了?” 大奶奶回说:“才刚进去了。我正要跟进去伺候呢!” 秦氏担忧道:“你甭管,自个儿安歇安歇。” 婆媳两人惺惺相惜,相互安慰。 那二房的原本想跟大爷进屋,见秦氏那样对待大奶奶,她眼红啊。 二房的“扑突”一声巨响,跪向秦氏,爬过去,埋怨诉苦,道:“太太啊,太太替我做主啊!奶奶要撵我,奶奶说我害死了大爷!” 秦氏心慌意乱的,正找不到出处发火,见二房的找事儿,还扬言说“害死大爷”等语,那些面貌声调,早知道她无中生有,找事闹呢! 秦氏不顾辛劳伤心,立马抬起腿脚,踹向二房的,又对她道:“你只管闹!仔细我过会子跟你说话!” 二房的吃了一脚,果然安定下来,不敢再吭声。 当秦氏要进里间的门时,冷静一口气,转身过来,瞪住二房的,道:“你什么活不干,只要你伺候好大爷,偏偏你又让大爷出去!我可跟你说一句狠话,大爷若不好,你且仔细你的皮!” 说罢,秦氏速速进屋。 随后,大奶奶、蜜蜡、冰梨等也跟进去。 二房的理亏,落脚在最后,里外不是人呢!她抽泣悲伤,想进又不敢进,便依在门口,捂嘴哭着。 这情景,与北府的喜事相比,北府是天,东府滚园是地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终顼莫有(上) 午后近晚,送嫁姊妹从佟府回庄府。 庄琂随同送嫁众人回到北府,庄瑚当头给老太太、二老爷、曹氏等主家人禀告去佟府的详情。无非去了那边如何拜堂、如何招待、宾客如何等等云云。 此刻,庄府宴请席客已散去大半,最亲近些的族人仍留在这儿,等明日又再闹席一场,或吃酒,或看戏,总归往喜事上头办个头尾结果。也不需细说。 眼下,庄琂回到北府,看着大姐姐庄瑚禀告事务,她劳累一日,却往外头坐,吃杯茶,舒展腿脚。 子素和三喜伺奉过茶水,见庄琂蔫蔫的,二人便问:“姑娘怎么了?” 庄琂摇摇头。她确实也没什么思想,就是觉着劳累。 巧这时,庄玳打里头出来,一副兴致高昂之状,顺在庄琂身旁凳子上坐。 庄琂示意三喜给他倒杯茶。 庄玳忙说:“这些茶水冷了,不好吃!我就出来陪妹妹说会子话。” 庄琂莞尔一笑,道:“大姐姐在里头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说事呢,免不得要你帮衬说一嘴。你可是我们府里的爷们,总不能什么事儿都让大姐姐替你们操心。” 庄玳道:“横竖有大姐姐他们,我也管不着。看妹妹不太开心,就想跟妹妹待一会儿。” 庄琂道:“我哪里不开心了?大喜的日子,别胡说。你呀,也别一脸的开心,让人以为你多想把二姐姐撵嫁出去呢!” 庄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妹妹你知道我的,我怎会这么想呢!话说二姐姐出嫁,我挺舍不得的。” 庄琂“哼”的一声,轻轻出一口气,又呷一口茶,再也不想言语了。 那庄玳不依不饶,又说:“瞧着妹妹很是疲乏,是不是今日在佟府吃了几杯酒的缘故?” 是呢,今日在佟府,那些个礼仪招待,酒水是免不了的。佟府家众亲戚,一轮二轮的来敬酒,相互认识。那些人不知庄玳身子不好,又见他是庄府唯一送亲的男丁,便都来灌他。 庄琂忍不过口,替庄玳吃了几杯应酬,兴许因为那样,才觉着疲乏。 如今,听庄玳那样关心,庄琂脸红了,故作姿态假装没那样的事,仅作摇头。 子素却不那样,直接道:“当然是因为三爷的缘故咯!三爷堂堂庄府一个爷们,到了亲家那边,反而蔫了下去,叫我们姑娘挡酒。好是没脸的。” 庄玳勾下头,很不好意思,道:“素姐姐,你说的是。等我身子好了,我端着酒罐子去妹妹镜花谢处,痛痛快快的吃几罐赔罪。” 子素道:“别!到时把你惹出毛病来,那得让我们姑娘怎么处?” 庄玳道:“我出了毛病,妹妹就得守着我一辈子!横竖我是不亏的。” 子素“呸”道:“不要脸!” 庄玳道:“我的脸面不值多少银子,在妹妹这儿就不要了。妹妹才是我们府里的大宝贝呢!”又继续暧昧说道:“妹妹若是乏累,那就到三妹妹屋里歇躺一会子,若不想吃晚饭,那我送妹妹回镜花谢也使得。” 子素哼哼地冷笑。 庄琂越发不好意思了,道:“怎就那么娇贵了。我就想一个人歇一会子,你走吧!” 庄玳赖着不走。 恰在此时,庄瑜、庄瑛出来了,姐妹几个都那样的脸面,困倦乏累。 姊妹几人坐一处,那两个本来不大爱说话,眼下就只有庄玳叽叽喳喳找话说,没个重点。 子素实在瞧不过去,道:“三爷,你就别叨叨了,这儿不缺你。” 庄玳道:“妹妹们不开心,我逗一逗,大家乐和乐和,待会子饿了,好一处吃饭。” 可谁也不愿再搭理他。 庄玳见如此,十分尴尬,想起身入里头。 正这时,东府来人了。 来的人是秦氏的贴身丫头元意。 原来,大爷庄顼这会子迷过去了,白老太医和白景云正在急救。眼下的意思:大爷不中用了。 秦氏让元意过来给老太太报一声,顺便把大老爷请回府。 元意进北府后,一路走来,当路过庄琂等几姊妹面前时,庄玳叫住了她。 庄玳难得有借口离开,也就想跟元意一同进屋。 元意因是慌张,给庄玳说:“三爷别闹,我有急事告诉老太太呢!”又问他:“我们大老爷在哪儿呢?” 庄玳见元意如此慌张,怔了一下,道:“元意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元意眼睛一红,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庄玳看见这样的情形,料想是大哥哥庄顼不好了呢!遂而,他急忙把元意往外头拉一拉,打听。 这边,庄瑜、庄瑛、庄琂几姐妹也看到元意那副样子了,也都齐齐的聚到庄玳身旁,听元意说话。 元意道:“慌了一日了。太太从这边回去一直守在滚园。我们连饭都没吃一口。白老太医救过来一回,放了大奶奶许多血呢。如今,说什么也不能放奶奶的血了。太医说,只怕是到末景之期了呢!” 众人听闻,异口同声“啊”的惊叹。 元意又说:“我们太太本来要过来给老太太说的,就是挪不动身子了。” 庄玳道:“既这么严重,怎不早些过来呢?” 元意道:“爷啊,今儿是二姑娘的喜日,太太不忍心打扰,就怕惊吓了客人们,也把老太太给惊吓到了。” 庄玳道:“可如今大姐姐在里头给老太太、老爷们、太太们禀告呢,你怎么说呢?” 元意左右为难,攥着手不知所措,两腿脚在地上乱跺。 庄瑜是东府的姑娘,听到这么说,自然伤心、担心。眼下,她劝元意道:“要不,先别给老太太说,先给我们老爷说吧!” 元意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庄玳接话道:“既这样,都先别慌。我进去找大老爷。姐姐妹妹们,你们看个时候,给大姐姐说一声,再不济,给管家说说。先别惊到老太太那儿去!” 说完,庄玳撩起袍子,没头苍蝇似的,这里跑那里蹿,逢人就拉来问“大老爷在何处”,那些下人个个喜气洋洋的,都吃了些许酒。不知道的呢,就谄媚地给庄玳示好说别的话,知道的呢,就说:“如今大老爷在贵客间陪酒,还没吃散呢!三爷要找大老爷,得往贵客间里头找去。” 因怕庄玳寻到里头,那些贵客要灌他酒,忙又拉住他,道:“爷,我劝你别去,二爷陪在里头,帮大老爷挡了许多酒。这会子你进去,免不得要灌你!” 庄玳不管,推开那下人,道:“你不必管了!” 转脚,庄玳寻至贵客间。 到了门口,听到一群男宾贵客推杯助盏,一片喜闹说事。 隔着门缝往里瞧,正看到他二哥哥庄璞趴在桌子上,已醉得不成事体,大老爷还稳得住,满脸通红跟客人们吃酒说客气话。 庄玳心里有些犯怵,真不敢进去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终顼莫有(下) 犹豫许久,庄玳还是没进去。 并非害怕进去要被叫吃酒,而是怕大老爷在会客,说与他知晓,坏了兴致礼貌。再者,大老爷又吃了酒,真知道东府滚园出事儿,那就不好收场了呢。 于是,庄玳退了出来,沿路往外回。 到了外头,寻了几眼,没见到庄琂等人,心里知道她们此刻必定在里头跟大姐姐庄瑚说了。因此,庄玳信步往里头走。 里屋。 送嫁的下人们轮番给老太太、曹氏说佟府那边的见闻。 那一旁,庄琂、庄瑜、庄瑛拉住庄瑚说话,几人叽叽咕咕的。 庄玳看得出,妹妹们给大姐姐说东府的事了。 那庄瑚一脸的担忧,尽写在眉眼之上。 庄玳望了数眼,终于,忧心忡忡的走入,倒不敢明目张胆蹦进来,悄悄的来到姐妹们跟旁。 当下。 庄瑚瞥了一眼庄玳,细声问:“见到老爷不曾?” 庄玳摇摇头,低声应道:“老爷跟客人们吃酒,有些醉了。二哥哥也在里头陪着,哥哥醉在桌子上,如今,全凭老爷招待客人。所以我不敢冒然去给他说。” 庄瑚道:“该是这样的道理。”又把庄玳拉住,往外头一点,说:“你别里头闹去,别给老太太知晓。这会子,看怎么样,我们回滚园看看才好。” 庄玳点头,道:“听大姐姐的安排。” 庄瑚想了想,道:“我们全部走必定惹老太太的疑。要不这样,三弟弟你在此处陪着,我先回去瞧瞧。若老太太问起,你就帮我推搪半会子。” 庄玳不依,道:“我想跟姐姐回滚园看大哥哥。” 庄瑚道:“你要看不怕没得看。听姐姐的话,帮姐姐一回。” 庄玳心里确实记挂大哥哥,巴不得飞过去帮忙。 因此,庄玳拉住庄琂几个,央求道:“好妹妹们,你们跟大姐姐回去,看需要帮衬的,你们极力帮助些。如今大太太一个人在府里还不知道怎样呢,大嫂子可不是伤心死了呢!” 说罢,庄玳的眼泪水掉了下去。 庄琂没拒绝,道:“可别说这些见外的话。你且进去跟老太太说说话才是正道。别的,你不必担忧。你那样的身子骨也不大适合过去劳动的。听大姐姐的,安心留这儿吧。” 一番议论,众姐妹相互照应。庄瑚领着庄琂、庄瑜、庄瑛往东府回,而庄玳则留在北府应付。当庄瑚等人离去,原在里头陪着的庄玝走了出来,问庄玳,道:“姐姐们去哪儿了?” 庄玳干咳两声,给庄玝使了个眼色,没回复。 庄玝心里犯嘀咕呢,因日里的丑事被庄琂看见了,有点猜疑庄琂会捅出去。 于是乎,庄玝一味纠缠庄玳,问他:“哥哥,琂姐姐都跟你们说什么了?这么私密不给人知晓。我早看到你们嘀嘀咕咕了,所谓何事呢?” 庄玳“哎呀”一声,迫不得已扯住庄玝,在她耳根说了几句。 把东府发生的急事道诉个清楚。 庄玝听得,“啊”的惊呼。 庄玳忙道:“玝妹妹,别吱声。” 兄妹二人就跟贼似的一般,候在一旁。 因下人们汇报完毕,老太太寻庄玳,寻了好几眼没见,当下见到庄玳惊吓吓状,免不得想着,他是不是犯病不舒服。 老太太让下人们退下,叫庄玳来问:“玳儿,今儿送你二姐姐过去,可都还好?你大姐姐还有她们都跟我们说了,独你一人不声不响,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呢?” 庄玳支支吾吾,言说道:“没有没有,就是不大想说话。” 在一旁的曹氏听到,冷冷一笑,道:“难不成是你二姐姐二姐夫少给你大喜红包了?满脸不愉快的。” 庄玳道:“没有没有!红包银子大着呢!二姐夫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佟府亲家又给我们发了许多。” 老太太笑道:“如此是好。送一回赚了大钱。你就留着吧!既得银子,还这般愁眉苦脸做什么?莫不是过去没得吃,如今饿坏了?” 庄玳扯着一张愁苦的脸,怎么也挤不出笑容来应付。 庄玝跟庄玳一样的神色。 老太太瞧他们兄妹两人,愣一会子,道:“大喜日子的,能不能给我们笑一笑?不给我笑,也给你二老爷二太太笑笑。这般样貌,谁欠你们似的。”再是张望,不见庄瑚,也不见其他姑娘,老太太又说:“你大姐姐才刚还在呢,去哪儿了?你其他妹妹怎也不在了?” 庄玳又是支支吾吾。 庄玝怕庄玳真捂不住,赶紧抢道;“姐姐们在外头呢,等着待会吃晚饭。” 老太太兴许信了,赶紧吩咐曹氏:“给她们弄些吃的吧!劳动她们一日,是要犒劳犒劳些。” 曹氏得令,笑眯眯的应下,出去吩咐人准备晚饭,好招待送嫁的那些亲众。 曹氏一走,老太太说疲乏,想歇一会子,赶着让庄玳等人都择个地方歇去。 殊不知,老太太摒开众人,想寻个空儿问东府情况。 当下,老太太问竹儿:“忙这一日,不知道东府怎么样了。” 竹儿只会安慰,她又怕老太太不放心,自顾殷勤道:“老太太若不放心,我这就过去瞧瞧。看个准信来给老太太回一声。” 如此,老太太应允,让竹儿去东府探看情况。 竹儿也是一心办事,不想张扬出去给人知晓,便悄悄的绕道前往东府滚园。 当来到滚园院外,首耳听见里头哭声一片。 竹儿慌了神,心里想道:莫不是大爷不好了? 她赶紧撩起裙子,快步入院门。巧这时,看到一众奴仆从四面八方赶来,都往里屋去,个个悲悲戚戚的,都哭着呢。 竹儿拦下一人,问:“大爷如今怎样了?” 那下人哭道:“姐姐不知道啊,大爷去了!” 竹儿一听,耳朵忽然震响,脑壳上的发丝哧哧涨开。 随后,竹儿与那下人跑入里屋。 入了屋里。 顺眼看见庄顼床下跪倒一片奴仆,庄瑚、庄瑜、庄瑛、庄琂等也跪在地上。那秦氏半丝力气都没有,趴在床沿上,眼泪流得跟河水一般泛滥。 而伺候在秦氏旁边的大奶奶、二房姨奶奶也都哭得肝肠寸断。 床上,庄顼一动不动,俨然是一具没有生气的死尸了呢! 竹儿心里惊呼:天啊!(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借机生事 白老太医与他孙子白景云垂手在一边,没得任何表情。 竹儿望着屋里的人,此刻,就算进去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若抽身离开,又怕秦氏看见。她踌躇为难之际,巧让白老太医看见了。 老太医知道竹儿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头。 遂而迎面走出来,又伸手示意竹儿往外头去。此番举动,老太医是有话交代的光景。 竹儿领意,徐徐退出,到那廊下门口,站定。 转眼,白老太医走了出来,叹息道:“姑娘是老太太差来的?” 竹儿眼眶红红润润的,擦了一回,点头应答:“是呢!白老,这会子怎么说的?” 白老太医摇头,略略侧脸看门里,又扬手往外请。意思得到外面远一些说话才方便。二人又走几步子。 出了来,白老太医方才正色严肃道:“与姑娘说一句实话,如今啊,大爷只差咽气了。难顶得住晚饭时间了。” 竹儿道:“大爷还没去呢,怎么大伙儿都哭先了?太医啊,你是神医,再想想法子救我们家大爷吧!” 白老太医道:“若有法子我还能袖手旁观?我跟太太和姑娘们也这般交代。大爷这口气啊,咽在喉咙里了。我也尽力了,实在愧对你们老太太的托付。” 竹儿听得,使劲儿摇头,也找不到什么话跟太医说了。于是,重重的朝太医端一回礼,礼毕,撩起裙摆欲往屋里再瞧一瞧。 可白老太医拉住她,道:“我有一句话想跟姑娘说一说。眼下你们老太太的身子难以支持,喜事儿倒还能应着,跨在大爷这桩事儿呢,只怕老太太要伤心难过。只是老爷们不在,我也难跟他们去说。因知道姑娘你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我就跟你说说,看怎么的把老太太送回中府寿中居吧,于她那身子是有利的。若是传到她耳根里,后头的事儿又要麻烦呢!不是我嫌麻烦,到底怜惜你们老太太的为人。姑娘你可是懂我的意思?” 竹儿捂住嘴巴,悲泣道:“白老,这是瞒不住的。老太太这会子等我回去回话呢。要不然,你让我进去瞧一眼,真是好的,我只管给老太太说好的便是。若是不好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回说了。” 说时,那屋里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骂声,是二房姨奶奶的声音。 只听那声音道:“都是你这贱人惹的!我跟你拼了——” 接着传来东西摔烂的声音,又夹杂有慌乱撕扯的声音。 白老太医的脑门如同被震荡一记,腮帮肉一凛,赶紧转身快步进屋。竹儿自然也要跟随去瞧瞧。 复入屋里。 果然见二房姨奶奶在厮闹,对着子素一顿乱扯乱打,跟旁的人一堆堆的隔离劝说。眼下之间,哭声,闹声,踢打声,东西摔烂声……几乎搅合在一块儿。 白老太医见白景云惊傻傻的愣在一边,忙对他道:“景云,还愣着做什么呢,把姑娘奶奶们拉开。” 床头边上,秦氏趴在床沿,看着像是哭晕了过去。 可谁知,白景云搭把手也没能把二房姨奶奶拉开。要知道,这位姨奶奶恨毒了子素啊,是因子素的缘故,才让大爷庄顼命丧于此。 子素不反驳,只让她抓,实在疼了便用力推她。 两人跟发情的雌雄狗儿连在一块儿,谁也脱不得谁。 庄瑚十分愤怒,到底喝几声不顶用,便撒手不管了,只蹲在秦氏边上伺候,叫唤秦氏,任由这些人闹着。 白老太医见这样的情景,又急又气,顾不得体面不体面,朝闹事的人喝道:“都胡闹呢,还不快快住手!” 白老太医是长者,是老爷子,声如洪钟,震慑有力。 二房姨奶奶似被吓住了,就此撒手,往后踉跄,却仍旧哭着。 白老太医道:“你们家大爷还没怎么着呢,你们就开始撕闹了。不但加快要了你们大爷的命,我看你们也想拿你们太太的命去!” 说罢,白老太医示意白景云拿针包子过来,他要去给秦氏缓治呢。 就在白老太医救秦氏之际,那二房姨奶奶又对子素发起进攻,再要去扯她头发。 姨奶奶嘴里还迸出话来,道:“反正大爷活不成,我也不活了。我们不活,那便要你们镜花谢一道顺命。这会子我可不怕了呢!横竖一块儿死了干净!” 庄琂不顾一切挡在子素前头,劝喝子素出去。 子素到底也是个有性格的,见姨奶奶耍泼,她也效仿那般,信手推开庄琂,昂头挺胸,道:“那一块儿干净了去。若不是你们害我们姑娘,怎会有今日?横竖赖我,那就由我来跟你了结,到了阎罗地府,我们好好诉状诉状。” 二房姨奶奶一口一个贱人,张手舞爪的要抓子素。 当下间,大奶奶软软的跪向庄琂,哭道:“姑娘,求求你们走吧!” 她挺着那么重的身子跪下,怎不让人动容? 庄琂也不忍看大奶奶这般啊。 而后,竹儿也帮了手,与庄琂一道把子素拉出去。 到了外头,子素甩了甩那一头乱发,愤愤地道:“只管好心的来,恶心的去。姑娘何苦拉我,就让我随她跟大爷到地下告状。我就不信了,咱们活在世上闷一口气,到死了还舒心不了。她又算什么东西?大奶奶,大太太还没说我什么呢,她半个主子也耀武扬威了。” 庄琂和竹儿劝道:“少说两句!” 子素骂骂咧咧的,怀着同归于尽的心在驳嘴,管不了那些许多。 要不是庄琂、竹儿、三喜把她拉走,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大事儿。 出了东府。 竹儿对庄琂道:“姑娘啊,这如今怎么办呢?回去怎么给老太太说?” 庄琂心里想:我顶多就是个陪客,谁管得了你们庄府怎么样? 竹儿又说:“白老太医跟我说了,不能乱了老太太的心。得让老太太回寿中居去。可是,姑娘啊,老太太在北府等咱们呢,三爷也半好的身子,我真不知如何应付了。” 子素冷笑道:“恶有恶报,只差这时候了。要我说,直去北府告一声,这纸如何包得住火?你真隐瞒了去,日后吃罪的是你自个儿。别是我没好意提醒你。庄府这些人,哪个好惹的?哪个不会把责任推给人的?只盼自家好事,只盼所有好处利益归自己,要找人顶包啊。竹儿姐姐,你大胆大方告诉老太太,也趁机告诉太太们老爷们,到底,天塌下来,有高的人顶着。真出大事儿,那也是北府二太太给折腾出来的。” 庄琂见子素越说越激动,赶紧拉住她,道:“姐姐,别说了!” 子素道:“我可以不说,等她们置我们的死罪,日后怕没时间说了。如今还怕什么,我就胆敢说二太太的不是。大爷这般,难道不是二太太不是北府的责任?换做别人家,大爷在节骨眼上,不兴办喜事呢,她偏偏要办。你办了也无妨,你又让他过来闹,闹着吧,你就好声劝也使得,二太太那样做了么?不但没有,连大爷在后头治疗期间,人家白孙少爷来报告,也给二太太阻挡了去。条条件件,都是遗怠了战机。能不让大爷冤死一条命么?自然的,之前我惹了大爷发怒,大爷跑出去被马踢,大爷真死了,是要我去顶罪垫棺材。我也料到这一出了。可我不甘心,拿我的命去,我怎么着也得拉二太太一把,一同下去见阎罗,好好在地下打一场官司。那时,我死到十八次地狱,也心服了。” 说完,子素甩开庄琂和竹儿的手,气呼呼的往东府外头跑,直径地向北府回。 这情景,把竹儿吓得够呛。竹儿一面追,一面喊:“素姑娘,子素啊!你别激动,别给老太太嚷嚷去!那边还有客人呢!你真闹大了,几条命不说,北府,庄府的颜面还要不要了呢?” 子素如发威的母老虎,这会子谁也难以劝服她。 庄琂知道,子素在借机生事。(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主骨 至北府门下。 竹儿终于把子素拉扯住。 庄琂不能袖手旁观,自然的也要帮竹儿劝子素,免不得还得差使三喜帮忙拉子素。 同时,庄琂说道:“素姐姐,竹儿姐姐说得对,这会子别置气,也别跟着混闹。北府里的宾客众多,闹起来不好看。再者,大哥哥眼下都那样了,满府经不起的。” 这些说话,一半真心一半假意。 子素待要回答,竹儿一连叠的附和庄琂,道:“琂姑娘说的是。子素啊,千万别张声,你当是瞧我一二分面子,别跟东府姨奶奶置气。她那个人平日里就这样,我们都知道的。再说呢,东府眼下确实怪你呢,怎么说也不能往你身上扯,往你身上扯去,也让你姑娘为难。你说是不是这道理?你就听听我们一句劝。算我求你了。” 子素白了一眼竹儿,又白一眼庄琂,愤懑地道:“竹儿姐姐,姑娘,就算我不张声,我不闹,大爷能活着过来?东府的就能饶过咱们?东府饶了我们,北府里管事的,能由着我们安好?怎么的,总有人要找挡箭靶子的吧,我们啊,挡箭靶子当定了。竹儿姐姐,许多事你不懂,你平日里又是老好人,自然没人找你晦气的。可我们镜花谢不一样,能聚在一块回来相见,已是福分了。再退退缩缩,真只有等死的份儿。今儿我闹去,横竖不关我们姑娘的事儿,只盼竹儿姐姐作个证。” 说完,子素挣脱几人的手,拔腿往里头钻。 与此同时,在北府里厅,庄玳和庄玝正在给郡主、幺姨娘报说东府的事。郡主听得之后,夸庄玳和庄玝做得甚好,转头又征求幺姨娘的意见。 郡主道:“大老爷跟璞儿在那边会客,真是不好去说。我们老爷跟四老爷才刚还在,又跟二老爷送客去了。实在不行,你我两人去一趟东府吧!”又叮嘱庄玳:“你跟你玝妹妹仍旧留在此处,二太太吩咐人去弄饭了,过一会儿你也跟二太太说一下。千万的别张扬出去。” 庄玳道:“我们不张扬,可老太太跟前的人外头走动呢,谁禁得住她们的口?才刚听说竹儿姐姐去东府了。太太,最好等竹儿姐姐回来,要你出面拦住才行。我们也不大说得上话。就怕老太太知道了,那会子没个人在旁边,那时怎么办?” 郡主也觉着庄玳说得有理。 幺姨娘思想了一会子,道:“要不我去东府吧,太太你留在北府看着。若是我在半路见了竹儿,我跟她招呼招呼;若是我出去了,她从小道上回来,我又没碰上,我就顾不得了。等她回来,太太你就在这儿当主骨之人,见了她,也好挡一挡。我看,只有这样才妥当。” 如此安排,幺姨娘领着自己的丫头去了。她前脚刚一走,子素便跑了回来,子素尾随后头,庄琂、竹儿、三喜跟着。竹儿一脸恐惶。 厅里。 庄玳最先看见子素几人跑进来,他赶紧的迎出,先问:“怎么样了?” 子素怀着决绝之心回来,难得见到屋里的小主子,便道:“爷想知道,我跟老太太报去,爷便知道了。” 身后,竹儿对庄玳道:“拉住她。别让她去!” 兴许,竹儿的声音激动,又很大声,里外忙着的人都转头来看,也有凑过来的。 而厅里的郡主闻声,也相继走出,因看见子素满脸的怒色,又见竹儿泪水流泻、庄琂着急模样,知道东府的事儿可是严重了。 当即,郡主斥喝看闹热的下人们,道:“忙着去!”声音一停下,拉住子素进内屋。 到里面。 郡主推开子素,严厉道:“你想做什么?” 子素凛然道:“大爷不好了,我要给老太太报去。” 郡主睁大了眼睛,瞪住子素,半晌,再望身后的竹儿、庄琂,道:“都进来说话。” 等庄琂、竹儿、三喜进来,郡主又命自己的丫头宝珠、绛珠、玉屏到外头把门。 之后,郡主对几人道:“想怎么着?” 子素正想出口,却被竹儿制止了。竹儿抢道:“太太,东府顼大爷不好了。” 郡主道:“既然不好了,还要跑回来嚷嚷给老太太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呢?” 跟旁,庄玳也十分担忧,害怕郡主责怪庄琂。 于是,庄玳拉住庄琂的手,道:“妹妹,这是你的意思?想必你们急糊涂了。”立即转身央求郡主:“太太,想是妹妹和竹儿姐姐看到哥哥出事,急糊涂了。太太别迁怒于她们才好。” 郡主怒道:“没你说话的份儿,自个儿边上站着去。” 庄玳便不敢言语了,只使劲儿地给庄琂挤眉弄眼,示意庄琂好歹给郡主说几句好话。 这时,子素道:“是我要回来给老太太报的,东府怪我害死了大爷。我回来向老太太领罪。与我们姑娘无关,竹儿姐姐可以作证。” 竹儿听得,赶紧跪下,哭道:“太太,都是急糊涂的缘故。” 庄琂跟着也缓缓跪下,一面平静,嘴里却为子素不平,道:“东府怪我们镜花谢害了大哥哥,要拿我们治罪。子素有些激动,她生怕牵连我,所以……” 郡主道:“所以,你就由着她胡来?” 庄琂的身子往前倾,叩下脸庞,道:“横竖是我的过失。” 郡主道:“如今,我不跟你们论对错。我警告你们一句,老太太在旁屋歇养神呢,万万惊动不得。你们胆敢闹了去,别怪我不客气。老爷们也必定饶不得你们。”说着,指着子素,道:“你真是长了能耐!” 子素不卑不亢,道:“总之都是这样的结果,我就知道府里容不下我们。欺瞒老太太,只怕欺瞒不住的。” 郡主哪里受得下人当面顶撞,故而怒火拂上脸面,快速抬起手臂,扬起巴掌要煽打子素。 幸好庄玳手脚快,拦住郡主。 庄玳道:“太太,再闹,全府皆知了。” 郡主“哼”的一声,甩开手,道:“那我且先饶了她。” 子素羞红了脸面,定定的站在原处,一声不吭。 之后,郡主让竹儿起身,问她:“你且细细说与我知道,那边如今什么情形。才刚南府太太过去了,路上你们不曾见到?” 竹儿摇头,说不曾碰见幺姨娘,又把东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郡主,还把庄顼二房姨奶奶扭打子素的事也说了。 至此,郡主才明白,东府怪罪镜花谢的出处。 详细情况获悉后,郡主越发的紧张了。 竹儿哭道:“白老太医的意思,想让我们想法子支开老太太,或让她老人家挪回寿中居,先别惊扰到她。” 谁知,竹儿的话刚落音,老太太的声音飘了进来,道:“难不成让我躲得远远的,我就不用知道了?竹儿你真是糊涂!我就这般经不得事?” 显然老太太听到厅里人的说话。 众人顺眼看门口,老太太由着梅儿、兰儿、菊儿扶进来。 老太太又说:“客人没散尽呢,主子一个个惊慌失措,才是失了格了。这会子白老太医在那边,不至于让大爷落了气儿。真个个慌了手脚,一家子人的脸面往哪里搁?一丧俱丧,一荣俱荣的道理,你们反而不懂了。” 郡主抹着眼泪,迎扶老太太,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老太太再道:“其他人不管,把老爷几个全部叫来。” 郡主慌道:“还有客人呢,大老爷和璞儿在里头招呼,璞儿也醉了……” 老太太道:“这等时候,就是使唤历练璞儿的时候。醉不死他,仍旧让他挡着去。”说罢,命竹儿等大丫头赶紧去把老爷们请来。 虽然没当面闹到老太太跟前,这会子与当面报告老太太也无异。 子素见这样的结果,终于出了一口气。心想,等一会儿人齐了,看准时间再进言,务必把北府拖进来闹一闹。(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一丧俱丧,一荣俱荣 除开大老爷,其他三位老爷都来了。 老太太却不在此间议论东府的事,辗转至北府议事厅,是避开外头客人们的意思。在议事厅,各府主子们齐聚,同时等候大老爷。老太太的意思,等大老爷来再作议论。 过了好一会子,管家终于把大老爷请进来。 众人见他,醉醺醺的,且喜笑吟吟,都不知该怎么向他开口先。好在大老爷一进屋,不忘给老太太作揖,先道:“给母亲贺大喜了。” 言语之中,那舌头打结,字句吐露含糊不清。 老太太可怜他,也心疼他,连忙对竹儿等丫头示意:“先扶你们大老爷坐下。可怜他吃了那么多酒,这又何苦呢?自个儿上了岁数,也要知道注重才行。” 稍后,竹儿等丫头挪来一张椅子,主觉地扶大老爷去坐。 可大老爷临椅子边上,强按在扶手,不肯就坐,嘴里醉话说道:“站着听老太太训话就好了。”左右看看兄弟老爷几人,个个面目惊惶,他们都没坐的呢。 可见大老爷虽吃了酒,有些醉意,到底心里清明。 老太太叹道:“叫你坐你便坐。你跟谁比去呢!眼下屋里都是自家人,不妨的。” 再是让竹儿把大老爷按坐下。 等他坐定,竹儿等丫头听从老太太的授意,给他端一碗醒酒茶。 茶毕,大老爷大约醒了两三分。 老太太方才说:“如今,你可清醒一些?” 大老爷微微侧头,看其他老爷,这才知道老太太对自己说话,关心自己。于是,他又慌的起身,作揖道:“儿子不孝,叫母亲担忧了。” 老太太摆摆手,再三叹息,跟随眼泪也掉了下来,道:“这样的日子,可难为你了。现如今,我要给你说一件重要的事儿。你可要顶得住才使得。” 大老爷一怔,笑道:“母亲有话吩咐,尽管说。我……虽然吃了些酒,倒不曾醉迷了。” 老太太点点头,犹豫一番,终于道:“大爷恐怕不行了……” 大老爷听闻,也不知道酒劲反胃上头还是没站稳,猛的往后踉跄。 若不是二老爷、三老爷快手扶着,他便倒头摔下去了。 老太太实在不忍再说,只顾擦拭眼睛泪水。 当即,大老爷站稳,左右拉住二老爷、三老爷,问:“母亲是想让我醒酒呢?怎的开这样的玩笑来?” 三老爷庄勤颔首,略带哭腔,道:“大哥,是实情。你来之前,我们差人去东府瞧了,就等你回去看一眼。” 大老爷道:“白……白老太医不是在呢么?今儿,我们大爷不是来北府了么?怎么送回去了?” 站在一旁的二老爷庄禄回道:“今儿大爷过来,冲她妹妹的喜事,是好一些。太医说,难免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只盼着大哥你支持住。东府那边,如今太太她们守候着。” 大老爷听兄弟二人这般说,确定这事儿是实情了。 而后,他呆呆的凝神,竟懵傻了一般,手脚颤抖,摸索凳子扶手,想坐下去,但是屁股没粘在凳沿上,他便滑落在地。 随后,大老爷“哎呀”地哭出声。 大老爷一哭出声,满屋子的女人们都跟着哭了。 因怕哭声惊吓到客人,老太太强忍,道:“先别哭了。明后日还有哭的时候呢。我主意寻你来,想跟你商量商量。” 众人听老太太出此一言,渐渐平息哭声,都把她给望住。 老太太虽不哭了,眼泪仍旧掉着,她道:“大爷要走是迟早的事儿。我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我比你们还伤心。可你们想想,外头还有亲族贵客在,这一层我们可以不管。到明日后日,二丫头要回门的。这事儿,我要征求大老爷的意思,要不要顾及顾及大庄府,北府的颜面。先委屈你们东府,委屈委屈我那大孙儿,且先别哭,也别奔丧发丧……” 听得,大老爷挺起腰杆子,双膝跪向老太太,道:“母亲啊,这孩子都去了呀!” 老太太道:“原不该这么着。这一二年来,不都是一件二件这样过来的么?” 其余人不曾懂得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可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郡主、曹氏是懂得的。老太太所言,不就是说庄琂入府,卓府命案的事么?都是一件接着一件,不合乎常理呢。 遂而,懂得意思的人,微微侧头看庄琂。 庄琂触碰到那些目光,自然领会了,也不敢正视,便微微垂头,假装伤心,掉几滴眼泪。 这时,听到大老爷说:“权由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摇头,哽咽,瞬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二老爷瞧这光景,轻声道:“要不,咱们先去东府瞧瞧。作不作定论,且先过了今晚再说也使得。” 大老爷大概也赞同二老爷的话,他没说什么。 老太太这番主张,原本要看大老爷的意思,现如今二老爷的话,让大老爷不出声,意思明白着,大老爷不愿意委屈。 老太太心里思想:既然是他不愿意了,只好随他的愿,毕竟是他东府出了大事儿,死的是他儿子呢! 末了,老太太起身,长长嘘一口气,道:“那过去就过去吧!早晚要见最后一面的。赶早不赶晚,也该动身了。可我呀,还是那一句老话,我们这个府里,你们这几老兄弟姊妹,散的散,离的离,盼不到好呀。但见这一日大喜,却出这样的事。可我们一家子,长长久久,究竟啊,也是大户人家。说好听的呢,一荣俱荣,说不好听的呢,一丧俱丧。连着筋骨的呀!我老脸不要也无妨,可日后这班孩子,到底还得长长久久的活着。” 大老爷狠狠的点头,支撑凳子扶手,颤巍巍站定,同时,应道:“权由母亲做主。” 老太太“嗯”一声,示意:“那……我们这就回东府看看大爷去。” 几位老爷争先上前扶老太太,身后追随太太姨娘们,再后是姑娘们以及庄玳。 老太太大约也不太放心,对二老爷庄禄道:“毕竟是你们北府的喜事,不宜过去。你跟二太太留在北府招待客人吧。我看璞儿在那边,他醉得不得了呢。你们北府,该把他抬回屋里歇一歇,且别跟他言语,别让他知道。省的他酒未醒,又跟着跑过去。” 二老爷想跟去,欲要开口说什么话。 可曹氏不想去沾晦气,毕竟今日是她女儿出嫁,过去奔丧真真不吉利呢!于是,曹氏一把拉住二老爷庄禄,摇头示意。让庄禄听老太太的话。 到此,众人随老太太离开北府,直行去东府滚园。 人堆堆里头,子素跟在庄琂左右,这会子她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心里有些可惜,觉着这等好机会,自己没能插得上嘴,没能把曹氏拉下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回门礼,祭亡灵(上) 这一夜,东府的所有人,俱在哭声里度过。 白老太医凭用毕生医术为庄顼续命,是能为他多吊半会子的活气儿,总算让他支持住,等他老子回来见最后一面。 庄顼咽气之时,秦氏晕了,大奶奶也哭晕了,二房姨奶奶闹着要上吊随庄顼去。闹哄哄的一片,都是哭声。 大老爷庄熹年迈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虽是大老爷们,也哭得没日常那些体面。 情景甚是凄凉。 尔后,老太太主觉下意,让其他府里老爷留在东府陪护,其余人等都先回北府。 因老太太下了令,庄琂便跟姐妹们、其他府的太太姨娘们重回北府,去给二老爷二太太曹氏说。言明事态之后,郡主主意,让姑娘们都各自回府歇息,别再出来了。 这里的意思是府里出事故,由大人们处理,小孩子们别添乱,该回避。 之后,庄琂与子素、三喜惊惶惶的赶回中府镜花谢。 入镜花谢,子素快手快脚把院门关死,主仆几人行进屋内。 至此,庄琂才松出一口气。 子素道:“没想到大爷这么快就去了,我心里恨得紧,也盼着他能好过来。怎就知道说去就去了呢!” 庄琂一言不发,自主地倒茶,猛往口里灌好几杯。 三喜心疼她,道:“忙一日夜的,姑娘是饿了。要不,我去寿中居小厨房看看,有吃的我们端来吃吃。总不能挨饿呀。” 庄琂想制止,三喜却已出门。 余下,子素怔怔看住庄琂,道:“你怪我?” 庄琂叹息,道:“姐姐别胡思乱想。我怎会怪姐姐去。” 子素道:“我到底为你,也为我。庄府作恶太多,是要有今日这等报应。活该大爷在这府里成长,怨不得我们。” 庄琂抬起眼帘,眯着神儿,看住子素,良久,道:“姐姐啊,我心里乱着呢!” 子素摇摇头,叹道:“是了,姑娘你还是在怪我。” 庄琂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在东府你瞧见了,大奶奶大嫂子,我们那慧缘哭晕过去了。大哥哥死了,她往后怎么办?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子素扯了扯嘴角,眉梢显出一丝冷漠,道:“终于,你还是怪我,何不敞开了口骂我几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替你出头,惹得大爷跑出府,被马踢上,落到今日这田地。是我叫东府大奶奶年纪轻轻守寡了。你若真心怪我,往后啊,你把我打发去东府滚园伺候她,我愿意为自己赎罪,伺候她一辈子去。” 庄琂歉疚道:“姐姐,你知道我的,我不是那意思。我呀,可怜她!” 说罢,庄琂终于蹙眉垂眼,真心实意的掉下眼泪。可见得,庄琂是为庄顼的死伤心,为大奶奶守寡伤心呢! 子素也看得出,庄琂不是个狠心之人。 两人就这般坐,无言。子素看着庄琂一脸亏欠,登时,她心里有些悔恨,悔恨当初不该如此冲动。 子素待要出口想说什么话,这时,三喜打寿中居小厨房回来了,端了两盘的糕点。 糕点是冷的。 三喜道:“冷是冷了些,总比没有的好。等吃饱了,我们都歇息歇息。姑娘辛劳一日,可不能再忧心折腾了。过明日,还不知府里要怎么样呢!” 子素笑道:“明日?明日太阳照常升起。北府二姑娘要回门,你们放心,我瞧出来了,庄府从今夜到明天,不曾死人。我担心呢,过几天之后,他们闹办丧事,丧事一办,也该拿我们下刀子了。” 这也是庄琂所担忧的,却被子素直白说了出来。 三喜究竟思考得不深,没想到这层,当听说秋后算账那意思,紧张道:“那怎么办啊?”哭丧着脸,央求庄琂:“姑娘,若不行,我们逃了吧!离开庄府,去碧池姐姐家里躲一躲……” 三喜不说还好,说到碧池家,庄琂浑身一颤,道:“碧池姐姐?如今,如今碧池姐姐一家怎么样了呢?药先生又怎么样了?” 子素勾下头,懒得搭腔。 这些疑问,谁都回答不了。 只见庄琂又说:“如今,躲是躲不走的。何况慧缘孤身一人在此,我也不能走。”因想到密道里的鬼母,庄琂再拉住子素道:“姐姐,我们留在这里,还有妈妈要照顾道呢!” 子素挣脱庄琂的手,道:“你只管说想留下就完了。不必解释那么多。三喜辛苦拿回来点心,我们都吃一点儿吧!只一句,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东府责怪什么来,我来顶着。” 庄琂想说话,子素偏偏不给她说,连连道:“姑娘的责任大着呢,要照顾的人多了去了。” 说完,子素伸手往盘子里拈起一块糕点,一面吃一面往自己卧室走。 最后,三喜留下,伺候庄琂,尽至下夜,才安抚庄琂上床。 至次日。 庄玝一早的赶来镜花谢。 那时,庄琂尚未起床,子素和三喜已经起来打水了,因见庄玝前来,便主觉的接待她入屋。 三喜给庄玝说:“我们姑娘伤心一夜,天开亮才睡下。玝姑娘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庄玝道:“我也一夜不曾睡。我听说,府里按往常喜事过礼。要接二姐姐回门呢!今日还要宴客摆席唱戏。”要求三喜去伺候庄琂起床。 庄玝道:“也不能再睡了,东府不去,北府那边,我们也要一起过去候着的。我听说,老太太昨晚留在北府过夜呢,要是去晚了,免不得被太太、老太太说。我担心你们姑娘不知道这个礼,这早早的我才来的。” 如此一说,三喜赶紧的进屋,叫庄琂起床。 其实,庄琂早就醒了,也听到屋外庄玝的说话了,就是懒在床上不肯下来。 当三喜进来把庄玝的话复述一遍,她才懒懒的起身,说要洗脸。 随即,子素捧着脸盆水进来,道:“就近快手快脚吧!迟过去,也不好说呢!难得玝姑娘过来叫你。” 也不管庄琂愿意不愿意,子素撒开手,替庄琂梳洗打扮。 打扮完毕,庄琂出屋,来见庄玝。 庄玝一见庄琂,忍不住哭出声,道:“琂姐姐,这样的日子,真真不该的。我们只能随着形势走一走了。我心里在东府那边呢!” 庄琂点点头,道:“我跟妹妹的心一样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回门礼,祭亡灵(中) 其实,庄玝这一早赶来还有另外一层目的。 即是她与和鸿藻那档子事儿。毕竟是丑事,庄玝生怕庄琂会跟别的姊妹提及,届时真是又要她的命了。 悲泣寒暄之后,趁子素和三喜去弄手头的活时,庄玝躲躲闪闪,究竟是问出口了。 庄玝难为情地跪向庄琂,道:“琂姐姐,你可要保我。” 庄琂何等聪慧,哪里就料不到庄玝的心思呢?如今,庄琂心里眼里明白,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赶紧扶庄玝起身,道:“玝妹妹,你这做什么?” 庄玝不起。她的丫头敷儿也跪了下来,主仆两人眼眶红得跟抹了血胭脂似的。 庄琂道:“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呢!待会让子素和三喜来看见,又以为我把你们怎么样了,这不是叫我难做人么?” 话说,无利不赶早,无事不登三宝殿。 即便如此亲近的姐妹,也逃不过这些世俗做作。 不过,庄琂依旧装出什么事也不知,什么事也不曾多想。 那庄玝哭道:“姐姐,昨日我跟鸿哥的事,你真的要保我。今日往后,咱们府里难得清净了。我又怕自个儿的事儿抖了出去,让府里人雪上加霜……” 庄琂用力的拉扯她起身,因拉不起,故而朝敷儿啐道:“敷儿你也糊涂,你姑娘为东府大爷伤心,你也不劝着些,跟她一起跪我做什么呢?什么昨日今日的,那昨日我们一块儿送二姐姐出阁,吃了喜酒。今儿,我们还要去北府走完客场。大哥哥的事儿还等着我们去帮衬呢,玝妹妹这里能有什么事儿,且别胡思乱想。” 庄玝感激道:“姐姐真这么想?” 庄琂道:“玝妹妹,信得过姐姐的话,你赶紧起来。昨日什么好事坏事,我都没看见。如今啊,我也是骑虎难下,一身的麻烦,怎会让妹妹牵连进来呢?说远说近的,我还得需要妹妹来保我呢!” 庄玝听得,咧嘴笑了,赶紧支撑敷儿的手,爬了起来。 起身后,庄玝拉住庄琂的手,很是亲昵,道:“姐姐,我这条命以后是你的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姐姐日后有差遣我的地方,妹妹万死不辞。原不该说这些见外的话,也不该在这会子说生啊死的,可我不表明,姐姐怎知道我的心。希望姐姐能明白妹妹。” 庄琂淡淡一笑,算是应付吧。 此时,三喜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道:“姑娘,还要带什么不带?” 庄琂转头看里屋,倒没见三喜的人,只见子素依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庄玝和自己,子素一言不发。 庄玝也许见到子素了,便满脸通红,微微的别过去,是避开的意思。 庄琂知道庄玝羞涩难为情,于是,庄琂不作其他言语,只对里屋的三喜说:“不必带什么。你弄好手头的活儿,我们就跟玝姑娘去北府吧!” 三喜应了一声。 随后,子素缓缓的走过来,道:“那……我们这会子就过去?” 庄琂“嗯”的应答。 庄玝也明白,镜花谢这一屋子的人,谁也不能得罪,即便才刚恳求了庄琂,得庄琂的保护和关心,到底,也要跟子素和三喜说几句好话,不然,庄琂不出去说,万一子素和三喜嘴巴不牢靠呢?岂不坏事? 于是,庄玝显出几分腼腆羞涩,对子素道:“素姐姐,我也求你了。” 子素如庄琂那般,装得一回糊涂,道:“玝姑娘求我什么?别是折煞我这个下人了。姑娘们好了,我才好呢,若姑娘们不好,我连一口饭都没得吃。姑娘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庄玝垂下头,算是附和应了。 当下间,三喜走了出来,说:“那我们就去了吧!” 尔后,庄琂、庄玝等一众主仆走出镜花谢,赶出中府,往北府去。 出来之后,庄琂心里还琢磨着,外头恐怕变天的议论东府的事吧,谁知,一路行近北府门下,来来往往的下人奴仆,或亲戚客人,竟没一个议论,仿佛不知东府大爷昨夜离世的事。 看到她们仍旧一副喜迎回门的光景,庄琂心里禁不住悲叹:这样的富贵大府,生不能好好生,死不能好好死,一件喜事也办得如此敷衍,实心的一点儿体面都没有。外头看是好的,未必真好呀! 接连,她想起昔日母亲说的话:外头人瞧不出庄府的真章来。 如今,果然应了母亲那时年的话了。 一路看,一路思想,庄琂那复仇怒火之心,渐渐有些冷却,竟提不起有多恨庄府的人的了,反而可怜他们,可怜老太太。 她心里再思忖着:若是平常贫贱人家,今日今时,只怕真喜庆,或真伤悲,真真切切,诚诚挚挚,不该这么着呀! 想到此处,猛地为东府大奶奶的处境担忧。 大奶奶比老太太还要可怜呢!日后,她可怎么过呢? 庄琂陷入自责中。 转眼,到了北府门下。庄琂与庄玝待要跨步进门槛,忽闻身后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庄玝谦让庄琂先进,因此落在后,所以有些时间转头望后。 只见后头外面,两个奴仆一脸喜气,兴匆匆地跑回来。 在门下,奴仆见到庄玝和庄琂,他们喜盈盈地端礼报说:“琂姑娘喜,玝姑娘喜。我们二姑娘和新姑爷回门的马车轿子到外府大门了。” 庄琂听得,止住步,侧身头脸来看。 当即,见庄玝拉住那奴仆,问:“二姐姐这么早就回来了?” 奴仆笑道:“不早了,金灿灿的阳光升起,正是好时候呢!金开富贵,早生贵子,多早都使得,可吉祥呢!” 庄玝道:“你就会说话了,进去报给老爷太太知道,一准又给你大赏银。” 奴仆呵呵直笑,道:“玝姑娘,那我们先给老爷太太报去。” 庄玝也不阻拦,先让奴仆去了。 等奴仆跑进去,庄玝方才跨门,携住庄琂道手,道:“琂姐姐,二姐姐回门了。” 庄琂淡淡一笑,道:“金开富贵,早生贵子,是好时候。我们在这儿等呢,还是进去给老爷太太、老太太请安,一起等?” 庄玝道:“自然先进去的。” 庄琂微微点头。 随后,子素慢悠悠地道:“二姑娘和新姑爷富贵双喜的回来,东府大爷的事儿,她知道不知道?若知道了,可怎么办呢?” 这是挑衅讽刺人的话,也是落井下石的话语。 庄琂知道子素话中的意味,便轻轻咳了一声,示意子素不必再言语了。 那庄玝听得,回应道:“这眼下,也没多少人知道!可怜大哥哥就这样去了。我还寻思,要不要悄悄给二姐姐说一声,只怕他们不肯说与她知道。毕竟,这等大喜日子,不能冲了二姐姐的头儿。” 子素道:“我若是玝姑娘,瞧是一家姐妹的份儿,我一定告知二姑娘去。她倘或蒙在鼓里,一味的回来欢喜,日后别人知道了,她和佟府如何自处?” 庄玝赞了子素一眼,大约同意子素的话了。 庄琂知道子素挑拨唆使庄玝去办坏事,可这会子,听庄玝那言语,自己不好劝。庄琂权当没听到她们议论什么。(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回门礼,祭亡灵(下) 庄琻跟新姑爷回门,任他们如何料想也想不到东府大爷离世了。 从佟府回来时,庄琻盘算着,等回到庄府,便不再出门了,要学大姐姐庄瑚一样,留在府里过活,就算在家府里当牛做马也不回佟府给人作媳妇儿。 就昨晚洞房花烛夜,庄琻跟佟慕说:“我并不愿意嫁与你,今儿过大堂拜大礼,只给你我两府充个门面罢了。如今,你且外头睡去,跟我睡一张床,万万不能的。” 佟慕是个读书之人,平日性格木讷,也不太会说话,当庄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带着凶相说话,他越发不敢吭声。那庄琻卷铺盖枕头给他,他不敢接,只会彬彬有礼朝庄琻作揖,说:“夫人不愿意,那我出去睡。我回书房去。若夜里夫人想家又睡不着,且叫我来,我陪夫人坐着也使得。不同床也无妨。” 庄琻“呸”的啐他,叫陪嫁的万金把佟慕赶出去。可怜佟慕出去后,外头宾客仍在闹,他不敢张扬了走,只悄悄的躲开眼目,真钻进书房。 谁知,下大半夜,有人走漏风声,佟府太太知道,便寻来书房,指着佟慕骂:“新婚大夜怎么跑书房来了,就这等出息如何得了?” 佟太太要把儿子赶回去。 可佟慕却说:“我的书没念完,心里放不下,想看完一卷书再回去睡。” 佟太太历来知道他儿子的脾气,懦弱少言,只怕是被庄府二小姐欺负了。因此,佟太太一把佟慕拉走,母子二人回到新房。 那会儿,庄琻跟万金哭诉,说想回庄府,不想留在佟府,又跟万金打算着明日回门,再也不来了,还让万金收拾行李呢。 谁想,主仆两人收拾行李之际,佟太太拉住佟慕闯进来。 那佟夫人一改生气模样,笑嘻嘻对庄琻道:“儿媳妇儿啊,喜盖头都揭开了,怎就让佟慕往书房去呢?他也真没出息,一点儿都不怜惜你,你可别怪他呀,他这人好欺负,怕生,害羞。” 庄琻又是紧张又是害羞,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复。 佟慕见庄琻那等囧劲儿,心里喜欢又爱的,维护道:“娘,都是我的错。你还是走吧!睡不睡是我的事,你还管我什么时候睡呢,平日,我也要看几卷书才睡得着。” 佟太太道:“平日是平日,今日是你大喜日子,可别跟我说平日。我可跟你说啊,明日你跟媳妇儿回门,有你好说的。到时媳妇儿跟她家说你欺负人,看我们佟府还有没有脸。” 佟慕垂头,一脸苦丧。 庄琻半点好意也没领,冷冷笑道:“太太,我不习惯跟别人睡。是我让你家少爷出去睡的。” 佟太太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果不其然,是庄府二姑娘欺负人啊。 正要发火之际,佟慕连推带扯的,终于把她撵出去。 到门口,佟慕对他母亲说:“娘,你再这样,明日我就不去庄府回门了。” 佟太太怒道:“你敢!成了亲,翅膀硬了?谁教你这般没规矩的?” 母子二人叽叽咕咕闹了一会子,最后,佟太太把佟慕推进屋,又叫丫头把门锁上。 即便这样,庄琻也不肯依饶,指着佟慕道:“你们佟府想霸王硬上弓?跟我唱这出戏,我也不怕。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知错,如今就给我跪下,一动都不许动,若是你敢动一动,或欺负我,赶明儿我回家去,跟我哥哥们说,跟我们家老爷们说,你是知道我们家的厉害的。” 佟慕乖乖的跪下,道:“我听夫人的话。夫人也不必生气。夫人劳累一日,歇着吧!” 庄琻怒道:“什么夫人夫人的!我是庄府二姑娘,不是你家夫人!” 佟慕点头:“是是是,二姑娘!听二姑娘的。姑娘你累一日了,歇吧!我就跪这儿。” 这让庄琻想不到,佟慕如此听话。眼下见他乖乖跪着,还真一动不动呢!如此,庄琻上床合衣躺下,倒也不敢真睡,期间,好几次悄悄起身,偷看佟慕是否还跪在远处。 她想呢,佟慕胆胆敢不听话,她便借机嚷嚷,喊他非礼自己。 可惜,如意算盘打错了,佟慕一直那样跪,纹丝不动呢! 之后,庄琻又躺下,湖天海地的想过去做姑娘时候的生活,想出嫁前的哭闹,想家里父母的狠心,想家府那班姐妹兄弟……不禁的泪流满枕,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次日被门外丫头开门的声音惊醒,庄琻一睁开眼睛,还看见佟慕跪在地上。 这一下,庄琻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幸好,这一夜新婚,也就这么过了。佟慕说:“二姑娘,咱们晚上闹的这些,且别说出去。” 庄琻巴不得呢,所以,佟府的人都不知道。 后来,早饭都不吃,小夫妻两人带着仆奴,搬了一车子的回礼,赶往庄府。 这到庄府外大门,早有庄府奴仆在那里候等着了。 庄琻原本想,下轿之后,让自家奴仆们把佟慕赶回去,可还没等她吩咐呢,那两个候着的人脚底抹油似的跑进去报了。 于是,庄琻又想:那就回去见见吧!跟家里老爷太太禀明,今儿回来,再也不去佟府了。 谁想到,当庄琻和佟慕往府里走,在中府岔路口处,正好见东府那边走来人,定眼一看,是大姐姐庄瑚、四妹妹庄瑜,他们各自带丫头奴仆,个个伤心悲泣。 庄琻寻不到亲人说话,这会子见自家姐妹,也不管佟慕了,跑了过去。 此际,东府因死丧人,庄瑚和庄瑜自知忌讳,不太肯让庄琻亲近。 庄琻以为姐妹不待见自己,哭闹道:“大姐姐、四妹妹也跟佟府一样,都容不下我了。今儿我回来有什么意思呢!” 庄瑚实在委屈,心里苦得很,温柔地对庄琻道:“二妹妹大喜,怎能说这样的话。” 说这,庄瑚喉咙犯疼,心里为自己兄弟的死伤心难过,哽咽呢。 庄瑚一哭,庄瑜以及身后那些丫头仆人也跟着掉泪。 庄琻怪道:“既是大喜,见我又要哭,不是不待见我是什么?你们这样,我还不如不回来!让我跳井死了算了。” 说罢,庄琻捂住脸,真要跑开去寻死。 好在庄瑚身手快,拉住了她。 实在劝不住,庄瑚才把庄顼过世的事告诉她,说:“二妹妹,我们大哥哥昨夜过世了。今儿,我们一身丧气,不敢亲近你。你好歹为了我们家的体面想一想,我们都该高高兴兴一场。你别多想才是。” 庄琻听后,震住了,往后踉跄几步,摇头道:“姐姐,你说什么?大哥哥……” 庄琻一面说一面摇头,又迈开大步,掉头转去东府。 这光景把庄瑚、庄瑜吓坏了,随后,一尾巴的人跟庄琻,要把庄琻拉回北府。 然而,庄琻死心的要去东府看她大哥哥,任谁拉扯请求也不依。 末了,庄琻哭道:“世上哪有我们这样的人家?世上哪有我这等回门大喜的?我大哥哥今日不在了,你们还隐瞒我,还这般欺负我。姐姐也不必充好心的劝我,眼下,我要去东府给哥哥磕头,见一见哥哥!姐姐若是不放,别怪我不认人了!” 庄琻放了狠话,庄瑚也不敢拉了,随她去。 当然,庄瑚也吩咐丫头去北府通报。 稍后。 庄琻跌跌撞撞的跑到东府,一头钻进滚园,就在滚园门口,她脱下鞋子,拔下金钗玉挂妆饰,哭跪在门下,高喊:“哥哥啊,妹妹来迟了!哥哥啊,妹妹来见你了!哥哥你怎么就去了呢……哥哥怎么不等等妹妹回来啊!” 哭得甚是伤心。 她一面哭,一面跪着爬进门,要这般跪到里头停灵的地方。 守在里头的人听闻庄琻的声音,都出来了。 庄琻见里头的人,越发的表现,还嚷着:“快给我香烛,我要祭拜我哥哥!快给我香烛!” 与此同时,北府等候回门的二老爷二太太、老太太等人听闻庄琻拐脚去东府奔丧,都吓坏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元兴 二姑娘回门大喜带着新姑爷去东府哭丧,确实不吉利。 她母亲听闻后,也不管府中众人在跟旁,一面哭向二老爷责怪,一面哭向老太太求助。二老爷自然不好说什么,心里有些许不愉快,可东府终究是兄弟亲族家人,他也很无奈。即便曹氏闹嚷嚷地怪二老爷庄禄,庄禄也只能说“谁给二姑娘和新姑爷走漏了消息的?” 谁都知道,庄府喜丧同期,包不住火的,不管谁走漏风声,迟早有这个时候。 于是,庄禄跟随曹氏请示老太太:“老太太,眼下我们该如何呀?外头客人也还要来的呢!” 不等老太太发话,庄禄命管家去东府把二姑娘和姑爷请回来。 管家待要走,老太太终于发话了,制止道:“这也是该的,都是自家姊妹兄弟。二丫头有这份心,那随她去吧。” 曹氏道:“但是今日是回门大礼,哪有自家门没进先去奔丧的来着。不吉利呀老太太。” 老太太对曹氏实心的可怜,却又恨她看不懂形势,竟如此闹。 管家看出主子们左右为难,便道:“我们北府喜事倒还没结束,理应先不过去。沾染了确实不大好。若叫谁过去呢,恐怕二姑娘不认。少爷们姑娘们过去,免不得又……” 老太太道:“这道理谁都明白。那就等她在那边看顺了心,给她哥哥哭一场便罢了。” 因老太太如此决定,曹氏再怎么不满也只能依着。 稍后,管家悄悄地对庄禄说:“让我们府上的小姐少爷去请回来,都是沾染不吉。不如呢,我让我们家元兴去?反正他也没事儿,让他趁这会子历练历练。” 元兴是管家的孩子,既不是庄府的嫡亲,也不算外头没身份的下人。到底呢,元兴也跟着府里少爷在学堂念书的。因也年纪轻轻,或许能过去好说话一些。 二老爷准许了。 至后,管家派手下四儿去找元兴,让元兴去东府请二姑娘和新姑爷。 管家吩咐说:“你跟元兴说,就是跪烂了膝盖,哭烂了脸,怎么着也得把二姑娘和姑爷请回来。若他办不到,别指望继续留在庄府学堂。” 殊不知,管家的孩子元兴心性有几分像庄璞,却比庄璞还吊儿郎当不正经。管家极其怕他学坏,趁婚嫁这几日空闲,让他跟进来帮手做活,总找事儿来差使历练他。自然的,也想让元兴在主子们跟前露脸,或日后,承接自己管家这等大差事,也算管家传了家底衣钵了。 不一会儿,四儿找到了元兴,把他老子的话复述一遍。 元兴倒也想做事儿,但底气不足,平日里都知道北府二姑娘厉害,便有些惊怯。他拉住四儿央求道:“四哥,要不,咱俩去吧!你劝着比我劝着让人听得进去。我怕二姑娘。” 四儿道:“兴哥儿,不是我差遣劳动你,是你家管家教你去的。二老爷准了的。我跟你去,抢了你功劳,往后我怎么过呀?万万不能去的。你自个儿去,落了好,全归你。” 说罢,四儿狡猾地溜了。 元兴很是为难,踌躇了大半会子才迈步去东府。 到了东府门下,跟小下人一般,来来回回兜转,也不敢进去。 那守门的见他,道:“哟!这不是管家屋里的元兴么?来了怎不进来?” 元兴苦笑道:“哎哟,您老当我什么人呢!”极会看形势看脸色说话,再细声问:“听说北府二姑娘和新姑爷来东府滚园了。这会子在里头呢?” 那守门的一把元兴拉去门角,仔细地说:“且别张声,滚园大爷没了。二姑娘回门回到咱们东府里头。谁劝都不管用。如今,滚园那边哭倒一片。都劝着她回北府呢!”因问元兴:“兴哥儿,你来做什么呢?” 元兴不隐瞒,把他老子吩咐的话告诉守门的。 守门的摆摆手,道:“得了吧,二姑娘的脾气,我们东府老爷太太奶奶都不敢说的。你还去惹事?你没瞧见呢,佟府那姑爷被二姑娘奚落得……哎哟,我劝你,回吧!” 元兴为难道:“恐怕回不得,回去怎给二老爷交差?”便壮大胆子,提起裙袍,一面走,一面道:“我父亲非要架着我往火上烤。我不依不行。二老爷过了准,更不好不去了。” 东府守门的“哎呀”地一阵叹,巴巴眼儿,目送元兴往滚园去。 往下,元兴战战兢兢地,蛇头鼠脑的一路探步。终于到滚园门下。 在门下外边,果然听到里头传来一片悲丧哭声。 这些情景声音,叫元兴的心发紧。 正好此时,东府滚园的下人从里头出来,元兴逮到机会,拉住她,问:“姐姐,里头怎么样了?” 那丫头哭着说:“我正要去北府报呢,二姑娘把二姑爷给打了,还骂人。这会子谁劝不听。大姑娘说,得去北府说声。既然你来了,你去报吧!” 元兴蹙眉头道:“这可不好了。实话与你说,我是北府差遣过来请回二姑娘和新姑爷的。” 那丫头听闻,赶紧拉住元兴,道:“那别迟了,跟我进去说话。” 元兴就这般被人拉扯进去。 到了停灵堂上,见满地跪着人。二姑娘庄琻跪在最前头,一会儿趴在灵棺上,一会儿扭身过来指着跪在身后的新姑爷佟慕。 庄琻哭道:“我哥哥没了,就是你们佟府闹的祸!你们好不好选时候,偏偏撞我哥哥的霉运。这不是要我嫂子难过么?我若是你,知道错了,赶紧抬高香大烛来请罪,就此你回你佟府去。” 佟慕嘴笨,跪在地上,左右不是。 那东府的人,庄瑚、秦氏、熹姨娘等都来哭劝。 庄瑚道:“二妹妹,你就别指责二妹夫了,与他家不相干。好妹妹啊,今儿还是你的大喜日子,你跟妹夫先回北府吧!” 庄琻道:“我为何要回去,这才是我亲哥哥呢!我回哪里去?” 庄瑚道:“好妹妹,自然是回你们北府去,还有亲客呢,老爷太太、老太太都在那边等你们回去敬茶……” 庄琻道:“敬茶?敬哪门子的茶?我要磕头敬酒敬茶,也是给我哥哥敬的。他才是我家人哥哥,那一家子巴不得撵我出去,我还回去个什么意思?姐姐和太太姨娘别劝我,横竖我留下,送我们哥哥一程。做妹妹的,我不能落人话柄,叫人吐我一辈子口水。我也没那个脸苟且活着。” 于是,庄琻往后跪退,去推佟慕,道:“你走,你走吧!闲着不够闹热,你带你的东西去北府贡献敬茶。我不走,不回去,也不去佟府了。” 说毕,又往灵棺材底下趴下,哭得甚是凄惨,哥哥长哥哥短的喊着。 佟慕就那般静静稳稳的陪在身后,一丝不动,跟着也哭出几声,掉下泪水来,学庄琻哭喊哥哥—— 这时,领着元兴进来的丫头入门,她跪进来,在秦氏和庄瑚跟前说:“太太,北府差人来请二姑娘和新姑爷了。” 秦氏听得,正要开口招呼庄琻。 哪料,庄琻一个猛转身,道:“差的谁?谁有那个脸?” 元兴惊吓吓的往前进来,应道:“二……二姑娘,是,是我!元兴!” 第七十章:新姑爷佟慕(上) 这样的光景,怎叫元兴不胆怯。 再者,鲜少见二姑娘如此动情,还这般哭泣。历来,二姑娘蛮横跋扈,谁人都知道。 就在元兴胆怯和诧异之际,庄琻站了起来,从佟慕身旁绕过去。 庄琻指着元兴,向秦氏道:“太太,你瞧瞧,我还算府里人么?大哥哥今日这样,他们有心叫我回去?差的谁来?是元兴!管家屋里的。”又啐向元兴,哭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来给你们大爷跪孝,你也配?你且回去,叫老爷太太过来,哪个有头有脸的,该过来的过来。没脸的往家里躲做什么?往后我看你们拿什么去见人呢!你们不当人,我还要继续当人呢!如今,竟让我作个狠心没情分的人!是个什么意思!” 把元兴骂得一句话也不敢回。 秦氏以为庄琻满心在他哥哥这里,便十分感动,抹泪地拉住她,道:“姑娘啊,你也莫激动。都是为你的好事着想。你也不要怪错了人。既叫元兴来请你跟姑爷回去,你们且回去吧!” 庄琻道:“太太,我不去的!今儿,我来迟了,已是不该的了。披麻戴孝没我的份儿,哭一场也要撵我,横竖都把我当府外的人了。才多久功夫,昨日生的熟的把我撵去佟府。今儿,你们翻脸不认人了呢!” 秦氏悲泣道:“姑娘啊……” 庄瑚看见秦氏哭得不能言语,忙的接话过来,劝说:“二妹妹有心了,哥哥地下有知,也会感激你。哥哥若是在呢,也希望妹妹和妹夫好好的回去应门。如今不在这一时,妹妹奔个吉利,就跟元兴回去吧。” 众人轮番地劝,大约好一阵子呢,庄琻才止住愤怒。 于是,庄瑚指挥元兴,说:“元兴啊,快快请二姑爷和二姑娘回去。别耽搁了。你们回去,好好跟那边老爷太太说,也好生的跟老太太说,千万别叫她们担心着急才好。” 元兴跪下应:“知道了。”他是个机灵人,应话之际,还不忘记哭一回。 尔后,秦氏、庄瑚等人半推半拉的,将庄琻求请出门。新姑爷佟慕垂手弓腰,跟在后头,半声不敢发,谁都看得出,新姑爷是个闷声听话的主儿了。 就这般,庄琻被“撵”出滚园。 临出门,庄琻还拉住门,依依不舍状,哭着喊着叫“大哥哥啊——” 她有表不完的心,哭不完的孝。 因看见庄琻如此动情诚挚,秦氏叫大奶奶送一送庄琻夫妇出门。 大奶奶忍着伤感,勉强支持身子,由着蜜蜡和冰梨搀扶,送庄琻和佟慕出门。 在门口。 大奶奶向庄琻夫妇端礼,谢道:“多谢二姑娘和二妹夫。今儿是你们的好日子,先请姑娘和妹夫奔好的去。这边,有我们呢,你们别担忧。” 庄琻悲悲戚戚的,原本不想说话了,当听到大奶奶这样说,又莫名生气,站住,眉目倒竖,瞪住大奶奶道:“嫂子,你也是我哥哥的人了,怎也这般狠心?难不成也不认我这房妹妹了?也学着那些人连推带赶的把我撵走么?” 大奶奶委屈,道:“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庄琻驳道:“那你什么意思?” 蜜蜡和冰梨扯了扯大奶奶道手臂,示意别再言语了。 大奶奶也知道庄琻的脾气,确实不能多言顶撞,当下她真冤枉委屈人,也是气话而已,那就承受吧,倒也无妨。毕竟今日还是她的大喜日子呢。 末了,元兴说了一句:“大奶奶,你们回去吧,我送二姑娘和二姑爷先过去。” 大奶奶说:“我送出门吧!” 庄琻冷笑道:“别送了,伤心伤够了,哭也哭够了。就这样吧!该是散席的时候散席,只怕有我的日子,也有你们的日子。你们自个儿伤心,就自个儿伤心吧。我跟他回去,看我们北府怎么个高兴,有的好事丧事比对的!你们想想呢,你们就看得过去?拿喜冲悲,亏我们府里做得出来!” 一口气吐完,庄琻算松了口怒气了,随即,掩面夺门而出,她脚下的步子,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吓得元兴想上去扶又不敢。 元兴在后,躬身向佟慕道:“二姑爷,您请。我们姑娘得需要您扶持扶持才好。” 如此说,佟慕才醒悟一般,快步跟上,扶住庄琻。 可庄琻不给佟慕扶,还用力推开他。 元兴怕庄琻摔倒,硬着头皮上去扶。庄琻见这样,正好呢,挽住元兴的手臂,道:“就你了,扶你姑奶奶回去!这都是你个下人干的活儿,还指望别人来。什么玩意儿呢你!” 庄琻这一挽手,元兴忽然闻得她身上一股清香味,那味道,叫他神清气爽,心醉意往。说到底,元兴怕二姑娘,却也十分敬重她,欣赏她。常常听别的下人在背后议论府里姑娘,都说二姑娘是二太太的模子出来的,近不得人。每每听到这些,元兴心里不服,总觉得主子该有主子的架势,二姑娘就有主子的神儿,该那样,再说呢,二姑娘为人长得俊,辣得极美。 许多时候,元兴常常想,这辈子要是能娶到二姑娘那样的女子做媳妇儿,一辈子值得了。 当然,他老子也常常说:“尽心尽力做牛做马一辈子,挣的是辛苦银子,还不够吃一顿饭的。要是巴结上主子,讨得个小主子回来,一辈子荣华富贵跟飞天一般。” 这些话,耳濡目染,渐渐的,叫元兴神往,多多少少的,他私心爱慕庄琻。可恨,他是下人奴仆之子,没那福气。 如今,庄琻主动挽自己的手臂,他有欣喜,又不安。怎么说,二姑爷在旁侧呢! 幸好,二姑爷为人和善木讷,没生气。 于是,元兴暗暗心喜,由着庄琻拽拉挽着。 他们就此出了东府大门,直径地往庄府大府道上回,赶向北府。 大约靠近北府,远远的见下人们着急等在那里。 因元兴把人领回来,那等着的下人们一脸的欢喜,巴巴的兴奋往府门里跑。 元兴害怕这样回去,惹人眼目,叫人非议,便对庄琻道:“二姑娘,快到咱府里了。” 意思是说,二姑娘别再挽我的手臂了,这不好看! 谁知,庄琻道:“怎么着?到了门下,就不愿伺候我了?” 说时,庄琻还不忘转身勾一眼佟慕。 而佟慕紧紧跟着,头也不敢抬,这让庄琻越发的放肆,当然,心里越发的得意。 第七十一章:新姑爷佟慕(下) 北府堂厅。 老太太、二老爷庄禄、曹氏以及个别亲族客人在等着庄琻和二姑爷回来。 忽闻内门的人匆匆来报,说新姑爷和二姑娘进二门了。此前,外头的奴仆来报,诸人心里还是担忧,生怕庄琻耍闹脾气还作其他什么事来。如今,说已进了二门内门,皆都放心了。 曹氏喜极而泣,一会子捋头发,一会子扯衣裳,总怕身上哪些地方不够得体。 贵圆、玉圆连连安慰曹氏:“太太今儿最喜兴,头面一切都是极好的。” 曹氏摒弃旁日那些蛮横,终于对她们几个露出微笑,道:“自然的,自然的。”还是怕不得体,又止不住问贵圆:“瞧瞧我那衣裳齐整不齐整。新姑爷头一回来回门,咱们都得好好的。” 说时,外头报说二姑娘和新姑爷进来了。 曹氏实在高兴,又忍不住心里那些伤感劲儿,一连地推庄瑛,道:“去去去,出去接你二姐姐去。” 庄瑛红脸笑着,因庄琂、庄玝、庄玢、庄瑗等姐妹也在,她连忙地拉她们一起。 随后,姐妹众人迎出去。 到了院子外头,果然见二姐姐庄琻回来了呢!只是,二姐姐挽住元兴的手,她们姐夫跟个下人一般,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更在后面,是抬礼挑担的佟府奴仆。 庄瑛见了姐姐挽住元兴,先是一愣。好在庄玝会调解氛围,赶着往前跑,那庄玢、庄瑗也跟着,三姐妹冲上去把庄琻拉住,乱了口舌呼唤“二姐姐。” 庄琻眼睛红红的,还没从东府大哥哥死丧的事儿转回神儿呢。 这会子见众姐妹来迎,庄琻又一阵伤感,忍不住抽出手绢,捂住嘴脸,哭了。 庄玝笑道:“姐姐莫哭了,大家里头等着呢!我们回去说话。” 姐妹几个说着,不忘地朝佟慕端礼,叫了一声:“二姐夫。” 佟慕嘿嘿笑,作揖回礼,道:“妹妹们好。” 趁姑娘们把庄琻围住,元兴赶紧的后退,抽身闪开,溜了。 不多时,众姐妹把庄琻夫妇迎到厅前。 庄琻循礼,当头要叩拜家人父母老祖宗,正当要下跪,曹氏连忙扶住,道:“外头地上不干净,先进屋吧!老太太里头等你呢!先给老太太老祖宗磕头。”又招呼佟慕:“女婿啊,你也快快进来,别客气的啊!” 曹氏一手拉住庄琻,一手拉住佟慕,终于跨门进里厅。 到里面,庄琻直眼见老太太坐堂上。 庄琻眼泪又再抑制不住,崩泻而出,双膝直立立跪下,紧紧磕了三个响头。跟后,佟慕战战兢兢跪下,学着庄琻磕头。 曹氏督促地催佟慕,道:“叫人啊,叫人!” 佟慕木了一下,方才醒悟过来,继续磕头,称呼道:“孙婿给老祖宗磕头请安。” 老太太眉开眼笑,喜不自胜,扬手叫起,道:“乖婿儿,起身,起身!”接着,示意竹儿道:“东西准备上来。” 竹儿微笑道:“老太太,不急呢!咱们二姑娘和二姑爷没拜老爷太太呢!过会子要敬茶,敬茶后再给!”此方说给的是赏银红包。 老太太道:“是了,是了!” 说完,老太太招呼二老爷和曹氏上座,又不停地提醒庄琻与佟慕:“快快给你们父亲母亲磕头敬茶。” 听着令,曹氏和二老爷很是不安,慌颤颤地坐堂上。 庄琻满脸不悦,丧着脸面朝堂上父母跪下,待要磕头呢,老太太制止了。 老太太道:“怎苦大愁怨的呢?两口子欢欢喜喜的,该是一起跪一起磕头,方是圆满的意思。” 庄琻听得,略等一等,因见佟慕动作稍慢,她怒了,道:“磕个头也这般,我还不如带一根木头回来。” 佟慕的脸面耳朵热红得跟烫了火一般。 这时,老太太道:“小两口子才一天功夫,就闹了。什么时候是个头?赶紧给你们老子娘磕头,我渴了,等你们茶喝呢!” 言语毕,老太太朝庄琻白了一眼,示意赶紧磕头。 磕头完毕,贵圆与玉圆端上茶,说:“给老爷太太敬茶吧!” 给父母敬茶,相互间说几句吉利话,曹氏与二老爷分别拿出赏银红包,递与她们夫妇。 曹氏说:“从此顺顺美美,过一辈子好日子。” 庄琻接过红包银子,别扭地谢道:“谢老爷太太。” 佟慕也跟着庄琻学舌。 这一来,把围众家人客人都惹笑了。 轮到给老太太敬茶,庄琻也受得一个赏银红包,可不如跪父母那般随意,这会儿,她打算长跪不起。 竹儿眼尖,主动上前扶庄琻,道:“二姑娘,起来吧!” 庄琻推开竹儿,道:“老太太,我不想起来,我就想这么给你老人家跪着。横竖跪断了腿脚,我不回佟府去了。” 老太太听得,以为她说笑,只管由着她那样,也不搭腔。 佟慕终于忍不住,道:“二姑娘,你要是实在想家,不想跟我回去,那就留在这儿吧,等哪天舒心了,我再回来接你。” 庄琻道:“我永远不会舒心。我就是要留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佟慕委屈地道:“那……那我跟你留这儿。” 庄琻啐道:“放屁,你回你家去,我回我家来。咱们不想干!” 眼看小夫妻要真吵起来了呢。 老太太赶紧圆场,道:“哎呀呀,这烦人的丫头,都嫁出去了还这么任性,叫人不省心呢!” 庄琻道:“他回佟府,我便让你们省心了。老太太啊,我说的真心话。我在他们家睡不好,吃不好。我哪里都不好。我只想留在府里家里。跟大姐姐一样,哪里都不去!” 老太太白了庄琻几眼,道:“好好好,知道你有孝心了。你们先起来。长跪不吉利。起来说话!”实在差使不动庄琻,老太太叫佟慕去扶她。 佟慕听令,转膝盖,伸手扶庄琻。 庄琻趁势,一巴掌打在佟慕脸上,并将他推倒,指着他骂道:“别在我身上动手动脚的!” 佟慕摔在一旁,羞得把头埋在地板上。 幸好曹氏警觉,忙上前来,一手拉庄琻,一手拉佟慕,将他们拉起身。之后,又将他们的手交合贴在一起,道:“不打不闹过不到一辈子。你们啊,天造地设的冤家。”说完,对佟慕说:“女婿啊,我这女儿任性,你可要忍着些,好好待她。等你感动了她,她便死心塌地的对你好了。她这人啊,刀子嘴豆腐心,你可别往心里去!” 佟慕挤出笑容,道:“谢太太!我会对二姑娘好的。” 曹氏“哎呀”一声,笑道:“听听,听听,这关系还扭转不过来呢!都是拜过堂的夫妻了,还姑娘少爷的叫?别人听见,可不笑死人!” 佟慕作揖,赔罪:“是是,岳母说得对!”再给庄琻作揖赔罪:“夫人恕罪!” 庄琻“哼”对一声,把头扭开,顺眼的,看见站在一旁的庄琂等姐妹在笑。 特别见庄琂笑得很腼腆,庄琻越发不好意思了。 庄琻找不着话头,于是冲庄琂道:“琂妹妹高兴了?琂妹妹样样都好,只怕一辈子也不会有我这等遭遇。琂妹妹且笑我吧!” 庄琂一愣,咬住嘴唇,心里悔恨不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