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剑三]我的部下是鬼神》 第一章 元原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而且应该是穿越了。 之所以说是“穿越”而不是“绑架”,是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缩水了。 绑架犯应该不具备这个特技,除非他其实一直生活在名侦探柯南的世界里。 而之所以只是“应该”,不是“确信”,原因就更玄妙了—— 他瞎了。 瞎的挺彻底的。 他已经无法确认自己所处的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或者可以说,他只能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以他纵横网络多年的经验来看,他眼前漂浮的这个或许是个……游戏面板? 而且看这个面板的模样……难道是剑网三? 他稍稍研究了一会就确定了,这确实是剑网三,虽然他只玩过很短一段时间,但他还是有印象的。 所以他是穿越到游戏里了吗? 无奈地看了眼这面板左上角的等级标志——1级…… 看起来自己这具身体还算是初入江湖呢。 穿越到一个很可能大侠遍地走的世界,自己却只是个一刀死的小萝卜头,还是个盲的。 这个故事真是太让人悲伤了。 还不如看不见这个面板了。 ——不过这个愿望倒似乎是可以实现的。 他念头刚起,面板就已经消失了。他心念再一转,面板果然又重新出现了。 原来还是个能用脑电波控制的高级产品,这个世界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将面板再次隐去,元原稍微坐直了身体,开始感受身边的环境。 就算要死也得死的帅气点啊,他可不想被人当练级的小怪,死的不明不白。 好在,盲人的其余感官果然如传说中的那般强大。他稍稍集中了注意力,便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一个大致的感觉。 附近有马的嘶鸣声,很近,再联想到自己所处的逼仄环境—— 看来他很有可能正坐在一个马车里。 而且这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就坐在他的对面。只是他听不出这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他正纠结着,对方倒是很自觉,根本也不用他去猜测,便主动开了口。 “小哥哥,你不害怕吗?” 是个萌萌的小萝莉音,声线有些抖,似乎是在害怕,却并没有因此而彻底乱了手脚。 嗯,是个很坚强的小萝莉。 两个孩子同坐于一个马车中,附近没有其他人声。这小萝莉又提供了一点关于前情提要的线索——他们似乎处于一个很让人恐惧的环境中。 难道他们真的被人绑架了? 先穿越,再被绑? 什么命啊这是! “小哥哥,我有点害怕。”那个小萝莉又软软地开了口。 “哦。”元原淡淡地回了一句。 他当然也想回点别的,但他能回啥? 难道能说——“好巧,我也有点害怕”? 所以还是吱一声简单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吧。 但是小萝莉明显不满意这明晃晃的敷衍。一听到元原终于给予了回应,那小萝莉便小心翼翼地从对面溜到了元原身边。 “小哥哥,你叫什么啊?” 元原回答得毫不犹豫:“你可以随便叫。” 这种前途未卜的环境下他会说出自己的名字?更何况这具身体叫什么他也不知道呀! “……”虽然被噎了一下,但萝莉依旧很坚强,“我,我叫李红袖。” 元原:“哦。” 以前元原就听人说过,想终止一段谈话,“哦”是一个很好的回复,他也曾屡试不爽。 但显然小萝莉现在已经被吓到了,好不容易找到个同盟,她并不想放弃,就连这种必杀技对她都无效了。 “小哥哥,你不要这么冷漠啊,你害怕,我也害怕,但我们两个在一起就不害怕了。” “哦。”元原很冷淡。 “……呃,那个,小哥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呀?他们不会是想杀了我们吧?” “哦。”元原更冷淡了。 “……刚,刚才那个大叔说好了一会就回来,怎么现在还没回来啊?” “哦。”元原已经冷的快要蛋疼了。 得了。不能愉快地做朋友了。 即便坚强如小萝莉,也决定沉默了。 现在比起一个盲人,她更希望自己身旁坐着的是个哑巴——你不如彻底别说话好了。 小萝莉赌着气坐了回去。 她毕竟只是个孩子,她的愤怒已经轻松压过了恐惧。 只不过这愤怒并没有持续太久,那恐惧便已返回。那个“说好了一会就回来”的大叔果然回来了。 但这个大叔的回归似乎并不意味着什么好事情,元原清晰地感觉到李红袖的呼吸急促了一瞬。 你看,还跟我赌气,与其陪这个大叔说话,还不如听我说“哦”了吧? 大叔的脚步声急促得很,似乎是很着急于前来。 果然,他一走到马车前便一把撩起了帘子,似乎是因为见到了两个孩子还好好地待在车里,他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说,就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还敢跑?能跑到哪去?” 大叔说着,便伸出了手来。 元原只觉得领子一紧,便被提了起来,紧接着又被毫不犹豫地甩到了地上。 ……嘶,好疼。 元原踉跄却迅速地爬开,或者确切的说,是迅速的滚开了。 果然,在他刚爬开不久,小萝莉也被甩了下来,还被甩在了他刚刚所在的地方。 幸好自己躲得快,不然这要是再被压一下,肯定更疼啊! 小萝莉身娇体弱,这一下直接把她给摔蒙圈了。她用力挣扎了好几下也没能顺利爬起来。 好在有人帮了她一把。 那个大叔走过来,两只大手一拽,便将两人提着领子拎了起来。他拎着两个人却游刃有余得很,走起路来都不带喘的,大步流星地一直拎到了一个屋子里。 一进屋子,大叔便随手将两人扔到了地上。 元原看不见,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屋子,却能感觉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大叔朝这个人笑骂道:“你那胆子呀,小的跟个鸡崽子似的!这么两只娃娃你也担心能跑掉!” 听了大叔的嘲笑,那人也不生气,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行了,我还得赶回去,这两个孩子你先看着,子时便会来人接他们走了。” 凭声音判断,这人也是个中年男人。但他的声音比起大叔明显沉稳的多。 “你就放心吧!”大叔答的爽快,“就两个孩子我还看不住吗?” 中年人明显有些迟疑,颇无可奈何地道:“希望如此吧。” 这地屋子的地面凉极了,元原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冻着了还是摔伤了,感觉头晕的不行,但他仍然强撑着在听这两个人的谈话。 看来那个中年人要走,而且他现在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两个人似乎不是想杀他,是要把他交给别的人。 只是被交过去以后还能不能活就不知道了。 那个中年人似乎很急,又叮嘱了大叔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送走了那个中年人,大叔也轻松了不少,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了几坛酒来,也不用碗,对着酒坛子就喝了起来。 元原静静地听着大叔的喘息声,本希冀着这人能顺利喝醉,给他一个逃跑的机会。但很遗憾,大叔酒量明显不错,喝了三四坛了,气息还是稳的很,一点醉态都没有。 元原无奈,只得放弃了这条路,另寻他法。 那个小萝莉似乎被吓坏了,一声都不敢出,甚至连动都不敢动。要不是元原还能听到她那起伏不平的气息,他都要以为她是死了。 肯定是指望不上这个萝莉了,他只能靠自己。 闭上眼睛,重新唤出了游戏面板。那里有个栏位,叫做“包裹”。 刚刚时间急,他没有来得及查看这个栏位,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他默默地在脑海中下达了一个打开包裹的指令,那个代表“包裹”的标识果然亮了一下,然后扩展开了一个物品栏。 物品栏空荡荡的,但好在还是给元原留下了一个东西。 元原看着这个东西。稍微松了口气,也许他有救了。 第二章 包裹一栏只有一个物品,而且确实个相对而言很靠谱的物品——少侠成长礼包。 毕竟玩过游戏的都懂,为了引玩家继续玩下去,新手礼包的含金量一般都是比较高的。但等你真的进坑了,呵呵。 元原凭意念打开了礼包,里面有5枚玄九丸,目光一移到玄九丸上,就能看见一行红色小字:“双倍经验,持续半个时辰”。它旁边还标了一颗星,代表着珍稀等级。 珍稀等级这么低,估计是以后还会再送的意思,不需要省着用。他当下便取了一颗出来。 元原本以为玄九丸会出现在他的手里,却没想到它竟直接出现在了自己的口中。这玄九丸味道甜甜的,入口即化,有点像小时候吃过的糖球。 吃了以后,他倒没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或反应,但是游戏面板左上角的人物条下却多了个“玄九丸”的图标,显示着这道具已经开始生效。 除了玄九丸,礼包里还有两样东西:一个可以扩充十格随身空间的布包,一套初始的江湖套装,和一把最普通的武器——匕首。 元原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把匕首了,虽然他记得以前玩游戏的时候,初始武器不是这个,也没有门派是用匕首的。但是没关系,此情此景下,这个武器实在是好用的很。 他将手放到胸口,又将匕首从空间中取出,借着衣服的遮掩,放到了胸前。 然后,他便向后一靠,倚在了墙上。游戏界面的右下角有一个时间提示版,虽未写年月,却标明了现在已是亥时。 那些会来接他们的人恐怕就快要来了。 元原有些紧张。如果人多了,他就不一定能顺利逃掉了。而一旦被带走,他就将更难脱身。 狠狠一咬牙,他当机立断,侧身猛地一躺,抓住胸口的衣襟,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开始夸张地呻/吟起来。 ——呵呵,让你们见识一下我大天c的碰瓷技术! 从外表上看起来,元原只是个孩子,还是个柔弱且单纯的小公子哥。 对于这样的元原,大叔很轻易地就放松了警惕,所以之前他才会坚信元原不会逃走,现在也自然不会想到元原是在装病。 见到元原痛苦成这样,大叔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上面可没说过要这小子的命,如果这小子真的死在这了,他可就完了!不行,不能让他死! 大叔这样想着,连忙跑到了元原身边。他心中慌乱,起身也急,再加上那几坛子酒的酒劲儿已经开始上头了,脚步难免踉跄,头也晕的很。 大叔俯下身,想要像之前一样把元原提起来看看,却发现这个孩子竟突然坐起了身,而且正在盯着他。 是的,盯着他。 他知道这个孩子是盲的,也知道这孩子不可能看得见自己,可是他还是无端生出了一种已被狠狠盯上了的感觉,这感觉甚至让他不由得通体生寒。 他还未想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孩子已经动了,右手极为干脆利落地向前一送,带着一道锐利的寒芒。 发生了什么? 大叔不明白,却只觉喉咙处一凉。 嗤! 他本应平滑的喉咙处,裂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直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色。 最后的红色。 元原侧耳听着,听到那个大叔挣扎的细小呜咽声,听到他在地上蠕动,最后却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 其实元原自己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正好地划开了大叔的喉咙,他本以为自己刀刃的终点会是大叔的胸膛。 但是这具身体用刀的手法真是太顺了,顺极了,在拿稳刀的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能看清敌人的全貌,就像演练了无数次的那样。 看来原主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啊。 元原抬起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手在地上一按,撑着起了身。 他旁边的李红袖已经完全被吓傻了,见到满身是血的元原靠过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向一旁躲闪。 元原虽看不见,却能听见她衣服摩擦的声音。察觉出她的恐惧,他也完全不以为意,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你……你怎么把他杀了?”李红袖声音抖得厉害,“你怎么能杀人呢?” “我为什么不能杀他?”元原凭着感觉朝门边走去,“他也不曾善待我。” “可是杀人,杀人是不对的!” “哦。”元原又随意应了一声,但这次却是真的不想和小萝莉说话了。 别说是武侠世界了,就算是在现代遇到这种情况,他也会这么选择的。 杀了他,自己就一定能活。 不杀他,自己可能会死。 那为什么不杀他? 凭什么要我用自己的命去赌啊!你要是觉得我做的不对,那你来啊!你来救我啊! 可笑。 元原沉默地向前走,似乎因刚刚匕首出鞘那一瞬间的强烈共鸣,他与这身体的融合度已经越来越好了。 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他却已可以敏锐地感知到方位,甚至可以准确地避开所有的障碍。 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突然遇到他,绝不会相信这是个盲人。这足以见得原主是多么在意自己已盲的事实,亦可得见他曾付出多少努力。 “小哥哥……” 元原行到门口,手已扶住了有些冰凉的门框。他听到了李红袖的呼唤,却并没有停下脚步,也不打算回头。 “小哥哥,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你带我一起走吧……” 其实李红袖在刚刚说完那些话时心中便已起了悔意,她虽然自认善良,却并不傻。 且不说这大叔不仅跟她素不相识,甚至还如元原所说不曾善待她。单说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她愚善。 不是所有人都只想活命。 但是她现在却确实只想活命,而目前看来,她只有跟稳了元原才有生路。 “我是个孤儿,爹娘都死了。本来有个好心的人家想收留我做丫鬟,但是遇到了这件事,他们肯定不要我了……” “你要是不带我走,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她怕元原还在因她适才的话生气,连忙软声软语地道出自己的可怜身世,希望能博取到面前之人的些许同情。 但元原完全不想买账。 “所以呢?”他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一起走?你有什么价值?” “……我,我……”李红袖一时语塞,竟想不出任何说辞。 元原面无表情,转身就要离开。 李红袖连忙喊道:“我记性很好!” “……有多好?” “我几乎过目不忘,而且只要听说过一遍的事情都能牢牢记下来!” 她已经见识过元原的狠厉了,自然不敢再欺骗他。她确实有这样的本领。 元原也信了几分。 这只萝莉确实麻烦,但他既不知道原主的确切身份,也不明白事情的具体经过,混乱极了。这样的自己如果形单影只,或许麻烦会更多,还不如带上一个挡箭牌。 何况这还是一个聪明的挡箭牌。 “那好吧,”元原轻笑,“可你不会把我刚刚杀人的事情说出去吧?” “不!我不会!你放心,我……” “我放心?”元原悠悠地打断了她,“这跟我可没关系,跟这有关系的——是你自己的命。” “……” “我只同意带着你,别指望我会保护你。另外,如果你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不用再带着你啦,毕竟带着个尸体挺奇怪的……你说对吧?” “……我,我晓得了。” 李红袖诺诺地应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到了元原身旁。 她已经无比清楚,自己选择跟随的人,其实比所有未知的威胁都要恐怖的多的,他简直如同一只厉鬼。 可她也知道,只有跟着厉鬼,才能活命。 ——因为人怎么能战胜得了厉鬼呢? 第三章 眼盲虽然不影响元原走路,但却影响他找路,尤其是在这么一个错综复杂的院落里。 他和李红袖两人从抄手回廊绕到抄手回廊,就是找不到大门在哪儿。 李红袖的记忆力虽好,但她一直被关在马车上,后来又直接被拎到了这个屋子,并没有机会窥得院内光景,记忆力再好也无计可施。 两个人绕了一圈又一圈,本就身体不适的元原很快就感到自己已体力不支,头晕的厉害。他有心扶住长廊的柱子休息片刻,但一想到李红袖还跟在自己身边,便忍住没有出声,而是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 鲜血的腥涩混合着疼痛,让元原的晕眩稍微减退了一些,他将鲜血悉数舔净,努力地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寻路。只是虽然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的脚步踉跄虚浮,但眼前的面板却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上面显示的时间也已变成了子时。 那些人就快要到了。 难道我穿越一回就要莫名其妙地死在迷路上了?要不要这么可笑啊? 元原恨得咬牙切齿,却忽的扫到游戏面板上有一行小字。 因为他之前一直高度紧张,又只惦记怎么弄死大叔,并没有看到这行小字。现在他虽头晕模糊,却幸运地看见了它。 ——是地图。 元原长舒了一口气,点开了这个地图。 这地图分为简略版和详细版。简略版即为世界地图和区域地图,不过这地图上大部分地方都是黑色的,看来只有他探索到了才会打开。 而详细版就更高级了,连危险区域和地图上所有人的位置都标的详细,并以黄点代表他自己,蓝点代表盟友,红点代表敌对方。 元原努力让自己看清这个地图。这地图上的蓝点闪烁着提醒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而大门则在距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正准备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但是悲催的事情却发生了。 有三个红点突然从大门外的黑□□域里走了进来。 那些来接他们的人到了。 元原:“......”要不要来的这么准时啊! 他恨恨地皱着眉头,当机立断地绕进了地图上显示为绿色的安全区域。李红袖不明所以,却紧跟其后。 这个安全区域是一个很是偏僻的小屋,就在他们刚才所在地方的旁边,虽然不明白所谓的“安全”是如何定义的,但是元原现在也只能相信系统了。 这个屋子似乎已很久没有人进过,整个屋内充满了灰尘,还隐隐有股发霉的味道。元原因失明,其他感官都变得更为灵敏,这味道让他甚至有些想吐。 似乎是因为他脸色实在太过不好,李红袖略显担心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死不了。”元原轻轻摇了摇头。 对于元原来说,“死”才算是有事,“不会死”就不算有事,所以他这话并没有任何其他意味,但是李红袖却显然误会了,以为元原并不愿意她多问,连忙住了嘴不再多言。 两人在这屋里躲了约有半刻钟,便听到有隐约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且与红点显示相同,是三个人的脚步声。 一人脚步沉稳得很,明显功力不低。而另两个人的脚步则有些虚浮,似乎武功并不是很高。 听到这脚步声,李红袖紧张的很,她不知道元原为什么要躲到这里,也不确定如果真的遇到了危险,元原会不会把她推出去。 她并不相信元原,此刻却也只能相信元原。是以虽然她清楚这人对她连一点点的怜悯都不会有,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元原的袖子。 元原很不喜欢别人碰他,感觉到李红袖如此作为,他本想呵斥她松手。但是他现在不仅想吐,喉间还有隐隐的血气弥漫,似乎一开口便要吐出血来,他只好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忍了。 三个红点一进隔壁屋子便脚步匆匆地又冲了出来,显然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大叔的尸体。但是他们想不到这个大叔竟会死在一个孩子的手上,还以为是哪位高手救走了他们。 那个脚步沉稳的人似乎是领头,遇到这种突发事件既不慌张,也不犹豫:“尸体还是温热的,他们没走远,分头去找,半个时辰以后在这里会合。” 两个跟班闻言都跑远了,这个领头却没有离开,而是停在门外思索着这其中的门道。 元原只能看见他移动的方向,却并不能看到他内心的想法。只听得那人似乎沉默了一会,随即脚步声起,竟突然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屋子走了过来。 地图也因这人的移动而有了一些变化,以这人为中心出现了一个鲜红色的圆圈。联系一下游戏,元原瞬间便明白了,这圈子恐怕就是这人的查探范围了。 但是现在毕竟不是游戏,这人也不是没有头脑的数据。这个圆圈的范围并不是固定的,而会随着这人视角的变化而扩展。 元原咽了口唾沫,冷汗一滴滴地从额角滑落。 这屋子里并没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他和李红袖就躲在一张桌子下面。而且以这人的武学水平不可能发现不了屋中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只要他打开门,他们必然会被发现的。 元原此刻只恨系统没有给他杀伤类武器。 匕首什么的,只能对付大叔那种武力值并不太高且没有防备的人。这人却不一样,他显然比大叔谨慎得多,武功也远在大叔之上。别说匕首了,就是给他一把橙武,他都打不过这人。 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元原只觉得自己心跳跳得极快。 在这安静的环境里他甚至可以听到清晰的“扑通”声。 元原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冷静地打算。 没关系,就算被抓了也是有机会跑掉的,还有机会的。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虽然他很清楚这希望有多渺茫。 那人已行到门口,手已搭上了门,再一用力便可打开房门找到他们。 元原紧咬牙根,只觉忽有一股滔天的恨意在心中燃起。 ——你竟将我逼到这样的地步! ——没人能将我逼到这样的地步! ——如果我今天不死...... ——如果我还能活下去...... 元原放稳了呼吸,面色也恢复了平静,周身却开始散发出了冷气。 一直倚在元原身边的李红袖被这冷气吓了一跳,不明白元原突然是怎么了。但她望向元原,又觉得他淡定得很,似乎那冷气只是错觉。 然而她却不敢出声问询,因为外面的人已开始推门了。 “嘎吱。” 门应声而开。 李红袖只觉自己心中一抖,眼中差点掉出泪来。 ——但门虽开了,那人却没有踏进来。 确切的说,他虽没踏进来,但是倒进来了。 有人从背后打晕了他。 那个打晕他的人是个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这少年着了一身青底并祥云银纹的长袍,袍边以银线绣了精致繁复的花样,腰间围了一条坠着青色流苏的玉带。整个人秀美非常,还带着风流潇洒的气度和优雅得体的贵气。 这绝不是个寻常人。 但可惜,元原看不见他。 而能看得见他的李红袖早已盯着他失了神。 这少年一进屋便将目光定在了元原和李红袖藏身的桌子,也发现了正目不直视地看着他的李红袖和一直低着头的元原。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李红袖姑娘,没想到你也有狼狈到躲在桌子底下的一天啊!” 李红袖吃惊地喃喃道:“你,你怎么认识我?” 那人走上前来,蹲下身笑道:“我当然认识你了。”说着他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元原,奇道,“这位我倒是不曾见过了。” 第四章 楚留香奇道:“这位我倒是不曾见过了。” 按理说,这孩子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不应该只有李红袖一人被绑架了吗? 没错,他早就知道李红袖会被绑架,虽然“现在”的他还不应该认识李红袖。 这话说起来并不长,大约也就在几天之前,他曾做过一个梦。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他在那个梦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 确切的说,是看到了自己和李红袖的一生。 因为这个梦里,只有跟李红袖相关的片段,并没出现其他人,所以整个梦也断断续续得很。 凭梦境而言,他便是这时同李红袖相遇的。 梦境和现实不同,待他此刻亲眼看到一向古灵精怪的李红袖真的曾这么狼狈过时,确实觉得好笑极了,故而一时口快便道了出来。 只不过他很清楚地记得,在那梦里,他与李红袖相遇时并没有旁人,这个奇怪的孩子并不曾出现过。 难道说因为是梦,所以有偏差,不可全信? 楚留香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孩子。 这孩子眉清目秀,看起来乖得很,只不过两眼中没有丝毫神色,竟是个盲人! 他在心中暗道可惜,这样钟灵毓秀的人,竟有残缺。 在他打量元原的时候,元原也在打量着楚留香,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打量。 就在楚留香靠近的时候,游戏界面右边便出现了一个黄色的叹号,提示他查看消息。而一打开这个界面,便显示出了一个人物面板。 这面板上不仅有楚留香的长相,还标了楚留香的名字。但除此之外,“武学流派”、“常用武器”、“所属势力”和“详细信息”等信息栏则是空白的,看来这些信息不是无条件提供的。 元原看着眼前面板上这个正在360度旋转的人物模型,不得不感慨,这人长得很不错,举手投足也很是大方得体,似乎是个高富帅啊。 虽然这个高富帅是为了李红袖来的,但应该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看来自己死不了了。 思及至此,元原糯糯开口道:“前辈,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楚留香本以为这孩子已经被吓傻了,此刻听他开口,声音中只有细微的颤抖,似乎冷静的很。 而且他这声“前辈”态度诚恳极了,诚恳得让楚留香觉得有点好笑。 这可真是一个早熟又聪慧的孩子,梦中没能遇到他实在可惜。这样想来,此事虽与梦境不同,但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擦去了元原脸上的血污,温和道:“隔壁屋子里那人是谁杀的?” 楚留香的本意只是想问问是不是曾有人出手相救过,但元原却难免心虚了起来。 ——谁杀的?我呗! 这话似乎不能照实说,可是如果不说实话,李红袖真的能做到守口如瓶且毫无破绽吗? 而且他只是个孩子,杀人手法肯定与成年人不同,楚留香一旦检查,必会发现真相。 被别人发现还不如自己主动招供呢,至少后者可以天马行空地编理由。何况就算是在现实世界,他这情况也可以被算作特殊防卫呢。 反正你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是被别人查出来的,那可就百口莫辩了,不管怎样,撒谎的罪名是肯定会担下的。 所以—— 楚留香见到这孩子似乎有片刻的僵硬,嘴唇颤抖了几下,才轻轻吐了个字:“我。” 楚留香很是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人居然是他杀的?怎么可能? “你一个孩子,怎么能杀得了他?” 元原哑了声,身体不可察觉地抖了抖:“他,他喝多了,而且,他没想到我会武功。” 楚留香沉默了。 他从不杀人,此刻却并不认为元原的选择一定就是错的。 毕竟当时性命攸关,而元原他们还只是孩子,没什么保命和逃跑的手段,或许只能靠致命一击来赌。 只不过,这孩子确实心狠了些,只为保命就能干脆利落地杀人,似乎不是可交之人。 楚留香叹了口气,刚想安慰两句,却发现元原嘴唇又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开口。 “怎么了?”楚留香放缓了声音,鼓励道,“别怕,告诉我。” 元原看起来很是纠结,连脸都被憋红了。楚留香也不急,就这么静静地等着,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 似乎是这举动给了他莫大的安慰,这孩子终于开了口:“......我不后悔。” 楚留香一怔,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后悔什么?不后悔杀人吗?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然,元原继续道:“......毕竟,毕竟我答应过红袖妹妹会保护她的!” 李红袖:“......?” 楚留香:“......!” 原来是这样,是为了保护别人,才奋不顾身的吗? 是啊!他只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确信自己可以刺杀成功呢?如果为了保命,他应该会更加小心谨慎,不敢轻举妄动才对啊。 原来他是为了救人。 是为了保护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而不惜选择牺牲自己。 楚留香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他觉得有点羞愧。 在自己像这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或许都没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然而自己刚刚却还误会了他。 楚留香伸出手轻轻地将元原环到了怀里:“你做的很好。没事,现在我来保护你们。” 说着,他便起身,将两个孩子都拽了起来。 “我带你们走,一定会让你们安然无恙的。” 他给出了承诺,也确信自己能够履行承诺,但是两个孩子却皆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 李红袖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呆,而元原却似乎又在纠结什么新问题了。 “你们在担心什么吗?” 元原摇了摇头,鼓起勇气道:“哥哥,我只是在想,不知道可不可以......”他似乎觉得这样说出来有些得寸进尺,可犹豫了一瞬后他还是鼓起勇气道,“可不可以不要杀掉这个人!”他指了指刚刚被楚留香打晕的那位。 李红袖:“......” 楚留香:“......为什么?” 楚留香当然本就不可能会杀掉那人,可他还是好奇这个孩子的理由。 对于这个孩子而言,此时情况堪称危急,可是他为什么还会考虑到别人的生死呢? 元原抬起头,他虽看不清楚留香,却仍然努力寻找着楚留香所在的方向道:“刚才杀了那个大叔,我虽内疚却不后悔,因为当时别无他法,为了保护红袖妹妹,我只能这么做。可是,可是现在既然我们能逃跑了,那,那能不能就不要再杀人了......” 楚留香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柔软了起来。 冷静果决,侠义勇敢,而且善良温柔。 这世上竟有这么好的孩子! 也许上天之所以让他失明,正是为了给一点小小的瑕疵,以免他太过完美吧。 “放心,我不会杀他,”楚留香柔声道,随即一手抱一个,将两个孩子都揽到了怀里,“我带你们回家。” 他抱着他们走到门口,脚尖一点,身形已离开了地面。 楚留香的怀中,元原安静地闭着眼睛。 原来这就是轻功啊,跟刚起飞的飞机似的,倒挺有趣。 他唇边勾出了一抹冷笑。 杀人之事不必急于一时,何况让那人在昏迷中不痛不痒地死去,岂不是太便宜他了?还不如利用这事攒点高富帅的好感度,以后好办事呢。 反正—— 来、日、方、长啊...... 第五章 楚留香带着元原和李红袖一路狂奔,他现在的轻功虽不如梦中全盛之时,但也已有小成,再加上他已拼尽全力,甩掉追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被他抱在怀里的元原也感觉到了,这人的轻功是真好啊! 在这种逃命的情况下,元原竟仍没有感到因颠簸而产生的不适,反而因为平稳有规律的摇晃而昏昏欲睡了。 这样不知飞了多远,楚留香终于停了下来。 李红袖已经睡着了。她毕竟是个孩子,今天一天又惊又怕,早已累的不行。 元原虽然还没睡着,但也差不多了。他觉得困得要命,却仍然忍住没有睡,而是看向了眼前面板上的地图。 原本漆黑一片的地图上,已有了一小块清晰区域。虽然在大地图上看不清晰,但点开小地图来看,他们确实已飞出很远了。 厉害呀! 跟空中巡航机似的! 元原心中赞叹不已,也对这个世界的轻功有了一个初步的估计。 惦记的事情一解决,元原就感到自己的眼皮实在是支撑不了了,孩子的身体真是容易困倦啊。 他抬起手轻轻揉了揉眼睛,又向楚留香的怀里窝了窝,睡着了。 楚留香感受到了怀中孩子的亲昵,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 他自小漂泊,虽有幸得到了几个堪可共生死的兄弟,但是却没有家人,更没有人曾像元原这样的依赖过他。 虽然在梦中李红袖也曾像他的妹妹一样存在过,但是梦终究是梦,与现实毕竟不同。 他觉得胸膛像是升起一股温暖的雾气,将他整颗心脏都包裹了起来,这雾气让他不自觉地将元原抱得更紧了些。 楚留香停下的地方是一家客栈的门口,此时天色已晚,客栈已经关了门,但是楚留香并不担心。 他走上前,本想敲门,可是怀中的两个都已熟睡,他哪个都不能放下,只好抿唇吹了声口哨。 寂静的夜里,这口哨声格外明显,但是却无人应,他便又这样吹了三声,这次终于有了响动。 客栈内传来了搬移桌椅的声音,随即便有灯烛被点亮,客栈的门也被从里面打开,露出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面庞来。 这是个相貌憨厚,眉毛有些粗重的汉子。看到楚留香后,这汉子很是吃惊地“咦”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他打开门,将楚留香让进客栈,又将门再次锁好。 这人叫高奇,是楚留香的好友。 高奇虽没什么功夫,只是个普通的客栈老板。但他为人仗义的很,好打抱不平,在附近很有侠名,和楚留香也很投机。 所以楚留香在带着元原他们逃跑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高奇。正好这个客栈离关着元原他们的院落也不远,所以他就直接奔这儿来了。 高奇见他抱着两个孩子还跑了一路,很是辛苦。有心想替他抱一个,又怕将孩子弄醒,连忙执了盏烛台引着楚留香上楼去寻客房。 “这两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高奇惊讶道,“你不会开始做起拐卖孩子的勾当了吧?” 楚留香:“......” “当然不是,”楚留香很想摸鼻子,然而此刻条件不允许,他只好苦笑道,“我是救人的那个。” 楚留香这样一说,高奇便猜到了个大概,无奈道:“你还真是个喜欢惹麻烦的人。” 他话虽这么说,但眼中却满溢着赞赏,显然楚留香的做法十分合他的道义之观。 “就这吧。”高奇推开一间客房,“你先把这个女娃娃放在这里,我再去给你和那男娃娃寻别的房间去。” 虽然这女童年岁还小,但和楚留香住在一处确实多有不妥,何况这屋子不大,也住不下三个人。 见楚留香应了,高奇又补充道:“贱内已安睡了,我不敢吵醒她。明早起来,我让她给这两个娃娃找两件我家孩子的衣服。”说到这里,高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楚留香了然,却只觉尊敬。 这高奇的话听上去像是惧内,但其实并不然。楚留香曾见过他的妻子,很是温柔体贴的一位夫人。高奇表面上似乎是害怕她,其实是因为两人青梅竹马的情谊而尊重她。 爱必有敬,楚留香深以为然。他日后若是有了心爱的人,也必然会爱她敬她、护她一生的。 楚留香走进这屋子,屋内的床上已铺好了被子。因高奇名声在外,来这家客栈的人不少,所以这里的东西都保持着准备得当的状态,随时欢迎宾客入住。 楚留香将李红袖放在床上,高奇则贴心地为她掖好了被角,然后跟着楚留香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小心地关上了门。 走出这间房,高奇又推开另一间,这间房就在李红袖所在房间的斜对面,显然是考虑离得近些方便照应。 对于高奇的细心,楚留香熨帖极了,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所以当高奇欲让他把元原放下,再为他找一间房时,楚留香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两个都是男子,无甚忌讳。” 高奇皱了眉头:“那怎么行!这房里就一张床,睡两个人也太挤了些!” 楚留香坚持:“真的没事,我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地方没睡过!而今这屋子这么好,又只不过是多了个孩子,哪就睡不得了?” 高奇知楚留香脾气,见他已打定了主意,也知晓了他这是不想让自己再为他忙活,只好作罢,叹了口气道:“好吧,那就委屈你一晚了。明天早上,兄弟给你做点好吃的。” “好!”楚留香爽快应了,轻手轻脚地将已睡熟的元原放到了床的里侧。 他是个极爱干净的人,平时若不洗漱总是难以入眠,但是今日确实没有办法,他也只好忍了。 高奇帮楚留香安顿好便下了楼,他和妻子的房间不在楼上,而是在后院的小屋里。 此时屋内就只剩下了楚留香和元原。 楚留香宽衣解带后,便挤进了被窝里。这本就是单间,自然也只有一床被。 他从没和人同睡过,不过因这第一次与他同睡的对象只是个孩子,他倒没什么芥蒂,只是觉得确实挤了些。 为了不掉下床,他只好又向了靠了靠,最后索性将元原整个揽进了怀中。 这一揽却非同小可。 他刚刚赶路赶得急,并未察觉到,这孩子的身体竟然冷的惊人! 他连忙扣住了元原的脉搏。 果然,这孩子竟中了毒,似乎是刚中毒不久,可毒根却已深中。 楚留香心中大恸。 这毒虽要不了这孩子的命,但却必然会伤害他的身体。不仅寿命会大大缩短,恐怕以后也无法再学习掌法一类对内力有极高要求的功法了。 这些人怎么这么狠毒! 竟对一个小孩子下了这样的毒手! 楚留香借着月光看着元原恬静的小脸,只觉得怜惜极了。 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吗? 他正这样想着,偏在这时,原本睡得安慰的元原竟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元原抓的极紧,似乎做了什么极为可怖的梦,眉头紧紧皱着,额角甚至有汗水留下来。 楚留香连忙将他再度拥入怀中,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无事,无事。” 然而他却只觉胸口处,元原的脸贴着的地方,竟突然染上了湿润的温热。 元原哭了。 毫无声息的哭泣,他听不见一丝一毫啜泣的声音,却能感觉到泪水一点点地染湿了他的衣襟。 楚留香虽不知道元原为什么哭,但是一联系到这孩子的一系列处境,只觉得心如刀割。 “不怕,”虽然知道熟睡的元原听不到,但他仍然轻声道,“我保护着你呢,无事的。” 不知是他的安慰起了作用,还是因为终于进入了新的梦境,元原止了哭泣,整个人也放松了下来。 楚留香却睡不着了,他突然想到了年幼起便漂泊在外的自己。 那个时候,他也曾无声无息地躲在被子里哭泣。但天一亮,他便会将懦弱的自己隐藏起来,变回那个强大的他。 楚留香又想到了这个孩子今日所表现出的冷静沉着的气度、为他人挺身而出的勇气,与此时他的无声哭泣对比得亦是触目惊心。 这个孩子,和自己何其相似! 他抱紧了元原,就像是抱紧了幼时无依的自己。 没关系,虽然楚留香是一个人。 但是你不是。 从今天开始,你有我了。 我来保护你。 第六章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抱着一个陌生的人哭了半天。 这绝对是件让人尴尬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元原这种人来说。 不过好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糗事。 在隐约的鸟鸣声中,自以为一夜好梦的元原揉揉眼睛,醒了过来。 系统上显示的时间是—— 寅时。 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三、四点钟。 古代的人生活比较规律,醒的都早,却一般也要卯时才起,更别说现代不逼~迫不起床的生活方式了。 可元原却一直醒的很早,即便现在他穿越了,也依然保留了他在现代时的习惯。 毕竟那个时候,他是没什么时间睡觉的。 只不过,从小到大,从他开始对这个世界有印象的那天起,他就没有被人抱着睡过。 何况他现在还是个瞎子,只能靠感知。 闻着空气里淡淡的郁金香气味,元原有些迟钝地缓了缓神。 他这是,被楚留香搂着睡了? 而且搂的还挺紧。 元原皱了皱眉,却没有挣脱这个怀抱。 他不想吵醒楚留香。 因为用一个虚假的面具去面对这个聪慧过人的人,让他觉得实在很累。 行动不便,目视不能,好在还算是有个解闷的东西。 元原百无聊赖地翻阅起系统来。 系统最下面的经验条已经有了变化,似乎是因为他昨天杀了个人,系统给了点经验。 除了经验条,左上角的等级也发生了变化。 他已经不是1级的小豆丁了,他现在3级了。 虽然这级数仍然不可能有什么卵用。 除此之外,人物面板里,也终于更新了这具身体原本身份的资料。 原来他叫原随云,是无争山庄老庄主的儿子,幼时便有天才之名,后来因病致盲。 而且,这个老庄主,竟然叫原东园。 元原静静地盯着这个名字。 没想到,这具身体父亲的名字居然与自己父亲的名字如此相像。 他原来的父亲便叫元东原。 后来他出生了,父亲取“无畏东西”之意,便去掉了自己名字中的“东”字,给他取了“元原”这个名字。 ......难道,真有宿命一说? 元原暗叹口气,翻过人物面板,又看了一遍自己的背包。 里面还剩下四颗玄九丸,一套衣服,一把已染上了血液的匕首。 还有一个之前他未来得及查看的“十级礼包”。 故名思议,十级才能打开了。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十级。 这样将各个页面都视察了一遍,右下角的时间也终于动了。 此时已是卯时。 该起床了。 果然,元原并未等待太久,身旁人的呼吸声已紊乱起来。片刻后,这人便醒了。 “你怎么醒的这么早?”楚留香惊讶道。 虽然元原并未睁眼,但他能够察觉到这孩子已经醒来了。 “恩。”元原轻轻应道,“我一向醒的早。” 楚留香摸了摸~他的头顶,声音中还带着一点朦胧而性~感的沙哑:“好,那我先去让老板给你弄点吃的,再去给你端点水回来洗漱。” 有人帮自己忙活,元原当然求之不得,当即爽快地应道:“谢谢哥哥。” 楚留香高兴地笑了笑。 听着这人起身,穿衣,远去。 元原才从床~上坐起来。 看不见这个世界真的麻烦极了,就算有这个面板辅助,还是多有不便。 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客栈里本就有人专门负责这些事项,楚留香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片刻后,便有丫头与小二拿来了热水、面巾,待他们洗漱完毕后,这些人又撤掉了这些东西,端上了早点。 这里的饭菜与元原在现代吃到的早点并无什么不同,而且粥的味道甜甜的,好吃的很。 他在现代的时候很少吃早饭,此时吃的如此心满意足,倒觉得心情也好了些。 吃过早餐后,老板娘也牵着李红袖来了这屋。 她手中拿了两件衣物,料子虽然只是棉的,却也算是新款式。 李红袖已经换上了一件新衣服,显然也是这老板娘拿出来的。 “小公子,来,看看这两件衣服你喜欢否?”老板娘笑着对元原道。 元原乖乖地走上前,将两件衣服拿在手中。 老板娘仔细打量了元原一番,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惊讶道:“小公子的眼睛......”话未说完,又连忙收声,“奴家失言了。” 元原大大方方地摇了摇头,笑道:“无事的,谢谢您的衣服,我可以现在就换上吗?” “当然,”老板娘慈爱地看着他,“这就是给你准备的!”随即又补了句,“可要我帮你?” “不必了。”元原连忙拒绝,抱起衣服便去了帘子后面。 未过多久,元原就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他这具身体本就长得俊俏,此时又换了一身干净的新衣,显得他整个人又精神、又乖巧,可爱非常。 “这气度,看来小公子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啊。”老板娘掩唇笑道。 楚留香这才想起来,昨日匆忙,他还未来得及问这孩子的身世,连忙补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元原已看过了自己的信息,自然应答如流:“我名原随云,家在太原之西,家父讳东园。” 太原之西,原东园...... 楚留香吃惊道:“令尊可是无争山庄的原老庄主?” 这无争山庄的名字不是原东园取的,而是受封于天下人,故而无争山庄内部很少如此自称。 但元原此刻仍然点了点头道:“正是。” 楚留香倒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救,居然救到了一个大人物。 可是为何这样的人物竟没在自己的梦境中~出现过? 即便他梦里的一切都只与李红袖相关,也不应该全然不曾提过这个孩子啊。 毕竟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对于李红袖这样喜闻天下事的人来说,不可能不关注。 难道说—— 这个孩子竟未能活到李红袖足以听闻他的时候? 楚留香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又问道:“你可知那些人为什么绑你?可又知那些人是谁?” 元原摇摇头:“不知。” 不过以后总会知道的。 楚留香低头沉思。 也对,恐怕这事情跟当今江湖的格局脱不了干系。这个孩子太小了,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复杂的弯弯绕绕。 梦中李红袖会被带走,是因为那些人看中了她的聪明。 而现在多了一个原随云,却或许是出于更为复杂的缘由。 无争山庄已隐世多年,不问世事许久,很可能是有些人想迫它出山了。 楚留香思绪急转。 这事事关重大,且原随云被绑走,原老庄主肯定着急得很,他必须马上把原随云送回无争山庄。 “事不宜迟,收拾东西吧。”楚留香对元原道,“我送你回家。” 元原求之不得,连忙软萌地点了点头:“好,谢谢哥哥!” 楚留香见他如此乖巧,哑然失笑道:“怎么总跟我说谢谢,以后不要这样客气。”他想了想,又道,“便将我看做你的兄长罢,兄长护着幼弟,是应该的。” 元原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好!哥哥!” 这笑容灿烂极了,堪称天真无邪。可旁边的李红袖盯着这个笑容,却不自觉地嘴角抽~搐了一瞬。 第七章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些人或许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或许是还未来得及转移,是以元原并未被绑到离无争山庄太远的地方。 楚留香驾着高奇帮忙租来的马车,没用多久就将元原带回到了无争山庄。 无争山庄虽名无争,但是山庄却修建的一点也不低调。 自山腰起,连绵十里都是无争山庄的地界,其中不仅包括原东园等人居住的主院落,还包括受无争山庄管理的相应土地。 比起“无争山庄”这个称号,显然“无争城”更为适合。 即便是对地盘没有太大概念的元原,当看到了地图上那标着“无争山庄”的一大片范围时,还是在心里忍不住暗叹不已。 奢侈啊! 楚留香是第一次来到无争山庄,见到这样繁华的地方,也微微有些吃惊,但是面上却无甚表露。 他将马车停于一旁,走到山庄主院门前。 门前站了两个守卫,这两人衣着整齐,呼吸平稳,显然都是高手。 见楚留香上前,两人皆没有露出什么倨傲的神色,反而都带了点微笑。 其中一人温和问道:“公子有何事?” 楚留香也微笑着道:“我来拜访原老庄主。”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回道:“实不相瞒,我家庄主今日有事,可能不方便见客,所以......” 他说的含蓄,楚留香却猜出了其中含义。 原老庄主很有可能正在因为原随云失踪的事情烦心,可又并不想走漏风声,只在暗地里调查。 是以守卫便只提了原老庄主不愿见客,却没有提元原的事情。 楚留香摸摸鼻子,向前凑了一步。 两个守卫面色不动,肌肉却有一瞬间的紧绷,显然是怕他暴起袭击。 “不必紧张,”楚留香淡淡道,“我来正是为了解决原老庄主的麻烦事。” “哦?”守卫惊疑道,“不知公子何意?” 楚留香眼神一转,示意道:“敢问贵府小公子,此时是否不在府中?” 两个守卫顺着他的目光又看了一眼马车,其中一人随即道:“公子稍等片刻,且待我去通知一下庄主。” 楚留香笑笑:“那便麻烦了。” 心中却道,这无争山庄果然够谨慎。 此时说是“通知庄主”,不仅是为了告知原老庄主,恐怕也是为了准备防守之人,以防他借此名义,行对山庄不利之事。 无怪乎无争山庄能得“天下第一世家”的称谓。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从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绑走了元原。 何况他们若是知道带走元原一事事关重大,为何又只会派那么几个虾兵蟹将去看守呢? 他在心中暗自苦笑,看来自己又踏入麻烦之中了啊。 那先前进去通报的守卫没多时便回来了,他先是对楚留香行了一礼,随即才对同伴打了个手势。 无争山庄的大门以朱红色涂染,庄严厚重。 两个武功高强的守卫一齐合力,才将大门打开。 楚留香虽然是第一次来,却也知道,这种庄园的大门一向是极少打开的,一般往来都要从侧门经过。此番朱门大开,恐怕一是为了表达对他找回少庄主的谢意,二也是为了迎接元原回家。 他此番猜测八/九不离十。 听到元原被平安带回的消息,原东园确实激动不已。 不论是真是假,好歹算是有了希望。 何况这人既然敢单枪匹马地过来,欺骗他的可能性极低,除非是活够了。 他老来得子,对原随云自然宠爱非常,且寄予厚望。 原随云三岁时的因病致盲已让他悔恨非常,没想到此次竟会被跟了自己十几年的亲信背叛,致原随云被他人绑走。 虽然他已处置了那个叛徒,但仍难平复自己内心的悲痛和愤怒。 若云儿有万一,他真想屠尽那些人以泄心头之恨。 好在,他的儿子回来了。 原东园坐于正堂交椅之上,内心虽风起云涌,面色却波澜不惊,甚至稳稳地端起了茶杯,还轻啜了口茶。 茶水刚刚入口,便有婢女进堂道:“庄主,确实是少庄主回来了。” 原东园闻言摆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后,方放下了茶杯,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元原已跟着楚留香进了门,李红袖亦跟在他们身侧。 李红袖年纪尚幼,还未见过什么世面,突然得见如此气势恢宏的庄园,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来回打量。 楚留香则淡定的多,眼光并不乱飘,也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气度淡定地让前来接引的小厮不由暗暗点头称赞。 至于元原—— 他就更淡定了。 因为完全看不见。 好在楚留香一直在牵着他走,且这具身体对于方位和周围事物的感知实在敏锐,是以他也并不太担心于摔倒的问题,甚至还可以分心看看游戏面板上更新的人物资料。 这一次更新的资料只涉及了两个人,一个是之前便在他的资料中出现过的原主父亲,原东园。 另一个则是自小便同原主一起长大的心腹,丁枫。 原东园的资料与之前所提及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下面有一大片的空白,显然是暗示了还有很多隐藏信息待他探索。此外,资料上还大写加粗地强调了原东园对于原随云的宠爱和期望,以及目前因原随云失踪一事而产生的愧疚。 原来自己失踪是因为出了内鬼啊。 元原心思微动,又继续向下看丁枫的资料。 这人的资料就更简单了,孤儿,被原老庄主收养,现忠于原随云。武功天分极高,头脑灵活,是可堪重用之才。 解说之下,连空白都没有。 也就是说,这就是完整的资料了,且十分真实可靠。 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忠诚的心腹,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只是这丁枫到底是更忠于自己,还是更忠于原老庄主,确实是个问题,看来以后得在这方面动动脑筋。 元原边走边分析,虽行了很远,却并不觉得累。感到身边人脚步一顿,他也跟着停了下来。 片刻后,前方便起了齐整而恭敬的一声“恭迎少主回庄”。 随后便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朝他悠悠道:“云儿,来爹这里。” 这声音刚落,系统便出现了一条提示。 [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 也就是他这一世的父亲。 元原神色平静地迎上前,恭声道:“爹,云儿让您担心了。” 原东园眼眶有些发红,揉了揉爱子的头,连声道:“回来就好。” 叱咤风云的无争山庄庄主,此刻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一旁看着的楚留香也微微有些动容,李红袖更是差点落下泪来。 他们两个都是孤儿,不曾感受过亲情为何,此刻见此一幕自然感慨万千。 但李红袖感慨的事情却比楚留香还多一些。 她不仅感慨于原东园与原随云的父子情深,更感慨于—— 这么好的庄主,到底是怎么教出元原这朵黑心莲的啊?! 确定真是亲生的吗??? 庄主你要不要考虑滴血认个亲啊!!! 第八章 李红袖正躲在楚留香身边暗自腹诽,却突然觉得身上一寒。她顺着这寒气望回去,便对上了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她明知道那双眼睛是什么也看不见的,可仍然无端生出了一种被饿狼盯上了的恐惧感,这恐惧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漂亮的男童突然伸出手朝着她的方向摆了摆。 “红袖,来我身边。” 李红袖:“......” 这一刻我无比地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讲真。 李红袖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 她本来是想蹭着过去的,但那人无声的威压让她放弃了作死的念头,可是身体的本能又在抗拒,所以只好用“挪”的方法走过去了。 人生啊!为何如此艰难! 适才还沉浸在与爱子重逢喜悦中的原老庄主,此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淡定,见元原将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叫到身边,忍不住笑道:“云儿这次出去,竟交到好朋友了?” “恩!”元原抬起头,绽开了一个染满了快乐的明媚笑容,“我们不只是好朋友呢,老师曾经教过云儿的,这叫作生死之交。” 听到儿子小大人般的回答,原老庄主笑意愈发浓厚,连带着看向李红袖的眼神中都带了点慈爱。 “小姑娘家在何方啊?” 李红袖咽了咽口水,刚想出声,元原却已抢答道:“她是孤儿,爹娘......已经不在了。” 元原敛眸,刚刚还明媚的脸上骤然染满了落寞,似乎感同身受。 原老庄主马上就想到,元原的母亲因生他时难产,也已过世,恐怕两人除去曾共患难外,也有着同病相怜的心情吧。 “哎,”原老庄主悲痛地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道,“如果小姑娘不嫌弃,就留在我原家如何?我无有女儿,必视你如己出。” 李红袖艰难道:“原老庄主,不用了......我......” 然而她还没说完,又有人规劝道:“红袖,你就留在这里吧,我日后再来接你。” 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如此说也有自己的考量,他毕竟仍是漂泊之身,在梦中时,李红袖就因跟着他而受了许多苦。如今一切重来,能遇此机缘,他当然希望李红袖可以在一个安稳的环境中健康成长。 “不不不,”李红袖眼眶都红了,声音也开始发颤,“我......” 但是这次又有人打断了她,这人声音温和,语气诚恳,柔柔道:“红袖妹妹,你不愿意留在我家,做我的妹妹吗?” 李红袖僵硬地扭过脖子看向这人,只见他精致的小脸上竟带了点委屈。 她嘴唇抖了抖,刚想开口,这人又道:“难道......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这声音极轻极轻,轻的让李红袖“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原老庄主身前。 她往前一蹭,一把抱住了老庄主的大腿,失声痛哭道:“求老庄主收留我!” 原老庄主无比欣慰,点头道:“好孩子!” 元原亦欣慰道:“好妹妹!” 李红袖:“......” 宝宝委屈,但宝宝真的不敢说啊! 或许是因为成功地留下了自己的“好朋友”李红袖,元原向来无甚波澜的眉目间也带了一点喜色,这喜色让原老庄主也不由开心起来。 他伸出手扶起了不知为何还跪在地上的李红袖,威严地望向底下正恭敬站着的随从侍卫,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她就是原家的大小姐,若有对其不敬者,家法处置!” 众人连忙俯身行礼道:“是。” 原老庄主看向李红袖,又切换回了慈祥频道,笑逐颜开道:“从今日起,你便叫原红袖了,以后就叫我爹爹,叫云儿哥哥吧。” 李红袖哽咽道:“是,爹爹。”随即又转向元原,颤声道,“哥......哥......” 元原笑的温柔极了:“妹妹别哭,放心,以后哥哥会保、护、你的。” 李红袖:“恩......谢谢......哥哥......” 遂儿子的愿收了李红袖这个女儿后,原老庄主又将目光放到了楚留香身上,歉声道:“老夫激动于爱子失而复得,竟失礼于恩公了,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楚留香上前一步和煦道:“庄主客气了,晚辈楚留香。” “楚留香?”原老庄主细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定没有听说过,看来是江湖新起之秀。不过观其言谈举止,身法气息,定非池中之物啊。 念罢,原老庄主捻着胡子笑道:“若蒙不弃,便请公子在庄内小住几日吧。一来让老夫全道谢之意,二来,也有些事情想请教公子。” 楚留香本就有事情想与原老庄主商量,何况他也舍不得元原和李红袖,当即也不客气,应道:“多谢庄主,那晚辈便叨扰了。” 无争山庄的人动作极快,原老庄主将一切吩咐下去后不久,便有婢女前来禀报,酒宴、房间都已准备妥当了。 无争山庄虽然修建得恢宏,但原老庄主却并不是铺张浪费之人。 这顿晚宴并没有楚留香想象中的那么奢华繁复,但胜在温馨。 宴毕,原老庄主还送了楚留香几坛他珍藏许久的上好桃花酒。楚留香自然却之不恭,欣然接受了。 桃花酒本由小厮送到楚留香的房中,但元原这只小萝卜头却仍然屁颠屁颠地抱了一坛酒,跟着楚留香去了他的房间。 在楚留香看来,元原虽板着一张小脸,行止却分明还是个孩子,他这般殷勤必然也是因为感激于被自己所救。 脑补至此,楚留香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从元原手中接过酒坛,他蹲下/身拍了拍这孩子的肩膀:“随云,不要担心,哥哥一定会为你便访天下名医,你的眼睛未必完全无药可医,不要灰心。何况你这般人物,绝不是一双眼睛就可以阻挠你未来的。” 他又想到上一世这孩子的了无踪迹,连忙补充道:“但你行事,也千万要小心谨慎。世道不定,哥哥不能一直保护你,你也得知道保护自己,明白吗?” 闻言,元原沉默片刻,竟突然伸出双臂轻轻抱住了楚留香:“知道了,谢谢哥哥。” 楚留香心中一暖,反手回抱住元原,将下巴抵在了他的头上:“都说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以后再不要和我说道谢的话了。” “……好。” “哎,我本想送你点什么珍奇玩意儿留作纪念的,”楚留香苦笑,“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 他现在还只是个普通的浪子,还不是名满天下的盗帅,更不曾遍拥珍宝。 “没关系,”元原的声音暖暖的,“我知道哥哥的心意就好了。” 见元原如此懂事,楚留香更是熨帖,连忙补充:“不过哥哥以后一定能找到很多好玩的东西的,到时候把它们拿来送给你!” “好!”元原甜甜微笑,“我相信哥哥!” 稀里糊涂就许下承诺的少年盗帅满足极了,一路牵着元原的小手将他送回了房间。 房门被小心关好,门外的楚留香也已乘月色离去。 元原静静地站在门旁,透过门缝打量着盗帅离去的方向。 良久后,他突然嘴角一挑,勾出了一抹不带任何感情的微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细致地擦了擦手。 第九章 元原擦好手便将帕子随手一丢,朝身后阴影处淡淡道了句:“何事?” 闻言,阴影中果然走出了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与楚留香年纪相仿,眉清目秀,可惜眸中却如一潭死水,甚少波动。 见元原已落座,他才行到近前,恭敬地俯身单膝跪地道:“属下护少主不力,还请少主责罚。” 这人一出现,系统便有提示。 但即便系统不提示,元原也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正是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可塑之才,丁枫。 元原一手托腮,一手指骨轻轻击打桌案:“可知绑我走的人是谁?” 丁枫低头应道:“正是老庄主身边的......” “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元原冷冷地打断他,“我问的是,他身后的人,是谁?” 元原明明没有其他动作,可丁枫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一阵阵发空。 以前的少主虽说会让他有压力,却从不曾给他这样大的恐惧感,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就好像,有一把寒凉的刀刃正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一旦说错,便立时会身首异处。 “属下正在查。”任由细密的冷汗从脸侧滑落,丁枫一动也不敢动。 “哦。”元原随意应了一声。 丁枫听不出元原这简单一应中所包含的含义,这种未知感让他甚至紧张得有些发抖。 “少主,我......” 元原随意挥了挥手,打断了丁枫脱口而出想要补救的话:“我问,你答。我不问,你就闭嘴。” “......是。” 又翻看了一会系统更新出的材料,元原才懒洋洋地开口道:“蝙蝠岛的事情......如何了?” “属下正在筹备,少女已经找齐了,只不过......只不过这几天疲于寻找少主,还没来得及给她们缝眼睛,所以......” “呵。”元原冷哼一声。 丁枫以为元原是在怪罪自己办事不利,吓了一跳,可因刚刚元原已警告过他,他又不敢出口为自己争辩,只得将头垂的更低了些。 但元原这冷哼却不是在怪罪丁枫。 他只是单纯地在嘲笑原主。 且不说将人的眼睛缝上再等其愈合需要多久,单说训练一群原本正常的人去适应黑暗就会废去不少时间了。 这世上谁能确认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哪来那么大的自信,竟这样浪费时间? “不要缝眼了,我等不起。”元原十指交叉抚着下颌道:“先把她们看好,我自有别的安排。” “另外......蝙蝠岛不要建了。” 丁枫一怔,完全不懂元原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只能应诺,可心中却愈发觉得元原这个人实在令他捉摸不透。 蝙蝠岛的事情,元原自然也已考虑许久才做此决定。 且不论前期资金投入的问题,单说原老庄主那一关能不能过,就很让他担忧。 这么大的阵仗,原老庄主不可能毫无察觉,如果他并不支持自己贩卖情报、活人,那自己的处境可就很不利了。 还不如—— 卖一种足以让他接受的东西,暂时麻痹住他。 其余事情,以后再议。 “把本要用来建造蝙蝠岛的资金转移到江南去......” 元原展开地图界面,想要观望一下地形...... 但看到那一片片的黑色后,元原只能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哦对,这片地图还没解锁呢。 算了。 “你自己决定地方吧。找个隐蔽安稳的处所,如果资金不够了可以再问我要。” 游戏系统给了他一百两金子,虽然玩游戏的时候一百金买不了什么,但是在这个世界里,金子的价值可不是一般的高。 何况他相信游戏之后定然还会源源不断地奖励给他资金的。 至于位置定于江南,他也有相关的考量。 毕竟游戏界面中,那个“神行千里”的图标虽然是暗的,却还是存在的。 也即是说,如果他升级到一定级别,很有可能就可以开通这个技能了。 到时候,他自然也就可以随意往返于无争山庄和江南,距离亦不是问题了。 丁枫当然不明白这其中缘故,虽然觉得太原与江南之间往返不便,但秉承着“我家少主说啥都是对的”的准则,他答应得十分流畅。 “属下一定会妥当安排的,不会再让少主失望了。” “恩。”元原收了地图面板,点过情报又看了看,“还有,秘籍呢?” 秘籍也是原主交代给丁枫的任务。 原主刚满七岁,原老庄主此前只让他学了些粗浅的功夫,但原主显然不满足于此,便命丁枫为他去寻了各种武功秘籍来。 此前原主所展现出的杀人技巧以及对方向的感知,正是受益于这些秘籍。 不过秘籍也不是每本都能学的,学错了便很有可能会彻底毁了他。 好在自己的金手指不小。 元原接过了丁枫递过来的几本秘籍,秘籍上的字微微凸起,显然是盲文。凭着原主的记忆,元原对于这些秘籍阅读得很是顺畅。 而且随着元原的翻阅,系统也给出了关于秘籍的相关介绍。 包括每本秘籍的优缺点,修习时要注意的事项,以及是否适宜现阶段的他进行学习。 依靠系统稍稍挑拣了一会,元原才在其中定下了两本用以现阶段学习,其他的则要稍待以后再看了。 这两本一本是剑法,一本是掌法。 剑有君子之风,适合用来作伪装。 掌法则可以出其不意,用来下黑手什么的肯定棒棒哒。 虽然此前他已从系统处了解到有人给自己下了毒,不过好在系统也已标出,系统自带的过滤功能完全可以让他在中毒状态下仍能顺畅学习掌法。 所以在学武一道上,他并无什么障碍。 元原心中已有定数,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将秘籍都放于了一处,并没有显示出主次之分。 “你做的很好,”元原微翘嘴角,“但是这些秘籍不够,再去找些来。” “另外......”他突然想到了被自己留下的李红袖。 留这么个大活人在身边供吃供住,可不是为了当空气清新剂的。 “去搜集近五十年来所有江湖上发生过的事情来,整理成册交给我。不需要用盲文。” “是。” 安排好了一切,元原便挥手叫丁枫离开了。 他所计划的事宜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而现阶段的任务,还是以升级为主。 静静地看了一会左上角那个醒目的“三级”,元原伸手按了按自己暗痛的胃。 只不过天色已晚,现在跑出去练剑什么的肯定不可能了。 毕竟睡眠不足,可是会长不高的...... 这一点...... 似乎才是最很可怕的事啊...... 第十章 计划不仅是用来设定的,也是用来执行的。 因为决定了学习目标,并想要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元原便对自己的生活按照系统的建议进行了合理划分。 白天练习剑法,晚上则偷偷练习内力和掌法。 当然,作为这个世界的基本功,诗词歌赋什么的他也不敢落下。 无争山庄虽然是以武力起家,却并不都是粗人。原老庄主更是在文学方面颇有造诣,自不肯让自己的儿子不学无术,早早便为他请了教习文化的老师,每日都要查探他的功课。 至于琴棋书画什么的,元原虽因自身情况只需学习弹琴,不过单这一门也足够麻烦了。 整日学完文就要练武,这样的生活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实在太苦,但对于元原来说并不算太大问题。他每天甚至还有空余的时间看看系统提供的世界背景作为消遣。 至于原老庄主,他最初听说原随云竟然要学习剑法时,自然是不敢相信。毕竟任谁都不会相信一个瞎子可以在剑道有所成就的。 比起所谓的扬名立万,他更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不会因此受伤。 但是元原的表现却打消了他的疑虑。 自亲眼见到自家儿子虽目不能视,却似心有万物、挥剑行云流水后,原老庄主便下了决心—— 不仅要支持儿子学习剑法,还要给他请个好老师! 只不过自家父亲的想法,元原还不知道,他现在还沉浸在等级的提升中。 从开始练习剑法以后,元原才发现,简单的练习、甚至是最基础的提、刺都能带来经验值的提升。而随着经验增长,他的剑法也会越来越流畅。 并且,在他终于突破十级以后,系统界面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原本只有物体名称的地方,多出了一个等级提示。 比如原老庄主为元原准备的木桩旁,就多了一个“一级”的标签,其旁边还跟了一个血量条。 最开始,元原并不清楚这个血量条有什么特殊之处,待他仔细观察几日并多加试验后,他才发现,这个世界的武力值竟被系统划分了档次,每十级为一个阶段。 比如说,这个木桩是一级,而旁边的铁柱则为五级,但他们属于同一武力档次,皆是“十级以下档”,所以它们的血量是相等的。 也就是说,元原如果挥一剑就能秒掉木桩的话,那么他同样也能一剑就秒掉铁柱。即便按具体等级来算,铁柱要比木桩高上四级。 这也同时意味着,一旦元原的等级进入更高阶段,那么在他眼中,其所在阶段下的一切,就都是可以秒杀之物了。 这么一想,未来实在很美好。 但很可惜,他现在只有十级。 虽然在满十级后,他已可以开启“少侠成长礼包”,得到了一套新装备、一把很新很好的剑、又五枚玄九丸、以及新的二十级可开启的“少侠成长礼包”,但这等级还是很不够用。 只不过具体有多不够用,他并不清楚,所以他决定找个小白鼠当下参照物。 比如说楚留香。 元原也曾想通过面板查看楚留香的等级。但令他遗憾的是,他无法查看高出他等级过十级的人,所以楚留香的等级在他看来就是一堆乱码。 不过他仍然坚强地决定和楚留香比试一下。 虽然结果显而易见,可他求的本也不是结果,而只是力度与能量的大致差距。 这结果果然不容乐观,楚留香虽也才不过十五岁,但武学造诣却领先他许多。 这也是自然。 元原习武的时日并没有多久,虽说原主有底子,但那也是原主自己瞎摸索罢了,根本算不上真的习武。 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达到元原这样的水平,已经足以震惊大半个武林了。 至少楚留香就很震惊。 他曾经为元原把过脉,当然知道他几斤几两。 可现在不过过了短短一周,这孩子的内力竟已初步聚集起来,甚至有了微弱的剑气。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孩子用的居然还是最基本的招式! 原随云并没有系统学过武,现在还在打基础阶段,只会基础几招。 可他竟然就用这些基础招式打出了剑气! 这简直前所未闻! 如果去问剑道大家,基础招式的作用,他们自然会废上许多口沫去强调其重要性。 可若问,能否用这些基础招式打出剑气、甚至得到更进一步的成就,那肯定会惹这些“大家”捧腹的。 ——这怎么可能呢?笑话! 可是原随云却真的做到了! 而且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楚留香收剑于一侧,略有些呆怔地看着还在琢磨刚才那场比试的原随云。 不得了。 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个天才! 他如此想,也有人与他所想相类。 这人站在离两人不远处,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左右,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他眉毛极长,眉心处长了一颗艳红的痣,眉眼也如女子般秀气。这人气势不俗,举止却轻佻了些,此时甚至因惊讶微微张了嘴,左手更是随意拄着一旁的墙壁,就差惊呼出声了。 其人名梁则,“天下第一剑客”祈宁最小的徒弟。 在被原老庄主请来教习原随云剑术时,梁则还满心不情愿。 虽然他在师门中排位最小,可他师父好歹担着“天下第一”的名号。若不是他曾欠了原老庄主的恩情,让他来给一个瞎子当老师,他是绝对不会允诺的。 可是现在,他却十分庆幸自己来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又欠了原老庄主一个恩情。 ——毕竟剑道需传承,谁不希望自己能有个传承衣钵甚至青出于蓝的徒弟呢? 其实这人刚出现时,元原便已发觉了,毕竟他虽然瞎了,可系统却敏锐的很。 那个大写加粗的感叹号及提示,他想看不见都不行。 收剑回鞘,他粗略看了一眼提示面板的此人生平,以及此人来意。 哦。 看来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学习剑招了。 他这面刚查看完资料,当事人也被原老庄主引着走了过来。 “楚公子,云儿,来,我给你们二人介绍一下,这位是梁则梁公子。”原老庄主知道江湖人士都不喜欢别人以为自己只是靠着师父的名头,便并没有提及祈宁,只道,“梁公子的剑法在江湖上名声赫赫,此次愿收云儿为徒,实乃我原家之幸。云儿,你可一定要勤奋习剑,莫堕了梁公子威名!” 元原连忙敛袖行礼,他尚未行拜师礼,便只称了“梁前辈”。 旁边的楚留香更是不敢倨傲。他不仅听说过梁则,更听说过其师之名,当即便也行了个晚辈礼。 梁则却摆摆手,很是不耐于这些虚礼,他只将目光紧盯住元原:“你便是原家小公子随云了?” 元原低眉顺目:“然。” 梁则瞪大眼睛,喜悦溢于言表,上前一把便抱住了瘦小的元原。 梁则:“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师父啦!不要拒绝我!我预感你一定能功成名就的!我都想好了,等你威震四海了,一定要常提我的名号!顺便帮我也提升一下名气啊!!!” 元原:“......” 师父这种东西...... 可以退货吗? 第十一章 对于这样的梁则,不止元原很无语,原老庄主和楚留香也很无语。 他们早听说过祁宁的这个小徒弟虽然剑道天赋极高,脾气却有些古怪。 只是他们实在没想到,这古怪,竟是这么个古怪法! 梁则向来不甚在意旁人眼光,即便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略微微妙,但他还是死死抱着元原不肯松手。 元原只觉这人实在像只树懒,有心将这人踹飞,又觉得实在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公然虐待“小动物”,只得忍了,甚至还颇为配合地伸出手来摸了摸梁则的长发,道了句:“乖。” 楚留香:“......” 原老庄主:“......” 原老庄主觉得自家儿子的举动实在不妥,刚想提点几句,没想到梁则却在听到元原的话后突然放开了元原。 ......难道生气了? ——当然没有。 梁则保持着半蹲的姿势,眼睛亮亮地望着元原。 “你刚才跟我说‘乖’诶!” “......恩。” “那是不是表示你很喜欢我?!”梁则眉飞色舞,“我师父开心的时候,就愿意跟我说这个字!” “......哦。”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人家师父降级成了人家徒弟的梁则,几乎是弹跳一般突兀地站起身来:“对了!我有徒弟了!而且我徒弟还很喜欢我!这么大的事情可不能就我们这几个人知道!” 他眼珠一转,轻轻拍掌:“正好过两天是乐生堡,宿家那货的冠礼,我便带云儿一道去,跟他们显摆显摆我徒弟!” 他这话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专断独行地下了定论,元原无奈,只得迎合了一声:“是。” 至于梁则所提到的乐生堡,正是二十年前因创出“叱念阵”而威震江湖的灵器世家——宿家之所在。 当今江湖,按所修功法本事基本可划分为四种流派。 一为魔道流,顾名思义,所修皆以旁门左道为主,一般武功提高速度极快,故而这流派中人大都比较年轻。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这左道之流自然对人体伤害极大,所以他们寿命也相对较短。 二为功法流,信奉武者为圣,其流派内大多为武痴,世代钻研武学。梁则所在的秋宁剑谷正属于此流派,更是其流派中的佼佼者。 三为灵器流。这一流派源远流长,可溯及三百年前的灵洞探秘之事。彼时前去灵洞探秘之人发现了数百本前人传下的制器秘典,那几人便将这几百本秘典均分,后发展成为流传至今的灵器七门。 此流派既造灵器,也研究与灵器相关的阵法。也正因为其所制灵器在作战中辅助度极高,购之者众,所以这七门都很是有钱。 其中乐生堡的宿家本已式微,在这七门中地位较低,不料其二十年前竟将秘典结合创出了新的灵器阵法,一阵惊天下,也开创了改编秘典、探索新灵器阵法的潮流。 四为隐世流,这一流派就比较不走寻常路了。他们有原是功法流、灵器流的,甚至还有原是魔道流的,但后来却因种种原因退隐江湖,不再与世人相争。无争山庄就是隐世流的一大支柱,正是从功法流退隐成隐世流的一支。 但也正因隐世流隐含各流派,所以别的流派敢来挑衅的不多。毕竟武力加灵器加魔门左道齐袭什么的,实在让人吃不消。 无争山庄虽属隐世流,但原老庄主却也愿尊重儿子意愿,并不想阻止元原加入其他流派,不然他也就不会为儿子请来梁则当师父了。 是以闻言,原老庄主并未露出任何反对之色,反而语气中带了点鼓励地对正向他寻求意见的元原道:“云儿,想去便去吧,海阔凭鱼跃。” 元原沉默片刻,掩下长睫,对梁则莞尔道:“那便拜托前辈了。” 梁则闻言却并不开心,他用手绕弄剑穗,扭扭捏捏地不满道:“为啥不叫师父......” 元原:“……晚辈还尚未行拜师礼......” 梁则打断他:“那些虚礼重要吗?!重要吗?!比你我之间的情谊还重要吗?!” 元原无奈地改口:“好吧……师父!” 梁则这才满意,眉目舒展道:“哎!乖徒儿!” 元原:“......” 我一句称呼,只为买你个消停...... 梁则是个急性子,既定了要带元原过去,便等不及启程时日延后,当即就要原老庄主给元原准备行李。 原老庄主好不容易找回儿子,本不想这么快与其分别,只不过此时距宿家长公子宿维承的冠礼确已不足半月。此时出发,越过司南河到乐生堡时间刚好,确实经不起再拖。 无法,刚迎回少庄主的无争山庄又要送别少庄主了。 原老庄主自然不放心元原一个人走,本想派护卫随身保护,却被梁则严词拒绝了。 笑话!我会是连徒弟都保护不了的人嘛?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手中的剑呀?! 不管原老庄主如何无语,最后也只得妥协,便只派了丁枫一人跟随。 但背地里有多少暗卫,那就不知道了。 至于楚留香,此时的他还与宿家人皆不相识。就连他前世的至交好友,也就是此次冠礼的主角——宿维承,现在和他也还是陌生人,他自然不好贸然上门,便在无争山庄门口与元原并李红袖告了别。 没错,李红袖作为原家的“大小姐”,将跟着元原一起前去乐生堡。 至于为什么梁则没有反对多带个累赘? ——因为这是他的乖徒儿强烈要求的呀! 功夫还没教多少,徒弟控技能却已经点满了的梁则早已布上了丁枫的老路—— “徒弟说啥啥对”! 元原对此深感欣慰。 一行四人并原老庄主派来的两名婢女就这么低调地上了路。 这一路路途虽远,元原却并不觉得无聊。梁则指点了他一路,虽然这人看起来不靠谱,但在剑道一途确实所知甚多,在他的指点下,元原很快就达到了十四级。 看见自己“唰唰”增长的经验条和等级,元原真是觉得越看梁则越顺眼。 但他却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师父有一点着实奇怪——这人竟一直不肯拔剑! 就连指点元原时,梁则也只是单用言语,连剑柄都不曾握。 有一次李红袖心直口快地问了句,梁则竟忍不住皱了眉头。 元原在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些高手都有些奇怪的理由,比如说“拔剑只为杀人”之类的? 是以在之后一次恰到好处的机会中,元原将自己的猜测道出了口。 对着自己的宝贝徒弟,梁则当然不敢皱眉头,只哀愁地叹了口气,面色居然隐约有些......羞窘? 梁则:“云儿,你......你以后就知道了......呜呜呜......” 元原:“......” 虽然越发觉得奇怪,但元原已不好再问,只得将疑问都压在心里,留待日后考究。 而又坐船行了几日,几人也终于跨过了这条三大主河之一的“司南河”,到达了陆南最北处,灵器七门第三位的——“乐生堡”。 第十二章 宿家而今虽风头盛极,却因曾经历过家族颓唐时的人情世故,是以习惯于低调处世。 即便是家族未来继承人的冠礼,乐生堡内依然没有多少灯华辉彩,只简单地做了布置,简单得让梁则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直到见到正主,梁则才确定了自己没有走错路,只是刚刚的片刻吃惊已让他心中结了怨气,一见到宿维承,这怨气就忍不住地宣泄了出来。 “你确定这是你的冠礼吗?我还以为你终于想通了人生,决定出家了呢!”梁则话中带刺。 宿维承今天穿了件淡紫长衫,酷似其母的秀美脸庞上,带着一贯恬静柔和的笑容。即便听见梁则这充满愤懑的讥讽,那笑容依然不减,甚至还加深了两分。 “莫气。我为你备了桂花糕。” 他显然十分清楚梁则的软肋。果然,梁则闻言,怒气值小了大半,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转身将元原牵到面前道:“这是我宝贝徒弟原随云。怎么样,是不是羡慕死我了?!” 也不待对方回答,梁则又立刻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羡慕死我了哈哈哈!不过羡慕也没用,这都是命啊哈哈哈!” 宿维承如同面具一般的完美微笑终于微起波澜,强压下自己想要抽搐的嘴角,他看向元原道:“原随云?” 这一路行来,元原已经习惯梁则的丢人属性了。虽然亲眼见到自家师父当众抽疯,但他不仅脸不变色心不跳,还十分淡定地上前一步行了个礼。 “正是晚辈。”话毕,他又指了指自己身侧的李红袖,“此为吾妹红袖。” 对于无争山庄、原老庄主独子的名字,宿维承当然是听过的,可这个“原红袖”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只是他向来心思深沉,虽觉疑惑,却并不多问,只温和道:“久闻原小公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华非常。” 客套完毕,一旁侍立的长随连忙引着原家派来的婢女和丁枫去了安排好的房间。 其后,又来了两个尚未及笄的少女,朝元原几人盈盈一礼道:“家主闻有小公子来访,已布好夙童阵,特派下婢前来接引小公子。” 摆夙童阵是灵器七门的传统习俗。这夙童阵并非是确切阵法的名字,而是“由童子摆阵”的代称。如果自家有男性小辈尚未及弱冠,别家又来了同样未及弱冠的小辈拜访,主人家便应行此礼节以示重视、接待之意。 此阵要由主人家派出一名男童布阵,客家小辈闯阵。由于布阵、闯阵者年岁都不大,所以阵法也都简单得很,其实就是走个形式。 对于这样的习俗,梁则已司空见惯,便毫不迟疑地带着元原和李红袖前往了布阵之地。 此次布阵之人正是宿家幼子、宿维承的弟弟,宿维时。 宿维时今年刚满十岁,只比元原高了一点点,但当他走到元原面前时,还是努力地摆出了一副居高临下的表情,即便他知道元原看不见。 宿维时这样举止当然不是无缘由的,他虽此前不曾见过元原,但却很是讨厌元原。 而这段恩怨的起点,却是梁则。 虽然梁则性子古怪,但他于剑道一途却被称为其师之后的第一天才,想拜他为师的人自然不少,这宿维时正是其中之一。 作为灵器七门的嫡系,宿维时想拜个师本不算难事。可纠结点在于,梁则所在的秋宁剑谷于收徒一事规定严格,除掌门及掌门首徒外,其他人都只能收一个徒弟。 梁则位序第七,自亦受此规定约束,是以他对于这唯一一个徒弟的挑选也很是仔细,当然看不上资质平庸的宿维时。 宿维时出身高贵,一直被父兄捧在手掌心,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冷遇,自然愤懑。只不过,他那时还多少抱了点隐约的期待。 ——或许梁则只是眼光太高。或许他以后就会发现,我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现在,没有以后了。 有人抢了他的徒弟之位,而且这个人居然还是个瞎子。 对于宿维时的敌意,元原并非毫无所知。 虽然他不见宿维时,系统模拟出的模型也没有人物表情,可他却有别的办法。 ——看圆点。 此刻,代表这个人方位的圆点,是红色的。 他想攻击自己。 只不过元原虽察觉到了,却不能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别人,只在心中留了分警惕。 当得知自己一会要闯的夙童阵竟出自此人之手时,他心中的抗拒更是达到了极点。 希望这货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出什么蠢事。 宿维时将元原带入阵眼,虽知元原看不见,却并不去扶他。然而即便如此,元原仍然十分淡定平稳地走到了目的地。 宿维时见他竟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不由甚感惊讶。旁边围观的宿维承也赞赏地点了点头:“这孩子的感知能力真是不错。” 梁则毫不犹豫地得意道:“废话!那可是我徒弟!” 宿维承:“……”当我没说过吧…… 既名灵器阵,自然由灵器组成。通过改变灵器的材质、纹络和位置,可以排列组合出不同的灵器阵。 这种阵法结合了五行八卦与天地之气,可陷阵中人于困境,也可将阵中人所出攻击反作用于其自身,达到反噬的效果。 由于一些阵法威力极大,为免用阵者不慎害人,灵器七门对其进行了细致的等级划分。 而以宿维时的水平,目前能用的还只是最低级的阵法——群回阵。 这阵法最多陷人于晕眩,并不能伤人。何况原随云目不能视,连晕眩都不会有。是以即便知道元原此前并未接触过阵法,梁则也丝毫不担心。 见元原已到达阵中,梁则连忙双手合拢并至嘴侧,大喊道:“用剑气破开此阵即可!快去快回啊!马上就要开饭啦!别看他们家看起来抠门,菜里面肉可多啦!” 元原:“……” 宿维承:“……”请你小点声好吗?我还在旁边呢,谢谢。 无视了让人头痛的梁则,元原从宿维时手中接过破阵用剑。 这阵法等级太低,若用铁剑可能会毁损灵器,故而宿家只准备了木剑。 宿维时已退至阵外,右手指尖一扣,打了个响指。 灵器阵起。 霎时白雾弥漫,层层叠叠。 阵中,元原持剑于侧,已做好了破阵的准备。 阵外,梁则和宿维承的脸色却都慢慢苍白了起来。 “这不是群回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则扭头紧紧盯住宿维承。 可对方也是一脸茫然,甚至连那一向微翘的嘴角都已被惊讶和无措压了下去。 这当然不是群回阵。 白雾为幕,重叠回环。 这正是二十年前宿家的成名阵法、天下第一凶阵——叱念。 第十三章 梁则本是孤儿,后为祈宁收留,拜入秋宁剑谷。他自幼受到其师及众师兄的诸多照料,潜意识里便将师门之人皆视为家人。 元原作为他唯一的徒弟,重要程度更是不言而喻,何况这乐生堡还是他带着元原来的。 此时见元原被困于阵中,梁则是又急又气,直从心尖开始发寒,恨不得立时便拔剑劈开那剑阵,将自家宝贝徒弟救出来。 但他却不敢动。 这不敢当然不是出于对叱念阵的畏惧,而是出于对叱念阵的了解。 叱念阵是个半成品,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既为闻名遐迩的凶阵,叱念的瑕疵自然不在于阵法威力,而在于撤阵。 叱念一旦阵起,便不能像其他灵器阵一般由施阵者终止。此阵的破解办法只有一个,便是由阵中人自行破阵而出。 可现在被困在这阵中的,却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 还只拿了把木剑。 遇上这样的事情,宿维承的心情也没比梁则好到哪儿去。 且不说元原是秋宁剑谷的传人,单以他无争山庄少主的身份,就绝不能折在这里。 可这叱念阵法明明已经被严格封存,除宿家嫡系均不得见,究竟是谁有这样的本事把群回替换成此阵? 忽有一念一闪而逝,这念头却吓得宿维承连目光都怔然了起来。 不会吧!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幼弟。 宿维时站在距离梁则和宿维承两人稍远的地方,脸色已惨白如纸。 没错!将群回阵替换掉的确实是他。 但他发誓!他真的未曾想过要用叱念换阵啊! 他年岁小,还看不懂专用来书写阵图的“万象文”,只是从阵阁里随便偷了一个看起来封存细致的阵图而已,哪里想过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可是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没用了。 宿家家规有命,以阵法致人无辜丧命者,死! 宿维时看着被自己控制而起的叱念,双腿发软,几已站立不稳。 如此异样,梁则当然发现了。 宿维承本以为他会暴起发怒,连忙挡在了幼弟身前。 但梁则没有。 他只是收敛了平日的一切嬉闹顽劣,将手轻轻搭在了剑柄上,面无表情。 “你最好祈求云儿无事,如果......” 他眼眸微微眯起,声音淡淡。 “如果他有万一,我秋宁剑谷便与你宿家,不死不休!” 瞬时,滔天杀意凭风而起! 这凛冽气势将宿维时吓得一抖,竟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梁则冷冷睨他一眼,忽而却抚剑转身,收敛了所有恨意,对着阵中的元原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至极的微笑—— “云儿莫怕,尽力为之便可。无论发生什么事......师父都陪着你。” 宿维承心中一寒。 他完全没有想到梁则居然会这样护着他的徒弟,甚至要与其共生死。 如果只是一个原随云的话,秋宁剑谷未必会真的与宿家不死不休。但如果梁则也死在了这里,那他们宿家可就真的要遭殃了。 外面的纷争,元原自然都听在耳中。 当听到梁则那句“师父都陪着你”时,他终于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本以为只是随便拜个师,现在看来,却似乎是惹上了一个麻烦呢。 还是速战速决吧。 他自嘲一笑,挥剑起势。 这阵虽确为叱念不假,但由于布阵者只是一个刚开始学习阵法的门外汉,灵器摆放方位并不完美,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可即便如此,系统显示出的此阵等级却还是高至35级。 这阵法果然奇妙,在一个十岁孩童的手中竟然都能产生这样的杀伤力。 但元原并非毫无办法。 叱念之所以力量强大,是因为它不只是简单的阵法,而是一个由八重凶阵组成的重叠阵。 这样的重叠阵间可以互相填补。当一个阵将破未破时,便可从别的阵那里获取灵气,重新恢复完好。 正因这样的循环往复,才使得此阵凶险非常,难以脱离。 但这对别人而言的凶险,却是元原的生路。 他右手擎起木剑,摆了个剑招。 正是梁则在路上交给他的,秋宁剑法中的第一式—— 虞江吟。 平剑出招,剑起风起! 雾气昭昭间,剑气纵横,阵阵寒芒带着破空钝响,狠狠敲打在阵壁上! “咚!” 阵壁轰然而响,原本浑然一体的阵法因这冲击被迫分为八层! 不远处,正欲靠近剑阵的梁则怔然地顿住了脚步,宿家两兄弟更是呆若木鸡。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未及总角的孩子居然用一把木剑挥出了剑气! 更重要的是! 阵法居然被这剑气震动了! 那可是天下第一凶阵啊! 就连祈宁被困其中都未必能轻松脱身的阵法,此时竟被一个孩子震动了! 不理会旁人的惊讶,元原心无旁骛,手中剑影不停。 这剑阵既已被分裂,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没错,虽然剑阵整体为35级,可一旦分裂为八重后,每一重剑阵就只剩下10级了。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八重剑阵可互相弥补,似乎碎不尽。但对元原而言却容易得很。 ——因为十级以下,他皆可秒杀。 元原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所有内力全部调动于剑柄上。 木剑剑锋与白雾相接,已染上了刺骨寒气,而来自剑柄的热度又与这寒意狠狠相撞! “哧!” 那白雾最终竟不敌这愈来愈浓重的热浪,被强行撕开了一道口子。其后,滚滚剑意顺着这道缺口汹涌飒沓,竟瞬间就淹没了一重剑阵! 元原战不旋踵,挥腕又起! 一道又一道剑阵或破碎、或倒塌,不过几息间,竟就只剩下了最后一重! 元原深吸口气,双手将剑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惊涛骇浪般凶狠地劈下了最后一剑! 这一剑他用足了内力,劈得毫不犹豫。带起的狂风甚至将他额前碎发吹得凌乱,他却恍若未觉。 “轰!” 剑阵随声轰然消散,八道灵器顷刻粉碎成灰! 只是那股从元原剑下流出的杀意却并未随着阵灭而消散,而是势如破竹般朝早已呆住的宿维时袭去! 一旁的宿维承被这杀意惊了个措手不及,拂袖一挥,却只挥掉了部分杀意。其他杀意来势不减,直接拍在了宿维时的身上。 这杀意虽经重重阻隔已未剩多少威力,但仍然足以将刚刚十岁的宿维时掀翻出去,吐出一口鲜血来! 宿维承连忙扑到其弟身旁,见他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碍才放下心,回头朝已出剑阵的元原望去。 适才破阵的飓风犹不停歇,直将周围连绵的淡蓝色回殇花席卷而落,芳菲似锦。 那孩童目不能视,并不知道自己的剑气伤到了人,也看不见这漫天因他而起的落英。 他只静静于花幕中卓然而立,袍袖携风,如随花而来、亦将踏花而去般从容地盈盈一礼,笑着道了句: “承让。” 第十四章 一人被困阵中,一人受伤。 冠礼前夕居然出了这等事情,宿家上下没法不震惊。家主宿奇先闻讯更是气的将正在着墨的画作震了个粉碎。 无争山庄名头在外,即便来的是个小辈,也绝不能如此怠慢。 宿奇先当机立断,先是将宿维时禁了足,随后便书了封家主令。 ——“宿家维时,逆家规,无故伤人。今当明罚敕法,责其此生不得再用‘叱念阵法’,违令即逐出家门。” 这道令书短短几行字,却立时叫宿维时如坠冰窖,宿维承更是在家主屋外跪了三天为幼弟求情。 可即便如此,宿奇先还是坚决地将这道令书铸成了灵牌,放进了祖祠。 灵器七门的家主灵牌都是由灵器书成,立毕便如昭告天下,如轻易更改,整个宿家都会遭刑。 木已成舟。 宿维承也知再无可改变,只好停止求情,转去安慰幼弟。 可是宿维时却把自己关在了屋里,谁都不见。就连他一向最敬重的大哥都没办法让他开门了。 元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小小地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个家主还挺聪明的。 毕竟这事可大可小,如果真让原东园知道了,说不得会闹到多大。现在他们放低姿态,抢先一步降责于宿维时,反倒让无争山庄不好再来讨说法了。 狡猾啊! 不过吃惊归吃惊,但元原却并没有在这事上放太多注意力。 因为现在实在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关注。 自那日破阵而出后,元原便看到系统中自己的级别已经达到了15级。只是他那时并没太在意,因为这个级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实在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点。 不料当天晚上,他却忽觉浑身发热,骨骼间更是痛得要命。 最后实在受不住这疼痛,他便在黑暗中摸索着起了身,这一摸,却摸到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一个面具。 一个冰冰凉凉的面具。 元原这才发现,自己的游戏界面也发生了变化。 左上角原本写了个“侠”字的地方,居然被一个既似树叶、又似面具的图标所代替了,而界面下面原本空白的地方更是出现了一排由方框组成的技能栏,栏中填满了技能图标。 当然,所有的技能都只是1级,想要提升威力,恐怕还需要他消耗内力不断升级才行。 元原心中微哂,没想到自己居然仍是唐门。 没错,当初玩游戏的时候,元原就是个炮哥。结果穿了过来,他还是未改门派,坚持做了滚滚和木桩的师兄。 可是,他现在只是一个瞎子而已啊。 一个瞎了的杀手?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元原边这样想着,边无奈地将面具带到了脸上。 游戏中只是一堆数据的面具此时却切实地被他拿在手中,这感觉实在让他觉得微妙。 然而等他把面具带上以后,就觉得更微妙了。 面具覆于眉目上的那一刻,元原只觉眼前豁然一亮! 他居然看见了—— 这许久不见的世界。 元原不可置信地从床上起身,点了灯盏,行到了铜镜前。 灯火隐约,却仍然让他看清了镜中的那个自己。 这个人带了半面银色面具,穿着一身暗蓝色劲装。这眉目细致宛如水墨成画,带着说不出的冷清孤傲。尤其是那双乌黑莹润的眸子,虽盈满了烛火,却没有丝毫温度。 ——甚至让人不寒而栗。 元原静静地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直觉这不是自己平时的样子。 他虽看不见周围环境,却能感知到大致高度。这具身体虽然看起来也是个孩童,但明显比往常的自己要高一些,手指也更纤长有力。 他将手附上未遮面具的半边眉眼。 似乎......这也不是他平素熟悉的那张脸。 难道说,他现在又换了个身体? 元原连忙打开自己的游戏面板。果然,自己的身份信息已经更新了。只不过这次更新出的却不是什么文字信息,而是两个旋转着的模型。 其中一个带着明亮的光辉,正是他现在的样子。 而另一个模型,却与他现在的样子截然不同,且处于暗影中。 元原仔细打量住另一个正在暗影中的孩童模型,不禁有些好笑。 我平素不会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个孩童当真称的上是俊俏秀丽,身上气度非常,嘴角还天生带笑。 这样温润恬静的气质,任是谁都会忍不住心生好感的,也无怪乎楚留香和梁则都愿意对自己多般照顾,原来是在相貌上有天生优势啊。 除了这些,游戏界面右下角还多出了一个书卷图标。 元原疑惑地点开它,竟是一个自己以前从未见识过的卡牌系统。 好在这系统是有说明书的,不需要他猜。 这是一个可以通过抽取卡牌来召唤相应人或物的系统,整个系统共十级,他现在自然是最底层的一级。每一级抽取卡牌需要付出不同的积分。第一级需要50积分,之后逐级递增。 但他看了一眼自己可怜的积分那一栏。 零积分。 显然是什么都抽不了的。 虽然他很是好奇这系统到底能抽取出什么卡牌来,但他现在连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获取积分都不清楚,只好勉强压下自己的满腹疑惑。 元原向来不爱对自己改变不了的事情多做纠结,是以解下面具便躺回到了床上。 果不其然,在他摘下面具后,世界便重新回到了黑暗,原本暗着的孩童模型也亮了起来,而另一个带着面具的蓝衣身影却暗了下去。 这个面具起到的正是切换的功能。 自己终于能看见这个世界了,元原心情大好,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出门练剑。 门外回殇花已开至全盛。这花为陆南特有,花色浅蓝,一年开三季,七月正是它开得最旺时。 元原虽只能看看它在游戏里的模拟姿态,却能清晰闻到它的味道。 与元原最爱的郁金香的清淡不同,它香气极重,却怡人温和,并不令人厌烦。 元原忍不住走到花树旁,轻轻抚上了它的花蕊。 然而还未待他将花蕊的柔软感受清晰,另一个感觉却压过了这柔软。 冰凉、滑腻。 元原冷笑着捏住了这个东西,果不其然一道同样的触感缠上了他的手腕,还晃动个不停。 这是......蛇? 元原将蛇捏在手中,嘴角盈笑,还伸出手去摸了摸它。 说来……虽然宿维时已受到了惩罚,但且不说他本就不一定能修到足够使用叱念的水平,就算他日后真的会受这家主令所限,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他差点因这人而死,可这人却只受了点轻伤和一个虚无缥缈的责罚。 这可不行。 元原一只手捏蛇,另一只手附上枝桠、折下了几束回殇,又用内力将这蛇逼到了花枝间去。蛇早被他按的吃痛,得了自由就想逃脱,却被他直接锁住了七寸。 “乖。”他声音冷淡得发寒,“你要是听话,我一会就放了你。” 微微一顿,他又开口,这言语中却像是结冰般寒意阵阵。 “但如果你不听话,我今天晚上就吃烤蛇肉......碎尸万段的那种。” 蛇...... 蛇不动了。 跟死了一样。 第十五章 还不知自己已被盯上的宿维时正倚在屋内屏风后装死。 他现在谁都不想见。不想见大哥,不想见爹爹,甚至不想看见铜镜里的自己。 这些消极情绪并不只是因为那道家主令,还因为自己犯的错。 他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哪里想过真的要去害人。可若不是原随云自己争气,他现在手上已经沾染鲜血了。 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好,总是没办法像大哥一样让父亲放心? 如果大哥已经足够优秀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我是不是已经成为宿家的累赘了呢? 在外人看来,宿维时作为宿家幼子,自然备受宠爱。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父亲宠爱他,是因为从不曾寄期许于他。所有的严厉、苛责都跟着期待一起归于了大哥。而他,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罢了。 宿维时越想越委屈,大大的眼睛中已蓄满了泪水,他连忙仰头眨巴眨巴想把泪水憋回去,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了叩门声。 “维时,你在吗?” 竟是原随云! 宿维时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憋回去的泪水顷刻间汹涌而出,他慌忙抬起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放弃治疗了,失声痛哭起来。 屋外正侧耳听着屋内动静的元原:“......” 他还没把蛇递出去呢,这人哭啥? 若说宿维时此刻最不想见的人是谁,那必然是原随云无误了! 可他现在却又不敢不见他—— 他已经亏欠这人一次,不能再做对不起这人的事情了。 使劲吸了口气,宿维时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抽抽鼻子打开了门。 门一开,他就看见了门外的原随云。 这人今日穿了一身素锦长衫,怀中抱了一大捧灼灼盛开的回殇花。 见他开门,原随云浅浅一笑,温和道:“你没事吧?” 那双桃花眼随着这一笑弯出了极好看的一个弧度,更衬得他这个人如回殇花般耀眼夺目。可惜他却看不见自己怀中这绚烂的回殇,也看不见如斯绚烂的自己。 宿维时突然觉得更愧疚了。 他见到这个人面对着这么不好的自己,居然还能笑得如此温柔而毫无芥蒂,心中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对不起。”宿维时撇撇嘴,哽声道。 不待对方回答,宿维时又道了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话一脱口,宿维时立时便觉得束缚着自己的弦断了。眼泪不争气地一颗颗砸下来,最后直接变成了连天的暴雨。 “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眼睛都红肿了起来。 原随云闻言似有一瞬的愣怔,片刻后却温言道了句:“我没有怪你。”他笑意不减,将回殇花向前一送,“看来我带花来是对的,你看到了花会不会开心些?” 陆南的人没有不喜欢回殇花的,何况这还是原随云送他的。 宿维时连忙接过这一大捧花,还未褪去泪痕的眼角一勾,挑出了一个微笑:“谢谢。” 他将花捧进怀里,却忽觉花束中有道绿影一闪而逝。 幻觉吗? 宿维时刚如斯想到,就惊觉一声令人后背发麻的“嘶”声骤响,这道绿影竟吐着信子向他袭了过来! 是蛇!而且是回殇蛇! 宿维时一把扣住了这条蛇,眼睛睁得大大的,犹豫道:“阿云,你......” 原随云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笑的一派云淡风轻。 “我好感动!”宿维时抬起袖子狠命擦去了又开始不争气留下的眼泪,“没想到,就算我这么对你,你还是愿意和我成为生死之交,我真是......我真是......” 他一把抱住不知为何似乎有些僵硬的原随云,只当阿云是在害羞:“阿云,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啊好像哪里不对......总之,总之我一定会照顾你的!” 回殇蛇绕回殇花,这正是陆南结拜的方式。 且相较于别地的叩首结拜,陆南的这种结拜不仅寓意同生共死,也寓意绝对的信任。 因为这种承诺更重,所以对于很信诺言的江湖人来说,是很难下决心如此结拜的。 而阿云却把这么重的诺言许给了他。 “你等我下!”宿维时抹抹眼睛,回屋取了个铃铛出来,又俯身将这铃铛仔细系于原随云腰间的流苏旁,“这是闻音铃,平时无声,但遇凶阵则会自动鸣音,这样你以后就不会再误入凶阵啦!” 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阿云,我很高兴!” 元原:“......” 我不高兴。 枉他千算万算,居然忘了算风土人情!还有这破系统,现在才提示还有用吗?有用吗?! 元原心塞塞,只想朝面前这人恶狠狠地道句“跟你没完”!但是为了自己的形象,他忍了! 他深吸口气,不仅没有露出勉强的神色,甚至还带出了一个看似发自内心的微笑:“我也很高兴。” “嘿嘿嘿。”宿维时挠头傻笑,片刻后又道,“本来我是要去给大哥的冠礼帮忙的,不过因为......因为刚刚难过,所以没有去。现在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好。”元原爽快地应了句。 总比在这儿听你胡扯强。 宿维时不疑有他,道了句“稍等”,便回屋换了身衣裳出来。 这一次他不再将失明的原随云独自丢在一旁了,而是细心地给他指路,提醒他避过障碍。 本来他还想搀着阿云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彼时阿云突然抬头冲他一笑,他便觉背后一寒,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已挽住了阿云的手。 “就是这里啦!”宿维时抬手指了指眼前人来人往的大殿,又想起身旁这人是看不见的,连忙放下了自己的手,笑道,“一会我去帮忙,你就在一旁的客殿等我便好。你若觉得无聊,我就让人寻两本盲人也能看的话本来。” “不必。”元原轻轻摇头,温和道,“你去忙吧。”让我静静。 摆脱了一个自己惹上的大麻烦,元原无奈地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休息。宿家现在都在为明天的冠礼忙碌,实在顾不上他,他也乐得清闲,倚在那里假寐。 自宿维时一事,他终于意识到了了解这个世界的重要性。毕竟这次闹的乌龙还不算大,如果以后因此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就不好了。 打定主意要让丁枫再去收整资料的元原长叹了一口气,看来得让李红袖快点发挥她的作用了。 元原正打算着未来,周围人声不断,却突然有人在他身旁停下了脚步。 闻到了熟悉的熏香味,元原连忙起身行礼道:“师父。” 梁则半是心疼半是疑惑地道:“怎么不在屋里休息?你昨天废了太多内力,得养养。” 原随云浅笑摇头:“徒弟无碍,劳师父挂心了。” “这是什么话!都说了不要这么生疏!何况......”他靠近原随云的耳朵,低语道,“何况,你装装病,说不定还能得到点赔偿什么的呢!” 原随云:“......” 梁则虽压低了声音,却防不过内力极好者的耳朵。 宿维承无奈笑道:“我宿家自然是要给原小公子赔礼的,不要急。” “谁急了!”梁则怒而转身,“我是在跟我徒弟说话呢!你谁啊?!” 宿维承不理会这显而易见的挑衅,转眸对原随云道:“原小公子,你今天可还好?” 原随云笑笑:“随云已无碍。” 宿维承还未回话,梁则却不满了:“云儿!你刚刚跟我也是这么说的!” 原随云:“......”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梁则怒其不智:“你怎么能回复他同样的话呢?!你得通过语言体现出我和他在你心目中地位的明显不同啊!” 原随云:“......咳。” 宿维承淡定地将原随云拉到了自己身侧:“走,我带你到正殿去透透气。” 梁则:“喂!” 他恼羞成怒,伸手就想把原随云抢回来,然而他的手刚刚触及这孩子衣角,却被一声悠然的传音打断了—— “诸位,好久不见,活力依旧啊!” 第十六章 “诸位,好久不见,活力依旧啊!” 清风一瞬,回殇纷至沓来。 有人踩着这话音潇洒从容地踏进了屋子。 这人着了身月牙色长衫,腰间坠了一支精致竹笛。他头发束的仔细,上缚青色银纹发带,却有几率鬓发随意坠于耳畔。见屋内众人皆看向自己,他手腕一挑,“唰”地一声展开了手中的山水折扇,轻晃了两下,笑道:“怎么一副很吃惊的样子?不欢迎我?” 见到这不速之客,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宿维承都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梁则更是直言不讳道:“就是不欢迎你啊!你来做什么?” 被指着鼻子怨怼的正主闻言却不羞不恼,眉梢微微一挑,身形微动。这人移转太快,几人竟都没看清他的身影。待随之而生的风声和花香暂歇时,他已停在了元原面前。 “这就是你收的小徒弟?”男子用折扇轻轻点了点元原的额头,“似乎是个可塑之才,可惜却是个瞎子。” 梁则掌风急至,挥开了这人,怒道:“你别碰他!” 男子见梁则如此生气,竟更开心了些,扇骨一摆,又移回了元原身侧,细细打量他片刻道:“你叫什么名字?” 原随云虽看不见,却也能想到这人会是怎样一副轻佻的样子。但他却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反而合袖行礼,恭敬道:“晚辈原随云。” 男子眼睛一亮,提起广袖朝梁则挥手,夸张道:“天呐梁则!没想到你成天鸡飞狗跳,却能收到个这么淡定的徒弟!” 梁则咬牙切齿:“......滚!” 再次轻描淡写地把梁则气了个半死,男子终于放过了他们几个,开始打量起周围的陈设来。 这乐生堡上下显然都是认得这人的。现在见这人如此嚣张,居然没一人敢站出来呵斥,纷纷垂眸颔首,避之唯恐不及。 宿维承忍无可忍,怒道:“秋长容!你到底要干什么?!” 秋长容抬扇遮面,故作吃惊道:“我来看看你啊!我的好朋友就要行冠礼了,我怎么能不来捧场?” 宿维承剑眉倒竖,毫不留情面:“我可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此言一出,秋长容登时敛眸合扇,一言不发。屋内一时竟安静得诡异。 片刻后,他勾起一抹冷笑,看向了正堂上摆着的宿维承冠礼时要用到的“君灵珠”,幽幽道:“听说按你们灵器七门的规矩,这‘君灵珠’要是在冠礼前碎了,便是不敬祖宗先辈,要受杖刑的?” 宿维承暗道不好,袍袖一挥便要挡在君灵珠前。 果然,秋长容话音一落,便挥扇狠狠击向了君灵珠。这扇风刺骨,便是离得稍远的元原都被这厉风逼得退了一步。 ——可它还是被挡下了。 一道剑气抢在扇风接近君灵珠之前,破散了它! 正堂中央,君灵珠前。梁则单手执剑,双眸含冰,声音里没有一点波动和感情:“秋长容,你在找死。” 他这样子与平时大不相同,清冷孤傲得很,竟反倒与他那副姣好皮囊相称了几分。 但秋长容见他如此,却突然毫不顾忌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我就说你们两个啊,可真是绝配!一个灵器阵有瑕疵!一个剑道有瑕疵!这样的半成品居然也妄图称霸江湖,真是笑煞我也!” 梁则眸中寒芒百转千回,偏偏这人说的话他还无法反驳——因为他修的剑道确实是个半成品。 当年他练剑时曾因鲁莽出过差错,后虽经祈宁努力补救,但仍产生了一个不可挽回的后果—— 只要他运剑,就不能有情绪波动。一旦波动过大,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殒命。 梁则一直把这事当做最大的耻辱,故而自那之后甚少在他人面前用剑。既是防止被人干扰,也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可此时他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君灵珠若碎,宿维承不仅要受杖刑,还必会受到其他灵器家族的嘲笑。 他不能让好友和他一样,背负上见不得人的过往。 梁则抬起剑刃,在他与秋长容之间挥出了一道刺骨的寒风—— “你若再敢近前一步......” 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可众人都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旁的宿维承深深看了梁则半晌,忽然眸光一闪,伸出手将梁则拽到了自己身后。 梁则还保持着持剑戒备的样子,被拽过去后十分不解地盯住了宿维承的后脑勺。宿维承却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 “秋长容。”宿维承声音平静,“闹剧结束了,你可以离开了。” “可是我还......” “你也不想和灵器七门彻底闹翻吧?”宿维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 秋长容嗤笑:“你凭什么以为其他六门会帮你?” “至少他们不会帮你。”宿维承笃定地莞尔道,“毕竟唇亡齿寒。” 秋长容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又展开了自己的扇子:“那可未必。”他用扇面掸了掸衣上灰尘,似笑非笑,“但我现在确实不想再跟你们耗费时间啦。我的祝福已经送到了,尔等......不用谢,不必送。” 他挥袖转身,却又忽的身形一顿,回眸看了眼元原:“原随云,好名字。我等你长大。” 元原平静微笑:“是。” 秋长容抿唇一笑,不再停留。疾风一阵后,其人已消失在了漫天花海之中。 梁则紧紧盯住秋长容离开的方向,确认他已消失后,才收剑回鞘,对宿维承道:“你没事吧?” 秋长容既然说“已送出了祝福”,便必然不是空手而来,只不过他的礼物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宿维承捂住胸口轻咳两声,露出了手掌中紧紧攥着的两枚钢钉来。 梁则这才明白他为何要拽开自己,如果不是他替自己挡了这一下,这两枚钢钉便是冲着自己去的了。 梁则气的眼里直冒火光,一个急转蹲到了元原身侧,恶狠狠地道:“徒弟!看见没!这货总这么欺负你师父我!你说你作为我的徒弟,能就这么冷眼旁观吗?!” 元原直觉性地后退了一步,犹豫道:“......不,不能。” “对!”梁则狠狠点头,“所以徒弟你一定要好好练剑!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把他打得负荆请罪!跪地求饶!满地找牙!悔不当初!” 一连道了四幅惨状,梁则的怒气值才降低了些,面容中忽然又多了点委屈。 他伸手轻轻拽了拽元原的袖子,言语中略带踌躇:“那个……为、为师的剑法虽然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问题......但是为师在剑道一途的地位那绝对不是吹的!云儿......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元原虽看不见,却已将这人可怜巴巴的神情脑补了个十成十,当即嘴角一抽,坚决道:“不嫌弃,绝对不嫌弃!” 梁则这才舒了口气,又抱住元原撒了好一会娇。 这身份颠倒的腻歪让被迫旁观的宿维承看的直扶额,后来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不想看,眼睛疼。 跟这货比起来,他甚至觉得自己那个倒霉弟弟都算不错的了。 他刚这样想,就闻得耳畔一声清脆童音疑惑道:“哥哥,梁则哥哥又抽风了吗?” 宿维承无奈地低头看了刚刚闻讯赶来的宿维时一眼。 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抽风!!! 哎。看来看去,还是随云最可爱了!若是他才是自己的弟弟......那该多好呀! 第十七章 七月初九,宜冠笄。 宿家而今如日中天,来往宾客盈门。 因身体不适修养多日的宿奇先也终于露了面。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就要褪采衣,改着爵弁服,他激动的满面红光,仿佛精神都好了许多。 场面气氛和谐且热烈,喜气洋洋。 只不过宿维时和元原就没有近距离观赏的待遇了。 加珠于冠,盈彼华服。敬尊承德,童子莫入。 虽然好奇,但家法规矩不可违,宿维时只好一脸失望地带着元原去了别院。 这别院平素是用来待客的,是以虽布置妥帖,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却无聊了些。 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草蚂蚱拆了又编。反复几次后,宿维时终于忍无可忍,扔掉这杂草,凑到竟真的还在认真学着编蚂蚱的元原身边,提议道:“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 元原闻言手中不停,不消片刻便编出了一个细致的蚂蚱来。草色青翠,指如凝玉,这两厢映衬好看得紧,宿维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给你。”他将这蚂蚱放进宿维时手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去哪儿?” 得了同意,又得了蚂蚱,宿维时登时笑逐颜开,边仔细将这蚂蚱收入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中,边道:“就后山,我带你去捉真的蚂蚱!” 元原调出地图面板。 乐生堡北临司南河,东与落城只一山之隔。宿维时说的后山,便是隔的这座山,黎景山。 黎景山山势虽高,但山体不陡,按理说本应是个远游踏青的好去处,可事实上却人迹罕至。只因这山中常年罩雾,而且雾气还很重。人一进去,便如缚白绫,身旁人尚且看不太清,匡论规避险阻。 是以此山虽名声在外,却少见慕名而来者,宿家更是以家规明令禁了入山之事。 “你确定要去?”元原提醒道。他倒是不惧这浓雾,反正他也看不见,但宿维时却不一样,他刚刚犯了家规,要是再来一次,说不得就要被禁足了。 “去!”宿维时豪情万丈,“我早就想去了!可惜爹爹看的太严,一直没让我逮到机会......”他撇撇嘴,兴奋极了,“我们得趁他们忙的时候去,最好能赶在冠礼结束前回来,这样就不会被发现啦!” 一般来说,背着长辈去探险什么的,不是有奇遇就是要遇险。联系一下宿维承一贯很不靠谱的特性,元原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些。 只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盯了自己卡牌系统中终于开始闪烁的积分栏半天,元原还是硬着头皮允了诺。 宿维时登时得意忘形,也不顾元原日前刚跟他说过的“不喜欢被人碰”,拽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元原被他拽的心里冒火,刚想用力挣开,却突然收到了来自系统的一道温馨提示—— “李红袖姑娘正在您左前方三十步处。” 元原:“......” 诶呦! 一看到这提示,元大魔头立时便消了气,甚至也不再挣脱,任由宿维时牵着他走。 果然,一道回廊转过,绿点便已闯入了小地图,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过会遇上他,登时脚步一乱,似乎是想撤。 但、是,神助攻小朋友宿维时及时地替元原喊住了她:“原红袖!你见到我跑什么啊?” 他不知李红袖是被收养的,还以为他与原随云是亲兄妹,自然想不到当妹妹的还有绕着哥哥走的,只道是这丫头还在记恨自己换阵伤他哥哥,所以不想见自己。 李红袖被迫走了回来,干笑道:“啊哈哈哈......我,我逛逛,但是,突然,突然又困了!啊对!我困了,现在想回去睡觉了!” 元原温柔微笑:“袖儿,哥哥不是跟你说了么,白日里不要贪睡,晚上啊......该睡不着了......” 他这话百转千回,宿维时听着只觉他对妹妹真是温柔,李红袖却听得嘴唇发抖。 好在李红袖姑娘虽然胆子不大,但是眼力见儿那是一等一的,瞬间便变了副面孔,悬崖勒马道:“那当然!一看见哥哥我就完全不想睡觉了,现在只想陪着哥哥!哥哥你们要去哪儿啊?红袖也跟你们一起去!” “哇,”宿维时吃惊且羡慕,“你们兄妹俩感情真好......” 李红袖哽咽着笑:“对啊,哈哈哈哈!” 原本还担心一个挡箭牌不够用,现在又送上门来一个,元原心满意足。 接过了婢女按他吩咐取来的佩剑和布囊,元原对李红袖道了句:“袖儿,过来。” 李红袖本就站的离他不远,闻言听话地凑了过来。 “这个给你。”元原从布囊里取出了一把对剑。 这对剑并非名家之作,却铸得精致细腻,剑尾还栓了一对红色流苏,看上去就是女孩子会喜欢的样子。 “我看不见,不知道好不好看。”元原道,“你喜欢吗?” 李红袖接过这对剑,半天没说话,好久才道了句:“为什么送我剑?” 宿维时去准备要带的灵器了,婢女也已退下。此时此处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元原也懒得再装,诚实道:“想让你活的久一点。你要是死了,我就白费培养你的功夫了。” 李红袖低笑:“是你的风格。”她又顿了半晌,“那为什么是红色?” “你不是叫李红袖么?我觉得红色很适合你。”元原随意答了句。 “红色......么?” 李红袖最后一句道的极轻,更被宿维时的一声呼唤给压了声音。元原完全没听清楚,待他还要再问时,宿维时却已跑了过来:“走吧,我们得抓紧时间!” 冠礼已正式开始,宾客皆已到场,他们确实得抓紧时间了。 因是偷偷溜出去,宿维时一个侍卫都没带,元原想叫上丁枫,无奈这人早上天刚亮就被抓去当了壮丁。他也不好这时将丁枫叫回,毕竟若是梁则知道了他的打算,肯定不会放他走的。 是以巍峨高山、茫茫大雾前,最终就只站了三只萝卜头。 这触目惊心的高度对比简直让人看了心酸。但当事人之一的宿维时对此毫无所觉,见到自己真的得偿夙愿来到了黎景山,他高兴的语无伦次:“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我们真的来到黎景山啦!!!......哦,对了,你看不见......” 元原:“......” 此时别处阳光正盛,这里却因浓雾覆盖而阴风阵阵。 宿维时打头在前,刚染雾气便打了个寒噤。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生了点惧意,却还硬着头皮逞强道:“看来穿少了哈,还有点冷呢。” 既入浓雾,已看不见来路,好在宿维时还带了指路的“巡回石”,这石头倒并没有受这浓雾干扰,还好端端地指着路。 见灵器运作正常,宿维时松了口气,振奋道:“我们也不走太远,再走半个时辰就回去怎样?”他担心元原体弱,忙又附了句,“阿云,你若不适就告诉我,我们便即刻返回。” “好。” 三人摸索前行,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反倒是元原受到的影响最小。 灵器指路,又有元原时时提醒,三人越走越顺。早前的那点恐惧也被宿维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闲扯起来:“虽说这里不让进,但听我哥哥说,我以前有个小叔叔也曾偷偷进来过呢。” “他那时比我还淘气,孤身一人闯进了这山,据说连‘巡回石’都没带,还是爷爷把他救回去的哈哈!” “啊,对了!”他拍拍身侧的香囊,“你们不要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香囊,这里面也有灵器的!我们家的人都戴这个,百里之内用它寻人绝对没问题,我爷爷当时就是这么找到我小叔叔的!” 宿维时说的得意,元原听了也暗自称奇。 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什么灵器七门,这简直就是技术宅联盟啊!现在居然连小范围gps都有了,真是了不得! 虽因浓雾笼罩看不清同伴的表情,但宿维时光靠脑补也知道这两个人肯定在心里暗暗羡慕着呢。 他不禁微抬了下巴,继续八卦道:“而且,听我小叔叔说,他来这里那次还遇到狼啦!给他吓了个半死哈哈哈!要不是爷爷到的及时,说不定他都已经被吃了!......呃,等等......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李红袖已停下了脚步,她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元原的衣袖,声音有些抖:“好,好像是......” 元原看了看小地图上那慢慢蔓延过来了的几个红点,嘴角一挑,勾出了一个淡定至极的微笑—— “呵呵,别怕,不过是几只狼。” 第十八章 “呵呵,别怕,不过是几只狼。” 元原话音刚落,浓雾中已隐隐有野兽的低喘声响起,这声音越来越近,转瞬便已到了几人身前。 李红袖怕的要命,指骨用力,将元原抓的更紧了些。 “哥、哥哥,有几只?”虽然她知道元原看不见,却又莫名地相信他一定能知道。 果然,元原轻声答道:“五只。” 元原道完数量,自己先在心中长叹了口气。 五只狼,还都是15级。 这尼玛是必死的节奏啊! 别说五只了,就连一只他们现在都不一定能对付的了啊!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狼?狼族春游吗??? 一旁的宿维时并没有听到两人的低语,他全部心神皆已放在戒备上,从怀中掏出了几块灵器来。 元原和李红袖都比他小,而且来这儿的主意是他提的,他必须保证这两人能平安归去! 虽然这里雾气如此大,想摆出什么靠谱的灵器阵是不可能了,但是能拖一时是一时。也许,也许他们也能和小叔叔一样幸运地撑到爹爹他们赶来......呢。 他正想着,打头那只狼的呼吸声突然压低,明显是要进攻的前兆。 宿维时和李红袖都看不见狼群所在,这呼吸声一低,他们便因感知不到狼群方位而慌了起来。 “那,那个......”宿维时使劲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道,“一会我布下灵器阵,然后你们两个马上跑!我,我,我说不定能给你们拖出点时间来。” 元原倒完全没想过宿维时会说出这么句话来,忍不住道:“留下会死。” 宿维时的哭腔明显,显然已恐惧到极致,可他仍道:“我知道啊!所以,所以你们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他这话说的郑重其事,元原听了只觉又好笑、又有种难言的感觉。 “别急,也不一定没有生路。”元原长舒口气,稳住了心跳,然后轻轻拔出了自己的剑。 寒光乍现,如一道号令。 打头的狼“呜”一声便狠扑了上来,直冲拔剑的元原而去。 这明显是饿狼,眼冒绿光、獠牙凶狠。李红袖和宿维时与它一打照面便已吓得双腿发软。 元原也直接关闭了系统的模拟画面,以免自乱阵脚。 只不过这狼虽来势汹汹,动作却因饥饿而显得有些迟钝。元原听着风声找到了它的位置,随即长剑一横,阻了这狼一道。 骤然受阻,反而激怒了头狼。它低吼一声,似乎给同伴发出了一个信号。 元原暗道不好,刚想叫李红袖他们后退,那几只狼却已都扑了过来! 李红袖听到狼嚎便慌忙拔剑,可她此时还未曾正式学过剑法,一点招式都不懂,只能凭感觉乱挥舞。 另一旁的宿维时也没好到哪去,一个灵器阵摆了半天也没摆好。再加上他心中紧张,手忽然抖,一个灵器竟掉到地上,在雾气的掩盖下消于无形了。 宿维时来时压根没想过会遇到这种事,自然没有带上备用的灵器。这灵器一丢,他便知道完了,却仍硬撑着对元原道:“阿云,你带着红袖走吧!灵器阵我已经布好了,能撑好一会呢!” 这说辞旁人或许会信,但元原一扫游戏界面便知宿维时在逞强。他虽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于这种甘心替自己赴死的人,他还真没办法将其扔下说走就走。 何况......何况他往哪儿走啊? 当这五匹狼傻呀?只盯着你一个人,不追我们?! 既然走不得,便只能殊死一搏。 元原沉住心神,握紧了手中之剑,跟砍西瓜一样朝狼群狠劈,毫不留情。 他虽小,却好歹也是十五级的水平,再加上一旁李红袖胡乱比划的神助攻,竟阴差阳错地砍死了一只! 然后,他便不可克制地心中一喜。 那一直光闪烁不变化的积分栏终于动了!这一匹狼的死亡竟给它带来了10积分! 一级的抽卡条件是“50积分”,也就是说,把这里所有的狼都杀掉,其积分刚好够一次抽卡。 有了目标,元原瞬间就有了动力。他提剑运气,又是一招“虞江吟”。 剩下的几匹狼见死了个同伴,本就生了点惧意,此时见元原剑气更盛,只得呜呜后退两步暂缓了攻击。 它们停下,元原却不准备停手,他步步紧逼,转瞬又伤了一匹狼。 却不料,这狼受伤吃痛,反而被激发了狠意,尾巴一摆,竟带着不要命的气势扑了过来! 雾气太重,人看不清,狼的嗅觉亦受干扰。 它本是冲着伤它的元原去的,却不料元原因招式所致已换了个位置。替而代之的,是手中犹自瞎比划的李红袖。 李红袖是个女孩,年纪又小,手上本就没什么力气。此时见狼扑来,更是惊惶万状,一时连剑都抬不起来了。 元原听见这狼的怒吼,心中便是一紧,条件反射地往李红袖那边伸了下手。不料李红袖也正直觉性地想要拽他的衣襟。这一伸一带,竟直接扭转了形势,将元原带到了李红袖刚刚的位置。 “嗷呜!”饿狼狠狠一口咬下,正好咬住了持着剑目瞪口呆的元原。 这一口倾注了此狼十足十的恨意和决绝,元原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獠牙一点点穿透皮肉,刻入了自己的肩膀。 好疼! 元原疼的眼前发晕,可此时实在不是示弱的时候。另三只狼已被这血腥味刺激了兽性,绿着眼睛群攻而上。 不行!这样下去可真的活不了了! 元原使劲一推李红袖,又用剑隔开了想朝她扑过去的饿狼,吼道:“跑!去叫救兵!” 现在只有这一条路走了,留下的那个人只能是他。只有他才有能力困住这几匹狼,让李红袖他们俩能顺利逃离狼的围攻,去叫梁则他们来。 李红袖早已怔住,眼泪簇簇而落。闻言却当机立断,一把抓过旁边的宿维时就要跑。宿维时被扯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却甩开了她:“我们不能跑!我们要是跑了,阿云就没命了!” 李红袖咬紧嘴唇,用尽了力气再次拽住宿维时,低吼道:“如果我们不走,哥哥才真的会死在这里!” 李红袖比宿维时冷静的多。她明白,元原身上已经有了血腥味,如果带着他一起跑,那他们谁也活不成。可徒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还不如拼一把去叫人来。 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这个人怎么可能会死在这里! 宿维时被她吼得一愣,心中电光一闪,终于明白了李红袖的意思。 他别无他法,无奈地含着眼泪对元原喊了句:“等我!”随即身形不停,掏出“巡回石”,反拽住李红袖朝来路狂奔。 见这两人跑了,元原才稍松口气。他强忍着肩膀的剧痛,抬起手使劲掐住了还在紧咬的狼,就势一扑,将这狼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狼的力气本远胜元原,但它又饿又累,一时竟未挣脱开元原的束缚,眼睁睁看着元原的剑光穿透了它的喉咙。 一剑不解气,元原本想再补两剑,但此时却没有这个机会。 剩下的狼见李红袖和宿维时要逃,立时便要追上去。元原连忙挥出一道剑光,吸引了它们的注意力。 这么一迟疑间,李红袖二人已跑远了。浓浓雾气中,便只剩下了元原和狼。那三匹狼喘着粗气对元原虎视眈眈,蓦地朝空中嚎了一声。 元原擦了擦鬓角的冷汗。 鲜血越流越多,他已觉体力不支,连眼前的游戏面板似乎都开始泛白。 今天恐怕真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条件反射真是害死人啊!如果他没为李红袖挡那一下,说不定现在自己早已平安跑路了。 元原以剑撑地,努力平复着体力。游戏面板上的积分已到了二十,可距离目标似乎遥遥无期。 看来不能指望它了。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面具。 这个办法用起来是有风险的。一旦他没有抢在救兵赶到前变回原随云,自己的秘密很有可能就会暴露。 ——但没有什么事比活着更重要。 元原抬手覆上面具,手中剑刃却仍然防范地横于身前。 果然,如上次一般。在他带上面具的那一瞬间,眼前雾色突现,来自狼眼的绿色幽光也随之浮现在了他的面前。那几匹狼更是因面前之人气息突变而警觉地退了几步。 身体切换,伤口不复存在,体力也已完全恢复。可元原却没有动,他现在也动不了。 因为他的眼前,一行凭空出现的红色大字挡住了他全部的视线,他就算想去找狼玩命也看不清它们。 元原看着这行大字,气得不住冷笑,简直想把这系统拖出来打—— “提示:本系统将于本次正式开启。使用前,请先为人物取个名字吧!(初始姓氏为唐,不可更改哦!)” ——这结尾的“哦”字居然还故作顽皮地跳动了两下! 元原:“......” 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啊?!!! 第十九章 对于这种坑爹的系统,元原已经彻底无语了。但现在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耽误。 姓唐么?那就输自己的名字好了。 唐原,确定。 好了。 ......呃,等等。 唐原......汤圆?!! 这才反应过来给自己取了什么名字的元原连忙想要悔棋,可眼前的红字已换了一行—— “姓名‘唐原’已录入。请玩家自觉在切换后使用此姓名,否则本系统或将进入崩溃状态。” 红字停顿几秒、闪烁几秒,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元原的视线里。 元原:“......”我该庆幸自己没有直接输入“元原”,把马甲变成“汤圆圆”吗?!! 被迫又多了一个马甲的元原总算是打发走了这个磨叽的系统。心念一动,右手已多出一把千机匣来。 虽然只是最初级的那种,但对付这几匹狼还是绰绰有余了。 千机变,连弩架。熟悉的弩箭声不绝于耳,伴随着狼群的阵阵惨嚎。 而且最妙的是,随着狼的移动,这连弩还会追击。也就是说,只要这几只还在射程范围内,连弩的攻击就会无偏差的持续。 但它也有缺点,就是它只能专攻一个方向。 狼也不傻,很快就发现了连弩的这个劣势。头狼一吼,雷厉风行地留下了一只敢死狼吸引连弩,另两只则从侧面朝元原包抄了过来。 元原脚下一点,先落了个“飞星”,又一道“浮光掠影”消失在了浓雾中。 两匹狼一下子失去了目标,使劲嗅了半天,也没有闻到一点蛛丝马迹。正当它们迷茫时,一道蓝影突现。先是一发追命直接秒了一匹,后又一发夺魄。 那边守在连弩旁的狼早已为组织献出了生命,这边又死了一只,便只剩下了那只头狼与元原面面相觑。 头狼压低身子,喉咙间呼噜出一段暴怒的低吼,随即一个猛冲朝元原扑了过来。 然而—— 目标却瞬间消失。 先前落下的“飞星”起了效果,将元原拽回了陷阱所在——头狼的身后。 还未等这狼回头,元原已经抬起千机匣对准了它。 头狼中了一发夺魄,又因狂奔失了体力,这转身竟有些迟钝。 它回过头,雾色仿佛一瞬间变得稀薄,在淡白色的影绰中,漫天蓝光蜂拥而来! ——那是一整片的暴雨梨花。 看见头狼倒在了地上,元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右手手腕一晃,千机匣凭空消失在掌间。 没想到这系统也不是专坑人,竟然可以田螺、鲸鱼两种心法共同使用。虽然cd还在,但只要稍加配合,简直可以跨级别横着走! 总觉得这个身份爽的让他都不想变回原随云了呢! 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摘下面具,又拔出自己的剑,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毕竟梁则他们不知何时会到,他得提前准备好才行。 至于说辞嘛,就说自己又杀了一匹,剩下的三只狼被吓跑了。虽然这说法有漏洞,但是此处雾气如此大,他们看不见狼的尸体,自然也没办法验证他话中真假。 而且,谁会相信一个七岁的孩子居然可以单枪匹马地杀死这么多只狼呢? 元原轻轻抿了抿唇角。 他现在只需要乱走就好了。到时候就说害怕狼再回来,所以才努力地想靠自己找下山去。 好在宿维时那货也不算太缺心眼,走之前还知道把有定位功能的香囊扔给自己。 不然想在这茫茫大雾中寻人,可真堪比大海捞针了。 终于脱险,元原身心俱是一阵脱力。勉强撑着步伐走了半天,终是体力不支,以长剑支地,慢慢坐了下来。 他肩膀上的伤口还在淌血,虽用剑割了块衣摆简单包扎了下,但并没起多少作用。 如果援兵再不到,他就算能活命,这只手也要废了。 事到如今,只能苦中作乐。好在他的积分终于够了。 也不知道到底会抽出什么东西。会是人吗?还是物品? 他用尽全力保持自己的思绪不涣散,并将这思绪都集中在了那个“抽取”键上。 原本灰色的按键已因积分凑满而变成了红色,正微微闪烁着光芒。 虽然只是一级,但对于现在急需事物来吸引自己注意力的元原来说,已经够了。 心念一转,按键一动,50积分瞬间清零。 可是一时却没有什么变化。 耳旁仍是无一丝声响的宁静,眼前的界面也没再有什么变动。 ......这是什么意思?失灵了? 元原无语地盯了界面半晌。 这还带吞积分的呐?那可是我用命换来的五十分啊!你就这么卷着它跟你小姨子跑了?!! 骂人的话成排结对地在元原脑海里阅兵,可这界面就是“我自岿然不动”。 看来真跑了! 而且最糟糕的是,当他尝试着带上面具后,界面也没切换出唐门技能栏,身体更是毫无变化。看来这唐门系统也跟着死机了。 元原又急又怒,脑子愈发沉重起来。 积分没了!系统死了!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了吗?!! ——当然有啦! 浓雾中,突然有声音忽远忽近,此起彼伏。 是熟悉的狼嚎声! 而且其数量显然远多过刚刚! 元原骤惊,迅速拔剑起身,且手嘴并用,将左臂的伤口包的更严了些。可他心里也清楚,这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的内心罢了。 这么浓厚的血腥味,狼群怎么可能闻不到? 他撑住身体,踉跄着往前走,脚步却既慢又虚浮。 身后的呜咽声越来越近,转瞬便移到了附近,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一样的套路啊。 元原苦笑。须臾,眼中却冷光一闪、转身提剑。 想杀我? ——拿命来换吧!!! 元原旋剑而起,纵身冲向了最近的一个红点。那狼完全没想到自己位置会暴露,竟被砍了个措手不及。 其他的狼更是攻势一顿。 它们与之前的那五只狼不同,它们不是饿狼,并不想用命来换食物,也就少了几分锐气。 元原一击得手便乘胜追击。 他也不看其他的狼,就盯着这一只不放。刚刚那剑正砍在了这狼的小腿上。锐痛和伤口让这狼步履蹒跚得和元原有得一拼。 而且,元原能清晰地从面板上找到它。 既已得利,元原便不再迟疑,一剑又起,直冲这狼的喉咙! ——可惜未中! 他力气损耗太多,准头自然下降,剑尖指到一半便偏离了轨道、跟着它的主人一起,滑倒在了地上。 这个人不行了! 狼群几乎瞬间达成了共识,受伤的狼更是来了精神准备打头阵。 元原耳中鸣音大作,长剑却未曾离手。他勉强睁开眼睛,忽然看见眼前的游戏界面一瞬闪烁。 元原一愣,刚想努力将界面看个清楚,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戾啸! 这声音尖锐刺耳,由远及近,转瞬便已到了他们的上空。 群狼被这叫声所惊,一时竟放弃了进攻元原,只仰头看着天空,希望从浓雾中看出什么。 可什么都没有。叫声也忽然停止。 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片刻的沉默,整片浓雾中一片死寂。 就在群狼和元原都准备忽视这叫声、继续奋战时—— 一道红光却突然破开了雾色,如剑光出鞘般直冲向了刚刚那匹受伤的狼! 这红光太快!那匹狼还未反应过来,红光已将它全部吞噬! 一时之间,周围竟只听得见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第二十章 红光的咀嚼并未持续多久,便接了一声让元原毛骨悚然的吞咽。 一整只狼竟在片刻间就被这个身份不明的红光吃完了! 与此同时,元原面前的面板也弹出了一道提示—— 抽取完毕,1级,酸与。 酸与?这是什么? 不过......有点熟悉? 未等元原看完系统给出的介绍,狼群已疯狂地奔逃了起来!野兽的本能告诉它们,这东西它们惹不得! 但红光显然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群狼。它速度极快,须臾后再度咬中一只,随即便将这狼带到了空中,速度不减。 片刻后,上方又传来一阵咀嚼声和吞咽声,这红光竟在空中就把这狼给吃了! 剩下的狼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元原坐在原地看着面板中的它们慌不择路地狂奔。这红光速度极稳,又似目光能穿透红雾般一捉一个准,几息间,便又有两只狼不幸命丧黄泉。 同时,随着酸与跑出元原的地图范围,界面上也出现了一个新的地图视角,这是酸与的视角。 真,高空巡逻型gps。 元原甚感欣慰,他甚至觉得肩膀都不那么疼了。只是不知道这家伙听不听话。 系统连一个字的提示都没有,元原只能无师自通,尝试着唤了句:“酸与?” 狂风一止。 那煞神居然真似听到了一般,迅速停下了移动,代表它的绿点在原地不停闪烁。 元原又道:“酸与,过来。” 几乎是瞬间!这酸与竟没有半点迟疑,迅速转身折回,速度甚至比适才追击时还快! 毕竟刚亲耳听到它是怎样嚼食猎物的,即便心理素质强如元原,也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只怕它无差别攻击。 绿点越来越近,到他身边时却放缓了速度,慢慢落到了他的身前。 元原震惊地看着系统界面模拟出的3d模型,万万没想到自己召唤出来的怪物居然长这个样子。 ——这是一只鸟!可它与寻常的鸟大不相同! 这鸟竟长了一副蛇一样的身子,蛇尾上端是火红的四只羽翼,左右各两只。羽翼下掩盖的,是指甲锐利的三足。最恐怖的是它的头。其嘴尖锐,甚至泛着寒芒,而这嘴的上方,则是与羽翼相对的三对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直到看到这鸟,元原才明白先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 这是山海经中的怪兽! 与“凶恶之事”如影随形的酸与! 自己怎么召唤出了这个东西? 而且按照山海经中“此物现处生凶煞”的说法,如果它常常留在自己身边,不就代表着自己跟柯南似的,去哪儿哪儿倒霉么? 酸与不知面前人的心思百转,它还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贸然行动惹主人不高兴了,连忙想办法补救。 于是还在思索的元原便忽然觉得怀中一沉。 ——这酸与竟然直接跳到了他的怀里! 见主人没推开它,酸与便更进一步地将自己那条长长的蛇尾柔柔地搭到了元原的手腕上,尾端则晃来晃去、轻轻扫动。 元原关上了模拟图就看不见它的模样了,一时竟有种怀里抱了只小猫的错觉。这酸与外表虽凶恶,羽毛却柔软的很,元原试探着摸了一下以后竟然有点上瘾,咳,就忍不住又摸了几下。 ——后江湖志《蝙蝠公子篇》曰:“公子有异兽长随。有鸟,名酸与,其状诡谲,其鸣乖戾,能敌之者寡。酸与至,公子至。见而不敬者,皆亡。” *** 另一边,乐生堡中,此时气氛却紧张得很。 宿维时和李红袖赶回去的时候,冠礼还在进行中,他们当然不敢直接闯进去,便只让婢女偷偷通知了梁则。 梁则一看见他们两个脏乱的模样就知道出了事,再加上并未看见元原,他心中瞬时一慌,厉声低喝道:“我徒弟呢?” 李红袖急的要命,稍稍平了下气息便道:“哥哥出事了!黎景山!狼!” 她这话说得简洁,梁则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含义。脚步一软,竟不自觉地踉跄了一瞬。 宿维时见他如此,心中又是一紧,慌慌张张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玉珏:“这是共生珏,我刚从灵器阁偷出来的!它对应的那半块在阿云那儿,能带你找到阿云!还有,还有这个,巡回石!” 梁则毫不迟疑,一把抢过玉珏和巡回石,足尖一点,便朝着黎景山的方向急行。 黎景山中浓雾依旧,梁则到了山口却毫不停留,解下身后负剑就冲了进去。 共生珏果然敏锐,他走了没多久这玉珏就开始发烫,并急急地在他掌心中朝着一个方向跳去,显然是在告知另一半玉珏的方位。 走到这里,梁则才生出一些踟蹰来。 他竟有点害怕。 毕竟这玉珏只能判方位,不能断生死。如果,如果他的徒弟已经...... 梁则握紧了手中尚未出鞘的剑,稳住心神,再次加快了速度。如此寻了不知多久,玉珏忽然不动了。 他正奇怪,就听得不远处,有熟悉的声音虚弱地道了句—— “师父,是你吗?” 梁则朝着这声音靠近,手都在抖。再近些,他已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梁则手心发汗,抱起元原的手臂却稳得很—— “别怕,师父来接你了。” 元原倚在梁则怀中,终于松了口气。 你再不来,我可真要死了。 在绿点出现在地图上的瞬间,元原就给酸与下了隐藏的指令。他本还很担忧以后要把酸与养在哪儿。没想到自己的指令刚下达,酸与竟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随即在他怀中突然消失了! 而那个卡牌系统中,原本只有级别、略显空白的界面上,也已出现了一排方格,打头第一个便是个写着“与”字的小图标。 ......好在不是酸。不然他就该忍不住凑齐“酸甜苦辣咸”了。 梁则知他受伤,接到他后又是一阵狂奔,循着引路石所指方位,片刻就返回了乐生堡。 乐生堡周围山河交错,寻医困难。是以为防止有病无医,堡内请了专门的医师常驻。 这些医师皆训练有素,见元原伤得如此重,简单安慰了梁则几句,就开始采取各种措施。且这里医疗用品一应俱全,倒是很快就止住了元原的伤势。 “怎样?”梁则拽住一个医师,焦急道,“我徒弟如何了?” 那医师年纪不大,被他这么满脸杀气地一盯吓了一跳,抖了抖道:“小公子无事,只是伤了左肩,需要调养。且......以后可能无法学习弓箭了。” 弓箭?这没事!——本来他徒弟也学不了啊!好在伤的是左肩不是右肩! “那,那别的方面呢?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梁则仔细想了想,“比如说,阴天下雨会疼什么的?” 医师默默后退了一步:“那肯定会的,不过小公子年纪小,以后或许会慢慢恢复的。” 梁则当然知道医师这话就是个空话,毕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但是得到了这样的安慰,他心中还是生了些期望。 天下名医何其多,止疼的办法定是有的。 问清了情况,梁则便进了元原休息的屋子。 元原的伤口被包扎完毕,已经昏睡了过去。虽然伤势已止,但他小脸却还是惨白得不像话。 梁则蹲在他床边,止不住地心疼。 自己的宝贝徒弟跟自己行了一路也没遇到什么事,结果来到这乐生堡才几天却就已生了这么多事端! 这是不是相克呀?!! 梁则气的直想摔东西,可又担心吵醒元原,只得忍了。却又在心中暗暗道,以后再不带徒弟来了,一定让他离这衰堡远点! 梁则心念既定,此后诸多岁月里确实甚少再携元原来此堡中。 只是这时,梁则和元原都还不知。 他今日受的苦—— 不过是在提前偿还,自己即将欠下的债罢了。 第二十一章 虽然元原受了伤,但这次受伤的锅也有他自己的一份,毕竟偷溜去黎景山的事情是共谋的。是以梁则虽心疼自家徒弟,可还是强忍着心中的舍不得,板着面孔强烈批评了这几日已慢慢好转起来的元原。 “还有这些!”说完了大道理,梁则又从怀里拿出好几本剑谱来,“这几天哪都不许去,把它们都背下来!” 元原接过剑谱伸手一摸,这些剑谱竟都是用盲文书写的!秋宁剑谷只有他这一个盲人,自然不可能早就备好这种剑谱,所以只可能是梁则特意为他制了这些书。 而且说是惩罚,其实也只是想让他快点变强,好能自保吧。 看来自己这次受伤确实把他吓坏了。 “师父。”元原微微浅笑,“靠近些。” 梁则不明所以,却乖乖地蹲到了床边。 然后,头顶便一沉。 元原揉着他的头发,温言道了句:“谢谢。” 梁则硬撑着的严肃在这句软语中支离破碎,那张俊俏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宿维承站在门外,看着屋里温馨和谐的气氛,一时竟有些不忍心走进去打扰。 只是—— 他捏紧了手中的信,抿了抿嘴唇。 “阿则。” 梁则闻声回眸,宿维承正站在门口,面色竟一反平时温柔,有些凝重。 “怎么了?”梁则起身,见他这幅模样,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宿维承走上前,略微迟疑地递过了手中的信:“这是从秋宁剑谷寄来的信......八百里加急。” 八百里加急是现今最快的送信方式,只是用这种方式寄信的人极少。尤其是对于喜好自由的江湖人来说,哪里真的有什么事情急到需要八百里加急呢? 除了,生老病死。 梁则眼神闪烁,努力想做出平静的样子,可手中的信封却怎么也拆不开。 “别慌。”宿维时握住梁则微微颤抖的手,替他拆开信封,展开了信。 信中字迹大气磅礴,笔尾却稍显凌乱,显然寄信人在写下这封信时心中极不平静。 梁则只看了一眼,眼眶就已微微泛红,手中信笺更是差点脱手。 ——“师父病危,速归。” 这字迹梁则再熟悉不过,正是手把手教他习字的师兄所写。连向来淡定的师兄都从笔尖透露出了慌乱,他已经可以想象到祈宁的情况不好到什么程度了。 “师父,你还好吗?”原随云担忧道。 “无事。”梁则使劲眨眼,勉强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不稳,“谷中有事,我们可能得赶路了。” 梁则心急如焚,生怕错过与祈宁的最后一面,不过半个时辰便收拾好了细软,准备启程向秋宁剑谷。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宿维时得知时,元原已坐上了马车。 他本还在闭门思过、顺便抄写被罚的课本。一听到这个消息,他把笔一摔就冲出了房门,一路狂奔到马车前、对里面的元原大喊:“阿云,你要走了?” “恩。” 宿维时撇撇嘴,委屈极了,刚想说“你要走了都不告诉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对不起,听说你不能再学习射箭......我又让你受伤了。” 元原:“......我本来就不能学射箭。”莫方,这不是你的锅。 “反正对不起。”宿维时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个东西来。他本想从马车车窗处递给元原,无奈他个子太矮,实现不能,只得将这东西递给了车夫,示意他转交。 “这个送给你......是我从祠堂里偷出来的,所以、所以你要把它藏好啊!”宿维时故作神秘道。 一旁正在帮梁则搬东西的宿维承:“......”我听到了,谢谢。 马车朝着远离乐生堡的方向疾驰。 手中的东西有些烫,还不停地在朝着来路跳动。 共生珏。 “半枚玉珏留故土,以免死生无人知。” 这玉珏本该留在宿家祠堂的,一旦宿维时与宿家失去了联系,宿家就可以凭着这玉珏找到他。 活则寻人,死则收尸。 也不知道他这么大胆地把玉珏给了自己,宿家会怎么责罚他。 元原将玉珏收好,心中暗叹。 真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啊。 *** 这路赶得甚急,中途几乎不停留。好在梁则离开宿家时,顺手把他家的医师带走了两个。两位医师一路上对元原全方位照料,以致于元原不仅没因赶路恶化伤势,还胖了点。 只不过又坐船又坐马车,实在无聊得紧。就在元原都快忍耐不得时,几人终于到达了陆南最东侧、离雪河左岸的秋宁剑谷。 他们到时,谷中正在下雨。 漫天雨丝缥缈间,有一人穿了一身月白色长袍,手里撑了把天青色的伞,静立于谷门前。这人旁边还站了个个头稍矮的少年,少年着了身黑色曲裾,眉目间冰冷肃杀,隐隐有股阴鸷之气。 秋宁剑谷外有三道关卡,每过一道关卡便要换一辆马车。过了最后一道关卡,是客则要在驾车马的脖颈上挂红绸,是谷中人则要挂白绫。 见到远远行来的挂着白绫的两辆马车,白衣男子脸上带了点笑意。车一走近,他便迎到了打头的车前、将伞微微前送,正好为从马车中露出头来的梁则挡了一挡。 “师叔,你回来了。” 梁则见来接自己的是他,眉头皱了皱:“你师父呢?” 这白衣人正是梁则大师兄的首徒,舒明决。 按理来说,自己回谷,就算大师兄不来接,其他的师兄弟也应该来的啊,怎么就派了这两个小辈?难道是师父…… 他心下一紧,急道:“谷主如何了?” 秋宁剑谷谷主,正是他的师父,祈宁。 舒明决闻言蓦地眼眸一垂,噤了声。 梁则见他如此,身形一晃,差点没从马车上摔下来。舒明决连忙伸手去扶,却被梁则轻轻挥开:“不必管我,帮我把我徒弟安置好。” 话毕,他已运起轻功朝谷内狂奔。 舒明决看着梁则的背影,眼底疑惑一闪而逝。 徒弟?师叔这次出去竟收徒了?他不是去参加宿家少主的冠礼的么? 他正想着,黑衣少年也已走上了前,朝舒明决道:“你衣服湿了。” 舒明决笑笑:“无碍。” 黑衣少年冷哼一声,手中伞骨忽然收起,雨珠随伞骨旋转,竟皆急急冲向了马车车帘! 冷风呼啸,车帘被忽地一下吹开,露出了里面正安静坐着的少年来。 舒明决见他如此鲁莽,眸色一沉,但还未等他发话质问,却有人招式突然地袭来了一掌。 这掌风既急又狠,黑衣少年撑伞招架,伞骨却被击了个粉碎。 少年扔掉已支离破碎的伞,任由雨水砸在他身上,抬眸冷冷地看向挡在了马车前的丁枫:“你又是谁?” 丁枫看都不看他,只担忧地望向马车内:“公子?” 适才被疾风卷起的车帘已再度落下。片刻后,有一只秀美纤长的手从车外代替车内的元原扶开了车帘。 ——李红袖一身红衣烈烈,手中又撑了把红色的伞,在这漫天阴雨中竟无端有股灼人的气势。她一双明眸凉凉地定在黑衣少年身上,淡淡道了句:“滚!” 黑衣少年气的咬牙,但舒明决的眸子已开始发寒,他不敢再贸然动手,只得阴沉着脸色站到了一边。 李红袖不再理会他,她转头望向车内,瞬间变了个脸色、连眸中都染满了笑意:“哥哥!快出来看!下雨啦!” 元原笑着替她拢了拢衣服,撩起衣摆下了马车。 他先向着舒明决行了个礼,又向着被游戏面板标记为符风弟子楚裕的黑衣少年行了个礼。 舒明决见他是个小孩子,心里先软了三分,手一伸便将伞挡在他的头上:“我是你符风师伯的大弟子舒明决,这是我小师弟楚裕。” 元原弯起眉眼,甜甜地道了句:“两位师兄好,师弟原随云。” 他神态自然,言语闲适,全然看不出适才被楚裕折辱过,舒明决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 楚裕的伞已彻底坏掉,舒明决却不管他,任由他淋着雨。楚裕自己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手中还拎着那把已经碎掉的伞,眼光却一直跟随着舒明决伞下的元原。 元原身侧,李红袖撑着伞蹦蹦跳跳,像是一团烈火,讨人喜欢得很。 舒明决看着她笑道:“这位是?” 元原抬眸:“我妹妹,红袖。” 李红袖笑眯眯地看向舒明决,手中红伞转了转:“你好呀!” 舒明决忍俊不禁道:“恩,你好。” 李红袖见这人似乎比那个叫楚裕的好说话多了,连忙开始进行自己的情报大业,指着不远处道:“大哥哥,那些东西是什么呀?” 她所指的地方是一个白玉为壁的池子,但与一般池子不同的是——这池子旁种了许多树。粗略数去,竟有十几株,株株参天,每株树上都系了许多刻了字的精致木牌。看上去,就像是寺庙中用来挂心愿牌的灵树。 只不过,这些树上用来挂住木牌的却不是红绳,而是白绫。 在这微雨中望去,竟隐约有种凶煞之气,扑面而来。 第二十二章 阴风一阵,白绫四散飘荡,木牌间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舒明决笑意不减:“那是戮刑池。” “戮刑池?”李红袖不解,“是用来做什么的?那些牌子上都刻了什么呀?” “人名。”楚裕抢先回答道,“我们秋宁剑谷的人每次要出谷杀人前,都会把欲杀之人的姓名刻上木牌,挂到这树上。” 李红袖懒得理他,却没法当作没听见,只好顺着话问舒明决:“这树上有多少块牌子?” 舒明决道:“三百二十八块。” 李红袖又问:“唔,那你们成功杀掉的有多少人啊?” 舒明决顿了顿,轻笑道:“三百二十八人。” 李红袖:“......” 她一时没再接话,场面有点冷。远处的木牌被风雨交加着折磨,就像是一个个惨死而不得发声的亡魂。李红袖忍不住伸出手拽住了元原。 元原倒仍是风平浪静的样子,从容地继续问道:“为何杀人?” 这话题有点诡异,舒明决却眉眼弯弯,似乎因这问题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般:“为了喝酒。” “哦?” 舒明决将伞往元原那边又送了送:“谷中禁止饮酒,除非用人头来换。一颗人头换一坛酒。” 只为了喝酒就可以杀人? 若是换作以前,李红袖肯定早已震惊且恐惧了。但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现在对此竟没太大意见。 果然人......是会习惯的。 “那,如果偷偷喝了酒呢?”元原又道。 舒明决低头望着他,眼里仍是温柔澄澈的光:“死。” 元原沉默半晌,笑了:“还好我不爱喝酒。” 从谷门到大殿有很长的一段路,闲得无事,舒明决便给元原和李红袖讲了一路的谷中趣事,顺便也将他的诸位师兄弟、师姐妹介绍了一遍。 闲话叙完,刚刚好行到大殿前。 李红袖奇怪道:“怎么带我们来这里了?不是要去见谷主吗?” 舒明决道:“谷主就在此处。” “可他不是生病了吗?生病了不去休息,还坚守在大殿?” 舒明决笑而不答,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对元原道:“小师弟,我和楚裕先去为你们安排房间。” 见他离开,李红袖才收了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低声对元原道:“这谷中怎么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那个大师兄看着挺温柔的,但感觉也不是什么好人。” 元原笑了:“那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李红袖认真地想了想,道:“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是。” 元原点点头:“你评价的很对。有时候善,有时候恶,这世上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能让你感到绝对的善或恶的人,那么......你才要小心了。” 李红袖似懂非懂,元原却已牵住她的手走上了大殿前的台阶,温言道了句—— “放心,有我在,不用惧怕任何人。” *** 大殿之中,梁则正满脸不服气地跪在地上,常年随身的佩剑“溯回”也被他解下放在了身侧。 而他左前方不远处,坐了一个黑袍男子。这人嘴角天生翘起,即使面无表情时看上去也像是正在微笑一样。见梁则跪得这么心不甘情不愿,他眼眸一弯,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对大殿高座之上的人道:“师父,就饶过小师弟吧,他一路奔波,肯定累坏了!” “就是!”梁则鼓着嘴,毫不犹豫地搭腔,“我挂念您身体有恙,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没想到您居然是在骗我......现在我不仅跪得腿疼,心也疼......可疼可疼了……” 高座上的人快被他这不要脸的言论震惊了:“你还觉得委屈了是吗?!私自收徒、延期不归、还断了与师门往来的书信,你居然还敢跟我抱怨?!” 梁则稍稍露出了一点愧疚之色,故意道:“好吧,是我错了,师父您罚我吧!您说,是让我闭门思过还是罚抄剑谱?您要是还不解气,要不、要不您打我两下吧!” 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于色的秋宁剑谷谷主,此时就像是个寻常人家的长辈。见自己心爱的幼徒又开始耍无赖,他真是又气又无可奈何。 梁则适才所说的种种刑法就算在普通家族中也算是轻罚,在功法流世家中更是不算什么。但梁则却很自信,师父肯定不会忍心让他受罚的。 果然,祈宁气归气,却并没有真的说出什么要惩罚他的话来。 黑衣男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边,对祈宁的纵容毫不稀奇。从小到大,梁则犯过不少错,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将祈宁的佩剑误扔进了戮刑池。但即便如此,祈宁也只简单责备了两句,一点实际的责罚都没有。 何况这次梁则一听说师父身体有恙便迅速赶回,脸上焦急悲痛直戳人心。祈宁高兴还来不及呢!生气?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你那个小徒弟呢?带过来没有?”祈宁主动岔了话题,又摆了摆手示意梁则起身,“行了,别一直跪着了!去搬个椅子坐下吧!” “哎!”梁则愉快地应了一声,拎起佩剑就坐到了黑衣男子的下首,又朝祈宁道,“我徒弟就在后面呐,我刚刚太过于担心您,所以把他扔在那儿就跑过来了!” 祈宁面色稍霁:“咳,还算是有点良心。” 恰巧此时,有童子进殿禀报道:“谷主,有客至。” 这“客”指的当然就是刚刚走上来的元原和李红袖了。 见到外人,祈宁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沉稳冷漠,随意扫了眼已叩首于殿中的元原和李红袖,淡淡道:“哪一个?” 梁则连忙作答:“男童,名原随云。” “原随云?”祈宁默默念了一遍,神色微妙道,“无争山庄?” “正是。” “原家的小公子据说目不能视?”黑衣男子温和地打量了元原片刻,略微吃惊道,“适才他走来时,我倒真没看出这孩子竟是个盲的!” 黑衣男子一开口,系统就标出了他的身份——祈宁首徒,符风。 比起梁则,符风的名字显然更如雷贯耳。 十八岁拔试剑大会头筹,二十三岁斩魔道流天才云增,二十五岁悟透“茹殷剑法”、此后世间少有敌手。 更为人称道的,是他与妻子的缱绻姻缘。青梅竹马,生死与共。可惜天妒良缘,其妻在孕期因病故去、一尸两命。此后符风便从令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令人同情的孤家寡人。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一蹶不振,这些年来潜心习武,倒于武道一途精进许多,也算是因祸得福。 元原对旁人家的爱恨情仇没什么兴趣,但他对这人的“茹殷剑法”倒是很有兴趣。 “茹殷剑法”为秋宁剑谷顶级剑法之一,却并不下授,而今会这剑法的也只有符风和祈宁两人耳。只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才能让这两人将此剑法交给自己。 祈宁性情古怪,不是个善谈的人,与元原说了几句话便推说自己累了,挥手让元原离开。 大殿之外,骤雨初歇,渐渐透出了一点暖阳来。元原看不见这暖阳,却能感觉到些许的暖意。 舒明决一直等在殿外,此时见他出来便迎上前为他和李红袖各披了件外衣,却不说什么“注意身体”之类的好听话,只对元原道:“早先已跟谷主报备过,你与我同住。现在已收拾妥当了。” 话毕,又转向李红袖:“姑娘非本谷弟子,只能委屈你住客房了,可好?” 李红袖无所谓地捻了捻裙摆,偏头笑道:“好呀。” 与舒明决同至的婢女连忙引着李红袖去了别院。而元原则听话地任由舒明决牵住他的手,一路行到了“逐云苑”。这“逐云苑”便是秋宁剑谷中的宿舍了。苑中以一人造湖相隔,湖左住着男弟子,湖右住着女弟子。 逐云苑内宽敞得很,本不用两人同住。但祈宁惦记元原年幼,便将他安置到了舒明决的屋内,也算能受到照拂。 “此处便是我的居所了。”舒明决引元原入院。 元原轻嗅,鼻翼间满是竹子的淡淡清香,不由喟叹道:“师兄是个爱竹之人呢!” 舒明决温和微笑:“然。竹有君子之风。” 他这话刚说完,马上就有个毫无君子之风的人从他屋中冲了出来。舒明决看着那人,眉头紧皱,喝道:“楚裕!你又要做什么?” 楚裕咬咬嘴唇,似乎有些害怕发了火的舒明决,却仍抱紧了怀中的锦被,鼓起勇气道了句:“我要他与我同住!” 元原心中暗道“有趣”,面上却露出一副惶恐之色,还往舒明决身后躲了躲。 舒明决先是摸了摸元原的头,又朝楚裕递了一记眼刀、下了最后通牒:“把被子放下!” 楚裕一声不吭,抱着被子就要离开。 他从小被舒明决带大,虽说天性顽劣,却很听舒明决的话,从不曾如此坚定地反抗过。 舒明决怒火中烧,又有些失望,解下佩剑、便要用佩剑击他的后背。 ——却被一只带了暖玉扳指的手拦在了半空中。 “师兄,火气怎么这么大?”这是个男子,声音中却带着点阴柔的绵软。 楚裕一见到这人,眸中冷光忽得盛极,却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男子上前一步,盯住躲在舒明决身后的元原,唇角一挑,突然伸出手掐了一下他的脸蛋。 那只手带着刺骨的寒意,竟不像一只活人的手。元原被这手碰到险些不自觉躲开,勉强忍耐住,还朝那人笑了笑。 男子语气温和,对他回以一笑,道:“我是你符风师伯的二弟子,容寒裳。你叫我容师兄就好。” 说完,他又看向楚裕:“你又犯了什么错?怎惹得大师兄如此生气?” 楚裕被他一望,马上身形不稳地后退一步,眼神不自觉地躲开了他,一言不发。 舒明决看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怒火更盛,替他解释道:“云儿太小,谷主不放心他一人生活,便让他与我同住,也好照拂一二。可这个混账不知又抽什么风,偏要云儿与他同住去!” 容寒裳眸光沉沉,道了声:“那便让云儿住到我那里吧!” “不行!” 元原还未反对,楚裕却先替他喊出了声。被他这一吼,三人都怔了怔。 舒明决吃惊道:“你平日不是最听寒裳的话吗?今日怎了?要造反了?” 容寒裳眼睛一眯,幽幽道:“恐怕是来了新朋友,就不愿意理会我们了呀!” 楚裕又是微不可查地一抖,不敢再开口了。舒明决叹口气,对元原道:“那便由云儿来决定吧,云儿想住到哪里去?” 楚裕闻言,立刻紧张地盯住了元原,似乎生怕他说出其他的答案。 元原侧头抿唇,认真思考了片刻后,竟突然上前一步,准确地停在了楚裕身边:“那我就和他同住吧!” 不仅是舒明决二人,就连楚裕都没想到他真的会选择自己。毕竟自己刚一与其见面就闹了不愉快,正常人都会嫌恶自己的吧,他怎么...... 元原对这三人的吃惊毫不在意。他会选择楚裕自然是有原因的。 初见时的下马威、刚刚不由分说抱住他被子强迫他与其同住的任性。这种种足以让元原讨厌他了。只不过,讨厌归讨厌,还是要审时度势的。毕竟他还有个叫作“系统”的东西。 刚一见面时,系统中代表舒明决的圆点是黄色的,这个颜色表示了中立。也就是说,那时舒明决还并未承认他,直到与他交谈了一路,似乎是觉得颇为欣赏他的言谈举止,那颗点才从黄色变为了绿色。 可与现实情况并不相同的是,楚裕虽然一开始就来势汹汹,但代表他的小点却一直是绿色的。他竟从一开始就已把自己当作了友军。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又为何一直对自己持有敌意呢? 元原对此甚是不解,便一直在默默观察。 直到容寒裳出现。 那颗在屏幕上闪闪发光的红点,让元原想不被引起注意都不行。再加上元原最喜欢以坏想法揣测别人的思维模式,他很难不将这红点与楚裕的反常加以联想—— 难道说,楚裕不是因讨厌自己才找麻烦,而是在,示警? 抢先真正有恶意的人一步,先以攻击性的方式提示他——这个谷中并不安全,让他提高防范之心。再用蛮不讲理的方式让他与自己同住,使他躲开那个危险的人。 恐怕今日就算自己没有选择住到楚裕那里,楚裕也会想出其他办法逼自己搬过去的。 本以为这个能养出梁则的秋宁剑谷是一群傻白甜聚集的无聊处所,没想到却让他惊喜连连啊! 元原本人发了话,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舒明决虽不解元原的决定,却仍然尊重了他的意愿,帮着他把行李细软都搬到了楚裕的房间。 “阿裕,不许欺负云儿!”舒明决临走前又板着脸叮嘱了一遍,见楚裕乖乖应了,才放心地跟着容寒裳一起走了。 见这两人终于离开,元原本以为楚裕会和自己说些什么,却不料楚裕竟一言不发,转身便要回他自己床上歇息去了。 元原笑着起身,坐到了楚裕床前的桌子旁,以手托腮、饶有兴致地道:“你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楚裕冷哼:“和你说什么?我警告你,你少跟我说话!我不喜欢你!” “哦。”元原点点头,故作天真道,“可我挺喜欢你的。” 说着,他起身走到楚裕身旁,温柔地对他笑了笑。 楚裕“啧”了一声,刚要推开元原,却忽觉一阵强风突袭、直击他胸口,竟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砰!”冷硬的墙壁瞬间击中了楚裕的背部!他疼得不住龇牙咧嘴,既想捂胸口,又想揉后背,眼前全是因头晕而产生的金星。 挥出这一掌的人却从容得很,他走到楚裕身前、轻轻掸了掸衣上灰尘,稚嫩的声音中满是寒意和嘲讽—— “呵,自作聪明!” 楚裕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他面前的元原,吃惊道:“你......” “我怎么了?”元原淡淡道,“觉得自己帮错人了?” 楚裕抖着嘴唇,被这变故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见元原已俯身靠近,他不自觉地就想后退,可身后冰冷的墙壁却已完全阻了他的退路。 元原捏住楚裕的下巴,露出一个令他毛骨悚然的微笑来:“我问,你答。” 楚裕喉咙一紧,刚想挣扎着反抗一下,对方却已覆掌于他后背上。顷刻间,一股冰冷的内力直冲他各处痛穴,直教他疼得牙齿咯吱作响、汗珠一颗颗砸到地上。 对方的声音如附骨之疽紧随他耳侧,又重复了一次:“我问,你答。” 楚裕这次再不敢反抗,拼命点头,又想起这人看不见,忙补了句:“好!好!” 对方见他终于听话了,才稍稍满意地离远了些,笑道:“你与那容寒裳有仇?” 楚裕道:“......然。” 元原又问:“因何结仇?” 楚裕沉默片刻,见元原眉头因他不言而忽然一紧,吓得马上就要开口,但却并没有成功说出来—— 剧烈的疼痛在他即将开口的那一瞬席卷了他的全身,体内一股热浪突然升起翻腾,似乎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灼烧殆尽!楚裕疼得几乎晕厥,不自觉地在地上打滚,抽搐了许久才稍微缓和,眼角竟已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这变故来得突然! 元原疑惑地将手掌再次附上了楚裕的后背。楚裕以为这人又要折磨自己,有心想躲,却已一点力气也无,只能闭紧双眸任由他施为。 却不料,这次竟有股清凉的气息顺着那人手掌一直流淌进他体内,与那道热浪相撞!须臾之间,那因灼烧而产生的痛苦竟无端被缓和了些。 元原看了看系统给出的提示,道了句:“你中了毒。” 楚裕嘴唇紧抿,显然是早已知道这个事实。他只往元原身边又靠了靠,克制不住地道:“求你。” 元原起身收手,不愿再浪费内力。但楚裕却已被疼得理智尽失,竟向他这边爬了过来,嘴里仍念叨着:“求求你,好疼......” 元原冷冷道:“告诉我,下毒的人是谁?容寒裳?” 不料他话音刚落,楚裕体内的热浪便再次翻涌起来,令楚裕疼得直欲以头抢地。楚裕这次甚至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缩成一团,瑟缩着身体默默哭泣着。 元原听着他的啜泣声,无奈地上前了一步。这人要是真被疼死了,自己可就说不清了。他倒是并不怕担上什么“杀人凶手”的罪名,可不属于自己的锅,他不想背。 楚裕在朦胧中感觉后背一凉,又是适才的清凉内力。这次的内力比方才更为雄厚,楚裕在这内力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元原叹口气,伸出袖子替楚裕擦了擦泪水,拎住他衣服的后领口,将他整个人拖行到了床边、连推带拽地弄上了床。 看起来,楚裕只要一想说出真相就会疼痛难忍。只是这么通人性的毒,他还真不相信这世界会有。 除非—— 那个下毒的人,曾多次诱骗楚裕生出向别人说出真相的心思,却又在每一次他要开口时催动他体内的毒性。 就像是被电击的小白鼠,一次次重复形成了条件反射。此后楚裕只要再想说出真相,体内内力和毒素就会自动产生反应,痛苦便随之席卷而来。 真是好手段!有点意思。 元原伸了个懒腰,倚到窗边吹了会儿凉风。这时已近酉时,温度刚刚好,他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心情舒畅得很。一时竟有种自己还身处于乐生堡的错觉。 元原合眸侧耳,又听了会夏末的蝉鸣,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休息。 一夜好梦。 第二日一早,游戏显示的时间刚刚到达寅时,元原便已醒了过来。这倒不是因他勤奋于练武,而是被生人惊醒了。 有人坐到了他屋中的桌旁,身上还带着令元原厌恶的寒意。元原也不装睡,揉揉眼睛坐了起来,看着游戏界面中的红点,朝这人笑道:“容师兄。” 容寒裳放下茶杯,略惊奇道:“你怎知是我?” 元原撩开身上被子,走到桌前为自己也倒了杯茶:“感觉。” 容寒裳微微敛眸,道:“什么感觉?” 元原品了口茶,不答反问:“这是日铸雪芽?” 容寒裳似笑非笑:“你年纪不大,居然还懂茶。” 元原颔首,也笑得别有深意:“有些事情,不是年龄越大就越有优势的。” 容寒裳放下茶杯,打开了身侧的包裹,从中取出了几件衣服来:“这是我昨夜特意派人为你赶制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元原接过衣服,在手中好一阵摩挲,笑道:“谢谢容师兄。” 容寒裳满意地敛衣起身,行到元原身边,刚想俯身对他说点什么—— 却突然感到腰腹一凉。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那把已没入自己身体的匕首,连忙欲用手捂住,却又有鲜血从他指间不受控制地渗出。 容寒裳瞪大眼睛盯住正握着这把匕首的元原,对方却丝毫没有做了坏事的惶恐,甚至还勾出了一抹绚烂如不知世事的微笑,道—— “容师兄,疼吗?” 第二十四章 入谷第二天就伤了人,伤的还是自己的师兄。元原也算是在谷中一战成名了。 虽然这名声不太好。 云央殿前,一身白衣的元原苍白着脸色跪在烈日之下,双眼紧闭。远远看去,他就像是个没有生命的雪人,即将被这毒辣的阳光融化、消散于这世间。 梁则匆匆赶来,只看了自家徒弟一眼,心就已痛得狠狠揪起。 他顾不上安慰元原,也顾不得所谓谷内规矩,踉跄着脚步冲到殿内,噗咚一声就对着高座之上的人跪了下去。 “师父!师父!求您原谅云儿吧,这中间肯定有误会啊!” 祈宁刚接过舒明决递过的茶啜了一口,被梁则这突然一跪、惊得差点没将茶尽数喷出。 “你能不能冷静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慌慌张张!” 梁则以头抢地:“师父!云儿身体不好,真的不能跪太久,我替他受罚好不好?” 他这一头磕得实在,一抬起来、额间已多了一道红印。 祈宁见到这道红印,心疼得手腕一抖、险些打翻茶碗,连忙敛衣奔下高座,扶住了梁则:“则儿啊!疼不疼?” 梁则马上抓住机会,可怜道:“头不疼,心疼!” “好好好,不疼不疼!”他朝着舒明决挥了下袖子,急道,“快去让你小师弟起来!” 梁则拽住祈宁的袖尾,再次补充:“师父,云儿不仅不能久跪,也不能晒着......” 祈宁马上跟着补充:“好!让他进殿!” 一旁的舒明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艰难地道了句:“......是。” 元原本以为自己怎么也得跪个大半天,他还稍稍计划了一下什么时候装晕。没想到,自己才跪了一炷香的时间,舒明决就已经来告知他起身进殿了。 他师父求情这么好使? 殿内。祈宁已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梁则也坐到了一侧,正满面担心地看着元原。 “云儿,怎么样?头晕不?” 元原道:“云儿无事,很好。” 他答得认真恳切,字句间却分明是用不上力气的虚弱,明显是在逞能。 梁则见他如此,眸光一闪,对容寒裳的无理由迁怒令他的语气彻底冷了下来:“师父!云儿乖巧懂事,绝不是会做出伤害长辈之事的人,请您明断!” 祈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说是否相信元原,也不说是否对这事已有计较。他只对元原道:“既然你师父为你求情,那你便回房间休息去吧。” 元原一愣,不曾想祈宁竟就这样放他离开,也不再提追究之事。他不明所以,却只好压下满心疑惑、俯首一拜,道:“是。” 这场莫名其妙的风波,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压了下去,谷中弟子无法不议论纷纷。不仅议论于事情的真相,也议论于元原这个人本身。 是以,原本谷中新来了弟子,大家都是要过来拜访一下的。但此事一出,元原的处所竟门可罗雀,一时冷清得很。 “大家都是这样的......怕惹事。何况......容寒裳在弟子中,威望很高,毕竟他平时装得很好。”楚裕怕元原因此不快,更怕他因不快而迁怒自己,便接连几日都十分勤快地为元原端茶倒水、还附带每日都不重样的安慰。 元原对此倒毫不在意,他指尖搭在茶杯旁,轻轻敲了敲杯壁,问道:“容师兄的身体如何了?” 楚裕偷偷抬眸看他一眼,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更想不通他怎么还称呼那人为师兄,却不敢将疑惑表露在言语中,只道:“据说身体正在好转,过几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很好。”元原突然莞尔,柔柔道,“阿裕,我要是有事情需要你帮忙的话,你帮不帮我?” 楚裕被这话一惊,竟踟蹰片刻。元原未听到他回答,笑容突然加深:“怎么,不愿?” “不是不是!愿!愿!”楚裕吓得膝盖一软,差点给元原跪下,颤抖着道,“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元原吹了吹茶上的雾气,轻声道了几句话。 *** 三个时辰后。 云央殿旁的偏殿中,祈宁正凝神抚琴。符风侍于其侧,闭眸倾听。音韵正浓时,祈宁弹琴的指尖却突然一滞,与符风一同抬眸看向了殿门外。 果然,片刻后,楚裕满脸纠结地从殿外走了进来,纳首拜道:“谷主、师父,容、容师兄他、他的伤就要好了!” 祈宁轻拨了下琴弦、并不接话,一旁的符风却笑道:“他好他的,与你何干?” 楚裕额上渗出冷汗,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情,却又咬咬牙、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来。他向前爬了两下,沉声道:“谷主、师父,其实......” 楚裕话未说完,毒已再次发作,他脑袋一沉便失去理智地低声咆哮起来。 符风一惊,马上步下玉阶、走到楚裕身旁为他把了把脉,又将手附上他后背输送了一会内力。见其终于平静下来,才抬头对祈宁道:“中毒了,是‘逐云泣’!” “逐云泣?”听到这个名字,就连祈宁也吃惊了一瞬。 “逐云泣”第一次出现在江湖上要追溯到三十年前,而与这个名字唯美、含义恐怖的毒/药同时出现在江湖人视线中的,是创造了它的天才毒师,慕和。 传言慕和之母在孕期间误食有毒草药,竟因祸得福,至慕和生而便有内力。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下,慕和的爹娘自然对其给予了无限期望。但可惜的是,慕和竟对武道一途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在父母逼迫之下简单学了几招几式。 就在江湖中都惋惜于他空有天赋时,慕和却突然失踪了,这一失踪便是整整七年。 七年后,是时刚刚二十岁的慕和突然再现于江湖之中,还携了一本,他在这七年中所著的心血之作——《云音》。 这书名婉约,书中写的却是整整一百种毒/药的制作方法。这些毒/药有即刻便能取人性命的,也有慢性长期的。但无一例外,每一种毒/药,都会带来极致的痛苦。 后来,魔道流天才云增与其交好,得到了这本《云音》,便生出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念头——将这百种毒/药按痛苦程度排序。 他随意找了一个当时以身体素质良好闻名的家族、以人试药,并认真记录了这些人毒发时的痛苦之状,真的将这百种药排出了一个顺序来。而后,此家族整一百四十二人,除一人外,皆死无全尸。 逃出来的是这家最小的孩子,侥幸被秋宁剑谷是时的谷主首徒祈宁所救,教其剑法。十年后,当年的孩童已过弱冠之龄,其武功更是后来居上,竟一剑斩了已犯下滔天罪恶的云增,为家人报了仇。 这个孩子,正是符风。 在云增排序后的《云音》中,“逐云泣”位列倒数第一,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让楚裕这个半大的孩子痛苦到死去活来。只不过这《云音》在云增和慕和死后便已绝迹于江湖、知之者甚少,现在楚裕中的这份“逐云泣”会是由谁配出的呢? 符风眼中寒光乍起,显然是回忆起了当年自己亲族所遭遇的灾祸。他沉思了片刻,忽然侧头对祈宁道:“师父,会不会是......” 祈宁也已想到了这一层,对他点点头,道:“把那个孩子叫来。” 片刻后,被舒明决带来的元原恭敬跪拜。他脸色仍然不算好,却沉稳冷静,颇有气势。 祈宁打量了他半晌,道:“你那日到底为何刺伤你师兄?” 原随云薄唇微抿,犹疑片刻,方道:“为了自保。” “自保?” “然。”他面色中带了点惨意,“其实......其实楚师兄他、他中了毒。” 符风若有所思:“这与寒裳有什么关系吗?” 原随云呼吸一紧,面上现出挣扎之色,半晌,才回答道:“那毒,正是容师兄下的。” 符风不可置信地惊呼道:“寒裳?” 原随云点点头:“然。其实我刚来谷中时,楚师兄就曾偷偷与我叙谈过。” “他也并没有说别的什么,只告诉我要小心容师兄。我那时不明所以,但已心生防范。 “后来......事情发生那日,容师兄突然来了我的房间,说是给我带了新茶叶,想让我尝尝。我因戒备不肯喝,没想到,之后师兄竟变了副模样,想逼我把茶喝下去...... “楚师兄见状就想阻拦,不料他却不知因何缘由、突然倒在地上痛苦□□起来。我向容师兄求救,他却大笑不止,还威胁我说......说要把我也变成这个样子。 “我那时实在害怕,便拿起刀想要挣扎一番,或许容师兄未曾想到过我会反抗,便真的被我刺伤了。” 符风将这信息量极大的一段话在脑海中细细琢磨了一遍,问道:“你可确定那茶里有毒?” 原随云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我当时并不知楚师兄是中了毒,只觉得那情况太令我恐慌,我、我也是头脑一热,才......” 符风又道:“那你当日为何不说出真相?又为何随身带着匕首?” 原随云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道:“我当时被吓坏了,不敢说。而带着匕首是、是因为我之前曾被歹人掳走过......从那以后,我便有了随身佩戴匕首的习惯。” 原随云的话亦真亦假,符风一时竟也无法确切判断。 但符风当年曾亲眼见过云增配药,对《云音》中药物有一定了解,他眼眸一转便有了想法、对祈宁道:“师父,《云音》上记载的□□配制起来都十分繁琐,且药材大多生于陆北,距此深远,所以......” 祈宁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逐云泣”药性虽狠,却并不持久。容寒裳若想用此毒控制楚裕,必然要接连配出新药才行。而秋宁剑谷每次出谷都要报备、很不方便,容寒裳自然会存下一些药材以备后用。 也就是说,他房中,很可能还藏着用来配制“逐云泣”的药材! 第二十五章 舒明决带来的弟子将容寒裳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这阵仗太大、舒明决也无意阻拦,是以屋外围观者众,堪谓摩肩接踵。 与吃瓜群众的不明真相不同,当事人容寒裳的面上倒是一派云淡风轻。舒明决来得突然、没有给他更衣的时间,他便简单披了件青色长袍在外,苍白着脸色、倚在桌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些翻箱倒柜的人。 容寒裳当然知道这些人是来找什么的。 自原随云初至之日、楚裕举止反常之时,他便想到,即便自己已在楚裕身上用了诸多心思,但楚裕仍有可能会导致此事败露。因此他那时便已生了主意——先销毁一切可作为证据的东西,再找机会除掉楚裕。 药材什么的确实不易收集,但危急关头总要有所取舍的。 果然,众人翻了许久,却仍是一无所获。舒明决已开始在心中暗自嘀咕,难道他们冤枉容寒裳了? 思及至此,他有些歉疚地看向容寒裳:“师弟,抱歉弄乱了你的房间,我一会儿会派人过来收拾一下的。” 容寒裳笑得温雅,道:“我无事。只是......阿裕还好吗?” 舒明决叹口气,面上现出担忧来:“阿裕的毒暂时被压制住了,只是这个下毒的人一日不被揪出,谷中便一日难得安宁啊......” 容寒裳闻言,立刻装出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附议道:“没错!”他情绪激动,牵扯到了伤口,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舒明决见状忙迎到他身侧,安慰道:“师弟,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就好。” 容寒裳虚弱地点点头,抓住舒明决的手腕轻轻握了握,道:“好。师兄能者多劳,辛苦了。” 既已查明,舒明决也不再多留,挥一挥手便要众人都随他退下。门外围观弟子中对容寒裳向来有好感的人也都松了口气。 他们就说嘛!容师兄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就知道肯定是那个楚裕又胡言乱语了!还有那个帮着楚裕添油加醋的原随云,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好在,清者自清! 舒明决朝容寒裳点了点头,示了去意。容寒裳心中暗喜,表面上却做出想要挣扎着起身相送的样子。舒明决自要婉拒,只是还未等他将婉拒的话说出,却已有人打断了他—— “师兄!还有个地方没查过呢!” 众人闻言皆是一滞,寻音望去,齐齐盯住了急急赶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楚裕。 舒明决先打量了他两眼,见他似已无碍,这才放下心、斥责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还不回去休息?” 楚裕却顾不上回答这个,眼神坚定地望着舒明决道:“师兄,请您搜查容寒裳的枕下!” 舒明决愣了一瞬。 这枕下他确实没有搜查。符风为替他明确搜查目标,给他列出了几味有代表性的药材。 其中一味,名“迟风引”。 这味药材有较重的香气,更重要的是,它的香气有毒。 据记载,其气味轻可至呕吐晕眩、重可致死。或许对于身强体壮之人来说,闻到这药味未必真有性命危险。可对于受伤未愈的容寒裳来说,如果他真把这药材放在枕边,那就无疑是在赌命了。 舒明决从不曾真正相信,同自己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师弟会是个心思深沉诡谲之人,是以也根本没想过要去翻他的枕头。 可阿裕为什么会突然赶来、提醒这个地方呢?难道......难道阿裕真的对此颇有把握吗? 舒明决抿了抿唇,略带犹疑地看向了容寒裳:“寒裳......我......” 容寒裳先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楚裕,直将楚裕吓得低下了头,方转头对舒明决突然从容一笑,道:“没事师兄,你搜吧!” 见他如此淡定,舒明决刚提起的心又稍稍放下。看来果然是阿裕随便说的吧!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走到容寒裳床边,手一用力便掀开了枕头。这枕下只放了一个安神的香囊,是谷中按例发放的样式,囊中的迷迭香正散发着浓烈的香气。这香囊太过常见,舒明决看了一眼便想放下。 却又突然心中一紧。 他迟疑了一瞬,将那香囊托在手心,略有些紧张地解开了香囊的带子。 香囊中,层层草药掩盖下,有些许被碾碎了的淡黄色残渣。 因为迷迭香香气更重,这黄色残渣的味道被完全掩盖住,是以他方才进屋时竟全然不曾察觉到。 舒明决抖着手捻出一点、看了一会,竟忽觉嘴中似乎有股苦涩味骤然蔓延开来。他回过头,目光苍凉地看向了容寒裳、一字一顿道:“师弟......你真让我失望。” 这迟风引已被碾碎成了这个样子,若是旁人自然是看不出其原本形状的,但舒明决却能。 因为当年,仇家借以害死他爹娘和妹妹的,正是这味药材。而被他用来做复仇工具的,也是这味药材。 没人比他更清楚“迟风引”被碾碎以后的样子了,这也正是祈宁会派他来搜查的原因。 若要制“逐云泣”,迟风引便是必需品。又因其太过难得,容寒裳就算舍得毁了其他的药,也绝不会舍得毁掉它的。 舒明决心中剧痛。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的小师弟居然真的是这样的人!枉自己与他朝夕相处整整十年,原来竟从未看透过他! 容寒裳目光里满是茫然,当看到舒明决指尖的迟风引碎末的那一瞬,他脑中似乎突然升起了“轰”的一声,震得他头晕极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明明都已经销毁掉了! 他明明下了狠心一点未留,全部都毁掉了啊! 容寒裳略显慌乱地看向舒明决:“师兄,你相信我!这是有人陷害我啊!” 舒明决收好香囊,眼眶里还残留着尚未褪去的微红,眸间却已满是寒意:“陷害你?你是说,有人偷偷把这香囊放进你枕下?” 容寒裳迟疑地点了点头:“或许......” 舒明决冷笑道:“什么时候?怎么陷害?” 容寒裳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自他受伤以来,这屋里日日有人看护,且每次至少两人。就算有人想陷害他,又怎么能躲得过旁人的巡查呢? 舒明决心中发寒,再不想看容寒裳一眼,只朝其他弟子挥了挥手,道:“押他去刑堂!” 见事已至此,容寒裳眸色一沉,也不反抗,顺从地任用走上前的弟子擒住了自己。现在再挣扎已无甚用处,只能徒增苦楚罢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眼前却忽然闪过了一道月白色的身影。 于他七步之外,有一孩童盈盈而立。 这孩童明明目不能视,可其莹润俊俏的小脸却准确地对着他的方向,须臾,绽开了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来。 一阵凛冽的寒意瞬间包裹住了容寒裳的心脏。 难道...... 难道他当日刺伤自己,就是为了制造出无人能嫁祸自己的处境,好让今日的自己哑口无言、无从申辩? 可即便如此,他是怎么弄到迟风引的? 要知道,迟风引只生长于陆北苦寒之地,想要找到这味药就必然要去一趟陆北。但自这孩子来到谷中后,无人曾出过谷啊! 除此之外,这孩子怎么会知道配制“逐云泣”需要这味药材?又是怎么逃过自己的视线,将这药材放入自己香囊中的? 容寒裳满心都是不解,可却无一人能为他解答。身旁的弟子手上用力,很快就将他拽离了处所。 唯一知道真相的元原,目送着地图中那颗最闪耀的红点渐行渐远,轻轻摸了摸耳垂。 早在那日触碰到中毒了的楚裕后,系统便已给出了楚裕所中之毒的名字、出处、以及配制方法。知道了“迟风引”这味药材,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他虽不能出谷,酸与却可以代而为之。只要将这药材的模样在脑海中过一遍,酸与便能准确地找到它。 接下来,就是将迟风引放到容寒裳枕下这一步。 虽然可以隐身潜入,但难保容寒裳不会发现。一旦被他发现了自己的气息,那不仅嫁祸不成,还会暴露自己的秘密。 所以他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容寒裳的注意力会被大大分散,难以察觉自己气息的时机。 这个时机,便是舒明决前来搜查的这段时间。 即便确信自己的药材皆已被销毁,但做贼心虚的潜意识和对舒明决的猜疑与不信任,仍让容寒裳不自觉地集中了注意力、仔细关注着舒明决和与其同至的众弟子。 其后,楚裕的突然出现,则骤然打断了这份集中。这集中被突然分散的片刻,会造成一个令容寒裳思维迟钝的空档。趁这个时候,隐身了的元原便从容地行到容寒裳床边,将已准备好的香囊放到了他的枕下。 因为所有人都将目光和关注投给了楚裕,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且这香囊,谷中人人都有,款式全部一致。容寒裳就算想辩解这香囊不是他的,也说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方式,还会使别人产生一种“容寒裳不仅对别人狠毒,对自己也毫不留情”的感观。一个如此心思叵测之人,谷中谁还敢留他?就算他到时候想狡辩出“因与楚裕结仇,想要报复”之类的理由,旁人也不会再敢相信他了。 ——至于那些犹自偷偷低语、为容寒裳打抱不平的人? 若真有人心系与他,早就在他身临危难时伸出援手、与其同甘共苦了。而那些只会站在一旁跟着事件发展说三道四的,其实不过都是看客而已。 何足为惧? *** 半个时辰后。 云央殿中,祈宁闭目坐于高座之上,听着童子禀报适才发生的一切。 待童子禀完,祈宁沉默片刻,脸上忽然生出一点喜悦,打了个手势示意童子退下。 “师父,您好像很高兴?”符风在一旁笑道。 祈宁不再掩饰,哈哈大笑了两声,点头道:“高兴!当然高兴!” 他起身走下高座,望向门外宽阔的剑谷景色:“我本以为则儿带回来的会是个和他类似的傻孩子,没想到,却是这么精明的一个娃娃。” 祈宁顿了顿,长叹一声、悠悠道:“你也知道,我一直担忧你我后继无人。寒裳心思阴鸷,明决不够明断。其他弟子中,蓉蓉虽出色些,却也是聪慧有余、狠厉不足。唯有这个孩子,唯有他!” 秋宁剑谷树敌无数,自然不能将谷主之位传给一个傻白甜。可若这人太过狠毒,又难以保证其是否会对谷中不利。 符风起身行到祈宁身边,附和道:“是啊!而且这个云儿不仅有智有谋,还有愿以身犯险、回护同伴的仁义,实在是个好孩子!只是......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得到那药草,并避过众人耳目、将其放在寒裳枕下的呢?” 祈宁闻言,一双狭长眼眸微微眯起。沉默许久,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意,道了句:“那不重要。这谷中......谁没有一点秘密呢?” 殿外,百丈远处,有人正站在淡蓝色回殇花下。他一身月白色锦袍被这花色叠掩,隐隐带着缥缈之气。 这人静静盯着自己眼前的游戏面板,当看到代表着祈宁的那个圆点终于从黄色变为了绿色时,他薄唇突然一挑,勾出了一个极为满足的笑容。 甚好! 看来—— 离得到《茹殷剑谱》,又近了一步呢! 第二十六章 无尽黑暗里,有人漂浮于半空之中。 自从那把长剑穿胸而过后,这人便被困进了这股稠密的黑暗。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也没有别人。 只有他自己。 但是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处于一种漂浮状态,过往的一世竟就在这时光磋磨中慢慢被消磨地模糊起来。 那些爱恨情仇、那个他深爱的妻子、那个被他背叛了的好友,甚至最后那一剑带来的剧痛。 都渐渐模糊。 直到,突然有光出现。 他也从这漂浮的半空被放了下来。身边仍是虚无无一物的世界,却开始有声音同他说话。这个声音教他谋略,教他武功,教他捡起那些快被自己忘记的、足以致他人于死地的手段。 又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一切蓦地轰然破碎。他本该惊慌,却因这漫长岁月的磨炼而显得淡定极了。他冷静地看着这个在适才呼唤了自己、终于将自己从这个空间中召唤出来的人。 这人穿了一身蓝色劲装,未被银白面具掩盖的另一半面容,是令他心生震惊的精致。这眉目好像不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美丽,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瞳中,似乎也没有一点属于“人”的温度。 见到他,这人微微莞尔,对他招了招手,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这人的声音很熟悉,正是这长久岁月中,他唯一能听到的那个声音。 他于这人身前俯身,单膝跪地:“公子。” 对方却不再应了,就像漫天的空寂又席卷而来,就像他世界里唯一的光亮要离开他。 阔别已久的慌张竟突然回归,他想呼唤那人,却一个字也喊不出。 ——直到耳边有声音响起。 “顾堂主?” 这声音清冷极了,虽与那个劲装之人的声音不尽相同,气质却很有几分类似。他听到这个声音便瞬时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画了一半的山水,手中的毛笔早已落下墨色、染污了这一副心血。 自己竟睡着了?而且,居然又梦到了过往。 他揉揉眉心,看向面前站着的少年。 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白衣,左手腕上还绑了一条纹了回殇花的白绫。少年看着他,面无表情,就像一个被精心雕琢的玩偶。 “可是公子有什么安排?” “然。”少年递过一张信笺。 这封淡黄色信笺上染着清浅的郁金香气息,信上的笔迹端正清秀,笔尾却很是狷狂有力。 男子见到这熟悉的字便不自觉勾起了嘴角。然而当看到这信笺右下角的一只貌似老虎又更像是猫的随意画作时,那笑容中又不由自主地带了点无奈。 他放下信笺,指尖点了点这幅画,对少年道:“甜儿又胡闹!” 少年闻言面色不变,声音中却也带了点笑意:“她总是如此。” 门下弟子如斯之多,但敢这样在公子的信笺上乱涂乱画的,也就只有她了。 信上寥寥数语,男子扫了一遍,指尖一捻。一张上好的信笺竟瞬间化为了飞灰。 他起身行到书架旁,从中取下了一本书。这书边角有些泛黄卷皱,显然已被其主人翻看了不知多少次。男子打开这书,拿出了一张夹在书页间的既带着郁金香香气、又已染了书香的信纸来。 挥墨于纸上,他每一笔都落得小心翼翼。四字写完,男子轻轻吹干墨迹,仔细端详了片刻,就像是在端详一件盛满了自己心血的作品—— “必不辱命。” 你放心,我必不辱命。 *** 陆南,秋宁剑谷。 梁则换下练剑时着的劲装,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简单擦拭了一下。 “公子,午饭已备好,您是到偏殿去用,还是由下婢为您端到房间去?”婢女接回帕子,恭敬道。 梁则换好长衫,微微沉吟了一瞬,忽然笑道:“都不。我今天要和我宝贝徒弟一起吃!” 言毕,他已挂好佩剑、披上外袍出了门,步履轻盈地行到了演武场东侧的“离风阁”。 这“离风阁”虽名字风雅,但其实就是个简单的饭堂。每日按时按点来这边练剑、习剑的都是谷中辈分稍小的弟子,练完剑后便会直接在这里用午餐。 梁则除了偶尔客串教习,甚少来这边闲逛,也从没来过这离风阁。只是今日他心血来潮,竟十分想来看看。而且他和自家徒弟也已有三天未见了。哎,三天好久!好想徒弟啊! 此时已是初冬,回殇花也已进入了最后的花期,花色渐渐变得惨淡起来。梁则路过演武场,场上已无一人,满地都是凋零的回殇花瓣。 看来弟子们都已跑去换常服、准备吃饭了。 还是少年好呀!生机勃勃! 梁则一遍胡思乱想,一边挑起了离风阁前的御寒绒帘。可待他望到阁中情形时,却略微吃了一惊。 此时,这不大的暖阁中,除首座所在的桌子外,竟已坐满了人!这些人中不仅有正式拜入师门的弟子,就连许多外门弟子也在座中。粗粗望去,竟几乎门中所有小辈都在这里了。 这是什么情况?集会吗? 又不是人人都会来此习剑啊!怎么却人人都来这里吃饭了? 见梁则突然到来,屋内众人也是一瞬惊愕,连忙起身见礼。 楚裕坐在阁内最接近主座的位置,见他到来,马上迎上前道:“师叔。” 楚裕身侧,一个身着淡粉长裙的少女亦旋即起身,盈盈一礼,同唤道:“师叔。” 梁则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又行到了楚裕那桌寻了个位置,道:“明决和我家云儿呢?” 楚裕恭敬答道:“过几日便是试剑大会,谷主将大师兄和云师弟叫去商量与会事宜了。” 梁则点点头,这才想起来,竟又到了四年一度的试剑大会了。可是这试剑大会有规定道,“所有参加者都必须为已及弱冠、未及而立之龄”。史上唯一一个不合规矩的,也只有当年身为谷主首徒的符风了。按理说,云儿没有资格参与啊!师父怎么把他也叫了过去? 不过这些年来,师父确实对云儿关注极多,不仅时时看管云儿剑法,连其饮食起居也格外注意。 师父到底在想什么呢? 梁则沉默地琢磨了半天,却一点都想不明白。看来动脑这种事情实在不适合自己啊! 他叹口气,却突然想起,自己已坐了半天,怎么还没有婢女过来布菜?再一环顾四周,众弟子面前皆已摆好碗筷,却无一人着急于饭菜怎么还不曾备好。这阁中,一时竟一点声音都没有,人人正襟危坐,就像在等待什么大人物一样。 梁则好奇地看向楚裕,问道:“阿裕,怎么无人布菜?” 楚裕闻言,眼光微不可查地漂移了一瞬,才道:“呃......因、因为大师兄还没到。” 原来是在等舒明决?!现在的孩子都进步了啊!居然知道尊敬兄长了! 粉衣少女见梁则沉默,以为他是略有不愉,忙道:“师叔稍待,我这就让她们准备。” 她说着便朝一直侍立一旁的几位婢女挥了挥手。那几个婢女面面相觑,竟带了点为难的意思并不敢动。 少女笑笑,柔声道:“这位可是云师弟的师父。” 梁则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刚想问“为何突然提及云儿”,却见那几个婢女竟突然速度极快地消失在了原地,片刻后就已端着菜品走了上来。 只是即便见到此景,其他座位的弟子仍不敢动,也没人为他们准备。几位婢女就像是看不见其他人一样,只顾着为梁则一个人忙活,甚至连与梁则同座的楚裕和粉衣少女,都似是被忽略了一般。 梁则僵硬地拿起筷子,一时都不敢落著了,茫然地道了句:“怎么就我一个人吃啊?你们呢?” 粉衣少女抿唇笑道:“我们不饿,再等一会。” 梁则笑道:“你们呀!就是太死板!就算是明决还没到也没关系啊,毕竟是他今天迟来了,你们也不能为了等他就这么饿着啊!” 他说完就朝婢女示意了一下,却不料,几个婢女的目光刚一与他相交,便纷纷低下了头,皆露出了一副惊惶不安的表情。 梁则放下筷子,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难道说,我在谷中风评如此不好?婢女们都怕我,师侄们也都不敢和我一起吃饭? 他正纠结着,门外却突然走进一个女子。这女子一身白衣、腕系白绫,正是几年前入谷后就一直跟在原随云身边的随侍,白祭雪。 她行进门内,先朝梁则行了个礼,又凉凉地扫了那几个婢女一眼,冷道:“备餐。” 这两字一出,婢女们才像是彻底活了过来一样,纷纷往来布菜,一时落碗之音纷杂。 片刻后,绒帘蓦地一动,有两人笑谈着从外走入。 打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面容俊秀,气质温和儒雅,正满面愉悦地同身后的人说着什么。 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个少年。 这少年穿了身天青色锦衣,衣尾领口皆用银线绣了细密的回殇花纹,外头则披了件月白色的狐裘,一圈白色绒毛蓬松地簇拥在他清俊白皙的脸旁。 他生了对如远山般清淡柔和的弯眉。眉下则是一双秀丽雅致、却不怒而威的丹凤眼。然而令人叹惋的是,那双好看的墨色瞳孔中却一点神采也无,满是令人心中酸涩的空洞。 少年正侧耳听着面前的男子叙谈,面上满是闲雅和煦之色,唇角弧度温柔从容。 这是个一眼望到就会令人心生好感的少年,似乎无害得很。然而就在他踏进这暖阁的那一刻,阁内众弟子却竟齐齐起身,低头不敢乱看,面上俱带了惶恐畏惧之意。 众人的突然举动吓了梁则一跳,他默默地咀嚼着刚刚放进口中的鹿肉,疑惑极了。 ——这些孩子也太有礼貌了吧?舒明决这小子的威信居然已经这么高了吗?! 第二十七章 元原一进暖阁,身形还未站稳,就被一只突然扑过来的“大型犬”抱了个满怀。 梁则抱着他蹭啊蹭,蹭了半天,方可怜兮兮地道:“云儿!想我没有?” 元原:“......”如果我没失忆的话,我们才三天没见吧? 他颇为熟练地揉了揉梁则的头发,无奈笑道:“想了。” 说着,那只在梁则背后、无法被其看到的手轻轻挥了挥。 舒明决立时会意,朝众人温和道:“都坐下吧,何必如此多礼。” 众人闻言,却并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站在元原不远处的白祭雪,见其也微微点了头,这才放下心、纷纷落座。 梁则并未察觉任何异样,拉着元原到了座位旁,先给他碗里夹了好几块肉,方对舒明决道:“你把大家都叫到这里来做什么?” 舒明决先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梁则问的是什么,支吾道:“其实不是我叫来的,恩......现在大家经常一起吃饭。” “经常?”梁则面露惊讶之色,“从什么时候开始?” 一旁的元原终于将一块极其难嚼的鹿筋咽了下去,替舒明决回道:“很久了,是我提议的。” “为何?” 元原语重心长:“因为云儿认为,无论在谷内谷外,既为同门弟子,都当相互扶持、如亲如友。所以,常常见面自然是必要的,便做了如此提议。” 梁则将他的话细细咀嚼了片刻,十分感动,深以为然道:“云儿果然心思细腻啊!” 元原连忙谦虚:“是师父教导的好!” 两人相对一笑。 旁观了全程的众人:“......” 秋宁剑谷奉行以勤致胜,因而留给普通弟子的休息时间并不长,午餐时间也极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众人便皆已用餐完毕。 因梁则有午睡的习惯,饭毕便准备回房间去了。他扫了眼四周,见屋内其他人却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心下了然——看来这些孩子是要饭后闲谈、交流感情呀! 于梁则而言,这顿饭吃得又温馨!又欢喜!除了其他人太过安静了些,没什么不对的! 他将手按在出来相送的元原的肩膀上,欣慰道:“云儿,谷中甚幸有你!” 元原继续谦虚微笑:“应该的。” 送走梁则,元原心情颇好地回到了暖阁中。 阁内桌上碗筷皆已被撤下,原侍立一旁的几位婢女也已被白祭雪挥退。一时屋内静得诡异。 他走到桌旁坐下,指骨轻叩桌面,淡道:“怎样?” 粉衣少女递过几纸信笺道:“所有会到场的门派都已查明了。” 这少女名苏蓉蓉,是符风座下唯一一位女弟子,也是楚裕的三师姐。自五年前元原把李红袖派到江南一带后,情报之类的工作便转交给了她。 元原接过信笺,这信笺也是用特殊文字书成,可供盲人读阅。 他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偏头问道:“扶松剑派不是已许多年不曾参加试剑大会了么?” 苏蓉蓉解释道:“这是新任门主慕泽风的决定。不过据说慕泽风本人不会到场,将由其子代为前往。” “哦?”元原心中暗笑。竟还有这样的父亲!自己不敢露面,便派儿子去试水? 扶松剑派正是毒师慕和所在的门派,因慕和著《云音》,致江湖多有纷争。故而整个扶松剑派也被连累的几十年不敢在江湖上走动。而今其再次出现于试剑大会,无非是想尝试着重振威名罢了。 不过,做父亲的担心被寻仇,便让儿子来做替死鬼,也当真是有趣得很! “其他门派可有异动?” 苏蓉蓉将这些时日搜索到的所有情报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方回道:“皆无。” 元原笑着点了点头:“很好。” 苏蓉蓉又道:“只是......最近江南一带出现了一个新的势力,名千杯客。这个势力出现的突然,门主身份也尚未查明,目前只知其一堂主名为顾惜朝。不过......不过这个顾惜朝竟像凭空出现一般,其生平......我们也还在查探中。” “继续查。”元原双手交叉垫于下巴之下,“一旦有了消息,马上回来告诉我。” “是。” 自十年前容寒裳一事终结后,祈宁便开始了对元原的培养。五年前,则正式开始让他接手处理谷中事务。 只不过,虽已有少谷主之实,却无其名。何况,整个谷中的最终大权还在祈宁那里,所以元原并未将秋宁剑谷与自己的势力真正融合起来。 而他的势力,正是苏蓉蓉等人查不到的“千杯客”。 千杯客虽最近一段时日才进入江湖人的视线,但其实已发展许久。包括白祭雪,以及刚被元原派去联络顾惜朝的白七悠,都是千杯客的成员。 至于早已离谷的李红袖,则更是千杯客在江南一带的真正负责人。 千杯客沉淀多年,不过是为了一鸣惊人。而现在看来,这个一鸣惊人的机会,很快就要到了。 安排好秋宁剑谷的事宜,元原也不多待。他向来少与普通弟子一同练习剑法,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现在不再与楚裕同住,已有了自己的院落。因他也看不见,屋中便并未布置得太过繁复,只简单挂了几幅字画,倒是显得干净整洁的多。 谷中之人皆知,原随云不喜他人擅入自己的房间。便是前来打扫的婢女,也要经白祭雪允了才能进屋。 只是现在,这屋中却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就坐在元原的书桌前,正艰难地运着笔墨在一张铺展开的宣纸上乱写乱画。见元原突然推门进屋,这人不仅一点慌乱都没有,眼中还突然闪过了一道明媚的光亮。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 娇俏可人的女音,还带了陆南女子特有的温润绵软。 元原听到这声音,嘴角便不自觉地弯了弯,柔和道:“甜儿,完成了?” “恩!”宋甜儿迎上前,一手拎着一个包裹,全部放到了元原面前的桌子上。 她纤指一挑,先打开了其中一个包裹,这包裹里是个木制的三层食盒。宋甜儿将其依层取下,每层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甜品吃食,样样精巧得很。 宋甜儿先递了一块奶白色的糕点放到元原手中,眼中满是期待:“快尝尝!” 虽不知到底是什么糕点,但元原对于宋甜儿的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品了一口,果然味道极好,甜而不腻。 元原将整个糕点用完,笑问道:“这是什么糕点?糯米糕?” “然也!”宋甜儿双手托腮,笑眯眯地回道,“糯米红豆糕!怎么样?好吃吗?” 元原点头:“好吃。” 宋甜儿开心地拍了拍掌,又道:“既然觉得好吃,就再给你一个礼物,助助兴!” 她说着,将另一个包裹往桌子中央推了推,神秘兮兮地打开了外面的布扣。 这包裹里装着的也是一个木制锦盒,却不似食盒那般分了几层,而属一个整体。锦盒下侧以一小锁锁住,从外面并不能看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宋甜儿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来,打开了封住锦盒的小锁,小脸上染满了想要邀功的得意。 元原心中已有预感,连忙将食盒朝自己的方向拽了拽,唯恐其被弄脏的样子。 果不其然,“咔嚓”一声,锁落匣开,瞬间便有刺鼻的血腥味涌了出来。 而匣内,正是一个怒目圆睁、其状甚为可怖的人头,上面血迹斑斑,已因存放太久生出了*的气息。 元原无奈叹息:“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杀完人以后,把人头挂在他们家门前就好了,怎么总往回带?” 宋甜儿见并未得到自己预期的夸赞,马上鼓起了脸颊,委屈道:“我想跟你分享一下杀人的喜悦嘛!” 元原:“......你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宋甜儿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元原到底是不是在夸自己,不过听这句话的原本意思......似乎是褒奖的? 她眉眼一弯,又喜悦起来,对元原道:“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嫌人头脏吧?要不我下次拿回来的时候先洗洗?” 元原:“......听话,挂门上。好吗?” 宋甜儿嘟嘴,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元原合上锦盒的盖子,又捻了块糯米糕,问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宋甜儿道:“公子放心,都按照公子的计划走着呢!” “七悠呢?你怎么没和他一起回来?” “他?”一听到这个名字,宋甜儿马上翻了个白眼,“那只闷葫芦看着就心烦,我怕我半夜忍不住动手砍了他!” 元原:“......”这还真有可能。 “公子,那你过几日要亲自去趟江南吗?”宋甜儿好奇道。 他们千杯客的人都知道自家公子神出鬼没,可以从容往来于两地之间。虽然这本事听着玄乎吓人,但一想到会这本事的是自家公子,似乎又没那么奇怪了。 “会去。”元原叮嘱道,“甜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守在我屋内,不允任何人进入。” 宋甜儿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如果他们硬闯呢?” “如果有人硬闯的话......” 元原抿唇浅笑,笑得云淡风轻—— “除了我师父,格杀勿论!” 第二十八章 初冬寒凉,就连朦胧江南都带上了几分萧瑟之意。 在这萧瑟中,钱成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 他名钱成,却只对烟花之地比较虔诚。只要得到点钱,他就愿意去迎春阁坐坐。听听小曲儿,陪陪姑娘。人生啊!就是这么潇洒! 只不过,迎春阁也不是人人都能去的。 那里是南堂馆和他们行休谷的分界之地,两方都不得随意干涉,是以他也没办法用自家门派的名号压人,只能靠钱。 不过好在,钱来的容易啊! 只要随便找个人吓唬一下,就能有银子进账了。要是不听话,就打断个胳膊腿啥的,分分钟有家人来送钱,得到的更多! 这样想着,钱成一脚便踹翻了路旁一个老大娘的摊子,无赖道:“老太太,借点钱花呗?” 老大娘被吓了一跳,呆呆坐在地上,半天没回过神。 钱成十分不耐烦地把脚放在地上零散的货物上碾来碾去,恶狠狠地道:“怎么了老太太?听不清楚人话了?我说——” “砰!”突如其来的剧痛,在钱成脑袋上蔓延开来。他捂着脑袋,蒙圈地看向老大娘。 只见大娘手里提了一个石凳,正是造成他脑袋上伤痛的凶器。而对方却丝毫没有伤了人的恐惧,反而极有气势地怒视着他,骂道—— “行休谷的龟孙!老娘给你脸了哈!抢钱抢到我们南堂馆头上了?你是不是找死!” 说着,那石凳又朝钱成头上袭来!钱成还没搞清楚状况,一时竟没躲开,又被锤了个十成十,晕得连辩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情况?!不小心劫错人了?! 拜托!!!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跑什么江湖啊?老老实实摆摊卖货不好吗?!! 好吧好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钱成揉揉脑袋,转身就想走,却又被对方当胸踹了一脚。这一脚踢得又狠又准,丝毫看不出半分属于老人的迟缓:“这就想跑了?不给老娘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你看你能不能跑的了?!” 钱成:“......”服气了...... 一分钱没弄到,还倒搭了好几块碎银子,加满头的伤。钱成真是头顶痛,心中苦! 就说他们应该明确分界的,不然何至于出现这种误伤的情况啊!而且好好的江湖人,摆什么摊啊?南堂馆的人都穷到这程度了吗? 他越想越气,越气头越疼,只得“哎呦哎呦”地捂着脑袋、踉跄着往前走。 但并未走出多远,就被人挡了去路。 这小巷极窄,对方站在路中一动不动,既不说话、也不抬头。甚至就像是没看见钱成一样。 钱成刚刚被老大娘打了个莫名其妙,现在遇到这种身份不确定的人只想敬而远之,何况他的头还痛得很呢。 “兄台,借过下呗?”钱成小心问道。 对方还是一言不发,就像是没有听到钱成的话一样。 钱成心中暗道:“这么倒霉?!一天内遇上两个疯子?而且感觉这个病的也不轻啊!” 他轻轻嗓子,准备再问一句,却突然觉得头顶一痛。 刚被老大娘用凳子打过的地方,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一次,却和之前挨得那几下都不同。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蔓延了全身。 最后的瞬间,他看到了那只从他背后无声无息绕过来的白皙手掌,那手中握着的石头上,还染着斑驳的血迹。 是他的。 *** 行休谷的钱成死了。 这钱成虽然只知好吃懒做,却是行休谷谷主柴友的心腹之一。 他这一死,众人难免都将目光盯上了向来与行休谷不对付的南堂馆。毕竟方圆百里,也就这么两个相邻的门派,何况据知情者称,在钱成死之前半个时辰左右,还曾与南堂馆的刘大娘动过手。 那刘大娘抬起石凳就是狠砸,砸的位置刚好是钱成尸体的致命伤处。 虽然钱成死的地方离两人吵架的地方挺远,可谁知道是不是刘大娘补了一下,或是当时便已重伤、只是走远了才死呢。 外界谣传纷纷,两方当事之门一时却都按兵不动。 南堂馆馆主阎浩听了这事先是把刘大娘叫来好好询问了一番,随后又坐在大殿沉思了一下午,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 傍晚时分,其子阎榕飞匆匆赶回馆中,印证了阎浩的猜测。 阎榕飞屏退左右,面色凝重道:“我们的人当时正在附近,看到了动手的人。” 阎浩盯住他,问道:“是他们自己的人?” “然。”阎榕飞点点头,“是他们家的那个小哑巴。” 这个小哑巴的名字,阎浩也是听过的。年龄不大,武功却极高,可惜不会说话,别人便都称呼他是小哑巴。 小哑巴自小在行休谷长大,是谷主柴友最亲近也是最相信的人。而今居然被派出做这种事,可见柴友对此事的重视程度。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杀掉自己人呢?”阎浩疑惑道,“就算是钱成犯了错,带回去用门规处置就好了,何必弄得这么大张旗鼓?” 阎榕飞恨恨道:“他们就是想嫁祸呗!想栽赃到我们身上,好借此为由头来找我们的麻烦!” 阎浩眯起眼睛摇了摇头:“钱成这人虽然嫖赌都沾,但他脑袋确实灵光,给行休谷出了不少主意。就算是柴友想杀人嫁祸,也不会舍得杀钱成的。” 阎榕飞闻言,也有些不确定,试探着道:“或许是怕小角色没法引起注意?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啊!” “这倒是有可能......”阎浩幽幽道,“只是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啊!榕飞,你派人继续盯着行休谷,有什么动静马上回来禀报!” 阎榕飞领命抱拳:“是!” 此处不远的行休谷中,此时亦是气氛压抑,作为“受害者”的一方,他们心情更不太好。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长老石鹤焦急地在大殿走来走去,整个人慌张万分。 他与柴友是结拜兄弟,也正凭着这层关系才混了个长老当当。然而事实上,无论论武功、还是论智谋,他都没有能堪当大任的本钱。谷中一出事,他马上便慌了神,手足无措。 在他身边,还站了个灰衣少年。少年目光发直地定在殿内空荡荡的主椅上。那里原本应当坐着一个虽痞气极重、却素来聪明果敢的人。但现在,那只是把空无一人的冰冷座椅。 石鹤见他如此,怒道:“你还看什么呀?再看也不能把大哥看活了!大哥不总说你聪明吗,你倒是想个办法啊?说不了话,写出来总行吧!” 灰衣少年恍若未闻,只轻轻眨了眨眼睛,就像是已失去了魂魄一般,对石鹤的话毫无反应。 石鹤气得咬牙,“砰”地一声踢翻了身旁的桌子:“废物!一群废物!” 他走得越发急促,边走边念叨:“他们是不是已经发现大哥死了?现在钱成也被杀了,他们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进攻我们行休谷了?”他双手抱头,“啊”得一声蹲在了地上,“完了!都完了!这下我们肯定死定了!” 江湖中人尚无人知晓,柴友已死,就死在几天前。 无声无息,被人一刀斩了头颅。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他早已过了黄泉路了。 而且柴友那具无头的尸体,是端坐在窗前扶着酒杯的。如果不是缺了个脑袋,他看起来就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柴友作为一谷之主,其武功虽不算是一流,但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名号的。能将这样的人物一刀割头,而且落刀前没有引起柴友的丝毫警觉,这人武功之高可见一斑。可是,会是谁呢? 南堂馆?可并没有听说过南堂馆有这样的人物啊! 群龙无首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在敌方未明、还有人虎视眈眈的时候。所以石鹤只好暗下决定、将这事情压了下来。那日见到柴友死尸的侍女早已被石鹤处理掉。现在,柴友的死,便只有两个人知道—— 他,和这个灰衣少年。 这灰衣少年因不会说话,一直被称作“小哑巴”。虽然小哑巴看起来呆呆的,但他自小聪慧非常,也深受柴友信任。出了这事以后,石鹤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这少年了。 可谁曾想,或许是因为柴友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小哑巴竟从那天开始后便整日浑浑噩噩。与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只知道眼神呆呆地看着一个方向。就跟个木头人一样。 一个木头人怎么能靠得住?! 石鹤急得发抖,这可怎么办呀! 还未等他想出对策,却忽然有阴风乍起,一股浓烟的味道顺着这风远远飘来。 石鹤兀地起身,望向这浓烟的方向,惊道:“南堂馆起火了?” 少年这才有些反应,眸子一转,看向了浓烟所在,却忽然眉头一皱,轻功一运、便朝那火光处冲了过去! 石鹤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急道:“你干嘛去?快回来!” 但在他话音落地之前,少年早已几个起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石鹤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只觉得心跳的突突的响,他忽然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直觉性地感觉到,这事情......可能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可他却已无能为力。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二十九章 火光冲天,连绵成一片灼热的火海。 小哑巴站在房顶上,对这火海隔街相望。 这火烧的不对! 如果是外人放的火,那一定会挑重要的地方来烧,可南堂馆的这把火却只在四角燃烧,刚刚好避开了所有的要害。 难道,是他们自己放的火? 对于江湖人来说,门派就是自己的家。没有人会甘心烧掉自己的家的。 除非,有更严重的事情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行休谷与南堂馆势均力敌,若真是硬碰硬,谁也讨不到好。这也正是两家多年来相安无事的原因。 可两家也都知道,这平静不是永恒的。终将有一方,要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所以,南堂馆就先下手为强了吗? 先杀了谷主,再放火把自己撇干净,做出一副同为受害者的样子,令他们行休谷降低警惕,然后再趁虚而入? 小哑巴在火光中将整件事情都过了一遍。 这确实是阎浩能做出来的事情。 不行,他得马上回去告诉石鹤! 小哑巴转身便要急行,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有风铃声在他身后悠悠响起,叮当的声音在夜色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小哑巴功力不弱,一听到这声音便立时回身戒备。 却呆在了原地。 在他几步外的石阶上,刚刚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竟凭空多出了一个物什。 那物什孤零零的,在石阶上面朝着这边,既诡异又可怜。 小哑巴盯着它,突然眼眶一红。他不受控制地走到那物什前,伸出双手将其捧了起来。 ——就像当年,那个人将快要饿死的他从满地的死人堆里抱出来时一样。 那是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他最在乎的人。 可自己却没能保护好他,甚至连护他全身而死都没能做到。好在,他找到了,他找到了那人遗落的头颅! 他将这物什——柴友的头颅拥在怀中,也不管自己的衣裳会否被这颗已腐烂的头颅蹭脏。 他甚至看起来很开心,就像是一个终于找到了亲人的孩童,开心极了! 然而他并没有开心太久。 在那颗头颅下,还压了一张纸条,纸条微微泛黄,带着他不熟悉的花香味道。 他借着火光仔细地看,上面的字是—— “认贼作父,开心吗?”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认贼作父?这纸条是在指谁? 小哑巴手一松,直觉性地想要丢掉这张纸条,却还是克制不住地看向了它的背面。 背面,也写了一行字。这字清秀端方,却让小哑巴突然升腾起一股极其想吐的恶心感。 ——“当年为一己私欲,害你全村人流离失所、客死他乡的,你自己不清楚是谁吗?” 不清楚,他不清楚! 就算当年他查到了,那也是那些去查探的人故意骗他的! 他明明已经将那些骗子都杀了,怎么还有人说这种谎话来戏弄他! 小哑巴将纸条攥在手心,内力一运,将整个字条震得粉碎,瞬间消失在了漫天红光里。 他要回去,他要把谷主的头颅带回去,他要给谷主下葬! 他这样想着,脚步加速,便要运起轻功。可体内的内力却突然繁杂起来。 说是不在意,可明明还是在意的。而且,在意极了。 他脚步一顿,只觉得全身的内力都因再次被挑开伤疤的痛楚而沸腾起来,他压不住这突然暴躁的内力,身子一弯、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哑巴用手拄着腿,大口喘着粗气,身前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些人急急冲到此处,一见到他以及他怀中狰狞可怖的头颅,便有一年轻男音脱口而出道—— “难道你不仅杀了钱成,还杀了你们谷主?” 什么? 小哑巴抬起头,眼前已站了许多人。 打头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南堂馆馆主,阎浩。而他身边的阎榕飞,正是刚刚出声质问的人。 他们在说什么?难道这果然是他们算计好的吗? 小哑巴的脑子一向灵活,这也正是他能以一孤儿之身得到柴友信赖的原因。 但他现在却已反应不及,刚刚的心脉剧震让他还在阵阵发晕,脑海中的鸣音响个不停、震得他耳朵疼。 他甚至已听不清这些人到底在说什么了,他现在只想马上赶回行休谷,好好安葬谷主。 他踉跄着往前走,脚步虚浮得很。对面的阎榕飞见他如此,手不自觉地便搭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这可是个好机会,如果能趁现在杀了他—— “小哑巴!他们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突如其来的一声质问,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回头望去。 不远处,石鹤不知什么时候已赶了过来。他似乎来的极其匆忙,气息还稍有不稳。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住了小哑巴,冷冷道:“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石鹤在怀疑什么?在怀疑他杀了谷主?就因为别人的几句挑拨,他就怀疑自己了? 小哑巴闭上双眼,苦笑一声。突然想起了以前柴友对石鹤的评价。 “无谋无勇,一无所长。” 若不是柴友记挂着石鹤当年于他困窘时相助的滴水之恩,石鹤哪能这么安稳地当着长老、现在还跑来质问自己? 他有心想现在就击杀了石鹤,□□篡位,登上这谷主之位,替柴友将他的野心继续下去。可他也知现在的自己内力不支,只能将这心思深埋,留待以后再说了。 然而,小哑巴虽然能等,别人却等不及了。 阎榕飞的长剑已然出鞘,剑光与火光相应,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这一剑既不算有力,也不算快速,以小哑巴的身手本能轻松躲开,可他现在已受了伤。五脏六腑的灼烧感和大脑的混沌让他根本无法反应,只能与在场所有人一样,略带惊讶地看着那把剑准确无误地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众人皆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阎榕飞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他将长剑抽出,毫不犹豫照着小哑巴的喉咙处一挥。 剑光凛冽,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少年纤细的脖颈。奔涌出的鲜血直接染红了阎榕飞的衣摆。 阎榕飞看着地上两颗滚动的头颅,长舒了一口气。回过身,却发现父亲并没有用夸赞的眼神看着他,反而略带恼怒。 “父亲?”阎榕飞上前一步不解道。 阎浩无奈地叹道:“糊涂啊!” 这事情分明有诈!可事已至此,已无退路!阎浩回身,咬牙发狠地看向了还傻站在一旁的石鹤。 阎浩目中的凶光被漫天火光映得清清楚楚,石鹤一对上就打了个寒颤,立时便想后退。 可他哪里是阎浩的对手! 阎浩自阎榕飞手中接过长剑,朝转身要跑的石鹤当胸击去。 寒芒瞬间洞穿了石鹤!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从后背透过的剑尖,身心一软便跪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见瞬间除了两人,阎榕飞喜形于色,对阎浩道:“爹,您刚才为何说我糊涂?除了这两个心腹大患难道不是好事吗?” 阎浩摇摇头:“我早已说过,这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小哑巴和石鹤出现的时间都太巧了,恐怕有诈。” 阎榕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会有什么诈,只当是父亲多疑,劝道:“可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应当乘势追击啊!” 阎浩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杀了行休谷的两位干将,已不能再收手。无论这其中包含了什么阴谋算计,都只能硬着头皮去闯了! 阎浩当机立断,朝身后子弟挥手道:“回去集结人马,明日进攻行休谷!” *** 行休谷与南堂馆正式开战了! 这两个门派明争暗斗了许多年,真刀真枪地对上却还是第一次。 行休谷失了两个主力,本处境困顿,却因哀兵之势、反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能来。 两个门派拼了三天三夜,才勉强拼出个胜负。 三天之后。 整个行休谷中一片尸横遍野,全谷之人所剩无几。 而南堂馆这边也是死伤惨重,就连阎浩都满身是伤。阎榕飞则更为凄惨,被人用刀在左大腿处穿了个洞,可能以后都要不良于行了。 不过,好在胜了! 这么多年的争夺终于可因一战终结,南堂馆的人也都松了口气,喜悦非常。 但这喜悦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突然跑来报信的,是被阎浩留在南堂馆看家的心腹。既然能代替阎浩守在家中,其武功自然不弱。 只是现在,这人浑身已被血染得通红,看上去,竟比他们这些刚刚经历了血战的人更为恐怖。 阎浩连忙扶住已奄奄一息的人,震惊道:“馆中出事了?” 那人虚弱地点了点头,挣扎着道了句:“鬼......鬼......” 鬼? 什么鬼? 阎浩还欲再问,可这人已然气息全无,死在了他面前。 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这毋庸置疑,而且很有可能比自己预料的还要糟糕。 阎浩这时终于确信,整件事情确然有第三方在其中暗布棋局。但江湖纷争,本就要靠拼才有机会。事已至此,也是自己的决断使然。 一战刚胜,南堂馆的人虽都疲惫,却士气大好。听说馆中有异,便都自信满满地跟着阎浩一路浩浩荡荡地回了本家,大有一副气吞山河的架势。 只是当他们大张旗鼓地到了馆中时,却蓦地一怔。 馆内竟没有丝毫混乱,更没有他们所想的危机四伏、鸠占鹊巢。 馆中,只有三个人。 当中的一名少女一身如火红衣,正坐在门口的石狮上笑眯眯地看向他们。她神情中没有一点紧张或是戒备,就像是个邻家路过的妹妹,见到他们时甚至还愉悦地晃了晃脚尖。 少女左侧,则站了一名白衣少年。少年腕系白绫,眉目冷清,站的笔直不动。看见他们就跟没看见一样、神色不变,眼中亦波澜不惊。 最后一个人,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这男子一身青色长衫,嘴角含笑,看上去像是个书生般温润儒雅。见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赶过来,这男子似乎有些无奈,低头浅笑道:“你们派来这么多人,莫不是害怕我们了?” 阎榕飞闻言,冷哼道:“是你杀了我们的人?” 青衣男子抬头微哂:“人是杀了。但是不是你们的人,我可就不知道了。”他笑得温和极了,就像是在与好友辩解书中的一段句词般从容,“毕竟他身上也没刻着你们南堂馆的名字呀!” 这话简直堪称厚颜无耻! 南堂馆以运镖起家,馆中很多兄弟都共同出生入死过。更何况经过这几日的血战,他们之间情谊更是增添了几分厚重。现在听这男子不仅杀了自家兄弟,还做如此嘲讽,当即俱是怒火腾起,纷纷握住了自己的武器。 面对着面前众人排山倒海的杀气,青衣男子却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淡淡道:“分明求生有路,却偏要求死。奈何,奈何!” 他话音刚落,人已离开了原地。 阎榕飞只觉耳侧有利剑出鞘之声,刚想看个究竟,却忽觉颈间一痛。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握住自己坠于身侧的长剑,却发现剑已离主,此时正被那青衣男子握在手中细细打量。而剑上,鲜血簇簇滴落。 那是谁的血?他伸出手摸了摸脖子,却只摸到了满手血污和一道深深的血痕。 这青衣男子的速度实在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阎榕飞便已趴倒在了一片血污之中。 阎浩呆呆地看着这场变故,直到阎榕飞的整个尸身都已被粘稠的血液包裹起来,他才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跪在地上哭嚎出声。 “好吵!”李红袖撇撇嘴,摸了摸石狮的耳朵,对白七悠道:“七悠,你让他安静下。” 白七悠看也不看她,人却已离了原地,走到了阎浩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阎浩。 阎浩抬起头,双目赤红,狂怒道:“我与你们有何仇怨!竟杀我独子!” 白七悠闻言竟轻轻点了点头,认真回道:“无仇无怨,但你有错。” “什么?”阎浩被他这突然一句说得一怔,不自觉反问道。 白七悠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精巧的树叶。 这叶子粗略一看并无什么奇特之处,然而仔细琢磨却能发现,这上面居然用银线绣了字! 树叶何其脆弱,轻捻即可破碎,竟有人能将其施以针线,还做得如此精巧! 阎浩从白七悠手中接过树叶,仔细打量。 这枚叶子他确实是见过的,就在不久之前,他的书桌之上。 可那时他哪里想到薄薄一片树叶竟有这样的玄机,随意一拂,便将其掷于桌下未在问津。 而他现在再看着这个树叶才发现,这上面竟是有字的—— “半月之内,让出南堂馆。违者,死。” 阎浩抖着手,一时无言,片刻后竟仰天大笑起来。 他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这是被人选做了踏脚石啊! 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哪里是他能逃脱的了的呢? 阎浩沉下双眸,握紧了被青衣男子随意扔在地上的、还染着爱子鲜血的长剑。即使已知必死,但也要再搏一次!他毕竟是南堂馆的馆主,怎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 他持剑拄地,想要挣扎着起身,却突然一阵锐响炸于身畔。随即,手中一轻,这把上好陨铁长剑竟就这么断为了数节,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剑柄! 伴随着这叮铃破碎的声响,有一个极为好听的男音从不远处飘来—— “在下来迟,真是失敬了。” 此音刚落,便有一声锐鸣凭空而起。这鸣音震得南堂馆的人耳膜发痛,只得不住揉捏耳朵加以缓解。可对面的三人,却仿佛听不见这怪声般,一动不动,神情中却带上了恭敬。 伴随这诡怪鸣音,先有异兽收翅落于南堂馆门前的旗杆上。 众人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被这异兽吓了一跳。 此异兽双翼、六足,一身羽毛如烈日灼灼。更诡异的是,它竟有三双眼睛,每只眼睛中都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寒芒,锐利地扫视着下方众人,就像是个巡视于人间的天神! 这是什么怪兽?为何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 众人心中叵测,一时竟皆被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望着。 而待异兽落稳,片刻后,方有人从远处悠悠而来。 说是人,其实看不明晰。因这人竟于空中从容漂浮,背上附了一对宽广的巨大“羽翼”。这“羽翼”窄而长,翼身通体暗蓝,辅以暗金色骨架,翼面则以金线于中央纹了细致纹络。 如此远远望去,那人竟像是个自由往来于天地之间的蝙蝠。幽隐诡谲,又带着避无可避的煞气。 此人翩然落于阎浩身前,未被面具覆住的半边嘴角微微翘起,柔声道:“我刚见您抬剑,还以为您是要寻死,便出手阻了一阻。呵呵,没吓到您吧?” 阎浩冷哼道:“你会这么好心?” 这人温和摇头,回道:“不是好心。而是说好了我来杀你,你就必须得死在我手上。自杀怎么行呢?” 他这话说得轻佻随意,就像是哄着不懂事的孩子一般。 阎浩被气得浑身发抖,仇恨地怒视着他,喝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我素不相识,你怎能下如此毒手?” “素不相识?”这人将这四字幽幽念了一遍,片刻,再度莞尔,“哦,是了,在下还未向您介绍自己呢。吾名唐原。” 他介绍得认认真真,旋即又道:“现在我们可不算是素不相识了。” 唐原俯身看向阎浩,眼中阴煞,微笑里亦带着阵阵寒气—— “所以,我可以杀你了吗?” 他这问题根本没有要阎浩回答的意思,右手附上阎浩的后背,直接断了其心脉。 其余子弟见这几人在片刻之间先后杀了自家馆主和少馆主,皆又惧又怒。打头的一个壮汉,提刀而起,低喝一声就要朝唐原砍来。 唐原却并不理会,甚至没有抬眼看他。 又是一阵乱人心神的长唳,酸与先于那壮汉而动,速度极快地俯冲了过去。 红光极盛,在所有人的瞳孔间映出了一片凄惨的颜色。 而偌大的一个壮汉,竟就在这顷刻间便被吞噬了个干干净净!听到那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众人俱是心中一抖。 这是什么怪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些人到底是谁?! 已无需再战,亦无心再战。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松开手,任由武器“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顾惜朝于唐原身侧,浅笑道:“公子,可要斩草除根?” “不必。”唐原微微敛眸,“野火烧不尽。若是他日这草阻了我们的路,再斩便是。” 他神色随意,却在只言片语中定了这几十人的命运,与此后江湖几十年的格局变换。 从此,江湖中再无行休谷与南堂馆。 有突起之异军,名千杯客。取而代之。 其主不详,似名唐原。 *** 行休谷与南堂馆这一战,元原策划了很久。 没有什么战争是可以一触即发的,所有的矛盾都需要日积月累。是以这些年里,元原一直派人前来混入两方之中,时不时地骚扰一下对方。 这两个门派之下,子弟众多,记名者少,自然也很难确认彼此身份,便将这些挑拨皆信以为真。自然双方矛盾日益增多。 只不过,冲突虽已到位,却还需要一个□□。 而这个□□,就是行休谷谷主柴友的死。 宋甜儿的武功天赋远胜寻常人,丁枫又为其找来了各种适宜秘籍、兼以元原从系统中取出的药物辅佐,短短十几年间,便足以凌驾于江湖中大多数人之上。 对付一流的高手,或许只能勉力为之。但对付柴友这种等级的人来说就绰绰有余了。 只不过,柴友作为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当然不能简单死去。 他必须死的有价值。 为了实现他的价值,元原也终于派出了自己在行休谷中埋了多年的那枚棋子—— 钱成。 钱成虽爱留恋于烟花之地,却并非无情之人。 当年柴友为夺田征地,逼得繁家村全村人走投无路、几乎尽数亡于求生途中。这村中之人,不仅有时年尚为幼子的小哑巴,还有因此事而失去了父母妻儿的钱成。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只是钱成清楚,单凭自己根本不能动摇其分毫。恰逢此时,他遇到了元原,彼时年方七岁的元原也给了他一个机会。 十年隐忍,钱成不可不谓心志坚定。能在柴友这样的人身边混得如鱼得水,其聪敏睿智也可见一斑。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人才,元原其实有些舍不得他死。 只可惜,他的死,却也是元原这一局的重要一环。 半月之前,钱成按照计划故意给柴友留下了一些足以证明自己有异心的蛛丝马迹,引起了柴友的怀疑。而后,柴友派去查探的人所带回的关于其身世的结果、更是足以让柴友推理出其背叛的缘由—— 亡族之恨令其忍辱负重,蛰伏于行休谷中、与另一势力暗中有所往来,这个势力可能正是南堂馆,也可能是其他的组织。 但其有异心,确实毋庸置疑的了。 柴友做事向来干脆利落,得知钱成背叛便生了将其除去之心。只是他生性多疑,除了小哑巴外,信任的人不多。 钱成在谷中十年,关联甚广,其死亡之事若是处理草率、或有不妥。柴友便派小哑巴偷偷尾随于其后,以寻找一个恰好的时机,将其除之而后快。 只不过,还未等小哑巴动手杀钱成,柴友却先于钱成一步,被宋甜儿杀死了。 小哑巴人虽聪明,却很有些愚忠。虽其主已逝,却仍想着要完成柴友的最后一道命令,按照计划、杀了钱成。 可他不知道的是—— 从容赴死,也是钱成接到的最后一道命令。 是以当日,钱成便与往日一样,在街上游荡。先是吸引了满街的注意,又故意去南堂馆的刘大娘摊前惹事。 李红袖此前已给了钱成许多关于南堂馆的情报,他自然也很清楚这大娘脾气火爆,肯定会动手。这样一来,南堂馆便被牵扯到了这件事中。 而且如此一闹,也吸引到了足够多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南堂馆随即便派出了人悄悄尾随其后,正好见到了自以为时机恰当的小哑巴下手杀害钱成的一幕。 这之后的导向便简单多了。 南堂馆既了解到了所谓“真相”,依阎浩的多疑性情,自然会继续探查。柴友之死虽被谨慎隐瞒,但终究瞒不过对方的细致查探,最终也确实悉数被南堂馆洞悉。 而那一把火的作用也极为单纯,不过是为了引小哑巴前去而已。 依小哑巴的机敏,自然能感觉到这火燃的不寻常,且他又和柴友一样的自负、不肯相信旁人,自然会亲力亲为,亲自前去。 之后,故意将柴进的人头放于彼处,以人头扰乱小哑巴的心智,使其内力受损。而被刻意引去的南堂馆和石鹤更是将这场笑话推向了高/潮。以当时之境,无论是南堂馆还是石鹤,总有一方会对小哑巴动杀心的。 何况,就算当时小哑巴未死,事后补个刀,栽赃嫁祸给任意一方、也足以推动整个事态向元原想要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在元原的计划中,小哑巴是必须要除掉的一个人。因为这小哑巴聪明过人,又没有野心、只盲从于一人,而且现在他盲从的这个人还已经死了。 这样的一个人,几乎没有弱点。 如果不除掉他,之后诸多计划都有变数,而他一死,其他诸事便没什么悬念了。 面对这种似乎轻而易举的胜利,即便是狡猾如阎浩,也终究难耐这诱惑,犯下人都难免会犯的错—— 比起虚幻的敌人,更急于打垮真实存在的敌人。 所以虽然知道有诈,阎浩却还是自鸣得意地抓住了攻击行休谷的机会,想要将其打垮。 可世事往往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赢时自然欢欣雀跃,却不知,对方死后,他就是下一块磨刀石。 一个欲以吞噬人血肉来强大自己的恶魔,哪会给旁人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 *** 陆西。生归河西,屠苏镇。 分明还是初冬时分,此地却已冷极,除了常开不败的独语花外,千花万木皆已凋零。 只是这里的风景虽显衰败,行人却多带恬淡欢喜之色。 路旁摆摊的阿哥今天穿了身厚厚的褐色棉衣,头上的帽子也缝了密实的貂毛,将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卖的都是些手工编织的小玩意,都是他媳妇提前一天在家做好的,由他拿出来卖。 他站在摊前,虽然无聊,却并不因这寒冷天气而感到痛苦。 此时气候虽寒,但媳妇缝制的衣服和帽子都暖和极了。还有他刚刚吃完的、媳妇给自己准备的暖烘烘的馄饨,实在让他心中既熨帖又感动,心中暖洋洋的,脸上自然也是笑意满满。 只不过心情虽好,但在这样天气里出来的客人确实不多呢。要是不把这些东西都卖掉,实在是辜负了媳妇的一片心血,而且,也没办法给她买那个好看的簪子了。 思及至此,阿哥连忙振作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 “诶嘿!走过路过的朋友们不要错过啦!这些小玩意都是我媳妇亲手做哒!便宜又好看哦!” 这一吆喝还真的多少起了点作用,果然围了几个路人上来打量。这几个路人有的摩挲,有的叨咕,还有的一问了加钱就摇了摇头的。 哎,可惜,这些人一看就是只围观、不掏钱的。 难道还真没谁是诚心买货了的吗? 阿哥不死心,再接再厉地扫视着每一个来往的行人。没想到,这一扫,还真让他扫到了正主! 不远处,有个男子牵了一匹骏马,信步走来。这男子穿的并不多,在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群中显得很是突出,偏他还一副全无所觉的样子,从容地像是正步于七月的暖阳中一般。 看来这是个跑江湖的呀!而且看着就有钱! 阿哥心中一喜,抬高了音量,吆喝道:“诶!走过路过的朋友们!想买点小玩意回去给自家娘子不要错过啦!我这摊子上可都是好东西啊!” 他这吆喝十分之卖力,那人果然听到了这声音,朝这边望了一眼,便走了过来。 见那人走近,阿哥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更是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这人竟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浓眉秀目,英气非常,更有一身卓然于众人之间的优雅气度。他行到阿哥摊前,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刚听阿哥您道有小玩意可以买......我想给我弟弟挑点礼物。” “弟弟?”阿哥殷勤道,“令弟多大啦?” “十七了。” 十七?那看来已看不上那些讨巧的小玩意儿了,还是得准备点实用性强的。 阿哥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对男子道:“你那弟弟可是习武之人?” 男子答道:“正是。” 阿哥又问:“习剑否?” “然。” 那就好办了!阿哥一弯腰,从摊位地下的小筐里掏出一个绸缎制的小包裹来。 这包裹虽小,却别有洞天,里面竟装了许多不同款式样貌的剑穗,各个编织细致,显见其制作者手艺之高超。 男子倒也不纠结,简单扫了几眼,便挑了一个天青色的剑穗拿到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问题,这才爽快地付了钱。 阿哥暗道没看错人,心念一转,又道:“要不要再给令弟挑点别的东西?” 男子兴趣不减,问道:“还有什么?” 阿哥闻言连忙再次弯腰,又扯出了摊位下的另一个小筐。 这筐中东西就不多了,只放了一只精巧的小帽子。这小帽子以绒线制成,通体浅蓝,上面还用线编了两个精巧的小耳朵。 男子一见到这帽子就笑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的弟弟若带上这帽子会很是好笑的样子。 “怎么?您不喜欢这个嘛?这帽子可本来是我媳妇让我捎给我小舅子的,偷偷卖给你啦!回去再让我媳妇再重新做个。” 男子结果帽子细细打量,眼底嘴角都缀满了笑意:“很喜欢。只是想不出我弟弟带上这个帽子会什么样子。感觉......会很有趣呢。” 脑海中一瞬闪过那个孩子向来乖巧的面容很有可能因这帽子破灭掉,男子就十分想笑。 他笑眯眯地递了点钱给阿哥,接过这帽子在手中细细摩挲了一会,叹道:“希望他能喜欢吧。” 阿哥见终于卖出了货物,心情极好,搭了句话道:“你那弟弟听起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啊!” “是啊。”男子无奈道,“他定了的事情,别人都改不了。” 他这样说着,面色上又多了点感伤:“不过我也已有三年未曾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否一切都好。” “这样啊......”阿哥双手拄在摊位上,也跟着叹了一声,“但是现在的孩子啊,确实也都挺了不得的。比如说,那个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据说虽然目不能视、剑法却十分了得!过几日还要破格参加试剑大会去呢。” “是嘛!”不知为何,男子的笑意竟加深了些,“果真进步不小。” 阿哥不以为意,继续道:“还有那个千杯客的唐原,年纪也不大,据说还未及弱冠呢!你看看人家那算计,三天啊!就三天!两个不小的门派、居然真的被他弄的说没就没了!” 男子笑意一敛,微微皱眉道:“千杯客?唐原?” “咦?您不知道?”阿哥惊讶道,“就是前些时日在江南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呀!据说那个唐原把行休谷和南堂馆都算计了,不废吹灰之力,就让这两个门派自相残杀了!” 男子摇摇头道:“那两个门派也并非什么名门正派。欺压弱小、残害无辜的事情并没少做。只不过,唐原如此作为,也着实太过狠厉。而且说到底,也不过是私欲使然罢了。” 阿哥赞同道:“是呀是呀!就是这个道理,哎呀,还是您这样有文化的说的透彻!” 男子笑笑,不再叙谈,只对阿哥道:“便帮我将这两件东西包裹起来吧!” 他看着阿哥忙活的身影,心中却还在反复地想着刚刚这阿哥说的话。 没想到,虽是相近年龄的孩子,那唐原的行事性格却和云儿截然相反呢。 和这唐原一对比起来,他家云儿真是可爱多得多啊!不知比其强多少倍呢! 他在心中嘀咕的时候,小哥已经将礼物都包好了。小巧的盒子搭配着漂亮的花布,显得既可爱又郑重。 男子满意地接过阿哥整理完毕的礼物,也不再多留,纵身上马。 他确实已太久没见过云儿了,刚刚与那阿哥叙谈一番后,竟十分想他。也不知这孩子整日忙于练剑,有没有好好休息呢? 好在,马上就能见面了。 男子勾起唇角,轻勒马绳。骏马长鸣一声,一骑绝尘而去。 所朝向的,正是秋宁剑谷所在的方向。 第三十章 装x什么的是很需要体力的,何况还要往返于两地之间。忙完了千杯客的事情,元原便再次神行千里、回到了秋宁剑谷。 之前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他几乎连续几天不曾好好睡过了。现在试剑大会的事宜已安排妥当、江南之事目前也已告一段落、后续进展皆由顾惜朝和李红袖安排着,他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这一歇,便足足歇了大半天,待他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苏醒时,时间已到了戌时。 意识刚刚苏醒,元原便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和一股隐约的熟悉花香。 他起身揉了揉眼睛,声音间还带着点沙哑:“你怎么来了?” 刚从陆西赶回的楚留香,脸上还带着奔波一路的疲惫之色,却仍贴心地帮元原摆好了碗筷、回道:“想你了,就过来看看。” 元原披了件外衣,坐到桌子旁:“你陆西那个朋友的麻烦解决了?” “恩。”楚留香应了,又打量了元原一阵,见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不由笑道,“准备试剑大会这么累吗?瞧你这样子,好像是彻夜不眠地去杀人放火了一样。”他说完觉得好笑,还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 元原闻言,顿了一顿:“我还真的是去杀人放火了。” 楚留香以为他在开玩笑,惊奇道:“云儿居然学会幽默了!可喜可贺。” 元原:“......” 不过说到杀人放火,楚留香倒是想起件事:“这次我在路上,听说了一个人。” “哦?” “据说叫唐原,近日在江南一带,做了点大事。你可有听说他?” 元原盛汤的手顿了顿,应了声“恩”,将碗准确无误地摆到了楚留香面前,道:“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楚留香思索了片刻:“不相识,不好评说。不过倒是杀伐果断得很。” 他心中其实并不甚喜欢这个“唐原”,不过又觉得背后非议别人似有不妥,便含糊道了句。再一想,这个话题还是自己鬼迷心窍地提起的,只好轻咳了一声,岔开道:“说来,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礼物。” 楚留香将身侧包裹打开,先拿出了一个剑穗,又起身取下了元原挂在床头的剑:“我挑了个天青色的剑穗,觉得你会喜欢。” 元原心道,反正他不开游戏面板就看不见,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还是配合道:“恩,谢谢。” 楚留香颇为愉悦地受了这谢,帮元原将剑穗仔细地系好,又将剑挂了回去、从包裹中拿出了另一样东西来。 这是顶帽子。毛茸茸的材质,毛茸茸的耳朵。 元原看着系统模拟出来的东西,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 楚留香挑眉笑道:“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元原:“......哪里适合?” 楚留香伸出手、不容元原拒绝地将这帽子戴到了他头上,还细心地为他正了正耳朵,开心道:“看,果然很适合!” 元原:“......”我看不见,谢谢。 被迫收下了一个礼物,元原觉得楚留香这几年长进了不少,很有胆量。不由得好奇道:“你陆西的朋友到底出了什么事?” 楚留香道:“小事。” 小事要处理三年?信你才有鬼了。 元原知道楚留香这是不想说,他倒对此也不甚好奇,真要好奇的话,让李红袖她们查一下就好了。 “对了,红袖这次可有什么东西送我?”香帅抿了口茶,与元原很是心有灵犀地道。 李红袖这丫头虽然喜欢舞刀弄剑,但上次见到她时,她居然迷上了做女红,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个香囊。手艺虽不算好,但对于没人给自己做香囊的香帅来说,算是很不错了。 只不过这香囊一戴就戴了三年,也该换了。 “她早就不迷女红了。”元原道,“她现在换了个喜好,改做木偶了。” 他说着起身,从床底的木箱里掏出了一个样品,给楚留香展示了一下:“诺。就这个。” 楚留香看着这个跟用来做巫蛊之术的小人十足十相像的木偶,觉得整个人十分之不好:“你确定?她的爱好......跨越度是不是有点大?” 元原轻轻耸肩,疑惑道:“大吗?香囊和这木偶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些好看的小玩意儿啊!” 香帅:“我觉得区别挺大的......” 元原笑了:“那你还没看到甜儿做的呢,她的木偶上面还别出心裁地插了一堆针!上次她突然塞我手里跟我炫耀的时候,差点没扎到我。” 香帅:“......”我确定了!这根本不是像啊!这就是巫蛊之术啊!他无奈道,“这个甜儿......就是你七年前收留的那个孤女?” “然。”元原点点头,“说来,你还没见过甜儿。有机会我让你们见见?” 楚留香闻言,脑海中马上浮现出了一个不停往他手里塞木偶的少女形象,且这少女一边塞还一边阴森道:“你看看喜欢不?喜欢我继续给你扎!” 一想到这个画面,香帅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元原没想到楚留香拒绝的这么坚决,有点遗憾。 毕竟他与楚留香相识十年,且这十年来对他照顾颇多。于他而言,香帅已经算是朋友了,他还是挺想顺手帮朋友解决下人生大事的。 之前他见李红袖与楚留香交好,似对楚留香也有那么一点意思,本以为两人顺风顺水。不料上次醉酒相谈,他随意问起两人进展时,楚留香居然认真地答了句:“红袖不过是妹妹而已。” ——多么标准的渣男台词! 元原觉得,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友走上渣男这条不归路,是以更下了助楚留香尽早遇见良人的心。 只可惜,无论是活泼型的李红袖、温柔型的苏蓉蓉、还是清冷型的白祭雪,竟没一个能入香帅眼的。 元原有点忧愁。 他的好朋友......不会是不行吧...... 这问题可太严重了...... 楚留香见元原好看的眉目都快要皱到一起了,不解道:“云儿,怎么了?” 元原叹口气:“我忧心你。” 香帅道:“忧心何事?” 元原继续叹气:“终身大事。” 楚留香哑然失笑:“你不担心你自己,却跑来担心我了?” 元原摇摇头,表情认真:“你都二十五岁了,快老了。” 楚留香:“......”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再抢救一下的。 元原咬咬嘴唇,虽觉难以启齿,还是坚强道:“楚兄......你,你有没有什么不好对别人言说的苦恼?你可以和我说,我们是朋友。” 楚留香茫然道:“什么苦恼?”还不可言说? 元原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把那个问题问出口。 毕竟他在楚留香心中,弟弟的成分比朋友大。做朋友的好问,做弟弟的实在不好问,问急了怎么办? 他想了想,委婉道:“楚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楚留香实在好笑于他对此事的执着,无奈道:“随缘。” 这怎么能光随缘呢?你没目标随什么缘? 元原皱眉想了想,半月后就是试剑大会,各门各派年轻一代的顶梁柱都会过去。能参加试剑大会的女子,肯定既有身手、又有身份,也不算辱没了楚留香。 思及至此,他道:“你可愿与我同去试剑大会?” 他这一问跨度太大,楚留香一时竟没和之前的谈话联系起来,只以为他是因甚少出门而有些紧张,想找人陪。便应道:“当然愿意。只是......我怎么去?” 试剑大会又不是人人都能去得的,他现在虽在江湖上有了名声,可毕竟不修剑道,也不属剑道之门,实在没有去的理由。 元原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无妨,你跟我同去就好。他们虽对参与比试者管理严格,对同行之人要求却不多。” “好。”香帅想了想,又道,“不过我需临行前再来与你会合。这段时间,我有点事。” 元原奇道:“何事?你不是刚回来,不休息一下?” 楚留香解释道:“说来,这事也是临时起意。就在刚刚,我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哦?”元原来了兴致,是哪个美人让你感到有趣了? 楚留香轻咳一声:“还记得我刚刚说到的那个唐原么?” 元原:“......恩。” 楚留香邪、魅、狂、狷地挑唇一笑:“我适才已生了个想法——我要去偷他的面具!” 元原:“......” 完全没在意到元原微妙的神色,香帅继续道:“他未及弱冠便能做出这等震惊江湖的事情,想必聪明才智定然远在寻常人之上,我倒是很好奇,能不能顺利地从他那儿把面具偷走。” 他转眸,对元原道:“云儿,若是我成功偷来了,就把那面具送你、做你的生辰礼物!如何?” 元原:“......吃菜吧,菜凉了。” 第三十一章 铜镜前,元原安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已变换成唐原的模样,却未附面具。 自从卡牌系统正式开启后,他从元原转换成唐原的方式就简化了起来。 不需要把面具带到脸上,只要心念一动即可。 但现在,这张属于唐原的、并不应该有过多表情的脸上,却罕见地带了点无奈。 元原本以为楚留香那日所言只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提,可令他没有预料的是,香帅居然还是个言必行的君子。 当顾惜朝向自己汇报收到的来自盗帅的那枚信笺时,元原长长叹了口气。 与这信笺同时被快马加鞭、专程送来的,还有顾惜朝向他请示的纸条。顾惜朝并不知道元原与楚留香相识,所以那纸条上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杀?” 元原:“......” 杀是肯定杀不得了,但元原也不能任由楚留香这样去砸自己的场子。千杯客刚刚在江南立足,此事决不能草草处理。 可如果他全了自己的面子,那楚留香便必然会名声受损。从未失手之名,恐怕就要自此和盗帅告别了。 元原拄着额头思考了整整一夜,在两种结局中来回徘徊,最终还是下了决心。 ——他毕竟不只是香帅的原随云,还是千杯客的主人。 神行回了刚离开不久的江南,元原先通知了顾惜朝和李红袖,准备问下近日千杯客的情况。 原本属于行休谷和南堂馆的底盘先都已被规整到千杯客门下,丁枫培养了近十年的人手也都投入到了这个新门派的建设,一时倒都井然有序得很。 除了盗帅这个变数。 白七悠尚未返回秋宁剑谷,便与顾惜朝和李红袖一起遵从元原的命令,于亥时赶到了千杯客的大殿。 唐原坐于主座之上,银色的半面面具上冷光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了解原随云和香帅相识之事的李红袖和白七悠相视一眼、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是以当顾惜朝冷静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时,竟无一人应和。 白七悠平日便不爱说话,顾惜朝还是理解的。可李红袖平时就跟个话唠似的,现在怎么沉默上了? 顾惜朝无辜地回眸看向他俩。 李红袖感受到他灼灼的疑惑目光,无声地捂住了脸。 顾惜朝:“......?” 旁人不知所措,唐原却思路清晰得很。已决定了的事情,他便不会再纠结。他冷静地安排了所有事项,就像楚留香这个人真的与他素不相识一般。 待到万事都准备妥当,也到了约定的时刻。 腊月初三,临近子时。 楚留香隐于月色之中,静待时间来临。今夜江南格外冷,但他穿的不少,又运了内力御寒,倒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 但等待的时候,思绪难免发散。他胡思乱想着,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云儿会不会冻着。只是又一想,白祭雪做事从来稳妥,想必暖炉、椒墙、绒帘什么的早都为云儿准备好了吧。 第三次梆音即将响起,更夫带好了家伙准备起身。 楚留香身形移转,也已出现在了千杯客的正堂之外。 出乎他意料,片刻之前还守卫森严的场所,现今竟空无一人。看来对方果然已准备妥当了。 香帅笑了笑,心中竟有种隐隐的兴奋感。 行走在这江湖之上,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对手的,若总是孤身一人、岂不太过无趣。 他旋踵落于殿沿之上,灵巧得像是只燕子。 大殿之下仍然是诡异的寂静。楚留香也不急,在屋檐旁安静地听着地下的动静。 忽然有轻轻的一声扣桌之音,落音清脆。楚留香闻音,嘴角挑了挑,飞身掠下。 殿门大开,烛火幽幽。 盗帅借着这烛火看向殿内,顿觉头皮一紧。 这大殿极为宽阔,且殿内有门可通往更内侧的偏殿。而在这正殿之中,已坐了许多人。 这些人皆面无表情,身着一模一样的蓝色劲装,面上更带着样式完全一致的银色面具。 楚留香敛眸一笑,从容步入殿中,道:“楚某幸识唐公子大名,特来拜访。此至唐突,还望见谅。” 他此音一出,在殿中竟有隐约回音,却仍然无一人出声回应。 这些蓝衣人就像是雕塑一般,静静看着楚留香,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楚留香轻咳一声,摸摸鼻子,觉得有点尴尬。 他抿抿唇,刚要继续向前走。 那些原本僵坐着的蓝衣人却蓦地全部起身。有拿刀者,有持剑者,简直堪谓各式武器应有尽有,纷纷向楚留香招呼而来。 楚留香因轻功成名,却不代表其武功逊色。他于刀光剑影间从容闪避,间或拳掌相成,片刻间就击退了最附近的几人。 香帅轻抿唇角,摇了摇头:“如此贸然出手,可不是待客之道。” 但这殿中之人显然是没有待客之意的。 不待楚留香反应,已有机关的齿轮声骤然响起。随即,便是十几道锁链突然从墙中打出,直袭向他。 香帅回身一避,锁链“啪啪”打到墙上,原本干净的墙壁瞬间就留下了十几道裂痕。 他苦笑一声:“好歹是自己的房子,不用这么狠吧?!” 香帅话音刚落,便突然有一声轻笑从内殿传来,伴随着一声难以辨出方位的—— “楚公子,招待不周,失礼了。” 闻听此声,所有机关竟全部停止了攻击,一旁站着的蓝衣人也都坐回了原位。 看来,这是正主出现了? 楚留香掸了掸衣上浮尘,笑着步入了内殿,微一行礼:“在下叨扰了。” 这内殿与殿外别无二致,里面依然坐了十几个无表情的蓝衣人。这气氛让楚留香敏锐地谨慎了起来,这些人的水平显然要比外面的高出不少。 他抬眸细细扫了这些人片刻,突然将目光定在了坐于最主座的那个人的眼睛上。 好漂亮的一双眸子! 香帅有点惊讶。 在这烛火熠熠中,那双眸子简直像是他以前偷过的诸多宝物一般漫着灼人的光。 只不过,那眸子却实在太过冷清,里面竟一点人的感情也无,无端少了许多风情。 白璧微瑕,让香帅心中微微有些遗憾。 他认真地看着那人,道:“你该笑笑的,不然可惜了这双眼睛。” 那人却懒得听他废话,手一挥,其他蓝衣人便突然起身攻来。 这此间各个都是高手,若论单打独斗、楚留香或许能从容胜之,但现今这么多人一起招呼,倒真让他有点吃不消。 不过好在,他也不是真的想跟这些人分出个胜负。 他后撤一步,内功一运,轻松躲开了两道攻势,脚尖一点、便朝着殿中之人迎了过去。 那人见楚留香冲来,竟一丝闪避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抬手招架。 他静静盯着香帅,冰冷的脸上甚至平静得有些乖巧。香帅心中一突,手上动作却不停顿,搭上那半面银色面具,轻轻揭下。 面具下是极为漂亮的一张脸。即便香帅见过诸多美人,也着实被这脸震惊了片刻。 那双眼睛随着他解下面具的动作,转向了他,与他四目相对。烛火下,这双眸子中竟似泛着水光,莹润剔透、美丽至极。 香帅笑笑,又道了句:“可惜。” 那人闻言,眼中冷光一闪、右手一抬,千机匣已抵到楚留香胸口。香帅毫不怀疑,这东西的威力足以将自己整个贯穿。 他偏头看向这人,道:“看来能在短短几日内定下江南局势之人,果非寻常之人啊!我竟察觉不到你是从何处取出这千机匣的,还有面具......究竟被你藏到哪里了?” 他手上这个面具,自然是假的,在他将面具拿到手中的那一刻便已清楚。只是,真的面具到底被放到了哪里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察觉不到自己想盗东西的所在,但香帅并未因此而感到懊恼,甚至还有些兴味盎然。 ——他并不是一个一心求胜之人,一个有趣的对手当然要比一次简单的胜利让他开心得多。 “不能告诉你。”蓝衣人轻轻道,却并没有立时伤害楚留香。 香帅眸光一动,趁对方那片刻的迟疑,已运了轻功退到了安全范围。 “没关系。”楚留香幽幽笑道,“我再多来几次便是了。” 他说完,对方那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竟终于起了点波澜。那双眼眸中也似乎因他这话带了点隐约的无奈和苦恼。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不知因何、突然愉悦非常,他道:“那便后会有期了。” 月色已盛,香帅于月华中从容离去,手中的假面具却并没有被他扔弃。 他拿着那面具,立于来时所栖的树枝上,仔细看了片刻、突然苦了脸色—— 早知道偷不到,就先不跟云儿说了。这下可好,怎么跟他交代啊! 第三十二章 没偷到东西的盗帅,心里有些纠结。他一方隐隐有种棋逢对手的知己感,一方面又觉得有点小尴尬。 尤其是在面对原随云的时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能成功带回战利品,楚留香觉得云儿的神色很复杂。 “咳,”盗帅的目光略微闪烁了一下,“虽然这次出了点意外。不过,我还会再去的,一定会把面具给你带回来!” 楚留香斗志昂扬道。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元原的脸上似乎有模糊的崩溃之色一闪而过。 ——错觉? 元原苦口婆心:“不要去了,麻烦。” 楚留香笑着摇头:“不麻烦。何况君子重诺,本就当言出必行才是!” 元原:“......”呵呵。 已“好心奉劝”过的元原决定不再理会眼前这货继续作死的行径,反正还有为期一月的试剑大会。 一个月之间,说不定会发生什么神转折,让盗帅从此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不乱发小纸条......好吧,这不太可能。但是,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试剑大会一行,元原本只想带上宋甜儿和白七悠,然而李红袖因被江南的事情烦了太久,也忍无可忍地申请了出来散散心。 元原对此表示无所谓,反正到时候要跟这三只住在同一个院落的是楚留香。 此时的香帅还不知道宋甜儿的威力,以及一遇到宋甜儿就会跟着变质的李红袖的威力。 他,还是很淡定的。 李红袖从江南出发,然其快马加鞭、加上元原的刻意等待,几人很快就在离雪河的东岸碰了面。 离雪河直贯南北,但这河的各个河段入冬后却都不会结冰,这也是其为文人墨客称道的奇景之一。 元原几人坐于离雪河畔点火等待。不多时,李红袖和白七悠便策马而来。同行的,还有前去接引的宋甜儿。 李红袖与宋甜儿一红一黄交相辉映,且皆容貌极好、英气十足,引得河畔其他的赶路之人都纷纷打量。 楚留香亦跟着抬眸遥遥看去,却一眼就望到了与这二人同行的白七悠。 白七悠今日仍是一身如雪白衣,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楚留香的注视,亦遥遥望来。 那双眸子,无波无澜,却似有星辰。 楚留香心中狠狠一跳,竟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这一想,便有些愣神。 宋甜儿此前便被元原派去接人了,是以还未与楚留香见过面。元原听甜儿一到,香帅便屏住呼吸、沉默了起来,还以为他终于见识到了心怡的美人,刚欣喜地准备趁机夸奖甜儿两句,却听得对方忽然问道—— “那个少年是谁?” 少年?元原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心中突然一紧、生出了一丝不好的想法来:“你是说......白七悠?他是我的护卫。” “恩。”楚留香闷闷应了一声,也不再答话。 元原沉默了片刻,艰难地试探道:“你问他干嘛?你看到他旁边那个黄裳少女了吗?她就是宋甜儿。咳,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楚留香随意道:“还可以。” 元原顿了顿,迟疑道:“......那你觉得那个白七悠......长得如何?” 楚留香犹豫了一瞬,认真道:“很好。” 元原:“......”我觉得,我有点不好了。 宋甜儿一下马就将目光落在了楚留香身上。楚留香气质卓绝、相貌俊秀,实在很难不令她注意。 何况他坐的还离自家公子那么近。 “你是谁?”宋甜儿好奇道。 楚留香见她主动询问,连忙礼貌道:“在下楚留香。” “哦,盗帅!”要偷公子面具那个!她笑得可爱,“我是宋甜儿。” 盗帅一听到这个名字,身子马上抖了一抖,死死地盯住她的双手、唯恐其掏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 宋甜儿见他如此,不解道:“你在看什么?” 楚留香顿觉失礼,摸了摸鼻子,歉声道:“没看什么,不由自主便多看了两眼。” “不由自主?”她歪着脑袋娇俏道,“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楚留香笑笑:“是。” 宋甜儿继续天真无邪:“那你盯着白七悠看了那么半天,是因为觉得他更好看吗?” 楚留香:“......” 元原:“......”你看!不是我一个人多心吧! 宋甜儿又扫了他几眼,便对盗帅失去了兴趣,转眸望向元原道:“公子,白七悠又欺负我!” 元原无奈道:“他如何欺负你了?” 宋甜儿气鼓鼓的,真像是被欺负了一般抱怨道:“一个男的居然都觉得他比我好看,这还不是欺负我?!” 元原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宋甜儿见元原不说话,便自己跑到白七悠面前讨说法。 她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已坐到火堆旁的白七悠:“你说,咱俩谁好看?” 白七悠淡淡道:“你。” 宋甜儿没想到他回的这么干脆,愣了愣,又道:“我跟红袖比呢?” 白七悠仍然淡定自若,回答得好不干脆:“你。” 宋甜儿来了兴致,继续道:“那我跟......” 白七悠突然抬眸看向她,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和谁比你都最好看,你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你是遥远的星辰,是熠熠的烛火。只要看见你,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人,满脑海都只是你的倩影。你让人魂牵梦绕,你的华彩堪比洛神!能遇见你,是我毕生的荣幸,是我透支的幸福!”他沉默片刻,掷地有声地总结,“现在,我已死而无憾矣!” 宋甜儿:“......” 一旁围观全程的李红袖再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出声。 元原听到白七悠这么强大且噎人的对答,本也不由轻笑起来,却听到旁边的楚留香幽幽笑道—— “我还以为他只会冷着一张脸,没想到他这么有趣。” 元原的笑瞬间被憋了回去,换上了满面的哀愁。 楚留香不解道:“你怎么了?” 元原生无可恋脸:“你为什么总关注他?” 楚留香更觉莫名其妙:“我没有总关注他啊,我只是简单地关注了一下他。” 元原:“......” 香帅笑道:“云儿你是不是太累了?” 元原:“我是心很累......” 香帅:“......?” 他们这面有来有往,热闹得很,旁边坐着的人马上不甘寂寞地凑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说话的是个戴了顶毡帽的年轻男子,他一身厚重棉衣,显然是武艺不精、或是不修内力之人。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个男子,年龄也都不大,皆兴致勃勃地望着这面。 当然,主要是望着李红袖和宋甜儿。 元原浅笑作答:“往东去。” “往东?”男子皱了眉,“东面可不好走,这两日要办试剑大会,雪羡阁那面已经开始盘查往来之人了。” 试剑大会四年一次,地点皆在烟龙城,由与会门派轮流举办。雪羡阁便是此次负责举办试剑大会的门派。 原随云看着年纪太小,不像是年龄达标的。而白七悠和楚留香又皆未负剑,这男子一时竟有些拿不准这几人究竟是不是与会之人。 元原为其解惑:“我们正是去参加试剑大会的。” 男子惊讶道:“可,可你似乎......”他转向白七悠和楚留香,“难道是这两位?” 元原摇摇头:“我兄长要来与会,但家中有事需他处理,我们便先行赶来了。” 男子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试剑大会对围观群众的要求还是很低的,一般只要不超过十人,想带谁来都可以。所以前去旁观的参赛者家属一向不少。 不过能参加试剑大会的,无不是名门世家,怪不得这几人都有如此气度。 男子笑着行了一礼:“原来小公子出身名门,失礼了。” 元原笑道:“客气。只是不知,三位哥哥要去往哪里?” 男子愣了愣,他已察觉这小公子是个瞎子,自然没想到他竟能准确的说出己方人数:“我们要往与小公子相反的方向去,去陆西。” 楚留香一听到“陆西”这两字,便敏锐地竖了耳朵,道:“几位要去陆西?” “是。”男子叹口气,“我们是要去做生意的。以前本来总跑这条路,只不过自从陆西那位死了,生意就不好做了。现在只好过去跟那些管事的门派好好商谈一下。”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去塞钱,也无怪乎几人一提起这事就苦了脸色。 楚留香闻言马上噤了声,不再接话,只客套地笑了笑。 元原眼眸微动。心道,这恐怕就跟他那三年关系很大了。 男子所说的“陆西那位”正是原来在陆西一手遮天的卫黎阁阁主,阮信炎。只不过几月前,陆西突然一场巨变,卫黎阁被几家联手攻破,支离破碎,阮信炎更是死无全尸。 现在陆西已是一盘散沙,各门派皆极其热衷于地盘之争,生意往来自然混乱了起来。 难道,这陆西之变中有楚留香的手笔?只是不知他那个朋友,到底和哪个门派有关呢? 终于对此来了点兴致的元原,决定之后就找时间让李红袖她们去好好查查。 ——咳。顺便再查查,楚留香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第三十三章 几人在离雪河旁休息了一夜后便继续赶路,这一段路距雪羡阁安排的巡查点越来越近,也成为了诸多强盗匪徒最后的下手点。 是以当偶遇到面目凶狠的拦路之人时,楚留香本一点都不吃惊。他们几人皆身手出众,对付这几个毛贼不在话下。 可此时的香帅没有想到,他最终还是陷入了玄妙的震惊状态,而且让他进入这状态的,是自己人。 彼时风烟忽起,楚留香自然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可还未等他出手,早有人先他一步、欢快地提刀迎上了前。 以前楚留香便听朋友说过,刀与剑不同,气势弱了会失力度,气势太强又会像个变态。 他觉得,宋甜儿就真像是个变态...... 那姑娘今天换了身柔软的鹅黄色纱裙,俏丽清纯,但手中的刀却挥得却半点不含糊。而且......边砍边笑...... 没病吧这位? 香帅目瞪口呆地盯着宋甜儿撂倒了所有进犯者,他毫不怀疑,若不是原随云那句“点到即止”,这姑娘的刀肯定早让几位匪徒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 他回身看向元原,声音中满是不确定:“她杀过人?” 元原道:“恩。秋宁剑谷的人,手上都有血。” 楚留香心道也是,不过他还是略纠结:“......那她杀人的时候,一直都这么......狂野吗?” 元原笑得淡定:“怎么可能!” 楚留香松了口气,但元原却立刻接道:“平时比这狂野多了!” 香帅:“......” 元原赞赏地点头:“很给你面子啊,收敛了这么多。” 香帅:“......” 短短三天的路程,却让楚留香对宋甜儿这个姑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致于听说他接下来一个月都要跟这位姑娘住在一个院落的时候,香帅毫不犹豫地提出了抗议。 然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是试剑大会几十年来的规矩。参赛之人必须住进单独安排的院落中,而随行之人则应听从主办方的安排。 元原安慰性地拍了拍香帅的肩膀,诚恳道:“忍忍吧,甜儿这个孩子......其实很单纯、很善良。” 楚留香:“哦?” 元原:“......咳。” 完全将别人的生死置之度外的元原,毫无心理压力地住进了雪羡阁为他安排好的院落。 这院落的安排自然也和其所处的势力有关。秋宁剑谷和无争山庄都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是以为他安排的这个院子环境幽静、位置极佳。 舒明决的院落就在他旁边,虽然他人还没到,但也已为其收整妥当。两个院落隔得很近,倒不用担心照应问题了。 元原跟着引路的婢女进了院落,身后随行的小厮又为他放置行李、收拾床铺,安排好了一切。 他静静地听着这些人忙活,直到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领头的婢女才带着这些人退下。 片刻后,又行来一个小厮,这便是接下来几天负责照料他的人了。 这小厮步伐极稳,显然也懂些功夫,他将手中茶盘轻轻放于元原身侧的桌子上,也不多话,放好就欲退出屋子。 元原指骨轻轻敲桌,打断了小厮的退意,道:“名字?” 小厮恭敬道:“公子可唤我鸣鹿。” “哦,鸣鹿。”元原笑得温和,“再去拿个空的茶盏来。” 鸣鹿愣了一瞬。这茶托上确实只放了一个茶盏,只是不知这公子盲着眼如何得知,要来这空碗又意欲何为。 但他仍是压下了心中疑惑,应了声,取了个空盏回来。 元原执起茶壶,似双目如常般从容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又将鸣鹿端来的空茶碗也斟满了茶,道:“喝。” 鸣鹿一愣,眼神一瞬闪烁,低头推辞:“谢公子,鸣鹿不......” 元原冷冷地打断他:“跪下。” 鸣鹿心中疑惑万分,却还是听话地跪了下去。 元原又道了遍:“喝茶。” 这次鸣鹿终于确定了元原的意思,神色也慌乱了起来,解释道:“公子,我也是没办法,我......” “嘘!”元原立指于唇前,温柔道,“把手放到桌子上。” 鸣鹿依言为之,整个人抖个不停。 元原轻叹一声,手中动作却并不停歇,端起茶盏、将一盏滚烫的茶尽数淋在了鸣鹿的手上。 鸣鹿痛得眼前发白,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偏偏因被点了穴道而一句话都说不出,也动弹不得。 元原冷笑:“痛吗?” 终于被解开了哑穴的鸣鹿已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道:“公子,鸣鹿错了。” 元原“啧啧”道:“你看你这幅可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他嘴角翘起,柔声道,“明明是你先要害我的呀!” 鸣鹿将茶放到桌上的那一瞬间,系统便已给出了提示—— 茶中有毒。 这毒虽不致命,却会慢慢腐蚀内力的调动。剑法虽不像掌法、以内力定胜负,但有无内力对于剑道仍有极重要的影响。 若元原只是个普通人、若他不明真相喝了这茶,则必然会在比赛时内力突然失控,到时候的结果可想而知——死都是轻的。 元原将先前给自己倒的那杯放到了桌旁,淡淡道:“说谎一次,倒一杯。” 鸣鹿抖个不停,牙齿都在打颤,哪儿还敢再说谎,只得连声道:“是是是。” 元原满意地笑了,问道:“你下毒,为钱还是为命?” 鸣鹿犹豫了一瞬,艰难道:“为钱......也为命。” “哦。你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喽?”元原嘲讽道,“谁给你的钱?又是谁,想要你的命?” 鸣鹿打了个冷颤,却咬着嘴唇不敢说话了。甚至见元原抬起了茶杯也仍是一副无动于衷、视死如归的模样。 元原却没有再倒茶下去,而是从包裹里翻出了一粒药丸来。 鸣鹿本就已无甚力气,被他把住下巴,稀里糊涂地就咽下了药丸。这药丸正是曾被楚裕亲自验证过的奇毒,逐云泣。 连内力充盈的楚裕都无法克制其带来的痛苦,根本没有内力的鸣鹿更是差点就疼死了过去。 待到药效一过,鸣鹿满身都是汗水,眼前的景象也已开始模糊起来,那个他初见时觉得容貌姣好、现在却只觉狰狞可怖的少年,正悠闲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现在想说了吗?”少年笑着,“药没吃够的话,我还有。” 鸣鹿再不敢反抗,顺从道:“雪羡阁,杜萧禾。” 元原“哦”了一声,笑道:“看来蓄谋已久啊!” 这雪羡阁是这次的主办方,而杜萧禾则是雪羡阁的少阁主,也正是本届大会的负责人。这是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做大事了? “除了我,还有谁被下了毒?” 鸣鹿摇了摇头:“不知道。”他紧张地咬着牙,生怕元原不高兴,又道,“但是不止公子一人。” 元原点了点头,知道鸣鹿肯定不敢再说谎,心中也已有了数。 他将茶盏再次抬起,吓得鸣鹿一抖,可这次茶水却并未落在他手上,而是跟着茶盏一起砸到了地上。 鸣鹿惊讶地看了看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盏,又不解地望向了元原,对方却已起身扶住了他,急声道:“鸣鹿,你没事吧?你烫伤了?” 鸣鹿:“......?” 原随云焦急万分,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公子哥的架子,牵着鸣鹿就出了门。 试剑大会这种打打杀杀的活动,自然少不了药房一类的准备设施。 药房中此时正有人在抓药,这人脸色苍白,显然是因长途跋涉而甚感不适。见元原牵了个小厮、急急忙忙地闯入药房,疑惑道:“兄台怎如此着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原随云摆摆手,额上已有了一层薄汗:“茶碗翻了,烫到了他的手。”他焦急于小厮的伤势,不愿叙谈,只对医师道,“劳烦您开药。” 医师没想到这人竟因如此忧心于小厮的安危,略有些敬佩地道:“公子真是菩萨心肠,这小厮也是个命好的!若是碰上了那些跋扈的公子小姐,不往他手上倒水就算好的了!” 原随云皱眉道:“还会有这种丧德之人?众生平等,即便是小厮,也不该受此折辱!” 鸣鹿听着元原的义正言辞,眼圈都红了,颤声道:“公子大德,鸣鹿铭记于心。” 原随云摸摸他的头,温柔至极:“好孩子。” 但当天夜里,元原就拎着自己口中的“好孩子”去了雪羡阁少阁主、杜萧禾的院落。 他“砰”地一声将手中的鸣鹿摔到了杜萧禾的床边,然后顺手关好门窗,幽幽地坐到了杜萧禾身侧,笑道:“杜公子,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杜萧禾睡得迷迷糊糊,先是见一道人影被扔了过来,可还未等他拔出床侧的刀,就有另一人到了他旁边、按住了他欲拔刀的手。 他尚在被中的左手被这人按得动弹不得,右手又被死死扣在头顶,且这人漂亮的丹凤眼还天生带着冰冷且阴狠的弧度、正无神地对着他。 ——我的天啊!这人是想上了他吗?! 第三十四章 元原看不见身下人表情的扭曲,自然也感觉不出分毫不对。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笑意盈盈:“杜公子莫怕,我是来跟你合作的。” 合、做、啥?你这样说我更怕了好吗?! 杜萧禾挣扎道:“你先坐直了,好好说话。” 元原冷笑:“跟你说话哪儿有那么多讲究?”他抽出杜萧禾枕下的小刀,轻轻搭在杜萧禾颈间道,“你就说你肯不肯?” 杜萧禾眉头蹙起,道:“激动什么呀!”他眼光一瞥,终于注意到了被元原扔在床尾、已昏了过去的鸣鹿,“你带他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元原面色平静:“说过了,我想跟你合作,他是见证人。” 杜萧禾冷哼一声:“我不想跟你合作。再说,有什么好合作的?难道你想我在试剑大会上给你放水?” 刀光在元原指尖闪烁,他玩着小刀、沉默了半晌,突然手腕一送,将刀钉入了杜萧禾头侧的床栏上。 杜萧禾被他这突然之举惊得目光闪烁了一瞬,却并没有露出恐惧之色来,眉目间尽是世家子弟的傲气:“原随云,世人把你讲的那么好,我还以为你会是个多么优秀的人物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元原闻言叹了口气,面上竟有些许赞同和诚恳:“你说的对,这世间的传言总有偏差。就像谁又能相信,堂堂雪羡阁少阁主居然会是个靠下毒取胜的宵小之徒?” 杜萧禾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拎着个小厮来就想定我的罪,未免也太可笑了吧?且不说我根本没做过,就算我做过,又有几个人会相信空口无凭的你?” “也许吧。”元原低头靠近杜萧禾耳侧,轻声道,“不过——就算是空口无凭,大家会不会还是要信上一两分呢?” 杜萧禾:“......” 元原慢悠悠道:“这种危及性命的事情,肯定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就是不知道,如果大家都对此做好防范了,你还有没有备选方案呢?” 杜萧禾喉咙一动,竟没说出应答的话来。 元原笑笑,又道:“所以,合作吧?” 杜萧禾收敛了张狂,整个人都陷入了纠结和沉思,半晌,他才道:“你想要什么?” 元原薄唇微启、刚要开口,对方却又突然打断了他:“等等!我先做下心理准备!” 元原:“......”准备啥? 杜萧禾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竟有些微红:“好了,你说吧。” 元原:“......”总觉得哪里不对? “咳。”元原清了清嗓子,道,“若我所猜不错,你看上的,应该是此次为魁首准备的礼品吧?” 杜萧禾没想到他突然提到这个,面上微红一瞬褪去,又换上了满面寒意。 试剑大会有个传统,凡来与会的势力,都要带上一份礼物,而这些礼物会被按照珍贵程度排序,最贵重的那个、便会被颁给夺魁者作为奖品。 能让杜萧禾冒如此危险也要力争一二的,看来是件很不寻常之物啊! 元原抿了抿唇,也不探究,只道:“你为利,我为名。无论奖品为何,我都不要。但这个魁首,我要定了!” 杜萧禾笑道:“以你的本事,即便实打实地比试也未必会输,又何必来淌这趟浑水!别忘了,等到正式比试那日,下毒之事肯定是会暴露的。我可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你我头上。” 元原毫不在意:“未必会输又不等于一定会赢。何况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杜萧禾深深看他一眼,道:“好吧,成交!我让你赢,但到时候我会把奖品换成假的。” 元原笑了:“口说无凭,要是你我之中有人毁约了怎么办?” 杜萧禾眸中亦尽是笑意:“身在江湖,不就靠一个‘赌’字吗?反正你没有中毒、又已心生防范,大不了到时候你我单独比一场好了。” 元原想了想,点头允诺:“可以。只不过,你都打算给谁下毒?” 杜萧禾回道:“如果大家都中了毒,那事情未免闹得太大,所以这毒我只给几个很有可能夺魁之人准备了。另外,此毒极难被查明,且只会在运作内功时生效。到时候就算他们发觉不对,也未必能拿得出证据来。” “甚好,那就都交给你了。”元原起身,又把还昏着的鸣鹿拎到手里,朝门外走去。 只是未走几步,他却又顿住了脚步,也不回头,只幽幽道:“你同意得还真是迅速啊......就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提这些要求一般。” 杜萧禾淡淡道:“你这些要求提得也很从容啊,就好像......十分确信我定会同意一般。” 夜色中,两人皆轻笑出声。 元原道:“看来,是棋逢对手了!幸甚!” 他话音一落,便已消失于夜色之中。 杜萧禾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竟有些愣怔,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 腊月十五,便是四年一度的试剑大会。 往年参与这试剑大会的,只有当今堪于江湖中左右局势的十三个剑道名门,但今年又多了个好久不曾露面的扶松剑派。 扶松剑派沉寂多年,此番与会的试探意味十足,自然也不敢太过张扬。一直到腊月十四,扶松剑派的人才到达烟龙城,而且竟只带了两个随从,简直谨慎得有些可怜。 这次代表扶松剑派前来丢人的,是扶松剑派的大公子,慕清琅。 慕清琅乃是扶松剑派门主慕泽风的原配所出,后此原配病逝,慕泽风便又续娶了一位。 慕泽风与原配夫人是指腹为婚,本就没什么感情,自然对这长子也不甚爱护,何况后来又与续弦添了个自幼便有天才之称的次子,慕清宣。 这次慕泽风之举更是坐实了慕清琅不受宠的传闻。堂堂世家公子,却被迫跑来受这些闲言碎语,要是换个心高气傲的,肯定要气个半死。 不过慕清琅倒也非寻常人物,即便被分到了环境最差的院落,仍是没什么情绪波动,泰然自若得很。 他淡定,小厮却很是为其鸣不平。这次随行的虽只有两人,却都是慕清琅的心腹,给他收拾好了房间也不着急走,先愤懑了好一会。 “这雪羡阁也实在是欺人太甚!居然把我们分到这样简陋的院落来,我们扶松剑派虽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也不至于要受此羞辱啊!” 慕清琅执卷浅笑,轻轻翻过一页:“这算什么羞辱,规矩而已。何况这院落挺好的,我很喜欢。” 小厮无奈了:“公子!你这性子可真是!”他急得不行,却又不好再多说,只能把抱怨的话都咽了下去。 慕清琅左手成拳、抵于唇侧,轻轻咳了声。他身体一向不好,此次又舟车劳顿,自然雪上加霜,现在嘴唇已隐隐泛着青色。 另一个小厮见状,连忙忧心道:“公子,我去药房给您抓点药来吧!” 慕清琅道:“也好。”有点事做总好过在这里生闷气。 小厮挂念与他,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他一进门,面上颜色都生动了许多,奔进门来先将药草包递给了另一个小厮、示意他去煎药,又语气激动地对慕清琅道:“公子,我见到了无争山庄的那位原公子!” 慕清琅见他如此开心,也跟着笑道:“可与传闻所道相同?” 小厮兴奋地不能自已:“有过之而无不及!样貌真是好看极了,气度也是......简直跟个神仙似的!而且我去的时候,他正在为自己的小厮领药,心肠也实在好得没话说!” 慕清琅笑得无奈:“这才见了一面就推崇至此,要是多见几面还不得跟人家跑了?” 小厮撇了撇嘴:“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眼神一暗,叹了口气,“只是......这么好的公子,竟是个盲的,实在可惜。”何况他还长了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 自家公子也是,相貌好、又兼备才德,却偏偏摊上了个不靠谱的父亲、艰辛至此。难道真有“天妒英才”一说吗? 慕清琅见小厮沉默,便猜出他心中又在胡思乱想了,连忙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世上万事运作终凭天道,你我凡人,不必为此忧心。” 小厮面上难过之色不减,却仍是点了点头:“恩。” 又过了一会,雪羡阁派来接替的小厮已至,这两个从扶松剑派跟来的小厮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引路婢女走了。 新来的这个小厮朝慕清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瑶光见过公子。” 慕清琅温柔道:“不必多礼。我这边无甚吩咐,你先下去休息便可。” 瑶光又是一礼,道:“谢公子。”他应了吩咐,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剑穗来,“这是原公子让瑶光交于公子的。” 慕清琅怔了怔:“原公子?无争山庄那位?” “然。” 慕清琅接过剑穗,穗色青碧,美玉为坠。 赠送剑穗之举在陆南本就有结交之意,且这剑穗还如此精致,显见对方诚意之重。 只不过,他家族没落、自己又不受宠,对方结交自己做什么呢?难道这原随云真是个如传闻中所道那般的谦谦君子,见自己处境可怜、便雪中送炭来了? 慕清琅目光沉沉地取过佩剑,也解下了自己的剑穗递给瑶光:“那便烦请瑶光也替我回个礼了。” 瑶光接过剑穗,应了声,又道:“原公子还有句话托我传给您。” 慕清琅眸光一闪:“哦?” 瑶光低语几句,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慕清琅一个人盯了那剑穗许久,倏忽莞尔。 第三十五章 试剑大会只有十四个剑派参加,且每个剑派最多派出两人,是以实际的比赛日期只有一天而已。 现下正值申时,比试已进行了大半。台上的人还打的热火朝天,台下的人却都已看得又困又累。 这比试的人基本都与他们年纪相仿,没什么好学习借鉴的。何况以他们在家中的地位,也都看惯了高手过招,自然对这种水平的比试不感兴趣、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看。 元原坐在台下听着上方的打斗,心中更觉无聊。他连看都看不见,光靠听,在这儿已听了好几个时辰了。再坐下去真是要无聊死了。 不过坐在他身旁的舒明决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要跟元原汇报一下战况。这人昨夜子时才匆匆赶到,精神头居然还这么好,实在让元原敬佩。 “你不累吗?”元原诚恳道。 舒明决不明所以:“累什么?” 元原:“......”强大啊! 舒明决以为元原是水土不服,身体有些不适,便道:“不如你靠在我肩上睡会?到你比试时我再叫你。” 元原轻轻摇头:“不必了。”他现在可是形象很好的原随云,别人在台上比试,他在下面睡觉,像什么样子!忍了!他叹口气:“你还是给我讲讲战况吧。” 舒明决抿唇笑道:“好吧。正好下一局要开始了,我从下一局开始讲。” 话音刚落,已有铃铛响了一声。这正是参赛者已到台上的提示音。 元原问道:“这一局是谁?” “燃萝峰的小公子池朗和......扶松剑派,慕清琅。” 元原耳朵动了动,终于精神了些。 这个池朗是家中独子,一向娇生惯养,很是目中无人。来这几日,元原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烦他。只不过对方一直很有分寸、没敢惹到自己头上,元原也不好找他出气。 这下好了,他居然碰上了慕清琅。看来不用自己亲自动手了。 舒明决见他笑得愉悦,有些不解道:“你认识他们?” 元原摇头:“都不认识。” 舒明决道:“那你笑什么?” 元原不答反问:“师兄,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舒明决闻言,仔细打量了台上两人片刻。 池朗一身靛青锦衣,手中提着的正是七十名兵中排行第三十三的欺霜剑。当真是少年意气,眉眼间都是志得意满的张扬。 而与他相对的慕清琅则只提了把看着精致、却无一人能叫的出名字的无名铁剑,且他眉目间满是病气,脸色苍白得仿佛都不用对方动手、推一下就能死。 不过他这副病怏怏的模样反倒给池朗造成了一点威慑。池朗看了慕清琅半天,纠结道:“你不会比一半就死了吧?我、我可不想杀人哈!” 慕清琅提剑浅笑:“但行无妨。” 说着竟已先声夺人、朝池朗冲了过去。 舒明决观望完毕,扭头对元原道:“你确定是在问我这两人谁能赢,而不是慕清琅能坚持多久?” 元原笑得神秘莫测:“要不要赌点什么?” 舒明决拿他没办法,只好道:“就赌下次任务谁打头阵好了。” 秋宁剑谷中人经常会外出接一些任务,自然,都是杀人的任务。这些任务都很简单,往往一人就能搞定。所以除打头阵那个人外,其他人基本不用动手。 元原马上表示赞同:“好,一言为定。你赌池朗赢?那我押慕清琅。” 被这小插曲一打岔,眼前的比试才算是有了点意思,元原的困倦感也少了许多。 池朗的父亲、师父皆是当今剑道一途的翘楚,他师出名门,本事自然不小,这也是舒明决能如斯笃定的原因。 然而,出乎大多数人预料。这比试不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池朗便已败下阵来。 场下一片哗然,舒明决更是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对元原道:“你怎知他会赢?” 元原笑而不答,反问道:“师兄对上这慕清琅,可有胜算?” 舒明决这下再不敢轻视慕清琅,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比试,这才道:“有。” 元原道:“那好,静候师兄得胜归来。” 中间又陆续几人比试过后,便到了最后的角逐时分。 也不知是杜萧禾夸大其词,还是出了什么问题,场上竟迟迟无人毒发,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就好像杜萧禾从未密谋过要下毒一般。 元原眯了眼睛,倒也不急。 他的比试在下一场,此场胜者,即为下一场上、他的对手。 此时持剑双方正是元原密切关注着的两个人。一是他师兄舒明决,一是不靠谱的杜萧禾。 此前师兄与慕清琅的比试,果如其所言,虽耗了一些时间,却仍然是师兄险胜。 只不过这一场比试,却不知结果如何。 但不论谁胜谁负,这都注定是一场极为有趣的比试。 摇铃三声,两人皆宝剑出鞘,寒光闪烁间、杜萧禾脚尖一点、率先向舒明决袭来。 舒明决毫不在意,提剑便挡,可剑刚横于胸前,却忽觉不对。竟有一股郁气在他胸膛中弥漫开,他欲使内力,却一丝内力也使不出! 他惊讶,杜萧禾比他还惊讶!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内力不仅没受阻塞,反而比之以前更盛!什么情况?! 台上两人面色紧张,台下的元原却笑得悠然。 早在他那日与杜萧禾相谈之时,他便已清楚——杜萧禾的目标,绝不是什么宝贝。就算这宝物价值连城,也不会让他下得了决心、冒如此大的风险。 之后白七悠的调查结果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 杜萧禾的目标其实简单得很,他只是希望在场的、十四个门派的年轻翘楚全部死掉而已,甚至包括他自己。 而唯一能活下来的,就是将要成为众矢之的的元原。 初来此处的那一杯茶也是杜萧禾刻意为之,那茶中的毒极易被察觉,且即便元原没有发现,鸣鹿也会想办法让他发现。 发觉有毒后,元原自然会去问他要个说法,他便会趁机提出合作。即是说,就算元原当时没提出合作,杜萧禾也是会主动提出的。 而一旦合作达成,元原便落入了他的陷阱。 杜萧禾要下的毒,根本不是什么会因运内功而发作的毒。这是一种奇毒,服用五个时辰后会准时发作,而它在早餐时便已被下到了参赛之人的食物中,现在正是毒发之时。 按照杜萧禾本来的计划,这最后一场比试,无论对手是谁,他与对方都会因毒发而死。唯有没有服过此毒的元原,能逃开一劫。 此次前来的,基本都是十四剑派未来的掌门候选,如今都折在这里,十四剑派必会震怒。主办此次剑会的雪羡阁、以及唯一毫发无伤的元原,都将无法轻易脱身。 虽尚不知杜萧禾到底最终目的为何,为什么不惜牺牲自家门派和自己的性命也要陷害他。可显然,元原绝不会让他得逞。 果然,早餐一端上来,系统便已提示了其他人饭菜中的毒,唯有元原的碗中干干净净。即便元原此前没有查到杜萧禾的计划,见此情景,他也能明白个大概,何况他还已对其所谋全盘知晓。 所以在杜萧禾不备之时,他面前的饭菜已与元原的那份换了个位置。杜萧禾吃下的那份,才是真正无毒的那份。 不过即使吃了有毒的饭菜,对于元原其实也无太大影响,反正系统不会让他死。何况他见到这毒,就已被系统告知了解毒方法,他不仅死不了,还能顺手救下其他人。 但现在,他还需要伪装一会。 台上。两人皆魂惊魄惕,可杜萧禾那一剑却已避无可避。 杜萧禾已做了必死的准备,这最后一剑自然用了十足十的凶狠,此时内力尽出、他竟已无法收势。眼看剑尖就要穿过舒明决的胸膛,他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嗤!” 剑透血肉,带出一片艳红的光、和令人目眩的血腥味。只是这血,却不是舒明决的。 舒明决呆呆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原随云。原随云今天仍是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外罩的狐裘已被他体内流淌出的鲜血染了个通红,看上去竟带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他替舒明决挡下这一剑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中毒已深,又枉动内力,几乎夺了他全部气力。 舒明决颤抖着将他揽到自己怀中,却又觉胸中一闷,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这口血一喷出,舒明决便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他缓缓滑落在地,更已抱不稳原随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跟自己一同滑向地面。 舒明决罔知所措,却有人突然冲上前,抢在原随云落地之前接过了他。 来人一身清冷花香,向来温柔平静的眼眸中满是寒气,他紧紧抱着原随云,嘴抿成一条线、手却微微有些抖。 台下早已慌成一团。参加比试的这些公子小姐皆已毒发,同行人却大都是小厮之流,见此突变便不知所措,只能在下面瞎吵嚷。 抱住原随云的人却全然不顾这些纷杂,他一双眼睛落到原随云身上,便又回复了往日温和,轻声道:“云儿,别怕。” 原随云想回答什么,口一张开,却喷出一口鲜血。他面容惨白,唇畔笑意却分毫不减,淡淡道:“你才是,别怕。我不会死。” 香帅心中一痛,抬眸再看向杜萧禾时,已敛了全部感情。他眉目本就冷峻,不笑时天生带着让人生畏的凛然。被他用这样寒凉的目光盯住,杜萧禾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就像是陆南的回殇花畔。看上去明明是百花环绕,温柔如此,却突然钻出了一条剧毒的蛇。 ——且它的眼眸之中,只有你。 第三十六章 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惊醒了意识有些朦胧的楚留香,他回头望去,白七悠正端着一个瓷碗、还保持着敲门的动作。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强打精神道:“是药吗?” 白七悠将瓷碗放到桌子上,淡淡道:“恩。”他放好碗便转身退出了屋子,欲关门前,方对楚留香道了句,“您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会吧。” 楚留香摇了摇头:“不必。” 他一双眼睛只盯着床上躺着的少年,心中忧虑万分。虽然医师说无事,可这孩子已经三天没有醒来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楚留香迟疑着将元原扶起,托着瓷碗,轻轻地为他喂药。 他动作轻柔,脑中却有些乱。自己已经在这里守了三天了,刚刚实在太累,所以不自觉地睡了过去,然后...... 然后好像做了一个梦? 他很少做梦,但每次的梦似乎都很奇怪。 几年前,他便做过一个梦,梦里居然有那个只听云儿提过几次的宋甜儿。 确切的说,整个梦都是他和宋甜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且这梦居然跟十年前那个与李红袖相关的梦相吻合,梦中发生的事情大抵类似不说,偶尔还有红袖的身影出现。 只不过这个梦里的宋甜儿实在和他近日认识的这个太不相同。梦里的那个少女十分单纯可爱,别说杀人了,单是看见尸体都会害怕。可以说,和他遇见的这个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因为差距太大,所以他并未多想。很快就将这个梦压在了心底。 但是刚才,他又做梦了。这个梦倒是和现实很符合。 这一次他梦见的,是云儿。 从他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坚强却弱小的云儿,一直到前几天被一剑洞穿、满身是血的云儿。这梦里每个片段都清晰极了,就好像把他们在一起的时光都回忆了一遍一样。 只是,若单单梦到这些,他还会以为是自己太过于担心这孩子,方有所梦。可这梦中还出现了另一个人,一个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唐原。 而且在梦里,唐原和云儿的事情是穿插着出现的,时间上衔接得十分准确。这样的形式,就好像......就好像这唐原和云儿是一个人一样! 楚留香揉了揉额角,自己一定是太累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云儿和唐原实在是太过不同,比两个宋甜儿之间的差距还大,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香帅将最后一口药汤喂完,敛下所有心绪,用帕子细心地为元原擦了擦嘴角。 自从云儿到了秋宁剑谷,他们便不曾这样亲昵过了。云儿这个孩子太过于早熟,甚至经常会让他产生、自己是在与同龄人相处的错觉。 但现在云儿这样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天生微弯的薄唇看着就很柔软,长长的睫毛更是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片阴影。 真是既好看,又乖巧。 楚留香忍不住伸出手掐了掐元原的脸蛋。 恩......手感也很好! 就是嘴唇实在太苍白了些。 香帅有些心疼地将手指附上元原的嘴唇,轻轻摩挲了下。 这孩子体内本就有毒未解,现在又添新毒,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他正忧心着,被他摩挲着的元原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虽然那双眼睛中没有一丝光亮,却有一股极强的寒意瞬间从这孩子身上扩散开来。 楚留香心中一惊,刚要分辨一二,这气息却已被全部敛下,消失于无形。 “云儿,是我!”香帅柔声道。 “恩。”元原低低应了一句,他正是已闻出了这人身上的花香,才收了杀气。因身上有些用不上力,他便没有挣开楚留香的支撑,顺从地轻倚在他怀里平复着气息。 见他这么听话,楚留香反倒有些僵硬,没话找话道:“你已昏睡三日了。” 三日?怎么会这么久。 元原皱眉道:“其他人如何了?” 虽然他早已安排好,由宋甜儿伪作神医传人,按他给的药方熬制解药让众人服下。但毕竟他此前并未做过试验,也不知这解药有没有服用时间要求。若是有人未被救活、因这毒死掉,他的计划就不算完美了。 好在楚留香开口道出的是让元原心头一松的好消息:“大家都无事了,你是最后醒的。” 看来是那一剑所造成的伤害延缓了他的苏醒,不过还好,并未影响解药的效果。 “但是......”楚留香欲言又止。 “恩?” “但是,杜萧禾死了。” 杜萧禾?元原面色微变。 这人怎么会死?就算他被自己算计了,大不了逃了就是。何况若他抵死不认,谁又能证明就是他做的? 元原忙问道:“杜萧禾不是没有中毒吗,怎么会死?” 楚留香面上也露出不解之色:“他是自刎而死,而且好像是畏罪自杀。” 这是什么展开?!他有什么好畏罪自杀的? 楚留香继续道:“他留了封信,信上说他因练功出错,本就要不久于世。此番他鬼迷心窍,想拉着众人同归于尽,但......”他顿了顿,才道,“但见到当日你为师兄挡剑之举,心中震动,就......” “就回头是岸了?” “恩。”香帅点头。 “信上可还提了其他?” 楚留香又细细回想了一遍,肯定道:“没有了。” 元原一时竟猜不透杜萧禾的想法了。 他还以为一旦事发、这人肯定会想将自己拖下水,自己还为此做了诸多准备。没想到一觉醒来,对方畏罪自杀不说,还只字未提自己与其合谋之事、反倒对自己大加称颂! 他是疯了吗? 还是......另有所图? 重伤初醒,元原本来就觉得脑子晕得很。再加上杜萧禾这货的神来之笔,让他又狠狠纠结了一番,更觉疲惫不堪。 他顾不上再打探别的消息,匆匆跟楚留香解释了一下,便又倒回去继续睡了。 这一觉再醒来时,已又过了大半天。 元原睁开眼,身旁的花香居然还在。他哑着嗓子道:“你怎么还不去休息?” 楚留香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我不累。”说着,他将李红袖刚刚端过来的汤递到元原面前,十分自然地抬起勺子给元原喂了一口。 对于被人照料这件事情,元原适应得很快,他没有丝毫抗拒地咽下了这口汤,还自觉地往前蹭了蹭。 虽然在他昏睡时,香帅也没有忘记给他喂些吃食,但元原还是觉得胃里空空的、不舒服极了。 一碗汤很快见底,元原满足地舔了舔嘴唇。 香帅忍俊不禁,伸出手擦了擦他的嘴角,道:“还想喝吗?” 元原摇摇头:“初醒不宜饱食。” “你倒挺懂得节制!”楚留香将空碗放回桌子上,又将桌上的一个锦盒递给了元原,“适才雪羡阁的人来过。” 元原一听到“雪羡阁”这三个字便来了精神,道:“魁首的奖给了谁?” 楚留香无奈地将锦盒放进他怀里:“听说叫原随云。” 给了他?!他们会这么好心? 元原打开锦盒,手刚抚上盒内之物,系统便弹出了提示,身旁的香帅更是惊讶地“咦”了一声。 元原心中也是一片惊涛骇浪。 没想到,杜萧禾还真没有说谎,这次的奖品竟如此贵重! 他将盒内之物取出。 这是一把看似普通的银色长剑,其上花纹简单、剑身色泽暗淡,唯有剑柄上纹的那团火焰、艳烈至极。 凡是用剑之人,没有不认识这把剑的。即便如楚留香这些不用剑的江湖人士,也对此剑多有耳闻。 这是在七十名兵中排名第四、名剑榜上排名第一的宝剑,浮光剑。 是所有剑道传人梦寐以求的神剑。 楚留香赞叹道:“这把剑已在江湖上隐没很久了,世人都道它已被毁,原来却是被藏起来了。真是大手笔!居然肯把这剑作为礼物献出来!” 确实,这把剑对于剑道世家来说犹如神物,任谁得到了都会小心珍藏的,怎么会这么大方地让出来作为礼品?十四剑派中究竟是哪家、竟豪迈至此啊! 元原握剑在手,心中百转千回,却没有丝毫头绪。他叹口气,刚想把剑放回锦盒,却忽然一怔。 楚留香还在思索这把剑可能的来源,并没有注意到元原的异常,更没有注意到元原蓦地紧缩的眉头。 在这锦盒之上,竟有一片细小的凹凸。这凹凸常人很难注意到,即便发现也会以为是花纹一类。 然而这当然不是简单的花纹,这是一片盲文。 元原将这凹凸之处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这盲文所书,是大大方方的一句话,却让元原心中一寒——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君笑纳。” 盲文所书,显然早有准备,或者说、对方十分肯定这个锦盒会被送到他手中。 突然自杀的杜萧禾、莫名其妙将自己定为魁首的雪羡阁、还有这个将宝剑作为礼物奉上的神秘人。 他脑海中,忽有一个想法清晰起来—— 难道,这一切早在最初,就已在别人的计划之中? 可目前看来,他确实是最大的获益者。 众人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宋甜儿的及时相助,而他们又都知道宋甜儿是元原的属下,是以便都将这份恩情记到了元原的头上。 他于比试中为师兄挡剑之举,更是让他的名声甚嚣尘上。短短几日,江湖上便已有许多人感叹于他的贤名。 除此之外,还有这莫名其妙的魁首之位——十七岁的魁首,这是试剑大会史上之最,更别提此次魁首的奖品还是浮光剑。 这诸多算计,看似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诡异。 那句盲文更是令他不得不深思—— 那个人所说的“薄礼”到底是单纯指代此剑,还是......此番他种种所得? 只是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为他一人、布下这层层棋局,又所求为何呢? 第三十七章 试剑大会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比武大会,它还肩负着联络各剑道家族继承人感情的重担。是以比试虽已结束,但整个大会的流程却还有大半个月的事项。 比试过后,便是小辈们都期待了很久的“司缘节”。 司缘节源于陆东名花“司缘花”,节日时间也正是此花花期——腊月二十一至腊月二十三这三天。 是日酉时,暖阳欲坠。离雪河畔已站了许多人。 “这花真漂亮呀!好想移几株回家去养!” 说话这少女穿了一身藕色袄裙,外罩了件霜色披风,乃是旋素剑派门主独女、宁娴宜。 宁娴宜道完这话,半天也没听到同伴回应,忙抬头看去。 “舒雅,你怎么不理我?” 被称为舒雅的少女这才回过神来,见宁娴宜还在纠结于花的问题,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花有什么用啊?这花再好看也带不回家去!” 舒雅话中有话,宁娴宜却十分耿直地只理解了表面意思:“也对,听说司缘花离岸即死,确实带不回诶......” “你真是......!这是重点吗?!”舒雅伸出手指戳了戳宁娴宜的脑袋,“别盯着花看了,你就不能看看人?!” “人?”宁娴宜这才反应过来舒雅的意思,脸颊登时泛起微微粉色。 来参加这试剑大会的,男不过而立、女未为人妇,何况又都是剑道名门之后,实在门当户对的很。是以每次大会结束,都要成全那么一两对姻缘。 舒雅当然不准备放弃这机会。她已及笄,若是自己不争取,家里也要为她琢磨亲事了。与其随随便便嫁了,还不如找个自己看着顺眼的。 宁娴宜与舒雅两家交好、自幼相识,舒雅在担心自己未来的同时、不免也替好友惦记了一下:“这么多人里,就没有你看着顺眼的?” 宁娴宜闻言,面上羞意更甚,眉目间却不自觉带了笑意。 舒雅一见她这模样就懂了八分,饶有兴致地低声道:“快跟我说说,谁这么有福气、被你看上了?” 宁娴宜避开舒雅追问的眼神,反问道:“你呢?有没有看到哪个中意的郎君啊?” 比起宁娴宜的小心谨慎,舒雅倒是大方得很:“你还记得那个原随云吧?” 宁娴宜愣了一下,声线微抖道:“啊,记得。” 舒雅并未察觉其异样,自顾自道:“那你可知,当日纵身到台上去接他那位是谁?” 宁娴宜略有疑惑,摇了摇头。 “我听说......”舒雅故作神秘道,“那位就是声名赫赫的盗帅,楚留香!” 宁娴宜惊讶地瞪大了杏眼,道:“盗帅?他怎么会来这儿?” 舒雅道:“谁知道呢!不过一直听说盗帅和原随云是至交好友,所以两人同行而来倒也没什么稀奇。” “也对。”宁娴宜点点头,又忽然灵光一闪,这次她倒是聪明了许多,“你为何提到香帅,莫不是......” 舒雅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久闻香帅之名,是日一见果然风采非常。”她顿了顿,豪情万丈地下了结论,“我要他娶我!” 宁娴宜被她这豪言壮语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沉默了许久,道了句:“那你加油......” 舒雅道出心中秘密,便沉浸在了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自己的“追夫大计”来。她说得起劲,宁娴宜却没太听进去。 舒雅起的这个头,让宁娴宜也不由自主地将近日时常在她脑海出现的那个人、再次翻出来琢磨了一遍。 她这一琢磨,思绪便有些恍惚,直到视线中出现了一抹白色。 银白狐裘,月牙色的锦袍。这人似乎格外钟爱这种打扮。 只是他近日大病初愈,本就脸色不好,这身装扮更是显得他有些冷清。 宁娴宜看着微微笑着的这个人,心跳得有点快,适才舒雅的豪言再次于她脑海中飞速划过—— “我要他娶我!” 这个人......若是这个人...... 她想着想着便又直了眼神。 已被惦记上了的元原对此自然是丝毫不知情,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翻涌沸腾—— “楚留香这货真是太不靠谱了!!!” 他把楚留香带来的终极目的本就是为其寻个良配,结果楚留香倒好,留了封字条、道自己“忽有要事,三日后归”,然后就消、失、了! 三日之后,正是司缘节结束的日子!等到此节结束,便只剩下大半个月的剑道交流了,他如何愉快地带一个不习剑的人去剑道交流会找媳妇? 好气啊!可还是要保持微笑诶! 元原一边在心中琢磨楚留香的各种死法,一边笑着跟围上来的人一一打了招呼。 他这次算是狠狠出了一把风头,现在站在这岸边的多半欠他条命,自然也都对他热情得不得了。 忽有人道:“原公子,可想好一会要写什么心愿了吗?” 元原一怔,点了点头:“然。” 这人说的心愿,正是司缘节的重头戏,放河灯。 和其他地区“放花灯许愿”的习俗相近,司缘节的花灯上也都会放置承载了自己愿望的纸条。 每个人在河段上游放好花灯后,便要到下游等待花灯,然后从中抢一盏花灯上岸。 这花灯的主人写了什么,抢到的人便要为其实现什么,当然、若是愿望太难为人便做不得数了。 既然是来参加试剑大会的,自然是习武之人,是以这花灯的归属也并非全凭天意。 花灯流向可用内功更改,抢花灯之事更是间接比拼轻功。 说到底,这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已心有所属的人、一个光明正大追求所爱的机会。要不然试剑大会的别名怎么会是“红娘大会”呢! 别人是否心有所属元原不知,反正他是无所属的。所以他也不打算为难抢到他花灯的那个人,在负责人那里接过专门的彩纸,随意盲书了句—— “愿求丹青一幅。” 这愿望既不能写的太简单、让大家扫兴,也不能让实现者太过为难。 而“求丹青一幅”的要求,对这些世家子弟来说都不算难事。且他这次认、真调查过此地风俗,确定这要求没什么暧昧之意,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元原将要求写好后便交给了负责之人,由其代为放入花灯中,他自己则跟着接引人到了河段末端等待。 一炷香后,所有人的花灯皆已准备妥当。 雪羡阁的人将一盏盏漂亮的灯稳稳放入河中,任其向下流淌。 一时间,场面热闹至极。每个人都努力运着内力让河灯漂的更快、或是朝着他们所期望之人的方向漂去。 喧哗声盈于耳畔,元原却有些寂寞。 他毕竟是个盲人。虽然能准确定位出活人所在,对于这漂流于河中的死物却没什么办法。都不用打开系统界面查看,他便已确定、自己的河灯肯定孤零零地缀在最后一位呢。 确如元原所想,他的那盏河灯因没有内力相助,漂的甚慢,很快就被前面的河灯甩出了一大截。 不过,却并不孤单。 还有另一盏灯,也慢悠悠地跟在其侧,倒有点相依相偎的意思。 宁娴宜盯着两盏河灯,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那人和自己,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微微翘了起来。 她这举动太过明显,除了元原,其他人都已发觉。 舒雅略微惊讶地靠近宁娴宜,低声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上了那个原随云?” 宁娴宜含羞点头。 舒雅皱了皱眉,道:“你怎么能喜欢他!他......他是个瞎子啊!” 话音一落,舒雅便自觉出错,而宁娴宜更是已寒了面孔。 宁娴宜当然知道舒雅说的其实是对的。 原随云再优秀,也改变不了他身有残缺的事实,他的前程势必有限。 虽然秋宁剑谷的谷主对他宠爱有加,甚至让他破格来了这试剑大会,但谷主之位不可能传给一个瞎子,继位者只能是他的师兄。 还有无争山庄,余威虽在,却已避世太久,也实在不是联姻的上佳之选。 这样的人,父亲是不会满意的。 可即便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少年白衣,一眼望到了,又怎能当作未曾见过! 她心中苦涩,却也有人与她感同身受。 池朗远远望着这两盏相偎河灯,牙根都要被咬出血来。 他年幼时便见过宁娴宜、两小无猜,本以为一切水到渠成,可这个原随云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池朗悲怒交加、酸涩至极,理智已无法控制这怒意。他虽然知道原随云是无辜的,却没办法不把这罪责强加到原随云身上。 池朗脑中一涨,也不再多想、抬手运力,这股内力从他掌间出现、磅礴着袭向他自己的河灯。 河灯受力,飘摇着倒退,竟直直奔向了原随云的那盏! 原本笑闹的人群忽然寂静了下来。 若是两灯相撞,原随云的那盏必会被撞离原位、偏至河中,那就到不了目的地了! 一盏到不了终点的司缘河灯,这不仅是羞辱,也是一种诅咒。 宁娴宜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她眉目间柔和尽褪,毫不犹豫地抬起了右手,也开始掉动内力,准备让池朗那盏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两方相争、火光四射。可处于这争斗中心的元原却在心中淡定地冷笑。 他本还觉得这个池朗剑术不错,看着也很冷静,勉强算是个对手,没想到竟会因儿女情长而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燃萝峰后继无人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元原心中美滋滋的,全然没有即将被侮辱的委屈,也并不在意宁娴宜的“出手相助”。 ——他已感受到了对方的内力波动,但并不打算阻止。被心爱之人欺辱,更能让池朗失去理智,要是他能因此来攻击自己就更好啦!那除掉燃萝峰的计划立时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只不过,天不遂其愿。 宁娴宜这一掌并没有及时拍出去—— 因为有人抢先了一步。 来人身轻如燕、几息间便已越过雪羡阁设下的层层护卫,冲进了人群中。 然后,便有一道寒芒急袭向了池朗的那盏灯。 这是一支银色的羽箭,带着破空的锐响。无论对于多厉害的弓箭手而言,水中之物都算是极为困难的目标。可这人的箭矢却稳得出奇,牢牢地抵着那河灯偏离了原位,驰向河心。 池朗怒视向来人,却有片刻愣怔。 这人长得极好,眸光清冷如月,透着一丝刻骨的寒凉。他手中提了一把银色弯弓,镂纹细致、泛着寒光,与其背后所负的银色箭矢一般、皆在湖光前熠熠生辉。 池朗看着这人打扮,忽然有了丝联想,却又不敢肯定那个传说中从不与活人打交道的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对方却丝毫不理会他的僵硬,那人甚至没有看任何人。他只静静地看着元原,走近,然后有些紧张地笑了笑,道了句:“阿云,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第三十八章 如果元原没有看到系统提示的话,他一定会自然地回复一句——“你谁啊?” 实在不怪他健忘,主要是这个人和他印象中的模样着实相差太多。 这些年来两人虽常有书信往来,但单凭信中言辞、他并未感到这人有什么变化。可现在看着面板上这人的3d模型,再仔细琢磨他冰冷的语调,元原觉得——真是恍如隔世啊! 当年那个单纯可爱、可以随便欺负的傻白甜,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而且资料中这句“不与活人打交道”是什么意思? 元原努力保持平静状,转过身、对来人和煦一笑:“维时,好久不见!” 宿维时瘫痪一样的面容系统终于因这句话恢复了一点生气,他惊喜道:“阿云,你居然认出我了!” 自当年乐生堡一别后,他一直执着于自己幼时害原随云不能习箭的过错,因而沉迷于射箭与灵器之道,不知不觉中便断了与外界的交流。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离开乐生堡只为杀人、只为去试验灵器,甚至在江湖上有了“唯与死人相会”的名声。 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可阿云却还能认出他。 真好。 宿维时露出八颗白牙,努力让自己笑得明媚些。可他避世太久,阴寒之气已入骨髓,他这骤然一笑竟是令人恐惧的成分比较多。 池朗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手已握住了自己的欺霜剑,生怕对方暴起伤人。 “阿云,他好像在欺负你?”池朗自以为动作隐秘,却弄巧成拙地引起了宿维时的注意。宿维时凉凉扫过去,看惯了死人的眼睛漆黑如墨。望着池朗,就好像望着一堆立时便可入土的白骨。 池朗抖了抖,差点脱口而出—— “大侠!有话好好说!别激动!” 但是他坚强地忍住了。 池朗的情绪波动,并不在元原的在意范围内。 对他来说,整个世界只有两种人。盟友和将要被自己除掉的人。 池朗显然是后者。 后者等于将死之人。所以,元原不急,也懒得和他生气。 “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直接略过了有关池朗的话题,转头向宿维时道。 元原知道这人能寻到自己多半是因为那个“共生珏”,可十年都不曾相见,怎么突然就找来了? 宿维时淡淡回道:“想你了。” ——虽然这不是全部的原因。 好友多年不见、多半会有尴尬之意,不过这两个人都不是一般人,直接跳过了尴尬这一节。 宿维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元原的手臂,就像小时候那样、有些撒娇地道:“我不喜欢这里,去别的地方吧。” 池朗当然不肯这样就放他们走,虽有些畏惧宿维时,却仍然强装镇定、提剑就要上前。 宿维时见他这样不识趣,回眸冷冷一睨,袍袖一挥。池朗甚至未看清这人做了什么动作,便觉眼前一花,周围景色瞬息变换、只剩一片迷雾。 元原听到池朗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悟道:“你布了阵?” 宿维时点点头:“恩。逡巡阵。” 迷雾逡巡,来路不可得。 这阵法光凭武力可走不出来,还需要智商,看来池朗会苦恼一段时间了。 见无人再敢阻拦,宿维时才放心地拽住元原准备离开,不过刚走出几步,他却又蓦地脚步一顿、足尖一点,转瞬落于了河面上。 他身形轻盈如飘萍,甚至未引水面生出半丝波澜。待长袖一摆,人又已回到了元原身边,手中还多了盏花灯。 宿维时从灯芯处摘下写着元原愿望的纸条,看完后、仔仔细细地将纸条叠好、往怀中一放,道:“回去就给你画一幅。” 元原忍俊不禁。 这年头还有抢着帮别人实现愿望的!他真是长见识了。 *** 江南,千杯客。 顾惜朝一身青衣,认真擦拭着手中宝剑,对面前人悠闲道:“都调查清楚了?” 他面前站的是一个少年。这少年模样俊俏,还长了对极可爱的小虎牙,闻言粲然一笑:“是。三日后,他们会在碧敏峰峰顶商讨反叛之事。” 顾惜朝冷笑道:“真有本事!” 碧敏峰原本是长期在行休谷和南堂馆夹缝中求生的小门派,没想到这两个门派被千杯客所灭后,它居然生了别的心思。 近一个月来,碧敏峰峰主联络了不少周围其他的小门派,希望以多胜少,趁千杯客根基未稳时一击致命、取而代之。 能力不足,野心倒是不小! 少年又道:“可要通报公子?” 顾惜朝笑着点头:“当然。这场好戏......错过了多可惜。” 少年笑眯眯地应了声“是”,随即指尖一扣、打了个响指—— 若有外人见此一幕,肯定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适才还与顾惜朝谈笑的少年已然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状似狸猫的怪物。 这怪物只有一只眼睛,却长了三条毛茸茸的尾巴,模样可爱得很。 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随即又道了句—— “那我便回公子那里去了!”它尾巴晃来晃去,显然兴奋得很,“我好想公子!” 顾惜朝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佯怒道:“哎,薄凉!相处了这么久,都不惦记我!” 怪物闻言连忙跳进顾惜朝的怀里,使尽浑身解数卖萌:“惦记惦记!当然也惦记堂主呀!” 顾惜朝放下手中宝剑,揉揉它的脑袋、笑得无可奈何:“好了,去报信吧。” “诺!”怪物一应,又蹭了蹭顾惜朝,方跳落地面。 它三条尾巴一摆,几乎看不清如何动作、便已消失在了顾惜朝的视线中。 早在三年前,元原的卡牌系统就已达到了“三级”。彼时他从这系统抽取的第一个三级卡牌、召唤出的就是顾惜朝。 此后,与南堂馆的一战更是让他得到了充足的积分。他便用这积分又抽取了一次,唤出了方才那只怪兽。 这只极为讨巧的小兽本名为“讙”,后来发现它能化为人形,元原就给他取了人类的名字——“浮生”。 浮生不仅能自如在人形兽性间切换,还可以在半柱香内跨域整个陆南,其速度堪比“神行千里”。也正因如此,自浮生出现后,元原和顾惜朝之间的联系便都交付给了他。 浮生虽然顽皮,却很明白轻重。知此事不易耽搁,他便加足了马力、不过瞬息便已到了元原所在的院落。 不过,当他匆匆赶到时,元原却正在“玩物丧志”。 在他怀里,酸与正用小脑袋拱来拱去、模样十分可爱。元原显然也很喜欢酸与的亲昵举动,脸上是少见的发自内心的温柔喜悦。 浮生只看了一瞬,心中便已生起了一股无名火。 他变成人形、欺身上前,恶狠狠地瞪了酸与一眼。 酸与与浮生实力本并未差太多,只缺了个变为人形的能力而已。 但被浮生这么一瞪,酸与却登时现出了一副委屈的神色、把头往元原怀里埋得又深了些,一副“总有刁民欺负朕”的无辜模样。 浮生被它这样子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居然又跟我玩心机!真想把这只心机鸟的毛都拔下来、烤了吃肉! 他心中腹诽万千,却不敢真的如此作为。 酸与算准了他这点,靠着元原的宠爱、继续在浮生面前耀武扬威,它一条蛇尾悠闲地晃来晃去,挑衅之意十足。 浮生狠狠咬牙,一口贝齿咯吱作响。他气鼓鼓地对元原道:“公子!你爱的是它还是我!” 元原:“......” 见元原露出无奈神色,浮生又自觉不懂事,忙化了原型、也跳进元原怀里道:“公子,是不是我走了太久,你都把我忘了?” 元原:“......七天,不久。” 浮生坚持:“久!” 元原:“......好吧,久。”他笑着投降。 玩笑结束,浮生才开始说正事。 说完后,他便眯着眼睛猫在元原怀中,顺从地感受着对方纤长的手指从他毛发间寸寸略过。 “我知道了。”元原面上波澜不惊,“那我便回去一趟。” “恩。”浮生摇摇尾巴。 “不过可能还要你再跑一趟,去一趟碧敏峰。”元原揉了揉它的脑袋,低语几句。 旁边的酸与见状十分不满地低鸣了一声。 浮生见酸与死性不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是一爪子! 酸与被推了个猝不及防,直接从元原温暖的怀中摔倒了冰冷的地面上。待它缓过神来,气得羽毛蓬松乍起,哼唧着就要和浮生一决雌雄。 这正和浮生之意,他见势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酸与背上,连抓带咬,顺利地和酸与扭作了一团。 元原侧耳听着两只神兽丝毫不顾“神兽之威”、嘴中“嗷嗷”地打着架,十分无语地伸手扶住了额头,连劝架的话都没力气说了。 不过还未等两只分出胜负,门外却突有“咚咚”两声抠门音。音落,一男音清冷道:“公子,属下有事禀告。” 敲门声响起时,还在扭打的两只皆顿了顿,然而在确认了来人的身份后,它们便安心地继续了。 果然,听到回应后推门而入的白衣少年、看都没看地上这两只,从容地行到元原身边耳语了一番,随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但、是,还未行至门处时,少年却突然一顿,飞速地伸出右脚、将酸与和浮生踹了个四脚朝天。 浮生一时翻腾不过来,愤怒得张牙舞爪:“白七悠!你又欺负我!” 白七悠回应得毫不犹豫:“不是欺负你。” 浮生一愣,对方却已淡定地补上了后半句——“是你们。” 浮生:“......” 酸与:“......” 元原:“......” 第三十九章 江南,碧敏峰上,此时气氛正凝重得很。 灭千杯客、杀其门主、取而代之。 梦想太美好了,就是实现起来有点难度。 几位平时在自己门派呼风唤雨的门主、此时皆满脸愁容,唯有坐于殿正中的碧敏峰峰主相对平静一些,却也是一副沉思模样。 半个时辰前,浮生已按照元原的吩咐,将“礼物”送至碧敏峰。 树叶一枚,银线纹字。 ——“顺者生,逆者死。” 碧敏峰峰主安良只看了一眼这树叶,就用指尖内力将它震了个粉碎。 “看来千杯客那边已准备对付我们了。”他微笑着看向其他四位门主,“各位可有何高见?” 他右手边的门主嗫喏道:“不如、步入趁现在杀上门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安良心中冷笑着道了句“蠢货”,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和地摇了摇头:“千杯客门下身手都很不错,不能贸然出手。” 适才说话的门主见意见被驳回,不满道:“那我们怎么办?再拖下去对方都准备好了!” 另一个脾气暴躁的门主也跟着附和:“就是!难道就这么一直当缩头乌龟嘛!” 安良眉毛一挑、并不作答,而是看向了左手边首位之人。 这人名任行琛,是青筠门的门主。他年纪不大、眉目清朗,一笑起来既阳光又讨人喜欢,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翩翩少年郎。 但他却是这几人之中,唯一一个安良真心想与之合作的人。 任行琛目光与安良一接,便已明白了他的打算,转眸朝另几人和煦笑道:“如果没有计划就贸然冲上去的话,死伤必然惨重得很。” 最先说话的门主马上喝道:“怕死就不做这事了!好不容易熬死了行休谷和南堂馆,又来了个千杯客,我们要熬到什么时候!” 任行琛赞同地拍掌道:“姜门主说的对!只是五门合力,总要有个打头阵的......”他似笑非笑,“不知在座各位,哪位愿意给我们做个榜样啊?” 屋中霎时寂静无声,先前叫的最欢的几位门主登时都变成了哑巴。 安良见状,连忙适时地添了一把柴火道:“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都不好意思抢这份功劳?”他故作茫然地看向姜迟,“姜门主刚才态度不是最为坚决么,不如就由姜门主先拔刀、为我们树个榜样如何!” 姜迟当然能听出他话中的嘲讽,老脸一红、强撑道:“我、我只是担心我素羽门没这个本事,出师不利。” 安良冷哼一声:“姜门主都不够自信于受此重任,我们这些小门小派的又怎么折腾得起呢。” 他目光中泛出冷色,将在场之人扫视了个遍,才道:“从各位接受我提议的那天起,这船便已下不去了。唐原此人心思阴狠、不可能给自己留下后患,既然我们反逆的心思已被他知晓,便已绝了退路。” 他言辞掷地有声,在屋中带出一片冰冷回音—— “不胜,即死!” 姜迟心中一颤,连忙干咳一声道:“那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安良与任行琛对视了一眼:“很简单......置之死地而后生。” *** 按楚留香字条所道,他还有一日便要赶回烟龙城了。这人实在太过警觉,自觉在其关注下难以脱身的元原决定速战速决,赶在他回来之前解决碧敏峰的事。 乘夜而行,不过瞬息,元原便到了江南的碧敏峰下。 顾惜朝早已恭候多时,见他终于赶到,忙上前汇报了一下近日情况。 听完顾惜朝所述,唐原略犹疑地道:“他们这几日这么乖?” 没异动、不吵闹,就安安静静在这山上待了三天? 顾惜朝轻轻点头:“然。”他也有些疑惑,“莫非他们在计划别的什么?” 唐原沉默着思索了一阵,道:“这几个门派中可有与灵器七门相关联者?” 顾惜朝摇头:“并无。” 那就确实很奇怪了。 并不是在准备灵器阵,也没有整顿士气准备迎战,就这么死气沉沉地等着? 可他们的胆子若真这么小,又哪来的勇气说反叛就反叛呢? “盯紧他们后方,以备不测。”唐原冷冷道,又看向几日前便赶到了江南的白祭雪,“你带着人跟我走。” 白祭雪毫不犹豫地应了声“诺”,又将腕上白绫解下系到了发间。 一旁的浮生见她如此,忍不住道:“白祭雪,你为什么非要把白条系自己头上,多不吉利啊!” 白祭雪冷睨他一眼:“取为敌送丧之意罢了,有什么不吉利的?” “可一般带白布条都是为自己的家人送丧啊,跟对方有什么关系?” “我说是就是!” 浮生十分无奈:“你不懂......” 白祭雪十分冷漠:“你闭嘴!” 浮生被吼得一愣,挣扎道:“......你、你就不能淡定点吗?怎么总这么暴躁啊?” 白祭雪冷笑:“凭你也好意思说我暴躁?” “我,我那是真性情!” 片刻沉默后,白祭雪倏忽回眸、抬腿就是一个旋踢,这一踢正中浮生胸口,直接将他甩出了三米远! 少女收腿回身,盯着摔落在地上的浮生、笑容淡定至极—— “这,才是真性情!” 浮生:“......” 顾惜朝:“......” 唐原:“......” 她这一脚太过干脆利落,踢完也不管浮生死活,平静地将视线落回了唐原的方向:“公子,我们走吧。” 唐原强忍着嘴角的抽搐,胃疼道:“好。” 浮生为上古神兽,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受伤。何况白祭雪那一脚声势虽大,却并没用什么力气。是以这只三尾小狸猫手一撑地、拍了拍身上灰尘就跟上了队伍。 只不过他身上不痛,心里却有点委屈,忍不住总是拿目光偷瞄打头的唐原。 唐原虽注意到浮生若有若无的视线,却实在没什么心情多加理会。 五个门派自宣告反叛至今,竟然能一直沉得住气、按兵不动,实在令他心头沉沉。 根据资料来看,这五个门派的门主有三个都不足为惧。可是剩下的两个却并非等闲之辈,定然不会毫无准备就造出如此声势。 ——难道说,这些人真的有什么招数足以以弱胜强? *** 夜色沉沉,千杯客所属已趁着黑暗的掩护摸上了山。 浮生一双猫眼在暗夜中仍能清晰视物,仔细确认了一番,方对唐原道:“公子,没有埋伏。” 唐原眸光一沉,右手轻轻摆了摆,便有几个黑衣之人迅速地掠至了大殿之前。 这几人皆是轻功极好之人,轻飘飘落在殿门前未发出一丝响动。 片刻后,其中一人朝浮生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安全。 浮生转达了这信号,轻声道:“公子,我们......” 唐原当机立断,于夜色中现出一身幽蓝来:“进攻!” 此次随唐原所至的下属数量虽然不多,却都是精锐。不消片刻,便已制住了碧敏峰上毫无防备的部众。 酸与低吼着落于殿内主座之侧,三只赤红的眼睛幽冷如地狱之火,让几个门主皆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 唐原随于其后、目光如刀,杀气十足地盯着屋内一言不发的五人。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有啊”!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有人轻笑出声。他言辞随意,面上轻松愉悦,看着唐原、就像是在看着自己多年不见的好友。 唐原眯了眯眼睛:“青筠门门主,任行琛?” 任行琛点头乖巧道:“原原,你叫我行琛就好啦!” 唐原:“......” 任行琛见他不应,又天真无邪地补充道:“要不叫我琛琛也行!” 众人:“......” 唐原忽略了这只神经病,将审视的目光落到了安良的身上,幽幽道:“安峰主,初次见面,多有得罪了。” 安良笑得从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此时危险处境一般:“唐门主客气。” 唐原扫视一圈,嘲讽道:“说来,自我入主江南,还未曾拜访过各位门主呢。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然个个器宇轩昂!” 屋内众人闻言都红了脸。他们人人身后都有千杯客的人持剑相抵,几乎已为阶下之囚、丧家之犬,哪有半点“器宇轩昂”的意思? 只是虽知面前之人是在明褒暗贬,却无人敢出声反驳,只能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沉默着。 唐原起身行到安良身后,凉凉的手指搭到了他的颈间,寒声道:“说吧,当真要反?” 气氛一时紧张到极致,安良身侧的姜迟甚至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然而真正被唐原杀气所笼罩的安良却面不改色,片刻沉默后,他认真道:“并非真心想反。” “哦?”唐原冷笑,“那是我误会你们了?” 安良不言,他对面的任行琛却双手托腮,欢快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现在行休谷和南堂馆这样的势力都亡了,是不是很快就到我们了?” “你们是在担心这个?”唐原眸光闪烁,“我本不想将此地门派除尽。何况,你们虚张声势,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当然有用啦!”任行琛笑眼微弯,“你怎能确定,相互联合的只有坐在这里的五个门派呢?” 第四十章 任行琛道出那句话,屋内气氛立时因之一滞。 唐原唇角一挑,笑道:“那我还真是低估你们了。”他扣在安良颈上的手微微用力,已能感觉到那条脆弱的血脉在他指尖微微跳动,“可即便如此,我想杀你们还是很容易啊!虾兵蟹将,就算聚的再密,该死还是会死。” 安良也笑:“那若不是虾兵蟹将呢?” 唐原右眼皮狠狠一跳,心中竟不明慌乱起来。 他挑眉看了白祭雪一眼、微微示意。 白祭雪收到指令,马上给所有千杯客门下打了手势—— 速战速决。 不管之后如何,先杀了这些人。 唐原五指用力、寸寸扣紧,安良被他迫住命脉,牙齿不自觉地咯吱碰撞。 眼看着安良就要死在唐原手中,其他千杯客的门徒也纷纷开始拔剑,可对面的任行琛却还像是不明所以一般笑得澄澈。 唐原眸光暗下,抬手祭出千机匣、致命的蓝光稳稳地对准了任行琛。 千机匣起,追命箭生。 此箭一出,任行琛必死无疑! 但明明是稳妥的一箭,却没能按照唐原预料的轨迹、射入任行琛的喉中。 有一把闪着夺目清光的宝剑准确无误地击中了追命,将其钉入墙后、此剑又如有魂有灵一般乖顺地回到了自己主人的手中。 唐原看着那道一闪而过的光芒,整个人瞬时僵在原地,就连五指都不自觉地失了力道、失神地放开了安良。 安良死里逃生,整个人咳个不停,可嘴角却分明是欢喜至极的弧度。 他边咳边笑,对面的任行琛也笑眯眯地对唐原道:“唐门主自然武道无双,只是不知,天下闻名的秋宁剑谷,是否可与门主一敌?” 唐原仿佛没听见任行琛的挑衅,略微怔然地顺着方才那道剑光看过去。 剑芒归处,梁则持剑卓然,目光森寒如冰。 白祭雪见此一幕,也是心中咯噔一声,微微庆幸于自己蒙了面纱、不会被对方看见面容。庆幸过后,她又连忙替唐原喝问道:“秋宁剑谷的人来趟什么浑水!” 梁则并不看她,也不回答,只盯住唐原、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平日的温柔颜色。 他腰间碧色腰带之上,挂了一个木牌,牌尾红穗正随风轻轻晃动。 唐原是认得这个木牌的,他也曾这样佩戴过。 此木牌一分为二,另一半会被挂在秋宁剑谷、戮刑池旁那棵高高的大树上。提着木牌上姓名所对应的人头、将这半枚木牌与树上半枚合并,就可以换得美酒一壶。 那酒他也喝过。 一点也不好喝。 唐原将千机匣提于手中,又向白祭雪等人比了个手势—— 走。 秋宁剑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第一的杀手之谷,自然有名副其实的本事。 他们要杀的人,还没有能活下来的。 尤其面前这人唐原再熟悉不过。他清楚地知道,如果梁则想杀他们,他们拼尽全力方有一线生机。 白祭雪也是秋宁剑谷的人,自然知道此时局势已经逆转。她顺从地朝唐原点了点头,身形移转、准备带着部下逃出去。 所有人都将轻功提到了最快,唯恐被梁则手中的画魂剑拦在原地。 可梁则却并没有出手,他的剑安安静静地垂在身侧,眸光落在唐原身上、淡淡道了句—— “唐原?” 白祭雪心中一寒,脚下几乎不稳。 秋宁剑谷杀人之前都会确认一遍要杀之人的名字。 ——就是刻在木牌上的那个名字。 怪不得这些人这么淡定,怪不得无人来阻拦想要撤退的他们。 从始至终,这五个门派的首领就只有一个目标—— 杀了唐原。 按照唐原原本的实力,就算与高手相对,或许也能勉强杀出重围。 可现在站在他面前、想取他性命的,却是一个他绝不愿也绝不会伤其分毫之人。 ——巧合,还是天意? 因无人阻拦,白祭雪等人轻松脱离,可唐原却被牢牢锁在了梁则的剑光范围之内。 “得罪了。”梁则毫无诚意地客套了一句,人已离开原地。 剑出画魂,魂代人生。 梁则的剑甚快、剑影重叠,唐原连忙迎风回浪、堪堪避过了这一击。 可一剑毕,另一剑又至。剑尖锋芒凌厉,迫得唐原狼狈侧身后,又回剑一斩。 “嗤!” 一道锐响之下,唐原右臂衣破,鲜血从蓝色劲装下透出、染成了一片黯淡的紫色。 唐原轻轻扫了眼伤口处,再不犹豫,利落地抬起了千机匣。 箭矢密集,陷阱声起。 梁则从容避过打来的全部暗器,又欲进攻、却骤然受阻。 一道不知何时落在他脚下的机关突然运作,竟让他呼吸片刻不顺。微微愣神间,对方千机匣中已又有一道杀气飞掠而来。 箭为追命,为染血而归。 这一箭射得极好,又急又准。即便是对手,梁则仍在心中暗赞了一声。 可不知为何,对方射出这精妙一箭后,眼中竟突然染上了一丝惶恐和悔意,更是带了点怔然。 比试之时,是不能分心的。 梁则瞳孔微缩,趁着对方这一瞬分心,避开箭矢、寒芒急去! 剑光受阻,随即便是利器寸寸透入血脉的钝音。 梁则握稳剑柄,将已染了鲜血的画魂剑从对方心脉内抽回。 鲜血倏然溅出,将梁则腰间那块木牌染得通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矮下身子、跪在地上艰难喘息。 这人必死无疑了。 梁则将剑刃上的血迹仔细擦落,随即收剑回鞘。 任务完成顺利,只是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心中突然闷闷的。 可能一个原本前途大好的武道天才、就这么凄惨死去,还是令自己叹惋的吧! 不过管他呢!这次杀了他可有额外奖励,可以得到一套珍贵剑谱。 云儿生辰快到了,刚好可以作为礼物送给他。 至于这个人的死活—— 反正是个陌生人罢了。 与他无关。 见梁则果然如传言般剑法出神入化、须臾之间便将这唐原斩于剑下,几位门主脸上都是喜意盛极。 一个刚才还吓得瑟瑟发抖的门主早已挺直腰板,喜滋滋地走到唐原身侧,朝这个捂着胸口匍匐于地面的少年狠踹了一脚。 “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你起来啊!继续牛气啊!” 唐原眼前早已发白,这人在说什么他根本听不清。 就连不断落在自己身上的拳脚都已慢慢被屏蔽于感观之外,仿佛皆已与他相隔甚远。 他心中平静至极,无怨无怒,竟完全没有因这人的落井下石升起丝毫怒气。 ——也对。将死之人,哪有爱恨悲喜。 只可惜,他原本还想跟师父炫耀一下自己赢来的浮光剑的。 却再没有机会了。 不论有何恩怨,唐原都确实是个令人深感惊艳之人。 见他临死前这般被人折辱,安良心中微有些不忍,朝那门主劝道:“莫再生事端,反正他已必死了。” 那门主在唐原入门时被其杀气所慑,自觉十分丢人,现在好不容易可以逮着这人撒气,哪会这么轻易住手,甚至还抬起脚、准备往唐原身上踩去。 然空中却突然有一道锐鸣。 这鸣音凄厉绝望,屋内人闻之都不由捂紧了耳朵。 梁则运起内力隔音,望向声音来处。却见夜色中一烈焰般灼然的怪鸟飞驰而来,直冲进屋中、一口咬住了那门主的脑袋。 瞬息之间,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门主的脑袋已被啃掉了一般。 红白交加、流淌一地,一个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门主瞬时捂住胸口吐了出来。 此鸟一击得手便不再恋战,叼住地上的唐原就欲离开。 安良连忙朝梁则大喝一声:“梁兄,不能让它把唐原带走!此人神秘莫测、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招数也说不定!” 梁则闻言长睫微抬,旋即拔剑冲向这鸟。这鸟速度本就不快,此时嘴上又叼了个沉重的人、行迹更是受阻。 这一剑刺来,怪鸟为避免其寒芒伤到唐原,竟堪堪任其在自己羽翼上划出一道长痕。 鲜血与烈羽交融,怪鸟疼得发抖,却带着不要命的气势向外冲去。 可梁则就守在门口,剑气如屏,竟一个缺口都没有。 又一道剑光毫不留情地劈在怪鸟身上,怪鸟终于没忍住,吃痛地松开了口中叼着的唐原。 被摔落在地的少年意识早已模糊,狠狠坠地后连个闷哼都没有发出。 忠鸟护主? 梁则心中对其暗暗赞赏。 反正他的任务中也没有这只鸟,便放它一命吧。 他收剑出掌,以内力为气将这鸟狠狠送出。 怪鸟避无可避,竟被这一掌直接送出了几十米。可待其身形稍稳,便又扑闪着翅膀、准备再度上前。 梁则却不再给它机会,长剑一转,便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怪鸟哀鸣盘旋,片刻后竟带着决然之势朝这屏障冲来,一次又一次□□撞屏障、试图将其冲破,可这剑障坚不可摧,它的殊死之搏只带出了一声声徒劳无功的闷响。 鲜血从它头上簇簇而落,可其冲击却没有丝毫犹豫和迟缓,竟隐隐有不死不休之势。 梁则长叹一声,心中有些悲悯,剑势随之一缓。 然而正当此时,竟有一道身影趁着屏障微弱的那一瞬冲到屋中、掠走了地上的唐原! 这人速度极快,梁则根本未来得及阻拦,屋内众人更是目瞪口呆地僵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地上的人突然消失无踪! 怪鸟见有人得手,欢喜地鸣叫了一声、随之而去。 梁则眉头一皱,刚欲追上前,夜色中却有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幽幽传来—— “早闻江南有佳人,果然风华非常、吾甚悦之,今夜月色甚好,正宜迎人。莫追。” 话音一落,梁则连忙回头看向主座。 果然,在其之上已落了一道信笺、写着与适才此人所言相同的话。 这信笺微微泛黄,上有郁金香之气,缥缈杳然。 第四十一章 楚留香嘴上说的轻松,心中却像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 梁则是江湖上有名的剑痴,其剑道天赋比之其师祈宁犹有过之。刚才若不是那只鸟分去了他大半注意力,自己绝不可能轻易得手。 但此时还不能放松,一旦被追上,以自己的身手、根本无法带着唐原安然离开。 何况,也不知这人现在到底是死是活。 堂堂盗帅,轻功独步天下。自年少成名后,他已很少像这样狂奔过了。 绕过一个又一个山头,确定身后无人跟来后,楚留香才稍微放松了些、将怀中人放到了地上仔细打量。 他稳稳扣住唐原脉搏,心尖却有些发抖。 被梁则的剑穿过心脉,真的还有活命的可能性吗? 也许没有。 怀中人脉搏已几乎微弱至无,能被感受到的气息已越来越薄弱。很快,便彻底消失在他指尖。 ——这个人死了。 楚留香略微怔然地收紧手臂,将唐原牢牢抱住,眼前似乎还是几日前、他摘下这人面具时的那惊鸿一瞥。 可现在,这个人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了。 甚至算是死得狼狈。 他叹口气,伸手想将这人身上的灰烬拂去,可灰烬却因与鲜血交融而牢牢粘在了他的衣襟上。 卓然于世,却终归于尘土。 楚留香心中微凉,愣了许久,决定将这人埋起来。 不管怎样,要让他入土为安。 香帅敛眸,刚想起身将唐原放到地上、方便他挖土,却忽觉异样。 他顿了顿,面上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重新搭上唐原的脉搏,仔细确认了好几遍,才终于相信—— 这人居然又活了! 而且内力还在迅速恢复! 楚留香忙将人抱得更紧了些,轻声道:“唐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就像是方才脉搏的跳动都是错觉一般。 可他确定,那不是错觉!这个人,死而复生了! 楚留香连忙将手放到唐原后背上,为他输送内力,努力保持他心脉稳定。 片刻后,唐原的死意果然已全部消退,现在他怀中抱着的这个人,似乎就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是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香帅不知,其实就在他忙活的时候,唐原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得很。 他的意识早在香帅从空中降落于地面时便已恢复,只不过他动不了。 眼前的游戏面板上,一行血色大字浮于其上—— “你已身受重伤,5分钟后方能恢复。” 和游戏中一样,这个时间是会动的,被楚留香这么一顿折腾后、就已只剩下了1分钟。 唐原安静地窝在熟悉的怀抱里,鼻翼间满是他最爱的花香气息,嘴中的血腥味似乎都淡了不少。 他突然很安心。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从不曾这样安心过。 ——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抱紧了他。 唐原看着倒计时的数字慢慢变成了零,竟有些不愿意起来,片刻后却还是轻声道了句:“谢谢。” 这突然的声音,把正凝神为他传输内力的楚留香吓了一跳。 “你好些了吗?” “恩。”唐原轻轻应了声。 楚留香见他真的活了过来,发自内心地喜悦道:“你竟有这样的本事,难道真的是仙非人不成?” 唐原沉默片刻,一双紧闭的眼眸倏忽缓缓睁开,莞尔道:“你猜?” 月色之下,这双眸子亮得惊人,还盈满了平素绝不可能存在于其中的笑意和温柔。 楚留香呼吸一滞,竟不自觉地躲开了这灼人的注视。 他伸出手摸了摸鼻子,长长的睫毛急促地扇乎了好几下:“你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彼此彼此。” 唐原挣扎着从他怀中起身,走到一旁的岩石处倚坐了下去。 “你为何会突然前来?” 楚留香也坐到他身旁,道:“有个叫浮生的孩子让我救你。” 唐原心下了然,约莫是浮生见事情不好,又知道楚留香轻功超群、是能让自己脱离险境的最后希望,便去寻了他。 只是那孩子对楚留香的踪迹根本无从知晓,也不知跑了多久才寻到人。 见唐原沉默,楚留香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同伴,忙道:“你同伴不会有事的,梁则不是滥杀之人。” “我知道。” 唐原当然比谁都了解梁则,何况他已通知酸与带着白祭雪他们撤离了。 楚留香起身从怀中掏出火折,又在附近找了些枝叶,在唐原面前生了火堆。 唐原看着他忙活,突然道:“你为何救我?” “兴致使然。”楚留香回答得毫不犹豫,“何况你若死了,我岂不是永远偷不到你的面具了?” 他弄好火堆,又坐回了唐原身边,笑道:“不过此战一毕,你又要轰动江湖一回了!秋宁剑谷都杀不死的人,你还是史上第一位。” “确实。恐怕日后会麻烦不断了。” “不碍事。”香帅眨眨眼睛,“反正你又不会死!就算遇上了,我再去一次、像这样把你带回来不就好了?” 唐原轻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没有不会死的人。” 楚留香闻言,倏忽抬眸看向唐原,对方正望着烈烈火光出神。 “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这次是侥幸才能活过来的吗?” “算是吧。” 火堆“噼啪”作响,两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唐原突然道:“若有一天你死了,可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 “我不能死。”楚留香回答得毫不犹豫。 见对方抬眸看来,香帅笑笑,继续道:“我有个身有残缺的弟弟,我要是死了,别人照顾不好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递给唐原看:“前几天他说睡不好,我便赶到这里来为他求这枚玉石。说来也是赶巧,我若不是因此来了这里,也就救不到你了!如果日后你能与他相识,可真要好好谢谢他!” 唐原接过那颗玉石。 白玉为身,红痕为纹。这是名为“唤梦石”的灵器,可引人入梦,还可稳定元神。 这“唤梦石”世上只有八枚,就连灵器七门内部中人都望之而不可得,这个人却千里迢迢地替他求来了。 只因他微不足道的一声抱怨。 “我确实得好好谢谢他。”唐原叹口气。 楚留香眉毛轻挑,眼睛中突然染满了骄傲和喜悦:“我弟弟是个特别好的孩子,又善良、又聪明,你若见了,肯定也会喜欢他!没有人会不喜欢他!” “可他却不一定喜欢我。” 楚留香见唐原眸光沉沉,以为他是在自嘲于自己的雷霆手段,忙安慰道:“不会的,你这么好,也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可他话音刚落,唐原却突然抬眸直直盯住他,半晌后,竟捧腹大笑起来。 楚留香被笑得有点懵,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可疑惑过后,他看着这样笑着的唐原又有些出神。 在今晚之前,他从不曾想到,这人那张精致却冷漠的脸上,也会露出或温柔、或喜悦、或脆弱的神色。更想不到他会像这样大笑出声。 可这笑却又让他无端生出了一丝心疼的感觉。 直到笑得肚子都开始痛了,唐原才收了笑意,眸子里水光潋滟。 他道:“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好极了?对谁都这样说?” 香帅摇头,认真道:“只有两个人。一个云儿,一个你。” “可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非也。”楚留香抿唇一笑,“我觉得你们两个很像。” 唐原呼吸一滞,顿了顿才道:“哪里像?” 楚留香单手扶于膝盖上,想了半天:“一样风采过人,一样聪慧优秀,一样......重感情。” 见唐原想反驳,香帅补充道:“你若真如传闻中那样冷血,为何不把那些部下留下替你挡剑?那么多靶子,就算梁则剑法再好,你也是逃得掉的。” 他又道:“这正是你跟云儿最像的一点。对生人疏离淡漠得很,对亲近之人却堪称赤诚。所以无论你们外表行事有多不相同,我还是觉得你们两个相似得很。” “——因为你们对人的心,是一样的。” 唐原完全想不到会被人这样评价,哑然失笑道:“你看人的眼光真是与常人格外不同。” “并非只有我吧。”楚留香柔声道,“你身边的部下若都只是畏惧你,就不会有人求我来救你,也不会有那鸟誓死护主、为我创造出救人的机会了。” 他望着唐原,目光灼灼:“其实你温柔极了。而且,只有你自己不知道。” 唐原沉默半晌,面上现出无奈之色来:“我自觉和你不熟,你倒像是对我了解很透彻一样。” “无碍。”楚留香起身抬袖、灭了面前火光,准备继续赶路,“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时间,足以验证我所言对错了。” 唐原不解:“什么很多时间?” 香帅回眸,寒凉夜风里,他眸中月色无边无际—— “唐原,到我偷到你面具之前,我们会常常见面的。一定。” 第四十二章 虽然气血在逐渐恢复,但终究是重伤未愈。 即便唐原再三强调自己已无碍,楚留香还是不肯放任他自己用轻功,坚持抱着他继续赶了极远的一段路。 香帅的轻功虽不用消耗气力值,却会消耗内力和元气。等到终于到达目的地时,一向优雅自若的香帅、十分难得的露出了一点狼狈和脆弱来。 唐原抿了抿唇,又道了句“多谢”。 楚留香摆摆手,虽有些暗喘,却仍然不减风度:“你心里记着我的好就行了。像这样几次三番跟我说谢,就好似是在担心会欠我的情一样。” 唐原道:“可我就是在担心会欠你的情。” 楚留香毫不留情地提醒:“可你已经欠了!” 唐原被这理直气壮的提醒噎得一怔,半晌,竟忽然垂眸道了句:“恩。” 香帅没想到他会服软应这一句,更想不通他这个简单的“恩”字里、到底都包含了些什么。 他只觉内心有点小愉悦,勾了勾唇角,才道:“再往前走不远就是风归堡,到那里就安全了。” 风归堡乃灵器七门之一,最出名的就是用来防守此堡的灵器阵——唯灵。 自七十年前建堡至今,尚无一人能破解此阵。是以风归堡也被称为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进了风归堡,确实就不用再担心追兵的问题了。 “你连风归堡的人都认识?”唐原略感赞叹,这人真是朋友遍天下啊! 楚留香面色谦虚地接受了这道称赞,边领着他朝正门走、边跟他解释道:“几年前有幸结识了当时的少堡主,兴趣相投、便成了至交。当然,他现在已经是堡主了。”香帅说完想了想,又补了句,“这人虽然看着严肃,心肠却极好,是个很值得结交的朋友。不过你若觉得累了也不用理他,跟在我后面就好。” 唐原当然知道楚留香这是在担心自己不愿与陌生人打交道,见了那堡主会觉得尴尬。他心中熨帖至极,体现到嘴上,却仍是简单的一声“恩”。 嘲讽的话、斥责的话、残忍的话,他样样精通,可如今想说句暖心的话,却连一句合适的言辞都组织不起来。 好在对方并不需要听什么华言丽辞,唐原这简单一字已足以让香帅的眼角眉梢都染满了笑意。他开心地看向唐原,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夸我,却又想不出什么能与我想般配的话可对?” 唐原忍俊不禁:“我可没这么想。” 楚留香摇头,轻轻叹息:“口是心非!哎!” 见他这幅与平时很不相似的样子,唐原脱口而出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楚留香一愣:“以前?” 唐原心中暗道不好,刚要辩解几句,却见香帅突然喜意更甚:“原来你对初见那晚也是印象深刻啊?” 这次轮到唐原怔愣了:“也?” 楚留香眨了眨眼,巧妙地岔开了话题:“咳,我们到了!” 唐原惊讶地举目四望,可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荒山野岭,一丝人气也没有。 这是到哪儿了? 楚留香道:“莫急。”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石头,左右手同时用力,竟将这块石头一分为二、从其中间取出了一枚玉石来。 玉石遇风即开始泛出红光,且这光芒越来越盛,片刻之间就将玉石染了个通红。 楚留香笑着回头看了唐原一眼,手上一用力、竟将这玉石抛了出去! 可玉石却并没有落到地上—— 在它凌空的那一刹那,眼前万物瞬息变换。明明几息前还堪称荒凉的地方已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宏伟古堡凭空出现出现在二人眼前,绿木葱郁环绕间,回殇花连绵几十里、绚丽纷扬。 而在二人不远处,朱红色的堡门之前、已站了好几个人。其中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穿了一身湘色长袍,负手立于正中间,面上神色甚为严肃、显是不苟言笑之人。 在他身侧,还站了个梳着丱发的男童。这小包子一见到楚留香眼睛就开始发亮,连跑带颠地冲到楚留香面前、伸开双臂道:“抱抱!” 楚留香笑着伸手、刚要抱住他,小包子却突然收回了手臂,看向了唐原、问道:“你是谁?” “唐原。” 小包子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汤圆?” 唐原:“......”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准备拯救一下小包子的作死行为:“你得叫他哥哥。” 小包子闻言,马上乖巧地对唐原道:“汤圆哥哥好!” 唐原:“......” 楚留香:“......” 楚留香默默上前一步,扯着小包子的后衣领往前拖着走。 小包子连忙张牙舞爪地反抗道:“香儿哥哥你干嘛呀!诶呀!痛!” 楚留香前进的步伐顿时一僵。果然,唐原强忍着笑意的低沉声音从他身后幽幽传来:“香儿?” 楚留香再不想管这小包子了,手一松、任他一个屁墩儿坐到了地上。 “诶呦!香儿哥哥你怎么还生气了?” 香帅心中暗道摔死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得了,又努力平静而淡定跟唐原解释道:“小孩子认得的字不多,随便叫的。” 岂料,小包子竟立刻反抗道:“才不是!你叫楚留香、岂不就是香儿哥哥嘛!你在说谎!” 楚留香抿了抿唇,面色刹那间格外凄凉。 唐原笑睨了他一眼,先一步朝正门走去,边走边道:“走吧,别让堡主等急了。”他顿了顿,又道,“你说是吧——香儿?” 楚留香闭眼颔首,无奈至极地拍了拍小包子的头:“本来还想给你买糖葫芦的,现在,没了!” 小包子马上急了,扑到香帅身边抱住他的大腿、不停摇晃道:“为啥?香儿你咋能这么绝情!” 楚留香心中懊恼,刚想出声再刺小包子几句,前面的唐原却因小包子这句话突然回了头。 少年蓝衣杳然,一双因笑意而柔和的眉眼、在将落未落的晚霞之间好看的惊人,一时之间竟似乎与初遇那晚所见的清冷眉目相互重合,又似乎与之截然不同。 香帅胸口忽然重重一沉!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人长得好看。现在看来,似乎比记忆中那副清冷眉眼更好看了些。 可即便是变得更好看了,这也是同一张脸,为什么他的心情却已与初见时完全不同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除了感到惊艳外,自己有觉得紧张吗? ——没有啊! 那为何自己现在却这么紧张? 唐原见他似乎有点出神,敛了笑容、疑惑道:“怎么了?” 小包子鼓起嘴巴,泪光点点地扑到唐原怀里:“汤圆哥哥!香儿欺负我!” 前世今生,唐原从不曾这样被一个孩子热切地抱住,一时竟有些僵硬,无措地看向了楚留香。 香帅接到唐原求助的眼神,马上敛了所有心思、走到小包子身边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好啦,买!一会就去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小包子这才破涕为笑,乖顺地蹭了蹭楚留香的手掌。 他们这一路磨磨蹭蹭,连打带闹,半天才走到了风归堡门前。但即便被无视了这么久,那个年轻男子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动。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唐原几人笑闹互动,沉默得就像是个光凭数据支撑起来的npc。 一直到几人走近,这人才开口道了句:“你怎么又来了?” 他这话当然是对楚留香说的。 楚留香闻言,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地跟唐原解释道:“那枚‘唤梦石’就是他给我的。” 唤梦石?那岂不就是这几日的事,怪不得人家要说“又”了,这是刚告别没多久啊! 唐原自知给楚留香添了麻烦,忙跟男子道了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他本想说句好听话,可因久居上位,一语道出倒有些高高在上的味道。 然而男子却不仅没因此心生恼怒,反而认真地回了礼:“阁下可是唐原?” 唐原微微眯眼,回道:“然。” 这世上认识唐原的人很多,但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很少,而且多半都已经死了。 是以江湖上对于唐原的传言多半都侧重于其狠厉性情,倒从没听说过这人居然还有副如此夺目的好相貌。 男子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赞赏,叹道:“我很欣赏你!” 唐原被他这神来之笔弄得一怔。 对方见他茫然,解释道:“行休谷和南堂馆之役,兵不血刃,很好。” 唐原原本以为自那一战后,自己已算是恶名昭彰,没想到竟还有这种反因此事对自己青眼有加之人。他缓和了眉眼,拱了拱手,道:“过奖。” 对方亦稍显喜悦地对他道:“在下承端。”说着又看了小包子一眼,“此为幼子承月。” 承端说完,便向后打了个响指。 顷刻间、凉风乍起,万花相伴而落,将整个风归堡层层笼罩。 朱红色大门应声而开,门后,上百堡众齐齐拜伏于地,朗声道—— “恭迎唐公子!” 第四十三章 这阵仗还真是宏大啊! 唐原在心中默默慨叹,回去以后得和惜朝他们说一声,也跟人家学学! 事实证明,风归堡不仅开场效果好得惊人,堡内诸多婢子下仆的礼仪也是完美得让人挑不出错来。 穿着藕色曲裾的婢女将两人一直引到客房才退去,而到了客房后、又有几个新的婢子下仆送来了一些茶点蔬果。 唐原坐到桌旁,给自己和香帅各倒了一杯茶后:“他们这些年闭堡不出,是把时间都用在了培养下仆上了吗?” 楚留香笑道:“这样说其实也不算错,毕竟灵器一道更重天赋、不重勤奋,他们得闲了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就只好把精力都用在建设内堡上了。” “原来如此。” 停顿片刻后,唐原又道:“我要闭关三日。” 楚留香见他沉思,本以为他在思考后路,没成想这人竟突然道了这么一句、略感奇怪:“闭关?你要做什么?” 唐原淡定地说谎道:“死而复生是要修养的,不能被打扰。所以就拜托你了,这三天绝对不要让别人进我的房间。” 楚留香不疑有他,点头应了,又问道:“那吃饭的时候......” “不必。” 香帅震惊了,茫然道:“你是辟谷了吗?” 唐原:“......”你也可以觉得我是在减肥。 虽然对唐原有诸多不解,但楚留香却还是礼貌地住了嘴、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秘密,他自己也是。 所以既然对方不主动开口,他也不愿意让对方为难。 唐原所谓的“闭关”当然只是托词,他只是出来太久、必须赶回烟龙城了。 在离开之前,唐原支开楚留香、唤出了酸与。 “不允许任何人进入这个屋子,即便是楚留香。如果有人进来了,你就用叫声喝退他们,知道吗?” 酸与轻鸣颔首,乖顺至极。唐原欣慰地给了它一个爱的摸摸头。 这边有酸与看门,烟龙城处也并不是毫无准备。 唐原一降落到自己的房间,就看到了还守在屋内的宋甜儿。 她本依靠在窗边合眸浅眠,可当唐原身形落稳,少女竟突然睁开了眸子、杀气四溢而来,直到看清这闯入者到底是谁,她才敛了寒意、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公子,你回来了?” 没有唐原的允许,顾惜朝他们不敢将碧敏峰的事情擅自传回,是以宋甜儿并不知道面前的人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凶险。 唐原也不想让她担心,点了点头道:“恩。我不在的时候可有意外?” 他想问的,是是否有人想要闯入这屋子,比如说、可能会发现自己消失了整晚的宿维时。 不料,宋甜儿听到他这样询问,竟一瞬间皱了眉:“公子,出了很多事。”她顿了顿,先说了第一件,“舒明决他......失踪了。” 唐原吃惊道:“失踪?” 宋甜儿点了点头,又道出了与舒明决失踪之事密切相关的第二件事:“昨晚亥时,池朗死了。” 唐原眯了眯眼睛。 宋甜儿道:“池朗死在离雪河畔,被巡逻之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已凉了......而且他是被一剑穿心的,当场就断了心脉。” 一剑致命,也就是说,这人的剑法远在池朗之上,甚至是压制性的、让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见唐原眸色沉沉,宋甜儿垂了眼帘,继续道:“这事太过骇然,雪羡阁的人担心遇害的不止一人,所以就把大家都叫起来了。结果......” 唐原冷冷打断道:“结果就只有我和师兄没有出现,对吗?” “......嗯。”宋甜儿道,“我跟他们说您因为旧伤未愈,不便起身,结果他们差点闯进来。” “然后呢,谁拦住了他们?” “......宿维时。” 唐原将手搭在桌子上,修长指尖轻轻叩击桌面:“他可有进来查看?” 宋甜儿摇摇头:“没有。他甚至没跟我说话,一箭击退了那些要求闯入的人以后就走了。” 宿维时和他是有过肢体接触的。 昨天下午的时候,宿维时曾搭过自己的臂膀。 作为习武之人,一瞬间的接触已足够宿维时作出判断。他肯定知道,自己的伤已几近痊愈,至少已脱离了还需要闭门静养的程度。 可这人居然对自己的闭门不出没有丝毫疑问? 宋甜儿抿了抿唇,又道:“然后雪羡阁的人就去了隔壁。” 隔壁正是舒明决的房间。 唐原道:“但此时隔壁已经空无一人了是吗?” “然。” 这一连串的时间点确实是太过微妙了! 别说旁观者了,就连唐原自己听了、都觉得他和舒明决的嫌疑真是大得惊人! 何况他在白天的时候还因宁娴宜的事跟池朗生过冲突。 宋甜儿叹了口气:“公子,刚刚婢子来禀报过,其他人现在都在大殿,您要过去吗?” “不急。”唐原轻轻挥手。 现在刚刚寅时,既然说是在养伤、他就得有养伤的样子,去的太早了可不行。 他定了主意,便变回了原随云的样子,还悠闲地在躺椅上小憩了一会。 宋甜儿本因这突发之事心中惴惴,如今见了他这淡定模样,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也对,哪儿有自家公子解决不了的事啊! ——她还不知,其实她家公子不久前刚死了一回。 又过了两个时辰,初辉破云。 若在平素,卯时正是这些世家子弟们练剑的时辰,但现在,他们却全都放弃了习剑、齐齐聚到了烟龙城的“乘风殿”。 这大殿一般只为试剑大会打开,诸位子弟也只在试剑大会当天进过这里。 但现在事急从权,唯有这个地方能容纳下所有人、方便议事,雪羡阁便破格将其打开了。 池朗一死,最伤心的自然是与他同来的小厮下仆,以及平素与他来往密切的朋友了。 虽然池朗生性桀骜,但他倒真的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 凌江门少主,陶钦。 陶钦和池朗性子相近,也颇为顽劣,但两人确实好的没话说。 而今池朗暴毙,且明显死于刻意,陶钦自然既愤且恨,一双眼睛瞪得赤红。 他死死盯住代替了舒明决和元原站在这里的白七悠,恨声道:“这里也是一条狗能进的?叫你主人来!” 白七悠慢悠悠地望了回去,却一言不发,眼里还有点茫然、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陶钦被他这一望,只觉胸腔一滞,愤怒更盛,右手扣在剑柄上、已浑身都是寒气。 “诶呀!少侠冷静!”主座上的人见情况不好,连忙出了声。 这人叫杜萧林,是杜萧禾的堂兄。杜萧禾死后,他便代替杜萧禾承担了将试剑大会继续的重担。 杜萧林与杜萧禾不同,这人胆小怕事、很没本事。池朗的死已将他吓了个够呛,此时见又是剑拔弩张,生怕陶钦头脑一热把白七悠给杀了。 秋宁剑谷的人已经失踪一个了,要是再丢一个,他可担待不起! 也不顾主位威严,杜萧林直接从首座上走了下来,对陶钦作了个揖。 杜萧林比陶钦大不少,陶钦可担不起他这一礼,忙侧身躲开。这样一打岔,方才的杀气倒也淡了不少。 杜萧林用袖子擦了擦冷汗,趁机劝道:“陶少侠莫急,我们一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绝对不让凶手逍遥法外!” 陶钦终究不敢跟长辈冷脸色,只得收回搭在剑柄上的手、坐回了原位上。 杜萧林刚刚在心底松了口气,身后却忽然又有人怒道:“陶兄虽然冲动了些,但也算情有可原!我们来烟龙城不过几日,便遭逢了这诸多凶险!雪羡阁是不是该给我们个解释?光说这些场面话有甚用处!”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皆开始附和。一时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场面再度陷入了混乱。 杜萧林急得冷汗涔涔,只不过他有个毛病,一着急就会磕巴。 这场景下,他竟磕巴个不停、连句完整的劝导之言都说不出了! 他正着急的时候,却有人蓦地替他道了句:“场面话没有用,吵架的话就有用了吗?” 这声音轻缓柔和,与场内气氛格格不入,却反而让暴躁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杜萧林连忙转身想看看这个“救命恩人”是谁,待他一回头却有些暗惊。这人竟是一直低调谨慎的慕清琅。 慕清琅今天披了件绯色绒衣,倒显得他气色好了不少。他放下手中茶盏,朝众人浅浅一笑道:“我以为,十四剑派的子弟,不该如此鲁莽才是。” 被他这么一说,这些子弟都有些脸红。他们皆出自世家名门,自然极重礼仪,此番胡闹也是因为没遇到过这样让人无措的情况,有些难以控制心中慌乱。 正当此时,忽有门生进门对杜萧林道:“公子,原公子来了。” 众人闻言皆抬眸看向正门处。果然,门外红砖绿瓦、层层回廊之间,绕过了一个少年来。 少年一身白衣,眼上缚了条天青色的绫罗。他脚步极慢,稳稳地走过脆竹碧影重重,停到了正堂前、轻声道:“我来迟了?” 他明明是问句,且问得内容堪谓好笑,可堂内一时竟无人敢出声质问。 他们只隐约觉得,这人......似乎和平时不甚相同?这股让人心悸的寒意,是错觉吗? 第四十四章 众子弟虽然与原随云都不算熟悉,可好歹被其救过一次,对他多少有点印象。 在他们看来,原随云虽然天资卓绝,却很是温和宽厚。说得不好听了,甚至还有些过于优柔之感。 可现在缓步而来的少年,却与他们印象中的形象甚为不同。 即便这人天生失明且用绫罗绑住了眸子,却仍然让众人皆无端生出了一种被冷冷注视之感。 这种违和的煞气太过明显,就连原本满肚子怒火的陶钦都被噎了下,眼见这人行到了殿中央、方色厉内荏地道了句:“你师兄呢?怎么未和你一起前来?” 不料原随云听了这话,面不改色,冷意甚至加重了几分:“这话,我还要问你们呢!” 陶钦冷笑道:“畏罪潜逃就是畏罪潜逃,怎么,秋宁剑谷的人、连说句真话的勇气都没有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原随云不再理陶钦,而是朝着杜萧林行了一礼,道:“杜前辈,我师兄在贵派所辖范围内失踪,还请贵派给我秋宁剑谷一个解释。” 他这话说得庄重却隐含怒意,听上去竟还似有几分哀恸。 众人都在心中暗自琢磨。 难道这小子对于舒明决失踪的□□真的不知情? 这也有道理啊!舒明决杀人真不一定跟原随云有什么关系,说不定他那天真的只是在养伤呢! 何况,他如果真的想杀人的话,此前为何又要救人呢? 不管他人如何想,反正杜萧林是啥也想不出来。 他尴尬地笑了笑,艰难道:“原公子说的是,我们肯定会给一个交代的,你放心!只不过这事......确实有点复杂,还请你给我们一点时间。” 原随云点了点头:“前辈,我也不是想为难您。只是有些狂妄之徒,为逞口舌之快、妄乱我秋宁剑谷的名声,实在令晚辈心中难平。” 他话中所指太过明显,陶钦马上冷哼了一声。 杜萧林咽了口口水:“这个......毕竟陶公子与池公子是至交好友,呃,情绪激动也是......” 原随云笑了:“至交好友?那怎么只见哀其死,不见感其生呢?我当初救回池朗的时候,怎没见有人替他的至交好友向我感恩戴德?” 陶钦一听这话,脸马上暗暗红了。不只是他,在座之人都很尴尬。 毕竟他们确实刚刚欠了原随云一条命,恩还没还,现在却反过来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质问人家,实在不太地道。 何况,若舒明决真的不是凶手、反而也是受害者的话,他们岂不算是落井下石、火上浇油了! 见座中之人终于都消停了,原随云才敛了厉色,向杜萧林和煦道:“杜前辈,晚辈那日因在房中休息,不知确切情况。有几个问题,不知可否向您请教一下?” 杜萧林忙不迭道:“当然可以!” “多谢前辈,晚辈有三个地方不明。其一,池朗死于何地?” 杜萧林回道:“离雪河畔。” “离雪河?”原随云确认道,“可是我们当日放河灯的那个河段?” “正是。” “其二,池朗死时是前胸中剑,还是后背中剑?” 杜萧林道:“前胸。”他说完又补了句,“也就是说,杀人者要么是与池公子相识,要么是武功远在其之上。” 这话众人都颇为认同,但原随云却笑着摇了摇头:“未必,他也可能是在临死之前才看见杀死自己的是谁。” 陶钦道:“什么意思?他怎么可能临死前才看见?他又不是个瞎子!” 他这话说得针对之意极强,原随云却恍若不觉,平静道:“那如果杀人者是从背后叫了他的名字,趁他反应不敏之时以剑杀之呢?” 殿内一静,片刻后,慕清琅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池朗武功不弱,若对方与他身手相当,他就算再吃惊、也是躲得开这一剑的。” 原随云颔首莞尔,轻柔道:“可还有一种情况。在这种情况下,他绝对躲不开这一剑。” “什么情况?” “就是......他身后还站了其他人。”原随云笑得别有深意,“他自知若是他自己躲开了这一剑,身后之人便会被此剑所伤。这种情况下,他还躲得开吗?” 慕清琅一滞。 这种情况,他确实没有想到过。 不仅是他,在场根本无一人会往这种情况上考虑。 只因池朗实在太过顽劣,朋友太少、敌人太多。实在让人难以对他产生这种有情有义的联想! 一人道:“原公子的意思是,当时除池朗和凶手外,还有第三人?” 原随云道:“然。” 这下众人的目光就比较明确了,在陶钦和宁娴宜身上来回移转。 宁娴宜性子内向,被大家用这样的目光望着,当时就白了脸色。 而陶钦则是恰恰相反,脸色更红了——气的。 “你可真行啊!三言两语就把焦点扔到别人身上了!”陶钦袖子一甩,喝问道,“但你别忘了,你这分明就是在妄测,根本没什么说服力!反倒是你师兄,莫名其妙、说失踪就失踪了,他的嫌疑最大!你们整个秋宁剑谷的人都脱不了干系!” 原随云听了不以为然,浅笑道:“陶公子怎么这么激动。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可没说要定谁的罪啊。” 他再次转向杜萧林,问出了第三个问题:“前辈,按江湖规矩,各派之人若在外遇到不测,门主有权替其查问相关人员。若门主不在场,则少门主可代而为之。请问,这条规矩,在这烟龙城内可还作数?” 杜萧林一愣,答道:“当然。” “很好。”原随云唇角一挑,“而今秋宁剑谷的首席弟子在此失踪,我秋宁剑谷的门主和少门主可有权查问在场诸位?” 这下不仅杜萧林呆滞了,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门主?少门主? 少门主不正是失踪了的舒明决吗?难道......祈宁来了? 慕清琅眉目间也是茫然,即便知道原随云看不见,还是对其拱手道:“还请原公子明示。” 原随云点点头,也不再故弄玄虚,爽快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快赤红暖玉而制的令牌来。 这令牌上刻了一个形状奇怪的鸟兽,在红玉相称下,宛如浴火而生。 众人见了,心中都是一突。 这鸟正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当年守护天地万物的灵鸟——烈枭,它同时也是秋宁剑谷的代表之物。 暖玉染血色,烈枭噬人心。 这枚玉牌正是无数江湖中人噩梦的来源! 也正是秋宁剑谷的谷主令! 有人震惊道:“谷主令怎么会在你手里?” 原随云不答,一直沉默的白七悠却替他开了口:“谷主令本就该由少谷主佩戴,这有什么不对吗?” 一时间,屋内之人竟都像被扣住了喉咙一般,俱瞪大了双眸、说不出话来。 一个以剑道闻名、却擅行杀手之事的门派,居然定了个瞎子来当门主? 祈宁是疯了吗! 但无论他们如何讶然不解,事实却是如此,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还没有插嘴的权利。 杜萧林也傻站了半天、才收好了自己因吃惊而有些微僵的下巴,努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既然原公子是秋宁剑谷的少谷主,那自然是有权利盘问的。” 毕竟原随云适才所说的“查问”规矩放之四海而皆准。 而且这个“江湖规矩”正是当年武林大会时,全武林七十三家名门共同制定,这制定者中当然包括了在场的十四家剑派。 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们做晚辈的可不敢反驳。 是以,虽觉得被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之人盘问多少有点难为情,但是也只能忍了。 杜萧林道:“原公子想如何查问?” 原随云笑得胸有成竹:“不急。事发突然,现在大家肯定都已累了,明日再问即可。” “明日?” “明日卯时,还请各位再到此处汇合,到时候我肯定能让事情真相水落石出。” 他这话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众人心里都有些嘀咕。 难道他真有办法靠查问断出真凶?还是说......他有什么法宝? 众人思维一发散,就发散到了昨天刚闪亮登场的宿维时身上。 宿维时因不是十四剑派之人,所以不能进入乘风殿。但无论他到没到场,都不影响他和原随云的交情。 灵器七门的人虽属同宗,但基本都是关起门来自己搞研究。谁知道是不是宿家偷偷研究出了什么灵器,可以让别人主动认罪!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难怪原随云这么有把握了! 杜萧禾虽胆小,但脑补能力倒也不弱。他十分耿直地替众人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原公子可是有本事让凶手自己承认罪行?” 原随云笑道:“这倒不能。” 众人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了。 哎,那你故弄玄虚个什么劲儿啊! 但原随云顿了顿,竟又补了句:“可我虽不能让凶手主动伏法,却有办法知道......当晚在场的,都有谁。” 什么!众人瞬间哗然,再顾不得礼仪,相互交头接耳、脸上都带上了莫名的兴奋。 唯有殿侧角落处,正坐在舒雅身边垂首不言的宁娴宜,骤然白了脸色。 第四十五章 是夜。 寒江上月光粼粼,司缘花层叠环绕,美不胜收。 而在花影交杂之间,站了一个人。这人一身白衣,背江而立。 其双眸前蒙了一道天青色的绫罗,绫尾、衣袂随风翻舞,恍若谪仙。 他已在这儿站了许久,也不徘徊,只安静地等待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有隐隐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 终于等来了想要见到的人,这人回身的脚步都有点急。可迎面而来的,却不是他想见到的那个身影,而是—— 一道锐利的剑光! 这持剑之人身形欣长,气势煞然。见到白衣人回了头,持剑之人没有丝毫犹豫、拔剑便刺。 然而,这剑却落了空。 白衣人似早有准备,轻飘飘向后一荡、便躲过了这一剑,随后袍袖一挥,竟将这人轻松拍出了几丈远! 持剑人捂住胸口,艰难地撑起身子想要逃走。 可还未待他爬起,夜色中已凭空出现了数十道黑色身影将他轻松制住。 其后,又从树林中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衣,跟先前那白衣人打扮的一模一样的少年! 原本站在树下的白衣人见持剑之人已被制住,忙解了眼上绫罗,惊喜地对白衣少年道:“居然真的抓住了!” 这人正是现在雪羡阁的管事之人,杜萧林。 而那白衣少年则是白天刚被确认过少谷主身份的原随云。 原随云面上并无波澜,非但没有因谋算正确而生的骄傲,也没有因谜团得到进展而生的释然。 他朝着杜萧林的方向稍稍点了点头,道:“劳烦前辈帮随云确认一下......这人身份。” 杜萧林早已迫不及待,冲上前将这持剑人一把揪到了眼前。 可当他看清这人身份时,他脸上的喜悦却全都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震惊和惶恐。 杜萧林嘴唇抖了抖,竟没说出话来。 原随云听他不言,连忙问道:“前辈,是谁?” 杜萧林苦着脸,挣扎了半天才支吾道:“这人,这人居然是......是舒明决,舒少侠!” 没错!他手里抓住的这个偷袭之人竟赫然是失踪了一整天的舒明决! 原随云眉头紧锁,却并未自乱阵脚,冷静地对杜萧林道:“今夜麻烦前辈了,还请您看好......我师兄。明天早上,带他去乘风殿。”他声音中隐隐带了极其细微的颤抖,“如果,如果真的是师兄所为,我绝不包庇!” 杜萧林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将手中之人递给了一旁守卫的黑衣人。 这出场面的起源要追溯到两个时辰前。 彼时原本在自己院落内小憩的原随云竟突然到了杜萧林的房间,说有要是相商。 “晚辈在桌面上发现了这个。”原随云将一个小巧的帕子递给了杜萧林。 这帕子上看似空无一物,只有几道精致的绣花。 杜萧林茫然道:“此为何物?” “这并不是普通的帕子,上面的绣花乃是盲文。” 杜萧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其中暗藏玄机,忙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约我今夜子时,离雪河畔相见。” “这,这......”杜萧林慌张道,“这其中是否有诈!” 原随云轻笑:“自然有诈。不过这帕子的落款,倒很是微妙。” “上面还有落款?” “恩。” “是谁?” 原随云一字一顿道:“宁娴宜。” 宁娴宜? 宁娴宜为何要约原随云于子时相见,还说有要事相商? 杜萧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而原随云自己其实也并非很是清楚,却知道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是以,他们拍板定了个计划。 毕竟这帕子是个重要的线索,这约他们必须赴! 只不过若对方真想要对付原随云,必然已准备妥当,原随云若贸然前去、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而杜萧林虽蠢笨了些,但毕竟年岁阅历摆在那里,功力远在原随云之上。是以便扮成了原随云的样子,替他赴了约。 可谁成想,这“凶手”是逮到了不假,但身份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难道说,杀了池朗的人,真的是舒明决?! *** 次日卯时,众人再次齐聚于乘风殿。只不过这次的气氛与以往两次都很是不同。 原随云坐于右侧首位,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看着倒让人有些不忍。 而在大殿之中,昔日出尘脱俗的秋宁剑谷大弟子舒明决,正甚为狼狈地单膝跪向主座。 主座之上,杜萧林好不容易组织好了语言,道:“这个,事情的真相实在是......实在是令人......” 陶钦得意地扬起下巴,厉声道:“这还有什么好纠结的!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就应该让凶手给出个解释来!江湖恩怨本没什么过错,但在试剑大会上杀人可是违背了十四剑派的规矩,必须偿命!” 舒明决闻言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面上都是惊疑和无措:“杜前辈!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醒来就在那里了......” “够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原随云突然出声打断了舒明决的辩解,“事已至此,师兄已不必多言!” 他似乎疲惫至极,却迎着众人的各色目光坚定地站起了身,跪到了舒明决的身侧,对杜萧林道:“前辈,我身为秋宁剑谷少谷主,理应为弟子表率。今我门下犯错、罪无可恕,皆因我治下不严。追根到底,罪责在我,是以无论何种刑罚,我皆愿代而受之!” 语惊四座! 就连刚刚还气焰嚣张的陶钦都顿了顿,不可置信地朝原随云道:“何种刑罚?他犯得可是死罪,你要替他去死吗?” 原随云笑而点头,坦然自若:“然。” 言罢,他倾身长伏于地,诚恳道:“愿杜前辈成全!” 舒明决静静看着原随云的背影,眼眶彻底红了,他声音略有些颤抖地道:“师弟,我......” “师兄不用说了。”原随云笑得温和,“云儿承蒙你多年照顾,长兄如父。代兄受过,荣幸之至。” 舒明决哽住了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望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少年,屋中人心中一时竟都有些酸涩。 江湖之中,擅于算计者众,父子相残、夫妻反目都不是令人稀奇的事。 反而是这生死相依的至情至善,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了。 尤其是这个白衣的少年,他曾在比试中舍身为师兄挡剑,而今又愿意替其赎罪。 原来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看似单薄,却能以一己之力为另一个人撑起死生! 看着原随云步履从容地被雪羡阁的人带走,宁娴宜眼中复杂莫名,几乎立时便要起身。虽然内心的理智不断地提醒着她、让她压制着冲动,可却没办法压制她内心满溢的痛苦。 她到底该如何做?她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难道就要这么看着那个少年无辜冤死吗?! 这几息之间,有人痛苦,有人暗自敬佩,也有人还沉浸在对真凶身份的震惊中。 ——当然也有人正在心中嘲讽偷笑。 看着舒明决惨然的神色,和已被注定了结局的原随云,陶钦真想大笑出声! 没想到一切进展的竟然如此顺利,一箭三雕。 他终于顺利完成了父亲所交代的任务,这一次回去,父亲一定会夸奖自己吧! 与其他人不同,陶钦此来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名次。 他只有两个目的—— 除掉池朗和秋宁剑谷的少谷主。 虽然这中间出了一点小差错,让他误把舒明决错认为秋宁剑谷的少谷主。但没关系,反正真正的少谷主也死定了。 也不枉费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那块“婆娑玉”。 可还未等陶钦从狂喜中缓过神来,宁娴宜却已突然站起了身,对杜萧林急切道:“请等下!” 杜萧林疑惑地看向她:“宁姑娘......” 宁娴宜深吸了一口气,脆弱且坚定:“那一晚,我在场。” “什么!”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你为什么会在!”这人瞬间联想到了原随云先前的推测,犹疑道,“难道池朗就是为了保护你才死的?” 宁娴宜沉默地点了点头。 杜萧林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娴宜平静了好一会,才缓缓道:“那天晚上,池朗说要是与我相商,所以......” 有人马上打断道:“他说有要事相商,你就在半夜偷偷跑出去与他相会?你不是对他无意吗!” 宁娴宜笑容苦涩:“其实诸位有所不知,我与池朗......早有婚约。” “婚约?!” “然。”宁娴宜继续道,“他说有关于婚约的事情与我商量,我以为他还在因我白日之举而恼怒......” 众子弟将这婚约一事与白日之事一相联系,马上在心中给予了理解。 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却喜欢上了别的男人,换谁谁不生气! 慕清琅轻声询问道:“所以你就去赴约了?” “是的。”宁娴宜坦然承认,“就约在司缘树下。” “就是发现池朗尸体的那个地方吗?” “然。” 宁娴宜叹了口气:“只不过我刚刚赶到,还未来得及和他说上话,便......便看到了他身后突然出现的舒明决。” 陶钦适时冷笑着插话道:“也就是杀人的确实是舒明决不假了?” 宁娴宜无法反驳地点了头。 陶钦道:“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我们又没有冤枉他!杜前辈,还是先......” “可是!”宁娴宜猛地抬起头打断了陶钦,“可是,那晚舒公子的状况很不对!” 宁娴宜一边回忆,一边斟酌字句:“那天晚上,舒公子的样子......就好像被人控制了一般!眼睛都是发红的。” “控制?”原随云回身,沉思片刻后突然冲到了舒明决身边仔细嗅了一下。片刻后,震惊地道了句:“这香气!婆娑玉?” 第四十六章 婆娑玉。 这世上唯一能控制人心神的灵器。 此玉有异香,沾衣弗去。而舒明决身上所染的香气正是此玉之香! 原随云朝杜萧林拱手道:“前辈,秋宁剑谷与灵器宿家向来交好,这婆娑玉我幼时便有幸见过。绝不会错,这香气正是婆娑玉之香。” 杜萧林凑上前亦轻嗅了下,慨然道:“确实。” 毕竟婆娑玉他也是见过的,这味道实在太过独特,只要闻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他对舒明决道:“舒少侠,可能要劳烦你一下。” 舒明决立即点头,他自然知道杜萧林的意思。如果他是被婆娑玉所控才失去理智、从而攻击了池朗和杜萧林,那么婆娑玉就一定还在他身上! 杜萧林轻轻摆手,立即有几个护卫迎上前,将舒明决引入了偏殿。 片刻后,一护卫满面惊疑地托着一块暖玉走到了杜萧林面前。 “竟然真的是婆娑玉。”杜萧林盯着暖玉喃喃道,呆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那岂不是说,有人欲陷害于舒公子?” 原随云叹息道:“不仅是想陷害师兄,更是想让我师兄弟自相残杀呢!” 是了!如果当日杜萧林未替原随云前去赴约,两人岂不就会自相残杀了? 人群中立刻有人忿忿道:“这人真是好歹毒的心啊!” 原随云点头,面容严肃:“确实,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在我们中间,我就......不寒而栗!” 慕清琅亦附和道:“决不能姑息这种小人。”他站起身,袍袖一摆,“既然婆娑玉有异香,那么这个人身上也必然带了这玉的香气。不如彻查在场所有人的随行衣物,或许能有所获!” 杜萧林忧虑道:“可这人又不是个傻子,他说不定早就把那件染了味道的衣服扔了呀!哎......” 正当众人愁眉苦脸时,陶钦身边的婢女却突然跪了下来,朗声道:“婢子有话要说!” 这婢女并非雪羡阁所派之人,而是跟着陶钦从凌江门赶来的心腹。 见她突出此言,众人瞬间都来了精神,直觉性感到有八卦可看了。 陶钦更是心中一慌,刚要阻拦她,却听得对方已经字词清晰地道出了:“昨夜公子交由我去销毁的衣服,上面就有异香,只不过婢子并未见过婆娑玉,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香气。” 杜萧林惊喜道:“那衣服还在吗?” 婢女点头应诺:“然。婢子当时便觉有异,是以违背了公子的命令,将衣服留了下来。” “哦?”慕清琅看着婢女,神色莫名,“你毕竟是陶钦的随身婢女,竟因觉有异,就敢违背主人的命令?胆子不小啊!” 婢女抬头直视慕清琅,眼中毫无畏惧,坦然道:“婢子虽为凌江门之人,但婢子的母亲却是三夫人的陪嫁婢女、从池家而来。” 她说的三夫人,便是陶钦的三婶了。这位夫人本是池家的大小姐,后嫁于陶钦三叔,也正是联结两家情谊的重要桥梁。 毕竟生母为池家人,说不得小时候还跟这婢女说过很多池家的好话。是以想到陶钦竟可能是杀害池家公子的真凶,她自然会愤而不平了。 众人脑补完毕,看向陶钦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审视。而对方那张原本志满意得的脸上,得意早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交杂了震惊、恼怒、悔恨和无奈的复杂。 片刻后,侍女取回了那件陶钦昨日刚刚穿过的衣服,上面果然染了婆娑玉的香气。 慕清琅拍掌笑道:“陶公子果然智谋过人!真是兵不血刃,一箭双雕啊!” 陶钦已似听不见他的嘲讽,面上只剩凄凉,一时间竟连站都站不稳了。 众人本就折服于原随云的光风霁月,此时知其竟险遭小人所害,更是群情激奋。 有人讥笑道:“我觉得陶公子之前所言不错,杀人偿命!何况要不是宁姑娘和这位婢女仗义执言,原公子可就不明不白地冤往黄泉了!” 有人符合:“正是!何况舒公子、原公子都与这厮无冤无仇,池朗更是他最好的朋友,这人、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杜萧林倒并无指责的话,只道:“陶公子,你可还有辩驳之言?” 陶钦并不应答,只笑了笑。 这一笑,却堪谓凄惨。 *** 几经波折,终于弄清了一切前因后果。 而这等贼人伏诛,也让众子弟都松了口气。毕竟敌在暗处的滋味实在不算好受。 陶钦被关在烟龙城符禹楼内,这楼本就是用来关押破坏试剑大会之人的,自然固若金汤。 一切已尘埃落定,只待凌江门和燃萝峰来人共同商讨结果,便可了却此事了。 符禹楼内虽为牢狱,却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阴暗森然。陶钦所在的屋子虽外罩铁笼,内部却和普通的屋子没什么异样,甚至还给他摆了许多书籍、纸笔,权作消遣之用。 原随云穿过回廊走到这间屋前时,陶钦正饶有兴致地抚琴弹着一首原随云不曾听过的曲子。 见原随云到了,陶钦手指覆于弦上止了琴音,冷然道:“你来做什么?” 原随云笑笑:“给你送行。”他将手中食盒和美酒放于地上,为自己和陶钦各倒了一杯酒。 片刻沉默,陶钦亦自嘲一笑:“原公子还真是心胸宽广,对待曾冤枉过自己的人竟都这么宽宏大量?” “当然。”元原将酒杯递到陶钦面前,“我对战败之犬,向来宽容?” 陶钦眼中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元原举起酒杯,朝陶钦抬腕微敬,一饮而尽,道:“婆娑玉......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陶钦眯了眯眼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元原声音柔和,“那借给你这婆娑玉的人就没告诉过你......婆娑玉一旦遇到普通暖玉、是会失效的吗?” “什么!”陶钦蹭的站起了身,身上古琴骤然落地、发出了一声钝响,他却恍然未觉,“不可能!借我婆娑玉的人明明说,这婆娑玉必须与暖玉配合使用才能更好地发挥效果!”他还为此特意塞了块暖玉给舒明决! 元原大笑出声:“你这样的智商,居然还能平安活到现在!哈哈哈哈哈!说明你爹还是很认真地在养你这条狗的啊!” “你究竟什么意思!” 元原站起身:“我什么意思?”他奇怪道,“你难道不应该问你爹是什么意思吗?世人都道慕清琅他爹对他不好,居然派他来丢脸。可他们不知,这还有个对自己儿子“更不好”的爹呢,直接派儿子来送死了!” 陶钦死死盯住元原,身子却在微微地颤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元原笑意盎然:“杀池朗,是为了阻止燃萝峰和旋素剑派的联姻。池朗是独子,他死了,燃萝峰自然就派不出合适的人来娶宁娴宜了。而选择舒明决......”他顿了顿,故作天真道,“请恕我大胆猜测一下,你爹给你的任务中不会还包括了除掉秋宁剑谷的少谷主吧?” 陶钦恍然道:“原来你那日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知道,舒明决并不是秋宁剑谷的少谷主,他原随云才是! “真难得,你居然想通了!”元原敷衍地鼓了鼓掌,“我当然是故意的。你这么听话的儿子,怎么可能让父亲失望呢?所以即便知道可能会冒风险,还是决定再‘操控’舒明决一次、除掉我。” 陶钦木然道:“没错。我那时候想着,就算被发现了,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操纵者是我。” “可你没想到你的婢女却会临阵倒戈。” “当然没想过。”陶钦苦笑道,“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我身边了,我哪会想到她母亲居然是三婶的陪嫁侍女,这些内宅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元原看着一脸颓然的他,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你真的......不适合来做这样的事。” “哪里不适合?” “你太单纯了。江湖险恶,不适合你。” 陶钦冷哼道:“胜负已分,你这样嘲讽我很有意思吗?” 元原摇了摇头:“所谓内宅之事,你居然真的信了,这难道不是因你太过单纯吗?” 陶钦疑惑地看向原随云:“什么叫我居然信了?” “即是说,根本没有什么陪嫁的典故。” 陶钦愣了几息,才明白过来原随云在说什么,不解道:“那她为什么会背叛我?” 元原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笑道:“因为我抓了她全家啊!” 陶钦:“......你、你什么时候?不对,你为什么会这样做?” 元原道:“在给你解释之前,先问你一个问题。借给你婆娑玉,并且告诉你婆娑玉一定要与暖玉配合使用的人,到底是谁?” 陶钦皱了皱眉,这次终于坦然道:“雀疏阁,秋长容。” 元原闻言,心中一动。 秋长容,自七岁与此人匆匆一面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别人提起这个名字。 能将陶钦骗的团团转,这人还真是不可小觑,也难怪师父和宿家都那么忌惮他了。 陶钦见他沉默,急切道:“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元原也不再吊他胃口,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木牌来。 木牌牌尾红穗摇曳,而其中央,则是一个大大的字——“池”。 “这是......” “这是我秋宁剑谷的木牌。凡有人委托我们杀人,我们便会将他的名字刻到木牌上一分为二,完成任务再使其合二为一。” 陶钦嗫喏道:“难道说......” “恩。”元原点点头,“有人委托我们杀掉池朗。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秋长容。” “可我和他的目的一样,都是要杀掉池朗啊!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去委托你们!何况如果他真要害我的话,为什么又要把婆娑玉借给我?” 元原冷笑道:“自然是为了一箭双雕了。” 他细细解释道:“先告诉你婆娑玉错误的使用方法,使得你误认为自己已控制了舒明决。但其实舒明决在碰到暖玉的那一刻、便已恢复了神志,这样舒明决自然就知道了——你,才是幕后黑手!” “但即便舒明决恢复了神志,因我秋宁剑谷已接了委托,舒明决当然不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将计就计、装作被你控制的样子,杀了池朗。” “这样,池朗死了。而你,则也会因为意图陷害我秋宁剑谷而遭到我们的报复。这可不是一箭双雕吗?” 元原略一停顿后,冷笑道:“他猜得不错,我们秋宁剑谷当然不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带上凶手的帽子。是以第二次,舒明决便配合地装作‘进攻’后不幸被擒。接着,再由宁娴宜点出他的异样之处,让大家发现他身上的婆娑玉。最后承接上婢女的指正——就成就你今日惨状了!呵呵,是不是很完美?” 陶钦茫然道:“可是......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宁娴宜一定会帮你说话?” 元原但笑不语。 陶钦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道:“她跟你们是一伙的?!” 元原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聪明一次了。” 第四十七章 “终于聪明一回了。” 听到元原这样隐含嘲讽的话,陶钦一时竟没有反驳。 他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只是在放空思绪。过了好半天,他才开了口,说的却是毫不相干的一句话:“今晚,外面有下雨吗?” 元原并未因话题突然的转变而惊异,只是淡淡道:“没有。今晚月色很好。” “恩。”陶钦应了,又笑了笑,“那真是太好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下雨天!小的时候,只要一下雨就不用练剑,可是不练剑......父亲就不会来看我了。” 像是已经忘记与面前之人的仇恨,陶钦面色平静,和他以往的样子截然相反:“原随云,池朗......真的是被舒明决杀死的吗?” “是,也不是。” 元原叹口气,那晚池朗恳切的声音似乎犹在他耳畔:“我有事想委托于秋宁剑谷——请原公子杀了我,嫁祸给陶钦!” 如果能活,谁会想死? 可是总有些东西,能轻而易举战胜一个人对生的渴望。 元原轻声道:“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想到。” 陶钦摇了摇头:“我们毕竟是朋友。” 正因为是朋友、因为了解,他当时才会确信——只要宁娴宜在,池朗一定会为了保护宁娴宜而不肯退让半步,舒明决便一定能轻而易举地杀了池朗。 可当时的自己却也只想到了这些,其他的,直到现在他才全部想清楚。 陶钦看向元原,竟突然温和地笑了笑:“你说,若是在黄泉路上相见了,池朗他......他会原谅我吗?” 不待元原回答,陶钦又道:“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一定要除掉我?你们既然能提前抓好我婢女的家人,肯定不是为了给舒明决报仇而临时起意吧!是不是......也有人委托过,想要我的命?” 元原沉默着点了点头。 陶钦的笑容再不能维持,他艰难着试探道:“是......是我的父亲吗?” 元原顿了顿,又点了点头。 “呵。”陶钦抖了抖嘴唇,“爹真是......这么不放心我......就算事情败露了我也会自尽的,哪里用得着多此一举!和你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看看,现在还不是被你们反将了一军!” 陶钦仰着头,拼命地眨着眼睛,片刻后,他轻声道:“你能不能把你眼上的绫罗借给我?”他苦笑着,“这样哭着死掉......好像有点可怜。” 元原伸手解下绫罗,递给了陶钦,却抢在对方系上绫罗前突然开了口:“池朗没有恨你。” 陶钦一怔,却见元原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青色的剑穗,穗旁是枚鹅黄暖玉,暖玉上贴着边缘的地方,刻了个“莫”。 陶钦再也掩饰不住,瞬间红了眼眶。 佩剑是天下所有习剑之人的第二条命,是以雪羡阁的人并没有没收他的佩剑,那把曾随主人走遍五湖四海的宝剑正安静地躺在陶钦身边的桌子上。 这把剑上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剑穗,和一块划了个“逆”字的暖玉。 陶钦细细打量着两块玉石,心里暗道,这玉上的字刻得真是丑极了! 当然很丑,因为是他和池朗自己刻上去的。而且那一年,他们不过才七岁而已。 彼时尚为幼童的他们将一生的承诺一笔一划地刻在了玉上、一分为二,一戴就是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两个剑穗上都染过血,都蹭过泥浆,但两块暖玉却仍然干净如初。 “莫逆。” “从今往后,你我生死不弃,愿为莫逆之交。” 可彼时谁能想到,最后他们却不是死在别人手上,而是因彼此而死。 ——并非食言于莫逆,只是因为莫逆之上,还有更重要的人。 元原转身离开,听着身后的人将他带去的酒一饮而尽。 随后,拔剑出鞘。 隐有血声。 *** 符禹楼外,宁娴宜正于晚风中安静等待。见元原走出,她马上迎上前,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元原突然道:“为什么当时没有阻拦池朗呢?” 宁娴宜笑笑:“我是他人生的一部分,不是他的整个人生,他应当有自己的判断,我,不能这么自私。” 她深吸口气,勉力压制着内心的酸涩和痛苦:“原公子,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池朗他......到底为什么......” 元原摇摇头:“对不起,我答应过他的,不能说。” “好吧。”宁娴宜苦笑道,“这世上能让人放弃生命的,无非爱恨。可惜他到底爱的是谁,恨的是谁......我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能阻止。 就只能这样默默地陪着他。 默默地听着他的计划。 默默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一剑穿心。 默默地装作他的死活与自己无关、甚至连哭都不能。 就像十五年前,她看见两个在玉上刻字的孩童,不悦地对他道:“为什么你要和他刻玉,都不和我刻!” 彼时的池朗眉目灼灼,笑得张扬而热烈:“因为我会娶你啊!” 可事到如今,就连这唯一的一句承诺,他都食言了。 元原道:“你今后......” 宁娴宜笑得平和温柔:“他失信,我却不能。” 生当相伴,死亦相随。 晚风寒凉,从两人耳边匆匆略过。恍惚间,甚至能听到不远处离雪河的流水淙淙之声。 元原颔首,任风声凛冽。 那日池朗来找他的时候,他自然也问过原因。 也许是格外相信这个自己最后能托付的人,池朗并无隐瞒,坦然道:“希望能以我之死,引我父亲与陶家反目。” 是以陶钦最后其实已经猜到了。 跟秋宁剑谷下过委托、要取池朗性命的,事实上有两个人。 一个是秋长容,另一个,则是池朗自己。 至于池朗非要逼自己父亲与陶家结仇的因由...... 宁娴宜回眸,即便知道原随云看不见,还是向他行了一个恭敬的大礼:“娴宜代池朗谢过公子成全之义。” 元原淡淡回应:“不必谢。受人钱财,□□罢了。” “即便如此......”她努力地忍着哭腔,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即便如此,若池朗在天有灵,能看到公子将他的心愿完成得这般完美,他肯定是要道声谢的。我虽、虽未能嫁他为妻,但代他说句谢谢的资格却还是有的。” 她抬眸望向原随云身后的朗朗月色:“今天是晴天,真好。我以前就特别喜欢晴天,因为如果下雨,池朗就不会去我们三家共用的试剑场练剑,我也就见不到他了......” 这话,竟与片刻前陶钦说的一样。元原在心中深深叹气。 只不过,晴天也好,雨天也罢。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人生种种,终究逃不过一个天意。 就算心中万般祈求,望天不负我。最终却往往只能化作一句,天意弄人。 就像那晚池朗给出的原因—— “陶家与宁家有世仇,早晚是要除掉宁家的,我不能坐视不理。但父亲软弱、始终下不了与宁家同仇敌忾的决心,甚至想取消我与娴宜的婚约来安抚陶家。可他却不知,唇亡齿寒。 “而今之计,唯有以我之死,迫父亲面对现实。继承人没有了,还可以再生、还可以过继。可家却不能没有。我的家也是,娴宜的家也是。 “反正我活着也无甚用处。死了,却能让两家相互扶持,更能让两家师出有名。这很好。 “至于娴宜......我生时不能保护她,但我亡后,我的家人却能替我保护她了。这也很好。只是希望原公子不要告诉娴宜这些,不要让她以为我是因她而死、更添伤悲。” 他说完这些,便解下了自己的剑穗,递到了元原手中。 “我和陶钦......都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他,也望他不要怪我。黄泉路上,要是还能搭个伴就好了,来世还做兄弟!” 池朗说完,突然又笑了,但即便看不到、元原也能感觉到,这笑容一定极为勉强—— “我只希望......来世,再不要有这些波折了。天赋平庸也好、出身寒门也好,只愿能与阿钦做最普通的兄弟,与娴宜做最普通的夫妻。不再反目,永不分离。” *** 陶钦于符禹楼内畏罪自杀,以剑自刎。他那把长随于身的长剑剑尾挂了两个剑穗,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却不知是谁的。 有人认出那似乎是池朗剑上的,却不知如何到了他这里。 而就在陶钦自裁一个时辰后,宁娴宜亦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有人说她是因间接害死了未婚夫的好友而心生愧疚,也有人说她是在池朗死后才发现池朗的好、所以跟着一起去了。 只不过后人如何猜测,当事人都不能再反驳了。 昔日生归河畔并肩而立的三家,竟同时失去了继承人,自此,只能不死不休。 “燃萝峰和旋素剑派联手了,估计这次凌江门要完!” 解决了一切纷杂后,宋甜儿又恢复了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恣意,她一边把面前的甜点往元原面前送,一边给他讲李红袖传回来的情报。 元原捻了块绿豆糕,咬了一口:“未必。” 若是只有这三家纷争,或许结局明确。可那个秋长容......却是个捉摸不定的变数。 “对了,甜儿,”元原道,“你让红袖给我好好查一下秋长容这个人。” “秋长容?”宋甜儿将这个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雀疏阁那个?” “恩。” “好!包在我和红袖身上!保证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挖出来!” 元原忍俊不禁道:“又夸海口。”他放下糕点,润了口茶,“我可能还要离开两天。” “还?”宋甜儿瞪大了一双明眸,“可楚留香不是马上就要回来了吗?他可不像宿维时那么好说话,要是被他发现你不在,我可怎么解释啊!” 元原挑眉,笑得意味深长:“放心,我不回来,他也回不来。”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风归堡中,刚被提及的某人正乖巧地坐在唐原屋外的石阶上,尽职尽责地帮唐原看着门、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汤圆怎么还不出来啊?他不饿吗?他不渴吗?他的伤没事了吧?哎!我明明独来独往惯了,现在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寂寞啊!” 第四十八章 楚留香在心中苦恼哀怨,却并未因此失了半分风度。 他右手撑着石阶,左手随意搭在曲起的腿上,眉眼间满是星星点点好看到人心脏狂跳的忧郁。 路过的婢女脸涨得通红,还以为这人是在忧虑国仇家恨之类的大事,忙递了壶酒来,嗫喏着安慰道:“楚公子不要这样忧心,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楚留香被这莫名其妙的安慰说的一愣,却仍温和地朝其回以一笑:“谢谢。” 婢女的脸马上更红了,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来。 只不过她嘴角的弧度还没弯透,香帅身后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了一个少年。 少年一边整理着自己深蓝色的袖口,一边轻轻抬眸看了婢女一眼。那双剔透的眸子中隐隐泛着和他手上利爪一般凌厉的寒意,一眼望来,竟把婢女看得浑身一抖,旖旎心思瞬息一扫而空。 “婢子退下了。”她放下酒壶,转眼便消失在了两人面前。 虽然略略好奇于婢女突然的惶恐,但楚留香一时还顾不上深思这个。 他刚想起身看向自己等待了多时的少年,对方却已单膝跪到他身后,并拿起酒壶、对着壶嘴啜了一口。 “好喝吗?”楚留香笑着问道。 “淡。” “淡?怎么可能!这可是陆东最烈的酒了!”香帅身子侧了侧,可还未等他回眸继续言语,已有温温的壶口堵住了他的嘴 而被壶身掩藏的视线之后,则是一片幽暗深邃的蓝。 唐原的衣服样式与香帅寻常所见略有不同,胸口腰间皆有肉色隐约。楚留香这一回身便正好对上了对方白白嫩嫩的胸膛,而胸口往下则是自然而流畅的线条、顺着这人单膝跪地的动作一路蔓延。 香帅被自己一路向下的目光走势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却又正对上了对方那只稳稳端着酒壶的手。这只手上带了锐甲而制的手套、寒光凛凛,但他却见过这手没有带手套的样子——纤长、白皙、细腻,如何看都不像是一只用来杀人的手。 楚留香喉咙一动,咽下了口中的酒,却突然想起来——似乎这酒对方刚喝过?那岂不是...... “你怎么了?”对方见他怔然、疑惑地道了句,见香帅不答,他又微微俯下了身子。 两人本就贴的极近,他这一俯身,更是将全身寒凉的气息都笼罩在了楚留香的身侧。而且那露出来的胸膛和腰线因他的动作、几乎就要送到楚留香身前,似乎只要香帅轻轻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楚留香几乎不可控制地想到这人重伤的那一晚—— 明明往日都是桀骜明锐、满身是刺的样子,可彼时,这人却只能乖顺地倚在自己怀里,一双明眸中装得全部都是自己。 “蹭!” 唐原皱着眉头看向突然起身的楚留香,不解道:“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也站起了身,想要握住香帅的手其把把脉,却被对方毫不犹豫地闪身避了过去。 “对不起。”香帅躲过了他注视的目光,莫名其妙地道。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做什么了?” 楚留香闻言,立刻脱口道:“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还?” 香帅深吸口气,努力平静了下来:“没什么。” 唐原凝视了他半晌,颇感无奈:“每个人都有秘密,这很正常,你直说便可,我当然不会让你为难。” 他这样说完,便想伸出手去拍拍香帅的肩膀,却又想到了对方片刻前那堪谓慌乱的一躲、忙又收回了手。 好在两人之间的尴尬只持续了一瞬,心理素质十分过硬的香帅便已调整好了自己,恢复到了往日从容的模样。 “你在屋里足足闷了两天,出去走走如何?” 还未等唐原说好与不好,一个嫩嫩的声音已代他回了句:“好呀!” 两人一回头,就看见了正满脸笑容朝两人飞奔而来的承月。 承月跑的又快又急,楚留香怕他摔倒,连忙将他揽到了怀中,佯怒道:“你着什么急!” 小包子略感委屈地撇了撇嘴:“我足足两天没看见汤圆哥哥,都想死他了!香儿你不想他吗?” “咳,想!” 小包子认真地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了唐原:“汤圆哥哥,我给香儿作证。香儿这两天饭都不怎么吃了,就守在你这屋子前面,他肯定可想可想你了!” 唐原闻言,眸中带了点笑意:“恩。” 见他开心,小包子更开心,从楚留香怀中伸开双臂,嚷道:“汤圆哥哥抱我!” 唐原一愣,对方胖乎乎的小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脖子。 香帅无奈地将小包子抱得更紧了些,威胁道:“你要是再只缠着你汤圆哥哥,小心我吃醋了把你扔下去!” 小包子闻言甚为不解地回头道:“你为什么要吃醋?你是不是也想让汤圆哥哥抱?” 见香帅呆住了,小包子更觉自己的猜测没错,忙朝唐原挥舞双臂道:“哥哥,你抱我!” 唐原无法,只得把这只肉包子揽到怀里,对方却不依不饶:“汤圆哥哥你只许抱我!不许抱香儿哦!” 以凶煞之名动天下的千杯客门主,彻彻底底地败给了一个孩子,只好顺着他的话道:“好好,不抱他,只抱你。” 然而他刚说完这话,小包子却又不满地回身看了看楚留香,怒道:“香儿你怎么脸红了?你看!你耳朵都红了!你说你是不是不服气!” 香帅:“......” 楚留香艰难地扯了扯唇角,刚要辩解两句,小包子却已把注意力从他身上重新移回到了唐原身上、伸出胖胖的小手戳了戳唐原的脸:“汤圆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软啊。” 他似乎觉得只是戳戳还不够,居然直接凑近唐原的脸亲了亲,亲完便亮了眼睛,喜悦道:“真的好软呀!” 楚留香抿了抿唇,拽住小包子的后衣领、就要把他从唐原怀里拖过来,对方却又挥舞起了自己的小手,不满道:“坏香儿!你怎么又吃醋!又吃醋!” 楚留香更加艰难地朝唐原笑了笑:“小孩子不懂事......” 唐原不以为意:“没事的,童言无忌。” 一看唐原没有生气,小包子马上得寸进尺,又把罪恶的手指放到了唐原的嘴唇上:“汤圆哥哥,你的嘴也好软呀......我......” 他还没说完,已忍无可忍的楚留香一把便将他拽了过来,恨声道:“你这是要上天啊!” 小包子见美好气氛被打破,马上在他怀里拱来拱去,不依不饶:“香儿你坏!你怎么这么讨厌!呜呜呜!大不了我先亲,我亲完了你再亲嘛!” 香帅觉得自己有点虚脱,可唐原看向他和承月的目光却仍然平和得很,似乎并没从小包子的话中听出什么不对。 见他如此淡定,楚留香一时竟分不清心中到底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小包子又折腾了一会,终于想起了正事来:“香儿哥哥,你说过要给我买糖葫芦的!” 香帅心道,还糖葫芦,现在都想把你做成糖葫芦了! 但是当着唐原的面,他还是温柔道:“好!” 一见楚留香服软,小包子马上再一次坚定了眼神,朝唐原张开了双臂:“死香儿!快放我回汤圆哥哥怀里!” 楚留香:“......” 决定了!今天晚上就做包子糖葫芦吃!恩! *** 风归堡外是一片荒郊野岭,要找到有糖葫芦卖的地方,需要赶着马车再走出一个时辰。 到了目的地后,风归堡派来的车夫便很有经验地牵着马去了驿站,只剩下了负手而立的楚留香和仍被小包子死死缠着的唐原。 此时已近年关,整条街都早早挂好了灯笼,来往之人几乎都将年货抱了满怀,各个喜气洋洋。 自元原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便整日忙着坑人、害人和杀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集市,也是第一次不带任何目的地出来闲逛。 小包子敏锐地发现了唐原眼中的惊奇,开心道:“汤圆哥哥你是不是第一次来逛集市?” 唐原坦然地点了点头。 楚留香见他点头,忙道:“那你一定要跟紧我,这里人多,当心走散了!” “我有办法!”小包子替唐原抢答道。 唐原忙依着小包子的意思,将他放到了地上,看着他颠颠地跑到一个摊位前,对摊位主人奶声奶气地道:“老爷爷,您能不能给我一个绳子?” 楚留香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刚想走过去把这个缺心眼的小包子拎回来,对方却已经得意地捧着绳子回来了。 “来!缠上!”他笨拙地展开绳子,一端缠到唐原手上,一端缠到楚留香手上。 楚留香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看到这条绳子竟真的将自己和唐元连在了一起,香帅心中竟隐隐有些喜悦。虽然这绳子实在好吃藕,不过他忍了! 两个相貌俊秀、气质不凡的男子,就这么被根绳子牵着一前一后,实在很难不引人注意。 只不过这两人,一个绝不会因旁人眼光恼怒、反而一一望了回去还以一笑;另一个则是因为杀了太多人、看谁都像尸体,凉凉一眼足以让方圆五里都不敢再随便抬头。 是以这么一路走过去,倒算是相安无事。 “汤圆哥哥!就是那家!那个婶婶家的糖葫芦!”小包子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目标,两眼冒光。 楚留香笑笑,也将手中绳子紧了紧:“好,这就去给你买!” 他说着便引了唐原向前走,不妨身侧一家卖年货的店主却突然手上一个不稳,几十束高大沉重的吉祥幡竟突然直直向唐原倒来! 第四十九章 吉祥幡是陆东每家过年时都要绑在门两旁的,取却邪之意。上面还挂满了铜制的司缘花,分量自然不轻。 要是被这样一整排吉祥幡砸到身上,准得砸出个好歹来! 店老板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死死捏住一般,那吉祥幡下落的弧度在他眼中甚至都变成了慢动作、不受他控制地缓缓倒下! 楚留香一回头便看见了这样的变故,心中亦瞬间抽紧,连忙从身旁的摊位上抽出了一把店家用来修整幡旗的快刀来。 几乎与其同时,唐原也动了身。他一手抱紧了承月,一手翻出了光华明锐的千机匣。 刀光莹然,暗影夺魂。刀箭齐飞,彼此擦肩而过!不过一瞬之间,又粗又长的吉祥幡竟全都被两人劈成了切口整齐的三截! 从千机匣而出的暗器失了阻力仍不停歇,继续向前冲去,“叮叮叮”,错落着钉入了街中央的高大花鼓之上。 满街行人纷纷侧目! 旁人的目光并不在香帅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见危机解除,楚留香便松了口气、朝着唐原露出了一个微笑,只是笑意刚起,他却突然感觉手上一松—— 适才刀风太过凌厉,绑住他和唐原的绳子竟也受了无妄之灾,被这刀风从中间切断、落到了地上。 一时之间,断裂的吉祥幡将二人隔于两处,唯一牵绊着他和唐原的绳子也被自己亲手斩断了。现在他们这般互持武器对望的样子、倒不像是刚刚并肩作战过,而更像是—— 刀剑相向。 楚留香因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联想心中一慌,原本要迈出的脚步也僵在了原地。 可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对面的唐原却动了身。 汹涌的内力从唐原被层层蓝衣包裹的体内源源涌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横亘在二人面前的所有障碍物都震为了粉碎。 香帅不由睁大了双眼,哑然地看着那道暗蓝身影,不容拒绝、优雅从容地行到了他的面前,将断裂的绳子又重新系了回来。 这人系上绳子的动作分明温柔至极,可言语却一如既往的冷淡:“走吧。” 楚留香深深看了唐原半晌,疏忽莞尔道:“恩!” 店老板见到自己的吉祥幡居然瞬间被震为了粉末,刚想声讨两句,脑海里却又回想起了这两人凌厉的招式,只好委屈地将阻拦的话咽了回去。 可就在他暗自唉声叹气的时候,眼前竟突有一锭银子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店主惊讶地朝这银子来处望去,不远处,适才那个气质温润的公子微笑着跟他作了个揖:“老伯,弄坏了旗子不好意思,得劳烦您重做了。” 而他身后,原本气势寒凉的蓝衣公子亦抱紧了怀中的小娃娃,面无表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直到这两人已经走远了,店老板还是没缓过神来,心里暗道:“我怎么总觉得他们跟一家三口似的,还挺温馨!”他连忙伸手拍了拍脸,“诶嘛,我肯定是被吓魔怔了!” *** 片刻后,街角处。 终于吃到了糖葫芦的小包子幸福得整张胖脸都皱成了一团,还颇讲义气地将糖葫芦朝唐原嘴边送了送:“汤圆哥哥!你吃不吃糖葫芦?” 唐原摇摇头:“不吃。” 小包子不解地咬了一大口:“为啥?糖葫芦这么好吃!” “酸。” “酸?”小包子又咬了一口,支吾道,“不酸啊!可甜了!” 楚留香忍俊不禁道:“诶呀,平日里最抠门的小包子竟也知道要和别人分享了?” 小包子听到他调侃自己,倒也不恼怒,反而颇为认真地纠正道:“错!不是别人!是汤圆哥哥!”他挑衅地看了楚留香一眼,“我可没说跟香儿分享!” 楚留香:“......” 香帅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负手继续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又绕回了刚才的话题。 “你不吃酸的?” 唐原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问他,忙点头道:“恩。” “那甜的呢?” “喜欢。” “辣的呢?” “很喜欢。” 楚留香满意地软了唇角:“我记住了。” 小包子马上跟着凑热闹道:“我也记住了!” 唐原:“......” 楚留香用余光悄悄注视着唐原。 这人虽然还是不爱说话,可此刻眼角眉梢却分明都是温柔,显然心情不错。他心中摸清了形势,便试探着再次开了口:“唐原,你以前......住在哪里啊?” 唐原抬眸扫了他一眼,淡淡道:“蜀中,唐门。” “蜀中?唐门?”正砸吧着糖葫芦的小包子疑惑道,“这都是什么地方?没听过啊!” 唐原言简意赅:“爱吃辣,蓝色的。” 这别致的总结让小包子和楚留香都呆了呆。半晌,香帅再接再厉道:“那你的功夫......” “唐门长老唐傲侠门下,称号穿杨。” 小包子再次呆呆地砸吧了一下小嘴,怔然道:“听不懂。” 楚留香努力地理解着道:“就是说,你的师父......是唐傲侠前辈?而且前辈是唐门这个地方的长老?” “恩。” 可问题马上回到了最初的分叉点—— “所以蜀中到底是哪里呀?”小包子执着道。 楚留香也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楚某自认去过不少地方,这个唐门......和蜀中......还确实是第一次听说。” 唐原非常直接:“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着呢。” 香帅轻咳了一声:“有道理。那......那你的师父和同门呢?” “隐居。” “哦,好吧,那你爹娘呢?” 几乎是他问出这问题的一瞬间,唐原的脚步顿了顿。 楚留香马上感到不好,刚想换个话题,对方却已眯了眯眼:“死了。” 香帅顿悟,这人绝对是不想提到这件事。 可还未等他机智地换个话题,小包子已心直口快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呀?” 唐原又顿了顿,声音间竟隐约有些涩然:“母亲因生我而死。父亲......被杀了。” 小包子继续天真道:“为什么被杀?是因为仇怨吗?” “无仇无怨。” “啊?那是因为......你们家有什么武林秘籍吗?”小包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以前听过的故事,“比如什么剑法呀,灵器阵法......” “都没有。”唐原眸中寒光愈来愈盛,“我爹娘都是普通人,不会武功。” 小包子终于察觉出不对了,连声音都慢慢弱了下去:“那他们......为什么......” 几息之间,唐原都没有再出声,气氛一时压抑得让人心里沉闷。 小包子眨巴着眼睛盯住沉默的唐原,他虽然小,却已懂得很多事情了。至少他知道现在的唐原肯定很难过。 “哥哥,别怕。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他小小的手臂紧紧环住了唐原的脖颈,一张软软的小脸贴在唐原脸上蹭了蹭,“我保护你!唔,还有香儿!他也会保护你的!” “恩。”唐原亦紧紧环住了怀里的肉包子,声音温和,眼神却冷得吓人,“没关系的。反正那些害死我爹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小包子松开唐原,好奇道,“怎么死的?” 唐原摸了摸小包子的后脑勺,笑得诡异:“我杀的。” 小包子傻了,唐原却自顾自地继续道:“用他们杀了我爹的方式,把他们凌迟了。” 小包子抽了口冷气,喃喃着道了句:“什么叫......用杀你爹的方式......凌迟......他们把你爹......” 楚留香暗道不好,马上伸手握住了唐原的肩膀,对方却浑然不觉般冷冷地望了过来,一双眼瞳竟有些放空。 楚留香一把将承月从唐原怀里拽过来、放到了地上,对唐原轻声道:“唐原?唐原!都过去了!” 唐原竟轻轻笑了笑,身上已有内力开始猎猎而生:“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楚留香死死扣住了唐原,轻轻摇晃着他:“唐原,我错了,我不该提起的!我错了!” “你没错。”唐原打断他,似乎有些茫然,“谁都没错......我也不知道是谁错了......”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已隐隐有了泪光。 楚留香看着这样的唐原,只觉得胸腔像是皱到了一起那般又酸又疼。 唐原眨眨眼睛,努力想掩饰自己的脆弱,却没办法控制越来越红的眼眶。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心神。 “对不起,我......”唐原弯下腰刚要将承月抱回怀里,脚步却突然一踉跄,转而被另一个人拽到了怀中。 而今正是腊月,冷得要命,这个内功有力运转着的怀抱却带着透骨的暖意。 这人温软的嘴唇轻轻擦过唐原的耳畔,叹了口气,却一言不发。 其实楚留香也很想说点什么,越好听越好,最好说的天花乱坠,将这人说的哈哈大笑才好。 可他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紧紧地抱着这个人,简直想就这样把这个人拥进自己的心里好好保护起来!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这个人了,这样他就能无时无刻地保护这个人了,这样自己......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平静了好一会,唐原才轻轻用力,想要挣开楚留香:“谢谢你,我没事了。” 可他这一用力,竟没推开对方。香帅闭着眼睛抱着他,就像是只大熊般死活不肯放手,甚至连内力都用上了! 唐原无奈道:“放开我呀。” 香帅闷声道:“不。” “......咱们两个是谁在安慰谁?” “......” 第五十章 元原并未在风归堡停留太久,圆了小包子的心愿之后,他便和承端及承月告了别。 承端仍是一副古井无波的严肃表情,倒是小包子恋恋不舍地缠了元原好久。 “汤圆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看我?”小包子的眼眶红红的,刚刚哭过一场。 元原生怕说错话让承月开始第二场大哭,只好努力措辞道:“很快!一定不会让你等太久。” 小包子揉了揉眼睛,可怜兮兮地道:“那,那等我学会编蚂蚱了,你就会来看我了吗?” 承月所说的编蚂蚱,正是元原小时候从宿维时那里学来的,用草编织小蚂蚱的方法。 小包子头脑聪明,学什么都快,唯有动手能力稍有欠缺,学了好久也学不明白这个。 元原仔细估算了一下,确信等小包子学完编蚂蚱,他肯定该忙的都忙完了,是以痛快地允诺道:“好。” 小包子马上欢喜了起来,他泪水尚未完全褪去的黑色瞳仁就像是泛着光芒一样明亮:“那等你下次来看我的时候,我把编好的小蚂蚱送给你!” 元原点头,允诺道:“我下次来的时候,也有礼物送给你。” 小包子长长的睫毛扇阿扇:“什么礼物呀?” 元原故作神秘地掐了掐肉包子的脸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与风归堡的人分别后,便是与香帅的分别。 香帅一路沉默,负手与元原行出了极远,心里想的都是:“以后怎么和他再见面呢?” 他是居无定所的浪子,而唐原又是神出鬼没的千杯客门主,两人想约个见面确实困难。 而且他心里极是清楚,以唐原的性格,要是自己不主动点,说不定以后再想相见就只能靠缘分了。 楚留香心中急转,突然想到了梦中的那艘大船,抬眸道:“我想建艘船,你可愿帮我?” “船?” “恩。”香帅认真描述,“我要建一艘能日行六十里的快船,船上开七八个房间,既能容你我二人居住、也有弹琴吟诗之所。而且,还要有用来举炊的厨房,这样三餐也可在船上解决了!” 他描述得详细,元原静静听着、竟也生了些许神往:“要真能有这样一艘船......” “会有的!”楚留香笑着盯住元原,“待我们建成了这艘船,便能一同于天下任意漂流、看尽人间美景,说不定还能把承月也接来玩!你要是想忙千杯客的事,我就再给你留个书房,让你在里面处理门派的事。你若是忙累了,我们就在船板上搭台子钓鱼!如何?” 元原心中一暖,亦回眸看向了平日里最是沉稳冷静、现在却像是个孩子般高兴得手舞足蹈的盗帅,忽觉感激万分。 这个人,十年前曾救过自己一命、将名为原随云的自己送回了家;三天前,他又救了自己一次,现在还想着给名为唐原的自己也建一个归处。 如今想来,他重生一世,已欠了许多人。 而面前这个,他欠的最多。 “谢谢。”元原轻声道,话毕,突然上前一步轻轻环住了楚留香。 楚留香僵了僵,听得对方又道:“无论能否建成这艘船,我都会记得你的......你在我心里,就像是家人一样,一直都是。” “一直?家人?” 香帅略感不解,对方却已后退一步放开了他,朝他深深一礼:“承君恩重,惟以死生相报。凡君日后所托,原,纵死不辞!” 楚留香抿了抿嘴唇,总觉得这人心中所想好像和自己所希望的不一样。 不过这也没办法。 他不是根不明所以的木头,前两日自己心中的种种波澜,无一不表明,他或许对这人动了心。 但毕竟男子相恋太过违背世俗,何况自己心中的喜欢也实在不够坚定,说是临时起意也不为过。是以他并没想要求唐原给予什么回应,甚至觉得,也许过段时间,这感情自然而然就烟消云散了。 “那便就此告别吧!”楚留香笑道,“我也出来许久,该回去看我弟弟了。不过你既已答应了与我一同建船,可要说话算数!就算我没找到你,你也要记得来找我!” “当然。”元原挑眉,温和一笑,“一言为定。” *** 入夜。 姜迟躺在云锦软被之下,却无一毫睡意,心绪不宁。 或者说,自唐原的尸体被盗帅带走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不只是他,当时在场的五家基本都是如此,实在是因为唐原那小子太过神秘莫测,谁知道他是不是真死了? 再一想到,若唐原没死成,那按照这人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 这念头只是稍微在姜迟心中转了转,便迫得他打了个寒颤。他连忙翻了个身,想压下心中的不详。 可他刚动了动,身子便突然一僵,耳朵亦因受惊竖起,屏息听去——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寒夜之中,诡异的寂静逼人心魄而来。 他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好在心中暗道:“都怪那个唐原!居然把老子吓成这样!妈的,都是个死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勉强给自己壮了壮胆,姜迟咽了口唾沫准备继续睡觉。 可他刚刚合上眼睛,便觉浑身汗毛直立!不对!有—— 他心中还未道出那个“人”字,已有个冰冰凉凉的锐利东西抵住了他的后颈。随即,便是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淡淡道:“姜门主,别来无恙。”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姜迟便已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心中慌乱万分! 不可能!这个人不是死了吗?! 他缓缓坐起身,僵硬着朝来人的方向转过头。 在他身后,唐原眼中寒意无边,手中的千机匣口正冷冷地朝着他的喉咙。 姜迟忙求饶道:“唐门主,我......” 锐响伴随寒光打断了他将要说出口的辩驳,稳稳地钉入了他的喉咙之中。 姜迟不敢置信地抚上自己的脖颈,却只摸到了满手凄厉的血色。 他抬起头,看向正冷冷望来的唐原,眼中恨意、怒意、悔意、不甘纷乱交错。 可被他用这样复杂目光盯住的唐原却未生丝毫波澜,似乎自己只是将这弩/箭射入了一个木桩一般平静至极。 在姜迟最后的迷离视线中,又有一白衣女子越入了屋内,对唐原拱手道:“公子,所有人都被控制起来了。” 姜迟心中剧震,从不曾这样后悔过! 他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无奈被刺破的喉咙却只能吃力地发出几个破碎的呜咽,只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呼喊—— “别动我的家人啊!” 似乎看懂了姜迟眼中的祈求般,唐原眸光一动,竟倏然弯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挥了挥手:“一个不留!” “不!!!”姜迟在心中号哭,却终究失了最后一口气,惨死于床榻之间,死不瞑目! 白祭雪看都不看已经死掉的姜迟,领了命令就要去执行,不妨却又被唐原拦了拦。 “公子可还有吩咐?”白祭雪疑惑道。 “没有。”唐原心情颇好地看着床上的尸体,“只是想给你下个新的命令。” “新的命令?” “恩。刚才那个是用来吓唬姜迟的。” 白祭雪:“......” 似乎浑然不觉自己举动之恶劣,少年甚至颇感愉悦:“你看,果真把他吓死了!” 白祭雪:“......” 唐原欺身上前,极快地拔出了姜迟喉间那柄已染满血迹的□□、盯了半晌,这才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寒声道:“只留妇孺。” 短短四字,便已决定了这院落中所有人的命运。 火光烈烈之间,血色飞舞,间杂着妇人与幼童的低低哭泣声。 唐原站在一旁看着千杯客的门人长刀挥舞,下手干脆利落,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对白祭雪道:“不错。” “不错?”一道绝望的哭号突然响起,众人皆是一怔。 唐原亦循声望去,便看到了一个原本倚于身后妇人怀中的男童。 这孩子和小包子差不多的年纪,也是眉清目秀,但此刻的强烈恨意竟让他五官带上了几分狰狞。 原本无措啜泣的妇人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一边往回揽他,一边去捂他的嘴。 可这孩子竟似迸发出了十足十的力气,一把挣脱的妇人的束缚,冲到唐原不远处,恶狠狠道:“以多欺少!你很荣耀吗!你算什么男人!有本事你把我们都杀了啊都杀了啊!” “融儿!”妇人手脚并用地爬到男童身边,哭泣道,“融儿,娘求你了,别说了!” “我为什么不说!我为什么不说!”他一把拽住唐原的衣角,厉声道,“你把我爹还给我!还给我!” 原本站在一旁“监工”的浮生看不下去了,从一名门生的手中抢过把弯刀便走上了前,朝姜融笑道:“杀你干嘛?一只废物而已。”他将刀横在妇人脖子上,“我看你哭得这么可怜,确实心生恻隐。不然,就送你爹娘去团聚吧!也算我发发善心!” 姜融吓了一大跳,上去就要夺刀:“你敢!你敢!” 浮生冷笑着将姜融踹出了好几米:“我为什么不敢?你在这骂我们,不如骂骂你那大无畏的亲爹!我们本无冤无仇,可是他非要不死不休的。” 他话音一落便要挥刀,带起了一片令人骨寒的锐光。 姜融见状,目眦欲裂,狂吼道:“不可以!不可以!” 他边哭边爬,可他爬的速度哪能赶得上浮生落刀的速度,眼看着那刀便要将妇人的脑袋整个削下来了。 ——却堪堪停在了几毫之上。 有一道浑厚的内力,不容置喙地拦住了浮生的刀。 浮生撇了撇嘴,看向了内力的来源:“公子?” 唐原朝他轻轻摇了摇头:“别杀她。” 浮生不解:“为什么?” 他家公子可不是什么心软之人,这小娃娃摆明了是要复仇了,要是再留下他和他娘,可就是留下个大大的隐患!当然要处之而后快了! 白祭雪也皱了眉,提醒道:“公子,不除掉他们吗?” 唐原侧了侧头,似乎在认真思索。随后,竟挑了挑唇角道:“不,留下他。” 白祭雪无奈道:“公子!” 唐原看了她一眼,幽幽道:“姜迟这一辈的人,各个都在我的计划中。凡是有意逆反的,谁都逃脱不得。可若是连小辈一起除了......若干年后,诺大江湖空余我一人,四野遍无敌手,岂不是太过寂寞。” 第五十一章 碧敏峰讨伐的五个门派,折了四个。 最后的一个青筠门内,现在也是热闹非常。 任行琛端坐于主座上,笑容满面地看着缓步度来的元原:“你怎么最后才来我这儿啊?我等你好久了!” 他语气轻松,跟见到了多年不曾蒙面的好友一般,竟分毫不现惶恐和杀气。 可他身后站着的大汉却没有那么冷静,一见到元原等人行来,马上提起大刀、高喝一声冲了过来! 浮生吐了吐舌头,跟撒娇一样迎上了前,无奈道:“怎么跑的这么快啊!伤到了怎么办!” 他这样说着,大汉便真的停住了。 但当然不是他自愿停住的。 大汉怒目圆瞪,略显僵硬地看向了自己的腰腹处,片刻后,便觉力不从心地一滑—— 他整个人竟从中间被齐齐分为了两半! 腰斩的痛苦让大汉瑟瑟发抖,面上已全是汗水,偏偏短时间内还求死不得,只能在地上痛苦哀嚎个不停。 浮生皱皱眉:“太难听了。” 说着,手中弯刀利落一送,直直钉入了大汉的后心,瞬间断了大汉的惨叫。 见其死透了,浮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身看向其他已被控制起来的青筠门生:“你们说,他是不是特别不乖?” 几个胆小的门生立刻吓得腿脚发软、瘫倒在了地上,即便强撑着没有滑倒的也几乎个个面无人色。 “暴力啊!”任行琛笑容不减,面色却早已惨白,见元原已逼近到他身侧,他竟不可察地抖了抖。 元原左手一招,那把原本被浮生插到了大汉身上的弯刀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咚!” 也没见他如何用力,弯刀便已整个没入了任行琛面前的红木长案之上,还未擦净的鲜血瞬间在缺口处渐染开来。 元原冷冷道:“降?死?” 任行琛艰难微笑:“降!听原原的,你说降就降!” 元原收回杀气,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便走、边走边道:“即日起,青筠门划入千杯客,改名为青筠堂,原门主任行琛降为堂主。违令者,死。” “喂!唐原!”见他走的这么干脆,任行琛终究忍不住好奇喊出了声,“为什么只留下我?就不怕我日后背叛你吗?” 元原脚步不停,寒凉声音幽幽传回:“因为你聪明。” 任行琛等了好一会,也没听到对方回答第二个问题。直到唐原都走出大门了,他才恍然大悟—— 唐原的这句话,回答了两个问题。 “哎。”任行琛无奈苦笑,脑中又回想起几个时辰前传回的、其他四家的惨状,“早知他接受降兵,当时又何必出此下策呢?” 只可惜,无论是死于床榻间的姜迟,还是被截杀于逃亡路中的安良,都已无后悔的机会了。 *** 忙完了江南的事情,元原再次神行回了烟龙城。 这次赶回去的时候气氛倒是很轻松,宋甜儿正捧着本书对着阳光照啊照,还摇头晃脑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你在做什么?” 宋甜儿闻声回头,对着身上血气还未完全散去的唐原粲然笑道:“公子,看这本剑谱!”她把自己手中拿着的册子递给了唐原,“丁枫送来的。” 元原不解道:“看剑谱......需要摆出那么奇怪的姿势吗?” “因为好奇它到底写了啥呀!”她伸手将书翻开到中间,“上面好像是盲文,我看不懂!” “......相信我,就算照了太阳也不会有字显现出来的。” 宋甜儿鼓了鼓嘴:“可是话本里是这么写的......” 元原:“......” 这些年来,丁枫除了照料千杯客和无争山庄的事务之外,也一直没有停止帮元原找秘籍的任务。 只不过现下元原的等级已到了三十九级,距离四十级堪堪一步之遥。秋宁剑法也已被他练到了第五式,青鸾吟。 当今江湖中与元原年纪相仿之人基本都是二十五级左右的水平。三十级下的,他可以秒杀;三十级到四十间的,他稍微结合下青鸾吟便能保持绝对压制的状态。 对于这样有系统辅助的元原来说,秘籍什么的只能算是鸡肋,可有可无。是以他也曾不止一次提醒过丁枫,不用再给他找什么秘籍了。可谁知道对方什么都听他的,唯有对找秘籍这件事情实在执着得可以。 元原揉了揉眉心:“再告诉丁枫一次,不用找了。” 宋甜儿一听,居然坐到元原身旁,认真劝诫道:“公子,要不你还是练练这本吧!”她抿紧了嘴唇,神情前所未见的严肃,“听说,这可是丁枫在悬崖下找到的!” 元原:“......” 宋甜儿:“那可是悬崖下啊!说明这本剑谱绝对不凡,说不定练了以后,马上就能拳打......” 元原及时伸出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奈道:“好,我练!我练!” 他叹了口气,又切换回了原随云的模样,认命地拿起了那本秘籍。 这本秘籍极薄,粗略一数,竟只有十几页。 好吧,反正也不长。 元原拿出了极大的耐心,看了十页,然后—— 很想撕书。 太奇葩了!一共就十几页的书,前十页居然全是废话!而且这十页的中心思想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了—— “这是一本很厉害的秘籍。” 元原:“......”谁家秘籍不厉害啊! 元原强压下心内的暴躁,熬了过这十页。 没想到,接下来的三页,又换了个论点继续废话。 其中心思想可以概括为—— “秘籍共七册,此为第一册。这一册的特点为,声势浩大!” 声势浩大?元原皱了眉。他已经完全认识到创造这本秘籍的人有多不靠谱了。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熬过了这三页,他终于到达了正文部分! 元原松了口气,轻轻捻了下书页,然后,顿了顿—— 整本书,居然,就只剩下,一页了。 这可真是本神书啊! 用了十三页来推销正文,结果正文就一页?! 而且,剩下这一页的内容,居然还简单得吓人! 元原无语地按照书内所述在脑海中过了遍剑招,最终确定了,这本书就是用来坑人的。 书中所属的剑招虽然动作华丽,却基本没有任何用处,破绽太多。唯一算是新颖的地方,也就是反以往剑谱套路而为之——不再以剑招调动内力,而是以内力流动为轨道,引剑招而去。 元原叹了口气,将书甩到了桌子上,再次揉了揉眉心。 宋甜儿疑惑地将书拿过去翻了翻:“怎么啦?”她小心翼翼地道,“是太难了,不好练吗?” 元原:“......”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波澜,“总之,一定要告诉丁枫,别再找秘籍了!” “哦......好吧......”她想了想,又安慰道,“公子,你也别太着急了,慢慢来,肯定有练会的那一天的!”言毕,还鼓励地锤了捶桌子。 元原:“......” 好在气氛未一直凝滞下去,有人及时地打断了元原心中沸腾的无奈。 白七悠冷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有人要见你。” “见我?”元原袍袖一挥,以风势卷开了门,“谁?” 白七悠踏入屋内,行了个礼,才道:“他自称是慕清琅之弟,慕清宣。” “有何事?” “说是要和您比剑。” 元原顿了顿:“如果我没记错,他刚满十四岁。” “恩。”白七悠点了点头,“确切的说,是昨天刚满十四岁。” 宋甜儿的眼睛亮了亮:“他不是一直担着天才之名嘛!只不过他从未与外人比试过,也不知这‘天才’二字是不是浪得虚名。” 元原对此不做评价,而是走到床边取下了浮光剑:“会会就知道了。” 慕清宣,慕家家主慕泽风的继室所出,也是慕清琅同父异母的兄弟。据传其在年幼时起便一直于剑道一途天赋卓绝,只不过慕泽风把他护的太好,致使他生到十四岁,还未出过家门。 当然,这一次,他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他自小懂事听话,所以这次偷偷外出当然也不是出于好奇或是叛逆,他只是单纯地担心自己的哥哥——慕清琅。 世人都以为慕清琅亲娘死得早,又不受亲爹和后母的待见,必然在慕家孤立无援。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甚少有人知道,他与弟弟慕清宣的关系,实在比一母同胞更亲近些。 一个把儿子当作品的父亲,一个把儿子当做取悦丈夫的工具的母亲。 慕清宣的处境其实并未比慕清琅好到哪里去。 从他有记忆的那天开始,母亲和父亲的脸就一直是冷冰冰的,询问的话语基本也都是关于剑道而非他本身。 反而是他的哥哥,在把他当做一个人看,而不是一把剑。 是以三天前,当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哥哥居然被父亲坑来参加什么“试剑大会”以后,便偷偷跑了出来。 快马加鞭,夙夜不寐,终于从陆北的扶松剑派赶到了烟龙城。 可是,他却已错过了试剑大会,而且听到的还都是不好的消息——自己的哥哥不仅没有打败所有人,还中了毒。 “那是谁救了哥哥?”慕清宣坐的笔直,简直如身后剑魂所化。他言语中分明隐着担忧和后怕,眼中却光芒凝滞、像滩死水。 “秋宁剑谷的少谷主,原随云。” 慕清宣耿直摇头:“没听过。” 慕清琅顿了顿,解释道:“秋宁剑谷是一个很厉害的门派,原随云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哦。”慕清宣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又道,“最后谁赢了?” “原随云。” 慕清宣认真道:“能赢了哥哥,看来确实很厉害。” 慕清琅静静品了口茶:“......”其实你哥我连前三都没进。 慕清宣也终于想起了被自己冷落掉的上好清茶,一饮而尽后,掷地有声地道:“若没有原随云的话,兄长或许便已遭遇不测了。” “确实。” “所以我得感谢他!” “恩。” 慕清宣站起了身,终于将身后一直挂着的长剑解了下来,朗声道:“那我,便与他比试一遭吧!” 慕清琅:“......” 等等,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第五十二章 朗朗明日,少年衣如墨。 慕清宣持剑立于离雪河畔安静等待,身形仍然站的笔直,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 在其不远处,慕清琅支了个桌子坐在一旁,桌上茶水瓜果一应俱全。 慕清宣心疼地看了看自家兄长:“哥哥不用跟过来的,我不会有事。”这里河风这般急,要是哥哥生病了怎么办! 慕清琅摆摆手,无所谓道:“没事,我担心你,必须看着才好。”说完,他便悠闲地啜了口茶。 慕清宣感动得眼中都是星星,一旁的小厮却叹了口气。 像二公子这么实在的人,真是不多了...... 慕清宣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原随云才姗姗来迟。这人今日仍是一身白衣,和惯爱黑衣的慕清宣站到一处竟有种宿命对决的意味。 即便被对手晾了这么久,慕清宣仍没有丝毫恼怒之意,他举剑一礼:“晚辈慕清宣。” 原随云笑得温和:“在下原随云。” 慕清宣虽自知失礼,却还是忍不住盯住原随云看了半天,不确定道:“你......你的眼睛?” “随云自幼失明。” 慕清宣愣了一瞬。 他来之前都没听说过原随云的名字,自然不知道他是个盲人。可而今战帖已下,中途收场是绝不可以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的为难,原随云笑了笑,安慰道:“不必有负担,你我以剑会友,这是件雅事。” 也对,毕竟又不是生死之战。 慕清宣松了口气:“那便得罪了。” 岸边两人长剑如虹,已打到了一处,战况还挺激烈。 “令弟身手不错。” 慕清琅缓了缓吃瓜的动作,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的白七悠。 刚才说话的是他吗?原来这个人不是哑巴? 未听到回答的白七悠冷冷望了回来,腕上白绫与衣袂共舞,出尘而煞然。 慕清琅垂眸道:“恩。” 他对自家弟弟的身手十分有信心,听到白七悠的夸奖倒也不虚伪谦虚。 白七悠更不谦虚:“可惜第一次迎战就对上了我家公子,希望令弟不要留下太深的心理阴影。” 慕清琅:“......” 两个内心戏多,却不爱开口的人凑到一处,多半要尴尬。 慕清琅身后的小厮现在就觉得有点尴尬,不,确切的说,是有点瘆得慌。 自家公子是阴冷,这白衣公子则是透骨的冷,刚刚那一段针锋相对的对话后,气氛就更冷了,偏偏这两人似乎还毫无察觉的样子。 一个抱臂立于一旁,淡定看着比试。 一个坐于桌后,淡定吃瓜。 冷场片刻后,慕清琅将面前托盘中的一个往前推了推:“吃橘子不?” 白七悠头都不回:“谢谢,酸。” 慕清琅咬了一口,道:“甜的。” 他表情温和,心中却早因白七悠刚刚那句失了轻重的话怒火翻腾。现在一看见有机会报复,马上毫不犹豫地站起了身,将被自己咬了一半的橘子送到白七悠嘴边:“来,尝尝,真是甜的!” 慕清琅在家里受气多年,早已习惯了“诱敌先动”的招数。白七悠毕竟只是个门生,要是先对他出了手,便是白七悠的不对。 所以,他偏要激这人出手,这样自己的反击也就师出有名了! 然而,白七悠并未如他所料、横生恼怒。反而,动了嘴。 少年略一侧头,毫不犹豫地将慕清琅手上的橘子瓣咬到了嘴里,细细咀嚼片刻后,认同道:“确实甜。” 慕清琅:“......” 不等慕清琅从目瞪口呆的怔然中恢复过来,白七悠已彻底转过了身,平静地望着他:“还有吗?” 慕清琅:“......还有什么?” “橘子。” “......没了。” 白七悠不说话了,又默默地转回身看比试去了。可慕清琅却分明从他那转身间的轻轻一瞥中看出了三个大字—— 真没用。 慕清琅:“......”我快要控制不住我记几了。 心中怒火更盛的慕公子十分想在橘子里下毒,但是他忍了,甚至好脾气地朝小厮挥了挥手:“再去取盘橘子来。”然而这句话后又加了句无声的—— “越酸越好。” 小厮马上会心一笑,领命而去。 慕清琅平静地回到桌后坐下,心中想的却是,吃死你! 他扫了眼比自己弟弟站得还直的白七悠,眸光一闪,又开口道:“白公子,你......” 但对方却顾不上理他,那一张比僵尸还僵硬的脸上竟罕见地出现了类似于惶恐的情绪,望着河边两人吼了句:“公子!” 慕清琅心中一惊,亦将视线投回到原随云二人身上,随即也被吓了一跳、再次站起了身。 不怪这二人如此失态,河边情景已让所有旁观者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比剑一途与厮杀不同,只是简单的切磋较量。是以双方都不会太过认真—— 既不会认真出招,也不会认真防守。 可现在的情景是,原随云倒真的没有认真防守,可慕清宣却认真地出了招。 铺天盖地的剑气和杀气狂风巨浪般向原随云汹涌而去,几乎带着吞没一切的气势。 就连使出这一招的慕清宣自己都愣在了原地。 不对啊!他没想这样的!可刚刚那一瞬间自己的内力竟完全不受控制了,就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般顺着他的剑冲向了对面的原随云! 但剑招已出,哪里是他收得回的! 剑风席卷而来,元原已经感到了随剑招而来的压力。 慕清宣虽然只有十四岁,但天才之名并无虚传,剑法控制几乎与他势均力敌,内力更是浑厚至极。 这几乎耗尽了慕清宣全部内力的一招,威力自然非同小可,可元原却并没有多惶恐。 他只是感到吃惊,十分吃惊。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元原轻轻抬剑,试探着朝这股密集的剑气随意地挥了挥,然后—— 汹涌剑意居然真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样气势浩荡的剑招居然被他如此轻松地一剑击散,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下,就连一向擅于伪装自己的慕清琅都掩不住吃惊地道了句:“怎么回事?” 一旁的白七悠当然不会回复,此时他亦震惊地抿紧了嘴唇,紧紧盯着场中。 旁观者吃惊,当事人自然更是心绪起伏不停。 慕清宣呆呆道:“你居然,这么强吗?” 那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用全力和他一战呢? “你是瞧不起......” 他还没说出那个“我”字,慕清琅已高喝出声打断了他—— “宣儿!小心!” 其实不用慕清琅提醒,慕清宣自己就已感觉到了危险。 有一股比刚刚那招更凶狠磅礴的气势,正从他对面的白衣少年身上源源不断涌出! 长风呼啸,冰河相和! 两人身侧的离雪河竟被这股强风席卷起十几尺的巨大浪花!满地司缘残蕊更是受此势所迫,离地而起,在二人身侧飞舞盘旋。 这气势太过惊人,不避则死!可站在这气势中央的慕清宣却动弹不得。 刚刚那一招已耗尽了他全部力气,他现在都快拿不稳剑了,怎么可能躲得开! 慕清宣眼睁睁看着风声袭来,最后甚至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也罢,本就是他先提出要比剑的,也是他先运出杀招的。 愿赌服输。 他紧闭双眼等待宣判,睫毛不受控制地顺从着他内心的恐惧翩跹轻颤着。 完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希望不要死得太疼! 他满脑海都是这样的想法,可那道染满了死亡之气的飓风却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而是和他擦肩而过。 慕清宣不敢置信地睁开眼睛,浪涛已落,唯余落花纷飞。 而他对面的原随云也已收剑回鞘,浮光剑在他手中映着暖阳的辉泽,光华无限。 慕清宣先是心中一松,随即又清晰地明白了这场比试的结果——他输了。 同样是杀招,一个出了便不受控制,一个却收放自如。 而且,他输的不仅是招式,还有气度。 只是个简单的比试,自己竟出了杀招,而对方不仅轻松化了这杀招,还放过了自己! 慕清宣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有心想跟原随云解释下自己不是真的想杀他,可又觉得表面看来确实如此、没法辩解。 他越想越沮丧、懊恼至极地叹了口气,不防,对方竟也和着叹了口气。 慕清宣这下终于重新抬眸、看回了对面那个笑容温和的少年。 原随云道:“你怎么不说话?我看不见你的,你不说话,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慕清宣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地道:“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内力一下就不听我控制了!”他生怕对方误会,连忙又接道,“是真的!这不是我在辩解!” “恩。”对方轻而柔和地应了声。 慕清宣没反应过来这一声“恩”是什么意思,俊秀的眉目间略显茫然。 对方却又开口强调了遍:“我相信你。” 慕清宣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只觉得心中一股热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慕家多年隐居、韬光养晦,果然教出了两位甚是优秀的公子。”原随云诚恳道,“你和你哥哥一样好。” “真的嘛!”慕清宣有点害羞又有点兴奋,“我、我跟我哥哥一样、一样好吗?” 他的重音竟是在“和哥哥一样”上,而不在“好”上。 原随云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 慕清宣马上忘了刚才的尴尬,凑到原随云身边,面容严肃、眼神却欢快得很:“你也好!你看上去也不大的样子,剑法怎这么高超?我父亲说我的剑法天赋已算上一等一了,没想到居然输的这么惨!” 元原:“......”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说辞,便只好微笑,不想对方却会错了意、敬佩道:“随云兄你好谦虚!” 元原:“......” 元原在心中暗道,我真不是在谦虚啊! 适才那堪称惊天动地的一招,当然不是他原本实力使然。他本是觉得两人实力相当、战局无聊,便心血来潮地想要试试那本剑谱上的招式。 而整本剑谱上,有用的只有一页,那一页上其实只有三招。 第一招,引力。 第二招,破力。 第三招,风雨和鸣。 听着简单,却似乎太过异想天开。 所以他真的只是想试试。 却不料,第一招便引出了慕清宣的全部内力。 第二招,轻松使其浑厚内力烟消云散。 第三招,便是风随剑动,引惊涛骇浪而来! 元原心中赞叹,他真是小瞧了这本剑谱啊!如此气魄,可真称得上是声势浩大了。 若论缺点吧,当然也有,不过只有一个—— 就是这剑招空有气势,但伤不了人啊!!! 第五十三章 见河边两人握手言和,慕清琅虽然心中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却仍然压下了真实想法,对白七悠笑道:“原公子的剑法真是......” 白七悠挥挥手打断了他。 慕清琅:“......” 白七悠:“总有人夸我家公子,我都听腻了。” 慕清琅暗暗咬牙道:“哦,是么。” 这下他终于停止了敷衍的交谈,干脆抱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小厮婢女们收拾桌子和果盘。 不料,他不开口,对方却开口了。 “橘子呢?” 慕清琅:“......”他深呼吸道,“已派人去取了,还没拿来。不过既然比试都结束了,那就不用再吃了吧。” 白七悠叹了口气。 慕清琅:“......”你白吃别人东西还要这样嫌弃地叹气是为什么啊! “比完了?” 慕清琅正在心中忿忿,却听得身旁突然有人做声。回过身去,宿维时背负弓箭,神色淡淡。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压下心惊,回道:“恩,原公子胜了。” 宿维时点了点头,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却朝白七悠伸了伸手。 白七悠利落一挥袖,便将宿维时掷来的东西握到了手中—— 竟是个橘子。 并不回应白七悠和慕清琅略带惊诧的目光,宿维时冷声道:“别吃外人的东西。” 白七悠:“恩。” 慕清琅死死扣住桌角,再次深吸了口气。 宿维时虽然才出声宣告存在,但其实早已到场。在慕清宣兄弟到达岸边前,他就占领了不远处一棵司缘树的最高处。 他倒不是不相信原随云的本事,只是单纯不怎么相信慕家的人品而已。 这两兄弟一个从不曾在世人面前露过脸,一个则心口不一、心思阴沉得很。 要是实打实地打,他家阿云当然不会输,可要是慕家人用阴的,他家阿云却不一定防范得了。 是以,外人眼中高冷无比的宿家二少,就这么站在树上、挽弓搭箭地防备了全程。 中途那一瞬息的变故,他自然也看在眼中,只不过就在他箭矢将将离弓那一瞬,元原已轻松破解了慕清宣的剑势。 原来,在他努力强大起来想要守护阿云的时候,阿云却已经变得这么强了。 “内力可有损耗?” 原随云侧头,听出这是宿维时的声音,笑道:“没有。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宿维时拽住原随云,“跟我来。” 一旁的慕清宣就这么被忽略了,倒也不恼火,将剑负回了身后,道:“原公子要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那便告辞了。” 原随云有心朝慕清宣示个礼,可无奈右臂被宿维时掐得死紧,根本没法挣开,只好忽略了这一环节,被他越牵越远。 “可是有什么事?”元原不解道。 “恩。”宿维时听起来心情不错,“有东西给你看。” 他越走越快,最后干脆运起了轻功,两人离适才之地也越来越远。 元原扫了眼面前的地图,他竟被人带着往烟龙城外飞去了,要不是对这人足够信任、且确信自己有办法自保,元原肯定要中途停下了。 两人又飞了好一阵,直到地图提醒元原他已彻底离开烟龙城、到达了其附近的荼蘼山下,宿维时才停住了身形。 “来这里做什么?”元原看不见周围环境,刚准备调出面板查看一下,身旁一直紧紧牵着他的宿维时却突然放了手。 元原吃惊道:“维时?” 他看向面板,确定了代表着宿维时那颗绿点并没有离开自己太远,才放下了心。可还是疑惑万分,这人在搞什么? 元原想不明白宿维时的举动,却不怎么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找准了宿维时的方向便走了过去。 “维时,你......”他话在口中一顿,右手指尖几乎不可控地动了动。勉强压住了心中想要拔剑的冲动,元原面目平静地迎向了,正从宿维时的方向向自己飞驰而来的—— 箭。 天下用弓箭者众,但其气势通常在到达终点时才一并爆发。可宿维时的箭却不同。他箭筒里的每一只箭都被他精心改造过,从离开弓弦那一瞬间、箭上便带了戾气、一直随箭而行直到射中目标。 而现在,这股戾气正飞快地靠近元原。 元原当然相信,宿维时不可能想要伤害他,何况就算真要剑拔弩张、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赶在这箭伤到自己前拔出浮光。 是以,他非常平静地等待着这箭迎来,平静地感受到箭矢果然如自己所想地与自己擦肩而过。 ——然后,却不平静地呆住了。 那道飞矢飞驰而过,射中了他身后一棵树上的绳结,直将这绳结射落、掉到了地上。 随其落地而来的,不是什么陷阱,不是有人偷袭,也不是宿维时抱歉的话语。而是—— 铃铛声。 漫山遍野的铃铛声。 元原震惊地回过身,耳中已盈满了铃铛碰撞间所生出的清脆声音。 而且这声音并不枯燥,还带了被人精心雕琢过的韵律,在他耳边悠悠而起,朝远处绵延开去。 他略有些呆怔地向着这声音的方向行去。 有人跟着他,与他同行向前,身后不断飞来的箭矢破开了一道又一道绳结,点醒了一片又一片的铃音。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反而觉得这声音太过清晰。铺天盖地的音律齐齐为他而鸣、足足纵横十几里远,且每段路途上的音律都各不相同。 就算未亲眼所见,他也能够想到,为他布下这片铃铛海的人要准备多长时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最不愿假他人之手、凡事亲力亲为之人。 元原转过身,竟连最擅长的假笑都伪装不好了:“维时......” 宿维时走到他身边,虽仍没有笑意,可却任谁都能发现他眼角眉梢的柔和:“阿云。”他轻声道,“腊月二十五,今天是你的生辰。” 元原叹息道:“所以,这片铃铛海,是你给我的生辰礼物吗?” 明明是件极好的事,宿维时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了句:“我实在想不出送什么......你我已好多年不曾相见,总担心送的东西你不喜欢。” 元原道:“准备了多久?” 宿维时眨眨眼睛:“没有多久。” “没有多久是多久?” “......三个月。” 元原:“......” 宿维时没有说的是,将不同音律的铃铛串联起来他用了三个月。可研究出能让所有铃铛持续不断奏出相应音调、且能躲过风声干扰的灵器,却足足耗了他三年。 古往今来,从没人想过要将灵器用在这种“没有益处”的地方,导致他只能一路孤军奋战,不停试验。 为了找到能让灵器运作的材料,五湖四海他都去过。这一路上,他遇过歹人、被人救过、也曾杀过人。其中种种艰险自然不足为人知,更不能让面前的阿云知道。 他想要的,不是什么感激、赞叹,只是这个人这一刻的喜悦。 眉目生动,笑容真切,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真好看。 元原跟着宿维时又将这铃铛的音律从头听了一遍,宿维时在一旁给他讲着各段音律的来源,耐心得很。 “这段曲子是在陆西听到的,当时觉得很温暖,就记下来了。” “这段是个孩子教给我的,据说是他们那里的民谣。” “还有这段,是个云游天下的歌者,唱的确实好听,可惜是个骗子。他在前面唱歌,后面的同伙偷钱,不过被我发现了,一人拍了一掌。” 元原道:“你怎么去了这么多地方?” 宿维时顿了顿:“闲得没事,就出去走了走。” 他说的轻巧,元原却也不傻,想了想,竟加快脚步朝前走了一段,随即抽出了后背上的浮光剑。 宿维时不解地看着他。 元原笑笑:“这片铃铛海,我特别喜欢,谢谢。” 他话音一落,便挥剑起了势。 浮光剑芒间划过的一招,正是片刻前,他与慕清宣比试时所用的那一招。 而且,与适才的实验不同。这一招,他用了十足十的内力和专注。 顷刻间,风声乍起,万物服从! 急来的飓风竟起到了传递的作用,将铃铛的旋律承接传播,原本只在这段路上才可听闻的铃音源源散去,偏还未让人感到半分吵闹。 这声音被此剑气一送,传得极远,就连烟龙城内的人都隐隐可闻,荼蘼山附近的行路人更是将这声音听得真真切切。 “似乎是铃铛声?”山脚另一侧,有一辆覆了青色锦布的马车循声一顿,有女子轻声道。 马车旁,打马护卫于一侧的绯衣少女闻言点了点头:“听着像是,只是这荒郊野岭的,哪里来的铃铛声?” “这里可不是荒郊野岭。”车内女子笑了笑,“若我所记不错,不远处就是烟龙城了吧?” 绯衣少女道:“烟龙城?就是用来办试剑大会那个?”她揉了揉身下骏马的鬃毛,“说起来,最近正是试剑大会吧?也不知道,这次赢得会是哪家的公子!” 听她们谈论到这个话题,前面正研究路线的一个蓝袍书生也回了头:“听说这次大会慕家也去了!” 绯衣少女道:“慕家?扶松剑派?” “正是!” 女子顿了顿,问道:“去的是谁?” 书生笑了:“小姐,您说还能是谁呀,当然是那位最不受宠的大公子,慕清琅了!” 女子放下了车帘,好半晌才道了句:“和我们没关系,赶路吧。” “是!”书生欢快地应了声,也上了马。 车内外人看不到的地方,女子却轻轻合上眼眸,低声喃喃了句—— “清琅......” 第五十四章 铃铛虽好,却带不走,元原在心中叹息了好一会才跟着宿维时回到了烟龙城内。 刚踏入城中没多远,就被前来寻人的李红袖堵在了半路:“哥哥!你去哪儿啦?” 她迎上前,悄悄打量了宿维时几眼却没有说话。 自到了烟龙城后她就一直在忙这边的情报问题,后来又接了探查秋长容的任务,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是以放河灯那日她并不在场,自然也就不知道站在元原身边这位到底是谁了。 “有点事情出去了一趟。”元原贴心地提示了一下双方的身份,“宿维时,李红袖。” “哦吼!”李红袖震惊地将宿维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是吧!你变化怎么这么大啊!” 面前的少年哪儿还有半分幼时的影子,往昔天真活泼荡然无存不说、还染满了令人心生窒息感的死气,就好像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一样! 宿维时淡淡道:“你倒是没什么变化。” 李红袖笑眯眯地做出了一副友好状,内心却疑惑非常:“小时候那么正常的人,长大了怎么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啦!这些年他都经历了啥?!不行,得查查。” 她心中既定,便不再纠结这个,转头对元原道:“哥哥,香帅回来了。”李红袖小的时候总称呼香帅为“楚哥哥”,现在却很少再那般称呼,反而跟着江湖人一起称其雅号了。 元原暗自算了算,江南到烟龙城是整整一日的路程,可这人却不到半日就赶了回来,肯定又不要命地用轻功了。 这么急,是为了回来给自己庆贺生辰吗? 他所料不错,为了赶在腊月二十五前回来,香帅又一次近乎耗尽了内力。幸好他的轻功不需要气力值,不然不知道要从半空中摔下多少回。 只不过这事也有他自己的责任,若不是在风归堡多停留了那一日、而是早早赶回来了的话,也不至于这么急。 但对此,香帅却没什么后悔的感觉。 大不了就是玩命跑跑嘛。 可好不容易赶了回来,他想见到的人却并不在。 香帅奇怪道:“云儿呢?” 宋甜儿正在屋中帮原随云整理着衣服,闻言头都不抬:“出去了。” 香帅:“......”他实在不是很想和这个少女说话,闻言也不再问,找了个地方便随意倚着小憩了片刻。 他本只是想缓缓内力的消耗,却不妨因太过疲惫而睡了过去。 而且,又做了一个梦。 元原跟着李红袖回了自己的院落,一旁的宿维时也不肯回去,执意要跟过来。 毕竟刚收了人家的礼物,元原脸皮再厚、也不好说出什么回绝的话,只好任其跟着了。 他一踏进屋,便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楚留香已经到了,而且还正在休息。看来果然是赶路了。 元原无奈地跟宋甜儿示意了一下,宋甜儿忙会意地抱起了一个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不过她刚行到香帅身侧,这人便已警觉地睁开了眼睛。毕竟是武者的敏锐,能察觉到并不奇怪。 元原无奈地笑了笑:“怎么累成这样?” “恩。”楚留香简单应了句,语气间似乎有种难言的茫然。 “没睡醒?”元原向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却突然顿在了原地。 他惊疑不定地再一次核实了一遍地图上绿点的身份,确实是楚留香没错。可是这人身上传来的气势,为何与他熟悉的楚留香截然不同! 楚留香并没有注意到元原的惊疑,他自己也还在困惑中未得解脱。 刚刚那个梦,他居然又梦到了少年时。 是从有记忆开始到二十岁的这段岁月,可是除了关于李红袖和宋甜儿的部分与先前的梦境重叠之外,其他部分竟然都是陌生的。 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师父、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他的云儿、唐原、其他诸多好友都不曾在那个梦中出现过,取而代之的却是自己此前从未听说过的胡铁花和姬冰雁。 若只是梦境,何以每一情景皆清晰至此。可若不是梦境......那会是什么呢? 前世?前世中怎么会有李红袖和宋甜儿? 元原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楚留香的回音,匆匆查看系统,得到的信息却和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楚留香的气势一定是变了,但改变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在这半天里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楚留香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彻底清醒了过来,就看见原随云正面带忧色的站在自己面前,身后还跟着李红袖和一个似乎并没见过的少年。 “这位是?”楚留香道。 宿维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晚辈宿维时。” 楚留香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道:“变化好大!”说着就靠上前来想拍拍宿维时的肩膀,却被宿维时不着痕迹地闪身躲了过去。 还未等香帅反应过来,宿维时已又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元原的身后。 虽然对方的抗拒明显,但楚留香却并未因此生出什么不满的情绪来。两个人却已多年不见,生疏是难免的。 他看向元原道:“我这次回来,有东西要给你!”他从怀中掏出了块灵石来,正是此前他曾给唐原看过的那块“唤梦石”。 元原对此早有所知并不惊讶,但楚留香旋即却又从怀里掏出了另一样东西—— 竟是柄弯弯的匕首。 刀身纹珠刻玉,华贵非常,刀柄更是以玄铁而制、锐利雪亮。 识货的李红袖一见到这柄刀就惊呼了声:“误魂刀?”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才知道这短短一柄小刀有多珍贵。 误魂刀,七十名兵排名第九,传说为上古尊神贴身所配,不仅刀身锋利、甚至染有灵性,可于危难时护主。 宋甜儿讶然道:“这七十名兵中的前十位皆遁世已久,最近倒是奇了怪了,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了!” 元原亦叹道:“这委实太过贵重了些。” 楚留香倒是对所谓的名兵之名并不太过在意,笑道:“以剑对敌难免倏忽近防,要是被敌人迫近了就不好了,留把匕首还可以防身。” 他弯下腰将匕首认认真真地挂到了元原的腰侧:“云儿,生辰快乐!” 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元原已过了许多个生辰,却只有这一个是在外面过的。 继楚留香和宿维时之后,其他人也都纷纷拿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且与往年不同的是,这一次宋甜儿居然乖乖地送了点心、而不是死人头,元原表示感动非常。 梁则的信也在傍晚时送到了烟龙城,这次是梁则第一次没能亲自给徒弟送上祝福,心中自然十分郁闷,可他确实脱不开身。 元原看着信笺,心中百感交集,自家师父还迫切地想着快点除掉唐原、好换奖励来给徒弟庆生,他却不知,要是真除掉唐原了,徒弟也就没法过生辰了。 “公子!吃长寿面!”宋甜儿将自己做的清汤面递到了元原的面前,得意道,“快尝尝好不好吃!” 元原看了眼面,皱起了眉头:“这么淡,能吃?” 李红袖马上会意,将从厨房拿来的一罐辣子倒进去了一大半,笑道:“这下呢?” 元原满意了:“恩!” 旁观者默默地看着那一碗被辣子掩盖的都找不着面条了的面:“......这能吃?!!!” 屋内喧闹,屋外的人倒有些茫然。慕清琅站在门口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进。正焦急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走出了一个人来。 虽然是慕清琅最不想看到的人,但现在能逮着一个就不错了,他硬着头皮走了上去:“白公子,今天可是原公子的生辰?” 白七悠正端着茶盏准备为自家公子备壶可以解辣的凉茶,被这人这么一拦,脚步便顿了顿:“恩。” 慕清琅马上接着道:“正巧,我也为原公子准备了礼物,便拜托白公子帮忙转交一下吧!” 不等白七悠反应,对方已将一枚小巧的红色石头放到了白七悠空着的右手上。 慕清琅笑道:“这是‘扶摇石’,可以提高半个时辰的轻功水平,原公子应该会知道的!”他说完又眨了眨眼睛,“辛苦白公子啦!下次还请你吃橘子哈!”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庭院。 而拿了那块石头的白七悠却还停在原地,见对方已消失不见才稍稍放松了些,任由一滴冷汗从额头处缓缓滑落了下来。 他脸色一时间苍白的吓人,可又因屋内有外人而不敢进去,只好运了轻功寻了个没人的树林。 林间幽叶瑟瑟,白七悠找了个树干倚着坐了下去。他有心将那枚石头扔的越远越好,却又念及其贵重而不敢那么做,只好将石头放在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开始运内力。 然而此前一番耽搁已明显错过了压制的时机,他只运了片刻便再提不起力气,只得喘息着放弃了反抗,任由一道越来越明亮的白光将自己包裹起来。 点点光华,逐渐将其所在之处全部覆盖起来,而当光芒散尽之时,原本的白衣少年已不知所踪。 其所在处,有一只小巧可爱的九尾白狐正疲惫地蜷缩成了一团。 另一边,刚走了不远的慕清琅脚步忽的一顿。 “这么贵重的礼物,我还是亲自送过去吧.....”他叹了口气,只觉自己刚刚实在有些鲁莽,“希望原随云不要以为我在敷衍他。” 说着,便又转了身,重新朝原随云的院落处走了回去。 第五十五章 白七悠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调息着。那灵器等级不高,除了能迫它现出原形外,倒也造不成什么高段位的损害。 可单单是现出原形已经很令它难过了。 天地间所有灵体几乎都是如此,若非因自愿、而是被逼着变回原形的话,灵力多少都要受到损耗。 虽不致命,却也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 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 趴在地上真心好凉啊!何况这地还这么脏!自己的毛可是白色的啊白色! 白七悠觉得整个狐都不好了,却又无可奈何,现在灵力正在运转修复中、他动弹不得。 虽然已经给公子发去了求救信号,可是还得等待一会才能被接走的。 既然身体不能动,他就忍不住动起脑子、胡思乱想起来。 说来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么狼狈的地步!都怪那个慕清琅啊!这个人,简直是和自己犯冲! 当然,这个时候他已经选择性忽略了,其实一直是他在坑慕清琅...... 越想越激动的白七悠难得地摇起了毛茸茸的尾巴—— 这是狐族表达激动情绪的方式之一,越激动就摇得越快,现在白七悠的尾巴已经摇得跟风扇似的了...... 但就在他摇得欢快时,尾巴却忽的一顿,两只尖尖的小耳朵也竖了起来! 有人在靠近。 他心中一凛,连忙施了个幻术。 这个世界受法则所控,妖族并不能对人用法术,却可以对自己用,虽然效果也会大打折扣,但是掩藏下尾巴还是没问题的。 是以来人赶到白七悠附近时,看到的就是一只受了伤的、只有一只尾巴的普通小白狐。 虽然这只小白狐的眼神中竟好像满是震惊、怨怒和杀气,但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吧?狐狸哪有这么多感情?再说它怨恨自己干啥? 来人——为了讨回石头亲自送礼的慕清琅温和地蹲到了白七悠的身边。 实在不是他眼神太好使,而是这团白色在绿木之间委实太过显眼了,他想看不到都难。 “你受伤了吗?”慕清琅伸出手揉了揉白狐的小脑袋。对方既不反抗也不后退,只不过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如果这样看着慕清琅的是个人,那慕清琅十有八/九是要心生暗怒、伺机报复的。 可他却没办法对这样可爱的小狐狸生出什么报复的心思。 他自小受人冷落,长大后反而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弱小的东西保护欲极强,也正是出于这种保护欲、他才会和自己的幼弟关系良好,而不是心有嫌隙。 慕清琅又捏了捏白七悠的耳朵,继续自言自语道:“好像没有受伤,可你怎么这么虚弱呀!是不是追猎物的时候累到了?” 白七悠:“......” 慕清琅越揉越上瘾,实在觉得这团毛球手感太好,索性将其整个抱进了怀中。 白七悠:“......!!!”这人有病吧?这人是不是有病! 慕清琅抱着他倚坐在树干处,手掌一抚,竟开始为他传送起内力来。 这内力温暖浑厚,白七悠为了面子忍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居然因太过舒服而轻轻摇了摇尾巴。 慕清琅笑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 白七悠:“......”觉得你特别脑残。 慕清琅当然不知白七悠如何想,还以为小狐狸已经有些接受自己了,又道:“真想把你抱回家啊!” 白七悠吓了一跳,连摇晃的尾巴都顿了顿。 好在对方又道:“但是不行。”他说出这几个字后,似乎忽然间有些落寞,“怕你死掉。我都没办法保护自己,更别说保护你了。” 白七悠琉璃一般清澈透亮的浅蓝眸子转了转,看向了脸色沉郁得有些可怕的慕清琅。 果然,慕清琅下句话就是—— “等我把他们都弄死,就可以带你回家啦!”他笑得愉悦,“就是不知道到时候还能不能找到你。” 白七悠心中暗道,这人说的“他们”是指谁?不会指他亲爹和后娘吧?不知道他那个弟弟慕清宣有没有被包含其中。 好在慕清琅紧接着又为他排解了一下疑惑:“宣儿也会喜欢你的,到时候我们一起照顾你。” 我可不信。白七悠合了双眸。你要是把人家爹娘都弄死了,他不跟你玩命就不错了,还会跟你一起养狐狸?! 又传了一会内力,白七悠起身动了动,感觉自己的力气基本都已恢复了,便不想再多呆。 慕清琅自然也发现了小狐狸的去意,虽然不舍,却不愿强留。 “有缘再会吧!”慕清琅轻轻道,“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能记得我救过你。” 白七悠在心中暗暗点头。我记住了,欠你一次—— 若是以后公子要杀你,我一定给你留个全尸。 他起身跳跃了几下,转眼便消失在了林间,又转了几棵树就看见了抱臂坏笑的浮生。 已完全恢复了的白七悠马上化回了人形,冷冷道:“你想死吗?” 早在半刻钟前这货就已经到了,却迟迟不肯上前,就隐在一旁看热闹。也难为慕清琅全部心神都在白七悠身上,竟没有发现浮生。 浮生乐不可支,掐腰道:“哎呀,别说是我了,刚刚场面那么温馨,就算是公子亲自来了也不会忍心破坏哒!” 他嘴上说的是温馨,可眼中浮动的、却明显是对于白七悠竟被生人当做普通动物摸了半天的幸灾乐祸。 白七悠有心在这里暴打他一顿,却又担心慕清琅没有走远。不过就算打不得,也不代表白大魔王没有办法。 他嘴角一挑,邪、魅、狂、狷一笑道:“你别忘了,下周轮到我划分任务和队伍了。” 李红袖主管千杯客事务,秋宁剑谷的事则是他和白祭雪轮流负责。而每周的“任务划分”则会直接决定,下周跟在元原身边的是谁。 浮生愣了一下,脸白了,连忙补救道:“咳,这个,白白,你这么帅,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对不对?!” 白七悠:“嗯哼。” 浮生泪眼汪汪:“七悠哥哥!你想想,要是我不跟着公子,就是酸与跟着公子了!那只破鸟什么德行你不知道吗?你想看到它那副小人得志,阿不,小鸟得志的样子吗?!” 白七悠回忆了一下酸与在外人面前和在元原面前宛若精分的两幅面孔,在心中使劲摇了摇头,确实不想。 不过他看了一眼浮生,便在心中再次摇了摇头,可他也不想看见这货跟着公子啊! 话说公子的卡牌系统的积分已经差不多了吧,要不然提醒公子再抽一次牌好了。 他想好了办法,却对浮生神秘莫测道:“看你表现。” 完全不知道对方是在坑他的浮生、还以为白七悠是在酸与和他之间选择了他,连忙喜悦道:“谢谢七悠哥哥!”并打定主意这段时间绝对藏好自己的心思,再也不跟白七悠对着干了! 另一边,被小狐狸耽误了许多时间的慕清琅略有些懊悔。 萌物误人啊!被这么一耽搁,白七悠那小子肯定已经把东西交给原随云了吧? 哎,大不了,到时候再去解释一次吧! 他抿了抿唇,准备放弃,可还没等转身,眼前却突然闪来了一道白色身影。 刚刚从厨房端回了凉茶的白七悠神色淡淡:“你怎么还没走?” 慕清琅也奇怪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白七悠面色不变,一点也不心虚:“恩,给公子喝的东西自然要好好准备。” “哦......”并不想跟白七悠交流这种心得的慕清琅连忙道,“那刚才的‘扶摇石’......” 白七悠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托盘上的石头:“这个吗?” “对!”慕清琅喜悦地拿了回来,“我总觉得让你代劳甚为不妥,所以还是我自己去吧!” “恩。” 慕清琅默默跟在白七悠身边,心中犹自腹诽—— 这人一直都这幅模样吗?看着也太渗人了吧!以前还以为他是哑巴,现在虽然知道他会说话了,却没见他笑过啊!难道是中风?面瘫?脸不能动? 全然不知自己刚把人家搂怀里又摸又捏的慕清琅,对于人形的白七悠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嫌弃。刚一进到元原的屋内便和白七悠拉开了距离。 白七悠淡淡扫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只对元原道:“公子,凉茶。” 其实辣劲被耽搁了这么久早就已经下去了,但对于白七悠玩命拿来的凉茶,元原还是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白七悠这才又道:“慕公子到了。” 慕清琅连忙走上前,递过灵器,举止间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闻原公子今日生辰,清琅便备了薄礼......” 元原接过灵器,笑道:“闻名天下的‘扶摇石’若都算是薄礼,那世上也就没什么太过珍贵的东西了!”他起身一礼,“随云谢过慕公子。” 见对方还算识货,慕清琅松了口气,片刻后又突然道:“说来,这烟龙城竟是个钟灵毓秀之地。” “怎么说?” 慕清琅笑了笑:“我刚刚竟在这附近的林中看见了一只白狐,甚是可爱。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狸呢!” 元原笑得别有深意:“是嘛。” “当然啦!”宋甜儿马上接道,“白狐狸诶!一想就很可爱呀!肯定又软又萌!慕公子你有没有抱抱他呀?” 慕清琅诚实答道:“有啊!” 李红袖也笑眯眯地插话:“那有没有捏捏他耳朵呀!他耳朵一定也是软软哒,手感肯定好极啦!” “有啊有啊!确实软软哒!” 元原很厚道地没有发问,楚留香却不明真相地好奇道:“怎么没抱回来养?接回来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给它配个种、生一窝小狐狸什么的!” 白七悠:“......公子,一杯凉茶不够吧?我再去给您拿一杯。” 元原:“咳,去吧。” 第五十六章 陆南,秋宁剑谷。 梁则坐于石桌一侧,面目愁苦地举着枚黑子看着面前棋盘。 在他对面,宿维承执着白子淡定而柔和地望着梁则。 “想好怎么走了吗?” 梁则不耐烦道:“你急什么呀,让我再看看!” “......你都看了快一炷香的时间了。” “哪有那么久!”梁则瞪了瞪眼睛,“夸张!” 宿维承:“......”我这还是少说了好吗! 又纠结了许久,梁则手中那枚在空中悬了半天的棋子方不情不愿地落了下去。 宿维承见他落子便毫不犹豫,白子随之而至,幽幽道:“我又赢了。” 梁则马上拂袖弄乱了整个棋盘,无赖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一直催我,我会输?!” “好好好,错都在我,是我耍赖,行了吧?” 梁则这才松了眉目:“恩,知道就好。” 两人罢手,身边的童子连忙迎上前来帮两人收棋子。 梁则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抬头眼睛一亮、看向了从庭院北门处匆匆而来的楚裕。 “真难得,你居然没在练剑?”梁则笑道。 这小子自少时容寒裳一事之后便一直勤奋得很,平日里不是练剑就是看书,现在居然跑出来闲逛了? 楚裕走到两人身旁,脸色因梁则适才的打趣而微微有些泛红:“刚刚师父叫我去考问功课,正好遇上了无争山庄的信差,师父便叫我把信给师叔您送来。” “无争山庄?”梁则接过信,心中有些疑惑。 虽然云儿这些年一直住在秋宁剑谷,但并没断了与无争山庄的联系,而且时不时就会回去看看,并不需要用信件来维持联系。 何况马上就到年关,云儿一直是回庄过年的,有什么事情不能等他回去说? 不会是原老庄主身体有恙吧? 梁则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连忙展开信笺确认,随即稍稍舒了口气。 还好,原老庄主无恙。只是...... 宿维承见梁则看了信后就久久不语,不解道:“怎么了?可是无争山庄出了什么事?” 梁则放下信,竟略显哀愁地叹了口气。 “......到底怎么了?” “说来,云儿也大了呀。” 宿维承一听这话,就对信上内容有了点眉目,笑道:“难不成原老庄主要给你的宝贝徒弟定亲了?” 梁则见他猜中也不惊讶:“正是。” 原随云几日前刚过了生辰,现在已满十八,都快及弱冠了还没定下亲事确实有些不妥,要不是原老庄主一直没寻到满意的人家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宿维承道:“可有提及是哪家的小姐?” 梁则道:“是悯生山庄谷老庄主的千金。” “程家大小姐?倒也算般配!” 这程家在江湖上也算是威名赫赫。其因刀法成名,举家都有股豪迈的侠气。当然,这侠气是好听的说法,实诚些说,其实就是匪气。 早些年程家刚起势的时候,曾有些不长眼的上门找麻烦。悯生山庄背山临水,防守起来实在是轻松得很,不过半日就把那些不长眼的打的落荒而逃。 要按照一般人的处事方法,这事也就算完了。但程老庄主可实在不是一般人,他居然认为这事没完,领了几个门生、提了把刀就一鼓作气地追击去了,而且是从陆北一路追到陆东,直到把那几家打得求爷爷告奶奶、满江湖地张贴“求饶令”才算罢休。 这下悯生山庄便算是彻底成名了,连带着成名的,还有程老庄主的夫人。 这位夫人在程老庄主追敌期间一人镇守山庄,不仅击退了所有想趁虚攻击的宵小,还把这些宵小的头都砍了下来在庄门口示众,一天换一颗。 此事轰动江湖,闻者无不感慨——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程老庄主的长子程观澜更是完美继承了这一家的暴戾基因,自小便嫉恶如仇,在江湖上侠名远扬。 有传言说,这位公子和盗帅楚留香关系极好,有过命的交情。 这交情过不过命不知道,但肯定是有的。当年曾有人在江湖中污蔑盗帅,说他为欺世盗名之徒,所偷来的钱财都留着自己花了,根本没分出去多少。 还没等盗帅本人对这些流言蜚语发表什么感慨,程观澜先坐不住了。他一听到消息就直奔谣言源头而去,将那人暴打了半个时辰,捶掉了五颗牙。 此事再次轰动江湖,再联系一下多年前其父所为,真是——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话说回来,这位程家千金倒是个与全家人画风截然不同的存在。 她虽也自幼修习刀法、却对刀法没什么热情,反而钟情于作画,且于作画一途天赋极高、未及金钗时便已小有所成。待她及笄之后,连她的师父、当今画道第一大师“梅三姑”都坦言道,已经没什么可教给她的了,不日自己便必会被其超越。 宿维承曾见过这位小姐一次,温柔秀雅、落落大方,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居然是程家的女儿。 “程家千金素有雅名,我亦晓得。只不过......”梁则皱了皱眉,“只不过这悯生山庄可是功法流的名门,而无争山庄则是隐世流的中流砥柱,这两家联姻,总让我有种......” 他没再说下去,宿维承却懂了他的意思,安慰道:“或许是你想多了。毕竟你徒弟这般优秀,想找到个般配的确实不容易,要是原老庄主再把目光只局限于隐世流内,岂不是很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合适的儿媳妇了!” 梁则道:“你说的也对。哎,算了,我虽然是云儿的师父,但这种事情却着实做不了主。就算觉得不妥,也不好指正啊。” “话说回来,试剑大会也已结束了,你那徒弟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弟弟可还跟他在一处呢! 一提到徒弟的归期,梁则紧皱的眉头终于舒缓了些:“他已在回来的路上,约莫今天就能到了。” 他这估算倒挺准确,元原一行确已离秋宁剑谷不远,马车都已行到剑谷前的露冠湖了。 元原坐在马车中闭目调息,对面的宋甜儿则捧了个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待元原调息几轮后,还能听到书页“唰唰”翻动的声音,不由笑道:“好看吗?” 宋甜儿忙不迭地点头:“好看好看!写这话本的人太有才了!” “哦?讲什么的?” “讲一个小女孩如何成功地杀了自己所有的仇人,杀了曾欺负过自己的人,最后杀遍天下、名扬四方的故事。” “......”元原扶额道,“甜儿,以后少看点这类的话本吧,好吗?” 宋甜儿拎起小桌子上摆着的糖人舔了一口道:“为啥?我觉得可好看了!杀的特别爽!” “......” 感到拯救下属无望的元原无奈地放弃了,他挑起帘子、对正策马行于车旁的白七悠道:“还有多远?” “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两个时辰?看来天黑前一定能到了。 楚留香早在烟龙城时便与元原分别,虽然元原对于未能在试剑大会上为其寻到佳偶略感遗憾,但他也知道这事情急不得。楚留香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姻缘一事,他作为朋友最多能给些机会和意见,却远不到为其做主的程度。 何况,他现在也顾不上忧心别人。 “七悠,问问红袖,悯生山庄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对于自己的“亲事”,元原当然已有所耳闻。原老庄主与悯生山庄程老庄主见面的当天,丁枫便将原东园的想法飞鸽传书到了烟龙城。 李红袖本策于马上潇洒地看着风景,一听到元原有事情问自己忙收了缰绳,靠近了马车。 “公子,您叫我?” “恩。你查到程家那位小姐的事了吗?” “当然查到啦!”李红袖道,“程霜晚,天下第一画师“梅三姑”之徒。性格好,长得也好,家世又好。哦,虽然......您知道的,她的家人可能有点......不过您放心,这位千金的性子和她家人可不一样,和您还挺般配的!” 元原叹道:“你懂什么叫般配?” 自己满手血腥,未来还有诸多谋划,只期望不要耽误了人家姑娘才好。 元原放了帘子,又开始算计起来。 这程家在陆北也是赫赫有名的家族,这点倒是可以利用一下。日后自己转战陆北倒可以以其为依靠。 只不过,自己的父亲千挑万选,最终却定了个功法流的家族做了自己的姻亲,其用意究竟为何呢? 难不成,原老庄主是有意让无争山庄重出江湖了? 元原合眸沉思,不妨马车却忽的一停。 他还未开口,宋甜儿便已拎刀纵身跃出,满脸兴奋:“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找茬!” 白七悠冷着面孔,戒备着四周,并不答话。 “你倒是说话呀!”宋甜儿炸毛道,“马车怎么突然停了?” 李红袖笑着替白七悠回了话:“有生人的气息。” “生人?”宋甜儿连忙拔刀出鞘,“那肯定是来找死的!” “呵。” 宋甜儿闻声回头怒视白七悠:“你呵什么?” 白七悠道:“没什么。” “你!” 她刚要发作,却猛地一顿。 白七悠为九尾狐,感知能力自然远超过她,但现在连她都发觉这股气息了,说明这“生人”确实已行到近前了。 果然,就在她停顿几息之后,一道天青身影悠悠而来。还未等宋甜儿她们出招,这人已落到了马车前,盈盈一礼。 宋甜儿冷道:“你是谁?” 这人礼毕起身,闻言温软一笑,柔声道—— “闻原公子远行至此,霜晚特来一见,主要是想看看,咳,看看我未来的夫君长得到底好看不好看!” 第五十七章 程霜晚?! 李红袖轻咳一声,率先道:“咳,我,我先去旁边看看有没有坏人!” 宋甜儿连忙收刀回鞘,跟上了李红袖。 白七悠见状,亦朝元原拱了拱手:“公子,我到旁边护卫。”说着,也很没义气地离开了。 元原:“......”你们这样真的好么! 见大家都很识趣,程霜晚亦笑逐颜开,柔声道:“多谢各位。” 她轻功一运,行到马车旁,掀起帘子就上了车。 元原轻咳一声道:“呃,我们毕竟未曾正式订婚,这样不太合适。” 不料,程霜晚却不明所以地“哈?”了一声。元原这才想起来,对了,他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是很在乎这个...... 程霜晚也不废话,坐定之后,便将身后的画筒解下、从里面掏出了一副画作来。 “我这次来是有东西要给你!”她将画递到了元原手中,“因为裱好就不方便携带了,所以还要麻烦你自己裱一下了!” 元原苦笑道:“可能要浪费你的心意了,我是个瞎子,看不见......” 他话未说完,便顿住了。系统界面上清晰地投影着这幅画上的内容。 宣纸软糯,泼墨传形。 这画上画着的,是个十分秀丽的姑娘。她容貌虽说不上一等一,举手投足间却带着股让人心折的风度,似乎比这世间许多儿郎都更要恣意洒脱、偏偏又不失优雅。 可让元原愣住的,却不只是这画上的内容。还有他触摸到这幅画时,那些微微凸起的弧度。 ——这幅画是特殊处理过的! 元原关闭了系统的投影,凭着感知顺着这些弧度抚摸过去,果然脑海里整幅画的内容再次清晰了起来。 这是一幅为盲人精心而制的画,这是为他精心而制的。 元原叹道:“姑娘有心了。” 程霜晚道:“不要这样生疏,你便跟我家人一样称我霜霜就好,我便叫你阿云吧!毕竟婚约定后,你我就要做夫妻了,只有我知道你的容貌似乎不公平,所以我就画了我自己、想让你也“看看”我的样子。画得不好,还请多包涵。” “画得很好。”元原顿了顿,“其实......以姑娘的出身,本不需要找一个瞎子。” 程霜晚没想到他突出此言,奇怪道:“那我应该找个什么样的?” “......至少是个正常人。” 程霜晚笑了:“可你就是个正常人啊!” “我不是。”元原认真道,“我目不能视。”而且还不是个好人。 “可我还学不好刀法呢!同一个刀谱,哥哥一天就会了,我却要学上一个月,我是不是也不正常?” 元原苦笑道:“这不一样。” “一样的。”程霜晚道,“至少在我心里,你的眼睛和我的刀法天赋是一样的。所以达成和解好啦,我们谁也不嫌弃谁!好不好?” “......姑娘,不,霜霜你真是个好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不是很想听到这句话。” 收了人家姑娘这么精心准备的礼物,怎么说也得还点什么的。 可元原正在赶路的途中,手中除了浮光剑外实在拿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纠结了半天,只得羞愧道:“不然先欠着,下次见面的时候给你。” “恩,好。” 闲话叙完,程霜晚便不欲久留,对元原道:“画已带到,我就先走一步!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再次见面了!” 元原沉默一瞬,见她已掀起了车帘,突然拦了她一下。 程霜晚疑惑着回头:“怎么了?可还有事?” 元原低声道:“若有一天,你有了意中人,可以告诉我。到时候,取消婚约便是。” 程霜晚马上装出一副委屈状,夸张道:“阿云你好绝情!”说完,她自己先笑了起来,“好吧,你也是。若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一定成全你们。一言为定!” 她说完又蓦地停顿了一秒:“另外,那个,这个榻上的话本......应该不是你在看吧?”这话本并不是盲文所书,原随云应该看不见的。 “当然,是我的师妹在看。” “哦......”程霜晚面目扭曲了一瞬,“呃,我觉得,这话本还是少看为好。” 元原看不见程霜晚的表情,自然不知她说完这话后,脸上诡异的纠结,但仍赞同地应了声:“你说得对。” 程霜晚纵身下了马车,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袂,又对围观的几人和善一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了。” 她说完就要离开,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远处马蹄声阵阵,几人身着劲装、踏着滚滚烟尘而来。打头的白祭雪腕系白绫,英姿飒爽,脸上的冷漠和白七悠如出一辙。 她一靠近就看见了程霜晚,也不问她的身份,只抱拳问了个好。 程霜晚连忙回礼,起身时,这人却已与她擦肩而过,行到了马车之前、单膝跪地。 “祭雪前来迎公子回谷。” 祭雪? ......白祭雪? 程霜晚将这个奇怪的名字在心中绕了一圈,也不多想,提了轻功便离开了原地。 而背对着程霜晚、正牢牢盯住马车的白祭雪,却忽然轻轻垂眸笑了笑。 *** 元原一行终于在傍晚前成功到达了秋宁剑谷。 落日余晖,映得整个剑谷都多了分暖意。 梁则站于长阶之下,眺目远望,直到终于见到挂了白绫的马车,才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一旁站着的宿维承见梁则这般把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忍俊不禁道:“你还真是......” 梁则被这四个字弄得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说话间,马车已行到了近前,梁则便再顾不上听宿维承的解释,长袍一舞、掠到了马车边上。 元原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站稳,迎面就扑来了一个影子,将他狠狠抱了个满怀。 元原:“......” 梁则:“啊啊啊!徒弟!你可终于回来了!师父都想死你了你知道嘛!呜呜呜,我连你的生辰都错过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元原干笑道:“不生气,不生气。” 梁则松开了元原,愤愤不平:“都怪那个什么蝙蝠公子!要不是他总是不死,我何至于一直被拖在这边!下次见面一定要朝他胸口多捅几剑!” 元原默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咳,师父,冷静!” 宿维承站在台阶上安静望着这面,也不刻意靠前,直到两人走了过来才对元原道:“原公子,我弟弟呢?” 元原闻音连忙一礼道:“宿哥哥。维时和我分开了,他说有事情要去处理。” “有事?”宿维承皱了皱眉。他会有什么事? 梁则好不容易等回了徒弟,整个人兴奋得两眼发光,一把扯过了元原、连声道:“虽然师父错过了你的生辰,但是给你准备了礼物哦!” 元原配合着问道:“什么礼物?” 梁则轻咳了一声:“一会你就知道啦!” 元原:“......”既想卖关子,又忍不住想说出谜底......这还真是他师父的风格啊! “对了!”梁则忽然想起,“我把礼物放在屋里了没带过来,我得去取下。” 他说完就要离开,却又回身对宿维承叮嘱道:“你可不许欺负我徒弟啊!” 宿维承无奈道:“好!”我还能欺负得了他?! 见梁则身形很快消失在了两人眼前,宿维承才靠近了元原一些:“听闻千杯客已统一了江南,陆西则为秋长容所控,至于陆东和陆北,现在都还打得不可开交。” 元原笑而不答,似乎听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宿维承倒也不用他回应,继续道:“你可知你父亲为你定下的婚事?” 元原点头道:“知道。” 宿维承道:“悯生山庄,可是陆北的大门派。且无争山庄也在陆北......”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原公子也已被定为秋宁剑谷的少谷主了,就真的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想法?” 元原抿唇浅笑:“宿哥哥既然提到了这里,自然不会是随便说说。不知哥哥可有什么想法?” 宿维承停下脚步,收了一贯温柔的笑容,轻轻掸了掸袖上灰尘:“你我联手,如何?” 元原道:“你我?” “确切的说,是秋宁剑谷和我宿家。”宿维承认真地观察着元原面上表情,“你就算信不过我,也应该能信得过我的弟弟。” “哈哈。”元原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您的。何况,结盟一途,与往日交情有何关系?利益使然罢了。” “好!那我便将你这话当做是允诺了!” 元原道:“自然。不过对于日后局势,宿哥哥可有高见?” “江南那位蝙蝠公子声势太过浩大,且正如日中天,若任其发展,恐怕......” 元原摇了摇头:“我的看法正与哥哥相反,我要与他联盟。” “联盟?”宿维承皱了眉,“可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元原道:“正如我适才所说,利益使然。何况单凭你我两家,很难将其彻底铲除,与其被他日后报复,还不如雪中送炭。” 宿维承见他说的肯定,便知道他定是早就有了决断:“阿云你可是已谋算好了?” 元原点头道:“然。我不仅想和蝙蝠公子联盟,还想和陆东的那位巾帼联盟。” “陆东?”宿维承想了想,“流烟谷,风殷岚?” “恩。” 宿维承因这名字沉默了片刻,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一般震惊道:“你不会,是想先插手陆东的格局吧?” “正是。”他抬步踏上长阶,“无论是秋宁剑谷还是宿家......我们总需要有个支撑自己的后方的。我觉得,陆东这个地方就很不错。先联合流烟谷除掉其他门派,再除掉流烟谷。这样陆东,就是我们的了。” 宿维承被元原说得心中波澜起伏,他本只是想在各门派的割据之中为自己家族保存一席之地,可现在看来...... 他看着元原的背影,不可置信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求个安稳吧! 元原脚步不停,笑容怡然—— “我?我所求不多。只是希望......希望秋宁剑谷戮刑池旁的所有松树,亘古长青。” 第五十八章 正殿之中,祈宁正捧着卷书看的入神,向来与祈宁同行的符风却并不在殿中。 见元原一行浩浩荡荡而回,祈宁放下书卷道:“云儿你可算回来了,你师父都念叨你好几天了。” 元原忙行了个礼:“劳师父与谷主挂心。”话毕又道,“不知大师兄是否已至谷中?” 试剑大会结束前一天,舒明决便提前回了谷,按时间来算,应该比他们早到一日。 祈宁道:“他昨日便已到了,只是一路奔波似乎累坏了,正在房里调息休息。”他一撩袍子,从主座上走了下来,面上满是满意之色,“说来,云儿这次可实在是给剑谷争了口气。不过听说你因遭暗算受了伤?现在可还有恙?” 元原道:“谷主不必担忧,云儿已经无事了。” 祈宁舒了口气,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几人,奇怪道:“则儿不是也去接你了吗?人呢?” 元原还未回答,梁则的声音便从殿外急急传来:“在这儿呐!” 他身形如风,众人只觉眼前衣袂一晃、便看到梁则已站至元原身侧,拿着几个绒布对元原道:“师父知道你这次得到了浮光剑,听说那把剑好是好,就是剑体生寒、冬天拿着难免凉手。” 梁则将手中绒布向前一递:“这几个绒布是我找人特意做的,把它们放在剑柄上既不会影响你握剑的力度,又能御寒。你看看喜不喜欢?” 元原闻言毫不犹豫,解下身后浮光便将绒布套了上去。一个闻名天下的剑客却在剑鞘上套绒布御寒,这听上去着实有些可笑,但元原对此却并不在意。于他而言,世俗眼光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别人想嘲笑就随便嘲笑好了,只要自己和身边的人开心就好。 何况元原其实心知肚明,梁则本来想送给自己的礼物应该是那几本作为报酬的珍贵剑谱。只不过因他没能成功杀了“唐原”,致使任务失败,才不得不临时更换礼物罢了。 跟几人打了招呼后,元原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这次出去实在遇到了太多事情,虽然都一一处理了,却还是让他心生疲惫。 何况在秋宁剑谷的日子也并不轻松,无事不得擅自外出,而且还要时不时地接任务。他必须尽快调整好,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元原回房不久,浮生和白七悠便也跟着去了元原的房间。 浮生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正伏于榻上小憩的自家公子。 榻上的元原将嘴唇抿得紧紧的,虽然确已睡着,神情间却不见丝毫放松,仍是一副戒备不安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元原,浮生有点心疼,无声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白七悠,对方果然也是与自己一般的纠结表情。 浮生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打个响指变回了原身,纵身跃到了元原枕侧。 白七悠生怕浮生会吵醒元原,瞪了它好几眼。但显然元原实在是累坏了,即便浮生动静不小、仍没惊动他丝毫。 见元原没醒,浮生和白七悠都松了口气。浮生忙再接再厉往元原怀里靠了靠,将自己全身的热量都传给了他。 元原练的功法偏寒,再加上他早些年中的毒虽已解了、后遗症却还在。系统只能让这毒不影响他习功法,却没办法杜绝其产生的一切影响,比如说对身体的损耗。 两个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护在元原的身边,安静地盯着他入睡。即便元原周身仍然是冷气四溢,却不并影响这气氛的温馨。 但有人会主动来影响的。 在那人还未到达门前时,白七悠和浮生便都已敏锐地感觉到了。浮生现在还是个怪猫的样子,实在没办法愉快地出现在别人面前,只好不情不愿地瞬移走了。 白七悠却没什么顾忌,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副护卫在侧的模样。 半柱香后,果然有几道叩门声匆匆响起,伴随着舒明决轻和的一声:“云儿,你在吗?” 元原闻音倏然便睁开了眼睛,略有些迷茫的脸上满是冰冷和防范。 白七悠连忙走过去为他披了件衣服,轻声道:“是舒公子。”话毕便转身去为舒明决开了门。 舒明决被白七悠让进来后,先喝了杯茶,才道:“师父让我来转告你,有新的委托了。” “什么委托?” 舒明决放下茶盏:“挺简单的一个任务,是追击一个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的人,不过谷内已经查明他的所在了。” 元原在舒明决身边坐下,笃定道:“既然是师兄来找的我,也就是说,这次是师兄与我一同前去了?” 舒明决笑了:“这次可不是我偷懒,或是逃避赌约。”他还记得两人在试剑大会上的赌注——输的人要在下次任务中打头阵的,“而是谷主定了与你同去的人选。” 元原好奇道:“是谁?” “苏蓉蓉和楚裕。” 元原沉默了几息,略有些不解。 苏蓉蓉身手不错,以前也跟他一起出过任务。但是楚裕却因早年中过毒,身体一直不算好,是以从没接过委托、祈宁也一直不放心他出谷,这次怎么...... 舒明决看了看元原的神色,便知道了他在纠结什么,解释道:“谷主的意思是,裕儿的身体已将养的差不多了,何况剑法一途本就需要实战,一味闷在谷里永远都不会有进步的。” 既然祈宁都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元原自然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何况这任务说来确实简单,要杀的这个人除了躲藏的能力强点,功夫什么的只能算是三流。而今既已找到他人在哪儿了,这任务就等于完成了一大半。 所以元原虽然不说,但心中却很是怀疑—— 祈宁该不会就是找个借口放楚裕出来散心的吧?! 修养三天之后,元原三人便上了路。 按秋宁剑谷的规矩,执行任务的时候,非参与者不能擅自跟随。是以白七悠、白祭雪和李红袖他们都被留在了谷中。 三人轻衣简行,一路北上到了目标所在的陆北,烟影城。 楚裕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谷,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一直靠在车窗边向外望。 “这花真漂亮!这就是陆北的引归花吗?” 车外花林连绵,上有雪白花朵随风而来。 楚裕虽然没见过这花,却也听说过四大名花。眼前这白色小花分明就是引归花的模样,事实也确实如此。 传言引归花与其他三大名花相同,皆为上古尊神所创。此花初诞于世时本是白色,后尊神恋人亡故,尊神便手刃仇敌为其复仇,尸身堆积成山。引归花亦有所感,花瓣由白染红、花落如泣血。 是以这花在午时之前都是白色的,午时一过便会慢慢变红且开始凋零。待子时时又会开出新的花来,日夜反复,终年不败。 只不过,他这猜测虽是对的,但马车上的两人却都没办法给他肯定的答案。 苏蓉蓉此前未曾到过陆北,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引归花。而元原虽然家就在陆北,可惜他看不见,这引归花又没有香气、没法靠闻来断定。 楚裕得不到答案也不丧气,他好不容易见到这些热闹的场面,兴奋得难以自持,倚着车窗就向外面喊道:“小姐姐!这花可是引归花?” 片刻后,车外便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回应:“是的呀!你晚上来看,它还会变颜色的!” 楚裕得了肯定,便转身对元原二人道:“你们听见了吗!这花还会变色的!我们晚上来看好不好?不不不,我以前听说过的,午时就会变色了,我们午时来看吧!” 元原轻笑道:“传闻不要只听一半,你不知道亲眼看见引归花变色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吗?” “这还真不知道......”楚裕坐回车内,脸上满是好奇之色,“给我讲讲吧!” 苏蓉蓉亦笑着应和道:“这说法我也没听过,我也想听!” “好吧!”元原清了清嗓子,开始搞气氛,“这个......传闻以前啊,曾有很多人好奇这引归花变色的时候会是何等美景,便专心于树下等待,希望能一睹其貌。” 楚裕点点头:“人之常情嘛!” “是啊。”元原继续道,“大家都是像你这么想的,所以虽然听说过不能看它变色,却还是守在树下看了。” “然后呢?”苏蓉蓉的眼睛都亮了,身体也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前倾着。 “然后就都死了呀!村子里爆发了一场瘟疫,当时跑去看花的那些人,都死了。”元原说完长叹了一口气,似乎颇为惋惜的模样。 楚裕和苏蓉蓉却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这也叫讲故事?这就完了?这结局来的也太突然了吧!何况你之前也没说这些想要看花的人都在一个村子里呀!” 元原仔细回忆了一下:“......对哦。” 楚裕、苏蓉蓉:“......” 元原敛了玩笑的神色,认真强调:“反正我可提醒过你们了,真的要小心些,有些事情......还是很邪门的。”他说完又恢复了笑意,“而且后日就是除夕了,这次我们三个要一起准备过年,肯定忙的很。要是有人不干活,偷跑出去看花......哼哼。” 楚裕马上后背一寒,连声道:“好啦好啦,知道啦!我肯定不偷懒!” 元原满意地笑了笑,道了句:“这还差不多。” 因为担心目标会马上转移位置,所以他们拖不到过年之后再出来。这里虽然同在陆北,却离太原很远,所以即便对于陆北出生的元原来说,也是他乡。 可虽身处他乡,元原却难得的心情不错,佳节总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他也不能例外。 只是年关之时,魍魉多至,还是让人难免心有不安之感。 希望这个年,能万事顺遂吧。不然,他不介意......真的以血渐染万里引归花。 第五十九章 马车行过两条街,在一个结满灯笼的院落前停了下来。 这个院落是秋宁剑谷安排好的。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次元原的身份被设定为了千里迢迢赶回来过年的普通公子哥,楚裕和苏蓉蓉则是他的哥哥姐姐。 拉车的骏马抬抬蹄子嘶鸣了一声,片刻后,院子里便走出了一个接引的小厮。 这小厮自然也是秋宁剑谷的人,早早就过来等候元原他们了。 一到屋内,小厮便将具体情况和元原三人讲了一下。 楚裕道:“也就是说,他现在就住在这个镇子上?” 小厮恭敬作答:“是的。而且不止他一人,他的老婆孩子也都在这里。” “老婆孩子?”苏蓉蓉惊讶道,“他有家人?” 也不怪苏蓉蓉惊讶,按照他们所得到的资料,实在是没办法将这个目标和“家人”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目标名齐英,早些年还曾在江湖上名声大噪过一段时间。 当然,这名声跟他的武学造诣没什么关系。 而是因为他的残忍。 齐英是杀手出身,也曾想过要拜入秋宁剑谷。只不过祈宁觉得他拜师时年纪太大、且心性不够好便拒绝了。 此后,他便一人在江湖游荡,顺便接些零散的活。 刚开始齐英接的活还算是正常。可后来,他就有了自己的“特色”——只要接了任务,不管发布任务的人是怎么要求的,他都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掉目标。再后来,他甚至连目标的家人都不放过了。 只要杀人,就是灭门。 虽然江湖上死人很正常,但是像这样残忍的却真是少见。久而久之,就再没人敢找他接任务了,这个人也渐渐地在江湖上消失了踪迹。 可既然做了坏事,就不是他想消失就能消失的了。这些年想杀齐英的人一直不在少数,但因他实在太能躲藏,竟导致这些追杀都以失败告终。这下恨他的人没办法,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秋宁剑谷上。 秋宁剑谷接委托的代价不是一般人能承担得起的,是以一般会找上秋宁剑谷的不是有深仇大恨、就是被逼无奈、要么就是想要一击必杀的。由此也可见得,这齐英到底有多招人恨,宁可付出巨大代价也非要致他于死地不可。 “既然已经找到他在哪里,便事不宜迟。”元原淡淡道,“齐英不是一般人,要是再让他跑了,就算是咱们秋宁剑谷也未必能找到他。” 楚裕赞同道:“确实是这个理,不过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苏蓉蓉笑了笑,刚想说休息一会再去,却不料被元原抢了先。 “现在。” 楚裕、苏蓉蓉:“......” 楚裕心直口快道:“这也太快了吧?我,我还没准备好呢!” 元原嫌弃道:“杀人还用准备?” 楚裕:“......”请不要用你的标准来要求正常人好吗?! 元原将浮光剑负于身后,理了理长袍。 因为浮光剑实在是有些显眼,是以他提前编准备好了剑囊。名剑藏于囊中,只能看出他是个剑客,却无法通过剑来判断他的身份。 楚裕连忙把盏中茶水一饮而尽:“好吧好吧,这就去!” 元原道:“你们不用跟我一起,只在门外候着吧。” 这就是要打头阵的意思了。每次出任务都要有人打头阵的,后面的人基本也就起到个补刀的作用。 若是元原这样的人来打头阵,那就连补刀都不需要了,跟着混个结果就行。和游戏里被带着打副本的小号差不多,就是去蹭个经验。 虽说准备动手了,却也不能这样盲目去。 等到前去探查的小厮回报说齐英确实正在家中时,三人才动了身。 长街喧闹,办置年货的人来来往往,正如当日在风归堡外集市那般。虽然行人口音不同,却是相同的温馨氛围。 元原走在这热闹之中,身后长剑被锦布包裹、看不出样子,倒也没引得路人注目。 楚裕和苏蓉蓉都是爱玩闹的性子,见到这街这么热闹,马上玩性大起,每个摊子都要停留一会。 元原无奈道:“你们两个再耽搁一会可就要坏事了。” 那两人一听这话,才乖乖放下了手中拿着的小玩意,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 这不情愿的气息太过明显,连元原都忍不下去了,只好道:“好吧,等完成了任务,我们好好逛一下行吧?” 楚裕这才有了笑模样,高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好吧!那我们快走!”为了能早点完成任务,楚裕简直拼了、走的跟跑一样,甚至还不要命地拽住了元原、让他跟自己一样快走。 要在往日,元原多半要生气。不过现在周围气氛太好,元原倒也生不出怒火来,只任由他拽着自己来到了齐英一家所在的院落。 说是院落,其实就是个简单的小庭院。 只不过,庭院虽小,却很温馨。以鹅卵石为路,将院子从中间一分为二。院西种了些蔬菜,院东则种了些不知名的野花。 庭院内最靠近小屋的地方搭了一条长长的麻绳,上面晾了好几件衣服,衣服上还滴着水、显然是刚晾上去的。 楚裕和苏蓉蓉正打量着,那屋子的小门却突然被打开,从屋里走出了一个女人来。 见到这人,楚裕和苏蓉蓉原本已搭上了剑柄的手却都不自觉顿了顿。 因为这实在是个漂亮的女子,而且是个笑意温暖得让人着实没办法对其冷然而视的女子。 女子见到这三人衣着华丽,自然也发觉了他们不是一般人、却并不惊恐,而是放下了怀中抱着的一盆衣服,笑着迎上前道:“几位是?” 元原道:“我们是齐英的朋友,来找他。” 女子不疑有他,先是将三人让进了院子,又朝着屋内喊了句:“夫君,有人找。” 很快,屋里便传出了回应,是一道好听的男音,低沉而满是柔和、甚至染满了令人感同身受的幸福愉悦:“怎么,是秦大哥终于把咱们定的面粉送来了吗?” 他边说着边面带笑容地走了出来,当见到元原几人时,那笑容却微不可查地顿了顿。 齐英长了一副极好的相貌,修眉薄唇,肤白如瓷。尤其是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其中似有无限光华,轻描淡写地扫过来的时候,几乎让人心跳一滞。难以想象,若是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深情地望着,该如何不沉溺其中。 即便谷内美人不少,可苏蓉蓉两人却还是因齐英的样貌惊了一瞬。 这齐英与自己的妻子站到一处,实在是一对璧人。而且因他笑着,整个人周身的气质都儒雅得不行,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和传闻中的那个变态联系到一起。 齐英紧抿薄唇,仔细地用毛巾擦了擦手,又轻轻摸了摸女子的脸颊、温柔道:“音儿,你先去盯着点锅吧。菜还没炒熟,我跟朋友们说两句话就回去继续弄。还有,看着点安宁,别让她乱动东西。” 被称为“音儿”的女子软软地应了句“好”,面上虽有些担忧,却还是听话地进了屋子。 见妻子回了屋,齐英才敛了面上全部笑容,这样清冷着眉目的他倒还能看出点残忍杀手的影子来。 元原确认道:“齐英?” 齐英冷笑道:“正是。怎么,几位是来杀我的?” “恩。”元原答得随意,就好像自己说的只是“来你家蹭个饭”一般淡定平静。 齐英沉默一瞬,声音忽然压低了些、竟带上了一丝恳求的意味:“能不能......不伤害我的家人?” 这话要是让其他人听到估计是要笑死了!靠灭门起家的人,居然也会顾忌别人的家人了? 但元原却没有笑话他,反而认真道:“好。” 齐英得了保证稍稍松了口气,旋即不舍地看了看这个院落,半晌才道:“那、那动手吧。”他后退一步,刚要闭上眼睛,却不妨被个软软的东西抱住了腿。 齐英惊讶地看向牢牢抱着他的小娃娃,不安道:“安宁,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去!” 这女孩将其父母的优良基因继承了个十成十,巧笑倩兮,灵秀得像是个会动的瓷娃娃。 她伸开手臂,笑闹着对自己的父亲道:“爹,你抱我!” 齐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俯身抱住了安宁,柔声道:“一会乖乖回屋去,听爹的话,别出来好不好?” 不料安宁听了这话却敛了笑容,认真地摇了摇头:“不要。” 齐英急了:“安宁,你听话!” 安宁长长的睫毛扇了扇,突然轻轻环住了齐英的脖颈:“不要,因为爹你看起来好难过,宁儿不要丢下爹一个人难过。” 齐英抱着安宁的手指一顿、随即寸寸扣紧,泪水无声地染湿了安宁的小花棉袄。 安宁恍若未觉,懵懂地侧头看向了元原几人:“哥哥姐姐,我爹是不是做什么错事惹你们生气了?” 她挣脱着从齐英怀中下来,站到了地上:“如果我爹做错了,我替他向你们道歉好不好?你们别生他的气了。” 安宁说着,小小的身子一弯,竟突然跪在了元原他们面前,道:“对不起,求你们原谅我爹吧。”说完,便磕了一个头。起身,又是同样的话,接着又叩了一个头:“求求你们了!” 第六十章 这世上能将幼童的哀求视若罔闻的人实在不多,至少楚裕做不到。 秋宁剑谷的人大部分都是孤儿,楚裕也是。因为不曾感受过亲情,是以最为恋慕亲情、最见不得亲人离散。 但虽然心中因这孩子的哀求而万分难过,楚裕也没有被怜悯冲昏头脑。 这事情显而易见,且不说他们秋宁剑谷没有接了委托不执行的道理。单说齐英这人本身,他毁了那么多原本幸福的家庭,这份罪孽他还没有还。 而他们,不是被害死的那些人,甚至不是那些人的家人,自然没理由替被害者原谅齐英。 楚裕努力眨眼压下了眼中涩意,走到安宁身边将她揽到了怀里。 安宁喜悦道:“哥哥,你们是原谅我爹了吗?” 楚裕道:“如果我们今天一定要将你爹带走,永远都不让你见他,你会恨我们吗?” 安宁愣了愣,她只是个孩童,或许还不懂到底什么是恨。可是顿了片刻,她却斩钉截铁地道了句:“会。” 楚裕苦笑道:“你爹犯得就是这样的错。他带走了很多如你一般的孩子的爹娘,那些孩子,就再也没有家人了。” 安宁不可置信地抬头对齐英道:“爹,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呀?你为什么要带走那些孩子的爹娘?” 齐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是爹做错了。还记得爹教给你的话吗?做错了事......” 安宁接道:“要道歉,要认错,要补偿。” “恩。”齐英道,“爹现在就要去认错了。” 他起身理了理衣襟,对楚裕三人笑道:“走吧!”说着又摸了摸安宁的头:“安宁,爹不在了,你要照顾好你娘。” 安宁抓住齐英的衣襟,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她脸颊落了下来:“好。爹亲放心。” 她忽然又跪了下去,结结实实给齐英磕了一个头:“爹,无论你犯了什么错,宁儿都一样爱你。” 齐英背对着安宁,缓缓地勾出了一个微笑:“......我知道。” 他回身看向了厨房的方向,那里还有他最爱的妻子。他的音儿还不知道,两人就要永远分开了。 以前说过的承诺并非不作数,实在是,天意难违。 元原解下了背后的浮光剑,将外面的锦布挑开递给了苏蓉蓉:“你不用去和妻子告个别吗?” 齐英摇了摇头:“不必了,徒增伤感。” *** 齐英的武功并不强,何况他根本没有反抗。 元原一剑封了齐英的喉咙,倒也算给他留了全尸。 楚裕看着齐英的尸首叹道:“他的尸体......怎么办?” 元原收剑回鞘,利落转身道:“秋宁剑谷没有收尸这项业务。放这儿吧。” 少谷主都这么说了,楚裕和苏蓉蓉当然不敢有意见,又怜悯地看了一眼齐英的尸体便离开了。 ——只是可怜了孩子和那个柔弱的女子了。 完成了任务本就可以直接返回谷中。只不过三人实在不想在路上过这个除夕。 楚裕提议道:“不如我们过完年再回谷如何?” 他当然是想在外面过年的,换句话说,正常人就没有想在谷内过年的啊! 楚裕就算没见过别人家过年的模样,好歹也是看过话本的。基本上都是请神,贴对联,放爆竹这类吧! 可秋宁剑谷呢! ——祈宁:“今天可是除夕呀!咳,这个,就由符风为各位小辈演示一段他最近新研究出来的剑法吧!” ——符风:“该吃饺子了!这个,每人背一段剑谱,背的好的就吃肉馅的,背的不好就吃素馅的。呃,就从明决开始吧!” ——梁则:“......咦,今天过年了哦!哎......又是一个没有我徒弟陪伴的新年,这样的除夕有什么意义!哼,我回屋了。” ——舒明决:“又是新的一年了呢,真希望明年我的剑道水平能更上一层楼!争取开三十二......咳,裕儿,你的梦想是什么呀?” ——楚裕:“......” 回忆了一下痛苦的往事,楚裕面容扭曲,惹得苏蓉蓉不由得问道:“阿裕,你没事吧?” 楚裕叹息道:“我只是回想起了以前在剑谷过的每一个年。” 苏蓉蓉:“......”这个我很是感同身受啊! 元原见两人齐齐陷入了沉默,不由好奇道:“你们怎么了?” 他除了刚进谷的那年是在谷中过的除夕外,其他诸个团圆日都是在无争山庄与家人度过的。何况刚进谷的时候距现在都有十年了,他哪儿还能记得彼时是什么场景。 楚裕并不想给元原解释这个,难得的外出,他可不想沉溺在悲哀的回忆中。 恰在此时,小厮婢女们端着面粉和一应蔬菜肉末走了进来:“公子,按您的要求,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元原点了点头:“放下吧。” 楚裕好奇道:“这是要做什么呀?” “包饺子。” “啊!这个我会!”苏蓉蓉抢上前。她自很小的时候就学过这个,而且每年秋宁剑谷的饺子里都有她的一份力。 元原笑道:“我也会一点点。” 楚裕泄气了:“我一点都不会。” 苏蓉蓉点了点楚裕的眉心:“呦,楚公子你都会点什么啊?” 楚裕纠结了半天:“我,我会跑腿!”他说着又亮了眼睛,“你们知道爆竹吗?” “知道。”元原洗好手,行到了桌子旁跃跃欲试,“怎么,你想放爆竹?” 楚裕道:“对啊!我听说过年都要放爆竹的!” 苏蓉蓉忙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那就劳楚公子替我们走一趟,买点爆竹回来吧!” “好啊好啊!”楚裕轻咳一声,将元原腰侧的钱袋都拿了过来,“唔,我没带钱,就先借你的了哈!” 元原忍俊不禁道:“去吧,多买点回来啊。” “好嘞!” 楚裕边应着边蹦蹦跳跳地出了门。 他虽然没怎么出过门,但这地方也不需要他费神去找,只要跟着人群走就好了! 连绵红色铺盖着的长街上人影攒动,楚裕绕来绕去还真找到了一群捧着爆竹往来的商贩。 “诶,你们提着这些爆竹去哪儿啊?” 一小贩和善道:“去休息啊!马上要到午时了。” 楚裕道:“午时?是要去吃午饭了?” 另一个小贩笑着回答:“对啊,我们都饿了一上午了!何况等到了午时、这条街上的引归花就要变色啦!所以大家都要赶在午时前离开。诶,小哥,你是来买东西的?” 楚裕点头:“是啊,我来买爆竹,还想买点小玩意!” 小贩道:“那你现在可是买不到了,大家生怕赶上引归花变色,都着急走呢。你拦着人家买啊,人家说不定要生气的!” 两人说完也不再多留,抱紧货物转身就走,其中一个小贩还很是好心地回头提醒了句:“小哥,我劝你也快点走吧!千万别赶上引归花变色啊!” 楚裕抿着嘴唇朝那小贩笑了笑。 果然将近午时时分,原本熙攘的长街转瞬便空荡了起来。 这个小镇不大,来往的行人小贩基本也都是自小在此长大的,对于什么不详传说之类的相信得很。 楚裕当然是不信的,这些糊弄小孩子的传言可糊弄不了他。 不过不信归不信,可元原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既然元原说过不能看,那就是不能看。那就不看好了。 只是可惜白跑一趟了,还得下午再来。 楚裕这样想着,回身便要返回院落。 却突然听到身后隐约一声锐响。 不对啊!这条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哪来的响声! 仿佛心有所感,他骤然回眸。 几乎是同时,远处的钟鼓楼钟声一震,敲出了代表午时已到的钟音。 而楚裕面前,连绵的引归花突然迎风一颤,满街白花朵朵渐染、最终,被一片血色悄声淹没。 *** 苏蓉蓉包好了最后一个饺子,用手臂擦了擦额上的细密汗珠,笑道:“咱们俩可算是完成任务了!” 元原也道:“是啊,素馅的和肉馅的个数都差不多了。等楚裕回来我们就可以正式过年了。” 苏蓉蓉到一旁婢女准备好的水盆里认认真真地洗好了手:“说来,阿裕怎么还没回来啊?都去了多久了!” “肯定又贪玩了吧!” 苏蓉蓉笑道:“也对,不贪玩就不是他了。不过,确实去了好久啊。” 元原也走上前洗干净了手,然后默默地打开了游戏中的面板。 他现在属于和苏蓉蓉、楚裕组队的状态,所以想找到楚裕的话,只要找到地图上的蓝点就好了。 元原不慌不忙地将地图调成了整个城镇的中等地图状态,然后,愣了一瞬。 没有? 他心脏突然狠狠一跳,忙又将地图仔仔细细地又扫了一遍。 还是没有。整个小镇上,除了他和苏蓉蓉以外,再没有第三个蓝点了。 怎么回事? 难道这货贪玩到偷偷溜出镇子了? 元原连忙将地图直接切换到了世界状态,再次细细地看了个遍。 可还是,没有。 元原已隐隐有了预感,却完全没有办法相信和接受。他呆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苏蓉蓉见到他脸色苍白,凑上来问道:“少谷主,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元原抖了抖嘴唇,并不答话,而是慢慢调出了最后一个面板——楚裕的个人信息面板。 然后,便是一震无力感突如其来。 他面前那个原本有楚裕模型转个不停的面板上,已凝固成了生冷的灰色静态。唯有右上角印章上的两个字,泛着令元原头晕目眩的红—— 已亡。 第六十一章 元原闭上眼睛,静坐了许久,才勉强压下了脑海中的天旋地转。 苏蓉蓉蹲在他身旁,颤声道:“公子,你没事吧?” 元原像是没听见苏蓉蓉的话一般,喃喃着道了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便用力撑着身旁的木桌站了起来。 苏蓉蓉根本不知道元原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但她是个聪明人,心中已隐隐明白了,这多半跟楚裕的迟迟不归有着很大的关系。 可正是因为自己已有了猜测,她反而不敢去跟元原确认。这样的一个答案,知道了不如不知道。 是以元原不解释,她也不再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元原身侧,看着他握紧了浮光剑、没有目标地在街上走来走去。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元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苏蓉蓉偷偷打量了一眼元原,心中便瞬时涌起了无限的酸涩。 她家少谷主向来都是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疲色和茫然。 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突然停到了来时的长街前。 午时已过,这长街上又充满了喧闹的人声,纷杂交错。两旁的引归花已全部变红,像是一团又一团从苍穹跌落的朝霞,明媚而凄烈。 苏蓉蓉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一时竟生出了一种、或许下一刻楚裕便会从人群中钻出来对他们歉声道“久等”的错觉。 可是她盯了许久,直到眼睛都酸涩了起来,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裕,回不来了。 苏蓉蓉沉默了许久,突然对元原道:“公子,我们回家吧。” 她说的“家”,自然不是那个暂住的宅子,而是他们的秋宁剑谷。也许回到了剑谷,就能看到楚裕了,也许他只是先回家了! 元原听了苏蓉蓉的话却没有回答,他任由一股寒意在心中无限扩散,好像整个人都要被这寒意冰冻起来一般。许多被他忽略了的事情一时间汇聚到了一处,凝成了一个新的猜测,可这猜测却让他整个五脏六腑绞着疼痛。 他侧头,像个无措的孩子,艰难地对苏蓉蓉道了句:“蓉蓉,我们好像犯了错。” 苏蓉蓉不明所以,但元原却没有给她解释,而是运起了轻功、朝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他跑的极快,落地的一瞬间竟感觉有些气喘。苏蓉蓉勉力跟着落到了他的身侧,奇怪道:“公子,我们怎么回到这里了?” 他们到的,正是先前齐英一家三口住的院子。 元原对苏蓉蓉低语道:“蓉蓉,你退后。” 苏蓉蓉虽不知原因,却听话地退了几步,可元原却仍然摇了摇头:“再退,退到院门口去。” 直到看到代表苏蓉蓉的绿点确实已移动了过去,随即深吸了口气,推开了紧闭的木屋门扉。 如他所料,这屋中有一个人,正对应了面板上的那个红点。 见元原推门而入,那人还轻柔地笑了笑。 而随着这笑声席卷了元原整个感观的是—— 极为浓重的血腥味。 元原扶稳了门框,指骨甚至因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这样才勉强忍住了自己差点便掩藏不住的脆弱。 这味道太过熟悉,这感觉也似曾相识。 就好像他在来到这个世界前曾看到的那样,看着自己的至亲被一群陌生人千刀万剐。 而他却只能捂紧了嘴躲在柜子里一声不发。 那时候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父亲,现在,他又失去了自己的师兄。 明明拼了命地在让自己变强,却终究无能。 屋中的那人见元原推开了门后就一言不发、面色苍白,心情瞬间愉悦极了,声音中满是欢快的意味:“怎么样,喜欢这份新年礼物吗?” 这个人还跟上午元原他们来的时候一样,荆钗布衣,朴素却难掩风华,就连那温温柔柔的笑容都半点未改。 唯一的不同大概只是她衣裙上、多出来的那些如红色引归花一般扩散而粘稠的血迹。 元原哑声道:“安宁呢?” 女子稍稍敛了笑容:“我女儿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也对......”元原长舒了一口气,“所以,是我们弄错了。” 女子摇了摇头:“不只是你们,是全天下,都弄错了。” 弄错了那些残忍事件真正主谋,错将一个替罪羊当成了真凶,还自以为看破了一切! 她笑盈盈地走到了元原的身边,故作惋惜道:“可怜你那个小师兄了,似乎还是第一次出来闯荡江湖吧?却没想到,一脚就踏进了鬼门关......” 元原冷笑道:“就跟你那短命的夫君一样吗?” 女子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温柔的笑容也无法再维持,而是换上了原本的冰冷残忍:“我本已退出江湖,不再过问这些,是你们逼我!是你们毁了我的家!” 元原点点头,也不狡辩:“没错,确实是我们毁了你的家。可是......你本能反抗的。” 在元原他们带齐英走的时候,这女子并未如齐英所想、正在厨房里忙碌,她一直都站在屋内门后,静静地看着这边。 而且,代表她的圆点,是绿色的。甚至没有一瞬变为红色。 换句话说,她完全没有想过要从元原他们手中,夺回自己的丈夫。 元原道:“你的身手确实不足以与我们三人抗衡。确切的说,你能打得过的,也只有我师兄了。所以,你害怕了,不敢来送死,就只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任由你丈夫做了替死鬼。” 女子愣了愣,她竟没有像元原所想的那样发怒甚至发狂,而是温和地笑了笑:“对,你说的对呀。我不仅不敢去死,我还在想......要是他替我去送死了,也许我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在江湖上行走,不用再整日担惊受怕了。” 她说着说着,却忽然落下泪来:“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自私,我害死了他。哈哈哈哈,可是那又如何?我会替他报仇的!我虽然杀不了你,却可以让你一辈子活在师兄惨死的阴影里!”她哽咽着顿了顿,凄凉道,“至于我自己......我自然也会随他而去的。这一次,再不要丢下他一个人了。” 在齐英死掉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后悔了。若不是因为后悔,她也不会生出歹念,刻意地去寻找这三人所在。 她只是没有料到,她本以为自己会因为找到替死鬼而感到轻松,可是她感受到的却只有痛苦。 这种痛苦,自她嫁给齐英之后,已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元原解下了身后浮光,声音冰冷如寒刀,字字落在女子身上,迫得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松地死掉的。” 他轻轻说完了这句话,浮光剑也应声离开了剑鞘。 女子看着那漂亮的剑光,突然想起几个时辰前—— 就在楚裕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引归花的时候,她也看见了那些变色的花。一瞬间被最浓厚的血色染红的柔软花朵......真是美极了。 *** 元原不知道自己挥剑砍了多久,待他神志稍微恢复了一些的时候,女子已经消失,满地都是零落的碎肉。 他静静看着面板中那些散落的肉块,竟不觉得恶心,反而有些想笑。 很好,这人再也不能站起来了,她再也不能伤害自己在乎的人了!这不是很好么! 元原自然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有多么狰狞。他只觉得心中轻松,脑中晕眩却更甚。 提着剑站在血腥味里呆愣了半天,他才想起来—— 对了,我得给阿裕收尸。 浮光剑带着血迹回鞘,其音铿然,却没让元原神色变动丝毫。 他像是漂浮着一样游荡到了另一堆碎肉旁,然后缓缓地俯下了身。 无论活着的时候有多么不同,变成肉块以后,触感倒是一样的。 他嘴角一咧,扯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这笑容映着他满脸的血污、可怖得像是个魔鬼! 元原握紧肉块轻轻道了句:“阿裕,别怕。杀你的人,我已经......” 他忽然顿了顿,脸上突然恢复了一点人类的神色,随即,便是突如其来的狂喜。 就像是一瞬间被唤醒了所有的感观和理智,连面上的苍白都减退了许多。 元原喃喃道:“这是......” 话还没说完,却有人轻轻打断了他:“你没事吧?” 这声音像是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元原一怔,这才发现门竟不知何时被人打开了。 他皱了皱眉,确定自己没有听过这声音:“你是谁?” 那人低声笑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令元原熟悉的张狂:“都这个模样了,还有闲心好奇我是谁呢?这么多碎肉,至少两个人吧?都是你杀的?” 元原警觉地站了起身:“我师姐呢?” 苏蓉蓉就站在院子里,怎么会见到这人走来却不发出预警? “她啊!”这人幽幽道,“晕了,我打晕的。” 元原已拔剑出鞘,浮光寒光熠熠:“你想干什么?” 他面上冷峻,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带着苏蓉蓉离开了。 因为在他与这人周旋的时候,游戏面板弹出的提示已提示了这人的身份。最重要的是,这面板右上角的等级提示—— 熟悉的乱码。 这人的功力远在他之上,根本没办法硬拼。 元原态度冷硬,对方的态度却堪称温柔。 他看着元原,就像看着自己的一个老朋友,笑容满面:“我可没有伤害你师姐。而且,我还有个惊喜要给你哦!” 元原被他这恶心的语气弄得心中一颤,刚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感到脑中“嗡”的一声。 在被黑暗彻底吞没之前,元原耳边,这人声音依旧温和:“别怕,我只是接你做个客而已。” 第六十二章 从一个黑暗堕入了另一个黑暗,元原觉得心有点累。 十年前他就被绑架过一次,十年以后居然又被绑了。 ......这是十周年庆典吗? 他打开游戏界面照着地图确认了一下,很好,自己果然被那人带回他的大本营了。 而且待遇还不错。 身上盖的是蚕丝的软被,空气里中也蕴满了上好的熏香气息。这倒真像是来做客的了。 恩,如果自己的内力没被封上就更好了。 元原撩起被子下了床,刚要四处走走,门便“吱呀”一响。 “你醒了?” 来人年龄不大,根据游戏面板上的提示,才十四岁。只不过元原对她却没办法摆出什么好脸色来。 “你哥呢?”元原冷声道。 少女笑道:“我哥在忙,不过他过一会就能来看你了。你睡了这么久,饿了吗?想吃什么?” 元原丝毫不跟她客气,一口气报了十几种糕点的名字,末了还加了句:“我不仅饿,还有点渴。再给我来一壶君山银针吧。” 少女:“......呵呵,你还挺能吃。” 元原谦虚摇头:“过奖。” 跟个大爷一样悠哉悠哉地闭目养神了片刻后,少女并几个侍女居然真的按元原要求、端着一堆托盘回了屋。 “吃吧。”少女语气不太好,显然因为元原折腾人的举动有些生气。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耐着性子给元原一一介绍了食物的方位,生怕他因为看不见而影响吃。 元原随便捻了个糕点道:“你心肠倒还挺好,跟你哥不一样。” 少女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了出去,方道:“你知道我是谁?” 元原:“我没说我知道啊!” 少女:“......你刚刚明明说了‘你哥’。” “对啊!”元原无辜道,“我只提了‘你哥’这两个字,没提别的啊!” 欺负小姑娘本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但是能欺负到面前这个小姑娘、元原觉得很骄傲,毕竟全江湖能欺负到她的人,绝对一只手就能数的清。 玩笑开够了,元原也收了嬉闹的神色,正色道:“不气你了,要是真把你气哭了,秋长容岂不要找我拼命?” 这个眉目清秀,娇俏可爱的少女,正是雀疏阁阁主、秋长容的妹妹,秋长鸢。 但是秋长鸢的名声,可不单单因为她哥哥。 在这个江湖上想要成名有很多种方法,但像秋长鸢这种成名方式绝对能算是另辟蹊径。 她哥秋长容不是什么好人,因此来寻仇的仇家不少,只不过秋长容的武功独步武林、能打得过他的实在没几个。所以这些仇家便把目光放到了不会武功的秋长鸢身上。 然后,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就发生了——秋长鸢居然非常神奇地躲过了每一次绑架和暗算。 无论是在她出行时投毒、趁她身边护卫少时追击、抑或是假扮成她亲近的人刻意接近她。种种手段,竟然没有一次成功。 若是一两次,别人可能还会觉得是她运气好。可十几次二十几次累加之后,大家就明白了——这人跟她哥一样,也是惹不 得的。 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秋长鸢还不到十岁。 秋长鸢笑眯眯地看着元原:“我哥不会伤害你的,你是他的客人。我哥说了,你能来他很高兴,要我们好好招待你!” 元原冷笑道:“你哥说的话,江湖上有几个人会相信?” 秋长鸢道:“应该一个会信的都没有吧。” 元原:“......”其实你不用回答得这么肯定的。 秋长鸢又道:“不过你现在除了配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我哥封了你的内力,又拿走了你的浮光剑。除非你能飞走,不然的话......所以你还不如放松心情、就当是出来度假的吧!” 元原:“......”她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没法反驳。 除去不能用武功以外,元原觉得自己倒真像是被请来做客的。 无聊的时候有秋长鸢陪着聊天,呆得闷了还可以在雀疏阁里随便走,连跟着看守的侍卫都没有。 这很符合秋长容的风格。他向来如此自信,根本没想过元原可以跑得掉。 其实元原若是趁此机会切换成唐原,那想逃离这里就实在是太容易了。 只不过,元原还不想走,他还有问题要当面问问秋长容。何况,他也确实好奇,秋长容把自己抓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不会真的只是想让自己来感受一下他们雀疏阁的氛围吧! 好在秋长容并没有让元原疑惑太久。 傍晚时分,元原正和秋长鸢闲聊时,秋长容突然推门走了进来。 他进屋的时候,秋长鸢正在给元原讲自家哥哥以前的糗事,被当事人撞了个正着,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邀功道:“哥哥,快谢谢我!” 秋长容挑眉笑道:“谢你什么?” “谢我说了你好多好话呀!” 秋长容道:“我可没听见你说我的好话,只听见你说我的丢人事了。” 秋长鸢故作惊讶:“这还不是好话?你看,阿云本来可烦你了,现在他都快喜欢上你了!” 无辜被牵连其中的元原连忙举起了双手:“这事跟我没关系,我可没说过讨厌谁!” 见唯一的盟友就这么叛变了,秋长鸢长叹了一口气:“哎,人心不古!算了,不跟你们玩了!伤心!” 三人气氛这样和谐,倒不像是绑架和被绑架的关系,反而像是相熟已久的好友。 只不过,假象毕竟只是假象。 秋长容道:“鸢儿,失月刚刚还问我你忙完没有,她说有事情找你。” 这话只是委婉的逐客令,显然他是有什么话要跟元原单独说了。 秋长鸢听了以后十分上道地应道:“正巧,我也有事要找失月姐姐,那就先失陪了!”她说完又朝元原笑了笑,“阿云,我明天再来找你玩!” 元原笑着点了点头,却在秋长鸢出了门后迅速收了唇边的笑意。 秋长容仔细看了元原半晌,似笑非笑:“好歹是故交,不用这么冷漠吧!” 元原疑惑道:“故交?” “你忘了?”秋长容提醒他,“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的,就在宿维承的冠礼上。” 元原认认真真地回忆了半天,诚恳道:“没印象了。” 秋长容:“......”我是多没特色啊,你居然能忘得这么彻底! 元原对于自己的伤人话语毫无愧色,平静道:“阿裕呢?” 秋长容怒气难平,没好气道:“什么阿裕,没见到,没听说过。” “哦。”明明是迫切想要知道消息的一方,元原却显得比秋长容这个知情者更从容些。见对方不愿意说,他也不强求,转身便回到了床上,居然更衣解带准备睡觉了! 秋长容无奈道:“你干嘛?” 元原淡淡回应:“睡觉啊。” 秋长容大步上前,一把拎回了元原:“我还在这儿呢,你睡什么觉!而且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可我不想理你。”元原面无表情,“我不想跟没有价值的人说话。” 秋长容:“......我为什么没有价值了?” “阿裕呢?” 秋长容被噎得一滞:“我就这么点价值?” 元原嗤笑道:“不然呢?” 秋长容:“......” 元原充分地给秋长容演示了一下,什么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秋长容被他气得没办法,恶狠狠道:“他没死,你放心吧。” “我当然知道他没死。” 当日在木屋内,他摸到肉块的时候就知道了。系统在他触碰到肉块的一瞬间,就给出了肉块主人的信息。 那是一个元原没听说过的人。 虽然明白这约莫着又是一个被无辜连累的生命,但元原顾不上那么多。在那一瞬间,他只感到了从地狱回到人间的狂喜—— 阿裕很可能没有死。 而且救了阿裕的,或许就是面前这个秋长容。 可是却有一点让元原实在想不通——如果阿裕没有死,系统为什么会提醒自己,说阿裕“已亡”呢? 秋长容当然不知道元原有外挂,所以他奇怪道:“你为什么会知道那小子没死?” 元原毫不犹豫地回道:“心灵感应。” 秋长容:“......你糊弄鬼呢?” 元原冷笑道:“你太高看自己了。” 秋长容:“......” 元原:“你这智商还需要糊弄?我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秋长容委屈地捂住了脸:“我好歹救了你师兄呢!” 元原道:“所以说,他在哪儿?” 秋长容放下了手,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秘莫测:“这个真的不能说。不过下次见面的时候,他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元原沉默了半晌才道:“他在你这里吗?” 秋长容笑着摇头:“不在。他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虽然不明白这人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显然,系统显示的“已亡”很可能与秋长容的暗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秋长容又道:“除这件事外,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元原“哦”了一声,冷哼道:“什么好消息?” 秋长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狐狸:“......我说了,你可不要太感激我呀!” 第六十三章 瑞典挪威,斯德哥尔摩音乐厅内,上下两层观众席上已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嘉宾。 此时此刻,能坐在这里的,无不是王室贵族、学术泰斗。 其中贵中之贵的,自是主/席台右侧仪态端方的几位瑞典王室成员。今日的典礼为世界瞩目,亦将载入史册。即便是王族,也拿出了百分之百的重视和尊重。 而在王族之中,最抢眼的,当属挪威最小的公主埃莉卡殿下了。殿下今日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裙,裙角纹着细致的挪威国花欧石楠,整个人宛如传说中优雅夺目的美人鱼,漂亮得像在发光。 可小殿下对于自己的美丽却似乎并不关注,她那双如同上好猫眼石般的清澈双瞳正紧紧地盯着颁奖台,那专注的神情足以让所有得见的男人生出妒忌来——究竟是谁,能有这样的魔力,竟让这位公主倾以如此关注? 然而,无论是在场的人还是电视机前收看着转播的人,在顺着殿下的目光看到了那位被她如此注目的人后,却都不由得打心里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理解——实在是因为,台上这位正在发表获奖感言的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带给这个世界以狂热的。 如同每一个童话中的王子般,那人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发质纤细柔软,在光照下泛着温和的光泽。发及眉端,浅尝辄止,露出他那双形状完美的弦月眉。眉毛温顺蜿蜒,延伸到他微微翘/起的眼尾。因混血而略显深邃的蓝色眼眸如触摸不到尽头的海洋,带着海水清凉的柔和,又似乎在酝酿着难以预料的惊涛骇浪。 他平静地回望着台下各异的眼光,面容柔和,薄唇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 “我想在遗传学方面做的,并非今日所得能悉数概括,然而今日所得到的所有鼓励与支持,却将给予我探索广袤世界的无限勇气!” “我感谢那些给我自信的顺境,也感谢那些曾带给我困惑与苦恼的谜团,正如我感谢所有或是支持或是蔑视我的人。” “毕竟科学,不会因情感而曲折,却会因理智而永恒。” 他敛眸正色,似乎正在透过这个会场,望向全世界鼓励着他的人,又像是正在望向他所向往的未知和谜团—— “惟愿科学大业,万古长青!” 台下掌声雷动,就连见惯了优秀人物的国王和王后亦是眼含赞许。这个孩子,更像是一个正要荣登王位的王子,而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者,虽然,他在他的领域里确已称王。 四年一度的帕特里克奖是科学领域最高的奖项之一,每年在瑞典挪威举行颁奖典礼,由挪威国王亲自颁奖。 作为一个遗传学学者,能得到这个奖无疑是最高的肯定,更何况这个得奖之人还是个如此英俊年轻的青年。 几乎是颁奖典礼刚刚结束,那位青年的身边就围满了人。虽然科学领域的学者大都严肃古板,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于一位少年英才不好奇——这也正是高斯大魔王的传说能够在数学界不断流传的原因。 从容地应对着身旁或审视、或崇拜、或单纯好奇的目光,青年的面上始终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他的眼光依旧温柔而平和,未因年少得志而染上一丝一毫的高傲。 无论是外貌,才华,还是品性,这人都当属当世的佼佼者,在很多人看来,他简直是完美的! 只是完美者多有遗憾,他身边的很多人都知道,早在颁奖仪式刚开始时,这位才俊就已经告知了王室和组委会,他家里有位亲人发生了不幸,他必须在典礼结束后赶回家里去。 生离死别,人之大恸。 可是即便是发生了如此沉痛的事情,他们也未从这位青年的身上看到一点被命运压制的怯懦,他依然保持着淡定自若的风度,礼节得当,虽然他略显焦急的眼眸中正透露着他内心中的不平静。 礼貌地向王室及围在身边的各位学者一一告别后,青年终于暗暗地松了口气。 应付王室和学者果然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之一了,即便穿越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啊! 在使者礼貌地引领下,青年一路穿梭,终于到达了会场外指定的出口。直到看到了熟悉的车和人,他一直波澜微动的湖蓝色眼眸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朝侍者微微颔首,示意他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后,青年的眼中盈起了真正的笑意,只是当他要加快脚步上车时,身后一声甜美的呼唤却使他不得不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adriel!” 青年略有些疑惑地转身望了回去。在他身后,小公主埃莉卡正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行到他面前来。她似乎跑的很急,鼻尖上都带了汗珠,然而这丝毫无损她的美丽,她还是挪威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面对着这样的埃莉卡,青年的嘴角不由带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行了个绅士礼:“殿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虽然冲过来的时候勇气满满,但是真的到了这人面前后,小公主却有了些许的胆怯。虽然出于礼仪,她和他保持了一米的距离,但是这距离也足够她清楚地看到他脸上每一个小细节了。 他长得真帅啊!离近了一看真是更帅了!他的睫毛怎么那么长,还有那双眼睛,漂亮极了,神话中的波塞冬是不是就长他这个样子呢? 眼见着那人因为她的沉默而带上了一点疑惑,本就紧张的小公主更紧张了,她强压下自己的紧张和胆怯,努力用皇家的礼仪支撑着自己,期冀自己的心意不要显得太过于明显:“adriel,您今天的致辞真完美!” 青年回之以礼貌的感谢:“谢谢您的称赞,殿下,这是我的荣幸。” 沉默了一瞬,小公主的脸微不可查的红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您呢?......呃,我是说,您的演讲让我对遗传学方面的知识也有了兴趣,不知道还能不能......”她的声音没有底气地低了下去,“还能不能再见到您......好向您请教......” 青年笑了,这笑容突然,如桃花初绽,晃得小公主的脸更红了。她看见他微微俯下/身,稍稍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柔和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的殿下。因为能遇见您是上帝的恩赐,而我,一直被上帝眷顾着。” *** “你撩妹的手段又提高了啊!” 宽敞的房车里,只坐了两个人。 刚刚还谈笑风生的青年正一脸冷漠的看着一本厚厚的专业书籍,对正在开车之人的调侃充耳不闻。 调侃的那个人看他这幅模样,心中也在暗暗打鼓,这人虽说无人的时候全不像面对大众时那般亲切温和,但是像现在这样冰冷沉默的情况也是很少见的,难不成他真的在为那位过世的远方姑妈伤心?可是他和那位姑妈根本都没怎么见过面吧?! “温辞?这个......人死不能......” “不是因为那个。”温辞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我只是有点累。” 和人交往真是太消耗能量了,他觉得甚至比上战场都要累。 深吸了口,心绪稍微平稳了些的温辞看向了司机位的那个人——他这一世从小长大的好哥们兼保镖,秋昊天。 “那位姑妈的葬礼,让我什么时候去?” 见他终于开始恢复正常了,秋昊天松了口气:“按照国内的习俗,后天办葬礼,所以你明天就得赶回去。” “恩。” 虽说他与这位姑妈实在不算熟识,但毕竟血浓于水,突然得知一位亲人的离世确实让人难免伤感。 “对了,温辞......”从后视镜看了看又开始走神的温辞,秋昊天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听说......” “恩?” “听说你那位姑妈,除你父亲和你外无亲无故,所以虽然你父亲年少时就离家出了国,但貌似,她还是把遗产留给了你们俩......” 秋昊天一直在偷瞄温辞的神色,果不其然,眼睛开始发光了。 温辞的父亲是一位学者,现任常青藤著名大学遗传学教授,温辞算是标准的子承父业。而温辞的母亲则是一位法国美人,是刚刚隐退的一位传说级影后,温辞的长相更偏向于这位美丽温柔的夫人。 按理说,这样的父母和家庭,温辞本不应该对于金钱有什么执念的。 但谁让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穿越过很多世的旅人呢。已经记不清开始穿越时的世界了,漫长的岁月让他看到了太多风景,他当过商人,当过画家,当过明星,甚至当过皇室——他那无可挑剔的礼仪,正来自于那一世家族的苛刻教育。 只是,除了这些光鲜亮丽的人生外,他自然也体会过悲惨的人生。 他当过流浪汉,当过孤儿,不止一次面临过濒临饿死的境地,也曾因探险迷路被困山谷,连水都喝不到。 正因为体会过这种恐怖,所以他才更害怕。 64.第六十四章 但谁让他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个穿越过很多世的旅人呢。已经记不清开始穿越时的世界了,漫长的岁月让他看到了太多风景,他当过商人,当过画家,当过明星,甚至当过皇室——他那无可挑剔的礼仪,正来自于那一世家族的苛刻教育。 只是,除了这些光鲜亮丽的人生外,他自然也体会过悲惨的人生。 他当过流浪汉,当过孤儿,不止一次面临过濒临饿死的境地,也曾因探险迷路被困山谷,连水都喝不到。 正因为体会过这种恐怖,所以他才更害怕。 他不仅在乎金钱,也在乎水和食物,在乎舒适的生活。 因为你只有曾失去过这些,才知道没有它们的话,生活有多可怕。 而这些东西,又恰好是嫌少不嫌多的。 钱,不是好拿的。 虽然几世的轮回,让温辞早就看透了这个道理,但是他还是没想到这次“拿钱之旅”会如此波折。 原本定于今早八点起飞的飞机因为莫名其妙的空气原因被迫取消,只得辗转路程的他被迫先转至h城。然而到了h城后温辞却被告知,因b城雾霾,今天由h城飞往b城的航班也全部取消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放弃了飞机,转战动车。不要问他为什么没有选择高铁,当发现高铁票全部罄的时候,他的心也很塞的。 不过好在,他终于活着到达了。 终于见到了目的地土地的温辞,犹然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目前这种感觉不是最强烈的,因为他的肚子已经响的跟交响乐一样了。 这响声让温辞不免有些难堪,可还没来得及脸红,他的脑海里就回响起了当他还是丐帮四袋弟子时,一位长老的名言:“只要饿不死的,那都是英雄好汉!英雄好汉丢人吗?不丢人!所以只要饿不死,那就不丢人!” 很好,所以他现在只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就好了!快餐厅也行!这家最近的kf就不错!连点什么他都想好了! 可是!当温辞好不容易挤进快餐厅,却发现唯一的收账口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平心而论,这个人长得很是好看,虽然他生人勿进的清冷气质,让他看起来有点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但这仍然不能将他的风华折损分毫。 在温辞走进来之前,几乎店里的大部分人都在瞟着这个人,即便这人已经没有表情地站在那里沉默很久了,店员也没有说出任何不满的话来。 看着围观群众一脸的热切,温辞十分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好在他有备而来,在出发前就戴好了帽子、口罩和眼镜,所以虽然看起来怪异了点(被安检人员检查了好几次),但是好在没有人围观啊!(大家都是在他背后默默地嫌弃) 温辞等了约有一分钟,这位仁兄还是一动不动,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陷入花痴状态的店员虽然不急,但是温辞可实在是等不了了,他凑上前轻轻拍了拍这个人:“请问你结完账了吗?如果结完账了,可以麻烦你到旁边等一下吗?” 那人默默回头,即便面对的是打扮如此怪异的温辞,他的眼眸里仍然是一丝波动也无。 “我钱包丢了。”这人突然开口道。 “......”你钱包丢了不去找钱包,站在这里干嘛啊?! 完全不愿意为一个陌生人代付好几十块钱的温辞本想装作没听见,结果这人完全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毫不犹豫地转身对店员道:“这是我朋友,我的钱,他付。” 温辞目瞪口呆。 那人又转了回来,嘴角僵硬一扯:“谢谢。” “......” 看着这人大摇大摆地端起餐盘,随便找个座位坐下了,温辞很想义正言辞地表示自己是不认识他的,然而,他都不用开口就能猜到这个店员会相信谁...... 这个看脸的世界实在是太可恶了! 同样长了一张完美脸蛋的温辞忿忿不平,咬牙切齿地付好钱,端着自己的食物坐到了整个快餐厅的唯一空位,那人对面。 那人抬头,眼瞳中是淡淡的不解:“你吃饭不用摘口罩吗?” 温辞愤恨地摘下了口罩,连如同面具一般的招牌性微笑都没办法保持了。 仿佛完全没看见温辞的不满,那人从容道:“我叫楚衡无。” 虽然自己牢牢地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温辞却并不准备自报家名,而是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拿起自己盘中的汉堡开吃。对于他而言,现在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的事情了。 然而对面的人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吃饭的问题。 眯着眼睛打量了温辞一会后,楚衡无倏忽开口:“......你真是个好人。”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温辞差点没噎死,连忙喝了口可乐,横了楚衡无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他就当对面这人是个自动播放器吧。 见温辞不理自己,楚衡无倒也无所谓,学着温辞的样子拿起汉堡咬了一口,紧接着就是一段漫长的带着注视的咀嚼。 温辞:“......”他是被人当做下酒菜了吗? 努力催眠着自己不去做任何的理会,温辞艰难地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吃好了。拿起餐巾纸优雅地擦了擦嘴,又换张纸擦了擦手以后,温辞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胃暖暖的感觉好舒服啊。 温辞心满意足,刚准备戴上口罩起身,对面的人却突然出了手。 虽然他也曾穿越过古武世界,见识过很多所谓的武林高手,但他仍然不得不客观地承认,这个人动作很快,即便比起当年以“快”著称的那些大侠亦不遑多让。 没想过在这个世界还会遇到如此高手的温辞十分震惊,目瞪口呆地任由对方拿下了他的眼镜。 “我认识你。”楚衡无肯定道,“你是adrel,那个遗传学天才。” 温辞有些奇怪:“你是学生物的?”虽然他名气不最近风头也正盛,但是他的知名度还远不到妇孺皆知的地步吧? 楚衡无解释:“《神圣科学》曾经刊登过你的照片做封面。” 《神圣科学》被称为科学界的《时代周刊》,能在这上面刊登文章的都是各领域的泰斗级人物,而能够被作为封面的就更是英雄中的英雄了,所以如果是看过《神圣科学》的人,会对他有印象倒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提起这个《神圣科学》,温辞突然觉得,貌似......楚衡无这个名字,他好像也在哪儿听过...... 见温辞一脸纠结,似是猜透了他心中所想,楚衡无淡淡道:“我也在《神圣科学》上发表过文章。” 虽然不到做封面的程度,但是这么年轻就能在《神圣科学》上发文章,也是个人物啊!怪不得他有印象。 仔细地思索了一下,温辞终于想了起来:“你是那个研究力学的......” “恩。”楚衡无点头。 温辞心中暗道:没想到b市还真是人才济济,随便碰上个丢钱包的,都是个能上《神圣科学》的人物。 不过不管他是谁,和他都没有关系,作为一个对于时间有强迫症的人来说,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要在规定时间内赶到他姑姑家。 重新戴好了口罩和眼镜,这次楚衡无倒没有阻拦他,只是还未等他起身告辞,快餐店的门却忽地被推开了。 他们坐着的地方正离门不远,这初春的寒意骤然袭来,让他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进来的人打扮的比他之前的伪装还要奇怪——一身黑色西装,还带着黑色墨镜和耳麦,一副碟中谍的模样。 那人进门以后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了他们这桌,在温辞诧异的目光中,朝楚衡无微微行了个礼,双手递上了一个钱包,道:“少爷,钱包找回来了,偷您东西的人也被处理了。” 楚衡无闻言,接过了钱包,黑衣人又是一行礼后,转身便离开了。 这事情发生的有点突然,温辞有点不明所以,他很想问......这个处理......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识相地闭了嘴。 楚衡无望他一眼,见他一副惶恐的模样,如深潭古井的眼中微微染了点笑意:“只是送进了j局,不是杀了。” “......”温辞干笑了两声。 “虽然钱包拿回来了,”楚衡无继续道,“但是钱我就不还了。以后我再请回来。” 温辞:“……〒▽〒”哪儿来的以后啊,你告诉我。 最后看了他一眼,楚衡无起身离开,却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悠悠地道了一句:“别担心,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我一点都没担心好吗?钱我不要了好吗? 透过玻璃窗,望着渐渐隐没于人群中的那道背影,温辞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看起来,他似乎又惹到了麻烦呢。 ... ... 第六十五章 秦国历,仁帝十四年秋。 启国将沈客率军四十万,与锦国将赵绅战于常谷。 沈客率众背水一战,浴血突围,终以寡数胜锦国七十万大军。 史称常谷之战。 星笼夜幕,晚风柔逝。谷中空旷,然虫叫声此起彼伏,却不显荒凉之意。 “这里倒是好风光,与其辗转奔波,倒真不若在此隐居长留了。”说话的是个年轻人,其人一身青衣,旁置药箱,眉清目秀,文而不弱。此时,这人正与几人围坐于一火堆之旁,火上炙肉。火堆旁则是一众车马,几辆车上所载皆乃挂锁铁箱,旁边亦有人轮流守候。显然这是群镖师。 “任医师果真是文人,与我们这大老粗就是不同!”接话的是个壮汉,一身走卒打扮,满脸横肉,却不显凶恶,“这不就是个山谷嘛!有什么风光不风光的。” “哈哈哈。陈兄所言极是,倒是我矫揉造作了。”年轻人大笑,转而又摇首叹息,“最近总爱空生嗟叹,莫不是身未老,而心却先衰了?” “此话也不可如此讲。”二人身旁,一长身青年闻得此言连忙接道,“而今乱世如此,有隐居之意者不知凡几,又岂任医师一人耳。” 众人闻言,竟无不随之叹息,任医师把肉翻了个个,悠悠续道:“近日锦启两国战于常谷,死伤惨烈,今早听闻似是启国沈将军以少胜多,险胜赵将军。” 青年人点点头:“赵沈二位将军都是当世奇才,可是这世道却非要逼二人决出个雌雄来。” 此时,围炉之人中,一个一直沉默不作声的黑衫男子却忽然开口:“听闻赵将军身中数刀,伤重难愈,至今仍生死未卜。” “便是沈将军也是惨胜,身受重伤不说,其幼子也于混战中不知所踪。” 任医师听到青年人这话,似乎是极为吃惊:“便是那位少有盛名,人称天下第一神童的沈流箫沈公子?” “诶,你们说的别的我都不知,但这位小公子的名声却连大老粗我也听说过啊!”陈姓大汉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连忙道,“听说他过目不忘,打小便熟读兵法,武艺也是超群,七岁便随父出征,十岁便能领兵打仗了呢!” 也难怪连陈姓大汉这般不热衷于天下大事的人,也能对其耳熟能详,实在是因为这少年的名声太过响亮了。其人不仅天资过人,而且敏而好学,幼时便扬名于天下。而且虽然少年得志,却不骄不躁,重情重义,侠名亦是甚广。 此次大战,沈将军知之凶险,所以并未携沈流箫同去,然而流箫虽年幼,却至忠至孝,一人独行千里,赶赴战场,据说这场大战中有不少建议都出自这位小将军之口。可惜刀剑无眼,战火无情,沈老将军虽胜,这位名满天下的小将军却是不知所踪了。 “恐怕,凶多吉少。”任医师深深叹惋。其实谁人不是,这样一个天纵之资的少年,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毁于战乱,便是锦国之人,亦为之叹惋不已。 空气一时凝滞。 “你们在聊什么?这肉都熟了,怎么不吃?” 打破这凝重气氛的是一个少年。少年一身普通灰色麻布衣服,面目普通,手里正拿着一个兔腿,嘴边还有油。 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少年,然而这时,少年笑了。 少年笑时也没什么特殊的,只是眉眼一弯,嘴角一咧。然而这笑却不普通。 少年笑的那一刻,似乎连空气都明快了,所有见到这笑的人无一不为之感染,自己仿佛也忍不住要笑起来。 众人看到少年的笑容,也忽觉刚刚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任医师看着少年的吃相,忍不住调侃道:“小青,跟车队同行的这几日,别的没学会,吃相倒是学了个□□不离十啊!” 众人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不知何时已拿起炙肉大快朵颐的陈姓大汉,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少年一看大家笑,自己的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明快,气氛更是轻松起来。 原来这本是一众押镖的车队,半路上经过这个山谷,有人不知被什么植物划伤了手臂,本是小伤,却使这些自认皮糙肉厚的大汉也生起病来,包括那陈姓大汉也在其中。初时只是发热,后来便昏迷不醒了,就连随队的医师也无可奈何。就在这紧要的当口,却正巧碰上了出外云游奇山顺带采摘药材的任医师和他的徒弟小青,妙手仁心,救了这一群人。大家感激他们,也为了路上有个照应,便带着这二人一起上路了。 小青年纪虽小,不过十四五的样子,却极为懂事,不仅熟知药理,而且为人率直仗义。而且那少年的笑容就似有魔力似的,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故而小青虽然随众同行不久,在车队中已有了相当高的人气。 “吃相怎么了?我倒觉得这吃相挺好的。”小青说着,又撕了块肉下来,“这样吃着香!” 青年人点头赞许道:“小青少年心志,虽显顽皮,但胜在天真可爱啊!” 众人一时赞同不已。小青一听得大家的支援声,立刻来了兴致,摇头晃脑道:“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苦为虚名缛节累……累……” 任医师笑道:“怎么?接不下去了?” 小青眼珠一转:“累死只能脚蹬天!” 众人一怔,片刻后,皆捧腹大笑。 便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黑衣男子也笑的眉眼都舒展开来。 青年人指着小青,朝任医师道:“任兄,你这徒弟,可真是个活宝啊!” 任医师也笑:“这孩子自小就顽劣,我是治不了他了!” 青年人,这个车队的总负责人,无论老幼,大家都唤一声邵大哥。此时连忙向右移了移,给少年空出一个地方来:“来,小青,坐这来。” 少年应了一声,也不矫情,走过去便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眼看着肉熟了,大家也都拿起肉吃起来。 青年人扫了众人一眼,笑道:“虽说这一路崎岖,不怎么好走,不过好在一路无事,再过个两三天,也就要到坟谷了。咱们这趟镖也就算顺利运达了。” 若是有外人在此,听了青年人这话,定是要大吃一惊的。坟谷,与哀谷,晴天谷,平安谷并称天下四大谷,乃是四大组织之一,天下第一商业龙头苓枫的总部所在。而有资格进入那里的,也只有苓枫的商队。难不成,这一群看似普通的人,竟是苓枫的人。 其实这一事实任医师和小青当然早已知晓,毕竟那一个个箱子上都画着苓枫的标志,一只火红的狐狸。而苓枫车队向来不允外人入队,这次若不是感其二人救命之恩,他们也进不了这车队。 只是,苓枫向来不运普通之物,由多人护送货物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想来这些寻常的箱子中定是装有不寻常之物的,但是却不知到底是什么。 “是啊,辛苦了这一路,可终于快到了!”陈大汉点头道。 “这还多亏了任医师和小青,要不然啊,我们可就死在半路上了。”黑衫人抬头,一向无甚波动的脸上蕴出一丝感激。 “辞兄,你这么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辞兄你医术超群,就算遇不到我们,也就快想出解决办法了,我和小青不过是误打误撞,侥幸成功了而已。” 黑衫人本就不善言语,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说了,只是用手拍了拍任医师的肩,感激之意溢于言表。 气氛一片祥和,然而众人心中并不如此平静。除了任医师和小青,其他人都知道这趟镖有多重要。可是这一路走来,太静了。除了最初被植物刮伤一事,这一路行来竟无丝毫波澜。 说到被植物刮伤的事,众人心中还有另一个疑问。 辞医师,即那黑衫男子,乃是已故第一神医云目之徒,虽远不及其师,却也医术精湛,然而却被小小的刮伤难住了,就是傻子也知道那些植物肯定并不普通。可是就是这等令神医之徒束手无策的情况,那任医师和小青却轻松解决了,这一对师徒又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众人不敢问,一是碍于救命之恩,二是碍于邵姓青年的态度。其人对这师徒二人礼遇有加,似是早就知道他们二人会出现一般。并毫不犹豫地邀请二人加入车队。以此判断,至少这师徒二人是友非敌。但是至于这二人的具体身份,为什么会加入车队,众人却一无所知了。 *** 夜色已深,众人也已吃饱喝足,然而却不敢有一丝松懈。离终点越近,危险越重。苓枫自在江湖出现至今,从未失过镖,他们自也不想让自己成为这第一例。所以虽然夜深,众人却更加小心起来。守夜的人也都打起精神,仔细防范着。 “任医师,你和小青就先去休息吧。”邵姓男子起身,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头道。 “恩,好。”任医师点点头,刚欲转身,却见邵姓男子倏然一凛,忙道,“邵大哥,怎么了?” “来了。” 66.第六十六章 温辞的姑妈温凌河是个商人,而且,是个很不一般的商人。她虽弱质女流,却在商场中游刃有余,不仅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享了半生富贵,还为后人留下了一个庞大的产业。 这样的优秀的女子,很难让别人不动心。更何况,她与温辞的父亲温安河一般,都继承了祖辈最优良的基因,是个名满商界的大美女。 所以,当看到宅子中坐了好几个正痛苦难当的当界翘楚时,温辞真是一点都不惊讶。 温辞很清楚,这些人自然不是在乎这些家产。且不论他们到底作何想法,即便是他们有这个心思,“欺人无后,掳人财产”的名声他们也担待不起。 他们会来,在乎的是人,或者说,曾经存在过的那个人。 敛下所有情绪后,温辞将外衣递给身侧的管家,温文有礼道:“各位前辈打扰了,晚辈温辞,很感谢您们能来参加我姑姑的葬礼,想必她在天有灵,一定十分欣慰。” 见温辞到了,那几个人也强打起精神来,大部分人的眼眶还泛着微微的红色。 葬礼明日举行,这些人今日就到了,显然执念不小。此时见到了温凌河唯一的后人,他们更是激动,一边塞名片,一边嘘寒问暖。温辞简直是受**若惊。 好在他的假笑不必维持太久,很快,那个他今天最想见到的人就如约而至了。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我是温女士的律师,受温女士生前所托,来为她宣读一下遗产分配的问题。” 戴着黑框眼镜的律师拿着一份厚厚的档案袋姗姗来迟,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他环视一周,当先就注意到了无论气质还是容貌都十分出众的温辞:“这位应该就是温女士的外甥,温辞先生了吧?” 温辞点点头,解释道:“家父身体有恙,家母疲于照顾家父,都不能赶回来。” 律师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毫不拖泥带水地直接切入正题:“按照温女士的遗嘱,她名下的全部房产都将属于您的父亲温安河,而除此之外的全部股份和三家上市公司则都将归您所有。但是,对于您的有效继承,温女士提出了一个条件。” 温辞微微眯眼。 略微的停顿后,律师继续:“条件的具体内容已经以合同的形式打印出来了。”他轻巧地挑开档案袋,取出了一份文件来,“请您过目。” 温辞接过文件,匆匆扫了一眼后,不由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钱果然不是好拿的,尤其是这么大一笔钱。 文件上的字其实不多,且语言简明扼要,充分体现了一个曾拥有明星梦的女子,迫于生活放弃了梦想,因而身故后希望有人代她圆梦的感人诉求。 律师适时地递过一只笔:“如果您同意了,就可以在这份文件上面签字了,签字后文件立时有效。当然,您也可以再稍微考虑一下。” 他这个姑姑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即便远在大洋彼岸,还是被她算计的稳稳的呢。 深知过了这招也会有下招的温辞淡定地接过了笔,决定长痛不如短痛,行云流水地在那张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之后,他就开始在心中默默地唾弃着自己。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为了区区呃,虽然确实是很多钱,他居然连/身契都签了!哎,这专心为钱的赤子之心,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打动财神爷! 但是尊严什么的也不能当饭吃啊!温辞仔细收好了由律师递过来的可以当饭吃的重要文件,最终感性战胜了理性,忍不住地心满意足。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按照传承下来的固有流程,温辞轻松地办完了葬礼。送走了宾客后,他连忙赶回了那栋他用接下来几年的自由换来的豪宅,躺在**/上就开始感受美好生活。 似乎是早已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屋子里的东西大都已经被原主的、扔的扔了。人死如灯灭的道理,那个人看的极透,所有会让后人留恋的东西都只能徒增感伤。 望着华丽却已略显空荡的房子,温辞突然有点佩服这位姑妈。她戎马商场一世,为了更宽广的梦想,无疑放弃了良多。但她又是深情的啊,所以即便知道要斩断与这世界所有的瓜葛,却仍忍不住要为那个人再做最后一件事。 转了转眼珠,温辞起身去了洗手间,将右手平展着置于水龙头下,任由水流模糊了他那姑妈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张纸条——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眼看着字迹已彻底消失,温辞十分环保地关掉了水龙头,端详了片刻镜中的自己,仔细地收起了脸上所有细小的悲伤,随即绽出一个明朗的微笑来。 哎,我还是这么帅啊! *** 既然签了/身契,就要拿出认真办事的态度来,这点职业觉悟温辞还是有的。 简单置办好了所有该处理的事项后,温辞满怀留恋地离开了那个他刚住了没几天的豪宅,前往了他/身,阿不,工作的场所。 这栋位于市中心的大楼,其实环境比起他的豪宅来,也没有差太多。属于他们公司的楼层是三层到七层,其中三层是工作人员办公的地方,四层是食堂,五层是舞蹈室和声乐室,六层七层就是练习生的寝室了。 按照合同来说,他将以男团的身份出道,而且这是一个不一样的男团。 是的,这可以说,将是一个跨世纪的创举。整个组合八名成员,都将是家世良好,相貌优秀,各方面指标都很突出的——学、霸! 是的,重点在后两个字上。 全世界的娱乐公司都是清楚文化的影响力的。一个由学霸,而且是顶尖学霸构成的男团,无疑将是一个创举。然而这实在是太难了。 首先,若想作为男团出道,那成员的年龄就不能太大,而一个年纪轻轻就能在自己所处领域有所建树的人,无疑是个天才。天才本就难得,一个相貌出众的天才就更难的了,即便是真的找到了相貌出众的天才,人家基本也不会同意来弄什么组合的。 听着就很费时间啊?有这个时间,都研究出好几条定理了好不好? 那么如果执意要集齐这八个人,好召唤神龙呢? 温凌河已经为后来者做好榜样了——很简单的,只要熟练运用坑、蒙、拐、骗就好了! 默默为后来的七个兄弟哀悼了一分钟,温辞拖着行李走到了公司的前台。礼仪小姐身后的那块巨幅匾额上,“华临”两个大字正在阳光下泛着得意的光泽。 恶狠狠地盯了一会,温辞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如此失礼地冷落了两位美丽的前台小姐,在那二人羞涩的注视下,他略显歉意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是新来的练习生温辞,能请两位小姐帮我通知一下吗?” 两位美女立刻开始了明暗斗,最后那个占得上风的前台面带得意地拨通了电话。 他来之前早已和这面打好了招呼,所以电话打完不久,经纪人就赶到了楼下。这位经纪人今天穿了一身规矩的西装,身材微胖,戴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一脸严肃刻板的模样。 经纪人叫林己正,是华临一流的经纪人,经验丰富,原本是华临最当红组合ser的经纪人,是为了温辞他们这个新组合特别派遣下来的。 看来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 温辞连忙上去套近乎,林己正却完全没有搭茬,一脸冷淡:“你们的宿舍在6层,两人一间,每间都有单独的卫生间、冰箱和厨房。东西都很齐全,如果有事情的话可以打内线或者我。” “电话号码都写在你们寝室内的公告白板上。舞蹈和声乐练习的时间表以及教室安排也在白板上。” “三餐的话,可以用室内的厨房自己做,也可以下四楼的食堂去。助理会定期检查,所以你们即便要自己做饭,也必须严格按照食谱来。每周周六都会量体重,超标了就要受罚。” 温辞在一旁虚心聆听,跟着林己正坐着电梯上了六楼。 “你的房间是603,601到604是你们团的宿舍号,605和606住的是ser的前辈,好好相处。” 温辞连忙点头做听话状,接过了林己正递过来的钥匙。 他们还是练习生,居然和ser是邻居,看来公司对于他们这个组合的决心不小啊。 “对了,你有位队友已经到了,不过现在貌似不在,之后你们可以先认识一下。”说完,林己正推了推眼镜,转身翩然地又回到电梯下了楼。 温辞无奈地目送他,这人还真是杀伐果断啊...... 67.第六十七章 温辞倚在窗旁,透过落地窗观赏着笼罩在雾霾下的京城。虽然朦胧了点,但仍然是充满了活力的车水马龙。也不怪南北来往者皆愿熙攘与此了。 公司为他们安排的寝室果然环境极好,两人一屋,一人一个隔间,每个隔间各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宽敞的阳台,阳台上甚至为他们悉心地摆放了躺椅、花草和书架。隔间里还用屏风围出了一个类似于书房的小区域。区域里立着两大架书柜,温辞房里的这两面书架上,一架摆满了遗传学著作和声乐教材,另一架则全都是消遣的小说,中法文皆有,甚至还有漫画。书柜旁是精心设计了的办公桌和座椅,温辞坐上去试了一下,感觉很是不错。 隔间外的客厅、餐厅和厨房是两人共用的。餐厅和厨房间以一小门为间隔,餐厅很大,摆了一张大理石桌,上面铺了一张素色田园风棉麻桌布,这张桌子即便是容纳整个团队八个人一起吃饭也绰绰有余。客厅处则摆了两张柔软的长条布艺沙发,沙发之间的空地上铺着厚厚的纯毛地毯,光着脚踩上去的感觉舒服极了。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寝室,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被人精心布置了的家。厨房的冰箱里甚至为他们准备好了酸奶、水果和各种蔬菜,衣柜里也摆满了衣服和装饰品。 倒真的是很有诚意。 不过也是好手段。 这样的刻意营造下,实在很难不放松心神,而如果真的对这里产生了家的感情的话,又怎么会不全力为其付出呢。 温辞瘪瘪嘴,这些狡猾的资本家们啊! 按照客厅内白板所写,他们要到下周一才正式开始集训,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休整一下。 伸了个懒腰,深嗅了一下屋内淡淡的兰花香气,温辞觉得心情实在不错,满心惬意地道厨房去煮了一杯咖啡。恩,一闻到咖啡的香气,心情就更好啦! 捧着咖啡回到了隔间,温辞随便抽了本书看了起来,这么自在的生活以后可能不多了,他可得好好珍惜。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书还没看几页,隔间门旁的音乐铃就带出了一阵温和的八音盒声。因为房间很大,又有隔间,所以为了防止他们听不到敲门声,故而在隔间内也装了门铃。这铃声响起,正是代表有客人来了。 温辞放下咖啡,将书亦放回了书架,换上了自己一贯的微笑。深知即便透过猫眼看了也认不得人的道理,他直接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年轻人,这人穿了一件白色衬衫,下面还搭了条规整的牛仔裤,一头柔软发丝是难得纯正的乌黑色,和他那双清澈温和的眼瞳一样泛着淡淡的微光。 见温辞微笑着望他,他亦毫不犹豫地回了一个谦和的笑容,只是这笑容的含义与温辞的虚伪应承完全不同,而更像是一种媒介,将他身上的温柔和善意毫无保留地传递了出来。 月凝成玉,清雅柔和,当真是谦谦君子。此刻的温辞如此想着,不禁对这人生了些好感,侧身将他让了进来。 然而,很多年后的某日,当温辞又因为多喝了一杯咖啡而被这人追着满屋跑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这时的初见,不禁在心中油然感慨——自己当时的眼睛,得是瞎到什么程度了才会觉得他是君子啊啊啊啊! 其实彼时的“悲惨”早在最初就已有预兆了。 这人刚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啡香。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后,他看了一眼温辞,似乎要说什么却勉强忍住了。 温辞见他不言,也不好细问,就岔开话题做了个自我介绍。那人听后,也礼貌回道:“我叫白墨。黑白的白,墨色的墨。” 这个名字倒是奇怪,白墨,两个完全相反的颜色么。好纠结。 见温辞似乎略有吃惊,白墨笑笑,解释道:“家父信道,讲究阴阳相称,故取其相反相成之意。” 白墨话不多,来拜访也是出于礼节,简单问候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虽然这人进退有度让温辞觉得相处起来很舒服,但显然还是独处赛高。见白墨走了,温辞连忙揉了揉自己已经笑得僵硬了的脸,回屋用手轻碰了下咖啡杯,果然已经凉了。 对于温辞而言,这世间什么都可以浪费,唯有两样东西是决不可的——一是咖啡,二是时间。现今两样东西都遭损耗,温辞难免心痛。仰在/上唉声叹气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 第二天,隔壁60住着的两人也到了。这两人一个叫周舟,一个叫游晟。那个周舟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身法矫捷,体格也硬朗挺拔。而那个叫游晟的,温辞却没看出什么出彩的地方,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和他同龄,都是20岁。 “温温,饭做好了吗?”厨房的门被打开一个小/缝,游晟探着脑袋往里看。自从中午来拜访的时候看见温辞在做饭后,他和周舟就打定主意天天来温辞这里蹭饭了。 温辞见他这样急切有些忍俊不禁,按着他染着红发的小脑袋把他推了出去:“别急,很快就好啦!” 他常年一个人在外,做饭的技术练了不知道多少年,不论中餐法餐,他都能做出近专业的水准来,自然比楼下的食堂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见着菜被一盘一盘地端出来,游晟高兴地眼睛都亮了:“温温!你真是太贤惠了!” “呃......”他觉得这个称赞并不能让他开心。 餐厅外,周舟坐在沙发上笑着看着这边,他右手上擎了一把雕着别致花纹的银色小刀,刀光凛冽、寒芒清亮,正在他指尖纷飞。见菜已出炉,他手腕微动,小刀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辞微笑着眯了眯眼。 菜盘刚一落桌,游晟的筷子就已紧随其后,稍一迟疑后,加了一块鳕鱼。 这一块入口,游晟大脑瞬乎一紧,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只觉得这鳕鱼片柔软细腻,竟没有一丝腥味,入口即溶的绵/软和番茄酸甜的汁/液融合地天衣无缝,又隐约有芝士的香甜混合其中,带出仿佛在与舌头交缠的柔软感。稠汁与鱼肉混合,将滑美包裹其中,而胡椒粉带来的微微辛辣又完美化解了粘腻,最终将所有味道串联融合。 虽然已经知道了温辞的手艺,但是此刻味蕾得到的满足感仍然让游晟热泪盈眶,口齿不清道:“温温,这道菜太好吃了!” 食客满足的表情,是对厨师最高的赞扬,温辞心情愉悦。 以前他虽然也经常做各种各样的美食,但是能吃到的人不多。他常年在外,和家里的很少,大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独居,所以自然也没人能跟他分享这种品尝美味的喜悦。 见游晟反应这么激烈,周舟半信半疑地拿起筷子也尝了一口,然后眼睛猝然一亮,也是微带讶异地看向了温辞。 温辞刚要开口,就听得周舟已咽下鱼块,斩钉截铁道:“温辞!以后我俩的三餐就拜托你了!” “......” 一顿风卷残云之后,桌上的菜肴竟被消灭地一干二净。游晟拍拍自己微鼓的肚子,一脸餍足:“太幸福了......” 但一想到以后为了体重,就不能再天天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游晟又开始惨淡起来:“温温,以后要是吃不到这些菜了,感觉都不想活了......” 正在和周舟一起收拾餐桌的温辞闻言,极是无奈地回望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们的体重目前都很标准,只要不暴饮暴食,突然增重的可能性并不大。而且即便是素食,也是可以做的很好吃的,相信我。” 最后一句话才是最重要的,游晟听完马上恢复了活力,开始打算起晚上的行程:“周周,温温,我们晚上去网吧好不好?” 周舟剑眉一挑:“网吧?去那里干嘛?” 游晟的眼睛亮了:“去打网游啊!我带你们升级!” 网游?这个温辞还真没接触过,他看看周舟,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看着游晟那一脸的期待,虽然温辞对网游没什么兴趣,但是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而周舟?他早就对这个室友没办法了啊! 白墨,22岁,专业为英国古典文学。身高8,体重70kg。发色纯黑色。生日0月6日,天秤座。房间号604。 周舟:2岁,化学专业,方向。身高87,体重7kg。发色褐色。生日月24日,水瓶座。房间号60。 游晟:20岁,数学专业,数理统计方向。身高78,体重62kg。发色红色。生日3月27日,白羊座。房间号60。 本章暴露属性: 温辞:优点——守时。 缺点——对时间过于较真,嗜喝咖啡。 游晟:爱好美食。 另:本文不是美食文~但是作者是个吃货,可能会偶尔插播,不喜欢的亲们跳过就好啦,不会很多哒! 本文也不是网游文嗷~ 这是一篇很单纯、很单纯的娱乐圈男团文,相信我! ... 68.第六十八章 网吧是个很神奇的地方,它鱼龙混杂,貌似很危险,但又有一种诡异的安全感——每个人都只守着自己的屏幕,不会有人对你投来任何审视的目光,你对于他们来说远不如眼前的数据重要。 所以即便温辞三人都是大帅哥,但仍然未引起任何关注,不过好吧,得承认,如果来的是大美女的话可能就不一样了。 这是温辞从小到大第一次进网吧,简直跟进了大观园一样。他旁边的周舟也和他无差别呆滞中。比起这两只,游晟就熟门熟路地多了,跟网管开了机子,引周舟和温辞落座后,游晟打开了他正在玩的那款网游。 网游名《盛世》,是个古风游戏,画面精致唯美的很。游晟操纵的是个唐门的帅哥,一身劲装,手中暗器纷飞,倒是帅气逼人。 周舟对此完全没兴致,开了电脑就去逛自己常去的军事论坛了。温辞倒是有点兴趣,可是没经验,所以只好看着游晟玩。 这游戏满级100级,游晟已经满级了,装备也已到了顶端的水平。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个帮会的会长,算是游戏里的一个大神级人物。 温辞有些佩服地看着游晟操纵着人物飞来飞去,落在了一个地宫前面,然后切进了竞技场。 “我给你演示一下!我PK操作很厉害的!”这话倒不是他吹牛,作为一个老玩家,他操作确实很强,也是本服玩家排行榜上的前几位,只不过凡事都讲个气运,然而他今天的气运似乎算是背到家了。 连输了三把,游晟脑门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圆圆的杏眼却因这些微恼怒而显得更加莹润可爱。 “这人估计是别的服的大神,来砸场子的。” 温辞听不懂,却也明白这情势不容乐观,刚想劝他算了,就听得他们身后悠悠地传了道声音过来:“起手缴械,接手龙吟......这种出招形式,应该是‘水月洞天’服的那个‘江楚天’吧?” 这声音来的突然,游晟刚要回头,就觉得头上一重。那个人居然直接栖身上前,将下巴抵在他脑袋上,从他身后夺下了鼠标和键盘的控制权。 游晟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这人贴的太近,现在的姿势就像是把他抱在怀中一样。只是还没等他挣脱,屏幕上的第四场PK已经开始了。 游晟看不见身后这人的脸,只能感觉他温热的呼吸从他头顶洒下来。还有那双手,十指纤长莹润,在键盘上飞舞迅速。 他看见他的唐门在这个人的操作下,一开场就直接一个小暗器,随即一个隐身,绕到了那人背后。然后腾空,空中散射,未等那人转身时又接了一个机关回撤,绕回到了最初的地方,让那人铺了个空。 最后,在那人身后,潇洒的唐门少年挽弓射箭,蓝色长袍在夜色中映着月光。火红长箭猝然破空而出,直接将对方穿了个透心凉。 游晟目瞪口呆,竞技场上的对家显然也是吃了一惊,直接甩过来一句密聊:“你请外援了?这个攻击模式,是‘燃尽风华’?” ......燃尽风华?那个打遍全服无敌手,在职业圈都排得上一席之位的“燃尽风华”? 游晟大吃一惊,猛一回头,却忘了这人还在他身后呢,差点撞上了那人刚好低下来的头。那人却并不在意,见PK胜了,忙得意地向游晟邀功:“怎么样?我厉害吧?” “......你真是燃尽风华?” “恩。”那人答得爽快,随即放下了还搭在游晟肩膀上的手,朝三人微笑道:“你是游晟吧?” “诶?” “那你应该是周舟了?” “......” “你最好猜啦!”这人看向温辞,笑的眉眼弯弯,“中法混血的温辞,Adriel。” 温辞审视的目光扫过他,这人却毫不介意,一副任君品鉴的大方模样。 片刻沉默后,温辞回以笑容:“你是陆染?” 604的陆染,白墨的室友。 陆染略微吃惊:“你是怎么猜到的?”要知道他能说对,其实是因为他来找他们之前,已经看过三人的照片了。但是未报到的人都还没有交照片,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知道后来人的长相啊。 温辞笑的狡黠,倚着椅子指了指陆染腰间的钥匙扣:“上面写着604呐。白墨的室友叫陆染,这个我还记得的。” 原来是这样,陆染无奈,复又看回游晟:“‘三千里明月’,我听说过你,你挺厉害。” 面对大神的赞扬,游晟虚心接受,狗腿道:“大神!你缺徒弟不?” 陆染清了清嗓子:“缺!” “师父在上!”游晟十分上道。 陆染笑了,摘下了头顶上的鸭舌帽,微长的刘海儿斜着散落下来,左眼眼角的泪痣在阳光下闪着妖冶的光:“徒儿放心!师父以后罩着你!” 说完,又看向温辞:“对了温温,你知道剩下那三个人都叫什么吗?” “我的室友叫梁峥,602的那两个不清楚。”每个人的房间上都有门牌,写着自己的名字,所以他们只能得知自己室友的名字。陆染的名字也正是白墨告诉他的。 陆染揉了揉耳/垂:“好神秘啊!”接着又道:“不过我出来的时候,貌似602的人也到了一个。只不过我当时着急来找你们玩,所以没去看他。听说他好像叫......什么无?” 无? “衡无?哦,好像是楚衡无。” 温辞:“......” 这、都、可、以......世界还真是小啊...... *** 虽然已经做好了要跟楚衡无打招呼的准备,但是当温辞几人回到寝室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安静的走廊里倚坐着一个少年,右腿曲起,手臂正随意搭在腿上。这少年套了件墨绿色立领外套,外套敞着,露出了里面的撞色圆领T恤,T恤下则是今年最流行款式的休闲裤。见他们回来了,少年摘下了耳机,一头银白色短发在灯光下泛着清冷的色泽,映衬着他寒如秋水的目光。 温辞脚步一顿:“你干嘛坐在这里?” “等你。” “......你为什么不去屋里等?” “这样显得有诚意。” “......” 少年起身,朝几人微微点头:“楚衡无。”目光一触即回,又放到了温辞身上:“你去哪儿了?” “......网吧。” “哦。”楚衡无淡淡道,“下次出去带上我。” “......”温辞无奈。这个傲娇的少年!明明就是想跟大家一起行动嘛!偏偏要装出这么高冷的样子。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604的门突然打开,白墨披着薄外套走了出来。他先看向了楚衡无,道:“你不会一直坐在这里来着吧?” 楚衡无沉默点头。 白墨:“( ̄△ ̄;)还真是执着。” 说罢,他目光一转,落到了陆染的身上,刚要开口,却被突然上前的陆染抱了个满怀。 “室友你好呀!”陆染放开他,笑的灿烂,“我叫陆染,请多关照啦!” 陆染来的时候白墨不在,故而虽然白墨已经认识了周舟和游晟,但却是和陆染的第一次见面。 对于这么热情的陆染,白墨显然有些吃不消,但仍有礼貌地表示了欢迎。 陆染笑笑,眉眼一弯,转向众人提议道:“这么多人,不如我们玩三国杀好了!联络感情啊!六个人。正好可以一主一忠一内三fan!” 同样爱玩的游晟马上对此提议表示强烈支持,至于其他四个人——白墨不明所以,温辞略懂一二,周舟和白墨水平相当。 楚衡无则是全程沉默。 然而显然陆染根本就没期待过回应,不等几人反应,他直接进了寝室,拨了内线。 华临不愧是个多方位全面发展的大型娱乐公司,居然还真的有三国杀。 奉命将牌送上来的年轻小助理刚一出电梯,就看到了楼道里站着的六个风格各异的大帅哥。 直到交完东西下了楼,助理仍心有余悸。幸好本姑娘承受能力好,要是换个心脏不好的,美色当前,恐怕都要危及生命了啊!助理这工作果然风险不小啊! 问:“为什么20多岁的人了,还要叫‘少年’?” 答:“这样显得年轻……” 陆染:19岁,逻辑学专业。身高180CM,体重65KG。发色棕色。生日6月6日,双子座。房间号604。 楚衡无:21岁,研究方向量子力学。身高185CM,体重73KG。发色银白色。生日7月15日,巨蟹座。房间号602。 本章游戏原型——剑网三 本章暴露属性: 游晟:爱好电子游戏。 陆染:爱好电子游戏,且是高手中的高手。 周舟:喜欢逛军事论坛。 69.第六十九掌 温辞以前只玩过几次三国杀,算是没什么经验,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正常的三国杀应该不是这么玩的。确切的说,是玩的人不怎么正常。 白墨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但是杀伐果决,出招直戳关键。陆染一直笑嘻嘻的,但是下的都是黑手,直接断人后路,简直防不胜防,偏偏你还没办法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任何端倪。周舟虽也思维缜密,但出牌倒是挺符合套路,然而,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吓人了!和平时的温厚截然不同,感觉就像是要上战场的将军一样!一记眼刀扫过来,牌都要拿不稳了! 还有游晟!看着挺单纯可爱一孩子,怎么上了牌场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运筹帷幄,默默算计着全场,简直在把一个普普通通的游戏当成一盘棋。 当然,楚衡无就更不是什么善茬了......温辞总有种错觉,貌似楚衡无能记住所有人的牌,就好像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掌握了一切一般。 温辞默默泪目,这根本不是在玩游戏吧......这是一场各学科代表的逻辑能力与心理计算能力竞赛吧...... 六人大概玩了近十局,从黄昏玩到天黑,直到白墨说该睡觉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游戏。 跟温辞一样,从这场简单的游戏中,其他人也都看出了一些端倪。果然说高智商相互碰撞必成战场么?然而虽然考量结果不一,但是短短几个小时之间,却让几人莫名达成了一个彼此并不知道的共识,这个共识直接导致—— 离开前,五人都默默地看了一眼温辞。 三国杀是种合作类的游戏,但还是能看出一些东西的。这几局游戏里,温辞把身份轮了个遍,扮过反贼,内奸,也扮过忠臣和主公。然而,无论他扮演什么,无论他和谁一组,最后,他都会赢。 五个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飘过了一句话——这个人,太可怕了。 所以,事实上,这个队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啊。 游戏是在温辞的寝室里玩的。将几人送出去,又把屋子又打扫了一遍后,温辞拿了本专业书倚在沙发上看了一会。 华临已经和他们约好,每周的周日都不会安排任何活动。毕竟他们的本职工作还是科研,所以每周至少要有一天回去开报告会和整理论文的。不过这周的周日例外,因为周日前,所有人都会到齐,所以要在周日出去开欢迎会。 所有人啊......温辞有点走神地看向自己室友的房门。 那上面挂了一个薄荷绿色的门牌,牌上印着漂亮的小花,中间写着“梁峥”。 温辞的博士生导师曾说过,好奇是专注的根源。没有好奇心的人,做不了科学研究。所以作为一个科学领域的佼佼者,温辞的好奇心是很强的。现在对于这个室友,温辞就很好奇。 人各有天性,温辞的天性就是怕麻烦,社交恐惧。以前心理学的老师曾经说过,判断一个人到底是外向还是内向,不是根据这个人说话字数的多少或者微笑的频率,而是看他的能量来源和走向。外向的人靠与他人的交往获得能量,而内向的人则会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损耗能量。 若是按这种判断方式,毫无疑问,温辞必然是个内向的人。 他在很小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前往寄宿式贵族学校读书,学校里都是高档的单人宿舍,所以他相当于自小独居长大。 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是现在,却突然有一个人要介入到他的生活里,成为他的室友了。而且不止是这一个人,还有这两天认识的那五个人,他们以后都会朝夕相处。而且,怎么看都不是几个简单的角色。 以后会怎么样呢? 温辞倚在沙发上揉揉脸,突然觉得,好奇心在慢慢战胜自己的内向—— 稍微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期待了呢。 *** 训练前最后一个安静的日子,温辞一大早就起来了,却并没能如他所愿地度过一个完美的周末。 他刚刚穿好衣服,连外套都没披上,内线就响了。 打来电话的并不是林己正,而是另一位经纪人杨亦君,这位经纪人是位新人,虽然经验不如林己正丰富,但是热情得很。 “温辞......那个,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呢?” “......”真想说没有。 “是这样,我们这面为你争取到了一个平面模特的工作,可能需要你过去试下镜。” “......”温辞继续沉默。 “所以,助理和司机会在九点多过去接你,请你现在就准备一下吧!” “......” 所以请问,那第一句的询问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他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可能性好吧? 挂了电话,温辞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满心凄凉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助理的到来,连专业书都不想看了。 不过他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的思量起来。这个队伍作为华临的重点计划,公司上下肯定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了,包括定位和活动安排等,这些东西虽然会因之后的训练而稍有改变,但是应该已经有一个雏形了。 那么,公司给他安排的这一份工作就很耐人寻味了。 是别人都接到了工作,还是只有他接到了?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接到了的话,公司在考虑什么呢...... 所以说,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啊! 天马行空地腹诽了一会,来接他的人也到了。出乎温辞预料,来的是个女孩,还是个美女。 美女叫丁含烟,是组合的总助理,以后整个组合的生活规划都将由她全权负责。虽然担当重任,但是这个美女却并不像个控场能力很强的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说是艺人倒是更可信。 然而人不可貌相,虽然她外表如此,行/事却利落谨慎得很。一上了车,便开始给温辞讲解起了今天的活动内容。 “我们今天是去Noble试镜,相信你对这个服装品牌并不陌生。” 温辞点头承认,却暗暗不解。 Noble意为“贵族”,是一个很有历史的法国高档服装品牌。正如其名,Noble主打对古欧洲宫廷服饰样式的改制,其服装款式既有着几百年前贵族阶级的精细繁复,也完美的融入了现代干净简练的时尚元素。除此之外,Noble款式速度稳定,定制量也一直被严格控制着,完美地保持了它的神秘感。 高贵神秘,精致特别的风格使得Noble一直在时尚界占有着难被撼动的地位,所以可想而知,能来给这个品牌代言的人,不说是世界名模,也至少得是当时的重量级明星才行。 那为什么现在却会让他这个时尚界的无名小卒来试镜呢?难道文化真的已经占领世界最高点,所有有文化的人都可以跨行行动了? 一直用余光偷偷观察着温辞的丁含烟,见他听到这个品牌的名字却仍能保持平静微笑,未露出半分讶异之色,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就凭这份淡定,他也足以胜任公司目前给他的定位了。(其实你随便拉出任何一个成员,他们都会是这样的,不信你试试......) 眼含赞赏的丁含烟继续解释:“这个品牌对代言人的要求一直很高,而你又还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所以待会儿一定要仔细听摄影师的要求。另外公司也在那里安排了人,会临时给你一些建议,你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们。” “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虽然目前她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紧张,“之所以这一次Noble能通过我们的试镜申请,主要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我们两家一直是互相合作的盟友,你应该知道,Noble的上一位代言人,正是我们公司旗下SER的慕轻尘。” 慕轻尘做代言人的事情温辞确实知道,因为慕轻尘不仅是华临旗下第一个为Noble代言的人,也是打破Noble不用非专业模特当代言人规定的第一人。这件事情可说是在时尚界轰动一时,占据了当时所有时尚杂志的版面,他想不知道都难。 “第二个原因,是针对你个人的。”丁含烟顿了顿,看了他一眼,“Noble已准备正式扩展中国市场了,这次代言人的更换就是一个标志。但是他们的服装毕竟是与欧美历史密切相关的,想要完全适应中国本土还需要一个磨合和过渡。” 温辞听懂了,这是准备用他的血统做文章。 果然,丁含烟续道:“所以,你中法混血的身份和长相,就是你的一个有力武器。所以目前来看,我们这面也算是占据了天时人和,胜算还是不小的。” 讲解完毕,目的地也快到了,丁含烟忙又叮嘱了句:“一会你就拿出那天在帕特里克颁奖台上的气势就好了。” 见温辞看向她,丁含烟嘴角一挑:“那天的直播我看了,帅极了!” 70.第七十章 试镜地点在Noble的B市分部。 温辞到的并不算晚,但是等他换上指定服装到达等候室的时候,里面却已经坐满了人了。 即便在帅哥美女如云的这里,温辞依旧很抢眼。进退得度的举止,精致秀雅的容貌,即便不去关注他混血的身份,仍然会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着。尤其是,他有一种本应不属于这里的气质——柔和淡漠,从容不迫,是曾在长久的寂寞中沉淀过的,学者的气度。 见大家的目光都突然围过来,温辞连忙谦虚地脸红了一下,但其实心中的念头简单质朴的很:这座位也太少了!这么大的公司多放两把椅子不行吗?(_) 稍微犹豫了一下,温辞走到了一个帅哥面前,微笑着低声道:“Bonjour,Tu es seul”(你好,你一个人吗?) 帅哥没有听清且不明所以,只得礼貌地起身回应道:“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不料,温辞却马上摆出了一副略带惊讶、深受感动、楚楚可怜、人间有真情 et 人间有真爱的模样,激动道:“Merci!”(谢谢!) 然后,毫不犹豫地,坐到了刚才帅哥的位置。 “......”帅哥目瞪口呆,却又不好意思说明自己不是让座,只得认命地找地方站着去了。 终于得到了位置,温辞心满意足。一会说不得要站多久呢,要是让他从现在开始就被体罚,他待会一定会忍不住罢工的。 毫无廉耻和愧疚之心的温辞安安稳稳地在帅哥的座位上,一直坐到工作人员点到了他的名字,引他进了试镜区。 试镜区里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这里只有四个人,一个拿着摄影机,另三个随意坐在一旁,整个屋子安静的出奇。 见温辞进屋,屋内的摄影师和其中两个人都带了点惊艳,而另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法国评审却带了点惊讶。 温辞微笑行礼:“各位前辈好,我是华临的温辞,感谢你们能给我这次机会。” “不用客套啦!来,准备开始了!”摄影师端着相机,调了一下遮光板,示意他走到对应的位置。虽然说温辞的长相他很满意,也很符合这次的主题,但是想在模特界找一个长得好看的实在太容易了,所以光有这张脸是绝对不行的。 站到了指定的位置后,温辞定了定神,看住了镜头。 Noble这一季的主题是“高贵的魅惑”。高贵什么的,恕他直言,他真是擅长极了。至于魅惑,虽然他没试过,但是也可以想象。一般高贵都是和冷艳联系到一起的,那么“高贵的魅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不那么冷艳,甚至有点期盼对方靠近的高贵呢? 摄影师调好相机,见温辞站好就给了个开始的指令,但一想到这是个新人,还是上面特别要求关注的,便顿了顿,想着还是先给点提示或指导。反正这个苗子底子不错,如果能在自己指导下出色发挥的话,也算是让他欣慰了。然而他刚想开口,却在目光随意瞟了一下取景框后不自觉的缄默了下来,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然一缩。 狭小方寸之间,那个原本温和平静的人正望着镜头,一如刚刚。但是他全身的气质却突然地,完全变了。 取景框中的少年穿了件Noble新款样式的暗红色菱形格子衬衫。他右手正搭在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上,似乎是刚刚系上这枚扣子,又像是刚刚想要解开它。莹润如玉的手指和暗红色相互映衬,搭配出一种浓墨重彩的美/感。而将解未解的动作更是让人忍不住心头一痒。 最要命的,是他的眼神—— 朦胧而无辜,甚至是带着点疑惑的,像是一只亟待被保护安抚的猫,又带了一种优雅冷清的抗拒感。 就像是你终于得到了那个爱恋已久的人,满心欢喜地想要和他温存,可刚刚靠近就被他疏离地推开了。你倍感心伤,难过至极,可就在此时,对方却又突然伸出了手指,轻轻地勾住了你的领口。 最单纯的魅惑着,偏偏又圣洁而不可侵犯。 摄影师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心跳竟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起来。 这种魅力,足以超越性别。 *** 试镜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短短半个小时之中,温辞觉得那个摄像师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心下思忖,如果不是摄像师有断袖之癖,那就是对他很满意了。 “非常不错!等到试镜结束了我们会很快通知结果的。”摄像师道。 三位评委也起了身:“我们对你非常满意,表现很不错。” “只是,我有个问题。”那位法国评委突然道,“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恕我冒昧,你认识Candice女士吗?” Candice,三个月前刚刚宣布隐退的法兰西影后,在圈内被称为“天降的女神”。Candice是童星出身,年少时就因参与了大导演Rex的《彼时年华》而一举成名,成年后更是接连参演了好几部艾拓勒影片(注),在法国可谓是家喻户晓。 对于这个人,温辞当然熟悉。抛开一切因素,单因他在法国住了十几年,就很明显会认识她啊。不过温辞知道,这位法国评审想问的不是这个。 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温辞大大方方:“是的,她是我的母亲。” 得到了这个答案,几人都是讶异了一下,毕竟Candice名声在外,虽然剩下那几位没能从一开始就认出温辞与那位女神的相似之处,但是不代表他们没听过这位女神的大名。 “怪不得你的镜头感这么好,原来是继承了女神的基因啊。”摄像师暗暗赞叹。 温辞微笑着一言不发。 内心戏却是——你们就保持着美好幻想吧,我就不告诉你们那个所谓的女神在家里是什么样子了!一想到自家母上一边吃薯片,一边看偶像剧,然后一脸花痴“嘿嘿嘿”的样子,温辞就觉得......胃好痛啊...... 换回了自己原来的衣服,温辞整理着袖口朝和丁含烟约定的地点走去。不过突然想起来,那个公司派来的说是会来给他建议的人,根本没有出现啊!难道他没找到我?这么耀眼的朕他都找不到? 他一边走一边思忖,目光一直看着突然间死活扣不上的袖口,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左手侧的大型宣传板后,一个人影正隐在暗处。见他走近,人影突然用力,猛地推了那个宣传板一把。 突如其来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穿越多次,虽亦见过很多危险,但这一次却实在是过于突然,最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他从未防备过。布景板比他高出一头,如果被砸到虽然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受伤却是一定的了。他正叹息着准备认命。却只觉右手一沉,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右臂后骤然发力,带着他整个人离开了原地。 而在他刚刚站的地方,布景板轰然倒塌,旁边的人尖叫的尖叫,打电话的打电话,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温辞回头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见他也正满眼轻佻的打量着自己。这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目光潋滟间又隐隐带着疏离的冷光。温辞被他盯住只觉后背一寒,就如同被一只诡谲的狐狸盯上了一样,诱你放松,将你带入他的陷阱之中,然后再一击致命。 温辞心下一惊,忍不住想退后一步,却发现右臂还被他牢牢握着。他突然想起,刚刚这个人似乎就只用了一只手的力量,就把他整个人都拽离了原位,好大的力气啊! 见温辞似有惧意,那人眉眼微弯,手上一用力将温辞直接拽到了他身边:“温小辞,我救了你,你是不是得谢谢我?” “你是......” “当然啦,我不着急,以后咱们可是要朝夕相处的,”他放缓语速,一字一顿,语气悠闲极了,“你可以,慢、慢、还。” 梁峥。 温辞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又觉得这人绝对有病,再一想这个病的不轻的人居然还是自己的室友。 天啊。人生是多么的绝望。(ノへ ̄、) 艾拓勒:étoiles,法语星光、星辰的意思。在这里取谐音~其实就是好莱坞...... 室友终于出现啦!不过虽然看起来很炫酷,但其实就是个逗比(认真脸)。 话说梁峥其实本来是我想写的另一部小说里的人物,但是那个小说……背景太庞大了……我懒…….好吧,我承认,本小说里大部分人物都是从那个小说里转移过来的…… 不过既然是自己构思了好久的东西,这么坑掉肯定不会甘心啦,所以这段情节会在之后出现的,作为他们主演的一个电视剧的情节,是的,那个电视剧的内容就是那篇文的缩减版,所以到时候大家不要觉得太眼熟嗷……咦,我是不是剧透了什么…… 梁峥:21岁,计算机工程专业,信息安全方向。身高188CM,体重73KG。发色栗色。生日12月4日,射手座。房间号603。 71.第七十一章 初春时节,风和丽日,是个作画的好天气。 白墨坐在书桌前,毛笔饱沾墨色,在宣纸上精细勾勒着。 “你在干嘛?” 右手一颤,毛笔一歪,笔锋不受控制地在画作上带出了一抹。白墨放下毛笔,无奈地看向这个闯入者。 “你怎么都不敲门?” “啧,我们可是室友!敲门多见外!”陆染嚼着苹果凑过来,“你会画国画?” “恩。” “诶呀!不错呀!来,快给我画一幅!” 白墨把笔墨放好,不太想理会这只让他头疼的神经病。 “你要是不帮我画,今天我就睡你这儿了。”陆染笑的灿烂至极。 “......” 白大公子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只觉得牙根子原因不明的发/痒,却又无可奈何。 认命地提起了笔,白墨指挥:“坐那儿,坐好了啊。” 陆染听话的放下了苹果,正襟危坐。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必是要借此机会让陆染多坐一会的。但是白墨不会。他认认真真、诚诚恳恳的,真的给陆染画了一幅画。 陆染揉揉坐的僵硬了的腰,看着白墨画上的自己,眼睛里不禁染上了喜悦,却仍故作挑剔状:“没画出朕的神韵啊!” “(* ̄︿ ̄)”这种东西你并没有。 “╮(╯▽╰)╭诶呀,勉强算是能看吧。” “( ̄_, ̄)” “为了报答你的画,不如......” “(﹁﹁)~→” “不如我也给你画一幅吧!” “......你又在想什么招数?”白墨不信。 “这次是真的。”陆染难得正色,“你等我一下。” 他这样故弄玄虚,反而让白墨真的有了点兴致,见片刻后陆染抱了一堆东西回来,不由道:“你这是......” 素描? 画板、铅笔、画纸。 没有一样能跟眼前这个人联系到一起啊! 然而面前的人却确实有条不紊地拿起了这些东西,将画板摆到了架子上,然后望向他:“坐好!这次我来画你!” “......” 白墨随意地摆了个姿势,陆染却真的认真地画了起来。 暖春时分,阳光正好,少年眉目温和宁静,拿着画笔仔细琢磨着,连眼角的泪痣都少了几分跋扈。 哎......要是他能一直这么安静就好了......白墨在心中默默叹息。 画了好一会,陆染终于收了笔,将画得意地递给了白墨。 “怎么样?画的好吧?” 还真的不错。 画上的人眉眼清淡如水墨,嘴角弯着柔和的弧度。似乎是在出神,他眼神中似雾非雾,略带迷离,这温柔的表情像是正在思念着他心爱的人一般。 笔法细腻,线条流畅,把握精准的空间感使得画上之人栩栩如生,足见作画之人画工之敦实。 抬头看了看瞪圆了眼睛,和小狗一样等待着表扬的陆染,白墨忍俊不禁:“不错。” “o(*≧▽≦)ツ我就知道!朕的画技,那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哈哈哈!” “......”白墨懒得再去理这个又犯病了的脑残,白了他一眼,却把那副画仔仔细细地放了起来。 *** 今天是练习生期正式开始的日子,早上七点半温辞就已经收整好来到练习室了。 “你跟过来干嘛?不是说要等到八点整再来吗?”温辞回身看着这条“小尾巴”。 梁峥一脸无辜状:“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八点整?谁?” “......” 努力地屏蔽了这个厚颜无耻的人,温辞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七点五十之前,剩下的几人也都陆续到了,明显对于第一次训练还是很重视的。 “诶?少了一个?”温辞扫了一眼,是七个人。 “他还没来报到。”楚衡无面无表情,“名字是苏临淮。” 昨天晚上梁峥就跟众人都打过招呼了,所以现在身份不明的就只剩下了这个“苏临淮”。都已经开始正式的训练了,这个人居然还没有到,众人都很是好奇。 “苏临淮是咱们团里的作曲主力,现在正在为我们第一首主打歌谱曲,所以还来不了。”说话的人正是好久不见的林己正,旁边跟着丁含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这位是丁含烟,总助理。”林己正给几人介绍,言简意赅,“这位是程路崎,你们的声乐老师。” 这位声乐老师据说已经三十多了,但是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也只有20出头的样子,见温辞他们都望了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脸红着打了招呼。 梁峥见了,略带玩味地笑了笑:“乛乛老师怎么脸红了?是不是见我们长得太帅,被shock到了?” “啊?不,不是......” “ ( ̄^ ̄)哦?那就是觉得我们长得不帅喽?” “不,也不是......”程路崎慌张摆手。 “ ( ̄ ̄)啧,老师你好纠结呀,到底帅还是不帅呀?” “......” 温辞微微握拳,使劲掐了下大拇指,决定离这个精神病远一点。结果还没挪出一步,却被梁峥拽了回去,直接圈到了怀里,还仗着身高优势,将下巴枕在了他的脑袋上。 温辞:“( _ _)ノ|......” 见到了这一幕,已经对梁峥秉性有所了解的几人都对温辞投去了同情的目光。林己正倒是微微带了点笑意,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对于娱乐圈来说,想要崭露头角,光凭实力是不够的,绯闻能在很大程度上起到推动作用。但是作为男团,与女明星传绯闻是很要命的,然而幸好现今腐女当道,适当卖腐对于一个团队来说绝对利大于弊。 这一点早在最初建团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所以才会有两人一个寝室的安排。是的,这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官配。 公司的安排,几人心中多少有数。所以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官配”,温辞也实在不好当着经纪人的面推开他,怪只怪,自己命不好,摊上了这货(ノへ ̄、)...... 虽然在开始就受到了坏学生梁峥的“刁难”,但是在课程正式开始后,程路崎却仍然极快地进入了状态。与刚刚的害羞腼腆不同,开始授课的程路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认真谨慎,对待几人异常严格。 “你的嗓子是不想要了吗?”程路崎摘下耳机走向试音区的游晟,“这样光靠喊的话,迟早会把嗓子喊废掉的。” 游晟摸/摸头,一脸无辜。毕竟是第一次接受声音训练嘛,他以前又不是唱歌的。 耐心地给游晟讲了一些常识,又指出了他的几点不足后,程路崎将目光转向了下一个试音的楚衡无:“你要吸取他的教训,好好唱。” 楚衡无淡淡地应了一声。 见楚衡无如此淡定,温辞实在是佩服的很,这种平时连话都懒得说的人,现在居然要唱歌,真是为难他了。 在众人瞩目的期待中,楚衡无上前一步戴好耳麦,清了清嗓子,无视众人各异的眼光,开了口: ...... 清冷的嗓音,带着低沉的柔和,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正在像最爱的人诉说。 在最宁静的夜晚里在想念那个久别的恋人,思念、不舍,万种缱绻。 ...... 直到最后的尾音慢慢在录音室里消散,温辞仍然没有回过神。他望过去,只觉得楚衡无宁静的侧脸此时似乎写满了柔和。这声音中带着一种魔力,似乎在指引着你靠近他,让你去通过这一首歌,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内敛深邃的温柔,然后沉溺于其中,不可自拔。 虽然不懂声乐,但是他也能听得出来,楚衡无唱的好极了。 而作为声乐老师的程路崎就更震惊了。无论是节奏感、韵律感、对气息停顿的把握,还有音色和转折,楚衡无演绎的都堪称完美!甚至可以说,即便是用最严苛的专业水准去看,他的表现也是出色的。 然而沐浴着周遭或震惊或钦佩目光的楚衡无,却仍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稍稍退后一步摘下了耳麦,然后突然望向了温辞。 骤然的相望,让温辞的心猛地一颤。那个人的眼中还带着尚未散去的温柔,这温柔似乎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却仍然无保留地传递到了他的眼中。 然而这相望别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了。温辞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只好看的手掌直接挡住了他的眼睛,隔绝了他的视线。然后在这短暂的黑暗中,有人附在他耳边,声音低沉好听,尾音微绕:“温小辞,你在看谁?”不待他回答,那人又将他转了过来,朝向自己,微笑道:“你看我吧,我好看。” 温辞:“......” #求教!室友是精神病,现在督促他吃药还来得及吗?在线等!!!急!!!# 72.第七十二章 小姑娘的声音是软萌可爱的萝莉音,可偏偏说出的话却让人脊背生寒。 元原处于这寒气的中心,手中刚刚夹到青菜的筷子亦是顿了一顿。 片刻凝滞后,他慢悠悠地将菜放进了嘴里,品了片刻,方道:“你爹是我杀的,你娘是自杀。” 元原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这才是事实的真相一般。 听到他面不改色地如此评价自己娘亲的死,安宁的眼中终于从平静染上了一点怒气:“我娘不是自杀!是你杀了她!” 元原淡定地加了块肉,慢条斯理道:“找死也是自杀的一种。” 安宁“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到了桌子上,眼中满是腾腾升起的浓雾:“原随云,你别欺人太甚!” 元原挑眉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我还... ...” 安宁被元原刺激得情绪激动,刚要脱口而出,却被旁边的老翁轻咳着打断了:“安宁,不得无礼。” 他朝元原歉意地笑了笑:“安宁这孩子,都被我给宠坏了。” 楚留香将筷子上的瘦肉稳稳地放到了元原的盘中,替他应道:“这孩子可不是被您给宠坏的,毕竟她才到您身边几天而已啊。” “对了还没请教。”元原笑着抬头,“您是安宁的... ...” 老翁道:“老叟是安宁的祖父。” 元原微微抬头:“也就是说,您是齐英的父亲?” “正是。” 世人皆道齐英无父无母,漂泊无依,现在却突然多出了一个父亲,这实在令人玩味。 一桌人心思各异地吃完了午饭。 帮老翁收拾好了碗筷后,楚留香走到正于院中出神的元原身侧:“在想什么?” “在想齐英的父亲。” 楚留香眼眸微动:“你怀疑他的身份?” “不是。”元原眉头微皱,“他确实是齐英的父亲不假。” 楚留香紧紧地盯住了元原,疑惑道:“你怎么能确定?” 元原回身,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又皆归于了一句:“你相信我。” “我一直相信你。”楚留香苦笑道,“分明是你不相信我。” 香帅说完这话,又担心元原因此苦恼,忙换了个话题道:“既然你能确定他的身份,为何看起来这样忧虑?” 元原道:“正是因为能够确定才令我忧虑。这么多年,江湖上想找齐英寻仇的人如此多,可竟没一个人查到过他父亲还健在。” 楚留香凝眸道:“看来他这个父亲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不只是不简单,恐怕还很棘手。”元原压低了声音,“这几日,我们要小心了。” 他说完这话便顺势后退了一步,紧跟着,香帅身后便传来了老翁苍老的声音:“两位公子,外面风急,还是进屋去吧。” 元原道:“多谢前辈。安宁呢?” 老翁呵呵笑道:“安宁已被我哄着去睡了。寒舍简陋,只有两张床,如今安宁占了一张,便要委屈两位公子挤着睡在另一张床了。” “不必劳烦。”元原浅笑道,“我们睡竹席便好,怎能委屈您一个老人家去睡竹席。” 虽然心疼于自家云儿不能睡在暖和的床上,但因此让位老翁去睡在地上确实不合道义。 楚留香心中暗暗心疼了一阵,却还是道:“云儿说的在理,我们去睡竹席就好了。” 他将元原行时带来的包裹揽到怀里打开,从里面挑出一把长剑、几块绢帕、并几包茶叶,然后,默默扶住了额头:“白七悠他们... ...这给你带的都是什么呀。” 元原抿唇笑道:“你可是想找些东西铺在身下?” 楚留香正是这个意思。现在天气还未转暖,云儿本就畏寒,怎么能睡在竹席上。 “他们怎么都不给你准备点能用来铺盖的东西?” 元原自是知道他单纯是感觉懊恼才出此言,也不接话。 毕竟白七悠他们哪能料到这样的情况,还提前准备好铺盖呢? “将就着睡吧。”元原说完,又伸出手轻轻掸了掸竹席。 楚留香忙将他让到一边:“你去歇着吧,我来。” 他说着便拎着两块竹席到了院中,准备寻块抹布擦拭一下。 “你可是在寻抹布?”稚嫩的童音从侧屋门旁传来。 楚留香抬起头,安宁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里还拎了两块抹布。 “恩。”香帅笑道,“你是来帮忙的?” 安宁上前将抹布交到了楚留香手中:“是我爷爷让我来的。” 楚留香“哦”了一声:“他是你爷爷?” 安宁淡定地回道:“恩。你们杀掉的就是他的儿子和儿媳。” 这样的话若不是亲耳听到,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是出自一个稚童之口。 楚留香边觉得心底发寒,便又有点忍俊不禁。他停住手中擦拭的动作,眸光凝注在这孩子的眼瞳之上,温和道:“你恨我们吗?” 安宁眨了眨眼睛。 她紧紧地盯着楚留香,小嘴一抿,沉默许久后,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两块被彩纸包裹的糖果来:“哥哥,吃糖吗?” 楚留香从她软软的小手中将糖接了过来,安宁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似乎是想确认他将这糖果吃下去。 楚留香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么担心我不吃?” “不仅是你。”安宁道,“还有另一个哥哥。不,应该说,尤其是他。你们两个都要吃!” 这话在香帅脑中一过,几乎直接等于“你们两个都要死。” 他将这糖果紧紧握于掌心,心中的无力感与上一个梦境中如出一辙。 这些事情,本该与这个孩子无关的。 然而现在,她却成了对所有痛苦和仇恨感受最深的人。 “怎么了?”元原走进院子,耳畔一片寂静。 这人不是在收拾东西吗?怎么没有声音? 楚留香收好面上所有神色,将早已擦拭好的竹席抱到了怀里,状似什么也没发生地道:“刚收拾好竹席,歇一会。” 元原当然不会相信这话。 屋中一共四个人,能让香帅心绪波动至此的,约莫只有安宁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简单一个“她”,本应听不出元原说的到底是老翁还是安宁,但香帅却仍然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说什么。” 楚留香已收好了那两块糖果,就放在自己的胸口。可他却不想递给元原,也不想让元原知道这件事。 楚留香回身,即便知道这人看不见,却还是露出了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走吧,天色已晚,我们也得休息了。” 元原笑着听他与自己擦肩而过,进了屋中,嘴角的笑容便在一瞬间消失于了夜色之中。 他五指慢慢扣紧,心中油然一股戾气。 这安宁究竟与楚留香说了什么,这人平时最是恣意,怎会让他困扰至此。 ... ...他是不是对这个孩子太温柔了? 元原轻轻后退一步,朗朗月光之中,他面上杀意一闪而过,却又在一个转身间消于无形。 衣袂归于平静之时,灯火熠熠之间,他仍然是那个不染尘埃的雪衣少年。 楚留香回眸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元原,他心中原本因安宁而起的郁结也减轻了不少,笑道:“今晚可能只能忍下了,我明天就去集市里买两套铺盖回来。” 元原点了点头,道了句辛苦,心里想的却是——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不在,方便我办事啊。 楚留香简单收拾了一下竹席,又将另一个包裹递了过来。 好在白七悠他们虽然没有给他们带铺盖,却准备了好几套换洗的衣服和里衣。 因两人都是男子,无甚忌讳,这屋子门又已关好,也不用担心安宁那丫头突然闯进来。 是以元原倒没多想什么,直接开始宽衣解带准备休息。 他不多想,楚留香当然也没什么好多想的,最多感慨一下—— 真是光阴似箭,恍惚间面前这个还是当年倚在自己的孩童呢。 不过这恍惚却只是一瞬,他目光很快便是一凝。 眼前的少年刚刚脱下外面的深衣,然后左手无意识地一握。 这动作他曾见过的。 四指成拳,将大拇指裹于掌心,随后稍稍一用力。 因为唐原便曾这样握过拳。 楚留香的视线久久停在这人修长的手指之上,心脏竟跳动地有些急切。 这样的小动作,难以掩藏,也足以作为证明。 可是,他为何以前从未见过云儿有这样的动作? 楚留香自然不知,元原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动作—— 当他起了杀心之时。 往日的原随云自然不会在楚留香面前动杀心,而现在的元原却有些疏于防备。 他倒不是真想将安宁置于死地,可他也绝不会因为这是个孩子便将自己和楚留香的生死置之度外。 若她没有危险到他们二人,元原自然不会动手,可若安宁得寸进尺,他自然也不会任由她恣意妄为。 毕竟—— 他若真是会对孩子网开一面的人,那十年前的他、便必不会那般冷漠地对待彼时亦是个孩童的李红袖了。 73.第七十三章 一夜好梦。 说是好梦,其实楚留香什么也没有梦到。 或者说,或许他现在所处的世界,正是梦境。 只不过双眼睁开之时,见到云儿还眉目平和地睡在自己身边,香帅的心情说不出得好。 他细细打量着这个眉目,心中复杂难言。 原本以为只是一时的心动,而今却忽然发现,那人很可能是与自己相识十几年、被自己视为亲人的人。 原本只是单纯的亲情,而且却忽然发现,自己很有可能曾为其所慑魂魄。 这感觉真是纠结极了,尤其是,他还完全想不透。 两个外貌举止相差如此悬殊的人,怎么会是一个人?如果这真的是真相,云儿是怎么办到的? 而且,到底哪一个... ...才是真正的他? 楚留香看着元原的眉眼,越看越是出神,几乎忍不住想伸出手去碰碰他。 只不过还未给他伸出罪恶之爪的机会,当事人已及时地睁开了双眼。 即便知道那双眼瞳中的光芒是晦暗的,楚留香仍微不可查地紧张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你醒了?” 元原闻言便是一顿。 楚留香与他说话之时,最是喜欢加个“云儿”了,几乎每次开口时都要以这两字打头。 今次... ...是怎么了? 不仅没有叫他“云儿”,而且语气似乎也有些微妙。 元原笑容柔和,试探道:“今天冷吗?” 楚留香亦一敛唇,四两拨千斤:“我也刚醒,你先躺着,我起身看看。” 香帅这回答实在是模棱两可,元原一时也分不清这人是醒了有一阵了,还是真的刚醒。 是以,他也无法分辨,这人的微妙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就更不知是因何开始了。 楚留香披了外衣,站到窗边看了看,回眸道:“似乎并不太冷,确是在回温了,不过你还是得多穿点。” “恩。”元原点头起身,“你今天是不是要出去买东西?” “是啊,同老伯一起去。” 元原心中一松。 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身份已被楚留香怀疑,但毕竟系统什么的实在太令人难以相信了,他一时还不是很担心暴露。 所以,并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整治安宁的念头。 *** 老翁倒并不是专门带着楚留香去买竹席的。 他带着个小娃娃住在这里,虽离集市不算太远,但终究不方便,是以一直习惯于定期来集市、将东西都统一带回去。 楚留香看着老翁将一个看着就沉得不行的袋子轻松地扛到了肩上,不由感慨道:“不曾想老人家只是看上去身子骨单薄,其实矍铄得很。” 老翁呵呵一笑:“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说完这话,老翁向前走了几步、又将肩上袋子往上端了端,突然回头道:“你可愿帮我担担这袋子?” 若在平时,都不用老翁特意提出这要求,香帅便会冲上前帮忙了。 只是今日... ... 他看了看手中刚刚买好的铺盖,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店家在铺盖上给他盖了一层防灰的布,可老人家背着的袋子实在太脏了,以云儿那洁癖的性子肯定会不舒服的。 香帅想了想,诚恳道:“老人家,不然您将您的袋子给我,我来帮您拿袋子、您帮我拿着铺盖吧,这铺盖很轻的。” 老人家笑着摇头道:“不必,我就随口一问,公子不必挂怀。” 老翁说完这话,便转了头朝着归处走了过去。 楚留香羞愧至极,甚是想摸鼻子,无奈实在空不出手来,只好忍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行回了小院,直到到了院门前时,老翁才终于开了口。 “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清楚,那就要去搞清楚,而不是胡乱下定论。” 老翁话音刚落,院门便从内被打了开来。 安宁从院中露出了个小脑袋,目光竟有些闪烁。 她看着老翁,眼底竟都泛起了泪花,挣扎了半天才道:“爷爷... ...” 上个梦中,楚留香着实被她这模样吓了一跳,几乎要以为是两人遇到了什么不测。 不过再见这一幕,他已知晓院内并未发生什么,他的云儿现在还是好好的,只是这小丫头不知受了什么委屈、跑来诉苦而已。 他抱着铺盖进了院落,行到门前刚欲侧过身子躲开安宁,这丫头便如他记忆中的那般率先躲开了他。 老翁见此一幕,目光一瞬微敛:“安宁,怎么了?” “没怎么。”安宁难得的乖巧,蹭到老翁身边,轻声道:“走吧爷爷,我们回院子里。” 说着,她又伸出双臂作势要帮忙:“我来帮你拿!” 老翁笑着躲开了小丫头:“不重,爷爷拿得。” 楚留香一路走进了他和元原居住的小屋,将铺盖放到了竹席之上。 “我把东西都买回来了,晚上不会再挨冻了。”楚留香笑眯眯地将怀中的东西一件件地铺到了竹席之上,“我特意让老板给你挑了个最厚的毯子,软软的,你睡上去肯定舒服。” “恩。”元原笑着点头,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楚留香见他开心,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只是这轻快劲儿一过,他手中动作不停,心中却是一顿。 云儿为何如此开心? 上个梦境里,他并未于此深究,只以为云儿是好好休息后心情放松。 毕竟在上个梦境中,他并未仔细注意云儿的小动作,自然没发现他与唐原或可能存在的联系。 可现在重来一次,再联系起他昨晚的发现,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猜测... ... 难不成,安宁那个丫头会突然乖巧起来,与云儿有关? 是... ...云儿对她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这样的想法若放在以前,楚留香自然不会有的。 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自家云儿就像是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怎会与这种背后的动作有所联系。 可这样的事情,却是唐原做得出的。 如果云儿真的是唐原的话,自然也是做得出的。 那么云儿会突然开心起来,也就有原因可循了。 香帅看着元原,手中布帛摩擦的声音掩盖了他眼中的猜测与不安,元原自然无丝毫察觉。 元原只道:“一会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这守株待兔的事情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结束的,他可不愿一直守在这院落里。 “当然可以。”楚留香铺好了最上面的一层锦布,“吃过饭了我们就出去。” 这顿饭气氛实在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字见面起就没给过元原二人好脸色的安宁诡异地一言不发,只顾闷头吃菜。 对于这样反常的孙女,老翁自然有所察觉,目光不住地在元原身上停留。 不过显然安宁一个字都没透露,老翁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事情到底和元原有没有关系。 “你可是不舒服?”老翁关切道。 安宁听了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可好了。” “那你怎么都不说话?” 安宁眉目认真:“食不言,寝不语。” 老翁:“... ...” 基本已清楚了真相的楚留香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但他实在好奇得很,这个人,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这孩子乖成这样? 而且,似乎这丫头只是畏惧,却没有到达厌恶和恐慌的程度。这度把握得还真好啊。 对于这种跟小孩子计较且在背后下手的行为,楚留香本该不耻的。 可不知为何,当这样做的人渐渐与心中那个蓝色影子重合以后,他却有了种奇怪的感觉。 这感觉使得他竟在不知不觉中偏向于了这个少年。 毕竟,他相信这个人。 他知道这个人的心,其实比谁都要柔软。 只不过是,有些人胸怀天下,爱着天下,是以不愿做这所谓的“宵小”,一如曾经的自己。 而这个人不同—— 他是将自己爱的人,看做了天下。 所以会威胁到这天下的,他都要除掉。 无论将会为此付出多少。 楚留香夹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的一转弯,筷子上的肉便落入了元原的碗里。 “多吃点。” 香帅看着这人乖乖地将肉咽了下去,才又给自己夹了一块。 不料,他刚将肉放到自己嘴中,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安宁竟也突然夹了一筷子肉到元原碗里。 桌上气氛诡异一滞,就连当事人之一的元原都是一幅始料未及的表情。 安宁见元原面露吃惊,小嘴一撇,傲娇道:“你... ...太瘦了,多吃点。” 这是什么剧情? 元原不敢置信地夹起了肉—— 难道肉里有毒? 元原和老翁茫然,楚留香却突然觉得很多事情在这一瞬间豁然明晰。 一开始与云儿不睦,后来却如至交一般依赖元原的楚裕。 明明同时认识了自己,眼中却慢慢只看得到云儿的红袖。 还有许许多多一开始或冷淡或疏远,最后却悉数留在了云儿身边的人。 甚至还有那个时候,拼死亦要护主的鸟儿。 他自然一直知道云儿是很讨人喜欢的,可他却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他竟有些明悟了。 你曾见过他冷漠对你的样子。 也曾见过他对待别人时的温柔和煦。 你曾见过他如何守护自己的“天下”。 也曾见过他如何为了自己的“天下”而对你无情。 怨怼而生不甘,不甘而生哀怒,哀怒而生好奇,好奇而生探究。 探究之后,又怎能逃得开这个人。 74.第七十四章 半抹月光私倾慕,偷倚佳人怀。 浮生蹑手蹑脚推门而入,看见的正是如此和谐的一幕。 原随云一身白衣,一只手轻轻撑着额头,靠在桌子旁睡得正沉。 若来的是个外人,这人此时恐怕早就被惊醒了。但现在进来的是和他心意相通的浮生,反倒没有惊动他丝毫。 浮生生怕破坏这难得的宁静,化回了原型,无声地跳进了元原怀中、蜷缩起身子,也跟着合眸睡了起来。 这一觉却没有持续太久,浮生只觉得意识刚刚朦胧,抱住他的人便已醒了过来。 头顶传下的声音清冷却好听,还带着一丝染着睡意的沙哑:“浮生?你什么时候来的?” 浮生摆摆尾巴,用小爪子揉了揉眼睛:“刚来,公子你怎么醒了呀?我吵醒你了?” “没有。”元原摇摇头,神情间是不易被察觉的疲惫,“他醒了吗?” 这个“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浮生却很是清楚其代指的是谁。 自三日前元宵节后,那位与自家公子一向交好的楚公子便“一睡不醒”了。 这个“一睡不醒”倒不是个描述,而是真的一睡不醒。 当日侍女于清晨去叫他起床,这人半天没应声,大家还以为他是不胜酒力、没缓过酒劲来。 就自家公子不知对这人的酒量哪来的信心,坚持觉得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推开他的房门便闯了进去。 事实证明,公子是对的。 这人身上无伤,脉象也平稳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这几日公子一直守在这人床边,都整整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现今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自己吵醒了... ... 浮生从元原怀中跳下,变回了少年的模样,单膝跪地道:“公子,您别忧心了,楚公子不会有事的。倒是您... ...您现在的模样,也太过憔悴了。” 元原揉揉额角,心中暗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定是不怎么好,毕竟这体内运转的内力都开始紊乱起来了,这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他实在无法将楚留香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去安睡。 “不必担心我,我再守一会就去睡了。” 浮生跪着不肯起,撇着嘴嘟囔道:“你这话都说了好多遍了。”一点诚意也没有... ... 元原又累又困,听见浮生的抱怨实在好气又好笑。 好在有人替他解了烦扰。 “公子?” 门外忽有叩门声,来人声音冷淡听不出丝毫起伏。 “七悠?何事?” “粥好了。”白七悠答得干脆,得了允诺便推门进了屋,将一碗熬得软糯的银耳粥放到了元原面前。 自以为找到了盟友的浮生连忙道:“白七悠,你快劝劝公子!公子都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 “恩。”白七悠轻睨他一眼,“知道了。” 浮生:“... ...” 知道了。 这就完了? “喂!白七悠!” 浮生还欲再说,白七悠却又是轻飘飘打量了他一眼。这写满了不耐烦的一眼让浮生胸口一滞,忍无可忍也得忍地咽下了自己的牢骚。 白七悠摆好碗匙:“行了,你退下吧。” 浮生:“... ...” 这货!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吗?啊?!!! 浮生心里怒火灼灼,突然间,倒难得地灵光一现。 貌似有个人似乎、大概、也许能治得了这货诶! 浮生有了主意便笑眯眯地俯身行了一礼退下了,见他退得如此干脆,元原倒还有点不适应:“他这次怎么这么听话。” 白七悠不为所动:“不必管他,公子你喝粥。” 眼见着元原将一碗粥都咽到了肚子里,白七悠才松了口气。 比起浮生,他对元原的担忧自然只多不少。 只不过他对自家的公子了解得很,若楚公子不醒过来,自家公子是绝不可能真正放松下来的。 所以,他也不做无畏之争,干脆不劝。 白七悠将粥碗放回托盘之上,这才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来。 “这是丁枫让我交给您的。” 元原还未接过书便已知道了书的内容,接过来一“看”,果然,正是此前那本神秘秘籍的第二册。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的秘籍内容十分简洁干练,共三页。 第一页上只有一段话,大概意思是:“既然你已经练过第一册,那就应该知道这套秘籍有多厉害了,我就不再赘言,你只在心中默默崇拜就好了。” 元原:“... ...” 这脸,恐怕要跟苍山洱海的跑马场一样大了。 第二页上更简洁,只有一句话:“施展此剑招时,请让你的亲朋好友离你至少七尺远,请让你的敌人离你越近越好。” 元原:“... ...”咦,这是为何? 最后一页,终于到了正文,跟第一本书一样的不靠谱,内容也只是稍有变动。 只是这次,元原却不敢再小瞧这本书了。 他再仔细地将这三页纸“看”了一遍,这才发现第一页还有行小字:“本书与第一册相同,特点为声势浩大。” 同样的特点?难道,使起来是一样的? 元原心中虽早因楚留香的迟迟不醒而心急如焚,可他也清楚,这样焦急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他不是一个会被感情左右理智的人,为了守人而三日不好好休息已让他身边人很是担忧了,他不能再这样颓唐下去。 将秘籍往桌上轻轻一扣,元原轻啜了口茶:“丁枫辛苦了,后面几本,也让他一并找齐吧。” “恩。” 白七悠心道,就算你不说,丁枫也不会放弃找的。 自从听说那第一本在公子与他人的比试中起了作用,丁枫找秘籍找的就更卖力了,天天去那山崖下面翻啊翻,地皮都快被他翻松了,其状态堪比走火入魔。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能帮上公子,他们的付出就是值得的。 *** 外界发生的一切,楚留香自然不知道。 他现在还正在自己的“梦境”中,与身侧的元原笑谈。 他们这两日一直住在老翁家里,日子过得安静平和,倒真有点出尘的轻松味道。 何况自从那日在饭桌上,安宁对元原认了怂,这几日的生活便好过了许多。 小丫头不仅不再针对他们了,还经常会凑上前、若隐若无地黏着元原。 对安宁这前后截然相反的举动,楚留香半是欣慰、半是疑惑。 若说这丫头真如同龄的小孩子那样澄澈无邪,那她那日是断然说不出那样阴森可怖的话来的。 可若她真的已将他与云儿恨之入骨,怎么又会这么轻易地放下自己心中的仇恨,与他们握手言和呢? 难道小孩子真的是种爱恨皆来去如烟的生物? 香帅自然知道小丫头这令人生疑的举动也令云儿生了疑惑,但他却没有问云儿。 这样惬意的生活实在来得不易,他难得看到云儿这样温和没有烦恼的眉目,实在不想再将云儿拖回到令人心烦的诡谲之中。 这些事情由他处理就好了,不需要云儿插手。 “云哥哥,你折的这是什么啊?” 安宁凑上前,眼睛瞪得大大的,兴奋地盯住了元原手中的小玩意。 “你就拿几根草,就,就弄出了这个?!” “恩。”元原将手中的蚂蚱递到了安宁手中,温和道,“这折法是我的挚友教给我的,你若感兴趣,我也可教给你。” “可以吗?”安宁先是喜悦,随即笑容一顿,“可你不是... ...看不见吗?让你教我,会不会太为难你了?” “不会。”元原将草递到安宁手中,温柔道,“我来教你。” 他这模样清润柔和,半死也看不出当日威胁安宁时的冰冷凶煞来,判若两人。 可就是这样截然相反的画风,反而让安宁从心底生出一种依赖感来。 这个人,和娘亲... ...有些像呢。 元原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意中当了人家的“妈”,还在卖力地编着手中的草。 这也就是在陆北,即便已至深冬,草木依然茂盛如春。 要是在陆南,早就都枯萎得神仙都救不活了,他拿什么来哄孩子。 编着编着,安宁又开始胡思乱想:“云哥哥,你的手真好看。” 元原笑道:“这话你可不能随便乱说,怎能随便夸别的男孩子手好看。” “这有什么!”安宁鼓鼓嘴,“我娘也常夸我爹的手好看啊。” 元原嘴唇一颤,原本的笑意瞬间被隐没在了唇畔。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楚留香耳朵一竖,连忙走过来打圆场:“这是在编什么啊?蚂蚱?” “恩!我在跟云哥哥学!”安宁高兴地将手中编的不伦不类的“蚂蚱”高高举起给楚留香看,“看安宁编的好不好?” “不错。”香帅马上鼓励之。 不料,安宁却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谎!这么难看,你居然还说不错!虚伪!” 楚留香:“... ...”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 75.第七十五章 莫名其妙被冠上了“虚伪”一词的楚留香表示 这个锅,我不想背,真的不想背。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想要反驳,却最终隐于了一抹笑意之中。 不料,小姑娘一见他这欲言又止地模样,立刻补刀道:“你怎么沉默得这么熟练啊!” 楚留香:“ ”恩? 安宁道:“你看,你又不反驳,又不慌乱,显然是以前经常面对这种情况啦。也就是说 以前说你虚伪的人,不少呢!” 楚留香被她这毫无逻辑、蛮不讲理却义正且十分辞严的论述震惊了,一时间目瞪口呆竟没反驳得了。 安宁又道:“现在像我这么正直且勇敢的小孩子已经不多了!所以说,以前这么说你的肯定不是小孩子 是,小姐姐吧?” 楚留香:“ ” 这什么孩子啊这是?谁教出来的啊?! 哦,对了,他爹娘貌似确实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安宁见这个天天跟她抢云哥哥注意力的人终于被自己噎得没话说了,她才满意地看向了元原,眉目瞬间回到了天真无邪状、可爱道:“哥哥,你开始教我编这个吧!” 向来在雌性生物面前所向披靡的楚留香彻底沉默了。 这孩子一定和他八字不合,真的。 元原勉强将唇边笑意掩下,作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来,侧头对安宁道:“好。” 他耐心地将编织步骤一点点地讲给她听:“这里要这样过去 ” 安宁学得认真极了,脸上表情严肃得很。 这丫头聪慧非常,不过跟着元原编了一遍便已学会了。她拿起了几缕新的翠草,自己编出了一个蚂蚱递给元原道:“谢谢师父!” 元原接过蚂蚱便是一怔,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能叫我师父的。” “为何不能?”安宁鼓了鼓嘴,“你既然教我编了蚂蚱,就是与我有授业之恩,为何不算师父了?” 元原:“ ”这孩子真有诡辩的天赋啊 刚刚才战败退场的楚留香马上满血复活,替元原解释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这两个字的意义可是很重的。” “我知道。”安宁竟十分认真地看向了香帅,“正是因为知道“师父”这两个字很重要,所以才想要把这两个字给云哥哥。” 这次倒是元原不解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一开始是啊。”安宁道,“但后来就不一样了。”她顿了顿,“我爹娘 从没这样陪过我,教我编蚂蚱什么的。” 元原摸了摸安宁的头:“你这么好的孩子,以后会有很多人对你好的,我不过是个开始。” 安宁道:“开始很重要!而且 而且我爹以前说过的,如果以后有人对我这么好,我一定得抱住他不让他走。所以,我现在也要抱住你不让你走!” 楚留香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 这丫头可以啊!小小年纪,情话技能点倒是不低。 只不过,这话对别人说倒是足以令其动容,可对于云儿来说 他家云儿可不是个能轻易被感情影响理智的人。 果然,元原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不行。” 安宁急了:“云哥哥!我 ” 元原不接受反驳地再次摇头:“安宁莫要胡闹。” 小丫头当然没这么容易就认输,不依不饶道:“云哥哥,我可听话了,要是我当了你的徒弟,我一定名扬天下、给你争光!” 元原:“ ” 安宁这话实在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年初见梁则之时,他诚恳地觉得,这孩子更适合去当梁则的徒弟一些 “行了安宁,莫要再烦扰两位哥哥了。” 正在安宁使劲浑身解数卖萌的时候,老翁却突然走了过来。他一把拽住了小丫头的手臂,将她拎到了自己身侧。 安宁撅着小嘴道:“爷爷,我没在烦扰他们,我是在说正事,我 ” “好啦!”老翁打断安宁,朝元原两人歉意笑道,“安宁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楚留香忙回礼道:“怎么会,我两人借宿您处,是我们叨扰了才对。” “呵呵,你们不觉得安宁烦就好。”老翁笑着捻了捻胡子,“不过老朽还有件事情,想拜托二位。” “前辈请讲。” 老翁道:“是这样,家里的米不足了。本应拜托东街米铺送过来的,但这几日米铺伙计家中有事,是以米铺没多余的人手给我们送米。”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安宁,“我们一家老的老、幼的幼,这实在是 ” 元原应道:“前辈放心,交给我们便好。” 老翁咧嘴一笑:“那就多谢二位公子了。” *** 按理来说,帮老人运米这种事情,就算元原不应,楚留香也会毫不犹豫应下的,然而他今日倒有些反常地一直沉默起来,两人都行出两条街了,他也没说几句话。 元原担忧道:“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楚留香摇了摇头,强颜欢笑:“没事。” 他当然没办法跟云儿说,在上一个梦境之中,灾难正是在他们买米归来之时降临的。 大敌当前、前途未卜,他实在没什么心情说笑。 只不过,元原虽眼盲,心倒是灵通得很,自然不会被他这一句“没事”给糊弄过去。 “你似乎在担心什么,为何不告诉我?可是与我有关?” 楚留香抿了抿唇,道了句:“然。” “那直说便可,可是有什么难以启齿之处?” 倒不是难以启齿,只是这梦境一说太过离奇,他要如何跟云儿解释呢? 在脑海中斟酌了许久,楚留香才终于决定将一切告知与元原。 然而。 他却没能说出来。 在他刚要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便是没来由得一阵心悸,逼得他硬生生将即将脱口的话语咽了回去。 元原立时便察觉到了楚留香的不对劲,忙道:“你怎么了?” 楚留香苦笑道:“云儿,恐怕 我不能说。” “不能说?”元原先是一怔,随即却迅速领悟道,“可是一想开口就会觉得不适?” 虽然不知云儿为何如此清楚这种情况,但是他描述得确实准确:“正是如此。” 香帅当然不知道,他面前这个对于此等灵异古怪之事,要远比他更熟门熟路。 毕竟他这个人能存在于这个世界,本就是件灵异古怪的事情。 元原知道楚留香这种情况,约莫就是前世所听说过的所谓“世界法则”了。看来香帅是知道了些什么,而且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那这样,虽然你不能告知与我,却或可寻求我的帮助。若你有什么安排,我听从便是。” 楚留香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各怀心思,又过了一条街巷,便来到了城中最热闹的街巷。 此处与齐英夫妇所在的城镇相同,热闹的街巷处亦种了两排茂盛的引归花。 闻到此花的香气,元原便停下了脚步:“你可曾听说过此花?” “当然听说过。”楚留香亦望向丛丛花影,“据说,得见此花变色者,必死无疑。” 元原点了点头:“这个传闻,在陆北很是有名。” 楚留香道:“正是因为有名,所以我们还是快走吧,马上便是午时了,要是真的赶上它变色可就不好了。” 元原无奈道:“你没发觉这街上人走的已经差不多了吗?” 香帅自然发觉了,只不过引归花凶名在外,往往午时前后附近的人便已走的差不多了,是以他也未曾觉得奇怪。 “难道说,已经快到午时了?” 元原道:“自然了。我看不见,所以不怕这个,倒是你,莫要再回头了。” “好。”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那我们便一路向米铺行去,不回头了。” 元原被楚留香这笑闹得语气逗得微一莞尔,眼神亦飘向了游戏界面的时间—— 已是午时了。 他们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 可他刚这样想着,眼前的游戏界面却就像是中了病毒一样突然闪烁了一瞬。 然后便是如同年幼时曾见过的电视机那般,布了满屏的雪花。 楚留香就在自己的右前方,若他察觉了自己有什么不对,必然会回过头来,那便必然会看到正在变色的引归花了。 虽然这传言太过封建迷信,可是,他实在不愿用这人来赌。 所以他只好忍着了。 这不过这雪花闪烁不停,直让他心烦意乱,偏偏他还要故作镇定,实在是煎熬至极。 然而就在他内心懊恼之时,那雪花闪烁却忽得一听。 元原一愣,还以为这破系统终于改邪归正了。 却见得,面前雪花层层褪去,只是这雪花下掩着的却不是他熟悉的游戏面板。 而是—— 引归花。 层层引归,血色渐染。 直在他眼前,铺展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血红。 76.第七十六章 虽然系统突如其来的bug让元原蒙圈了片刻,但好在他反应十分迅速,并没让楚留香感到任何不妥。 他努力而坚强地屏蔽了眼前簇簇艳如滴血的引归花,几乎快要达到心外无物的境界了。 直到终于走过了这条街,元原才稍稍舒了口气,问道:“我们快到了吧?” “恩。”楚留香点头道,“再行过一条街就是了。怎么,累了吗?” “怎么可能。”他好歹是个习武之人。 只不过刚刚系统的神来之笔实在让他心神不宁。 这传言本就神乎其神,何况刚刚那一幕更是诡异,实在让他不由不多想。 不过,他的秘密更没办法说给楚留香听。这倒不是他不信任香帅,只是 只是有些秘密,只能烂在自己心中。 他谁也不会告诉。 这家米铺是整条街上唯一一个米铺,是以生意一直兴隆得很,店内伙计并老板皆忙得不可开交。 但即便如此,见有客来,伙计仍未怠慢,连忙抽身迎上前来和煦道:“两位可是要买米?” 楚留香笑着还礼,将老翁交给他的纸条递了过去:“我们先前在这里订了米,是来取的。” 伙计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恍悟道:“哦,城西齐家。”他语气稍一迟疑,“只是 从未见过二位 ” 楚留香道:“我们是过路之人,借宿于齐前辈家。”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看二位面生。”说着,伙计便转身朝屋内招呼了一声,“把城西齐家的米抬过来。” 言罢,他又回头问询道:“两位可能拿得?需要帮忙否?” “不必。” 虽然见楚留香回绝得干脆,但伙计心中多少还是有点犹豫。 这两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尤其是那个穿白衣服的,看着细皮嫩肉的,能抬得动米? 毕竟齐家的米都是一次性买个个把月不愁缺米的量的,就算是他们米铺专门送米的人也得赶着车去才行,这两个人连个车不带、是准备直接扛回去?做梦呢吧?! 伙计秉持着忧国忧民的态度为人民考虑,但当事二人却毫无察觉。 待到里屋走出的两个伙计将米袋抬到了他们面前,这两人才稍微有了点动作。 伙计看不下去,好心提醒道:“这米可能有点重,你们两位 不如我将车借给你们吧?” 楚留香心中暗道,虽然他们两个并不需要帮忙,不过这个伙计倒是好心肠。 他朝伙计拱了拱手:“不必了,多谢美意。” 说着,便一手一袋米,轻轻松松地往上一提,虽然回眸朝元原柔和道:“走吧?” 伙计:“ ” 呆愣了半天才接受了事实的伙计试探着道:“您是 习武之人?” 香帅点头道:“然。” “怪不得。”伙计咧嘴一笑,“我们这小镇啊,可很久没来过习武之人了,武功最高的也就属镇东那个打猎的李二了。不过说来也巧,在你们俩来之前,也有个气度不凡的公子来过此处呢!” 伙计这话,楚留香在上一个梦境中自然也是听过的,只是他当时并未以为意,只以为是凑巧。 现在重听一次,再加上之前梦境的结局,他心中才隐隐生了丝不安感,忙问道:“请问那位公子 ” 楚留香话未说完,里屋的老板却朝伙计喝了一声:“小孟,来帮忙!” “诶!”伙计回身应了一句,朝楚留香歉意道,“公子对不住了,我得去忙了,改日再叙。” 伙计说完这话便匆匆转了身,直将楚留香未说完的半句问询扔在了风里。 “你可是对他适才所言有什么疑问?”元原道。 楚留香凝眸思索:“只是觉得 这个突然出现的‘习武之人’,似乎也不是个普通的角色呢。” “自然不是。”元原道,“能进入这个小镇的人,都不简单。” 这段话倒是上个梦境中不曾有的了,毕竟彼时香帅并未问过伙计,也没跟元原讨论过这个突然出现之人。 “此为何意?” 元原道:“你可知此镇为何少有习武之人出现?” “不知。” “此镇名唤‘客来’,但虽镇名如此,却是个不欢迎习武之人的城镇。”元原将脑中资料细细整理着,“能进入此镇的,必须要有名门世家的引荐,寻常人是进不来的。” 楚留香吃惊道:“还有这等说法!只不过,既然镇上都不是习武之人,为何 ” 元原笑了:“这镇上确实有人不曾习过武,但是 却不都是。” 楚留香眸光一动,便已明白了元原的话中深意,只更为惊讶道:“难道这镇中竟有人的武学造诣已达到能掩饰自己内力的程度了?” 元原点头肯定道:“而且不止一人,确切的说,是大部分人。” 楚留香很想问句,这些事情你是如何得知,可转念一想,他面前站着的这位可不只是秋宁剑谷的人,也是无争山庄的小主人。 无争山庄与这客来镇同在陆北,原老庄主会将此镇内情告知与他也不稀奇。 只不过,楚留香不知,这事情却并不是原老庄主告诉元原的。 而是系统。 默默地看了眼眼前尽职尽责、就是偶尔抽风的系统界面,元原幽幽地叹了口气。 系统在手,天下我有啊。 虽然这两袋米在寻常人眼中看来或许重得很,但对于香帅来说确实不是问题。 可他步伐依然走得极慢。 慢到连元原都发觉了不对。 元原问道:“可是跟你之前欲诉之事有关?” 楚留香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适才又试了一下,那些重要的话还是没办法跟云儿说。 这中冥冥之中的力量一时竟让他有些困惑。 难道这世间 还真的有鬼神不成? 眼见着离齐家院落越来越近,楚留香心中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他正硬撑着,不妨,元原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元原回头,莞尔一笑,“只是觉得,能让你如此忧心之事,恐怕与生死有关吧。而且,多半是与我的生死有关。” 楚留香心中一涩,低低“恩”了一声。 元原又道:“那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他笑意柔和,言语却斩钉截铁,“因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一定会活着再回到你身边的。相信我。” 这句承诺几乎算是莫名其妙,若是旁人听了,必要觉得这人是在胡说八道了。 可是香帅却亦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信任感。 也许,这个人,真的是有办法的。 真的是能,活着回到他身边的。 他心中既稳,便加快脚步行到了院落之前,手上一用力便推开了院落的大门。 一如记忆中那般。 院落中安静得诡异。 似乎过了许久,那老翁才慢悠悠地从里屋走了出来,朝他们道:“回来啦?” 楚留香点了点头,却没应声。 老翁也不以为意,将手中的托盘往桌子上一放:“安宁这丫头玩累了,去睡觉了。辛苦你们两个啦,快来喝杯茶吧。” 楚留香嘴角一挑,身形却没动。 那老翁见他如此,竟似乎也不惊讶,笑眯眯地捻了捻胡子道:“怎么,怕我在茶里下毒?” 楚留香心中暗道,不是怕,而是你就是会下毒。 上一次,若不是喝了你的茶,我何至于 他身子忽然顿了顿,一种细密的痛感骤然从他心脏处蔓延向四肢。 这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楚留香震惊地抬头看向老翁。 不可能!这一次他并没有喝茶,怎么会! 他面前的老翁仍然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只是其眉宇之间,竟有丝莫名的叹惋:“可惜,可惜。哎,天意啊!” 难道说 毒不在茶里? 可是,若毒不在茶中,那他们是如何中毒的呢? 而且,如果这次自己又中毒了话,岂不是说 楚留香衣袂凌厉一挥,拼劲全力转身看向元原。 平日里总是风姿卓然,傲气如松柏的少年,此时已力不从心地跪倒在了地上。 “云儿 ”楚留香低唤一声,膝盖一软,亦然跪了下去。 “没事。”元原中的毒显然要比楚留香更重,他嘴唇都已开始泛紫,吐字也艰难得很,可他还是执着而缓慢地,一字一句道,“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嘛,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活着回到你身边的。” 大不了告诉他自己就是唐原! 可他虽然嘴上这样说,脑海间却开始混沌起来。 眼前万物,包括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楚留香的脸也开始模糊起来。 恍惚之间,又是前世,他躲在父亲书房的衣柜里。 父亲一脸慌张地将母亲的遗像塞到了他的手里,一遍又一遍地叮嘱道:“别出来!守好你母亲!” 他很想说,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是一张相片而已了。 可父亲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他从不曾给他机会。 猛烈的锐痛直将整个世界都搅扰成了一片空白。 元原强撑着力气摸索上了自己的胸口。 这个贯穿了自己心脏的东西 是柄剑? 他握住了剑尖,却有人突然从他手中抽回了剑,连带着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最后模糊的意识之中,是一道软软糯糯的女声。 “原公子,得罪了。” 77.第七十七章 被利刃贯穿的寒凉和痛感几乎让元原瞬间便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楚留香看着元原力不从心地倒下去,一双如弯月般明亮皎洁的眼眸中瞬间填满了愕然、无措和隐隐袭来的绝望。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再来一次自己还是没能保护好他,还是让这样的结局发生了?! 楚留香微抬下颌,刻骨的恨意掩埋了平日的潇洒气度。 他红着眼睛,几乎算是恶狠狠地盯住了那个正笑着凝视着剑尖的俏丽女子:“你到底是谁?” 女子收剑回鞘,掩唇妩媚一笑:“这并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呀。”她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反正你就算想找我寻仇,也只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你说对不对?现在的当务之急嘛——” 她语气幽幽一转,目光又落回到了元原身上:“我要先处理掉他。” 楚留香脑中“嗡”地一响,胸腔一阵闷痛之后,便是一股血腥气在他嘴中弥漫开来。 女子故作惊讶道:“公子,你吐血了!” 楚留香单手堪堪撑住地面,拼尽全力朝元原的方向蹭了一段:“你别伤他,别伤他。”他语气中甚至带了些许悲凉和哀求,“我来替他。” 女子“啧啧”道:“当真情真意切,江湖上盛传你与原公子情谊深厚,果然不假。不过,我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她轻轻俯身、手上内力亦开始慢慢运转:“楚公子放心,我家主人说了,他敬佩原公子的为人、并不想现在就取他性命,所以我此次不会杀他,只是... ...废了他的全部武功而已。” 女子话音一落,掌心戾气尽出,呼啸而来的寒意令元原无意识地痛呼了一声。 掌风过后,有一瞬间毫无波澜的平静。 楚留香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元原,那孩子蜷缩着身子痛得直冒冷汗,就像是十年前初见那日般脆弱可怜。 可自己现在,却连抱住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楚留香嘴角一弯,蓦地一个冷笑。 他竟平生第一次,想要杀掉一个人。 可这仅仅是个开始。 疼痛过后,便有丝丝血色从元原白皙的皮肤上渗透出,像是盛放的红色藤蔓般,将他整个身体都缠绕了起来。 女子声音妙曼,温柔道:“楚公子不必担心,这血色很快就会消失于无形,不会一直这般渗人的。不过,虽然主人说了暂时不让他去死,却不是要留他性命的意思。此毒持续一年,一年后原公子才会慢慢感觉肺像是被石头填满了一样,呼吸不上来,如此这般被活活折磨半月有余后,呕血而亡。” 她笑眯眯地道完,又仔细地看了看楚留香的眉目,惊讶道:“公子,你怎么不难过、不吃惊呢?” 吃惊? 楚留香甚至连头都不抬,像是没有听见女子所言一般。 他只安静地看着元原,眼眶竟有些微微发红。 他怎么可能会吃惊呢。 因为—— 他可是亲眼见到过云儿是怎样按照着女子的描述,分毫不差地被折磨致死的啊! 如果他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如果他还是只能像是此前一般眼睁睁看着云儿在他怀里抽搐着死掉。 为什么还要让他重来这一次呢? 为什么还要让他再绝望一次啊? 这样耍一个人很好玩吗?! 楚留香颤抖着身子慢慢伏到地上、闭上了眼睛。 ——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无用! “楚... ...留香。” 突然的呼唤声让楚留香猛地抬起头。 却又在瞬间被更浓烈的绝望瞬间笼罩。 在他面前,院落、女子、老翁已全部消失。 只有一个挂着帷幔的床,和床上已形销骨立到看不出原本风华的少年。 楚留香轻轻动了动,这才发现自己已恢复了力气。 “云儿... ...” 少年侧过脸,朝向了他的方向,勉力露出了一个微笑:“楚留香,你过来看看我吧,我好像... ...快要死了。” 楚留香抖着嘴唇扯出了一个笑容来:“胡说什么。” “真的。”少年无神的眼睛里竟似乎有了点点泪光,“其实... ...死了也好。楚留香,我真的好疼。” 楚留香走到原随云床边,轻轻将他揽到了怀里:“可是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无论如何都会回到我身边的。” 原随云轻轻倚着楚留香,眼帘却已慢慢无力起来:“恩,我会回来的。我答应过你的。” 他慢慢闭上眼睛,发丝亦从他脸侧无力垂下。 最后的最后,他喃喃道:“维时的铃铛阵... ...真好听啊... ...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了... ...” 五脏六腑满是令人模糊五感的痛楚。楚留香努力攥紧了自己心脏处的衣襟,却没办法将这苦痛缓解分毫。 耳边似乎有很多人的哭声幽幽传来,可却都已模糊不清。 这世间的所有一切似乎都已看不明晰,一时间,他竟已分不清自己是踏入了旋涡之中,还是在这世间布下了一个旋涡。 *** “楚哥哥,楚哥哥?” 蓦然出现的熟悉声音让楚留香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只是随之蜂拥而来的阳光却又让他重新将眼睛合了回去。随后,他便听到了一个少女迷茫的声音—— “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啊?” 紧接着,又是一道冷冷的男音:“他醒了,只不过觉得光线刺眼而已。” 宋甜儿,白七悠? 那么,最初的那道声音,就是—— 他缓缓睁开眼睛,终于适应了光线的眼瞳将一张莹润如初的脸庞安静倒影。 屋内有片刻即静,旋即便是宋甜儿的惊呼:“楚公子,你怎么哭啦?” 元原自然也知道这个人哭了,因为一滴滚烫的泪水正落在他的手背上。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元原竟觉得心脏一时间有些痛,而且... ...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要对这个人说,而且似乎是——对不起? 可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也不是他把这人弄昏迷的啊! “楚哥哥,你还好吗?” “没事。”楚留香轻轻摇头,“我是怎么了?” 白七悠言简意赅:“喝多了,昏迷。” 元原:“... ...”怎么听着好像酒精中毒一样! 楚留香敛眸疑惑道:“怎么会,我虽算不上千杯不倒,但也不会如此轻易就醉倒才对。” 这事情当然很奇怪。 且不论这就会不会令楚留香醉倒的问题,就算是醉倒了,也绝不至于昏迷三天才对。 可这期间他们也请了很多医师来看,竟无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宋甜儿直言不讳:“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医师检查不出的那种。” 元原道:“似乎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可是什么毒会这般厉害?我倒是还从未听说过。” 而且,若楚留香真的中毒了,系统应该会提示才对啊。 自醒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楚留香终于幽幽开了口:“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对了。”元原道,“你可是在昏迷时梦到了什么?怎么会... ...”怎么会突然哭了? “我... ...”楚留香尝试了一下,果然与梦中一样,他根本无法说出真相,只得道,“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噩梦... ...”元原沉吟了片刻,笑道,“没关系,只是个梦境而已,都过去了。” 楚留香眸光沉沉:“都过去了... ...”么。 楚留香昏睡的时候虽然也一直有人给他喂药喂粥,但到底是昏睡状态,整个人都已消瘦了些。 “不过医师说了,你现在也不能吃太过油腻的东西,我便让甜儿给你做了清粥小菜。虽然菜式素淡、但以甜儿的手艺来说,味道肯定不错。” 楚留香拿起勺子品了一口,赞道:“确实不错。” 元原坐在一旁,确认楚留香将所有东西都吃了下去后才松了口气:“你这几日可把我们吓坏了。” 楚留香面色一滞,默默地将勺子放到了碗里,强笑道:“我吃好了。” “恩。”元原不疑有他,“说来,在你昏迷的时候,谷内派出去的人已查到了齐英女儿现在的藏身之处... ...我想去看看。” 楚留香手上一抖,险些将瓷碗碰到地上。 元原忙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楚留香稳住心神,“我跟你一起去。” “可是你刚刚才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 ...” “我跟你一起去。”楚留香不容置喙地重复了一遍,“... ...别丢下我。” 虽然觉得楚留香似乎哪里不对,可元原毕竟不是这人肚子里的蛔虫,实在无半点头绪,只能将问题都归于那个令香帅心神不宁的梦境上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梦到了什么,竟吓成了这个样子。 “那我们便在三日后启程吧。”元原将碗筷收整好,旋即起身,“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 “好。” 香帅心道,这一次至少给了自己三天的准备时间,或许,还有回转的机会。 不过,他也很清楚。 这一次,不再是梦境,也不再有侥幸。 如果云儿再次死掉的话... ... 78.第七十八章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楚留香本以为三天的准备时间对自己而言绰绰有余,可事实上他这三天并没能成功地做什么准备。 也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恰好如此,每当他要做做调查或是准备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有旁的事情前来搅扰。 不是秋宁剑谷出了什么问题,就是云儿出了什么问题。 就连白七悠所住院落的篱笆墙都倒过一次了。 他虽忧心于元原,却又因这些烦心之事干涉而寸步难行。 最重要的是,事实上,他也没什么头绪。 当日伤害云儿的女子连名字都不曾告知与他,更别说女子身后之人了。 而且那不过是一个梦境而已,他如何根据一个梦境来寻人呢? “楚哥哥,你准备好了吗?”元原持剑扣门,“马车已备好了。” 楚留香将包裹提好,起身推门而出:“久等。” 这一遭仍与梦里一样,与他们同行的是白七悠和宋甜儿。 这两人皆是风姿绰绰,打马于前、恣意得很。 宋甜儿道:“公子,那边的客栈已经备好了。” 元原于马车中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楚留香清楚得很,云儿自然是对客栈什么的并不在意的,毕竟,他们根本不会住在客栈里。 这一路安安稳稳,四人颇为宁和地赶了几日路。 楚留香则一直在这平和之下静静观望。 在两次梦境之中,他都没有梦见过这一段路,是以对于梦境何时会出现、甚至是还会不会再出现都迷茫不已。 直到重重山路之后,微微一声猫叫声,才让原本小憩的楚留香突然惊醒。 果然,拦住他们的,正是梦里那只小猫。 这小猫的爪子受了伤,整只猫都蔫蔫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宋甜儿见到这猫,却不知为何嫌弃地“啧”了一声,提起小猫拎到了元原面前道:“公子,吃猫肉吗?” 小猫张牙舞爪地怒“嗷”了一声,但收效甚微。 元原无奈道:“甜儿,放下他。” 宋甜儿撇了撇嘴,嘟囔了句:“惯会使这些伎俩。”随即手上一松、直接将这猫扔到了地上。 不料小猫虽受了伤,动作却还灵活,刚落到地上便一蹬腿,直接扑到了元原的怀里。 楚留香见此笑道:“它还挺喜欢你。” 而且真是挺有缘的,没想到,居然见了三次。 “恩。”元原点点头,神色莫名,“是挺有缘的。” 此后诸事一如梦境。 楚留香与元原因要照顾这只受伤的小猫而在山洞中留了一夜,白七悠两人则提前去了镇中、确认客栈的事情了。 一夜无梦,直到第二日日光初生,楚留香才慢慢睁开了双眼。 山洞幽暗、水声沉沉。 正是梦境伊始之景。 果然,又是一道轮回了。 楚留香安静地感受着从肩膀处传来的温度,这个正依靠着自己的人,很少睡得如此沉。 看来昨天赶了一天的路,让他累坏了。 片刻后,元原才慢慢醒过来。 楚留香睫毛微动,正要等他说出那句熟悉的“天亮了”,却不料少年言语一顿,竟有茫然地道了句:“楚哥哥,我好像 做了一个梦。” 楚留香眸光一凛,略有些吃惊地侧过了头。 ——云儿竟没有像梦中那般,说出那句“天亮了,浮生的伤好了吗?” 这是为何? 难道,现实毕竟与梦境不同 还是,有什么地方出现了偏差? 然而香帅很快发现,这只是一个开始。 原本在梦境中应该与他们分开的猫竟不知为何黏着元原不肯走,赖在他怀里不肯起来了。 元原也有些疑惑,哭笑不得道:“浮生,你怎么不听话?” 明明昨晚还乖顺得很的小猫像是突然换了个灵魂般,一声不吭地窝在元原怀里一动不动,死活不肯离开。 不知为何,楚留香心中竟有丝莫名的狂喜。 毕竟那梦境是那么 是以所有的改变,都是值得开心的,不是么? 至少说明,他或许不是无能为力的,或许结局,并未注定。 实在难以将这只狗皮膏呀一样的小猫蛮横地丢在这里不管,因而两个人只好无奈地带上了它。 本是两人一马,现在却又多了个生灵。 虽然这组合看上去有点滑稽,却又有些温馨。 纵马于风声之中,楚留香也觉得心情轻松了些。 元原亦是如此,他沉默了一会,忽然道:“我总觉得 有些熟悉 ” 楚留香心中一动,反问道:“什么熟悉?” “就是现在这个场景 总感觉你以前也这样骑马带过我一般。” 可在他的记忆中明明不曾有过。 至少在他进入秋宁剑谷后定然不曾有过。 可为何,会这么熟悉呢?就好像是 刚刚发生过的一样。 楚留香微垂眼帘,温和道:“也许是,在梦境中吧。” “恩,也许。” 过程虽有偏差,但两人到达客栈的时间与梦中仍是大体相似。 客栈门前,白七悠仍在安静等待,见两人走近刚要行礼,却因见到了元原怀中的浮生而微微一顿。 “公子,他这是 ” 元原轻轻摇头:“他不肯走,我便带着他了。” “也好。”白七悠点了点头,“也算是有个照应。” 他说完这话便牵马走开了,话中语意莫名,也不知是怎么个“照应”法,楚留香权当是“聊以解闷”之意。 因早知其后,楚留香也不着急,安安稳稳地等着元原告知自己将来几日的去处。 “我们这几日要到安宁家中去住。”元原说完之后又笑着抬了抬头,“你呼吸怎么如此平稳,竟似乎丝毫不惊讶?” 楚留香道:“自然不惊讶,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一只,这些心思我当然猜得到了!” 这话虽说的俏皮,却仍令元原有些不解,只是他也不多问,只道:“好吧蛔虫哥哥,拿好行李、我们走吧。” 凛冬腊月,寒霜俨然。 元原行在前边,楚留香则安安静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蛔虫哥哥。”元原回头调侃道,“今天怎么这般安静,我都不习惯了。”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怎么,莫不是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话唠模样的人?” 元原抿唇巧笑:“非也。只是,总不该如此 寂寞。” 寂寞? 楚留香道:“我不寂寞。” “那你怎么一直不肯说话?还是说,在想些其他什么事情?” 楚留香沉吟片刻,蓦然道:“你说,这世上能否真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出乎楚留香的预料,元原回答得毫不犹豫:“能。” “为何?” “为何我可说不上,只不过若是我的话,便是再艰难的绝境,也总有办法的。”少年向来自信灼然,却很少像这样将肯定的话明确道出。 楚留香笑道:“既然云儿都这样说了 ”那无论如何,我也得再闯一次。 与记忆中无丝毫偏差的院落前,站着的仍是记忆中的两道身影。 楚留香一看到仍是眉目似乎和善的老翁,便觉得胸口不可抑制地一阵顿痛。 云儿死时模样历历在目,实在让他无法不对这嫌疑重大之人心生愤懑。 可这事情却又无法光明磊落地说个明白—— 其一,一切尚未发生。 其二,他们之间,还确实是有仇恨存在的,而且,现在是自己这方欠人家的。 楚留香敛眸凝神,双手一合,躬身一礼。 从外表上看,仍是往日那个温和秀雅的公子,半毫怨怼也看不出。 “老人家,叨扰了。” 老翁笑眯眯道:“无妨。”说着便侧身将两人让进了院落。 然而就当两人即将与安宁和老翁擦肩而过之时,异变陡生。 原本一直沉默立于一侧的安宁竟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不过几息,她原本莹润的小脸便已被汗水完全打湿,看上去可怜得很。 便是对这家人全然不再信任的楚留香也心中一紧,询问道:“小姑娘怎么了?” 梦境中,并不曾有这一幕啊! 安宁痛得厉害,捂着脑袋直接蹲到了地上,泪水亦跟着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头疼,头好疼啊!” 老翁吓了一大跳,连忙蹲到安宁身旁不住道:“怎么突然头疼了?走,爷爷带你去看郎中!” 安宁疼得几近昏厥,可见到老翁着急得模样却仍勉力打起了精神:“爷爷别怕,安宁没事。” 她虽这样说着,可脸色都已开始惨白起来,怎么能说是没事! 彼端混乱,可元原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他来这里是来寻真相的,不是来拜访孤寡老人送温暖的,这些突发状况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 虽然他在一旁站着、似乎存在感极低,可麻烦却仍然避无可避。 原本疼得连动都动不得了的安宁,竟突然使出了全身力气朝元原这边靠了靠。 元原:“ ”你干嘛?碰瓷啊? 安宁似乎连意识都已开始模糊,可靠近元原的意识却似乎越来越强烈。 小小的一个孩子,使劲擦干了脸上的汗水,朝元原这边又靠了靠,竟喃喃着道—— “抱抱我好不好?” 元原:“ ?” 还未等他将疑惑道出,安宁带着哭腔又道了句:“你答应过我,会抱抱我的。” 79.第七十九章 苏临淮是全队最后一个成员,而且他的归队不仅意味着第一次全员集合,也意味着第一首单曲的确定。为了庆祝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公司决定带几人出去happy一下。 庆祝的场合是一家酒吧,虽然没有包场,但是这酒吧其实并不是普通的对外营业的酒吧,来往的都是娱乐圈里的人,所以不用担心会被狗仔拍到。 同去的除了林己正、丁含烟以及其他几位助理外,同公司的前辈也都赶了过来给这个新出道的组合捧场。只不过虽然大家打着庆祝的旗号来了,却没有几个人真的敢凑上前跟这几个人套近乎。虽然整个组合还没有建立起来,但是在消息灵通的娱乐圈,这种事情一打听就能了解个大概。 这八个人本身来头都不小,起点就跟那些在娱乐圈里纯凭着自身努力打拼的人不同,更何况还是公司捧在手心上的重点培育对象,哪是什么二三流的小明星就能凑上来表示亲近的。 于是乎,虽然公司来的人不少,但真坐到了温辞他们几个身边的,却只有林己正几个人。要是换成其他刚进娱乐圈的小生,见到同公司的人都对自己这么避而远之,肯定早就不安起来了。然而这八只却完全没有丝毫表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状况的样子,一句询问都没有,自顾自地在那面说话玩游戏,自娱自乐,开心的不得了。 见着这几人淡定的样子,林己正和丁含烟苦笑着对视了一眼。虽然说聪明人好办事,但是这几个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总感觉很难管理的样子啊!说好的智商高的人情商都不高呢?!这明明就是八只人精啊! 只不过,虽然小明星不敢上前,但不代表整个公司敢跟这几只平起平坐的人就没有了。 “你们玩的这是什么?”温辞见游晟和陆染两个捧着手机玩的十分投入,忍不住凑上了前,好奇道。 一听有人对自己的心头肉/感兴趣,游晟连忙来了兴致:“这可是最近最火的手游!我跟师父这两天一直在玩这个!” 自从游晟在游戏里认了陆染当师父以后,在现实生活中也一直这么称呼他,温辞见怪不怪,继续好奇:“什么类型的?” “日系卡牌的!”游晟尽职尽责地给温辞讲解了一下游戏的流程,然后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明星的视力是很重要的,他们八个搞研究的都没有近视简直是神奇,所以公司对他们八个的眼睛也格外的关注,自然也不可能同意他们玩什么游戏了。每周三个小时是最多的游戏时间,以后可能还会递减,所以能把盛世的时间抽/出来玩这个游戏,说明这游戏还真是很有魅力的。 “那我也下载一个看看吧。” “看什么?” 脖子处突然一痒,一只毛茸茸的脑袋直接枕在了他的肩膀上。温辞无奈了,梁峥才老实几天啊,就又变回原形了。 “咦,这游戏好玩吗?” “好玩好玩!”游晟激动道,“你也要玩吗?” 梁峥认真道:“好像真的很有意思呢!” “是啊是啊!” “那我还是不玩啦!” “......” 在一边围观的白墨简直对梁峥无语凝噎:“梁小峥,你这个人,早晚是贱死的!” 出乎几人意料,这厮微怔后,居然一脸神往道:“哎,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众人:“......” 几人正在这面打闹,酒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林己正连忙站起身观望了一下,然后回身安抚几人道:“我去看看,你们别担......” 林己正一句话没说完,直接哽在了喉咙口,这八个人居然没有一个抬头做好奇状的,一个个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喧嚣一样,这种渗人的沉默反而显得他的紧张有些浮躁了。 “......你们怎么不好奇发生什么了?” 温辞抬头微笑,代表发言道:“门口喧而不乱,肯定不是吵架,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前辈到了。” 梁峥接着道:“如果是前辈的话,等他们走过来我们再起身就行了。如果是突发什么事情了,咱们慌慌张张的不是更碍事?” 林己正:“......” 拜托,你们八个正值好年华啊!能不能不要活的这么像看透世事的老年人啊喂! 无奈地压下了翻白眼的欲望,林己正叹着气朝门口走去。他虽然资历老,但毕竟只是个经纪人,如果真的是有一线的艺人来了,屋里那八只祖宗可以不去接,他却是必须去一趟的。 见着林己正的身影消失在了忽明忽暗的灯光里,陆染低下头一边继续玩游戏,一边微微翘了嘴角:“ser的前辈们还真是怕寂寞啊,出个场也要弄这么大的阵仗。” “下马威嘛,当然要在下马的时候就开始耍威风喽。”游晟回答的漫不经心,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却与他平时的单纯可爱截然不同。 丁含烟本一心关注着门口的发展,听到了游晟的话,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得这几只还是都没有抬头,正在各忙各的事,似乎刚刚说话的并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酒吧内明明气氛火热,丁含烟却只觉背后汗毛乍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一阵心惊。 *** 林己正挤到门外时,喧嚣也平息了不少,在众人环绕的中心,是四个夺目的少年。见到了林己正,四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带出了一点笑意。似乎是领队的那个人也迎了上来。 “林哥,好久不见。”这个领队不笑的时候还有点威慑力,一笑起来气势全无,还带了点近似腼腆的无措。 林己正打量了四人几眼,松了口气。这四个孩子还和他以前做他们经纪人时一样,没什么变化。这段日子被另八只狐狸折磨的,自己都快要精神衰弱了,此时再次见到这四只熟悉的小白兔,宛如一股清泉划过心田啊! “好久不见。听说新专辑又是第一?恭喜恭喜!” “谢谢林哥!”领队挠了挠头,“我们这次来,是想来看看后辈。” 道出了后辈这两个字,领队宁栩终于拿出了一点气势来。是的,他们这次来就是打着看后辈的名义,树威风来了。毕竟初次见面还是很重要的,如果他们不从一开始就震住那几个新人,说不定以后就要被瞧不起了。 林己正从这四人一入公司,就跟在他们身边,可以说对他们的了解,甚至胜过他们自己。一听到宁栩的这句话,再一看另三人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就知道这几人要做什么了,然后,他就不可避免的—— 膝盖一软,热泪盈眶。 “傻孩子,活着不好吗?” “......啊?” 领着四人走到八只面前,明明是带前辈见后辈,林己正却压抑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紧张吗?当然紧张啊!带着兔子见狐狸,换你你不紧张啊! 温辞几人见ser到了,纷纷起身,一副乖宝宝状。 “那个,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林己正艰难开口,“这是咱们公司的顶梁柱,ser。这个是队长宁栩,他旁边的是夏言心,然后是华高澹(tan),最边上那个是慕轻尘。” “然后这面是咱们公司的新力量,分别是......” 两边都介绍完毕后,场面直接陷入冷场。 温辞那面都笑的一脸和煦,礼仪姿态完全挑不出毛病,就算有好事的狗仔队跟拍,也拍不出什么毛病,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后辈不开口,同队也不说话,宁栩只好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上前道:“咳,这个......欢迎你们......” 夏言心、华高澹、慕轻尘:“......” 说好的找茬呢?说好的下马威呢?所以我们其实真的是来欢迎的是嘛!!!(╯‵□′)╯︵┴─┴ 与娱乐圈一些依靠着背景火起来的小生不同,ser的四个人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早些年怀揣明星梦的时候,也被身边的人嘲笑过不切实际。后来华临出了个新星培训计划,几个人抱着试试的态度报了名,却真的被选进了华临。 事实上,在练习生的时候,ser本来定的是五个成员,内定的队长也不是宁栩,而是一个叫狄宗的人。狄宗和宁栩几人不同,是个富二代,虽然有些傲气,但是为人仗义宽厚。可惜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公司还是决定让宁栩代替狄宗做了ser的队长。狄宗忍不下这口气,付了巨额的赔偿金,解除了和华临的合同后,去了昌元。 因为无所依仗,ser刚出的时候,没少受其他艺人的欺负。但是几个人硬是憋着一口气,在华临当时推出的几个组合里,从默默无闻拼到了今天的地位。 80.第八十章 越想要抓紧的东西就越会挣脱束缚。 越想要掌控的东西却总会脱离掌控。 楚留香疑惑地看向老翁:“您... ...有话与我说?” 可为何梦中却只字未提?难道... ..就因为自己帮他提了东西? 可这样的理由是不是太荒谬了? 老翁将手中东西往地上随意一放,随后提起衣摆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楚公子,老朽多嘴问一句,你二人到底为何而来?”不待楚留香回答,老人又道,“我儿子、儿媳都已身死,就只有个孙女相依为命了。若你们是要取我二人性命,也早该动手了才是,何必拖到现在呢?” 老翁看向楚留香,原本因衰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睛在这刻竟亮的惊人,其中似乎还隐约有模糊的戏谑之意。 楚留香凝神想了片刻,道:“我二人并非想要对您与安宁不利,只是,有些事情... ...” “可是我儿媳云碧的事?” 楚留香惊讶道:“您知她本名?” “呵呵。”老翁笑了笑,“我自然是知道的。” 楚留香唯一拱手:“若您知道您儿媳的身份,便也应知道她曾做过的那些事情。恕在下直言,虽我等妄取人性命确实不妥,可云姑娘所为也实在是... ...” 老翁道:“我儿媳都做什么了?杀人劫财,放火灭门?” 楚留香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把话说得太绝,然而心里却道,你儿媳做的事要比这些还狠辣得多呢。 见香帅沉默,老翁又是一笑,随即轻轻捻了捻胡须:“可你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江湖传闻,你可亲眼见过?” 楚留香顿了顿道:“并不曾,可是... ...” 可是这事情绝非空穴来风,那些惨遭灭门的家族总不会是自相残杀吧?而且当日云儿见到的碎尸虽不是楚裕,却也是一条人命啊! 然他并未将话说完,便已被老翁摇手打断:“生死已断,往事已了。我心中虽悲痛,却可怜一把老骨头了,没什么报仇的志气啦!” 他起身将东西又抗回了肩上,步伐略显蹒跚、一时看着竟有些令人心酸。 “只不过... ...”老翁的声音从前方幽幽传向香帅,“有些事情啊,你还是亲自却看看,去弄懂的比较好,毕竟... ...活着的人还得努力活下去啊!” 楚留香心中一震,连忙道:“还请老人家明示!” 老翁步履不停:“没什么明示暗示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心提醒你一下罢了。毕竟... ...安宁那孩子,跟那位原公子,很是有缘啊。” 有缘? 楚留香微微皱眉。 虽然在之前的梦境中,安宁与云儿的关系确实有所缓和,可毕竟两人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怎能说是“有缘”?何况,说出这话的还是同样和他们仇深似海的老翁。 香帅的惊讶全然在老翁的预料之中,可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只道:“我们快些回去吧,安宁吵着要吃糖人,一会要化掉了。” 楚留香闻言连忙跟上了老翁的脚步,心中却开始盘算了起来。 这老者话中有话,而且无不在暗示——似乎那些江湖传闻未必属实?难道,不是云碧做的,她也是被冤枉了? 可这话却也不能完全信得。 毕竟梦境里,他和云儿会中毒很有可能与这老者有关,他实在没办法完全信任这人。 只不过,他本以为只是因云儿杀掉了老翁家人而引起的复仇,现在看来却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楚留香看着老翁的背影,心中暗道,这人... ...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呢? 院落之内,与梦境中气氛一致,迎上前来的安宁听话了许多,甚至还冲香帅露出了一个堪称和煦的微笑。 “你们回来啦!”小丫头接过糖人,眼神微有些闪烁。 元原则含笑立于一旁,一副“我最纯洁无辜”,“这一切绝对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的模样。 楚留香走上前理了理元原的衣襟,无奈道:“风这么急,怎么不多穿点?” 元原对答如流:“我又不是纸糊的!” 楚留香:“... ...” 是了,这位好歹是在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的名门公子呢! 制服了最是麻烦的安宁,楚留香的日子又好过了起来。 只不过,距离那个噩梦般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手指无意识地在院内石板上轻轻敲击,香帅头痛得很,这种种事情似乎都有蛛丝马迹可寻,可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你在这里做什么?” 稚嫩软糯的声音打断了香帅的沉思,他睁开眼,安宁正不解地看着他:“你不冷吗?” “不冷。”楚留香摇摇头,“你来这里做什么?都戌时了,你该去睡觉了。” 安宁上前几步,手一用力,蹭地坐到了楚留香身旁的石凳上:“我马上就去睡觉了,不用你管!”她嘟了嘟嘴,“我只是想问问你,我之前给你的糖,你和云哥哥吃了吗?” 糖? 楚留香被问得一愣。 这才想起,三个梦境中,他都有收到这丫头给得糖,只不过他搞不清楚这爷孙二人到底是敌是友,所以一直没有吃掉这糖,自然也没有给云儿吃。 他本想应付着说句“吃了”,可月光下这孩子的眼睛明亮而干净,话在香帅嘴边踌躇了许久,无奈变为了诚实的“还没”。 安宁一瞬间瞪圆了眼睛,神情间不知怎的竟有些急切:“怎么还没吃?” 见她着急,香帅心中疑惑更甚,试探道:“不过是两块糖而已,吃又如何,不吃又如何!” 安宁紧抿的嘴唇竟似乎隐隐有些颤抖,她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可稚嫩的演技却丝毫没办法遮掩她内心的慌乱:“你怎么能这样?那,那糖很重要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楚留香板住了面孔,“你不说,我们就不吃。” 这下子安宁彻底急了,大大的猫眼里竟已蓄起了泪水:“我不能说!但你跟云哥哥一定要吃啊!你相信我,相信安宁好不好?” 她这样子实在古怪,可面上关切却又不似作伪。 香帅看的莫名其妙,却又直觉这孩子似乎... ...并不是想害他们? “好,我马上就去给云儿吃。”香帅看着这孩子眼眶中正打转的泪水,叹息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无论如何,他总不能让个小孩子在自己面前被弄哭不是? 安宁见他同意,似乎松了口气,片刻后又重复道:“一定要吃!一定要吃啊!” 她刚刚叮嘱完,一墙之隔的偏院中便传来了老翁的呼唤:“安宁!你跑哪儿去了!” 安宁忙应道:“来了!”说着,她又急忙伸出小指对楚留香道,“跟我拉钩!” 这样简单的盟约,也就能唬住安宁这样的小孩子了。 虽然还未想好到底要不要吃掉这个糖,但是做做样子还是没问题的。 “好。”楚留香勾住了安宁的小指,“一言为定,我一定让你的云哥哥吃糖,当然,我也会吃的!” 安宁终于满意了,还晃了晃自己的手:“一言为定!谁不守诺谁是小狗!” 说完便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院中。 “你们在说什么?” 在一旁默默围观了半天的元原终于露了面。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从怀中掏出了两块糖来:“在聊这个。” “糖?”元原不解地接过,“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香帅解释道:“这是安宁那丫头给的。刚刚她过来,就是为了强调一下、让我们一定要吃。” 元原将糖在手心中转了转:“听着很蹊跷啊,你担心有毒?” 香帅点点头:“虽然只是个孩子,但是... ...不得不防。” 元原笑了:“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怎么对个孩子都谨慎起来了?” 香帅:“... ...”被坑怕了。 见香帅沉默,元原也不乘胜追击,而是从容地打开了包裹在糖球外面的糖纸。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放进了嘴里。 楚留香吓了一大跳,想拦却已来不及了,只好道:“你怎么这么鲁莽,要是这糖真的有毒可怎么办?” 元原笑得眉眼微弯:“楚哥哥这么慌乱的样子真是难得一见啊!” 见这人还有心情开玩笑,香帅简直无语凝噎。 难不成,这次他们连结局都熬不到了,就要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不要急。”元原侧耳听着楚留香的气息,发现他竟真的在紧张,连忙敛了笑容解释道,“此糖无毒。” 楚留香一顿,可看到元原面色认真,不由得便信了、只不解道:“你怎么如此肯定?” 元原微微一笑,开始胡扯:“我秋宁剑谷纵横江湖多年,仇家无数,要是连有毒没毒都分辨不了,恐怕早就被屠谷几百回了。” 香帅皱着眉头回想,确实,云儿自加入秋宁剑谷后,还没因这种事情吃过亏。 可是若据此联系到梦境中他们所中的那个毒... ... 既然云儿当时并未说茶中有毒,那么难道说,毒真的不在茶中? 可若不在茶中,会在哪儿呢? 81.第八十一章 若这糖中无毒,那毒究竟被下在了哪里,而且为何,安宁这么急切于让他们二人吃下这糖呢? 糖球外裹着精致的蓝色糖纸,于月色下、在香帅的手心中泛着微微的光泽。 楚留香盯着糖球半晌,忽然微微眯眸。 该不会... ...这糖球才是解药吧? 可是安宁实在应与他二人不共戴天才对,怎么反而会救他们呢? 香帅并未完全相信安宁,可却仍然打开了糖纸,将糖球放进了嘴中。 这糖球吃起来与普通糖球无甚二致,只是香帅已许久没吃过糖球,突然尝到这样甜腻的味道,竟有些微怔。 元原笑道:“好吃么?” 楚留香非常诚实、毫不犹豫地道:“实在是不能更难吃了。” 这是放了多少糖啊???这么甜!!!糖不要钱啊?!! “不过... ...”元原微微侧过头,眉目间温柔静默,“你不是疑这糖中有毒?为何吃得这般干脆?” 楚留香答得更干脆:“因为你吃了。” 他抬起头,面上竟一扫这几日的忧虑无奈,终显出他平日最是夺目的意气风华来:“最坏不过,共赴黄泉。” 总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 第三次看到面前这人教安宁编蚂蚱,且三次、次次心情不同。 楚留香在心中自嘲道,这也真是常人想象不到的神奇经历了。 眼看着蚂蚱编完,小丫头果然又提出了拜元原为师的请求。 再次被拒,再次坚持。 楚留香见安宁如此执拗,竟忽然想起老翁那时说的话来—— “安宁这孩子,与那位原公子也算是有缘啊!” 这有缘,到底是怎么个有缘法? 楚留香放下手中碧草,突然打断了两人道:“安宁,你为何突然想要拜云儿为师?毕竟... ...” 这几日气氛太好,几人都刻意回避了彼此间的矛盾和过往。在梦境中,香帅也是因这种想法,是以虽然对安宁的突然亲近感到奇怪,却也一直没开口询问。 可现在,他却很难再保持沉默。自那日老翁与他谈过后,他总隐隐觉得——安宁,或许会是这一切的转折。 安宁被楚留香这突然一提,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归于了一片死寂。 可却并未一直停留在沉默的面色。 她似乎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楚哥哥,其实... ...我虽怨你们,却不能算是恨你们,而且... ...我也没什么恨你们的理由。” 楚留香眉目一凛,元原亦是蓦地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恨的理由?杀父弑母之仇... ...还不够吗? 楚留香刚想再问两句,老翁却按着梦境中的时间走了过来、打断了几人:“老朽搅扰了,不过有点事情还要拜托二位公子。” 来了! 熟知这一段套路的香帅自然知道,这是要他二人去买米了。 而且,买过米后... ... 楚留香敛眸起身,笑得淡然自若:“老人家,交给我二人就好。” 再次接过老翁递过的纸,香帅竟觉得心中有种慨然的轻松感。 或许正是昨晚那番话,定了他的心神。 没关系。 他静静低头看了看身旁面容平静的元原。 大不了,再送你一程,然后,陪你去死。 元原自然不知这人在想着的是这么决然的事情,他闷在谷中许多年,每次出来都有种新鲜感。 又一次路过引归花林,系统的“bug”如期而至。 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赤红引归花,元原心中竟忽然有种诡异的感觉。 他并未见过梦境,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境与两次梦境中都不相同—— 他竟觉得,安心。 就在引归花突然出现的那一刻,那些灼人的红色,竟似乎将他整颗心脏都包裹起来温暖了一般。 他从未如此安心过,就像十分确定,无论发生什么事,自己一定都会被好好保护一般! 这是... ...怎么回事? 步履不停地穿过这片长街,直到确认看不到引归花了,香帅才回过了头。 然后——却是一怔。 香帅随即忙道:“云儿,你怎么了?” 他没看错吧? 他的云儿,居然,哭了?! 上一次看到云儿哭,似乎已是很多年前,云儿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了。 此后遇过那么多坎坷悲苦,就连在梦境中将死之时,他的云儿都没有落过一滴眼泪!可他现在,为什么哭了? 然而事实上,元原比楚留香更吃惊。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在那安心感之后,便是一股钻心的疼痛感。 这股痛感并不针对于肉体,而是灵魂。就好像,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生生从他生命中剥离了一般。 可是他完全想不起来。 自己,有失去过什么吗? 元原想了半天,仍是不明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 ...” 又是一个脱离梦境的事件,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楚留香掩下心中懊恼,抬手轻轻擦掉了元原眼角泪水,温和道:“万事有我。” “我知道。”元原轻笑。 也许只是错觉吧。 毕竟... ... 自己重要的一切,不是都还在身边呢吗? *** 米铺之中,来往定米之人络绎不绝,前来接待他们的仍是楚留香记忆中的那个伙计“小孟”。 这次他好歹算是有了经验,客气几句后马上进入正题,引着小孟说起了近日见过的一位“气度不凡的公子”。 “唔,年纪大概和这位小公子差不多吧。”小孟仔细回忆了片刻后,指了指元原,“相貌很是俊秀,还拿了把剑,其他的嘛... ...记不太清了。” 这些线索实在是太模糊了,剑道世家的小公子很多都可以用这几句话总结,几乎等于没说。 楚留香有些失落,刚想道谢离开,小孟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 “好闻的味道?”楚留香皱了皱眉,“可否说的详细些?” “这... ...”伙计为难地摇了摇头,“这可怎么说... ...诶,不过,这位小公子身上的味道,似乎和那位公子有些类似呢!” 云儿? 可这两日他一直与云儿在一处,并没有看到过云儿熏香啊! 元原沉默片刻,忽然有所悟般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裹严实的小帕子,举到了小孟面前:“您闻闻呢,可是这个味道?” 小孟将鼻子凑上前,嗅了两下便十分肯定地道:“正是!正是这个味道!” 楚留香讶然道:“这里面,是什么?” 元原将唇凑到他耳边,运了内力轻声传音:“婆娑玉。” 自当初于试剑大会解了池朗一事后,这玉便落到了他的手里。反正系统已提示过他,这玉本身所带的扰乱功能已被系统屏蔽、对他无效,是以他也不必担心会反被此玉所害,反而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可这种种,楚留香却不知,是以一听到元原居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随身带着,他吓了一跳:“你怎么能带着它?这东西危险得很!” 元原忙道:“并非一直带着,只是这次出来担心会有不测,才将它带上了,而且我有随身佩戴着暖玉呢。” 这话倒是真的,他这次出来本没想到要带着这个东西的。只是当时祭雪不知怎了,竟一反平日的冷静,执拗地要求自己将此物带上,说什么或许能帮大忙,他便带着了。 没想到,倒真的帮了忙,让这伙计凭着这个味道给了他们提示。 毕竟当今世上能拿到这玉的人实在太少,在此之间与元原年龄相仿者就更少了,不愁查不出来。 “好了,米也买完了,我们回去吧!” 见事情有了头绪,元原心情倒是轻松得很,楚留香的脚步却一点都不轻快。 他倒是不怕死,只是那个场面,若是让自己再经历一次,自己实在是... ... 可无论他有多不愿面对,却都不得不面对,挣扎了许久的香帅站在院落门前、深吸了一口狠狠推开了门。 院内与梦中一般,安静得很。 片刻后,老翁出现,手中仍端着茶盏。 楚留香动也不动,时刻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女子。 元原见他沉默,只好待他与老翁应道:“我们不可。” 可他刚说完这话,却突然听见浮生“喵”地叫了一声,似乎跳到了茶盏旁边、对这茶很有兴致的样子。 这可少见! 浮生这家伙平日里最讨厌茶了,这次怎么主动凑过去了? 元原觉得好笑,便随口问了句:“老人家,您这泡的是什么茶啊?” 老翁将茶盏向前推了推,微微笑道:“引归花茶。” 引归花?! 元原忽觉头中锐响,又会想起了适才眼前突然出现的那片红色引归花,以及—— 那股安心感。 鬼使神差的,元原走近了石桌,轻轻端起那茶,抬杯一饮而尽。 他这举动如行云流水,几乎没给楚留香半丝反应的时间,但正屏息凝神的香帅回过神来时,杯中已净。 楚留香:“... ...” 他无奈地叹口气,走上前也端起一杯饮尽。 ——遇上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队友,他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跟了。 82.第八十二章 一杯饮尽,楚留香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了元原的身后。 果不其然,在其不远处,一俏丽女子踏风而来、飘飘然落于院落之内。 见楚留香看向她,女子掩唇娇笑道:“楚公子真是警觉,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说着,女子拔剑出鞘、面上神情却像是看到了情郎一般欢快得很。 见她拔剑,楚留香心中警铃大作、马上将元原拽到了身后,随即便要运内力抵抗。 可他手掌刚刚摊起,面色便是一僵。 很好,这次他们倒是没有无力瘫倒了,可是内力却被封住了! 元原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迟疑道:“内力... ...运不了了?” 楚留香回身看向茶盏,喃喃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难道我们还是中毒了?” “不一定... ...”元原却若有所思,“莫非,这茶和那糖... ...是相互关联的?” 若茶或糖有问题,他早就接到系统的提示了,可事实上却一直没有。 那就只可能是,这两者单独来说都没问题,然而一合并到一起,便生出了新的效果来。 不过那糖都吃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没被消化掉,还可以显示出原本的效果,还真是... ...良心之作啊! 若是关联的,倒也说得通。 可现在这情况下,无论真相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又被摆了一道。 楚留香心中焦急,抬眼紧盯住女子,生怕她偷袭。 不料,他这一看,却突然发现女子脸上,竟似乎有吃惊一闪而过! 难道她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说,自己这方的这番变化与梦境中的中毒不同,不是女子授意的! 发现了这个事实的香帅终于轻松了些。 或许,这一次,他们没到最坏的境地。 “看来两位公子,运不了功力了呢!”女子故作平静道,“这下我可真是要胜之不武了,得罪!” “怎么胜之不武?”一直沉默的元原却突然笑着开口道,“你的内力干扰不是没有奏效么?” 一般人自然辨不出这女子用了什么招数,但元原却是可以的,因为这女子的手法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运内力,干扰内力。 若他和楚留香的内力没有被封住,恐怕就要被这女子刚刚拔剑那一刻放出的无声无息的内力所慑,反攻于自身了。 他和香帅的内力都不弱,若是全都倒流向经脉,后果不堪设想。 且不论会不会在因剧痛而动弹不得时被这女子偷袭,至少会因剧烈冲击而武功尽失、成为废人。 这样隐晦的手法,当世见过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可元原刚刚见过不久。 ——正是在丁枫为他所寻的秘籍上。 世上秘籍多从招式上下功夫,极少有像这套秘籍一般在内力上做功夫的,而且还做得这般巧妙。 也就是说,这女子手上,很有可能也有这秘籍,只是不知是第几册了。 元原了解女子,可女子却不了解元原,自然想不到眼前这少年手中也有同一套秘籍、更凭此参透了自己的手段。 “你是怎么看透的?”既然真相已经被领悟,她也不欲欲盖弥彰,坦然问询,“这手法,能看透的人实在没几个,该说原公子... ...不愧是剑道天才么?” 元原谦虚道:“过奖。” “呵呵。”女子冷笑一声,“不过再天才又如何?你就算看透了我的办法,又能如何?你们二人现在武功尽失,还不是任我宰割?终究是死路一条罢了!” “那可未必。”元原眉眼微弯,慢悠悠地从背上解下了浮光剑,随后回头对老翁和楚留香道,“你们退回到屋子里... ...捂上耳朵。” 楚留香虽然不放心,却也知道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当即朝元原利落一点头,随后毫不迟疑地扶着老翁回到了屋中。 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绿点都进入了安全区域,元原才舒了口气。 他现在可不敢小看那个秘籍,既然上面说了“声势浩大”,且让亲朋远离,那他必然要照做的。 要是误伤就不好了。 见元原摆出这个阵势,女子显然有些不安。 今日变数太多,她又是孤身而来,现在看到面前这人的从容淡定实在不似作伪,她实在有些慌乱。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少年到底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手法的? 她脑中一想法蓦地闪过,直让她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说,这少年手中,也有那秘籍? 可元原已不给她深思的机会。虽然他现在内力全无,可这并不影响他使用秘籍上的剑法,因为—— 这第二册秘籍上的招式,恰好是不需要他自身有内力的。 他只需要借助别人的内力就好了。 几乎是与当日元原与慕清宣比试时一般的剑招,虽内力不再,剑势却依然凌厉灼人。 这剑芒带着主人的煞气、凛然地袭向女子。 女子心中大惊,手中寒剑一横、刚欲反击,却吃惊地发现——自己的内力,用不了了! 可她的内力却并不和元原二人一般是被封住的状态,相反,这股磅礴的内力正从自己体内汹涌而出!而终点,则正是少年的剑尖所在! 浑厚内力在元原剑尖聚集流转,虽肉眼不可见,带出的厉风却仿佛要将周围空气都撕得粉碎一般。 这股内力在剑尖处凝滞片刻,随后,周遭环境突然归于岑寂。 唯有女子一人,竟突然捂住耳朵跪倒在地上,面上神色似乎痛苦至极,一张莹润面庞冷汗涔涔、惨白至极! 元原侧耳听着女子的惨嚎,心下已有了猜测。 那股内力恐怕没有消失,而是,全部涌入女子的耳中。 就像坐飞机时突然出现的压强会让人耳朵不舒服,这股内力的冲撞要远超过空气压强的狠厉,这女子的耳膜恐怕已经被震破了。而且,这冲击还并未停止。 元原提剑上前,在女子前轻轻俯身。 随着他的靠近,系统已更新了这女子的身份—— 夙引,魔道流。 只是除此之外,都是空白。 看来,不能只能自己去查了。不过知道名字就好办了。 元原提起浮光剑,嘴角冷冷一挑:“别怕,我这就助你解脱。” 剑光与话音共起,丝毫不停留,从女子后背直透而入,瞬间便在地面晕开了一片血红。 确认了女子已经死亡以后,元原才收回浮光,用绢布仔细地擦了擦剑身,转身回到了小屋前。 “已经无事了。”他声音平静淡定,全然听不出一丝刚刚杀过人的煞气,平静至极。 楚留香推开门,正见到元原展颜温和一笑。 香帅早就知道,这孩子的人生轨迹和他不同,价值观也和他不同。可只有在这一刻他才彻底醒悟—— 这是一匹狼,而且是狼王。 从一开始,就不曾需要他保护。 尘埃落定。 院落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有片叶子突然微微一动。 叶色明暗之间,有道黑色衣影一闪而过。 ——既然原公子无事,他也就可以回去跟主子复命了。这下主子终于能放心了吧。 *** 虽然终于逃过了前世的宿命,可元原两人来到安宁家住下的原本目的还未达到。 好在也算是因祸得福,经此一事,小丫头和他们居然更亲近了些,连老翁的态度都和煦了不少。 “这段时间真是叨扰了。”楚留香布菜完毕,给自己和老翁都斟了杯酒,“晚辈敬您一杯。” 老翁端起酒杯,全然不曾停顿、便笑着将酒饮尽:“并非叨扰,说来,我们还要谢谢你们。” “哦?” 这话一听就很有深意,或许正是突破点,楚留香和元原马上就来了兴致。 果然,安宁替老翁继续道:“其实,那个女人一直都在的。” 什么?那个女人? 楚留香敛眸道:“可那位姑娘的武学造诣,似乎并不很高,怎么会... ...” 怎么会一直隐于暗处,却不被他二人察觉呢? 安宁道:“并不是一直住在这里的意思。”她鼓了鼓嘴,模样很是愤懑,“她给我们喂了毒!” “毒?”坐于安宁身旁的元原忙搭上了安宁的脉搏,可系统却没给出一点反应,“你没有中毒。” 安宁吐吐舌头,笑得俏皮:“当然没有中毒啦!因为毒,已经被我们解了!我们只是担心你们俩打不过她,所以才装作没解毒的模样... ...”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老翁时不时就要将他们引出去买东西,原来是为了让那女子有时间赶回来给他们送解药。 虽然他们并不需要解药,但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不过—— 楚留香道:“你们怎么会有解药?而且,那茶与糖... ...你们是怎么知道那女子会采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们的?” “想知道么?”安宁眨眨眼睛。 元原直觉这丫头肯定又在动歪脑筋了,可这事情实在紧要,他还真没办法无视:“想。” “简单!”安宁起身,突然跪伏在元原面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你... ...” 安宁抬头,小脸上全是狡猾之色:“你收我为徒,我告诉你秘密,成交吗?” 83.第八十三章 裴空桑刚睁开眼睛,便觉得晕眩感将整个空间都摇晃起来。简直像是刚坐完过山车,又被人照着脑袋踹了一脚。他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感觉自己稍微舒服了一些。 可是,身体上的不适虽然慢慢退去,但是心理上的恐惧却一点点升腾起来。 他现在所在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确切的说,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空间。 这里几乎没有光亮,墙壁上零星挂着几盏壁灯,却只能隐约照亮眼前几米处的光景。但是仅凭着这点隐约,他也能感觉的到,自己所处的似乎是一条长廊。 裴空桑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脑子里有些破碎的词,游戏、获胜、离开……乱作一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既然有印象,说明不是绑架。既然不是绑架,那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也就绝不是死局。凡事必有因果,带他来的人也必然有着什么目的。这目的只要不是置他于死地,那他就还有希望。 不自觉地敲了敲脑袋,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要是有桌子就扣桌子,没桌子就敲脑袋,总之手得动一动,这样脑子才会灵活起来。 他曾经听人说起过,人如果被困在陌生的环境里想走出去,那就扶好右边的墙,顺着墙走,就有一线生机。 这方法他以前当然没机会试,现在机会倒是来了。 贴着右边的墙,裴空桑一边走一边回忆。 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行,完全没印象。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在做什么,是和谁在一起。他能想到的最近的回忆,是大一的他正在去往导员办公室的路上。 从那个片段开始,记忆一片空白。 但是刚刚,一闪而过的,有游戏两个字。这是一个游戏吗?还是说,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个游戏的世界? 只是不管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这里真的太过于诡异了。 明明看似是长廊,却空旷的很,他一路行来,脚步声清晰可闻。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又往前蹭了一步,行到了最后一盏宫灯处,裴空桑有点犹豫。前面是一片黑暗,自己又身处在一个完全不明的环境里,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世上死法千万,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坐以待毙。即便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吧。 他抬脚,向前踏了一步。结果,呼啦啦又是几盏壁灯,在前方倏然亮起。 这灯还挺智能的。 裴空桑放了点心,至少,不用担心前面完全是黑暗的了。他加快脚步向前走,果不其然,每一次走到最后一盏壁灯时,前面就会有新的壁灯亮起,只是同时,后面的壁灯却会熄灭。他回首一望,身后已是一片黑暗。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是新旧壁灯交换时,面前的环境却突然有了变化。 前面似乎已到了这条长廊的尽头,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转弯处。不知怎的,心跳倏忽变快,落下的脚步也充满了犹豫不决。 终于,在他踏出最后一步,即将转过转弯时,所有的灯都灭了。 就如同它们突然亮起一般,灭的悄无声息。整个长廊,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丝毫光亮的情况下,裴空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伸出手去尝试着触碰右侧的墙壁。只是,他伸出去的手有点抖。 人在绝对黑暗和安静的情况下,五识都会变得异常敏感。他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浓稠起来,似乎就腻在他身边一般,这种不舒服的环境里,难免总让他产生身边有人的错觉,他清楚肯定没有,但是又忍不住去想象。 好想跑回到起点,至少那里是安全的。但是绝对不行,现在已经没有灯光了,他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如果回去了,就很难再有勇气前进了。而在这里,空有他一人,他又能熬多久呢,终究逃不过一死。 他定了定心神,慢慢闭上了眼睛。反正看不见了,索性不去看。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始暗示自己,“我所在的环境是光明的,只是我闭上了眼睛。”然后,开始调整自己的心跳,一边调整,一边努力想象。 终于感觉好了一些,裴空桑又开始前进。只是刚走了几步,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碰到了一个东西,而且这个东西,正横在他的脖子前。心里虽已有了猜测,但是当伸出手去确认了那件东西时,他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 那竟是一条极锐利的铁丝。可以想象,如果他刚刚没有抑制住不安,发狂一样地跑过来的话……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游戏,自己真的可能会死。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处境。 但不知为何,心中猜测得到证实,他反而如尘埃落地,彻底轻松了起来。最多不过一死,又有何惧。 黑暗里,裴空桑居然轻轻地笑了。他倒要看看,这场游戏还有什么花样。 由于不知前方到底还有什么陷阱,他每走一步都小心起来,甚至右手也不敢再完全贴于墙壁上,而是只用一根手指轻轻触着。 果如他所料,这条长廊,他不知走了多久,陷阱无数。或是地上的针阵,或是墙上的刀尖,还有时不时从墙壁喷出的火焰。简直花样繁多,足见游戏方确实煞费苦心,既欲置其于死地,又皆留了生机。 直到感觉右边的墙壁空了,又是一个转角处。裴空桑刚要迈步,只觉心猛烈一颤,他连忙收脚,就听得面前无数锋利刀刃破空之声。他若快一步,这些刀刃就不是无功而返了。 但还未待他松口气,又是一阵凉意,裴空桑连忙蹲下。两颗巨大的流星锤从他头上呼啸而过,交错时,带着森森的回响。 但也只是一瞬,这些声音又全都消失不见。他不敢起身,闭紧了眼睛,仔细听身旁的响动。忽然,头顶极微弱的一丝声响,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是不是幻听,身体已本能地一个侧翻。 “咚”,厚重的圆柱落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似乎连整个空间都被震得晃了一晃。 然而,也在这一瞬间,长廊内所有壁灯齐齐亮起。这突如其来的光明让裴空桑一时不适地闭了下眼睛。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面前已到了长廊的尽头。在几步之外,是一扇极其古朴的黑色雕花大门。 他走上前,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试探着碰了碰门的把手,确定了都无异样,这才慢慢地打开了大门。 极其有远见地向右一闪,躲过了从门内射过来的利箭后,裴空桑这才慢慢踱进了门内的房间。 其实不该说是房间,说是个场馆更为恰当。场馆很大,共有四层,上下层间以木质楼梯相连。馆内无灯,但不黑暗,馆壁上烛火奕奕,馆中央亦竖了几盏宫灯。只是这摇曳着的光明,更显得整个环境安静诡异。 他不敢乱动,只能暗暗观察,但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便听得自己前方一阵响动,他下意识就是一躲,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刀剑袭来。声源处的墙壁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扇门,而刚刚推开门步入了场馆的那个人,也正在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灯光绰约,虽不足以看清相貌,但观其体态却能分辨得出,这是个男子。 果然,来人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沉静:“你是人是鬼?” 能这么问,看来不是游戏方的人了,换而言之,应该是和自己处境相同。 “当然是人了,”裴空桑笑,“放心好了,这里不是阴曹地府。” 男子也反应过来,自己问的确实有点奇怪,连忙尴尬道:“抱歉,我有些紧张过度了。请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是刚刚穿过长廊进到这里的。” “哦,”男子抬眸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将目光落回了裴空桑身上,“我叫苏临淮,不知你,怎么称呼?” “裴空桑。” 空桑琴瑟结信成,四兴递代八风生。 虽然对于裴空桑以地名为名字感到有些奇怪,但是苏临淮却未动声色,而是继续询问道:“你对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裴空桑诚实道:“没有,只是好像脑海里有什么,游戏这类的词闪来闪去。” “我也差不多,”苏临淮叹了口气,“我连自己在来这里之前在做什么都记不得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看来都是如此。 裴空桑没有接话,场面一时间有些冷,但就在这时,苏临淮身侧也是一声响动,然后一人从墙后走了出来。 比之苏临淮,这个人就有点意思了。 来人竟身着一身劲装,背负长刀,淡淡扫过来的目光里似乎都浸着一股寒气。 84.第八十四章 老翁说的洒脱得很,脸上却有落寞一闪而逝。 他只是个普通人,被迫卷入这江湖纷争,又接连失了儿子儿媳。现在,就连他唯一的寄托都要离他而去,他怎么可能心情愉悦。 可在场几人都很清楚,虽然这决定令人为难,却是最好的办法。 那个要取元原性命的女子的身份还不明朗,更不知她所言的“主人”是谁。在这种情况下,绝不能将安宁留在这里。 安宁的身份太特殊了。 单是云增外孙女这一身份就会给她惹来许多灾祸,何况拜云碧所赐,她父亲齐英又被塑造成了一个变态,与江湖上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解不开的仇怨。 若是让外人知道安宁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老翁自是知道这些,才最终下定决定让元原带安宁离开。 至于他自己—— 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生死又有什么所谓呢。 老翁虽如此想,但楚留香和元原却不能真的任由老翁独对不测。 他们二人能平安无事,也多亏了老翁的出手相助。 何况,元原心中还有别的计较。 这老翁毕竟对云增和慕和多有了解,说不得知道许多外人无从晓得的内幕。他可不会放任这样的人脱离自己的掌控、被他人所制。 不过,秋宁剑谷是隐世之谷,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带外人过去。 楚留香朋友虽多,却也不好骤然将老翁托付过去。 想来想去,便只剩下了元原的本家——无争山庄。 无争山庄名声在外,守卫森严,实在是个甚为靠谱的地方。 元原与楚留香一拍即合,老翁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那我们便兵分两路。”元原道,“我与七悠、甜儿去慕家。楚哥哥,你带安宁和老前辈回我家。” 楚留香微微皱眉。 现下毕竟风波刚定,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云儿脱离了噩梦中的结局,实在有些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但无奈,大局为重。这确实是最合理的安排方法。 两人都是果决之人,规划好了路线安排就开始了利落的执行。 楚留香带着安宁与老翁向无争山庄而去,元原则向东而行,前往了慕家。 慕家亦在陆北,是以三人并未行太久便赶到了目的地。 慕家的扶松剑派正如其名,隐于一片茂盛松树之间,葱郁浸染,朦胧得很。 元原三人刚赶到离扶松剑派正门不远的地方,门外的守卫便将他们的马车拦了下来。 “敢问车中何人?” 慕家隐世多年,整个世家的风格都偏于低调。是以这两个守卫的态度也很是和善,并没有什么大家族的傲气。 这一点,倒和无争山庄很是相像。 “我找你们少庄主,慕清琅。”元原笑着递过名帖,“劳请通告。” “好说。” 守卫接过名帖进了院落,片刻后,慕清琅便跟着走了出来。 “随云,好久不见。” 慕清琅站稳于马车之前,手一拱便是标准一礼,丝毫不因元原看不见而有半丝怠慢。 “好久不见。”元原掀开车帘跳下马车,亦回了一礼,“实不相瞒,这次突然前来叨扰,实是有事相询。” “哦?” 什么事情连情报网名声在外的秋宁剑谷都搞不定,反而需要来问他们这个沉默多年的世家? 难道是... ...关于慕和的事? 慕清琅面色不动,笑着向院内让道:“好说,随云请。” 扶松剑派虽多年不参与世事,却不代表自甘颓落,不然也不会派人前往试剑大会。 此时教场之上,仍有慕家儿郎在努力习剑,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却不知疲惫。 见元原三人行入,他们才停下手中长剑,朝这边投过来一点好奇神色来。 慕家已很多年没迎过外人了,这几个人是谁?居然有这么大面子,让他们少主亲自去接? 场上一少年见了,面上露出了一点不屑来:“看那个打头的公子哥,那么单薄,一看就不是什么习武的料!” 另一少年赞同道:“这该不会又是哪个小世家想来依附我们吧?” 这少年说完,周围人都有些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慕家虽说在十四剑派里算是没落,但比之其他家族来说还是个需要仰视的名门,想要依附的小世家一直不少。 顿了片刻,有个内向的小门生低声道:“可是,若只是个来依附的小门派,怎么敢劳驾少主去接人?” ... ...好问题! 人群马上静了片刻,随即又有个少年灵光一现,“独辟蹊径”地回道:“该不会是想使美人计吧?!” ... ...好想法。 那三个人长得... ...倒确实都很不错。 但!是!他们少主是会被美色所惑的人嘛?! 马上有人对适才的少年表达了鄙视:“我们少主岂会被这几人的皮相所惑?肯定不是这种原因!” 那少年被人当面反驳面上一红,不悦道:“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呀?!” 鄙视的人说不上来了,他哪儿知道为什么!目前看来... ...还真是美人计比较靠谱... ... 人群喧闹一阵,众门生都各有猜测,却又一一被否定。 有人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必猜了。”忽然有个少年冷冷开口打断了众人的争论。 这少年眉目寻常,气度却很是从容,他淡淡解释道:“那个打头之人身后所负之剑,名为浮光。” 浮光剑?!试剑大会上的那个? 那岂不是说,打头那位少年就是—— 原、随、云?! 无争山庄少庄主,秋宁剑谷少谷主,十七岁就夺得试剑大会头筹的剑道天才! 据说此前还与他家二少爷有过一战,他家二少不仅输得心服口服,回到家后还对此人人品大加赞扬! 这个人,居然来他们扶松剑派了?! 这些少年大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喜欢崇拜英豪的年纪。 而自试剑大会后,更是有人显得实在无聊,列了四位“年轻一代的杰出代表人物”—— 乐生堡宿家的二公子宿维时,流烟谷的“引魂使”风殷澜,陆北的“无争公子”原随云,以及江南那位“蝙蝠公子”唐原。 他们家两位公子都没能排上名号呢,可这位原公子却已然是四者之首了。 ——差距,这就是差距! 刚刚还对元原评头论足的少年们顿时燃了起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写满了崇拜和热情,眼神发直地紧紧盯住了走在慕清琅身后的元原。 元原本走得好好的,突然右臂一麻,如芒在背。 他轻咳一声,不解道:“慕兄,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看我?” 慕清琅先在心中赞了一声。 不愧是原随云,即便目不能视感知竟也如此敏锐! 赞过之后,他才回眸瞪向了一旁呆滞的门生们,用眼神示意道—— “看什么看!在心中默默崇拜就好了!” 众门生:“... ...” 按理来说,虽然元原此来就是找慕清琅的,却也要跟慕家家主见个礼拜会一声。 但此次却适逢家主闭关,是以元原倒也免了许多礼数,直接跟着慕清琅去了他的房间。 元原寒暄道:“慕前辈武学已大成,却仍如此勤勉不辍,真让我这个做晚辈的羞愧。” 慕清琅诚恳道:“我以为经试剑大会之后,我与随云已算是朋友了。” 元原顿了顿:“自然是朋友。” “若是朋友,就不必说这些客套话。”慕清琅笑道,“你此来找我,所为何事?” 慕清琅这人在武学上虽确实远不及其弟,可在接人待物方面却很有天赋。 这短短几句之间,他便将自己与元原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态度言辞也确实让元原很舒服。 元原确实急于知道真相,毕竟这事事关安宁安危,何况他也想快点通过这些线索找到尚失踪着的楚裕。 “随云此次前来,是想向贵派了解一个人... ...” 慕清琅抿唇为自己和元原各倒了一杯茶:“若我所猜不错,可是我家那位‘制毒天才’慕和?” “制毒天才”这名字自然是天下人封给慕和的,只是这名号实在算不上好听,一般慕家的人也都很是抵触这个称呼。 但慕清琅却似乎对此毫不反感,只将其单纯当做一个代称一般从容。 只不过他对于自家先祖称呼得如此随意,显然也对这“慕和”并不很是尊重。 “正是。”元原道,“不知清琅兄可否告知一二?” 慕清琅笑着点头:“自然可以,只是在下这位叔父实在是离家太早,且与家中联系也不是很密切,所以在下对其也不算是了解。” 元原展颜道:“清琅兄放心,我只是想问一些简单的问题。”他手指搭在杯壁上轻轻敲了敲,“比如说,您家这位前辈于年少时学的,究竟是制毒,还是... ...制药?” 85.第八十五章 屋外树叶“唰唰”作响,风声萧瑟,却反衬得屋中寂静非常。 元原的问题让慕清琅很是不明所以地怔了怔,心中一时竟搞不懂这人到底为何如此问询。 但即便不解,他却仍回道:“我这位叔父年少时学的,自然是制药,治病救人的药。” 他们扶松剑派怎么说也是个名门正派,彼时他叔父还年少,怎么可能让其学什么制毒? 元原点了点头,似乎在印证着什么,又道:“也就是说,你叔父在年少的时候,并未开始研究什么制毒?” “没错。”慕清琅道,“我叔父十三岁便离家了,直到二十岁时才重回家中。” 元原指骨轻扣桌面,木质圆桌被他凌厉指风带出阵阵锐响:“他二十岁回家时,应该便已带了那本《云音》吧?” “然。” 元原敛眸道:“你家中可有人亲自阅读过那本《云音》?” 慕清琅皱眉思索:“叔父对那本书宝贝得很,并不肯让其他人看过。不过听说... ...我父亲似乎读过几页。” 元原马上惊喜道:“真的?那不知令尊大人何时闭关结束?” “最多三天之内。”见他这么激动,慕清琅倒也有了疑问:“随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元原抿了口茶:“说来本不欲将清琅兄也卷入这许多纷争中来,但随云所疑问之事,确实与贵派关系密切非常。”他凝了内力,确认周围并无旁人后才道,“我怀疑,当年有关《云音》的许多传言,所言非实。” 慕清琅被他这甚是大胆的推测吓了一跳,手中玉杯“砰”地落到了桌面之上,碧茶于杯中溅落、将桌面打湿了一片。 “你想说什么?”慕清琅连呼吸都急了起来,“或者说,你发现了什么?” 他慕家百年基业,一向以名门正派自诩,却不料出了个慕和,将这许多传世声名毁于一旦。 自慕和以后,扶松剑派便只能低头度日,连试剑大会都不敢去,生怕被人抓住污点说事。 说他们慕家对此毫不在意那绝不可能!在这么多年的压力之下,他甚至有偷偷想过—— 若是慕和不是他们慕家的人就好了。 而且有过这种想法的慕家人,绝对不止他一个。 可现今,面前这个少年居然告诉他,当年的传言不一定是真的? 哪个传言?为什么说传言不是真的?他可有证据? 元原也知道慕清琅心中已因他这“惊人言语”而掀起了惊涛骇浪,便也不准备卖什么关子,直言道:“清琅兄,请恕随云失礼直言,我觉得... ...那本惊世骇俗的《云音》,很有可能不是什么记载了百种毒药的‘毒书’,而是一本,悬壶济世的医道著作!” 慕清琅眼眸瞬间睁大,放在桌上的右手指尖已开始微微发抖:“你,你是如何有了这等猜测?” 元原笑道:“这... ...随云还不便详细告知,不过若清琅兄亦有心为慕先辈正名... ...”他敛袖起身、认真一礼,“还请助随云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慕清琅亦随之起身,止了元原的礼,“随云你能有此心,是我们慕家应该感谢你才对!” 元原摇头:“清琅兄客气。另外,我还有一事相询。不知,慕和前辈二十岁归家之时,除了这《云音》,可还带过什么其他东西吗?比如说... ...书稿一类。” 慕清琅想了片刻:“这... ...清琅不知。”他说完,眼睛忽又一亮,“但是当年叔父再次离家后,他的房间却一直被祖母好好保存了起来,现在应与当时无甚别处。” 得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元原自然不会任其在自己面前溜走,忙道:“不知可否一观?” 慕清琅道:“自然可以。” 说着,便领着元原去了后院原本属于慕和的院落。 事实上,虽然慕清琅应得轻松,但这慕和的院落却不是随便可入的。 在外人看来,能研究出《云音》这种毒药百科的人,实在是狠毒至极、没有人性,所以提起慕和此人大多是鄙夷之态。 可对于慕和的亲人来说,他却终究是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尤其对于慕和的母亲而言,慕和为长子,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曾为其倾注了全部母爱与心血,怎么可能因其做了错事便断了对其的全部感情。 是以慕和虽然走了,可这院落却一直好好地保留了下来,且常有人前来打扫、与以前并无什么二致。 可现在,院落的主人已经死了。 而一直牵挂着这院落主人的那个母亲,也早已不在了。 元原跟着慕清琅踏入这院落,心中略有唏嘘。但现在却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一进到屋子,他便凝注了全部注意在书架上。 因他之前已经得到过那个神秘剑谱,是以系统早已记录在案,只要触碰到剑谱便会有所提示。 慕和的房中有三面巨大书柜,上面摆满了书籍。不仅有医学的,也有许多天文地理之类在这个世界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杂书。 元原一个一个地摸了过去,慕清琅亦没闲着,也跟着帮忙——虽然他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 如此寻了半个时辰,连慕清琅都有些灰心了:“也许,叔父已经将重要的东西都带走了?” 不可能。 当年慕和在外奔波七年,突然归家。而且他在家也并未呆多久,便再次离家而去。 此番行迹,实在不像是个狂妄不羁的游子所为。 更像是,刻意赶回来,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留在家中一般。 若他所猜不错,这个慕和在外的七年很有可能一直没有跟家中断过联系,只是外人不知罢了。而后他匆匆回家放下了什么东西,便又匆忙离开了。 而这个被他不惜暴露行迹也要赶回来放下的,自然是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柯哒。” 就在元原苦苦翻找的时候,突然有一道轻微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元原手中一顿,旋即便是一阵欣喜。 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被他找到了! 被系统标记为“秘籍第四册”的书稿,从外表上看来普通至极,夹杂在许多书籍之中毫不显眼。 若不是他有系统这个帮手,恐怕翻上一辈子都翻不到。 元原捡起书稿递给慕清琅道:“清琅兄,你看看这个。” 慕清琅不明所以地接过手稿,看了半天也为看出什么出奇之处。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对这个原随云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是以他虽察觉不出什么名堂,却还是认真地再次检查了一遍。 这一检查,却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狂喜。 在这本厚厚的书稿中间,竟有几页比旁的书页厚些。 慕清琅从腰间拔出小刀,从书页间仔细划开。 果不其然,这些书页之间居然夹杂了许多纸张,且纸张的左下角还标准了页码顺序。 慕清琅按顺序将这些书页拼到一处,仔细看了一会才道:“这似乎... ...是个剑谱?” 元原抚掌道:“那就没错了!看来慕和前辈,确有可能是被冤枉了!”他将手抚在书稿上摩挲了片刻,又道,“清琅兄,随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 ...” 刚刚有如此收获,慕清琅心情好得很。 现在给自家正名有望,他自然对原随云推崇至极,且信任非常。 “随云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直言便是。” 元原抿唇道:“清琅兄,随云目不能视,但这书稿确实对于探求当年之事重要非常,是以... ...不知清琅兄能否将此书稿制成盲文版?” 虽说这书稿可能涉及自家机密,可若不是原随云,他还不知要怎么翻才能翻出这个书稿。 何况,慕清琅也有自己的计较。 这书稿明显不是第一册,光看这本也看不出什么头绪。而原随云既如此坚持且好奇于此,很有可能手中有与此书稿相关的其他的书稿。 比起单枪匹马,盲目冲撞,何不彼此合作、以求双赢呢? 慕清琅心中计较已定,便对元原温和道:“自然可以,只是便要让随云多等些一会了。” “无碍。”元原微微颔首,“另外,还请清琅兄将这原稿保存好。” “这是自然。” “另外,不知清琅兄对于当年慕和前辈离家之后的生活,可有了解?” 慕清琅摇了摇头:“确实... ...一无所知。叔父失踪的时候,我刚刚出生。而后来,家中诸位长辈一直对其避而不谈,我本以为只是因为叔父致家中声誉有损才... ...” 若不是一无所知,他也不至于对于自家叔父的真实品性一无所知,任由外人抹黑叔父几十年。 元原叹了口气:“确实,此时已过去太久,现今距慕和前辈失踪也过去二十七年了。” “不过,家父倒是或有所知。”慕清琅忽然道,“我记得父亲有个盒子,我曾无意中见过,里面装得都是书信。我以前还以为那些书信是家父与朋友往来所写,现在想来,很有可能正是与叔父往来的信件!” 86.第八十六章 又得到了一个线索! 若这些书信当真与慕和有关,那他们就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慕清琅道:“随云,那你便在我扶松剑派小住几日,待家父闭关后再议。” 这当然好了! 元原笑道:“多谢清琅兄盛情。” 虽多年没有外人入住,但扶松剑派的仆从素质还是上上等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以为元原和白七悠等人准备好了房间。 “没想到这扶松剑派也没像传闻中那么惨嘛!这屋内布置得还是不错的呀!”宋甜儿背着手在元原的房间里走来走去视察了片刻,“恩,也没什么机关暗器之类。”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参观房间,只是出门在外谨慎为上。 她可不想让自家公子再身涉险境。 宋甜儿这丫头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很靠谱的。 见她已经检查完毕,白七悠便也放了心,对元原轻声道:“公子,我去让他们给你做点点心。” “诶!”宋甜儿闻言便抗议道,“你确定不让我去做?谁做的点心能有我做的好吃?” 白七悠冷冷道:“可这是在别人家做客,不得无礼。” 宋甜儿美目微瞪:“这算什么无礼?不过借用一下厨房!” “甜儿。”元原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两人的争辩,“七悠说的不错。你若是去做点心,会让人家以为我们是担心食物的安全,不礼貌。” 宋甜儿一点就透,当即明白了白七悠抗议的原因。 只是这人是谁!那可是人民共同的敌人白七悠! 她才不要向他认错! “哼!”宋甜儿扭头站回了元原身后,“那某人你快去吧,别让公子久等!” 白七悠:“... ...”病得不轻。 “总是臭着一张脸,真是的!看了就让人不爽!”宋甜儿嘟囔了好一会,内心愤懑才稍稍平息下来,“对了公子,那份文稿的原件,我们不要么?” 元原心中暗笑道,不愧是他的属下,实在是太了解他了! “当然要。”元原以指轻轻托腮,幽幽道,“待我们拿到盲文版以后,就把原版换过来。” 宋甜儿眼眸一转,狡黠一笑:“甜儿懂了,就是... ...给他们仿一个剑谱,然后,‘狸猫换太子’?” “聪明。” “都是公子教得好!”宋甜儿连忙适时表忠心,“不过看样子,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好久,哎,有些无聊... ...谁?!” 她语气骤然一变,原本还娇憨软糯的少女之音一瞬间便如从万丈幽寒深渊中浸染而出般、令人脊背生寒。 虽这冰冷一字同时向门口~射去的,是宋甜儿一直佩于腰间的短剑“冥光”。 此剑出鞘便有泠然雪光,犹如幽冥之光。 剑光迅猛而去,当今世上能在这道剑光下毫发无伤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然而来人偏偏就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见屋内突然射~出了这一柄短剑,来人迅速抽身躲过了这道剑芒。随后又一挥袍袖,将短剑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这一“送”既准又稳,宋甜儿本直觉性地想躲过去,那剑却顺着来人送来的内力、如长了眼睛一样落回了她腰间的刀鞘间,入鞘音铿然。 这手功夫实在是太过俊俏,宋甜儿这般的武痴当即便怔了目光,甚为好奇地看向了门外—— 然而随着“吱呀”一声推门而入的,却不是她想象中如自家公子那般风华卓然的“侠士”,而是一个少年,且是一个十分年少的少年。 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岁的样子。 宋甜儿微微吃惊道:“你是谁?好俊的功夫!” 少年见到使出适才一招的人居然是个看上去甜美可爱的少女,也暗自吃了一惊,忙抱拳一礼道:“清宣失礼,打扰了。” 当日慕清宣去找元原比武的时候,宋甜儿并未到场,是以两人也不曾见过。 这一见面便都亮了一手漂亮功夫,且又见对方与自己年岁相当,竟油然生出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意。 只不过虽然心中喜悦,但宋甜儿却仍然懂事地对元原道:“公子,可要甜儿退下?” 要是这人是来找公子谈正事的,那她可不能站在这里干扰。 “不是。”元原笑着示意她留下,“这位是慕家的小公子,清琅兄的幼弟,慕清宣。” 慕清琅的弟弟?就是那个挑战了公子的少年? 宋甜儿心中雀跃更甚。 她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了,当世之中,若说她对谁有敬佩之意,那必然是九分都给了自家公子。可剩下的那一份敬佩与好奇,却给了这个此前从未谋面过的天才少年。 “剑道天才”这个称谓自云增死后,已许多年没有人提到过了,直到这个慕清宣的名字在江湖上出现。 虽说江湖传言多有不实,可这人却实打实地跟自家公子比试过,而且还得到过公子的赞赏! 她家公子是什么人!能被她家公子赞一句“传言不虚,果真天才”的人,那得多优秀啊! 想想都激动! 好想跟他决斗啊! 很巧。 慕清宣想得基本跟宋甜儿差不多。 他自小于剑法方面天赋突出,自然是伴剑长大,几乎生命中充斥的都是比武和习剑。 所以当他遇到一个如宋甜儿这般让他心意微动、剑气煞然的少女时,心中第一个浮现的想法亦是—— 好想跟她决斗啊! ...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两个人心中升腾着的都是甚为诡异的想法。 更诡异的是,居然还都想到一起去了... ... 夹在他们中间的“正常人”元原隐隐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敢打包票,这两人肯定又在想“比武”之类的事了。 武痴什么的... ... 真是神奇的生物啊! 不过既然有他这个正常人在,武自然比不成。 “你来找我,可有何事?” 慕清宣面上微红:“无事。只是听闻前辈前来,所以想来拜会一下。” 要知道,自从在烟龙城与原随云比试过一场以后,慕清宣就把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当作了心中的偶像和榜样。 在遇到原随云之前,他一直以为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慕清琅了。 可是他遇到了一个更厉害的人,这个人不仅跟哥哥一样温柔,一样正直善良,而且,剑法还那么高明!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可他只要一想起那日这人使出的那惊艳一剑,就仍然激动不已。 从小到大,他从不曾见过那那般精妙的剑招!更不曾见过那般磅礴的剑势! 这个人,简直像是个神明一样—— 而且,原来跟在他身边的人,比如眼前的这个少女,也这么优秀! 慕清宣脸色莫名一红,稍显扭捏地道:“随云哥哥,这位是... ...您的妹妹吗?” 元原笑得别有深意:“是我师妹,宋甜儿。你叫她甜儿就好。” “哦。”慕清宣十分上道,从善如流,“甜儿!” 宋甜儿被他这一声“甜儿”喊得莫名一抖,虽不讨厌,却莫名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声,只勉强笑道:“清宣哥哥好。” 慕清宣自然不知他眼前站着的不是个寻常人家习过剑法的千金小姐,这可是个手中不知多少鲜血的煞然凶神。 他还当宋甜儿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收了暗暗打量的眼神,微微低头道:“甜儿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去唤我便好,清宣必尽全力。” 宋甜儿:“... ...哦。” 有什么事情我找我家公子不就行了?我家公子要是都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这种诡异的骄傲感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理解得了,哦,似乎白七悠和浮生他们是可以的。 但至少慕清宣不能。 他想起刚刚遇到哥哥的时候,哥哥跟他解释过,这次原随云会来他家是有事情要与他们商议。 也就是说,自己或许能帮到忙? 是以,慕清宣忙继续道:“随云哥哥,清宣虽小,却也原为前辈尽绵薄之力,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告知清宣便是。” 元原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不过,暂时没有。”他将擦好的浮光剑重新推回鞘中,“说来七悠去了许久,怎么还不回来?” 慕清宣道:“随云哥哥说的,可是腕上系了一条白绫的那位哥哥?” 元原道了声“是”:“你刚刚见到他了?” “恩。”慕清宣点点头,“他是不是跟我哥哥有仇啊?” 元原:“... ...?” 慕清宣十分耿直地解释道:“我刚刚听到,他似乎是问哥哥厨房的位置,貌似是想弄什么点心。” 宋甜儿马上兴致爆棚,勉力压制着兴奋与喜悦地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哥哥就给他指了方向。” 宋甜儿:“... ...没了?”好失望啊!本来以为白七悠那货终于被报应了一回的! “恩。”慕清宣道,“不过那个方向,是茅房啊。” 宋甜儿:“... ...” 元原:“... ...” 几个院落相隔之处,默默站在茅房外的白七悠:“... ...” 慕清琅。 你、死、定、了! 87.第八十七章 什么叫做“惨无人道”,慕清琅以前不懂,但现在大概懂了些。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面前这人手中端着的碗碟。 恩,上面摆着的东西看着都不是给人吃的好吗!这团黑的是啥?这块糊了的是啥?这块没熟的是啥?! 他不过就是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而已么,用得着报复心这么强嘛! 默默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胃,慕清琅强颜欢笑道:“我可以... ...不吃吗?” 白七悠冷冷道:“你说呢?” 吃,或者死! 慕清琅:“... ...”什么人啊这是!!! 但相比睡到半夜突然发现有道白影一言不发立在床边,慕清琅觉得,还是吃吧。 吃了最多半死不活,可要是自己大半夜的再被这人吓几次,估计命就要没了。 半个时辰后。 正与慕清宣讨论剑法思路的元原突然想起:“清琅兄呢?他不是去更衣了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慕清宣亦不明所以道:“不知,难道临时有事?” “抱歉... ...”慕清琅捂着肚子,面色苍白且虚弱地倚住门框道,“身体稍有不适。” 元原:“呃... ...”你的声音听起来,可不是“稍有不适”啊! 慕清宣被自己哥哥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慕清琅道:“哥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样了?” “吃坏东西了。” 慕清宣顿了顿,脸色有点奇怪。 “更衣”是“如厕”委婉说法,是以刚刚慕清琅说是去“更衣”,其实就是去“如厕”了,可“如厕”回来突然就“吃坏东西”了? 细思极恐... ... 慕清琅一见弟弟沉默,马上努力挽回形象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是之前吃的。” 慕清宣半信半疑道:“哦... ...” 慕清琅:“... ...”真的,你相信我啊! 元原稍一思索,便猜到了一个大概,起身到慕清琅身侧,搭了搭脉:“内力都有点不稳了,开来你吃的这东西,真是威力不小。” 慕清琅嘴角隐隐一抽:“还行吧。” 虽然习惯了白七悠的瑕疵必报,但是元原觉得,作为白七悠的老大,自己还是有义务善一下后的:“清琅兄,我那有些调理肠胃的药,一会我让七悠给你拿一点吧。” “啊?!”慕清琅忙道,“不不不,不麻烦了!” 元原忍俊不禁:“清琅兄放心,这次不会让七悠再胡闹了。” 虽然对这个白七悠无可奈何,但慕清琅也知道,那个人最是听原随云的话了。 既然原随云做出了这等保证,估计那人也不会再坑自己了。 “那便劳烦随云了。”慕清琅艰难道,“只不过这下我就没办法再招待随云了。” 慕清宣将摇摇欲坠的慕清琅扶得更稳了些:“哥哥放心,一会父亲出关了,我带着随云哥哥去见父亲就好。你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怪就怪,自己... ...嘴太欠... ... 送走了哥哥,慕清宣还在纠结:“哥哥平日最是克己,饮食上也很是注意,怎么突然就吃错东西了?难道是因为随云哥哥答应留下来住几天,太开心了?” 元原:“... ...” 该说天才都有点不正常吗? 这孩子在剑道一途简直是神之宠儿,但是在智商方面... ...还真是一言难尽啊。 将话题又切换回了跟智商无关的剑道,慕清宣终于又正常了起来。 “只是当时上次随云哥哥用的那招剑法,当真是惊艳至极!”慕清宣回想起当日,又开始心潮澎湃起来,“我以前只道,就算再精妙的功法,也得蕴于层层相叠的剑招之中,却不料是过分拘泥于此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一招便能分胜负的剑术!” 元原抬手稍稍摩挲了一下唇瓣,思虑片刻后道:“说来,清宣想不想试一试我那一招剑法?” 慕清宣“唰”地站起了身,慌张摆手道:“这,这怎么可以,我... ...” 世上剑法招数基本都由父辈师长所授,私学他人剑法是很不道义的行为。慕清宣虽然小,却很懂礼数,自然不敢答应。 元原笑笑:“别担心,这剑谱我也是机缘巧合下得来的,且这剑谱共有七本,我只让你看看第一招,不碍事。” 听到元原这样说,慕清宣才稍稍放了心。 这么精妙的招式,学起来肯定复杂得很,一招的话,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便多谢随云哥哥了。”慕清宣朝元原深深一揖。 连自己的剑谱都不吝啬,愿与他这个无亲无故的人分享,这样的人,当真是举世无双的君子! 慕清宣便感慨边接过了元原递过的剑谱。 这剑谱并不是元原所看的那本盲文剑谱,也不是丁枫最初为元原找到的原版。 这本剑谱是此次来扶松剑派前,元原特意让白七悠复刻的。 为的就是拿来给慕清宣看。 因为,他要印证一件事情。 慕清宣当然不知其中的许多计较,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剑谱,面上尽是严肃憧憬之色。 但这“憧憬”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翻了几页以后,面色便越来越古怪,最后,几乎快石化了。 呃,该说,不愧是第一招嘛,还真是... ...简单啊... ... 慕清宣沉默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好别致的剑谱。” 元原被他这评价逗得几乎要笑出声来,勉强忍住笑意后,他道:“不知清宣是否愿意一试?” 慕清宣:“... ...”这破剑谱也有试的必要? 虽然他心中这样想,但却不敢推辞元原的好意。 人家好心把剑谱借给自己看,自己若是却摆出一副嫌弃的态度,这也太不识抬举了! 拔剑出鞘,将剑谱的内容又在心中仔细过了两遍。 ... ...其实并没有什么复习的必要。 两行字还能记不住?他又不是智障! 收气于丹田,抬剑起势。 少年飒沓利落里挽出了一道剑花。 这剑花精妙凛然,破开了一片寒凉气息。 ——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空气安静得有点尴尬。 没有剑气,没有剑势,也自然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慕清宣不知真相,自然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只有一招嘛,怎么可能真的有什么特殊的效果。 他回头对元原道:“随云哥哥,清宣愚钝,似乎并未能领悟这剑招的精妙之处。” 元原展颜道:“很正常,毕竟这只是第一招嘛,要与后面的剑谱相辅相成才行。”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暗道—— 果然如此。 在安宁处得到了第三册剑谱时,元原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剑谱... ...真的是谁都能学的吗? 若真是谁都能学,岂不是早就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了,怎么会隐没至此? 何况那日来杀他的女子,分明也是得到了这剑谱其中一册的人。可她的剑法却与自己所学的气势相似而不同。 就像是,在刻意模仿。 这般简单的剑谱,为何要模仿?像自己一样,直接用不就行了? 为何还要刻意模拟其气息,而且那模拟还完全不能发挥剑法的精髓,其威力不及剑法原本应有威力的万分之一! 这般种种,或许只有一个可能可以解释—— 那就是,这些人,学不了这个剑谱! 就算他们得到了这个剑谱。 就算这个剑谱只有几句话,简单得要死。 他们还是学不了! 最开始,元原还想过是不是天赋问题。 毕竟毫不自恋地说,他的剑道天赋少有人能望其项背。 可在刚刚让慕清宣也试过之后,他便能肯定了。 想要学习这个剑谱,是要满足一些条件的。 即便是有慕清宣这样出众的天赋,只要不满足那个“条件”,还是没办法学这个剑谱。 只不过,这个“条件”到底是什么,倒是还需要探求一下。 而主要的探求内容就是,这世上到底还有谁能学这个剑法。 只有找到了“同类”,他才能发现其中的共性。 是以昨晚趁夜色浓时,他便切换回了唐原的身份,前往江南跟顾惜朝交代了一下相关事项,由千杯客负责调查此事。 这一回去,不仅交代了任务,倒还有个额外收获。 彼时见到突然出现的唐原,既惊且喜的顾惜朝又向唐原汇报了一个好消息:“公子,您之前让我们造的船,造好了。” 这艘船,废了顾惜朝极大的功夫。他找了最好的工匠,最好的手艺人。 整艘船不仅结实漂亮,其内部布置更是精致至极,即便是唐原这种在前世看多了设计师杰作的人,也不由微微感叹,确实是大师之作。 这样的船,拿出手也不算丢人了。 “公子。”见唐原开心,顾惜朝亦然心生喜悦,“何时通知楚公子来看船?” 虽然顾惜朝知道自家公子“原随云”的身份,也知道“原随云”近日和楚留香往来密切,但毕竟楚留香不知道这一切,所以还是要由他们来通知才好。 “现在通知即可。”唐原看着眼前的船,冰冷的眉目间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意,“待他将安宁送到无争山庄,刚好来看。” 而且那时,他约莫着也忙完扶松剑派的事了。 88.第八十八章 第二日,慕家家主慕泽风终于闭关结束。 元原到其书房时,慕家主仍然着着练剑时的劲装,显然是接到消息便匆匆赶了过来。 会被如此礼遇重视,也颇在元原的意料之外。 这慕家家主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若不是他太过固执刻板,也不至于出了慕和的事后就立刻封锁门派,让扶松剑派被戳了几十年的脊梁骨。 这样的一个人,竟对自己表现出了这样的重视,没办法不让元原多想。 看来这慕家主确实是下决心要振兴门派了。 可是家主现今已近六十,前几十年都默默无闻得很,怎么人近年迈反而有了豪情壮志? “原公子请坐。”慕家主将元原让到书房桌旁的椅子上。 门口候着的小厮从婢女处接过茶盏,稳稳摆到了两人面前。 “不知原公子此次前来... ...” 元原颔首笑道:“是有事相询。” 慕家主眼中疑惑之色一闪而过:“相询?” “然。”元原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是有些慕和前辈的事情想向伯父您了解一下。” 元原清晰感觉到,就在他说出“慕和”这两个字的时候,面前这人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瞬。 这绝不是因羞耻而产生的直觉反应。 看来,事情果然另有隐情。 慕家主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那不知原公子想知道什么事情?毕竟家兄少时离家,与我们也并不算很是亲近。” “前辈客气,叫我随云就好。”元原道,“晚辈只是想了解一下,慕和前辈在二十岁到二十三岁这段时间的事情。” 慕和二十岁归家,这三年正是他在慕家停留的三年。 慕家主放下茶盏,轻笑道:“哦,这三年。也没什么特别的。” 元原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慕家主含混的说法:“我想知道,慕和前辈在离家以后,是否与您还保有联系。另外,他归家之时,是否与您谈到过什么。” 骤然转变的语气已经清晰地说明了元原的立场。 若说一开始他的语气稍显客套是因为他是晚辈,那现在他强硬的口吻就非常明显的宣示了,自己是以无争山庄少主、秋宁剑谷少谷主的身份,来争取联盟的。 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少年所求到底为何,但是慕家主很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们扶松剑派唯一一个与这个人联盟的机会。 或许也是他们扶松剑派短时间内唯一一个崛起的机会。 但是—— “呵呵,并无联系,也没谈过什么。”慕家主的语气明显得冷淡了下来,他抬手理了理袖口,眼神稍显漫不经心,“不知原公子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元原扶住杯盏,轻轻摩挲着杯口,笑而不语。 慕家主并不在乎他的沉默,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开:“原公子的问题,老夫都回答不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这逐客令下的简直果决,却令元原有些想笑。 强弩之末,说的就是慕家主这种情况吧。 只是这人分明是知道什么的,为何却又要做出此番姿态呢? 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只是话既然都已说到这个份上,便也没什么挽回的余地和必要了。 元原也不纠结,起身便道:“这几日叨扰伯父了,那随云便告辞了。” 说完拱手便走,衣袂飘飘,潇洒至极。 见着少年白衣消失于门外,慕家主方卸下了面上冷色,微微叹了口气。 这倒并非他不肯说,只是—— 只是几十年前,那人离开时的叮嘱历历在目。 “我与你所说一切,且勿与外人道也。” 彼时刚及弱冠的慕家主闻言,很是苦恼地皱了皱鼻子:“可若是娘亲问起... ...” “你就说不知道!”慕和斩钉截铁道,随即又伸手拍了拍慕泽风的肩膀,“泽风,帮哥哥这一次啦!哥哥好不容易才想做件大事,你还不表示一下支持?” 慕泽风闻言,很是无语地嘟囔道:“就是收了个徒弟嘛,也算是大事... ...” 慕和搭在慕泽风肩上的手骤然收礼,见慕泽风露出了吃痛的表情,才稍稍收敛,笑眯眯道:“嘿嘿,你不懂!人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可是要当爹了!这事情还不大!” 慕泽风:“... ...”不是很懂你的脑回路。 “咳。”慕和轻轻握拳搭唇,“反正,这可是哥第一次拜托你,你一定得帮忙!”说完他又朝门口的马车看了一眼,“诶呀,不和你说了,我走了哈!记住,不足为外人道也!” 说完,少年轻功一运便已悠然落到了马车之上。 转身,一个甚为夺目的笑容,于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那确实是他第一次拜托自己。 也是最后一次。 所以,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 *** 原本以为找到了线索,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最终还是折在了这里。 宋甜儿被慕家主这神来一笔气的不行,一边帮元原收拾行李,一边咬牙切齿地念叨:“真是的!就问点陈年旧事都不肯说,就他家秘密多!哼!还有那个慕清琅也是!啥都不知道!这点消息储存量也好意思当一派少主?” 元原单手轻轻撑着额头坐于桌旁,静静地听着宋甜儿抱怨,面色不仅平静、还有笑意。 另一旁同在收拾行李的白七悠则淡定得多,手中不停,眉目不动,一言不发。看上去似乎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白七悠!傻子白!”宋甜儿马上调转了枪口,“你不生气嘛!你不是最讨厌那个慕清琅了么,你怎么不跟我一起骂他?!” 白七悠漫不经心地应着:“骂什么?” 宋甜儿认真地想了想:“呃,想到什么就骂什么啊!这还用我给你定题目嘛?!” “不骂。”白七悠将包裹系好放到一旁,“浪费口舌。” “你... ...”这人!就是这种态度!最气人了! 宋甜儿还想再说什么,就见白七悠右手搭到床帏旁的柱子,左手则将包裹放到了一旁。 “我先去看马车了,你把剩下那些收整一下吧。”白七悠说完这话便转身去了门外。 被留下的宋甜儿默默地看了一眼白七悠刚刚摸过的柱子,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上面,深深地烙印着五根清晰的手指纹路。 “公子。”宋甜儿呆呆地转身看向元原,“他该不会去找慕清琅决斗了吧?” 元原笑得狡黠:“决斗也没什么不好,不打不相识。” 宋甜儿:“... ...”公子,你是不是也希望慕清琅快点死啊... ... 白七悠并未如宋甜儿所想前去“寻仇”,反而真的去雇了两辆马车回来。 车夫将车一路驾到了扶松剑派门前,其中一位话较多的车夫还打趣道:“在这边赶马车赶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来这扶松剑派接人!诶,小公子,你是哪门哪派的人啊,竟能让这么个大门关得死紧的门派开门来迎?” 白七悠轻睨了车夫一眼,这一眼轻飘飘的,没有丝毫力度,却让车夫狠狠打了个寒噤。 他... ...他就随便问了一句啊,不会是触碰到什么江湖机密了吧? 妈呀!自己不会被灭口吧?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啊! 正当车夫担心不已的时候,有道温润声音在门口处悠然想起,稍稍缓解了他的不安。 “七悠,火气怎么这么大?” 慕清琅笑意盈盈地看着白七悠,似乎全然屏蔽了白七悠的杀气一般,笑得十分从容。 白七悠亦还以一颔首,随即—— 袖中短剑寒光乍现,擦过慕清琅的鬓角,直直钉入了他身旁的门柱之上。 慕清琅无声侧头打量了一下短剑没入门柱的深度,然后又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的血肉之躯,略有些委屈地道:“又不是我不让父亲说的,他不说,我有什么办法... ...” 白七悠冷冷打断:“跟我有关系吗?” 慕清琅被噎得一顿,片刻后才回过劲来:“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说跟你有关系了吗?” 慕清琅:“... ...”是啊,他没说。他就是单纯地想弄死自己来着。 虽然全然不懂自己为何如此想要辩解,但现在也不是急需搞懂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要让这个人不要这么生气。 “不然,你给我个弥补的机会吧!”慕清琅三步并作两步走下了台阶,行到了白七悠对面。 白七悠微微抬眸:“说。” “呃... ...我跟你们一起走怎么样?”慕清琅跟着阐述原因,“你看,我剑法也不算差,而且多一个人多一个照应!” “但也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慕清琅马上拿出了怀中的锦囊:“我有钱!很有钱的那种!” 白七悠有点犹豫。 “而且,我怎么说也是慕和的亲人,很多事情还是知道的对不对?肯定能帮到你家公子的!”慕清琅道出了杀手锏,“你也希望多个人照应你家公子对不对?我在陆东也有朋友,若是你家随云去了陆东,沿路还有人关照!怎么样,带上我,肯定不吃亏!” 白七悠:“... ...”这人怎么这么积极? 肯定... ... 没安好心。 90.第九十章 几人骤然转换方向,又继续马不停蹄地赶了许多天。 在这么个时代,赶路实在不是件让人心情愉快的事,尤其对于慕清琅这种身体又不好、又不怎么出远门的人来说。 “秋姑娘,好奇问一句,”休息时间,慕清琅依靠在树下,脸色苍白得很,“您是怎么从容地赶了这么远的路。”还一点都看不出疲惫的? 秋长鸢闻言柔柔一笑:“慕公子,我觉得... ...问题可能不在我。公子你好歹是习武之人,这身子怎么... ...”弱成这样?真是可以。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刚刚去河边给元原洗水果的白七悠刚好走回,先是把最好的果子都递给了元原,随后才拿着剩下的几个果子到了慕清琅面前。 慕清琅看了看白七悠手中剩下的那几个“残次品”,胃疼地撇了撇嘴,却还是毫不犹豫地接到了手中。 哎,没办法,对付吃吧。这个人能记得给自己留几个已经不错了... ... 果子已经被白七悠洗得干净,慕清琅都不用擦便咬了一口。 倒是挺甜的。 他正吃着,腹中却忽然一暖。慕清琅先是一愣——现在的果子都自带暖腹功效了? 不过这惊讶并未持续,他顺着热源回望过去,便看见了将手掌轻轻覆于自己后背上、正认真输送内力的白七悠。 慕清琅嚼果子的动作顿了顿,踟蹰道:“你... ...” 白七悠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冷淡如初:“好些了?” “恩。”慕清琅点了点头,背对着白七悠的面上,嘴角止不住地微微挑起。 这个人,也是有不那么冰块的一面的嘛! 看着这两个人的互动,秋长鸢轻轻掩唇咳了一声、便识趣地起身走到了元原身边。 白七悠洗的果子都已被元原递给了宋甜儿,他只抿了几口清水,倒是宋甜儿吃果子吃得很欢。 感觉到秋长鸢走近,元原侧头问询道:“清琅如何了?” “他好得很!”秋长鸢道,“说来,你那个叫白七悠的下属,似乎和慕清琅关系很好的样子?” 元原仔细回想了一下,脑海中印象更深的却是白七悠留在柱子上那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好吗?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宋甜儿举手抢答,好不容易才咽下了嘴里的果子,“白大魔王都快恨不得弄死慕清琅了,你怎么看出他们关系好的?” 秋长鸢:“... ...”不会吧?难道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觉得?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不过说来... ...”宋甜儿托腮沉思,“白七悠似乎是很久没这么关心过一个人了呢!”她认真道,“这货... ...该不会真的想趁慕清琅不备、弄死他吧?” 秋长鸢目瞪口呆地回头望了一眼慕清琅二人所在的方向。 还好还好,慕清琅至少目前... ...还活着。 “看来,这个白公子,似乎很是与众不同。”秋长鸢干笑了两声,努力地想挽救一下这寒意阵阵的气氛。 宋甜儿毫不在意地道:“对啊对啊,毕竟不是人。” 秋长鸢:“... ...?”是她没听懂? 元原温柔地胡言乱语道:“甜儿的意思是,七悠与寻常人确实很不相同。他生性冷淡,独来独往惯了,所以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长鸢海涵。” 秋长鸢忙摆了摆手:“阿云言重了,我只是觉得这位白公子不寻常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但是... ...”她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犹疑道,“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好像有点眼熟。” 这感觉,其实在她第一眼看见白七悠时就已经感觉到了。 只不过这种熟悉,却不是五官上的,她确信自己之前是没有见过这个少年的。 但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却十分之熟悉。 就好像很久以前,她的印象中也曾有这么一个人,虽不爱笑、寒意泠然间却自有一股柔情。 只是,这人是谁,她却又实在想不起来了。 被秋长鸢这么一说,宋甜儿的好奇之心马上升腾到了极致,她从怀里抽出了一块手帕、将手中未吃完的果子随意地放到了手帕上,随即身子一动,挤到了秋长鸢身边道:“长鸢姐姐,你快说说!那个和白七悠像的人是谁啊?”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别的大魔王?!! 秋长鸢无奈道:“我也... ...想不起来了。”毕竟在她脑海中,那个人似乎也就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时间一远,便怎么也想不起了。 “你别这样啊长鸢姐姐!”宋甜儿整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 这样抛出一个悬念却不解释,这也太狠了吧!这跟写了个话本,却写到一半就太监了有什么区别啊!!! 得不到答案的宋甜儿委屈极了,只是她却也知道,这事情实在不是她可以强求的、只好忿忿地重新拿起果子啃了起来。 秋长鸢被她小松鼠似的模样逗得乐出了声:“哈哈甜儿,不要急嘛,要是我想起来了,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哦。”宋甜儿对于这样的空头支票丝毫不相信。 等你想起来,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眼见着面前的姑娘实在不好哄,秋长鸢连忙转换话题道:“说来,这几日一直跟在你身边的小猫呢?” 秋长鸢所说的,自然是一直保持着寻常野猫状态的浮生了。 自从与楚留香和安宁分别后,浮生便跟着元原他们一道走了。 浮生本体虽为神兽,但是他生性惫懒,现在正当午时、自然是他睡觉的好时候。 宋甜儿头也不抬:“肯定在车里睡着呢呗!” 她对于浮生的作息可是很了解的,这个时间它不在睡觉就怪了! 不过这次,她还真是猜错了。 这几日因一直在赶路,浮生闲着无事便一直在睡觉。 他本能日行千里,自然不习惯这种漫长的赶路,一不小心便睡了太久,结果直接导致现在有点睡不着了。 在旁边听了许久墙角,突然停到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浮生稍一迟疑便主动跳了出来。 看看,还是有人记得我的! 肯定是因为我萌! 它非常满意地蹦到了元原身上,头一侧却突然闻到了秋长鸢身上的淡淡花香。 这香气自然是出自秋长鸢身上佩戴的香囊。 也不知香囊中都放了什么花,这味道清淡又悠远,好闻极了。 主要是,好熟悉。 不对啊,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这个人,怎么却觉得这香味似乎熟悉得要命,就好像... ...闻过很多年一样? 浮生疑惑地直起了后背,纵身一跃,便跳入了秋长鸢的怀里。 秋长鸢被突然降落在自己怀中的小猫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搂得紧了些,生怕它跌落下去。 “这小猫还挺乖的!”看着小猫一跳到她怀中便乖乖的趴好,就连平时不怎么爱养小动物的秋长鸢都生了喜欢之意。 宋甜儿颇为惊讶地咂舌道:“咦!”这货今天怎么这么乖了!他不是除了公子不肯让别人抱的嘛! 然而事实上,宋甜儿虽惊讶,浮生却也处于讶然状态中。 没有错! 这个怀抱很熟悉! 她确确实实是这样抱过自己的,而且时间还不短! 可为什么自己会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他明明记得自己自从被公子召唤来以后便没有离开过公子的呀! 而且在此之前,他应该从未见过这个女子才对! 百思不得其解对谁来说都不是个舒心的感受,这直接导致了接下来的几天浮生一有机会就会蹦到秋长鸢的怀里—— 这么被抱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想起来这熟悉感到底源于何处了呢! 他的想法简单,其他人见了却想法甚多。 “公子。”宋甜儿仔细地给元原围着大氅,边围边道,“浮生不会是变态了吧?” 元原:“... ...” 你不能指望宋甜儿对旁人做出什么善意的推测的... ... 只不过这几日的“怀抱实验”自然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除了越来越觉得秋长鸢的怀抱舒服以外,浮生的探索大业一点进展都没有。 又过了几日,已换了几任车夫和骏马的马车终于到达了陆西蕴宜湖旁的雀疏阁。 “终于到了!”见到目的地的大门,慕清琅热泪盈眶!就算即将面对的是江湖上有名的魔头,都无法阻止他终于可以摆脱马车的喜悦了! 是以马车刚刚停稳,慕清琅便振奋非常地跳了下去。 只不过这一路行来,他早虚得不行,即便有轻功加持,还是险些跌在地上。 “小心。”寒凉声音响于耳侧,白色身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白七悠无奈地看了看堪堪被自己扶稳的慕清琅,叹息道:“你是傻子吗?” 慕清琅看着这样的白七悠,不知为何,忽然就展开了一个笑容:“是,也不是。” 白七悠:“... ...”这货不会真傻了吧?赶路还会影响智商的? “公子,我们到了!”看到了雀疏阁的大门,宋甜儿的心情也好得很。 她都在马车上闷了好几日了,终于有地方歇脚了! 放下了手中的话本,宋甜儿忙扶着元原下了马车:“没想到,这雀疏阁还挺气派的!” 这倒确实。 若论起气势来,雀疏阁并不输于无争山庄。 91.第九十一章 正堂之内,秋长容正坐于正中央红木桌一旁。见元原几人进殿,他执壶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恭候多时。” 元原看着面前弹出的提示面板,亦是一怔,略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在这儿?” 他这问题问的自然不是雀疏阁的主人秋长容,而是坐在秋长容对面、正细细打量着元原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挺拔长衫,眉目间煞然萦绕,偏偏看着元原的时候却有一丝温和之意。 正是与元原许久不曾见过的宿维时。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 没想到维时和秋长容居然能这般和平共处? 还能一同品茶了? 宿维时嘴角微微盈起,起身行到元原身旁帮他拢了拢衣服:“我有时与他商量,便过来了。几日前你在陆北遇到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可有受伤?” 这“陆北之事”说的自然就是在安宁家,他差点遭到暗算的事情了。 只是这事情也发生没多久,不知道宿维时是怎么得知的,不过这人现在真是消息越来越灵通了。 也越来越让自己琢磨不透。 好在代表着他的圆点始终都是坚定的绿色,这个人,始终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 这就足够了。 “没有受伤。”元原面上亦露出一丝暖意,连他背后所负浮光剑的凛然寒意似乎都弱化了许多,“你呢,近来可好?” 听到元原的问题,宿维时认认真真地回想了片刻,才答道:“很好。”话毕,他又道:“我哥哥前几日给我寄了信,他说,你师父很担心你。” 虽然秋宁剑谷能够得知元原的近况,知晓那刺杀并没要了他的命,只不过没亲眼见到自己的徒弟无恙,梁则自然是不放心的。 “呃。”元原略感头痛地揉了揉眉心,“他不会,又偷偷出谷来寻我了吧?”他可不相信这人会老老实实地呆在谷中等他回去。 宿维时闻言耿直点头:“恩,我哥说你师父一听说你出事就跑出来了,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元原:“... ...”可以的,这很梁则。 “你们俩叙完旧了没?”一旁一直被无视了的秋长容很不高兴地打断道,“有什么事不能一会再说啊。你来我府上做客,都不跟主人打声招呼吗?” 元原淡淡道:“做客?你不是邀我来决斗的吗?” 秋长容默默地看了秋长鸢一眼。 秋长鸢干笑了两声:“咳,我是觉得,这个理由更高大上一些。不然我说什么?我哥得到了一本好书,想跟你分享一下?多俗啊!” 元原马上从这一段信息量不小的话中抓到了重点:“书?” “恩。”宿维时点头,显然是了然于对秋长鸢所说之事的,“他找到了一本秘籍,或许对你有用。” 秋长容也不拖沓,领着元原等人便去了他的书房。 只是这事毕竟牵涉不小,是以慕清琅非常有眼力见地跟着白七悠先去休息了。 “慕家的那个怎么跟你一起来了?”秋长容一边找书,一边随意问道。 “碰巧遇上,便同行而来了。” 秋长容从书架上取下秘籍,笑道:“你看,我诚心帮你,你对我却敷衍得很呢。” 他身子前倾,稍稍靠近了元原,低声道:“我猜,你找他,不仅与你前几日遇到的刺杀有关,也与这秘籍有关。” 元原笑而不语。 以秋长容的聪明,根本也不需要他解释。 或者说,这人要是想不明白,他才会觉得奇怪呢! 秋长容疑惑道:“难不成,你怀疑这秘籍与慕和有关?” 果然一击即中。 当年云增走之前,将秘籍的第三册留给了安宁的祖父。 这至少说明,云增或许是与这秘籍有关的。 甚至大胆猜想一下,这秘籍就是他或慕和所写也未必不可能。 若要探究这秘籍所代表的秘密,也为了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他必须要了解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增与慕和到底是正是邪。 若他们真的是好人,又为何会被世人误会至此,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秋长容已将秘籍诚恳相赠,元原自然也不想隐瞒什么。 何况这段真相就算真的被揭露出来,也未必能代表什么,不过是让他加深对秘籍的了解而已。 说到底,若是有人能帮他一同寻求这段往事,实在再好不过了。 何况面前这人的圆点,也是绿色的呢。 “说到云增... ...我倒是有一点线索。”秋长容眯眸想了一会道,“我去找来给你看。” 说完,他便将手中秘籍递给了元原。 这秘籍竟也已被印成了盲文版,秋长容给的倒是很诚心。 只不过既然是盲文版,也就是说,并非原版。 此前慕清琅家的那本原版秘籍早被宋甜儿趁着夜深人静换过来了,看来这一本也得想想办法了。 秋长容仔仔细细地在书房中翻翻找找。元原闲着无事,便翻看起这本秘籍来。 这秘籍与前几本大同小异,亦是废话过后才是正文。 说来,他在慕家找到的第四本秘籍的特点,与第三本相同,都为“光华夺人”。 不过第一本和第二本的特点也同是“声势浩大”,可使出的效果却截然不同。一个强调的真的是“声势”,一个则是强调“音量”。 第三本与第四本自然也很是不同。 第三本的提醒是——“使用本秘籍内容时,请让友方闭好眼睛”。 第四本却是——“使用时,请让友方务必不要看你”。 呃,第三本倒是很好理解了,第四本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要看我? 但这事情想是想不明白的,只能找个时间实验一下了。 而现在秋长容递给他的,则是秘籍的第五本,特点是“寒意凛然”。特点描述也很好理解——“请让友方离自己三丈远,或者,多穿衣服”。 哦,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寒意凛然”了。 不过照这个趋势推断下去,第六本应该与第五本相同,也是“寒意凛然”,就是不知彼“寒意”到底是什么“寒意”了。 元原将秘籍内容熟记于心后,便合拢了书册,偏这时秋长容也找好了东西。 “幸好当时觉得还算好看,就没有丢掉。” 秋长容掸了掸衣上灰尘,端着手中之物到了元原面前。 他手中所拿,是一幅仔细收整好的卷轴,这卷轴被细致地收在了一副锦盒之中,又在卷轴外套了层刺绣精致的绒布套,显见画主人对此画的珍视。 “这是... ...画?”元原问道。 “恩。”秋长容将卷轴外的丝绦层层解开,解释道,“这是我姑姑所画。” 元原点了点头。 对于秋长容的姑姑,元原倒是有所耳闻。在程霜晚以画作成名之前,这位秋家姑娘的画作一直是当世之冠。 只可惜,这样一位奇才,停留在这尘世的年华却极短,不过双十年华时便辞世了。 虽然知道元原看不见,但秋长容还是在元原面前展开了卷轴:“这是我姑姑画的,最后一幅画。” 这画上,被细致描绘定格的,是一个青年。 玄衣寒凉,眉目冷淡,右手握着的赤红长剑灼然生辉。 自进屋来便一直没出声的秋长鸢直到见到了这幅画才惊呼出声:“我就说那个白公子像谁嘛!就是像这个人啊!看这个气质,是不是很像!” 然而屋内却没人能回答她。 秋长容并不认识白七悠,自然也不知道她所说的相像是指什么。 而认识白七悠的几人,却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画,一时竟都顾不上回应她了。 即便镇定如元原,望着游戏面板上那个被完美投影出的画作,一时竟也有些愣神—— 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美的人吗? 这样的容貌,似乎已超越了男女界限,甚至连由神明幻化而来的七悠等人,也远远不及。 这不是人类的美貌。 或者说,一个人,怎么可以美成这样? 画中眸似点漆,唇畔没有一丝弧度,整个人冷然胜雪。 然而即便如此,却仍然丝毫无损他的风华,实在难以想象—— 这个人若是笑起来,该是怎样的绝色! 秋长容眯眸看了画卷一会,即便他已看过许多次,却仍然心中震撼难平。 这幅画,是他姑姑当年见过这画中之人后的心血之作。 在此画画成后不久,画中之人便死了。紧接着,自己的姑姑便重病一场,亦跟着那人去了。 虽他未见过画中人,却也能明白自己姑姑的情感。 若真有人能有这般的华彩,怎能不一见倾心,赋以一生。 何况这个人,即便没有这样的容貌,也实在足够优秀了。 沉默几息后,宿维时最先打破沉默道:“这个人,难道是... ...” 秋长容微微叹了口气。 世人都道他姑姑年华短暂、令人扼腕,可这人何尝不是。 匆匆而至,如昙花一现,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神,却被一剑穿心、凄凉而去。 这人,正是当年死在冥瑶山上、符风剑下的魔道流天才—— 云增。 92.第九十二章 云增第一次见到慕和的时候,是在慕和被人“追杀”的途中。 追杀这个词虽然听起来很高大上,但当时的场景倒是挺普通的—— 慕和在前面跑,另几个人在后面拿着菜刀玩命追。 云增一见到此情此景,第一个反应就是,迅速地躲到了一旁。 可别溅我一身血。 慕和会这么凄惨的原因倒也简单。 他自小就喜欢研究医术,为了能有一个更广阔的研究空间,年纪轻轻便离家出走跑出来闯荡了。 只是医病一途本就不是一帆风顺,何况他还只是个初学者,是以被追杀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倒也算是常见。 只不过这次追他的人倒像是铁了心地要他的命,都快追出城了还不肯停!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跟病人家属说的,病人家属也懒得听他说。 要知道,几日前自家老爷子只不过是稍有不适,吃点药也就好了。偏这小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非说老爷子得了重病,奇怪的是,这货说的生病症状居然还都能和老爷子的情况对应上。 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这家人就上了慕和这条贼船。 结果现在可好,老爷子上吐下泻,眼看都快要归西了! 这怎么不让人生气! 领头的人眼见着这小子越跑越快,心中暗道“年轻真是好,居然跑了这么远还这么有力气”,想罢又朝身后一挥,对跟随着的几人喝道:“快点快点,别让他跑了!” 他这声大喝多半起了点作用,几人与慕和的距离确实拉近了不少。 慕和从小就不喜欢习武,连带着轻功也只学了皮毛,要论真本事还真不一定赶得上这些护院。 跑了这许久他早就没力气了,单靠一股活命的本能在撑,只不过这本能也撑不了多久,眼看着就真的要被后面的菜刀砍上了。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了云增。 然后就更跑不动了。 他出来闯荡也不久了,自认见了不少人。 可他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少年玄衣,其身侧有回殇花纷纷绕绕,直衬得他那张清冷的眉目皎胜朝霞,灼胜芙蕖。 正在这时,对方也看见了他,轻飘飘的一个凝视,其间似有极淡的笑意。 风华无限。 慕和看得很投入,脚下步伐却不停,结果差点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了云增面前。 还好,他及时地挽救了自己的形象。 但这么一迟疑,身后追兵也已追到了面前。 电光火石间,慕和极快地比较了一下“面子”和“性命”的重要性,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命。 “哥哥救我!” 云增本看戏看得高兴,不料这红衣少年居然脚下一顿,就扑到了他身后,拽住他的长衫便死活不肯放手了。 他刚想用内力震开这少年,那些手持菜刀凶神恶煞的人已经追到了面前。 领头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朝着云增一刀砍了过来。 其实领头的人真不是故意的。 他早都已经跑蒙圈了,眼前汗水淋漓,模糊间隐约看到那道红色身影停下了,还以为是那货跑不动了,哪知道是对方找到了帮手! 但是云增可不管这么多。 他从师多年,学成下山,一路行到现在虽然从不主动惹事,却也并不怕谁。 现下有人见面就是杀招,他自然也不想客气。 云增右手一招,身后赤红色的画影剑便泠然出鞘,恍若有灵般听话地落到了他的手中。 虽然感觉到这人或许很厉害,但是直到见到了这柄剑,慕和才知道自己遇到的人有多厉害。 慕家乃十四剑派之一,即便他自小便对剑道无感,却也因耳濡目染,通晓天下名兵。 是以这“画影剑”一出鞘,便被他认了出来。 这可是与“浮光剑”同列名剑榜榜首、七十名兵第四位的绝世名剑啊! 只不过这剑不是一直在那位避世已久的魔道流大师“空离子”的随身佩剑么,现在怎么到这么个少年手中了? ——天啦撸!他不会这么幸运,遇到了空离子大师毕生唯一的一个徒弟,魔道流第一天才云增吧? 以前总听人说,魔道流的人学起武功来不择手段,是以对身体多有伤害。 他那时便自以为魔道流的人无论多年轻,都长了一副早衰的模样,或是面色青黄,或是瘦弱不堪。 至于什么魔道流天才,那就更是此中之最了!该满脸将死之像才对啊! 可这人... ... 慕和默默看了看挺拔更盛秋筠,华耀犹胜秋菊的云增。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在他愣神的时候,云增剑招已出。 赤红剑光之间,追来的人尽数横飞而去。 只不过云增却并未起杀心,对于这些只懂些拳脚功夫的人,他懒得动用杀招。 是以追来的几人除了落地的时候摔了个龇牙咧嘴外,倒还没受什么伤。 领头的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瞬间便明白,自己这是遇到高手了。 他恨恨地瞪了慕和一眼,怪不得这小子敢这么嚣张,原来是有靠山啊! 技不如人,也无可奈何。虽然心中多有不甘,但是领头的人还是一摆手准备带着人撤了。 “等等!” 只不过他刚一转身,一直躲在云增身后的慕和却出口叫住了他。 领头人咬牙切齿道:“你还想说什么?” “我... ...”慕和紧张地抿了抿唇,想了许久,神色却慢慢坚定下来,“我想说,我没有看错,老人家的病,吃了我的药一定会好的!虽然这药的副作用会让老人家受点苦楚,可总比失去性命强吧!” 这也太不要脸了! 领头人气得心尖都在发颤。 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这货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要不是有人护着他,自己真想把他拖到老爷子病床前大卸八块!!! 看着领头人愤怒而去的背影,慕和叹了口气,面上居然有了几丝哀伤。 “看来他们不会给老人家继续服药了...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 ...再吃几天,一定能好的... ...” “你确定?” 寒若秋霜的声音如剑吟般泠然而起,直让慕和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他不确定地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不然呢?”云增收剑回鞘,“这里还有别人?” 玄衣少年从容向前,看也不看慕和,口中却道:“还不跟上,难道要等老人家死了再说吗?” 慕和呆呆地看着云增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人,是要帮他? *** 云增虽然从师于空离子学的是魔道剑法,但闲暇无事时也学过一点医术,加之习武之人都对人体气息血脉多有了解,是以他一给老人家把脉,便了解了事情真相。 这红衣少年倒真没有说谎,他确实是在就这老人家,而且,他给老人家所服之药皆是有效的。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说话之人就站在老人家床榻旁不远的地方,面目因焦急几近扭曲,却无可奈何。 几息之前,这面容极盛的玄衣少年拎着另一个红衣少年从空中悠然而落。 他们也没见这玄衣少年怎么动作,可待反应过来时,全府上下所有人,竟都不能动了! 这是什么邪术?! “不干什么。”云增道,“看病。” 他转头看向慕和:“还要吃几副药?” 慕和忙道:“再吃五副即可痊愈,不过再吃一副就可见效了!” “恩。”云增点了点头,“药材可够?” “够!” “那就去煎药吧。”他拂袖落座于老人家床榻旁,“我在这里守着。” 慕和对别的都不在行,对煎药倒是熟能生巧,不过一会便端着已煎好的药跑了回来。 只是药碗本就烫得很,他又跑得急,刚进门便一个不察、险些被门槛绊倒在地。 然他自己和药碗却都未如他所料般摔倒地上。 有人起身拦住了他。 他只感到一只凉凉的手轻轻在他腰侧扶了一扶,随后便见到云增已端着药碗回到了老人家床畔。 不过这一系列动作虽然行云流水,让慕和惊艳不已,可云增接下来的动作却让他无奈地只想扶额。 大哥,你面前的这个是个老人,可不是只鸡啊!你能温柔点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病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面前,慕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了前,道:“我来吧。” 看来天才也不是什么都会的。 也是,他若真是空离子的徒弟,便是自小与空离子在深山中长大了,懂这些“人间”的事情才奇怪了! 他将药一勺一勺细致地喂入了老人家的口中,刚要转头对云增说些什么,却见这人已将手掌附在了老人家身后开始输送内力了。 察觉到他的打量,云增轻轻抬头,唇畔竟隐约弯了一个柔和的弧度:“你是不是想要我帮忙?是不是这个忙?” 无需多言。 这是慕和第一次感受到何为默契。 这个人,也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个,可以称为“知己”的人。 93.第九十三章 直到秋长容收好了画卷,几人还有些回不过神,也唯有“看不见”的元原看起来稍稍平静一些。 然而他的平静,自然也是强撑着的。 他以前只道旁人说什么“画中仙”,却一直不解其意。现下,却有些明白了。 宿维时疑惑道:“只是这云增生的这样好的容貌,怎么没几个人提过?” “这个我知道!”秋长鸢马上抢答,“云增年幼时一直跟着自己的师父空离子隐居于山中,后来虽年少成名,但其实真的见过他的人也没有几个。” 而且见过他的,又大多是他的手下败将,怎么可能会说他的好话呢。 秋长容将画卷仔细放回了原本的暗格之内,又转头对元原道:“且不论这个云增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有别的事情找你!” 别的事情? 他还以为秋长容找他来只是为了将秘籍给他以表结盟之意,难道不是? “我对你那个秘籍不感兴趣。”秋长容洒脱一笑,“我秋家武学博大精深,岂需要靠这些旁门左道的功夫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虽然这话说得狂妄,但在场的人想想这人独步于武林的功夫,再想想秋家几百年的声誉,还真是没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是以,元原闻言也没呛他,只淡淡地道了声:“哦。” 秋长容:“... ...” 你有本事不屑,你有本事说出来啊!哦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因元原的话,秋长容一直阴沉着一张脸,但好在他还记得初衷,坚持着将元原几人带到了目的地—— 秋家内院的花园。 秋家世代喜欢养花,秋长鸢则格外喜欢,是以这花园一直被打理得不错。 但今日,却不仅仅是不错而已。 直到行到花园前,秋长容平日里的得意与骄傲之色才恢复了些,他轻挑眉毛,回眸笑道:“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元原:“... ...”这话貌似有点耳熟。 以心思缜密、武功绝世而闻名于江湖的秋家家主,一时间粲然如一个孩童。 他上前一步,手上内功磅礴而起,“轰然”一声推开了花园门口遮挡的屏风。 见到这屏风后之物,几人的讶异神色丝毫不亚于适才看到画作之时。 秋长容并未去看他人,单单盯住了元原,见元原面上也满是惊讶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他自然知道元原看不见,但面前之物即便看不见也不碍事。 闻也可以闻到的。 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是相互簇拥的四种旖旎花株—— 东司缘,西独语,南回殇,北引归。 “这怎么可能!”刚安顿好慕清琅便跟了过来看热闹的宋甜儿、一见到这景色便忍不住惊讶地叫出了声。 且不说这四种花离开了故土怎么能继续存活,单说花期也不对啊! 司缘花的花期只有三天,且早就过了,怎么可能继续盛放! 元原敛眸想了片刻,了然道:“灵器?” 秋长鸢闻言便掩唇笑道:“你看,哥哥,我就说阿云肯定能猜出来的吧!” 所以,宿维时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这灵器,是你... ...” “恩。”宿维时眉眼微弯,如寒冰初融,“我此前听说你师兄楚裕遭逢不测,而后你又险些受伤... ...所以,想弄些东西,让你开心些。” “诶诶诶!”秋长容连忙插话道,“也有我的功劳啊!” 且不说组成这灵器阵的很多原材料是他提供的,单说这四种花种子的采集也是他辛苦所为呢! 元原哑然失笑:“你... ...你又为何?” “这... ...”秋长容一顿,他还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总隐约感觉自己与宿维时想法相似... ...想让眼前这人开心些。 不过这也很正常。 要知道,元原可是除秋长鸢外第一个不带着厌恶和逃避态度对待他的人,怎么说... ...也算是半个朋友吧! 他秋家人呢,义气还是要讲的,还是要对朋友好的! 宿维时立于元原身侧,心情难得不错:“上一次给你听的,是漫山遍野的铃声。这一次,本想给你闻漫山遍野的花香。”他声音淡淡,其中言语却重逾千斤,“可我突然想到,你此前有提过,说是不知若这四种花能聚到一处,会是怎样景色。我便想试试看。” 即便知道你看不见,可既然你这样希望了,我总归还是要为你做到的。 元原心中一涩,他竟完全回忆不起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了,可见当时自己也不过是随便一提而已。 可这个人,为什么,还记得呢。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我明明,是这么不好的人,这样做明明这么不值得。 “所以。”宿维时柔声道,“你现在开心些了吗?” 元原声隐叹息,一字一顿:“非常。” 回殇蛇绕回殇花,立为生死之交,永不负矣。 此生我能得到你这样的一个朋友,何其有幸。 “啊!” 一时间本温情脉脉,气氛甚好,不料秋长鸢却突然惊呼了一声。 秋长容忙看向自家妹妹,关切道:“怎么了?” 秋长鸢忙摇头,顺便将本一直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浮生向前举了举:“你们看,它是不是哭了?” 猫,会哭的? 几人忙好奇地看向秋长鸢怀中的小猫,只见他漂亮的瞳仁间,竟真的有水雾迷茫,潋滟非常。 “还真哭了!”秋长容啧啧称奇,“难道小猫都被感动了?” “似乎还不止猫呢!”秋长鸢笑着看向宋甜儿,道:“甜儿也被感动哭啦!” 一滴滴泪水,几乎是从宋甜儿的明眸中砸落而下,隐然于其足下泥土之中,却仿佛落地有声。 感动... ...? 宋甜儿暗暗道,似乎... ...不是。 而是... ... 难过。 撕心裂肺的难过。 可是不是为了她自己,可是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为了谁在难过。 可真的,好难过。 几个隔院之外,原本正乖乖倚于床旁看着白七悠为自己收拾东西的慕清琅骤然一怔。 “你怎么了?”慕清琅连忙起身靠近白七悠,着急道,“不舒服?” “不是... ...”白七悠手中动作无意识地停了下来,面上神情痛苦非常,“我只是觉得... ...” 很... ... 悲伤... ... 难过,绝望,还有些... ...同情。 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升腾起这样的感情。 这阵感觉突如其来,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与元原系统有关之人,包括远在江南的顾惜朝亦有所感。 可与系统无关的人,同有所感的却也不少。 梁则本认认真真地看着店家递过来的菜谱,准备多点两个菜,忽然间,却连翻页的动作都顿住了。 “红袖,你有没有一种... ...奇怪的感觉?” 他看向李红袖,被他硬拐出来寻徒弟的红衣少女却仍在认真地赏阅着菜谱,闻言讶然抬头道:“奇怪的感觉?什么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梁则想了半天,亦不明所以,“肯定是我太想云儿了... ...” 这感情波及范围如此之广,而位于其中心的元原,却似乎丝毫没受到影响一般。 他笑着道:“甜儿就是这样,有时候看着话本都会哭。” 可没想到,居然连浮生都会被感动成这样,看来还都是性情中人呢! 不过... ... “维时。”元原轻轻唤道。 “恩。” “你带萧了吗?” “恩。” 秋家与宿家世代交好,一个爱笛,一个爱箫。 是以与秋长容常在身旁带笛子一般,宿维时的玉箫亦从不离身侧。 “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吧。” “好。”宿维时也不问为何,解下玉箫便认真为元原吹奏了一曲。 笛音清丽,箫声凄凉。 宋甜儿越是听这箫声便越是克制不住地想哭,秋长鸢怀里的浮生更是早已哽咽了起来。 秋长鸢:“... ...”呃,我觉得,要不你别吹了?感觉他俩都快哭背过气去了。 宿维时:“... ...”我吹的这么难听吗? 元原:“... ...”这箫声虽然凄婉了些,但也不至于惨成这样吧。 不过,这曲调,怎么这么熟悉... ... “你以前为我吹过这支曲子吗?”元原道。 “不曾。”宿维时一直觉得箫声会引起人不好的回忆,是以很不愿在元原面前吹奏玉箫,更别说吹这么凄凉的曲调了。 何况,这曲调,是他适才灵光一现,直觉性吹奏出来的。此前不可能有人听到过。 “可我却好像听过一样。”而且总觉得,不止一遍,是很多遍。 宿维时再次肯定道:“我确实不曾吹奏过。” “那这曲调来自何处?”或许他是从别的地方听到过的? “这是我,自己做的。” 元原无奈点头道:“那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本来气氛挺好的... ...”秋长容皱着脸道,“现在这气氛怎么突然就变惨了啊!” 本来在宋甜儿他们哭得时候,他就觉得心里隐约有些不好受。 尤其是听完了宿维时吹的这支曲子,就更不好受了。 而且这支曲子... ...怎么这么像悼亡的曲子呢? 94.第九十四章 “你们在做什么?” 低沉温和的男音如凭空出现般在几人不远处的石栏之上悠然响起。见几人顺着声音望了过来,那人眉眼一弯、袍袖一展,便盈然落到了元原身侧,柔声道:“你不开心?” 元原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便放松了因适才曲音而紧缩的眉头:“没有,只是觉得维时的曲子,很悲凉。” 来人潇洒展颜,从以银线纹着翠竹纹络的宽大袍袖中伸出了两只修整得极好的手来,轻轻地覆到元原的耳朵上:“那便不听了。” 宿维时:“... ...”你直接让我不要吹了不就行了?! 秋长容斜睨来人,折扇在掌心搭了一搭:“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送人了吗?” 来者,正是刚与元原分别没有多久的香帅。 “前辈好。”楚留香收手一礼,笑道,“已将人送到了,便过来看看云儿。” 元原无奈道:“怎么这么急,不是说了我之后也会回无争山庄的么。” 楚留香顺手揉了揉元原的脑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过,为什么突然吹起箫来了?”说完,香帅又从袖子中掏出了一个盒子来:“而且,这是什么?” 见到盒子,几人皆是一怔,还是秋长容第一个反应过来,咬牙道:“后辈着实了得,真是无愧‘盗帅’之名啊!” 这盒子,可刚刚被他仔细地放好呢,结果竟转瞬就出现在这人手里了?! 楚留香并不理秋长容的恼怒,笑着道了句“得罪了”,随后便将盒子打了开来。 这盒子,其他几人刚刚看过,正是装着云增画像的那个盒子,盒中装着的自然也就是那个画着云增姿容的卷轴。 “哦,画像。”楚留香将盒子递给了身旁的元原,随即缓缓打开了卷轴、仔细端详了片刻。 “不错。”香帅点点头,“不愧是魔道流第一天才,果真姿容过人。不过,这样好看的人,我也见过。” 秋长容连敲打手心的扇子都顿了一顿:“你在开玩笑吗?” 这样容貌的人有一个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难道还有第二个?而且,楚留香说他见过,难道,这人还活着? “没开玩笑。”香帅摇了摇头,眼瞳中晕染开得涟漪似乎都更深邃了些,“而且说来,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秋长鸢连忙上前两步,好奇道:“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香帅合上画,挑眉一笑:“江南千杯客,唐原。” 元原:“... ...” 宋甜儿:“... ...”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本兴致缺缺的宋甜儿忙挤开了身边的秋长容、奔到了楚留香身旁:“快让我看看!”什么人,居然能和他家公子并列? 本已将卷轴卷好的香帅无奈地再次解开了飘带,将画展了开来。 “果然好看。”宋甜儿啧啧道,“确实... ...”她低低喃喃了两句,却并没有失态地将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一旁的元原却听懂了宋甜儿的这声赞同,不由心中一阵无力感。 他本就对人的外貌无甚关注,对于自己的脸就更是兴致缺缺了。是以虽然他见到这幅画确实感到惊艳,却没有往自己身上加以什么对比和联想。 然而相对于“原随云”的淡雅清俊,唐原的容貌却更偏昳丽夺人。只不过他每次出现于人前,都要带着那个冷冰冰的面具,加之“唐原”的气质实在让人见而生寒,是以也没几个人敢抬头打量他,也自然无几人能发现他盛极的容貌。 “这个唐原,还真是个人物。”秋长鸢道,“年纪轻轻便有了自己的势力且独霸一方,武功、智谋皆为当世一等,现在连容貌都是天下第一了,可真是了不得啊!” 元原:“... ...”你等等,怎么突然就容貌天下第一了?!! 他可不敢让这人胡说,要知道,秋长鸢除去秋长容带来的属性加成以外,自己的能力也不小。她这么一点评,说不得哪天就带来江湖风雨了,想想就麻烦! “不过这样的人物,当时评四公子的时候,却不是第一呢!”秋长容摇摇扇子,颇有深意地看了看元原。毕竟眼前这个少年,才是“四公子”之首啊! “据说是因为正邪之分。”一直沉默的宿维时终于开了口,声音却依然冷冷清清,“云儿身在名门正派,行有君子之风,而那唐原却过于残忍诡谲了些,是以并未被列为四人之首。” 他虽然明显站在原随云这边,给出的评价却并不偏颇,倒客观得很。这也正是当时江湖中人没有把唐原列为四人之首的原因。 “不过讲道理,若真凭各自本事和声望,倒是唐原排在首位的可能性更大些。”秋长容也不怕惹元原生气,直言道,“毕竟阿云你还未承继无争山庄和秋宁剑谷,而那位却已自己建了个‘千杯客’了。” 元原蓦然一笑,既不恼,也不反驳。 ... ...反正都是我,哪个排第一不一样? 但是... ... “维时。”元原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觉得,唐原这个人... ...怎么样?” 宿维时美玉般莹润的眸子朝元原望了一望,随意道:“不知道,反正与我无关。” 虽然这话回的冷漠,却还是让元原心中一轻。 他实在是害怕,若是挚友厌恶自己的另一面,或者说,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那该如何是好。 不过若是“唐原”想要将千杯客继续扩张,与宿家的联合或冲突便不可避免,这样一味逃避自然是不行的。 “咳,维时,说来我倒有件事情想要你帮忙。”元原当机立断地开始布局,“不知你愿不愿去跟那个唐原打个交道。” “愿意。”宿维时答得干脆极了。虽然他对那个唐原没什么兴趣,也无意去探究,但是阿云可极少这样拜托自己,就是刀山火海,自己也得去闯一闯。 元原心中莞尔,面上却不敢露出破绽,只道:“千杯客在江南一带势头愈盛,我秋宁剑谷与其合作已不可避免,不过,我们之间,却有一点误会。” 他说的“误会”,便是此前被作为目标挂上“戮刑池”的事情了。 对于这个还逍遥于世的目标,梁则一直耿耿于怀,只恨不能快些手刃了他。若不是最近烦着梁则的事情接二连三,他早就冲到江南去了。 元原道将前情简单叙了一遍,又道:“事情就是这样,师父那边我自然回去再说。只不过我秋宁剑谷有规矩,不战而降自然不可能,所以我想请你代我秋宁剑谷去江南下封战书。” “战书?”宿维时微微皱眉,担忧道,“这样不会激化矛盾吗?而且,谁去迎战?你不会... ...想要亲自出手吧?” 唐原这人心思复杂,谁知道会不会用什么阴狠的招数,若是阿云因此受伤了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元原笑笑,“而且我此去就是因交好之意,这比武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那我陪你去!” 宿维时看向与自己异口同声道出了这句话的楚留香:“我陪阿云去就可以了,不劳香帅大驾。” 楚留香笑得和煦:“客气客气,不过云儿若真是要去江南的话,我还真是非去不可。”他悠悠道,“毕竟我与江南那位颇有交情,我要是在,也有个照应。” 宿维时微一皱眉,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那便一起去吧。” 元原:“... ...”你们要不要这么自说自话、擅自决定啊! “谁都不许去!”元原揉了揉眉心,“又不是什么要紧事,这么多人一起过去,人家还得以为我们是要动武呢!” 楚留香眼眸一转也不反对。 反正去是一定要去的,毕竟这可是一个鉴定云儿与唐原之间联系的大好机会,他又不傻、自然不会放弃。 但是既然云儿不让跟着过去,那他就... ...偷偷过去好了。 宿维时与香帅想的大体类似,也是铁了心地不肯让元原自己一个人去冒这个险,自然也在心中暗暗定了跟过去的计划。 一听这两人乖乖沉默了,元原便将他们心中所想洞悉了个十成十。 他心中暗叹口气,道了句“麻烦”,却又并不担心。 ——毕竟“自己”和“自己”的决斗,要真是想避开外人,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何况,他也不需要避开。 若真的想让“原随云”和“唐原”比一场,他也不是做不到。 最近他接了好几个战书,却一场都没比成,总要有一场真得打一打不是。 “那便这样定了。”元原道,“维时,劳烦你过几日到江南去替我送战书。不必太早,过几日再去即可,我先休整一下。” 他还得再计划一下,而且顾惜朝那边也要安排妥当才行。 “还有,楚哥哥,过几日... ...”他刚要说过几日要与楚留香再回趟无争山庄,话到嘴边却忽得一顿。 意识海中,顾惜朝的声音蓦然而起,急切至极:“公子!出事了!” 95.第九十五章 这个地方,唐原以前是来过一次的。 可他现在眼前的景色,却丝毫找不到半毫彼时的影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风归堡,风归之处。 江湖中人无人不敬畏的地方,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来了这里就一定会安全的。 可如今,这个需要用灵器才能在迷雾中唤醒的堡垒,却已只剩下了一句残骸。 那一日在雀疏阁,顾惜朝从江南传来消息—— 风归堡,已经不存在了。 温顺得体的仆人婢女、面冷心热的风归堡堡主、还有那堡中连绵盛放的回殇花。 都不在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被匆匆赶到的顾惜朝救下的小包子承月。 可是只剩下的这个孩子,也完全不是唐原记忆中的模样了。 元原简单找了借口闭了关,便匆忙变回了唐原的样子,神行回到了江南。 可是已经太迟了。 顾惜朝面上满是愧疚和紧张,叹息道:“这些人动手实在太快,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 ...不过不知为何,他们却留下了一个活口。” 这个活口,指的便是在重重尸海中被顾惜朝翻捡出来的承月了。 可是,唐原伸手轻轻将小包子揽到了怀里,心中却一片寒意。 这不是“活口”。 只是暂时活着。 这孩子身体早已被极深的内力摧折尽毁,不日必死。 即便是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怎么会这样?”面具之下,唐原一双眸子如有冰玉凝然,“可知道是谁做的?” 顾惜朝忙单膝跪地,解释道:“还在查。” 唐原收紧了抱着小包子的手臂,心中暗道,能够瞒过千杯客的探子,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下这种灭门惨事—— 自然是用了灵器阵的。 只有能形成幻境的灵器阵,方能这般避人耳目地杀人于无形。 可风归堡,亦是灵器七门之一。 能破解掉七十年来无一人可解的风归堡奇阵“唯灵”,杀掉全堡之人后能从容离去,又能留下个时日不多的小包子来向自己示威的。 ——会是谁? 谁才能做到。 不过不论这人是谁,至少可以说明,他与灵器七门中的某个门派必然有着合作关系。 会是哪个门派? 陆东流烟谷?陆西灵依府?还是宿家的... ...乐生堡? 唐原狠狠闭上眼睛,只觉得脑中前所未有的混乱。 ——却也前所未有的清醒。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动作太慢了,才让那些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过现在,他不会再等了。 *** 虽然唐原已命人快马加鞭地通知了远在陆西的楚留香,对方亦心急如焚地连夜赶了过来。 不过,楚留香到达江南的时候,还是已经过了五日了。 春季已至。 回殇花花季夸夏、秋、冬三季,只有春季不开花。 长街上绵延的花林中,素日潋滟的花意已尽数凋零,唯余满城漠然。 楚留香踏过一地萧条与零落,极慢极慢地走到了千杯客的庭院中。 那里有一架秋千。 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孩子,这个孩子原本有着世界上最亮的一对眸子。 现在那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了。 闻到熟悉的郁金香气,小包子轻轻扬起笑脸,勉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道:“香儿哥哥,我没有眼睛了,你害怕吗?” “不害怕。”楚留香嘴唇微微抖了抖,他靠近小包子,紧紧将他圈入了怀里,“你香儿哥哥我怕过谁呀!你以为你有了点改变就能吓到我了?” 小包子也笑道:“恩,我就知道,香儿你超勇敢!”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摩挲着擦掉了楚留香脸上的湿润:“香儿,汤圆哥哥也很勇敢的对不对?” 楚留香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唐原,却仍然点了点头:“恩。” 小包子道:“香儿你还记得汤圆哥哥以前提过的,他父亲被杀了。”他顿了顿,努力让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听起来并不那么明显,“我以前只觉得汤圆哥哥很可怜,可是直到我自己遇到... ...” 小包子揉了揉眼睛,明明已变得空洞得眼眶,却仍有泪水颗颗滴落:“汤圆哥哥他真的很坚强,他很了不起。可是再了不起的人,也会哭,也会难过的... ...香儿你知道吗。” 楚留香拼命点头道:“知道。我知道。” “那你一定要好好保护他。”小包子道,“就像我爹保护我那样拼命... ...我在天上,也会拼命保护你们的... ...” “好!” 小包子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一言为定?” 楚留香伸出手,指尖隐隐颤抖,却有力地挽上了小包子胖乎乎的手指:“一言为定。” *** “还有几日?” 楚留香推开千杯客大殿之门,唐原真合眸坐于主座之上。 听到香帅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唐原却不觉得奇怪,涩声道:“两日。” 他自然明白香帅问的是什么—— 真是小包子寿数的终点。 唐原睁开眼睛看向向自己走过来的男人。 这个人,一直都是微笑着的,冷静的,无所不能的。 这个人从不曾这样狼狈过。 可他自己何尝不是。 当世最为杰出、最无所不能的两个人,此时此刻却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无措。 因为困住他们的,不是什么爱恨情仇、阴谋算计。 而是人世间最无能为力的,生与死。 楚留香一步步走到唐原,坐到了唐原身旁,就在唐原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侧头倚在了唐原的肩膀上。 “我有点累了。” 香帅轻声道。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累了,而不是绝望。 可此前,他甚至不曾说过“累”。 唐原任由他依靠着自己,沉默许久后,忽然道:“楚留香,我想试一试。” 楚留香微微一怔,眸子瞬间睁开:“试什么?” “即便有一线生机,也该试试的,不是么。”唐原忽然坚定地侧过了头,对香帅道,“如果风归堡堡主还活着,我想他一定不会放任承月就这么死掉的。” 楚留香不敢置信地道:“你有办法?怎么做?” 即便这是个让唐原犹豫了五日都没办法下决心实施的办法,可终究算是绝境中的希望,还有什么能比眼睁睁看着小包子死掉更惨的结果呢? 唐原声音哑然:“办法是有的,可一旦失败了... ...承月他,会比现在更惨。” 楚留香僵了僵,轻声道:“... ...有多惨?” “受尽折磨,死无全尸。” 若不是这赌注过重,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纠结到现在? 他害怕小包子死掉,可更怕他受尽了磨难还是要死。 那还不如就让他这样去了! 殿中瞬息沉默下来,须臾之间,寂静无声。 片刻之后,楚留香眸色沉沉,淡淡道:“让他自己决定吧。” 只要是小包子自己选择的,无论是生是死,他都愿意接受。 *** 从刚到这个世界开始,系统就给了元原很多帮助。 可也有系统办不到的,比如说救小包子的命。 可是好在,他一路走来,并非全靠系统。 “汤圆哥哥,这个哥哥... ...真的能救我吗?” 小包子略带好奇地偏了偏头。 面前的这个哥哥听上去比汤圆哥哥大不了多少,难道真的能比汤圆哥哥更厉害?明明连汤圆哥哥都救不了自己了,这个人能有什么办法? “能哦!”立于小包子面前的少年抢先答道,“只要你乖乖的,哥哥肯定把你从阎王那儿抢过来!” “不过可能会有点疼... ...”唐原心疼地揉了揉小包子的脑袋,“你怕疼吗?” “怕... ...”小包子诚实地点了点头,神情却又很快变得坚定,“不过我会坚强的!就像汤圆哥哥一样!” 少年撇了撇嘴,嘟囔道:“还挺有骨气。”看到唐原冷冷撇来的目光,少年马上又补充道,“真是个好棒好棒的好孩子!” 小包子:“... ...” 牵起了小包子的小手,少年道:“那我就先带他走啦,三天以后再给你送回来。” “恩。”唐原点点头,“拜托了。” 小包子这才发现,原来这人竟是要来带自己走的,忙牵住了唐原的袖口道:“汤圆哥哥,你不陪我去吗?” 唐原叹了口气:“月儿乖,哥哥不能跟你一起去。不过你放心,这个哥哥是好人。” “我当然是好人啦!”少年灿然笑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救你的。别怕。” 小包子不情不愿地鼓了鼓嘴:“好吧... ...”他紧紧地回握住了少年,“我也会努力的!”他顿了顿,又道,“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 少年一愣,不自觉地看了看正在关切地望着小包子的唐原,沉默片刻后才回道:“我叫... ...慕清寒。你叫我清寒哥哥就好了。” “慕清寒?”小包子奇怪道,“哥哥你是扶松剑派的人?” “算是吧。”慕清寒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走吧,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96.第九十六章 落叶萧萧而下。 唐原站于落叶之中,身后有人接近。 这人脚步极轻,一般人确实难以察觉,或者说,这世上无几人能察觉得到。 然而唐原却可以,靠得并不是内力或感知,而是系统。 出神地盯着那绿点片刻,唐原方道:“月儿走了。” “恩。”香帅点点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谢谢你。” 风归堡主承端与他是至交,现在承端死了,这句谢自然是要由他来说。 “不必。”唐原淡淡道,“风归堡那边,如何?” 在唐原将小包子送走的这段时间,楚留香也没有闲着,而是跟顾惜朝一同去了趟风归堡。 彼处已如人间地狱,惨不忍睹。 往日欣荣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片缭绕云雾,和遍地尸骸。 楚留香深深叹了口气:“查不到。” 其实对于这样的结果,他也早有预感。 对方明显动用了灵器阵。灵器阵所造成的结果极难被外人察觉,唯有同为灵器七门者方能探究一二。 唐原道:“你可有灵器七门的朋友?” “有。”楚留香点点头,“我和乐生堡的宿维时,算是相识。” “那流烟谷的那位呢?” “这倒是不认识了。”在这江湖上,大半的人都与香帅有点交情,或者说,没几个完全没见过面的,但这位风殷澜就是个例外。 毕竟风殷澜因身子骨弱,基本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必要理由也不好擅闯女子闺房,自然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楚留香敛眸道:“你这样问,可是有了方向?” 这方向,问的自然是导致风归堡现状的元凶之身份。 “有。”唐原诚恳点头。 见唐原答得干脆,香帅马上激动道:“是谁?” 唐原淡淡道:“我似乎没有要告诉你的理由。” 他这样回答,像是在和香帅撇清关系,以保全自己的信息来源一般。 但是香帅却并不傻。 他一把扣住了唐原的肩膀,认真道:“我不可能让你单枪匹马地去面对敌人。” 唐原失笑道:“可我以前一直一个人。”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楚留香唇角微微弯起,“自遇到我以后,一切自然不同了。” 自风归堡归来这一路,香帅想了许多。 他想到了唐原与云儿的诸多相似之处,也想到了—— 若这两人真的是同一个,那么到底哪个,才是这人真实的一面。 是原随云的温雅柔和,还是唐原的冷漠果决。 似乎是完全相反的性格,若偏偏是同一个人,那么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喜欢的? 可无论结果如何,有一点他却很确定—— 无论是唐原还是原随云,都是他要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 总之,他绝不会任由这两个人,如承端那般,从他生命中消失。 “谢谢你。”唐原蓦然微笑,“不过这一次,我确实要自己去处理一些事情。” 不待楚留香出声反对,唐原又道:“但是,待此间事情全部了结,我一定不会再任由自己独自一人。” 有些事情,我也不会再瞒着你了。 楚留香凝神看了唐原许久。 他实在太了解这个人,自然知道,这人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便是绝不会改变主意的意思了。 他无奈地妥协道:“好吧。但如果你有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当然了。”唐原点头,“如果不告诉你,我又能告诉谁呢。” *** 陆东,流烟谷。 “花又谢了。”风殷澜叹息着望着床旁的一盆小花,无奈道,“明明好好施肥了,也有按时浇水,怎么还是死了呢?真是不听话啊... ...” 她懊恼地朝门口站着的侍女挥了挥手:“算了,扔了吧。摆着也是碍眼。” 侍女闻言忙上前几步,抱着花盆便出了门。 点雨正与那侍女擦肩而过,看清了侍女怀中抱着的花,踏入屋中对风殷澜笑着道:“花死了?” 她想说的,本是“花又死了”,可想想,多少还是要给自家小姐留点面子的。 “哎,真是盆养不熟的花!”风殷澜走到院落内,懒懒倒在了藤蔓下的躺椅上,“事情如何了?” 点雨挑眉一笑,单膝跪地道:“恭喜小姐,世上已无风归堡。” “哦?”风殷澜侧身合眸,温柔笑道,“都死了?那个小可爱呢?” “承月?毒已下了,应该活不长了。” 风殷澜原本没想留活口,可灭堡前几天,她突然看到了点雨从江南带回来的画像。 这张张画像中,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可爱的孩子。 确实可爱极了。所以,便让他多活两天吧。 “唐原那边呢?” 点雨回道:“他派人查了好几遍风归堡,不过似乎也没什么线索。” 当然找不到什么线索了,这件事他们计划了好几年,岂会这么容易就被发现线索? “不过... ...”点雨迟疑了片刻道,“香帅回到江南了,而且就在千杯客。” 风殷澜叹了口气:“看来这个香帅与那位蝙蝠公子之间的关系,确实不错。不得不防。” 毕竟聪明人也总有反被聪明误的时候,可若是两个聪明人联合到一起,那就实在是难办了。 何况是这样聪明的两个人。 “那位那里呢?”沉默须臾,风殷澜又问询道。 虽然她这话简直莫名其妙,点雨却毫不迟疑,应道:“也在准备中了。下一步,或许我们就可以拿下千杯客了。” “很好。”风殷澜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若要夺江南,自然得除掉江南的这个庞然大物——千杯客。 好在,这个千杯客虽然主人很厉害,但毕竟是新起之门,力量根基薄弱极了。 且千杯客的唐原似乎是独来独往惯了,与其他门派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唯一算是盟友的风归堡,也已亡在了他们手里,现在若要攻打千杯客,实在易如反掌。 点雨抿唇道:“不过若要拿下千杯客,恐怕务必要过无争山庄那一关。” 无争山庄毕竟是隐世流一脉,虽不愿参与到江湖争斗中,却也不会对家门口的争斗坐视不理。 当时千杯客虽然在江南一带闹得厉害,但毕竟只限于江南。而现在他们先灭风归堡,后动千杯客,统一陆南之心昭然若揭。无争山庄未必会继续沉默下去。 “所以,我们不能放任这两位再相安无事了。”风殷澜冷笑道,“去把书生叫来,我们得想点办法,让他们自相残杀才好。” “是。”点雨应了,却没有起身。 她此次来,并不只为了汇报这一件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 可这另一件事,却令她面上难得地露出了紧张之色来。 平心而论,风殷澜的性子虽然阴沉,手段也残忍些,但对他们却算是极好。 只不过,只有在涉及到一个人的时候,却会性子骤变,喜怒无常。 即便是从小陪风殷澜长大的她,也不敢确认自己能在汇报完这件事情后全身而退。 “怎么了?”风殷澜眸光渐沉,“难道是清琅出了什么事?!” 点雨忙道:“慕公子无事,只是... ...”话在她舌尖转了一遍又一遍,才终于被她说出了口,“只是,他最近似乎一直与原随云在一起。” “原随云?你是担心,他慕家会和秋宁剑谷合作?” “不是... ...”点雨深深叩首,鼓足了勇气才道,“只是,咱们安在慕公子身边的探子回报说,慕公子似乎与原随云身边一位姓白的公子,交往... ...甚密。” 点雨的头几乎都要挨到了地面,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可是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来自风殷澜的愤怒。 风殷澜安静躺在躺椅上,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从容极了,然而她眼眸中,却有滚滚暗潮直如回山倒海般渐渐汇集。 “姓白的公子?” 点雨颤声道:“似乎是叫,白七悠... ...” “哦,白七悠。”风殷澜慢慢从榻上起身,随意地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黛色纱衣,轻声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 她微微眯眸,唇边笑意莹然:“那为什么,还要让他活着呢?” 风殷澜话音一落,随意挥手。 “轰!” 巨大的轰鸣声突然在点雨耳边响起,她大吃一惊地抬起头,原本摆着精致紫藤长架的地方,长架已然不见,只剩下了一地粉末,随风杳然而去。 紫藤长架虽散,可风殷澜瞬间爆发出的内力却并未因力有着落消失。 强大威压之下、漫天碎末之间,点雨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来自强者的震怒,几乎要将她如长架一同碾压般强硬。 在她头顶上,风殷澜的声音如寒冰般泠然而落:“杀了白七悠。我要这个人,死无全尸。” 97.第九十七章 腊月二十一。 司缘花花期第一日,也是司缘节的第一日。 这一日一大早,离雪河便已挤满了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自己精心制作的花灯,只是众人脸上表情却并不尽是喜悦之色,亦有心怀忧虑、希望借此许愿者在。 慕和把花灯紧紧搂在怀里,生怕被人挤坏了。 这花灯自然不是他做的,凭他的手艺做出来的灯估计刚放到水上就散了,哪儿能做的这么精致! 这灯,是昨晚云增赶了一夜替他做好的。 只不过,赶好了他的灯,云增便没时间做自己的灯了。 “云增!”慕和转身吼了两声,眼光一晃,在重重人影中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玄色身影,“来!” 他手上用力,拽住云增的袖子就要往自己身边拉。 只不过这里人这么多,他光用蛮力哪里拉得动,扯了半天、除了换来身边众人阵阵白眼和埋怨以外,竟一点紧张都没有。 “啊啊啊!”慕和怒道,“都怪你,不跟紧我!” 云增被他吼得一愣,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不是生气,而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哪里是他跟得不紧,分明是这人冲得太快啊!那一入人群不回头的气势哪里是他能跟得上的! “怎么办,都抢不到笔了!”慕和踮起脚尖朝前面看了看,原本放置纸笔以供人书写心愿的地方早已被围的水泄不通。按这个架势,等正式开始放花灯了他们都还没写好心愿呢! 要是在以前,慕和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忍着或是放弃了。 但现在不同,自与云增相识以后,他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这个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他就是自己的办法。 所以此情此景之下,慕和毫不犹豫地回了头:“云增!想办法!” 云增:“... ...” 玄衣少年看着前面那道火红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来想办法。 云增淡淡道:“只要能拿到纸笔就可以,对么?”他声音低沉,音量不大,可因有浑厚内力相拖,即便周围人声鼎沸,却还是毫不费力且清晰地传到了慕和的耳中。 “对对对!”慕和点头如捣蒜,“只要能拿到就行!” “好吧。”云增唇角隐隐挑了挑。 ——随即,人群哗然。 几乎无人看清身边这玄衣少年到底如何动作,但回过神来时,这人已凌空于放置纸笔的桌案之上。 他眉目寒凉,扫了眼眼下众人,轻轻一挥袍袖。 原本愣在桌旁的人只觉一股重力骤然袭来,待此力散去时,他们已被推到了离这桌子极远的地方。 而做出了如此壮举的少年却仍无什么神色变化,他在空中停得极稳,玄衣袅袅,眉眼如被冰雪精心雕琢般清俊完美却疏离—— 直如神明。 见自己顺利完成了慕和交给的任务,云增忽觉心情不错。 他微微莞尔,目光在人群中悠悠扫过,稳稳落到了红衣少年那张英俊灼然的脸上。 似乎因为找到了目标,云增唇角一软,一双在平时过于平静的眼睛蓦然弯起,眼尾婉转间桃花灿然。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人群瞬间又如雕塑般僵硬住了。 众人望着这个少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字句在舌尖转了一遍又一遍却又只能默默咽了下去。 眼见着效果达到,云增才稍敛衣袂,缓缓落到了桌旁,随即朝慕和招了招手—— 原本亦因云增那一笑而有些恍然的慕和突觉周身气流一重,随后便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飘起来了! 这什么情况? 自己要上天了?!! 慕和马上抬眼看向了几步之外的云增,对方眉毛微挑,难得几分少年意气:“来。” 此字话音刚落,慕和便觉得自己被周身的这股内力向云增所在的方向骤然推去,片刻后便稳稳落到了云增的身边。 云增将纸笔向前一递道:“写吧,心愿。” 慕和喜滋滋地接过笔、抵在唇畔想了一想。 云增正是为了给他做灯,才没有花灯可以放的。所以他要是许愿的话,也要替云增许一个才好。 只不过按花灯节的规矩来说,一盏花灯之上只能有一个心愿。 也就是说,他要许一个两人共同的愿望呢。 ... ...呃,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慕和想了半天,脸都皱到了一起,无奈求助道:“云增,你有什么愿望?” 云增见他如此,自然明白他是想替自己也许个愿,却并不回应,只道:“随便。” 只是云增虽如此说,慕和却不愿放弃,想了许久,终于眉目舒展、在裁好的红色纸张上落下了几个端庄的字—— “同生共死。” 惟愿与君共生死。 碧落黄泉从容赴。 *** 因有适才云增露的那一手,之后放花灯时,众人也有意识地避开了他二人。 原本因人群拥挤而稍显窒息的空间瞬间就宽阔了起来。 “哎!会武功就是好啊!”慕和不由感慨。 云增含笑看了慕和一眼道:“后悔了?” 他与慕和已相识一年,听这人唠叨了许多往事,自然也知道他在武道上的天赋和对于医学一途的执着。 “不后悔。”慕和撇撇嘴,“会武功和学医都一样,只要能救人,都一样帅气!” 云增赞赏道:“没错。” 慕和展颜片刻,却又嘟囔了句:“不过还是觉得... ...会剑什么的,其实还挺好的。” 若是让他爹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估计要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 毕竟谁不知道,这人最讨厌的就是习剑了,从小到大哪说过关于习武之人的好话。 可他这话却说的实在诚心得很。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有一天遇到这样一个人,让他对剑道一学和魔道流一派的看法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转变。 “其实,你现在学习剑也不迟。”云增忽然道。 “不了。”慕和摇摇头,一向不羁的脸上难得的认真,“我不是什么天才,分心做事,做不好的。” “恩。” “啊,不过... ...”慕和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心地对云增道,“不过我们以后可以合作!” 云增茫然道:“合作什么?” “写书啊!”慕和目光灼然,“我写医书,你写剑谱!我们互相给对方写序、起名、写内容好不好?” 见云增还是一副不解的模样,慕和忙回身解释道:“比如说,如果你要创造一个剑谱,你就把重要内容告诉我,我来写的具体学习方法!” 云增怔了半晌,失笑道:“那看来,我有必要写一本极为简单的剑谱了,不然若是以你的武功造诣来修剑谱内容,不知要误人子弟到什么程度。” 慕和拍掌道:“对啊对啊!就写那种超级简单的!就算是... ...就算是不怎么懂武功、内力不怎么深厚的人,也可以练成绝世武功的那种!不过... ...”他又苦了脸色,“这么难得剑谱,你能修的出来吗?” 云增道:“可以一试。” 毕竟若是他都不能的话,那这世上真的没几个人能办得到了。 *** 司缘节不过三天,两人凑玩热闹也不准备多留。确切的说,是慕和不准备多留了。 云增道:“之前不是吵闹着非要来,怎么才停了这几日又坚持要走了?”、 慕和将行李往马车里推了推,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识一下这个司缘节,其他的嘛,没什么意思。” 东南西北四块大陆中,属陆东最为无趣。 此地山脉连绵、人烟稀少,除了司缘节外,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地方了。 “好吧。”云增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搭了把手,将这人送上了马车,随即自己也右手一撑、从容跃了上去,“你先休息一下吧,不是说昨晚没有睡好?我来赶车就好了。” “好嘞!”慕和笑嘻嘻地应了。 其实事实上,他根本就没赶过车。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云增在忙活,而他慕和,除了吃就是睡。 最大的任务不过就是决定前行的路线了。 “说来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云增的声音从马车外传回,随意道:“听你的。” 他的问题当然也只是随口一问啦,云增最爱说的话就是“听你的”,这决定当然要由他来做。 哎,说来,这人性子这么好,以后娶了老婆真不知道要“妻管严”成什么样子,不会连找他出来喝酒都不行了吧? “那便去江南吧!据说江南景美人美,而且还有连绵不断的回殇花!”慕和道,“对了云增,你可听说过关于回殇花的说法?” “不曾。” 慕和暗道,就知道你不曾。 云增从小在陆西长大,自然对陆南之事不甚清楚。何况他还是这样死气沉沉的性子,会了解“回殇花绕回殇蛇”的传说就怪了。 也罢!到时候... ...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98.第九十八章 马车一路摇晃着向前推进。 这段路并不好走,是以一直晃悠个不停。慕和挣扎了半天,终究还是无法入睡,只好掀开马车的帘子坐到了云增的旁边。 云增回眸望他一眼:“太颠了?” 慕和不满地回道:“恩。” “再走一段就好了,到了官道上路就好走了。”云增伸出手帮慕和随手搭到背上的大氅往上又拽了拽,“冷不冷?” 慕和摇摇头:“车里暖和着呢,倒是你,赶了这么久会不会冻着啊?” 云增失笑道:“我怎么会有事。” 但凡是习武之人便可运内力御寒了,何况以他这样深厚的内力,便是穿着夏季的薄衫其实也不会觉冷了。 慕和想了想,也对哦。 想罢,他右腿一曲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到了马车上,另一只腿则随意地搭到了车边。 “天要黑了。”慕和双手支到脑后道,“我们要不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恩。”云增抬头扫了眼周围,“那就在前面树林那边停车。” 慕和苦着脸道:“哎,又要露宿街头了呀!” 这话他没少说过,但是云增却知道,这人倒不是真的抱怨赶路的环境有多恶劣,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两人赶路赶得及,但是行李东西带的却极全。 找稳了地方,两人便熟练地支好火堆、准备了一下简易的睡觉之所。 云增正准备着两人的晚饭,忽然发觉慕和居然没跟往日那般颠颠地跑过来问吃什么,忙疑惑地回过头看向慕和道:“在做什么?” 慕和将手中东西举起来晃了晃:“在看锦囊。” 他手中拿着的,是个极为精致的绣花锦囊,细致得很。慕和虽出身名门,但因离家太久,身上这些细致的物件早已丢的丢、卖的卖了,按理说,他已拿不出这样好的锦囊,何况看起来还是刚刚绣好的。 不过云增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正是今天那个病人送给慕和的。 早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云增帮着慕和给那位老人家治了病,且真的将那位老人从阎王手里夺回来了以后,慕和便单方面缠着云增不肯走了。 当然,以云增的轻功和武力值,若真的不想让这人跟着,别人自然什么办法也没有。 只不过,云增却并不想冷冷拒绝这人的亲近。 他本也不是什么冷漠之人,只不过是在山上待久了,不知道怎么与普通人相处而已。 自下山以来,遇到的大多是奇怪之辈,像慕和这样好相处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自然也有结交之意。 何况,他实在觉得,一个人浪迹天涯,实在是太孤独了。 以前有师父的时候,还算是有个家人,可师父死后,他便如浮萍一般,天涯海角,他竟一个牵挂都无。 好在,还有慕和。 是以两个人,一个治病写医书,一个潜心于靠游历天下而提升剑道。 实在是融洽得很。 而慕和那边的心路历程与云增大致差不多。 自从慕和放弃武道转投医道以后,见到的便大都是旁人不解的眼神和不信任的冷眼。 云增是这世上第一个愿意相信他,给他一个治病救人机会的人。 是以他虽性子孤傲,不愿向别人认输服软,却还是厚着脸皮缠住云增不放。哎,多个人,多个照应撒。 而且,自从遇到了云增以后,慕和原本快跨成狗尾巴花的信心也终于慢慢地复活了起来。不管怎么说,现在要是有人想追杀他,基本是不太可能实现了! 现在,他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有了靠山的慕和小同学自然是要将自己的医术大业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因而这一年来,他看的病人要比此前几年看的都多。 而且令云增惊讶的是,慕和竟然没有失败过。 这少年平时看着不靠谱得很,唯有面对病人时会显得认真些。而他给病人看病时,不过几息时间便能将对方的情况分析得差不离,是生是死,如何生死都断得清楚得很。 简直令人惊叹。 是以彼时,云增颇为感慨地对慕和说过:“看起来,你不只是武道一途的天才,亦是医道一途的天才啊。” 幸好这个少年坚持了自己的心念,没有让一位仁心医者泯然于世人。 云增将手中食物依次排好,言语柔和:“锦囊中都有什么?” 他们今日遇到的病人也算是萍水相逢,不过是过路时搭了一把手。只不过这家人衣着华贵非常,举止气度也从容得很,那位夫人虽然因重病而脸色苍白,却气度分毫不减,显然是久居高位之人。 慕和将锦囊中的东西倒到手中,瞳孔瞬间睁大,惊讶地跑到云增身边、将手中东西递了过去:“居然是灵器!” 云增接过灵器,颇为好奇却茫然地看了看。 对于灵器七门,他只是有所耳闻,而对于这些神奇的灵器,也只是停在模糊的概念中。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灵器。 慕和见他茫然,忙给他解释道:“这是唤梦石,有安神之效。且据说有些习武之人用了这灵器,竟可以在睡梦中依然保持修炼,是以被灵器七门列为十大灵器之一。” “这么贵重... ...”云增将这石头仔细地在手中端着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出它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来。 “不过我有不是习武之人,用不上这个。”慕和毫不心疼地道,“送你啦!” 云增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这怎么能行。” 慕和的眼睛睁得比云增更大:“不是吧,你我同生共死这么久,你居然还要跟我客气?!!” 云增:“... ...好吧。”他有心道句“多谢”,想了又想,却又咽了回去。 慕和听云增允了,这才满意地拍了拍云增的肩膀:“这才对嘛!你我兄弟间,还分什么灵器?以后,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咳,虽然无论怎么想,都是他吃得比较多、花钱比较费、药材比较贵... ... 不过云增倒没有计较两人花销的差异,只动容道:“自然。”随后便小心地将唤梦石放进了怀里。 从小到大,除了师父离死前赠了他一柄“画影剑”外,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来自他人的礼物。 而且,这个人送他这个礼物,并不是有求于他。 只是出于情谊。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闲得无事,便坐到火堆边烤火发呆。 按理来说,夜宿于外,是不敢这样彻夜燃火的。一是要防野兽,二是要防歹人。 但是这两人却实在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怕。 ——当然,全部武力值输出都来自于云增一人,慕和嘛... ...最多加个油助个威。 “云增,你下山之前都在做什么呀?都没有认识什么朋友嘛?”慕和拿着个竹棍朝着火堆捅阿捅。 “练剑。” 慕和抬眸看他:“除了练剑呢?” “... ...没了。” 慕和啧啧两声,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云增。 火光之中,这人实在好看的过分,纤长的睫毛如墨色晕染在他白皙的脸上,竟无端生出了一丝柔和之色。 这么好看的人,居然呆在那个山上日日做着练剑这么无趣的事,还一呆就是十七年?! 真是... ...厉害了我的哥!他师父怎么想的啊?! 云增反问道:“你呢?” “我?”慕和顿了顿,神色隐隐有些落寞,半晌才道,“白天被逼着练剑,半夜爬起来偷偷爬起来看医书。要是被发现了... ...就挨打。” 云增看了看他,有心安慰下眼前这个难得沉寂的少年,只是他嘴唇动了动,纠结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不过好在慕和就不是需要别人安慰的人,还未等云增开导,他便已自己开导好了自己:“不过现在都好啦,我逃出来了嘿嘿!等以后我医道有成,我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回家去,让爹娘他们看看,我也不是没用的人!” “恩。”云增点头淡淡道,“到时候,我陪你一同回去。” 慕和愣了愣,失笑道:“你该不会是怕我会挨打,所以想护着我、随时准备跑路吧?!” 云增:“... ...咳。” 慕和起身,叉着腰俯身对云增道:“行!到时候,你就随时准备着,要是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咱俩就拎好行李随时准备跑路哈哈哈!” “恩!” “行啦!准备睡觉!” 慕和伸了个懒腰,刚想转身,原本坐于他身边正要开始收拾火堆的云增却突然站了起来。 慕和道:“怎么了?” 他虽学过武,却因实在没什么兴趣,所以只习得了个皮毛,内力什么的更是薄弱得很,自然无法靠武功判断身边的动静。 云增却不同,他内力深厚至极,百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何况是这么大的马车声。 “有人来了,而且... ...”他闭上眼睛细细听了听,“而且从呼吸声来判断,有不少的人,还大多是... ...孩子。” 99.第九十九章 孩子? 这里距官道几十里,偏僻得很,寻常人家赶路绝不会从此处走,何况是带着孩子的情况下! 而且如云增所言,这孩子的数量似乎还不少。 这就更是奇怪了! 慕和皱着眉头迟疑道:“该不会,是人贩子吧?” 云增并未接话,心中所想却与慕和不谋而合。 实在不怪他们多虑,而是情况使然,何况他们闯荡江湖多年、机警惯了,遇到不寻常的事情便总要提防一些。 “一会儿你躲好。”云增回身提剑入手,画影的赤红剑鞘在暗夜中划出一道荏苒之色。 看云增这个架势,慕和便知道,若来的真是歹人,那就算对方对他们俩没敌意,云增也是要管一管的了。 不过,正合他意。 慕和看着云增略显单薄却甚为可靠的背影,放心地回去继续收拾东西了。 反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何况,有云增在,也不需要他帮忙。 两人未等许久,那声音便愈发靠近了过来,连慕和这等武学不精的人都已可清晰听到。 只不过慕和侧耳听了半晌,却也只听到了马蹄声与车夫喝马之音,半分不曾听到孩子的声音。 慕和自然不会怀疑云增的判断,心中只道,这些孩子看来是都不能说话呢,应该确是人贩子无疑了。 他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马车便忽然靠近了过来。 打头之人年纪并不大,一双三角眼看着便透着几分邪气。 这人犹豫了半晌,还是将马车停到了路旁,下车对云增做了个揖道:“过路之人,打扰了前辈,望您宽宏大量。” 三角眼自然不想节外生枝,只是谁能想到这么个荒郊野岭居然还有人露宿? 不过有人就有人吧,杀了就是了!可谁料到靠近了方察觉这竟是位高手! 他自认武功造诣并不算低,见过的武道高手也并不少,可像这般呼吸、内力运转得如此协调、如此均匀之人真是平时仅见!何况这人还如此年轻! 莫不是十四剑派中哪家的公子? 不过他身后护着的那个红衣少年又是何来路,武功这么低也敢到江湖上来混?! 三角眼万万不曾想到,面前的这二人中还真有十四剑派的嫡系血脉,只不过,却偏偏是他最瞧不起的那位。 “不算打扰。”云增目光在三角眼脸上微微停顿,随即便滑向了他身后被严整盖好的几辆马车,“举家赶路?” 他这话一出,三角眼便听出来了,这人必然是已经通过呼吸声判断出后面几辆车上都坐着什么人了。 这可不好办了! 这事事关重大,他决不能节外生枝,否则就算这玄衣少年不砍死他,老爷也不会放过他的! “公子,您看... ...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有话好商量!” 云增闻言,又将目光移回到了三角眼那张谄媚的脸上。他定定地看了三角眼半晌,忽然冷笑道:“商量什么?商量怎么偷袭吗?” 他话音未落,剑已离鞘。 寒凉剑光与赤红剑鞘缠绵交叠,破势而去,“唰”地一声便将刚从马车上冲下准备偷袭的一个黑衣人钉到了树上。 这一剑狠厉至极,半分活路都未给黑衣人留下。 云增轻抬右手,随意一招,画影剑便再次回到了剑鞘之中。 一息之间,黑衣人便彻底断了生机! “你你你!!!”三角眼惊骇莫名,完全没料到这人居然能如此果决,说杀人就杀人! 什么人啊这是! 你说你要是坏人吧,你何必管这闲事呢! 你要是个好人,哪有这样连问都不问上来就杀人的? 见到有人死了,慕和才稍稍停了手中的动作,稍稍抬头看了一眼,却并不觉得惊讶。 他与云增相处这一年,已算是基本了解了这个人,也自然明白了这个人的行事风格。 云增在无人的山上呆惯了,对于这人间的善恶狡诈根本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也就是下山后闯荡的这两年才对这世间万事稍稍有了自己的判断。 可这判断还未发展完整,多半出于他的随心所欲。 是以在他看来,人贩子会致人流离失所,被人贩子卖掉的孩子很可怜,所以他要管这事,要保护这些孩子。 而那个黑衣人骤然偷袭,出的还是杀招,是要致他于死地—— 对于这种想要杀自己的人,为什么要有犹豫? 只能送他去死啊! 没了剑的支撑,黑衣人的尸体便软趴趴地滑落到了地上。 云增连看都不看,转头望向三角眼的眉目间竟有丝可怕的单纯。 三角眼心中发颤,他这才明白,对于这个玄衣少年来说,杀人并不是一件特殊的事。 只是剑的一种用法罢了。 “还要偷袭吗?”云增问道,“还是下车来好好说话?” 这车上自然不止有三角眼和黑衣人,还有好几个高手,显然都是为了护送这批孩子去往特定的地点的。 只不过他们虽然人数多,却实在不敢再轻举妄动。 要知道,那黑衣人虽不是他们中武功最高的,却是轻功最好的,要不然也不会派他来偷袭了! 可这人竟用了那么轻飘飘地一招就让黑衣人连挣扎都没来得及挣扎便死掉了!他们哪还有本事确信自己能在这人的剑下活下来?! 是以一时间,衣服摩擦声细细碎碎,片刻后便从马车上走下了好几个男子来。 云增侧耳确认了一下,恩,确实都下来了。 很乖。 “原因。”云增言简意赅。 几个人嗫喏着对视了好半天,还是由三角眼代表着发了言:“这个... ...做点小买卖。” “哦。”云增点点头,“卖人。” 他想了想,忽然朝马车那边走了过去。 见云增如此行动,三角眼这边一人条件反射地就想去拦,只不过他稍有动作便有一阵厉风袭来,瞬间便将他拍了出去、狠狠撞在了一棵树上。 这人摔得撕心裂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刚刚那股内力碾压了一遍,不过好在,这次这玄衣少年似乎并没有想要他命的意思。虽然伤势不轻,但还不致死。 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这人再不敢乱来了,连带着其他几人都站得更直了几分。 云增行到第一辆马车旁,轻轻一掀车帘。 果然,里面坐满了孩子。 男孩女孩都有,皆是八九岁的模样,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见到云增掀开帘子也不敢出声求救。 云增刚杀完人,身上杀气未散,自然没办法和这群受惊过度的孩子们好好交流。 他往后一望,正好与朝这边看来的慕和眼神汇合。 一瞬间,慕和便明白了云增的意思,笑着赶到了云增身旁道:“交给我吧!” 事实与他们二人所想相差不多,这些孩子皆是这些人从各处拐来的。 有流浪在外的乞儿,也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甚至还有几个出生名门。 慕和为这些孩子细细地把了把脉,面含忧色地回头道:“他们带这些孩子走,未必只是为了卖钱。” 若只是卖钱,那控制住就好了。 可慕和把完脉后却发觉,这些孩子的经脉竟或多或少都受了损伤,而且都是被内力震碎的。 只不过震碎的程度却各有不同,这之间差异又被拿捏的极为精准,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慕和心中一寒,脑海中竟有了一个可怖的想法—— 这些孩子,该不会是被用来做实验了吧? 云增听了慕和所言,面色瞬时间阴沉的吓人,他亦搭手给几个孩子把了把脉,沉默许久后才道:“似乎确实是故意的,他们在实验什么?” “实验... ...内力的运作... ...” 极为微弱的一道声音,从马车最里侧悠悠传出。 云增和慕和皆循声望去,正看到了一个衣着破旧、面目惨白的孩童。 云增道:“什么内力运作?” 孩童勉力睁开眼睛,却不再继续继续解释,而是艰难地撑起了身子道:“求二位哥哥,救我... ...家人... ...” 家人?! 云增忙道:“还有其他人?” 孩童点了点头:“我的家... ...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或许... ...还有救... ...” 慕和怒气滔天地转过身,拎起三角眼的衣襟便喝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到底害了多少人?” 三角眼被他勒得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有半分要求饶的意思。 显然是宁死也不能说出来的。 慕和“哼”了一声,一把将三角眼推到了地上,转身对云增道:“我们走吧!去救这孩子的家人!” 云增点头道:“好。” 慕和又恶狠狠地指了指三角眼几人:“那这些人怎么处理?” 云增回身对着车内的孩子们道了句:“把耳朵捂好。”又上前捂住了慕和的眼睛,这才挥剑出鞘。 画影剑如有剑灵,从容而去,片刻之间,便染满了血色而归。 慕和明白发生了什么,待云增放下了挡在他眼前的手,他也不回头去看,只爬上了马车道:“云增,我们现在就过去吧!” 话毕,他又怜惜地看向了那个虚弱的孩童,温柔道:“莫怕,我们这就去救你的家人!对了,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孩童嘴唇颤抖,声音微弱蚊蝇:“谢谢哥哥。我叫... ...符... ...风... ...” 100.第一百章 符风算是这些孩子中伤得最重的那个,可他还是半支着身子,努力地给慕和二人指了他家的方向。 “你去驾车,这里交给我。”慕和对云增道。 云增点了点头,乖乖地去赶了车。他只会杀人,救人确实不是他能干得了的活。 这里一共有三辆马车,后面两辆由第一辆引着,虽然有些摇晃却也还算稳当。 马车一路向南,走了一刻钟才到了符风所说的地方,而在慕和的全力医治下,这孩子的面色也稍稍好了一些。 见马车停下,符风激动道:“到了吗?” 云增回身掀开帘子回道:“到了。” 符风闻言便要撑起身子与慕和一同下车,却被云增拦在了半路上:“我们两个去就好了。” 云增自然不能让这孩子跟他们一起走,其一是他身体已很不好,经不起夜风寒凉。其次,若是他的家人都已经... ... 慕和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符合道:“你留在车上,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符风年纪虽小,却十分懂事、也并不想给两个“救命恩人”添麻烦,乖巧道:“恩,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离开之前,慕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灵器,小心地摆在了马车周围。 这灵器还是从家里带来的,是他临行前母亲非要塞给他的。若有危险,这灵器虽然只能挡一会,不过足够云增赶回来救这些孩子了。 两人安置好孩子们,就赶完了符家。 符家所在离他们停车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转过了一座墙,便已能看到符家大门。 两人在符家门前不约合同地顿住了脚步。 沉默了许久的慕和忽然开口道:“他们是不是都死了?” 云增这人在马车距离甚远时便能听出车上人数大概以及年龄老少,若是这屋子中还有活口,他怎么可能这么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云增知慕和聪慧,听他道出事实也不惊讶,只低声道了句“恩”。 这一路行来,生老病死看得多了,可他们却从不曾这样无力过。 车上的那个孩子,还在殷切地期盼着他们的好消息。 可他们却连最后的一点希望也无法给他了。 “不过我们还是要进去看看。”云增上前一步推开了符家那扇紧闭的大门,“我们至少要搞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朱门之后,宛如修罗地狱。 粗略望去,约有四五十人,男女老少皆有,都已断了生机。 云增行上前,附内力于几具尸体之上感受了片刻才道:“都是被内力震碎了五脏六腑。” “他们果然是在试验什么!”慕和恨声道,“不过这样做到底能得到些什么啊!” 云增沉默了片刻,哑声道:“对内力的感知。” “什么?!” “如果我所猜不错,他们是在试验不同程度的内力试压到人体上的反应。”云增振衣起身,“这里每具尸体死前被施加的内力压力都各不相同,应该都存在着某种顺序。” 慕和马上想到:“那外面那些马车上的孩子... ...” 云增点点头:“他们也是一样,只不过那些人或许还想进一步试验什么,所以还没有要他们的命。但如果不及时医治,恐怕... ...” “放心。”慕和坚定道,“只要草药足够,我一定能把他们都救活。” “恩。”云增想了想,“不过每个人所受内力不同,恐怕我们还得对症下药才行。而且,此地离官道还有很远,这些孩子恐怕撑不了那么远的路。” 慕和马上会意道:“那我们就把这里收拾一下,先让孩子们住进来吧!” 虽然让孩子住在一个刚死了这么多人的地方实在不算好办法,可这里人迹罕至,除此之外他们也实在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总不能让孩子跟他们一样露宿野外。 不过好在,有云增这个强力的帮手。 两人忙活了许久,终于将符家之人全部安葬。 好在这里的人都死于内伤,倒没什么血迹,也不需要打扫。 安置好了一起,两人才去将外面的孩子们接了进来。 符风这孩子聪明得很,只看了看云增两人的面色,便明白了一切。 他一张小脸刹那间苍白如纸,眼眶也瞬时盈满了泪水,却还是强做微笑道:“不管怎样,谢谢两位哥哥安葬我的家人。” 见符风如此,慕和实在心疼极了,他蹲下身将符风揽到怀中安慰道:“没事的,别怕,以后哥哥们会照顾你的。” 话毕,他想了想,忽然回身对云增道:“云增,不如,我们收他为徒好不好?” 云增疑惑道:“我们?” “恩!”慕和点头,“我教他医术,你教他剑法,好不好?” 云增自然知道,慕和不仅是想安慰这孩子,也有为这孩子找个去处的意思。 他本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人,自然知道其中苦楚,眼看着这孩子一夜之间便没了父母,自然心中也多有不忍,便道:“可以。” 符风听了两人的对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没有这些虚礼。”慕和摸了摸他的脑袋,“以后,我们来照顾你。你放心,我们两个可厉害了!以后保证你能在江湖上横着走!” 符风抬头看了看云增,少年俊秀,身后剑气灼然,确实是一副话本中少年英雄的形象。 可是... ... 符风涩声道:“可是我被内力伤过,可能再也不能... ...” 符家本也是习武之门,他原本也是懂武的,当然知道自己丹田已破,再也修习不了内功了。 “没关系,”慕和肯定道,“肯定有办法的!” 云增眸光一动,忽然接道:“慕和,你可还记得,你说过我们要一起修剑谱和医书。” 慕和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事:“记得。” “现在正是机会。”云增道,“你来修一个能救天下所有被内力所伤之人的医书,我来修一个天下所有无内力之人都能修习的功法,如何?” “好!”慕和面上终于有了喜色,抚掌而起,“这样风儿就能活下去,而且能修习剑法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过正如你刚才所说,像孩子们这种情况,还得对症下药才是。” “恩。”云增扫了一眼已经平静下来了的孩子们,“不如我们,按照他们受伤的程度排个序吧,按照这排序的结果,对症下药。” “好!”慕和终于恢复了往日神色,摸了摸下巴道,“只不过,我得给我的医书起个响亮的名字!” 他话虽这样说,却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满意的名字来。 无奈,他只得转头再次求助于云增道:“你说叫什么比较好呢?” 云增正将符风抱起,领着孩子们去安排住处,闻言随意道了句:“就叫《云音》吧。” “《云音》?这名字听起来软绵绵的... ...” 云增道:“家妹名云音,若能将这样一本救人的医书冠以她的名字... ...也算是我的私心,你可以不采纳。” 慕和完全被他这话模糊了重点,惊讶道:“你有妹妹?你不是孤家寡人一个,只有一个师父嘛?” 云增将符风放到了铺好的软席上,又从里屋拿了一床被出来:“我又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不过我父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妹妹... ...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却已离散多年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遇见。” “肯定能的!”慕和上前搭了把手,帮着云增将这床被也平整地铺好在了软席上,“像你这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会眷顾你的!” 云增失笑道:“恩,你也是好人。” “对对对!”慕和喜上眉梢,“我们都会被上天眷顾的,一定能万事如意,长命百岁!” “恩。”云增微微抬眸,眸中柔色盈然,“长命百岁。” “好嘞!那就叫《云音》好了!”慕和拍案定下了名字,转瞬又有些犹豫道,“不过要治好孩子们的五脏六腑,实在不容易... ...” 云增道:“我倒是可以帮忙。” 慕和讶然道:“你也会医术?” “不是。”云增摇摇头,“不过我毕竟是魔道流出身,我们这一流派的人,本就信奉以改造自身经脉来提高修习速度,所以对于经脉内脏一途也算是有些了解。” “对哦!你是魔道流的人!” 实在是因为相处至今,这人行事都太过正派,几乎让他忘了这人的出身了。 “这就好办了!”慕和当机立断地掏出了纸和笔,“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想办法啦!毕竟这些孩子伤得最重的就是经脉,若是能用草药辅以你改造经脉的办法,肯定能好的!” “不过... ...”听了慕和的话,云增却有些迟疑,“不过要改造经脉,必须要辅以内力催动,而且,可能会很疼。” 他刚说完这话,不料一个一直坐在他身旁的小女孩竟突然开了口:“我们不怕疼的,哥哥。” 小女孩说完这话,其他本一直偷偷听着这边动静的孩子们也终于有了开口的勇气:“我们都不怕疼!” 小女孩怯怯道:“只要能活下去... ...” 只要能活下去,疼一些又算什么呢。 而在小女孩身旁,似乎已经睡着了符风,却突然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是啊,只要能活着... ... 所以不能怪他。 如果没有和那些人合作,他自己现在也已是横尸于此的孤魂一个了。 他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何况,自己也没做什么,只是稍微透露了一点信息而已!而且,而且他也有叫人来救他们了,是他们自己没撑到别人来救的! 所以... ... 不能怪他的... ... 对不对... ... 爹,娘,你们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 101.第一百零一章 江南千杯客唐原,陆南秋宁剑谷原随云居然要决斗了!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两个名字都绝对称得上是如雷贯耳,这两位也都是年轻一派的领军人物!这两位怎么突然就要决斗了呢? 有啥想不开的? 黎景山旁,有城名落。 此时已至初春,虽因回殇花落而稍显颜色寂寥,却仍不减城中人往来的热情。 成衣铺的伙计抱着好几匹新进来的上好绸缎,往面前柜台上一摞,笑嘻嘻道:“两位贵客,这可是我们店刚来的货!您看这花纹成色,绝对是上上品!听说秋宁剑谷的那位穿的都是这批绸缎做的衣服呢!” 现今秋宁剑谷不比往年,提及其时大家想到的再不是那位执掌江湖一时的谷主祈宁,反倒是都在脑海中现出了一个身着月牙白长袍、身后负了把流光利剑的少年模样来。 “真的假的?”听到伙计这极有诱惑力的广告词,正在仔细挑选花样的少女马上抬起了头,“原随云?” 与少女并肩的俊朗公子当即嗤笑了一声,眼睛一挑嘲讽地看了眼这批锦缎道:“当然是假的了!原公子怎么可能穿这种料子的衣服!听说人家秋宁剑谷有好多人专门给原公子做衣服呢!” 伙计闻言,心中暗暗冷笑,别说是原随云了,就算是天仙来了他穿的又能好到哪里去?难不成不需要蚕吐死了,直接采云朵来让织女织布? 只是伙计心中如此想,面上却笑得毫无疏漏。虽然看不起这群装模作样的世家后代,却也不想得罪!看看这两个贵客身上的料子,显见其身份不凡。 他何必跟钱过不去?! 只不过他越不想被打断,越有人不识趣。 原本坐在门口的一个大汉,闻言居然探头进来道了句:“说到这个原公子,他可要跟千杯客的那位决斗啦!这事儿你们听说了没有!” 这大汉是隔壁酒馆的一个大厨,只不过现下春寒料峭,出门的人少,这几日酒馆的生意不景气。是以这大汉在后厨呆的闷了,便出来透透气。 虽然他只是个厨子,但却有一颗向往江湖的心,自然对这些江湖传闻甚为关注。 一听到这两位外地来的世家子弟提到了他心目中的两位偶像,他登时便忍不住插了话。 伙计被大汉这一横刀一记气了个半死,刚迎上笑脸想把这话题岔过去,不料这两人却居然真的来了兴致。那少年当先接话道:“当然听说了!” 连那少女都不看布料了,也兴致勃勃道:“只是不知这两位打起来,到底哪个才会赢!” 大汉故作神秘地撇了撇嘴:“我看啊,哪个都不会赢!” 少年少女闻言马上瞪大了眼睛,不解道:“这话何解?” 大汉道:“你说那秋宁剑谷和千杯客同在陆南,离得这般近,竟一直相安无事,你们不觉得蹊跷?” 少女蹲到了大汉身边,急切道:“您快讲讲,怎么个蹊跷法?” 被这么个漂亮姑娘用如此热切的眼光注视,大汉眼睛都亮了,却还强做镇定道:“我猜啊,这两家说不定... ...早就合作了!这番比试约莫着也只是个幌子,就是给两家合作弄个由头罢了!” 这酒馆与成衣铺间就隔了一堵墙,虽然大汉已将大半个身子探进了成衣铺,却不烦扰酒馆中坐着的几人靠着浑厚内力偷听。 因酒馆声音不好,上下两层楼也就几桌,离门口最近的这桌坐了两男一女。 这女孩穿着一身鹅黄色纱裙,外罩了一黑色大氅,看着十分伶俐可爱,引得过路人总要看上两眼。然而不知为何,真的与她目光对上了,偏有有股说不出的寒意、迫得人不得不错开眼睛。 少女对大汉和隔壁的对话听得津津有味,待听到大汉的推测时,不由惊讶地睁大了一双美目:“厉害了我的厨子!” 不过是个乡野厨子,居然真的猜到了真相!不错不错! 与少女的性质昂昂相比,另两位男子却对此没什么兴趣。 其中一个男子长了双极是狭长漂亮的眼睛,只是其目中却盈着冷光,周身亦尽是阴寒之气。他抬手将菜往少女面前推了推,手指上的暖玉扳指映着这双细致秀美的手,好看至极。 “快吃吧,少谷主和楚公子还在马车上等着呢!”男子开口,语气中隐隐透着阴柔。 少女闻言,立时收了听八卦的心思、大口咀嚼起来,且口齿不清地道:“对对对,你说得对,不能让公子等太久!”她说完又抬起筷子,点了点身旁另一个男子的面前碗碟,“你也快点吃!” 这个男子看上去比那阴柔男子小许多,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模样。他原本一直沉默不语安静吃菜,被少女这么突然一敲,登时便锁紧了眉头、却仍然没说什么。 几人三下五除二吃光了面前饭菜,将饭钱往桌子上一敲便出了屋。 今日虽冷,阳光却不错。 刚踏出酒馆,便有暖暖橙光熨烫在三人衣襟上。 而于暖阳升起方向,正有一马车安安静静地等在镇口。 少女当先快行了几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便极快地掠了过去,一把掀起了马车车帘道:“公子,我们吃完了!” 马车之中,一白衣男子闻言笑着抬头道:“吃得倒是很快。” 这白衣男子气势非常,虽被一束于眼前的蓝色绸缎挡住了大半眉目,却仍能依稀见其风华。 正是适才被那成衣店中几位讨论了大半天的原随云。 而这黄衣少女则正是常年跟于其身侧的宋甜儿。 正与那大汉所分析那般,所谓决斗比试不过就是个由头罢了。 一是解决掉梁则所接的委托,二是给个机会让两家合作。 连理由都已经定好了,就说是两人打着打着便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意,从此结为至交。 至于旁人信不信嘛... ...这还真不在原随云的考虑范围之内。 反正以梁则的单纯心性,肯定是会信的。 这就足够了。 是以所谓比试根本不曾开始,便已结束,几人直接从雀疏阁返回了秋宁剑谷。 顺便还带回了两个人。 两个男子姗姗而至,跟着宋甜儿一起上了马车。 这马车宽敞得很,上面坐了五个人仍不见窘迫,只是气氛却很是冷凝。 这倒不是因几人不熟,而是因为此次回谷,与往次皆不相同。 一想到这次回谷后可能发生的一切,几人便都有些心绪复杂。 倒只有宋甜儿仍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是不是掀开车帘探头朝外望望,偶尔还点评一下沿路风景。 如此又行了半日,几人便绕过了露冠湖,到达了闻名天下的陆南鬼谷——秋宁剑谷。 马车上已被车夫系了一道白绫,过了重重关卡方进到了谷内。 中央大殿之外,梁则早已等候多时,在其身侧,宿维承一身青色长衫,笑容温和。 元原被迎上来的婢子扶下了车,当先便向梁则行了个礼:“师父,弟子令您担心了!” 梁则自听说原随云遇险之后,便一直担心个不行,还偷偷留出了谷去寻他。直到原随云托人找到了还在苦苦寻找自己的梁则,并告知他自己不日便会返回秋宁剑谷后,这人才放了心、乖乖回谷来等待了。 梁则当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只难过道:“都是师父不好,师父没有保护好你。”他心疼地看了元原半天,“云儿,你怎么又瘦了。” 元原闻言,心中难言得酸涩。 这人待他这样好,可这次自己回来,却注定会做出一些让这人难过的事情了。 向梁则行完礼后,元原又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宿维承,行了个晚辈礼。 梁则这次出谷自然不是孤身一人,宿维承刚听到消息便赶去寻到了梁则,而梁则会乖乖回谷也离不开宿维承的规劝。 梁则心思单纯,而宿维承却是看着温和、内心复杂多谋。梁则这些年闯荡江湖没被人欺负了去,正是因这人的全力相护。 元原听说梁则离谷后没有着急去寻找,也是因为听说了这位前辈跟在自家师父身边。 宿维承看了看元原身后,惊讶地发现这次自家弟弟居然又不在,无奈道:“维时的性子怎么愈发古怪了,我这个当哥哥的都见不到他。” 元原忙道:“维时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 ...” 宿维承幽幽叹了口气:“果真是长大了,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要等到何时了。” 梁则应完了元原,才注意到马车上还有其他人。 当下下来的人一身紫衣,笑容和煦,正是天天跟他抢徒弟的楚留香。 恩,反正是晚辈,不用打招呼了。 他想着,又抬眼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人,这一看却直接让他惊讶得呆在了原地。 阴柔男子望着梁则笑而不语,而他身边本一直不说话的男子却朝梁则深深行了一礼道:“晚辈慕清寒,见过梁则前辈。” 102.第一百零二章 梁则从没觉得这么玄幻过。 只因面前这两个人他都认得的,而且十分熟悉,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如此突然地再见到这两个人。 而且这两人与印象中的模样... ...实在是大不相同了。 “慕清寒?”梁则喃喃道,“什么慕清寒?” 你不是叫... ...楚裕吗? 这名字,还是符风师兄为你取的呢。 与元原同下马车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正是此前失踪于陆北的楚裕。 然而站在梁则面前的这个楚裕,却再看不出彼时的跳脱模样,反而是一副死气沉沉的冷淡气息。 听闻梁则问及自己的名字,慕清寒似乎想起了什么甚是令他不快的事情,眉间一挑、负手冷笑道:“我本就叫慕清寒,现不过是认祖归宗了而已。” 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梁则不仅没能听明白,反而觉得更晕了。 但好在,梁则虽然一根筋,但其身边的宿维承却敏锐异常,立时便发现了这其中似有什么波折,一把便拽住了梁则的胳膊,将他拽到了自己身边。 “莫再多言了,先让随云他们进殿去。”宿维承附耳于梁则道。 梁则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也知道分寸,当下便从慕清寒身上移了目光、看向了另一个阴柔男子:“你怎么回来了?” 被梁则用这样冰冷的目光对着,阴柔男子仍然不失半分气度,躬身一礼道:“梁则前辈,好久不见。或许,我还应该唤您一声梁则师叔?” 这人竟是多年前因私配“逐云泣”而被逐出秋宁剑谷的容寒裳! 他怎么会和裕儿在一起?!而且,云儿怎么也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的样子? 梁则眼前发晕,很多事情倏然串联。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明白,还是... ...不想明白。 “云儿... ...”梁则哑声看向原随云,对方却并没有向往日那般对他露出温柔微笑、道一句“放心”。 “师父,云儿也是迫不得已。” 看在您的面子上,我已经让那些早就该去死的人多活了很久了。 现在,我该送他们去黄泉了。 “维承前辈,劳驾您照顾好我师父。”朝宿维承交代完,元原便领着慕清寒几人走向了大殿。 大殿之中,一如往昔。 祈宁正俯首弹琴,在他身侧、符风正合眸聆听。 一曲终了,符风忍不住道:“师父,您今日似乎有心事。” 祈宁以手搭于琴弦之上,手指微不可查地抖了抖:“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想起了你们师兄弟几个入谷的时候。尤其是你。” 他侧过头,眉目间全然没有往昔严厉和冰冷,却像是一个父亲在打量着自己得意的儿子一般:“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 祈宁伸出手似乎比了比:“像是个小包子。” 符风闻言笑道:“徒弟已经不记得了,原来我那时那么矮。” “是啊。”祈宁慨然道,“真的好久了。” 所有的画面,似乎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自己分明还能清楚记得,那时那个听到自己允了其入门、便倏然睁大了眼睛望向自己的孩子。 那双眸子,干净极了。 以致于此后无数次他望向这孩子日渐晦暗的眼瞳时,想到的都是初见时那双干净的眼睛。 可原来,从一开始,便是他看错了。 祈宁整衣起身道:“符风,《茹殷剑法》,你最近可有潜心修习?” 见祈宁站起了身,符风马上也站了起来,答道:“徒儿一直在修习。” 祈宁望向他,神色莫名:“那你可有参透些什么?” “参透... ...”符风怔然不解,参透什么? 祈宁见他茫然,便知这随后一丝希望也断了,喟然道:“早知今日... ...悔不当初... ...” 符风觉得今天的师父真是奇怪极了,说的话也奇怪至极,他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符风正疑惑着,见到祈宁似乎要敛袍朝殿外走,便追上前道:“师父,您去哪儿,云儿他们... ...” “嗤!” 倏然的破空之声,打断了符风未说完的话,先于他理智反应过来的,是其名为痛觉的神经。 他低下头,不敢置信地看向箭头这柄已没进了大半的箭矢。 然后,缓缓抬头看向了背对着自己、即便听到了箭矢破空而来却也不曾相救的祈宁。 “师父... ...” 符风低低唤着,他本不想唤祈宁。 可不知道为什么,肩膀上的箭伤让他痛极了,就像是小时候太想证明自己、半夜偷偷跑出去练剑,结果练伤了手臂。 那个时候也是痛极了,可他这样轻轻唤着师父,师父马上就心疼地看向自己了。 可现在,师父怎么突然间,连看都不看他了。 可是殿外的人并不想给他思索的机会。 呼啸而来的两道厉风直接将殿内层层包裹,符风暗道不好,刚要拔剑出鞘、却仍然迟了一步。 踏风而来的两人速度极快,瞬息便在符风四周转了一圈。 然后,稳稳落回到了殿外那个白衣少年的身侧。 这两人,一人紫衣,一人玄裳,皆是风华非常。 符风透过寒风望过去,这两个人他都认得。 一个是赫赫有名的盗帅楚留香,一个是乐生堡宿家的二郎。 可,他虽然听说了楚留香跟着原随云一起回来了,却没有听说这宿维时也跟过来了啊!他是怎么逃过秋宁剑谷的层层防卫的? ... ...哦,对了,现在这秋宁剑谷,已经不是师父的了。 若是这白衣少年想瞒过他,又有什么困难的呢。 “尔等岂敢!?”符风喝道。 他已经认出,适才两人在他身边部下的正是灵器阵,只是他是剑道中人,对灵器阵丝毫不通、却不知这两人用的是什么阵法。 “如何不敢?”元原轻笑道,“您当年背信弃义、杀害师父的时候,也不见您有什么惧意和悔意啊!” 符风拔剑的手蓦地僵在了半空中,他像是没有听懂一半呆滞地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直到这时符风才发现,此番元原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在他身后还有两个,皆正目光寒凉地望着他。 “裕儿... ...”符风嘴唇微抖道,“你... ...” 慕清寒寸寸收紧了自己的拳头,骨节都开始泛出白色:“你当年跟我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原来,我竟是认贼作父了!” 事到如今,符风已然明白了一切。他不愿再逞口舌之争,只道:“这是什么阵法?威力不弱!” 元原冷笑道:“自然不弱,这可是陆东流烟谷的成名阵法——凶阵离煞。” “离煞?!!”符风大惊失色,“你们怎么会... ...” 这离煞阵当然不是风殷澜授予他们的,而是宿维时偷偷学来的。 宿维时对于灵阵一途天赋极高,单凭他年幼时便能摆出凶阵叱念。便可见一二。 是以虽然这阵法威力自然不及风殷澜亲自摆出的威力大,但对于外行人来说却足可以假乱真了。 没错,他们的目标自然不只是杀了符风这么简单。 更是为了,让他们内讧。 确切的说,是为了让符风和风殷澜背后的那个人,误以为风殷澜反叛、杀了符风。 凶阵阵退后,外人便不可能再找到这凶阵究竟是在哪里被唤醒的,只能从死者的尸体上判断出死者是死于哪个阵法。 只要他们发现符风死于“离煞”,那风殷澜便很难脱得了干系了。 而至于离煞阵谱是如何得来的嘛... ... “符风,你还有什么遗言吗?”元原负手笑道。 他虽这样问了,却并不给符风回答的机会,继续道:“你十岁时里通外敌害死了自己全家,二十三岁时害死了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两位师父,三十岁时又为替他人试验内力而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再之后,你连自己已故师父的儿子都不放过,运内力于其体内,若不是容寒裳以《云音》所书之法救之,楚裕早就因内力摧残、爆体而亡了!” “那又如何?” 慕清寒猛地抬起头,仇恨几乎要从他的胸膛中穿透出来! 那又如何? 他父亲含冤而亡,蒙受世人骂名几十年,连尸骨都不知所踪! 这人居然就道了句“那又如何?!!!” 眼看着慕清寒红了眼眶,就要拔剑而去,容寒裳忙按住了他:“清寒莫急,阵法已启动,你去了反会遭到反噬,莫要被他利用了!” 慕清寒狠狠喘了几口气,才强将胸口的血气压了下来,可满嘴已都是血腥味。 只不过,他不动,却有人替他冲上了前。 来人剑光灼灼,朝着凶阵“离煞”劈剑便砍,只是这剑当然砍不破一代名阵,反而将来人“砰”地撞了出去! 符风呆呆地看着来人,当见到来人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却蓦地捂住胸口喷出了一口鲜血时,他终于再也忍不住,疯狂地捶打着凶阵构成的无形铁壁,悲惧交加地喊道:“明决!” 舒明决被适才那一下撞得失去了大半力气,听到这熟悉的呼唤却仍然忍不住抬起了头:“师父... ...” 慕清寒这才看清来人,愤怒道:“舒明决!你要助纣为虐吗?!你也要做歹人吗?!” 舒明决被他喝得一愣,半晌,倏忽凄然一笑。 对了,现在,他的师父已经不是原来的师父了。 再不是那个谷中最有人情味的,被所有人敬仰着的师父了。 云儿的话,他刚才都听见了,原来自己的师父,做了这么多错事... ... 是该还了... ... 可是... ... 他毕竟是他师父啊! 舒明决以剑尖拄地而起,脚步踉跄:“师父,徒儿不孝。” 救不了你... ... 符风咬紧牙关,面目前所未有的狰狞:“你当你是什么人,我需要你救!还不快滚!滚啊!!!!” 舒明决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光有些涣散。 他努力地想再看看自己的师父,可已被鲜血模糊的眼前,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师父... ...”舒明决喃喃道,“你不知道,我剑法... ...又升了一级,还想着... ...给您个惊喜呢。” 他说完这话,便回身看了看元原,竟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云儿... ...好好习剑... ...还有,多吃点,你太瘦了... ...” 寒剑在空中划出令人心颤的弧度。 带着他主人十成十的决然。 我毕竟只是你的徒弟,改变不了你的曾经,也没办法让你变成好人。 可至少,还能随您而去。 以报您几十年养育之恩。 长剑归鞘,满地赤染。 像是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娇嫩花朵。 符风看着舒明决轰然倒地,忽然就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杀死云增的那一瞬间。 那个魔道流的第一天才,武功绝世,分明轻松便可避开自己。 但却没有。 他只是冷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寒光穿透了他的胸膛、却旋即倏忽莞尔。 即便是生死一瞬、符风却仍然被那一笑的灿然华彩晃了神去。 那是符风第一次看到那人笑得如此释然,却也是最后一次。 彼时,那个玄衣男子只说了一句话—— 说好了要与他同生共死,怎么能让他在黄泉下... ...等我太久呢。 103.第一百零三章 秋宁剑谷的符风死了。 而且死在流烟谷的离煞阵下。 只不过这两道消息,除了极少数名门外,江湖中几乎无人得知。 符风在江湖上虽名声不算小,但毕竟比不得原随云这种话题极多的年轻人。大家对于符风的谈论基本皆集于其早年的几件大事,翻来覆去地谈论早就说得无滋味了。 但元原并不在乎江湖中人对此是否有所耳闻,毕竟现在还不到替云增和慕和正名的时候。 只要那个符风和风殷澜背后的人会被误解,就够了。 此时暖阳盈盈,从屋檐上滑落而下,倾泻了元原满肩。 可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殿中,符风和舒明决的尸体已经被抬下,来往的侍从婢子正在清理殿内的血污。 这秋宁剑谷一谷之中,哪有什么正常人,见到这等骇人的情景,婢子下仆们也没有丝毫惊讶或恐惧的神色。 死亡,在这里实在寻常。 可元原却从未庆幸过,自己是个瞎子。 自己可以看不见。 自打他第一次与符风见面时,他便留了个心眼,因为代表着这人的圆点,是红色的。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抱有敌意。 是以当他有了自己的势力后,立即便让下属去对这人详细调查了一番。 秋宁剑谷的情报系统,天下少有势力能及之。何况符风自以为当年之事密不透风,却不曾想过,只要做过的事、就必有蛛丝马迹可寻,哪有真正的密不透风。 对于符风这样的人,就算死上千万次,元原也不会什么情绪波动。 可他却没想到,舒明决竟会为这样的人而死。 他在秋宁剑谷长大,这位师兄如师如父。整个秋宁剑谷中,除了梁则,他最为信任、最为亏欠的,便是这位师兄。 可现在,他却死了,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他的死与自己有关。 想起他临死之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元原就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涩然。 元原长叹口气垂下头去,实在很难以理解自己的心路历程。 他本不是这样懦弱的人。 前世他看着父亲被杀,后来又在替父报仇后自戕。可一直到死,他都不曾软弱过。不曾因父亲的死难过,也不曾因自己将死而难过。 但现在,自己却变得越来越令自己陌生了。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元原缓步后退。 他是秋宁剑谷的少谷主,无论心中如何波动,都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丝毫。 他一直行到梁则面前。 梁则站在宿维承身旁,脸上血色已褪尽,惨白如纸。 即便元原已站到了他眼前,他仍然保持着呆愣的状态,似乎还不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些什么。 元原定定看他半晌,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梁则面前,顿首叩地:“徒儿不孝,求师父责罚。” 梁则目光在空中游荡半晌,方才像是刚刚看到元原一般落到了他身上。 只是他却没有像往日那样急急地扶元原起来。 他呆呆地看着元原,眼眶蓦然地红了起来。 元原本以为自己或许就这样长跪不起了。 或者,眼前这人会拂袖而去。 梁则是孤儿,来到这谷中后才有了家人,符风对于他的意义、要比舒明决对于自己的意义更重。 那是梁则的家人,可却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即便符风有错,可梁则不愿原谅自己也是有情可原的... ... 元原默默地催眠着自己,以期望自己不要因为梁则将有的冷淡而表现得太过伤心。 可梁则却并没有用冷漠的目光看向元原,他保持着怔愣的样子站了须臾,竟忽然跟元原一般跪了下来,将元原圈到自己的怀里。 元原被他这突然举止惊得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却忽觉肩膀处布帛已被湿透。 梁则紧咬牙关,却止不住泪水簇簇而下,他紧紧抱着元原哽咽道:“云儿,我们都没有大师兄了... ...” 再也没有人能风雨无惧地护着我们了,再也没有人能在我们练功累得时候偷偷送吃食来,也再没有人能顶着谷主的怒火替我们求情。 那道谷主之下的首位,空了。 *** 梁则哭了许久,哭累了便被元原和宿维承送回了房间。 这人已经累极了,到了房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宿维承和元原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维承前辈,让您看笑话了。” 这毕竟是他谷中的私事,本不该将宿家牵扯进来的。 宿维承本想礼貌地笑笑,可一想到刚才哭到没有力气的梁则,却怎么也扯不起嘴角,只好颇为僵硬地回了句:“无碍。”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连忙话锋一转:“维时他... ...” “维时帮了我许多。”元原道,“此前因诸多原因,我不方便将维时与我同归的消息告知前辈您,还望您谅解。” 宿维承摆摆手:“这很正常。” 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弟弟居然已经成长到现在的样子,即便是流烟谷的凶阵,也能有模有样地摆出来了。 明明在他的记忆里,维时还是那个委屈了就会躲到屋子里偷偷抹眼泪的孩子而已啊。 宿维承负手而立,这半日间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让他也颇感头痛。 “却不料,当年云增慕和一事,竟有如此多隐情。” 两个人人喊打了数十年的魔头原来是被冤枉的,而那个除掉了魔头的勇士却原来才是忘恩负义之人。 世事真相果真莫测。 元原沉思了片刻,朝宿维承拱手道:“我师父受此重创,想必要许多时日才能好起来,如果可以... ...希望前辈您能带着他出谷走走。” 故地故人影,若是还留在谷中难免要触景伤情。 宿维承当然晓得这个道理,点头称“好”,又道:“我这就去收整行李,待他好些了就动身。不过,走之前,我想跟维时说两句话。” “这是当然。”元原抬手向偏殿一让,“偏殿无人,前辈可放心,我这就去叫维时来。” 宿维时本正在收拾离煞阵残骸。 虽然阵法已逝,但是用来布阵的灵器却都是一等一的灵器,他舍不得丢,便都捡了回来。 一旁的楚留香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捡石头,本想上去帮忙,却被这人冷着面孔喝开了:“别碰!” 想来这灵器也不是随便捡的,多半有什么说法。 香帅大概知道其中缘由,对于宿维时的无礼也不生气,只感到颇为无聊地望来望去。 望了半天,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返了回来,香帅眼睛一亮、忙冲上去道:“云儿,你还好吗?” 元原现在正是心力憔悴,实在算不上好,但听到香帅的关切,仍然强笑道:“没事。” 他侧头转向宿维时的方向道:“维时,你哥哥在偏殿等你,有话与你说。” 宿维时闻言低低应了句“恩”,虽然没有什么其他言语,可语气和面部表情都比适才与香帅说话时温柔了许多倍。 楚留香暗暗撇嘴,这可没法再自欺欺人了,这人就是在差别对待啊! 待到收拾好了所有灵器,宿维时才起身至了偏殿。 现在谷中遭逢动乱,正是混乱之时,然而婢子们竟仍然安然有素,从容不乱地给宿维承上了茶,礼节丝毫不损。 宿维承边喝着茶边在心中赞叹,这秋宁剑谷果然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 两口茶后,便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待抬起头来时,宿维时已冷着面孔走了进来。 “哥哥,何事?” 宿维承无奈地打量了宿维时半天,这孩子,怎么变成这么副阴沉样子了?哪里还有半分幼时天真!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他只好道:“你先坐下。” 宿维承原本是想问问弟弟关于原随云的事情,可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底盘,虽说对方提到此处无耳目,可谁知道真的假的,要是惹了对方不悦、可就麻烦大了。 他自符风这件事便已看清了原随云。 这个人看着风光霁月,可智勇谋略、心胸城府却是一样不缺。并不如其表面上那般,是个心无半丝阴霾的君子。 是以他话题一转,只道:“你都多久不回家了?知不知道父亲母亲都很担心你!” 宿维时道:“知道。” 他回答得爽快,脸上却仍然没有半丝波动,简直像是在回答“吃过饭了”一般随意。 宿维承再好的脾气也要被点爆了,他微怒道:“维时,你... ...” 然而在他的训斥出口之前,宿维时却抢先一步,跪到在了宿维承的面前。 不至于吧?!他还没开始骂呢,就跪上了?! 宿维承一愣,却不料宿维时不仅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朝着他叩了三个响头。 宿维承被弟弟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可心中却已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维时,你这是何意?” 宿维时沉默片刻,似乎觉得即将说出的话很让他痛苦为难。可纠结过后,他却还是坚持了本意,沉声道:“哥哥,维时不孝。自请逐出家族,此后再不是宿家子孙!” 104.第一百零四章 宿维承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唰”得站起了身,长袍却勾在座椅上、让他踉跄狼狈地跌了回去。 “宿维时!”宿维承抖着嘴唇,眼眶泛红,既失望又吃惊。 他完全不曾想过弟弟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这些年来,弟弟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可在他看来,弟弟就是弟弟,就算再改变可血缘和亲情还在。 然而原来对于弟弟来说,这些却已然不再重要了吗?! 宿维时深深低着头,他面上平静,心中的酸涩却丝毫不比宿维承少。 可他必须这么做。 宿维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询道:“到底是为什么?” 就算是对他来说,家已经不重要了,也不用叛出家族啊!一个被家族抛弃的人在江湖上必然是步履维艰,他又何苦? 宿维时沉默许久方开了口,只是他心中郁结,声音竟突然沙哑得很:“因为叱念阵。” 他小的时候曾因擅用叱念至原随云受伤,此后宿家家主、其父宿奇先便下了家主令,责其“终生不得再动用叱念阵,违令即逐出家门”。 “你要用叱念阵?”宿维承道,“为何?” 为什么偏要用叱念阵?!就算是有什么不得已之处,也可以跟家里商量啊!他们怎么会让他自己去面对! 宿维时涩然却决绝:“为了破离煞。” 离煞? 宿维承大惊失色:“你要与流烟谷为敌?” 这孩子是不是疯了?!流烟谷那位岂是一般人?离煞又岂是一般的凶阵? 他大声喝道:“你莫要因自己能仿制离煞便可肆意妄为了!离煞凶名在外,岂是你能妄想击破的?” 宿维时抬眼望向宿维承。 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哥哥说话总是温和轻柔的,像这样怒发冲冠的模样实在少见。 哥哥确实生气了,而更多的,是因为担心自己。 可自己何尝不是因为担心。 现在符风已死,阿云和流烟谷势必要有一战。 正因离煞凶名在外,所以他才要替阿云除掉这个障碍。 即便他名字不在族中了,他的心也是属于宿家的,一个名分而已,不要也没关系。 可如果阿云死了... ... 他就真的,再也看不到阿云了。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大殿内已被打扫完毕。 就像刚刚什么都发生过一般。 可一切,却已经不能逆转了。 祈宁站在自己的古琴前,手指轻按琴弦,向来神采奕奕的面容上全是疲惫之色。 元原慢慢走过去,却沉默着没有说话,只静静站在祈宁身旁,听他忽然开口道:“符风他... ...” “厚葬。”虽然祈宁只说了个开头,元原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谷主放心,他永远是云儿的师伯。” 祈宁长叹一声,苦笑道:“云儿,你怕是这全谷上下最聪明的一个了。我初见时便知你聪慧,却不知... ...你竟聪明到这个地步。” 祈宁抱起古琴,随意拨弄了几根琴弦,古琴竟“吱呀”一声,从下面弹出了一个暗格。 元原虽听到了这声音,却丝毫不感到惊讶。 祈宁看了眼他平静的面容,叹息道:“这谷中,还有什么事情你不知道吗?” 说着,他将暗格中的东西取出,向元原递了过去。 暗格中所装,是一本册子。 正是元原辛苦所寻的秘籍第六册。 虽然这本秘籍不是盲文版,元原还没办法确认秘籍中的内容是否与自己所推断的一致。 但根据系统的提示来看,至少其真实性是可以保证的。 元原接过秘籍,对祈宁深深一礼。 他何尝不知祈宁与符风感情深厚,他甚至想过就算祈宁知道符风的过往,说不定也会选择替符风隐瞒。 但祈宁没有。他虽是杀手出身,杀人无数,却也有底线。 恩将仇报、谋害亲眷,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人安然活在秋宁剑谷之中。 是以当元原将一切告知于他的时候,祈宁只半盏茶的功夫便下了决心。 何况,他已经给过符风机会了。 他那时对符风问询的“可于《茹殷剑法》有何收获”便是他给符风的最后一次机会。 也是云增给符风的最后一次机会。 因为这本《茹殷剑法》正是云增所书,也是七本秘籍中的第六册。 这本秘籍与其他基本不同,此册从头到尾都是云增所写,是以并不如前几册一般活泼跳脱,和一般的秘籍并没什么区别。 而且通篇读下,似乎与其他秘籍也没有什么联系,更像是一篇独立的剑法秘籍。 是以符风修习此剑法多年,也没有发现其奥秘。 然而显然,这秘籍的奥秘是要通过其他方式来发掘的。 符风不知,云增虽与祈宁不熟悉,可云增的师父空离子却与祈宁是往年之交。 当年祈宁会同意符风入谷,也是因为云增的举荐。 并非祈宁对此有意隐瞒,而是当年云增执意不肯让他告诉符风。 因为当年江湖中对云增和慕和已有许多非议之言,云增不想让符风和这样的自己再关系过密,更不想让符风觉得他是靠着自己才能有一席容身之地。 他想让符风无忧无虑地长大,即便这孩子长大之后不会再记得自己和慕和的救命之恩也没关系。 只要这孩子好好的就好了。 却不料,符风虽然很好地长大了,却辜负了他与慕和的期望。 这册秘籍当年与符风一同被送入谷中时,其他几册则被云增和慕和安置到了其他地方。 他那时只想着过了这阵风波就将秘籍全部找回交给符风和其他孩子。 可他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此后其他诸册秘籍也因世事变迁流散各处,倒是这本秘籍还被祈宁好好保管着。 当年云增虽然爱护符风,却也已察觉到了符风脾性中的隐约戾气,是以便未直接将这册秘籍中的奥秘告知符风,而是转而告知了祈宁。 也将此作为了阻拦符风的最后一道底线。 若是符风参不透这一册秘籍,那自然便没有资格修习最后一册。 只可惜,几十年来,符风竟一直对此毫无所知。 加上他在云增告知其真相前就害死了慕和全家,又杀了云增,导致他连这套秘籍已经写好都不知道。 元原拿着秘籍行出殿外,楚留香正等在殿门前。 见元原出来,他忙迎了过来,随即看向了元原手中的秘籍道:“第六册?” 元原点点头。 “看来集齐秘籍指日可待了!”楚留香笑着表示祝贺,随后又道,“只是,慕和和云增...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这几日虽然一直跟着元原在忙活,但其实着实是瞎忙活,他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 江湖中此前只道慕和一家失踪,云增身死。 可现在看来,怎么似乎慕和一家也被符风杀死了? 元原静立片刻,默然道:“是慕和先死的。” 当年符风先趁慕和一家外出之时截杀了其家眷,却不知是故意还是疏忽,放跑了慕和的一双儿女。 一个,便是被他收留到谷内改名为“楚裕”的慕清寒。 另一个,就是当年在陆北被元原所杀的云秀。 楚留香不解道:“云秀既然是慕和的孩子,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弟弟呢?” 当年元原正是因为误以为云秀杀了楚裕,才会将其碎尸万段的。 “因为云秀并不知道楚裕就是慕清寒。”元原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仇人在秋宁剑谷,所以想找我谷中人报仇。哪知道世事如此巧合,她差点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 “竟会这样... ...”楚留香戚戚然道,“也是可怜人。” “是啊,都是可怜人... ...”元原捏住手中秘籍,心中喟叹。 “对了。”元原话锋一转,“你可听说过一个关于起死回生的说法?” 楚留香想了想道:“你是说集齐四块佩玉便可使时光逆转那个?” “恩。”元原点点头。 这个传说是秋长容告诉他的。 说是,若有人能集齐四块佩玉,于大陆中央离心岛上崇明台前祭祀,便可使祈愿为神所闻,另万象逆转、重回其人未死之时。 可这传说虽流传甚广,却没有几个人想要尝试,实在是因为这其中条件着实太过苛刻了。 四块佩玉,代表着的正是陆东、陆南、陆西、陆北四块区域的统治权,即是说,能集齐佩玉,先要一统江湖、于皇室所有的玉玺无异。 而就算集齐了四块佩玉,也要用条件来与上天交换才行。 “交换条件简直不是人能接受的!”楚留香感慨道,“说是要以三魂七魄相换,此后将永坠地狱、万世不得超生。” 这还不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传说中时光逆转后的代价。 “据说一旦时光逆转,这祈愿人便已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取而代之的,不过是天道安排在下界的一个傀儡,待到这傀儡确认自己想要复生的人逃过了前世诸多劫难,便会死去。” “而且... ...”楚留香敛眸沉声道,“一旦时间重来,就算前世祈愿者与所要复生之人有多相爱,这一世都不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元原出声打断了香帅,“上一世会爱到宁愿牺牲一切也要让他复生的地步,为什么这一世会不爱了呢?” 楚留香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怔,迟疑了许久才道:“或许... ...是不能再爱了吧。比如说,心上人已经另有所爱了?” 元原喃喃道:“那也太残忍了... ...” 在这样的条件下,即便是对方是自己倾心相爱的人,或许都难以让人下定决心将其复生。 那那个人,为什么执意要复生云增呢? 他甚至都从未见过云增。 “不过你说,傀儡会有记忆吗?”楚留香忽然道。 “记忆?” 香帅摸了摸鼻子:“就是说,虽然已经不记得前世的一切了,可还是会忍不住对这个人好。” 元原失笑道:“傀儡而已,怎么会这样做呢。” 如果真的有,那这个人,也太傻了吧。 105.第一百零五章 陆北,悯生山庄。 程霜晚将面前宣纸铺好,提笔沾墨。只是这笔在空中悬了许久也不曾落到纸上,反而是墨先行一步污了宣纸。 她身边的婢子看了不由笑道:“小姐想什么呢,可是不知该画什么了?” “是啊。”程霜晚苦恼道,“感觉没什么好画的呢!” 她这几日一直没有出门去,灵感都快枯竭了!什么鸟啊树啊,这院子里的东西都快被她画遍了! 婢子想了想道:“小姐这几日怎么不画那位白衣小姐了?” 程霜晚闻言吓了一跳,忙道:“瞎说什么!” 自那一日见过原随云之后,她对那位秋宁剑谷的少主人一直没有太大感觉,无非留了个“这人相貌气度真是不错”的印象,但一想到自己将嫁于这人为妻、着实有些别扭。 反倒是那日匆匆见了一面的白祭雪,也不知怎地,就在她脑海里徘徊不去。 她回来后便画了好几副白祭雪的画像,可待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马上便自行毁了那几幅自己精心之作。 要是让父亲知道自己居然在画一个女子,那可麻烦大了! 程霜晚心里烦躁,将宣纸抬起,但看到那被墨水染晕的一块地方后烦躁感就更盛了。 她抬手将宣纸揉成一团,暴躁地丢了出去,却正好砸在了推门而入之人的身上。 程观澜被砸了个措手不及,惊讶道:“晚晚心情不好?” 程霜晚未料到程观澜突然而入,见到他心情就更不好了,没好气道:“没事。” 程观澜摆了摆手,一旁侍立的婢子马上极有眼力见儿地给他递了张凳子来。 “恩。”程观澜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对婢子道,“你下去吧。” 见到屋中只剩他与妹妹两人了,程观澜才开口道:“晚晚,收拾行李,现在就动身。” “动身?”程霜晚“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笔,诧异道:“去哪儿?我们都走吗?发生了什么?” 她连提三个问题,显是心中茫然不安得很,可程观澜却并无时间与她解释,只道:“只有你走。” 程霜晚道:“去哪儿?” “去秋宁剑谷,找你未来的夫婿——原随云。”程观澜说完这话,也不管程霜晚明不明白,立时起身再次重复道,“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快!” 这一切简直莫名其妙,而且显而易见,定时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发生了。 程霜晚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更想道出“我要与你们共生死”这样的话来。 可她毕竟不是寻常人家不懂事的小姑娘。 她是悯生山庄的大小姐。 要是想寻死,在哪儿都可以寻死。若父兄此后真的遭逢不测,她到时候跟着自尽就是了。 可现在她若是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地留在这里,反而可能会连累了父兄。 是以程霜晚狠狠一咬牙,也不再多问,将自己最为重要的东西都收整到了包裹中。 她虽家境优渥,但毕竟是武道世家,没有寻常千金那般娇气,如今收拾起东西来也利落有序得很。 不过片刻间,自己便从一个还尚在纠结画什么的人变成了一个逃难者,程霜晚心中真是难言的酸涩。 在婢子的搀扶下上了车,程霜晚身子一顿、蓦地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母亲呢?” 程观澜沉默片刻,凄然道:“只有你一人走。” 程霜晚嘴唇抖了抖。 程观澜虽然比她大了好多岁,可在她心里,这人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许多事情反而要她这个妹妹多加关照。 可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哥哥,却前所未有的陌生。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从容冷静,却又如宝剑将欲出鞘一般狠厉决然。 “哥哥。”程霜晚哽咽道,“你们,能活着吗?” 程观澜不肯回答,却道:“晚晚,答应哥哥。活下去,好不好?” 程霜晚捂住嘴,猛地冲进了马车。 逼仄空间之中,她眼中的泪水再不能被阻拦,倾泻而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半刻钟之前一切都还正常得很,怎么突然间就像是在诀别一样了?! 只是她有再多不解,再多不舍,马车还是动了。 向着那个天下闻名的凶谷,缓缓行去。 *** 程霜晚到的时候,元原正在钻研已被改制成盲文版的第六册秘籍。 这本《茹殷剑法》中藏着秘籍第六册,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于一般人来说,即便知道这个真相,也实在难以参透其中奥妙—— 实在看不出它跟普通秘籍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难道真的要像传说中那样对着阳光照照? 不过好在,对于元原来说,破解这个秘籍并不难。 他不过看了半日,便已参悟了符风一生都没有参透的真相。 说来也简单,想要将这本《茹殷剑法》变为秘籍第六册,只要牢记四个字就好了—— 平心静气。 虽然只有四个字,却是千差万别。 茹殷剑法以速度和狠厉为主,招招连贯,一式连着一式,似乎并不适合“平心静气”地去练。 可这秘籍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只有将剑谱上所写步骤缓速修行,才能见得其中真意。 这也难怪祈宁和云增会对符风失望了。 一个真正钻研于剑道一途的人和一个靠习剑来沽名钓誉的人,其本质差异便在于心性了。 若是一味求速度和进展,而不参研其中深意,多半是心性过于浮躁之人。 这样的人,就算最后不会失去本心、以致心中戾气过重,多半也难以在剑道一途有太深的造诣。 而符风,却恰巧是这样的人。 他一心追求最强,又只想寻捷径、而不肯以心敬道,自然参不透这剑谱中的玄奥。 而元原不同。 他的心静得很。 这种静,倒不是祈宁的“除剑道外无欲无求”,也不是云增的赤子之心。 元原的静来自于他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他志在千里,亦心有天下。 他求的东西很多。 可他却非常清楚,自己没什么好急躁的—— 因为,这一切,必然都是属于他的。 流烟谷,符风,包括他们背后那股势力的所作所为,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能在这样的重重关注之下,仍保证自己“唐原”和“原随云”两重身份的关联性不被人所知,这已非常明显地体现了双方间悬殊的实力差距。 他之所以任由这几股势力变大而无所动作,不过是在等罢了。 他在等这几股势力,帮他打天下。 而现在,也差不多该收网了。 “公子,悯生山庄的霜晚小姐来了。”宋甜儿轻轻叩门道。 程霜晚? 元原嘴角一挑,勾出了一个冷笑。 果然说,不愧是程观澜么。 将妹妹亲手送上前来,无非是在提醒他——“我妹妹是无辜的,你不要赶尽杀绝”。 也算是表明了一个认输的态度。 这样自己要是心情好的话,说不定还会给他家留两个活口。 好算盘啊! “留下吧。” 宋甜儿又道:“可要将她安排得离您远一些?” “不必刻意。”元原翻了页书,“就像对待普通的客人那般就好。” 待到程观澜死了,她还不一定会继续活着。 何必多费心思。 只是这个程霜晚,还真是程家的一个异类。 明明一家子都是人面兽心之人,偏出了她这么个真单纯的。 宋甜儿不过片刻便安置好了程霜晚,待她回到元原屋中时,元原仍保持着此前的姿势看着书。 “公子。”宋甜儿坐于元原对面,托腮道,“你说,那个程观澜,到底为何执意要复活云增呢?他们不是没见过面么?” 岂止没见过。按年岁推算,云增要与他父亲一般大了。 “我也不知。”元原道。 而且他最觉得讽刺的便是,程家父子两人,一个害死了云增,一个又拼命想要复活云增,这分歧可真够大的。 当年程观澜的父亲为了钻研武艺,突发奇想从内力上动脑筋。 可内力一途过于玄妙,岂是光靠臆想就能得出的? 是以他便剑走偏锋,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既然不知道不同程度的内力作用在人身上到底是什么效果,那就拿人去试好了。 符风全家,以及那些被云增、慕和救下的无辜孩童,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始作俑者,正是这位在江湖中“侠名远扬”的侠士,悯生山庄的庄主。 自然,他那位“巾帼”夫人,对于他的内力大业,自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后,程观澜出生。 这位少庄主的野心比之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父亲不过是想要追求武道的极致,而这位少庄主想要的,确是整个武林。 程观澜想夺武林倒不是出于其他原因,正是因为此前的那个传说—— 他要集齐四块佩玉,他要复活云增。 只是到底这人究竟为何要复活云增,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看了那画作,便沉迷于云增不可自拔了?”宋甜儿喃喃道,“不过能写出那样话本的人,原来也会沉溺于儿女情长啊。” 元原无奈笑道:“那个话本,你还在看啊?” “是啊是啊!”宋甜儿眼睛“唰”得亮了,“现在那个小姑娘已经开始了自己愉快的屠杀之旅了!简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啊!”她的喜悦不过持续了片刻,神情又黯淡了下来,“不过等程观澜死了,这个话本就不会再有新篇章出现了吧。” 是啊。 如果作者死了,话本怎么还会继续更新。 只是就如江湖人看不透程家人洒脱外表下的残忍无情那般,又有几个人会相信,写下这么反人类的血腥话本的,会是程观澜那个看上去清秀瘦弱的公子哥呢。 106.第一百零六章 乐生堡堡主,宿奇先。 这是位年少时便继承堡主一位,于江湖中从容来去几十年的人物。 然而现在,他站于堡内祖祠中,眸中却尽是疲惫之意。 这祖祠中不仅摆放了他家先祖的灵位,也摆放着家主对于小辈惩罚之令所铸的令牌。 摆于这几十块令牌的首位的那枚,正是他十一年前亲手放上去的。 彼时彼刻他何曾想过,会有这一日,这个孩子会为了这道令牌叛出家族。 而这道令牌旁边,本应摆放着两枚玉珏的蓝色玉皿中,也早已空无一物。 共生珏。 半枚玉珏留故土,以免死生无人知。 这用来通报死生及尸首之处的半枚玉珏,早已被其各自的主人拿走了。 一枚在十一年前,被宿维时拿给了原随云。 而另一枚,却在更早之前,就被宿维承拿给了梁则。 这兄弟两个,性子截然不同,却傻得如出一辙。 明知没有结局可等,却偏要孤注一掷。 “堡主。”有侍女蹑手蹑脚走近宿奇先,道,“夫人见您迟迟未回,差婢子来问问。” 宿奇先这才回过神来,他眨了眨眼睛压下了眸中痛楚,故作平静道:“我这就回去,夫人可好些了?” 侍女躬身道:“刚喝了药,但未见到您,不肯睡下。” “我知道了。”宿奇先沉默须臾,又道,“两位公子呢?可有消息传回?” 侍女闻言,嗫喏一顿,片刻方道:“有... ...说是,已往陆东流烟谷去了。” “什么?!”宿奇先一惊,转身急道:“都去了?” “... ...然。” 宿奇先大怒:“怎么会都过去?我不是告诉过承儿不许去吗?!” “是,大公子本来也要回来了,但是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好像是因为... ...”侍女被宿奇先的怒意吓得抖个不停,“因为秋宁剑谷那位梁公子执意要去。” 孽债啊! 宿奇先沉沉地合上了双眸,长叹一声。 他们乐生堡,是不是欠了秋宁剑谷的啊! *** 流烟谷中。 点雨飞奔至风殷澜所在之处,急道:“小姐,他们来了!”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风殷澜放下手中书卷,侧头道:“清琅来了吗?” 点雨想不通自家谷主怎么在这个时候还提这个,却不敢多问,只道:“来了。” 闻言,风殷澜竟忽然挑起了一个笑容,连往日冰冷的眉目亦因这一笑而稍微融化,反而多了些少女的羞涩和喜悦。 她起身抬手,将身上的裙子理了一遍又一遍,却仍不确信地问点雨道:“好看吗?” 点雨垂下眸子,低低叹道:“好看。” “恩。”风殷澜甚是欢喜地应了。 真好。 至少我在他眼中的最后模样,不会太过狼狈。 放下裙摆,风殷澜转眸看向了点雨,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点雨... ...” “是,小姐。” 风殷澜轻轻抿唇,似乎在怀念什么,嘴角虽是在笑的,眸中却已染上了凄哀:“跑吧!” 点雨“唰”地抬起了头,似乎完全没能理解风殷澜刚刚说了什么。 “跑吧。”风殷澜又重复了一遍,“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在后院设的灵器阵吧,从那儿逃出去。” “绝不!”点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已布满了脸颊,“我不要自己跑!我不怕死!” “乖。”风殷澜忽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暖玉,放到了点雨手中。 婆娑玉。 此玉有香,沾衣弗去。 最重要的是,这是世上唯一一种能控制人心神的灵器。 “去吧。”风殷澜贪恋地盯着点雨半晌,蓦一挥手。 即便心中万分抗拒,却被玉渐渐迷失了神智的点雨听话地站起了身、向着风殷澜所指之地木然行了过去,只是脸上,泪痕仍在。 风殷澜望着点雨去的方向许久,直到其身影已全然隐没在竹林间再看不见,她才终于掩去泪水、缓步走至了内院门前。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隔院之门、从容道:“劳诸位,恭候多时。” 院内,原随云确已等她许久,见她终于肯露面了,温和笑道:“我还以为风姑娘怕死,悄悄逃走了。” “原公子说笑了。”风殷澜神情亦是平静,“姑娘家,总是要梳洗打扮一番。” 这两人之间的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平和,看上去不似是仇敌,反倒有种故友相见的意味。 风殷澜话毕便环视了一周,在人群中稳稳地望住了自己相见的那个人。 “清琅,许久不见。” 慕清琅虽不愿理会她,却也知道此人将死、心中略有不忍,一时竟没用往日的冰冷面目相对,反而低声应了句:“恩。好久不见。” 问候得到了难得的回应,风殷澜竟瞬间就亮了眼眸,只不过这喜悦持续不过一瞬,她便看见了站在慕清琅身侧的白七悠。 “兜兜转转,尽了全部努力... ...”风殷澜出神喃喃道,“却终究... ...不是我... ...” 她凄然一笑,忽一挥袖,竟将慕清琅轻轻推了出去。 慕清琅被推了个莫名其妙,因风殷澜这一推可谓轻柔,说是要攻击吧,可却一点力度也没有! 只是他并未疑惑太久便惊恐地睁大了眼眸。 因为在他们刚刚站立之处,已有数道灵器波纹隐隐浮现。 这波纹层层环绕,不过瞬息就重叠而起,雾气昭昭,竟将周围映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然而在场诸人,人人清楚—— 这可不是仙境。 这是流烟谷的凶阵,离煞阵。 也是宿维时此前用来杀死符风的凶阵。 只不过,虽见凶阵,宿维时却也并不觉得慌张。 离煞阵,其凶悍之处在于,其阵壁不可碰,碰之之物无论为何皆会瞬间粉碎。 然而却也并非无破解之法。 宿家的叱念阵正是由层层剑阵组成。 以剑阵代人,便可破此阵而出。 见离煞阵起,宿维时毫不迟疑、瞬间便布下了怀中灵器。 叱念阵起,瞬间便如乘风破竹般袭向了离煞! 在叱念的猛烈撞击之下,碎裂之声,从离煞阵各处响起,正如宿维时所料那般。 见阵壁终于破了个口,宿维时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完全放下心来,风殷澜竟忽然后退了几步,粲然一笑。 宿维时心中不详升腾而起,他低喝了声“不好”,随后就要把自己身侧的几人从那个缺口推出去。 可他刚刚抬手,就有一股比他强大得多的力量忽然从那缺口冲了进来,将阵中几人俱用内力送了出去。 谁?! 宿维时刚一站稳便要回头望去,却更先一步听到了自己哥哥怆然的一声长啸:“梁则!” 元原闻声亦是惊恐地抬头循声“看”向了阵中,可他眼前只有冰冷的系统界面、和那个界面闪烁着的代表梁则的绿色圆点。 叱念阵是残缺之阵,阵中不能无人。若无人破阵,便只有杀掉布阵者这唯一一个办法了。 是以将他们推出阵后,梁则自己却并未出阵,而是缓缓解下了身后画魂剑,拔剑出鞘。 风殷澜完全未想到会有人将原随云等人推出去,可她脚下灵器阵已开始运作,扭转不及。 ——此为离煞外阵。 以离煞阵阵主的血肉为引,在离煞阵外再加一重离煞。两阵内外相引,会以极快地速度向阵中人逼去。 就算梁则剑法再快,也来不及了。 元原惊骇非常,肝胆欲裂。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风殷澜居然会这么做! 古人皆重死后。 哪有人会愿意死后尸骨无存!零落为泥!而且这阵法极难,百年来,从未有人能成功布阵! 可现在,风殷澜却这样做了,而且还将此阵引活了! 而因他这大意疏忽被困于阵内的,是他的师父! 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元原心中焦急万分,这模样却正被梁则望到了眼里。 梁则提剑时不能有情绪波动,可现在见到徒弟悲伤欲绝的凄然表情,他哪里忍得住心中剧痛。 只这念头刚动,梁则便胸腔一翻、喉咙一热,“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宿维时何曾料到会有此番变故,他忙在脑中拼命搜索办法,想将这个对于原随云而言极重要的人从那阵中救出来! 可现在哪儿有什么办法! 能破离煞阵的只有叱念,然而他已经布下了一道叱念,无法再布阵,何况这离煞外阵气势如此汹涌,他布下的叱念如何能拦得下!除非... ... 他刚动了一个念头,便觉身边轻风一逝,显然是也有人想到了这个办法—— 若离煞外阵向内阵靠拢,那便在离煞外再离一道与此离煞外阵威力相当的叱念阵就好了。 可这样强大的叱念阵,世上唯有两人能布:一个是他远在乐生堡的父亲宿奇先,一个便是他的兄长宿维承。 而冲上前的那道身影,正是后者。 宿维承毫不犹豫,瞬间便将叱念阵在离煞外布好。 待他刚刚布阵完毕,几步之外的风殷澜便被阵法绞了个粉碎,血色源源不断地涌向了阵中心。 这血色气势磅礴,却被宿维承布下的叱念堪堪拦住,亦如内阵般呈现出了破裂之意。 阵中,梁则收剑回鞘,最初的离煞已消失不见,由宿维时布下的那道叱念也已被他以剑法破开。 又过片刻,外侧的叱念阵亦已将离煞外阵吞噬完毕。 梁则与宿维承之间,便只隔了一道由宿维承亲手布下的叱念。 梁则握着手中佩剑,待看清发生了什么,他一向沉稳有力的手臂,竟也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他怔然地望着宿维承、呆呆道:“你...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宿维承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布了道阵而已。” “... ...什么阵?” 宿维承不再回答,反而走上前,隔着阵壁,看了梁则好一会。 梁则嘴唇一抖,眼眶已不受控制地红了:“你布了什么阵?说啊!!!!!!” 宿维承隔着阵壁抚在了梁则的眼角,轻声道:“别哭啊。” “宿维承!!!!” 宿维承被他这样怒吼着,却反而笑意更深了:“你看你,还是跟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着。” 就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 哪有你这种人,破不开我的阵法便追着打我。 也就我脾气好吧,不然别人,怎么会让着你。 怎么会让着你一辈子。 宿维承鼻子一酸,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有千万句话,可现在喉咙却哽得他连一句也说不出。 他深深望着梁则、眉目间忽有怆然之色,沉吟许久,他才叹息着将心中的话道出了口:“阿则,我喜欢你... ...你懂吗?” 梁则疯狂撞击阵壁的剑鞘蓦地一顿,他抬袖擦去脸上泪水,嗓子已沙哑起来:“我懂了!我懂了!宿维承,我懂了!!!” 宿维承闻言,含泪笑道:“你看... ...我懂的时候,你总是不懂。现在你终于懂了,可是... ...” 可是,我却已不能再陪着你了。 叱念凶阵,阵有瑕疵。 阵法一旦运作,便无法停止。除非阵中之人从内破阵,或者—— 破阵者亡。 可以梁则的剑法,破不开他的叱念呢。 宿维承又后退了一步,轻轻拔出了腰间佩戴的小刀。 这把小刀还是他十六岁生辰时父亲亲手为他佩上的。 那时候他跟母亲抱怨,自己虽有内力,却不通刀法,送这小刀有什么用?留着日后自绝吗? 却原来,一语成箴。 只可惜,到了最后,他最想听到的那句“喜欢”,却终究还是没有听到啊... ... 梁则只觉得自己耳畔皆是风声。 一时之间,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那人利刃出鞘之音,听不见宿维时的哭喊,也听不见身侧这些阵壁寸寸碎裂的声音。 他呆呆地看着血色从那人的颈项间慢慢地晕染开去,他看着那个人慢慢地失去了一贯的笑意,慢慢地倒在了他的面前。 阵壁轰然崩塌。 与之共同落地的,还有一块小小的玉珏。 半枚玉珏留故土,以免死生无人知。 可我不需要别人知道我的死生啊,只要你知道就好了... ... 107.第一百零七章 完 悯生山庄败了,而且败得干脆利落,这利落程度甚至出乎元原所料。 他们赶到悯生山庄时,这里已剩下了一座空荡荡无人息的宅子,和满地零落的尸体。 程观澜于自己房中自断经脉,而程家家主程琛和他的夫人似乎也因为儿子已不在而断了生机,一个自缢、一个自刎,纷纷上了路。 元原几人走进程观澜的房间。 程观澜已死了几个时辰,却还保持着倚坐在桌前的样子,只是身体已经僵硬了。 而他面前,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幅画像。 跑来看热闹的秋长容随意扫了一眼便惊呼出了声:“居然是我姑姑那副画的仿制品!” 不仅是简单的仿制,几乎与原画作无什么不同。 秋长容知道程观澜这人过目不忘,但能将只见过一面的画作凭记忆复原到这个程度,还是令他小小吃了一惊。 他凑近了看,却又看到了画作旁的一行小字,忙将画拿了起来。 “怎么了?”元原听他忽然屏息,问道。 “画上有字。”秋长容凝眸片刻,念道,“生不得形依,死不得魂与。早知如此,何必许来生。” 跟在一旁的秋长鸢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来生?” “来生... ...”秋长容琢磨道,“此前情报有道,这人似乎见到了我姑姑那副画后便一直念叨着什么前生之类的,听他这意思,倒像是前生他与那云增有情、还许了来世,可谁料这辈子云增却在他出生前就死了。” “君生我未生么... ...”秋长鸢摇了摇头,“真是痴心妄想,这世上哪有什么前世今生啊... ...” 秋长容对这些情啊爱啊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好奇了片刻便放下了画,转向元原道:“这程观澜怎么死的这么干脆?!” 他连埋伏陷阱都准备好了,结果一进来就发现该死的都死了,这让他心很累啊! “我也不知。”元原淡淡道,“恐怕是因为,他真的以为风殷澜背叛了吧。” 风殷澜对慕清琅的一往情深,程观澜不可能不知道。 而程观澜本身就是一个痴情的人,所以在他看来,风殷澜会为了心上人背叛自己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再加上符风死时,他们的有意误导,或许更是让程观澜彻底相信了风殷澜的“背叛”。 “可是这也不至于说死就死啊... ...”秋长容撇了撇嘴。 这程观澜要是拼死挣扎一下,他们还真没把握一定能拦得住呢! 秋长鸢却似忽有所悟地道:“要说这程观澜的毕生追求吧,也就是集齐四块佩玉以复活云增了。如今他会干脆利落地死掉,即是说他觉得自己不能集齐四块佩玉了呗!” “集不齐四块佩玉... ...就是不能统一天下... ...”秋长容顺着秋长鸢的思路想道,“这倒是,毕竟流烟谷和符风都没了,他想翻身几乎是不可能了。” 秋长鸢道:“恐怕不仅如此呢!我总觉得,这个风殷澜的死起到了什么决定作用,是以程观澜此前虽怀疑风殷澜背叛,却还没放弃生机,可一听到风殷澜死、他便自绝了。” 秋长容眯眸想了想,心中忽然有了想法,却不敢确定。 他转头看向元原,却见对方正隐隐笑着,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原因:“你知道真相了?倒是和我们分享一下啊!” 元原摇了摇头:“谈不上真相,只是有些猜测,不说也罢。” 毕竟这世上能彻底阻拦程观澜野心的东西实在不多,而其中为首的,便是其“心上人”云增所著的那几本秘籍了。 若他没猜错,那最后一册剑谱多半是在风殷澜手里。 至于现在这剑谱在何处... ... 他忽然想起了慕清琅此前提到过的——“后来这风殷澜就时不时地寄书信过来。” 这秘籍的下落,或许已经很清楚了。 思及至此,元原敛袖起身,头也不回地道:“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实在不吉利,烧了吧。” 既然你已等不到那个人,也确实不需要再留在这个世界上了。 若有来世,倒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也不枉,你为我带来的这许多乐趣。 “对了。”将近门口,元原忽然又道,“流烟谷的那个点雨... ...” “死了。”秋长容回答得干脆利落,“风殷澜似乎特地为她摆了个灵器阵,希望她能逃掉,但是因为你提前跟我们说了要注意,所以那个点雨没走多远就被我们捉到了。” “她可说了什么有用的话?” “也没什么... ...”秋长容皱着眉头想了想,“无非是承认了一些事。比如说,那个派去杀你的女人确实是他们流烟谷的... ...杀了风归堡上下的,也是流烟谷和悯生山庄。” 元原“恩”了一声。 这些早都知道了,看来,确实是没什么新鲜的事情了。 *** 悯生山庄之外,香帅正潇洒地坐在马车前缘,一腿微曲,一手拄在膝盖上托着腮。 朱红大门,马车停靠。 除去少了两个门卫外,这场景实在熟悉得很。 一如当年他带着云儿初至无争山庄之时。 恍惚间,竟已十年了。 “在想什么?”元原从院中推门而出,步步靠近,一听气息便知香帅在神游天外。 “在想很久以前。”楚留香道,“那个时候,你刚比我膝盖高一点!” 元原冷笑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也有七八岁了,只比你膝盖高一点?你踩高跷了?” 身高问题绝不退让! 楚留香被元原怼得哑口无言,苦笑着认输道:“好好好,是我记错了,那时你可高了呢!” 元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下次不要乱说话。” 楚留香:“... ...” 自从云儿向他坦白自己的另一重身份以后,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啊有木有!!! 以前那个又乖又软萌的云儿哪里去了啊啊啊! 不过好吧,反正无论怎么变... ...这个人都是他的! “维时呢?”虽然看到了那个绿点的方位,但元原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下。 “后面的马车上。”楚留香指了指,“他好像有些不舒服。” 元原皱了眉:“不舒服?我去看看。” 他疾步靠近了后面的马车,关切道:“维时,怎么了?” 等了许久,直到元原都以为宿维时是不是晕过去了、刚想掀起帘子问问,车内才终于有了回应:“没事,不必担心我,随... ...阿云。” “可你气息不稳。”元原不赞同地想,这人肯定是有事了。 自宿维承那日身陨,宿维时便一直不好,神色一直憔悴至极不说,连内力都时时不稳。 而自己的师父梁则也没好到哪里去,祈宁生怕他胡思乱想,连他的画魂剑都给收了。 思及至此,元原低声道了一句“失礼”,便掀开了马车的车帘。 车中坐着的宿维时一身素服,眉目苍白至极。他原本合着眸子,待元原一把掀开了帘子,他便也“唰”地睁开了双眼。 元原目不能视,只能靠气息判断这人是否还好,是以他自然也看不见此时宿维时眸中满溢着的痛苦、思念和不舍。 只是他虽看不到,却隐约有所感觉—— 现在宿维时给他的感觉,竟跟那时在秋宁剑谷时,香帅给他的感觉一般。 好像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可明明又是这个人没错。 他那时确实异想天开过,难道香帅也被穿越了?可后来他与香帅挑明一切时,香帅也有对他直言,那时的香帅是接收了一些另外的、类似于前世一般的记忆。 莫非,现在的维时也是这样? “维时... ...”元原试探道,“你真的没事?” “放心。”出乎元原所料,宿维时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重复道,“我没事。”顿了顿,他又道,“我听说... ...你要走了?” “是啊。”元原眸中染上了一丝笑意,“我与人有约,此约已误许久,不愿再等。” 宿维时沉默片刻,应了声“恩”,随后忽然将自己腰畔的玉箫解了下来:“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你带着它。” 元原讶然道:“这箫对你而言,不是很重要的吗?” 宿维时浅浅一笑,忽然止不住地轻咳了两声后方道:“无妨,拿着吧。” 他身子向前一倾,不由分说地将玉箫塞进了元原的手里。 见元原无奈地应了“好吧”、随后仔细将箫放进了怀中,宿维时才松了口气,眼神却忽然有些放空。 他忽然想起,那些慢慢苏醒的记忆里,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日,眼前这人问他—— “你那箫从来不吹,戴在身畔有什么用!” 他不以为然地笑道:“早晚有用的。” 他那时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不想吹,而是实在于音律一道无甚天赋。 学了多年,唯一一首吹得顺的曲子,还是首悼亡曲。 可谁知,天意弄人。最后他还是为这人吹奏了这首悼亡曲。 而且是在这人坟前,吹了整整二十年。 元原返回自己的马车时,香帅已给赶车的马喂好了马草、挂好了缰绳。 见元原返回,香帅便眼睛一弯,笑道:“和朋友道过别了?” 元原点点头:“恩。” “那便走吧!”香帅接了一把,将元原送上了马车,“你说船建好了,我们便去看看!对了,安宁和承月呢?” 元原想到这两个孩子便忍俊不禁道:“先你一步去船上视察了!” “什么?!!!”香帅表示这可忍不了,“快把稳!我加速啦!!!” 小包子自风归堡出事后,便一直呆在慕清寒身边养伤,幸而《云音》一书研究的便是小包子这样因内力所致的伤痛,加上慕清寒寸步不离的照料,这孩子的身体很快便转好了。 只是伤势可愈,心上难平。 亲眼见到了自己满门被灭,这对于一个孩子的伤害可想而知。 是以元原在小包子好起来以后,便将安宁送到了小包子的身边。 两个孩子境遇虽稍有不同,却都是孑然之身,倒也算是个伴。 好在一切如他所愿,自从安宁到后,小包子竟真的慢慢好了起来,虽还不见往日活泼明丽,却也阴郁渐散了。 “啪!”马鞭利落地抽到了马背上,马吃痛地低鸣一声,加快脚步奔跑了起来。 元原倚在马车中,听着外面人的低声抱怨,忽然觉得心中分外平静。 现在武林大局在握,可还有很多纷争并未彻底平息。 他还不能完全安心。 不过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 无论天涯海角,还有个人可以驾着马车带着他四处闯荡、还有个人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寻到他。 还有个人,知他护他,让他不至于形单影只。 余今斯化,可以无恨矣。 *** ——后江湖志: 安元五年,江湖初定。秋宁剑谷、千杯客、雀疏阁并执天下。 于其年,公子随云收整云增遗留剑谱,名之《慕云剑法》。此剑法共七册,前六册大意皆为世人所晓,唯最后一册所述不得而知。 次年年末、深冬岁尾,四陆之花竟于同日开落,世人无不称奇。 同日,乐生堡二公子宿维时,殁。 108.第一百零八章 番外一 前世 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 这是维时公子在我家公子墓前说的第一句话。 我叫浮生,是个灵兽,从公子召唤而来。 我到公子身边的时候,公子和那位维时公子已相识很久了。 听白七悠那个混蛋说,公子和宿维时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据说是因为小时候宿维时不小心害我家公子遇过险,所以他心有愧疚、便总是忍不住对我家公子好些。 确实,宿维时对我家公子,特别好。 他们俩幼时相识,离别时宿维时把自己家最重要的玉佩共生珏都送给了我家公子,后来更是冒着被自己父亲打死的危险入了秋宁剑谷。 再然后,他就成了我家公子的师兄。 听红袖姐姐说,当时他们都没敢相信,这个看上去呆傻顽劣的公子哥能扛过祈宁谷主的试炼,还真的入了谷。 宿维时的师父是我家公子的三师叔,名字是苏影,是个看上去比宿维时还要呆呆傻傻的人。这人平日里总是望着一处一动不动地发呆,像是神魂出窍了一般,后来听红袖姐姐解释了我才知道——原来他这是在思索剑法呢! 苏影不聪明,但他很勤奋。 宿维时很勤奋,而且也很勤奋。 说实话,宿维时是我遇到过的,除了我家公子以外最聪明的一个人了! 也许因为宿维时太聪明,也或者因为公子总是和他一起商量谷中之事。所以谷主总是有些犹豫的样子,似乎不知道该将谁立为下任谷主才好。 说实话,谷主这样子真令人讨厌!好担心宿维时会因为这种事情跟公子生出嫌隙。 不过还好,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很在乎这种事情的样子。 他们还是如最初那般相信着彼此。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与公子心意相通,自然知道了。 至于宿维时嘛... ...看他的眼神啊,这个世上,不会有再比他望着公子时的那双眸子更温柔的眼睛了。 后来,试剑大会。 谷主让公子和宿维时一同去了。原本大家都以为大师兄舒明决会去的来着,但似乎只能去两个人,便让他留在谷内了。 我当然是对此喜闻乐见的,可却不知后来生出的那许多的变故。 那个神经病杜萧禾居然给所有人下了毒,而且毒还是在他与宿维时比试之时发作的!他似乎是想嫁祸公子,因为如果大家都中毒死了,只有公子没死,那凶手可不就是公子了? 可我家公子是什么人,自然早早就发现了!不仅事先将自己无毒的那份早饭跟杜萧禾那份有毒的换了个个,还早早与宿维时制定好了计划—— 到时候,宿维时上去比剑,等到杜萧禾内力收不住、刺向宿维时的时候,我家公子上去挡一下。 这样不仅能让外人觉得我秋宁剑谷虽然少谷主之位悬而未决,但是内部却很和谐,可以杜绝某些人不该有的心思。同时呢,也能让谷主放心些,不要老是妄想着我家公子会和宿维时自相残杀。 可是计划很好,实行起来的时候却并未完全如公子所料。 那把本该插/进公子胸膛的剑,却染上了宿维时的血。 我为了护着公子,一直隐于公子身侧,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公子扑上去的那一瞬,宿维时骤然缩紧了的瞳孔。 然后,这个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忘了所有计划、像是个傻子一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反而替他挡剑将扑过来的公子抱进了怀里。 我第一次看到公子那么惊讶,也第一次因同感而感受到公子心中有如此剧烈的波动。 我听见公子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道了句:“你做什么?” 为什么不按计划来? 那个人,明明已因毒发和中剑失去了全部力气,可听到公子在问他话,却还是强撑着模模糊糊地答了句:“怕你疼。” 其实那个时候我好想问,那你就不会疼吗? 后来我发现,这个人,或许真的是不怕疼的。 或者说,跟公子有关的事情,他都不怕疼。 试剑大会上的风波算是告了一段落,宋甜儿也按照公子的嘱托装成神医传人给大家解了毒。 可宿维时却因为受伤加毒发,昏睡了足足三日才醒来。 他睡了三日,公子便陪了他三日。 最后宿维时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苍白的吓人,可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对公子说的—— “阿云,嘴唇怎么这么干,是不是渴了,怎么不喝水?” 我觉得白七悠有句话说的没错,这个宿维时,是个傻子。 后来司缘节上,大家放花灯祈愿。 公子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挑下了宿维时的那盏花灯。 对方显然十分确信这花灯最后会落到我家公子手上,因为这愿望的指代性强极了,他说—— “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随云?” 因为他是公子的师兄,所以一直是叫阿云或是云师弟的。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该称呼,公子也很疑惑,他却笑了笑解释道:“因为这就是我的愿望。要是你能永远随风凭云,这么自由自在的就好了。” 这样简单的梦想,公子没理由不成全他。 试剑大会之后,似乎一切都恢复了正轨。 可宿维时却不知道我家公子的另一重身份,更不知道我家公子的另一重身份此时受了重伤。 因为公子的师父梁则误接了杀死公子另一重身份的委托,导致我家公子受了剑伤。我本以为我家公子会死在那里,好在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楚留香却在这时突然跑出来、救了公子。 说来这个楚留香也很是奇怪,他对我家公子原随云这重身份虽然也好,却只是普通的好,可他对“唐原”那重身份却格外的好!实在令我费解极了。 我不解地跑去问白七悠,那货却高冷地回了我一句“哼”! ... ...你哼什么啊!我还不稀罕问你呢! 虽然多有疑惑,可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此后一切都开始向好的方向发展了! 因为宿维时的故意退让,再加上婆娑玉之时、为权益之计,谷主将少谷主的牌子给了公子,这谷主之位便算是定下来了。 后来谷主越来越偏向于公子,谷中的势力也都交到了公子身上。 江南千杯客那边在红袖姐姐和顾惜朝的料理下,也发展得越来越好。 一切似乎都很好。 直到公子接了那个去杀齐英的委托。 看到安宁那个小丫头跪在地上求自己,公子的心有一瞬间剧烈地动摇着。 他以前是不会动摇的。 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却似乎越来越容易心软了。 不过公子的心软并不会影响他的理智,他最后还是利落地杀了齐英。 可偏偏这样看上去简单的任务,却带来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彼时,公子为了探寻事实真相,决定再次返回安宁的住处。 本来若是往时,本应是宿维时跟着一起去的。 可他却没有。 楚裕失踪以后,虽然公子知道楚裕没死,可却时常担忧挂念得很。 宿维时自然是知道的,而且他不会只是旁观着。 自他离开宿家以后,灵器阵的修行却并没有落下太多,只不过他却把学习灵器阵的大部分重点都放在如何让公子开心上了。 上次失踪了许久为公子搞了个“铃铛阵”,这次为了让公子开心,更是异想天开地想要让四陆之花在一处盛开。 这种事情,史上从没有人做到过,他却偏偏要去做。 可他却没有想到,他明明是要讨这个人欢心才暂时离开的,却反而因此永远地失去了这个人。 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跟着公子去的是宿维时,会不会一起就不一样了。 毕竟那个傻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公子受一点点伤的。 可这世上偏偏没有如果。 公子被不明身份的人偷袭,中毒后受尽折磨。 他本撑不了多久,可却一直撑着。 谁都知道他在等谁。 直到最后一天,公子再也撑不住了,一直比谁都强大的公子,第一次那么脆弱。 他对守在自己床前的香帅道:“其实... ...死了也好。楚留香,我真的好疼。” 可公子明明不怕疼的。 他征战江南,受过那么多伤,他明明不怕。 他怕的明明不是这个,他只是怕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最后的最后,公子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 “维时的铃铛阵... ...真好听啊... ...可惜,我再也听不到了... ...” 快马加鞭,踉跄着赶来的宿维时,只看到了公子已冷掉的尸身。 他跪倒在公子床边,整个人沉默得吓人。 楚留香看着他这个样子,眸子里也是掩不住的哀戚,他哽咽了许久,才将要说的话道出口:“你没回来的时候,云儿说他要我告诉你,他看见引归花变红了。他说他害怕。” 这话听起来像是胡话一样,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公子是可以看见的。 一个盲人,却说自己看见了变红的引归花。 可笑极了。 但是宿维时却没有丝毫怀疑,他轻轻抬手附在了公子已紧闭的双眸上,像是哄孩子一般温柔地道:“别怕。我陪着你呢,我永远陪着你。” 我以为,宿维时会跟着公子死掉。 可是他没有。虽然他的心好像确实已经死掉了。 这个人原本不是现在这样的,他虽然话少,可是总是一副呆呆的样子,用红袖姐姐的话形容,就是“呆萌”。 可是现在他却变了,变得像是个被刀锋剃尽了骨肉的鬼神,冰冷得渗人。 偶尔与他对视的人,都要被他那双寒凉的眸子激得一个愣神,敢和他说话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除了那个雀疏阁的秋长容。 在公子死后不久,这个人便突然出现在了秋宁剑谷,还给宿维时带来了一个不算希望的希望—— 他说,公子是可以复活的! 这怎么可能? 每个人听到这个说法心中都是怀疑胜过希望,可待听过“复活”的代价后,心中便连一点希望都不剩了。 “如果让你杀戮众生,放弃所有良善,去统一整个武林。” “如果让你牺牲一切换他回到最初之时,可他却永远不会想起你的好,也再不会爱上你。” “他身边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帮他度过命中的那一劫,可待他彻底安全之后,你却会死。” “——如果让你付出这许多代价,你愿意吗?” 我被秋长鸢抱在怀里,听她的哥哥在我家公子的坟前问宿维时。 我听见宿维时的回答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当然愿意,甘之如饴。” 之后的事情,我便不大清楚了。 公子死后,卡牌系统也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我也懒得再变回人形,便由秋长鸢抱回了雀疏阁。 又过了很多年,连一直照顾着我的秋长鸢都已变老了,我又一次看到了白七悠。 故友相见,欣喜非常。谈了许多往事后,我问他,维时公子怎样了? 白七悠那张一向冰冷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了一副同情的样子,他深深叹了口气:“还在吹那首曲子。” 那首悼亡曲。 他会的唯一一首曲子。 吹了整整二十年。 集齐四块玉佩。 统一江湖。 放弃自己的生命。 放弃相爱的权利。 这些事情本没有人会去做,也没有人做到的。 但那个人做到了。 他每一样都做到了。 再再后来,我好像睡着了。 似乎,大家都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借着公子的眼,“看”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提了一把银月弯弓,长得极好,只是眸子冷得不像是个活人。 我看见他深深望着公子,眉目像是瞬间便被点亮了一般。 我听见他声线冰冷,却隐含温柔地对公子说—— “阿云,好久不见,你... ...有没有想我啊?” 我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罢了,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忘就忘了吧。 109.第一百零九章 番外二 隐居 齐云山庄的江老庄主又被打了! 而且这次出手的人十分干脆利落,直接把江老庄主打了个半身不遂。 对此,江湖人士纷纷表示—— “他又说啥了?” 说起江老庄主,这也是个传奇人物。 从他十五岁初出江湖到现在的知命之年,“嘴欠”和“挨打”这两个词几乎贯穿了他的人生。 而且这“挨打”还不是普通的打。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发展到后来,江湖中人几乎都能靠他挨打的消息来代替黄历了! 有一次江老庄主有整整一个月没挨打,全江湖皆为之震动—— 都以为他死了。 但好在没有,他只是被打昏过去了,一个月才慢慢有力气再去嘴欠。 “所以这次他又惹了谁?” 茶楼中,众人举箸抬杯,饶有兴致。 一旁道着小道消息的大汉也因众人的凝神注目激动得红了脸:“咳!这次啊,他可惹上了了不得的人!” 他顿了顿,筷子在空中点了点:“浩气盟的唐无时、唐少侠,你们知道不?” 楼内马上有人笑道:“就是唐傲骨的小儿子,唐无影那个双生胞弟?” “就是他、就是他!”大汉拍手道,“这位唐少侠啊,那可真是仁义!他... ...” 有人打断道:“诶呦!怎那么多废话!唐少侠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不晓得!你接着说江老庄主的事吧!” 又有人道:“等等,你这时候提到唐少侠... ...难道说,打伤江老庄主的人... ...是唐少侠?” “怎么可能!”围观群众嘘声一片,立时有人忿忿道,“唐少侠侠名在外,光风霁月!怎会做这种随意伤人的事情?” 眼看群情激奋,大汉马上摆手:“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别说围观的人了,放眼全江湖,有几个人不仰慕这唐少侠的?! 唐无时虽不如其兄扬名得早,于武道一途也未说天资过人。但这人实在是有副好心肠,且相貌也生的实在是好。 早些年想找唐无时挑事的人其实不少,问题就出在他那张脸上。 他哥唐无影带着鬼面,别人都看不见长什么样子,唐无时却不然。 他虽然也带了面具,却只是半副,挡不住的另半边脸真是好看得没话说。 江老庄主当年被打晕那一次,正是因其在一次武林盛会上、脱口赞了初次于江湖上露面的唐无时一句—— “眸倾月影,眉慑桃花,此色冠绝天下”。 然后就被唐无时的堂哥唐无寻打得差点与这天下诀别了。 不过不论这些旁门八卦,且说凡是见过唐少侠的人,有几个不对其品行容止竖大拇指的! 谁敢把打伤江老庄主的脏水泼到唐少侠身上,那可真是活腻了! 见大汉干脆否认,众人才平静了些,又道:“那就是唐少侠与此事有关?” “当然了!”大汉继续道,“你们可知前几日的‘和谈会’?” “当然知道!谢盟主和王谷主的那场会谈呗?” 这事也算是轰动了江湖,明明打得不可开交的两家突然说什么和谈、还一谈就谈了三天,江湖中关注的人当然不少。 不过结果自然在众人意料之中—— 两家不欢而散,啥共识也没达成。 “就是那场会谈!”大汉拍了拍桌子,“据说呀,当时江老庄主也去了!” 有人问:“他去做什么?” 马上又有人替大汉答道:“去做老好人呗!” 大汉挥了挥手:“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啊,他看到了长大后的唐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