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冰山攻[娱乐圈]GL》 1|突如其来的收入 a城下了一场冷雨,把整个城市浇得死气沉沉的,然而这死气也就只持续到了10月7日的凌晨。 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整个平静无波的假日被一条消息彻底轰炸得尸骨无存,被秋雨浇地阴沉的城市一下子喧闹了起来,就像是滚油的锅里,一直静静滚着,终于洒入了那要命的一杯水—— 轰。 深夜寂静的星空之下,浅落一个人盘着腿坐在床上,面前是一直播放的电视机,屋子里没开灯,只见电视机的画面一幕一幕地投在浅落的脸上。 浅落是个降鬼师,还是个很穷很穷的降鬼师。她住的是公寓顶层的小阁楼,开的是几十年前流行的小夏利,总之生活在即将报废的衣食住行里。降鬼师总是很顽强的,就像浅落,她硬是在高高低低的阁楼里面勉强塞下一张床,一不小心站起来没看上面就要磕头顶,至于这种事情一直循环的下场—— 她师姐浅臻深情款款地摸着她的脑门,说:“我都能摸出一个坑来了。” 浅落说:“滚,你才脑子有坑。” 然而师姐此刻不在,要是在,眼前这穷苦落魄的时节她还能强取豪夺点生活费用来应应急。 浅落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新闻。 就在今天清晨,娱乐圈里当红的十七岁童星周小冥被发现服用安眠药自杀,一张少女死亡的照片迅速传遍了整个网络,那女孩子脸上仍然是天真的笑容,又密又长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蝉翼一般,覆盖在那双原本水灵的大眼睛上,嘴角勾着甜蜜的笑,一头乌黑的长发在洁白的枕头上散开。 这张沉睡的少女美丽微笑的照片在一瞬席卷了所有媒体的头条,引起轩然大波。 那少女死去时安详而又美丽的笑容,深深刺痛着人们的心。 一时间,所有娱乐圈相关不相关的秘闻都被扯出来轰炸一番,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这时候,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跃上浅落的肩膀,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在浅落的脖子上舔了一下,就在浅落肩头缩成一团准备睡觉。 浅落伸手戳了戳它柔软的肚子,说:“夜夜,你看着姑娘,多漂亮。” 夜懒懒的扭了脖子,一双幽绿色的漂亮眼眸转过来,看了一眼,软软地喵了一声以后,换了副低沉的嗓音:“你个恋童癖。” “都十七岁了我怎么就成恋童癖?” “没成年,就是恋童癖。” “……” 浅落一把将这只猫拽下来,手拎着她的尾巴笑道:“说谁呢?” 夜被倒立拎着,愤怒地嗷呜了一声,肉爪子扑腾几下:“放手!” 浅落看着它,坦然地挑了眉毛,嘴角牵起一丝怪笑。 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浅落把它一点点拎高,然后,骤然松手。 夜惨叫一声,向下面重重栽去。 就在这个时候,浅落久久无人问津的门上,被人轻轻地敲了一下。外面是一个礼貌的声音:“浅小姐您好,很抱歉夜色已深还来打搅,请问您睡了么?” 外面又传来一个女人高傲的声音:“睡了就叫起来,大不了把门踹开。” 方才那个温柔的声音礼貌而又带着几分疏远:“小姐,请注意您的言辞。我不记得我曾经教过您这样的话。” 那个女人冷笑一声:“我那个好妹妹可刚刚死于非命,你让我冷静?!滚开!” 2. 黑猫在浅落的腿上轻轻一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黑色弧线,美丽的猫眼看向那扇狭窄低矮的门:“没有礼貌的女人就要进来了呢。” 它的尾巴优雅的在空中摆了一下,那扇紧闭的门缓缓打开—— 浅落大惊,顿时伸手下意识摸胸口:“丫的我还没换衣服!” 门打开了,那个站在门外且在深夜里还带着黑色墨镜的女人就要走进来,却被眼前的人温柔地拦下了:“小姐,门里的主人并没有邀请我们进去。” 浅落嚼着薯片,颇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那个带着墨镜的女人冷笑一声:“你是说这个住在三流公寓的顶层杂物间里的家伙?” 旁边的女子微微笑着:“要尊重降鬼师,这是第一条原则。” 浅落往嘴里又塞了口薯片,用满是油腻的手招了招:“没事儿没事儿,进来吧,找个地儿坐。”然后她看向那个带着墨镜一脸高傲的女人,好心提醒:“你最好把墨镜摘了,不然——” 话没说完,此目中无人的女子因为目中无墙一头磕在房顶上。 浅落嚼着薯片耸了耸肩。贫民窟可是个所有人只要进来就不得不低头的地儿,她想着。 那个女人一把扯下来墨镜丢到旁边人的怀里:“拿着!” 来的正是周海灵和她家的管家殷童。 周海灵弯了腰进来,艳丽而又凌人的眸子看着老旧电视机上播放的一切,盛气凌人地说:“想必你也看见新闻了,我妹妹今天凌晨的时候死了,死得蹊跷——你是降鬼师?” 浅落捞出一片薯片来喂了团在床上佯寐看好戏的夜,等它张了那张尊贵的猫嘴接了薯片才缓缓道:“你谁呀?” 周海灵一怔,“你不认得我?” 浅落说:“哎呦这大半夜的我又没开灯,我又不记得你胸围,我咋知道你是谁。” 周海灵成名早于周小冥,走到哪里都有几千几万的粉丝一路尖叫追随,此刻被眼前一个穿着腈纶睡衣住在杂货间里的女人嘲讽了,顿时一阵火上来:“你——” 殷童微笑着:“要尊重降鬼师,这是第一条原则。不然若是有一日你犯了难,没人来救你。” 周海灵满腹的话都被压下去,只得由着殷童去向浅落说话。 浅落对这个所谓的仆人另眼相看。 虽然是“仆人”,却从一开始就掌握着话语的主动权,说话做事温和有礼,然而—— 那一双看似平静的眸子里,却总是偶尔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殷童低着头走进一步,向浅落微微一鞠躬:“浅小姐想必也看见新闻了,知道我家二小姐今天凌晨的时候死于非命了,我们对此都很伤心,也想早点找出二小姐的死因,所以着急之中多有冒犯,浅小姐能理解吧?” 浅落还是盘着腿,歪头打量了一下周海灵:“我看怎么没觉得。” 殷童微笑着,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似乎特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碎了玻璃的窗子,才又转过头来对浅落道:“不知道二十万够不够浅小姐来帮这个忙呢?” 浅落往嘴里送薯片的手就是一顿,下意识捏了捏自己手里的过期薯片,感受了一下那种薯片放久了之后因为潮湿而变软的腻感,才说:“多少?” 殷童说:“二十万。” 那种声音既温柔又疏离,带着一种蛊惑的磁性,在浅落的脑海里一遍遍回荡着。 妈妈呀二十万,啊哈哈哈哈! 浅落终于说话了,故作深沉:“少。” 殷童还是和蔼的笑着:“二十万只是预付,等浅小姐办完了事情,另一个二十万会立刻打到浅小姐账上,以我们家大小姐的名誉担保,绝对不会欺骗浅小姐。” 浅落狐疑地看了看周海灵的样子:“她真关心她妹妹?” 殷童笑道:“事实上,我们需要浅小姐来查出二小姐真正的死因,如果仅仅是自杀更好,如果不是,那么也希望浅小姐能帮着我家大小姐洗清杀人的嫌疑。因为如果二小姐死亡,大小姐将是第一受益的——周家全部的财产,都会由她来继承。” “但是凭借着大小姐现在的名声,根本不需要这些钱,所以我们真心实意请浅小姐帮忙来澄清事实。” 浅落怔了一下:“等等,你说的是,自杀?” 殷童说:“正是。” 浅落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不是他杀?” 殷童说:“这仅仅是一种假设而已,到底真相是什么,还需要浅小姐来帮着查清楚。” 浅落沉默了。 做了多年的降鬼师,浅落深知,师门有三条死的规矩,是万万不能犯的。 一,不为凶手驱鬼。 二,不接幼童自杀。 三,不接恋人寻鬼。 这件事正好触犯第二条戒律,一旦让师门的前辈得知,光是唾沫星子就能淹死浅落。然而,此刻盘着腿坐在电视机前的浅落关心的不仅仅是钱和禁忌,还有那个女孩子死时的笑容。 这个案子,到底能不能接? 浅落左右衡量许久,终于艰难地说:“你要知道,降鬼师一门是有——” 殷童微笑着接了下去:“是有禁忌的,第二条,不接幼童自杀。” 浅落更加困惑:“既然知道你没还来找我?” 殷童脸上完美而精致的笑容带着一种魅惑,充满磁性的声音在黑夜里缓缓舒展,犹如一朵绽放着美丽的花朵,带着致命的香气:“因为我们知道,浅小姐非常缺钱。” 2|仆人&小攻 浅落在对上殷童那双幽深的眸子的时候,绝对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赤身*坐在这里,被这个女人看了个遍,然而殷童的目光很柔和,以及她说话的方式,甚至是一举一动无一不是柔和的,唯独话里藏着的凌厉锋芒,让人无处可躲。 浅落被人揭了底儿,也装不下去那架子,只好垂死挣扎:“少。” 殷童笑着:“其实已经不少了,但是如果浅小姐执意要求,一共五十万如何?依旧是二十万的预付,剩下的等到浅小姐做好——” 浅落打断了她的话:“我就问两个问题,首先这件事情,你们能保证保密么?” 殷童说:“那是自然,这种负面的事情,可不是我们愿意见到大小姐承担的。” 浅落挑眉,看着那个明显脑子不很够的“大小姐”:“你确定?” 殷童微笑:“自然。” 浅落又说:“那如果我真的去查,万一查到凶手就是你们大小姐呢?” 周海灵的脸色显然已经变了,当即就要走过来找浅落理论,然而刚一迈步子当即撞在房顶上,倒退一步,捂住头。 殷童优雅地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周海灵的腰,嘴角带着完美的弧度:“小心。” 周海灵气愤的推开她,殷童轻轻放手,一举一动犹如舞蹈般轻盈优雅,让浅落几乎开始怀疑,倒是谁是“大小姐”,谁是“仆人”。 殷童转过身,对浅落说道:“那是不可能的。” 浅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她继续说了下去:“如果凶手真的是我们,那么一开始我们就不会来找浅小姐了。” 浅落嘴角带着一丝坏笑,仿佛在故意引诱着什么:“可是你们也说了我缺钱啊。” 殷童微笑:“我们对浅小姐的调查以及了解程度,远远比浅小姐以为我们知道的要多得多。” 紧接着,她转过身,示意周海灵已经可以离开了,微笑着迈开修长的双腿走到门口,临走前还体贴地顺手替浅落关上门,关门前对着浅落温柔地说:“浅小姐可以随时进入我们公司以及相关地点的任何地方,如果有任何人来阻拦,请打我的电话,或者直接告诉看守人员我的名字,我叫殷童,殷切的殷,儿童的童。” 浅落还想说我咋知道你电话号码是多少啊,就见殷童轻柔地关上了门。 门合上,发出啪嗒一声响,是门锁拴上了。 随后,浅落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浅小姐您好,我是殷童】 果然……了解的不少呢。浅落无奈地想着。 2. 门关上的一瞬间,浅落觉得自己被卖了,因为手机叮咚一声响,二十万立刻就到账了。 夜蜷在一边,懒洋洋睁开眼,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浅落还沉浸在立刻有钱的幸福之中,美滋滋数着二后面那一连串的零,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什么?” 夜那双幽绿色的猫眼幽幽看着发光的屏幕,说:“意味着凭借你那少得可怜的自制力,拿到钱以后立刻就会忍不住去挥霍,然而凭借你作为降鬼师的身份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到钱——” 浅落哼了一声。 “所以在你挥霍完这一切之后,你将成为债主鞭子下可怜的小奴隶,尽最大的努力去给周海灵洗白——那时候就算你调查到周海灵有嫌疑了,作为借债者——” 浅落打了一个寒战,把手机收了起来,远远地放着,好像它是一个定|时炸|弹一般。 浅落把电视关了,钻进被窝里,咕哝一声:“不要想那么多可怕的事情。” 夜蔑视地哼了一声:“周海灵的父亲是疏美传媒的董事长吧?什么样的贵族家庭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当一个大众演员,这之中的关系,你想过么?” 浅落把夜抱在怀里,顺带蹭了一蹭,感受着猫咪柔软的毛:“我唯一想的呢,就是如果没有这笔钱,吃完那一包过期薯片之后我们就彻底断粮了,到时候咱们得去大街上乞讨。” 夜软软地缩在她怀里,舒舒服服地喵了一声:“你个连猫都养不起的废物。” 夜色深了,月光透过阁楼里倾斜着的窗户,投在两个人身上。 窗外,繁星满天。 3.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浅落微微皱了皱眉,掀起被子盖在脸上。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只猫的脚从自己身上踩过去,然后轻柔地落地,在地上伸了一个懒腰—— 清晨的阳光里,那只优雅小巧的黑猫沐浴在阳光下,紧接着,微微叫了一声,竟然伸展开爪子,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身姿纤瘦灵活的少女,少女伸出细长白净的手,拎起床头一件黑色的短袖,套了进去,紧接着从浅落枕头底下抽出裤子来,略微皱了皱秀气的眉:“邋遢的你。” 浅落在被子里动了动,闷闷地说道:“等有钱了,在这屋子里再塞个衣柜,我就不用枕着你的内裤睡觉了——” 夜已经穿好了衣服,短袖下方隐约露出一截弧度刚好的腰身来,洁白的肌肤映着清晨的阳光,十分通透。夜嗤笑一声,一扬手掀了她的被子,往窗外一掷。 浅落就感觉到大片灼热的阳光洒了下来,不由得闭紧了眼睛,在床上缩成一团:“夜夜,我再睡五分钟嘛——” 夜抱着肩,忽然一脚揣在了床沿上。 这一踹,对着岌岌可危垂死挣扎许久的床而言可谓是致命一击,在摇晃了两下之后竟然轰然倒塌,激起一地的灰尘。 吓得浅落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被空气中的灰尘呛得咳嗽不已。 夜款款伸了手,抽走了放在门边儿上的刷牙被子,懒懒回头道:“师门七个弟子,也就是你混到这地步。” 浅落捂着嘴,从一堆杂物中翻出来自己的刷牙杯,跟着夜出了门,道:“那你还跟着我?” 夜妖冶的深绿□□眼转了过来,幽幽扫了她一眼:“可真怕你死在哪个角落里没人收尸哟——” 浅落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得跟着她下楼去楼下的公共卫生间里洗漱。 两个人站在镜子前面刷牙的时候,浅落才意识到早起一分钟是多么明智,因为就在短短几分钟之后,楼下一层的人基本上都醒来了,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来洗漱,然而池子就那么一个,她们两个人往哪儿一站,谁还挤得进来,都纷纷站在外面排队。 而这两人早在这种环境下生活得惯了,深知如果此刻好心让别人先洗着,那等自己刷完牙是绝对抢不回水池了。 她们两个人坦然站在那里刷牙,浅落看着镜子里的夜,被夜瞪了一眼:“看什么看?” 浅落望着那墨绿色的瞳孔和长长的睫毛,忽得眯了眼睛,目光缓缓下移道夜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上,啧啧两声,又往下看,然而夜这幅少女的身躯显然是没有发育成熟的,浅落不仅失望地摇了摇头。 夜有些恼了,望着她,道:“你不会是想着什么时候缺钱缺得厉害就把我卖了吧?” 浅落惊得嘴里的泡沫全喷在了夜脸上:“你咋知道?” 夜深吸一口气,冷冷地将她望着:“我看你不是缺钱。” 浅落正在漱口,模模糊糊道:“唔?” 夜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你是缺德。” 浅落嘴里的水噗嗤一声全喷了出来,被呛得弯腰扶着水池咳嗽许久,再起身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勉强撑开眼皮在一线天地里寻找着夜的身影,没找到,这才在身后排队众人的目光攻击下走了出去。 走出去之后在楼梯上张望了一圈儿都没有见到夜,浅落这才往顶楼上跑,一开门就看见夜手里正搭着一件黑色的衣服,背对着她—— 优雅的弧线,恰到好处的纤细腰身。 这只黑猫只有黑色的衣服。 浅落看着她似乎是要出门的样子,奇怪道:“你干什么去?” 夜微微扬了扬精致的下巴:“找新房子,搬家。” 浅落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搬家?你出钱——”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有些钱了,然而这钱实在是少得可怜,浅落下意识捂紧了钱包,道:“干什么?” 夜劈手夺了她那空荡荡的钱包,把□□抽出来往兜里一塞,重复:“找新房子,搬家。” 浅落看着她拿走了卡,心里心疼了半晌,才道:“哪儿有猫抢主人的卡的?我欠你小鱼干了?” 夜穿着少女的超短裤,此刻长腿一扬就把她往床边儿上一踢:“去,收拾东西去!” 浅落捂着那少得可怜的一点儿家当,垂死挣扎道:“就不能再住几个月么,就不能等案子查完钱到账么……” 夜鲜润的嘴角噙着一丝笑,幽绿色妖媚的眸子弯了弯,看着浅落,又用那尖尖的下巴指了指已经坍塌的床。 浅落心口大恸,伸出一只手指来颤巍巍指着夜:“你你你……故意的……” 夜抱着肩,把自己那一件用来换洗的黑衣丢到浅落的行李箱里,伸手扶了窗户坐在了床边,一条腿荡在窗内,一条腿伸到了窗外,对着浅落微微一笑:“要快哦~” 说着,在清晨的曦光里,灵活地纵身跳了下去。留下一道黑色倩丽的影子。 浅落撅着嘴看着那道倩丽的背影,嘟哝道:“死猫,走一趟楼梯能累死你么?” 3|找到新住址 和房主左右说了半天,这才讨回来剩下半个月的房租,浅落手里捏着薄薄的一叠人民币,唏嘘一声。 夜坐在车里,一只手肘撑在汽车窗户上,悠然看着拿着几张零星人民币细细数着的浅落,突然噗嗤笑了一声:“就那么三张,你还想要数几遍?” 浅落将几张红票子叠了起来,小心揣进兜里:“人穷志短,穷得久了,看见一张红票都心惊胆战。”说着坐上车子来,发动车子,连着发了好几次都没发起来,讶然道:“没油了?” 夜撑着头看向窗外,见夏日的婆娑树影里,有个半透明的影子虚虚的晃了一下,转瞬消逝在斑驳光明之中。 夜凉薄的唇角微微牵起,道:“这地段不好,总有些仇人债主寻来找你麻烦。”紧接着,又用那玲珑剔透的眼睛瞥一眼楼上窗户:“阁楼狭窄,难守难攻,真遇上围击,你那点本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正说着,忽然见浅落那张不怀好意的脸蛋突然间放大并且欺近身来,一手撑在她旁边的车门上,笑道:“我不是有你么……” 夜那细细长长的眉毛微微一挑。 浅落道:“想不到你逼我搬家是关心我——”她话未说完,忽得被夜一只手抵在脸上推了开去,此刻歪着脸甚是狼狈地被按在车窗玻璃上。 夜怒道:“成日里勾搭姑娘,连只猫都不放过!” 浅落被人糊了一巴掌,甚是凄惨的模样:“我……这不是咱俩关系好么……” 夜哼一声,下令道:“开车!” 浅落被按在玻璃上,整张脸都挤的变形了,此刻艰难地抗议道:“去哪儿啊!” 这时候,浅落的手机忽然叮的一声响。 夜劈手将手机夺过来,不顾浅落说的什么尊重个人*等一系列废话,直接点开来看—— 是殷童。 【浅小姐,我听说你正准备搬家,时间这么仓促,可找到了适合的住处?】 夜的眉毛微微一皱,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打字。 【没有】 对方的回复非常迅速。 【既然如此,我恰好在皇后大道东面有一处别墅,可以暂且供给浅小姐居住。里面已经派人打扫干净了,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浅小姐放心入住就是。】 浅落这时候也凑了过来,看见这条消息的内容,皱眉道:“这殷童好生厉害啊,我怎么感觉我已经被她全面监视了呢,这房子能住么?” 夜道:“住与不住,你都被监视,反正都被看了个遍了,还不收取点报酬?” 浅落当即怒道:“你这话啥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这分明是——” 夜单手拿着手机回复同意,左手蓦地抬起,狠狠抓住浅落后脑勺上的头发,将她一把按到了方向盘上狠狠一磕:“开车!” ----------------------------- 浅落开车经过闹市区的时候,在一栋大楼下稍作滞留,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巍峨高楼,仿佛能从那高空之上映着蓝天白云的巨大玻璃幕墙上透视过去,看里面来来往往的上班众人一样。 夜注意到她减缓车速,转脸问道:“看什么呢?” 浅落将目光从那高楼收回,问道:“夜,你说那殷童是什么人?” 夜道:“仆人。” 浅落沉吟一阵,道:“可是我分明觉得,这整件事情都是她在操控着,包括监视我们,给我们找住处,甚至找到我们的弱点——” 夜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道:“所以呢?” 浅落说:“我从直觉上,不喜欢这个女人,总感觉她锋芒太露,不像个仆人。” 夜似乎对浅落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问:“你缺钱么?” 浅落正在仔细地分析这件事,听到这里猛地一愣:“啊?” 夜说:“你接案子干什么的?” 浅落脑子一时间回转不过来,半晌才到:“赚钱啊,还有查周小冥死因……” 夜懒懒道:“这儿不就得了?查你的案子,别管人家的家事。” 浅落被她这么一说,登时就有几分被人蔑视的感觉:“可是你之前可不是——” 夜再度扬起一只手,一把抓了浅落后脑勺上的碎发将其狠狠往方向盘上一磕,怒道:“开车!” 浅落的脸正砸在那喇叭按钮上,车子在车流之中发出一阵极度刺耳的嘶鸣声,周围的人纷纷转脸看过去。 浅落被逼无奈,慌忙开车落荒而逃。 ---------------------------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在一栋别墅前停下了车。 浅落和夜仰着脸看着这栋二层楼的别墅许久,又看了看前面的斜坡和泳池,以及后面占地不小的一片林子,再看了看墙壁上嶙峋的古典石头装饰。 浅落叹息一声,夜喵呜一声。 两人齐声道:“这殷童不简单啊……” 看这格局,简直就是完美之处,能守能攻,尚且能享受,甚至还可以当做攀岩训练锻炼身体……危急时刻还可以从窗口爬下去…… 浅落撩了一把额前碎发,认真看着夜,问道:“你说凭借我的姿色,去傍这个大款家的仆人傍的上么?” 夜嫌弃地看着她,祖母绿一般幽深的眸子里带着深深的鄙夷。 浅落在别墅外感慨半晌,这才被夜拖着进了屋子,只见别墅外部古典装潢下,内部确实极现代,每一个家居摆放得恰到好处,甚至茶几上还有正是新鲜的水果和—— 嗯,浅落看着那盘小鱼干,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殷童此人。 太会做事,太过贴心,简直把人逼得连一点讨厌都难以生出来。 浅落叹息,暗想自己尚且还能把持住,然而夜这家伙见到小鱼干…… 只见夜抱肩在旁边冷冷看一眼,指挥浅落:“去,你去尝尝。” 浅落一愣,伸出一只手指来指着自己:“我?我又不是猫,吃这个作甚么!” 夜悠悠然道:“自然是尝尝过没过期有没有毒了……” 浅落暴怒:“那要是过期了,有毒了,咋办啊!” 夜耸肩:“我送你去医院咯。” 浅落简直想把那盘子小鱼干砸到她脸上去:“哈?你倒是真舍得我啊!” 夜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那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相信你们这些人类兽医吗?” 浅落更是郁闷:“难道我要让你一只猫把我送进抢救室吗?” 两人:…… 就吃个小鱼干,至于的么。 夜最终觉得无聊,伸手捞了电视机遥控器,悠然坐在沙发上吃起小鱼干来,还不忘问浅落:“这么贵的水果,你买都买不起,还不快尝尝?” 浅落还在生气,用夜的话来反驳夜道:“你有没有底线?万一有毒呢!万一人家想害你呢!” “浅落,我说你啊……”夜的声音又恢复到那种慵懒上去了:“还真是看得起你自己。” 浅落愤愤坐在沙发上,大口啃了一口蛇果。 夜换着台,道:“就你那副落魄相,还需要给你找个大别墅让你舒舒服服死里面?放着你不管,没两天自己就饿死了好么……” 浅落正欲反唇相讥,忽然见夜变了脸色,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 继而,指向电视机上的画面,凝眉道:“你看那女孩儿,看出什么不同了没有?” 浅落只看了一眼,当即就被电视机画面吸引了过去,不由惊叫一声,直勾勾看着那电视报道。 夜急忙问:“你也看出来了?” 浅落长大了嘴巴,心不在焉地点着头,半晌,才在夜的追问下一脸神往,眼神放光道:“这女孩可真漂亮啊……” 夜满肚子的话一下子就被堵了回去,呛了半晌,忽然从沙发上一把抄起一个大大的靠枕来,冲着浅落那张犯着花痴的脸就狠狠砸了过去。 ------------------- 在远处的一栋数十层楼高的商业大厦顶楼,有着一间宽敞明净的办公室,现代简约的装潢显得十分高端。 巨大的落地窗前,扶手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正背对着窗外那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落地窗,阳光从外面打进来,照在她的背上,而她逆光中的脸微微低垂着,看不清面容神色。 现代简约的巨大办公桌上空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小巧的、孤零零的收音机,而略显嘈杂的声音,在这极度安静的屋子里,轻轻飘荡着。 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飘了出来。 “夜,你说那殷童是什么人?” 逆光中,那女人的唇角牵起一丝笑来。 不多时,收音机里忽然大放出一声汽车喇叭的声音,震得整个屋子寂静的空气都荡了一下。 这时候,一扇侧面的门开了,一个浑身上下只穿着白衬衣的女子揉了揉眼睛,朦胧着走出来,揉着一头蓬乱的头发走出来,咕哝一声:“殷童,你听什么呢?” 坐在桌子前的女人微微一愣,目光在她敞开的领口上流连片刻,又转移到她衬衫之下隐约露出的大腿根上去。 仿佛意识到对方已经睡醒了,殷童伸手按了收音机的开关,张开口,声音里带了一丝沙哑:“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可以只穿着衬衫就出来?” 周海灵揉了揉蓬乱的头发,微微抿了一下殷红唇角,有点生气地转了身进去:“又没外人。” 殷童仿佛被钉在那里一般,坐着一动不动,喉咙里带了一丝干涩。 她听见里面的周海灵穿衣服的声音:“婆婆妈妈……管得越来越多了……” 4|贵圈真乱 夜骑在浅落身上,一只爪子恨铁不成钢地按在她脸上,逼问:“看出来了没有?看出来了没有?” 浅落的脸被按在地上,咳嗽两声:“你这样我怎么看?” 夜脸上的生气显然带着几分过度的气愤,此刻却不说什么,只是冲着浅落发着脾气,猫爪子挠了她半晌,蓦地站起身来,一脚踢了她肚子一下,气道:“站起来看!” 浅落从地上爬起来,咕哝一声,大概是说别人家的猫都在怀里撒娇我家猫可好这么凶神恶煞你这样子是嫁不出去的一类一类,被夜瞪了以后,只好乖乖看向电视。 电视上是周小冥安静睡觉的模样,容颜甜美,嘴唇红润,好生美丽,浅落还是呆了一呆,这才把精力放在周围别的人上。 小冥的母亲林婉辰曾经是娱乐圈的当红女星,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在娱乐圈里大红大紫之后,并且嫁给了疏美传媒的大公子周路,也就是小冥的父亲,这曾经在当年引起了轩然大波。 林婉辰是在周小冥三岁的时候,才抱着孩子上门的,血缘鉴定之后周家人只能答应。浅落查了一下资料,发现媒体对周家这些破事儿报道地可谓是非常详尽。 周海灵作为长女,那时候已经十岁了,她母亲(也就是周路的正牌夫人)死得非常早,所以这个孩子从十岁起,由殷童照顾。 这个时间点非常的巧妙,即使林婉辰正式加入周家的时期,也是周路把殷童请来的时间。 那时候的殷童作为大小姐的陪同仆人,年仅十五岁,负责周海灵一切生活起居,并且交给她贵族礼仪。 林婉辰嫁入周家之后,这方面的关注度下降,媒体也不再报道,然而十二年后,周小冥身死,媒体又开始了新一轮挖掘工作。 昔日里无比辉光的林婉辰已经和周路离婚,并且—— 就在周小冥“自杀”之前的半年里,嫁给了一个三流导演。 夜和浅落此刻盯着屏幕上风韵犹存的林婉辰和正是中年的贵族周路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把目光转移到了那个,又胖又矮长相猥琐的……继父脸上。 夜幽绿色的眼睛里流落出疑惑来,问浅落道:“你们人类的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潜规则是吧?” 浅落缓缓点头,满脸受伤:“是。” 夜当即说道:“那我宁愿相信她是被潜规则了。” 浅落的声音挺低沉:“……我也希望……可是……”她忽然暴走大吼一声:“你见过哪个连投资都搞不到的小导演敢潜规则大总裁的前妻啊!” 夜立刻又道:“那我宁愿相信她是眼瞎了。” 浅落一副老司机的成熟样子,对夜缓缓道:“你要知道,这在言情小说里,称之为丧心病狂的复仇……就是表示我嫁给一只猪我都看不上你,所以我宁肯伤害自己我也要伤害你,这是一种伟大的爱情的延伸方式。” 话说完以后,两个人仰头看了天花板上的那华丽丽的大吊灯许久,悲伤道:“好昂贵的报复……” 过了一会儿,浅落又提出来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不肯相信他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呢?” 夜凝滞片刻,看着浅落,浅落也凝滞片刻,看着夜。 电视机里的林婉辰还在梨花带雨地哭泣着,一身白色珍珠衬衫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完美的腰身和丰满的胸脯,贴身的裤子更衬出那一双大长腿来。 旁边长头发的矮胖子龙大头苦笑着,露出一口有点泛黄的牙齿。 周路身子翩翩站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亲生女儿的遗体。 贵圈真乱。 两个人在那一瞬间觉得受到了惊吓。 她们终于发现,这个想法,似乎……更瘆人。 浅落看向她:“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夜用那种看待蠢货的眼神注视浅落半晌,站起身来,伸手在屏幕上微微指了指,道:“这里,别人偷拍的周小冥的睡容,对么?” 浅落点头:“对。” 说完之后,还不忘吞了口唾沫。 夜便当做没看见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指着屏幕上又道:“周小冥死时的表情,和平时睡觉一模一样,你没想到些什么?” 浅落低下了头是,伸手摩挲着下巴,喃喃道:“安眠药……安眠药……”她脑中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存在着,一直在那里横着,简直呼之欲出一般—— 浅落倏然一惊:“这是他杀!” 夜背靠着那台大屏幕的电视机,等待着浅落自己能够缓过神来的时候。 浅落蓦地站起来,一只手撑在那电视机上,看着新闻报道里面小冥甜美的睡容,恨恨道:“她在睡觉,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你看她……那么美,美得就像盛放的红色玫瑰一般……” 那女孩子殷红的唇,宛如一朵玫瑰,绽放在如玉一般的脸颊上。 夜斜眼看了那女孩子一眼,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这孩子漂亮。 浅落当即开始从包里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出发,现在就去查?” 夜似乎有几分不高兴了,走过去踹了浅落一脚,冷冷道:“急什么,资料查够了么?” 浅落正从行李箱里翻她的法器,闷头道:“还能有谁比殷童更熟悉这里面的秘密?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喂。”夜忽然开口,打断了浅落:“你忘了你为什么要查案子么?” 浅落纳闷地抬头看她:“为了钱?” 夜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道:“可是你现在已经开始把自己陷进去了——案子就是案子,你既然去查,就不该把你自己的感情带进去。” 看着浅落不解的目光,夜蓦地别过了头,轻咳一声,原本天生的苍白肤色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色,闷声道:“我不希望你这样。” 浅落还是不解:“哪样?” 夜那双眸子看着别处,轻声道:“为了不相干的人,把自己的感情搭进去。” 5|真的只是仆人? 殷童看着面前的浅落,手里把玩着一只笔,微笑:“我没想到浅小姐来得这么快。” 浅落大大方方一笑,道:“怎么说也是收了周小姐二十万块钱呢,对吧?”她说着又四下看着周围,试图从这简约的设计之中搜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周小姐呢?” 殷童仍旧坐在那里没用动,眼睛看着浅落的一举一动,似乎全然不在意她想要窥视的一切,只是淡淡道:“她么,比较懒。” 说着,又抬头看着浅落,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来:“浅小姐家里那只猫,自己呆在家里不会寂寞的么?要不我派人去接它,把它送到宠物中心去享受下按摩什么的?” 浅落毫不在意地摆手道:“她可得呆在家里面看家呢。” 殷童似乎对那只猫颇有兴趣,进一步详细道:“浅小姐家的猫还会看家么?这可真是好得很。” 浅落似乎完全没听懂她话里的用意,直接跳过了她这个问题,问道:“我想知道,如果周小冥死了,那么除了周小姐之外,直接受益人是谁?” 殷童手里的那支高级商务笔转了转,道:“很多。” 她说着,放下了笔,身子微微往前倾,手往前一送,和煦道:“浅小姐请坐,我要说的还有很多。” 浅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早早就放好的凳子,于是坐在她面前。 殷童等她坐好,才说道:“最直接动受益人应该是她的继父,那个叫龙大头的三流导演。我想你在电视上也看过这个人了,我只是周家的手下人,对周家的事情没有什么资格评价,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周小冥死的那天,正好是龙大头以周小冥为主角的那部电影首映的日子。” 浅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样一来,周小冥的死惊动全国,连带着牵连了所有与她有关的明星,且不论是否是故意而为之,这件事情简直是为这部电影的上映做了一个最完美、最到位的营销! 浅落后背一阵凉。 这个女孩子的死,牵扯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若是仅仅是凑巧还好,若是刻意而为之,那岂不是—— 只见殷童眼睛里略带蔑视地说道:“这么一来,那票房可算是赚得满钵……”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浅落,似乎觉得自己这么做有引导浅落怀疑龙大头的嫌疑,大概很失态,便住了口,脸上又切换成那种完美的笑容,道:“龙大头是最直接的,利益再往后算,是周先生的公司。” 浅落看着殷童,觉得这么精致到极点的一个女人,是永远不会“失态”的,所以,她完全有理由相信,或许殷童是在刻意地引导着自己往这里想。 或许殷童在怀疑龙大头? 还是这个意外卷入世家大族势力范围中的三流导演,被这个家族忠实的仆人视为替罪羊? 这一切浅落都不能确定,所以就算是她对龙大头那种外貌根本生不出一丝好感来,她也不能就这么贸然地把整个事件都归罪到他身上去。 殷童继续说道:“其实青风娱乐公司因为运营上的很多问题,已经接近倒闭了,而作为总裁的周路先生虽然运营着很多更大的项目,手头也有充足的资金,但是明显打算看着这家公司倒闭——他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或者是说对曾经培养起自己前妻的公司心存芥蒂,这种放任自流的举动也引起了很多股东的不满,整个公司矛盾冲突非常尖锐。这件事情出来之后,由于电影回本巨大,甚是还有传言说可能会获得奖项的提名,所以在这种特殊阶段,大量资金回流,关注度迅猛上升,可谓是拯救了整个公司。” 浅落听到这里,却忽然道:“商小姐也是青风的管理人员吧,不知道对青风有没有感情呢?” 殷童本来正在说别的受益人,猛然间听见这句话,显然是很意外,然而嘴角却噙着一丝满意的笑容:“怎么,浅小姐是在怀疑我?” 浅落说:“怎么会,只是我看见你坐在的这个这么大的办公室,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殷童微笑道:“这不是我的办公室,是大小姐的。”说着,她的眼神向那掩上的门瞟了一眼,道:“我在这家公司没有任何股权,也没有任何职位——我只是帮着大小姐打理这一切而已。” 浅落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殷童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而是自顾自说了下去:“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所能操作的一切,都是大小姐给我的,没有她,我什么都不是。”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和煦而自信的微笑,声音里的温和带着一丝蛊惑:“所以——我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我做的一切,都是以保护她作为最基础的出发点;我想得到的一切,也是基于她为最基本的起因——所以我请来浅小姐要做什么样的工作,浅小姐明白了么?” 浅落带着这句近似于宣告主权的话,以及这句话带来的失落的心情,从顶楼大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铩羽而归,一层层乘电梯直至底层,坐到了公司小职员的位置上,耳畔还飘着殷童说过的话: “这公司里的每一个人,都从二小姐的死中收益,所以你在没有得到真相之前,永远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所以请你,务必要将自己的身份保密。” 务必将自己的身份保密。浅落失望地坐在了位置上,接过主管秘书给的一系列资料,然后沉重地想着—— 作为案件最直接的调查人,她竟然怂到连案情都不能问,更别说她接过那些资料的同时,还接过了对方的脸色和一通训斥。 “第一天上班就让上司去给你拿东西,你架子够大啊?还是说你九年义务教育不足以让你把资料室找着?” 浅落连声诺诺,在心里把这个秘书和殷童一起骂了个半死。 老娘没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怎么了!九年义务教育了不起么?老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历史经纬无一不通,生下来灵性高出你们这帮蠢货一大截儿,近能看过去远能观未来,手里一把桃木剑降了多少厉鬼,你个小秘书和我凶个蛋啊! 你们大老板继承人还有事儿求我呢! 浅落在心里发泄一通之后,开始埋头打字。 浅落这才发现殷童给自己的工作非常不同寻常——资料录入者,手里过公司大大小小的资料,从人事部的学历简历到公司大小事情记录,甚至有很多明星的情史都能搞到手,仿佛当初殷童设立这个职位就是在为了今天做准备一样,整个公司源源不断的各种信息,竟然都会从她这个小职员里过。 这么小的一个职位,竟然能掌管整个公司所有的信息? 这也太牛逼了吧? 浅落手里拿着那些资料的时候,心里一滞,转念即想到—— 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别家任何公司有这么一个流程,甚是从最基础的道义上看,这么整理录入别人的*根本不道义,然而她刚才来之前,很显然这个公司庞大的资料不可能由她自己整理,显然还有很多这样的打字员,而整理出来的一切文字信息—— 都会落到殷童手里。 浅落开始深深地疑惑起来了。 这么大的公司,来了这样就,上层竟然一个都没有露面,而很明显在这里掌管一切权利的,却是一个继承人身边的仆人么? 什么样的仆人能有这么大的权利? 浅落甩掉这些沉重的念头,继而又想到:不过这仆人可真够忠心的呵呵呵…… “我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这可真够——肉麻的。浅落想着。她正走着神,忽然之间注意力落到手头的一份资料上,刹那间,注意力就被资料上的一切死死地钉住,无法转开目光了。 卓紫彤,女,二十七岁。 以及一张浅落曾经见过的女明星的照片。 这是一张死亡资料,也不知道殷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拿到公安局的尸检报告的复件,而死亡的时间,竟然就是在昨天晚上! 浅落大惊,这种事情为什么没有上新闻? 一家公司,竟然连着两个女星死亡,这是什么样的巧合? 或者,根本不是巧合吧! 为了确认,浅落匆匆忙忙打开手机翻看了昨天的新闻,发现这件事情目前为止竟然被保护得非常好! 浅落拿起尸检报告匆匆看了一眼,这么快的时间,公安局哪里有这种效率? 浅落这一看才定下心来,这并不是公安局里的保密文件,而是曾经从事这一行的侦探在警察到来之前做的一系列最基本的初步检查,因为曾经是法医,所以对大致的情况按照习惯做了报告—— 然而,殷童到底是什么人,能在警察到来之前就把私家侦探叫到现场? 她正处在一种震惊之中,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叫了一声:“小姐。” 浅落赶忙抬头。 只见那个人穿着很平常的一身休闲装,此刻正对着她说:“总监有事找你。” 浅落有点疑惑:“啊?哪个总监?” 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包,似乎有点不安地冲她笑了笑,语速快得让人有点跟不上节奏:“就是二楼左边尽头办公室里的那个,快去吧,你不是新来的么?” 浅落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向楼上去了,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而她没有看到的是,那个人和她说完后,就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的背影看着,而另一个人此刻迅速地从怀里掏出手机,对着桌子上的那份调查报告迅速拍了几下,揣入怀里,将报告匆匆放好,两个人就快步走出了大楼。 6|陡然生变 浅落走上楼,每走一步都觉得事情蹊跷,她方才向这里走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充满了对整个事件的疑惑,而走了几步之后,这种疑惑逐渐消失,而清醒渐渐袭来—— 浅落猛地回过头去。 抱着资料正在走动的嘈杂人群,端着咖啡匆匆喝着的上司,持续的键盘敲击声—— 她站在楼梯上俯视这一切。 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浅落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暗想,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夜又不在,她有了问题也没人可以商量,只能继续上楼去了。楼上一片寂静,她快步走到了拐角,几乎是以迅雷之势冲到了那所谓的办公室门前,然而却在那门前愣住了。 那是厕所。 没有什么总监办公室。 浅落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见有人正从厕所里出来,不顾三七二十一立刻抓住那人胳膊就匆匆问道:“请问这里有总监办公室么?” 不问还好,一问她当即就后悔了。这个正巧从厕所里走出来的穿着a字裙白衬衫的女人就是刚才说她九年义务教育没过关的那个秘书,此刻看见浅落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胳膊上吃痛,叫了一声:“你要掐死我么?” 浅落恨不得立刻从旁边的窗户上跳下去。 这一问起来就没完了,秘书被浅落掐得不轻,此刻问:“你工作做完了么?” 浅落:“其实我——” 秘书又是一挑眉毛:“你一个打字员找什么总监?总监在十几层楼,那是你配去的地方么?” 浅落一生气,险些把自己身份说出来:“我还去了顶——” 秘书冷笑:“还不快去工作!” 浅落虽然一肚子气,但是至少知道自己上了当,转头就往楼梯口走,心里正想着这公司的人实在是太恶劣了,等下直接给殷童发短信说你们公司客服态度太差反正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这时候,后面的人似乎发觉了什么,在她身后问:“喂,你找谁?” 浅落没说话,站在楼梯口正要下去的时候—— 就是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从二楼的栏杆处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一幕,看见一楼大厅里的所有人在一瞬间炸开了锅,坐在座位上的人有点站起来,有的迅速打着电话往楼上跑,有的和身边的人议论纷纷…… 喧哗声一下子就大了起来。 浅落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走下楼去,正要去询问发生了什么,却一眼看见离自己最近的一台电脑上,竟然赫然出现了那个女星死亡现场的照片! 她快步走过去,竟然发现这件事竟然已经以如此迅猛的速度,席卷了一家网络媒体的头条!可想而知的,在极短的时间里,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网络上蔓延开来! 而那头条的照片,竟然赫然是自己手里的那份资料! 浅落大惊,慌忙走向自己的位置去看,一把拿起来手里的资料,竟然吃惊的发现网站上的那张照片,就连纸张的褶皱也和自己手里的一模一样—— 浅落就是再傻,现在也明白那两个人是做什么的了,他们是某家网站的记者,得到消息之后潜入公司,然后碰巧看见了浅落被交接任务的一幕,什么人最容易上当,当然是对公司内部一无所知的新人! 浅落正处在那种事后迟迟发现的悔恨之中,只见那个秘书此刻快步走过来,劈手就夺下来浅落手里的那张纸,都是精明人,对比一下一眼就看出来了,此刻她神色古怪地看了浅落一眼,竟然一句话都没说,拿着那张纸,快步走向了正要匆匆向顶楼去的上司。 “请等一下。请您看一下这个。” ———————— 2. 夜正蹲在原来浅落租用的那间狭小的阁楼屋子的窗口,在呛人的灰尘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她变回一只猫,钻进了已经坍塌的床底下,叼出一个祖母绿的宝石项圈来,竟然伸出两只爪子扒了扒,戴在了脖子上。 一圈深褐色的皮带,正不松不紧地圈着它柔软的纯黑色猫毛,那幽绿色的宝石和猫咪美丽的眼睛正相配,交相辉映,十分美丽。 夜那双警惕的眼睛在杂物堆中搜寻着什么,四下寻找着可疑的痕迹。 殷童到底是如何知晓她和浅落要搬家的呢,难道是在这里面安装了什么? 不过看那家伙的状态,似乎完全不介意她们两个知道被监视了嘛。 夜哼了一声,继续搜寻。 搜寻半晌,一无所获,夜有些不悦地抖了抖身上积累的灰尘,从角落里爬出来,跃上了柔软的床,缩成一圈躺在那里。 复又变成人的模样,躺在柔软而熟悉的被子里,嗅着熟悉的味道,伸了个懒腰。 由于她并没有衣服可以穿,此刻小巧玲珑的身子裸着,在柔软的被子里舒服地打了一个滚。 跑了那么远,真是累死了。 夜还来不及进一步思索,忽然见门猛然间被人推开,她错愕之间来不及变回猫的姿态,只能继续以那副*的模样躺在床上—— 推门而进的人先是诧异了一下,眼神在夜玲珑腰身上稍作滞留,紧接着,嘴角浮起一丝近乎宠溺的笑:“小夜?浅落呢?” 呆坐在床上的夜愣了半晌,忽的缩回成一只黑色的猫咪,竟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足尖一跃,扑入那个人怀中。 走进门来的女子额际垂下一缕柔软的发丝,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猫,将她拥入怀里,伸手轻轻揉了揉夜头上柔软的毛,轻声道:“你啊,还是喜欢用这种不经意的方式去诱惑别人呢……” -------------------- 3. 浅落站在所有人面前,周围密密麻麻围着看热闹的人,耳边不断响起交头接耳的声音。 “她是新来的?看着挺漂亮一个小姑娘,怎么把公司的秘密往外泄露啊?” “公司做的又不是什么好事儿,死了人还藏着掖着,估计年轻人看不过去呗……” “怎么能这么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她领着公司给的公司,转头就把公司的事情卖出去,这种人谁敢用?” “哎呦,你还挺文艺,啊哈哈哈……” 诸如此类。 浅落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她一言不发,只是等着对面站着的上司表态。 终于,那个老态龙钟的胖子发话了,声音低沉:“这份报告除了她手里以外,还有别人手里有吗?” 那秘书道:“没有。” 那个胖子手里掐着报告,显然他作为公司的高层对这件事情根本不知道,但是事情出来以后上面却直接把责任归咎到他的头上,他也两难。 他问:“所以你是和我说,有两个记者用了调虎离山记把你骗开?不是你弄出去的消息?” 浅落立刻道:“没错,那两个人的长相我还记得,如果现在去查记录的话——” “够了!”对方生气地大吼一声:“那怎么还不明白,这件事情到底是谁的责任,很重要吗!是你泄露的,是记者骗你的,重要吗!” 浅落被他这种态度惹到了,不禁有些生气,然而她知道事情都是因为自己轻信导致,此刻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那个胖子一吼起来眉毛倒立,浑身都在抖:“重点是信息被泄露了!因为你的失职信息泄露!会给公司带来几百万的损失你知道吗?这形象工程要花费多少,你知道吗?难道我要你来赔吗?你要赔多久才能赔得起?” 浅落终于无话可说,只能说:“我很遗憾给您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她从未意识到自己会陷入如此四面楚歌的地步。她站在人群中间,周围的人围观着她,却又刻意离她很远很远,略带惊慌的人群眼里,却都闪着一种隐隐的幸灾乐祸的光芒。 浅落倔强地站着,不肯低下头去。 是,她做错了,但是不代表她要为此承担全部的责任。她不该轻信那两个记者,但是如果那个秘书当时肯对她耐心地把职务讲解清楚而不是傲慢地指责她九年义务教育不合格,就不会让她一无所措不知道公司内部运作,以至于那么容易就上当;如果门卫认真审核而不是把人就这么放进来,那么问题根本不会发生。 她做错了,最大的错在她,但不是所有的错都在她。 所以她只是站着,说“我很遗憾”,而绝非“我很抱歉”。 而就在那个时候,在这四面楚歌的境地里,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就在那幼年时节遥远的记忆里,好像有很多同门的师兄弟也这么站在自己面前过,用那种看着异教徒的眼神,如此审视过她。 “师父!浅落又放了一只厉鬼!” “把她赶出去!” “叛徒!” “降鬼师和鬼这么可以交流呢!她是个叛徒!” “小落,你真是太让师父失望了。”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那个人……从身后站出来,虽然肩膀瘦弱,却直挺挺挡在她的面前,就算说话的声音里带了颤抖,也不曾停下去。 “师父。那只鬼……是我放走的,和小落没有关系。” “所以,如果要罚的话,就罚我吧。” 7|演员与傀儡 浅落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冷笑和一声喊:“一个个傻站在哪儿干什么?危机出来了不去做危机公关解决事情,倒在这儿提前追究其责任来了?” 这声音有点熟,浅落疑惑地看过去,说着一通金戈铁马般满是杀伐之气的话的人正是周海灵,此刻艳丽的眉眼之间尽是凌厉之色,向下扫视一圈,众人立刻心惊,各自飞一般地奔回自己的座位,就连一直在面前气得脸色发青的总管,此刻也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儿快速离开—— 才仅仅几分钟,大厅中央就剩下浅落一个人傻站在哪儿了。 浅落微微皱了眉,看这架势……周海灵在公司威望很高么? 她有那个脑子么? 浅落不禁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只见殷童正面带微笑地站在周海灵的身后。 周海灵转过头,有点不安地和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殷童回答了几句,周海灵就立刻变得自信满满了起来。 浅落忽然想起周海灵的身份——演员。 一个可以按照剧本和台词完美进行戏剧表演的演员,如果没有脑子…… 那么她既可以是一个星光万丈的影后,也可以,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温顺的傀儡。 而真正操纵线的,正是那个站在她身后微笑着的女子,温柔的,和煦的,甚至是忠心的仆人。 “我是为了她而存在的。” 原来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句表达忠心的话啊。 这句话的背后,还藏着另一层含义—— “她是依赖着我,而活下去的。” 傀儡师和傀儡娃娃之间,有一条透明而不可见的线,将她们紧紧捆绑在一起,彼此寄生在对方的身上,正如,此刻的殷童和周海灵。 浅落正抬头痴痴想着这件事情走神的时候,忽然见到周海灵冲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来,道:“泄露了消息的那个员工,请你上来一下。” 浅落一怔。 那个笑容。 温柔的……和煦的。 简直就是……另一个更年轻、更美丽的殷童。 浅落走上楼梯的时候,听见自己的声音:“傀儡师正在把自己的灵魂,投射到这个娃娃身上。” 从周海灵十岁时,殷童来到她身边的那一刻起。 2. 果然周海灵是绝对没那个脑子的,正如此刻她站在顶楼无人的办公室里双手一查腰毫无形象地冲着浅落大喊的一样:“你蠢啊!那两个人明显一看就知道不是我们公司的人啊!我们这么注重形象的公司会招收那种丑八怪吗?你是蠢吗!” 浅落现在想的就是:你丫是蠢吗你和我现在吼有个屁用。 有种你请了别人来查啊。我看降鬼师一门谁有这个胆子接幼童自杀案,呵呵呵。 殷童显然是很早就意识到浅落的独特性了,此刻微笑了一下,对周海灵说:“要尊重降鬼师,这是第一条原则。” 周海灵几乎气炸,当即转了身去不看浅落,一副眼不见心为净的样子。 浅落被殷童那种万年不变的微笑打败,这才低下头,愧疚地说:“我很抱歉。” 殷童注意到这措辞上的小小差距,嘴角带着那种微笑:“终于是抱歉而不是遗憾了?” 浅落性子倔强,别人越是骂她,逆反心理就越重,此刻殷童对她微笑,甚至都不不怪罪她,她做错了事情自然就不好意思了,甚是还生出来一种强烈地想要弥补的念头来。 浅落说:“嗯,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对不起。” 周海灵狠狠转过头来:“废物!真不该请你!没帮上忙还添乱!” 殷童还是温和地重复:“要尊重——” “好啦我知道啦!”周海灵愤而捂了耳朵,跺跺脚说道:“尊重降鬼师!” 殷童这才对浅落说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唯一能做的就只是尽力补救了,这件事情是浅小姐一手造成的,所以……我想浅小姐也有责任把事情查清楚吧?关于这个卓子彤的死亡原因。” 浅落赶忙道:“一定一定,我一定尽力去查。” 殷童一副很欣赏地样子看着她:“那么查清这个案子的费用,我日后会给浅小姐打到账上——” 浅落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都是我的错,我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这件事我是绝对不能再收钱了的。” 殷童似乎并不在意她如何说,耐心听她说完,对她说道:“无论浅小姐如何说,我依旧会打到浅小姐账上去,我只是个手下人,奉命行事而已。浅小姐要不要收,是浅小姐的事情,我要不要打,则是我的责任。” 浅落无奈,虽然明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厉害角色,却还是被她彻彻底底地给降服了。 哎……这差距。 浅落在顶楼的大落地窗旁边站了很久,盯着外面的城市景观出神许久,才问殷童道:“她是从正在兴建的大楼上坠楼而死的?那么现场怎么样了?” 殷童说:“所谓现场,就是大厦后面的那栋正在重建的楼,现在因为出了这件事情已经停工了,场地也封闭了,如果你想去,我可以给你开门,但是要保护现场。” 浅落点点头,说:“好,我现在就去看看吧。” 殷童看了一眼已经接近黄昏的天色,道:“可是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那栋楼建到一半,没有通电,这么晚了去不方便吧?” 浅落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觉得作为一个降鬼师会怕鬼吗?其实那些小家伙们……蠢起来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殷童一愣:“这倒是,只是我们都快下班了,最近公司里怪事很多,所以天黑以后是不能留人的,浅小姐早去早回,我们可能不能等到你出来了。” 浅落点点头:“好的。” 殷童于是走向正在赌气的周海灵,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小姐稍微等我一下,我把浅小姐送到地点,就带你回家。” 周海灵头也不回:“呵,随你。” 殷童仿佛对她冷淡的态度恍若未闻,只是对浅落把手向前一送,道:“浅小姐和我来吧。” 浅落跟了过去,对着周海灵重重哼了一声……嗯,在心里。 ……嗯,默默地。 ---------------- 与此同时,黄昏降临,万家灯火里,一栋别墅中,正坐着一个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只黑猫。 那女子的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黑猫的背,问:“小夜,最近和浅落吵架了没有?” 夜轻轻用嘴拱了拱她的手,伸出粉嫩地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掌心,不回答。 那女子啊呀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吵架啦?” 夜把头别过去,躺在她怀里。 那女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伸出修长白嫩的手指逗弄着小猫的鼻子:“你这反应,是浅落不对咯?” 终于,那只黑猫点了头。 女子的眼睛笑成一道好看的弯月:“为什么?” 夜在她怀里趴了半晌,终于开口了:“她把我丢在家里,自己出去查案子了。” 那女子做出一副略显夸张的样子:“啊,小夜吃醋了啊?” 夜立刻做了起来,用幽绿色的眼睛生气地盯着对方温柔的面庞看:“没有!” 那女子依旧是温柔地笑着,伸手轻轻摸着夜的小鼻子:“小夜对谁都那么好,为什么独独对浅落那么凶?” 黑猫眼神躲闪一下,看向别处。 女子还是笑着:“小夜讨厌浅落啊?” 夜不说话。 那女子眼中笑意更盛,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既然讨厌浅落,为什么还一定要跟着这家伙跑动跑西的?以小夜的地位,降鬼师一族里想要供养夜的一定有很多呢……” 她说到这里,那只猫猛然从她膝盖上跳下去,迈着猫步,走开了。 那女子微微一笑。 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啊…… 明明那么喜欢彼此,却总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 这样子,会很容易失去的吧? 虽然那么尽力地想要去珍爱,虽然那么小心地揣在心底,那份不敢言说的感情,最终,会不会就像盛开在暗夜里的花朵,在无人处沉默地盛开,又,沉默地凋零? 8|小美人 浅落跟随殷童来到兴建大楼底层的时候,觉得这里除了阴暗一点,并没有什么。殷童给她指了事发地点,并且说道:“其实你也可以看到,中间的这个大厅非常大,二楼三楼都是可以站在上面俯视大厅的,本来两边都是有护栏的,但是因为在兴建中,所以还没来得及装上,就出事儿了。” 浅落疑惑道:“那堂堂一个女明星,来这里做什么?” 殷童说:“这我就无从知道了,我还指着浅小姐能够查出来呢。”说罢,又道:“浅小姐没有别的问题,我就先离开了——浅小姐看过之后,记得早点离开。” 浅落点点头:“好。” 殷童和浅落告别,回到了大楼里,因为这栋楼和主楼之间前后是相通的,所以殷童嘱咐门卫道:“后面大楼里还有人没出来,记得不要锁门。” 门卫见是周家的大管家,立刻道:“好的好的,您请放心。” 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楼里的众人都在陆续下班了。 殷童不知道的是,这时候那个秘书正巧挨了骂出来。总管见周海灵包容浅落,无处出气,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秘书身上:“她一个屁都不懂的新人,你为什么不教全了?这种事情还要我来教你吗?还是说我手下那么多打字员小新人,都要我一个个来教?请你是干什么用的,倒咖啡吗!” 而她出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殷童对门卫说楼里有人不要锁门的事情。 那后楼是案发现场的吧? 秘书嘴角噙着一丝笑。 把所有人都拖下水很爽是么?那好,在死过人的地方呆一晚上,你就知道自己做了多部该的事情了吧? 她微笑着,反手将那唯一的出口轻轻锁上。 ----------------------- 浅落在那大楼里上上下下走了很久,觉得从这上面跳下去真是需要勇气,毕竟下面那么硬的水泥地板,看着都觉得好疼的样子。 浅落的灵性极高,在降鬼师一门之中是唯一一个灵性高到可以和鬼交流的人,而其余人只能维持“目可见”而决不能打到“耳可闻”的境界,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通过“黑猫”这一媒介来进行交流,所以夜在她们之间,可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了,一直作为灵猫被整门供养。 浅落这么想着,竟然有点想夜这家伙了,就算这家伙每天凶巴巴的和可爱半点不沾边,然而这种时候还真想和她说两句话。 浅落正想着先服个软去打电话说说小鱼干的世界发展史,却意外一摸兜,发现竟然没有带手机出来。 浅落:……嗯,这是老天不让她和夜和好了…… 就在这时候,她身后忽然一阵冷风刮过。 浅落当时竟然猛地一兴奋,立刻联想到这地方是死了个人的,还死了个美女,那是不是可以找个美艳点儿的鬼调戏调戏说说话了? 她一下子高兴起来,眼神四下搜寻着,笑道:“喂,别怕别怕,我没带法器,不会伤你的……你出来,咱俩玩玩?” 然而一阵寂静。 浅落在大楼里走了许久,都没能找见一个鬼的影子,不由得一下子失望起来。 她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着,看来今天是注定没有艳遇的了。 就在她往门口走去的时候,忽然注意到视线里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一个惊喜之下,抬眼望去—— 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少女,正惊慌地从柱子后面跑过了,甚至带着些微的气喘,脸颊上一片诱人的红晕—— 她扶着柱子喘息着,猛然间注意到浅落的存在,那双秀美灵动如同小鹿一般的眸子抬起来,在淡淡的琥珀色中流转着光华,一时间波光潋滟,美不胜收。 那少女正要说什么,却忽得脸色一变,大惊:“小心!” 浅落立刻清醒过来,清晰地察觉到身后一阵阴厉的腥风拂来,浑身一下子紧绷,以最快的速度转身,坦然伸手去拔腰际的剑—— 然而当她转过身,却蓦地吓了一大跳。 刚遇见一个美丽如仙的,就见到一个地狱修罗的!身后扑来的那女鬼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头颅破裂,眼神狠毒,从空中向浅落扑了过来! 和刚才那个只是“灵魂”的小家伙不同,这家伙已经因为深重的怨气变成厉鬼了! 降鬼师一旦遇到厉鬼,是必杀的! 浅落看着那鬼嚣张的样子,嘴角一牵,得意一笑,心想老娘你都敢偷袭,知道老娘是谁么,老娘可是堂堂降鬼师门下关门弟子—— 浅落的手这时候摸到了自己的腰际,然后又下意识地,左摸摸,右摸摸…… 她竟然…… 没、带、法、器! 谁上班还带个桃木剑满地走啊啊! 浅落眼见那厉鬼已经扑到了眼前,身后那个少女的灵魂已经吓得惊叫了出来,浅落赶忙向后一跃,堪堪避过去。 怎么可以在美人面前丢人啊啊! 浅落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看清楚了形式,眼前这个鬼怨气深重,已经成为厉鬼,所以正在捕捉同类来提升自己的怨力,而身后那个小美人显然只是个魂魄,没什么怨气,也就没有杀伤力,已经沦为这家伙的捕食对象了。 浅落本来收服这种新死没几天的家伙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儿,然而现在身上没法器,这可如何是好啊? 自己倒是不打紧,只是那个小美人要是被这东西吃了,多可惜啊! 浅落足尖一点跃到那少女身边去,道:“别怕,我保护——” 她正说着,忽然被对方狠狠推开,而就在那一瞬间,厉鬼的手已经从方才浅落站的地方狠狠抓了过去。 浅落踉跄跳开,还不忘道:“谢、谢谢啊!” 那女孩子显然很是聪明,借助地势很好地一直在躲避厉鬼的攻击,此刻转过那双美丽纯粹的眼睛对浅落说道:“你快离开这里……它不能从这里出去……” 浅落注意到那个厉鬼显然不敢伤害自己,只是一直在追杀那个小美人,于是立刻道:“你和我一起走!” 那小美人从柱子之间跑来跑去,道:“天还没黑,我也出不去……” 浅落这时候才注意到从大楼的唯一没被塑料布封住的窗子里,透出那薄薄夕阳的一缕余晖来,斜斜地照在地上。 那小美人似乎对这里的地势非常熟悉,知道这家伙无法直接穿墙,在柱子之间接着地势一直在逃窜,还不忘对浅落说:“你快走,入了夜她就更厉害了……” 浅落正欲找路带那女孩子出去,此刻回头大声道:“那你怎么办?” 女孩子咬了咬嫣红的唇:“反正……我也已经……” “胡闹!”浅落大喊一声,“你若是被她吃了,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女孩子倔强地转过那张秀气的脸蛋看她:“那又怎么办?” 浅落知道厉鬼在发狂的时候是不能很好地感知世界的,也就是说她和这个小美人说的话,那个厉鬼只能听见很少的一部分,于是立刻开始想办法。 她忽然想起自己包里还有小型的符咒,当即一喜:“你再坚持一会儿,我去找能克制她的东西!” 说罢,飞速地跑过一堆杂物,来到那大楼的门前,心想按照自己的速度,如果直接越过去只需要短短几分钟就可以找到包里的符咒—— 她伸手去转动门的把手。 然而—— 那把手仿佛被铁浇铸过一般,竟然在浅落用力转动之下,纹丝不动。 浅落一怔,使力气去狠狠地转动把手。 把手死死地被从外面锁住,此刻,绝非是一个人能凭借力量就可以从内部打开的。 那一瞬间浅落蓦地明白了。 她们,如今被锁在这里。 她转头看向那一缕夕阳的余晖—— 时间不多了,太阳一旦完全沉入地底,当夜晚的黑暗如潮水一般袭来的时候—— 她们很可能会沦为这东西的手下亡魂。 9|太丑了 浅落怔在哪里,眼睁睁看着那个小美人艰难地和厉鬼周旋,心里一阵难受。 她知道,如果夜在这里,连想都不会想就会逼着自己放纵这只厉鬼吃掉对方,然后再着手解决那个该死的厉鬼—— 降鬼师天生和鬼魂是对立的。 鬼魂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该躲得离降鬼师远远的—— 而降鬼师从进入师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追逐着能见到的所有鬼魂,然后一剑斩杀。 浅落一边在为那个美丽的少女担心着,同时深深的明白这担心是有罪的。恍惚在那一瞬间,在这栋布满灰尘的大楼之中,她仿佛听见过往声音如同潮水般将她覆盖: “叛徒!” “把她赶出去!” “她放走的那只鬼把四师弟害死了!” …… 她做错过事情……她做错过事情。 所以,那一刻,浅落竟然下意识想要就这么坐在这里看着那两只彼此追逐厮杀,借此拖延时间—— 然而,浅落站在那里,却蓦然认出了那个被追杀的女孩子! 没错,正是周小冥! 还是一样的花一样脸庞,水波一样的眸子——是了! 浅落心里一下子轻松起来,她发现她竟然为自己去救一只鬼找到了绝好的借口,那就是她要查案,对,周小冥一定知道什么,所以周小冥可不能死,她得去救这家伙,哈! 浅落立刻环视这栋被暂时封起来的大楼,周围已经被堵住了,没有任何出口,唯一的出口已经被锁住了,而无论是她自己还是这只鬼都不能够穿墙而入或者从窗口跳下去,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利用这里的地势拖延时间,削弱那只鬼的能力,并且等到日落之后找地方逃出去! 是了,这只鬼死后不到两日,是无法离开她死去的这栋楼的!她的魂魄被冲散了,还没来得及回来! 两天,两天,是了,是卓紫彤! 那一瞬间浅落简直没后悔死,她若是带着法器来这里,直接降了卓紫彤关起来,等到第二日魂魄凝聚了,有神识了,逼问她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不就好了! 这一错过,还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把卓紫彤捉回来! 浅落看了一眼那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发现阳光已经越发虚弱了,一旦彻底入夜,她们就能从二楼的窗户里面爬出去,外面情况如何到时候再说,只是—— 这鬼厉害到这地步,第二日未到就能变成厉鬼,冲击之下离开死地可怎么办? 所以要削弱……削弱……浅落脑子一片混乱,竟然什么都想不出来,急的在原地跳脚。 这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清脆女声破空而来:“镜子!” 浅落被这一声喊唤回深思,回头茫然道:“嗯?” 只见周小冥尚且还在和厉鬼周旋,灵活的身子带着一层清丽的白光在周边闪动,对浅落说道:“快些,等太阳下山就来不及了!” 浅落虽然脑子尚且没能反应过来,但是忙着在四处死命搜寻镜子,终于在角落里找到那面破碎地不成样子的碎裂镜子屑,也不顾玻璃片割手,慌忙抓起来,眼神下意识落到了那一缕斜斜照进来的阳光上。 周小冥一边跑一边喘息着:“你要是想帮我,用那镜子……” 浅落反应很快,当即就把那玻璃碎屑放到阳光底下,对着追逐的两个人就照了过去,刚刚照过去就引来一声痛呼。 只见周小冥的肩头迅速受伤,哀嚎一声:“你照我做什么?” 浅落当即就慌了,手一抖,那镜子上的一缕光竟追着周小冥不放,周小冥又痛又气,还要躲避身后的厉鬼,这瞬间那鬼就近了许多,不仅怒道:“你……” 浅落好不容易有了点经验,这才把光照到了厉鬼身上,当即就烧出来一个洞来。 浅落看着都心惊,想这若是全部聚焦到方才的周小冥身上,那岂不是…… 卓紫彤受到重创,当即怒吼一声,竟放下周小冥,冲着浅落来了。 浅落眼见着那厉鬼狰狞扑过来,倒是不怕,但是这鬼是仰面摔死的,所以—— 他丫的太丑了啊! 太、丑、了! 浅落一时间压抑不住那股恶心劲儿,差点没吐出来,也只能立刻从原地跳开来躲避一下,任由那鬼从她身后穿过去,紧接着,又迅速地站回来,身后那镜子一反射—— 再次将光芒投在它身上。 这次没找准,一下子照在脸上了,大楼里因为光线昏暗,原本看不甚是清楚那厉鬼的面容,这一照可好,又是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把那脸呈现在浅落眼前,恶心地浅落差点没当场骂出声来: 被人害死了,不怪你! 摔得毁容了,不怪你! 但是你出来吓人就不对了啊!! 厉鬼面上一阵青烟升起,它虽然神识不全,但是勉强也算有意识,此刻被灼痛暂时挡住了脚步,竟然停了下来,躲了开去,在暗影里不敢现身。 浅落慌拿着镜子四处找,然而一时间竟然找不到那只鬼了。 周小冥显然也很吃惊,然而那鬼行动便捷,可在半空之中跣足而奔,此刻说不准跑到哪里去了。 浅落不能离开那道光束太远,因此视线非常地有限,只能原地打转。 到底……去哪里了呢? 幽暗的大楼里,周围的事物越来越看不清楚,甚至是身边的一切都渐次模糊了,而这大楼里因为无人而带来的死一般的沉寂更是深深地把恐慌从不知名处引来—— 忽然,周小冥大叫一声:“小心头上!” 浅落当即头皮一阵发麻,抬头慌忙看去,见那女鬼从头顶上空疾速冲来,一只手抓成爪状,离浅落竟然只有一米不到! 浅落大惊,立刻用那镜子反射,然而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太阳沉入地底,最后一丝光消失了! 浅落还尚未能适应黑暗的视野里,竟然转瞬之间,一片漆黑! 浅落凭借本能迅速躲过那女鬼对头部的攻击,但是显然没能全部躲过,肩头传来一阵剧痛,血肉被锋利的物事撕裂开,鲜血一阵奔流,带来一阵麻木。 浅落这一躲,正正撞上旁边一根柱子,当即就撞得头昏眼花,在朦胧的视线里,看着那带着幽光的女鬼向自己扑过来。 坏了呢……杀了那么多年的鬼,竟然死在一个新鬼手里…… 传出去,多给降鬼师丢人呵……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就在自己以为命丧于此的时候,一道柔和的白色微光随着一个少女轻盈而至,一双柔软的双臂竟将她轻轻抱起,躲过了那一击。 她被一只鬼救了? 那少女从地面吃力地跳起,喘息着问:“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 浅落头脑发胀,一时间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清,只能断续说道:“离开这里,她出不去,我们从这里出去……” 那少女用尽全力跳上二楼那唯一打开的窗户,眼前顿时映出深蓝天幕上的璀璨星空来,紧接着,在银辉之下,从狭窄的缝隙里钻出去,向外一跳—— 却不料,这时候,那厉鬼正从身后冲来,十指锋利,竟然狠狠抓烂了少女的后背! 那跃出去的人在一瞬间失去力气,竟然软绵绵地带着沉重的浅落重重向地上摔去——而身后,月光之下,之间那厉鬼竟然从窗户上扒着,仿佛极力挣扎着什么,然后,竟然撕裂了那看不见的屏障,向这里直冲而来! 10|禁忌 黄昏,别墅,露天的烧烤架前,一个温柔的女子坐在那里,轻轻转动手里烤鱼,然而却有点焦虑地屡次向身后的别墅望着,等了许久,都不曾见她等待的那个人出现,只好轻声喊了一句:“小夜?” 没有人回应。 她有些奇怪,走进屋子里去,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大喊一声:“小夜?” 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碰到墙壁之后轻轻飘回来,在这安静的空气里漂浮着。 她一间一间屋子地走过去,挨个打开门找着,甚至将身子伏在地上查看了床底下,却都没有找到夜的影子。 直到她走到了楼道尽头的房间。她打开门,一阵清风拂来,而屋子里唯一的窗子正打开着,夏日的晚风拂过来,带着淡淡馨香。 窗户外,一轮西沉的落日正横在地平线尽头。 然后,那落日就在她视线里,彻底沉落下去,消失不见。 黑暗在一瞬间袭来。 ------------------ 浅落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速下坠,然而原本托住她的那双手一下子无力起来,浅落心里一阵惊慌—— 她是不是受伤而灵力耗尽了? 浅落从昏沉中挣扎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离地面竟然是那么近、那么近。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双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地圈住了浅落,再一个缓冲之后,两个人都扑向地面。 然后,背后那只厉鬼,挣脱了死地最后的束缚,狰狞地向她们扑了过来。 浅落若是不是此刻在地上痛的无法起身,几乎想要咬牙跺脚,好不容易躲过一劫,又是一劫! 可以看见那只鬼丑陋的脸在月光下迅速地放大。 该死!死还死在这只丑鬼手里! 就在那厉鬼长长指甲要抓到浅落脸上的一瞬间,一道灵活的黑影从面前一闪,嘶叫一声,向那厉鬼冲去—— 那厉鬼在见到那只纯黑毛皮和幽绿色眼眸的猫的一瞬间,被她身上那种强大到令人战栗的力量所震慑,下意识逃窜。 而在地上的周小冥,此刻也用惊惧的眼神看着那只已经不知为何暴怒的猫,天生而来的恐惧让她下意识试着逃开。 那猫很快蹿到浅落身边,一摇身变成一个身上赤|裸的美丽少女,正关怀地向浅落伸出手去,而与此同时,那厉鬼得到喘息之机,迅速扑向落单的周小冥。 浅落一惊,大叫:“去救她!” 夜眼睛里的担忧,惊虑和那一丝终于寻得的惊喜在一瞬间凝滞,怔怔看着身受重伤的浅落。 浅落急道:“求你了,去救救她!” 夜的脸色一下子沉寂下来,仿佛有什么不安在心里隐隐作祟,而看着眼前人担忧和关怀的眼神,仿佛正在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胸口缓缓碎裂。 求你了。 去救她。 去救一只该死的鬼…… 然而,在浅落恳请的眼神里,她最终还是别过了头,指间凝起一阵近乎于极度强大的力量,向着那只鬼恶狠狠地冲了过去。 那力量的震动把浅落都吓了一跳,那种近乎于毁灭的攻击,还是这么远的距离向着离得那么近的两只鬼丢过去,那简直就是同归于尽的路数! 万一这力量一个不慎甩到小冥身上,那她岂不就是陪葬了? 浅落看得心惊胆战地,也得亏那一击仍得准,险险从周小冥脸畔划过去,重重击中了那厉鬼,对方凄厉哀嚎一声,捂着伤口逃了。 浅落刚要说别让那家伙跑了,这一转脸才发现夜身上正一丝|不挂地裸呈于月光之下,话在喉咙里面一滞,没能说出来,那鬼已经逃得远了。 夜站着,少女洁白无瑕的身子在月光下呈现一种极美的弧度,此刻幽绿色的眼珠淡淡转过来,瞥了一眼浅落,从地上捡起方才被她叼着又在危急时刻丢下的包,毫不顾忌地开始换衣服。 浅落被她看了那么一眼,登时觉得自己做错了啥,虽然想不出做错了啥,只得讷讷。 周小冥似乎潜意识里知道这两个人不同寻常之处,更兼着刚才亲眼看见那只黑猫变成人的模样,又见她们伤了那只鬼…… 这两个人的,似乎,不是什么善类呢。 然而,这时候却见浅落从地上踉踉跄跄爬起来,冲过来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啊!你背后!这么重的伤要是想自己愈合,怎么也好好几日了,要是这时候遇到厉鬼可怎么办?你还能走路吗?你——” 周小冥下意识推开她的手,眼睛不敢抬起来和她们对视,只能垂着头,蝶翼一般的睫毛在月光下轻轻颤着:“……谢谢你。” 站在不远处的夜忽然冷哼一声:“谢?”她幽绿色的眸子带着十二分的恨意转过来,看着此刻因为受伤而孱弱的周小冥:“你可知道你面前的那个人,是降鬼师门下最得意的弟子,手里杀过的鬼那可数都数不过来——” 夜这话一出口,浅落就是一缩。 周小冥那双纯粹的眼睛疑惑地抬起来,看着浅落:“降鬼师?” 她的声音轻柔而迷茫,如暗香在月光下轻轻浮动着。 夜冷冰冰看着周小冥,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和蔑视:“就是专门杀鬼的人。送上门来一个,杀了好几千呢,是不是?” “够了!”浅落蓦地大吼一声,怒视着夜:“我从来没想要杀她!她方才还救了我!她现在受伤了,我只是……我只是想把她带回去别墅去养伤,等时候到了,送她去转生……” 夜被这一声吼震住了,幽绿色的眸子整得大大的,愕然看着浅落。 她救了你? 难道我就不曾救了你? 若不是我跑这么远来找你,你如今已经横尸于此了,为什么她救了你就如此不同,那我呢?我救你就是理所应当么? 然而那一丝愕然迅速地从她眼中消失,转为掩饰的鄙夷,冷笑:“你还不知道吧,浅臻今天回来了,正在别墅里等着我们回去呢。” 浅落一怔,原本的底气顿时消失地干干净净的。 夜抱着肩,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咧嘴,笑:“你该不会忘记你在她面保证过什么吧?” 浅落捂住头,那记忆又袭来。 她仿佛又看见那瘦弱却坚强的背影,又听见那个苦苦坚持的声音。 “那鬼是我放走的,与小落没有关系。师父要罚……就罚我吧。” 她还记得自己在师姐床前哭的死去活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得师姐的腿被师父打断了,我……我长大以后赔一双腿给你……” 浅臻在她面前温柔地轻轻笑着,伸手去摸她的头:“傻孩子,说什么呢,腿断了又不是好不了了,再说这怎么赔?” 那笑容明媚而温柔,近乎带着几分宠溺:“所以啊……以后不要再去做蠢事了,知道么?” “鬼就是鬼,人就是人,降鬼师要杀鬼,是天职……” 她也曾哭的几乎断了气:“那我以后见到鬼、一并全杀了,再也不连累师姐……” 她发过誓的。 发过誓对所有的鬼都不纵容。 浅落站在夜和周小冥之间,手足无措,最终,正当她要说话的时候,却忽然见周小冥一笑,那笑里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春,又在这月色之下带了一丝凄美的味道:“罢了。” “我走了,不难为你。” 说着,踉踉跄跄扶着树,转身走开。 浅落忽然抬脚追上去,却被夜死死地抓住手腕,只听见耳边人喝道:“你做什么去?” 浅落说:“那是周小冥,我要查案子,总得问她死因吧?” 夜神色间忽然一凛,道:“屁案子!不查了,钱退回去!” 浅落蓦地转过脸,眼睛死死盯着夜:“你就那么看不上我么?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和我作对?” 夜一怔:“什么?” 浅落气道:“从小到大,你欺负我,整我,没事就骂我,现在我不过是查个案子,你也不答应?我到底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始终不肯放过我!” 夜的喉咙里蓦地一涩,一股极度的苦涩从心底里泛起,霎时间竟然哑了,嘶声道:“我……” 浅落眼睛里掠过一丝冰冷的光:“当初若不是你看我不顺眼诬陷我,师姐的腿怎么会被打断!” 夜的喉咙里一阵腥,在她的声音里,仿佛听见内心最深处有什么一点一点的碎裂开来,声音莫名慌乱:“那时候我不是……不是……” 不是故意的。 她竟然知道,知道的。 然而这么多年,她竟没说过,却依旧把自己带在身边。 可是那时候我只是……只是那么迫切地想要引起你的注意,我—— 夜幽绿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痛楚,近乎于悔恨,然而这悔恨却在一瞬间变成了一种近似于报复的狠毒来,那孩子呵,竟然在受了伤害之后反口而出另令一段伤害: “我就是看不惯你没用,怎么样?” 11|被师姐质问行踪 夜眼睁睁看着浅落追了上去,心头莫名升起一阵业火,手里的力量顿时再度汇聚,杀气在黑暗之中凝聚成型,惊得周围的树叶一片沙沙声响—— 然而很快地,她手里的光芒骤然暗淡下去,竟将那仅存的几缕光随手丢弃在草丛中,颓然走了几步,抱膝坐在一棵树下了。 她闭上眼睛,宝石一般的光芒在黑暗中消失不见,而她没有看见的是,从自己的脚边竟不知何时盘踞了一团黑色的影子,模糊不成人形,却偷偷地张开嘴,吞咽了那被弃置在草地之中的几缕光芒—— 那黑色的影子吞食之后,合上了那轮廓模糊的嘴,片刻之后,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痛苦一般地挣扎着,直到把那些许光明全部吞咽了下去—— 挣扎停止了,而那一缕不成形的黑色暗影,竟然有了清晰的轮廓。 片刻之后,一个长发披肩的影子从天空中掠过,临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周小冥说话的浅落。 人,鬼,神灵…… 一个个都疯了。 ====================== 浅落拦住周小冥,神色之间颇有几分尴尬:“等一下。” 周小冥似乎并不生气,只是转过美丽的面庞,用安静的眸子看着浅落,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浅落脸上有几分奇怪,似乎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才问:“我这么说可能太冒昧了,然而我……我在负责你的案子,所以我想过分地问一句,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最后那句话,她说出来时似乎费了很大力气。 “不知道。”周小冥静静看着她,神色之间带着几分淡淡的忧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死了……” 浅落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如果不问就会错失机会,只能又硬着头皮问道:“那你知道是谁杀了你么?” 周小冥原本已经低下了头,听见这句话的时候,那单薄的身子轻轻一震,仿佛受到了什么无形的冲击,怔了一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那长长的睫毛似乎因为哀痛颤抖着。 过了很久,她才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周小冥轻柔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有些沙哑了:“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好,所有人都会爱我……” 曾经在璀璨星路上万人追捧,曾经一颦一笑扣人心弦,曾经把倩丽背影留在绚烂舞台之上—— 却不知道那璀璨背后是无数的人心争夺,不知道那笑面背后是嫉妒和憎恶,不知道那些曾经爱过她美丽容颜的人,会在几声唏嘘之后,将她忘记。 虽然胸口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却依然……很难受。 这时候,她忽然被人轻轻拉了一下,紧接着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轻轻抱住,被人抚摸着受了伤的后背,听见耳畔的人轻声说道:“好了,都过去了,不哭了……” 周小冥一怔,伸手一抹脸颊,却什么都没有摸到,然而低头一看,正见到几滴晶莹如珍珠的东西落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这个人可以拥抱她。 不仅有活人可以看见她,听见她,竟然……还可以抱住她。 那个女子身上一阵温暖传来,周小冥感受着这久违的温暖,心里竟然升起几丝眷恋和不舍来。她已经死了,却始终眷恋着这个世界呵…… 可是,她已经死了的啊。 周小冥身子一颤,忽得推开了浅落,神色之间带着躲闪,嘴角凝起一丝苦涩的笑:“我……我先走了。” 浅落没说什么,只是想着,既然周小冥自己都不知道死因,已经进一步确认了这件事情就是别人谋划好了的他杀,眼下最急的是找到逃跑的卓紫彤,把她的死因逼问出来。 既然成了厉鬼,那么重的怨气,那么多的疑点,那么巧的时间,绝对是知道什么的吧? 浅落目送着周小冥离开,转身去找夜,夜色漫漫,远处灯火灿烂,而这大楼之下却是一片暗影,十分孤寂。 她并不知道的是,周小冥慌张地跑开时最根本的原因。 在那温暖袭来的同时,周小冥感觉到自己已经沉寂死去的心脏竟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带着极度的撕裂一般的痛楚跳动着,然后,紧接着一股极度阴寒的感觉袭遍全身,甚至掩盖了浅落身上的温暖。 在一个死去的人心里,忽然闪过一行巨大的字,带着极度强烈的不甘与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曾经对身边所有的人报以微笑,我曾经深爱过眷恋过这个世界,然而我死了! 死在十七岁! 是曾经在我身边微笑着陪伴过我的人,杀了我! 眼中仿佛有怒火在燃烧着,把这几日极力想去原谅的一切都点燃,在深沉的夜里只差一点火星就可以爆炸,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 然后,那个人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着:“好了,都过去了,不哭了……” 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那一句简简单单的话竟把心里那种撕裂一般的痛感渐渐抚平了,那温暖继续传来,一点一点地通过相接触的肌肤传入心底。 周小冥忽然推开浅落,踉跄逃开。 ----------------------------- 浅落蹲在闭目坐在树底下的夜旁边,伸出手在她尖尖的下巴上面一打,疼得夜立刻就是一个激灵,蓦地睁开那双妖艳的眸子来带着恨意瞪着浅落。 浅落哼一声:“还生气呢?” 夜别过头,不自觉地微微嘟着嘴:“我哪儿敢生你的气啊。”说罢,似乎是服了软一般,道:“我不还得指望着你供我香火么?” 浅落见她语气软下去一些了,知道她已经不生气了,嘿嘿笑了两声,讨好一般地凑上去道:“香火可没有,小鱼干代替行么?” 夜转着头,在深暗的夜色里只留下一段洁白的脖颈,许久,才轻轻哼一声:“嗯。” “浅臻回来了,我们去找她吧。” 半个小时之后,别墅里传出来一声冷笑:“还知道回来呢?” 站在门口的浅落和夜脚步就是一滞,两个人身子还保持着向前进的姿势,却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彼此惊慌对视一眼—— 一向温柔的师姐都学会冷笑了,那必然是、必然是生气了哇! 必然是、必然是非常非常生气了哇! 浅落和夜竟然在门口犯了难,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第一个进去当炮灰。 浅落说:“你是神猫,你进去,我师姐最喜欢你了。” 夜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挑:“你是她宝贝师妹,你怎么不进去?你惹了祸事要我去找你,我进去做个毛线啊!” 浅落慌张:“我我我我干坏事儿了啊……” 夜抬起脚就踹向浅落的屁股:“自己惹的祸,自己圆去!” 浅落被夜一脚蹬进来,一个没站稳,直接向门扑了过去,这时候门正巧开了,开门的女子一脸诧异,看着浅落一头扑进自己怀里。 浅臻原本面露恼色,被浅落抱了个满怀,此刻竟然微微一笑,道:“怎么,一上来就投怀送抱贿赂我?” 浅落满脸通红,哇的一声叫出来往后退:“师姐,师姐我错了哇!师姐你罚我就好,和夜没有关系!都是我自己——” 浅臻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双桃花眼柔柔地看着浅落:“我何时说过要责罚你了?” 双手抱头的浅落甚是惊讶,当即就是一怔,却见自家师姐笑着说道:“还不快进来吃饭?等你们等得饭都凉了。” 浅落犹自不敢相信这世上有这等好事,一脸迷雾看着夜。 夜冷哼一声,甩头走了进去,率先拉开椅子就坐下来,低头,吃饭。 浅落一个人在门口吹了半天的冷风,也只能进了屋子来,轻轻巧巧关上门,尽量把自己缩成一个球不被人注意到,然后,蹑手蹑脚走到餐桌前,生怕惊动了什么,小心翼翼拉开椅子,正要坐下去—— 忽然,只听见啪的一声响,浅臻把手里的筷子狠狠拍在桌子上,厉声质问:“你们两个大半夜干什么去了?” 说罢,目光又凝聚到浅落肩上:“你肩上这抓痕伤口是怎么回事?黑血凝滞,切口整齐,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12|长安章 家 浅落的筷子刚夹到一片炒山药,听见这句话,当时就是一抖,那滑溜溜的山药片刺溜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正正落在那碗鱼汤里,哗啦一声溅了不少汤水出来,夜坐得最近,当即溅了一脸。 夜竟然没生气,只是伸手擦了擦脸,又伸出粉嫩的舌头将汤汁舔掉,举动之间悠闲而高雅,连看都没看罪魁祸首浅落一眼。 这搞得浅落更怵了。 在师姐的逼视下,浅落就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轻轻把筷子放下,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一般,一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缩了缩肩膀,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夜。 夜正坦然舔着自己的爪子,丝毫不想管她的样子。 浅臻等了许久不见浅落回话,眉毛一挑,道:“怎么,心虚不敢说了?” 浅落见实在无可逃避了,只得做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伸出手挽了浅臻的胳膊,声音小得近乎撒娇:“师姐,我实在是缺钱,逼不得已接了个案子……” 浅臻原本严厉的面容霎时间白了一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此刻事实摆在面前,躲无可躲,就直白问道:“周小冥自杀的案子?” 浅落心里一惊,见师姐什么都知道了,只能老老实实低头,点头,默认,再偷偷抬头看师姐的脸。 浅臻显然面有怒色,但是她素来温柔,也还没到发脾气的地步,道:“我从国外看见新闻,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后来听说周家有意向找降鬼师帮忙,当时就害怕你趟这趟浑水,特意坐飞机赶回来,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小落啊小落,你怎么就这么不守规矩呢!” 浅落小声咕哝:“我缺钱嘛,再说那件事情明显就不是周小冥自杀的啊,要是我能证明这件事就是他杀,那我也就不算是破戒了……” 浅臻自小疼爱这个师妹,也不能对她发脾气,只好道:“不管是不是自杀,都得离孩子远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说到这里,似乎是禁忌一般地,闭上了嘴。 浅落立刻抬起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周小冥马上就到十八岁了,成年了,就不算是孩子了啊!难不成还计较这一天两天的不成?再说那孩子死得怪可怜的,我不接,要是殷童去找别人,最后给咱们师门那些——那些——”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说不下去了,猛地想起来什么,只得尴尬地嘿嘿一笑:“师姐,我不是说你啊,我是说那种为了钱什么都干的人……” 浅臻面色冷了几分,反问:“你现在不就是?” 浅落一肚子的理都被被这句话驳回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浅臻凝眉道:“我倒不是多顾忌那个戒律,毕竟如你所说,如果周小冥是他杀,那么就不算是破戒,然而我听到传闻——”她说着,眼神在浅落肩上的伤口上停留片刻:“周家似乎请了不止一个降鬼师。” 当时浅落心里就咯噔一下子,心想,坏了,该不是她哪个师弟师妹师兄师姐吧,那要是抓鬼抓到一半儿给碰上了,那鬼算是谁的?修为算是谁的?钱算是谁的?要是遇着那几个不对付的,那可,那可太瘆人了啊! 浅落心里正打鼓,就听见浅臻道:“你可听说过章家?” 浅落那颗心先是松了一下,然后又觉得这两个字耳熟,略一思索,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心脏又是剧烈一收缩,当即提到了嗓子眼—— 剑沉九天星,破血不留情,说得可不就是长安章家么? 据说章家和浅落师门还不一样,浅落师门是从民国时期才兴盛起来的,而章家是自从唐朝起就一直延续至今的世家,名声极其盛,世代以捉鬼为生,做事无情,逢鬼必杀。 章家规矩极其苛刻,好像还有什么七必杀四不放,所以从章家走出来的人一个个冷面无情,不光是鬼见了绕道走,就是同行见了都要绕道走。 民间不明真相的人说起章家,简直和说起厉鬼没什么差别,这种家族的人,任是谁都不想惹的吧? 说起来,浅落幼年时节还和章家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浅落年纪尚小,第一次和师父出外捉鬼,两家捉鬼竟然凑巧捉到一块去了,追着同一只鬼跑了很远,到最后差几步追上的时候,浅落的师父见都是同门,不想坏了和气,原本打算说既然如此,两家平分,谁知道话还没说出口,章家人拔剑不砍鬼,反而砍到同门头上来了,当时那一剑的态势吓得浅落险些哭出来—— 那根本就是下了死手嘛! 章家人那冷酷无情的劲儿,浅落现在想起来都来气。 浅落此刻听见财大气粗的周家闲着没事干,竟然把这群罗刹给搬来了,心里更加没底儿,嘴角抽搐道:“这周家人……请两个做什么……” 浅臻伸出筷子去夹了盘子里的菜:“降鬼师有规矩,同行不相撞,请一不请二,他们自然是不会同时请两个人,只怕是周家里面势力纷繁复杂,虽然是一家人,但是彼此之间不信任,其中一个人去请了一个门派,另一个人不知道,又去请了别人。你在师门之中辈分低,不出名,只要自己不暴露身份,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到时候若是遇上了,你就装成普通人,可别与他们起冲突。” 浅落立刻点头应和:“好好好,自然自然。” 起什么冲突?她小时候可见过章家人,那几代的家业积攒下来富得流油,就连个小姑娘的剑上面都镶金,她倒是想打,问题是她穷,打了以后赔不起啊! 浅落无比忧伤地回忆了一下自己那破旧桃木剑,心想同样是降鬼师,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浅臻见已经质问完毕了,那副绷着脸的样子也就不好继续维持下去,最后还是幽幽叹口气,去给浅落找药了。过了一会儿见她拿着个小瓶子回来,坐在浅落身边,先给浅落擦拭伤口消毒,沾了酒精的棉布一碰到浅落的伤口,疼得浅落直抽气。 浅臻见她疼,慌忙抽手,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般,片刻之后又不知道想起来什么,重重把棉纱按在浅落伤口上,气道:“你还知道疼?知道疼还乱接这种案子?没钱不会找师姐要么?” 浅落虽然疼得咧嘴,依旧嘿嘿傻笑着:“我不还想着赚了钱养你呢吗……” 浅臻把药倒在她伤口上,气道:“净说些好听的,师姐出国那么些日子,你什么时候惦记过师姐?” 浅落心想我惦记你啊,我想死你了啊,然而电话费太贵我打不起啊…… 人生已经艰难至此了,师姐你就别再拆穿我了好么? 她正想说师姐你都没给我打电话,忽然想起来自己手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机了,也不知道师姐在国外打了多少个无人接听的电话,这么一想,竟有几分心疼起来。 浅落转眼看着师姐,只见她低垂着温和眉眼,神色专注,给自己上药的那副模样和幼年时照料自己殊无二致,一时间心里竟然有几分愧疚。 那时候,她几乎冲口而出:“师姐,其实我,我把一个——”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周小冥那哀怨悲凉的眼神忽得浮现在她的眼前,那少女美丽纯粹如同神灵一般的灵魂仿佛在她眼前飘过,让她硬生生把到了嘴边儿上的话给咽了下去。 浅臻抬起头来,问:“怎么了?” 浅落张了张嘴,半晌,竟说不出口,只得道:“我今天遇见个厉鬼,死前叫卓紫彤的,死得蛮怪的。” 浅臻又低下头去给她上药:“你接着说。” 浅落说:“你知道那种大厦吧?就是中间大厅上面特别高,一抬头可以看见好几层的那种,两边二楼三楼从中间设围栏,站在围栏边儿上可以看见第一层正中央的那种,你见过吧?” 她说着打手势试图在浅臻面前把那种格局比划出来。 浅臻点点头:“知道。” 浅落一拍大腿,说:“对!就那种楼,正在修建,晚上没人,她大晚上从三楼摔下来死掉了。” 说着还很别扭地绞着手指:“我雇主是娱乐公司的人,费了大力气把这件事情瞒住,结果都怪我太蠢,竟然让几个记者给调虎离山骗开了,这件事情就泄露了,唉,你看见今天微博热搜头条了么?都怪我,也不知道又给公司带来多大损失……“ 浅臻皱了眉,抬起头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懂:“你说什么呢?” 浅落甚是失落的样子,低着头,难过道:“请我查案子的人叫殷童,她把我安排到一个资料录入的职位上,那职位可以不动声色看见公司所有的资料,结果我去的第一天,有两个记者装成我们公司的人,混进去以后骗我说有总监找我,我也是傻,就去了,他们趁我不在就……就把那资料给……漏出去了。”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发现浅臻脸色一时间变得煞白,吓了一跳,她转头看夜,只见夜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浅落只好问:“师姐,你怎么了?” 浅臻皱眉,道:“小落,你是傻么!” 浅落立刻觉得无地自容:“我……我也觉得……” 浅臻语速有点急,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认为娱乐公司是什么地方?里面有多少明星,多少□□,你觉得公司的保安都是白痴么,怎么可能把陌生人放进去!再说一个公司里面那么多人,那么多资料,谁知道你手里的就正好是秘密?” 浅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然而那潜在意识里最深层的东西仿佛灵光一闪即逝,难以捕捉,越是想要抓住就越是遁得无影无踪,浅落费力想了许久,仍是抓不住那闪过的思路,只能犹自惊讶地张着嘴。 浅臻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根本不是你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吧?这个消息,早就有人精心安排好,要借着你的手泄露出去!” 13|喂 浅落犹自处在那种震惊之中,一时间回想起殷童的反应来,想起来她毫不生气,甚是还对自己十分温和…… 一时间诸多疑点,在同时汇聚起来,冲击得浅落脑子有些发胀,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对殷童的好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到这样摊开的事实面前还犹自挣扎着:“不……不会吧?我一个小穷降鬼师,设这么大的局来害我做什么,我又没什么价值……” 浅臻冷笑:“自然是不会有人来害你了,只不过是你恰好在这个局里罢了!” 事实是如此的有力,一时间被浅臻寥寥数语挑破了,浅落沉思回味许久,想起事情发生的诸多细节,到了此刻竟是无话可说。 从一开始就觉得一切都是一个局,迷雾重重,所有人都可疑。真真假假,当真是难以分辨。 浅落垂头回味良久,半晌之后还处在那种震惊的状态里回不过味儿来,只得叹息一声。 浅臻已经包扎完毕了,此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伸手抓了浅落的手,蹲下去,看着她的眼睛劝道:“小落,你不是有心计的人,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了,你还是不要去参与了。” 浅落断断不想就此放弃,然而此刻竟然找不到一句话可以反驳,只能笨拙地说:“我……我不想就这么退出了。” 浅臻叹气:“缺钱不能找师姐要吗?” 浅落的心里犹自在说着: 不是缺钱,不是的。 她想还给她一个答案,仅仅如此而已。 终于,浅落看着师姐那双温柔的眸子,定定地说道:“师姐,我不会放弃的,我不能放弃的。” 浅臻原本还想说什么,然而听见那句“不能”,竟一下子被堵了回去。 2. 夜喝完汤,听着厨房里传出来的洗碗的水声,看了一眼墙上已经指到午夜的钟表,迟疑了一下,走到了浅落的房门前,伸出手正要在门上敲一敲。 她的手停住了,没有再敲下去,手只是僵在半空中,半晌,没动。 终于,她的手没有敲下去,而是推开了门,门轻轻开了一条缝—— 屋子里,浅落正在看着电视。她习惯不开灯看电视,这样,在黑暗的环境里,能看见眼前的光芒如同爆炸一般袭来。 所以眼前的画面,就会分外清晰。 电视上,是周小冥活着时候的一颦一笑,纯洁如同盛放的白色花朵。 浅落正走神,忽然觉得自己被子里面有什么东西拱进来,一时间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摸床头桃木剑,然而摸到一般忽得见夜的脑袋伸出来,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躺在自己的枕头上。 浅落几乎是哭笑不得,说:“你钻进来做什么?师姐来了,你不和师姐去睡的么?” 这只猫,好像从小就喜欢缠着师姐多一点吧? 夜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转过了身,背过身去躺着,淡淡道:“可真怕我晚上睡觉说梦话把你供出来哟……” 浅落一听这个当即就慌了,赶紧扑过来把被子里的一大坨夜抱住:“我错了我错了,你随便睡,整张床都是你的!” 夜哼一声,道:“又在看周小冥呢?” 浅落把后背靠在床头柜上,手里捏着一个遥控器,看着屏幕幽幽叹口气:“这孩子真可怜……” 说着,又继续看报道,不再说话了。 窗帘拉开着,漫天的星斗从窗子里映进来,仿佛在俯视着地上沉睡的人们。 电视机里喧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过了很久,直到浅落都觉得自己像一颗如水的石头,已经缓缓沉底了那么久,她忽然开口问道:“夜,你睡了吗?” 夜色寂寂,夜风微凉。 夜轻声哼了一声:“怎么了?” 浅落窝在自己的那个角里,手里拿着遥控器,看着眼前的画面,道:“我……很担心啊。” 夜没应声,直到浅落转过脸来看她,才在被子里闷声道:“担心什么?” 浅落手里百无聊赖地扔着那个遥控器,感觉心里一阵空,仿佛把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又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在那最深的角落里,从小就受到的教育如同荆棘扎根大地,一道形成密密的围墙,然而,仿佛在遇到了一个人之后,第一次的,在那个坚不可摧的地方,竟然第一次地,出现了裂痕。 师门教给她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吗? 夜的声音又传过来:“担心什么?” 浅落忽得关了电视,一头闷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窗外的星空,而星空上的星星也在看着她。 浅落说:“我啊,好像见到了一个像凋零的花朵一般美丽的东西,然后花落了,结出种子来,种子在我心里发了芽,一点点生了根呢……” 她说着,却没有听见夜的回话。静了一会儿,听见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啊,睡了啊。 也是,要是被她听见啊,又得嘲笑自己矫情了吧? 浅落这么想着,心里安定下来,闭上眼睛,在星光之中沉沉睡去了,而刚才在电视上看见的那一幕幕,如同投影一般,落入心里。 她不知道的是,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忽然有一双幽深的眸子,睁开了 就如同那黑夜的繁星一般。 2. 周小冥在黑夜里游荡着,找不到方向。 夜色深了,霜寒露重,她却丝毫不觉得冷了。 她再也不会觉得冷了。 然而,纵然感官已经麻木了,她却怀念着那仅存的温暖。 时间已经不多了,夜色就快尽了,她必须在夜色褪尽之前找到另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一个一整天都不会有光照进来的地方。 夜风萧萧,她孤独地走着。 忽然,察觉到背后有异样的声音,她蓦然回头。 在树影与月光的交映之处,竟然走出来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一点点走近了,才看见是一个女子的轮廓,影子一般,面容模糊。 那女人的影子长发披肩,身姿妖娆,这时候弥漫的黑气在某一处动了,却是这个影子开口说话了:“天亮了,你会被阳光晒死的。” 周小冥下意识不喜欢这个女人,但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谢谢你。” 那个女人又说:“降鬼师很、很危险,但是也很厉害,他们有、有办法能让你在阳光下行走。” 周小冥死后,对周围的一切都起了戒心,此刻听见她告诫自己,反而有些发憷,没有直接问她说这些是要干什么,但是却在心里隐隐怀疑着。 周小冥说:“嗯,谢谢你。” 那个影子太模糊了,几乎不能成型,此刻见周小冥无动于衷,似乎有几分着急,说:“你要是不把自……己变强,会被别的鬼吃……了的……” 周小冥依旧是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 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更不想……逼着她,不得以之下来杀我。 她正要转身离开,后面那个影子叫住了她:“她们在查你的死……因,你、你们可以做交易,借着降鬼师的力量,你可以得到许多的!” 周小冥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她已经不想再相信这些人了。 这个世界已经把她抛弃了。不需要再相信任何人。她只想等着,等一个真相,然后就像那个女孩子说的那样,却转生…… 不要再眷恋这个世界了,她不想得到任何东西。 只要不得到,她就不会再失去,这样那颗死去的心,也就不会再跳动了。 然而,身后那个影子显然是不肯放过她,忽然冲过来,不流利地说着:“我、我们做个交易吧……” 周小冥看出来了,她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已经不能成形。 周小冥静静望着她,说:“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我也不想得到任何东西,不做交易,你走吧。” 那女人的影子固执地站着:“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你吗?” 仿佛被利剑在一瞬间刺中隐匿在草丛中的狡兔,周小冥始终尽力掩盖的那个伤口在一瞬间裂开来,一点点蔓延,最后那种疼痛近乎于痉|挛。 想。 好想知道,到底是谁背叛了我。 好想让那个背叛我的人,比我还凄惨的死去。 作为,我曾经爱过这个人的代价。 那个影子近乎是惊恐地看着周小冥,看着那原本纯粹洁净几近透明的小美人,在一瞬间身上散发出暴戾黑暗的气息来,一点点在皎洁的月光下扩散。 终于,周小冥问道:“什么交易?” 那个影子心中一喜,又赶忙镇定下来,用了一阵时间平静情绪,才缓缓说道:“第、第一条原则:不能相信降鬼师。” 然后,那个影子苦笑一下,张开了双臂,将一个模糊的身影展现在周小冥面前:“是他们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14|第 14 章 浅落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看了看这别墅周边的环境,觉得此地实在是不错得很。 她之前住在那个合租公寓顶楼的时候,就算是那么多人,依旧会每天早晨看见路过的魂灵在太阳升起之前匆匆路过,这房子附近一个都没有,真是难得。 她正想着,忽然眼前就出现一个头发披散脸色惨白眼睛幽绿的小女鬼。 浅落:“!!!” 夜揉了揉眼睛:“你大早晨站门口嚎什么丧呢?” 浅落:“……” 你那只眼睛看见我号丧了? 这时候,浅落忽然听见渐行渐近的吵架声,一个尖锐的女声从晨雾之后传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我爹妈都没管,你管我做什么?” 浅落总觉得这声音有点熟,尤其是里面那股子浓郁的脑残劲儿,有点耳熟。 早晨雾重,浅落站到门口看了一会儿,看见两个人女人一边晨跑一边吵架。 周海灵和殷童。 殷童跑过去的时候冲着浅落微笑:“浅小姐你好。” 浅落吓了一大跳,赶紧说:“殷小姐好!还有周小姐也好!“ 周海灵已经跑出去挺远了,听见浅落这句话,心情居然好了一点,回头喊:“你好呀~” 浅落:“……” 夜揉接着眼睛:“噫,不是你在号丧呵。” 浅落伸手把她的爪子掰下来:“不许揉了,对眼睛不好!” 夜连看都没看她,伸出另一只爪子接着揉眼睛,末了还冲着浅落扒了扒眼皮。 浅落:“……” 浅落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曾熟悉邻居的状况,问夜道:“周海灵住在我们附近么?” 夜说:“那边有个湖,湖那头就是周家祖宅了,我看了下这地形,她们地势略高一些,晦气顺着夏季风从东南过来……” 浅落:“……合着我们就是给他们家吃晦气的。” 夜伸个懒腰进屋去:“人家原本不住人,还不是你太穷了。” 浅落小自尊心作祟,在后面一路抱怨:“还不是你太难养?人家的家的猫吃点子猫粮就完了,就你顿顿都得吃鱼,炖烂了不吃,刺儿多的不吃,你吃什么?要我看你趁早跟着师姐到国外玩去,吃的好住的好省得跟着我受气……” 夜在前面走,听着她在后面机关枪般抱怨不停,回过眸子瞥一眼:“她们地势比我们高。” 浅落:“嗯?“ 夜说:“在顶楼架个好点的望远镜就能把屋子里看得清清楚楚的。” 浅落:“……?” 夜继续道:“所以你以后睡觉拉上窗帘,省得被人看去了给我丢人。” 浅落伸手抓了她的耳朵,正要把她扔出去的时候,听见师姐温温柔柔的声音:“小落,对夜好一点啊。” 浅落松手,耸肩,坐在桌子上等着吃饭。 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给我从桌子上下去。” 浅落伸出白白嫩嫩的大腿在夜眼前晃:“腿长,坐得高。” 夜伸出爪子就在她白嫩嫩的大腿上挠了下去,登时显现三条鲜红的血印子,浅落哀嚎一声,被她从桌子上扫下来。 师姐浅臻端着早饭,温温柔柔地站在她俩面前:“小落,不许去惹夜哦。” 浅落委屈死。 浅臻将做好的西红柿鸡蛋面放在桌子上,又去屋子里拿什么,转身走了。 浅落趴在桌子边儿上,眼巴巴瞅着两碗热腾腾的面,闻着西红柿鸡蛋面的香气,肚子里一阵叫。 三个人坐在桌子边儿上,师姐就给两碗面,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师姐自己不吃? 还是没夜的份儿? 浅落看着那两碗香喷喷红彤彤的面,心里发愁,想该不是没我的吧? 正为口腹之事发愁担忧,就瞅见师姐从屋子里走出来,正在撕开一袋猫粮。 浅落:呵呵呵那个挑食帝什么时候吃着东西。 浅臻拿了一个粉色的瓷碗,少女气息颇重,倒进去猫粮和牛奶搅拌一下,放到夜面前,然后才坐下,发现浅落一口面都没吃,奇道:“你不饿?” 浅落看着夜狼吞虎咽地吃猫粮,觉得这场面有点惊悚。 怎么我喂你的就打死都不吃一口呢? 浅臻抬了抬眉毛:“怎么,小落不爱吃吗?再不吃就糟了呢。” 浅落忽然觉得很没胃口,有点小伤心。 这时候,嘴角沾着牛奶的夜抬起头来,甚是差异看着浅落半晌:“哎呦,这世上还有你不吃的东西呢?” 浅落埋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团面条,郁闷地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你吃的东西呢。 这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对方没有按门铃,而是非常礼貌而温和地敲门,声音恰到好处,而频率也不急不缓,绝不会冒犯到屋子里的人。 浅落起身去开门,夜也不躲开,竟然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不动。 浅落回过头见夜还坐在那里,赶紧冲她挥手,用嘴型说快点进屋去,谁知夜竟然半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大大方方坐在那里,坦然看着浅落:“嫌弃我了?” 浅落心想哎呦喂姑奶奶,我哪儿敢,只得叹息一声,开了门。 清晨雾气里,站着殷童,她身上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饰,额角发梢都是汗水,此刻见浅落开了门,露出一丝关怀的神情:“浅小姐受伤了?” 浅落这才意识到自己肩上抱着的纱布。没想到殷童跑过去的时候看得这么仔细,尤其还隔着雾。 夜坐在椅子上,转过来半个身子,嘴角还带着点牛奶,一只手撑着头幽幽地说:“你们公司还真够劲儿的,把人锁在闹鬼凶案现场啊?” 语气里带着几分锐利,殷童微微诧异。 “浅小姐昨天被锁在大楼里了?” 夜的声音拉长:“要不是姑奶奶去得及时可就没命了——” 浅落正要说什么,只见殷童关怀地上前一步:“浅小姐除了肩头,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周家有一直信任的私人医生,现在我就去联络,需要什么特别的药材么?伤口严重不严重?需要休假吗?浅小姐受了伤,是我们的不是,赔偿会给您打过去……“ 浅落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没事没事……” 夜幽幽地拖长音:“现在当然没事了,昨天差点丢了命——” 殷童说:“这件事我会查,一定查出来那个——” “哈?你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你一个降鬼师打不过只鬼啊!那我们请你有个屁用!查毛蛋啊退钱换人,我看章家人比她强多了——” 殷童眉毛一皱,浅落脸色一沉。 浅臻和夜阴着脸看着门口。 周海灵推开殷童就走过来,叉腰看浅落:“我没听错吧,你一个降鬼师还不能跟鬼打?” 夜正要开口助战,被浅臻轻轻按了爪子,轻声道:“你听小落怎么说。” 周海灵还在继续说:“人家章家怎么就没什么不杀不接不做啊,你们门下一大堆破规矩就算了,能力还不行,姑奶奶是付了钱了不行就滚蛋!” 浅落心里越来越气,气到最后竟然露出来一个甜美可人的笑来:“好啊,周小姐给我打的钱我是一分没动,现在就给您退回去,当然了,我现在就回和章家联系联系,一鬼不请二家,我倒是想问问是谁先接的生意,要是我在后,我也认命,那就我直接退出就是了。” 说着转身:“师姐,长安章家长辈的联系方式有吧?” 浅臻微微一笑:“当然有。” 浅落转过头,作势要关门:“降鬼师明码规定不能双请,遇上这种情况,我保证三天之内就会传开,之后但凡和周家沾边的人在国内是请不到任何一门降鬼师。” 这时候殷童已经上前一步了:“浅小姐,这不好吧,我家小姐不懂事,浅小姐别介意。” 周海灵说:“你别给我搬什么规矩,降鬼师不接什么自杀你不是照样接了,装什么装——” 浅落一直在等这句话,此刻闻言微笑,伸手,关门,在关门前的一瞬间笑着说:“周小冥并不是自杀哦。” 砰。 大门在周海灵面前重重关上。 浅落关了门,看见浅臻托着腮正冲自己笑:“生气了?” 浅落闷闷哼了一声:“嗯。” 她刚才跑步的时候才对周海灵起的一丝好感,现在已经不见了。 浅臻笑着:“我倒是挺喜欢这孩子的,想什么说什么,爱恨分明,心里干净得很,反倒是她旁边那个女人,笑里藏刀,再温柔也得防着点呢。” 浅落有点闷:“我知道,但是我还是心里不舒服。” 明知道周海灵就是这种性格的人,说起话来就算难听也没有恶意,但是还是忍不住不高兴。 夜则翘着腿扭着身子指着大门,一脸悠闲地倒数着:“三,二,一——” 笃笃笃。笃笃笃。 着急地敲门声准时响起。 15|第 15 章 浅落故意让对方敲了一会儿的门才慢悠悠把门打开,微笑:“周小姐有何贵干啊?” 周海灵脸上微微有一丝红晕,气哼哼看着浅落,美艳的眼睛又命令一般地看向殷童。 殷童面容温和,看向远处,似乎是在看湖边的景色,连看都不看这里一眼。 周海灵看着浅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对不起啦!” 她不穿高跟鞋的时候,比浅落稍微矮那么一点,浅落此刻扶着门低头看她:“什么对不起?” 周海灵说:“那个章又薇不是我请的嘛,我爸找人请的,我又不认识,我也觉得她没你好啦,那么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浅落简直哭笑不得,这周海灵心思是有多直率?刚才向着章家人,就把浅落贬得一无是处,现在好了,又开始看不上章家人? 浅落大概是有点懂了,周海灵眼高于顶,估计谁都看不上,也就是一个谁更看不上的问题而已。 浅落扶着额头,苦笑:“周大小姐,你知不知道降鬼师是要摆阵请神的?就像上战场杀敌得带枪一样,您是想要我上演一出手撕鬼子吗?” 周海灵想了想那一幕,觉得自己之前的问题有点幼稚,不敢多说,只好小声说:“……哦。” 浅落说:“降鬼师也是人,没有法器就像是鬼魂没有戾气,无异于被打回原形,知道么?” 周海灵:“……抱歉了。” 浅落伸手摸了一把大明星的头:“这才乖。” 这时候,殷童转过身来,问道:“刚才浅小姐说,我们家二小姐不是死于自杀?从何判断?” 浅落微笑看向她:“这个么,去问章家人好了。” 说罢,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门,任由周海灵怎么敲怎么踹都不肯开了。 浅落潇洒冲着夜和浅臻一拍手:“去哪儿玩?” 夜虽然处处和浅落作对,但是外人来了必定胳膊肘向内拐,此刻悠然道:“她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在降鬼师这一代里,我们小落可是独一个能通灵的。” 浅落笑了:“说什么呢,不是还有你么,神猫大人。” 夜抬起脚翘在椅子上:“还不速速跪下?” 浅臻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几百岁的老太婆了,还没个正形。” 浅落和夜一贯没什么规矩,此刻乖乖单膝跪下,作势去亲夜那只爪子:“圣母大人,受小的一拜……” 夜大笑,一脚揣在浅落胸口:“滚!” 浅臻坐在旁边,静静地喝着一杯水,看着她们两个闹。 周海灵大概是懒得再敲下去了,直接踹了一脚门,走人。 浅臻这才放心杯子,收起脸上的笑,叫了一声:“小落。” 浅落这才不和夜闹了,抬起头看着浅臻:“嗯?” 浅臻:“我刚才听说,这次周家请来的,是章家的翘楚,而刚才那个女明星说了一句我才知道,是章又薇。” 浅落:“??章又薇是谁,很了不起么?” 浅臻点头:“对,是章家年轻一辈的翘楚,一把剑使得很厉害,不仅杀鬼厉害,对人动手也狠着呢。” 浅落却是并不在乎的样子,笑道:“还使剑啊,我还以为他们都拿枪呢,哈哈哈……” 浅臻叹息一声。 2. 清晨,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子,在暗的地方走着。 周小冥的身子几近于透明,身后跟着的那个女人,更像是她的影子。 周小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说:“你不要跟着了,我不想和你合作,我会去老老实实转生,反正我已经死了,不在乎是谁杀的。” 那个女人在后面说:“你在乎。” 周小冥有些烦:“不在乎。” 那女人倔强地说:“在乎。” 周小冥蓦地转过身,原本清澈的眼睛在一瞬间变得通红,眼中蓦地染上戾气,神色可怖:“我不在乎!” 一阵阴风从清晨浓雾之中卷来,带着血腥之气,竟没有把雾吹散,反而在一瞬间变得更浓更暗,空气阴冷,让那个模糊的影子颤抖了一下:“是……是。” 周小冥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里几乎是烫人的冰冷,这两种极端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她很难受,一时间安静下来,眼睛又变回少女的寂静和忧伤:“对不起。” 那女人模糊的轮廓里模糊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周小冥也知道吓到她了,只好叹息一声:“你走吧,别跟着我了。” 这时候,一缕阳光从迷雾尽头破雾而来,那个黑影大慌,赶忙伸手去拉周小冥,然而周小冥似乎无动于衷,并不想动。 黑影一咬牙:“我们先走!交易不谈了,不谈了!” 周小冥看着眼前这个人,忽然觉得很可笑,周围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每一个人出现的时候,都是先和她谈利益,谈交易—— 她身子很轻,被那个人女人拉着飞速跑着,感觉不到疲惫,只是怔怔看着周围景致快速的变换。 她被拉着到了一处阴暗的地下室里,显然这个女人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了。 周小冥又想起这个女人给自己提出的交换条件。 “杀一个降鬼师,拿到她的心脏,你就能获得强大的力量,越强大的降鬼师,你所得到的力量就越强,甚至可以……可以……” 周小冥追问:“可以什么?” 晚间腥风,拂面而过,头顶上银河暗沉,天地寂静。 那个模糊的女人五官骤然清晰,双眼中射出仇恨的光亮来:“可以报仇!” 周小冥浑身一震。 那个人的面容有一次浮上心头,那种温暖仿佛又隔着虚空传来。 如果那个人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眷恋这个世界了?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一种极为自私又阴暗的情绪从心底翻涌上来,带给周小冥一种极度的渴念: 因为我好喜欢你,所以,陪我一起死吧,好不好? 周小冥倏然惊醒,推开那个女人,冷淡地说:“不可能,别想了。” 那个女人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周小冥已经转身离开。 3. 浅落开车,夜坐在后面,浅臻坐在副驾驶上玩手机,和人打电话。 浅臻的声音很大,对方仍旧听不清,连着喊了两嗓子,都吓了浅落一条,险些一头撞上一辆车。 对面车里的车主特意把脑袋伸出来,叫道:“小姑娘,小心点儿!” 浅落叫回去:“对不起!” 那个人又把头伸出来:“没事儿!” 浅落也把头伸出去:”再见!“ 对方挥手:“再见!“ 夜:“……” 浅臻:“……” 夜坐在后面,她习惯有坐的地方就不穿鞋子,此刻一脚踢在浅落车座上:“犯什么病!” 浅落说:“反正开车也怪闲的,说两句话增进一下感情嘛。“ 夜说:“你要是嫌你闲,我保证让你不会闲。” 三分钟后,浅落哀嚎着:“好了小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你把爪子放开……我头发!痛!” 夜说:“还敢不敢看着不看路还勾三搭四了?” 浅落愤怒:“谁勾三搭四,人家大叔都四五十岁了!” 夜一手扯着她的头发悠悠道:“那合着三四十岁你就冲上去了?” 浅落:“……” 跟这只猫简直没法沟通。 这混蛋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浅落的车在周氏集团不远处的路口堵了,说好的一日游,怕是要迟到。 浅臻一直在打电话,然而手机里声音嘈杂不断,始终听不清对方的声音。浅臻挂了电话,开始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浅落堵在路中央,百无聊赖地和她聊天:“和哪个小情人打电话呢?” 浅臻皱着眉,换了一个人拨号,嘈杂依旧。 浅臻坐在旁边,都能听得清楚手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杂音,此刻脚搭在方向盘上,幽幽地说:“师姐,该换手机了吧?” 浅臻手一伸,手:“小落,手机借我用一用。” 浅臻从怀里掏手机,掏了半晌,脸色一白,没摸到。 夜从后面抛出一个手机来,浅臻接住。 浅落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夜,眼神里带着点迷惑。 夜瞥她一眼:“出门丢三落四,笨死你都该。” 浅落:“……” 浅臻已经拨出了一个电话,对方接了以后,不出所料,嘈杂依旧。 浅落迟钝,也开始注意到这里面有问题。 浅臻看了一眼外面堵住的车流,索性外面无车可走,也就开了车门,走了下去。走下车之后没两步,嘈杂就消失了。 浅臻听见电话里清晰的声音传来:“小臻,怎么了?” 浅臻说:“没什么,先别挂。” 她说罢,又走向车里,很快,一旦走进那辆车,嘈杂声就会继续传来,越发锐利。 浅臻对浅落一招手,说:“来,小落。” 她们两个站在外面的马路上,看了一眼堵得死死的车流,显然前面的路口处出了车祸,一时间竟然堵住了整个路口,都不知道把车稍微让开点。 这现场保留得,有点自私了。 浅臻说:“你看,这手机一离开你的车就能正常通讯,小落,你车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东西?” 浅落歪着头,想着:“能有什么?那只蠢猫?” 夜的耳朵灵敏异常,立刻转眸瞪过来。 浅臻又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只见她脸色凝重起来,说了几句浅落听不懂的洋文,挂了电话。 浅臻将手机揣起来,对浅落说:“我朋友在法国做警察,和我说这种情况,有可能是——” 这时候,前方车流被堵住的源头忽然传过来一个阵喧嚣,听见一个男人大喊:“小姑娘,别动手!” 两个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沿着路走了几步,走过几辆车,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过去,只见一群人指指点点,在议论着什么。 一个少女的身影撞入眼帘。 之所以说是撞,实在是因为她太显眼了。 这少女身子纤细,却半点没有美人削肩的温柔美感,因为穿着一身白,在耀眼阳光下十分醒目,腰间别了一把剑,剑上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姑娘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撞了人,负责。” 有人警告地说:“小姑娘,别仗着自己带着管制刀具就可以肆意妄为了啊,哥几个见你年纪小不和你动手,你怎么倒打起人来了?” 那少女眉毛纤长,眼睛微微眯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剑。” 浅落在外围听见这句话,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立刻被浅臻捂住嘴:“别惹事!” 饶是如此,那白衣少女的眼睛仍然是瞥了过来。 那个捂着胳膊哀嚎的人说:“我不就指了你几下么,至于把人手拧断么?” 那少女回眸看他,眼神冰冷:“没断,筋还连着呢。” 浅落:“……” 这说话的方式可真是不讲理到极点了。 原本以为一个女孩子被几个大叔围着,定然是她受气,想不到这女子锋利的性子,倒是把别人割得流血。 浅落对着女孩子印象不好,但也并非不很好,究其原因么—— 浅落啧啧叹道:“这姑娘长得真不错。” 话刚说完,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一回头就对上一双幽绿的眸子:“隔着这么远还不忘勾三搭四的。” 浅落当即就炸毛了:“我干什么了?这是个客观陈述句!” 夜抱着肩,别过脸,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师姐喂的猫粮真好吃。” 浅臻立刻笑了:“以后还给你吃。” 夜又摇晃着脑袋:“浅落这件t恤真漂亮。” 浅臻笑着:“好好好,回头给你买一件。” 浅落:“……” 好吧,以后觉得好看的,她就想想算了,绝不再说出来,哼。 这时候,浅落无意间看着那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剑,观察那华贵的剑半晌,忽然醒悟了什么,一把抓着浅臻的衣袖:“师姐,你看那剑上的纹路,莫不是,莫不是……” 浅臻转头看过去,看见那把剑上华丽纹路,又看向那少女美丽得近乎迫人的面容,以及她身上的白色裙子—— 不是普通的裙子,白色牡丹卷边,金线束腰,下身设计显然是裤子,便于战斗—— 夜凑过来,瞳孔在阳光下收缩,看着那个女子:”不错,长安章家。“ 浅臻看着那女孩骄傲的面色,一字一句道: “章又薇。” 16|周末出行 章又薇站在那里,显然对周围骂骂咧咧的一众人毫不在意,纤细的身子往后一坐,坐在了车顶盖上。 眼看着冲突愈演愈烈,突然从周氏公司里走出来几个人,把章又薇请了进去,留下人交涉。来人显然很擅长和别人打交道,寥寥几句话,局面已经缓和多了。 浅落看着章又薇走进去,身影消失在人群背后,对浅臻道:”你说,若是一直留她和这些人吵架,她会动手么?“ 浅臻拉开车门,示意浅落坐进去,车流就快疏通了。 “这和我们没有关系。”浅臻关门的时候说。 门打开,浅落坐进来,夜在后面说:“喂,你们知道么,其实章家请神要比你们容易。” 浅落伸手系安全带,啪嗒一声插上,语气有点不悦:“怎么,想跳槽了?” 夜的脚搭在浅落的座椅上,道:“章家请来神,要是有人敢对神不敬,直接动刀枪报仇。”说罢斜斜瞥了浅落一眼:“可比你这种跟班讨人喜欢多了哟。” 浅落刚发动车子就听见这句话,没出声,开了几米以后,猛地掉头,开进周氏公司去。 夜立刻就坐了起来,道:“不是说出去玩么,你进公司做什么?” 浅落停车,解了安全带,对浅臻道:“师姐,你带夜去玩罢。” 浅臻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道:”小落,大家约好一起出去玩,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怎么……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吧。“ 浅落挤出来一个笑:“师姐,死人了。” 说罢,走了出去。 浅臻坐在车里,静静目送浅落离开。 夜抱着肩,别过脸,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终于,浅臻开口:“夜大人。” 夜转过眸子,有点诧异,显然浅臻很久不用这个称呼了。 浅臻转过温柔的眸子静静望着她,问:“为什么一定要对小落这样?” 夜条件反射一般坐直,反驳:“我对她哪样了?” 浅臻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小落心里一直很好强的吧?这个案子,既然落到她手上,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吧,现在章又薇出来,你又刺激她……” 夜冷哼一声:“和这些才没有关系呵!” 浅臻看着她:“怎么?” 夜几乎冲口而出:“还不是因为那个周——那个——” 她顿住,不能继续说下去。 不能和浅臻说起周小冥的事情,更何况,要她如何说?告密么?说浅落想要包容一只鬼?还是说因为她把自己的感情卷入到一个一团糟的案子里去,所以自己……不高兴了? 夜别过头,淡淡道:“走吧,我们去玩吧。” 浅落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 ---------------------------- 章又薇一张秀丽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慢,踏步走进了周氏集团,双手抱肩,美丽眸子一扫周边,道:“说说情况。” 这时,正赶上殷童从楼上取了东西下来,电梯门打开,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时间寂静无声。 负责接待的人赶忙上前一步,道:“章小姐,这个是我们殷主管,负责这次的事情,她最了解。” 然后,又对殷童赔笑道:“主管,这个是章小姐……” 殷童眉毛一挑:“哪个张小姐?” 哈,周家那几个蠢货请来的章家后人,真是和传说里一模一样的傲慢呢。 章又薇脸上的戾气加重一分,微微抬起尖尖的下巴,斜眼看着殷童。 两个人对峙着,电梯的门合上又立刻被打开,周围的人都捏着一把冷汗,谁也不敢说话。 这时候,忽然一阵凌乱又匆忙的脚步声从楼道里传过来,一个穿着高跟鞋踉踉跄跄跑过来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摞文件,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电梯!电梯等等……” 殷童听见声音耳熟,转过脸去看,却不由一怔。 只见浅落脸上带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搞来的大大的黑框眼镜,显得有点呆板又有点傻气,一脸无谓地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冲进了电梯,然后对着殷童一边儿喘气一边儿点头:“主管!谢天谢地,可算是赶上了!我去六楼,谢谢!” 殷童转过眸子看了章又薇一眼,嘴角挑起一个笑,伸手按了六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合上。 就在电梯门要全部合上的一瞬间,猛地一把剑鞘插了进来,拦住了要合上的门,然后,原本要合上的门只得又打开,只见章又薇抱着肩踏步走进来,看都不看殷童一眼,冷冷道:“带我去要去的楼层。” 那负责接待的人擦了一把汗,也走进了,战战兢兢看着殷童,殷童却一句话都不说。 手下只能随便按了一个楼层。 章又薇转过头,看着浅落,道:“重么?” 浅落的眼睛在黑色镜框后面显得很愣:“啊?不重不重!都是我应该做的!” 章又薇伸出手,言语之间冷淡,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吝啬:“我帮你。” 浅落:“!!不用了!我真的可以!” 章又薇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拿来吧。” 她说着,忽然一怔,眼睛死死盯着浅落:“咱俩见过?” 浅落眼睛看向别处,又看回来:“嗯……有吗?” 章又薇逼近一步,盯着她紧紧地看着,看得浅落有点不安。 浅落干笑两声:“那没准真的见过?咱俩也特别有缘分是吧?” 章又薇闻言,接过浅落手里一摞东西,淡淡道:“算是吧。” 这时接待的人赶忙过来帮忙:“哪儿能让章小姐抱着!我来,我来……” 殷童淡淡看了他一眼,他立刻收回手:“既然章小姐执意如此……” 这时候,电梯停在五楼,叮当一声响。 接待的员工赶紧笑道:“章小姐,请,请。” 章又薇抱着怀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浅落,道:“送她去六楼吧。” 浅落:“~~~” 于是,电梯继续向前,气氛又死寂下去。 很快,六楼到了,电梯又发出叮咚一声响,门开了。 浅落方才冲进来的时候,其实这些东西全都不是她的,也不是来六楼做什么事情,纯粹是看章又薇不顺眼,来给稍微顺眼一点的殷童解围而已。然而没想到章又薇虽然傲慢,但是为人还算热心肠,竟然还要把她送到六楼…… 妈妈咪呀,顺口一编而已,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当真了。 这可如何是好。 章又薇已经走出去了,浅落还站在电梯里为难,只见对方在楼道里站着,美人削肩长发垂落,纤长的眉毛一抬,虽然不说话,但是摆明了意思是:怎么还不来? 浅落:“嗯……” 这时候,殷童在旁边道:“大周末的来单位做什么?” 浅落赶紧做出一副小员工的模样,恭恭敬敬道:“我昨天的工作没干完,今天来补办的,本来就没本事,省得被上司骂……” 殷童从包里掏出一摞钥匙来:“六楼的资料室,可以去学习学习。” 浅落简直如蒙大赦,赶忙接了钥匙,踩着别扭的高跟鞋走出来,还不忘像个小媳妇儿一样鞠躬:“谢谢主管,谢谢主管……” 她装了半天听话小员工,好不容易装到头了,正要出来,却没看见背后的人,正撞在章又薇怀里。 浅落回头的时候,正值章又薇盯着自己看,两个人一时间靠得非常近,再差一点就要撞上了。 章又薇美艳的眼睛一瞬间睁大,抬起纤细白净的手腕,一把将浅落的眼镜夺下来,看了半晌,竟笑出来了:“今天我们见过?” 浅落的一颗心一下子掉到了万丈深渊里面去。 嗯,见过,还笑你来着。 浅落支吾着:“其实……这都是缘分啊……” 章又薇颇感兴趣地抬了抬眉毛,冷淡的嘴角牵起来一个近乎没有的笑来:“嗯,缘分。” 她说着,因浅落离得近,所以把她那张脸看得更加清楚,忽然一伸手,提起浅落的下巴往自己这里一拉,愣道:“那……以前没见过么?” 浅落立刻道:“没有,绝对没有!” 章又薇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把脸转过去,将员工手里的一摞东西接过来:“……你去哪里,我送你。” 17|资料室 浅落一路心惊胆战地跟在章又薇身后。 章又薇很漂亮,就像所有的章家人一样,作为降鬼师之中的贵族,拥有漂亮又冷淡的容貌,冰雪一样的肌肤浑然天成,一双漆黑的眸子,高挺的鼻梁和嫣红的唇。 章又薇并不喜欢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是这个女孩子美就美在她不说话时,静静看着你的那种神态,或许天生带着几分傲慢让人不舒服,但是那种冷漠却又带着几分诱惑性的美丽,很容易让人心动。 而且经过刚才是事情,浅落知道章又薇只是看上去傲慢而已,一个真正骄傲的人是不会对陌生的女孩子伸出援手的。 好吧,虽然是冷酷的章家人,但是也并不讨人厌嘛。 两个人走到资料室前,浅落抱着一堆东西,腾出一只手来,费力地开门,她因为手里的东西太多,只能艰难地扭着腰开门。 章又薇看见了,伸出一只手来替她撑了一下那些东西。 浅落打开资料室的门,在章又薇的帮忙下将一堆其实没用的东西搬进去。她走进去的每一步都提心吊胆的,因为她知道,章又薇只要随手翻开一页,就会发现这些东西里还有什么各种明星的报纸,各种八卦绯闻以及会计报表……总之就是一团糟。 浅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打量着章又薇。 章家对小辈管理非常严格,所以从长安章家走出来的人,必定走路的姿势都和别人不一样,从章又薇一举一动之间都能体现出那种良好地过分的教养,整个人光站着,就有一种板正又严酷的感觉。 然而……这个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的章又薇,此刻站在资料室里,显然是怔住了。 她习惯性地站得很直,露出完好的胸部轮廓来,一段纤细的腰身陪着金纹白衣非常漂亮。 然而那张素来冷漠的脸,却在一时间带了些微的红晕,睁大了眼睛看着资料室。 浅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登时就炸毛了。 ……章又薇从小在降鬼师世家长大,怎么说也是个禁欲的小美人了,如今……如今见了这…… 浅落几乎要就地抓狂大叫,啊啊啊殷童你把我送到这儿来是想害死我么! 作为娱乐公司的“资料室”里,自然就是各位明星的各种杂志和海报备份,这些想必都是殷童的主意,因为还没听说过哪家公司这么干的,而在章又薇面前的那一柜子,恰好……恰好就是…… 就是各种三流平面模特拍得香艳写真。 章又薇倒退一步,转过震惊的脸看向浅落,讷讷了片刻,竟然红着脸退出去了:“再会。” 浅落在她后面挠墙,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心里咆哮: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啊啊没有关系啊! 浅落一个人在资料室里,显得很郁闷。 不过……方才章又薇那模样,一张白净地几乎透明的脸蛋被血色填满,一路红到脖子根去,想不到一贯冷酷章家人的也有今天,哈哈哈,真该把她那小模样尽数拍下来才是! 好好给那些杀人杀鬼不留情的章家老辈们看一看,你们那铁棍子底下教出来的后辈见个香艳杂志都要羞成这样,哈哈哈! 浅落在心里笑了一阵以后,开始打量起这满架子的东西来。殷童那家伙才没这么好心帮自己解围,她把钥匙给自己,说明这里一定有想让她来看看的东西。 果然,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林婉辰——周小冥的生母,靠孩子嫁进周家的女明星。 这里都是她的一些采访资料,令浅落没想到的是,这位影后级别的美人,十多年前为了出名可谓是用尽功夫,她本来是个拍写真的模特,后来不知道怎么参加了一个名导演的电影,在电影里演一个全裸出镜的女三号,然后和各路男星导演高层闹出绯闻却全部被否认,最后嫁给了周路周总裁。 这条影后路,真坎坷。 而在她以前那些香艳写真的旁边,放得就是纯真笑着的周小冥。 浅落伸手拿下那本杂志,翻看了一下,叹息。 有这么一个为了地位不择手段的母亲,她却能如此纯洁,真是不容易。 到最后,可惜了。 浅落正翻看着,忽然听见资料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她回过头,看见章又薇正站在门口。 浅落看着她略带绯红的洁白面庞,忽然偷偷笑了一下,露出一副痞气的笑看着章又薇,意思明显就是——你找我,你怎么不进来? 章又薇脸上还是那副冷淡的模样,但是脸颊上的红晕显然是把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冲淡了不少。 浅落看她无论如何不肯进来,也就不再为难她,自己走出去了。 章又薇扫了她一眼,从身上拿出一个小小的符咒来:“这地方死过人,不干净。”她说着看向桌子上一大摞资料:“我想你或许要加班到很晚,这里不安全,你带着这个咒,好防身。” 浅落一怔,看来章家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无情么。 浅落不去接那个咒,反而双手背在身后,探头去看章又薇:“章小姐,章姑娘?” 章又薇看向她:“怎么?” 浅落眨了眨眼睛:“你方才为什么不进去?里面有空调,进去坐坐嘛,我给你倒杯茶,就当是谢你送我啦?” 章又薇脸上又僵硬一分,下意识倒退一步,别过头,脸上红晕加重:“不去了。” 说罢,就要往回走。 浅落觉得这女孩子实在是太好玩了,小跑两步追上去,笑道:“你的符还给我呀,怎么,刚才说好要送我的,现在又不舍得了?” 章又薇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攥着那张符,一下子就暴露了方才心魂不定的事实,但是到底是章家教出来的子弟,很快就恢复平静,脸上的血色也迅速褪去,又变回那副冷漠又骄傲的样子,将符递给浅落。 浅落接了符,揣在身上,又跑几步追问:“不去坐坐了?” 章又薇的眸子冷淡看向她:“不去。” 说着,反倒是逼近一步将浅落逼得后退一步贴到墙上,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过就是个三流小员工,在公司资料室里哪里来的茶?” 浅落心里陡然一惊,心里骂了一句不好,刚才看见章又薇那副小模样,以为她彻底被震傻了,自己却放松了警惕。她这才想起来是万万不能让章又薇知道自己身份的,降鬼师请一不请二,依着章家那破规矩,没准把自己砍了也说不好。 浅落叹气,没想到聪明人就是聪明人,就算是一时害羞,反应过味儿来,还真不好惹。 浅落眨了眨眼睛,说:“我每天处理资料室的事宜,这里就跟我的办公室一样,当然有自己带的茶啦,你不喝也不要凶我嘛……” 说实话浅落有点心虚,章又薇方才仅仅是一句话,带着三分煞气七分戾气,吓人得很。 ……果然具备一个降鬼师的专业素养。 章又薇面上又恢复平淡的神色:“这样就好。” 说罢,连告别也不说,转身去了。 她走向远处,一旁等着的接待人员立刻迎上来,笑道:“章小姐,看出来什么了没有?” 章又薇淡淡地说:“原本死人不过三天,魂魄应该离得不远,但是这里的局已经被人破了,再查无用,只能追踪痕迹了。” 浅落遥遥地站着,一手托腮,懒洋洋地打量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小美人,听见她说的零星几句话,简直就像看见了那天的激战现场一样,竟然没有一处出错,不由佩服她厉害。 浅落满意地看着章又薇离开,觉得以后要是有机会见面,还真想多逗逗她。 这女子越是冷淡无情,就越是想看她那副面具碎了以后的模样。 浅落一边想着章又薇方才脸红的样子取乐,一边往回走,走进资料室,忽然身子一僵。 宝剑,黑发,金纹白衣,高鼻梁…… 浅落手心里一阵虚汗。 坏事儿了,她和这个小美人,以前还真是见过。 这要是被她想起来,那一切可都完了啊…… 与此同时,章又薇已经走到了楼下的大门口,对工作人员问道:“方才那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因那资料泄露一事在整个公司传得沸沸扬扬,工作人员对浅落的印象倒是深的很,听章又薇这么一问,立刻答道:“她呀,就是我们公司一新人,做事不很稳,叫林逸。章小姐,我们公司真的没有虐待员工,今天是她自己来加班的。” 章又薇点点头。 林逸这个名字,她倒是不记得。 应该是记错了。 这么普通的一个女人,她这么可能会见过呢。 章又薇向外面走去,对工作人员说道:“带我去凶案现场吧。” 18|青梅青梅 浅落心惊胆战地回到资料室里面,走了两圈,依旧觉得有点危险,起身去偷偷关门,还伸出脖子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看了看,见章又薇已经不见了,这才舒出一口气,关死门。 她早在很久之前就和章家狭路相逢过,那时候见着一个老太婆带着个白嫩嫩的小丫头,追杀一只鬼。 当时也是巧了,正和浅落追的是同一只。 虽然说是老太婆,那女子年纪却不大,约莫二十岁出头的模样,只因为脸上表情太严肃,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刻板迂腐得简直比一个老太婆还要老太婆。 而那个跟在她后面的小丫头,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裙子,手里拿着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一双眼睛亮得几乎都能掐出水来,可惜那小脸蛋和那个“老太婆”一个样,刻板地要死要活的。 那时候两家追着一只鬼跑,追到最后,章家的那姑娘扔出去一个网,把鬼钉在原地,腕子一转就拔剑,直接冲着同门就来了,浅落的师父慌忙拔剑应对,两个大人为了一只鬼打成一团。 浅落就站在旁边啃手指。 现在想来,那小丫头一张冷冰冰的脸蛋,就是章又薇无疑了。 那时候两家的大人真刀真枪地打,浅落站在旁边看着,没想到章又薇看了半天,竟然也哗啦一下子拔剑冲着浅落就刺过来了,直接取她咽喉,啪嗒一下打在她脖子上。 剑还没开刃呢。 浅落被打痛了,生气地看向章又薇,对方又是一剑砍过来。 浅落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子,是真的生气了。 浅落从小在一群皮孩子中间长大,又仗着有一个又温柔又漂亮的师姐处处宠爱,更兼着和神明夜每每过不去各自斗,早就是孩子王一样的人,此刻被章又薇正正经经地攻击了,也不拔剑,就皱着一张小脸看着眼前那个冷冰冰的臭丫头。 章又薇手里拿剑成防卫态势。 浅落走上前去一步,章又薇挥剑砍她,但是章家受到的教育显然比较刻板,小辈没有实战经验的时候,都是按套路出剑。 章又薇的剑没开刃,被浅落一把握住,拽回来了。 她骤然失了武器,睁大眼睛看着浅落,向后退了一步。 浅落叉着腰,生气地说:“你怎么可以打我呢!” 章又薇不说话。 浅落说:“你这样不对!” 章又薇还是不说话。 浅落是出了名的熊孩子,跟小孩子打架斗殴闹事骂人都干惯了的,才不会怕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熊孩子浅落逼近一步,一伸手掐住章又薇还没发育的乳|头狠狠拧了一下:“你下次再打我,我拧两个!” 章又薇当时就傻了,整个人捂住胸口倒退一步跌到在地上,眼睛怔怔看着浅落,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死死咬着嫣红的唇不放,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孩子竟然一脸理所当然地做了这么下流的事情。 浅落把剑递给她:“喏,不打了哦。” 章又薇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才接过剑,接过来以后立刻红着脸跳起来,狠狠挥剑就砍过来。 浅落吓了一跳,立刻就掉头往后面跑,章又薇拿着一把剑在后面追,两个小孩子围着真刀真枪打架的大人跑了好几圈,浅落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章小笨被掐**啦,章小笨被掐**啦!” 章又薇又急又气,手里的剑握得越来越紧,追得也越发狠命。 浅落快要跑不动了,一边喘一边说:“哎,都是女孩子,掐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嘛!” …… 浅落想起当年的事情,默默地,默默地蹲到资料室的墙角,捂住了头。 唉,真作孽啊。 当年欺负的小丫头一转眼长大了,如今还好巧不巧地和她接了同一个单子,还好巧不巧地来帮了她一把…… 这章又薇是章家后辈中的翘楚,章家主攻杀,砍杀一方面非常厉害;浅落师门主请神,请来的神非常厉害,所以说如果两个人起正面冲突,浅落要是不请神,那一定会被章又薇秒杀。 浅落跪在资料室正中央神位上,默默祈求,求章又薇脑子不好使,可千万别把这件事情想起来。 浅落祈祷完毕,站起身来,继续翻看资料,看见林婉辰大影后最新一期的采访专题,一身白色素净的麻布长裙,两只眼睛红得像桃子,在镜头前格外楚楚可怜。 浅落看着那张图,总觉得这衣服有点眼熟,好像刚刚在哪里见过。浅落在资料室里走了走,随处看了看,正走到尽头的一排柜子前,那里放的是时尚周刊的杂志。 浅落记得方才好像是翻过了的,又伸手过去,将柜子上离自己最近的那本杂志拿下来,翻开,漫无目的地看着,眼神却忽然被一条裙子吸引去了。 一条白色麻布长裙,中国风的款式,素雅而安静。 这裙子是限量的,价格贵得离谱,是在周小冥死后第一天开始预售,这种全球限量版的服装可不好买。 而这个最新款的衣服,就这么出现在了刚死了女儿的林婉辰身上? 她是有多心大,家里新丧,还去添置衣服? 浅落觉得这里有问题了。或许这件衣服仅仅是她的朋友送的,或许仅仅是团队照例买来的,或许……或许有很多可能,但是浅落下意识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殷童让她来这里,是不是也如是想? 她如是想着,拨通了殷童的电话:“殷小姐您好,请问我在哪里可以见到周小冥的母亲呢?” 殷童说:“我帮你安排一下,周三和剧组一起去出外景拍摄吧。林婉辰接了一个电影,你跟着剧组,扮成工作人员去看看吧,那个剧组也是给周小冥拍最后电影的剧组。” 浅落说:“啊?林婉辰刚死了女儿,就这么心大地去拍电影了?” 殷童似乎嗤笑了一声,但是并不想让她听见,说话时的语气还是温婉有礼的:“浅小姐可能不懂娱乐圈的内部状况,要知道林婉辰纵然是影后,可是也快过气了,人老了还接什么电影?何况周小冥的死造成了这么大的话题,不在话题热度的期限内再利用利用,不就浪费了?” 说的浅落一怔一怔的,嗯了几句挂了电话,心有点凉。 浅落翻资料也翻完了,琢磨着章又薇应该到了后面的建筑里去查看,自己也就该偷摸溜过去,看看她能查到什么新东西了。 毕竟两家同时被请,要是输给她,浅落多丢人。 正想着,她就向后面走去,一路上公司里很多人在看她。虽然是周末,但是娱乐公司加班的人还真不少,浅落因为刚才来得早,抱了很多人的资料,现在正满头大汗地去还。 浅落见很多人都已经坐到位子上了,自知还的不容易,只能装作路过将那些资料随便一放插回去,还好她记性不错,都一一放还了。 很快,浅落手里的一摞东西,来回两趟,就剩下一本了。 浅落找到方才随手抽东西的桌子上,正要把东西放回去,忽然听见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你来拿我的资料做什么?” 一听见这声音,浅落后背就出了一身的汗。 又碰上死对头了。 正好还是那个女秘书。 浅落手腕一掷,将手里的资料稳稳地扔回去,微笑着回头:“因为是殷小姐让我来拿的,所以我用完了要还给你,谢了。” 女秘书皱眉:“就凭你?” 浅落点点头:“对啊,我是资料录入员啊,当然要拿资料了。” 女秘书打量她片刻,又看了看那叠资料:“可是这是我个人的东西,公司没权利碰吧?” 浅落耸肩:“个人的东西放在公司的资料中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啊,一不小心顺手抽走了,对不起啊。” 女秘书看着她,眼中怀疑的目光越来越重,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说:“我早就觉得你是个奸细了,现在又偷拿我的东西,你跟我走,去找上司评评理!” 浅落只能苦笑:“那我给殷童打个电话?” …… 这场景有点尴尬。 女秘书一把拽了她:“你跟我走!” 浅落越发地尴尬,被她拽着,只能嘿嘿笑:“好好好,小美人我跟你走还不成吗,你轻点,轻点……” 女秘书回头狠狠瞪她:“你!” 浅落立刻闭嘴,示意我跟你走,你先放开,很疼的。 她做了个夸张的表情示意真的很疼。 女秘书咬牙:“你别跟我油嘴滑舌的,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是个好东西!跟我走——” 她狠狠扯了浅落正要走,却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那人的手劲颇大,捏住女秘书的手腕,将她的手从浅落手上轻而易举地捋了下来。 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你没听见她说很疼吗?” 19|青梅相识 那女子眉眼冷峻,语言虽然简短,却带着一股冷气,周围的人一时间全安静了下来。 白衣纤腰,长眉冷目,正是被浅落掐了乳|头的章小笨 章又薇一出现,浅落第一反应就是捂脸,心想绝对不能被这尊佛认出来。七八年前的时候这丫头的剑还没开刃,如今这剑可是削铁如泥要命得很,砍人的技术更非少年时可以比拟,浅落脸大,但是胆子小的很。 尤其在这种她被打了没命,打了人还赔不起的状态下。 章又薇回眸看她:“你捂脸做什么?” 浅落说:“欸,辣眼睛。” 章又薇与世隔绝良久,完全不能听懂这句话的含义,认为辣眼睛就是辣眼睛,此刻俯下身来看浅落,伸手撑开她眼皮,皱眉道:“别揉,我看看。” 浅落被她这么一扒眼皮,吓了一大跳,下意识跳开一步嘿嘿笑道:“哎,也真是怪了,你一碰就不辣了呢哈哈哈……” 章又薇:“……” 她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便放了下来,对身边接待的人说:“走吧。” 说着,向面那栋大楼走去。 浅落自觉站在人群之中十分危险,私下环视觉得所有人都带着几分敌意瞅着她,尤其是被章又薇掐了手的女秘书,更是有气无处发。 浅落立刻一溜小跑跟到章又薇身后,映着她疑惑的目光带上了粗镜框,嘿嘿干笑了一声:“章小姐要回去了么?” 章又薇说:“不回去,去后面那栋楼里看看。” 这时候工作人员插嘴道:“章小姐,后面那栋楼封了好久,我也不了解,不过那天我看见殷总送小林进去了……” 章又薇敏感地一回头:“殷总?你们高层?” 工作人员说:“是啊!就是昨天晚上吧?哎,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章又薇怀疑的目光看着浅落,问:“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浅落在旁边,冷汗都下来了,心想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可好,好不容易让这祖宗忘了自己,这么一提醒就又想起来了。 浅落扶了扶脸上的黑框眼镜:“章小姐,今天早晨你也看见了,我们公司那么多人看着我一个人抱着一摞东西走,周六还有那么多人来加班……” 章又薇抬了抬眉毛,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浅落一脸认真地说:“那是因为,我们公司虐待员工啊!后面那栋楼不是死人了嘛,所以我们高层说了,以后把做错了事儿的人统一送到那边去面壁思过,我昨天就犯了个大事儿,领导你说是不是?” 被扣了一顶帽子的工作人员冷汗涔涔地下来:“我怎么知道……” 章又薇似乎嘴角抿了一下,察觉到什么一般,看了浅落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道:“走快些。” 浅落赶忙跟上。 三个人很快就进了阴森森的大楼。虽然是白天,但是楼中没有什么阳光照进来,大多数的窗子都被封住了,因此楼里很暗,工作人员两次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章又薇站在二楼那扇破碎的窗户前看了良久,回头问浅落:“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浅落说:“哪儿能真的关进来,就是领导找个没人的地方骂了我一顿而已,骂完我就跟着领导回去了,我们公司怎么可能真的虐待员工啊哈哈哈。” 章又薇偏着头看着她,冷漠的嘴角抿着一丝难得的笑意。 浅落伸手去摸那扇窗户,诧异道:“领导,这玻璃碎了可咋办啊,要是上头不知道还以为是咱们弄碎的呢。” 那工作人员只好说:“我回去上报一下吧。” 章又薇也就是看看,看完之后,就说要离开了。工作人员坚持要将她送到门口,又因为章又薇的车坏了,要送她回去。 浅落和章又薇挥手告别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心想这倒霉的一天可算是过去了,哎哎。 这时候,浅落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来接了,一边和章又薇挥手告别,一边接电话。 电话里传来夜焦急的声音:“你在公司吗!” 浅落吓了一跳:“我在啊!” 夜大叫一声:“拦住它!我看见你了,卓紫彤就在离你二百米外的地方!” 浅落下意识四下环顾,竟猛地看见一个黑影就在离自己百米外的地方,十指成爪,竟然向着自己狠狠抓来! 这可是白天! 一只鬼怎么可能在白天出现,还贸然攻击一个降鬼师? 浅落的剑就放在包里,随时都能□□将卓紫彤伸出来的那只手砍掉,然而与此同时章又薇就站在她旁边,一旦拔剑,岂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浅落看着那冲过来的厉鬼,一咬牙,往章又薇身后一躲,紧紧抓住章又薇的袖子,将头埋在她后背上:“章小姐,有鬼啊啊……” 章又薇似乎是怔了一下,但是连动都没打算动一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时,夜化身为一只黑猫,迈着凌厉步伐迅速奔来,见浅落不挥剑招架,足尖用力一跃,身形快如闪电,几乎就在那鬼冲到章又薇面前的前一刻将其一击落地。 黑猫优雅迈着步子,昂首挺胸走到了浅落面前。 浅落从章又薇身后探出脑袋来,使眼色让夜赶紧走。 夜竟然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了起来,化身为人,赤|裸着身体抱肩看着浅落抓住章又薇袖子的那只手。 浅落脑中轰鸣一声,幸亏师姐从后面赶过来,将衣服披在夜身上。浅落在章又薇身后简直抓墙,心里已经骂了不知道多少遍,夜大人啊夜大人,你就算是神明也不要总是这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裸|身而行吧! 夜看了一眼温顺伏在章又薇脚下的那只厉鬼,动容道:“很厉害么,敢养这么凶的鬼,你不怕被反噬?” 章又薇不认得她,但也看出来是降鬼师门中用来和鬼魂交流的神明,因而抱剑鞠了一躬:“大人。” 夜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冷冰冰看向依旧抓着章又薇袖子的浅落,忽然道:“你还在那里做什么?” 浅落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恨不得把自己拍昏过去。 其实夜不说她也知道了,这鬼是章又薇养的,就是专门叫出来试探试探她到底是不是降鬼师的,如今已经漏了陷,再怎么说都没用了,两个人要么决斗,要么同时退出。 章又薇斜眼看着浅落,道:“现在的降鬼师素养是越来越高了,不仅能查案子,去客串个演员也不赖的么。” 浅落默默地松了手。大不了就决斗,反正夜在这里,输不了…… 章又薇袖手,将剑收回去,回过身看向浅落:“你接了这个案子?” 浅落低着头点点头,都不敢看她。 章又薇颔首:“那我退出。” 浅落吓了一跳,差点就蹦起来看她了。 浅臻原本皱着眉在担心浅落,听见这句话,长出一口气,温柔地笑了:“章小姐好度量。” 章又薇淡淡道:“无妨,不缺这些钱。”说罢,就要离开。 浅落简直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夜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什么,看向章又薇,又看向浅落,嘴角忽得也噙起一个玩味的笑来,开口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妩媚:“章小姐么?是不是长安章家的后人?” 章又薇对夜显然十分恭敬,同她说话的时候先鞠躬一行礼:“正是。” 夜笑得温婉:“章家的后辈就是厉害,我都好久没见到像你这么强的后生了,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造诣,不容易。” 章又薇抱拳,低首:“谢大人。” 夜看着她秀气谦和的面容,仿佛打量许久忽然有了印象一般,啊了一声,转向浅落道:“小落,这姑娘是不是和你很有缘分?” 浅落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只见夜第二句就是:“我记得你小时候和人抢一只鬼,是不是还揪着人家乳|头欺负人家来着?哎呀,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一个个都这么漂亮,出落得一表人才,亭亭玉立……” 浅落登时感觉到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从头顶倾泻下来。 章又薇那双美丽的眸子一瞬间睁大,原本温和谦顺的神情登时变得近乎狰狞,逼近一步打量浅落的脸。 浅落被她逼得后退一步,干笑两声:“夜大人,您记错了,当年那个人是我小师妹……” 夜的笑里带着戏谑:“哎,我还真是老了,这也记错了呢。” 章又薇伸出手来一把箍住浅落的手腕,语气冰冷如同利刃:“怎么会记错呢。” 说罢,一把再次将她脸上的眼睛扯下来,踩了个粉碎:“我早就说过我见过你,没想到,还真见过。” 20|旧账 这真是一个诡异的上午。 一只死去的厉鬼温顺地伏在一个白衣女子的脚下,旁边幽绿色瞳孔敞露胸怀的女子抱肩冷漠地将她们望着,而她身后那个微卷褐色头发的女子则叹息一声,摇摇头。 那白衣女子一手成爪状抓住剑柄,另一只手抓着一个个头有点小的女孩子的手腕,美目圆睁,冷笑出声。 这一幕就发生在疏美传媒的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这一幕,由于这几个女子普遍颜值比较高(当然也有旁边的工作人员显著拉低颜值水平),很多人驻足观看。 浅落被夺了眼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来:“章小姐,你这样很危险的,你看我胆子小,你别吓我,你一吓唬我我指不定做点啥出来……” 章又薇逼近一步:“十二年前我就想拧断你那只犯贱的手,今天我可真是有机会了……” 这丫头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这是她几岁时候的事儿了,浅落自己都记不清了,章又薇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浅落眼睛扫了一圈周围,貌似没人能救她了,尤其是夜,就跟在看好戏一样,就差捧一袋子瓜子磕磕了。 周围远远近近站了一圈看好戏的人。 浅落大声说:“章小姐,章又薇,十二年前我不是故意拧你乳——“ 章又薇没想到她竟然来这一招,赶紧松开她的手腕上去捂她的嘴,然而浅落在她松开手的一瞬间蛇一般灵活地从她身前溜了开去,转瞬已经到了半米之外,再一跳,一瞬间跳出好几米,一头钻进人群之后,还不忘大喊一声:“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以为你是个男孩子嘛!” 夜微微偏了偏头,绿眼睛里显出一丝满足来,向身后一转身,走了。 浅臻看着章又薇摇了摇头,道:“章小姐,我听说章家人言出必行,是真的吧?既然已经说了要退出,那么您会遵守约定的吧?” 章又薇伸手轻轻抬起那只鬼的下巴,她深知这里没几个人能见到这鬼的活形,因而用手背轻轻抚摸了一下卓紫彤的脸,冷冷道:“我会退出的,但是她迟早会找回来。” 浅臻看见卓紫彤的一瞬间已经认定她就是从这里死去的那个女明星,从她身上的伤痕更清清楚楚地看出来她摔死的惨像,更看出来这女明星生前追逐名利,死后必定也不得安生,联想到浅落说的,刚死去两天就开始捕食同类,能想到这是一个多么恶劣的魂魄。 但是这个魂魄如今能如此听话地为章又薇所驱使,一定是章又薇许诺了她什么,既然如此,她想必掌控了自己队伍里所不知道的消息。 浅臻试图安抚一下暴怒的章又薇,毕竟惹怒章家,对任何一门降鬼师都没有任何好处。 浅臻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样子非常温柔,浅色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柔光,让人看了很舒服:“章小姐,其实当初那时候,小落年纪还小,又是最淘气的时候,对你失礼,我们很抱歉,但是……毕竟是小孩子的事情。” 章又薇眼中的怒火稍稍息了一点。很少能有人对着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发火。 浅臻对她鞠了一躬:“我这个师姐替她道个歉,章小姐……不要执着于以前的事情了。”说着,又微笑道:“当初师门里时常这么玩的,就连我都被揪过呢。” 章又薇刚刚缓和下来的脸色一下子又冰到了极点,忽然冷笑出声:“是么,原来她可是见到谁都掐的呀?” 浅臻的笑一僵:“小孩子嘛……” 章又薇深吸两口气,捏着卓紫彤脸的手骤然握紧:“好,很好,真是好得很……” 浅臻笑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章又薇猛地将手里的卓紫彤狠狠摔在地上,那魂魄因法力而幻化出来的脸庞一下子被这重击摔得粉碎,登时呈现出原来的本相来,一张因落地而撞裂的脸猛地出现在浅臻视线里,让她倒吸一口气。 章又薇眼里带着些嘲讽的神色:“浅小姐,你们门下奉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浅臻犹疑了一下:“不错……” 章又薇冷漠地抬起下巴:“那么我可以清楚地说,章家奉行的家规,就是错杀一万不放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最好别出现在我面前!” 说罢,拎起地上那个女鬼的领子转身就走,回头恨恨道:“别让我再看见她那张脸!” 她这句话仿佛有重量似的,地上那女鬼猛地缩了缩脖子,浑身颤抖起来。 浅臻见到这幅场景,都不由皱了眉。 章家对子孙的教导,实在是太苛刻了些。降鬼师一门自古和鬼魂之间怨念颇重,两相残杀很多年了,但是浅落师门好歹还有规矩,枉死的鬼不作孽不杀,幼鬼不杀,因情不肯投生的鬼不杀,但是章家,简直就是处处都在寻鬼的麻烦,养鬼,杀鬼,就差食鬼了,为了长进修为无所不作,连子孙都变得这么暴虐。 她觉得章又薇本性并不坏,甚至做事洒落,不贪钱财,可是这样暴虐的性子,真是和她那个姐姐当年一模一样…… 唉。 如此下去,不得善终。 浅臻想着,忽然低头看向那只鬼,不由得一怔。 卓紫彤原本已经不成形的脸上,一双眼睛分外显眼,此刻虽然浑身都在抖,却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章又薇一眼,那一眼里带着恶毒与憎恨,配上一张变形的脸,让人心悸。 浅臻上前一步,唤了一声:“章小姐。” 章又薇回头,冷冰冰看向那女子,见她眉眼柔和,浅褐色瞳孔里带着关怀。 章又薇脾气消了几分,问:“怎么?” 浅臻伸手轻轻捋了一把自己额际柔软的头发,微笑道:“不管章小姐信不信,有个传说我想说给章小姐听。我们师门有个忌讳,说是如果鬼魂被降鬼师收服,一旦吃了降鬼师的心脏就可以化身为人,章小姐别这样看我,没错,吃寻常人的心没有用,只能是降鬼师的,而且是越高级越好……” 章又薇哼了一声:“笑话!” 浅臻似乎并不在意她如是失礼,修长的手指依旧放在手臂上,轻轻点着手肘:“章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你失踪了整整十年的那个姐姐?” 章又薇猛地回过头来看着浅臻,眼睛里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果然是你们。” 浅臻微笑着:“事实上,她死之前,来找过我们。章小姐,不若这样,浅落当年对你失礼的事情,我这个师姐替她赔礼道歉,你若是肯放过她,我同你说说你那个姐姐的事情怎么样?” 章又薇将那只鬼一挥手赶走,道:“你对你师妹还真是好的很。” 浅臻笑得很温柔:“谁让她那么不给我省心呢。” 章又薇说:“你们杀了她?” 浅臻点头:“我亲手杀了她。” 章又薇的脸变得惨白。 浅臻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被逼无奈,毕竟她的心已经被挖走了,但是因为生来灵力太强,怎么都死不了,怨念又重,自己深知死了以后会立刻化为厉鬼……说来也是笑话吧?当了一辈子降鬼师,死了以后却是个厉鬼……” 章又薇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浅臻看见这一幕,心里清楚这女孩不是急躁的人,虽然听见这种事情,却没有对着她先发疯,而是忍耐着等到她说完以后再做评论。 浅臻不由对这女孩子多了几分好感。 浅臻继续道:“章清月不想给章家丢人,就一路胸口淌着鲜血爬到了我们门下,师父说了不能碰章家人,赶出去了,我那时候年纪轻,看不下去了,就替她了结了,送她转世投生——” 浅臻叹息一口气:“师门多年之前就有传说,若是在厉鬼面前放松警惕,被他们骗了心去,一时半刻死不了,还要受得折磨,那时候也算是应验了——不过章清月那时神智已经不清楚,说的所有话,不能当真,章小姐听听就好。” 章又薇深吸一口气:“她说什么?” 浅臻轻轻道:“说她瞎了眼,爱上一只鬼,却被她活生生挖了心走。” 章又薇说:“我不会。” 浅臻点头:“虽然如此,也要离她们远一点。”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大楼里,阴影最暗的地方,站着两个人。周小冥身上那种白色的光环已经淡了,身体渐渐虚弱,两个鬼喘息着站着墙角。 周小冥捂住肩头的一出抓痕:“卓紫彤又变强了。” 那个模糊的黑影说:“你想‘活下来’,就只能挖走一个降鬼师的心脏……” 周小冥不屑道:“你都是个鬼了,又没有文字,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那个女人看着周小冥领良久,从惨淡黑雾之中缓缓浮现出模糊的五官轮廓来,竟然带着几分悲伤。 她轻声道:“当然是因为,我吃过一个。” 21|窃听器 浅落跑了不知道多远才停下来,看见自己那辆小破车停在不远处,立刻就钻进去了,咔哒一声锁上门,还鬼鬼祟祟回头看。 她掏出手机就给师姐打电话,想约个安全地点聚个头什么的,省得直接被追上来的章又薇给劈死。 浅落真心觉得章又薇是个好孩子,毕竟她那么好看,又会照顾人,又善良,又厉害,还特别纯洁…… 只要是不发脾气,不触碰到发飙点,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了。 哎,然而浅落少不更事的时候吧,就是干过那么几件缺德事。 浅落自己坐在车里捂额头,心想章又薇那么纯洁一小孩儿,平时见到张色|情杂志都会脸红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可好了,被她小时候直接拧爆了乳|头,饶是浅落这么脸皮厚的人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害羞,所以章又薇现在想劈死她,浅落真觉得,就算是被劈死了都不算是冤死的。 浅落在车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平静下来,给师姐打电话。 电话拨出去,嘈杂声一直都在,手机被干扰地非常严重,一阵一阵传出杂音,始终没能接通。 浅落挂了电话,车里安静地出奇,她甚至能听见自己轻微地呼吸声。 寂静的环境里,猛地传出一声嗤笑来:“害怕了?” 浅落深知车里没人,正聚精会神盯着手机,这么一声问候传出来,饶是经常和鬼魂打交道的浅落都吓得一哆嗦,手机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浅落手抖着回头,看见夜正坐在后面,双手习惯性抱肩,幽绿色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看。 见到是熟人,浅落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你吓死我了夜夜,我这两天时常和鬼打交道,你这么冷不丁地出现,我要是砍了你怎么办。” 夜说:“你是不是傻,章又薇早就看出来你不是普通人了,那卓紫彤就是她放出来试探你的,章又薇那种暴虐的性子,你就不怕被卓紫彤一爪子挠死?” 浅落低头去捡她的手机,奈何够了几次都没能够到:“夜夜,你不要这么说嘛,章小笨人还是很好的,只要她不知道我就是那个……不说也罢,你不是和师姐去玩了吗?” 夜抱着肩说:“就留我们两个,怎么玩?” 浅落正极为不雅观地弯着腰在两腿之间伸胳膊捞手机,费力地说:“剩你们俩怎么就不能玩了,我就不懂了,怎么你在我面前就各种挑事儿各种给我闹,到了师姐面前你连句话都不说,还天天变成只猫卖萌?你要是肯乖乖变成小猫,我——” 她正说着,夜好像被什么惹怒了一般,猛地俯过身来一把扯起浅落的头发,照例往方向盘上一磕—— 浅落半张脸都被她贴在方向盘上,哀嚎一声道:“夜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说了行不行?” 夜松手,坐好。 浅落吐了吐舌头,继续捞她的手机。然而手指在下面摸了许久,都没能摸到手机,反倒是贴在汽车内部的一块凸起上。 浅落手指停顿了一下,返回过去摸了摸,手指猛地一发力,将那一个纽扣大小的东西从角落里猛地抠下来,放在手掌心里,对着亮光看着。 一个奇怪的小东西。 这时,浅臻走回来,将车门打开坐了上来,依例温和地关上门,系上安全带以后,看向浅落手里的东西。 浅落将那玩意儿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晌,伸出食指和拇指将其小心捏起放到浅臻面前,问:“师姐,你看这是什么?” 浅臻的眼睛落在那个小小的奇怪装置上,一时间,车里的空气诡异地凝滞着。 浅臻接了过来,对着浅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口香糖么。开车吧,直接回别墅。” 浅落跟着她许多年,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也不再多说什么,于是发动车子,倒车,离开。 车子发动以后,夜弯腰,从地上捡起浅落的手机,然后伸手一扬,啪嗒一声丢进前面的凹槽里。这一声轻微的响动之后,整个车里都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声音传出来。 一路经过繁华的市区,开过外环线,终于在那别墅前停下。浅臻一路上都在和人用微信聊天,给那个东西拍了几张照,最后叹息一声,扔出车窗外。 浅落一愣,下意识就想走出去把它捡回来好好查个清楚,却听见浅臻说;“别去了,窃听器而已。” 浅落皱眉:“好歹知道是谁窃听我们吧——我是说,好歹给殷童个证据让她以后别做这种事情吧?” 浅臻静静看着她:“你觉得可能吗?” 浅落不说话了。 浅臻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做的事情已经涉及到那个集团的核心利益了,他们不监视你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你去说了这些话,把证据放在她们面前,也没什么用,只不过是从明面上监视你变成私底下监视你了,顶多是让你看不见,心不烦……” 浅落忽然抬起头看着浅臻,说:“师姐,我忽然想,如果发现自己被监视了的是章又薇,她会怎么办?和我们一样忍气吞声?还是眼不见心不烦?” 浅臻一怔。 浅落说:“她会允许这些人继续监视她吗?想都不用想吧?第一次,她可能会以退出来威胁殷童,第二次呢?让章又薇把一句话说第二遍,那么她那把剑会饶过任何这样做的人吗?” 这回换浅臻沉默了。 浅落解开安全带下车:“就因为我们是普通人,所以我们就没人权了,随便她们监视?我也是降鬼师,我也有原则的!”她弯腰在地上捡起那个纽扣一样的东西,对着车窗里的浅臻说:“我要是在这个破案子里再见到别的降鬼师,会直接和殷童她们提条件,要么别人滚蛋,要么我滚蛋;我再看见这个纽扣,要么我放一只鬼进她们家,好好看看是谁给我搞的这个破东西!什么时候查出来,什么时候带着厉鬼回家!” 说着,直接大步向对面的周家祖宅走过去。 殷童那个女人太厉害了,随随便便几句轻柔的话,就能把你所有的话都堵住说不出来,最可恨的是无论她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你看见她那张温和又真诚的笑脸,就是生不起她的气来,就是不能讨厌她,所以浅落还没傻到去和殷童面对面交战。 殷童自然是打不过的,但是对付个周海灵,绰绰有余吧? 现在周海灵应该是在家休息,而殷童还在公司处理事情没有回来,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殷童这个女人非常完美,完美地几乎没有缺点可以让你去攻击,但是就像所有坚固的城墙都有缺口一样,她太在乎周海灵,就注定是她的缺点。 浅落站在周家大门前,敲了敲门,没人开。 浅落后退几步,抬头看着周家的别墅。 一楼,统一的典雅酒红色窗帘,待客用的;二楼,统一的深蓝色窗帘,家里长辈睡觉用的;三楼,最左边第一个窗户,纯白纱帘,周小冥的房间—— 然后,最左边第二个,粉色,有点浮夸的帘子正在风里飘着。 周海灵房间的窗子是开着的。 浅落捏了一个诀,从楼下曲腿一跳,向上跃去,借着凸起的装饰一翻身,直接跃进了周海灵的房间,悠悠然坐在窗户上。 周海灵正在练琴,吓了一大跳,手砸在钢琴键上发出重重一声轰鸣。 浅落悠悠坐着窗户口,向着周海灵微笑:“周小姐,你家的保安好像不见了呀。” 周海灵站起来,恼怒道:“谁许你进我家的?” 浅落似乎有些吃惊,另一条腿在窗户外面晃着:“我进来了吗?” 说着,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站在窗台的大理石雕塑凸起上,微笑:“我在外面啊。” 周海灵气得脸有点都红,见她反正厉害得很,索性伸手作势去推她:“你出去!” 说着,手作势在她胸口推了一下,浅落尖叫一声向后倒去,一手环过周海灵的腰,将她顺着重力往外一扯—— 浅落整个人悬空在三层楼之上,周海灵半个身子被她拉出窗口,吓得捂住眼睛尖叫一声。 ———————— 大厦,顶楼,办公室。 巨大的玻璃幕墙前,站着一个人,正皱眉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这个繁华的城市。 她空荡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机器,正在播放着奇怪的声音。 “谁许你进我家的?” 周海灵声音响起的一瞬间,负手站在玻璃幕墙前的殷童猛地回头,快走两步走到桌子前,手指紧紧握住桌子的边缘。 机器里传出来一声戏谑的笑声:“我进来了吗?” 然后,浅落作势的一声叫传出来。殷童微微放松了一些。 很快地,跟在这之后,周海灵撕心裂肺的一声尖叫传了出来! 殷童整个人脊背就是一紧,冷汗顿时湿透了重衫。 然后,浅落悠然的声音,轻轻飘飘地传了出来:“周小姐,你可得抱紧我,不然从三楼摔下去,你就成下一个卓紫彤了。” 22|窃听器2 殷童拨电话的时候,手指几乎是在砸在手机屏幕上,恨不得一秒钟就冲到浅落面前好好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浅落却是好脾气地连续挂了她整整三次电话。至于那个窃听器,落地时发出一声巨响,摔得粉碎,再也传不出任何声音来。 殷童气得一伸手狠狠砸在机器的开关上,终于杜绝了所有的杂音。 这时候,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过了很久见里面没有回话,才怯怯把门推开一条缝,探头出来,小心翼翼地说:“殷主管,章又薇已经送走了,她——” 殷童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几乎是发狂地吼了一声:“滚!” 那个在章又薇旁边扮演了一整天木桩子的人无辜地怔了一下,下意识问:“主管?” 殷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了。 她明白自己就是再着急,也不该迁怒别人。 殷童无奈地将手机放下,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声音,对那人说:“对不起,我状态不好,迁怒了你。” 那人赶紧连连摆手,语无伦次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来这里报告一下,主管知道了,我就走了,主管你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殷童说:“你过来。” 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桌子上那个手机:“那个号码,一直打,打到她接为止。” 那个站在门缝儿里探出半个脑袋的工作人员赶紧从缝儿里挤出来,回身将门轻轻关上,走过来拿起手机埋头拨打。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整个办公室里都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倒霉的员工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缩在最靠墙的地方专注打电话,心里暗暗希望正在气头上的殷童不要注意到他。 就和这家公司里的大多数员工一样,如果有人来问这个倒霉蛋,殷童到底是个什么职位,他绝对回答不上来;但是如果问他殷童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绝对可以立刻冲口而出是个好人,至于哪儿好,为什么好,却说不上来。 几乎每个人都会喜欢这样的领导,长得漂亮,身居高位,手握大权却对人谦和有礼,做事更是严谨聪明——只要跟着她,无论出什么意外都不用害怕。 至于这权利来自于哪里,好像没人知道,所有人都默认这些事情应该殷童管,至于她到底是主管还是董事还是总监…… 这就说不清了。 虽然所有人普遍认为她是“高管”,但是到底是哪一层的高管,谁也不知道。 殷童有权利过问所有的事情,有权利管所有的事情,有权利一票否决所以的决定,但是这权利哪儿来的,没人知道。 而现在,这个正在被人揣摩是个什么地位的女人,正靠在办工作桌上,叠起两条修长的腿,一手轻轻挠着下巴,回想着整件事。 她早就知道浅落迟早会发现窃听器的事情,依着浅落的脾气,会很生气是正常的。 但是她也知道,浅落是个掐死她不吭一声的人,不会刻意来追究一窃听器小小的个,更何况她缺钱,没必要做这种事,反正查完了案子自然就不会有人窃听她,早早做完事情,省得横生变故不也很好么? 所以殷童起初以为,这件事情多半能得过且过。 而且她打听过浅落,这女孩儿性子非常怪,原本在师门里非常出名,好像是自小就有异能,后来出了一件事情,小天才突然就废了,就连出国交流这样的机会都丢去了,竟然把所有的好机会全都输给她师姐了,自己一个人在国内过着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 这种蔫儿炮,怎么突然就炸了呢? 而且殷童还打听到,浅落没出师的时候有个“三不”,就是这个“三不”才让她决定选这个女孩子来帮自己查案子。 不还口,不还手,不上报,所有闷气自己吃。 殷童看着那边儿还在打电话的员工,觉得自己看错这个女孩儿了,她压根没有传说中那么蔫儿那么弱,说得俗一点,就是蔫坏。 殷童见那边儿索性怎么都打不通,就轻轻拍了拍那个员工的肩膀,伸出手来要回了手机:“辛苦你了,回去吧。” 员工简直就像得了大赦一般,给她说了句再见立刻风一般地走了,还不忘礼貌地给她关上门。 殷童静了很久,才发现自己刚才失态了。她从来不曾失态,从来不曾出错,竟然因为周海灵的一声尖叫担心地出了一身冷汗。她伸手摸了摸脖子后面的汗渍,冷静下来以后才发现背后一片湿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警告自己。 这时候,殷童的电话响了,她下意识闪电一般回身去接,然而手滞留在空气中许久才放下去,接了电话。 殷童说:“浅小姐。” 那边传来周海灵惊魂未定的声音:“你有病啊!你干什么给她装监视器,她差点把我从三楼推下去你知不知道!” 那边又传来浅落礼貌的声音:“周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是你差点把我从三楼推下去,我只是抓住你的手搂了你的腰防止我自己掉下去而已。” 殷童的手撑住额头,叹息:“小灵,你自己受伤了没有?” 浅落的声音很礼貌:“窃听器受伤了,摔了个粉碎,但是不是我摔得,是周小姐摔的,所以我想赔偿方应该不是我……” 殷童:“浅小姐,对不起,我想知道你们查案子的所有进程,毕竟这件事情……” 浅落似乎不想同她交流,直接把电话丢给周海灵,周海灵经典的声音又传过来了:“你有病啊!” …… 殷童叹息一声。周海灵这么有精气神,骂起人来这么精力十足,看来没受什么伤,就算是受了惊吓也不严重吧。 算是,放心些了。 殷童说:“是,都是我的错,你让浅落接电话。” 浅落接了电话:“殷小姐,我只是希望你能尊重一个降鬼师的尊严,把窃听器撤了而已。” 殷童的声音很诚恳:“浅小姐,这件事情真的对不起。我以前找降鬼师办过事情,可是他查了案子以后,把得到的消息两头贩卖,让双方竞价购买,害我吃了很大的亏,赔进去很多钱。” 浅落似乎是真的不生气了,甚至还给她传授起经验来:“哎,那是你自己找错人嘛,就像买珠宝不要去路边摊,降鬼师也要找名门正派嘛,你要是找大门派的人帮忙,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殷童说:“是,我记住了。窃听器不会再装了。” 浅落挂了电话。 殷童静静坐着,翻看着手机里的号码簿。她失算了。 凝视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良久,她终于拨了那个让她做了多年噩梦的号码。 手机静了一阵子以后,一个男人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呀,周小姐,这么多年不见,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给我打电话了呢。” 殷童连寒暄都没说一声,直接道:“你有个师妹叫浅落对吧。” 那边的男人慵懒地哼了一声:“老三。怎么了?” 殷童说:“我想问问,你们门下这个小神童,为什么后来废了?” 那边的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道:“三万。” 殷童也不废话:“行,银行转账,你说吧。” 那男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干了件坏事儿,把四师弟给杀了。” 殷童一怔:“杀了?用什么杀的?为什么杀?” 那男人懒洋洋道:“谁知道?小孩子吵架了?那小丫头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抓鬼了,厉害着呢。有一次师父抓了一个非常厉害的鬼回来,直接杀,杀不掉,要祭祀才能抹杀干净,因时辰不对,就写了符咒封起来,浅落把符咒破了,纵鬼杀人。” 殷童听着这个消息,隐隐觉得心惊,回想起浅落那个有点淘气的性格,和这件事情联系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个少女所为,那简直太可怕了。 殷童问:“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这么说?” “证据?”那男人嗤笑一声:“那个咒,写了就没办法破,人根本没那个实力把咒破开,只能请神。我们师门都是一群屁大点的孩子,除了师父和那个小天才,谁有这个本事请神破咒?还用说吗?” 殷童皱眉:“有没有可能是陷害?” “陷害?”那边的人冷笑一声:“我到如今都不能请神,你认为一群十几岁出头的孩子,有这个本事请神陷害吗?周小姐,你不会请了我那个小师妹做事情吧?哎呦我说你也是的,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与其请她,为什么不请我呢真是的……” 殷童很平静:“你太贵,我请不起。” 那边的人说:“哎呀呀,我师妹更贵,以后你就知道了。” 殷童稍稍回想了一下他所说的话,身上一阵恶寒:“鬼能杀人?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说过?” 那男人懒洋洋道:“一万。” 什么都要价。殷童心生厌恶,直接挂断电话。她挂了电话以后又开始不安起来:鬼能杀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浅落的电话:“浅小姐,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鬼能杀人吗?” 浅落显然正在和周海灵说话,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回答:“杀不了,但是可以吸人精气,怎么了?” 殷童现在不想和她说太多,就说:“没什么,问问。” 浅落说:“人杀不了,倒是能杀降鬼师。” 殷童追问:“什么意思?” 浅落说:“你知道的嘛,这世上的事儿大多数的都是平衡的,有因有果有得有失,降鬼师虽然强,但是就像是阴阳之间的交汇口儿,所以鬼不能杀人,能杀降鬼师,冤冤相报嘛。” 殷童听见那边的声音一阵笑声盖过一阵,觉得有点奇怪,不由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浅落说:“哎,你们这儿附近这两天是不是死了个小孩子啊,哈哈哈哈逗死我了,简直萌死了,还有,你们家那个大小姐倒也挺有趣的嘛,虽然脑子不好使,灵性竟然还挺高,能看见鬼哎!讲真她生下来就是当降鬼师的料,你让她拜我为师吧哈哈哈哈,哎你别逗它,一会儿哭了!你别打我,好好好,周小姐,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脑子好使,你脑子最好使了!” 殷童的手痉挛一般死死扣住手机,整个人僵硬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鬼不能杀人,能杀降鬼师。 周海灵能看见鬼。 她生下来就是当降鬼师的料。 真是讽刺啊。 23|荒山 两天以后,浅落肩上扛着一只猫,跟着剧组出了外景。 副导演看见她怀里那只猫,皱眉:“哎呦,拍摄最后能累死你,你还带只猫!回头准是你先昏倒我们把你扛回去。” 浅落就一打杂的,完全不了解情况,茫然道:“咱们不是去别墅吗?” 制作笑道:“果然是殷总介绍来的人,就是嫩,跟着剧组多学学吧。” 浅落讷讷。她还是比较喜欢副导演那种直接骂人的性格,遇上这种话里带刺的,还真有点不舒服。 夜抬起幽绿色的眼睛瞥了那制作一眼,对方回报一个微笑,谁也没说话。 到了地方浅落才知道,拍荒山别墅,还真是去一个荒山里的别墅!这山里没电没水没食物的,剧组自己运小型发电机上山,搬上去一堆干粮和水,简直就是要真见鬼的节奏。 浅落还以为这种东西都是特效后期加呢。 副导演话多,见她是殷童亲自举荐的人,就认定了她后台大过天,然而他还第一次见后台这么大的丫头这么谦和,心里喜欢她,一直在和她叨叨:“你看见没,就这地方,以前还真闹过鬼,也就龙岛那种死认真的人才傻了吧唧非得到这种地方拍鬼片来,说什么有氛围演员演得好,我看咱们没准拍着拍着外面报上就得又出头条,剧组去荒山鬼屋拍摄,全剧组阵亡,都成了厉鬼……” 浅落倒是看了看这房子,就是破了点,没出过什么凶案啊,当然了,荒废得久了,也没准有路过的鬼借宿几日赶去投胎,并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地,安全得很。 而且她倒是觉得,这剧组出这么恐怖的外景,要是知道自己带了个降鬼师,指不定还安心多了呢。 浅落不由得意起来。夜在她肩头坐着,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她脸颊,不屑道:“别骄傲。” 浅落被看穿,只好讷讷:“哦。” 副导演在那边招呼浅落:“去,帮忙搬东西!你不是打杂的吗!” 浅落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跑去帮剧组工作人员搬设备。制作一手放在颈子前微笑道:“哪儿能让她干苦活儿啊,让罗子他们搬不就好了么。” 她正说着,见浅落一个人抬起一大堆东西,看得整个道具组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制作不说话了。 浅落搬东西的时候看见了龙大头,他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给一个短头发的女生说戏。浅落搬着一堆小山一样的东西路过,斜眼从晃晃悠悠的大部件缝隙里瞥了一眼龙大头,没多想就走过去了,结果走了两步猛地吓出一身冷汗来,赶紧倒退回来盯着龙大头看。 于是,正在无比专注地跟演员说戏的龙大头,就看见一个小姑娘搬着比她体格还重几倍的东西,默默倒退回来,眼神古怪地盯着他看。 现在虽然是白天,但是荒山之中无比寂静,加上众人手里的剧本又是一等一的恐怖…… 龙大头看着浅落,莫名其妙出了一身冷汗。 浅落将沉重的东西往上提了提,对龙大头说:“那石头不能动,你别坐了。” 龙大头身为一个导演,被一个陌生的打杂小姑娘说了,先是愣了一下,倒是也不生气,反而问:“为什么啊?” 浅落想了想,只能托词说:“……挡道了。” 对面那个短发女演员:“……” 众人:“……” 作为一个打杂人员,敢这么和导演说话的,她估计是这世上有剧组一来第一个。制作在旁边笑道:“还真是个耿直的小姑娘。” 副导演离她远远的:“你别和我说话。” 龙大头倒是非常谦和,听见浅落这么说,反倒咧开嘴笑了笑道:“那成,我现在把它搬回去。” 浅落登即吓了一身冷汗出来,手里猛地一松,那一摞东西啪嗒就掉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砸在浅落脚上,疼得她跳了几下以后瞪着眼大声喊了一句:“你搬过它了?从哪儿搬来的?啊?” 道具组一眼看见自己的宝贝被她掉地上了,立刻全部冲过来抢救,一个人劈头盖脸就开骂:“你怎么能把道具掉在地上呢!你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吗?你只要你要是摔坏了我们得承担多大的责任吗!你搬不动就不要搬,一边儿站着去!” 浅落被推了两步,犹自发愣站在旁边,满脑子都是“他搬了一块镇魂石我的妈啊他搬了一块镇魂石……” 龙大头一头雾水,道:“怎么个意思?这是不能搬还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说法吗?要不我搬回去?” 浅落已经不想说话了,直接掉头就向后山去了,连话都没回龙大头一句直接走了,留下一众骂骂咧咧或者一脸茫然的人。 这世上的镇魂石千奇百怪,形形□□,就算是降鬼师见了也不一定能认全,唯独这石头上的符咒浅落是认得的。 浅落师门里有个二师叔,生性洒脱,出师了以后也不接案子给人镇鬼,就到处游山玩水,遇见哪里有案子就顺手接一个,但是降鬼师么,一旦脱离了整个降鬼师的生意体系,很难接到赚钱的案子,所以他穷,穷到没钱住酒店,所以一般去游玩,就打听什么地方闹鬼,到闹鬼的宅子里住上一夜。 但是宅子里有鬼不安全啊,她那个二师父,一般就随手弄个镇魂石,把鬼往镇魂石下面一压,自己住一晚上,走人了。他就住一晚上,那镇魂石也不下封,谁要是顺手搬了,鬼也就放出来,接着住这个鬼宅,所以他走到哪儿住到哪儿,镇魂石满地写,咒也不写全。 师门自幼就对他很头疼,教导弟子认他写的字,要是什么时候在荒郊野外看见了,就赶在鬼被放出来之前先超度,超度不了直接杀了,以免被殃及。 浅落从小就特别崇拜自己这个二师父,觉得他走遍大江南北何其自由洒脱,现在可好,遇上他留下来的烂摊子,又遇上这导演顺手搬开他没写完的镇魂石,放出来一只鬼,整个剧组拍鬼片没准就真全见鬼了。 浅落现在简直恨死他。 刚才那副导演说这里以前闹过鬼的时候浅落还不信,现在可好,今天晚上是注定要闹鬼的了。 你自己试试自己住得好好的被人赶出去压在石头下面的感受? 浅落自个儿到了后山,寻了块地方,开始布阵。既然已经知道有鬼被放出来了,就算这鬼不是厉鬼,她也要小心应对,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夜就蹲在旁边的一摊落叶上伸了个懒腰,说:“不要那么紧张么,越是这种荒郊野外的野鬼越是厉害,到时候抓一下就直接死了,又不痛。” 浅落:“……夜大人之前全是我做错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么?” 夜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毛:“我生什么气,我很高兴啊。” 浅落:qaq 她自己在后山写写画画,剧组的人忙到炸锅没有一个人能来理她,浅落在后山布下了抓鬼的阵法,长出一口气,擦了擦汗,去给剧组打下手。 副导演说:“你来啦,来来来,去刷那个游泳池……” 浅落:?? 副导演说:“哎,你没看剧本啊?今天晚上有个戏,就是以前女主人没死的时候,从那个游泳池里洗澡,然后出浴,鬼片嘛,就得香艳,然后被鬼拖下水的场景。” 浅落:“……在游泳池里洗澡?” 副导演怒了:“就是那个意思嘛!” 浅落觉得哈哈哈这个副导演好萌好可爱。 游泳池倒是不很脏,几个人一起刷了一下午,也就刷干净了,然而苦的是放水,因为原来的管道出事后就堵了,所以工作人员只能一桶水一桶水往里面倒,最后忙活了一下午才把水池子填满了。 很快,晚上到了,泳池边上点了烛火和灯,屋子里透出昏黄旖旎的灯光来,林婉辰出场了。 她身上穿着一身粉红色的贴身泳衣,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显得肌肤姣好白皙,她的身体曲线很美,腰肢纤细,胸部白嫩丰腴,两条美腿修长,暴露在燥热的空气里,一时间无论多阴暗的环境都被她照亮了。 浅落看得眼睛都直了。想不到影后宝刀未老,还是这么美艳。 林婉辰缓缓下水,性感美丽的身体浸入水中,沾上经营的水珠,灯光组赶紧跟上补光,让她妖娆的身体完整地落入镜头。 林婉辰下水,沾湿了头发,更显现出一种别样诱惑的风情来。 这时候,演鬼的那个女演员出场了,就是下午和导演说戏的女生那个短发,原本挺漂亮一小丫头,化了妆披了假头发,简直丑的吓人。 浅落心想何苦呢那么漂亮一小丫头来演鬼,找个丑大叔不就得了,反正假发一遮脸谁也看不见。 林婉辰游泳完了以后准备上来了,那个演鬼的演员就在下面抓住她的脚,然后林婉辰敬业地一直挣扎抽搐。 浅落正专注地看着,然而这时候,她看见游泳池的边上蹲着一个人。 一个女孩子,正抱膝坐在游泳池边上,一脸郁闷地看着水里的两个人。浅落看了她半天,忽然想起来剧组里没这么一号人。 夜舔了舔浅落的脖子,说:“这不,出来了。” 林婉辰正按照剧情激烈地挣扎呼救着,扒在岸边,惨叫着,又被另一个演员拖下去,因为两个人演技很到位,导演一直没喊卡。 那个抱膝坐在岸边的女孩子见林婉辰扒上来了,就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戳了一下林婉辰的胳膊,然后又看见那个画得很丑的演员扑上来,于是又伸出手,抓了一下那个演员头上的假发…… 然后,全剧组都看见那个假发掉了下来,长发女生又变回了短发女生…… 众:…… 导演:“卡!” 浅落在一边看着,已经快要笑到胃出血了。剧组拍鬼片,影后在水里被鬼抓,然后边上坐着一只鬼默默地看着,很明显,那只小鬼嫌弃那个扮鬼的女演员扮得太丑,已经看不下去了。 24|别墅 夜色寂静,画面香艳,林婉辰出水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位年过四十仍风韵犹存的美丽少妇,立刻有人拥上去给她补妆递水,但是显然在水里泡了半天的她根本不想喝水,摇摇头,拒绝了。 那个新人演员有点怯场,上水的时候也没人来管她,就有人顺手递了一条毛巾过来,还是林婉辰擦过头发的。那个女演员什么都没说,静静自己擦着头发。 浅落站在远处看着那一幕,忽然见那个小鬼走了过去,把那个给她递湿毛巾的人绊了一跤,又静静抱着膝盖坐在旁边,不动了。 浅落小声说:“这小鬼挺仗义的么。” 夜用尖牙轻轻咬了一口她的脖子,道:“师门规矩怎么说来着?” 浅落不说话了。师门的确是说过,越是温顺的鬼,越是要躲着走。因为厉鬼出现的时候已经失去理智了,所以仅仅作为敌人来说,这只是一只厉害的野兽,而对于这种数年怨气不散留存人间的魂魄来说,越是温顺,越是说明她理智尚存,所以如果这种鬼想要一边佯装温顺一边使心机,简直防不胜防。 毕竟降鬼师的一颗心脏,对于鬼魂来说是多么宝贵的东西,浅落比任何人都更了解。 她下意识伸出左手,握住了兜里面的符咒。 不远处,深山中,两个影子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段路。周小冥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淡了,身上原本因为魂魄灵性所带有的光已经渐渐被磨灭,鬼的本性让她了解到,如果自己再不去投生,可能就会彻底魂飞魄散了。 然而,与此同时,她身边还有一个更淡的影子。 那个女人整个身体都已经模糊了,在她面前走了几步,警惕地停下,道:“不对,这里有降鬼师设下的捉鬼阵。” 周小冥浑身无力,她已经很久不曾想起自己活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对于人世的执念也淡了很多。 她扶着树喘息了一阵,问:“我们只能这样做么?如果……如果那个鬼也是个可怜人的话……” 那女人蔑视地瞥了她一眼:“自己都快要烟消云散的人,还担心别人如何?” 周小冥低着头,喘息地轻了一点:“我只是在想,如果我被人镇在石头下多年无法逃脱不说,好不容易有同伴来救我,却是把我当成储备粮……我一定——” 那女人最怕她有类似地设想,忙打了她一下:“别乱想!” 周小冥的眼睛里放出一阵阴森的红光来:“所以我想,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我也是你的储备粮……” 那女人模糊的影子似乎痛苦地扭曲了一下:“我与你有约定不是么?” 周小冥定定的看着她:“但是我从来都没有答应过你。” “你迟早会答应我的。”那女人风轻云淡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道:“等你快彻底消失的时候。” 两个人继续一路向山上缓行。 而山下,公路的入口处,一辆黑色的车飞速地从陡峭的山路上疾驰而行,沿着盘山公路崎岖而行,一路向上,车窗开着,露出一个少女美丽而略带锋利的侧脸。 车顶上,一只鬼趴在上面,正在逆风之中警惕地看着周围,时不时发出一声低吼。 那白衣少女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握着手机正在和人通话:“二叔,没错,我的鬼闻见了。” “二姐的气息,就在离我不远处的地方,而且还正在缓慢地移动着。你放心,我一定把那个挖了二姐心脏的鬼抓回来。度生?做梦,我要她历经一百八十劫再魂飞魄散,想死,哪儿有那么容易。” 她手腕一扬,将手机丢在汽车座上,脚底一踩油门加速前行。 2、 林婉辰也休息地差不多了,正侧脸看着龙大头给那个小演员说戏。虽然演一只鬼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但是龙大头坚持认为这只鬼是历经了磨难而死去的,怨气很重,小演员不光要把她的恐怖演出来,还要演出来那种怨气。 那个小演员很害羞,低着头说:“我知道了。” 龙大头说:“你整张脸都会被头发遮住,只能露出一双眼睛来,所以你眼睛里必须有那种吓人的神色,就是看见漂亮女人,不仅是嫉妒,还要怨恨……” 制作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项链上轻轻捏着项链把玩,笑道:“本色出演嘛,嫉妒林影后的美貌,是不是?好好揣度一下嘛……” 那个小演员脸一下子涨的透红,小声说:“我不嫉妒林姐的,我很崇拜她。” 制作说:“哎,我又没让你真嫉妒,演戏嘛……副导你说是不是?” 副导演阴着个脸:“你别扯上我。” 浅落就呆在不远处,把这一幕全看在眼里,此刻站起身,对夜说:“我得去找那个制片聊两句。” 夜伸了个懒腰,道:“那种人,理她做什么?” 浅落说:“哎,她不是话多嘛,咱们看看能不能套出话来……” 夜正要说什么,忽然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道:“这味儿有点熟,是不是那鬼发作了?” 两个人看过去,却见那个小鬼依旧是乖乖地抱膝坐在那里不动,这才放下心来。夜说:“你拿好符咒防身,我下山去看看,好像有什么厉害的东西上山来了,隔着几百米都能闻见那股子血腥气……” 浅落点点头,去找制片搭话。 她走到制作旁边,看似不经意地跟副导演说:“影后好辛苦,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要出来演戏。” 副导演在旁边感叹:“娱乐圈,三天就过气哟,不接戏,等公司倒了什么都不剩下哟……” 制作嘴毒,这时候也要插两句进来:“哎呦,就她那种拿着女儿上位的人,还会心疼呀,死了更好么,省心了……” 副导演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少说两句。” 制作瞪他:“怎么,还不爱听了?” 浅落看着这架势不太对,怎么看都像夫妻吵架,果然旁边有人好心拉她:“他们夫妻天天吵,你离远点吧。” 浅落诧异地看着这一对夫妇,一个五大三粗说话直来直去,一个肠子拐弯嘴毒心狠,还真是……天差地别。 副导演说:“人死了,龙导可伤心坏了呢……哎,你没看他头发都白了。” 浅落奇道:“不该是林影后伤心嘛……” 副导演白她一眼:“就她那种人?龙导简直瞎了眼娶回来,搞艺术的,都看见美女就寄托诗情,结果全是……” 制作伸手掐住他的耳朵:“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指桑骂槐是吧?!” 浅落:“……” 虽然别的话不知道真的假的,但是夫妻吵架离远点这句话倒是真的……很有用。 浅落正听着他们说话里面流出来的细节,人正专注,眼睛下意识向泳池那里瞥去,这时候林婉辰已经要下水了,众人都开始做准备,各个打起精神来准备开拍了。 浅落察觉到空气之中有些轻微的异样,好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在耳畔沙沙作响,然而这附近一片空寂,似乎并没有树可以作为声源,剧组里的人忙里忙外,一片嘈杂。 浅落正警惕着,猛然发现那只小鬼已经不见了,下意识回过头去,手里握紧了那个符咒。 然而她回过头,看见那个小家伙正静静的抱着膝盖坐在自己面前,睁着一双眼睛温顺地看着自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小鬼头开口说:“喂,你看得见我吧?” 浅落点点头:“你看我做什么?” 那个小鬼头说:“我在看你的手。” 浅落弯下腰,和蔼地问:“什么手?” 小鬼盯着她看了许久,小声开口:“右手。” 她说着,忽然站起来,伸手拉过浅落的右手正要举起来—— 然而与此同时,一阵凌厉地腥风骤然拂了过来,空气的剧烈流动之中,只见那小鬼身后猛然出现一个恐怖的破碎的面容,她迟钝地回过头,却被一个锋利的爪子瞬间贯穿了胸膛。 浅落一惊,那小鬼还抓着她的手,力气猛地小了下去。 “浅落!”一声凄厉地呼喊自远处传来,一个白衣少女整个人从泳池的对面纵身一跃跳过来,焦急道:“你没事?” 浅落犹自不可置信地看着贯穿那个小鬼胸膛的手。 是卓紫彤。 那个小鬼睁大眼睛,手依旧握着浅落的右手,声音虚弱下去,哽咽问着:“为什么要断了你自己的右手?” 浅落下意识伸手去拉她,然而手却从那个小鬼身上无力地穿过,她的魂魄已经开始消散了。 那少女眼中竟有几分怜悯,纤细的手扔抓着浅落的手腕,喃喃:“不要断了它啊……那么好的一只手……多少人想要它啊……” 晚风自山间吹过,将那个魂魄撕成碎片,消散于风中。章又薇奔到浅落面前,将她一把抱住,吼道:“你疯了!怎么能和一只鬼离得那么近?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知道你就会——” 就会和我姐姐一样,被它们挖去心脏,失去魂魄,到时候我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再也找不到你。 我不能再一次忍受为我所深深重视的人送魂的痛苦。 浅落犹自不可置信地站着,一只手推开章又薇,喃喃:“你杀了她?” 章又薇皱眉:“不然呢,等着她掏了你吗?” 浅落的声音冷下去,重复一遍:“你杀了她?” 25|相遇 整个剧组正在拍摄中,夜风习习,烛火昏暗的现场,每个人都被蚊子叮的在原地跺脚,有人左脚跳完换右脚,都在百无聊赖地盯着镜头前正在水里展现妖冶身姿的林婉辰。 夜色正深,忽得一阵腥风从北边公路上猛地袭来,从人们的面庞前拂掠而去,速度惊人,仿佛是一头发怒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与此同时,阴暗的树林边越出来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执剑,从整个将近三米长的泳池上轻而易举地一跃而过! 龙大头正专心盯着镜头看,忽得见那白影掠过去,下意识惊叹一声:“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之间那女子伸手抱住浅落,两个人姿态怪异地站着,说着没有人能听得懂的话。 龙大头正兴奋,只听见旁边摄像师问他:“导演,这是你加的戏吗?” 编剧一摊手,表示完全不知情。 龙大头发呆:“不是啊……” 摄影师一脸悲痛:“不是的话这次就废了,还要从头拍,你高兴什么?” 龙大头:“……” 浅落被章又薇抱着,心里有点烦,伸手推开了她转身就走。章又薇一怔,又恢复原先冷漠的样子,上前一步道:“喂,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这是什么意思?” 浅落回过头,静静看着她:“为什么动手?” 章又薇一脚踹开脚底下依偎着讨好她的卓紫彤,道:“你已经离她那么近了,她一伸手就能挖了你的心,你知道你要是这么死了这有多丢人吗?” 浅落低下头,静静站着,伸出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她知道章又薇是在帮她,也知道在章又薇的角度根本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更知道对于任何一个降鬼师来说,如果在昏暗的天色里远远地一眼看见自己的同伴咫尺之距是一只鬼,都会毫不犹豫地击杀。 但是她对那个小鬼说的话心生感激,甚至不自主地生出几分亲切之意来。事情过去十年了,没有人问过她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最宠爱她的师姐都是帮她顶罪一言不发,整个世界静默下去,把她遗弃了。 她迫切地想过找一个人诉说,然后告诉她自己是清白了,事情与自己无关,而且作为代价,她已经废了自己的右手,根本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是没有人提起过,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结局。浅臻替她受罚,被师门打断双腿;四师弟被鬼挖去心脏,师门超度;她从此被冷落,外人质问,师父不答。 她知道整个师门都在包庇她,很多人都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了她,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所以,她从那个小鬼嘴里听见那句话的时候,竟然对一个鬼生出感激之情来,被压抑了整整近十年的话堵在她喉咙里几乎冲口而出,然而那小鬼转瞬就死在她面前,因接近她而死。 章又薇跟在她后面走了几步,怒道:“我救了你,你连句谢谢都没有?” 浅落回头,低声说:“谢谢。” 章又薇被这句若有若无的谢谢给噎住,整个人站在原地僵住不动,说什么都不是,索性冷笑一声摔手走了:“早知道不救你。” 整个剧组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们吵架,完全无法理解这几乎和念台词一样的事情发展,更是不知道她们所说的“救”和“杀”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又薇对着一边儿伏在地上的卓紫彤一招手,索性带着她接着追人去了,没走两步就被龙大头一把拦住,有点诧异地低头看着那个比她矮不少的壮硕身影。 龙大头自从看见章又薇从水池另一头跳过来就很激动,现在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一连串地问道:“小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是演员吗?有演戏基础吗?想不想当演员啊?我给你来场戏你试试怎么样?” 章又薇低头看着那个胖子,言语很简单:“滚。” 龙大头脾气好得出奇:“哎呀,试试嘛,你看你长得这么有明星范儿,跳得又远,又会……”他说着低头看着章又薇手里永远不肯放开的那把古朴的剑:“又会使剑,对不对?给你来一段古装戏,那肯定分分钟惊艳……哎你别走啊……” 章又薇绕开他走了两步,却被他厚着脸皮挡住,走了几次都没走成,只听龙大头依旧厚脸皮道:“试一下嘛,你就试试呗,我刚才看见你跳过来的时候有个设想,你看啊,这荒山野岭不是闹鬼么,再出来一个美貌的降鬼师,就像你这样的,插到影片里面去,那肯定大红大紫……” 章又薇冷眼看着他:“我就是降鬼师。” 龙大头还沉浸在自己的艺术设想里,正滔滔不绝地说着话:“你就本色出演,一身白衣,拔剑出来和那个鬼打一架……” 章又薇手里的利剑寒光一闪出了鞘,冰冷刀锋逼在龙大头面前:“再说一遍,我就是降鬼师。” 她脚下的卓紫彤似乎察觉到主人不高兴了,歪着头打量着眼前的龙大头,似乎在细细地辨认着什么。浅落站在远处,忽得察觉到不对。 卓紫彤还残留着意识,已经认出龙大头了。 浅落慌忙上前一步,在卓紫彤嘶吼着跃起的一瞬间从旁边快步绕过去,左手上金符一闪直接拍在卓紫彤脑门上,将她压制地动弹不得,一面对着龙大头微笑道:“导演,我这个朋友啊,从小喜欢玩splay您知道吧,她刚从漫展回来,沉迷太深,您不要介意……” 众人原本诧异的目光顿时就变得平静了,都以一副了然的神色看着这个沉迷于二次元的少女。 章又薇冷冷道:“我说了,我就是降鬼师,我不当演员也不稀罕撒谎。”说着看了浅落一眼:“更不会因为我的职业而感到任何自卑,你现在让开,别挡我道。” 龙大头一脸遗憾:“谈一下嘛,你看你刚才那场景都被拍进去了,我们又要冒着蚊子重拍,你就串个戏呗~” 众人怨恨的眼神齐齐地落在这个大导演身上,那意思,分明就是——你明知道蚊子成灾你还在这儿废话! 浅落去拉章又薇,小声道:“拿人钱财□□,降鬼师有规矩不能泄露雇主信息,我们身份不能暴露,你别再提什么职业不职业了,我和他说,你走吧。” 章又薇动也没动,看都没看浅落,开口道:“你死了女儿戏拍得还挺好啊。” 浅落脸色一变,眼见龙大头的脸迅速苍白下去,赶忙伸手拉章又薇:“你够了!跟我走!” 章又薇冷冰冰甩开她:“章家家训,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周家人违约在先,章家十倍奉还。”说着抱肩看向龙大头:“你想让我留下来是吧?很好,我可以留下来,你告诉我周小冥那个东西在哪儿,我正好顺手砍了。” 一语出,众人皆惊,纷纷议论起来。 龙大头嘴唇抖得厉害,一只手伸出来:“你……别拿我女儿开这种玩笑……” 章又薇说:“收人钱财么事情就要做完,你们周董让我来杀周小冥,怎么,我调查一下不行?” 浅落简直受不了章又薇这种性子,她本来是挺好的一个人,只要有人敢触她逆鳞,势必十倍百倍地奉还回来,浅落明知道章又薇本性不坏,可是章家这种锋利又恶毒的教育方式,简直是…… 简直是…… 等一下。浅落蓦地怔住。 周路请章又薇来,不是请她来查案子的,而是请她来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灰飞烟灭? 浅落一把拉过章又薇,将她挡在身后,对着龙大头一鞠躬道:“导演,我这朋友精神不正常,她看了什么漫画都会把自己代入,所以这次也是看了网上的阴谋论才这样说,对不起您,对不起。” 章又薇冷笑:“笑话,你没看这对夫妻死了孩子拍戏拍得挺好的么,有什么对不起的?” 浅落回过头冷冷看着她:“章又薇!你知道事实吗你这是凭空推测!”说着一把推开她:“我真是看错了你,你就和你们章家所有人一样,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你给我滚,现在就滚!” 这一句话说出来,所有人都再一次困惑了。 深山深夜,寂静的别墅里,忽然蔓延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来。 不远处的树枝上,正伏着一只猫,弓背警惕,看着眼前跌跌撞撞往前走的那个女孩儿。女孩美丽的眼睛里流出泪来,怔怔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周小冥伸出手来擦自己的泪,却摸到一片虚无。 她美丽的母亲正在泳池里风情万种地拍戏,而一贯疼爱她的养父正在给路过的降鬼师讲他的思路,甚至想把这个人也加入到他的戏份中去。 就在一周期,她死了,在十七岁花季里悲惨地撕去了,然而这世界没有人为她哀悼,没有人为她伤心,没有人为她痛心。 这时候,章又薇的声音飘过来: “收人钱财么事情就要做完,你们周董让我来杀周小冥,怎么,我调查一下不行?” 周小冥捂住空荡的胸口,忽然跪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胸口一阵一阵撕裂一般地痛感让她恍然以为自己还活着,然而那种恨意一点一点从胸口蔓生出来,犹如带着毒刺的藤蔓一般将她全身笼罩。 我死了,我不怪你们每一个人,可是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 那双曾经因为天真纯净而俘获了无数人青睐的美丽双眸,在一瞬间变得血红起来。 在这深山之中似乎又什么在低吼咆哮着穿过山林,震撼原野。 身为神明的夜竟然下意识倒退一步。好强的怨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的怨念。 26|1.1更新章 夜色正沉,一轮圆月隐没到云层深处去,惨淡的光照着厚度不一的云,染出不同色层的昏暗天空。 月色之下,山野之中,腥风从千树万叶之间拂过,直入山顶,灌入人们的衣襟。 夜色凉薄。 一个轻盈又美丽的女孩子静静地跪在厚厚的落叶之上,将半边身子靠在树上,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垂下来,在白净小巧的脸蛋上投下一层参差的影子,尖尖的下巴微微扬着,在月色下形成一段美好的弧形,柔和而又美丽。 然后,她缓缓睁开了那双眼睛,在这美丽而又空灵的脸上那双眸子依然灵动,但是神色之间带着一种微微地蔑视,扫眼看向天地间。 那双眼睛里连悲哀都不剩下了,一双清澈的眼睛近乎空洞地凝视着暗黑色的天空。 树枝上的夜下意识倒退一步。 厉鬼成煞。 她竟然没想到那么纯洁的一个女孩子,竟然在死后整整一周还能成煞。夜睁着那双幽绿色的眸子,带着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某种恐惧,下意识地往后退。 作为一个要寄居于动物体内的神明,她深知自己或许打不过这只煞,即便是能打过,她也不想在一个死物身上白费一条命。 早该让浅落把她超度了,早该注意到这个女孩子死了以后明明没有怨气却仍然魂魄不散的事实……如今这怨恨铺天盖地而来,简直是百年后又一次大难。 和正在愁闷的夜不同,站在周小冥旁边的模糊女影终于露出了一抹得意地笑容,一直被黑雾笼罩的身影也越发清晰起来,贴的也离周小冥更近了,献媚地问她:“我们不去找食物吗?” 看来,十年之前,那个降鬼师并没有骗她。越是干净的魂魄,就越是容易被玷污,最后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地步里面去。 周小冥淡淡看着她,没说话。 那女影正欲说什么,然而在黑暗中和那双沉寂的眸子对上的一瞬间她明白了,周小冥是说—— 如果我要找食物,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女影下意识倒退一步:“我……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告诉你,你吃了我就不划算了,而且山上……还有储备粮……” 周小冥淡淡地说:“你滚吧。” 说着,她轻轻一抬脚,像山上走去,并没有注意到树上一直栖着的那个小巧的黑色身影。 那女影在原地徘徊许久,终于,仿佛不甘心就这么失去可以依靠的强大中介一般,竟然把一直笼罩在身上的黑雾消散,从那模糊的烟雾之中踏步而出,一个貌美却宛如毒果一般的女人从黑雾中显现,追了上去。 一直沉寂在黑暗里的夜凝视着这一幕,在那只鬼从黑雾中走出来的一瞬间睁大了幽绿眼眸,目光近乎于狠毒地凝视着那个背影,忽得,后背一躬,身体宛如疾箭一般射|了出去,脚踏脆弱枝桠,一路踩断无数轻柔树枝—— 十年不见了,还真是得好好算一笔账了! 那女人下意识回过头,看着黑衣之中那只疾奔而来的黑猫,认出是降鬼师供奉的神明来,吓得倒退两步,快步向前面的周小冥追去:“救我,救我啊!” 周小冥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毫无反应地继续向前走着,从树林之中走出,静静看着喧闹的人群。 有一种强烈的念头在她心底冉冉升起,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原因。 大家都一起死了吧? 正站在泳池对面的浅落和章又薇停止争吵,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泳池对面那个白色睡裙的女孩子,腥气顺着风飘了过来,一阵比一阵浓郁。 浅落和章又薇都明白这是什么,这是一只煞,一只拥有强大力量的煞,是任何一门降鬼师都要躲着走的东西。 林婉辰原本还在水里,见所有人都静了下来,下意识回头向身后的方向看去,就在那一瞬间,她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声,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捂住嘴,上了眼妆的眸子猛地睁大,浑身颤抖地看着就站在水池边上的少女,声音颤抖:“小冥?” 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黑发披肩的美丽少女,宛如玫瑰花一般绽放在月光下,身上带着血腥气,一如生前清澈美丽,正静静低头看着林婉辰。 林婉辰下意识道:“你没死?” 周小冥微微偏了头,忽然笑了:“怎么可能啊妈妈,我早就死了的啊。” 她的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怨念,让她几乎看不见周围所有的人,唯独想杀了面前水里的这个女人。 人群的议论声在一瞬间爆炸开来,尖叫或者不屑同时充斥在空气里,然而那个站立在泳池前的女孩子依旧不动,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龙大头也看见周小冥了,此刻大声说:“我不管你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这种恶作剧现在就给我停止!趁着我们还没——” 忽然,她身影一闪,向泳池正中央冲去。 浅落吓了一跳:“她要杀林婉辰,怎么办——”说着手里捏了一道符,下意识就要冲过去救人,被章又薇一把抓住手腕:“你疯了吗,在没有神明的情况下去和一只煞正面交锋!而且你我都清楚吧,煞醒了以后要杀的第一个人——” 浅落捂住耳朵不敢听她再说下去,这事实太可怕了,她宁愿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泳池里猩红的水蔓延开来,林婉辰浑身抽搐地浮在红色的水面上,胸口破了一个洞,正在涓涓流血,周围的人群一下子就炸了,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多人都开始跑起来,但是要跑到哪里去却没有主意。 因为周小冥不见了。 浅落和章又薇彼此背对而立,后背紧贴在一起,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章又薇说:“喂,我知道你不稀罕和我并肩作战,但是我听说了,你的能力和我们都不一样,是不是?” 浅落没说话。 章又薇又说:“我猜你能找到她吧?” 浅落依旧沉默着,两个人如石柱一般立在慌乱奔逃的人群中不动。 章又薇说:“我虽然对这群人没什么感情,他们死了也不关我的事,但是让这么多人死在降鬼师面前,你我也未免太丢人了些,是不是?” 浅落皱眉:“你不必和我说这些,我是真的没看见周小冥,她或许看见我们就逃跑了——” 这时,空气里另一种咸腥的气息飘了过来,章又薇大惊:“你的神呢?” 浅落也同时垂下眼眸:“你的鬼呢?” 意识到事情不对的两个人立刻抛下这里慌乱的人群,向气息的来源处奔去,同时从泳池上方越过去,快步跑入阴暗的林子,只见捂着胸口的夜忽得将一团光恶狠狠地掷向周小冥,然而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避开。 三只鬼,围攻一个神。 左胸 夜的涓涓流血,整个人都站不稳,伸手扶住一旁的书,将身上的重力靠在上面,而在她身边不远处,一个在黑雾中的影子正张开了嘴,把一个鲜红的心脏往嘴里送。 浅落看见这一幕之后,一阵剧烈的慌乱几乎让她站不稳。 章又薇怔怔道:“这是你的神?” 浅落下意识上前一步:“夜?” 夜两只手都死死地按压住流血的胸口,艰难地说:“右手。” 章又薇上前一步抓住浅落:“她真的是你的神?这么弱怎么可能被降鬼师一门奉为神明?” 浅落的右手微微抽搐,对着那个被挖去心脏的人露出一个笑来:“我知道了。相信我,三个时辰之内绝对会把你送到医院。” 夜捂着胸口缓缓滑下去,苦笑:“要我相信你们的兽医么……” 章又薇咆哮一声:“你倒是给我一个回答啊!” 就在这个空档,那个模糊的女影已经将夜整颗心脏吞吃入腹,身影的轮廓瞬间变得明朗起来,染着血的嘴角露出一个妖冶的笑来:“好久不见了,浅小姐。” 浅落手里的剑一指那个女人,又指了指伏在她身后的卓紫彤:“你的鬼已经叛变了,那个女人——不用我说,你自己认得吧?” 章又薇皱眉,五指聚拢,用力握住剑柄。她自然认得,她追了这么远就是为了要来找这家伙。 两个人彼此背对而立,各寻各的仇。 浅落将桃木剑从左手换到右手,对周小冥说:“动手吧。” 周小冥微微偏着头看着她,嘟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可爱:“我不和你打,你的右手已经断了。” 浅落说:“还能用。” 周小冥小声说:“我不和你打。” 浅落的手将剑握紧,向前跃了一步,手中的桃木剑猛地出鞘,剑气凌厉,逼得周小冥倒退一步,原本非常钝的剑刃猛地划破了周小冥的衣襟之后,劈断她身后一段粗壮的树枝,树枝轰然落地,发出一声伴随着树叶哗啦声的巨响。 周小冥红着眼眶,委屈地说:“我不想和你打……” 章又薇招架两只鬼的同时回头看去,见浅落剑锋凌厉,虽然打起来毫无章法,但是那种强大的力量从剑稍蔓延开来,竟然形成一张华美而又繁密的网,将一只强大的煞逼得步步后退。 章又薇比任何人都清楚浅氏一门的降鬼师在没有神明的时候是多么卑微而又弱小的存在,然而眼前这个神明显然已经被煞所重伤,如今浅落手上的力道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她分神的刹那,肩上猛地剧烈的一痛,回过头去一看正见卓紫彤张开口咬了上来,不由冷笑了一声:“忘恩负义的东西。” 然后,手里的利剑一挥,蓦地将人拦腰斩断。 周小冥步步后退,两个人已经越打越远,最初的那片地方已经看不见了。 周小冥眼里含着眼泪:“我不想和你打,你为什么要逼我?” 浅落说:“你再不出手,我就下狠手了。” 周小冥哭着叫了一声:“我都说了我不想和你打!” 浅落手中的剑猛地一偏,刺入她的肩头:“但是你伤了我的夜。你可以死后复仇,但是你不该伤她。” 周小冥被这一剑斜斜钉入树上,肩头涓涓流血,一双清澈的眼睛变得通红,忽然诡异地笑起来:“我还救过你,降鬼师,我还救过你!” 浅落说:“所以我让你动手,公平对打,我若是侥幸赢了,便送你超度。” 周小冥尖声笑起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你们所有人就是这么对我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在,我早就把那一堆人全杀了,可是你现在……”她低头看向钉入自己肩头的箭:“你现在也这么对我了。再说了,你那只猫,第一次见我就试图杀了我,凭什么就不许我还回来了?” 浅落将手里的剑拔|出来,道:“最后一次让你了,动手吧。” 周小冥肩头的血肉迅速愈合,猛地从眼前扑了过来,浅落立刻挥剑招架,一剑之中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对上那一击—— 然而,她的剑软绵绵地刺穿了周小冥的身体。 她竟然只是凶恶地扑过来,根本没有发动任何攻击。 浅落看着桃木剑刺穿她心脏部位,而她身上那种由怨恨凝聚而成的强大力量一点点在消散,看着那个女孩子原本清澈的面庞上露出最狠毒的笑容:“我为什么要让你超度我?你杀了我啊,我救了你,但是你杀了我,我要你就算理直气壮也没办法心安理得……” 浅落一慌,将手里的剑拔|出来,甚至是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个灵魂流逝。 周小冥咬着牙说:“我要你记一辈子,永远都别想再原谅你的右手,我要你变成废物……” 忽得,她抬起头来,哀哀看着浅落:“我就该死吗?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恨我?如果不是你那只猫扑上来要杀我的同伴,我会伤她么?” 她说着又自顾自笑起来:“同伴……” 2. 章又薇已经将卓紫彤斩为两截,回头再去看时,发现那个女人在远处了,她有自知之明,知道新吃的心不能使用,先躲起来藏住再说。 章又薇快步追了上去,一剑斩断她的腿,那个鬼向前跑了半步,踉跄着跪下。 章又薇再度提起剑,对准她的心脏狠狠刺了下去。 那个女人猛地回头,说:“你不想知道你姐姐死前说了什么吗?” 章又薇眯起眼睛,收了剑:“我差点忘了,你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说着将一个奇特的符拿出来,啪的一声贴在那个女鬼身上,冷笑:“章家对付你们的法子可多了去了,好好跟着我回去吧。” 这时,远处传来踩碎落叶的轻微声响,浅落静静地走了回来,空手。 章又薇疑惑:“那只煞呢?” 浅落摇头:“聪明得很,跑掉了。大约我想和她拼命,她却不想和我拼命,在我面前演了出苦情戏,跑了。” 章又薇迟疑:“放跑一只煞……” 浅落走过来,俯下身静静看着那只鬼:“不是煞了,她受了重伤,已经变回鬼魂,再也变不成煞了。十日之内要是自己不肯投生,就灰飞烟灭了。” 浅落苦笑:“我竟然差点就信她了,看来鬼魂果然是狡诈的,师门的教训说的没错。” 她说着,暗憧憧的眸子静静看着地上断了一条腿的女人:“你以为挖了夜的心脏就可以活下去了吗?” 那女鬼得意道:“反正已经挖出来——”她的眼睛蓦地睁大,声音也是迅速地哑了下去,震惊地看着浅落伸进她胸膛的手:“你……你……” 浅落将一颗鲜红的心脏掏出来,托在手里,呢喃道:“我的右手虽然断了,但是还没全废。” 说罢,转头对章又薇道:“开车吧,我们必须在三个时辰内赶到一家可以移植心脏的医院。” 章又薇俯身抱起夜的时候,她虚弱地睁开眼睛,呢喃着:“我不要去看兽医……” 浅落用左手打开车门,安慰:“那就再多维持人形一会儿吧。” 章又薇坐上车,发动车子,问:“这些人怎么办?” 浅落说着掏出手机打电话:“叫殷童来处理吧。”她一只手托着一个心脏,另一只手笨拙地拨着号码,姿态颇为怪异。 章又薇说:“哦?这么大的事情,那个殷童能处理了?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浅落眼睛盯着手机屏幕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总有一种预感,好像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样,大概是错觉吧。” 章又薇皱了眉,再一次踩下油门,然而在这安静的夜里,她接连踩下去几脚,整个车子里依然只有夜粗重的呼吸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回响。 浅落微微抬头:“怎么了?” 章又薇拧动钥匙,再踩了一脚下去:“不知道,好像车子坏了。” 她说着走下去,查看了一下轮胎,发现完好无损,然后又一巴掌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自己昏了头,复又上了车,眼睛停滞在车的油表上:“浅落,我们可能下不去山了。” 浅落正在专心打电话,回头看她:“怎么了?” 章又薇说:“有人把我的油都倒光了,现在车上没油,你们上来的时候车子停在哪里?” 浅落说:“停在后山,咱们去找……” 然而她忽然顿住,看着一直没有反应的手机:“山上没有信号。” 浅落问章又薇:“你确定你的油不是自己用尽的,是别人倒出去的么?” 章又薇也将信将疑下了车,弯腰凝视着汽车注油口的那些残存的油渍,闻着空气里汽油挥发的气味,道:“我确定是别人盗走的。” 很明显,有人想把她们困在山上。 浅落从车里探出头来问:“我们去看看别的车吧?” 章又薇摇头:“没用的,他们既然想把所有人困在山上,就不会只盗走我车里的油,即便我们现在去找到了别的车,也于事无补,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一辆车可以用。” 浅落用力砸了几下键盘,恼怒道:“没有信号……” 她说着从汽车里走下来,将手臂伸长在空气中挥舞几下,依旧是没有信号。 两个人彼此面对面站着,都沉默了。 她们都清楚现在面临的困境——夜需要抢救,而山上根本没有这个条件。这荒山别墅里城镇很远,想要在三个时辰内赶到大城市已经是极为费力了,如今车子却被人放光了汽油,连个急救电话都不能打。 就算打了,离这里最近的医院派救护车来,只怕是也很费事,毕竟如果不能动手术,再转院非常耗费时间。 而她们站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夜的生命都在流逝。 终于,浅落有点无助地开口了:“好吧,我们再去那些车里看看,看看总要放心些。” 章又薇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来,只能点头。 月夜下,一条公路铺在荒山之中,沿着月亮所在的方向蔓延向远方,一点一线形成很美丽而又宁静的画面,然而从车后座蜿蜒出来的一行细细的血流,从车上低落到地上,一滴,两滴。 嗒,嗒。 这时候,月夜之下忽然响起了一个略带懒散的声音,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阴影里飘出来:“哎呀呀,小师妹,好久不见啦?” 一个男子懒洋洋地从树的阴影里走出来,眼睛因为笑而眯成一条线。 他身上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的纽扣开了了两个,显得整个人非常随意。他个子很高,影子瘦长,两条修长的腿懒洋洋地迈着步子走过来,此刻微微弯腰凑身看了看浅落焦急的脸,笑得更随意了:“师兄都快想死你了。” 浅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那男人好像刚刚注意到浅落手里握着的心脏一样,吓了一跳,道:“啊呀,小师妹你怎么又做这种事情,师父知道了可怎么办?” 浅落抬起倔强的脸来冷冰冰看着他:“浅放,你别太过分了。” 那男人——浅放慌忙摆手:“我哪儿敢啊,小师妹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最喜欢你了,哪儿敢惹你啊?” 浅落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浅放伸出一只手捂住胸口:“小师妹你这么说师兄可就太伤心了。我来了不好吗?我要是不来哟,你们都得死这儿,是不是?”他说着又悠哉悠哉道:“你说说这周家人也真是的,有钱也不能这么使啊,竟然一下子请了我们仨,这可怎么办,你说说大家都是同行,见了面,这多尴尬。” 章又薇说:“废话少说,想怎么样吧。” 浅放笑眯眯看着章又薇:“章小姐,你可知章家的宝,我猜这事儿的主使没想把你扯进来……” 章又薇冷冷地打断他:“我是问,你想怎么样。” 浅放一脸恍然:“哦!你说我啊,我就是觉得吧,章小姐是长安章家继承人,那章家为了自己家的宝贝,岂不是要能比雇我干坏事儿的人出钱多嘛,你看这年头,抢劫才几十万,绑架能得几百万呢,我哪儿能做亏本生意啊……” 章又薇说:“所以呢?” 浅放笑道:“竞价嘛,章小姐出得钱多,我这正好有顺风车,带着你们下山去,直接送到大医院里去。” 浅落看着自家师兄一脸无耻地用这件事情要挟章又薇的时候,忽然觉得很可笑。之前殷童和她说,曾经请过一个降鬼师,然而那个人却将查到信息两头竞价售卖,那时候浅落竟然还傻乎乎劝她去找名门正派,现在可好,显然当初做了这件事情的就是眼前自己这个大师兄吧? 章又薇说:“钱不是问题,但是现在我手里没有,你若是愿意相信我,我们下山再付。” 浅放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顺手撕了张纸,将笔递给章又薇:“那章小姐给我写张欠条呗?我要的不多,顺风车而已,五十万,怎么样?” 章又薇说:“很好。” 她说着,接过纸来写上两行字,在下面潇洒签了名:“现在可以带我们下去了么?去最大的医院,立刻。” 浅放微笑道:“不必,去找刑医生吧。”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呼叫机来:“我是做直升机来的。” 章又薇嗤笑一声:“能坐得起直升机的人,却还在贪图区区五十万元,真是好笑。” 浅放对着呼叫机说了几句话,笑了:“有时候这消息生意就像是人吸|毒一样,只要买了第一条消息,迟早还会回来找我买第二条,我这里揣着的事情多得很,和章小姐合作了第一次,就不怕你不来找我买第二次。” 直升机的轰鸣声在头顶响起,章又薇看着飞机上下来人将夜运上去,然后看向浅落:“比起你师兄来,你混得还真是惨得可以了。” 浅落说:“是么?” 章又薇走向站在一边微笑着的浅放,问道:“你还能卖给我什么?如果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呢?” 浅放风度翩翩地伸手掺了她一下送她上去,微笑着说:“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想知道的事情。” 章又薇道:“比如呢?” 浅放耸耸肩:“比如为什么你姐姐要来求我们浅氏杀了她,而不是直接找个亲人把她超度或者救了她,毕竟还有小落这样厉害的人的存在么,你说她为什么不救救自己?” 3. 夜陷入深沉的梦境里,感觉黑暗犹如水银一般沉重地将她包围,重重地把她压在重重液态金属之下,周围的环境凝滞而又密封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好沉重。 沉重地仿佛整个身子都被着水银灌满,因而变得死气而又僵硬,再也腾挪不出生命的光来。 怎么办? 梦境像一只伶俐的小兽,用尖牙轻轻撬开回忆的闸门钻进去,从毫无防备的人身上踩过去,把深藏的记忆撕扯出来,血淋淋摊开在人们面前。 夜看着那些零星的回忆,仿佛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内脏。 十年前。 浅臻温柔且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出现她的面前,将一点猫粮倒入她的盆中,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还有五天,你就满三百岁了呢,到时候度化成神,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然后,伸手挠了挠她的下巴:“小猫乖。” 这时候,一个带着点慵懒的声音响起来:“哎呦我的好师妹啊,你管那只猫做什么。” 浅臻站起来微笑:“师兄,小夜就要度神了呢。” 浅放用下巴指了指跟着一群熊孩子一起疯玩的浅落:“喏,那丫头看出来了,这是个败神,成不了神的,顶多当个妖咱们养养,别想了。” 浅臻的脸微微沉了一下:“那也没事的。” 浅放不屑地转身走了:“败神有什么好的,你没看见小落那丫头都能召唤出真神了么?这东西养了也白费,趁早赶出去。” 浅臻忽然站直了身子,朗声道:“师兄,你连神都召不了的人,凭什么这么说?” 浅放身子一僵:“你说什么?” 浅臻推开他,扬长而去。浅放在她身后喊:“你要是稀罕,你自己养啊!” 夜垂下头。她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甚至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她或许不能继续在降鬼师门下呆下去了,等那个叫浅落的小丫头把真神召唤来,自己也就是个摆设了吧? 可是,心里好不甘啊…… 就像所有弱小的人一样,当仰望到一个强大的存在,都会心生向往,就像夜时常看着那个叫浅落的小丫头练修为一样,她迫切地、迫切地想同她说几句话…… 然而没有人能听懂她说的话。 好寂寞啊……整整三百年,好寂寞啊。 夜什么都吃不下,因而没有碰浅臻给她的那些食物,只是颓废地走开了。头曾经试图去接近过那个叫浅落的小女孩,但是她身边总是有无数人环绕着,简直就像是众星捧月一般地存在,永远都不缺人来陪,所以她只能远远地,远远地看着。 这时候,忽然一个带着几分诱惑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小猫,小神?” 夜恍然惊觉,转过脑袋看着那个铁笼子里伤痕累累的女人:“你想和人说话吧?可是人怎么能听懂呢?我们说的话她们都听不懂啊……” 夜抬起爪子走过去,仰头看着这个女人,见她正同情地看着自己。 这是一只煞,一只吃了人心的煞。 那个女人冲她招招手,说:“你想说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呀,说来给我听听嘛……” 夜有些迟疑着:“我……我想和她们一起玩……” 那个女人冲她眨眨眼:“哪个?是那个最有天分的?还是一只给你食物吃的?” 夜偏着头想了想:“都想。” 然而她又低下头:“可是五天后我不能度神,就要被送回另外一个世界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们了……” 那个女人说:“不要难过么,我也是啊!你看我,她们把我抓来了,要把我送去投生,可是我还想活着呐,你看你,难道不度神就被人看不起了?你不是照样比那些降鬼师强那么多,不要自卑嘛。” 夜小声说:“可是有比我更强的神。那个小女孩也比我强。” 那女人安慰道:“天生下来就强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谁也没靠自己的努力呀,你看那个女孩,天天玩,有那么好的天分她珍惜过吗?你看我虽然死了,可是我还想活着呀,所以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活着,何况你呢,是不是?” 夜点点头:“谢谢你。” 那个女人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摸了摸夜头上的软毛,问:“你想和她们说什么?你看,我是煞,我能和人说话的,你想说什么?你喜欢她们吗?” 夜点点头:“很喜欢。” 那女人说:“你帮我把笼子打开,我去告诉她呀。” 夜迟疑:“可是你要是走了……她师父会不高兴的。” 那女人把身上的伤给她看:“你看我伤成这样,怎么跑?反正出去了以后也是被暴打一顿再抓回来,我就帮你传个话,怎么样?” 夜下低头。 女人说:“你再不说,过了时间你就要被送回去了!到时候你喜欢一个人,一辈子都说不出口,多可怜啊,人的寿命无非百年,可是你还要受百年千年的折磨……” 夜迟疑着伸出爪子去,轻轻地在那个符咒上一挠,挠了一下之后,胆子遂大了起来——反正浅落那么强,又不会受伤的,只是听一句话而已吧? 笼子猛地打开了。 然后,一个身影从夜的面前飞一般闪过,只听见那个小女孩高声笑起来:“哎,师姐,那个煞跑出来啦!” 浅臻吓得脸色惨白:“小落,快,快把她抓住!” 夜静静地想着,对那个小丫头来说,没什么难的吧? 然而,那个煞根本没有扑向浅落,而是直接掉转了头扑向另一个八岁出头的小孩子,手指成爪猛地一抓,就将他的心脏硬生生掏了出来! 浅落吓傻了,手里的剑一剑刺去,狠狠贯穿了那只煞的身体,却猛地哭出来:“师姐……师姐……” 浅臻也慌了,说:“怎么办?怎么办?” 浅落的手穿过煞的身体,将四师弟的心脏捧出来,哭得撕心裂肺:“师父说还能缝回去的……师父说过还能缝回去的……” 然而,那个小小的孩童修为尚浅,心脏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就已经死去,浅落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心,根本腾不出手去抓住那只煞。 夜恍然意识到,那个女人,早就把这一切都算好了。 然而,它记得那个叫浅放的是可以降鬼的—— 这时候,浅放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冷静之中带着有条不紊地平缓:“师父,浅落纵鬼杀人,四师弟的心脏现在还在她手里!” 夜惊恐地倒退一步。 降鬼师和鬼,竟然早就勾结好了。她竟然这么蠢,这么蠢地掉进这个阴谋之中去。 那个只有十岁的女孩子跪在地上哀哀地哭着:“师父……不是我……” 然而讨伐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响起来: “师父!浅落放了一只厉鬼!” “把她赶出去!” “叛徒!” “降鬼师和鬼这么可以交流呢!她是个叛徒!” 终于,那个审判的声音落了下来:“小落,你真是太让师父失望了。” 夜倒退着,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如果,如果说出来,那么是不是永远都会被她们厌弃?是不是就算她真的度神了,也永远不能留在她身边? 一时间,无边地怯懦从心底涌起,让她不敢动,不敢说话,不敢抬头。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一直静静看着的浅臻站出来,虽然肩膀瘦弱,却直挺挺挡在捧着同伴心脏痛苦的女孩的面前,就算说话的声音里带了颤抖,也不曾停下去。 “师父。那只鬼……是我放走的,和小落没有关系。” “所以,如果要罚的话,就罚我吧。” 27|1.1更新章 浅臻的腿被打断之后,一直在后院里静养。在大多数时间里,她只是透过带着些雨渍的玻璃凝视着灰暗的天空,一言不发,温柔的眼睛因为重伤而带了几分暗淡。 窗外有同门小声说道:“你知道掌门的那个宝贝弟子纵鬼杀人么?” 另一个说:“不知道,这是谁传出来的?掌门不是说符咒没写全才把煞放出来的吗?何况她好像也没罚那个小女孩啊,你听谁说的?” 最初开头的同门带着几分鄙夷说道:“没写全符咒?你觉得掌门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她根本就是在找借口包庇那个小天才,听说不光这样,还让另外一个弟子替她顶罪,把人家腿都给打断了呢!” 尚且不知情的人诧异道:“当真?还有这种事情?你到底听谁说的,能信吗!” 那人道:“还能有谁,掌门亲传的大弟子浅放呗,他说的能有假?” 浅臻躺在屋子里,听见这些话,幽幽叹气:“浅落从小就很优秀,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挫折,这次的打击也太大了。” 站在她床畔的女人脸上有几道皱纹,身上一件简单的麻布衣衫,负手而立,神色威严:“你看清事实了?就这么替她顶罪?” 浅臻苦笑:“这二十大板打在我腿上只是断了腿,还会长回来……打在一个十岁孩子身上,可能就一辈子都不能用腿了吧?再说师父是掌门,掌门有掌门的苦处……” 那女人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浅臻的声音很柔和,一点委屈都没有:“小落没来看过我,师父把她禁足了?” 那女人负手离去,站在门口顿了一下:“你也说了,我是掌门,掌门有掌门的难处。”她说罢,关门出去了。 浅臻叹了口气:“五天了,小夜该渡劫了吧?” 伏在床头的夜睁开眼睛,凝视着浅臻的脸。浅臻脸色苍白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夜的头:“为什么不去看看小落?” 夜的眼睛里涌出无数眼泪来,像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掉。 浅臻动弹不得,只能伸手抚着它的脸:“渡劫失败也没有什么的,你依旧是很棒的啊,就算你不是神明了,我还是会喜欢你的……” 夜哽咽起来。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浅臻笑了笑:“好了,别哭了,去看看小落吧。她一个人关着,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夜低下头,不敢动。浅臻揉着她头上的软毛:“小夜一直害怕小落吗?其实小落没有大家说得那么可怕,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被人捧惯了,有点小骄傲……去看看她吧……” 夜犹疑着迈开脚步,跳下床,向门外走去。她做错了事情,不敢再看那个女孩子的眼睛…… 明明是……那么小,那么纯真的年纪…… 夜小心翼翼地靠近浅落被禁足的屋子,用头拱开窗子的一角,正下定决心要告诉她事实。 反正也要被遣返回那个世界了,既然是她犯的错,那就都让她自己来承担吧。 夜低头,想着。 然而,她刚钻进去,却猛地被一只手抱起,关在屋子里的女孩子将她提起来,开心地笑:“啊,小猫!” 夜抬头看着她,心里全是愧疚。 浅落凑近看了看她,笑道:“你是个败神!是个败神啊!” 夜怔住,一阵无名的羞愧翻涌上来。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浅落猛地从伸后抽出一只血淋淋的右手来,对着她笑道:“你是个败神,我是个废人,正好呀!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吧?好不好?” 夜蓦然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双被浅落自己亲手砸断的右手,看着蜿蜒血液凝滞在那原本被无数人羡慕的手上,如同带着毒刺的荆棘一般扎入骨髓。那一瞬间,一种感同身受的痛楚自夜的胸口翻涌上来,甜腥充斥喉咙,让她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而浅落则把她抱在怀里,喃喃地说着:“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你是个败神哟,以后我们两个就在一起,好不好?” 原本想要告诉她的一切,竟然如同被封了口的罐子一般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夜生平第一次那么怯懦,她怕她知道,怕她恨她,怕她立刻收回那句“以后我们在一起”的许诺…… 浅落将小猫抱在怀里,眼睛失神地盯着那块砸断了自己右手的石头,呢喃着:“我不恨师父,我不恨师父,师姐说了,师父有师父的难处,她让我自己动手,已经是宽恕我了,是不是?” 说着又把夜举起来,将她放到窗口:“喏,你把这石头给师父看嘛,我已经乖乖照做了,现在我想去看师姐!” 浅落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松得仿佛是在说,妈妈让我吃的饭我已经吃完了,我想要出去玩。 夜的眼睛盯着那块鲜血淋漓的石头,身子忽然颤抖起来,好像那块石头是个冤魂,只要一碰就会一生一世缠上她,永远不得解脱一般。 夜忽然凄厉地惨叫一声,转身从窗户口逃开,疯了一般地跳向远处,头也不回地跑了。 浅落还在屋子里叫:“哎,小猫,小猫你不要走啊!我要去找师姐玩啊!小猫!” 夜企图找寻一个可以逃避的所在,然后躲进黑暗里,让重重黑色的帘子将她包围,伏在地上,好把这一切尽数忘记。 然而,被禁足在屋子里的浅落的声音却越来越明晰,声音越来越大,无论她逃到哪里,都不能躲开这声音。 “小猫?喂,小猫?” 最后,那稚嫩的声音忽得化作一声厉喝:“夜!” 夜猛地惊醒,手术台上耀眼的光明刺入眼中,眼里全是一片炽热的白色,她眯起眼睛,下意识抬起手来遮挡光明。 一个带着口罩的人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还以为我迟早也得当一次兽医呢,没想到小夜这么给我面子,一直坚持到现在。” 夜喘息一声,将手疲惫地垂下搭在手术台边儿上,哑声道:“又被你救了一命。” 站在手术台边上的女人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有点锋利的眼睛来。她此刻虽然笑了笑,但是那双常年看刀的眼睛里还是冷的,让人不由得想起手术刀上的金属光泽。 她将刀子放在金属盘子里,发出叮当一声响:“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看见鬼了没有?” 夜的瞳孔因为强烈的光芒而收缩,无力地看着她移开手术灯,觉得眼前一片虚影晃过女人,索性把眼睛一起闭上:“没看见鬼……但是走马灯走了一遍,正晕着。” 这女人便是浅放说的刑医生了,此刻摘下手套将她从手术室往外推,似乎是怕她睡过去,正没话找话说:“怎么样,你看见了什么?” 夜一只手放在眼睛上面挡着光,笑道:“忘记了。梦么,睡醒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被推出去,却没看见浅落来迎接她,心里一时间有点空,眼睛向下移动,才看见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浅落和章又薇正叠在一起睡得正香。章又薇已经倒在浅落腿上了,睡相还算是勉强能看,然而浅落歪着个脑袋,趴在章又薇身上,正别扭地睡着。 夜叹息一声。 这时候,寂静的走廊里忽然想起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从另一端传了过来:“哎呀呀,我们夜大人脱离危险了呢!” 夜费力转过脸,看见浅放的西装搭载上手臂上,如今正张开双手以一副惊喜万分地模样走过来,脸上那副虚伪的神情她再熟悉不过。 夜厌烦地闭上眼睛。 浅放走过来,俯身在手术室边儿上看了她几眼,问刑医生:“度过危机了没有?” 刑医生那双闪着金属一般寒冷光泽的眼睛转过来看了看夜,说:“夜大人怎么会有危机呢,这么点小伤,很快就会好了。” 这时候,章又薇略带沙哑和愤怒的声音传过来:“你口水都快滴到我脸上了!起来!别压着我!” 浅落迷蒙地睁开眼睛,晃晃脑袋,伸手揉眼睛:“天亮了?” 夜身上的麻药劲儿还没过,但是看见浅落睁眼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这么活着也不错。 浅落呆着脑袋那么傻坐了好一会儿,眼睛才不那么虚了,似乎终于想起来夜还处在危机之中了,猛地从长椅上跳起来,问:“刑大夫,怎么样了?” 女医生笑了笑:“你自己来看吧?” 说着指了指夜胸口缝合处:“不会留下伤疤的。” 夜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别扒我!” 刑医生笑起来:“哎呦,小猫害羞了呢。” 浅放见没有人理会自己,站在原地似乎无聊了一下,复又对章又薇说道:“章小姐已经有我的号码了,如果有什么问题想要答案,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章又薇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去找你?你这种小人,说的话有几分能信呢?” 浅放笑了:“章小姐,你是章家未来的继承人吧?” 章又薇抱肩:“是又如何。” 浅放将西装披在身上,笑着向走廊尽头走去:“十年前,如果你的姐姐没有死,那么章家的继承人还会是你吗?一个优秀的降鬼师,真的会被鬼魂骗去心脏吗?” 说着,他回头轻声道:“你迟早会来找我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接手了一个怎样的家族。” 28|1.1更新章 浅放的话,粗略这么一听,好像还真有几分道理。 章又薇的推开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浅落站起来,正视着浅放,说:“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说我对自己家族的理解,还比不上你一个外人吗?” 浅放耸耸肩:“如果章小姐执意这么想的话,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章又薇沉默了很久,她看向浅放的时候,发现浅放身后原本是一扇窗户,起初的时候因着黎明前暗云重重,那窗子外面一团黑云,什么都看不见,如今旭日初升,窗外绽放出一阵耀眼的光明来,将他淹没。 章又薇似乎明白了什么,笑道:“浅——浅放先生,你说得没错,我确实不知道我要接手一个什么样的家族,但是这重要吗?我的家族是好、是坏,都和你没有关系,如果我要接受它,那么,要么任由它来改造我,要么尽我最大努力去改造它,所以它最终会变成我想要的样子,至于现在是什么样子,重要吗?” 她说着,将一直因敌意抱在胸前的手垂下了:“至于你所说的,被一个我所不了解的家族□□吓到,那根本仅仅是弱者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服从还是妥协,那是你才要考虑的事情。” 浅放脸上的笑挂不住了,转身离开,连礼节性的告别都没有。 浅落的脑袋自从醒过来就一直在围着夜转,左看看,右看看,时不时伸出爪去摸摸这儿,摸摸那儿,终于被刑医生一巴掌拍回去:“好了,要推回病房了!” 夜闭上眼睛,不再理她。 浅落一副小媳妇样,可怜兮兮地说:“嘤,夜大人不理我了。” 刑医生伸手轻轻在浅落额头上点了一下:“小夜现在需要休息,难不成你真想让我当一次兽医?” 刑医生的手指刚触碰到浅落额头的时候,她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远远地缩到一边儿去了。 刑医生怒道:“我碰你一下怎么了?你还躲我?有人跪着我求我碰一下我还不稀罕呢!” 浅落缩到墙角,小声道:“我刚才就觉得被一把手术刀亲了一下……” 刑医生:“……” 浅落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小的时候总觉得刑姐姐是手术刀成精了……” 刑医生无奈地扶额:“你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浅落继续小声咕哝:“后来我发现不是……” 刑医生怒了:“我说了够了!” 浅落及时地闭上嘴巴,示意自己再也不说了。 刑医生推着夜,原地滞留半晌,回头干瞪眼看着浅落。 浅落:?? 刑医生看了她良久,终于道:“你把话说完啊!说到一半不说了算什么?” 浅落得了大赦,立刻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来:“后来我发现啊,刑姐姐你是整个手术室成精了才能变成这个样子呀,你看你的眼睛就是手术灯,鼻子就是……” 刑医生的脑海中登时出现自己目光如炬闪闪发亮的古怪场景,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可怕的比喻,赶忙伸出一只手来示意浅落闭嘴:“好了好了,我对你的这些诡异的比喻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你那小脑瓜里在想什么了,你把夜推到加护病房里去吧,这一袋子液体输完来找我,好吧?” 浅落乖巧道:“好。” 夜转过脸来,感觉头还是很晕,想必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虚弱地开口问浅落道:“别墅那里怎么样了?” 浅落说:“殷童已经去处理了,她说那里的人都受了很大的刺激,毕竟煞的气场太强了,趁着人们心神不定的时候强取精魄也是正常的事情,大多数人都不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了,林婉辰重伤,但是还没死,龙大头整个人受到的刺激最大,现在处在崩溃的边缘。” 夜说:“既然周小冥去杀林婉辰,就已经能够证明谁是凶手了,你的任务不也完成了么?” 浅落道:“我也是这么和殷童说的,但是她说,她来找我是为了证明周海灵的清白,到底谁杀的周小冥根本不重要,她只需要两样东西,一样是别人杀害周小冥的证据,一样是周海灵没有杀害周小冥的证据,就这么简单。她甚至还说,我要是不想帮她做伪证,就把事实查出来。” 夜皱眉:“伪证?亏她说得出来。” 浅落叹息一声:“这件事情好像闹得太大,殷童害怕了。我记得我说过周海灵是能见鬼的,殷童到底在怕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 夜又问:“浅放为什么在那儿?” 浅落简短地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他出现,就一定要出事。” 这时候,章又薇猛地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推开门道:“浅落,我带回来的那只鬼呢?” 浅落一怔:“那女鬼?你不是封在剑旁边了吗?我记得就在走廊里……” 章又薇原地转了几个圈,咬牙道:“不见了,不见了!那家伙杀了我姐,现在竟然不见了!” 她说着,神色一下子变得狰狞起来:“我一定会抓住她,到时候将她送进章家最可怕的大牢里去,让她受够地狱十八刑,生生世世别想转世……” 浅落第一次见章又薇露出这种神色来,不禁吓了一跳,试探着喊:“章……章小姐?” 章又薇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夜,收敛了一下神色,道:“我本来想等她好转再离开的,现在来不及了,我先走了,你们要是有事再联系我。” 浅落点点头:“这件事……虽然我之前骂了你,现在也不打算道歉,但是还是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谢我?”章又薇眉毛一挑:“你要是知道我多想剁了你的手,就不会想谢我了。”说罢,转身而去,连个再见都不留下。 ———————— 清晨,周海灵从梦中醒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天还黑着,太阳还没升起来,依稀可见外面零星的星辰。 周海灵这一觉睡得很沉,头有点痛。她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眼皮很沉,好像周围的环境很陌生,然而她看了一圈后,发现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她的卧室,她的琴,还有殷童今天晚上亲自端来的晚饭,她还没动过一下。 周海灵坐起来,打开窗子,外面的风吹进来。 这时候,走廊里响起疲惫的脚步声,周海灵侧耳听着,微微一愣。 她住在周家多年,早就能凭着足音认出来人,然而这个脚步声很轻,很熟悉。 很像……周小冥。 然而她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这时候,脚步声停下了。周海灵转过身,看见门前站着一个人,疲惫地走进来,疲惫地坐下,开口:“姐。” 周海灵倒退一步,手里的杯子因为手抖得太厉害而没能抓稳,从手中滑下,砰的一声落在地上,再哗啦一声碎裂开来,溅了一地玻璃碎屑。 周小冥转过那张漂亮的脸来,有些伤感地看着她:“为什么我们要变成这样呢?” 周海灵的声音在抖:“小冥?” 周小冥看着她许久,忽然笑起来:“我差点忘了,我又变回鬼了呢……”她说着站起来,嘴角带着高兴的笑:“可是姐姐你,能看见我吗?” 周海灵因为害怕而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断续地说:“你……” 眼前的女孩子美丽而又孤独,虽然没有半分吓人的外貌,但是那双原本清澈的眼里此刻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正看着周海灵:“姐姐,我死了,十七岁就死了。” 周海灵吓得瘫倒在地上:“可是不是我害你的啊!小冥,这和我……和我真的没有……” 周小冥蹲下来,脸上带着开心的笑:“我知道呀,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 浅落正手里拿着一个毛球,逗着夜玩,笑道:“你来抓,你来抓嘛~” 夜斜眼看了她一眼,道:“这么幼稚的游戏,我才不要和你玩。” 浅落哈哈哈大笑起来,将毛球顶在鼻子上,对夜说道:“我还记得小时候,你玩一个毛球,结果把毛球扯开了,把自己的爪子全捆一块儿了哈哈哈哈,那时候师姐还说呢,要是拿根木棒挑起来,就直接能送去火上烤一烤了……” 夜沉着脸:“……你走开。” 这时候,浅落的电话猛地响起来,她一般伸手逗弄夜,一边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殷童颤抖的声音:“浅落,是你吗,浅落?” 浅落很少见到这个沉着冷静的女人慌张成这个样子,忙道:“是我,我在怎么了?” 殷童的声音抖得厉害:“你知道为什么人的心被挖出来还能活吗,还能活……还能活多久?怎么救?” 浅落一怔:“是谁?” 殷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海灵的胸口有个血洞,但是还活着,她还活着!你告诉我,怎么救,怎么救她!” 29|1.1更新章 殷童不敢把周海灵送去医院,因为她现在这幅模样,即使送到了最好的医院里,使用最先进的技术,除了移植别人的心脏以外别无他法,而心脏是要配对的,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器官,更何况大部分的医生见到这幅伪科学的场面多半吓傻了,手术刀都拿不稳,还如何救人? 这时候,一辆救护车疾驰进周家别墅,一个利落的倒车后,几个穿白衣的人抬着一堆东西就上来了。周家人得了殷童的命令,没有人敢阻拦,但是这东西大得很,没有人敢上去帮忙,因为实在是无从下手。 然而就那么几个人,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将一个金属的沉重物件搬上楼去,几个人竟然中途连喘气都没有,更是连停都没停。 殷童手握着周海灵颤抖的手,不敢离开片刻。很快,刑医生冲进来,看了一下场面,对身后的人说:“先把机器接上。” 殷童下意识将周海灵护在身后,眼睛里全是警惕:“什么机器?” 刑医生看都没看她一眼:“做心脏移植手术时,用来替代心脏的机器。我们搬出来了。这玩意儿和医院里不一样,是降鬼师一门用来救急的,有点伪科学,只能让她撑五到六个小时,时间依照灵性等级不同难以估计,不过她既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那么活不过五个小时。” 殷童颤抖着,四处疯了一般找人:“浅落呢,浅落呢!她不是说会帮我的吗,她人现在在哪里?啊?她在哪儿啊!” 殷童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几乎每问一声都是在厉声尖叫,之前的风度消失得半分不剩下,声音吵得刑医生不由皱起眉头来。 她挥手示意那几个穿着白衣的人继续工作,对殷童解释道:“现在为今之计就是把周小冥找到,将这颗心脏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我已经熬了一晚上没睡了,我现在要去休息,以便心脏一到立刻开始手术,所以你,不要吵我,看好家,知道了吗?” 刑医生说话的时候神色丝毫不动,声音平稳而冰冷,犹如一把冰凉的手术刀。 殷童的手还在抖:“那要是找不回来呢,找不回来怎么办?海灵是就要死在这儿了吗?我在问你话!”殷童快步走了几步,猛地一把抓住刑医生的领子,逼视着她的眼睛发疯一般地问。 刑医生平静地推开了她:“首先,浅落告诉我,你请降鬼师查案子的同时,也利用她们的身份为你做了案件之外的事情导致她们陷入危机,但是浅落说你的心情她可以理解,所以这件事情降鬼师门不追究;其次,”刑医生那双闪着金属一般寒冷光泽的眼睛看向殷童:“你知道我在做医生之前是什么吗?” 殷童怒道:“我管你是什么,人死了,你是谁有什么用,有什么意义!”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防线都在看见周海灵重伤的那一刻瞬间崩塌,如今在用仅存的神智将所有紧张的情绪倾泻出来。 刑医生并不管她是不是想听,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之前是食鬼者,解剖活人,吞噬魂魄,如果你再敢干扰我休息——”那双眼里一道冷厉的光一闪而过:“我会很快让你们在黄泉下相见的。尤其是这位影后,我可以解剖得很漂亮。” 一向从不低头的殷童,在这个女人身上感到一种恐惧。 殷童正要抓住别的几个工作人员问,然而她一把扯住一个人的衣领,赫然发现那白色的帽子和衣袍下面是一片虚无。 躺在周海灵床上闭着双眼的刑医生嗤笑一声:“就你那双眼,算了吧。” 她说着,将一个倒计时放在床头柜上。还剩四个小时五十三分钟。 殷童在原地急的几乎要尖叫出来,然而在刑医生的威压之下,她最终只是看了一眼带着氧气罩昏迷的周海灵,走了出去。人说病急乱投医,现在周海灵情况危急,她也只能乱投医了。 她有一次拨通了那个要命的电话:“浅放,我——” 浅放那边的声音很从容,连听都不听她说话,就微笑道:“一千元。” 这个价格倒是比以前低了很多,殷童立刻一口答应:“没问题。” 浅放笑道:“去找浅落吧,你找遍所有降鬼师也就只有她愿意帮你。” 殷童几乎快要被他气死,就差一刻就要破口大骂。 浅放却是轻轻笑了一声,道:“好了,逗你的,这一千块钱买的是我给你的忠告,奈何如果我要出价卖给你,你必定不买,所以只能强行买卖了。” 殷童一怔:“什么忠告?” 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忠告能救命? 浅放说:“有弱点的人,再聪明也别和别人去打对手戏,不然你会输得很惨的。” 殷童问道:“你有这么好心?” 浅放大笑:“竞价嘛,钱出够了,我自然告诉你了……” 殷童气得直接摔了手机。 2. 与此同时,浅落的手里,也拿着一个倒计时。 这次她到底还是只能孤身一人独自行动了。 事情闹到这地步,浅落已经对自己在整场事件里所起到的作用感到无助。她从一开始就像是一颗棋子,但不幸的是,她偏偏比殷童以为的要聪明那么一点,偏偏正好卡在不能跳出圈子却又能察觉不对的那么一点,如果这聪明能再多一点,她就能翻转整个骗局;如果这聪明再少一点,她就是一个最好的棋子,可惜她偏偏既不是操纵者也不是棋子,卡在这中间,注定要耗到最后。 她现在最紧急要做的,就是去找到周小冥,要回这颗心脏。 但是周小冥能在哪里?这么大的地方,她去追踪,只能靠着法器微弱的显示,一个可以暴露在阳光下的鬼魂,能走出多远,是她所无法想象的。 三方势力都想操控的这个局面,发展到现在,三方都已经失控了。 而这整整三方的烂摊子,都黏在浅落的身上了。 浅落的车速已经不能再快,跟随着指示针一路跑了几乎小半个城市,都没有周小冥的影子。周小冥到底想干什么呢?她想活着?想报仇? 如果要报仇,为什么不真的杀了林婉辰?或者是心有不忍? 浅落跟着指示针的方向奔波了一下午,一路沿途布下追杀网,但是到了最后,绕遍了整个城市都没能抓到周小冥,甚至连周小冥的影子都没看到。 而最令她吃惊的是,她跟随着指示针的方向绕了一圈,眼看越来越近,最后,竟然到家了。 一辆送快递的车在别墅前停下,送快递的人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浅落的电话及时地响起。 送快递的人回头看见她,憨憨笑了笑,问:“浅小姐是吧?你的包裹。” 浅落一头雾水地接了包裹过来,签字,然后回到车上找了一把刀,缓缓割开。 里面是一个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正装着一个鲜活的心脏,还在跳动着。浅落被人摆弄了一道,此刻擦着汗坐回车上去,从瓷盘子里拿出那张染血的字条。 字条上,漂亮而潇洒的字体: 亲爱的师妹,你知道的,师兄最喜欢你了。 所以,今天特意将周海灵的心脏奉上,算是十年前那件事的赔礼。 师兄很想知道,小落要不要来竞选这一届的掌门呢? ——浅放(桃心) 那一刻,看着自家师兄潇洒飘逸的字体,浅落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简单的案子。她,夜,章又薇都已经被卷入了这件事情之中,这早就不仅仅是周家的丑闻了,也是降鬼师一门的丑闻。 而如今,想要扳回局面,远不只是查查案子聊聊天那么简单地了,她必须全力以赴。 浅落静静地看着字条上浅放的三行字,觉得这几行字忽然变得如同毒蛇一般扭曲着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除了拼尽全力之外别无办法。 浅落发动车子,向对面周海灵的别墅疾驰而去。 ———— 殷童几乎是发疯一般地死死盯着眼前的倒计时,手抖得越发厉害。 躺在病床上的周海灵□□一声:“殷童。” 殷童赶紧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周海灵虚弱地说:“我好像看见妈妈了……殷童,我好想她。” 殷童伸手轻柔地抚摸她的额头:“没事的,我在呢,我在呢。” 周海灵固执地呢喃着:“可是我……” 殷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没事的,你有我就够了。” 周海灵忽然哭起来,眼泪像珠子一样往下掉:“我是不是快死了?可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我还想和你道歉……我不是故意任性的,我就想要你注意我而已,你小时候总是对小冥那么好,我……” 殷童勉强笑了笑:“你什么时候任性了?我怎么不知道?”说着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海灵最乖了,是不是?” 周海灵的神智有点不清楚了,说了一会儿胡话,好像又醒过来,看着殷童,小声说:“我喜欢你。” 殷童笑起来,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尖,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摩挲着。 周海灵小声问:“殷童,你喜欢我吗?” 殷童眼里都是笑意:“喜欢的。” 周海灵的声音更小,仿佛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妈是不是你杀的?” 一时间,殷童的脸迅速苍白下去,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周海灵的脸庞,笑道:“你说什么胡话呢,睡会儿吧。” 周海灵温顺地闭上了眼睛。 倒计时。 五十九分。 五十八分。 五十七分。 这时候,浅落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裹猛地冲了进来:“刑姐姐,心脏来了!” 30|2.2更新章 林悦知道自己快死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从身体里缓缓流空,消失不见。 那时候林悦很努力地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但是却想不起来了。脑子里能想起来的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名字。 杭珍。 啊……好可惜啊……今天还得去抢新娘子呢。 她和杭珍真的是仅仅因为普通饮水而相识。杭珍那时应该还不认识她,但是她却是认识杭珍的。 学生时代,一般人注意的对象有两种,一种是漂亮且优秀的,一种人是劣质且丑陋的,杭珍属于前者,林悦属于后者,不过她不丑,就是把头发剪得太短,没有女生相罢了。 杭珍成绩很好,属于那种做事非常认真的女孩子,百分之百的乖宝宝,家长的话会听,老师的话当圣旨,连同学开个玩笑她都要当真。 林悦属于半不良小少女,染了黄头发,耳朵上打耳钉,每天晃荡着脚坐在最后一排,公然睡觉扔纸团,只要她睡觉不打呼噜,老师基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悦每天翘着腿敞着校服坐在最后一排,就那么坐着看着杭珍站起来回答问题,看着杭珍红色毛衣上面露出的那截儿白皙的脖颈,时常会想着上去摸一把,那时候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不对,就是觉得看见她,心里痒。 和大多数知后觉的人一样,林悦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和别人不一样,她只是觉得想杭珍这种乖宝宝,要是上去对着她粉嫩的脸蛋掐一下,大约能掐出眼泪来。 所以,每次杭珍站起来乖巧地回答问题的时候,她总是很想有一天上去踩她一脚,或者把她的书包弄翻,然后气得她哭出来。那么一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要是被气哭了,一定红通通的很好看,林悦想。 有一天就这么想着,杭珍走过来了,走到她面前,停住了。 林悦抱着肩斜眼看她。 那是运动会上,杭珍手里拿着一瓶水,有点怕生地递给她:“班里发的水。” 林悦总想欺负她,但是没有机会和她说话而已。 林悦看着她,嘴里叼着根草,故意说:“小平胸你谁啊?” 杭珍性格很腼腆,被她这么一说一下子红了脸。她的皮肤本来就薄,这么一红,简直红得发透了,看得林悦心里一痒。 林悦说:“哎呦,我拧不开啊,小平胸你帮我拧一下呗?” 杭珍有点艰难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一圈围观的同学们。似乎这种程度的调戏在别人眼里不算什么,但是杭珍的性格就是一板一眼的人,兼之被人当成乖孩子宠惯了,所以被这么一逗,脸越发的红起来。 林悦无赖惯了:“哎呦喂,我是把你怎么着了呀,你别一副快哭的样子看我行不行,拧一下水你胳膊能断还是怎么样……” 杭珍小声说:“你别说了,我帮你拧。” 林悦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她好可爱。 杭珍拧完谁就把瓶子递给林悦,然后低着头就走,被林悦一把抓住胳膊。 林悦无赖惯了,扯着杭珍的小细胳膊就把她扯到身边逼着她坐下,嘿嘿笑着说:“哎哟喂,我说好学生,三好生,你陪我坐会儿呗?” 杭珍好像有点怕她:“我还要发水……” 林悦一脸无赖相更明显了,伸手一拍杭珍大腿,扯开嗓子喊了一声:“谁想喝水,自己来拿!” 班里同学哄笑一声,都起来拿矿泉水,有人还把多出来的一瓶丢给林悦:“别渴着我们大班委啊!” 林悦笑嘻嘻把手里的水递给杭珍:“来来来,给你喝的。” 杭珍被她按着坐在她腿上,脸红得发紫,几乎都可以看见血管,此刻声若蚊讷:“我不喝……” 林悦觉得逗她真是太好玩了,一逗就脸红,简直可爱的不要不要的,于是接着欺负她:“你不喝?不喝我喂你啊?来你看看怎么喂,是我给你灌进去还是我用嘴给你喂?” 那时候班里的孩子们都很纯洁,对同性|恋这种事情基本没有任何概念,看见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闹,就单纯觉得她们关系好,不过大多数人看见杭珍被林悦压在腿上,都觉得林悦又在耍流氓,于是纷纷起哄。 杭珍脸更红些,林悦胆子也就更大些。 所有人都在起哄,也有人闹着说林悦你不要欺负我们珍珍。 林悦嘻嘻笑,凑过去亲了她一下,全班哗啦就炸了,一片欢呼声。 所有人都没当真,唯独杭珍愣住了,下意识伸手碰了碰被林悦碰过的唇角,愣住不说话,脸一下子就煞白了。 忽然,在一群人开玩笑的欢呼声里,杭珍猛地一把推开林悦,跑开了,跑走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还带着眼泪。 林悦傻了,全班傻了。 这就哭了? 林悦心里莫名地有点烦躁,心想这女生也太不经逗了吧。杭珍跑开的时候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眼泪,让她心里有点难受。 坐得最近的女孩子哈哈大笑,说你个小流氓,把人家初吻夺走了。 林悦心不在焉地叉腿坐着,说我又没伸舌头,不就亲一下么。 从那天开始,杭珍每天都躲着林悦走。林悦这种性格的人,她又不学习,每天下课上课都闲着,晃荡着一只胳膊在走廊里转,看见哪个熟人路过欺负一下,一天也就过去了。 杭珍越是躲着她,她就越想要欺负杭珍。 林悦站在教室门口,看见杭珍抱着一摞东西从眼前低着头走过去,伸出手就扯住她的辫子把她一把拽回来。 别的女生被扯了辫子,骂一句傻x然后动手就揍,到最后两个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课间也就玩过去了,可是杭珍不一样,她被扯了辫子,就愣愣站着,然后看着林悦不动。 林悦当时心想,卧槽好可爱,怎么这个呆子这么可爱。 杭珍抱着一摞东西看着她,时间一长,走廊里有人路过,都盯着她们两个看。 杭珍注意到被人看,脸哗啦一下就红了,然后低下头将一摞作业抱在怀里,就往办公室逃一样走了。 林悦还跟个不良少年一样倚在门口,看着她走了,那一瞬心里忽然如遭电击一般,停滞三秒后,跳得疯狂。 好像有什么在心里一点一点萌芽,她就那么盯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突然很有跟上去的冲动。 杭珍走得很急,走了两步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手里的作业洒了一地。 林悦觉得自己应该哈哈哈大笑,可是她莫名感觉很心疼。杭珍摔在地上了以后,就皱着脸自己蹲着拾作业本,林悦心想自己就走过去踩两脚,杭珍一定会被气哭。 可是她走过去以后,竟然鬼使神差地帮着她捡。 捡完以后杭珍站不起来,脚疼得厉害,林悦就伸手帮她按了按,问是不是扭到了。 杭珍小声说好像是。 林悦:“活该吧。” 杭珍脸一下子就红了。 林悦把一摞作业随手甩给旁边一路过同学,然后背起杭珍就往医务室送,那同学在后头喊:“林悦,你又欺负我们大班委!” 林悦回头骂街:“我x你妈我送她去医务室。” 然后杭珍伏在她肩头,红着脸小声说:“女孩子骂街不好。” 林悦看她一眼,说:“我又不骂你。你简直重死了,胸那么平怎么还那么重啊?” 杭珍不说话了,把脸埋在她肩膀上,一双细细的胳膊环绕着林悦的脖子。 林悦说:“你是想勒死老娘吗。” 杭珍好像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慌张道:“对……对不起……” 林悦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这丫头还真是个呆子,说什么都当真。但是话说这么笨的家伙怎么成绩还那么好啊? 林悦一路上使劲把她往上抬,背得累了就狠狠掐一把杭珍屁股撒气:“那么重?那么重!属猪的啊你!” 她口是心非惯了,说话三句不骂人自己都难受。她不是有意想骂杭珍,只是一路上□□静,想说句话,省得太尴尬。林悦明显觉得她掐杭珍的那一下子,杭珍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林悦接着说她:“哎呦喂大小姐,我掐一下你能死还是怎么着,你这么重我都没被压死,掐一下你少块肉啊?” 杭珍脸红得越发厉害,把头埋在她肩膀上,不说话,打死都不说话。 林悦一个人说话很无聊,只能说:“喂,你说句话呗,喂?” 杭珍死命摇头,打死不说一个字。 林悦侧过头,歪头看她,发现这小家伙从耳根到脖子全红透了,简直可爱的不行,心里一下子开心起来,又开始兴致勃勃地逗她:“说句话呗?不说话,我把你扔下去啊?” 杭珍吓坏了,赶紧一把搂住她的脖子:“我说,我说!你别扔我!” 林悦哈哈哈大笑,把她往上颠了一颠,接着往前走:“哎呦喂,杭大珍珠掐死我咯……” 杭珍委屈着一张脸,被欺负得快哭了。 林悦那时候心情莫名很好。 背着一个小呆子,一个说什么都会当真的小呆子。真好骗,那以后也骗骗她好了。 林悦说:“杭大呆子,我喜欢死你了,你怎么那么逗呢。” 31|2.2更新章 浅落在章家大宅子外面徘徊许久,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鬼鬼祟祟给章又薇打电话。章又薇一接电话就是十足的委屈:“你死了吗!我呆在家都快闷死了!” “我到了。”浅落在外面探头探脑张望了一下,问:“首先,我要的问的,你如果出来,有胸罩穿吗?” 章又薇登时炸毛:“大晚上的谁还看啊!你少废话,过来救我!” 浅落蹲在草丛里,伸出一只手去赶蚊子:“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最近我身边儿不太平,所以如果你跟着我出来,万一遇上什么砍砍杀杀的场面咱们得跑,得追的话你要是里面没东西——” 章又薇几乎被她气得昏过去:“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情!你再多说一句,我砍了你啊!” 浅落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露骨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她又不是傻子,明白章又薇才不是什么想给她说卓紫彤的死因,她要是被家里人关住了想出来,多半是要去追那只鬼,就算浅落想拦也拦不住。所以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两个人跑起来,这后果大家都是知道的,准备还是要做好嘛。 浅落见她不想提这个问题,只能换下一个话题:“那好吧,现在我在章家门口,你们家这守卫森严的架势,让我怎么进去?有什么密道没有?” 章又薇说:“你自己想办法啊。” 浅落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章又薇说:“我要是有法子,我还让你来?” 浅落:“……你这样不行,你不能让我去开了门都像打副本一样走完迷宫还打怪,你要么给我支个招,要么我就回去陪病人了。” 章又薇从床上跳起来,走到窗户口,看了一眼章家别墅下面的守卫人员,又看向外面,对浅落道:“你藏哪儿呢?给我招个手动一下。” 蹲在草丛里的浅落挥了下手,问:“大晚上的你能看的见么。” 章又薇看了一眼,忽然大笑起来:“哈哈,你蹲的那地儿就是我家大鬼每次撒尿的地儿。” 浅落:“……大鬼是谁。” 章又薇道:“我家捕凶狗。” 浅落:“……” 她默默地站起来,在蚊子的包围下远离了那个地方。 章又薇看着院子里的情况,背过身去,对浅落说道:“先给你强调几个点。首先,章家不度亡灵,见鬼就杀,所以仇家多,你在外面的时候不仅要防蚊子,还要防着路过的鬼把你吃了,看见别墅周围的几个房子了没?” 浅落回顾一圈:“看见了,你家这地儿有点破啊。” 章又薇道:“那可不,谁搬进来谁早死,街坊邻居都死得差不多了。” 浅落:“……” 果然这祸害遗千年。 章又薇又道:“所以如果你进门来,遇见第一重是用来防鬼的鬼,都是我家养的,你拿着降鬼师的信物可以通行无阻——” 浅落在那边叫起来:“等等,等等,你丫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让我闯迷宫啊!我不干了,我回去了!” 章又薇静静地说:“第二重,是我家的旁支子弟——” 浅落大叫一声:“章又薇!你够了!我回家了!” 这时候,浅落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笑,吓得她浑身鸡皮疙瘩全都掉了一地,浅落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老者正站在她身后,满脸皱纹地微笑:“我听见小姐在叫外我们家二小姐的名字,请问可是二小姐的朋友?” 浅落吓得差点没抱上树,哆嗦了一下说:“……朋友算不上,死对头还差不多。” 那老人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减:“既然是二小姐的朋友,就是章家贵客,小姐请。”说着,一送手。 浅落站着没敢动,对着电话说道:“章又薇,你们家是有个老先生不?” 章又薇冷笑一声,带着几分得意。 浅落登时炸毛了:“你故意的!你故意让我暴露的!” 章又薇说:“得了吧你,你招手的那一下子我家所有守卫都能看见了,你以为章家是什么地方,能让你在外面窥视那么久?赶紧跟着李叔进来,然后走到四楼杀出重围来救我。” 浅落:“……你家好可怕,不去行不行?” 章又薇大吼起来:“不行!你要是现在不进来,我就说我不认得你,到时候你就等着进地牢吧!” 浅落:“qaq我不和你好了。” 章又薇语气软下来:“乖,你来救我,我请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浅落愤愤摔了电话,跟着老先生出发了。 老先生仿佛完全没听见浅落和章又薇说的话,一路上对她以礼相待,进入到宅邸以后,指着墙上的一副丹青画像和蔼地说道:“这是章家祖师。” 浅落仰着头呆了许久,诧异道:“祖师奶奶好生漂亮……” 老先生脸上的微笑从来没用动过:“虽然背影美,但是章家传闻她容貌已经毁了,并不是美貌女子。” 浅落自觉失言,慌忙道歉。 老先生微笑着:“我不是章家人,小姐不必道歉。” 说着,又指向走廊墙上的一列画像:“这是章家历代掌门人的画像。” 浅落抬头看,发现每一幅画像都各有特色,从古代水墨丹青到现代油画,画中多为女子,风姿绰约,衣袂翩翩,各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倒是重合的——所有的画,都是背影。 这些画像一直持续到近代,始终没有任何一张照片。 浅落也没多问为何不挂相片,到底降鬼师一门多怪事,挂上去照片,没准照出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来。 很快,老先生带着浅落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对着她轻轻一送手:“浅小姐,请吧。” 浅落站在门前,愣住了。这是一道黑白相间的门,和整个房子里的朱红背景极不相称,门很高大,简直比正常的门要大处去几倍来。 这时候,浅落的手机响了,章又薇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喂,你到第几层了?” 浅落疑惑地看了一眼垂首立于旁边的老先生:“我在第一层,走到了尽头,一扇黑白的大门前……” “什么?!”章又薇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你要进那扇黑白的门?” 浅落下意识道:“是这样没错……” 章又薇很少这么发狂,她那边已经彻底炸了:“我也要去!你上来找我,我也要去!” 浅落被手机里的吼声震得耳朵嗡嗡响,求助地看向那位老先生。老先生微笑道:“大小姐这两天身体不很好,方才家里人给她找了点药吃,现在应该正是兴奋的时候,浅小姐不必担心,药效过去就没事了。” 章又薇在电话里尖叫:“我从小到大都没能进那扇门!你上来,把我也带过去——” 这时候,那位黑色西装的老先生接过浅落的手机,替她按掉了:“小姐要进门,还是不要带这些东西为好。” 浅落心里生出警惕之情来,她自从第一次见到章又薇,就觉得这是一个沉默又寡言的少女,然而今天晚上一直兴奋地在冲她又吼又叫,甚至还撒起娇来,她总觉得这里面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劲儿。 浅落看着那位老先生的脸,看着他脸上从来没变过的微笑,恍惚间觉得,或许这位老先生并没有在笑,只是他天生就长成这幅模样,所以不管干什么,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 浅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她走到门前的时候,老先生复又上前一步,对她说道:“小姐,不好意思,这个东西,也要留下。” 他微笑着看着浅落腰间的佩剑。 浅落将佩剑解了下来,递给他。 这时候,面前的黑白大门缓缓打开,浅落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浅落走进去以后,大门在她身后闭上。浅落四下环顾一圈,没看见有人。这时候,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来:“临时想请小姐来这里,照顾不周,请见谅。能否请小姐从右边的门走进来?” 浅落抬脚走进去,推开门,看见一个美丽的红色背影。 那女子正垂着头看着手里的一个东西,见浅落来了,转过脸来,脸上带着一副假面,遮住了鼻子以上的地方。女子唇色嫣红,微微一笑:“本来浅小姐是来找小薇的,可是我有点事情,突然把你叫来,唐突了。” 浅落听着她说话,都觉得心里一阵舒畅,整个人都快被苏化了,赶紧道:“没有没有……” 那女子道:“这孩子这几天有点浮躁,章家认为一个人,从生到死,能拥有的情感是有限的,所以现在宣泄出来,以后就不会冲动行事了,浅小姐不必担心她。” 浅落心想,这是什么歪理。 虽然这是歪理,但是从这个女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能那么有魅力呢。 那女子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轻轻一挥,几个晃荡在白衣里的人抬出一个被捆住的人来,放在浅落的面前。 浅落吓了一跳,那人此刻额角流血,正昏昏沉沉地睡着,浑身上下被捆仙绳缚住,身上的西装皱成一团。 那红衣女子走过来,微笑道:“章家虽然行事孤僻,但是喜欢结交朋友,比如浅小姐这样的人;但是与此相对的,不喜欢被别人威胁,无论这人有多聪明,手里握着怎么样的把柄。”她说着,笑着看了一眼浅放:“比如这个人,似乎并不懂得章家是怎么样的一个家族。” 那红衣女子掩口一笑:“虽然他自己以为很了解,可是还是太蠢了。” 浅放悠悠转醒,抬头看见浅落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识一怔:“你……” 浅落心想,他那颗阴暗的心里八成正在想着自己是如何与章家勾结来害他的吧。 红衣女子道:“你是小薇的朋友,这人似乎与你有几分交情,所以,我给你一个面子,这人的生死,由你来定夺,如何?” 32|3.3更新章 浅放在地上低声说了几句,大抵是师门情谊在,好歹给他留条后路一类的话。 浅落看着那红衣女子,道:“不如何。” 浅放松了一口气。 红衣女子微微诧异:“是么?我还以为浅小姐和这个人间隙蛮大的呢,他来我这里想要浅小姐的命,浅小姐反而想放过他么?” 浅落看了地上的师兄一眼,道:“首先嘛,我要说两个事儿,首先——”她顿了一下,看向浅放:“我还真挺想让他死了的。” 浅放的眼睛蓦然睁大。 浅落又道:“第二么,我觉得章家人我虽然不了解,但是好歹知道是个大家族,但凡大家族都是利益为重。所以今天我要是说请您放了我师兄,我就欠了您一个人情;我要是说请您杀了他,我就成了您的共犯,到时候您想要要挟我,连一分钱都不用出,所以我觉得,今天这个人是生是死,和我浅落没有任何关系。” 那红衣女子又笑道:“可是如今放走了他,你以后就要艰难许多了呀。” 浅落说:“这倒是。不过我师兄今天想来摆您一道,最后反而被您摆了一道,这说明我惹上他远比惹上您明智,所以我还是想和他斗,不想和您斗,我就老老实实当您的后辈好了。” 红衣女子笑盈盈道:“你虽然不聪明,但是倒是挺机灵的,小薇的这个朋友我接受了,你让管家带你去四层见她吧。” 浅落一鞠躬退下:“多谢前辈。” 浅落出去以后,那老先生正站在门前等她,将手里的一柄木剑和手机双手奉上,礼貌地一鞠躬:“浅小姐。” 浅落哪儿敢让老人给她鞠躬,赶紧躬回去:“谢谢您谢谢您。麻烦您了。” 那老先生脸上带着僵硬的笑:“请跟我来。” 老先生直接带着她走上四楼。浅落走到章又薇门口的时候,那老先生弯腰掏钥匙,给她开门,浅落就听见章又薇在里面唱歌。 妈妈呀章又薇还会唱歌,这也太接地气了吧。 一会儿进去一定要给她录下来,这是多珍贵的资源啊! 浅落走进去,和老先生说了句谢谢,这才关上了门。章又薇正躺在床上捂着头,似乎颇为痛苦地在发疯又像自己跟自己玩儿的挺好的,浅落进来,反而不自在了。 章又薇看见她走进来,自己坐起来了,然后默默地坐回了床角,低头抱着自己的膝盖,不说话。 浅落坐在她旁边,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喂,大小姐,大小姐?” 章又薇不理她。 浅落笑道:“你们家好怪,怎么会认为一个人一生的喜怒哀乐都是有限的呢,真是好奇怪,你们这些人子孙竟然还相信……” 章又薇忽然猛地伸出手来一把将她推开,大叫一声:“你进去见祖师婆婆都不带我!我也想去!” 浅落:“……好了好了,乖啊,不闹了。” 章又薇自己钻进被子里,用被子蒙住头,自己嘀咕:“你以前还掐我,你还给我看色|情杂志,我救了你也不和我说谢谢,我不和你玩了。” 浅落:“……” 这是到了哪一步了?不是说发泄情绪吗,怎么还会撒娇了? 还有,这家伙平日里一副臭脸招人厌,撒起娇来怎么能这么萌啊啊啊啊。 浅落低头去看章又薇,发现她正鼓着一张小脸,撅着粉嫩的小嘴缩在被子里,一头青丝散落了一床,分外柔顺。 浅落一时间有种被小孩子抱着撒娇的错觉,下意识伸手去掏糖,摸了半天什么都没摸到,只能尴尬地看着章又薇。 章又薇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从被子里探出来瞅着她,一脸期待地等着。 就像给小狗掏狗粮袋子它就知道你要喂它了一样,大人一摸兜,小孩子就知道有糖吃了,现在章又薇就是这个敏锐的小孩子。 浅落最后还是没能掏到,只能空手看着章又薇,心想,坏了,小狗知道狗粮袋子空了。 果然,只见章又薇脸上的期待越发的暗淡下去,最后仿佛终于明白没有糖吃了一样,眼神立刻就从那种亮晶晶的孩子气变成了一种失望的可怜相,最后把被子一蒙,翻过去,不理浅落了。 浅落只能伸手去摇她:“哎,大小姐,不要不理我嘛,糖我没带来,以后再给你吃好不好?” 浅落心想,章家家教这么严,估计这孩子从小没吃过几次糖的,也难怪这么期待了。 章又薇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脸认真看着浅落:“那亲亲。” 轰隆隆。 浅落仿佛被滚滚天雷劈了头一般,在一个晴朗的夏夜里,就这么傻了。 她……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浅落心里很纠结啊。 小时候动手掐了她一下,日后就被她追着砍着要断手,现在要是亲她一下被她醒了发现了……那该不会要把嘴砸烂吧? 好危险啊。 章又薇一脸期待等了很久,还凑过去看浅落的眼睛,都被浅落心虚地推开了。 章又薇登时明白了,今天没有糖吃,也没有漂亮姐姐的亲亲,最后失望累积失望,终于爆发了:“你掐了我你不负责!都没有人掐过我!我不和你好了,我不喜欢你了,你出去,你出去!” 她说着伸手去打浅落,浅落一边伸手护着头一边哄她:“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我错了好不好?” 章又薇消停了:“好。” 浅落:“……” 她怎么可以这么萌啊啊啊。那以后天天给她灌点药吃好不好?不要清醒了好不好?这样岂不是永远就不用看她臭脸了? 浅落伸手拉过她的被子给她盖上,笑着说:“好了,你也折腾一整天了,现在时间不早了,睡觉吧。” 章又薇被她裹进被子里,很温顺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刚闭上又睁开了:“要亲亲。” 浅落:!! 这是她自己说的啊,要亲亲,不是浅落逼她的啊! 那就真亲了哦,明天早晨不许反悔拿剑砍她啊! 浅落看了一圈,发现章家的长辈们为了他们家的独苗考虑,竟然还真把所有能用来反抗的利器都收起来了,这样好,这样章又薇就算起床了想起来这一切也不能打她了。 浅落探过身子,在她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柔声道:“睡吧。” 章又薇像个小孩子一样乖巧地闭上了眼睛,睡觉了。 浅落长出一口气,也瘫倒在那张大床上,疲惫地钻进被子里。真是,被折腾一整天了,累死了。她看了一眼正乖乖闭着眼睛睡觉的章又薇,感到一阵心安,忽然觉得章家这药还真不错,你看那个臭脸女人现在又乖又软,还知道卖萌,还知道撒娇,多可爱啊。 浅落闭上眼睛的时候想,章又薇要是每天都这样,那自己一定跟定她了。 然而,浅落还是太天真了,毕竟那红衣女子说了,这药是发泄所有情绪的,也就是说,从生气到兴奋,都要来一个遍。 然后,浅落刚快睡着了,就忽然被一阵哭声吵醒了,浅落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章又薇正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床上哇哇哭:“我的金鱼死了……” 浅落:“……” 这又到哪儿了啊? 这药简直太混蛋了吧! 章又薇小鼻子红彤彤的,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浅落:“我的金鱼死了……” 浅落捂着阵阵胀痛的头扑在床上:“那我明天给你买一箱……我明天带你去水族馆,行不行?” 章又薇抽噎着说:“好。” 终于不哭了。浅落心都快被她哭碎了。 过了一会儿,章又薇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忽然又大哭起来:“我姐姐不见了……” 浅落:“……” 这是在回忆从小到大所有能哭的理由吗!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哭一下啊,啊? 浅落整个人困得都要炸了,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我当你姐姐,好不好?” 章又薇又抽噎着说:“好。” 终于不哭了!哎,可以睡觉了吧? 浅落又给她盖上被子,亲了亲额头,揉了揉头发,安慰道:“乖,睡觉吧?” 章又薇闭上眼睛,小手攥着被子,眼睛还红着。 浅落坐在旁边长出一口气,好吧,虽然闹心了一点,还是挺萌的,忍了。 她想着,噗通一声倒在床上,连被子都懒得盖上了,直接睡了过去。 然而,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睡到后半夜,章又薇猛地翻身坐起来了,目光盯着窗外的月亮,眼睛通红,就那么坐着,喘息。 浅落也迷迷糊糊坐起来了,看了一眼章又薇,道:“你又怎么了?” 章又薇的眼睛微微发红,仿佛刚注意道她在这儿一样,声音沙哑:“你怎么在这儿?” 浅落说:“这个说来话长,但是我现在很困,咱们先睡觉行不行?” 早知道她到了后半夜还闹腾,当初就不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留在这儿看着她。 章又薇喘息了一阵子,忽然伸手一把扯过浅落的领子,手上使力气板住她的肩膀猛地按到在床上,张嘴就吻了上去。 33|3.3更新章 夜和殷童赶到林婉辰病房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病床上躺着一个针头,液体喷溅了满床。 殷童赶过去找当夜值班的医护人员,然而四下搜寻一整圈,都没找到医护人员的影子,看来是不是出事了就是被人调走了。殷童这边正着急的时候,夜一伸手掏了她的手机,若无其事地问:“密码是什么?我要给人打电话。” 殷童说了一串数字,叹息一声。 夜率先拨通了浅落的电话。 ———— 浅落从章又薇怀里挣脱出来,伸手捞到手机,喘了一会儿定了定神,手指着章又薇威胁道:“你再过来,就算是同性我也告你性|骚扰啊!” 于是章又薇毫不犹豫地实践了这句话,最后浅落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反压在床上,在她身上一坐,一甩头发接了电话:“喂?” 夜那边显然很烦躁:“你在哪儿呢,怎么说话这么喘?” 浅落看了看被自己压在床上制服了的章又薇:“……我这儿有个病人,在发疯……” 夜说:“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浅落又一把反扣住章又薇的双手,都快哭了:“我知道。”可是人发病是不看时间的。qaq。 夜:“林婉辰醒了,伤口恢复地也非常快,我们猜想她身上可能是带了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或许周小冥现在正借了她的身子有什么事情要做,或许是十年前那个家伙,都说不好,毕竟当初周小冥不杀林婉辰就很奇怪,我想鬼魂是没有这个脑子做这些事情的,应该是有人教他们的。你到底在干什么?” 浅落一掌击在章又薇后颈上,终于把她拍昏了,正从她身子底下钻出来,把她沉重的身体踢到一边儿去:“……我没干什么,就是……有个发疯了的病人,正在照顾她。” 夜很警惕:“你没干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吧?” 浅落伸手摸了一把脖子上被章又薇啃出来的牙印:“……嗯,没有。”她说着拢紧了衣服,尴尬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夜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浅落心不在焉地说:“那我现在去看看吧,周海灵怎么样了,醒了吗?” 她正说着,身后的章又薇忽然坐起来,伸手捂着脖子怒道:“我不就咬了你一口么,你至于把我拍昏过去吗!” 浅落也怒道:“你就咬了一口?” 章又薇声音更大:“都是女的,亲一下会死啊!” 浅落正要反唇相讥骂回去,忽然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夜的冷笑:“哟,晚上过得挺香艳啊。” 浅落:“……夜大人,我错了,我现在就赶过去……” 夜那边直接摔了电话。 殷童看着暴怒的夜,沉默了一下,道:“……那是我的手机。” —————— 章又薇从床上坐起来,整了整衣服,自己倒水喝了一大口,扭头道:“发生什么了?” 浅落盘腿坐在床上,冷着一张脸道:“你试图对我这样那样然后那样这样,所以我动手拍了你。” 章又薇:“……我是问你,那个人给你打电话,发生什么了。” 浅落瞪着眼看着她那张臭脸:“你在我脖子上啃了这一口,你就不打算为你恶劣的行迹道个歉么?” 章又薇挑了挑眉毛:“哟,你道过歉么?” 浅落歪头想了想,好像当初拧爆她乳|头的时候,是没道过歉…… 章又薇阴着脸看她:“而且我现在药效还没过,很想再啃一口。” 浅落理智地转移了话题:“……好吧其实就是林婉辰醒了,大家怀疑她可能被周小冥或者另外一个女鬼附了身,而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但是我们不知道计划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他们受到人类的指使。” 章又薇喝了一口水,就在她喝水的这会儿功夫里,浅落一字不落地讲完了整件事情。 章又薇擦了擦嘴:“行吧,我和你一起去。” 浅落说:“你现在应该告诉我卓紫彤的死因让我继续调查下去。” 章又薇说:“卓紫彤没什么好说的,林婉辰把她叫到大楼里有话说,两个人一言不和吵起来,林婉辰推她下去了。” 浅落敏锐地抓住着其中不对的地方:“为什么?” 章又薇嗤笑:“能为什么,卓紫彤和林婉辰家那个叫周路的前夫睡了,抓住林婉辰的把柄了,想要换点钱,结果林婉辰想都没想就把她推下去了,也是蠢得怪可怜的。” 浅落怔了一下:“想都没想?” 就算她没调查过任何案子,也知道人第一次杀人,多少都会有点恐慌的心态,而林婉辰怎么就能做得这么坦然? 她到底杀了多少人,才能做到这么坦然地去了结一个生命? 章又薇在柜子里翻了翻,没找到可以穿的衣服,就随手披了一条床单裹在身上,对浅落道:“走吧,出发了。” 浅落:“……你不是不在乎吗,裹床单干什么呀。” 章又薇怒道:“我说了,出发了!” —————— 浅落带着一大坨床单再次出发,一路上告诫章又薇:“所以啊,你就跟着我们一起行动不就好了?你看你,走了才几分钟啊就被家里人捆回去了,现在不还得跟着我一块儿查案子去?” 章又薇坐在车上,头还有点昏沉:“你不想被啃,就少废话。” 浅落反唇相讥:“你知道你还哭着闹着要金鱼吗?” 章又薇神色一变:“你闭嘴!” 浅落开着车:“你看你,又凶我,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得这么顺着你?” 章又薇将头靠在座椅上,想再睡一会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就是欠了我的,欠了十多年了,你等着慢慢还吧。” 浅落开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她脖子上带着一个牙印下了车,章又薇裹着一张床单,也下车了。 站在门口迎接的浅臻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奇怪。 浅落跟着她上了楼,一边道:“师姐,我在章家看到浅放了,章家的人问我要不要杀了他。” 浅臻看她一眼:“你说什么?” 浅落笑道:“我怎么可能和章家做交易,我疯了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章又薇在后面冷笑一声。 浅臻问:“打听到什么?” 浅落说:“周小冥和卓紫彤都是林婉辰杀的,这个女人很可怕啊。” 浅落快走几步上了楼,走进病房看了一眼,看见空荡荡的病房里什么都没有。医护人员姗姗来迟,说有人在病房给她打电话说出事了,两个人都赶去看,却发现什么事情都没有。 浅落走过去,要了那个人的电话号码看了一眼。 是浅放。 章家人没有杀他。 34|3.3更新章 浅放此刻正从章家大宅子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晃荡在白色衣袍里的人,回眸微笑道:“多谢几位相送。” 那几个白袍人也不抬头,就这么脚不沾地飘回去了。 浅放长出一口气,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动了动被那红衣女子捆住的手腕向外走去,放了一颗心。当初那章家女子一抬手甩了鞭子出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却没料到这家伙竟然把自己带到了浅落的面前。 更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竟然让浅落决定自己的生死。 小落那种自小柔软的性子,他还以为无论如何都会替自己求情呢,毕竟十年前的事情她应该不知道是谁做的,怎么也该对这个师兄好一点才是。 可是她竟然明明白白地说想让自己死,这就让浅放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了,这孩子,不乖呢。 他从章家大门走出来,猛然看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竟是一只黑猫。 浅放在降鬼师门下多年,自然认得这影子是谁的,赶忙走两步追上去,然而很快他就发现,或许他过于自信了。 章家外部都是些老宅子,因为房主早死,这一片可谓是荒凉地很,从章家宅子里出来几公里的马路上,基本都是打不到车的,可以说在整个闹市区,这里分外的安静。 那黑猫垂下柔软的尾巴来,静静坐在树上,幽绿色的眼睛盯着他。 浅放转过身来看见它,微笑了一下:“夜大人的伤好了吗?” 那黑猫舔了一下自己的爪子,不出声。 一个祖母绿宝石的项链戴在它的脖子上,正幽幽发着光,在黑暗的树林里,形成一小道光。浅放看着那个项链,下意识倒退一步,嘴角的笑僵住了:“夜大人找我有事?” 黑猫幽绿色的眸子冷淡地看着他:“你认得这个项链吧?” 浅放伸手去摸腰际的剑,却发现剑被章家人收去了,没有还给他。浅放说:“夜大人,我记得您只是一个败神吧,这件事我要是说出去,对浅落,对您,都不好吧?” 夜优雅地舔着爪子:“所以呢?” 浅放清楚地察觉到,这只猫和过往的时候很不一样。她眸子里的光很冷,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怯懦而又愚蠢的家伙了。 浅放说:“我这里最多的就是消息,夜大人不想找我问点什么吗?您要是在这里处决了我,对降鬼师一门也没办法交代啊,门下有规矩,即便是弟子不肖,也要三族长老汇聚才能处决,你不能在这里——” 夜笑盈盈看着他:“所以呢,你有什么消息可以给我?” 浅放咬唇道:“殷童身份,卓紫彤死因,还有周路找我到底想干什么——浅落现在被卷进案子里了,这些消息如果她知道了,会有很大的帮助吧?我还知道章家的秘密,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夜悠然地在树枝上走了几步,舒展了一下四肢,道:“浅落也好,浅臻也罢,几乎是见过你的人都栽在你手上了,我现在反倒是知道怎么对付你了。”只见她微微弓起身子,轻声道:“只要把你的嘴堵上,你就再也没有别的本事了。” 浅放惊恐地后退一步:“你疯了!你破例杀我,自己是要被遣返的!” 夜幽绿色眸子里光芒一闪:“就是因为要被遣返了,才想着在走之前,无论如何也得把仇报了啊……” 黑影一闪,月夜寂静。 章家树林外的人被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惊动,守卫冲进林中。 2. 夜出现在医院的时候,淡淡看了章又薇一眼,坐在长椅上,一脚把浅落从椅子上踹向去,在椅子上躺下了。 浅落捂着被踹痛的腰,哀嚎一声:“你这是干什么……好过分,我被一个疯子折腾半夜了,你又踹我,很疼啊!” 被人称作疯子的章又薇:“呵呵。” 浅落捂着腰在原地蹦了两下,发现装可怜装了半天,夜丝毫没有想要理会她的意思,转过头来看着夜,发现她正烦闷地闭着眼睛,躺在长椅上休息。 浅落:qaq你踹我就算了还不理我。 浅落走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你怎么了?刚才上哪里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你?” 夜的眼睛猛地睁开,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色看向浅落:“你管我?你倒是说说,你干什么去了?” 浅落正要和她说这个,回头看了章又薇一眼,故意压低声音凑到夜耳边说:“我见到章家祖师婆婆啦!” 章又薇自小就想进那扇黑白生死门去见祖师婆婆一面,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她没到继承家业的年纪,母亲也没把章家交给她,因此一直不能进入那扇门,去瞻仰一下章家传说中最强的人,如今浅落不仅进去了,而且还不肯告诉她—— 章又薇气得牙痒痒,真恨不得再咬下去一口,咬死她算了。 夜皱眉:“你没睡觉,现在昏了头了?” 浅落:“……我真的见到了,你别不信啊。” 夜嗤道:“自从唐代章家成事至今,就算是从后唐算起也有千年,你如今告诉我,你见到了那个章家的女人?” 章又薇冷眼看着这里,又看向浅落。 浅落说:“见到了啊,你过来,我偷偷告诉你她长什么样子,不让章小笨听见……” 夜眉毛一挑:“是不是红衣红唇,美艳不可方物?” 浅落一拍大腿:“你咋知道,小夜你简直太聪明了!” 夜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屑道:“看了一副画像也来和我炫耀,你若是想看,咱们浅氏也有祖师,就是丑了点,胖了点,矮了点,黑了点,所以供在祠堂里不敢挂在大堂里而已……” 浅落忽然觉得,要是不见那章家祖师还好,如今见了,忽然觉得自家师门好生掉价。 浅落把夜的肩膀扳过来,说:“不是的,我见的是活人,活人啊!” 夜皱眉:“你是说,章家祖师千年不死,如今依旧活着?她不是鬼?” 浅落一阵点头:“是啊,是啊!她不仅人没老,而且也好生聪明,浅放那家伙斗不过她,竟被她抓了去,你猜那章家祖师问我什么?” 夜完全没有听下去她后面的话,而是问道:“等等,你是说,这章家的祖师跨越了生死界限,一直活到如今?” 浅落继续点头:“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有假?” 夜看了眼不远处的章又薇,见她正因两个人在她面前公然说悄悄话而将她排挤感到不悦,此刻道:“怎么可能?你见到她以后,确定她是人,还是鬼?” 浅落一时间怔住。只因为带她进门的那人是章家的手下,她就下意识地认为,章家宅子里,自然是不会有鬼的,更何况那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红衣女子就是章家的祖师,怎么可能是鬼? 浅落坚定地说道:“人,肯定是人!我记得那时候浅放也在,章家祖师问我要不要杀浅放的时候,他也是听见了的,师门里只有我一人可以与鬼交流而无阻,定然不是鬼!” 夜又问道:“哦?那你进的那扇门里,是什么构造?你进去以后,确定还是人世吗?” 浅落一怔。 黑白门框,右边进门,黑夜里的亮光窗口—— 浅落后心忽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抬头看向章又薇,她正抱肩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周海灵正在进行手术的手术室大门。 是的,浅放没有说错,这个女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接手了一个怎样可怕的家族。 3. 浅臻站起来,对着殷童微微一笑:“我并不缺钱。” 殷童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和煦的笑容:“浅小姐是降鬼师,既然伸手帮了我这件事,给你费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我听人说浅小姐在国际上有些名声,每小时的费用应该比浅落贵得多吧?” 浅臻说:“所以我不缺钱,我只是来帮小落的,降鬼师有规矩,请一不请二,你要是给我钱,那就坏了规矩了。” 殷童笑道:“所以,我多付给浅落价钱就可以了吧?” 浅臻定定看着她:“殷童,你疑心非常重,不出钱,你也就不能安心吧。” 殷童打开手机看了一眼,问道:“浅小姐每个小时的价钱是多少?” 浅臻也不再和她废话:“我在英国的时候,每小时两万英镑。” 殷童微微一顿,笑道:“那好,我会给浅落一并打过去的。” 浅臻抱肩站在她旁边,看着她道:“我知道你是个商人,商人但凡出手,最喜欢做的就是压价,你之所以请小落,看重的就是她重情义吧?这个案子已经查了这么多天,要是请别的降鬼师来查,要多少钱?你算过吗?你给了小落多少?” 殷童笑道:“浅小姐既然知道商人喜欢压价,就不该再和我说这些了,我和浅落谈价钱的时候,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觉得价钱是合理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加钱呢?” 说着,又道:“再说了,我本身并不富裕,能给的只有这些。” 她转过脸,第一次没有笑,用一种严肃的神情看着浅臻:“我别无选择。” 35|4,4更新章 浅臻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看见浅落正蹲在夜的旁边伸手给她挠着下巴玩,然而她逗了夜一晚上,对方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见浅臻来了,回眸看了一眼,继续背过身去躺着。 浅臻对章又薇点点头,笑了笑:“这么晚了,难得章小姐守在这里。” 章又薇斜眸瞥了一眼正和猫玩的不亦乐乎的浅落,道:“我只是觉得,在这个地方呆着,周小冥还会回来。” 浅臻请她坐下,她只是淡淡摇头。这样一来,浅臻也不好意思坐下了,只能站着陪她聊天:“章小姐为什么这么认为?” 章又薇道:“因为我这些日子看了很多周小冥以前的节目,始终觉得,这个女孩子,本性不坏,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也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浅臻低头笑了笑:“章小姐见过的鬼还是太少了,所以才会这么认为。” 章又薇说:“我确实被章家管得很严,没怎么接触过真正的鬼,但我想,鬼魂或许就和人一样,总有些人会做些错事,但是不代表……” 浅臻诧异地看着她:“章小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章又薇猛地住嘴,她刹那间意识到章家多年对她的教诲一是见鬼必杀,二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然而她现在竟然还在浅臻面前说什么鬼犯了错就像人犯了错,是可以原谅的? 这怎么可能,她是疯了么! 浅臻偷笑道:“和小落呆在一起久了,就会不自觉地受她那些歪理影响,看来章小姐受害不浅啊。” 章又薇别过脸去,不再提及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了,反而问起浅臻来:“你是她师姐,她的看法你不赞同?” 浅臻看了看那个被夜嫌弃了一晚上还在一直坚持不懈地讨好她的浅落,苦笑一声:“章小姐,这世上强者有强者的活法,弱者有弱者的活法,小落作为一个强者,她可以随意地施舍善意和宽容,上天一向厚待她;可是如果一个弱者也妄想做那些事情,就是愚蠢了吧?” 她说着,苦涩地看了章又薇一眼:“章小姐相信勤能补拙吗?” 章又薇淡淡道:“不相信,这是哪儿来的歪理?” 浅臻叹息一声:“是啊,可是在章家以外的世界里,人们普遍宣扬着这个谎话呢。” 章又薇和她说了几句话,觉得很累,反倒是抬眼细细打量起这个一贯温柔的女子来了:“你说的这些话,给我一种熟悉感,倒挺像我认识的另一个人的。” 浅臻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章又薇说:“浅放,你们有点像。” 浅臻说:“不是有点像,而是我们都一样。”说着,微微抬了抬下巴:“她不一样。强者可以肆意选择自己生活的方式,但是并非每个人都是强者。” 章又薇说:“我一直没听懂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我觉得你现在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不是想让我听懂,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我听不懂,不算是不礼貌吧?” 浅臻问:“章小姐哪里听不懂了?” 章又薇说:“全都不懂。因为章家人只会有一个思路,那就是你现在是不是强者,如果不是,就成为强者。” 浅臻正想要说什么,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了,她对章又薇说了一句对不起,向门外走去。 浅臻接了电话:“喂,您好。” 电话里传来剧烈的喘息声:“小臻,师兄小时候对你还算不错,现在求你件事儿。” 浅臻一怔:“你怎么了?” 浅放的声音很虚弱:“我快死了,你救救我。” 浅臻下意识觉得这是个恶作剧,然而浅放的声音越来越小,让她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同寻常:“你是浅氏的大弟子,谁会杀你,你可别唬我啊。” 浅放喘了一阵:“你别管,我也不能说,你现在来章家宅子西面五百米外的那个破屋子里,我快不行了,你……快点来。” 浅臻挂了电话,看见夜正站在她后面,一双幽绿的眼睛静静盯着她看着:“怎么了?” 浅臻咕哝道:“师兄说有人要杀他,快死了?我看咱们师门的人就够恨他的了,竟然还惹上外敌,真是不想活了。” 夜木然点点头:“那你早去早回。” 浅臻正欲走,忽得回头看见夜脖子上一缕划痕,关心道:“小夜,你是戴了那个项链么?那个链子太重,能少带还是少带的好。” 夜说:“好。” 浅落也追出来,看着浅臻离去的背影,奇怪道:“师姐怎么走了?哎?小夜,你今天怎么回事嘛,好歹理一理我啊……” 夜转过身往回走,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我劝你还是早点休息地好,等着周海灵手术结束了,你可得去全力追查周小冥和那个女人了。” 浅落嗤道:“追?追什么追,八成都在师兄那里藏着,他现在怕是想要了我的命好跟我争掌门,我要是真的找到他,只怕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准备还没做好之前,我还不想跟他交手。” 夜听着浅落说这些事情,心里一阵苦涩。 她已经渐渐长大了,开始选择她自己要做的事情和她做这些事情的方式了。 夜问:“是吗,那林婉辰杀人的证据,你想怎么要?” 浅落说:“依我看没什么东西比口供更管用,只要帮她身体里那个超度,我想口供也不是什么难事,对吗?” 夜复又坐下。 是啊,她已经可以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不再需要她了。其实她又何时需要过自己?若从少年时她就不在身边,这家伙的路会好走很多吧? 而且这个家伙,看上去蠢蠢的,对人对事总是把自己的真心搭上,但反过来看,若不是她真心相待,身边的人会对她这么好么?到了现在,连章家的继承人都收了,还怕以后混不下去吗? 她已经,不需要自己了啊。 可是,纵然是这样,还是觉得欠了她。 浅落在旁边很郁闷,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夜的胳膊:“我说你今天怎么了?你跑出去偷谁家的好吃的了,怎么这么没精打采的?小夜?夜大人?” 夜忽然问:“这件事情结束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浅落愣了一下。她压根还没想到这件事会结束。她觉得事情非常复杂,就好像是她命中注定的一个劫一样,在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里骤然出现,把所有事情都搅乱,然后让她亲手来把事情一一归位。所以她现在只想理清楚这中间乱七八糟的头绪而已,根本没有想到那么远。 夜这么一问,她慌了:“小夜,你今天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去找章又薇打听事情,你不高兴了?那我知错了还不行么,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这样,我有点慌。” 章又薇虽然知道夜是个败神,但是到底是降鬼师,对神有着一种本能的尊重,此刻走了两步过来,抱拳行了一礼,问:“夜大人是伤口愈合的时候出了事情么?” 夜摇头:“我没事,你们去照顾周海灵吧,省得刑医生一时间忍不住,吃了人。” 浅落赶紧回头看,还好殷童不在,不然听见这句话,可不得给吓死。当然了,她要是知道那天刑医生在殷童发疯的时候拿这些来镇场子的话,只怕当场就要给昏过去了。 这时候,章又薇站在原地,杵着不动,静了一会儿,方才轻声道:“晚辈不才,能不能问问,夜大人身上的那个祖母绿项链,可是神明越界时用的。” 夜不出声。 章又薇道:“那我能不能问问,夜大人既然是降鬼师浅氏供奉的神明,如今伤口未愈,这么严重的情况下,为什么要耗费这么大的灵力隐藏自己的行踪?” 夜抬头:“章又薇,你未免也太不会做人了。” 章又薇道:“我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怎么讨别人的欢心,但是我此刻是真的在关心你,夜大人。你再这样下去是会灵力耗尽而死的。” 36|4.4更新章 浅落红着半边脸,盘腿坐在长椅上,郁郁道:“虽然我也很担心她,但是我很不明白,为什么说话的是你,她要打我?” 章又薇:“……我委实不觉得关心两句有什么好动手的。而且你挨揍完全是因为她要走的时候你自己把脸凑上去看她的缘故。” 浅落伸手碰了碰胀痛的左脸,疼得倒吸一口气:“我怎会想到她是哭了?要知道她哭了,我是打死都不敢硬把脸伸上去看她的。”她将左手的冰块换到右手上,小心翼翼敷在脸上,疼得表情抽搐:“她准是有事情瞒着我。” 章又薇:“我依稀听长辈们说过,猫似乎有一个季节很躁动?” 浅落抬起脸来用看白痴的目光仰望着她:“……现在是夏天,章小白。” 章又薇疑惑地转了脸来,秀气的眉毛微微抬起,询问地看着她。 浅落简直是被章家这种极端化的教育方式给打败了:“……你长辈说的那个阶段呢,叫猫叫|春,也就是繁殖季节,现在已经过去了,所以不会有这种可能出现,ok?” 她说完,自己又低头咕哝着:“以后可真得给你好好科普科普生|理知识,省得带着你出门太丢人。” 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猛地想起来什么,抬头看向章又薇:“你总该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区别在哪里吧?” 章又薇那张生性冷淡的脸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凉薄的唇微微抿了抿,似乎正在忍着思考。继而,转过那美艳的眸子静静望向她,薄唇微启,明明是一副绝世美人的模样,开口说出来的话却能让浅落瞬间抓狂。 她说:“男人短发,女人长发?你瞪我做什么?难道是胸?” 浅落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抓着自己的头发揪了一番,最终颓然瘫倒在椅子上,脖子一仰,整个人一副被抽空了的样子无力地望着天花板:“你在逗我呢?” 要是别人这么说,浅落定然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甚至一种近乎于犯贱的黑色幽默,然而说这话的是章又薇,是披着被单腰上别着剑还坦然从医院里大踏步往前走的章又薇,是美艳动人但是顶着一脸木鸡般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章又薇,是……章又薇。 浅落双眼直勾勾转过来,看向她:“讲真,姐姐带你去看黄|片儿吧。” 章又薇微微偏头:? 浅落对着这个答案的无知程度简直无法接受,挠了墙一会儿又问她:“你小时候就没和男生玩过吗?就没哥哥弟弟同你说过话?” 章又薇道:“自然有,只是我三岁的时候拿着剑劈死了一只煞,溅了满地血,他们就再也不敢和我说话了,见到我就吓跑了。” 浅落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你三岁……” 章又薇颔首:“那日我母亲捉了一只煞来,已经用咒给封住了,奄奄一息的时候把家中未满十岁的后辈都叫了来,一人给了一柄剑,让后辈们自己做决定。” 浅落想着一个三岁大的小娃娃,话尚且说不完整,手里拎着一把比自己还高的剑上去砍煞的模样,又是一阵无力。 章家这教育手段…… 浅落问:“后来呢?” 章又薇淡淡道:“后来我就成了章家下一代继承人。” 浅落:“……” 以后要是有机会,一定要带着小妮子去看一场黄|片儿,而且是那种不仅黄,还特别暴的片子,好好看着她这张万年不变的死木鸡脸涨得通红的模样,再拿着相机一张张全都拍下来才好。 她正想再说些什么逗一逗章又薇,却见手术室的门开了,刑医生推着手术床走出来,周海灵还在昏迷中,睡得很熟。 刑医生道:“这家伙半分基础都没有,好几次心脏骤停就死那儿了,还得我叫了好几次魂才回神,大约是能活了,看吧,实在不行就这样了,我也没辙了。” 浅落赶紧从长椅上跳起来,一叠儿声道:“谢谢刑姐姐,辛苦刑姐姐了!” 刑医生诧异看着她:“你这半边脸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个爪子印?这红彤彤的简直就像是个猫爪浮雕一般,你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 殷童从楼上走下来的时候,正看见周海灵带着氧气罩面色苍白地睡着,忙跑过来,谁知跑了一般竟然没站稳,高跟鞋在地上一歪,险些扭了脚,踉踉跄跄走过来,一把扶住手术床边缘:“她怎么样了?” 刑医生那双眼睛静静看着她,问:“你现在是不是想听我说,已经脱离危险了,所以现在稳定了?” 殷童急道:“真的吗,那真是太好——” 刑医生面无表情道:“然而事实是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能不能活我都懒得管了,我现在要去睡觉,要是她没死就不用告诉我了,死了倒是可以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殷童满腔的期待被这一句话全堵在嗓子里,一肚子话因为全是骂人的词所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到最后竟然气得嘴角抽搐:“你!” 刑医生打了个哈欠,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满不在乎的挥手的背影:“行了别问了,职业素养这种东西我一直就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趁早闭嘴睡觉吧。” 浅落:“……” 刑医生走到转角处还不忘对浅落点点头,道:“记得给你的猫爪浮雕上点药。” 浅落默默地,默默地拿起冰袋,敷在了脸上。 殷童着急地看向被打了脸的浅落:“浅小姐,这可怎么办?这……” 浅落说:“你放心,从刑医生手术室出来就不会有危险了,她要是活不成,刑医生早就自己吃了她了。” 殷童满脸惊恐地看着浅落,显然更不放心了。 浅落拍拍胸脯:“总之你信我就对了,周海灵不会有事的。” 这时候,周海灵的呼吸停止了。氧气罩里也不再有任何声音了。 章又薇:“……” 殷童整个人就像一张绷紧了的弓,此刻整个人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在周海灵呼吸停止的一瞬间犹如崩溃一般嘶声叫出来:“海灵!” 浅落扶额:“……别别别晃,给她叫个魂就好了。” 片刻之后,周海灵回魂,呼吸声又想起来。 殷童:“……” 浅落尴尬道:“哎,我给找个定魂符压着就没事了,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没事的啊……” 这时候,章又薇伸手将一个黄色的符咒啪的一声拍在周海灵的额头上,转过身去沉默了,一句话都不说,徒自看着远处。 浅落先是不好意思:“哎,这么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你的……” 她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对劲,一扭头看向裹着一身床单的章又薇:“你这玩意儿揣在哪儿带来的?” 章又薇:“要你管,爱用不用。” 浅落觉得,今天这件事一起一落,殷童的神经都快被她搞崩溃了。浅落帮着殷童将车子推进病房里,对殷童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你也跟着折腾两天了,再这么不眠不休地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 殷童抬起眼睛来,带着血丝的眼睛看向浅落:“你怎么能这么镇定?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所有的事情越搞越大,只差一个火星子就能爆炸了,你怎么能这么镇定?” 浅落看着她:“首先呢,我没有任何心理负罪,因为我之所以查不出这个案子是你,殷童,殷总管一路利用我,一路隐瞒我的结果,我敢肯定在我查案子的时候你做了不少好事,但是我现在不打算问你,因为你的精神状态已经承受不住问了;二么,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缺,我怕什么呢?” 殷童说:“对不起。” 浅落说:“你也别急着和我说这些,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想好了什么能和我说,什么不能和我说,我再继续查这些事情。至于现在,我还有自己门下的事情要处理,正好你们也静下来想想。” 殷童问:“想什么。” 浅落说:“想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是想要你原先以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想要你现在重视的东西。” 浅落说完,走了出去,章又薇正裹着床单盘膝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那模样颇似一个苦行的僧人,十分有趣。浅落走过去,见她眼睛也不睁开,直接开口道:“我说你们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呢?” 浅落疑惑:“哪里复杂?” 章又薇说:“干什么总想那么多得得失失?直接砍了不就完事了?” 浅落:“……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不过你要是什么时候有空,姐姐可以带你去看几个片子,借以拉近拉近咱们之间的距离。” 章又薇嗤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奇怪。为什么要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喜欢起来是一样的,有区别没区别重要吗?” 浅落:“……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现在忽然很不想和你拉近距离。” 章又薇继续打坐了。 浅落忽得想起那个符来,伸手来扒她胸口的床单,坏笑道:“说真的,没逗你,你那符咒揣在哪儿拿来的,嗯?” 章又薇不理她。 浅落掀起床单来往里面看:“你睡衣还有兜吗?” 章又薇恼了:“你够了!” 浅落就差没把脑袋钻进去看看了,一边找一边道:“我虽然知道章家喜欢穿古代人的衣服,难不成揣东西也和古代人一样?我说章小薇,你该不会是揣在胸口带过来的吧?” 章又薇静静看着她:“想死么?” 浅落:“……” ———————————— 与此同时,章家古宅外的一栋废弃的民居里,浅放躺在地上,血蜿蜒成一个奇怪的形状,一点一点地流着。 浅臻踹开门冲进来的时候,闻到一阵浓重的血腥气,不由怔了一下,慌忙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照亮昏暗的屋子里,只见浅放浑身是血躺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息起来颇为艰难。 浅放声音虚弱:“别……别踩了血阵。” 浅臻手里的光束挪了挪,照到地上那个奇怪的阵法上,吓得捂住嘴倒退一步:“你……你疯了?你现在是想赚钱想到什么地步,竟然敢帮着‘那个世界’包庇逃犯?” 浅放虚弱地说道:“我现在比起钱,还是比较稀罕命。我要是不帮那个人掩盖踪迹,她就要杀了我……” 浅臻皱眉道:“师门多少人想杀你,你怎么不好好想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情。” 浅放的眼中蓦然放出凌厉的光来:“你怎么不说说,我为师门做了多少事情?啊?你怎么不想想我修炼多么刻苦,可是我就是比不过——比不过——” 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浅落有什么好?我辛辛苦苦经营起浅氏一族让它足够和章家比肩,我花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事情!凭什么浅落一来就要接手这一切?我偏不信——” 浅臻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少说些话吧,你再这样下去,活不久的。” 她说着蹲下来,咬破手指,替他画完了阵法:“看着你这个师兄还算做了不少有用的事情上,我帮你一次,下次可就没那么好命了。” 浅放说:“你放心,我死不了……弱者有弱者的活法,就算是你们全都看不起我,我也会活下去,只会活的比那个没用的天才更好……” 浅臻扶起他,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你到底是给谁活的?” 37|5.5一起睡 黑猫独自在夜间行走,柔软的爪子踏在柏油马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感受着爪子下传来的冰凉的触感。 夜色将尽,周围好静啊。 它静静抬头看着头顶的夜空,觉得一阵恐惧自天穹袭来,气压低沉沉降下来,仿佛整个天空都砸下来横在头顶不远处,逼迫的气压很快就要将她压死了。 她远在十多年前就该被送回那个世界了,然而浅落替她说谎为她隐瞒,竟然在人世间多待了整整十余年,作为一个违背了双界约定的神明,原本藏在这个世界好好的,却被那个叫周小冥的家伙骤然挖出了心脏。 一瞬间,气息泄露,随着风飘散开几千公里之外,她藏身于这世间的事情,暴露了。 离被送回那个世界受罚,还剩下二十天不到。 事情发展到这份上已经很清楚了,有人刻意收买周小冥做这一切,为的就是让她被遣返受罚,架空浅落身边的助力,让她最后无计可施,放弃调查。 夜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在这二十天不到的时间里,把一切都做好处理,她要做完她能做的一切事情,就算是对浅落多年前亏欠的偿还了。 然而……心里还是有一丝不甘。 她不想走。非常不想离开。 虽然知道浅落这家伙以后不会再让她操心,虽然知道浅臻和浅落都已经长大,虽然确信浅放那家伙以后不会再敢对浅落动手,她还是愿意离开,有一种近乎是缠绵的眷恋让她留恋着这个地方,怎么都想不割舍下去。 没办法了,只能去找那个人了。 -------------- 浅落听见病房里的声音响起来了,知道是周海灵转醒,不由叹了一口气——殷童怕是又不能安睡了。 人要是接连几个晚上不睡觉,总会出现一些怪事,比如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在天上飞,听见耳朵边儿上有鬼哭……或者是觉得身边那个脸臭的家伙有点可爱。 浅落觉得,一定是她太久没有好好睡觉,脑子里出故障了。 章又薇靠在她肩,睡得正香。 浅落竟然觉得这家伙睡着了以后睫毛颤动、嘴唇粉嫩,还挺可爱的。 浅落偷偷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呼吸均匀,正睡得舒服,几根柔软的发丝轻柔地垂在额头附近,时不时被夏夜里的凉风吹了一下,轻轻浮动,撩拨人心。 浅落犯贱地掏出手机,偷偷把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觉的姿势拍了下来,存起来,心想日后这家伙要是哪一天脸臭地让她恨不得掐死她了事,就在为民除害之前打开手机看看这张安详的睡脸,说不准能少一次犯罪呢。 闪光灯一闪,章又薇的睫毛动了动,如一只小蝴蝶在黑夜里顺着路过的风颤了颤翅膀。 浅落咬了咬唇,不怕死地伸出手去,轻轻在她睫毛上面拨了拨,章又薇睁开眼睛转醒,浅落立刻转过脸看向别处。 章又薇说:“你做什么蠢事呢。” 浅落心想,这死人果然不能醒,睁开眼只要说一句话就会让你恨不得把她掐死。 章又薇从她身上坐起来,看了看外面欲曙的天色,伸手揉了揉发痒的眼角,问道:“我怎么睡到你身上去了。” 浅落故意揉了揉肩膀道:“就因为你一路压着我,我胳膊都酸了,现在好难受。” 章又薇斜眼看她一眼,伸手斜掌一劈,狠狠砸在她肩膀某一处,换来浅落一声痛呼:“章又薇,你好狠的心啊,我让你靠着睡了一夜,如今你不帮我揉,还劈我?” 章又薇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你自己动动,是不是好受多了。” 浅落闻言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肩膀,竟然当真好受多了,似乎这家伙下手极准,正劈在肩膀某一处穴位上,疏通血脉,如今竟是舒畅了许多。 浅落咕哝一声:“咦,好厉害,你再劈一下呗。” 事实证明,不作不死,作了就一定会死。 片刻之后,浅落捂着险些被卸掉的肩膀,疼得几乎眼泪都流出来了,泪汪汪地看着章又薇:“你怎么就能那么心狠啊……” 章又薇有点慌:“……我就是想给你活活血……” 浅落就差扒了肩膀衣服给她看了:“准青了,准青了!你以后离我远点,碰都别碰我!” 章又薇伸手去给她揉:“……明明是你自己……” 她手指还没来得及触到浅落肩膀,就被对方怒吼一声:“你别碰我!” 章又薇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最后尴尬地收回。 她无可奈何地仰身坐着,道:“今天做什么去?” 浅落说:“不做什么,周海灵稳定下来了,我去睡一整天,再继续做别的事情。” 章又薇道:“你还真是心大得很,我现在给你数数,周小冥带着林婉辰的身体失踪,那个女鬼从我手里逃脱,你师兄想尽法子要害你,周路请了我杀他闺女的原因尚且不知道,周海灵被人重伤原因尚且不知,剧组的事情还没处理干净,你现在心这么大,竟然要去睡觉?” 浅落伸展了一下四肢,道:“事情要睡醒了才能解决。不如这样,你跟着我去睡一觉,等睡醒了咱们把事情从头到尾排个序,挨个去做如何?” 章又薇嗤道:“我觉得这破案子查不清楚了,你放手算了。” 浅落啧啧道:“你爱陪我不陪我,反正我手里有你哭着闹着要金鱼的录音——” 章又薇即刻识相道:“去哪儿睡?” 浅落一挥手:“走!跟我回家。” ———————— 浅落带着章又薇回家,两个人累得头昏脑涨,一头撞在沙发上睡到黄昏。浅落醒来的时候章又薇已经不见了,她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枕头垫的很舒服。 这下浅落可就不想起身了。 门外传来饭菜的香气,浅落闻着心动,心想这家伙虽然脸臭了些,但是还是蛮会做事的么,竟然还知道给她做饭吃,这样一个小老婆,虽然抱起来冷冰冰的,但是要是抱回家去,也不错。 浅落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到客厅里,见章又薇正将饭菜倒进盘子里,桌子上放着一张外卖的单子。 浅落:“……” 哦,原来这家伙并不会做饭的,真是。 章又薇道:“起床了?” 浅落伸个懒腰在沙发上坐下,诧异道:“我师姐和夜都没有回来么?” 章又薇将一双筷子递给她,搬了椅子坐着茶几旁边端着碗吃饭,道:“没有。” 浅落看着她坐在个小板凳上吃饭,道:“我还以为你不坐在桌子上就不能吃饭呢,没想到您老人家还能屈尊纡贵坐小板凳嘛。” 章又薇白她一眼:“章家子孙做错了事情,都是站着吃饭的。” 浅落道:“咦,你还经常做错事情?” 章又薇噎了一下:“……倒也没有,只是经常吓哭晚辈的几个小家伙,家里长辈以为我仗势欺人,小东西哭哭啼啼说不清楚,就挨罚了。” 浅落:“……你就不会解释的么?” 章又薇低头吃饭,淡淡道:“懒得说。” 浅落送她一个大白眼。 饭菜清香扑鼻,浅落心想这大小姐点的外卖岂能和寻常外卖相提并论,自然是好吃极了的。然而她见师姐和夜都不在,心里有些忐忑。师姐有时候会有事情忙是很正常的,甚至半夜接到一个电话就跑出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夜那家伙,虽然时常不知道为何生了气,总归不会气太久,何况她就算是再生气,回到家来和浅落眼瞪眼对着发脾气也不会委屈自己在外面晃荡,如今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回来? 她正想着,只听见章又薇道:“睡也睡踏实了,你倒是想想如何处理事情。” 浅落跟着她一起吃饭:“章小薇,我被你啃了脖子还挨了打,你能跟着我查案子吗?” 章又薇奇道:“这二者之间有何关联么?” 浅落当即一个白眼翻送给她:“你半分愧疚都没有?都不知道以恩报恩吗?你看看我这脖子被你啃的……” 她说着就去扯领口的衣服,章又薇吓了一跳,慌忙一伸手扯过她的领子把她裹严实了,道:“好好好,跟你去,行了吧?” 浅落怒道:“我又不难看,看一眼会晃瞎你的眼吗?” 章又薇一把扯紧了她领子:“你再拽一下试试看?” 浅落吼道:“我靠!老娘扒了给你看你还不乐意是吧!” 章又薇:“……谁要看你?爱查不查,不查滚蛋!” 浅落气得张大嘴喘了好几口气:“这是我家。” 章又薇:“所以呢?” 浅落说:“要么你给我乖乖吃饭,要么你现在给我滚出去,没车送你。” 章又薇权衡再三,低头默不作声地吃饭。 浅落见她不再闹事了,这才扒了两口饭,转身走到一边去给师姐打电话。 浅臻接电话的时候有点匆忙,声音那边儿杂音很大,笑起来很勉强:“小落怎么了?” 浅落站在窗户边儿上,有点不安地问:“师姐,小夜和你在一起吗?” 浅臻似乎是警惕着什么,听她这么一问,松了口气:“不在。” 浅落说:“师姐,小夜打了我一巴掌跑出去,现在都没回来,我有点担心她。” 浅臻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道:“别管她了,她被一只煞挖了心,自然心里过意不去,你也不要太急着找她,好好查你的案子就行了。这个案子很凶险,你……让章又薇陪你吧,好不好?” 浅落嗤笑一声看向章又薇:“她?她可贵死了,我请不起。” 章又薇登时抬起一双要杀人的眼睛来狠狠看着她。 浅臻道:“别孩子气了,把事情查完,别在插手这些事情了,答应师姐,好么?” 浅落哦了一声,想起什么来,声音猛然小下去:“师姐。” 浅臻听见这么低低地一声喊,心里有些心疼这个孩子,柔声问道:“怎么了?” 浅落犹疑了一下,道:“我……和师兄可能会反目。他想要我的命,我想活着,所以,如果我和师兄真的动手了,你支持谁?” 浅臻抬眼看了一眼身边正睡着的浅放,又听着手机里浅落的声音,叹息了一声造孽。 浅臻说:“小落,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得到的东西,每个人为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都会选择自己的方式,你如何做,和师姐没有关系,只要你是师姐的小师妹,师姐就喜欢你。” 浅落又说:“师兄难道不也是你的同门吗?” 浅臻叹息:“小落,别问我这些,我不知道。” 浅落怏怏挂了电话,看向已经吃完饭的章又薇。她看着章又薇那张臭脸,就知道章又薇又要说那句话。 果不其然,听见这家伙说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 浅落立刻学着她的语气续了下去:“搞这么复杂干什么,是吧?啊?” 章又薇擦嘴,点头,收盘子。 浅落拿着手机看着她做这一系列动作,跟了过去,问:“章又薇,你这人好无情,难道你就从来没有为难的时候?从来没有重视的人?” 章又薇淡淡回头看她:“有啊。” 浅落一挑眉:“就你?那位大神能让你看得起?” 章又薇眉毛挑得更高,语言精短得简直不能再精短:“你。” 浅落下意识倒退一步,伸手去摸剑:“……你地沟油吃多了脑子黏住了么?” 章又薇转过身去洗碗,哼了一声道:“你可别误会,我可是心心念念记了你整整十二年,一直想着以后若是见了面要把你碎尸万段呢。” 浅落:“……” 章又薇道:“所以你要是识相,最好别惹我。” 浅落委屈道:“你上次还只是想剁了我的手,现在就想碎尸万段了……” 章又薇身子一僵:“不行么?” 浅落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亏我还一直喜欢你……” 章又薇手里的盘子从手中脱落,摔向地面,哗啦一声碎裂开来,白瓷盘子的碎屑溅了一地,只见她缓缓转过头来,用从所未有的诧异眼神看着浅落,喃喃道:“你说什么?” 浅落吓得后退一步。 坏事了。章又薇这家伙当真了。 然而她当时只是想开个玩笑。浅落很快地醒悟过来,自己此刻要是敢告诉章又薇这是她说的一个笑话,片刻之后,现在这失神怔怔望着自己的家伙立刻就能拔出剑来,当场把她碎尸万段。 38|5.5睡醒了 浅落当即认定,但凡类似于“我开玩笑的”和“哎呦你不要当真啦”等等一系列的话,此刻就算是杀了她也不能说出口。 不过章又薇倒是迅速地转过身去,一句话都未说,低头收拾地上的残渣。 浅落觉得,作为一个“认真的”刚刚表白的人,她现在还是躲起来比较真实,至于章又薇理解成什么…… 只要章又薇留她一条命,别的什么都好说。 浅落风一般地就走了,躲到客厅里去,抽了一张纸拿着一根笔开始思考人生,总之那一脸囧样简直真地不能再真。不多时,章又薇洗完碗出来了,手上依旧湿着,复又失魂落魄地回去擦,走出来以后,浅落盯着她看,她也盯着浅落看,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尴尬,谁也不说话。 最后,章又薇轻咳一声,看向浅落手里那张纸,道:“定计划吧。” 浅落赶紧回过神来:“好好好,定计划,你说咱们最先做什么去?” 章又薇双手湿着,方才随手一擦,又没能擦干净,最后只得尴尬地在衣服上一抹,浅落就眼睁睁看着教养良好的章又薇竟然在自己衣服上擦手,又两眼茫然走到她旁边坐下,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浅落开始疑惑起来,章又薇这家伙……如今这反应,该不是,第一次被人告白吧? 她仰头一想,要是她还知道这告白是个玩笑话…… 浅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脖子还在的感觉真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乖巧坐在小板凳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处;另一个坐在沙发上抓耳挠腮,场面十分奇怪,空气仿佛凝滞住不流动一般。 最后,浅落终于缓过神来,忙道:“这两个现在呢,几乎所有的谜团都在逃掉的女鬼身上,一个是挖了夜心脏的不知名女人,还有一个是挖了周海灵心脏的周小冥,这两个家伙一定都在我师兄那里,所以找到我师兄,这两个人也就找到了,只要抓住了她们,逼问一切都容易。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师兄想要我的命,我们见面一定是一场恶战……” 浅落犹豫地看着章又薇:“那个,你愿意……帮我吗。” 浅落绝望地想,这是什么氛围,这是什么氛围啊啊啊!简直就是又一场表白了好么!这到底要闹哪样啊啊啊! 章又薇拿过那张纸,顺手在上面写了俊逸的“浅放”二字,再画上两条直线,直指周小冥和一个问号。 浅落说:“嗯,那个问号是没名字的那女鬼不?” 章又薇点头。 浅落又说:“那再给她画个肩头指着你姐姐……” 她说完以后自觉失言,但是章又薇似乎毫无察觉一般,低头画直线和圈圈。浅落又凑过来指指,说还有这个家伙,嗯,和周海灵牵上,还有林婉辰龙大头…… 于是,两个人都低着头,就像玩你说我画一样,一个在旁边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就只用指指点点说画这画那个,另一个伏在小板凳上低头认真画关系图,那模样简直乖得不能再乖。 浅落一颗心都快化了,这家伙怎么老实起来这么可爱啊啊…… 这时候,章又薇看她一眼,道:“画好了,之后做什么?” 浅落拿过那张纸,啧啧叹了两声道:“沿着路走,先把短的走完。咱们去找那个偷了你姐姐心脏的家伙!” 章又薇问:“怎么找?” 浅落想了想,道:“鬼的行踪不定,跟着我师兄有交易不一定就跟着我师兄走,我记得你上次带着人找到荒山去了,用的是什么法子?” 章又薇老老实实道:“卓紫彤闻的,然而现在我手里已经没有凶鬼了。” 浅落伸手一拍她肩膀:“这还不好说?你章家还缺鬼么?” 章又薇恍然大悟,两人火速赶往章家祖宅去带一只鬼。 2. 与此同时,黑白生死门前,一个满面皱纹、带着僵硬微笑的人伸手向面前一送:“夜大人请。只是夜大人现如今身上伤口未愈,过这道门,怕是得受些煎熬。” 夜脸色苍白,手轻轻抚着脖子上的项链,轻声道:“无妨。” 她抓住锁骨上的项链,一步一步往那一道门走去,在经过大门的时候感觉到一阵撕裂一般的痛苦,登时天旋地转,差点倒在地上,就在即将一头栽向面前的一瞬间,被一个人伸手扶住。 夜身上的痛苦登时舒缓了不少,抬头一看,一个带着面具的美丽红衣女子正笑意盎然地将她望着:“我这里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神明了,大人请坐。” 夜有点不安地抓住那项链:“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 那女子伸手向椅子所在的地方一送:“浅氏认你,我章家就同样认你,大人不必多说了。” 说罢,又笑道:“对了,你们的后辈如今是越来越出众了,一个个倒是都聪明得很,我一个老太婆,竟然都快招架不住他们几个年轻人了。” 那红衣女子姿容昳丽,正值青春美貌的模样,如今却自称起老太婆来,在这黑白门内显得格外奇怪。 夜说:“什么出众,就是一个有点天资没什么心眼,一个光有歪心眼出来丢人罢了。” 红衣女子笑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夜点点头。她不是很擅长和人交流。这女子一言一语之间都很让人舒心,实在是很难让人给她不好的印象。 红衣女子继而又道:“你来找我,是有事求我?” 夜手里将那项链抓紧了,低着头:“我不想被带回去。” 红衣女子笑道:“可是你受伤之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如今再说不想走,怕是很难躲过这一关了。” 夜垂着头,点了点头道:“我……所以才来求你。” 红衣女子继而又道:“既然度神不成,留在这世上对你意义也不大,为什么还偏要执着这里?” 夜小声说:“不执著,只是想再待几十年,缘分到头能亲自给几个在意的人送终而已。有个人和我说,她是个废人,我是个半神,正要两个一起相依为命。我想等这命数尽了再走。” 红衣女子站住右边的窗口向外看,回眸笑道:“可是她身边好像不需要你来陪呀。” 夜从椅子上站起来看,只见这墙上两面窗子,一个外面是漆黑一片的空间,一个是灯火繁华的人世,而这人世里,章又薇正站在浅落身边,向章家祖宅回来,两个人在院子里挑一只鬼,浑然一副世间凡俗夫妻在菜市场上买菜的模样,不由一怔。 夜说:“这样也挺好。” 红衣女子笑道:“小薇生性冷淡,做事又僵硬,有个浅落陪着,倒是也不错。” 夜深知她这话里的意思,是章又薇作为章家继承人,若是和浅氏掌门人同行,倒也不错。 若有一日浅落输给浅放,想必她是绝不会这么说的。 夜点点头:“嗯。” 那红衣女子笑着问她:“你看看我,一说就说多了,竟忘了你还有这么急的事情来找我,只是夜大人,我章家不做亏本的买卖,我帮你在尘世多停留一场人世生死这么长的时间,你能给我什么?想给我什么?” 39|6.6调戏 浅落伸手摸了摸一只鬼的头,指着另一只说:“要这个。” 章又薇:“……你不要人家为什么还要摸人家的头?” 浅落回过头,很诧异地看着章又薇:“你们家摸了就必须要带走吗?” 章又薇:“……不是。” 浅落更诧异:“那我摸摸以后不想要不可以吗?” 章又薇:“……你再敢说一句,我砍了你那只手。” 浅落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她以前还掐过章又薇的某个特别的地方,掐完以后……貌似还嘴欠讲过要负责来着。 浅落赶紧说:“章小薇,你不要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章又薇脸上的神情越发冷淡:“既然挑好了,就带着走!”说罢冷冰冰转身就走,被浅落一把牵住手。 浅落说:“章小薇,你相信我啊我不是那种人……” 章又薇回眸淡淡地看着她,凑近了一点以显示自己十分认真:“你知道你现在说话的语气,非常像一个人渣吗?” 浅落:qaq 两个人并肩走到章家锈迹斑驳的铁闸门前面的时候,浅落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站住脚步,回头向身后的章家祖宅望去。 似乎是有什么感应一般,她回眸张望,似乎期待着某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只见这栋民国时期风格的建筑静静地伫立在斑斓的夜色里,灰白色的砖瓦与浅落对视着。这高大的建筑仿佛一个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巨大怪物,虚长着大嘴,将无数鲜活的生命吞噬,留下一个个被教导好的章家人。 章又薇也停住脚步,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浅落看着那栋高大的建筑,低声道:“我总觉得,这建筑里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心里也跟着好难受起来,你们家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么?” 章又薇嗤道:“一群老顽固已,有什么好看的?” 浅落看着那高大的建筑,只觉得一阵阵死气从建筑之内穿行出来,跨过夜色直直扑面而来,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她困惑地注视了片刻,不由得也怀疑是自己想错了,毕竟,章家祖宅,能有什么东西? 那种忧伤而灰暗的奇怪感触在她心里压抑下去,消失了。浅落对着章又薇点点头,道:“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两个人并肩离去,只留下那栋建筑在阑珊夜色之中寂静地伫立着。 —————— 黑白生死门之内,红衣女子站在窗前,纤长白皙的手放在窗框上,凭栏远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勾唇笑了笑:“好聪明的小家伙,察觉到了呢。” 夜坐在屋子里,并没有走过去看。 红衣女子脸上的面具笼罩着白净如同少女般的肌肤,空洞的孔正和夜对视着:“我们这些凡人呢,总想活得久一些,就算是命中分内的时间尽了,都恨不得能再活几日,夜大人这个买卖,做得划算吗?” 要怎么解释呢。 夜伸出手,抓住了红衣女子的手,轻声道:“冷的。” 红衣女子一怔。 夜松开手,将手掌置于心口,道:“温的。” 红衣女子竟无话可说。 —————————— 章又薇抬手一掌打在浅落后脑勺上,怒道:“你以为这是狗么?” 浅落猛的脑袋后面挨了一下子,疼得够呛,捂住头愤愤站起身来,委屈地看着章又薇:“它没闻到,我让它在地上凑近了闻闻有错么?” 章又薇气结:“所以我说,你当这是狗么!” 浅落当然知道鬼都是漂行而过的,就算是留下气息也是飘在空气里,很少会残留在地面上,所以即便是追踪的是时候,低头闻也没用。可是她看章又薇天天冷着一张脸,看了让人不舒服,心想开个玩笑逗逗她,就笑嘻嘻指着地面说你爬过去闻闻…… 然而章又薇注定是听不懂这个笑话,也注定不能理解浅落的良苦用心,是以浅落逗她笑不成,反而后脑勺平白无故挨了一下子。 浅落很委屈。简直不要和你这种女人一起玩了。 章又薇说:“你让它趴地上它也听不懂,不如你自己蹭地上趴着闻闻” 浅落:“……” 章小薇你这样就不可爱了。 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 浅落心想要不就再逗逗她,于是当真蹲下身去作势闻闻,不料章又薇竟很认真地把脑袋凑过来,好奇道:“你们师门还教这个?这倒是有意思……” 一心想搞笑的浅落:你这样就很尴尬了啊…… 浅落冲着她招招手,做出一副甚有经验的认真嘴脸来:“这法子基础得很,章家不学的吗?没事没事,来来来,姐姐教你……来,趴下来,闻闻就是了……” 章又薇蹲下身以后,见浅落憋得脸色通红,仿佛想笑又不敢笑,两个肩膀被拼命地抑制住,却依旧抖得极其可疑,一双眼睛不住地往自己身上扫—— 章又薇终于恍然大悟,这丫头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正逗她玩呢。 章又薇那张好不容易才舒缓了一点的脸又迅速冷下来,从地上站起来以后,一只手幽幽放到宝剑边儿上,盯着浅落,一字一句道:“你想什么呢?” 浅落仿佛再也忍不住一般,忽得指着章又薇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浑身直打抽,断续道:“哈哈哈哈章小薇,你好萌,哈哈哈又蠢又萌的……” 章又薇手里利剑猛地出鞘,直冲浅落而去。浅落一边落荒而逃一边叫道:“没有你这样的,是你自己要学的,我只会这个,教给你了你还不乐意,哪儿有你这样的?” 章又薇利剑转瞬即至,却在最后猛地调转了方向,以剑柄敲击浅落后脑勺:“你再说一次试试?” 浅落捂着脑袋狼狈逃亡:“哈哈哈哈我再也不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要是再说一句你就要拔了我的舌头了……” 章又薇收了剑,漠然道:“你走不走?” 浅落做出一副小媳妇的乖巧状,在她面前乖乖点头:“走呀。” 章又薇转过身将一个符咒拍在鬼身上,命令:“继续找。” 只见那鬼魂在空气之中浮荡片刻,寻到了大致方向,便缓缓飘了过去。章又薇一伸手扯过浅落的耳朵,冷声道:“上车!” 浅落被她丢进车里,一踩油门带着走了。浅落摔进车里以后抗议道:“章小薇,你这样是不对的,我是你同伴,你不要总是把我当做一个东西一样丢来丢去的好吗?” 章又薇说:“教我在地上闻一闻,你倒是还想我好好对你?” 浅落笑嘻嘻伸手去玩她头发:“不要这么冷淡嘛,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儿上……” 浅落说完这话,侧脸去偷看她表情,难得见她那百年不动的神色稍有一丝松动,似乎有点窘迫的模样,白净的一张脸上带着几分羞红,倒是有些可爱。 浅落仿佛找到了秘诀一般,诧异道:“咦,难道只要有人说喜欢你,你就会变得这么可爱一点的么?” 章又薇那张臭脸转瞬就又回来了:“你要是再废话一句,我直接打开车窗丢你出去。” 浅落故意道:“可是我就是喜欢你的呀,你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冷淡嘛……” 章又薇脸上神情越发怪异,最后勉强皱了眉,怒道:“你够了!坐好,系上安全带!” 浅落调戏完人,简直笑得不能自已:“哈哈哈章小薇你这样真是太可爱了,姐姐真的是好想好想带着你去看个片儿啊……讲真查完案子一定要来姐姐家里住几天,我给你好好科普——” 她正说着,章又薇恨恨猛地一个急刹车,浅落没系安全带,整个人差点飞出去磕在窗户玻璃上,慌忙抓紧了坐稳,依旧不长记性:“哎,不就带你去看个片子嘛,看个片子有什么不好的?” 章又薇似是极窘极窘,小声道:“不和你去看,你带着看的肯定没什么好东西……” 浅落笑道:“怎么不是好东西?你又没看过,你怎么知道?” 章又薇咬了嫣红的嘴唇,道:“你上次就给我看——” 浅落故意在她耳边儿上吹了口气,笑道:“你倒是说啊,我给你看什么了?” 章又薇怒道:“我在开车,你想死么!” 这时候,面前的鬼魂从车顶上幽幽飘了下来,在眼前晃了一下。章又薇踩了刹车,找地方停好车,一伸手狠狠扯了浅落的耳朵道:“下车!” 浅落赶紧道:“成成成,你松手,你松手我就下车!” 章又薇和浅落从车上走下来,发现这车正停在跨江大桥的入口处。两个人在深夜灯火之中,跟着一个白影子,荡悠悠向大桥上走去。 鬼魂在这里停住,想必那个女鬼离这里不远了。 然而,她们还没走几步,却猛地停住。 晚风吹拂中,只见同行的鬼魂扭曲了起来,仿佛恐怖一般战栗着。 两个人向大桥上望去,只见钢筋错落之间,一个白衣女子悠悠坐在粗钢之上,白裙子随着晚风轻轻飘扬,乌黑长发柔顺地垂下来。江面尽头,一轮圆月,正挂在滔滔江水之上,映着女子稚嫩的面容。 只见周小冥回过头来,秀气而又纤长的眉毛轻轻抬起,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似是抱怨一般地柔声说道:“降鬼师,我费了这么大的心血想让你痛苦,可你却过得这么好,这么好。” 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浅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活得这么幸福?” 40|7.7我来迟了 时光逆回十日之前。 周小冥身死,娱乐圈因此轰炸,殷童走进了浅落寄身居住的小屋子里。 一个孤单的魂魄在世间飘荡着,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诧异地看着自己从高楼之上飘荡出来,又看着身边混乱的人世间,看着寂静夜里的和她同样穿行而过的人……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两天了。 周小冥回过头,从打开的窗子里望进去,看见冰柜里,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静静地躺在里面,脸上带着安详的笑。 那个人……好像自己。 周小冥的心里猛地升起一种古怪的念头——她已经死了。 这时候,她发现面前的那个影子正在自己旁边站着,一双眼睛虚无地盯着她看着,似乎带着一种寻找到猎物的得意感。周小冥开始意识到,这是她的同类,从今日起,她就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的鬼魂了。 地上的一个女人正盯着她看。那女子腰间配剑,绵柔温柔,额头上一缕微卷的头发垂下来,跟随夜风轻轻飘动。 毫无戒心的周小冥缓缓落在地上,也盯着她看。那女子冲她微微一笑:“师兄说的想必就是你了。可怜的孩子。” 周小冥盯着她看。这个女人很漂亮,身上带着一种柔和的气质,很让人舒服。周小冥说:“你能看见我吗?” 那女子笑起来很淡,似乎只是敷衍她一下,继而冲她点点头:“对不起了,小姑娘。” 周小冥心里有点慌。 为什么要道歉? 紧接着,她就看见那个女子猛地拔剑出来,剑势之中带着三分戾气,猛地向她冲过来,周小冥吓了一跳,慌忙避开:“你做什么?” 那女子仿佛只是出剑试探一下她的身手,见她迅速躲开,也并不多说,这次牟足了劲,剑势凶猛地刺了过来。 周小冥吓得慌忙避开,然而她还不熟悉自己的身体构架,行动还不方便,一时间躲避不及,马上就要被剑刺到—— 这时,身边忽的响起一个轻声,另一把剑猛然搅了进来,挡住了那女子的攻势。 浅臻站定不动,手里的剑并不再刺出,眼神冰冷地看着猛然出现的浅放:“你这是做什么?” 浅放收了剑,在月夜下站定,嘴角带着那种招牌式的无赖笑容:“小臻,给师兄个面子,放这女孩儿一把呗。” 浅臻眉毛一抬,看向浅放,又看向那女孩:“你说什么?” 浅放说:“这单子的钱我不收了,都给你。” 浅臻皱眉:“我不缺钱。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小冥茫然看着眼前争吵的一男一女,下意识想要逃开,却被那男子伸出手轻轻挽了手臂,笑道:“小姑娘,你要是走得远了,我可就救不了你了。” 浅臻眼中的冷光更盛,似乎察觉到什么,但是并未说出口。 浅放道:“小臻,到时候就和主顾说,这孩子还未成年,杀不得。” 浅臻一挑眉:“这一天两天的有什么好较真吗?” 浅放将女孩儿搂进怀里,笑道:“我觉得有必要。大不了让他们请章家去做嘛,是不是?” 浅臻收剑,转身,冷漠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是以后这种假手他人扮相英雄的事情,你若是再敢算到我头上。”说着,回眸冷冷看去:“你小心你那条狗命。” 说罢,稳步里去。 浅放嘴角带着一丝热情的笑,此刻看向正手足无措的周小冥,笑道:“你知道有人要杀你吗?” 周小冥说:“我已经死了。” 浅放伸手在她头上象征性地摸了摸:“我看了报道,你叫周小冥是吗?虽然不喜欢演戏,但是每场戏都好认真,我很喜欢你呢。” 周小冥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真的……真的吗?” 浅放笑道:“我骗你干什么,你那么努力,人们当然喜欢你啊……” 周小冥低了头,不说话。 浅放又道:“可是,我看你好像有个姐姐,明明没有你漂亮,没有你努力,周家却觉得她是嫡出的好女儿,把你当成个小杂种呢。好可怜,你明明这么棒的……” 周小冥心中生出一丝警惕来:“你要干什么?” 浅放笑道:“我喜欢你啊。” 周小冥登时对他没什么好感,当时就想转身离开,然而又想起那个追杀自己的女人来,心里不由得有点畏缩。 浅放说:“你现在呢,大概还不明白一件事。这世界上没有人会真的爱你,唯有利益是永存的,你信不信?” 周小冥说:“不信。” 浅放说:“那我来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周小冥迟疑着,点点头。 浅放说:“从前呢,有个小孩,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就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努力地记住师父交给他的一切,努力地练习,努力地帮师父打点好一切,精心构建他的门派,希望这个没落的门派到了自己手上就能发扬光大……” 周小冥有些疑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浅放又道:“他一直带着这样的期望活了十五年,只有师门走进了一个小天才,把这一切都毁了。那时候他很憎恨这个抢走了他一切的小家伙,所以就动了手脚把那个孩子也毁了,可是你知道他看见什么吗?” 周小冥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反倒是有些害怕地缩了手脚。 浅放那双带着冷光的眼睛看着他:“他竟然看见那个最宠爱小天才的师父,亲手把一个石头交给那个孩子,让她毁了自己。”浅放说着,笑了笑,站直了,悠然道:“所以那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世上的人并不会真的爱谁,只是谁更有价值,就会选择谁罢了。所以呢,你要是做不到有价值,就活该被人害死。” 周小冥喉咙中一阵哽咽:“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浅放笑眯眯道:“我想说,我刚才说的喜欢你都是假的,你只是对我有利益而已。” 周小冥感觉到一阵恐惧,这种恐惧从方才追杀自己的女子身上出现,此刻又从这男人身上显现,压得她几近窒息。 浅放微笑:“所以,你现在可以去找你所谓的温暖,但是你迟早会发现,那些东西都是假的,我能给你的才是真的。” 说着,他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话:“等你对温暖感到厌倦的时候,就来找我吧。” 周小冥觉得心口一阵窒息。 这不可能。 她不信。 然而很快的,她就遇到那个能给她温暖的人。 那个降鬼师在生死搏斗之后,将历尽劫难才得以留下一丝魂魄的她拥入怀中,温暖从她的身上传来,在那冷寂的暗夜里,仿佛带着一种致命的香气,吸引着人追随,引颈相望,不舍离开。 那个人伸出柔软的手抚摸她的后背,并轻声安慰:“好了,都过去了,不哭了……” 对于已死之人而言,那种温暖简直就像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就算无形无状,也值得用整个世界来交换。 但是,也就是她,将剑刺进自己的心脏,并且在她一再退让之后,对她说:“所以我让你动手,公平对打,我若是侥幸赢了,便送你超度。” 那一剑之后,周小冥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从内心最深处的地方,一点一点,碎裂开来了。 她再一次找到浅放。 看着那个男人虚假笑着的嘴脸,她静静地说:“你说的没错。所以我来找你了。” 有什么在一点一滴冷下去。 正如此刻,她坐在钢筋铁架之间,垂眸笑着,看着那个叫浅落的女人,看着她身边的同伴,道:“我怎么会让你过得好呢?我要毁了你啊。” 浅落一怔。 当空圆月,寂静至极,那少女回眸微笑的时候,原本极为熟悉的一张脸,带了几分陌生的味道。 浅落记忆里的周小冥,一直是一个安静而又乖巧的女孩子,笑起来会很天真很灿烂,笑里面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让人感到极其舒服。然而此刻坐在钢架之上的女孩子,笑起来带着几分凄楚和冷漠,虽然笑靥妖冶而美丽,在这冷月清辉之下,却很难让人心生亲切之意。 周小冥笑吟吟看着她:“我就要灰飞烟灭了,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至少,你很抱歉?” 浅落说:“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想你抱歉?” 周小冥笑起来:“也是,你又不欠我什么,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不过呢……”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浅落,又看着她身边的章又薇:“呐,来说说,你身边这两个人,哪个更重要一点?” 浅落皱眉:“你到底什么意思?” 周小冥笑道:“浅放那个家伙只会为利益做事情,所以做出来的决定也是朝三暮四可恨得很,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然而我现在倒是没什么执念了,反正我恨的人都没好下场了……就剩下你了,就剩下你了。” 浅落疑惑地看着她。 周小冥倚在钢筋上:“你那只猫正在被另一个世界追杀是吧?你身边的这家伙虽然厉害,现在身上却是药劲儿还没彻底消散,对吧?” 她笑嘻嘻道:“她脚底下踩着的正是一个血阵,要是她走出来呢,就会立刻牵动在章家别墅的那个阵法,所以,这个姓章的降鬼师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她死,要么夜死。你觉得对于一个章家来说,会怎么选?而你呢?” “你想选谁?” 41|7.7更新章 章又薇站定不动,皱眉道:“浅落,你别听她胡扯,哪儿有那么厉害的血阵,绝对是唬你的。” 浅落深知,无论是章又薇还是夜,对她来说都极其重要。她一方面觉得夜陪着她十几年,甚至几乎已经渗入她生命之中,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方面她私心里又很喜欢章又薇,也不可能让她代死。 浅落也知道周小冥作为一个新死的鬼,根本没有能力做这些事情,也想过她不过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甘心,想了主意挑拨离间罢了。 就像吃不到糖果的孩子,在一次次受伤之后,会恨那些所有得到了幸福的人一样。 但是万一呢? 就算这是个赌注骗局,周小冥赌得起,她浅落赌得起吗? 浅落试着从周小冥那里套些话出来:“小冥,我知道你死的冤,也知道你母亲对你实在是过于心狠,我也很理解你现在孤独的处境,但是你已经死了,你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投生,这辈子错投进周家是你的不幸,但是你还可以好好过你的来世,你也可以遇见一个爱你的人……” 周小冥原本无所谓的神情,在听见“爱”字的时候忽然破裂,低头笑起来:“你去数一数,网上说爱我的人有多少?你去数呀,去呀……” 浅落被她噎住,只能换了个方式:“你母亲杀了你,我们没有证据,但是为了你,我可以给她做伪证,让她认罪,然后执行死刑,这样可以吗?” 周小冥将手掩在嘴边上惊叫了一声:“好厉害,降鬼师姐姐想要为了让杀人凶手去死给我做伪证呢!” 她说罢,声音又冷下来,伸手指了指对面钢筋的高处:“你看那是什么?” 两个人回头一看,只觉得更加头大,只见林婉辰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正站在高处伫立不动,眼神虚无地望着波涛滚滚的江面。她赤着脚,满是伤痕的手扶着钢筋铁架,就像是卡在钢铁之中的一个奇怪的符号。 大约是浅放同这丫头说了,报复的时候看见凶杀者不要杀死,拿来做筹码。周小冥当初变成煞的时候一时间失去理智,咬了林婉辰,却在最后一关头刹住口,没将她咬死,此刻带到这地方来了。 章又薇道:“我说浅落,你到底在怕什么,这明显就只是一个骗局而已,有什么好纠结的?我告诉你,这世上还没一个阵能把我章又薇就这么吃了的……” 浅落只觉得头疼:“那你站住,先别动……” 章又薇笑得很奇怪:“我为什么不动?难道我要证明被这个小鬼给吓住了吗?这地上有没有阵我们还察觉不出来吗!” 浅落说:“夜的确是有些奇怪,我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好么?小冥的条件我们也可以谈,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弯弯绕绕……” 周小冥坐在上面看着她们说话,小声说:“好像你们都觉得我无足轻重嘛,反正说出来的话你们又都不会相信,这有什么关系么?” 章又薇说:“不过我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浅落正在尽可能地想解决办法,听见这句话,猛地回神:“什么?” 章又薇竟然难得笑了笑:“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是希望我走出去还是希望我就站在这里不动?” 浅落一怔,继而皱眉道:“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添乱了好么?无论这是不是圈套,我都想保你们两个人周全,所以现在帮我想办法,不要意气用事,好么?” 月色银白,洒在寂静无人的大桥上。 章又薇美艳的眼睛盯住她,认真的神色里别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丽,此刻微微撅起艳丽的唇,勾起一抹笑来:“我给你十分钟,无论这阵是真的假的,给我一个答案。” 浅落气得头都要炸了:“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再添乱了好么!” 章又薇抬头看向周小冥:“这个阵离发作还有多久的时间?” 浅落怒吼了一声:“章又薇!” 周小冥的眼里带了一丝笑意:“十分钟。” 章又薇抬起腕子来看手表:“九分五十九秒。” 浅落恨不得现在就亲手将她掐死。 夜对她何其重要,怎么可能就由着章又薇这么闹? 浅落有时候真是恨极了章又薇这家伙的思路,她大多数时候的想法都极为简单,简单到令人恨不能直接捅死她了事。周小冥不会做无故的赌注,所以这个阵法就算不是全真的,也至少又一半是有效力的,浅落深知自己若是做错了决定,可能真的就会失去谁。但是章又薇不会这么认为,她认为这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只要她认定了,就绝对不会当真。 她觉得有趣,浅落却分毫不觉得有趣。 她不是怕周小冥,她是怕浅放。 章又薇道:“三分四十九秒。” 这根本不是浅落能做决定的事情。 浅落说:“小冥,你不要闹了,鬼魂只要认主就可以活下去,我是降鬼师,我收你,我能活多久,就供你多久,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撤了好吗?” 周小冥冷笑:“降鬼师,你到底为什么那么自信我会选择你?我为什么要选择你?你能给我的,浅放一样可以给我,而且——” 她猛地刹住口不说了。 浅放说得很对。和他做交易,只要有利益在,他就永远不会抛弃自己。 而眼前这家伙呢? 她的心里什么是重要的? 她看不清,也不想看清,她只需要一种关系,一种可以长久维持的关系。就像她帮浅放做事,浅放就会留她活着一样,而不是要在这些人身边祈求施舍别人的同情。 周小冥说:“做决定吧,降鬼师。我不稀罕你们任何的同情。” 我只要看见你痛苦,就会觉得这一切我都还可以承受。就算我一无所有。 周小冥笑起来:“时间快到了,你的答案呢?” 浅落迟疑着。她真的,不知道。 她现在如果能保住一个,那一定要保住最有可能的那一个。章又薇就在她面前,如果真的有那个阵,只要她及时走出来,浅落就能救她。 浅落看向章又薇那略带着得意的眼神,终于,无奈道:“我选她,这样可以了么?” 周小冥挑挑眉:“自然可以,只要她走出来就行。” 浅落这才松了一口气。果然是在骗她。 章又薇笑道:“我可真的走出来了?你不怕你夜大人不高兴吗?” 浅落皱眉:“你就快出来吧,这时候还孩子气什——” 然而就在一瞬间,仿佛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一般,这大桥之上猛地颤动起来,章又薇一惊,猛地抬脚而跃,从原地向浅落的方向跳去。两个人回头望去,之间原先立足的地方猛地显现出一个金色的圆形纹路,密密麻麻纠缠盘桓,在这地上呈现出一个无比复杂的阵法,如同一张张开的大口。 然后,紧接着,这阵法仿佛活了一般,试图吞噬离它最近的活人,两个人迅速后退躲过一劫,这阵一咬不得,就像失去了水分的植物一般迅速脱水萎靡,最后消失不见,在地上留下一个丑陋的烙印。 浅落惊魂未定地看向周小冥:“你说的是真的?” 周小冥笑道:“当然是真的。” 她的身影在月色之下缓缓变淡,煞气越来越轻,最后随风而去。 周小冥轻声道:“浅放正画了个阵要帮你的夜大人隐藏行踪呢,他叫我把你引到这地方来,以阵法吞噬你的精魄来做依托,可惜走进来的却碰巧是这个女人……” 周小冥的笑容越来越盛:“这阵法一击失败,浅放也活不成了吧?他做的阵正到了紧要关头,他一死,你的夜大人也藏不了多久了……” 浅落猛地想起夜脖子上的那个项链刮擦的痕迹来,以及章又薇质问夜为何要耗尽精力供养那项链之时,夜的反应。 周小冥的身影正在缓缓淡去。 章又薇皱眉道:“看来她是认了浅放做主,如今浅放死了,她活不长。” 周小冥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是越来越兴奋,她将一个东西丢给浅落:“这是林婉辰的认罪词,还有浅放查到的所有东西,我如今都送给你。现在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到手了,可是偏生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浅落下意识接过那个磁盘,又慌忙给浅臻打电话,电话始终不通,浅落急的团团转。 周小冥到底是不是在骗她? 周小冥伸手指向章又薇:“你迟早会想起来,今天是她在逼着你做决定,你最重要的东西在她看来比起自己什么都不是,所以你不仅失去了一个,你全都失去了。” 浅落手里握着手机,一直在拨浅臻的电话。 这时,电话通了,那边传来浅臻焦急的声音:“小落,你对你师兄做了什么?” 浅落说:“我……” 浅臻急道:“你想杀他,我理解,可是你为什么要偏偏在这种时候杀他!你知道现在——” 仿佛被什么压住一般,浅落觉得身体周围猛地被一种极大的气压镇住。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周小冥,对方的身影正在越来越淡,并逐渐消失不见。 这时,身后的林婉辰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尖叫声,两个人回头看时,她正惊恐地站在钢架高处,整个人抱住钢架,浑身颤抖。 然后,她的衣角仿佛被什么猛然抓住一般,硬生生拖下去,最终失去重心,坠入滚滚江涛之中。 浅落艰难地开口:“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你到底做了什么。” 她抬眼看向周小冥:“小冥,我还是要度你。” 那个女孩子脸上近乎妖冶的笑容在一瞬间停滞,僵硬,迅速地消失。她不需要。 只要这个人痛苦就好了。 她才不需要这家伙来怜悯自己。 她不想再活一辈子,也不想再感受到任何所谓的温暖。 浅落伸出手来,将手腕划破,流出血来:“好了,你我时间不多,先认主,不然你现在就会灰飞烟灭。” 42|8.8更新章 杭珍的脚其实不严重,只是当时疼得厉害而已,然而如今却是真的出事情了。 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杭珍说她的脚已经不痛了,所以想让林悦放她下来自己走。林悦表示不放,杭珍坚持要自己走,林悦见她坚持也就不好意思继续抱着她了,于是只能撒手。 杭珍原本还在挣扎,猝不及防林悦真的放手了,当时就直接从楼梯上一滚滚到了底。 林悦哭笑不得伸手去捞她,被她摔下去的惯性直接带着滚了下去了。 落地之后,林悦重重砸在她身上,两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都哭丧着一张脸。 杭珍捂着后脑勺,红着眼睛说:“你摔伤了没有?” 林悦当时全身重力都压在杭珍身上,当然没摔伤,但是她使坏使得惯了,此刻唉唉叫了两声:“哎呦,好痛啊,我头晕,爬不起来……” 林悦低头赖在杭珍身上的时候,闻到她身上一股好闻的味道,应该是沐浴乳夹杂着女孩子特有的芬芳,从鼻息之间一丝丝一缕缕灌进来。 好香。 杭珍的脚伤得非常厉害,她却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慌张去看林悦:“磕到额头了?” 说着,将林悦的头撑起了仔细查看,林悦瞪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珠里带着几分戏谑,短发垂下来,遮住她闪着笑意的眼睛。 林悦低头看见杭珍的时候,怔了一下。 那女孩皮肤非常好,鼻尖细腻如同凝脂,睫毛很长,覆在一双水灵的眼睛上。 哎……水灵,这呆子一着急,又快哭了。 林悦从她身上撑起身来,纵使心如擂鼓,嘴角挂着的却还是不在乎的笑,不屑地说:“哭啥,这点疼你就哭,有点什么事儿你就哭,你怎么那么娇气呢。” 杭珍赶紧擦眼睛:“我没……” 林悦一拍身上的土站起来,几乎是有几分慌张地转过身就往楼梯上走,头也不回地说:“不识好歹,背你还不乐意,摔倒了你就高兴了?高兴就自己走回去吧真是的……” 她嘀嘀咕咕往楼上走,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迅速爬上脸庞,让她感到一种极度的不安。她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热得发烫。 得赶紧离开那个呆子……必须赶紧走,她对自己这么说着,捂住胸口,那里正跳得疯狂。 杭珍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她走远了,委屈地抱着膝盖坐着,不敢动。 脚腕断了,好疼。 ———————— 林悦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在上课。她当坏学生当得久了,旷了课,老师连问都不会问一声的。林悦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把头埋在臂弯里。 她好慌。 那种慌张让她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脑子里仿佛被什么轰炸了一般,到处都是废墟残骸。 林悦的座位就在窗子旁边,班里的同学一周换一次座位,她的位置从来不换,她就喜欢这窗子,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世界,外面的天空,也可以恰到好处地看见杭珍认真念书的侧脸。 好慌。 她低头拿着一根笔画画,画了半天,脑子里都是刚才杭珍的脸。干净的皮肤。红润的嘴唇,带着点慌张的眼神…… 林悦一低头,拿着红笔在小人嘴上描了一个夸张的红嘴唇,最后越画越丑,自己看着忽然哈哈哈笑起来。 林悦坐了几分钟就下课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杭珍的位子,她到现在还没回来。 林悦有点不安,赶紧跑出去看,跑到一半心里嘀咕我在乎她做什么,于是又倒退着往回走。走了两步,又站在原地,下意识把脚往那边挪。 挪了两步,不敢去找她,站住不动。 这时候还早,很多班都没有下课。 林悦站在楼道里像个傻子一样呆了一会儿,忽然烦躁地向楼下走去,嘴里还咕哝着:“真麻烦,真麻烦,我干嘛管她?我和她又不熟……” 确实不熟。 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是林悦坐在最后一排浑浑噩噩地睡觉,偶尔睡醒了,透过从窗户里透进来的阳光向前看去,杭珍坐在前面,低头认真地念书,美好的侧脸隐没在模糊的视线里。 林悦努力做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来走到楼下,却愣住了。 杭珍还在原来那个地方没动,她把头埋在膝盖中间,还坐着,听见她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眼睛里带着点泪花看她。 林悦走下来,说:“你怎么不去上课呢?” 杭珍似乎有点怕她,小心翼翼地说:“我现在就去……” 她立刻努力站起来,但是脚腕传来一阵剧痛,失败了。 林悦脸色怪异地看着她:“你不会摔伤了吧?” 杭珍下意识说:“没、没有……” 林悦不耐烦地蹲下来,粗声粗气地说:“笨死你了,上来啊!” 杭珍小声说:“我自己可以走……” 林悦回头凶她:“都伤成那样了怎么走啊!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伤着了不会说啊!要是伤得更厉害怎么办?啊?把你背上去就那么难吗,让我背你两段你能死啊!少废话,上来!” 杭珍越发委屈,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让你背,你别生气……” 林悦吼她:“哭什么哭!不许哭!” 杭珍一伸手擦了眼泪点头,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让她背着站起来,声音哽咽:“林悦,你别生气……” 林悦不说话,背着她往校外走,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来打电话,还不忘威胁:“杭珍,你要是敢告诉老师我带手机,我就把你扔下去。” 杭珍把脸埋在她肩上:“我不说……” 林悦背着她走过去的时候,已经下课了,楼下很多低年级出来看,杭珍不敢抬头,林悦则吼一声:“看看看,看屁看!” 她是出了名的小混混,一吼大家都回去了。 林悦心里很难受。杭珍一哭,她心里就跟被刀子割一样难受,难受到头了就吼杭珍:“我就没见过你这么——” 她说了两句,又怕杭珍难受,骤然闭嘴了。 林悦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家的司机已经来接了,两个人坐上车,直接去医院。林悦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伸手就找司机要了一千。 当时杭珍坐在车上,一直低着头,林悦回头看她,她也不肯抬头。 林悦心软了:“哎,你别哭了,我错了还不行么,祖宗哎,我错了还不行吗……” 杭珍声音小小的:“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林悦故意说:“哎,我本来就讨厌你么,全班我最讨厌你了——”她一说杭珍小脸就白了,吓得林悦赶紧说:“祖宗哎,我哪儿敢讨厌你啊,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你学习又好又聪明,老师喜欢你,全班喜欢你,你说我凭啥不喜欢你是不是……” 杭珍这才好一点了。 林悦捂着头,心想这呆子真跟一只小动物一样,说什么信什么,小动物都没这么天真。 —————— 林悦感觉到身体渐渐变冷,心脏一点一点地慢下来了,伤口的剧痛已经逐渐麻木了。 她手里握着已经碎了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公路上,感觉着自己的血从伤口流出去。 已经打了求救电话,不过,他们大概是来不及了…… 这时候,林悦的手机又响了,可是她已经连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个铃声……她只给一个人设置过。 林悦用力撑起手,牵扯到伤口,感觉到血大量流出去,费力地,接了电话。 电话那边是杭珍的声音。 杭珍问:“林悦,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你不来?你说啊!你答应我了你为什么不来!” 林悦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一点:“哎呦喂,新娘子……” 杭珍那边大声说:“你昨天明明说,你明明说——” 林悦的声音带着点虚,还是尽力说:“我不想去了,我去抢你干什么?反正你今天也结婚了,我又不想当伴娘……” 杭珍忽然哭了起来。 林悦喘息一声:“哎呦喂,祖宗,我求你了,别哭行不行……” 杭珍说:“所有人都看着我,所有人……” 林悦动了一下,伤口处传来撕裂一般的痛:“你别仗着我对你好就对我呼来喝去的,我说了不想……不……想去,你结你的……婚,关我什么事?好了,从今、今天开始,别给我打电话……” 那边好像换了个人说话:“林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想帮小珍想个办法……” 那边说的话,林悦已经听不清了。 后来那天去了医院以后怎么样了来着?林悦双眼看着天空,感觉到一阵无力。 是了,她把杭珍送回家,杭珍的妈妈给她做了一桌吃的。 那天杭珍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我也会做。” 林悦低头吃饭:“哦。” 杭珍抬起一张小脸来看着林悦,红着脸,认真地说:“我以后给你做饭吃。” 林悦吃饭的动作一滞,然后猛地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我偏不吃。” 43|3.3偷看浅落日记 学生时代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了近乎于蠢的地步里去。 杭珍的脚好了以后,她依旧是老师的乖宝宝,林悦依旧是班里的坏孩子,两不干涉,都过得很好。 很多年后林悦回想起当年的场景,总觉得很蠢。三年同班是个什么概念?两个人彼此坐的距离再远,也不会超过十米,就这么处在一个屋子里整整三年,和白日同居有什么区别?那么近的距离,或许有些住在大房子里的夫妻都比不上。 可是那时候的林悦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杭珍,那种狭小的环境里,她根本不可能往“同性|恋”这种事情上去想,她对自己所有的悸动唯一的解释是,她喜欢欺负杭珍,所以欺负她会有快感。 林悦看见杭珍哭的时候回觉得心里很难受,但是事后想起来,却会由一种莫名的痒,像微小的电流一般从她心里最深的某一个地方流过去,那时候她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时常会坐在窗户边上走神,然后一遍一遍回想杭珍哭的时候的样子,内心最深处就会有一种舒适感和快感偷偷从某一个裂缝里钻出来。 近三年的同窗时光里,林悦都是很单纯地想着。 林悦下课了就站在门口,嘴里叼根笔,抱着肩往门口一靠,看着杭珍从门口低着头走过去,因为门的狭小,两个人挨得如此近,她甚至可以看见杭珍脸上细小的绒毛。林悦每次都会故意往杭珍耳朵里吹口气,然后看着她脸红,自己哈哈笑一会儿,心满意足地站在门口再等着她回来,再吹口气。 怎么玩都不厌。 上学就是这么无聊,但是每当林悦离开那个无聊的教室以后,就会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钻出来啃噬,让整个晚上都会不安与厌烦。 见不到杭珍的所有时间,她都觉得没劲。 那时候林悦也获得了一项非常神奇的技能,虽然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脸盲,至今都不能记全班里人的长相,但是在大课间的操场上,她总能从几百张陌生的脸中一眼看见杭珍,看着她乖乖地和别人说话,被哪个走过来的男生揉揉头,又和哪个女生说今天的作业。 作业,学习,杭珍的生活非常单调,她也就能说这些。 林悦一般就远远地看着,要是有时候闲了,就顺手去揍那个摸了杭珍头发的男生一顿,几乎是无意识地去揍。大抵就是,林悦和一群小混混站在学校门口抽烟,然后看着一个男生走过去,林悦猛地把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踩熄了,走上去二话不说揍一顿。 揍完了,那男孩捂着受伤的地方说你有病吧,林悦盯着他半晌,说,欸,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就打你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记不住谁摸了杭珍的头,然而蹲在校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猛然觉得眼烦,就去打了。打完以后两个人像傻逼一样哈哈哈握手言和,然后那男孩子给林悦一脚,说你个疯子,第二天见了面,还是好同学。 然后有那么一天,林悦站在茫茫人海里干瞪着杭珍发呆的时候,她朋友生气了。 朋友说:“你每天盯着咱们大班委看什么,我说话你听见了吗?” 林悦仿佛做错什么事情被人抓住了一样:“我x你妈我看她干什么,我没看她。” 朋友:“那你看谁呢。” 林悦:“老娘谁都没看。”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站在前面的杭珍听见了什么,她回过一张小脸来,怯怯看了林悦一眼,又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匆忙低下头去,掩饰一般地和别人说话。 林悦傻了。 杭珍看过来的那一眼,她照例在发呆,但是当目光对上的那一刻,有一种微小的电流在心里汇聚,啪嗒一声,电流相遇,擦出火花。 一瞬间,站在人群之中的林悦心如擂鼓,在喧嚣人声里只听得见心跳的声音,跳得太快,她喘不上气。 但是林悦对此所做的一切,就是站在那儿,低头看鞋,然后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从头到尾骂了一遍。 然后她想起来,杭珍好像说过:“女孩子骂街不好。” 哦。 那以后不骂了。 林悦开始越来越讨厌放学,而在这之前,她都是一放学就立刻背起书包,风一样冲回家里去;如今则是背着个书包(反正也没有几本书)慢慢悠悠地往外走。 杭珍在她后头走,走得比她快一点,在超过林悦的时候回头对她小声说:“再见。” 说完了就低着头赶紧走,被林悦一把拽住领子扯回来了。 杭珍低着头不说话,林悦吊儿郎当地拽着她的领子一起走,走到门口,她遥遥地看见杭珍的妈妈了,就松手了。 林悦很乖地说:“阿姨好,今天麻烦阿姨了。” 杭珍是懵的。 杭珍的妈妈看了杭珍一眼,显然有点意外:“今天小悦要来家里玩吗?” 林悦点头,一脸无赖相。 杭珍的妈妈责备地看了杭珍一眼,显然是生气她不提前和家长说,同学来了没有能准备。 林悦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听见杭珍小声撒谎:“妈,对不起,我忘了。” 林悦登时觉得心满意足。杭珍原来杭珍这种乖宝宝,还会撒谎啊。 杭珍说谎话的时候,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她妈妈似乎觉得她是因为忘记说而觉得不好意思,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杭珍妈妈说:“小珍,今天妈妈不在家,你要好好招待人家林悦,知道吗?” 杭珍一下子就抬起头来,脸红得更厉害了:“啊?” 杭珍的妈妈显然有点不高兴:“你要是早点说,妈妈就能提前把饭给你们做好了,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记住了吗?” 杭珍低着头,两只手搓着手里的一截儿衣服,揉的很厉害。 林悦也不说话,就那么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杭珍的妈妈非常喜欢林悦,总觉得自己不能给她们两个做饭让她们叫外卖是一件很失礼的事情,临走还说了杭珍几句。 门一关上,杭珍就一副快哭的样子站在门口,也不敢看林悦,自己去拿外卖的电话。那时候杭珍家里叫外卖都靠电话本上记着的几个电话。 林悦掏出手机来给杭珍看:“你想吃什么?吃这个?还是吃这个?” 与世隔绝的杭珍目瞪口呆地看着林悦手机上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小声说:“我妈以为咱们吃……那几家的,就只给了我一百块……” 林悦整个人躺在沙发上,脑袋仰着看手机:“请你吃嘛。” 杭珍说:“那我……明天还你。” 林悦没说话,心里一直在笑。这呆子,这呆子哟…… 忽得,林悦想起来什么,坏坏地抬头揽着杭珍坐在自己腿上:“还我干啥,你让我亲一下嘛哈哈哈……”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想到杭珍竟转过头来,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像小孩子偷糖吃一样,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如浮云掠过明月,清风一到,尽数散开。 杭珍红着脸站起来,跑回自己的屋子里把自己反锁起来了。 林悦还坐在沙发上,手尚且不知所措地伸着,整个人僵硬着不敢动,好像身边氤氲着杭珍身上淡淡的香气,一动就会全都散了。 明明那么近,伸手就可以揽入怀中,林悦却不敢让这气流散去。 她好像被一只小鸟给啄了一下。 唇上尚且残留着那种柔软的感觉,手里仿佛还拽着那几根柔顺的头发…… 被一只小兽给啃了一下,现在那只小兽自己害怕了,躲起来了。 林悦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这种汹涌太厉害了,她一时间有点头晕,很快等她冷静下来,就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快步走向杭珍的房间门口,伸手咚咚咚敲门。 林悦几乎是在砸门:“喂,你躲起来干什么,你出来啊!” 杭珍不说话,就死死抵住门。其实门已经锁上了,但是她还是下意识把全身的力气都抵在门上死死顶着,就好像林悦如果能把钢铁门栓踹断了,会推不开她似的。 林悦废话特别多:“杭珍,你什么意思?你把自己锁起来干什么?你开开门,你开开门和我说说话嘛。” 杭珍死死顶着门(门真的是反锁着的),拼命摇头(门是不透明的):“你别生气,你回去吧……” 林悦无赖劲儿又上来了:“我回去干什么,你刚才占我便宜了,我还没找你要利息呢,你开门嘛,你开门我们聊聊。” 杭珍不说话了。 林悦接着说:“哎,我们聊一聊嘛,啊?我还饿着呢,你妈让你请我吃饭,你怎么能饿着我呢,你这样多不好是不是?开开门,我们聊聊呀。” 杭珍声音很小,很害羞的样子:“聊什么。” 林悦生怕她不开门:“聊晚上吃什么呀。” 杭珍的声音更小:“那我……我开门,你不能……不能骂我,不能生气。” 林悦心花怒放,哈哈笑道:“哎,不生气,不生气……” 然后,杭珍就真的去开门了。 然而她的手在门把上拧了几下,哗啦一声,把门把拧下来了。 锁在屋子里的杭珍:“……林悦,我把门把拧断了。” 林悦:“……” 林悦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别给我扯别的啊,你再不开门,我把门踹开进去强|奸你啊。” 杭珍哭丧着一张脸:“真的……真的断了……” 44|4.4调戏章 又薇 林悦在门外什么好话都说了,一腔涌上脸的热血全冷了,杭珍都没打开门。 门把是真断了。 其实林悦那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进去干什么,就是觉得想冲进去抱住她,或者亲两下,或者揉两下,然后就是两个面对面呆着,离得很近,就呆着。 她虽然满口跑脏话,但是对这些东西根本不了解。 所以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亲回去,她那时候连舌吻是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门把是真的断了。 于是那一整个晚上,月夜寂静,清凉如水,两个人背对背坐着,中间隔着一堵门。 林悦很傻地拼命想往后贴一点,好像这样就能感觉到杭珍的体温一般,她坐在地上,最后把地板和门都捂热乎了,也不知道杭珍是不是已经睡在床上了。 林悦喊了一句:“喂,你睡觉了没。” 杭珍的声音很小,就像小鸟的啾鸣声一样:“没。” 林悦又说:“那你在哪儿呢?” 杭珍说:“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 林悦一下子就笑起来了:“我也是。” 月光从窗子投进屋子里,透过一层薄薄的窗纱,照在光滑的地板上。窗子外面是深蓝的的天幕,虽然看不见繁星,但是那种蓝非常让人安心。 林悦用胳膊肘捅了捅门,好像这样就可以通过门戳到杭珍后背上一样。林悦问:“杭珍,你对同性恋怎么看啊。” 杭珍沉默了很久,那时候一丝夏夜的清风从窗纱后面飘进来,凉丝丝地,带着月亮的香气,吹进来。 林悦都等得快睡着了,杭珍才小声说:“我不知道。” 林悦脑袋正耷拉着,被这么一声小小的声音惊喜,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想起来自己还坐在地上,身后是被锁在门里的杭珍。 林悦伸手抹了一把脸,问:“你饿吗。” 杭珍小声说,不饿的。然后她又说,如果林悦饿了,林悦可以自己先吃。 林悦这个人比较没常识,叫了外卖就那么一直等着,坐在门边上和杭珍说话,觉得很安心。那时候已经将近八点了,外面路灯都亮了,月色静静照着,两个小女孩隔着一道门,彼此说着话。 其实就是瞎扯,因为怕尴尬。 林悦从她家的几个表哥扯到爸妈的生意,又从生意扯到她爸的女人,全都是段子,杭珍在门的另一头咯咯咯地笑,笑得一直在地上打滚。 那时候林悦还干了件蠢事儿,现在自己想起来都觉得脸红。 林悦突发奇想,说:“你把手放在你那边门上的格子上呗,然后我也放一个,你看咱俩是不是能放到同一个上。” 杭珍说,好。 杭珍从来不会拒绝林悦说的任何话,从来都是乖乖地点头。 林悦问:“你放在哪个上啦?” 杭珍低头数了数:“左边第二个。” 林悦立马就阴下一张脸:“废话,一共才三个格子,你还左边右边的,哼。” 然后杭珍说:“嗯,在中间。” 林悦哈哈笑:“我也是!” 她笑完,就说不出话来了,自己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手,舍不得移开,还问杭珍:“你还放着呢吗?” 杭珍说:“还放着,可以拿开了吗?” 林悦立刻大声说:“不可以!” 杭珍很乖很乖地说:“好。” 林悦傻乎乎想,这样她是不是就算是和杭珍十指相抵了呢?但是这句话谁都没说,说出来得矫情死。 但是恋爱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做出一些傻事儿,自己闷在心里偷摸儿乐,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乐的,过上很多年还会偷摸儿想起来,把自己捂在棉被里傻笑,生怕被别人看去了笑话,自己也觉得是笑话,就是莫名其妙心悦,心动,然后心安。 两个人就像两只小动物一样,傻乎乎隔着一道门,把爪子放在中间那个格子上。 那时候,林悦心里无比地清楚她恋爱了,这种感觉甚至比杭珍吻她的时候那种血液上涌的时候还要强烈。她懵懂地知道,恋爱了,至于是怎么知道的,她不清楚。 上帝把我们创造出来的时候,从来没有给我们一张正确的使用书。 初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一掉进去,那种感情就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但是明明也没干什么,也没亲吻,也没拥抱,也没上|床,甚至连荷尔蒙都不知道有没有分泌,就是隔着一道门十指相抵而已,像两个傻子。 然后这个时候,外卖送来了。 林悦打开门,那个人端着披萨让她签字。那个送快递的小哥很热情,好像忙一天没人陪他说话,就自己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说小姑娘你怎么不开灯呀,你一个人住啊,哎呦明天还要上学吧? 林悦猛地想起来明天还得上学这一出。 林悦签字:“不是,我朋友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了,结果那个门把手断了。” 那小哥说:“哎呦你们傻啊,叫人开锁啊!”然后伸手一指楼道里密密麻麻的小广告:“这不这么多电话吗!” 林悦:“!!” 杭珍:“!!” 开锁大叔来的时候,当真有一种,王子历经艰险,把被囚禁的公主从城堡中拯救出来的那种错觉。 杭珍捏着小裙子脚走出来的时候,林悦整个人眼睛都在哗啦啦放光。 她不知道杭珍是什么时候换的裙子。她从来没见过杭珍穿裙子的样子。 她见到的杭珍,一直都穿着校服。 林悦并不懂得一个女孩子的心态,当她为你去换一身衣服的时候,她是希望能让你见到更美的她,就像孔雀会开屏来吸引异性一样。 但是林悦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吃饭吧。”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地坐下去吃饭,绝口不提刚才的任何事情。 然后氛围就变成了这样。 林悦一边吃一边说:“哎,你多吃点。” 杭珍低着头往嘴里塞披萨,小声说:“好。” 其实杭珍已经吃饱了,但是她一直呈现一种异常的听话状态,只要是林悦对她说的,她基本都会说好。杭珍当时的想法仅仅是,如果她说不好,林悦会不高兴,她很怕林悦不高兴。 杭珍也说不清那种心态,只是觉得,就像是养一只仓鼠,生怕她生病一样。 林悦又说:“哎你怎么不喝水?” 然后杭珍又咕咚咕咚灌水喝。 林悦低着头自己小口啃披萨,明明自己什么都吃不下但是还一直往杭珍嘴里塞。当时的气氛很尴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了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燥热,谁都想早点吃完饭,但是早点吃完饭到底要干什么,两个人都不知道。 谁都没想起来写作业的事情,当真是谁都没想起来写作业的事情。 林悦终于受不了这种气氛了,站起来问杭珍:“你家浴室借我用呗,我去洗个澡。” 杭珍说:“好。” 林悦又说:“可是我没带内裤啊。” 杭珍头埋得更低了:“我家有新的,我去给你找。” 其实这两句对话很有问题,但是真正的问题就在于谁都没注意到有问题。 多年以后林悦毕业,有一次和朋友出去喝酒喝到吐,拍着酒吧的台子说这要搁着我现在,当场就扒了她的衣服按到在地上把什么都干了,但是当年那时候,杭珍就是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连她手指头都不会动一下。 那天林悦醉得厉害,被朋友从酒吧拖回家,她一路上边哭边说,他娘的,杭珍在我心里什么白莲花、白月光都不是,她就是粮食,是空气。 杭珍把干净的内衣递到林悦手里以后,又去浴室给她试了试水温,然后回屋,写作业。 林悦把自己关进浴室,将杭珍准备好的热水全部放掉,把浴缸里灌满冷水躺进去,感觉到从四肢渗透进来的冰凉。 然而那颗心实在是太烫太烫,任由冷水怎么浸泡都冷却不下来。 火一点燃了,就再也不能熄灭了。由着包着火的那层纸烧开,迅速蔓延,蔓延到无边无际的地方去。 45|5.5活该 殷童快步走上楼,将两个人急忙推进最近的一间屋子里,顺手将门反锁上,逼问:“钱不是已经给你付到账了么?你还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浅落说:“你这就给我付账了?案子还没查完,还有好多事情不清楚呢!而且殷小姐你也不傻的吧,那个录像带你看清楚了没有?那是林婉辰自愿说的吗?法律上明明白白写着在逼迫下的所有供词都是不能作为一个有力证据的吧?就算是如此,你只拿到了半真不假的录像带,你就满意了?” 殷童侧耳听了一下外面的声音,见没人走来才压低声音说:“我想要的只是一个能给周海灵澄清事实的证据,只要这个证据到手了,只要能站得住脚,那么无论是多么荒谬的证据我都不在乎。你作为一个降鬼师,行业内应该有规矩的吧?已经付账了就是已经结案了,我不希望你再花费任何时间精力来做这件事——” 浅落挑眉看着她。章又薇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根本没有在听两个人说什么。 殷童恍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而且竟然是如此地失态。 她顿了顿,恢复冷静,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来:“那么我想问浅小姐,今天来周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浅落说:“哦,章家和一只鬼有仇,结果这只鬼居然跑到周家来了,你也知道章家人那个臭脾气——”她说着看了章又薇一眼:“总之那家伙既然得罪了章又薇,她不报仇是绝对不会离开的,所以必须要在周家把她抓住了才能走,现在麻烦殷小姐片刻,可以吗?” 殷童一怔:“什么鬼?” 浅落说:“这就和殷小姐没有任何关系了,反正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刚装上心脏的病人吗?让这个病人见到鬼,那这颗好不容易缝上的心就危险了啊。” 殷童说:“我知道了,你们要怎么找?” 浅落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那个白色的影子,顾虑了一下周家人的感受,问章又薇道:“咱能不能让他把袍子脱了进来?” 章又薇说:“可以倒是可以,但是我觉得看着不舒服。” 浅落:“……你可以……借此参观一下男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不同……” 浅落一句话没说完,章又薇手里的剑已经反转过来,剑柄砰!的一下敲在她头上了。 2. 周海灵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画册,里面的小兔子小老虎画得很拙劣,蜡笔的颜色已经脱落不少,让整本册子显得格外陈旧。 周海灵看向身边那个衣冠楚楚的女人,问:“为什么要我看这个?” 那女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周小姐自己画的这些,自己不记得了吗?” 周海灵看了看画册,咕哝一声:“认识殷童之前所有的记忆我都不记得。这应该是在我十岁之前的事情了。” 那女人又问:“那周小姐记得自己的母亲吗?” 周海灵皱眉:“你到底是哪儿来的人,为什么要问我这些?殷童居然把你放上来?” 那女人说:“事实上,我并不是殷总管放上来的人,我是自己偷偷溜进来的。只是周小姐,您看这些画作,上面为什么画着三个孩子?这个个子最矮的小男生您认得吗?” 周海灵皱眉:“我从小最讨厌画画,这么丑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我画下来的?你没什么别的事情吧?没什么别的事情就出去吧!” 女人笑道:“周小姐不信我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告诉您,像您父亲这样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只有两个女儿的,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得到家产,还难得很。” 周海灵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人微笑:“这很简单,您再看看自己的这幅画,上面的你和周小冥都是一开始就画上去的,而这个小男孩,这么小,明显是后加上去的,就像是一个小女孩骤然听人说,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小弟弟,于是开心地在全家福上加了这个弟弟的幻想身影……” 周海灵头中有什么隐隐作痛:“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人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她听着门外传来的上楼的脚步声,凑近周海灵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您父亲的行迹您是知道的吧?所有漂亮的女人都不会放过。” 周海灵偏头:“是又如何?” 那女人飘到窗户口,准备离去,看着惊恐的周海灵笑道:“那殷童呢?这么漂亮又妩媚的一个女人,到底是作为什么一直留在周家的?” 她说罢,猛地向窗户撞去,身影瞬间在空中飘开几百米,然而很快的,另一个赤|裸着身体的男人从周海灵的门中穿门而过,向那女人的方向追去。 这男人身上青紫,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可怜的泳裤,此刻在光天化日之下追一个衣冠楚楚的女人,两个人都双脚凌空,原本是很滑稽而又诡异的场景,然而周海灵只是怔怔坐着,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这时,殷童猛地撞开门,慌忙冲进来,担忧地问:“海灵,没事吧?” 浅落和章又薇跟在后面冲了进来,两个人向远处看了一眼,一把打开窗子,从二楼窗口直接跳了下去,向远处追去了。 殷童走到床边,看见周海灵神色之间还有些茫然,眼神呆滞而又无助,像个小孩子一样惹人怜爱,不由无奈地笑笑,俯下身,伸出柔软的手碰了碰周海灵的额头,柔声道:“好了,已经不烧了,真是乖孩子。” 周海灵抬起那双带了一点眼泪的眸子看向殷童,哽咽了一下,问:“她说的都是骗人的,是不是?” 殷童疑惑:“她是谁?什么骗人的?” 周海灵伸手抓住殷童的手,将那只手放在心口,抽噎:“我那时候以为我要死了,所以才说那句话的,你不要讨厌我……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快死了才会那么说……” 殷童被她这么一说,反而越发地茫然起来,然而她低头看着这个被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看着她漂亮的大眼睛,看着她纤长而又茂密的睫毛,看着她被自己呵护了整整十多年才养育出的柔嫩肌肤,心里的某个地方一片柔软,不由低声问:“怎么了?” 周海灵的性格最是直率,大多数时候一旦被人惹怒了,生气的话语会冲口而出,从来不管这些话是否伤人,然而此刻她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一直回避着殷童的问题,只是将那只手紧紧地握着放在胸口,小声地说:“我会听话的,听你的话去好好我会演戏,我也会听话去管自己的脾气,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再也不胡闹了,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殷童看着她的样子奇怪道:“你到底怎么了?” 周海灵说:“我心口疼,你帮我揉揉好不好。” 殷童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刚缝完针,这怎么能揉?一揉开线了,到时候一颗心掉出来……” 周海灵低着头,想象着自己的心脏从胸口掉落出来的景象,一时间竟然出了神。殷童见方才浅落和章又薇追出去,想必是那只鬼就呆在周海灵的房间里,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吓到她了,于是柔声哄她道:“好啦,没事了,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情好不好?” 周海灵点点头。 殷童说:“你知道长安章家的那个章又薇吧?就是刚才从窗口跳出去的那一个,还记得吗?” 周海灵说:“记得,她很厉害,很凶……” 殷童说:“对,章家的人都这么凶,动不动就会拔剑,做事狠起来连人命都不放在心上的,可是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周海灵摇了摇头。 殷童笑起来:“你那个好父亲,色胆包天了,竟然把章又薇当初三线的小明星,想办法钓她呢!你猜那个章又薇说什么?” 周海灵的心口仿佛猛地被钝器狠狠击打了一下,那种感觉仿佛是人被什么东西沉闷地拍在心口,因为重量而引起的窒息让人憋闷地难受,然而又因为是钝器,不会在受伤的部分划出伤口,所以即便是血肉已经迅速坏死,那个部位在短时间内,隔着厚厚的衣服,厚厚的掩饰,仍旧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周海灵问:“殷童,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怕我父亲?你这么厉害,为什么那么怕他?” 殷童的脸色迅速惨白下来,眼睛慌张地看向周海灵,勉强地笑了笑:“你说什么?” 周海灵说:“你那么聪明,那么从容,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容处理,为什么那么怕我父亲?你只要在他面前就会颤抖,脸色都会像死人一样苍白,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么怕他?” 殷童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神色冰冷地看着周海灵:“你累了,应该好好休息了。” 周海灵低头说:“我好像想起来什么,殷童。我十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殷童说:“我去给你倒杯水,你精神状态不好,早点休息吧。” 周海灵问:“我几乎不记得我有个母亲,可是为什么我总是觉得是你杀了她?我母亲是谁,她长什么样子?” 周海灵抬起头,清清楚楚地看见殷童身上打了一个冷战,只见她沉默着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然而因为手在颤抖而洒出去不少,最后还是端到了周海灵面前,柔声道:“喝了吧。” 周海灵抬起一双失神的眼睛虚无地看向殷童,声音恍惚地问:“殷童,我有个弟弟吗?” 殷童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根本无法拿住那个光滑的玻璃杯子,一瞬间,玻璃杯从她的手中脱落下去,咣当一声落在地上,继而液体喷溅而出,杯子发出破碎的裂响,然后,在坚硬的地板上,那个透明而脆弱的小家伙四分五裂,残骸从身体之上脱落,水滴和晶莹剔透的玻璃碎屑一起在地上飞溅。 有什么一直存在着的,一直保护着两个人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碎了。 ———————— 浅落跑在前面,在大太阳下面出了一身的汗,她许久没有这么激烈的运动了,此刻有点消受不了。然而难得的是,章又薇那家伙竟然还落后于她很远,一路上都跑得很慢。 浅落极其难得有能将章又薇甩在后面的时候,此刻不由得意道:“你快点啊,你来追我啊!” 章又薇气喘吁吁道:“你少管我,赶紧把鬼追到是正事!你已经离得那么近了,扔个符过去不久好了吗!” 浅落笑嘻嘻道:“哎,我就是喜欢看你大汗淋漓的样子,我们再跑一会儿嘛!” 章又薇眼神凌厉地望向她:“你敢!” 浅落微笑道:“大汗淋漓的女人最性感啦!” 章又薇咬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这该死的牛仔裤,让我怎么跑快?赶紧把那只鬼追上,不然我扒了你的皮!” 浅落恍然大悟:“可是我很少能见到你这么疯狂地扭着你的小翘臀啊,我要是这就把鬼抓住了,我不就看不见了嘛……” 浅落话音未落,后脑勺就狠狠挨了一下子,只见愤怒的章又薇一跃而起,从她身后跳起来,在她肩头狠狠一踩跳过来,手中的剑瞬间出鞘,凌厉的剑气逼过去,吓得前面那只鬼一个翻身险些摔落在地上。 很快的,后面那个影子迅速追上,将主人的符咒贴在鬼的背面。 肩头被恶狠狠踩了一脚的浅落险些一个踉跄扑在地上,却被一个人伸手搂住腰,稳稳抱住。 抱住她的那个冷笑:“你兴致还挺高啊,嗯?” 章又薇脸上带着恶毒的冷笑,手里冰冷的剑已经到了浅落眼前:“就这么急着想尝尝被拔去舌头的滋味么?” 46|6.6联姻 浅落被人松开的时候,下意识舔了一下自己的上颌,确保自己的舌头还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章又薇向那个女鬼走去,回头扫视了她一眼:“你还真想被拔了去?” 浅落立刻缩脖子摇头做乖巧状:“不敢不敢不敢……” 章又薇下来,看着那个被千钧符咒压在地上不得不匍匐挣扎的女鬼,冷声问:“浅放让你来的?” 浅落咕哝一声:“我以为这家伙死了的,没想到祸害依旧在人世留着,这女鬼你打算怎么处置?” 章又薇伸手抬起那家伙的下巴看了看那张已经近乎于扭曲的脸,略一思索道:“不如先分离魂魄,再投入烈焰符咒狱之中烧上九九八十一天,等她的魂魄被打散地不成人形了,再丢到太阳下面暴晒直到和认主的降鬼师精血分离,然后送她去投生?反正以这种残缺不全的魂魄进入冥界,也是沦为冥河边上的彼岸花的饲料,到时候我们还不用承受将一个魂魄打得灰飞烟灭的罪行后果,倒也不错。” 那女鬼身体战栗了一下,颤抖着低下头去。 站在旁边的浅落也身体战栗了一下,颤抖着低下头去…… …… 以后再也不要得罪章又薇了。 这女人好可怕。要当初她还觉得以牙还牙已经足够可怕了,如今看来,若是真是被她以牙还牙了,还是不错的后果呢。 章又薇皱眉看向她:“你抖个什么劲?” 浅落露出一个畏惧的笑来:“章小薇,我当初做的那些事儿……你是不是还在恨我啊……” 章又薇挑眉:“你不过来帮忙,胡说些什么呢?” 浅落嘿嘿一笑,赶紧跟过来帮忙,只听见章又薇道:“你来把她带到车上去,带回家再进行审问。” 浅落刚要伸手去抓那只鬼,就被她嗷呜一口咬住手。 浅落嘤了一声:“章小薇,她咬我。” 章又薇冷漠地看着她:“她咬你,你不会打她吗?” 浅落一脸可怜样:“可是她还咬着我……” 章又薇:“你打她啊!” 浅落故意道:“你离近点,你帮我打嘛,我手好痛,嘤嘤嘤……” 章又薇一抬手就给了浅落后脑勺一个爆栗子:“我现在穿着你那小号的衣服,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你还想让我蹲下?” 浅落眨了眨大眼睛:“可是我被咬了啊,呜呜呜……” 章又薇一脚揣在她屁股上:“少废话,赶紧把这东西带走!你要是再在这里给我叽叽歪歪闹事,小心我真的拔了你的舌头换个清净!” 浅落:qaq好凶残。一点都不可爱。 浅落抬手又是一个符咒拍在那只鬼的脑门上,将鬼的身体给定住,然后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章小薇,我给了她一个定身符,半小时的。” 章又薇皱眉:“所以呢?” 浅落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可是她还咬着我呢……” 章又薇终于暴怒了:“浅落!你是故意的吗!你明知道我要是再蹲下来,就会……就会……” 浅落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就会怎么样?” 章又薇冷笑一声:“既然你那么喜欢和鬼在一起,那你们就在这儿晒着吧。”说罢,一摔手,转身扭头就向远处大步走去了。 浅落赶紧一抽手将手掌抽出来,拎起那个鬼的领子就追上来,跟在章又薇身后嘿嘿笑道:“你不要那么敏感的嘛,你看那个裤子虽然紧,但是到底是牛仔裤呀,哪儿能说裂就裂的呢?这可是牛仔裤……” 她话音未落,蓦地听见一声布料的撕裂声,吓得骤然闭了嘴。 章又薇脸色阴鸷的转过头来,带着极端恶毒而又憎恨的笑意看着浅落,咬牙道:“地摊货,嗯?” 浅落:……其实我觉得,是你太丰满的结果…… 2. 黑白生死门骤然打开,发出吱呀一声响,声音绵长而刺耳。 里面的红衣女子笑道:“我这里清净了几百年了,如今竟然一下子热闹起来了,还真是不容易呢。”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走了进来,身上穿着的还是那日和她第一次见面时穿的衣服,只是这身衣服上如今已经染了污泥和血渍,显得极为难看了。 浅放声音沙哑道:“和前辈作对,果然没有好下场,在下如今明白了。” 红衣女子依旧站在那两扇窗户前,如今破裂的窗户已经补好了,玻璃变得比之前还要明净透亮,冥界的红光和人世的繁华,一时间尽收眼底。她微微开口笑道:“你活着的时候和我做不成交易,如今已经死了,却还不肯死心吗?我劝你还是早早去投胎地好,你如今已经是鬼了,现在从浅氏师门的大弟子变成了降鬼师的死对头,你觉得你师门的人见了你,会怎么样呢?” 浅放笑得很苦涩:“有些事,和活人做交易,前辈总是会不放心活人,如今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和死人做交易往往要安全得多,不是吗?” 红衣女子笑道:“怎么,想法还是没变?” 浅放恭敬地一鞠躬:“当年以为握着章家的几条秘密就想和章家平分天下,是我太天真了。我如今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教训,只想问前辈一句,江南浅氏已经渐趋没落,但是祖上留下来的宝贝足以给章家锦上添花,我想问前辈一句——愿不愿意将没落的浅氏收归麾下?” 红衣女子笑道:“怎么,浅氏都和你一样的吗?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了也不放过?” 浅放对她鞠一躬:“浅氏如今的场面,就算是前辈放手不管也难以支撑长久,如果和章家合并,没准子孙后代还能借了章家的光,我也只是为浅氏考虑而已。” 红衣女子:“你帮我,有什么想得到的吗?” 浅放说:“我不想去投生,我想看浅落死。” 红衣女子挑眉:“这么简单?浅氏的法宝你一样都不要?” 浅放的语气很坚决:“不要。我只想看浅落死。她死了,就去投生。” 红衣女子笑而不答。 浅放又道:“在浅氏的法宝里,有一样东西叫做寻魂烟,只要前辈身上有故人曾经用过的东西,将那东西拿出来,放进那烟炉之中点燃了,循着那烟的方向,就可找到投生转世已经几世的故人,前辈真的不想得到吗?” 红衣女子嘴角的笑意第一次消失了,原本温和的面容变成一种极度冷漠的疏离,那双面具之后的眸子静静转过来看着浅放:“你知道的还不少么。” 浅放恭敬道:“晚辈不敢。晚辈再怎么通天,也打听不到几千年前的事情,晚辈只是觉得,如果一个人迟迟不肯去投胎,如果不是有仇未报怨气使然,那就一定是希望见到一个人,或者不想忘记一个人。我虽然贪恋生命,但是只是因为我活得还太短了,只是想将生前的愿望了了就坦然离去。可是前辈竟然留存于世间上千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任是谁都活到够了,可是前辈宁愿把自己关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也不愿意走,所以我想,应该是有难以忘怀的人。” 红衣女子道:“你这张嘴还真是厉害。要不是你太过痛恨你师妹而把自己害死了,你倒真是个成大事的人。” 浅放说:“事实上,我或许不恨她。” 红衣女子挑眉:“哦?” 浅放苦笑:“我只是每次看见她,都觉得我活得很可悲。明明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了,可是我就是得不到她一生下来就有的东西,所以我好恨,但是未必就是恨她,大概只是恨自己吧。” 红衣女子看着他,道:“浅放,你知道你若是出生在我章家,我会让你去做什么吗?” 浅放垂首:“晚辈不知。” 红衣女子道:“我会送你去经商。” 浅放一怔:“什么?” 红衣女子道:“你根本不适合做一个降鬼师,你若不是一直陷于自己的执念之中,你或许早就会明白这个道理了。”她说着从窗口离开,转身走向站在门口的浅放:“你看看你自己,你是多么成功的一个商人啊,你白手起家,什么都没有,但是如今你身家上亿,多少大企业的创始人都不敢对你放肆?你明明很擅长经商,却偏偏要和你那个擅长做降鬼师的师妹争灵力,争到最后,你得到了什么?” 红衣女子说着,忽然抿唇一笑:“而且,你的提议么……” 她笑盈盈看向窗户外打打闹闹并肩走过来的两个人:“浅氏如今已经是我章家门下的家族了,我为什么还要帮你这个忙?” 浅放一怔:“您这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子笑道:“自古以来,联姻难道不是比强行征服要好得多吗?” 47|7.7更新章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浅落手里拎着一只鬼的领子被章又薇踹到前面去,踉踉跄跄走了一步,说:“呵呵,为什么你裤子裂了我要来见你妈?” 章又薇脸憋得通红:“我去换衣服是一码事,你去和我母亲打招呼是另外一码事!” 浅落被踹了一路,心里不爽,继续犯贱道:“可是我见了令堂说什么?难道说,斯你麻噻,对不起,明明知道您女儿如此丰满还给她找了一条不但紧绷而且劣质的裤子?求您杀了我吧,我明知故犯还偷看了她……” 浅落的玩笑骤然刹住,脚步一顿,看着面前穿着麻布白袍负手而立的女人,登时感到一阵畏惧。 那女人眉眼狭长,和章又薇有几分相似,但是因为眉毛扫的极细而长,给人一种面具一般地板严和威严感,一双眸子微微眯着,看不清眼里的神色,一头黑发极自然地披在她肩上。 长发,狭眼,宽肩,面色青白。 浅落虽然不认得这个人,却也能看出来这家伙不是个普通人,于是立刻乖乖鞠了一躬:“前辈好。” 章又薇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尴尬地走上前来,脸上挤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来:“三姨夫。” 三姨夫? 这一声称呼险些没把浅落吓得摔倒在地上,这人……这人一身麻布长袍,看起来有几分像裙子,不过仔细一看确实是平胸宽肩,双臂比女人的胳膊略粗,皮肤虽然青白但是稍为粗糙,那眉毛么……浅落之前原以为是画上去的,想不到竟然是天生的。 这人面相也太像女人了些。 那人开口:“穿成这样成何体统?还不快上去换了衣服!” 这人一说话,浅落登时又一次地困惑了,这明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嘛!而且这个家伙也没喉结…… 这时,见一个短发女人抽着烟从楼上走下来,看了浅落和章又薇一眼,哼了一声:“药效过了?” 章又薇看见这个女人就嘴角抽搐,勉强喊了一声:“三姨。” 章沅吐出一口烟来,伸手在那长发人下巴上摸了一把,笑道:“媳妇儿看看这俩人怎么样?” 浅落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这人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那人冷冰冰一般将她的手拍掉,狭长眼眸看向章又薇:“回去换衣服去!别在外面给章家丢人!” 章沅抽口烟,低头瞅了瞅这章又薇此刻僵硬的身子,咧嘴笑道:“呀,小薇挺性感的嘛,来来来三姨看看,还真是长大了哟你看看这小翘臀……” 章又薇头也不回地就甩身上楼了。 浅落被她抛弃在原地,一只手里拎着个鬼,凄凄惨惨戚戚地站着不知道该去哪儿。章又薇刚才忘了告诉她章家主母在哪个方向了。 章沅手指间夹着一根烟,吐了一口烟圈看着浅落笑道:“我看挺不错的,有灵性,又懂事,我喜欢。” 浅落那张嘴也就能欺负欺负章又薇,见了章家人立马软掉,此刻怯怯道:“前辈好……” 章沅用那只夹着烟的手在她肩膀上一拍:“客气啥,叫三姨么!” 说着又顺手犯欠地在那人下巴上摸了一把:“你三姨夫。” 浅落:“……前辈再见,我先上去了。” 浅落觉得这件事实在是太诡异了,赶紧像拎小鸡一样把那只女鬼拎上楼,快步跑上去,跟上章又薇才安心了不少,谁知道她刚跟上,章又薇条件反射一般地转过身来倒退两步,怒道:“谁让你跟着我的?” 浅落猛地想起来她裤子裂了来着。 浅落笑道:“嘿嘿,嘿嘿,我给你挡着么……” 章又薇大吼一声:“滚!” 浅落说:“咱们有话好好讲,你不要生气嘛,我不看,我不看还不行吗?我把眼睛捂住成不成?” 章又薇阴着脸:“你倒是捂住啊。” 浅落将那个被定身符定住了的女鬼像抱娃娃一样抱在面前,挡住了眼睛嘿嘿笑道:“你看这样行么?” 章又薇不知道又被点燃了哪里的火,怒道:“谁让你抱她的?放开!” 浅落吓得一哆嗦,没抱稳,都把那个身体僵硬动弹不得的女鬼给摔在地上了,怯怯道:“那……那给你抱?” 章又薇指着她说:“后退三步,转过身去,十分钟以后再进来!” 浅落被接连凶了好几次,可怜兮兮地撅了撅嘴,转过身去,咕哝一声:“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真是的……” 章又薇走了两步,砰的一声摔上门,把浅落关在门外了。浅落背对着门站着,一直等了很久对方都没回应,等得有点无聊了,着急地掂了掂脚尖在原地动了动,歪头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喊了一声:“喂,我说你好了吗?” 浅落说着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只女鬼原先在的地方,奇道:“你还把那个鬼带进去干什么?你换个衣服还要带着鬼进去吗?” 章又薇猛地打开门,将那女鬼丢出来:“谁稀罕带着她!不然跟着你这蠢货,符咒时间过了,跑掉可怎么办?” 浅落见她换了一身绣金白袍出来,头发也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不由眼前一亮,笑得:“呀,变好看了嘛,现在不生我气了?” 章又薇将那动弹不得的女鬼丢给她:“见我母亲去。” 浅落奇道:“我为什么非见章家主母不可?我师父告诉章家主母不愿意见客,我贸然去了岂不是……” 章又薇似有些腼腆地别开了眼睛去看着别处,清了清嗓子道:“我母亲一直在追杀这只鬼。” 浅落:? 章又薇斜眼扫她一眼:“如今这家伙在你手上。” 浅落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激动道:“原来你们家事悬赏招亲的吗!我去见了她有什么好处?是给我钱还是给我人?” 章又薇咬牙在她腰上狠狠踹了一脚:“现在去!” 浅落就这么被踹去了顶层。 她手里依旧拎着那个女鬼的领子,走上顶层之后,犹犹豫豫地敲了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门蓦地打开,一个带着面具的白衣女子坐在空荡的室内木质地板上,正在盘腿搭在。浅落在门口干干净净鞠了一躬:“前辈好。” 那女人缓缓睁开面具后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女孩子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很普通,举止之间似乎有些拘谨,手里竟然像拎着娃娃一样拎着一个被定身符定住身形的女鬼,将女鬼一路拖着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前辈,还怯怯探了探头。 那女鬼此刻想必是被拖了整整四层楼,模样尴尬地很。 这孩子还真……特别。 章溟微微颔首:“进来。” 浅落拎着那只鬼走进来,向章溟鞠了一躬,似乎在组织词汇:“我听闻章家正在追杀这只鬼,所以我将她带来了。” 章溟问:“这是?” 浅落说:“十年前章清月曾被这家伙挖了心去,她与章清月交手之后受了重伤,被我们师门恰好抓住,谁知却将我们师门搅得乌烟瘴气,害死同门之后跑掉了。” 浅落原本只想说起章清月与这女鬼之间的过节,然而开口瞬间看见章溟脸色微微一沉,想到这应该是章家的丑事,若是当着章家主母的面说,未免有几分炫耀的成分在里面,因而匆忙补上自己师门当年的惨状,且绝口不提师弟的年龄,省得章溟多心。 章溟说:“很好,那就多谢浅小姐了,是薇儿让你送她上来的?” 浅落不敢邀功,慌忙点头。 章溟微微一笑:“那丫头是想你来讨我欢心呢,他用心良苦,这些你可知道?” 浅落苦恼:“还真不知道……” 章溟问:“你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要送她上来?” 浅落说:“前辈,我吧,在这家伙身上吃了好几次的亏,所以我怎么都不相信我就这么把她抓住了,所以我怕……” 章溟微笑:“怕她是借着你的手把自己送到我面前,好在我面前巧言令色,挑拨离间?” 浅落赶紧摆手道:“晚辈不敢,晚辈就是觉得,这家伙和我师兄是一伙的,这种人千万不能让他们开口,只要一让她开口了,那一切都要完……” 章溟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所以你在她身上贴了三十几个定身符,生怕她能动了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浅落一怔,低头仔细一看,这家伙身上好像是多了几个定身符。浅落修为尚浅,一时间还真没看出来到底有几个。但是章家主母何等厉害,她既然说是三十几个,那就一定是三十几个,可是她记得自己明明就贴了一个的呀…… 章溟笑道:“怎么,看你这样子,不是你贴的?” 浅落自知是章又薇方才进屋不放心,趁着换衣服的时候全给拍上去的,但是她又不能告诉章家主母章又薇裤子裂了的事情,最后无话可说,只能嘿嘿笑:“……算是我贴的吧。” ———————————————— 与此同时,章家底楼,大厅之上。 章沅将一只烟抽完了,顺手扔在红木的地板上踩熄,在地上留下一个灼痕。 那眉眼狭长的人皱了眉,道:“和你说过多少次,烟不要随便丢在地上。” 章沅毫不在意地抬起头,冲着那个人咧嘴笑道:“你说姓浅的那个小丫头,真的喜欢小薇么?” 那人不语。 章沅又点燃一支烟,将烟圈暧昧地喷在她脸上:“那你说浅氏,肯花多大的代价换那只猫?” 48|7.29一更 浅落赶走两步从朱漆大门内走出来,快步走到门外的空地上,将出了汗的后背抵在冰冷的墙上,听着那朱漆大门缓缓合上的声音,直到那沉重的门彻底合上了,确定不会从门缝里传进声音去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就是来走个过场,章家主母也意外地极为和蔼,但是她还是紧张得很。 浅落在门口缓了一会儿,确定自己方才的反应虽然不聪明,但是确实没犯什么大错,这才放下心来准备向楼下走去。 她刚跨出去一步,竟然一头撞进章又薇怀里,不由吓了一跳,看向正双手抱肩冷眼看着她的章又薇,怯怯道:“什么时候来的?” 章又薇说:“你拎着人家领子拖上四层楼的时候。” 浅落回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她拎着一只浑身僵硬的鬼上楼,而章又薇就静静地抱着肩,冷着那张臭脸,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 这场简直比刚才章家主母和她说章又薇想方设法让自己讨她欢心还要惊悚。 章又薇问:“案子还要继续查吗?” 浅落说:“查什么查,他们家的人自己都不领情,我们去瞎凑个什么热闹。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我现在钱也到手了,你呢,仇也报了,我们一拍两散,各不干扰怎么样?” 章又薇的眼睛稍暗了一下,眉头再一次蹙起:“你说什么?” 浅落冲她眨了眨眼睛。 章又薇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皱眉看着浅落,就那么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浅落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三秒钟以后,猛地拍手大笑起来:“哈哈,舍不得我就直说嘛,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好逗啊萌死了……” 章又薇刚刚消失了血色的脸竟在一瞬间涨了红了,一双秀丽的眸子因受了人戏弄而带着几分愤怒,微嗔地看向浅落,重复一遍:“一拍两散,个各不干扰?” 浅落:章小薇你要是当真了就不好玩了…… 浅落见她不说话,像个木头人一般立定不动,只好伸手去戳戳她的脸,没想到刚伸出去手去就被对方一巴掌拍了回来。 浅落可怜兮兮道:“好疼哦……” 章又薇一言不发,将她的手一把拍开以后转身就向下走,脚步很快,在章家极为高耸的楼梯上咚咚作响。浅落赶紧跟着追过去,然而章家的楼梯极高,每一节都比正常地台阶要高出一倍来。浅落是出了名的腿短,此刻跟在章又薇那两条大长腿后面颇为艰难地跟着,没走两步就险些直接失足滑下去,只能在上面喊:“我逗你的啊,章又薇,我天天逗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或许是那家伙太容易脸红又太容易生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逗她已经成为了浅落生活的一部分,好像她每天起床出了被夜怄气就是在想办法调戏章又薇,然而这来回几次以后,没想到她依旧是这么好逗。 不过章又薇生气的时候时常是直接动手的,如今竟然转头就走了,这清情境模样和往昔对不对就拔剑出来吓唬她的模样一对比,浅落怔了。 这家伙,难不成还真的喜欢她? 浅落逗章又薇逗得惯了,动不动就喜欢调戏她一下说喜欢她,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当真的呢? 不过,这家伙要不是脸太臭,还真是挺好的一个小丫头嘛,要是这家伙每天都想当初吃了药的时候一样乖,那浅落简直恨不得天天把她抱在怀里揉两下了,而且闹都不放手的那种。 浅落好不容易才追上了章又薇,伸手去拉她袖子:“章小笨,你不要生气嘛,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拍两散呢,我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试探一下的嘛。” 章又薇阴着脸转过来看她。 又是一张臭脸。 浅落好不容易升起的少女情怀都被她浇了个干净了。 浅落说:“又瞪我,每次我看见你瞪我就想直接走人……” 章又薇脸色更加阴沉:“那就滚开。” 浅落一张手臂扑上去抱住她,在她身上死不要脸地蹭蹭:“我不走嘛!人家喜欢你啦!” 章又薇说:“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松手滚远点。” 浅落抬起一张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不滚。” 章又薇说:“松手!” 浅落把头埋进她怀里:“不松!” 章又薇:“……” 那算了。 爱滚不滚吧。 两个人在楼下僵持了将近十分钟以后,章又薇轻咳一声,脸颊微红道:“浅落。” 浅落复又厚着脸皮抬头看她。 章又薇转开眼睛看向别处:“你这么赖着,我怎么走路?” ” 浅落的脸不是一般地厚,此刻在她身上再度蹭了蹭,耍赖道:“那你背着我走——”她话音未落,猛地就被章又薇拎起领子来直接拎着走了,浅落此刻的境地和刚才那只小女鬼毫无半分的差异,不由得自尊心大受伤害,然而她知道就算是和章又薇说了她很难过有没有用,所以只能无奈地开口:“章又薇。” 章又薇看了她一眼。 浅落说:“我衣服都是地摊货,你这样我会摔死的。” 章又薇说:“那拎腰带好了。” 浅落:“……你去照照镜子,这姿势好羞耻……” 浅落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猛地抬头看向章又薇;“你故意的?” 天啊,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调戏她了? 原本以为这家伙每次调戏都会脸红生气,可是照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是不是要变成个老司机了? 章又薇抿唇笑道:“没有。” 浅落愤怒地伸出爪子去挠她:“你就是故意的!章又薇,你松开!” 章又薇拎着她的腰带将她一路拖走:“消停点,我现在很想动手。” 浅落怒道:“你就这样吧,从来都是我厚着脸皮死不要脸地跟你说喜欢你,你呢,就负责冷着一张脸做你的小公主,大小姐,女皇陛下,然后瞪我一眼我就要缩脑袋,你还不让我没事的时候调戏调戏你出个气,动不动就动手,打人,你这样我不喜欢你了,就算你吃了药了我都不喜欢你了!” 章又薇奇道:“什么?” 浅落脑袋里灵光一闪,忽得嘿嘿笑道:“你当时还哭着闹着要金鱼呢你知道吗?你那么可爱你妈妈知道吗?” 两个人正有闹着走到了家门口,忽得,章又薇原本大步向前的身子猛地一顿,被她拎着腰带提着走的浅落一个没反应过来,险些被她就这么甩出去。 浅落迟疑着抬起头来。 面前是一道红色衣服的身影。 带着面具的红衣女子正缓缓从黑白生死门之内走出来,长裙曳地,在接触到外面的空气的一瞬间如草木干枯一般褪去颜色。 她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带着血的身影,此刻神色恭谨,正伸手扶住那艰难行走的女子。 是浅放。 章家的祖师竟然从生死门内走出来了。 那女子细腻白皙的面容在接触到空气的时候瞬间萎靡下去,光滑紧致的皮肤迅速干枯,年轻的脸庞上快速地爬满皱纹。那双修长而美丽的手,在浅放的搀扶下,变得如同枯竹一般干瘦。 红衣女子——不,红衣老人微微张开干瘪的嘴,轻声道:“几千年了,我终于走出来了。” 浅放恭敬地微微弯着身子,带血的胸口映着女子的红衣,残破的嘴角带着一丝笑:“您慢些。” 浅落被章又薇轻轻放下,她回过头去看章又薇的时候,只见她那张很少有情感波动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狂热,似是憧憬,似是崇拜。浅落想起这家伙貌似自小就想进到那扇门里去见一见祖师,如今竟然得见,神情是从所未有地激动。 浅落赶紧鞠了一躬:“前辈。” 章又薇猛地惊醒一般,上前两步,失声道:“祖师婆婆……” 那红衣老人抿起干瘪的唇,看着她微笑起来:“好孩子,长大了呢。” 章又薇下意识去扶她,手指微微颤动,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然而她在握住老人手腕的一瞬间,那手腕迅速从她手里消失了,变得虚无而不可触碰。 浅放的手里也是一空。 这时候,浅落叹息一声,扶住了老人。浅放那双恭敬而认真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厌恶,漠然看向浅落,然而浅落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问:“前辈还能走吗?要我背您吗?” 红衣老者苦笑一声,声音沙哑:“不用扶我了,我们要走了。” 虽然是很轻巧的一句话,但是浅落还是察觉到了这个老人的话在章家的分量,只能放开了手。 浅放陪在老人身边出去,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得站定,在阳光和阴暗的交汇处回头看向浅落,嘴角带着一丝笑。那张原本英俊的脸上因为沾染了无法拭去的血迹和伤痕而带了一丝诡异,那个笑的意思分明就是—— 我赢了。 49|7.29二更 一缕暗香追随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在章家几近于凝滞的空气里弥漫着,随着那女子向外飘去。 浅落这才看见浅放的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玲珑方块形的焚香用的香炉,造型奇特,上面镂空的花纹后隐隐露出一个已经褪色荷包的一角,上面的花纹已经被岁月的流逝磨得近乎于烂成碎线,布料褶皱而又阴暗,显然年岁已久。 浅放近乎是炫耀一般地,拿起那个香炉,刻意地,在浅落面前晃了一下。 他这个举动一做出来,浅落几乎是在瞬间就认出了那个东西是什么。 难怪那荷包如此破旧,难怪在黑白生死门之内躲避冥界追兵躲了那么多年的红衣女子要离开生死门将自己暴露于人世间,竟然是动用了“那个东西”。 章又薇也看见了浅放的那个动作,好奇道:“那是什么?” 浅落叹息一声:“浅氏的至宝,一个很特殊的焚香炉,只要将一个人的物件放入囊中焚烧,即便是轮回转世也能将他找到,很厉害的东西。” 章又薇皱眉:“物件?什么物件?” 浅落被她噎了一下,嘿嘿笑了一声:“你一定要听吗?” 章又薇转头看她,皱眉。 浅落:“当然是身体部位啦,比如什么内脏啊,指甲啊,骨头啊,碎皮屑啊……” 章又薇登时转过脸去看向别处,伸手揉着太阳穴:“够了,你别说了。” 浅落大笑:“我逗你的,人们通常用的都是青丝,那东西象征爱情的嘛,保存的时间又长久,我们门下早年的时候接这些案子,用的都是当年夫妻共绾的同心结,不过现在就少了,大多都是惨死的人才能用上。” 章又薇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没说话。 浅落又说:“这东西当初查周小冥案子的时候我是真想用啊,可惜这玩意一直保管在师父那里,我混得太凄惨,始终不敢会师门去给她添麻烦,最后也就只能这样了。没想到浅放倒是拿了它去。” 浅落说着,忽然伸出手,从章又薇头上一把拔下几根头发来,迅速地揣入衣服兜里。 章又薇只觉得头皮上传来一丝极短的疼感,愤而看向浅落:“你做什么?” 浅落将她的头发死死地捂在口袋里,噘着嘴看着她不说话。 章又薇微微一怔,恼怒地转过头去看向别处:“谁稀罕和你玩这种游戏!” 浅落捂着口袋,探脑袋过去看她:“你最崇拜的祖师婆婆出门啦,你不好奇她去干什么吗?” 章又薇说:“又不是小孩子,好奇什么。” 说罢又转身走了,这次是往里屋走去的。 浅落捂着口袋追上来,奇道:“你刚才不是要跟我出去的吗?怎么又回来了?章又薇,你别不理我嘛,你别不看我呀,你说句话嘛……” 章又薇怒道:“你走远点!” 浅落光明正大地跟了上来:“你明明就是害羞了,你还不承认哦,快跟我说说你要干什么去?” 章又薇仿佛被人惹怒了一般,此刻脸颊红得可以滴血:“我去跟你一拍两散,各不干扰!” 浅落笑嘻嘻道:“不行呀章小薇,姐姐还没带你去看过片子,周小冥还在我家阁楼上等着你帮忙超度呢!来跟我回家去嘛……” 章又薇正要将她的手甩开,却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那时候她打开浅落的日记本偷看内容,似乎只看了一半。 最重要的是,那时候浅落突然回来了,她一时慌张将笔记本合上,而那个日记本尚未退出。 笔记本电脑会保存没有关闭的程序状态,所以一旦这家伙回家打开电脑,就会看见那个弹出来的页面。 浅落缠了她半晌也懒得纠缠了,只能郁郁转身往外走:“好啦,不去算了,我日后再来找你玩……” 话音未落,章又薇忽得伸出手来铁钳一般地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道:“我跟你去!” ———————————— 浅臻将周海灵的被子掖好,站直了身回头看向殷童,无奈道:“这孩子似乎是受到什么惊吓了,她是意外见到鬼了吗?” 殷童咬着手指,点了点头。 浅臻道:“殷小姐,这件事情我无权多问,但是我还是想说,一个成年的女子变成这样,显然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而且这刺激绝对不是在她成年之后发生了,对吗?” 殷童颔首:“对。” 浅臻无奈地笑了笑:“殷小姐,其实降鬼师的那些规矩里,是强制要求顾客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毫无保留地说出来的,相对的,降鬼师也有责任为顾客保密,不过我看你的样子,似乎根本不相信我们这些降鬼师的啊。” 殷童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对。” 浅臻凝视她良久,叹息一声:“殷小姐,你变了。我第一次在别墅见到你的时候,你对一切都胸有成竹,把浅落,把周家都玩得团团转,可是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和我当初见到的那个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你刚才给我掏钱的时候,我仿佛就看见你在说,‘我只有这些了,都给你吧,求你了,都给你吧’一般,你到底怎么了?” 殷童的面容显然憔悴很多了:“海灵出事以后我太久没睡过觉了,有点熬不出。” 浅臻吃惊道:“你至今还没睡着?” 殷童说:“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有鬼追到海灵身边一样,我从来没想到她……她会是降鬼师的体质,所以我很怕,一直没办法入睡,我付给你钱,你能在这里守着吗?” 浅臻笑道:“这活计倒是好办多了,当然,收钱办事的么。不过你要是想要睡着,最好还是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 殷童有些紧张地在屋子里走了两圈,终于,她的眼睛落在地上那一张皱皱巴巴的画上面,咬了咬嘴唇问道:“十年前死了的人,还有可能作为鬼魂存在于世间吗?” 浅臻说:“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除非它厉害到挖去了降鬼师的心脏。殷小姐,我能不能问一句,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殷童颓然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苍白地开口:“我儿子。刚出生就死了的儿子。” 50|7.30更新 不管浅臻如何劝阻殷童好好睡一觉,她最后依旧趴在周海灵床边凑活睡了过去。浅臻也试着把她推到别的房间让她在床上睡,但是殷童只进去几分钟就出来了,脸上焦急的神色让浅臻无话可说。 浅臻担心她的精神,最后也只能在她睡着之后点了一支香,确定她睡熟了之后,才把她轻轻抱起,送到了隔壁。 殷童说过她别无选择,大概真的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吧。 浅臻走回周海灵房间的时候,看见周海灵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墙角。浅臻又点了一支镇魂烟,笑道:“没想到你脑袋里的那个封印还是我师父下的,时隔这么多年我能动她老人家留下的印,还真有点惶恐呢。” 周海灵转头看向浅臻,见那女子眉眼之间的温柔令人安心,这才松了一口气:“你没和她说吧?” 浅臻摇摇头:“自然没有。和她说也只不过是让她担心罢了,何苦说呢?不过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周海灵咬了咬嘴唇,低着头,有点紧张地揪着被子。 浅臻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降鬼师是不会把雇主的秘密说出去的,你打可以放心。而且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听,也没有人会相信不是吗?” 周海灵抬起眼睛来看着浅臻,再一次从她褐色的眼睛里看见那种难言的温柔,最后只能叹息一声:“是。”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能看见一些很奇怪的东西,那时候我父亲还没有察觉到他的那些风流债到底给家里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我……九岁还是什么时候,殷童出现了,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她很好看,很年轻,只知道我母亲很恨她。现在想来,殷童那时候来我家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浅臻试图让她放松一些不至于那么紧张:“那时候她就很聪明吗?” 周海灵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经常做错事情,被我母亲骂,那时候她怀着孩子还要做很多活,我记得有一天晚上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她在哭,我走下去,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姐姐坐在楼梯上,哭得很难过。我就走过去,告诉她这里很危险,让她会房间去睡觉……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她很美。” 浅臻问:“为什么觉得危险?” 周海灵说:“我经常在楼下看见已经死去的人,他们时常坐在大厅里静静地看着我们,直到有一天他们淡了,消失了才作罢。但是这些东西从来不上楼,所以我觉得楼上会很安全。” 浅臻在周家见过很多隐藏在家具后面的符咒,想来是后来周路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做了保护措施。 周海灵又说:“后来殷童就流产了,我唯一可能会有的弟弟也就……这么死了,而我的噩梦却开始了——我每天都会看见一个赤|裸着身子的小孩子在我家里转,他身上的血很多,眼睛很空洞,有点畸形。更可怕的是他和别的鬼不一样,他不仅在楼下转,他还上楼来,甚至坐在我的床边上看着我。我一开始很怕,觉得他非常恶心,每天都会又哭又闹地求我母亲救我,我母亲认为是殷童在报复。后来……有一天,我看见那只小家伙把我母亲的心脏给掏出来了,她就那么死了。” 浅臻苦笑:“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师门不接幼童的案子,年纪小的孩子灵性往往很高,死了以后太容易成煞,太棘手。” 周海灵点头:“对,就是因为我父亲请了降鬼师来杀这个孩子,似乎降鬼师没能处理好,他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浅臻叹了口气:“一报还一报,他成煞以后杀你母亲,可见你母亲对他下了手。后来呢?是我师父把你的记忆封上的吗?” 周海灵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浅臻伸出手,将她抓住被子的手握住,柔声道:“去当演员是你自己甘愿的吗?” 周海灵摇头。 浅臻轻声问:“是殷童让你去的?” 周海灵点点头。 这就好解释了。 十年前的时候,想必殷童是极为憎恨这个孩子的。她并不想带着这个仇人的孩子长大,或许还留存着将她毁了的念头。那时候林婉辰带着周小冥嫁进周家,想必周路是恨透了这个接着孩子威胁他的女演员,他在疏美传媒临近倒闭的时候不肯出动任何资金,可见他对这些年轻漂亮的演员是又爱又恨,殷童那个时候将周海灵送进娱乐圈,想必初衷是想要这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也失去父亲的宠爱吧? 可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那个在十年前恨不得将这孩子置之死地的人,如今却这样将她放在心上。 浅臻说:“降鬼师都是天生的,甚至是天生不得不进入师门成为降鬼师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周海灵捂着受伤的胸口:“因为会被挖出来?” 浅臻说:“因为我们虽然很强,但是也很弱小。如果我们不成为降鬼师,就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成为死灵的牺牲品。我想当年我师父曾经问过你父亲是否愿意让你入门,但是被人拒绝了吧。我现在再问一句,你愿意来当降鬼师吗?” --------------- 浅落站在楼上,一回头已经不见了章又薇的身影,因而愤愤道:“不是说好过来帮着摆阵超度的吗?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章又薇道:“要超度你自己超度,我对那个把我逼进包围圈的小丫头没什么好感,别扯上我!” 浅落笑道:“哎呦,还包围圈,不就是个阵嘛,来来来,过来帮忙……”浅落笑嘻嘻走到门口,正要将屋子里的章又薇拉出来,没想到对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还咔嚓一声上了锁。 浅落:“……章小薇,这是我的房间,你不能在我的房间里把我锁在门外。” 章又薇:“呵呵。” 浅落:“你锁我的门还呵呵我?” 这次章又薇连话都不说了。没准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浅落在门口忧伤地站了好半晌以后,才无奈地走上楼,对着阁楼上沉睡的周小冥苦笑一下,看了一眼那个女孩子的睡颜。 很漂亮的女孩子。 趁着她还没醒,早点将她超度了也好,省得睡醒了再挣扎。 —————————— 章又薇再次打开电脑,准备将网页毁尸灭迹以后就直接倒在床上睡一觉。章家子弟的作息十分规律,连续几日的颠倒时差已经让她受不住了。 她被最后的好奇心驱使,将那日记本拉到最后一行上,准备扫一眼就睡觉。 然而,她的眼睛停滞在那一行上,顿住了。 7.11 章家好奇怪,竟然认为人这一生的喜怒哀乐都是有限的。 要真是这样,那红衣前辈的执念早就耗尽了,何苦一直守到现在都不转世? 章小笨吃了药以后竟然还蛮可爱的嘛,尤其是嘴巴撅起来的时候,红得跟樱桃一样…… 下次咬一口好了。 章又薇的目光锁定在这几个字上,仿佛身上有什么被点燃了一下,忽然炽热地燃烧了起来。 51|8.1更新 浅落已经拍门拍了不下十分钟了。 浅落把脑门顶在门上,无奈地说:“章小姐,章公主,章祖宗,你开开门行吗?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这是我的房间你知道吗?” 章又薇在室内深吸一口气,没回话。 浅落继续敲门:“你给我个面子开开门,你让我进去睡一觉行吗?我现在生物钟都是乱的,出事以后从追踪到现在我就没准点睡过觉,那个裤子的事情吧,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生产厂商和你自己的尺寸半点关系都没有,我认错了,你让我进去行不行?” 章又薇依旧坐在床上不说话。 浅落威胁道:“我踹门了啊——” 章又薇猛地跳起来,一把抓过鼠标将那个日记本的页面关掉,然而不知道这电脑到底抽了什么疯,好端端地就卡在这里了,整个页面稳如磐石一般不动,章又薇点了好几次,最后急了,试图扣电池,然而又怕电脑保存页面日后再打开,只能干等着。 浅落见她还不说话,有点急了,但是又不能凶她,只能好言好语抚慰:“你就不想听听我师姐和我说了什么?你知道我师门拉来一个大赞助吗?你不想听听我超度周小冥时发生了什么吗?” 章又薇强制启动任务管理器关闭页面,又怕浅落等急了直接踹门,只能问:“发生了什么?” 浅落笑道:“哎你知道的,这边的风水没有你家的好,我第一次给人超度没经验,结果周小冥气息还没养足我就超度她了,走到半截没气儿了送不走,那只能用那个法子了嘛……” 她正故意说着,忽得见章又薇脸色铁青地猛地拉开门:“你给她嘴对嘴渡气了?” 浅落一脸坏笑着眨眼睛。 章又薇冷着脸拉过房门来就要狠狠一把砸上,被浅落笑眯眯拦住,两个人一个瞪着眼,一个眯着眼,互看了好久,终于浅落笑道:“你当我傻啊,哪儿能没准备好就超度啊,我不怕被鬼吸了魂去?逗你的嘛,来来来,让我进去睡会儿……” 章又薇手上使力气要将门合上,浅落一个闪身挤进半个肩膀进去,可怜兮兮道:“你关吧,你最好把我夹死得了,省得我困到死还不能睡觉……” 章又薇将门拉开,在她身上狠磕了一下,甩手进屋。浅落捂着被砸了的肩膀跟着走进来,委屈道:“你在我屋子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我都多久没睡过了,还要给人超度,还要给我师父说话,你知道这耗损我多少精力吗?” 章又薇拎起一个枕头就砸在她脸上:“要睡就睡,少废话!” 浅落:“……我给你讲讲睡前故事嘛,我也有小师侄了嘛,你猜猜是谁?” 章又薇背对她的身影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缓缓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她:“你收了周小冥?” 浅落:“……我真是不要和你说话了,我要睡觉。”她说罢,一脸受伤的样子直接噗通一声倒在床上倒头就睡,理都不想理章又薇一句。章又薇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威胁,见她不说话了,一改之前爱理不理的样子,坐到床边皱眉道:“你到底收了谁?” 浅落抓起一个抱枕就糊在头上,转过身去背对章又薇,不说话。 章又薇一把夺了抱枕,将抱枕往地上狠狠地一掷,逼问:“说话!” 浅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委屈道:“说了是我师侄了!不是我收的!年纪还比我大呢!” 章又薇脸上神色稍有缓和:“浅臻收的?” 浅落又扑通一声躺下,抓了被子来蒙脸:“你又不好好听我说话,我不和你好了。” 章又薇正要夺她被子,猛地一眼瞅见被子上一根黑色的动物毛发,皱眉:“你被子上怎么还有毛?” 浅落舒舒服服地钻进被子里:“我和夜宝宝一起睡的嘛,现在夜宝宝不要我了,我睡觉都没得抱了。”说着闭着眼拍了拍身边的床铺示意章又薇躺过来:“要不以后抱着你睡?” 浅落这句话说完以后,许久都没有得到章又薇的回应,整个屋子里静的出奇,都听得见外面的蝉鸣声。 屋子里气压貌似不太对。 浅落有点迟钝,半晌才犹犹豫豫睁开眼睛。 然后,她毫不例外地看见了章又薇那张臭脸,只是这张脸好像比起以前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多了几分……不屑。 章又薇眯起眼睛,静静地居高临下看着她。 浅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将被子拽高了一点,把半张脸都埋进去,只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来看着章又薇,小声道:“你要知道,我们夜宝宝是只猫的嘛,我抱它的时候,都是软乎乎毛茸茸的一只小猫……还吃猫粮的……” 章又薇挑眉。 浅落又往下蹿了一丢丢,小爪子把被子抓得更紧了,声音一点点小下去:“……嗯,你要知道它既没咬过我,也没哭着喊着跟我要过金鱼……” 章又薇听见金鱼两个字的时候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浅落抽了抽鼻子:“你知道的,小猫嘛,顶多就在你怀里撒个娇再舔舔你……” 章又薇猛地站起身,袖子一摔就往外走,一伸手拿过放在床头的剑,大踏步就出了门。浅落赶紧从床上蹦起来,光着脚就追出去:“章小薇你干什么去……” 章又薇回头冷笑:“姑奶奶去冥界砍了那只猫!” —————————————— 章家的车在一所学校门口缓缓停住,正是放学的时间,学校门口挤满了放学的高中生。 那一缕香在空中飘着,顺着风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循着一个方向缓缓地飘着。 红衣老人仅仅是坐在舒适的车厢里,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她此刻身上的红裙已经有些褪色,仿佛泡过水了的红纸,颜色一点点淡去,衣服也变得很皱,那张已经有几千岁寿命的脸庞皱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双眼睛还是亮的。 浅放下了车,为老人开了门,将老人扶了下来。中学门口放学的学生很多都往这边看,但是大多数的人只看见门开了,没看见有人走出来。 浅放手里拿着香炉,扶着红衣人向人群中一步步走去,香已经不再飘散了,在空气里聚拢,环绕在一个人周围。 那是一个长得很白净的女孩子,短发显得很干练,只是似乎嫌麻烦不爱打扮的样子,头上的刘海被随手用皮筋一捆夹在头上,显得额头很宽,整个人白净而又秀气,下巴的弧度很柔和,带着耳机,正在听歌。 红衣女子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只能就这样看着她。 这时,绿灯亮了,很多学生开始向学校对面走去,无数年轻的躯体从那红衣女子的身上穿过,而她只是怔怔站在那里,看着那个在烟雾中的年轻女孩。女孩抬起头,正要往马路对面走,一只手抬起来去摘下左边的耳机—— 她顿住了。 女孩子的眼睛静静地转过来,先看向浑身是血的浅放,再看向他身边的红衣女子。那场面很奇特,在人山人海里,被年轻的生命包裹着,一个干瘦如柴面色枯槁的老人被人搀着,双眼失神地看向面前那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少女。 少女手里拿着耳机,没有摘下,耳边的音乐声很大,足以掩盖喧嚣的人群。 然后,那女孩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向马路的对面走去。 红衣女子一时有点慌神,从那孩子的眼睛方向看,她一定是看见了自己的,也一定是看见了浅放的,但是她就这么走过去了,绕过面前的两个人,继续往她回家的方向走。 浅放轻声问:“前辈,要追吗?” 红衣女子喃喃:“她没看见我?” 浅放道:“应该是看见了的,只不过现在的人都不相信什么鬼神了,这孩子要是又看见鬼的能力,想必家长也只会送去医院,一来二去,就当看不见了,省得引起麻烦被人当成疯子。” 红衣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追上去吧,你们浅氏能不能收个外姓弟子?” 浅放笑道:“当然收,既然有资质,就一定收。” 那红衣女子正要追上去,却猛地顿住了脚步,叹息一声,问:“浅放啊,如果她不当降鬼师,有没有什么法子保护她?” 浅放闻言,微微一笑。 她这么问自己,想必是不放心自家的弟子了。 浅放低眉垂目,笑道:“自然有。师门有的是闲置的弟子,可以轮流保护她,只要前辈出得起价。” 红衣女子问:“你师父呢?” 浅放道:“前辈有什么话还是和我谈为好,毕竟师父的死讯,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52|8.2更新 十个小时前。 “我如果入门,需要去见什么人吗?”周海灵怯怯地问。 浅臻将手里的书合上,微笑道:“不需要。” “因为我现在就是掌门人。” 十个小时过去之后。 浅落的手机都快被殷童打爆了。 浅落眼睁睁看着章又薇摔门出去,最后也只能颓坐在床上,手里握已经是着发烫的手机对殷童解释:“殷小姐,殷总管,周海灵成年人了,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和你没有关系吧?” 殷童说:“我要见她,现在!” 浅落被对方吼得耳朵疼,不由得将手机拿得远了一点:“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了,如果你想去找周海灵,应该打电话给我师姐问情况,如果你找不到她,找我也是没有用的。” 殷童说:“她的电话我打不通,你转告你师姐,如果十分钟内我见不到——” 她话还没说完,浅落已经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并且将手机关机丢在一边。 她有点厌烦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师姐竟然趁着殷童睡着就把周海灵带走了。 师姐什么时候这么冲动了? 师门确实有规矩,弟子入门之后十年不得见家人,十年不得返家,这是常理,但是周海灵好歹是周家唯一的继承人,殷童又是她……以前的监护人,怎么说也得见上一面说清楚再走吧? 浅落给师姐打过电话,只是浅臻手机已经关机了,根本打不通。 就算是师姐想给师门拉一笔赞助,这么做,是不是也有点过分了? 她如今倒是无暇去想这些,章又薇刚才又摔门走了,浅落还要去哄她。这章小笨的脾气如今越来越难以捉摸了,以前是动不动就脸红,如今可好,动不动就生气了。 这大小姐是越发地难伺候了,浅落已经做好继续被她摧残的准备了,她将电话挂了之后往床头一丢,拿起钥匙就向门外追去。反正这家伙没有车钥匙也走不远的吧? 浅落快走两步跑出去,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了一眼,见章又薇正抱着肩站在一棵槐树下的树荫下,后背靠着大树的枝干,也不看她,扭头看着远处。 浅落笑嘻嘻跑过去,伸手拉她的剑柄:“矮油,章姐姐不要这么容易生气嘛,你看看我呗?看看我呗?” 章又薇就是不看她。 浅落觉得最近章又薇也太容易生气了,大约是睡不好的缘故,于是扯着章又薇的剑柄晃着:“章公主,章大小姐,你是不是缺觉了?来来来,我给你铺床,你好好睡一觉的嘛,好不好?睡一觉的嘛~” 章又薇依旧不说话。 浅落扭头去看她,发现她脸上带着一丝红,甚是可疑的样子。 浅落明白了,这家伙呢,每次脸红了,怕被人看见,就做出一副生气了往外走的样子,然后走到外面也不走远,就自己找个地方站一会儿,等脸不红了,再走远。 浅落给她个面子,就当没看见,接着哄她:“我给你暖床还不行嘛,别在大槐树下面站着了,万一掉下来毛毛虫可就不好了……” 章又薇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掉毛毛——” 这时,仿佛是回应她的话一般,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两个人面前活生生地,掉了下来,然后很不怕死地,好巧不巧地,落在了章又薇鼻子上。 章又薇:“……” 浅落:!! 浅落很紧张地盯着那个毛毛虫看,只见它在章又薇鼻子上动了动,然后开始不要命地蠕动身体…… 浅落紧张地伸手试图把毛毛虫摘下,然而在触摸到毛毛虫之前谨慎地问章又薇:“怎么办,我要不要把它直接打死在你鼻子上?那样会不会溅出汤水汁液来?绿色的那种?” 这期间毛毛虫已经动了两次了。 章又薇:“你少废话,要弄快弄。” 浅落:“哼,你刚才还不理我,现在知道我的好了吧?你先答应我,老老实实跟我回家,否则——” 章又薇鼻子上趴着一只懒洋洋的毛毛虫,一脸平静地看着浅落,然后,牵起浅落的一只手。 浅落:?? 这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忽然拉我的手了? 只见,章又薇无比平静地牵起浅落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捏起那只毛茸茸的虫子,捏了起来,放在浅落的手掌心里。 浅落:“……” 那一瞬间,浅落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然后,章又薇又无比平静地,扬起一只手,啪!的一声,将虫子拍碎在了浅落手心里。 浅落都能感觉到那种黏腻而冰凉的汁液从手心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感觉…… 好恶心…… 好恐怖…… 做完了这件事之后,章又薇无比平静地转过身,向着屋子的门口走去了。 浅落手里捧着一只被拍烂的虫子,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小薇同学在耍完帅之后,静静地走回屋子,静静地洗手,然后,静静地上楼躺下,睡觉去了。 浅落手里捧着一只汁水四溅的虫子欲哭无泪,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 章沅蹲在自家门口的树荫下,静静地抽着一颗烟,抽完一颗,又将从兜里准备再掏一颗出来,然而掏了半天,发现兜里空空,什么都没掏到。 她从灌木丛中站起来,将自己刚丢下的那颗烟踩熄了,负手走到前厅,看见自家老婆依旧站在原先的位置上,长发披肩,狭长眉眼盯着门口的守卫看。 章沅将胳膊搭在她肩上,笑道:“等谁呢?” 那人不说话。 章沅从她兜里摸出一支烟来自己点上,吸了一口之后,将烟圈全都喷在她脸上:“你是等小薇回来,还是浅氏的人来?” 那人淡淡道:“都等。” 说完,回眸看了自己身边不停抽烟的女人一眼:“你少抽些,当心早死。” 章沅斜眼看了她一眼:“早死感情好啊,早死早去找你么。” 那人冷哼一声:“别指着我能选个给你好胎,下辈子投生成猪狗可别怪我。” 章沅将嘴唇凑近,在她耳边喷了一口烟,笑道:“你舍得抱着只猪狗睡觉么。” 这时,章家的那辆车回来了,只见车子缓缓驶入门内,停在院子的中央。不多时,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条宛如褪色棉絮一般的裙子。 是浅放。 浅放双手捧着那已经褪了色的红裙走到两个人面前,将红色的裙子交给章沅,又拿出一把钥匙来,鞠了一躬,双手奉上递给那长发披肩、身穿麻布袍子的人。 那人的眉眼极度狭长,面容宛如京剧里画出的戏子的一般,此刻用半眯着的眼睛打量了浅放一眼,道:“你也谈败了。” 浅放说:“我只能拿到这个,别的,我没办法了。” 那人一拂手拿走了钥匙:“这个钥匙只允许你进行其中的一个交易,那么你就要选择了,是帮你师妹把那个人带回来,还是杀了那个叫浅落的孩子。” 浅放苦笑:“还是带那人回来吧。” 对方淡淡道:“想好了?” 浅放颔首:“想好了。” 那人转身向屋内走去:“用已死之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你还真是胆大,要是不想被冥界追兵带回去,你就自己去投生吧。” 浅放迟疑道:“我能不能去见她一面?” 那人负手上楼,冷冷道:“随你。” 章沅将手里那褪了色的红裙展开,翻看一遍,笑道:“怎么样,祖师婆婆她老家人见到那个人了没有?” 浅放见那女子已经负手上楼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却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早就没有什么汗可以擦了,只得回答道:“见到了。” 章沅将红裙叠好:“说了什么?” 浅放道:“什么都没说。那孩子正值青春年华,刚好从学校放学,在人群之中看了一眼,自然是认不出了的。后来那年轻人在前面走,我扶着前辈在后面一步步地跟,前辈出了黑白生死门就已经难以维持形体,最后走着走着,走到那孩子的家门口了,少女上楼前回过眸子来看了我们一眼,一言未发,上楼去了。她转身的时候,前辈在我怀里消失了。” 章沅将裙子收进怀里,笑道:“可总算是去投胎了。其实投个生也没什么难的,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不愿意去?” 浅放道:“投生之前要喝孟婆汤。” 章沅道:“这不挺好的?前尘往事断个干净,省得来世挂念么。”她说着在浅放肩上拍了拍:“你倒是个聪明人,可惜被执念陷得太深了,早早投生去吧。” 浅放咬了咬唇,没动。 章沅笑道:“怎么,还放不下呢?你现在记恨的人,惦念的人,迟早有一天也要到那个世界里去,等她们快要去了,等她们放不下了,你都已经在轮回里走了几趟了。” 她说着也走上楼去,怀里抱着那失去了颜色的裙子,在章家昏暗的楼梯上一步步走上去:“趁早走吧,这世上没什么是放不下的。” 53|8.3更新 浅臻知道身后有人,但是她没说话,依旧安顿好周海灵,给她把被子拉上,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笑了笑:“睡吧。” 周海灵闭上眼睛,浅臻将灯拉熄,转身走了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陈旧木门关上以后,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又一声,是门锁拴上了。 浅臻这才回过身,带着几分无奈看向坐在木质椅子上的浅放,他身上的西装还是离去时的模样,白衬衫上染了血,侧脸显得有些疲惫。 浅臻原本想像以前一样给他倒杯水,然而又想到他已经不再喝水了,只能笑笑坐在他旁边,问:“怎么回来了?” 浅放把十指拢起来放在唇畔,有些紧张地样子:“就是想回来看看,毕竟要走了。” 浅臻额头上那一缕褐色微卷的头发垂下来,显得很温柔,浅褐色的眼睛看向这个昔日的师兄,声音里是惯有的温柔:“为什么要我做这个接班人?” 浅放尴尬地笑笑:“我本来想做的,这不是……死了么。我活着的时候总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你,但是发现你全都不想要,现在死了,也不知道给你什么好,就只能把我有的全给你了呗……” 他话说得颠三倒四,自己都没发现。 浅臻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想下意识去给他倒杯水,最后又无奈地想起来他死了这回事,只能坐着。 两个人彼此沉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反倒像是陌生人一样了。 浅臻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死了?” 浅放看着别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自杀。” 浅臻似乎料到了这个结局,但是还是问了一句:“为什么?” 浅放说:“我觉得她好像很可怜的样子。她死之前似乎翻了很多咱们小时候的东西,你知道她也不喜欢用手机,想联系咱们的时候,就只能翻那个通讯录,那么厚的一大叠,全是子弟的联系方式。”他说着比划了一下,“可是她好像翻到最后,要么发现都不亲,要么发现亲的她都……伤害过,最后还是找了我,因为我和她说过,只要咱们中间有利益,关系就永远不会断。” 浅臻皱眉:“你怎么还是——算了,我不说你,你的生活我无权干涉。” 浅放说:“三年前浅氏出现危机的时候她就自尽了,我怕族里出乱子,一直瞒着没说,你知道咱们师伯手下的那几个弟子如今都在落了外国国籍了,要是传家宝贝落到那几个手里,指不定都回不来国。” 浅臻说:“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个小人还是个君子。” 浅放坦然道:“我是真小人,但至少我不是伪君子。” 浅放静了一会儿,苦笑道:“其实吧,我活了近三十年,基本用手段把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不管你们看得起看不起我,我不后悔。” 他这话不像是对浅臻说的,反倒是像在安慰自己一样,说着又低声笑:“你挺喜欢夜的是吧。” 浅臻愣了一下,但是对已死之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承认了:“是,很喜欢。” 浅放点点头:“嗯,夜不喜欢你,她走的时候宁愿气浅落都没去见你。” 浅臻说:“这是她的事情。” 浅放也不说话了,他手指绞在一起动了动,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我……就是想说,我试着把你喜欢的全给你,试着,可我好像失败了。” 浅臻皱眉:“我不需要你给我,你抢自己的都抢不到,凭什么要给我?” 浅放嘿嘿笑了笑:“也是,也是。” 浅放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还有不到三分钟,他设下的阵就会让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把他送到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去。 他忽得转过脸看向浅臻,低声问:“我能抱你吗?” 浅臻怔了一下,还是温柔地笑了笑:“师兄说什么呢,当然可以。” 她感觉到一个死去的人抱住了她,微微冰冷的气息在周身浮动,然而显然的,浅放的手穿过她的身体,这样极度相近的距离里,阴阳相隔的两个人谁也没有彼此触碰到,只是伸手碰到一片虚无。浅放忽得开口说话,语速快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周海灵不会再相信殷童了,周家最后的继承权都落到了她的手上,你可以放心浅氏以后绝不会缺资金,也绝不会缺靠山,所以你大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也不用……也不用在国外受人白眼,再见。” 浅臻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能下意识点头:“再见。” 浅放说:“我想杀了浅落的,可是我……或许错了,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是喜——” 剩下了一半的话好像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吞噬消失,只剩下浮若游丝地一声叹息,连带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起骤然消失了。 他从浅臻面前彻底地消失了,好像被什么强大的东西吸入虚空,消失的干干净净。 浅臻一愣,有点诧异地站起身来,发现屋子里空空荡荡,早不见了浅放的影子。 浅臻有些慌,一开始下意识以为这家伙又有什么阴谋,赶紧打开门去看周海灵,然而人依旧还睡得好好的,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浅臻又觉得这是个恶作剧,于是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从童年时躲藏用的厨房到布满灰尘的阁楼,她都找了个遍,但是都没找到。 这家伙不会真的走了吧? 虽然亲眼看见他死去,但是却不相信他会消失。在浅臻的记忆里,师兄一直是个顽强地近乎不可理喻的家伙,他骤然就这么走了,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浅臻回味着他说的一些话,试图和之前发生的很多片段接连起来,但是她恍然惊觉这些东西还是留在过尘封中的好,她自幼对这个有点阴郁的师兄没什么好感,现在……也不想对他有什么好感。 浅臻如是想着,强行切断了对过去事情的联系。 然而这一切都彻底消失在下一秒钟里。 浅臻整个人愣在原地,仿佛身体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狠狠压住动弹不得,目光钉在客厅里的一个小小的东西上无法移开。 那是一只小小的、蜷缩成一团的、受了伤的小东西。黑色的软毛上染了令人心疼的血迹,毛茸茸的尾巴无力地垂着,小小的身体轻轻颤动着。 直到那双幽绿色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浅臻才终于认出那熟悉的小家伙。 那小小的脑袋疲惫地抬起来,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震惊不能自已的女子,歪了歪脑袋,显然是不认识的样子。 是夜。 是已经喝下孟婆汤,即将被送入轮回投生的夜。 浅臻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然而她踉跄着向前,用力将那个小小的家伙抱入怀中,就如同在那个黎明里,冥界追兵在前,而她站在路边残破的屋子里,想要冲出去的时候一样。 那时候浅放的声音也曾在她耳畔响起:“你出去有什么用?她根本没想起你。” —————————————— 浅落走上楼,看见章又薇正躺在自己床上,闭着眼睛背对着自己。 浅落一伸手,把枕头从她脖子下面抽出来,复又戳戳她:“章小笨,你不能把虫子拍死在我手里以后这么安然地睡觉,你这样很过分。” 章又薇冷笑一声,不理她。 浅落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将手里的毛毛虫放在她眼前,说:“你看看它嘛,你看看它嘛,喏,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你怎么忍心拍死她呢?你知道123言情的吉祥物就是这种家伙吗?” 章又薇:“幼稚。” 浅落说:“你不幼稚你来看看?” 章又薇睁眼看了那花花绿绿的虫子一眼,继续闭上眼睛接着睡。 浅落:…… 这家伙的心理到底是有……多强大啊…… 浅落说:“哼!你不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我就不理你了!我要把这只毛毛虫扔进你脖子里去!” 章又薇静了一会儿,睁开眼,转头看向她:“你敢么?” 浅落:“……” 章又薇一副“我不在乎你要扔就扔吧”的表情,静静注视着浅落。 浅落简直受不了那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静静看着她时的那种神情。 章又薇:(●—●) 浅落:“我求你了,别看了,我现在就把她扔出去。” 说罢忙不迭地蹦起来向窗口去了,手一抖就把毛毛虫扔下去了。章又薇家里带来的那只水鬼原本正歪着脑袋在窗外好奇地看着她们两个说话,此刻见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扔下去,赶紧欢天喜地的追下去了。 浅落看着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窗口一跃而下,沉默了一会儿,又乖巧地坐回床边儿上去了。 浅落:“(^^*)你看这样行了吗~” 章又薇嫌弃地看着她那只捏过虫子的手良久,最后无奈地开口:“去洗手。” 浅落:“(^^*)我就不去~” 章又薇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一整身上褶皱的衣服,然后拎起浅落后颈处的领子直接粗暴地拎起来,将人整个丢进浴室里去。 54|8.5更新 被洗干净的浅落分外像一只落汤鸡。 现在她明白了,章又薇这家伙是断断不会害怕什么虫子的。她也明白了,在章又薇睡觉的时候绝对不要犯贱去招惹她。 qaq然而浅落已经明白得太迟了,她被章又薇拎着领子塞进浴室里,拿着花洒开水流到最大,对着手掌心就是一阵猛冲,最后手心里那只虫子被冲到水池里,直接横尸于盥洗池内,章又薇丢下她和一只死了的虫子,扬长而去,倒头睡觉。 浅落:qaq 这时候,方才一直在屋子外面晃悠的那个男鬼晃进了浴室里,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以后,低头看着盥洗池内的那只毛毛虫的尸体,一脸好奇的样子,看看浅落又看看那只虫子。 浅落:…… 章家到底对家里的鬼魂都做了什么,怎么这只鬼好蠢萌的样子。 男鬼复又看向浅落。 浅落:“……你别看了,我是不会替你去抓这只毛虫死后的魂灵的。” 男鬼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浅落。 浅落:“……” 浅落实在是受不了他直勾勾的眼神了,索性从浴室里走出去,钻进卧室把章又薇挤到一边儿倒头就睡。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能感觉到就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人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就那么盯着,也不说话,也不动,就等着她睁开眼来看自己。 浅落终于受不了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一脸郁卒地看着那个睁着一双无神地眼睛看着她的男鬼。 男鬼已经散瞳,没有聚焦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他们这招都是跟谁学的?这也太诡异了好么!! 万物都有魂灵,但并非万物的魂灵都能凝聚成型,花草树木皆有魂魄,但是要是死了一株草就让她去抓草的魂魄,那她岂不是要累死?一只毛虫春生夏死,生命何其短暂,如何去抓?那一点精气神早就被风吹散了吧? 然而那只男鬼就是那么一直静静地,静静地,盯着她看…… 浅落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他那双无神的眼睛。 终于,就算蒙住头也难以入睡,浅落只能穿了鞋下楼,仰头看着楼下那棵大槐树,试着找出几只虫子来给他拍死在眼前,让他知道这玩意儿是抓不到的。 半个小时以后,伸手摸床畔摸不到人的章又薇皱了眉,按耐不住睁开了眼睛。她刚从床上坐起来,猛地就和窗外大槐树上趴在树干上够毛毛虫的浅落对上眼了。 浅落隔着窗子看了她两分钟,咧嘴露牙嘿嘿一笑,冲她开心地招了招小手。 章又薇哗啦一声拉开窗子,皱眉:“你干什么呢?” 浅落看了一眼飘在她旁边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的男鬼,为难道:“我在给他抓虫子……” 章又薇面上的表情一僵,继而以古怪面色看向浅落:“你再说一遍,你在做什么?” 浅落咕哝:“……我在给他抓虫子?” 章又薇:“……我给你三分钟,你现在就给我从树上下来,立刻。” 浅落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这主人当得怎么那么没有良心,你没看见他正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你吗?你难道就不想让他高兴点吗?” 章又薇皱眉:“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正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你?” 她说着望向那只男鬼。 男鬼睁着一双黑漆漆地眸子,抬起头,面色青白地看着眼前的主人,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章又薇。 章又薇:“呵,你还想要虫子?” 那只男鬼似乎陡然受了一惊,整个人,不,整只鬼的身体颤抖起来,迅速地消失了。 尚且趴在树上的浅落:“……” 章又薇扶着窗子,斜斜倚在墙上,一眉看向她,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下来么?” 浅落怯怯缩了手:“这样不好吧。你看你家的鬼又没饭吃,又没工资,整个就跟苦力一样,你这样久了人家会造反的……” 章又薇说:“也是。” 浅落:?? 章又薇道:“找你这么一号降鬼师来给他们每天捉虫子玩,又不用饭吃,又不用工资,亡灵们还不会造反,真划算。” 浅落:“……你别说了,我现在就下来。” 浅落看了一眼槐树的枝干,又看了一眼站在窗边将窗户拉开的章又薇,忽得道:“你后退三步。” 章又薇立刻警惕道:“你做什么?”她说完即刻抬手去关窗户,奈何浅落已经在那一根细细的槐树枝上站起来了,并且足尖一跃整个人像窗口扑了过来。 浅落整个人重重栽进章又薇怀里,逼得她倒退三步,踉跄一下磕到后面的床脚,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床上。 章又薇怒道:“你做什么!” 浅落抱着她蹭了蹭:“嘿嘿,我方才沾了一身的蚜虫,现在送你几个……” 章又薇咬着牙,拎起她的领子,再度将她丢进了浴室,并且砰!的一声摔上门,丢下一句话: “洗不干净别出来!” 浅落委屈道:“万物生灵,怎么才算干净,怎么才算不干净?” 章又薇哼了一声道:“你若是让我看见你身上但凡有一只蚜虫的碎屑,你就等着我把你……把你……” 浅落扒在门上,奇道:“那没有蚜虫的碎屑,有完整的可以吗?” ———————————— 那只小猫有点害怕地睁开了眼睛,幽绿色的眸子看了看陌生的环境,又狐疑地看了看正抱着她的浅臻,那神情似乎是认得,似乎又想不起来,末了只能歪了歪头,近乎于讨好地蹭了蹭浅臻的手。 浅臻把她抱在怀里,几乎不敢动,温柔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小小的生灵。 她以为失去了的,那样倔强而又脆弱的孩子。 一如十年前在师门初见师父将那个少女抱回来的时候。 那是一个冬天,迫近转年春日的时候,那个严厉的师父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个子很小,缩在一大团衣服里,黑色的短发显得很灵秀,一双不同于常人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怯意,看着周围的环境,瑟缩了一下。 是啊,那孩子是畏惧着的,是容易受惊吓的。 但是她总是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做出欺负人的举动,来隐藏这份小小的畏惧。 师父将那从冥界带回来的女孩子交给浅臻,道:“这是临夜,若是转年渡劫成功,就是我们族里下一任的神明。” 浅臻还记得自己当时半开玩笑地向那个小家伙微微鞠了一躬:“晚辈浅臻,拜见夜大人。” 那女孩子好似是吓了一跳,向后退了几步,瑟瑟发抖着看着她。 那年的夜第一次来到人世,尚且对一切都心存畏惧。 她不喜欢化成人,似乎自卑于自己的面容和尚未长成的身体,总是以黑猫的姿态躲在角落里,看着那群孩子们玩耍。三百岁的神明尚且如同稚子,还不懂得如何接触旁人。 浅臻将饭菜推到她面前,笑道:“吃不吃?” 小猫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吃着饭食,还时不时抬头怯怯地看看浅臻。 十年之后,浅臻将她抱在怀里的时候还在想着,她是于何时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那个初见时恐惧着的小家伙,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任性又倔强的? 夜用脑袋蹭了蹭浅臻的手,见对方没有说话,有点害怕的样子。 浅臻赶紧将她抱起来,轻声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夜困惑地看着她。 已经被灌下孟婆汤了啊。 似乎,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呢。 浅臻笑了笑:“我是你的降鬼师,你是我的神明。从今日起,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吧。” 这时,屋子里似乎有了点动静,被关着的门缓缓打开,周海灵穿着睡衣走出来,揉了揉后脑勺:“师父,我头很痛,是不是封印起作用了?” 浅臻怀里的夜有些不安地动了动,将头埋起来,抬着眼睛从缝隙里看向浅臻,那意思分明是在责怪—— 不是说好了两个人相依为命的吗? 浅臻无奈地笑笑,只得回答周海灵的问题:“去睡吧,等真的起作用了,你就全忘了。” 周海灵顺从地点点头,回去了。 夜抬起小爪子来将脑袋遮住,似乎是在说,你骗我,我不信你了。 浅臻将这小东西抱起来,用温柔的眼睛看向她,在她小小的唇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你是不同的。” 55|8.6更新 时隔十数年,浅放始终不记得初见浅臻的那一年里,他说了什么话。 这世上有人选择做一个降鬼师或是一个商人,皆会有他们自己的考量,就像很多人牵着孩子来寻师父的时候,在焦虑地吐露这孩子时常哭泣的时候,师父给出一个答案,家长在震惊之余,只能转过身子去询问孩子:“这辈子当一个降鬼师好吗?” 那孩子懵懂点头或是摇头,就决定他接下来这一生。 可若是问浅放为何偏偏要选这个答案,他若是能回答,大约只是说一句别无选择。 他十三岁的时候被师父捡回师门,和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不同,那日将他带回的时候,那个生性冷血的女人只问了一句:“跟我走么?” 那时,他正被身后那只厉鬼追逐到无路可退的境地里,前一秒险些被那面目狰狞的丑陋家伙挖去心脏,后一秒那衣着朴素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柄木剑,一剑扬起,将那枉死的鬼魂斩为两截,那魂魄凝聚而成的恶鬼形态在瞬间碎裂,消散无形。 就是这种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境地。 浅放抓着那女人的衣角跟着她走了,一走就是十七年,直到他而立之岁,已经做了他多年师父的女人伸出枯槁的手抓住他衣角,质问:“你杀了多少鬼?” 浅放悲悯地看着那个拿着斩鬼的剑割了自己脉搏的人,轻声道:“没您多。” 师父的眼睁着,手上用力,用尽最后一口气道:“你记着,但凡是鬼,都是该死的!” 浅放说:“我记得,您去吧。” 她死后竟化为厉鬼,浅放为她超度,都是后话。 浅氏对鬼魂的态度一贯温和,唯有这一届的掌门不同。浅放的师父性格狠厉,做事无情,在带他这个徒弟的时候也是如此。她收了第一个徒弟,没什么教导的经验,动辄打骂都是寻常事,浅放习惯了,也不在意。 入了降鬼师门一年,虽然时常被骂,却少了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错。 他记得很多细节,比如他记得师父杀死的每一只鬼的特性,记得鬼魂的名字,记得师父衣角上的一个陈了多年的血渍,记得师父交给他的每一个任务的完成过程,记得第一次杀鬼时那魂魄在风里一点点碎裂又飘散的样子…… 他记得这么多,却唯独唯独不记得,当年师父领着那个额头有一缕柔和的卷发、眼睛呈现着琉璃一般的琥珀色的女孩走过来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反正无论他说了什么,浅臻似乎从那天开始就不喜欢他。 揣着一颗小心翼翼的心,浅放会时不时从她窗外晃过,偶尔探出个愣头小子的脑袋来,问一句屋里那个使劲用功念书的小丫头:“有什么不懂的吗?” 屋子里的女孩显然被那突然探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不仅莞尔,摇头笑笑:“没有,谢谢师兄。” 明知道她不喜欢接近自己,明知道她说的话无法就是敷衍,但那种温柔深入骨髓,夜夜闯入梦中,好似身上被生长的藤蔓不小心缠住,一时间难以摆脱。 这种带着幼稚的恋慕之情大约持续了五六年,从少年到青年,一个远远站着,一个偷眼看着,一个不知,一个不说。 这种尴尬境地转变的起初,大约是从师父从冥界将那女孩子带回来开始。作为族里最年长的弟子,浅放手里摊着师父不愿意管的大大小小的琐碎事情,对那个连劫都未必能度的动物完全不感任何兴趣。 他请过很多神,见过很多能力卓越的神明,在族里处置过大大小小的事情,知道这种小家伙明明就是在冥界不受神族长辈的宠爱,见她渡劫将至,将其送到人间,若是失败了丢了人,就灰溜溜地再领回来,说白了就是,丢人别丢在冥界给人添堵。 那家伙被带到了浅臻面前。 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 那女子温柔的话语似乎有了一个倾泻口,日日抱着那只小猫说说话,时间再长些,竟哄得那家伙变成了人形在和她一起玩,浅放远远看着,见浅臻身边站了一个会瑟瑟发抖的小家伙,而那温柔的女孩子脸上,也多了三分异样的光彩。 远远看着,心里觉得有点高兴,又有点难过。 就在那段时间里,师父把族里全部的事情都交给他打理,刚刚跨过成年的他忙得焦头烂额,好像整个世界都压在肩上。那时候他开始懂得了什么是人心较量,并且在孤苦无依的时候学会了用各式各样的手段来解决棘手的问题。那时候他想得很简单,无非就是,让这个没落的门派振兴起来,让他偷偷恋慕的那个女孩子不必再受人白眼,让他吃过的所有的苦,都离她远远的。 他那时候开始知道,现如今最大的两个门派,浅氏的根基薄,弟子少,关系维系之间不像章家的血缘那么根深蒂固,甚至连弟子的天赋都比不上章家后辈,所以每每有了生意,交到浅氏手里之后,章家动用垄断优势强行打压,让整个案子都进展不顺利。 两家表面上的和谐实际上不过是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一层纸。 再后来,浅落就来了。 浅放几乎是恨透了这个天性过于灵敏的孩子。 师父从她第一天进师门起,就喜欢带着她去完成任务,这孩子从小跟着师父在外面跑,族里的礼仪道德半分没学到,仗着自己有点天赋到处给他惹事,而最令他恼火的是—— 章清月身上穿着章家那惯见的金丝绣纹的白衣走到他面前,用章家人惯用的话冷笑着问他:“你们浅氏的人都是这么没教养的吗?” 她身边跟着脸蛋红彤彤的一个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埋着头,偶尔抬起头来看一眼,眼神里是章家惯见的那种自傲。 生意谈了一半,主动权都在章家手里,浅放只能赔笑:“章小姐说的是什么意思?” 章清月冷笑:“你那个师父跟我抢一只鬼就算了,带着的那个小杂种还动手动脚的,你们师门就是这么教弟子的?” 浅放的脸冷下来:“章小姐,请你自重。” 章清月看了一眼蹲在地上抱着头不说话的妹妹,低声道:“薇儿,自己玩去。” 章又薇迷惑地歪着头:“我们不是去见那个女孩子的吗?” 章清月挑眉:“我说了,你出去。” 章又薇固执地蹲在地上:“我们不去找她吗?” 章清月重复:“出去。” 浅放皱了眉。 那个一直蹲在地上的小女孩出去了,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扒着门问了一句:“真的不去找她了吗?” 章清月命令:“出去。” 门关上了。 浅放看向面前那个跋扈的女子,定了定心,问:“章小姐到底想要什么?” 章清月笑起来,这才拉开面前的椅子坐了下来,笑道:“我要她一只手。” 浅放身子一僵,赔笑:“师妹不懂事,给章小姐添麻烦了,我在这里道个歉。” 章清月挑眉笑道:“道歉?浅放,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这么点小事来找你的吧?我可是章家未来的继承人,浅氏要是想依仗着章家接着苟延残喘下去,得先问过我。” 浅放脸上依旧是僵硬的笑:“我知道。” 章清月冷笑:“你那个师父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是浅氏的继承人吧?你们族里以后要发展成什么样子,你不得早早地给我拿好主意么?” 浅放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最后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是。” 我明白了。 章家步步紧逼,是想要浅氏一个姿态,低头的姿态。 一个尚未有资格继任的后辈,如今竟然在他面前摆出一副如此傲慢的姿态来,告诉他,我要你师妹的一只手。这个师妹他浅放不在乎,是死是活他都不在乎,但是他在乎浅氏,他深知每一个和章家作对的门派最后的下场。 浅放问:“要那只?” 章清月笑得很妩媚:“那个小天才惯用右手是吧?她用的是右手碰我妹妹吧?那就右手吧。” 浅放说:“好,那在这之前,浅氏向章家提出的建议……” 章清月笑得更加妩媚起来:“那就都同意了吧。我看你最近和掌门人之间关系也密切了不少么,但是浅放,狗要忠心,朝三暮四可是会失宠的。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好你的事情,少给我添堵。我才是章家日后的继承人。” 浅放说:“是,我记住了。” 他冲着那傲慢的女子微微一鞠躬,向外面走去。 打开的门后是有点刺目的阳光。 那一刻,浅放清晰地知道,自己方才那一鞠躬,是真心实意给章清月的。那时提前三个月,弥补自己不能出席她葬礼的遗憾。 56|番外一 番外一·带领章小薇去看黄|片的下场 章又薇被蒙住眼睛,一路推着上楼,走到了楼梯的一半时觉得不对,怀疑道:“看个片子为什么要中途就蒙上眼睛?” 在她后面推着她后背的浅落用哑声说:“为了制造氛围!” 章又薇:“……我不和你玩了,放开我。” 说罢一把将脸上的布扯下来,转身就愤愤往下走。浅落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她,叉腰堵在楼梯口:“你干什么去?” 章又薇盯着她道:“你鬼鬼祟祟的肯定没什么好事,你放开,我要走了。” 浅落一跺脚横在楼梯上,扯嗓子道:“我不放!” 章又薇:“……” 浅落见她有所松动,立刻得寸进尺地一把搂住她往上推:“来来来,去看嘛,去看嘛!” 章又薇被迫推着往上走,一边走还一边怀疑地看着浅落:“你没什么打鬼主意吧?” 浅落立刻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说罢一脸真诚地看着章又薇:“你看我打又打不过你,骂又……没胆子,我能有什么坏主意?” …… 观影三分钟以后。 章又薇指着电脑屏幕说:“这人三观不正吧?” 浅落:“嘿嘿嘿。” n分钟以后。 章又薇皱眉看了一会儿,忽然猛地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我不看了,我走了!” 浅落一把扯住她衣把她拖回来:“再看十分钟,再看十分钟!” 章又薇脸色憋得通红,怒吼一声:“浅落!” 浅落立刻应道:“哎!到!” 章又薇:“你给我看的是什么?” 浅落一脸迷茫眨眨眼:“爱情动作片啊?你没看过吗?” ……十分钟后,浅落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下楼了,嘤嘤嘤去商场买了一个新电脑。 . . 番外二·师兄为什么追不到女孩子 浅放第一次见浅臻的时候,正值初春三月。 那时浅臻年纪尚小,对严厉的师父一直有种天生的畏惧感,每次见到师父那张脸就很害怕,但是她又不敢表现出了来,于是只能一直做师父的乖宝宝。 师父领她回师门的时候,她远远地看见一个比她高出一头不止的俊雅男孩子站在远处,一直看着她。 浅臻对这个男孩印象很好,然而这好印象也只持续了三分钟不到而已。 那男孩子很紧张地看了她一会儿,在师父的催促下才沙哑着嗓子说:“你这么矮,师兄会保护你的。” 浅臻:“……” 虽然话说得没错。 但是为什么有点不开心啊。 番外三·夜为什么喜欢浅落/是不是瞎了眼 作为一个能力低微的神,夜刚来到人类的世界里的时候,是惶恐的。 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又因为自身的弱势而不敢同别人交往,那时候唯一的乐趣就是看着浅氏的掌门人责罚门里的几个弟子。 所以,每周一,当师父在惩罚浅放的时候,浅落蹲在旁边玩泥巴。 当师父在惩罚浅臻的时候,浅落蹲在旁边玩土。 当师父在惩罚某某某的时候,浅落蹲在旁边啃苹果。 涉世未深的夜:哇(**)哇 57|番外二 番外四·章又薇的金鱼是个什么梗 章家为了训练自家弟子的决断能力,通常会让自家的孩子在幼年的时候选择一只小动物来饲养一整年,带着它吃饭、睡觉和学习,培养和幼小的动物的感情。这种时候,有的孩子会养猫狗,有的孩子会养鸟雀,还有的孩子会养鸡鸭(注意鸡鸭不等同于鸟雀……) 章又薇选择金鱼的原因是:这样吃喝拉撒都在水缸里,好收拾。 章家的规矩是,小动物养了一年后,小孩子们要决定是亲手杀了这只小东西还是将它放逐流浪,大部分小孩子选择放逐,这些孩子会被选为打理家族内部事务的人;一些孩子选择杀死,这些孩子将被选为外出执行杀戮任务的降鬼师。 但是对于章又薇这样的一个人来说,她养的鱼那就是她养的鱼,谁敢放了或者杀了她跟谁拼命。 她的母亲作为掌门人,一直很苦恼到了那一天该怎么办,思虑良久,没有主意,最后只能顺其自然。 然后,在长辈来检验的前一天,章又薇给鱼换水的时候,不小心把鱼冲进下水道,冲走了…… 章又薇:“呜哇我的金鱼啊呜呜呜呜呜……哇哇呜……” 在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里,长辈们认为这算是亲手杀死了自己养的宠物,作为同龄孩子之中唯一的一个,她被选为下一任继承人(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 . . 番外五·为什么师兄一直追不到女孩子 浅放十四岁的时候,知道浅臻对功课下了很大的努力却依旧学不好,心里很担心,生怕她因为学习太用功而废寝忘食,所以自己时常废寝忘食去看她。 夜半念书的浅臻:总感觉外面有个人在看我。 吃完饭看看书的浅臻:总感觉外面有个人在看我。 练习时出错的浅臻:总感觉外面有个人在看我。 ……某一天半夜发现外面有人于是猛地打开窗户的浅臻:“师兄?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浅放尴尬,脸红,结巴,最后镇定地说:“梦游。” 每天学习到一半猛地感觉不对的浅臻:呵呵,今天师兄又梦游了。 . . 番外六·章又薇为什么没朋友 小金鱼死了以后,章又薇每天都很伤心。 然而她天生不爱说话,又不知道跟谁说好,她郁闷了很久,觉得应该告诉一个人这些事情以缓解一下。 但是小孩子们一般都比较怕她,于是章又薇和同龄人的交流就变成了这样。 章又薇:“喂,那个谁,我有话和你说。” 小孩立刻吓跑,并且跑得比掌门罚跑步的时候快多了,飞奔的身后留下一道烟。 章又薇:“我说我有话和你说!” 于是,整个演练场的小孩子都跑干净了。 十分钟后,章又薇看着被绳子捆了一地鼻青脸肿的小朋友们,心满意足地笑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说说话了吗?” 一波黑脑袋迅速点头,十分乖巧的样子。 于是,章又薇明白了,要想说话,先要动手。 然而有一天,她遇见了浅落。章又薇心想这女孩真能跑,跟着她师父跑了这么远,我想和她说说话。 浅落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她。 章又薇心想,这女孩子眼睫毛真漂亮,就像小刷子一样,忽闪忽闪的。 于是章又薇动手了。 然后她就被浅落拧爆了乳|头。 浅落一边跑一边说:“章小笨被拧乳|头啦!章小笨被拧乳|头啦!” 疼得流泪的章又薇:这疯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58|番外三 番外七·师姐给小夜的暗示 浅臻时常带着夜在师门里转,有时还会带着她偷偷溜出门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她讲讲人间的风俗,人间的喜乐,人间的生老病死。 浅臻说:“古时候夫妻时常剪发绾成同心结,示意夫妻欢好,永不离弃,小夜,我们也来编好不好?” 夜趴在她肩上,听话地蹭了蹭她的脖子以示同意。 浅臻温温地笑笑:“那你要剪一截头发给我才可以啊。” 夜听后,歪了歪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拔下了一撮猫毛。 浅臻:“……算了,我拿我的头发编给你看好了。” 番外八·师兄为什么最后都没有追到女孩子 浅放的天赋不算好,但是胜在用功而且入门早,在浅落没进门之前,师父一直以浅放做榜样。 浅臻天资一般,入门过晚,所以只能拼命用功学习才能追上浅放当年的进度。然而浅放入门的时候师父尚且不是掌门,手里的事情少,门里的弟子少,大半时间都用在教导他身上。那时候师父时常说,你师兄入门的时候,我还以为天底下绝对是没有比他更笨的人了,可惜我没想到,你入门之后,我才发现还真有。 浅臻真是恨透了自己不争气,每天拼命学习,因此休息的时间极少极少,时常学到天亮趁着师父不在师门才能偷偷睡上一会儿。 浅放的世界里,师妹总是在用功学习,所以好不容易等她学完了才有机会和她说说话,因此每每浅臻学得头昏脑涨出来倒水准备喝完水偷摸睡一会儿的时候,浅放总要一个箭步冲上去,憋了半晌以后大声说:“师妹!” 浅臻抬起一双熊猫眼看着他。 浅放:“师妹……” 浅臻困得两眼发昏,觉得天地都昏沉沉的一片,几乎要压下来一般。 浅放:“嗯,师妹……” 浅臻说:“师兄,我现在还有事,你能过会儿再说么?” 憋到最后把要说的话全忘了的浅放:“师妹,我辅导你学习吧!” 浅臻:“……” 这个师兄好可怕。 于是,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浅臻想要回去睡一觉的时候,浅放忽得从角落里钻出来:“师妹!我辅导你学习吧!” 浅臻想要带着夜出去转转的时候,浅放忽得从角落里钻出来:“师妹!学习上有困扰吗?” 浅臻想要冲上去抽他一顿的时候,浅放从一堆课本中间装模作样地抬起头:“我这里有以前看过的课本,要借吗?” 浅臻:“……” 这时候,浅落玩够了泥巴从后院跑出来:“好无聊啊师姐,你有没有不想做的课业可以给我玩玩的?” 浅臻:为什么我眼里的小浅落整个都在发光,为什么她身后还有翅膀? 浅放从此恨透了浅落。 有时候恋爱的男人就是这么小心眼。 59|大番外 番外……我忘了是几了·祖师婆婆的经历。 章初南 世间有魂,无论生死,执念皆在。章初南起初幼时追随师父行走长安巷陌之中的时候,降鬼师尚且没有这么规范的名字,无非是个介于骗子与法师之间的普通人罢了,因能看见鬼,手几个里又有着不伦不类的法器,用战场新兵砍敌人的混乱刀法,随手对着尚且无力的新鬼砍几下子,砍赢了就收钱,砍不赢就跑路,这长安这么大,唐王朝这么长,总有去路。 章初南问过师父,这世上有仙人吗?师父说大约是有的,可惜咱们没见过,有没有,和咱关系不大。 那时候找不到神,却遍地是鬼,虽然手法稚嫩了些,但总能接到生意。 从一身杂布衣衫的半大假小子长到长发飘飘的少年女郎,这期间长安的日月流转了七年,她与师父走遍了长安城的里里外外,收入在不高不低里漂浮,名声在不好不坏之间。那时候章初南脑子里很空,从不去想什么今后,拿了钱买了酒图一醉,在长安的巷子里找个地方两个人凑活睡了,次日穿上一身半真不假的道士服,招摇撞骗一般去干真事儿。 初唐玄武门之乱过后几日,两个夜半不睡的人在长安街的青石路上晃荡,带着酒气走了半路,师父闷头一声倒在路边,章初南一个不小心,撞上一个仙人。 是仙人吗?大概吧。 在昏黑的夜色里,她遇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一头长发披在肩上十足十像个鬼,之所以说她是个仙人,大概是白衣太新,上面花纹还算好看。那女子立在路边对一个身上插着半截箭羽的人柔声道:“你怎么还不回去呢?回去吧,时辰已经不早了。” 章初南一身酒气,大嚷了一声:“小娘子你且让开,让老娘收了这个鬼给你看!” 那女子抬手挽了耳畔碎发,悠悠然转过一双柔意盎然的眸子来,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对那衣着华贵的人说道:“你看,你若是在这长安徘徊地久了,总要有这些不知好歹的混人来烦扰你,你身为天王贵胄,何苦跟这些混人纠缠?” 章初南满腔热血一颗好心被她说成不懂事的混人,无疑是被人泼了盆冷水还顺带骂了一声混蛋,此刻心里甚是不好受,就差拎着剑上去对着这漂亮温柔的小娘子砍上一通,不过她在冲上去之前好歹看清楚了,认出那人身上穿的锦袍华服,正是几日前玄武门之变里死了的太子李建成。 章初南仗着酒气涌起的一腔勇气登时泄了个干净,她还没那个砍帝王家子孙的胆子,只能讷讷缩回手去,冲着那白衣女子嘿嘿笑了两声。 两个人面对面,一个穿着一身白好似服丧,一个穿着一身红恰如出嫁,只是那时天色昏暗,谁都没有注意。 章初南见那女子手腕一转,竟将一个魂魄收进葫芦里,别在腰上带走了,不由大惊,慌忙跟上去问道:“你是鬼还是人?” 白衣女子天生就是好脾气,她虽然对冒冒失失的章初南没什么好感,但仍旧是微微笑笑:“我替阎王爷做事,你说算是人还是鬼?” 章初南上下打量她身上的衣服,猜测道:“你是白无常?” 那女子下意识抿了唇,甩头冷哼一声:“怎么,你是牛头马面?” 她说着,纤足在地上轻轻一点,顺着夜风向远处飘去,时值深夜,天上一轮圆月挂在当空,那女子随风而行,身上衣袂在风中轻舞,袖口纹着一朵牡丹花,腰肢纤若无骨,随风而行似空中鸟雀,就这么在月下飘走,看得章初南都呆了。 原本应该追上去的,但是这时候酒气漫上来,她跑了两步,一头栽到地上,枕在她师父鞋子上睡着了。 那女子行至远处,回眸淡淡望了一眼来时路,见两个人一老一少叠在官道上睡得正熟,月夜之下鼾声不断,长长短短宛若鸣笛,好笑之余又不由得担心他们会不会被来往车辆碾毙,稍作思量,便回身往返,将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人从地上搬起,抱到路边草地之中。 她抱了那老人,又回身去抱那红衣服的小丫头,正将那丫头抱起来,想起这混丫头方才说她是白无常,不由微微有些恼怒,索性将她往地上一丢算是报复,谁知章初南虽然沉湎与梦中,手却十分不安分,不知何时竟然抓住她的衣袖不肯放手,这么一丢,竟然将她半截袖口扯去,正好撕下那朵金线牡丹,复又宝贝似的死死抓在手里,怎么都不肯放手。 那女子被撕了袖子,想到回冥界时又要被人嘲笑,心里又涌起一阵气恼,正要挥手打着丫头一巴掌泄气,半道上却想起自己几百岁的人了,竟然同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混丫头置气,不由好笑,索性饶过她,不打了。 那女子将葫芦收好,看了一眼时辰,想必是要回去复命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地上睡得死猪一般的丫头,轻声道:“数百年了,我由来都仅是给死人收魂,今天月色好,救你一命,也省的来日我再给你收魂,你可得谢谢我才是,知道了么?” 她说着伸手去扯章初南手里的那截儿衣袖,没想到这丫头执着得很,虽然睡着,却手里死死拽着那袖子不松手,那女子扯了几把扯不松,反而还被她抓住了手抱在怀里,末了竟然轻薄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似乎觉得冰冰凉凉地不好吃,竟然还皱着眉头转过脸去,接着鼾声大作,睡得安心。 那女子似乎有些恼,想将手抽出来,却没想到章初南猛地睁开一双没有聚焦且泛着困意的眼睛看她,看了半晌,又歪歪头:“仙女?” 那女子轻声哼了一声:“怎么,不说我是白无常了?” 章初南嘿嘿笑道:“你这样好看,怎么能是白无常呢,你应当是玉帝老儿的亲闺女才是。” 那女子虽然心里受用,嘴上却不说,反而呸了一声:“醉鬼说的话,鬼才信你。” 她说着伸手拍拍那丫头粉嫩的脸颊,轻声道:“你才白无常呢。”说着,才抽回手站起身,向远处去了,衣裙下摆的轻纱随风而动,拂过章初南的面颊,一时间远去了。 章初南歪着头躺在地上,看着眼前或真或假的星星,被这漫天的繁星转得头脑发昏,想起方才那不染纤尘的美貌女子,不由带着七分醉意朦胧摇头:“做梦呢吧?定然是做梦呢,不然哪儿能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哟。” 说罢,扑通一声躺下,接着睡去了。睡到半夜复又寻着她师父那沾满泥土的靴子,枕着接着睡了。 玄武门之变后不久,即位的新帝李世民夜不能寐,皇宫之中传出亡灵作祟的谣传来,章初南苦日子终于熬到头,数年招摇撞骗之后,跟着师父进了皇宫。 师父在宫里走了一圈之后,并未看见有所谓厉鬼,然而这若是说给皇帝听,无疑就是说皇帝做了亏心事疑心生暗鬼,所以这话万万说不得,要是说了,那势必是要掉脑袋的,师徒二人头碰头商量许久,章初南想起那一夜的奇闻来,心里虽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梦境,但是事已至此唯有如此,她天生口齿伶俐,于是到了皇帝面前,就将那日的见闻编做今夜初见,将那女子形容描述一番,竟讲得如民间的传说一样动人,不仅皇帝信了,就连后宫内宦都被她说动,全把事情给信了。 于是那女子被奉为仙女筑庙供奉,章初南这个只有一双眼睛管用的小骗子,竟然当上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天师,拿了皇帝的封赏,喜滋滋地出宫了。 她出了宫依旧是那只麻雀,整日里跟着师父混吃混喝,手里的银子到手就使光,接着过她那混日子去了。这般的时日过了几个月,她竟有些寂寞起来,一想起那夜那美人在微风下伸出一双纤手抚摸她脸颊的触感,就有什么细微的痒感自脸畔滋生,无法忘怀。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之后,她在长安繁华的街市上逛,竟在茫茫人海里见着一个白影子从人群之中一掠而过,然而人群依旧如常,买卖吆喝闲聊都依旧,竟然无一人看见那影子掠过,章初南心中微微一动,慌忙挤过人群去追随那女子缥缈的背影,在人海里推推嚷嚷走了几步,好不容易追上了,那影子却又不见了。 章初南喃喃自语道:“不会吧,还真是梦?” 难道她想念那梦中的小仙女儿都想出幻觉来了么? 然而,就在她即将失望地颓丧离去之前,猛地一个惊觉,见不远处的庙宇里立着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正仰头看着那泥塑的神像。只见她头上一支朴素简丽的花簪子,一身白衣缥缈如仙,只可惜那袖子原本广袖流仙随风而舞,不知怎的却缺了一个角,破破烂烂丑的很,跟整个仙人的形象十分不搭。 章初南正走神看着那女子美丽的背影,却见那女子猛地回头看向她,红唇微微撅起,似乎是带了几分不满地嗔到:“你怎将我塑得这般丑?” 一瞬间,庙宇之中缭绕熏香,漫漫人海喧嚣拥挤,都在她回眸的瞬间,消失不见一般,从章初南的视野里褪色。 好美的人。 心在跳。 跳声如鼓,一颗不安分的心,仿佛正要冲破胸膛。 章初南脸上痞气的笑容有几分尴尬,怯怯道:“小娘子?” 60|番外结尾 完结了…… 不知道下一篇要写什么…… 放个开头来给你们看看0.0 好不好都说一声给个建议~~谢谢大家啦~~ ———————————————————————— 我还在紫华门仙山上的时候,就经常听人说,我师父桃花多,非常多,特别多,简直多得不能再多。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和门下大黄瞪着两双溜圆的眼睛看了他良久,奈何就是没能看出来他到底哪儿有桃花。 后来有一天师父送隔壁山门千羽仙子回山的时候,御剑从云端而来,到了山门口看见一人一狗立在门前瞪着眼瞅他,不由诧异道:“晴儿,在这儿做什么呢?” 大黄跟着我一起瞪着他,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把他那身蜀绣白衣从衣袂口的一块油渍看到胸襟口上的一块胭脂痕迹,就是没看见桃花在哪里。我那年比较呆,他问我在干什么,我也不能说我在看他身上有没有桃花,不然他就会想起来我桃花源里的采摘工作还没做,所以我只能呆呆看着他。 我师父比较心疼我,毕竟从小他就觉得我脑子不太好使,这倒是真的,不过我脑子虽然不好使,其实并没有他想得那么不好使。 我师父跟我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问我:“晴儿可是饿了?” 大黄听懂了,立刻冲着他汪汪汪三声叫。 于是我呆看他半晌到最后,换来一顿好饭食。 整个紫华门的师兄弟都特别羡慕我,因为我吃的饭食整个紫华门最好的。我师父对各师叔师伯的说法是:“晴儿自幼脑子不好,给她吃些好的,也能补补。” 其实对这件事情我很为难,因为我说了,我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真的没他想得那么不好使,然而我要是告诉他这个事实……我就没有好鱼好肉吃了,我就得跟着紫月峰下面那群师兄弟们一起吃干粮啃白菜。 毕竟山下农夫大叔家里的猪都吃得比他们好。 我师父从小就不指望我学会点啥,照着他的说法是:“我戚阳的徒弟,还能被人欺负了去不成?”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太自信了,这自信在我今后的一生中如影随形,简直害了我一辈子。 十八岁那年,我和众位同龄的师兄弟们一起下山历练,作为同期学生中的唯一的一个女孩子,我师父表示对那些师兄弟们非常不放心(主要是他对我的脑子不放心),让我远离他们独自下山。 我至今都不能明白,为什么我师父对同门教导出来的弟子不放心,却对山下的盗贼劫匪如此放心,大概是他以自身作为标尺,认为但凡是紫华门出来的人,都和他一样的猥琐又花心,然而这着实是委屈几位师兄弟了,毕竟整个紫华门全部的桃花都被我师父一人给垄断了,其他人哪里还有机会。 据说他还曾劝过几位仙子雨露均沾,结果仙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甩袖子出了紫华门。 作为一个合格的师长,戚阳给我配备了宝剑秘籍以及各种厉害的宝物,让我遇到危险就用宝物防身。 我说:“戚阳,这些玩意儿我不会用。” 我师父:“……没事儿,带着吓唬他们,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把巨阙拔|出来晃瞎他的狗眼。” 我:“……巨阙我拔不动……” 反正我就这么下了山。 我之所以叫他戚阳,委实是因为从小就是这么叫的。至于更小的时候,我叫他混蛋。因为我小的时候经常哭,所以他天天走到哪儿都得抱着我,然而他抱着我就容易出事儿,比如我啃手指啃得正香,就能看见一个碧玉罗裙紫金钗的美女怒气冲冲走过来,水罗袖一抬就给他一巴掌:“戚阳,你混蛋!” 戚阳说:“哎这孩子是我捡回来的……” 我一听这句话立马就哭。 我一哭他就慌:“好好好,不是捡回来的……” 那大美人横眉怒目道:“哟,咱俩处了才几天,你孩子都有了!” 戚阳委屈啊:“这不是我生的啊……” 我接着哭。 戚阳又得哄我:“好好好,是亲生的还不行么……” 然后那仙子抬手一绾水罗袖,露出一截白净纤细的手腕来,对准他那张脸就是一巴掌下去,恶狠狠转身离开:“混蛋!” 然后,几年后的某一天,戚阳拿着拨浪鼓在我面前逗我:“喊师父,喊师父就给你。” 我呆愣愣看着他许久,张了张小嘴喊了一句混蛋。 2. 我的厄运从下山之后才正式开始。 我这个人,用戚阳的话来说就是傻人有傻福,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张了一张人见人爱的呆萌包子脸,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 其实这话是不对的。 我一下山,就遇到了一个漂亮姐姐,漂亮姐姐长得美,穿的美,就连身边带着的那只小白狐狸都很美,我带着汪汪叫的大黄看着漂亮姐姐许久,终于换得她回头看我。 其实我对美人一直有点发憷,主要是这些美人无论前期多么温柔体贴善良,到最后无一不是摔人一巴掌骂一句混蛋,我都觉得这些年来戚阳脸皮上已经被这些人磨出茧子来了,以至于越来越厚,越来越厚…… 我想这些的时候,漂亮姐姐已经看见我了,甚至还对我招招手。 我很兴奋地就上去了。那美人姐姐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下巴尖尖,眼睛妩媚,眼珠就那么一流转,仿佛紫华门下所有的暮色春光都凝聚在这一双美目之中了。 美人姐姐问:“小姑娘,你看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因为你好看?但是我觉得这话不能说,因为每次戚阳跟姑娘说完这句话,总有师兄弟来我耳朵边儿上叨叨叨说你师父又在勾人了,我心想我没有勾她,所以我不能这么说。 我一般不知道怎么说的时候,就发呆看着对方。 那美人姐姐扑哧一笑,伸手掩了丹朱唇角:“呆子,你看什么看?” 我:“嘿嘿嘿。” 她说:“姐姐请你吃包子,好不好?” 我说:“好啊,但是你不能请我一个吃,你得请我们两个吃。” 大黄在旁边一脸垂涎地看着她。 那美人儿手腕一转,就将包子塞入大黄嘴里,笑道:“好好好,请你们两个吃,但是你要告诉我,你看我做什么呢?” 我想了想,只好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很好看。你的狐狸也比我的狗好看。” 那毛发柔软的白狐瞥了呼哧呼哧喘气儿的大黄一眼,眼睛里满满都是嫌弃。美人姐姐请我吃了一顿饭,又问我要去哪里,我讲我不知道,反正不去紫华山。 当时我们就是在紫华山下的镇子里吃的饭。 美人姐姐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要去紫华山以外的地方。” 那白狐美人的眼睛黯淡了一下,垂下眸子,轻叹一声:“那也好啊,恰巧我如今也想离那地方远远的,再也不见了。” 说着,她又对我温婉一笑:“我叫白兰,你可以叫我兰姐。”说着又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真是个小呆子,你要是无处去,不如我们日后同行吧。” 我觉得山下这地方简直是太好了。山下的姐姐又温柔又美丽,见了我还给我包子吃,还愿意陪着我一起下山游历…… 我当时好感动,好感动,好感动…… 然后,白兰笑了笑,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她看着大黄,又笑了出来:“怎么养只狗当灵兽?” 我说:“我叫戚晴,是紫华门的弟子呀,我下山来游历了。”然后我把大黄抱在怀里:“我跟你讲,我家大黄可是很聪明的,你不要看不起它。” 我正说着,那只白狐狸就用尾巴扫了一下我家大黄。我家大黄抬起带着千钧石的爪子,上去就对准白狐狸的小脸蛋啪嗒就是一爪子,打得小狐狸哀嚎惨叫一声就躲到了白兰身后。 白兰微微一怔:“你姓戚?你师从何人?” 我那时候比较傻。戚阳说了,见到有不服的立刻报上他的姓名,所以我说:“我跟戚阳学的呀。” 那美人一张白净通透的脸蛋一下子就涨得通红,一双秋水一般的美目登时睁大,妩媚的眼睛里登时喷射出怒火来,整张脸瞬间扭曲而狰狞:“你是戚阳家的小崽子?” 我抱着大黄从椅子上跳下来,倒退两步:“你……你也是我师娘?” 白兰被那句“也是”彻底惹怒,手一扬,利剑登时出鞘,声音凌厉:“原来他早就有小杂种了啊,说什么两情若在久长时何必朝朝暮暮,原来连孩子都有了啊!” 我冤啊,我真不是他生的,你们不要欺负我读书少脑子不好啊。 说时迟那时快,我跃上大黄的背抱紧它的脖子,这灵犬一瞬间带着我奔出百米之外,这才躲过了那白兰仙子致命的一击。我趴在狗身上,被那美人姐姐御剑追了三条街,最后她家狐狸实在是跑不动了,我这才得以获救。 戚阳当年说,他的徒弟绝对没有人敢欺负,殊不知,我就是因为是他的徒弟才被人追杀的。 我趴在狗背上,狼狈挥手:“师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