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村》 第一章 午夜歌声,该死的赵全 年关将近,川中大地被浓重的寒气包裹着。 残月挂在冰蓝色的天空,星星畏惧着这夜的寒冷,在薄薄的微云后面哆嗦着眨着眼。 霜色洁白,月色如水,月色霜色水乳交融,寒冷是它们唯一的表情。 田野里的枯草,刚出蕾的油菜,还有那些胡豆苗,豌豆苗,都裹着一层绒绒的****。 这样的夜晚,那些看家狗即使被惊动了也是懒懒的叫两声就偃旗息鼓了。 夜色中的车车山,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默的端坐着,无力庇护那些卧在他怀里的竹林村舍,只能够让它们在这夜的冷风里瑟瑟发抖。 车车山圆形的山顶像是一个巨大的车轮。山顶上是一个一亩多宽平台,杂乱的长着些野草灌木。只是那些野草灌木已经被白天顽皮的孩子们玩耍时踩踏得东倒西歪的。 这样的夜晚,纵然是月白风清,纵然是霜色如银,也没有人有雅兴出来夜游。除非那个人有病。 车车山的山顶上此刻就有一个人在走动。 他失了魂一样的胡乱的走着,抬头盯着天上的月亮。 那人就在那一亩多宽的山顶走动,他没有看着脚下,但是每每走到山崖边,他都会自动的掉头回来。然后走到中间,转一个方向再走,走到山崖边在回来。 他就像是一个装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按着程序机械的运动着。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悠悠的唱。那样的一种的腔调,带着痛苦,无奈,像这凄凉的夜色。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歌唱,像是冤鬼夜啼,连山下的狗都不会冲着他叫,也许是狗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午夜歌声,也许狗们也害怕这个冤鬼一样的人。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那人在唱电影《小花》的插曲。 “阿哥阿妹情意长,好像那流水日夜响……”那人在唱电影《芦笙恋歌》的插曲。 那人好像很熟悉那些年看过的坝坝电影里的歌曲,一首接一首的唱着。 “小云,小云,你回来啊,你莫要留下我一个人啊,你莫要把孩子们都带走了啊。”那人唱歌的间隙还会一遍又一遍的拖着长声喊。 喊声悠悠的带着颤音,就像川剧《秦香莲》里喊冤的秦香莲。 这喊声惊扰了不少车车山村民们的梦,有人在被窝里喃喃的骂。 该死的龟儿子赵全,怎么不疯死了。你婆娘娃娃离开你,该你娃娃背时。 你个招天打雷劈的懒鬼,你娃娃现在晓得后悔了。小云多好的女人啊,离开你娃娃就对了。 这么冷的天,咋个就不把你娃娃冻死了,一天天的在山顶叫魂。 骂过之后,人们还是继续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这样的夜晚,谁愿意离开被窝去制止那个疯子。 赵全就继续在山顶唱着,喊着。他自己不开心,他要让所有车车山的人夜里做恶梦。 二娃也被赵全的午夜歌声吵醒了。那悠悠的腔调好像就在窗户口飘。 二娃就往小小怀里钻,吓得身子直哆嗦。 “小小,疯子赵全在窗户外面呢。” 小小有些讨厌胆小的二娃,把他往一边推。二娃执着的用他肥肥的手臂搂着小小的胳膊。 “死二娃,让赵全把你逮走,让你给他当娃娃去。他婆娘娃娃都不管他了,你去正合适。” 其实小小心里也是很害怕的,她也不敢往窗户外面看。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赵全那张惨白的脸,失神的眼睛。 一夜夜的这样鬼叫连天,小小和二娃觉得早晚会被赵全吓掉魂的。 那么大的一个院子,空空荡荡浸泡在月光里。赵全瘆人的声音好像就在院子上空游荡。 小小家的房子是去年修的二层小楼。房子没有围墙,用一圈竹片夹起来做的篱笆,围出一个院子的样子。 修房子花去了小小父母的全部积蓄,还欠了两万元的外债。哪里还有钱修围墙。那个竹篱笆做的围墙,风一吹就晃荡。 夜里,小小总是把门窗关得死死的。她知道那一片竹篱笆根本就不管用。 那个疯子赵全很容易就会弄开篱笆,跑到窗户跟前来。两个未成年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对付壮实的赵全。 孩子们都怕赵全。 赵全的老婆和他离婚了,带着孩子走了。赵全看到村里的孩子,眼睛就会放出兴奋的光。孩子们怕赵全把自己逮回去给他当娃娃。 小小从小在外婆家长大的。那时候父母在外面打工,外婆很疼她的。 后来舅舅娶了婆娘。舅妈就看不惯一直住在家里的小小,就老是因为小小的事跟外婆吵架。小小就回到了爷爷奶奶家。 奶奶跟妈妈的关系不好,对小小也不好。 小小嘴馋,就老是偷吃奶奶藏起来的零食。那些零食是给大爷家的儿子吃的,小小是个女孩,爷爷奶奶嫌弃她。 小小有着狗一样灵敏的鼻子,那些零食不管奶奶藏得多隐秘,她都能够找得到。 奶奶就骂她,说她跟她妈一样,一副贼骨头。 小小自己也不想被人骂做贼骨头,可是她就是馋。为啥大爷家的哥哥就能够吃好吃的,自己就不能够。他们都是爷爷奶奶的孙子呢。 小小不光偷奶奶的东西,也偷村子里其他人家的东西。地里的西红柿,黄瓜,树上的桃子,桔子…… 也不怪小小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总是一天到晚的觉得饿,也没有人给她零花钱买零食吃。 父母不在家,爷爷奶奶也不怎么管她,她还得带着不懂事的二娃。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你能够要求她什么呢? 小小在村里人的眼里又可怜又可恨。 小小要带着弟弟二娃,洗衣服,做饭,还要种一点自己吃的菜,像一个泼辣的家庭主妇,确实让人心疼可怜。 小小偷别人的地里的菜,树上的果,这些都是可以原谅的,孩子嘛,嘴馋也是无可厚非的。最可恨的是小小像个假小子。小小爱骂人,多脏的话都骂得出口,当然这些也是跟村里的妇女们学的。她还爱打架,打架还狠,村里的很多孩子都被她欺负过。 其实小小时候的小小不是这样的,哪时候她还是很乖巧可爱的,很多人都说她像一个会说话的洋娃娃。 小小变成这样,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个女孩,爷爷奶奶还有爸爸都不喜欢她。既然他们都不喜欢她,她为什么要做个好女孩呢。 “小小,赵全好像不唱了。”二娃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赵全的歌声没有了,那喊魂一样的叫声也没有了。 “睡吧,明天去外婆家,外婆过生日,有醪糟荷包蛋吃呢。”小小想起酸甜的醪糟和洁白的荷包蛋,她又嘴馋了,使劲的咽了一下口水。 第二章懒狗吃屎,懒人怕死 赵全也许是唱得累了,也许是被冻坏了。这样的天,扯着嗓子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是个人都受不了的。 赵全的夜半歌声没有了,车车山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赵全在附近十来里地算得上是个名人,他出名是因为他懒。 赵全的懒是娘老子惯出来的。 赵全不是车车山的人,他是山那边汪家沟的。赵全的老子赵德柱在改革开放前是汪家沟的大队干部。 赵全的上面是三个姐姐,他老子在四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儿子,把他当成个金包卵一样。 赵全四岁才断奶,十岁的时候还让他妈给他穿衣服裤子。到了上学的年纪,连书包都是他姐姐给帮着背。学校里安排的值日劳动都是他姐姐帮着做的。 赵全不但懒,肚子里还憋了一肚坏水,简直就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坏透了底。 有一次,赵全和他姐姐吵架,他居然脱了裤子,把尿撒到他姐姐身上。 赵德柱可是气坏了,第一次动手打了他这个金包卵儿子。 这下可不得了了,赵全憋着心眼要弄他老子。 那时候农村的厕所都是跟养猪的粪池合在一起的,川中人叫做茅斯。 那天赵德柱把淘气顶了天的赵全揍了一顿,那是赵全长那么大第一次挨揍。 赵德柱揍完孩子就跑去蹲茅斯。他正稀里呼噜的拉得痛快。忽然粪坑里轰的一声响,好像粪池里爆炸了一样。 粪池里都是稀稀拉拉的猪粪人粪,一下子就飞溅起来,弄得赵德柱一身的粪水。 赵德柱裤子都没有提起来,跑到外面一看,他那个金包卵的儿子正抱着一块大石头还要往粪坑里扔呢。 赵全看着他老子白花花的屁股上全是粪水,居然咧着嘴笑,不但笑还指着赵德柱说:“赵德柱,你看你娃,白屁股差点没有变成黑屁股!” 赵德柱差点没气死,这个混账东西,真是白养了这么多年。 赵德柱自己终于是体会到惯子如杀子的真理了,只可惜明白的太迟了。树都长歪了,怎么还指望着再掰过来。 赵全这棵歪歪苗,就这么歪歪着长大了。 长大了的赵全,白白净净,体格匀称,也算得上一副好模样。 赵德柱知道儿子的德行,怕他说不上婆娘,就让他上街上跟着人学了理发的手艺。 那时候的赵全,老子是大队干部,人也长得漂亮。穿得体体面面的,见天骑着自行车上街去理发。 不知道底细的人都说这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只是赵全相亲倒是相了不少,却没有一次成功的。 第一次给人的印象都是不错的,等到交往深了,了解的多了,赵全那些光彩历史就传到人家姑娘耳朵里了。谁家愿意把女儿交给这个懒鬼呢,那不是把自家孩子往火坑里推吗? 到最后是小云这个倒霉女人嫁给了他。小云娘家离着车车山很远,是另外一个乡里的,不知道赵全的底细。 赵德柱也算计着呢,两个人见面不到三个月就催着结了婚。那时候赵德柱还有些钱,彩礼给的多。小云的娘家贪图这丰厚的彩礼,稀里糊涂的就把小云嫁出去了。 赵德柱可是把这个倒霉倒灶的娃儿交托出去了,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结婚一年多,赵全的娘老子就和他分了家。 这下可苦了小云了。这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赵全,还不如一个穿开裆裤的娃娃。那时候,小云要照顾吃奶的娃娃,还要照顾这个懒到骨头里的男人,还要家里家外的忙。 小云是个能干的女人,看看在家里是没有出路了,就跟着人到省城去挑着担子卖水果。把孩子扔给了赵全,只在农忙的时候回来耕种收获。 那赵全依旧是什么事都不管,孩子就扔给了他老娘。 该育秧苗了,他老子赵德柱把秧田给他弄好了。别人家的秧苗都下田了,赵全家的苗田也绿了。不过那是一片杂草。 人家的麦子收完了,赵全家的地里还是一片金黄。 小云回来收麦子,麦粒都掉到土里了。要插秧了,秧田里一片杂草。 小云生气了,要跟赵全分开。 赵全怕了,跪在小云面前哭着,哀求着。小云心软了,带着赵全一起去省城卖水果。 早上,两口子一人担了一挑水果出去。 小云走街串巷的去叫卖,到晚上一挑水果卖光了。 赵全看看小云走远了,掉头就挑着水果回去了。 小云辛苦一天回来了,赵全还躺在床上看小说。一挑水果没有卖出去,倒是被他吃了一小半。 小云气得把赵全赶回去了。 赵全又回家蹭他娘老子过日子。一天到晚东游西荡,饿了问他娘要吃的,没钱了问他老子要钱花。 也不知道小云是怎么想的,居然跟着赵全过了那么久,还给他生了三个孩子。 孩子们长到十来岁,懂事了,心疼小云,看不惯这个好吃懒做的老子,逼着小云和赵全离婚。这也算是方家镇的一件奇事了。 以前小云也和赵全闹过离婚,每一次都是赵全又下跪,又磕头的,小云心一软就不了了之了。 这一次,三个孩子是铁了心了。管他老子又哭又嚎,又要寻死上吊的,看都不看他一眼。 赵全的大儿子拿了一把刀,一根绳子,扔到赵全跟前:“要死你就快点。刀是刚刚磨过的,绳子是系箩筐的,哪一样都适合你。” 懒狗吃屎,懒人怕死,赵全哪里有那一股子血性,哪里敢真的抹脖子上吊。 赵全又跪着去求二女儿:“二娃,你看老子从小那么疼你们,照顾你们的,你们不要不管我啊!” 二女儿一翻白眼:“你照顾我们,是我们照顾你吧。你的衣服裤子我给你洗的,一天三顿的饭我做的,碗你都没有洗过一次。笤帚倒了你都不扶一下,你都不如家里养的一条狗。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护院,养着你只有浪费粮食。” 赵全没想到二女儿说话这么狠毒,十来岁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恨他入骨,哪里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赵全腆着脸去看小三,也许年幼的小三不会那么绝情。 小三没等赵全开口,先抢着说了:“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把我们的学费都拿去买东西吃了,我不认你这个老子。”小三说完就踢了他一脚。 小云真的和赵全离婚了,带着孩子们走了。 赵全就有些发疯了。发了疯的赵全也没有人可怜他。 发了疯的赵全就每天夜里跑到车车山上去唱歌,折磨车车山附近的人。他自己不痛快,他要让车车山的人也不痛快。 有人说赵全是装疯的,每一顿在老娘家也没见他少吃了,而且他老娘一做好饭,他准保是第一个上桌子的。 不知道赵全是真疯假疯,小小觉得自己是快要被赵全的夜半歌声弄得快疯了。 小小就在被窝里咒骂着赵全。骂他赶紧去死,骂他吃不上年三十的团年饭。 第三章 七老汉的心,河里的冰 今年开春早,春节前几天就已经立春了。只是立春前的暖冬和立春后的倒春寒,好像让季节颠倒了。 地里的油菜已经抽薹,那些前两天还黄灿灿的花朵,被这白头霜一打就又蔫头耷脑的。 那些豌豆苗,胡豆苗,都木棍一样的僵直在地里。 麦子是没有多少人种了。早些年一到春天,满坡满沟的麦苗好像是绿油油的绒毯。种麦子费事,村里已经没有多少壮劳力,没有人愿意种这费时费工夫的麦子了。 雾是川中冬春两季的常客,浓浓的缠绕在山前山后,包裹着竹林农舍。 鸡叫了,狗也汪汪起来,床头的闹钟滴滴滴的响。 小小不情愿地起床了。 推开门看见浓浓的雾,小小就皱皱眉头,嘴里骂一句:“这****的雾天,烦死了。” “二娃,二娃,起来了,走外婆家去了!”小小扯着二娃的耳朵大声的喊,嗓门像是高音喇叭。 弟弟是父母带着在打工的地方长到读书的年龄回来的。父母更疼弟弟,弟弟是男孩比她这个女孩金贵。 小小有很多怨言,她不心疼弟弟。她只是勉为其难的尽着姐姐的责任。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她还需要人照顾呢! 小小高音喇叭一样的大嗓门,惹得邻居的狗也不耐烦的叫起来。 小小麻利地把小肥猪一样的二娃从被窝里拉起来,给他穿衣服,洗脸。 今天是外婆的生日,父母不在家,小小要带着弟弟去给外婆过生日。 八岁的二娃有些不高兴,昨夜被赵全吵得没睡好,他恨恨地骂小小:“小小,你就是个死鬼婆,你是个饿死鬼投胎。你就知道记着外婆家的醪糟荷包蛋。” 小小伸手使劲掐了二娃肥嘟嘟的脸一把。 二娃咧着嘴,没敢哭。小小举着手正准备再给他来一下。 二娃苦着一张肥肥的脸,鼻子眼睛都挤到一块了。小小拉着很不情愿的二娃走进了晨雾里。 外婆家在十里地外的桐林村。小小懒得煮早饭,带着二娃一大早的往外婆家赶。 浓重的雾让人看不了太远,胆小的二娃紧紧的拉着小小的手。 出了村子不远有一片坟坡地。出村的水泥路就从坟坡底下过。 大雾中,坟坡地里的灌木和树木影影绰绰,让二娃和小小心里发虚。 小小拉着二娃的手有些冒冷汗,她开始后悔这么早去赶外婆家的早饭。 坟坡底下忽然有一点猩红的光一闪,一张人脸就在红光底下露出来。 小小停住了脚步,二娃吓得想哭。两个人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红光又一闪,那张人脸又露出来。 “小小,有鬼啊?”二娃轻轻地用手指扣了一下小小拉住他的手。 “不怕。”小小虽然这样说,她的声音却在颤抖。 小小蹲下身子,在路边的地里抓了一把土,向那个鬼影子扔去。 “搞啥子嘛!老子抽杆烟还惹到你了喔。”一个老男人的声音大声的骂起来。 小小笑了起来,跑过去一看原来是山后的七老汉。 七老汉早上起来卖菜,推着鸡公车走累了,坐在坡头抽叶子烟呢,让小小当成鬼了。 “七爷爷,是你喔,我当是个鬼啦。”二娃坐到七老汉的鸡公车上。 “你两个娃娃才是个鬼呢。老子抽杆叶子烟,惹到你们了吗?还撒我一脸泥巴沙沙。”七老汉用烟杆去打二娃的屁股。 七老汉本来有些伤感的心,被这两个孩子一闹也快活起来。 每一次早上起来去卖菜,走到这坟坡头,七老汉都要歇下来抽上一杆叶子烟。 这一片坟坡,埋了很多代车车山的人。七老汉的爸爸,爷爷,都埋在这片坟坡里。 七老汉的婆娘七老娘也埋在这片坟坡里两年了。七老娘的坟边还留了一行给七老汉。 川中的习俗是人未死先修坟。七老汉是石匠,他和婆娘的坟是十多年前他自己修的。 两年前瘫痪了三年的七老娘躺进了七老汉亲自修的坟里。 七老娘瘫痪了三年,七老汉伺候够了,经常埋怨,有时候心里烦了还日妈倒娘的骂几句。可是七老娘走了,他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每天回到家里,孤零零的七老汉常常看着七老娘曾经趟过的那张床发呆。 那个陪了他几十年的女人已经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七老汉有时就想,哪怕她就躺在那里,哪怕她不能动,还让自己端屎倒尿的伺候,那也是好的。 他们可以一起说说话,一起回忆那些走过的日子。七老娘还会扬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温柔的对他笑,说着她到老了还会拖累他的话。 七老汉心里有怨言,嘴上却说,你是个好女人,为了孩子,为了我操劳了一辈子,也该我伺候你啦。 七老娘就会感动得哭,像个小女孩子。 今年过年,儿子水清和儿媳彩云都没有回来过年,他们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年了。孙子俊超也去了儿子媳妇打工的地方过年。 儿子儿媳妇电话里都没有提一句说让他也去过年的事。 七老汉很想去儿子儿媳打工的地方看看,听人说那是很大的城市。七老汉这辈子除了县城,还没有去过大城市。 在外打工的人好多都回家过年了,车车山也多了几分分热闹。 不是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吗?七老汉觉得在儿子媳妇眼里,钱比他这个老子还亲。 七老汉不缺钱,虽然七老娘生病这些年没少花钱,可是勤快的七老汉还有几万块钱的积蓄呢。 七老汉稀罕的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那个劲。他不奢望孩子们天天围着他,就想着逢年过节家里能够热闹喜庆一点。 看着别人家的儿女都回来了,听着别人家里热热闹闹的,七老汉心里像长了草,堵得慌。 今天,七老汉到了坟坡头,照例停下了鸡公车,坐在车把上抽叶子烟。 七老汉就对着那一片荒坟,念叨着心里的苦。 老婆子,你走了就一了百了了。你也不用去想那些生活里的烦啊忧啊。到了清明,七月半,年关头,还有我给你烧纸钱。 你看我孤老头子,那些儿女供养大了,也不管我了。他们带着孩子在外面享福了,哪里还知道我这个当老子的。 七老汉心里酸酸的,鼻子酸酸的,眼睛也酸酸的。七老汉的心啊,就像是河里的冰,冷得都凝固了。 七老汉正在独自忧愁的时候,小小的一把土就把他拉回到现实世界了。 “七爷爷,我们去外婆家,正好和你同路走。”小小说。 “走了,小小,你也坐上来,前面是个下坡,七爷爷推你走。” 小小坐到鸡公车上,和二娃并排在一起。 七老汉端起车把,推着一车菜和两个孩子顺坡一溜往下小跑。六十多岁的七老汉还有一把子力气的,腰杆笔直,走路脚下生风,多年的石匠生涯,把他练得跟铁打的一样。 两个孩子陪着七老汉,下坡的时候搭顺风车,上坡的时候帮着推。 老少三个说说笑笑的往前走,赶到方家镇的时候天还没有亮透。 小小带着二娃去了离镇上还有两里地的桐林村,七老汉把菜从车上搬下来摆开,等着赶集的人来买菜。 第四章 孝子狗,真可怜 七老汉的菜摊子紧挨着杀猪匠刘一水。 这是七老汉的小心思。那些割肉的人,有时候会顺便光顾他的菜摊子。 刘一水个子不高,浑身滚圆,像一个冬瓜。一张圆盘大脸,却长了一对老鼠眼。那眼睛虽小却是凶光灼灼,据说那些最蛮最狂的猪看到他这对鼠眼也会哆嗦一下。 刘一水,一肚子坏水,那弯弯肠子里尽是些鬼点子,嘴里尽是些骚话怪话。尤其看到那些漂亮女人,那一对鼠眼就会露出刀子一样的光,恨不得在人家衣服上挖出一个洞来。女人们都管他叫刘坏水。 快过年了,买肉买菜的人都很多。现在村子里种菜的人不多,很多打工回来的人都是上街买菜吃。七老汉的菜种得好,买的人多。 七老汉要趁着过年尽量的把地里的菜卖出去,过完年打工人一走,那些菜就不好卖了。开春天气一暖和,那些菜就看着抽苔开花,到时候就只有喂猪了。 刘一水今天杀了两头猪,趁着年关好多卖些钱呢。 天色还早,赶集的人还不多。刘一水把手拢在袖子里,把他那个大脑袋缩在那件满是油腻的羽绒服的领子里。 两个人打着招呼说了几句玩笑话,等着顾客来光顾。 日头快当晌午了,街上的人也散的差不多了。 刘一水的猪肉只剩下一腿了。七老汉的菜却剩了一小半。 七老汉皱着眉头,蹲在路边抽叶子烟。 刘一水看了一眼七老汉,忍不住笑起来:“七老汉,看你那个倒霉样,今天早上出门踩了****了吧。” 七老汉心里本就不高兴,冷冷的回了一句:“老子今天早上从你家门口过,踩到你老子拉的屎了。” “老家伙,上火了吧。”刘一水并不生气,他老子已经死了多年了,“你说这七老娘死了两年多了,你这身子骨这么好,夜里尽压床板了吧?只怕是枕头都让你这老枪戳破了吧?” 石匠骚话多,屠夫鬼话多。这一老一少,说话就有些口没遮拦。 “老子不压床板,压你妈呀。你老子死了多年,你妈也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你妈跟老子合户过得了。”七老汉嘴上得了便宜,心里就高兴起来。 这龟儿子的刘一水送上门来让老子骂呢!老子骂人三百句都不带重复的。 “老不死的,占我便宜,信不信我拿刀把你那二两骚肉割下来。”刘一水拿着刀就要去扯七老汉的裤子。 “刘坏水,割肉了!”一个清脆的女人的声音带着悠悠的颤音。 刘一水回过头,那一双小小的老鼠眼放出兴奋地光芒来:“哟呵,高脚杆啊,美女啊,你说你要那坨肉啊,要不我把七老汉的这坨骚肉给你拿回家喂狗吧,只怕是你们家的狗嫌骚味重都不吃哦。” 高脚杆是蹦蹦车司机牙狗的老婆。川中人管拖拉机叫蹦蹦车,因为那车子开起来老是嘣嘣的响,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 牙狗的老婆姓高,个子也长得高,两条大长腿在那些川中女人堆里就特别的显眼。大家都管她叫高脚杆。 牙狗开了多年拖拉机,家里有些钱,这高脚杆就有些爱打扮。她的穿着打扮可以说是引领着车车山女人们的风潮。 高脚杆今天穿了一条黑色的皮裤,登了一双棕色的高跟鞋,让她那条长腿更加的显得修长。 刘一水的眼睛就尽往她腿上瞅。 高脚杆也感觉到了刘一水那猥琐的眼神,她还故意抖了抖长腿。哼,这个刘坏水,老娘让看得着摸不着,馋死你! “你看你剩的都是些不好的,老娘都给你包了,你看多少钱一斤。”高脚杆和他男人牙狗一样的精明。 “给你算整数,十块钱一斤。你要是嫌少,哥买一送一,连人也送给你了,反正这两天哥也闲得慌。”刘一水高兴起来,想赶紧卖完了好回家。 “老娘要你个龟儿子啥子用,丢到锅里炖不烂,扔到地上狗不啃。”高脚杆伸手去掐刘一水脸上的肥肉,“你给老娘快点,你把那些棒子骨头剔出来。” “你注意一点影响,大白天的,不要摸摸搞搞的。”刘一水嘴里这样说着,却把自己那穿着油腻腻羽绒服的身子往高脚杆胸前凑。 高脚杆推了他一把:“老娘管教儿子,哪个敢说啥子嘛!” 刘一水看七老汉邪邪的笑着看着,他也不敢太放肆,赶紧把剩下的猪肉放在卖肉的案板上,利索的把那些大骨头剔除出来。 那些掉落的肉渣引来了几条在街上溜达的狗。狗们在案板底下争抢起肉渣来。 “去,滚一边去。”刘一水不耐烦的拿刀背去敲那些狗们。 狗们嗷嗷的叫着,跑到了一边。他们仍然不肯离去,眼馋的看着那些掉落的肉渣,寻着机会还想再上来吃一口。 只有一条小狗还执着的蹲在案板底下,拼着挨了刘一水的刀背,也要吃一口。 那狗瘦瘦弱弱的,一身的毛脏兮兮的黏在身上。 七老汉看那狗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心里就生起一丝怜悯。七老汉就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缺吃少穿的,那时候的自己一天到晚的都觉得肚子饿,那时候要是天上的云能够抓下来,七老汉都能够嚼到嘴里吃了。七老汉上头好几个哥哥姐姐都是因为饥饿没有长大就夭折了。 小狗身上的毛一色漆黑,只在头顶有一团雪白。 七老汉知道这是一条孝子狗。 黑毛狗顶了一团白毛,就像给死人戴孝花一样。川中人认为这是不吉利的,这样的狗都会被主人扔掉的。 这狗要长什么毛也不是由它自己决定的,只因为长错了毛就被认为不吉利,就要面对被抛弃被嫌弃的命运。 这条孝子狗应该好几天没吃饱过了,看它弱得腿都站不稳了,还要挣扎着抢一口食,连刘一水的雪亮的******都不怕。 这可怜的小东西,为了要活着,这样的拼命。 “这个讨厌的东西,倒霉晦气的孝子狗。”那小狗在刘一水脚边蹭来蹭去,彻底的把刘一水激怒了。 刘一水一把把小狗抓起来,举起来就要往地上摔。 刘一水肥胖的手指紧紧捏住小狗的脖子,它四条腿直蹬,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七老汉,看得七老汉心里一颤一颤的。 “哎呀,刘一水,这个大过年的,你积点德,不要把它摔死了。”高脚杆作为女人毕竟心软一些,赶紧阻止刘一水。 那小狗似乎也感到了即将降临的厄运,哀哀地叫着,小腿不停地蹬着刘一水的手。那肚子上就喷出一股黄黄的液体来,喷到了刘一水的脸上。 “刘坏水,你娃今天早上没洗脸吧,连这小狗儿都看不下去,要给你洗脸呢。”高脚杆笑得前仰后合。 街上的其他人也笑起来。 刘一水虽然是一个粗鲁的屠夫,好歹也是混街面的人,这下子觉得有些下不来台,使劲的就把小狗往地上扔。 七老汉就觉得心里一紧,那小狗乌溜溜的眼睛还在他心里眨巴呢。 七老汉就把腿伸了出去。 小狗就摔在了七老汉穿着毛线鞋的脚上。 刘一水真是诚心要了这小狗的命,那劲用得可真够狠的。 七老汉和小狗都同时叫了起来。 小狗在地上打了个滚,滚到七老汉的菜筐子边,嗷嗷的叫着,眼睛还盯着地上的碎肉。真是顾吃不顾死的家伙。 七老汉捂着自己的脚跳了两跳,嘴里骂着:“刘一水,你这是要把老子的脚废了啊。” 七老汉把小狗抱起来,小狗哆嗦着身子,看来它是被人给打怕了。 七老汉拍拍小狗的头,小狗伸出温热的小舌头舔舔七老汉的手。 这个小可怜!七老汉觉得整颗心都融化了。 “七老汉,这是条孝子狗呢,你要把它养着啊,不吉利的。”高脚杆看七老汉好像有心思收留这条狗,赶紧劝他。 “什么孝子狗,大小都是条命呢。留着也好,还可以帮我看院子。”七老汉摩挲着小狗的毛。 这小狗好像很久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关爱了,呜呜的叫着,用头去蹭七老汉的手。 “留着吧,留着给你戴孝,给你送终!”刘一水心里的气还没有消,恶狠狠地说。 第五章 狗知恩,比人强 七老汉看刘一水的气还没有消,怕他牛脾气上来还要收拾这小狗,赶紧收拾收拾走了。 看着七老汉宝贝似的把那条不吉利的孝子狗放在菜筐里,高脚杆不解地说:“七老汉,你真是疯了,养一条孝子狗。” 刘一水擦着一脸的尿骚,发狠的说:“早晚我得把这狗给弄死。” 七老汉在包子铺买了一笼小笼包,坐在正午温暖的日头里,一个人也懒得回家做午饭了,将就吃一口就完事了。 那小狗也不做声了,只是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吃不?小可怜。”七老汉拿出一个小笼包扔给小狗。 小狗一口咬在嘴里,胡乱的嚼了嚼,然后又眼巴巴的盯着七老汉手里的食品袋子。 “吃吧,吃吧,都给你吃。”那可怜兮兮的小眼神让七老汉受不了了。 一袋小笼包都让小狗给吃了。七老汉看得出来,它还没有吃饱。 七老汉又买了一笼小笼包,再给小狗时,它就只是把包子摁在脚底不吃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七老汉。 “吃吧,吃吧,还有啊。”七老汉哄孩子一样的语气。 小狗呜呜的叫了两声,把那个肉包子护在胸前,却是再也不肯吃了。 七老汉不再管那小狗,自己吃起来。 暖暖的日头,美味的小笼包,还有烈性的酒。七老汉买菜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瓶原度白酒。 自从七老娘走后,七老汉就迷上了喝酒。一口酒下肚,冰凉的心就发烫了,人就恍惚了,日子就在恍惚中一天天的走过来了。 七老汉没有了早上出门时那种悲凉的心境。 日子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快乐的,干嘛非要把日子过得那么的复杂,说不定哪一天眼睛一闭一辈子就这样过完了。七老汉在这心里这样的安慰着自己。 只是不知道这种简单的快乐能够持续多久,说不定啥时候就飘过来一片忧愁的云,就把这简单的快乐遮盖了。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七老汉推着车,车里装着卖剩下的菜还有那条小狗。 七老汉忽然就想唱歌。想唱歌的七老汉就扯着嗓子悠悠的唱起来。 “太阳出来了勒,喜洋洋罗,啷罗……” 石匠们抬石头的时候爱唱那种雄壮悠扬的号子,七老汉的嗓门是响亮的,唱出的歌声直上云霄。 歌声悠悠的在春日的田野荡漾,惹得那些雀鸟都叽叽喳喳的跟着唱起来。 那些早上蔫头耷脑的油菜花又金灿灿的飘着香。豌豆苗,胡豆苗也都不再僵直,在春日的和风里摇晃着它们绿色的叶子。它们似乎也被七老汉的快乐感染了。 七老娘走了以后,七老汉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七老汉越开心越唱,越唱越开心。 《太阳出来喜洋洋》,《高高山上一树槐》,《龙船调》…… 一首首的歌水一样从他嘴里流出来。 “七老汉,你发春了。”路上有人笑他。 七老汉不理会,唱得更起劲。大小是一条命呢,七老汉心里快活,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大好事。 那条孝子狗眯眼看着七老汉,听着他的歌。 七老汉感觉那狗儿在笑呢。真是神了,这是条会笑的狗呢。 “七老汉,你哪里逮了一条小狗儿啊?” 七老汉到家的时候遇到了刘大毛家的傻儿子刘闷墩。刘闷墩看到七老汉带回来一条小狗就跟着他进了他的院子。 七老汉没有理会刘闷墩,这个傻小子见人就问这问那的,问得人心烦。 “七老汉,你这狗儿叫啥子名字啊?我们家的狗儿叫三花儿,是我给它取的名字。”刘闷墩咧着大嘴,嘴角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七老汉有些讨厌刘闷墩,随口说了一句:“它叫球球。” 那狗儿毛乎乎的,缩成一团,像一个脏兮兮的毛线球。 “球球,来,下来耍一会儿。”刘闷墩伸手要去抱小狗。 小狗冲着他汪汪的叫起来,把它胸前的小笼包紧紧地护住。它以为刘闷墩要抢他的小笼包呢。 刘闷墩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打死你,****的,咬我。”刘闷墩挥着手,吓唬小狗。 “球球,到家了,下来。”七老汉眼神温柔的看着小狗。 小狗球球冲着刘闷墩又叫了两声,嘴里叼着那个早已经冷了的小笼包嗖的跳下来。它钻进围墙边的柴垛里,把那个小笼包藏好,又伸出脑袋对着刘闷墩叫起来。 球球真的是饿怕了,它要把这个小笼包留着,等着下一顿吃呢。 七老汉把菜筐里的菜弄出来,等着明天去古佛场赶集呢。这些菜都费了他那么多功夫,怎么着也要卖出去的。 七老汉收拾完了,球球还守在那堆柴垛边冲着刘闷墩起劲的叫着。 可怜的家伙!七老汉心里叹息了一下。看看球球脏兮兮的身子,七老汉决定烧水给它洗澡。 七老汉真是动了养儿育女的心思来对待球球呢。 水烧好了,七老汉拿了洗脚盆,在院坝里给球球洗澡。 温热的水,温柔的清洗,还有暖暖的太阳,球球很享受这样的待遇。舒服的闭着眼睛,嘴里轻轻地哼哼着,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刘闷墩蹲在一边,玩着盆里洗发露的泡泡。那些泡泡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 洗干净了的球球,就更像一个毛茸茸的线球了。浑身的黑毛蓬蓬松松,头顶的那团白毛,好像是一团没有融化的春雪。 球球好奇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打量着这个新家。 刘闷墩跟在它后面,不停地叫着球球。 七老汉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看着刘闷墩和球球在院子里乱跑。 和暖的风迎面吹来,带着油菜花的香味,带着初生的青草的气息。 七老汉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孩子们小时候满院乱跑情景,那些清脆的笑声在院子上空飘荡。 球球玩累了,钻进柴垛里,找出那只藏好的小笼包。 球球正准备吃的时候,一只红毛大公鸡扑过来,一嘴就把小笼包叼走了。 球球气坏了,追着大公鸡咬。 “球球,过来,这是主人喂的鸡,你莫要咬它。”七老汉一出声,球球就听话的跑到他脚边。 球球蹭着七老汉的裤脚,嘴里呜呜的叫着,好像在诉说着心里的小委屈。 “喔唷,小球球,莫哭啊。”七老汉把球球抱起来,哄孩子一样的哄它。 球球就把它毛茸茸的脑袋往七老汉怀里拱。 球球的鼻息吹拂着七老汉的胸口,痒痒的,痒到了七老汉的心里。 “七老汉,球球饿了,它在找你奶吃呢。七老汉,你喂它吃奶,你喂它。”刘闷墩也觉得自己的话好笑,咧着嘴笑起来。 球球从七老汉怀里探出头来,冲着刘闷墩不满的叫起来。 七老汉心想这球球知道护主呢,真是只灵性的好狗啊。 这狗啊,给它一口吃的,它都知道给你摇摇尾巴呢。虽然不会说话,它也知道你对它好,知道感恩呢。 这人呢?七老汉免不了又是一阵感叹,这些他费尽心力养育的儿女们,现在谁还会惦记他呢? 他也知道儿女们有自己的生存压力,不可能天天守在他身边。 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越老越矫情了。 现在有了球球,他也许就不那么孤独了。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真的惹人喜欢呢。七老汉已经不计较它是一条不吉利的孝子狗了。 第六章 刘闷墩,快活人 刘闷墩从七老汉家里出来的时候,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他又有了一个新的玩伴,孝子狗球球。 车车山很多东西都会成为刘闷墩的玩伴。一棵树,一根草,一阵风,一片云……都会让刘闷墩快活,好像世界上就没有什么让他烦心的事。 刘闷墩也是很多人的玩伴。三十多岁的刘闷墩还像一个孩子,整天傻呵呵的,乐呵呵。 他陪伴了多少人的童年啊。很多人长大了离开了车车山,可他还是个孩子样。 很多人说起刘闷墩就会觉得很快活。都会说,瞧,我们村的那个傻子…… 吃得饱,穿得暖,睡得安稳,这岂不就是最大的快活。 很多人都不如刘闷墩活得洒脱。一个傻子,谁乐意跟他比呢?可是很多人又比不上刘闷墩。 没有太多的欲望,快乐就会很简单。很多人都不如一个傻子活得明白,很多人还嘲笑刘闷墩,从心里看不起刘闷墩。 刘闷墩的心里就像是一张白纸,简单,干净。 可是如果人生一直就是一张白纸,岂不是也有些乏味,少了些精彩。 刘闷墩从七老汉家里出来的时候,嘴里就大声的唱起了歌。 他唱《九妹》,唱《九九女儿红》,还唱《最炫民族风》…… 很多歌他都会唱,很多歌他都唱不全,但是他往往能够记住每首歌最精彩的部分。他是个傻子,智力有限,不能够对他有太高的要求。 很多歌刘闷墩是跟着电视里学的,还有一些是小小教给他的。 刘闷墩的嗓音很清澈,就像山里的泉水一样。他一张嘴唱歌,就像是泉水从山里汩汩流出。 这是老天对刘闷墩特别的关爱。 刘闷墩他虽然智力不好,但是对某些事却有着独特的记忆。譬如唱歌,譬如对村里人的记忆。 很多人出去打工多年,刘闷墩都对他们存着深刻的记忆。 很多人多年不回家,容貌都有了很大改变,可是一回到车车山,刘闷墩都能够叫出他们的名字。 刘闷墩会一遍一遍的问,某某某,你回来啦,某某某,你回来干嘛,直到把人家问得烦了,然后恶狠狠地训他几句。 人们会很高兴的说,刘闷墩还记得我呢。似乎被一个傻子记住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刘闷墩虽然傻,但是身体很皮实,从来就没见过他打针吃药。 也许他就像一只垃圾堆里的苍蝇,对那些很多人畏惧的病毒都有免疫力。他就那样卑微的,顽强的,快活的活着。 刘闷墩的老子刘大毛对刘闷墩是有些嫌弃的。当然,谁家里有一个二傻子都不会觉得是一件光彩的事。 刘闷墩有一个哥哥,比他大两岁。刘闷墩的哥哥很正常,白白净净,高高壮壮的一个俊俏汉子。 刘闷墩其实也长得很健壮,皮肤白皙,像他老子刘大毛。如果不是智力残缺,他倒是一条不错的川中汉子。 刘闷墩的母亲很疼爱他,三十几岁的人了,他老娘还把他当孩子一样。 虽然刘闷墩的身体长大了,可是他的心智还停留在七八岁。也许他老娘眼里,他一直就是七八岁长不大的孩子。 刘闷墩唱着歌就往车车山脚下走去。车车山脚下是王四姐开的麻将馆。这年前年后,正是麻将馆最热闹的时候。 川中人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装,就是死要面子。车车山的人也不列外。 那些外面打工回来的人,过年这几天都是个个装的跟大款一样。 打牌的赌注都是很大的,有的人几天就会把一年的收入输去一大半。当然,那多半是些猫天狗冲的青屁股娃娃。 这些年轻人,在城里打工,却尴尬着农村人的身份,至始至终也只是个农民工的称号。 这些年轻人,虽然家在农村,父母孩子在农村,他们又彻底的嫌弃农村。 他们融入不了城市,也回不了农村。 老人们也有来打牌的,过年了各家的儿女多少都会给点过年前。兜里有钱的老人们赌注也会比平时大一点。 老人们不打麻将,他们打纸牌,麻将是年轻人们的喜好。 刘闷墩照例跟看到的每个人打招呼,也不管人家高兴不高兴。 刘闷墩感觉有些渴了,就走到打牌的老人们的桌边端起一个茶杯就喝。 那个茶杯是辜一贵的。他今天手气不好,已经输了一百多了。眼看着又被人胡了一个三番牌,心里就又有点急。 辜一贵正没有找到出气的,看到刘闷墩的口水都占到了茶杯上,心里就冒火了。 “新年八节的,闯你娃娃的鬼了。”辜一贵就把杯子里剩的茶水泼到了刘闷墩的脸上。 刘闷墩就哭了,冲着辜一贵说:“黑油罐,你要输,输死你娃娃。” “见你娘的财神爷,老子不干了。”辜一贵腾地站起来,把手里的牌扔了。 “黑油罐,你龟儿子不要脸哈,跟个闷墩娃娃吵什么吵?” “你不干,先把钱给了,扯卵谈吗?”赢钱的人二狗也不干了。 “牌都没打完,给个铲铲?”辜一贵摆明了借着刘闷墩耍赖。 一起打牌的吴篾匠说:“算了,算球了,新年八节的,莫要动气。多大的输赢啊,至于吗?不玩就算了,算球了。” “算球?老子刚刚这个三番未必是乱来的吗?”二狗红着脸怒视着辜一贵。 “我不管,牌没有打完,我不给钱。”辜一贵说着抬腿就走了。 二狗扯着辜一贵的衣服不让他走,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 王木匠赶紧拉着两人:“新年八节的,大家都惜点气。不就是一场牌吗,又不是要人命的东西。” 在一边看别人打牌的刘大毛走过来跟刘闷墩喊:“赶紧滚回去,讨人嫌的东西。” 刘大毛嘴里说着,眼睛却刀子似的盯着辜一贵。 刘闷墩怕他老子刘大毛,哆嗦了一下,往家走去。 刘大毛的老娘水珍过来拿袖子去擦儿子脸上的茶水,嘴里埋怨着:“真是不要脸,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辜一贵知道别人背后一定会议论他,黑着一张本来就不白净的脸,甩脱了二狗的手,骂骂咧咧的走了。 “呸!”二狗对着辜一贵的背影啐了一口,“怪眉逼眼的东西,‘爬烟囱’的老骚狗,挨鞋底板打的不要脸的” 辜一贵没有听到二狗最后的话,其他的人听到了都会心的笑起来。 大家都知道辜一贵“爬烟囱”,挨鞋底板的事。 第七章 爬烟冲,挨鞋底 辜一贵不是车车山的人,他跟赵全一个村,是汪家沟的。 早年间,辜一贵在车车山附近几个村镇还是有些名气的。 辜一贵个子不高,人长得精瘦精瘦的。他不仅面皮黑,而且左脸上有一个两指宽的黑色胎记。村民叫他黑油罐也是有些名副其实的。 辜一贵是一个刮刮匠,刮刮匠是农村里对理发师傅的称呼,带着些鄙视。这是几千年农耕文明对手工艺人的歧视。 这刮刮匠在早些年还是一门不错的手艺。那时候三天一次的集市,辜一贵古佛、方家两个集镇轮着赶,偶尔还要去一次元通场,手里总是有些灵活钱。比起那些只会埋头侍弄庄稼的人家,辜一贵还是很有些优越感。 那时候,辜一贵骑着一辆二八圈的加重自行车,车屁股后头放着理发的家伙什,肩膀上挎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 那耀武扬威的架势,就跟现在的土豪开了一辆几百万的豪车一样。 尤其那收音机在当时还算是稀罕物件。辜一贵的收音机用帆布带子系着,挂在肩膀上,一路骑车一路呜哩哇啦的放着,大老远都能够听到动静。 惹得一帮小孩子跟在他屁股后面喊:“黑油罐,背喇叭。喇叭响,屁股痒。屁股痒,放大屁,把你娃娃冲到北京去!” 辜一贵倒是放不出把人冲到北京去的大屁来,不过他还真是有一种高人一等,沾沾自喜的感觉。 后来,辜一贵还是村里最先买上电视机的人。买了电视机之后,辜一贵就更不得了。 那时候农村的精神文化生活还是有些贫乏的,劳动之余看看电视就是很奢侈的享受了。 那时候去辜一贵家看电视还要收钱,五分钱一次,还得自己带板凳。 辜一贵把自家弄得跟个电影院似的,还在院子门口写上每一天的节目预告。 辜一贵的小儿子辜学高每到晚上就端了一根板凳坐在院门口收钱。 辜一贵的小儿子傻头傻脑的,黑得跟一个油罐子一样。亏得他老子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辜学高,希望他能够有高深的学问呢。 辜一贵没有什么文化,可是给娃儿起的名字倒是很有些讲究的。大儿子叫辜良玉,二女儿叫辜美玉。名字倒是良玉美玉的,可是孩子们偏偏不争气,长得随辜一贵,又黑又瘦小。 辜一贵知道他自己那样的种,他婆娘那样的地,根本就别指望长出什么有模有样的庄稼来。 这小儿子就不指望什么美玉良玉的,就指着多学些文化吧。 哪知道这生了一副反骨头,偏偏跟他老子反着来。辜学高学问一点也不高,真是辜负了这个好名字了。他是学校里最笨的一个孩子,一年级就连着读了四遍。孩子们都管他叫老油条。 不过这辜学高黑是黑点,身子骨壮实,力气也大,不像他那矮墩墩的哥哥姐姐。一到晚上坐他们家门口,就跟门上贴的门神爷张飞一个样。 这辜一贵出名一个原因是他整天装得人五人六的,另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好色。他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是看到漂亮的姑娘家婆娘家,那是眼睛放光,嘴流口水,跟饿了五六天的饿狼一样。 平常跟村里的那些婆娘们调笑打闹,嘴上占些便宜也就罢了,他还爱动手动脚。 川中的女人们虽然好说笑打闹,可是你真要跟她动手动脚的,她会毫不留情的给你几个耳刮子。 有一次一个有些姿色的年轻女人抱着刚满月的孩子找辜一贵剃胎毛。 川中的孩子剃胎毛是有些讲究的,那是表示孩子离了月窝子,就要奔着成人的路上走了。那剃胎毛是很有些仪式感的,要给刮刮匠封红包的。 那刚出月窝子的女人正哺乳呢,胸前鼓鼓的一团,简直就要把胸前的衣服胀破了。 那辜一贵一双眼睛就落到女人的胸脯里去了。 剃胎毛的孩子不老实,一个劲的哭。孩子的母亲忙着哄孩子,辜一贵也伸手来拍孩子。 说是哄孩子,那手就不老实了,就往人家女人胸前蹭。 那个女人有求于辜一贵倒是也没出声。辜一贵的胆子就大起来,居然把手伸到人家衣服里面去了。 那女人就不干了,随手把旁边放着的洗头过的脏水就泼到了辜一贵身上。 女人说要带着人来收拾辜一贵,辜一贵吓得一个月没敢上街。 辜一贵的大儿子辜良玉也跟着他学会了理发,因为有一门手艺,辜良玉人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是那张嘴会说话,倒也是讨人喜欢。辜良玉就取了一个很漂亮的婆娘,梅家店的梅若雪。那婆娘真是有如雪后的梅花,娇艳水嫩。 这样漂亮的儿媳妇,辜一贵当然就动起了歪心思。白天看着,夜里想着。看着眼馋,想着难受。这老公公就想干那爬烟囱的事。 川中人把那种想打儿媳妇主意的老公公叫做爬烟囱的。不知道这爬烟囱和那种不要脸的事怎么就扯到了一起,反正一代一代的川中人都这么叫。 辜一贵惦记儿媳妇,可是儿子在家他也得不着手。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老是惦记着,那就有机会。 改革开放后,心思灵活的辜良玉就带了一帮人出去搞建筑。 儿子出门了,就剩下儿媳妇带着孙子在家。这一直惦记的老公公可就逮着机会了。 那时候川中人还种棉花,棉花还是很重要的经济作物,每一家都很重视的。 辜一贵和儿媳妇梅若雪一起种棉花。两个人都在苗田里挖棉花苗。 初夏的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热了。梅若雪就穿着单衣单裤,那汗水一出,衣衫湿透了紧贴在身上,那女人玲珑浮凸的线条就变得更加明显起来。 梅若雪蹲在前面挖棉花苗。辜一贵跟在后面把棉花苗往筐子里装。 梅若雪那滚圆紧实的屁股就在辜一贵面前晃呀晃的,晃得辜一贵心里兵荒马乱的。 专心干活的梅若雪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感觉屁股后面痒痒的像有东西在爬。初夏时节,地里到处是毛毛虫。梅若雪以为有毛毛虫爬到屁股上了,反手就把挖棉花苗的镰刀拍过去了。 这一刀拍过去,辜一贵捂着手就哇哇的叫起来了。 明白过事来的梅若雪气得一脸通红,脱下脚上的鞋,就用鞋底板去打辜一贵。 川中人的观念里,鞋底板打人是很大的侮辱,据说挨了鞋底板打的人要倒霉三年的。 这不要脸的辜一贵活该挨鞋底板打。 梅若雪也真是性子烈,连骂带打的追着辜一贵满地跑,丝毫不顾及他的脸面。 满山都是干活的人,这辜一贵爬烟囱,挨鞋底的事很快就传遍了车车山的角角落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辜一贵输了钱,心里不痛快,黑着一张老脸往家走去。 “爷爷,我爸爸今天回来了,喊你和奶奶过来吃夜饭。”没到家门口,孙女翠儿就在路边喊他。 “晓得了,翠儿你爸爸回了,是不是该给爷爷一点过年钱啊?”辜一贵的心里高兴起来。 “给你一个狗屁,你就晓得要钱。平时也不见你给我一分钱花呢。”翠儿是辜一贵小儿子辜学高的二女儿,她很反感的瞪了辜一贵一眼,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回家去了。 “这个该死的小东西,怎么跟爷爷说话呢。”辜一贵抬手想要去打翠儿,翠儿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第八章 儿子打老子,就是有天理 辜一贵的小儿子长得有些不随他老子,也不随他的哥哥姐姐。 辜学高长得黑,这是他们家的特色。辜学高皮肤黑得泛着油彩,人壮得跟牯牛似的。夏天里光着身子的时候,那雨水落到身上都不会停留,直接就滑溜下去了。 辜学高不但壮实,个子也比他哥哥姐姐高大。人也长得宽皮大脸的,五官也不错。按说这相貌,虽然黑一点,也还是有几分俊俏的。 只是辜学高真的是没有文化,没有文化真的很可怕。那一张原本有几分俊俏的脸,因为透着一股子傻气,看起来就有些愣头愣脑的。 辜学高说话也是不过大脑的,想到什么说什么。一生气的时候连他娘老子都乱七八糟的骂,更不用说对别人了。 这样的人在农村那就是处理品,想要娶婆娘成家,那好像是夏夜里乘凉时老人们讲的神话故事——不是现实的事。 辜学高快三十岁的时候,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女人,是邻县的。 这女人年轻时被人骗到河北卖了。生了两个孩子后,那家人对她不好,她又偷偷跑回来了。 这女人叫小荣,要比辜学高大了五六岁。 小荣看辜学高身子骨壮实,干活也勤快,人又年轻,最重要的是还是养了三十年的童子鸡,自然是满心欢喜。 辜学高快三十了,从来没有人给他提过亲,这小荣虽然当过两回妈了,人又比他大,可是他知道自己的条件,哪里有得选择呢? 小荣也是过来人,见面的当晚就上了汪文华的床。 这汪文华三十来岁的老童子,身子骨壮实得像头牛,家里家外的活都好使,把小荣高兴得像捡了宝贝一样。 这小荣像是久旱的禾苗吸足了雨露,人也居然变得水润起来。 川中人爱说一句话,“婆娘家,婆娘家,有了婆娘才有家。” 这辜学高娶了小荣,两口子实心实意的过日子,那个平日里飘来晃去的单身汉倒是也有了几分男人样。 小荣年纪比辜学高大,被拐卖的那几年也吃了不少苦,难得遇到辜学高不嫌弃她,对她那么好。她也是个会持家的女人,就巴心巴肝的跟着辜学高过日子。 几年下来,小荣给辜学高生了两个女儿,还推倒了原来的土坯房,修了一座小平房。 虽然日子不如带着建筑队的大哥辜良玉,小两口倒是也很满足的。 一开始,辜学高两口子都在外面打工,把两个孩子都留给辜一贵两口子看管。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了,尤其老公公名声又不好,小荣就有些不放心了。作为母亲,她自己也经历过一些痛苦的遭遇,对于女儿她自然就更加的牵挂。 小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一次小荣回家看孩子,和孩子一起洗澡。 翠儿和红儿看她妈脱光了,就伸手去摸她妈的****。 小荣一开始没觉得什么,以为这是孩子和自己亲近呢。 结果,翠儿的一句话差点没把小荣吓死。 翠儿说:“妈,爷爷也这样摸过我和姐姐呢。” 小荣没想到这个老畜生居然对自己的亲孙女下黑手,吓得再也不敢把两个孩子交给辜一贵两口子了。 辜学高知道这件事后,拿着刀就要去砍他老子辜一贵。小荣拉着他,说这老东西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这事传出去让娃娃们难受啊。 小荣的嘴也不是吃素的,逮着机会就骂辜一贵就跟骂龟儿子一样,骂得辜一贵都不敢轻易上她家。 辜一贵和婆娘李玉珍住在大儿子辜良玉家里。辜良玉只有一个儿子,倒是不怕他老子乱来。 辜学高过年回来了,这一年出门也挣了些钱。虽然老子很混蛋,但是他老实巴交的老娘李玉珍对他们还是不错的。过年回来了,做儿子的按常理也该叫父母一起吃顿饭。 男人一年没回来了,小荣心里是高兴的。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呢。小荣就想着夜里男人的凶猛和柔情,心里的潮水就泛滥了。 夜饭自然是比平时要丰盛的。 腊肉,香肠,那是自己家养的猪做的。鸡和鱼,是今天在方家镇买的。还有些别样的菜蔬都是自己地里种的。 酒是六十度的原度酒,是方家镇白酒厂的纯粮酒。 川中人都爱喝高度的原度白酒。辜一贵和辜学高也不列外。 这浓醇的高度纯粮酒几口下肚,就会浑身发热,脸膛发红,才能够显示川中男人们的热情和豪爽。 当然,有人说,这酒装在瓶子里是水,喝到肚子里就是鬼。 这辜一贵喝了几杯酒,肚子里就有鬼了。那眼睛就直往儿媳妇小荣身上瞟。 这小荣已经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可是看在辜一贵心里还是一朵花一样。毕竟比起他婆娘李玉珍那还是相当年轻的。 只是当着儿子汪文华的面,辜一贵也不敢太出格,他知道他那个儿子犯起混来,真敢把他这个老子给收拾了。 辜学高也看出他老子的歪歪心思来了,把酒瓶子收了,对他老娘说:“妈,老头子喝多了,你带他回去睡觉去。” “老子没有喝多,这才喝多少点。”辜一贵伸手去抢辜学高手里的酒瓶子。 辜学高牯牛眼睛一瞪,一张黑脸因为饮酒透着些红,那样子确实有些吓人:“喊你回去就回去!喝多了,醉死你,好赶着年前给你发丧吗?” “你这个混账东西,就这么咒你老子。” “老子混账儿子才混账!” 眼看着父子俩要打起来,李玉珍赶紧拉着辜一贵走了。 辜一贵回到家心里还是气愤不已,不就是多看了你婆娘几眼吗,******敢跟老子来横的!你龟儿子还是不是老子弄出来的了?老子把你养这么大,看你婆娘几眼怎么了? 辜一贵觉得自己挺在理的,越想越生气。 辜一贵一生气,就想抽一杆叶子烟解气,伸手一摸,发现烟杆不在身边,一定是刚才掉在小儿子家了。 辜一贵揣着一肚子气,摸着黑往小儿子家走去。 小儿子家去年修的平房还没有砌围墙。辜一贵悄没声息的走到了辜学高的房子跟前。 辜学高的房子是三间正房的套间。堂屋外面是一个敞房,一个小套做了厨房,一个小套做了洗澡间。 辜学高带着孩子在堂屋子里看电视,小荣在洗澡间里洗澡。 哗啦哗啦的水声,好像一下一下的浇在了辜一贵的心上。 你个龟儿子,不让老子看,老子偏偏要看过够,还要看脱得光溜溜的。 辜学高就轻手轻脚的走到洗澡间的门外,把他的脸贴到门缝上偷看起来。 灯光下,蒙蒙的水汽笼罩着一个白花花的女人身子。 辜学高的心就打鼓一样的跳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 小荣就听到了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好像有条狗在门外。 小荣就怕哪家的狗跑到厨房偷吃剩下的菜,就冲着屋里大声喊:“辜学高,你出来看看,是不是哪家的狗来偷吃了?” 辜学高从屋里跳出来,哪里有狗呢,是他老子这条老狗想偷吃呢。 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辜学高顺手拿起一根木柴,照着他老子翘着的屁股就是一下。 辜学高就杀猪一样的叫起来。 辜学高就追着他老子满园子的打。 辜一贵就喊:“儿子打老子,没有天理啊!” 辜学高也喊:“儿子打老子,就是有天理,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辜一贵挨了儿子打,心里气不过,居然还连夜跑去把村里的干部找来评理。 整个汪家沟村都轰动了。这父子两个是要在年前唱一出大戏呢。 村干部来了,听了辜一贵和辜学高讲了事情的经过,也是哭笑不得。人家说家丑不可外扬,他们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没有人搭理辜一贵,辜一贵就跳着脚骂那些村干部,儿子打老子你们都不管,你们还算个球干部! 辜一贵气不过,跑到车车山顶骂了村干部和辜学高好一阵子。 “儿子打老子,就是有天理!”这句话就成了车车山和汪家沟人年尾的最大笑话。 第九章 老人和狗,相依相守 球球已经认定了七老汉这个主人了,孩子似的一步不离的跟着他。 虽然七老汉收养球球还不到一天。就像人跟人一样,有的人相识了一辈子也不会成为朋友,有的人也许就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就注定了一生的缘分。 七老汉在菜地里收菜,球球就在菜地里玩耍。 七老汉摘下的莲花白,把它当成皮球滚来滚去。七老汉割下的韭黄,它也要上去扒拉一下。 七老汉笑着训斥它两句,球球就跑过来蹲在他身边呜呜的叫。叫得七老汉心里柔柔的,软软的,痒痒的。 “真是个娃娃啊,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娃娃啊!”七老汉就笑眯眯的拍着球球毛茸茸的小身子说。 球球在田埂上撒着欢的跑,对着一根被风吹动的枯草汪汪的叫,追逐那些在田边蹦蹦跳跳寻食的麻雀。 跑得稍微有些远了,球球就回头看看七老汉。七老汉还在田里猫着腰收菜呢,球球就赶紧跑回来。 “去吧,去玩吧。”七老汉笑着说。 球球汪汪的叫两声,又跑开了。 七老汉干活的时候,偶尔抬头,球球就在不远处跑跑跳跳的。他心里舒坦呢,这小家伙让他觉得温暖呢。 “球球,回家了。”七老汉收拾好明天要卖的菜,冲着还在玩闹的球球喊一声,就像呼喊小时候的水清或者俊超。 小时候的儿子水清和孙子俊超也是这样粘着他呢。可是如今孩子们长大了,同他有了隔阂了。孩子们嫌他思想老旧,他也搞不懂孩子们那些事。每一次盼着孩子们打电话回来,可是拿起电话除了几句家常话,他们都没有太多的可说。 七老汉还是盼着孩子们能够经常打电话回家,哪怕是听听他们的声音,那也是一种慰藉。 晚饭的时候,七老汉特意煮了香肠。香肠是自己家养的猪做的。 村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家养猪了。七老汉要种菜,养猪可以积肥。那些农家肥种出来的菜好吃很多呢。 七老汉养猪除了自己吃,大部分还是想着孩子们呢。他一个老头子能够吃多少呢。 儿子,女儿,都喜欢吃自己养的猪呢。腊肉,香肠,还是自己的香呢。过完年,等村里人出去的时候给孩子们捎去。 孩子们不回来过年,他这当老子的想着孩子们呢。只是孩子们知不知道这带着家乡味道的腊肉,香肠,有着多少老父亲的思念和关心呢? 七老汉拿了一个新的不锈钢盆子给球球做狗食盆。他忘了球球还是一只才两个多月的小狗呢,满满的一盆饭它哪里吃得了啊。 七老汉把切好的香肠放到球球的狗食盆里,看着球球津津有味的吃。 七老汉又想起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景。七老娘也总是这样看着他们几爷子吃饭,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如今,这一屋子的人哪里去了呢,只有他守着这只小狗。 七老汉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怕孤独,怕寂寞,怕这空空的四壁的墙。 如今有了球球,这屋里总有了些活泛的气息了。 还是球球好啊,知道跟着他跑,知道粘着他。那些鸡啊,鸭啊,羊啊,只知道问他要吃的,不会跟他有这样情感上的交流。 七老汉就想,这球球要是会说话就好了。七老汉举起酒杯,杯里是方家镇的原度高粱酒。 “球球,你要不要陪爷爷喝一口呢?”七老汉孩子似的说。 七老汉想起水清小时候,自己逗他,拿筷子蘸了白酒放到他嘴里。那小家伙皱着眉头哇哇的哭,弄得七老娘不停的骂他。 七老汉也有了这样的心思,想要拿筷子蘸了白酒放到球球的嘴里。七老汉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 球球不会哭,七老娘也不会再骂他了。 这小狗再乖也还是比不上会说会哭的人啊! 一大盆的饭,球球只吃了三分之一。球球只是一条狗,能够吃饱,能够不被人驱赶,于它来说就是天堂一样的生活了。 球球一生下来就不被人待见。头顶的那一簇白毛就成了耻辱的标记。 还是在妈妈窝里的时候,球球就受尽了欺辱。 吃奶的时候,总是其他的兄弟姐妹吃饱了才能够轮到它。 狗妈妈没有嫌弃它的意思,它只是一条母狗,没有人们那样的偏见。只是主人家认为它不吉祥,把它扔到一边。它只有等别的小狗都吃饱了,才能够蹭过去吃上几口。 好在狗妈妈的奶水足,球球虽然瘦弱,还是活到了满月。 刚满月,球球就被主人家扔掉了,扔到了方家镇的大街上。 镇上的人到处赶它,它只能够栖身在垃圾堆里。 那些流浪狗也不可怜它,它们只会用尖利的牙齿教训它。 球球只是凭着本能顽强的活着。吃垃圾堆里的臭肉,喝水沟里的污水。 才一个多月的球球,在川中冬日里那样寒冷的夜晚,它顽强的活着。 那些饭店的灶台救了它的命。那些饭店的灶台都有一个向着街面的掏灶灰的孔。哪里总是有些暖和气的。球球就靠着这些掏灰的孔,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的夜晚。 球球是幸运的,遇到了七老汉。球球心里知道七老汉爱它疼它,它要是会说话,它一定会叫他一声爷爷。可惜它只是一条狗,只能够用狗的语言,汪汪的叫两声。 黑油罐家里的闹剧让汪家沟和车车山的村民们很是兴奋。这样平淡无聊的日子里,这样的闹剧像是给村民们打了兴奋剂。 很多人都跑出来看,小声的笑着,悄悄地说着,像看着一出精彩的大戏。 七老汉也去看了,还跟村里的那些长舌妇们呱呱的说了一通话。 七老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球球不见了,他的心就揪起来了。 七老汉像丢了孩子一样,着急忙慌的拿了手电筒满村的去找。 球球稚嫩的叫声在夜色里传来。七老汉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车车山脚下的水渠里。 好在冬天里,水渠里没有水。七老汉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球球抱起来。 球球跟着看热闹的七老汉往外跑,在水渠边上被人一脚踢到水渠里了。黑夜里,兴奋地人们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一只小狗。 七老汉把球球抱回家,拿了一只鞋盒子,垫上一件旧衣服,给做它了一个窝。 “球球,乖,就在这里睡啊。”七老汉把球球放在鞋盒里。 球球伸出舌头舔舔七老汉的手。 七老汉关上门,也把浓重的夜色关在了门外。 有了球球这样一个伴,今天又看了一场黑油罐辜一贵家里的闹剧,七老汉觉得今天很有意思呢。夜里七老汉就睡得很踏实。七老汉好久没有这样踏实的睡过觉了。 第十章 狗眼看村,壮美冬夜 虽然时令已过了立春,春天真的要到来还得等一段时间。眼下的川中还是残冬的势力范围,逼人的寒气让夜里的车车山很快的安静下来。 黑油罐的吵闹已经结束了,他可不能够跟赵全那个半疯的人比。这老家伙嘴硬屁股软,他可是不愿意在山顶喝西北风。发泄一下心里的怨气,辜一贵就草草收兵了。 球球的心里很兴奋,它怎么能够睡得着呢。白天紧跟着七老汉,生怕七老汉会不要它。现在,七老汉睡着了,球球放心了。它确信这就是它的家了,这里就是它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 球球急切的想要了解这个它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地方,它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从鞋盒子里爬出来。 夜风轻轻的刮,夜里的寒气悄无声息的笼罩着车车山。 球球不觉得冷,它吃得很饱,吃得饱就不会觉得冷。 俗话说“又冷又饿,日子难过”。 球球的记忆里,冷和饥饿总是相伴而来的。 球球心里有一团火,烧得它心里暖呼呼的。这让受尽了冷遇的它觉得幸福来得那么突然。 球球来到院坝里。院坝的西边靠围墙有一颗老杏树。老杏树的枝干在星空下伸展着。它的枝干占了西边围墙的一大半。 没有了叶子的枝干铁画银钩般的衬在暗色的夜空里。 球球绕着老杏树转了一圈,虽然白天它已经在老杏树下撒过一泡尿,标记着这是它的地盘。 球球在老杏树下扬起头。那些星星就像是落在了老杏树的枝枝叉叉上,仿佛是老杏树开出了一些亮闪闪的花朵。 这颗老杏树是七老汉出生那年,他老子种下的,虽然它枝干横斜,每年还是满树繁花,其实它和七老汉一样已经过了生命的壮年期。 球球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 鸡鸭们在鸡笼里歇息了,偶尔动一下,带出一些臭烘烘的味道。 老母羊在羊圈里静卧着,嘴巴不停的反刍,发出细细的咀嚼声。羊圈里的羊骚味让球球有些难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球球看了一圈,从老杏树边的排水的沟里爬了出去。 静静地夜色里,这只淘气的小狗开始了它探索车车山的旅程。 球球抽了抽鼻子,嗅到许多陌生的气息,它小小的脑瓜里满是好奇。 冷冷的空气里的气息是清新的。有村民们饭菜残留的香味,有柴火燃烧后的燥热气息,有那些鸡窝鸭棚里的腥臭气息,还有各种各样人的复杂气息。 山村的夜里,除了风的游荡暗夜里似乎没有声响。 球球的耳朵是灵敏的,它听到了风声之外的各种声音。 老鼠在人家厨房里翻箱倒柜,鸡鸭在笼里窃窃私语,还有男人们的鼾声,女人们的梦呓,小孩子们的磨牙…… 球球柔软的脚掌踩着冰冻的泥地,撒欢地跑着。跑出村子,跑过田埂,踩着路边那些麦麦草,锯锯藤。 球球跑过白天七老汉劳动的菜田。残留的菜叶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球球跑过村外的堰塘。 堰塘里残荷的叶子和茎秆在风里发抖。 球球不知道它们在夏天里的风姿绰约,只觉那些映在水波里的星星的影子像是许多眼睛。 一只夜里捕食的水鸟被球球惊动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把球球吓了一跳。 球球看着水鸟飞到了空中。 球球看到了暗色的天空里那一片璀璨的星空。 球球就看得呆了。无数的星星,闪烁着,像是缀在一大块黑丝绒上的宝石。球球像是一个发现了百宝箱的孩子。 夜空下,那些山的轮廓,线条优美的起伏着。那些田野,那些树木,村舍,朦胧的影子,冷峻的静默在夜色中。 这么辽阔的景象它从来都没有看见过。 这样的景象,也许人们也忘记了。 城里的人们,迷失在高楼大厦里,霓虹和车灯已经污染了城市的夜空。 乡村的人们,夜来闭户,关灯睡觉,再美的夜色也是空余寂寞。 谁还会抬头看看这壮丽的星空?谁会知道这乡村冬夜里别样的美丽? 球球听到了有人悠悠的歌唱。赵全的夜半歌声又开始了。 这折磨着车车山人的歌声,听在球球的耳朵里却是别样的新奇。 球球顺着歌声,往车车山跑。 山路上,一丛丛的丝毛草让球球走起来有些磕磕绊绊。 早年间,这山道上没有这么多的野草,勤劳的农人会把道边的野草锄掉。如今那些稍高的坡地都没有人种了,只剩荒草和灌丛肆意的生长。 跌倒再爬起,爬起再跌倒,球球顽强的向着山顶进发。它闻到了野菊花残留的草药香,听到了赵全的歌声越来越响亮。 球球伏在草丛里,看着赵全在山顶绕来绕去的走着,唱着。它一点都不觉得烦,它好奇着这个人为什么不像其他村民那样在夜里睡觉。 球球不理解赵全的失魂落魄,不知道他歌里的意思,它只是觉得好玩。 赵全唱累了,走下山的时候,球球居然有些留恋。 球球在赵全走后,跑到了车车山的山顶。赵全的气息还留在山顶,带着些残留的悲凉。 下弦月已经挂在了空中。 蓝色夜空里,那月亮那么的大,那么的亮,像一朵含苞的花,一只含情的眼。 月色的清辉和一天的星斗相互辉映。 车车山沐浴着银辉,树木和山石的影像都清晰起来。 枝叶密集的柏树,落光了叶子的苦楠,高高大大的酸枣,还有低矮的刺枣,野桃树,都清晰的呈现在球球的眼前。 风在树林里游荡,摇晃着枝干,呜呜的底咽着。 枯萎的野草,山腰地里的豌豆,油菜,胡豆,覆盖上了一层白霜。 球球似乎能够听到那些水汽凝结成霜时轻微的咔嚓声。 月色接霜色,霜色染长天,天地间一片空灵澄澈。 球球看见了夜色中整个车车山的全貌。 田埂纵横着像是冻僵了的蛇,把田野分割成一块一块。 村舍在竹林的簇拥下静默着,睡着了,似乎还在微微的打着鼾。 村外的黑滩河蜿蜒着,看不清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流到哪里去。那水波映着月光,像是一条亮闪闪的银带子。 球球看见了七老汉的院子,院子里那棵老杏树。风中摇摆的枝条带着月光银闪闪的亮。 冷冽的风吹动着球球的毛发,它有些冷了。 球球喉咙里发出咕咕的暗哑叫声,掩饰着它内心的喜悦。它发觉它是这么的喜欢这个围绕着车车山的小村庄。 球球跑下了车车山,跑过田野,跑回七老汉的院坝。 球球躺在了七老汉为它准备的那个窝——一只旧的鞋盒子。小小的鞋盒子里有七老汉的旧衣服,有着球球迷恋的温暖。 球球睡着了,呼吸里都是幸福的味道。 第十一章 捡的婆娘当个宝 七老汉早上出门的时候,球球还在鞋盒里酣睡。昨晚上的巡游让它有些累了。 七老汉轻轻地捋了一下球球头顶的那团白毛。球球嘴里发出一个咕噜声,伸伸腿,转过身子继续睡,像一个赖床的孩子。 七老汉又想起孩子们小时候挤在床上的样子了,他眼睛里就有了一些湿润。 七老汉叹了口气,这人怎么越到老了越像一个孩子了,动不动就伤感。曾经,七老汉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就像他们从山场里采出来的石头,有棱有角,现在,怎么动不动就有些老娘们样呢。 七老汉推着鸡公车出了门。 月亮还斜斜的在山头,星星朦胧的眨着眼,车车山在微暗的晨光中露出它巨大的身影。。 结了霜的地面有些发硬,车轮碾上去吱吱的响。 七老汉推着车路过了刘小四家的外面。 村子里还是一片静寂,刘小四家的灯已经亮了。有白色的炊烟从刘小四的厨房顶上飘起来。 袅袅的炊烟在水色的晨光荡漾着,也荡漾着七老汉的心。 “七哥,这么早啊!”刘小四出来泼洗脸水,看见了七老汉。 “小四,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床上搂着捡来的婆娘,起来干啥子?”七老汉停下来和刘小四说话。 刘小四笑了笑,话语里有些炫耀的自得:“今天去赶古佛场,置办点年货。这今年家里多一个人,总得多买点东西吧。” “哼,你就好了,单了一辈子了,到老了还捡个婆娘。”七老汉说着心里居然有一点泛酸。 “七哥,你先走,到时候到场上找你耍。”刘小四端着脸盆转身进了屋。 格龟儿子,真他妈有福气!七老汉推着车往前走去。 刘小四的老子和七老汉的老子都是村里老一辈的打石匠。这刘小四也是个苦命人,打小就没有娘,跟着个爱喝酒耍疯的老子长大。二十岁不到老子也没了。从小刘小四就长得瘦瘦巴巴的,跟旱天里的秧苗一样。 孤家寡人的刘小四自然说不上婆娘成不了家,一直就是村里的困难户。那三间砖瓦房也是政府照顾困难户给他修的。 刘小四和七老汉两家的老子关系很铁,两家的孩子自然也走得近。后来刘小四就认了七老汉的父亲做干爹。 两个人自小关系就好,身强体壮的七老汉打小就把刘小四当成自己亲兄弟一样。 刘小四也一直拿七老汉当自己的保护神,总是跟在七老汉身后像一条小尾巴。十六七岁了,两个人还经常滚到一张床上,黏糊得像一团泥。 七老汉的老娘就笑他们,说这刘小四要是个女的就留下来给她做儿媳妇。 刘小四也不害羞,说自己要是个女的能生娃,就一定要嫁给七哥这样的汉子。 年少的七老汉倒是羞得一连通红,伸手拍着刘小四的屁股,说,七哥有什么好的。等你娶了婆娘,我也有了娃,让他们也接着好,我们两家世世代代就这么好。 后来七老汉成了家,刘小四却一直单着。成了家的七老汉也没有忘记这个干兄弟,一直照顾着他。 七老汉也没有少为刘小四的婚事操心,可是谁愿意嫁给刘小四这样的身子骨不好,家底也不好的男人呢。 后来,刘小四就说,七哥你也不要为我操心了。这辈子,有你和嫂子照顾着,我就很知足了。 一句话说得七老汉心里酸酸的,把刘小四搂在怀里,说,放心,有七哥穿的你就冻不着,有七哥吃的你也饿不着。 七老汉回过头,刘小四家的灯光在渐渐升起的晨雾中有些模糊了。就像那些儿时的记忆,朦胧成一片遥远温暖的背影。 呸,小四娃,你个龟儿子,有了婆娘就忘了你亲亲的七哥了。 “秋儿,我们过年让七哥跟我们一起过吧。七嫂走了,娃们也没回来,七哥一个人挺孤单的。”刘小四端着碗看着灯光下的女人。 女人抬起头,眼里满是温柔:“四哥,你说了就算。” 刘小四就醉在了女人温柔的目光里了。这到老了,刘小四才体会到身边有一个女人的好呢。真的是有了婆娘才有家啊。 女人穿了刘小四给他新买的衣服,齐耳的短发顺滑的披在脑后,整个人干净整洁,比村里那些老太太有气质得多了。 女人是刘小四捡回来的。 今年春节过后,刘小四赶集回来,在路边遇到了一个流浪的女人。 那时候,女人穿了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头发像是蓬乱的野草,眼神痴痴呆呆的,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女人站在马路边,伸着手问人要东西吃。赶集的人的都说她是个疯子,都躲着她。 刘小四自己也是一个苦命人,看着这可怜的女人心里就有些不忍,就把自己背篼里的一节甘蔗给了她。 女人嚼着甘蔗,跟着刘小四往家走。 刘小四怎么赶她她都不走。也许,流浪的日子里女人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和嫌弃,刘小四的一根甘蔗温暖了她,甜进了她的心里。 牙狗取笑刘小四说:“小四爸,这是你老人家的福气呢。猪来穷狗来福,你来个老婆娘,让你今晚做新郎倌呢。要不要摆酒请客啊!” 牙狗的话让刘小四老脸通红,也让他心动了。六十多岁了,他还真想当一回新郎倌呢。 听说刘小四捡回了一个疯婆娘,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呢。 有热心的女人打来水给女人洗脸,七老汉也把七老娘的旧衣服拿来给女人换上。 收拾停当的疯女人真的还是变了样呢,和瘦瘦巴巴的刘小四站在一起都让刘小四有些自惭形秽。 “说不定这女人是个城里人,你看她的皮肤多白净。” “刘小四,这是你的福分呢。你得抓紧了,说不定哪天人家家里人就找来了。” 村里人的话,让刘小四又犹豫起来。 “小四爸,管球那么多。做一天新郎过一天瘾。这不要钱的总比你花钱找小姐强吧。”牙狗的话就带了一些调笑,“你这杆老枪可是有了用武之地了。说不定还会抱一个老幺儿呢。” 大家就笑起来,笑得刘小四脸儿红得像一个毛头小伙子。 刘小四就真的留下了疯女人,和她过起了夫妻一样的生活。 女人其实也不疯,只是记不起家在哪里了。问她叫什名字,她只是念叨着,明秋,明秋。 刘小四就管女人叫秋儿,女人管他叫四哥。两人亲热得像是那些恋爱中的小青年,像是那西天的晚霞,虽然来得晚,一样的绚丽,一样的热烈。 有了刘小四把秋儿像宝贝一样的疼着,秋儿的情况就慢慢的好转了很多。 秋儿不像刚来时那样痴痴呆呆的,她表现出不同于车车山老太太的一面来。 她能够认字,会收拾打扮,会做家务,还烧得一手好菜。 她还会唱戏,唱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 随着秋儿婉转的歌喉,刘小四就坠入了那些戏词里的爱情故事里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刘小四有时候就觉真是老天也可怜他呢,在他暮年的时候给他送了一个宝贝呢。 白天里,秋儿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照顾着刘小四的日常起居,夜里有人陪着说话,有人相拥着入睡。刘小四觉得像是一下子掉进了蜜罐子。 刘小四就觉得自己上辈子积德,是遇上了聊斋里的狐仙了,把一辈子没享过的福都遇上了。 刘小四都觉得幸福来得有些不真实。他都有些隐隐的担忧,这女人也许真是个城里人呢。也许哪一天她的家人就找来了。这晚来的幸福也许就是一场梦呢。 刘小四有时也宽解自己,就像牙狗说的那样,做一天新郎过一天瘾。不管怎么样,自己还是赚着的呢。 吃过饭,收拾完,天已经大亮了。 刘小四背着背篼,带着秋儿去古佛场置办年货。这么多年了,刘小四觉得今年过年是最有年味的。喜鹊都在屋外竹林边的桃树上叽叽喳喳的叫着呢。 秋儿拉着刘小四的手走在路上。她总是这样的黏着刘小四,让刘小四这个乡村老汉有些害羞,却又舍不得撒开她的手。 刘小四看看雾气弥漫中白晃晃的太阳。他心里也有一个太阳在晃着呢,轻轻地,暖暖的,晃着呢。 第十二章 耗子猖狂,欺负狗 球球是被一阵吱吱的叫声惊醒的。 它睁开眼,伸了伸短小的四肢。昨夜的巡游,让它小小的心里还存留着兴奋。 球球忽然就愤怒了。 一只毛色麻黄的老鼠,竖着猥琐的小耳朵,拖着细长的尾巴,正在享用它昨夜吃剩的狗食呢。 雪白的米饭,喷香的香肠,那是一直记挂在球球心里的东西啊。 不要笑话球球没有出息。经历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日子的球球,那种饿得骨头发软的感觉已经刻进心里了。 对于食物,球球有着比别的狗强得多的欲望。 球球一下子跳起来,冲到狗食盆边,冲着那只老鼠愤怒的狂叫。 那只老鼠抬起头,斜着眼睛瞧了一眼这个瘦弱不堪的小家伙,根本就没有把它放在眼里。 球球扑过去,想要咬住老鼠的脑袋。老鼠可是比它灵活多了,嗖的一声退到了一边,瞪着小眼睛,呲着小尖牙。 这老鼠有些惊诧,平常七老汉的院坝里,它们这些鼠辈都是为所欲为的,那些鸡啊鸭啊,还有那只老山羊都是任由它们欺负的。 球球护着狗食盆,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不理会一边的老鼠。 老鼠看球球只是虚张声势,也凑过来和它一起吃。 球球老实不客气的就咬了老鼠一口。真是欺负狗啊,不给你一点厉害,不知道狗也四条腿呢。 老鼠吱吱的叫着跑了。你等着,我们老鼠可不是吃素的。 球球没有理会老鼠的威胁,它拼命的吃东西呢。那些米饭和香肠,吃到肚子里才是最安全的。 老鼠的援兵来了,一大群呢。 一只毛色金黄的老鼠比球球还要大一半,白色的胡须,粗长的尾巴,一双血红的眼睛,那是鼠辈们的鼠王,都快成精了的东西。 黄毛老鼠威风凛凛的走过来,像是混社会的黑老大。 一大群老鼠跟在它身后,像是擂鼓呐喊的喽啰。 球球有些害怕了。在方家镇流浪的时候,球球可没有少挨别的狗们的欺负。 可是这里是它的家,是它的地盘,球球想着可不能够在这群鼠辈面前丢了气势,要不然以后怎么混啊! 院子里的鸡们,鸭们,都在看着它呢。尤其那只红冠子的大公鸡,咯咯的叫着,远远的老杏树下踱着步子。 鸡们鸭们都被这群老鼠欺负惯了,都指着球球能够替它们出口气呢。 球球虽然只有两个多月,也想要树立它的狗威呢。要不然,那红冠子的大公鸡可得把它笑话死了。 昨天,为了一个小笼包,球球已经跟红冠子的大公鸡结怨了,今天可不能够让它看笑话了。 黄毛老鼠在离球球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后面的老鼠也停下来。 球球心里怕,却还是不肯退一步,装腔作势的大叫着,却不敢向前进一步。 老鼠和狗,就这样僵持着。 红冠子的大公鸡,扑棱着翅膀,咯咯的叫着,鸡们鸭们挤在一起,嘎嘎,咯咯,鼓噪着。 黄毛老鼠的鼠子鼠孙们按捺不住了,不等它下命令就一拥而上。那美味的香肠诱惑着它们,哪里还顾得上鼠王的威仪。鼠辈就是鼠辈,哪顾得上长幼尊卑。 一大群的老鼠围上来,许多的尖嘴就往狗食盆里抢着吃。这个咬了一块香肠,那个跟着过来撕扯。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黄毛鼠王也控制不了局面了。 球球冲进鼠群里,脚踢嘴巴咬,攻击那些顾吃不顾命的东西。 那些流浪的日子,球球学会了很多,要生存,就要去拼抢,哪怕是瘦弱得像球球这样,要不然它早饿死了。 一只两只,球球已经咬伤了好些老鼠了。一只幼小的老鼠躲避不及,被球球咬死了。 鸡们鸭们喊叫着给球球助威,满院子的跑着。 红冠子的大公鸡壮着胆子也走了过来,它也要在它的母鸡们面前显威风。要不然母鸡们会埋怨它不如一只小狗的。 红冠子大公鸡一走过来,鸡们鸭们也跟着过来了。这群老鼠平时没有少欺负它们,这回有人带头,它们也壮着胆过来参战。 球球看着这么多的援兵,心里也来劲了,呜呜的叫着,扑向那些不知死活的老鼠们。 黄毛鼠王气坏了,这群平时看到它们就躲得远远的家伙,今天要造反了。 这以后,七老汉的院子里就不是它们的天下了。那些鸡食鸭食再也不能够随便享用了。 黄毛鼠王大叫了一声,混乱的老鼠群安静下来,一个个躲到鼠王的背后。 鼠王血红的眼睛瞪着那些平时一见它就害怕的鸡们鸭们。鸡们鸭们被鼠王眼睛里的杀气吓住了,不敢往前来了。 黄毛鼠王看看红冠子的大公鸡离它不远,一纵身就跳到了大公鸡的背上,张嘴咬住了大公鸡的冠子。 大公鸡痛得直叫唤,摇摆着脑袋,满院子乱跑起来。 黄毛鼠王紧紧地咬着大公鸡不放,四条腿抱着大公鸡的脖子,像是骑了一匹大马的将军。 鼠子鼠孙们看见鼠王得了势,开始疯狂的反扑了,追着那些鸡们鸭们咬起来。 一时间院子里羽毛乱飞,鸡鸭乱跑,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羊圈里的老母羊,一开始就冷冷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切,反正老鼠不会跟它争草吃。现在,它也惊慌的叫起来,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它内心里还是向着球球它们这边的。 球球彻底的懵了,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混乱的局面。 那只被黄毛鼠王咬着的红冠子大公鸡受不住痛,死命的甩着脖子,居然把黄毛鼠王甩下来了。 红冠子大公鸡引以为傲的大红冠子被鼠王咬下一块,鲜血汩汩的往外冒。大公鸡惨叫着,满院子的暴走,把鲜血洒得到处都是。 黄毛鼠王也被大公鸡摔得眼冒金花,挣扎着站起来,嘴里还叼着那一块扯下来的鸡冠子。 球球看着机会来了,要打败这群鼠辈,要先抓住那个黄毛老家伙。 球球趁着黄毛鼠王站立未稳,几步冲过去,一把把它摁在了地上。 黄毛鼠王毕竟比球球大了那么多,力气也大得很,就地一滚就摆脱了球球的爪子。咽下了大公鸡的冠子,黄毛鼠王就张嘴来咬球球。 球球可没有那么笨,才不会让它咬着了。球球跳到一边,狠狠地一口咬着了黄毛鼠王的尾巴。 红冠子的大公鸡缓过劲来了,气得眼珠都红了。 奶奶个熊,这老家伙,打人不打脸,咬鸡不咬冠,咬坏了鸡冠子影响颜值呢。那些小母鸡们还不都跑别人窝里去了。 大公鸡看见球球咬着了黄毛鼠王的尾巴,报仇的机会来了。它伸着尖厉的嘴巴就来啄黄毛鼠王。 红冠子的大公鸡带着愤怒,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是嘴嘴见肉,口口见血。 黄毛鼠王很快就一身的血窟窿,再不逃命,就得把老命扔在这院子里了。 黄毛鼠王拼命的挣脱着,竟然拖着球球往老鼠洞里跑去。 球球死命咬着黄毛鼠王的尾巴不放。黄毛鼠王看看没法摆脱,居然狠下心一回头,自己把尾巴咬断了。 黄毛鼠王拖着半截流血的尾巴,连滚带爬的跑进了洞里。鼠子鼠孙们看鼠王都跑了,一个个跟着都躲进了洞里。 这鼠王和球球的仇就这样结下了。 院子里一地的鸡毛鸭毛老鼠毛,一地的鸡血鸭血老鼠血。 几只老鼠的尸体摆了在院子里。 古佛场卖菜的七老汉不知道家里的这场恶战,他正看着另一出戏呢。 第十三章 捡来的幸福留不住 川中的场镇隔天一次集。已经是腊月二十四了,再有几回集就过年了。 古佛场原来的集就在马路边,道路窄,又是一个陡坡。一到赶集天,摆摊的,赶集的,还有过往的车辆,肠梗阻一样的挤在一起。 现在,挨着那陡坡的中间横着修了一条新街,所有的买卖交易就集中到这里了。 流水一样的人群挤在前后不到五百米的街道上,像是一群困在池塘里的鱼。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男人们的大嗓门,女人们的尖嗓子,小孩子们的哭闹,沿街门市里的音乐,滚滚的声浪吵得人耳朵疼。 七老汉今天的菜卖得快,不到十点钟就卖完了。七老汉就有些后悔今天的菜备得少了。 七老汉收拾好准备回家的时候,就看到刘小四背了满满的一背篼年货,拉着秋儿的手走在人群中。 这个鬼东西,这老恋爱还谈得跟小年轻一样,眼气老子是不是。七老汉有些嫉妒的嘀咕了一句,捡来的婆娘真的当个宝啊。不要哪天飞了,有你娃娃鬼哭狼嚎的。 “七哥,卖完了啊。正好我们一路回去吧。”刘小四拉着秋儿走过来。 七老汉斜着眼看着刘小四说:“小四,没想到你还是个老骚包,看你这样子,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刘小四脸一红,赶紧放开秋儿的手。秋儿却伸手过来又抓住了,紧紧地抓住。 “七哥。”秋儿也扬起脸来叫七老汉。 七老汉的心里就颤了一下。这女人,那眉眼,那举止,虽然老了也还是风情万种的。这家伙,年轻时不知道多勾人啊。这样的女人怎么就便宜了刘小四这样的家伙了。 “走吧,走吧。”七老汉推着车跟着刘小四和秋儿往外走。 “妈,妈……”一个穿得整齐干净的男人哭喊着向着七老汉他们跑过来。 七老汉和刘小四都吓了一跳。 “明秋。”秋儿叫了一声,呆在了路边。 男人跑过来,跪在秋儿身边,抱着秋儿的腿大哭起来:“妈,你跑哪里去了,我找得你好辛苦啊。” “明秋,明秋,妈到处找你,妈找不到你了。”秋儿把男人拉起来,伸手擦他的泪水。 明秋,原来秋儿不叫明秋,明秋是她的儿子。 这就是母亲,也许她会忘了自己,但是不会忘记儿子。 “妈,我们回家。找到你了,这个年才算完美啊。”明秋拉着母亲往路边的一辆白色轿车走去。 七老汉呆住了,刘小四也呆住了。 刘小四伸出手,却只是抓了一把冷冷的空气。 人家的娃来找妈了,他算什么呢,他凭什么挽留呢? 秋儿,不,明秋的妈,那个女人只不过是刮过他生命里的一阵风。 风来的时候,他像树叶一样跟着舞蹈,风过了,他就像树叶一样飘落了。 树叶怎么能够留住刮过的风? “四哥,四哥,这是我儿子。”明秋的妈拉着儿子对刘小四说。 “哦。”刘小四哦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 “娃啊,你妈这些日子一直住在这个大爷家里,要不是你大爷照顾,你妈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七老汉心里有些忿忿不平。这个娃也太不懂道理了,要不是刘小四照顾,你妈都不知道流浪到哪里了,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大爷,谢谢你了。”明秋走过来,扑通跪在刘小四面前,啪啪磕了三个头。 “娃啊,起来吧,不用这样。”刘小四拉起明秋,“找着了就好啊。我没有把你妈照顾好,你带她回去,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年,多好啊。” 刘小四笑着说,眼里却是含着泪花,心里也是一阵绞痛。捡的东西真的不是自己的啊,只是,只是为什么这么快就要还回去啊。 “你这娃啊,怎么就把妈给弄丢了?”七老汉想要弄明白事情的缘由。 明秋告诉七老汉和刘小四,他们是省城人,父亲早就过世了,是母亲拉巴着他们长大的。这些年几个兄弟姊妹都成了家,就老母亲一个人住。近年来老母亲精神状态不好,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家人带着母亲出去玩,母亲就走丢了,一家人疯了一样的找了快一年了。 赶集的人围了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人感叹明秋执着寻找母亲的孝顺,有人感叹刘小四的好心。 只有七老汉明白刘小四心里的苦,好不容易得了个老伴,还没有疼够,没有爱够,眼睁睁的又看着她走了。 “走吧,娃,带着你妈回家吧。”刘小四转过头,忍着眼里的泪水。 明秋哆嗦着手,掏出钱包拿出一叠钱塞到刘小四手里:“大爷,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我妈了。” “我不要你的钱。”刘小四把钱塞回明秋钱包里,“回家看好你妈,再丢了,就不一定会遇上大爷这样的人了。” 刘小四心里苦,人都走了,再多的钱有什么用啊。 明秋拉着母亲坐到车里,发动车子离开。 “四哥,四哥。”女人摇下车窗,冲着刘小四挥手。 “哎,哎。”刘小四挥着手,看着车子在马路上疾驰而去,他的泪水终于是掉下来了。 “哦哟,刘小四,你的老婆娘跑球了。” “刘小四,你瓜啊。那男的一看就是有钱人,还开轿车呢,你还不要他的钱,他缺这些钱啊。” “也是啊,人家妈都让你睡了,你好意思要人家的钱。” “刘小四,你这段时间可是过足瘾了,这婆娘没了,你晚上怎么过啊。” ……所有的调笑,汇成一阵闷雷在刘小四脑海里炸响,把他炸得里外酥脆,最后变成一个声音:她走了!走了! “走吧,回家吧,人家的娃来找妈了,我们能够说啥子呢?回吧,毕竟不是你的东西,想留也留不住的。”七老汉拉着刘小四的手,就像小时候拉着那个受了委屈,抹着眼泪的小家伙。 刘小四木然的跟着七老汉往家走,像是没有灵魂的机械的木偶。 背篼里满满的年货,香菇,木耳,竹笋,红糖,猪耳朵,干牛肉…… 这些原本为了过年准备的东西,像山一样的压在刘小四的肩头。 “小四,把背篼放我鸡公车上吧。”七老汉看刘小四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把他的背篼放到了鸡公车上。 “小四,心里难受就说出来啊。” “没事,七哥,就像你说的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留也留不住的。”刘小四笑得有些勉强。 七老汉有些责怪自己在集市上的那个念头,自己就是随便那么一想,没想到倒是灵验了。哎,这****的老天爷!哪怕让刘小四高高兴兴的过完这个年也成啊。 这个造孽的家伙,几十岁了,还从来么有这样的高兴的准备过过年呢。这老天爷,怎么就不能够让这高兴劲多停留一会啊。 刘小四捡的老婆被家人领走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七老汉他们还没有到家,村口已经聚了一大群人,等着看刘小四的热闹。 这今年真是好戏连台啊。昨夜里,黑油罐挨儿子打,今天刘小四的老婆娘走了。 这些事都是无聊的日子里的调味品,够让车车山的村民们谈论上一段时间了。不知道这临近年关这几天,车车山还会发生什么事啊? 刘小四看着村口的人,心里有些发憷,不知道那些人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往他伤口上撒盐巴。 第十四章,她走了,带走心头一块肉 “小四爸,你老婆娘都走了你还买这么东西,你要吃到明年过年了。”高脚杆手上织着毛衣,嘴上也不闲着。 “吃不了,老子喂狗,要你管。”刘小四木着脸,说话也带了几分火气。 “你的老婆娘走了,心里难受了吧,你说你这杆老枪,怕是磨掉皮了吧。这以后啊,你就只有戳枕头了。”牙狗今天也没事,专等着看刘小四的笑话呢。 对于这些小辈的笑话,刘小四实在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他心里难受着呢。 “刘小四,你说你,你捡个婆娘还对她那么好,好吃好喝好穿的待着,结果人家一抬脚就走了。说你瓜吧,你还当自己是朵花。”黑油罐撇着一张嘴,满脸的不值得,“你说,人家儿子给你钱你还不要,你真是瓜到家了。” “你娃倒是不瓜,你儿子也不瓜,你两爷子的架没打完,今天晚上接着打啊。”刘小四可是逮着撒气的机会了,这黑油罐就是凑过来找骂啊。 王四姐麻将馆里打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都围过来询问刘小四。有些是善意的怜悯,有些是恶意的取笑。 刘小四脑袋里嗡嗡乱响,像是打翻了几百个蜂桶。那些话语,像是一条条鞭子抽在他的心上。 七老汉来气了,这帮人也真是的,看着别人难受自己就高兴,真不知道这人心是怎么长的。 “一个一个的给老子滚开点,你们******,你们就不能够说一点好听的啊。滚远点,滚回你妈怀里撮奶去。”七老汉心疼刘小四,还像小时候一样护着他。 “走啦,小四,回家,不要理会这些家伙。” 刘小四跟着七老汉往家走,身后传来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话语,嘻嘻哈哈的笑声,像是一群聒噪的老母鸡。 “小四啊,我把东西放下了,你自己要是难受,中午到我那里来,我们哥俩喝几杯,喝醉了,什么都忘记了。”七老汉把刘小四装年货的背篼放在他的厨房里。 看刘小四还是闷着不出声,七老汉又说:“想开点,你啊,就当明秋他妈没有来过,就当你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几十年,你不是一样过来过了嘛。” “七哥,还是你对我好。”刘小四把头伏在七老汉怀里,抑制不住的哭起来。对着他亲亲的干哥哥,刘小四再也不用顾忌什么脸面,那些伪装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 七老汉比刘小四高了一个头,他伸出手臂搂着刘小四,仿佛又看到那个受了欺负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孩子。那时候,那个白净瘦弱的孩子,总是让他心尖尖都疼。 “行了,莫哭了,都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让村里那些小辈笑话你呢。”七老汉伸手揉揉刘小四的头,小时候自己这样亲昵的举动很快就会让刘小四平静下来。 刘小四的头发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的柔滑,像丝绸一样让他总想摸一把,他的黑发中已经夹杂了不少白发了。 七老汉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还是老哥俩才能够彼此安慰。 “七哥,我怎么能够当她没有来过呢,这屋里哪里都是她的影子。她在洗衣石上洗过衣服,在厨房里做过饭,在院子里喂鸡喂鸭,我一闭上眼哪里都是她的影子。” “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折磨我啊。要是身边一直没有过女人,不知道两个人过日子的好,我就不去想那些东西了。可是,这东西就像是鸦片,尝过了就会上瘾的,就会忘不掉的。” “她走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却把我的心挖一块走了。我的心头少了一块肉了,痛啊。七哥,真的痛啊!” 刘小四像是一个絮絮叨叨的老婆子,一边说,一边哭。弄得七老汉心里也酸酸的。七老汉没有想到刘小四对这个捡来的婆娘用情这么的深。就像一个小孩子忽然抓住了一个五彩缤纷的肥皂泡,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可是那美丽的泡沫最终还是破灭了。 七老娘走的时候,七老汉心里都没有这样过。那时候他心里还有一丝窃喜,老婆子终于是解脱了,不用遭罪了,自己也不用受折磨了。可是如今,他倒是宁愿七老娘还躺在那张床上,天天自己端屎倒尿的,那至少家里还有一些人气。不像现在,回到家,吃过饭看,一个人对着四壁墙,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有时候,自己看着电视睡着了,天亮醒来,电视还开着。 “行了,小四。这明秋的妈本来就有自己的家,能够跟你这段时间也算老天可怜你,你就知足吧。莫哭了,人家儿子找来了,你总不能够厚着脸皮跟着一起去吧。再说了,你跟人家也是没名没分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七哥,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我心里就是难受啊。” “好了,你这样哭,七哥心里也不好受啊。”七老汉拍着刘小四的头,像是哄孩子一样。 “嗯,七哥,我不哭了,你回去吧。”刘小四从七老汉怀里抬起头来。七哥也老了,虽然他的怀抱还让刘小四感到温暖暖,可是毕竟不是年轻时的七哥了。刘小四有些羞愧自己让七老汉担心。 “嗯,这样才好啊。”七老汉伸手去擦刘小四脸上的泪水,温暖的笑容荡漾在脸上,那些记录着岁月沧桑的皱纹也随着舒展开来。老年的七老汉还残留着年轻时的风采,笑起来还是那么的好看。 “真的不哭了?” “不哭了。” “我回去了?” “你回去吧。” 七老汉离开了刘小四的家,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不由得又笑了,仿佛又回到了清贫却快乐的童年时候。 刘小四把背篼里的年货一样一样的拿出来,那些都是明秋的妈说的她喜欢吃的。买东西时,女人欢快的笑脸又浮现刘小四面前。她笑的那么好看,在刘小四眼里,仙女一样的美。 刘小四没有读过多少书,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女人的美,就觉得明秋的妈,哪儿,哪儿都美,就跟仙女一样。 只是这仙女终于还是飘上云端,飘走了。灶台边,再也看不到她忙碌的身影。院子里,再也听不到她呼唤鸡鸭时清脆的声音。枕席边,再也触摸不到她温润的水一样的身子。那些她唱过的戏曲,再也听不到了。 她轻舒喉嗓,那娓娓的唱词,珍珠落盘,流水轻溅;她举手投足,腰肢婉转,行云流水;她眼波流转,风情无限,花开满园。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 刘小四唱起女人曾经唱过的戏词,只是他荒腔走板,只是他嗓音粗哑,只是他身形笨拙,哪里有那女人半分的韵致,倒是自己被这鬼哭狼嚎的唱腔吓着了。 那女人走了,刘小四的心也空了。 第十五章 地荒了,人心也荒了 七老汉回到家的时候,球球欢叫着跑过来,亲热的蹭着他的裤管。 七老汉抱起球球,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亲了一口。 “你干啥子坏事了,小东西,看你身上都是血。”七老汉发现了球球身上的血迹。 球球从七老汉怀里跳下来,跑过去,把自己的战利品拖过来摆在七老汉面前。 “哟呵,看把你这个小家伙能干的。”七老汉看着那些平时让自己伤透了脑筋的鼠辈们心里乐开了花,“小东西,真比一只猫还管用啊。你不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 球球对着那些死耗子汪汪的叫了两声,它在炫耀自己的功劳呢。好像也是在说,它就要像猫一样的跟这些鼠辈死磕到底。 “哟,乖哟,真是乖娃娃,爷爷喜欢你啊。”七老汉把球球抱起来再一次去亲它头上的那团白毛。 球球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一下七老汉的脸,七老汉哈哈的,快活的笑起来。 吃过午饭,七老汉牵着那头老母羊去车车山上吃草。这些天忙着收菜卖菜,好久都没有放它出去吃草了。 日头暖暖的照着,让人舒服得想要睡觉。球球跟在七老汉身后,一路跑跑跳跳。 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彩,蓝得让人心醉。七老汉抬头看看日头。太阳并不怎么晃眼。 一路走过来,好多的地都空着。七老汉心里就有些觉得可惜。他毕竟还是老了,那么些的土地,他真的是种不下了,要是还年轻他一定得种上十好几亩。 现在村里没有什么年轻人,那些离庄户远的土地就没有人种了。 七老汉真是可惜这些土地啊,那么好的地,就那样空着,要是都种起来,一年得收多少粮食啊。 当年土地下放到各家各户的时候,人们是那样的高兴,那样的干劲冲天。 那时候,人们是真的珍爱土地的。为了一些边边界界的,为了能够多种一行庄稼,打架吵架的事多了去了。 那时候车车山顶上的这块平地就是人们争吵的战场。虽然那种事情显示出川中农民的自私狭隘的一面,也凸显出他们对土地的重视珍爱。 记得土地下放的第一年,看着满院坝晾晒的金黄的稻谷,七老汉心里就像看着一地的金子,心里那个高兴啊,比他结婚进洞房还要乐呵。 那时候就想,这世道真的是好了,再也不用愁没有吃的了。再也不用煮稀饭多加一瓢水,煮干饭多放两根红薯了。 连金宝他老娘,那个终年病怏怏的人都能够下田收割了。那个没出息的女人捧着一把沉甸甸的金灿灿的稻谷居然哭了,说是在大集体里几年也没有分到这么多粮食啊。 那些年,人们真的是把土地当作宝贝的,那些边边角角,凡是能够放下一把锄头的地方都种上庄稼了。车车山上那些瘦坡地都开垦出来了。 七老汉牵着老母羊,顺着山道往车车山上走。 川中的山其实是算不上山的,就是一个个的小包包,绝对高度一般不会超过一百米。那些小山包让整个川中大地变得起起伏伏,弯弯拐拐。 川中大地的冬天也不是那么的萧瑟。虽然没了夏日里的繁盛,可是依然是充满生机的。 地里的庄稼还是深深浅浅的绿色,油菜,豌豆,胡豆…… 野地里的野草还是肆意的生长着,麦麦草,锯锯藤,鹅肠子…… 当然还是有不怕冷的花朵在开的,断肠子粉色的花,鹅肠子细小的白花,野菊花残留的金黄,还有迎春花粉嫩的鹅黄…… 七老汉牵着老母羊走上了车车山的半坡,把老母羊拴在一颗马桑树上,让它自己啃食那些野草。 球球追着老母羊,老母羊拖着绳子在草地上来回跑,时不时低下头用犄角去顶调皮的球球。 七老汉点燃叶子烟,深深的吸了一口,那种火辣辣的味道呛进胸膛里,有一种麻麻的舒服感。 坐在一块石头上,七老汉的目光就飘远了。 那些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包笼着一层淡淡的青色。眼前的川中大地像是微微起伏着波浪的湖面。 黑滩河泛着水光流向那些山包里,谁也不知道它要流到哪里去。 七老汉好久没有这样的看过脚下的这一片土地了。 以前,这一片土地总是种满了庄稼,每一个季节,这土地都是色彩丰富充满生机的,像是一块迷人的大地毯。 现在,这地毯破了碎了,这里一块缺口,那里一块伤疤,看了让人心酸。 现在,就连黑滩河边的那些沟田都没有什么人种了。那可是旱涝保收的上等田啊。只是那里离人家户远了,收种都麻烦。 那些田块储着些水,在阳光下像是破碎的镜子,闪着亮亮的光。 七老汉收回了目光,停留在这一面山坡上。杂草灌丛已经蔓延满了这一面坡地。丝毛草,马桑树,钩钩刺,黄荆条……肆无忌惮的疯长着。 连黑滩河那边的好土地都没有人种就更不用说这二台土的坡地了。 一年年的,人们疏远了对土地的感情,一年年的,土地荒芜了,一年年的,七老汉的心也荒芜了。 他是那么的爱这一片脚下的土地。土地不骗人的,只要下力气,只要天时好,土地就会长出好庄稼,养育一代代的川中人。这紫红色的土地,捏一把泥土在手里似乎能够捏出油来,能够闻到它的香味。 村里的那些土地在七老汉这一代人的心里就像是自己父母兄弟,是亲亲的亲人啊。每一块田块都有自己的名字。什么三角地,四方田,泉水荡,弯田坝,长坡坡…… 人们说起每一块田地就像说起村里的一个熟悉的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老兄弟。 七老汉想也许以后的人就不知道这些田块的名字了,就像那些走出了村子一年甚至几年都不回来的娃娃们,他们也许会忘记了是这一片紫色的土地养大了他们。 扑棱棱的一阵响动,一只毛色艳丽的野鸡被球球从草窠里惊飞起来,落到西面的山坡上。 这些年,山上的杂草没有人割了,灌木也没有人砍了,那些许久不见的野物也多起来了。野兔有时会跑到路边来,野鸡会跑到院子里,还有那些毛色洁白的鹭鸶也常常停歇在水田边。 球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大叫着追了过去。 野鸡又飞起来,向着西面坡底的竹林里飞去。球球挥动短短的四条腿,锲而不舍的追赶着。一不留神,顺着山坡骨碌碌的滚了下去。 这个小笨蛋,人家长着翅膀的,你追得上吗?七老汉又好笑又好气,跟着跑了过去。 球球跑到竹林里,对着停歇在一颗苦楠树上的野鸡汪汪的叫着。 竹林里原本有好几家住户的。现在大家都搬到村里的水泥路边修了新房子,竹林里就留下一些断壁残垣,荒凉破败。 残留的灶台还带着烟火熏烤的痕迹。曾经的水泥晒坝长满了野草。水井的井台垮了,泥土填满了井口,圆圆的井圈像是一个失神的眼睛。 风吹过来,卷起一些残留的以前盖房子的麦草,还有一些昔日生活的垃圾,显出一股秃废的气息。阴惨惨的有些让人瘆得慌。 有一座相对保存好一些的土坯房的四合院里传出几只羊咩咩的叫声。那是金宝家的老房子。金宝是个羊贩子,这老房子他养着还没有杀掉的羊。 “球球,过来,我们回去了。”七老汉招呼着心有不甘的球球。 “老七,老七,是你吗?”金宝家破败的土坯房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让七老汉浑身打了一个冷站。 第十六章 活着是累赘,要死也困难 七老汉定了定神,不敢确定声音是从那破败不堪的土坯房里传出来的。 “老七啊,我晓得是你,听出你的声音来了。”是一个老女人的声音,从院门口那间屋子里传出来。屋顶上覆盖的麦草已经变得黑黢黢的了。 七老汉推开虚掩着的木门,走进院子。院子里好几间屋子都是摇摇欲坠的。满坝里的杂草快到七老汉的腰间了。 正房的堂屋还算结实,让金宝做了羊圈。几头山羊在里面咩咩的叫着,看见有人进来,都挤到门边,等着来人给它们喂草料。一股难闻的羊骚味混着刺鼻的粪尿的味道直冲七老汉的鼻腔。七老汉忍不住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大门边是以前的柴房,一条毛色黑亮的大狗卧在门边。看见七老汉和球球进来,它拉动脖子上的铁链,凶恶的叫起来。 “狗东西,乱咬啥。”柴房里传来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女人的声音。大黑狗不叫了,球球跑过去和它玩闹起来。 “老七,你进来吧。”老女人在柴房里再一次的喊七老汉。 七老汉知道那是金宝的老娘。金宝这个龟儿子,自己两口住着宽敞明亮的楼房,把瘫痪的老娘扔在这又破又黑的柴房里。七老汉心里骂了一句。 当年金宝的老子老娘可是把他当成一个金包卵的,五六岁了他还在吃奶呢。他老娘那个病怏怏的身子倒是养出了金宝这个龙精虎猛的儿子。 七老汉推开柴房的门,里面的味道比院子里的还难闻。七老汉都忍不住想要退出来。 “门口有灯绳,你拉一下。” 七老汉摸着了灯绳,啪的一声,屋里亮起灯光来。昏黄的白炽灯下,七老汉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四壁的墙糊了些报纸,抵御着屋外的寒气进入。当然屋里难闻的气味也散发不出去。 一张老式的木头床,拉着那种土布的蚊帐。床边有一张颜色深黑的柜子,放着一些饭碗,水壶。 金宝的老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红色的旧棉被。被面上那些牡丹的图案有些淡了,露着些惨白。 七老汉看了一眼金宝的老娘,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女人已经瘫痪了有两年了。她现在躺在那里,要是不出气就真的跟个死人一样。 蓬乱的白发因为沾了些东西黏在了一起。脸上没有多少肉,皱皱的面皮包裹着头骨,嘴唇干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指萎缩干枯。 这样的一个老女人,不知道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还是即将要爬进棺材里去。在这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看见这样一个人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然而她看着七老汉的眼神却是明亮的,那深陷的眼窝里,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珠忽然发出这样的目光,让七老汉有些害怕。 屋外虽然是阳光灿烂,七老汉却觉得浑身冰凉,那个老女人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只是还有几丝还在这个孱弱的身体里顽强的游荡。 “老七,你站一会儿吧,这里都没有地方坐。”老女人歉意的笑了一下。 “嫂子,金宝这个娃,这么不让你搬到楼房里主啊。这老哥哥不在世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啊。”七老汉有些埋怨金宝这个背时的龟儿子。 “哎,你看我这样子,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到了新房里,把房子弄脏了,娃们不说,我自己都觉得没脸啊。” “那也不能够这样啊?” “嗨,人老了没用了,只有等死了。”老女人抬了抬头,“老七,给我倒碗水喝吧?” 七老汉拿起柜子上的水壶,里面的水已经冰凉了,“老嫂子,这水都凉了。” “哎呀,有就行了,今天要不是你过来,这凉水都喝不上呢。” 七老汉把水递到老女人手里,她那鸡爪子一样的手冰块一样的凉。 “老嫂子,你冷不,我家还有多余的被子,给你拿一床来。” “没事,我这被窝里有烘炉呢。”老女人喝完水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来。 “老七,还是你好啊,身子骨硬朗,不要人照顾,像我这样活着都是个累赘了,还不如死了好。现在啊,我就是想死都不得行呢。你啊,要是好心就给我整一瓶农药,死了就不遭罪了。” 老女人的话把七老汉吓了一跳,“老嫂子,你可不能够这样想,你活着,这金宝把羊放在老屋子里还放心呢。你那么爱金宝的,多活一天就能够多看他几眼啊” “哎。”老女人叹了一口气,眼里流出泪来:“我要是能动,还能够帮金宝放放羊。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活着有啥用啊,糟蹋粮食啊。” 到现在,她还是不愿意在七老汉面前说一句埋怨金宝的话,只是怪自己身体不行,拖累金宝。作为母亲,她还是要维护儿子那一点尊严。 也许死亡才是老女人现在最想要做的事,只是那东西就像她面前的那道门,就是那么几步的距离她怎么也走不过去。 这个破败的院子,曾经装了一家人多少的喜怒哀乐,曾经记录了多少岁月过往。如今它像这个老女人一样的衰老了,也许一阵大风就会让它灰飞烟灭。 七老汉觉得那种冰凉的感觉更甚了,有冷气嗖嗖的往骨头里钻。 “老七啊,谢谢你给我水喝。谢谢你跟我说这么一回话。” “老嫂子,莫要这样这样说,都是一个村子的呢。”七老汉有一种想要逃离的想法,又怕表露出来让老女人伤心。 “老七,你走吧,这屋里臭。”老女人似乎看出了七老汉的心思。 “哎,那我走了。”七老汉长长的出了口气,屋子里那种挥之不散的死亡的气息让他憋闷难受,“你自己行动不方便小心烘炉里面的炭火烧着被子啊。” “是啊,是得小心点,要不然烧死了都没有人知道。”老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来,让七老汉心里瘆得慌。 “走吧,走吧。”老女人挥挥手,苍白的脸上是一种满足的笑容,似乎七老汉帮了她很大的一个忙。 七老汉不敢再多停留一分钟,生怕老女人再改变主意要他留下来。 七老汉逃一样的从柴房里跑出来,抱起还在同大黑狗玩耍的球球。 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七老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而他觉得那种寒冷已经渗透到心里了。 “七老汉,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金宝的婆娘春阳抱了一大包草走过来。她是要来喂那些羊的。在他们两口子心里,那些羊也许是比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女人金贵的。那些羊能够为他们赚钱,这个老女人只会消耗他们的钱财。 “我来看看你老娘。”七老汉回了一句,匆匆地走了。 走到山坡上,七老汉回头去看金宝家的老房子。那低矮的土坯房掩映在竹林里,象极了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第十七章火焰里,一种奇异的香 七老汉心里乱糟糟的一团。这一天,刘小四的事,金宝他老娘的样子,一团乱麻似的在他心里绕啊绕的。 七老汉把老母羊拴在菜地边,让它吃那些菜叶子,自己开始蹲下来收地里的菜。 七老汉的菜种得好,花椰菜小盆子那么大,洁白如玉;莲花白细致紧实,一个有四五斤;韭黄细长嫩黄,香味浓郁…… 还是这土地最好啊,你认真待她,她就给你最好的回报。看着那些品相很好的蔬菜,七老汉的心里好受了一些。 “七老汉,收菜啊。”金宝骑着摩托车从村外回来,看见七老汉在收菜,停下摩托车走过来。 七老汉抬头看了金宝一眼,想起金宝的老娘,心里很不痛快,没有理会他。 金宝走过来,绕着那只老母羊左右上下的看。 也许金宝这个杀羊的家伙,带着那种杀气,老母羊不安的躁动着,踢着脚下的土,咩咩的叫着。 球球也跑过来,对着金宝汪汪的叫。 “滚开,你这个小东西,点点儿大还敢咬人。”金宝驱赶着球球。 球球不依不饶的作出攻击的势态,汪汪的扑来扑去。 “你龟儿子小心点,别看它小,它今天可是咬死了好几只耗子的。”想起球球咬死耗子的事,七老汉心里就觉得自豪。 “七老汉,你看你这只老母羊长得还不错,买给我吧,这两天羊肉销路很好的。”金宝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你给老子爬远点,老子这羊不卖的。”这羊七老汉已经养了好几年了,母性好,生的小羊没有长不大的,七老汉才舍不得卖呢。 金宝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七老汉,他说起话来总是这么的不客气。 “嘿嘿,七老汉,怕不是七老娘走了这几年,你自己憋也不住,晚上跟老母羊一个被窝睡觉吧。” “你这个背时倒霉的龟儿子,你老子才跟老母羊睡觉呢,你就是******一个小畜生。”七老汉是长辈,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骂开了。 “嘿嘿,七老汉,你看你,不卖就算了,怎么还骂人呢。” “老子不但骂你,还要打你龟儿子。”七老汉红着眼,扯了一根莲花白的杆子就来打金宝。 “老家伙,今天哪个把你的卵蛋踢爆了啊,这么大的火气。”金宝赶紧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还嘻皮笑脸的跟七老汉说笑。 七老汉忽然停了下来,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那香味有极强的穿透力,好像近在身边,又好像远得是从空中飘下来的。味道浓烈,浓得随风飘出去几里地也不会散。那味道不可言说,像是烤羊肉,又像是烧红薯,还像是炒花生,仔细分辨又什么都不是,就是那么一股子香味。香得奇异,邪性,七老汉几十年的人生经验里就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七老汉用力吸了几口,又觉得有些烦闷,像是有一团油油的腻腻的东西卡在了喉咙口,让人吐不出,吞不下,像是一口痰憋在了喉腔里。 七老汉用力憋红了脸,猛地咳嗽一阵,那种怪怪的东西从喉咙里窜出来了。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鬼东西,香得这么的邪性。”七老汉拍了怕胸口,有些不祥的预感。 “金宝,金宝,快点,你家的老房子着火了。”有人在远处冲着金宝大喊。 七老汉往车车山西面望去,竹林里有浓烟升起来,乌龙似的往天上爬。 “完了,我的羊子还在老房子里。”金宝像是火烧了屁股,几步跑到摩托车前,骑着摩托车一溜烟跑了。 “完了,金宝的老娘还在屋里啊。”七老汉想起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女人。 完了,一定是自己那句烘炉会烧着被子的话提醒了那个一心想要寻死的老女人。七老汉顾不上球球,撒腿往往金宝家的老房子跑去。 七老汉跑到金宝家的老房子的时候,火势已经不可控制了。翻卷的火苗已经窜上了房顶,浓烟裹挟着那股奇异的香味直往天上飘。 金宝和他的婆娘阳春一脸的黢黑,像是从灰堆里爬出来来的。几只羊在竹林里乱跑,有的身上的毛已经被烧着了,发出一股焦臭味到。 “金宝,你老娘还在柴房里啊,快点把她弄出来啊。”七老汉想要往里冲,一个人拉住了他。 “七哥,不要进去,没得救了。”刘小四一把拉住了七老汉,“这火都上房顶了,没得救了。” “灭火啊,赶紧灭火啊,人死了总得找到尸体啊。”七老汉跺着脚喊。 这老房子附近没有水塘,因为都搬走了,好多家原来的水井都被泥土填埋了,哪里去寻找灭火的水啊。 “砍竹子拍吧。”吴篾匠寻着了一把金宝家的弯刀,几下砍倒了一根竹子。 围观的村民们抬起竹子拍打那些火苗。 一根又一根的竹子砍倒了。 一通胡乱的拍打,火势小了。 七老汉拿着一截竹竿,扒拉那些柴房里还冒着烟和星火的余烬。 七老汉来过这间柴房,知道屋里的布局。 七老汉很快找了那张木床,只是床已经坍塌了,灰烬里一团小小的人形物体,焦黑一团。那种奇异的香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七老汉忍不住的一阵颤抖,好像心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那种疼痛从心里漫延向全身。 “金宝,金宝,你这个小畜生,背时倒霉的龟儿子,你看看这是你老娘。你他妈尽顾着你的羊子,你老娘都赶不上一头羊。你说,你老娘当初怎么不把你生到黑滩河里。养着你这个狗东西有什么用啊?” 七老汉老泪纵横,指着金宝两口子破口大骂。 “妈,妈也。”看到老女人的惨状,金宝忍不住哭起来。 “哭,哭个球,刚才干啥子去了。”脾气很好的吴篾匠说话也带了些火气,“赶紧找一块白布把你娘裹了。” 春阳从家里找来一块白色的床单,却没有人敢去把老女人从火堆里扒拉出来。 “金宝,过来,这就是生你养你的老娘,你自己把她裹好吧。”七老汉红着眼睛盯着金宝。 金宝有些害怕,有些不安的看着七老汉,他也不敢走过去。 “混账东西,拉好了白布。”吴篾匠走过去,把金宝母亲的遗体抬出来,“你记住了,等你老娘的丧事办完了,给老子挂红放鞭炮。” “哎,吴大爷,我记住了。”金宝不住的点头,牵着白布的手筛糠一样的哆嗦着。 “老嫂子,可怜造孽的人啊,临走了,连一件衣服也穿不上。”七老汉说着哭着,一层层的把老女人包裹起来。 人群散开了,那样的场景会让很多人做恶梦的,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那种奇异的香味还在残留在空气里,这一晚很多车车山的人都没有能够吃下东西。一种不祥的气氛笼罩着车车山,连夜色也变得有些阴惨惨的。 很多人都早早的关了门,连一直在半夜鬼哭狼嚎的赵全也没有例行他的午夜歌声。车车山的夜晚有了几个月来少有的安静,可是几乎整个车车山的村民都是彻夜难眠。 第十八章 在世不孝,死后胡闹 金宝老娘的葬礼定在了腊月二十六,也就是死后的第二天。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总不能跟让一个死人留在家里过年。再说,金宝老娘的那种死状几乎成了每个车车山人夜里的噩梦。赶紧让这个老女人下葬,赶紧把那种萦绕在心头的不祥的感觉驱赶走,才是大家心头的要紧事,要不然这个年车车山的人是没法好好生生的过了。 金宝老娘的坟是早就修好的,棺材已经被火烧了,七老汉把给自己预备的棺材让给了老女人。 七老汉总是觉得老女人的死,是自己的那句话惹了祸。金宝找人来抬棺材的时候,他只是收了六百元钱,那是前几年的价格。现在这样上好的柏木棺材要一千多呢。 因为老娘被烧死,金宝在村里人眼里多少是有些遭人白眼的,陪着笑到处去找人帮忙。想着金宝老娘死得那么的惨,也想着尽快办完她的后事,大家好安心过年,村民们还是愿意帮忙。 金宝的儿子小泉已经招赘到了市里的,听了奶奶的死讯也赶了回来。 请道士发丧,请鼓乐班子,找抬丧匠人,请厨师操持酒席。一切事出突然有些忙乱,但是也有些乱哄哄的热闹。 金宝家在院子里搭了凉棚,来帮忙的人吵吵嚷嚷的聚了一大堆。 金宝为了改变自己在村民心里的印象,特意从县城请了戏班子来闹丧。 因为有了这一出,大家就对金宝老娘的葬礼有些期待。 只有七老汉有些不屑,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敬你老娘,死了才整这些没用东西,龟儿子,拿你老娘的死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七老汉是村里的石匠,也是抬丧的匠人。石匠们会唱那种粗犷高亢的抬工号子,那种直上云霄,回环宛转的号子,有些凄美,有些庄重,适合在人生的最后一程表达对生命的尊重。那些浸透了汗水和泪水的号子,是一代代石匠们粗粝生活中血性的呐喊。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唱这样的号子了。也许以后老人们过世只能够默默的上路,也许只有那些喧嚣的现代音乐送他们在尘世的最后一程了。 夜幕初上的时候,歌舞团的表演开始了。吃过晚上坝坝宴的乡亲们都过来围观,气氛有些热烈。 舞台搭在金宝新房子的堂屋前。 堂屋里停放着金宝老娘漆得墨黑的棺材。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的香头,还有烧纸的味道,气氛有些沉闷压抑。 舞台却布置得流光溢彩。闪烁的霓虹,绚烂的背景板,还有那些穿得时尚性感的男女演员。 音乐响起,先是一个一身亮闪闪的男歌手唱了一首劲爆摇滚的《一无所有》。 “……哦,你何时跟我走,哦,我这就跟你走……” 七老汉觉得这歌词在这种场合那么的瘆人,好像是金宝老娘在喊谁跟她走一样。 一位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裳,画着浓妆的女演员走来了。七老汉有些担心这么冷的天,这女子会不会冻感冒了。 “哟,看,那婆娘腿那么长。”牙狗的嘴角开始流口水了。 “是啊,那****翘翘的,像是刚蒸好的白面馒头。”黑油罐咂摸着嘴说。 有人笑话黑油罐说:“辜一贵,这东西你得睁大了眼睛看,看过瘾,没有人会拿鞋底板打你的。” 人群里就一阵哄笑。七老汉狠狠地吸了一口叶子烟,这他妈什么葬礼啊?乌烟瘴气的,这成了什么了? 那女演员嗲声嗲气的唱了一首《再看你一眼》。 “在分手的一瞬间,让我再看你一眼……” 七老汉看了一眼在一边的金宝父子俩,恐怕他们真的是一眼也不愿意再看他老娘一眼,那样的惨状,七老汉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七老汉觉得有些荒唐,有些索然无味,独自一个人离开金宝的家往自己家走去,球球脚跟脚的跟在他后面。 半夜里,天气更加的阴冷了,嗖嗖的寒风夹着小雨,带着雪花,快到天亮的时候雪下得愈发的大了。 川中的冬天很少下雪的。好多孩子,七八岁了还没有看见过雪花。 飘扬的雪花很快改变了大地的模样。南方的雪,雪片大,有种毛茸茸的质感。车车山敷了一层雪,像是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 那些树木,竹林,田野里的庄稼,杂草,仿佛一夜之间就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天气更加的冷了。人们的心情却因为这难得的一场雪兴奋起来。孩子们甚至拿着塑料袋,把地上薄薄的一层雪收集起来。想要把这样一个天赐的白色童话保存得更久。 发丧了,道士先生走在前头,鼓乐班子跟在后面。 清凉悠扬的唢呐声响彻雪后的大地,那些树枝上的雪花也跟着颤颤巍巍的摇晃。吹唢呐的是雾迷湾的朱端工,他的唢呐可是附近几个乡镇的一绝。谁家的葬礼要是少了他,就不是完整的,是会被人说道的。 锣声,鼓声,铙钹声,紧跟着朱端工的唢呐声响起来。 “走起!”七老汉一声喊,中气十足,喊声飘上车车山顶,压过了朱端工的唢呐声。 七老汉扯开嗓子唱起了号子,后面的七个老汉跟着唱起来。 八个老汉抬着漆黑的棺材,后面一大群送葬的人,逶迤的跟随着。 七老汉的喊唱带着十足的血性,那声音从他的胸膛里迸发出来,透露着川中汉子的豪放,阳刚,还有那种对生命,对于死者的敬畏。 悠长婉转的唱腔,高音裂石穿云,低音沉郁顿挫,配合和汉子们的步伐,送走死者在尘世的最后一程。 很多人听不懂七老汉他们唱的是什么,那些拖腔转调,那些发自内心深处的呐喊,却让人感动,让人体会到这才是葬礼应有的隆重庄严。 “还是七老汉有气势啊,这架势不减当年啊。”吴篾匠跟刘小四说。 “那是,我七哥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好汉子。”刘小四脸上就带了些自豪。 吴篾匠又有些伤感地说,“这七老汉一定要死在我后面,等我死的时候,也让他这样唱着,也让朱端工这样的吹着,送我最后一程,热热闹闹的走。” 刘小四蓦然无语了。这些事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七哥唱着号子,送走了那么多人,可是等他老了,又有谁来送他呢? 棺材进了坟,七老汉亲自给封了山门。 纸钱燃起来,青烟卷着灰烬飘到空中,像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那个老女人是不是也随着这青烟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金宝两口子,还有小泉两口子,还有其他的送葬的人,跪在坟前。白色的孝服,孝帕,跟白茫茫的大地一样的颜色。 还有人在嘤嘤嗡嗡的哭。 哭啥呢?哭死者的不可追,哭生命的无常,哭心里的那份难舍…… 七老汉抬起头,天空还是那么的阴暗,雪又下起来了,雪花飘落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第十九章 娃儿是自家的好,婆娘是人家的乖 在金宝家吃过午饭,参加葬礼的人就散了,都聚到村口王四姐的麻将馆来。 平日里,王四姐的麻将馆成了村民们聚会的中心。 王四姐的麻将馆正当着村口,紧靠着车车山,村里的水泥路正好从她家门前路过。灌溉的水渠也挨着水泥路,绕着车车山往汪家沟那边去了 汪家沟,还有山那边的周家湾,再就是车车山本村的人赶集都要从这里经过。这里就成了村民们平时交换信息的场地,当然好多的飞短流长也是从这里散播出去的。 这些年出去打工的人多了,麻将馆也只有年头年尾热闹那么一个多月。平时王四姐也在省城打工,也就是过年回家摆一个多月的摊子。 王四姐的老公廖二哥在县里的氮肥厂上班,也算得是半个公家人。他是个讲究人,沿着水渠种了一些树木花草,弄得跟个小公园似的。树下摆了一溜的石凳,石桌。 那些不打牌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去占了人家的座椅,就都或蹲或坐的聚在水渠边,在那里吹牛摆龙门阵。这些人里女人们居多,当然也有几个七老汉这样的不打牌的老男人。 七老汉抱着球球,蹲在一边抽叶子烟。雪后的天气更加的阴冷,抱着球球就像抱着一个暖烘烘的烘炉。 人们的话题就从七老汉怀里的球球说开了。 “七老汉,你还别说,这球球让你这么养着倒是好看多了。”高脚杆知道七老汉收养球球的过程,这小家伙真的是变样了,再也不是那个脏兮兮臭烘烘的流浪狗了。 球球听到有人说它,从七老汉怀里拱出来,对着高脚杆汪汪的叫了两声。 “真是有灵性啊,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高脚杆伸手去摸球球的头,它那毛绒绒的脑袋真是让人喜爱,触动了高脚杆心里的母性。 “这是只孝子狗,七老汉,你不要养吧,不好。”小辣椒看了一眼球球头顶的那一团白毛说。 “什么孝子狗?这狗要是通人性,可是比人好了不知多少倍。”七老汉心里有些不高兴,他现在很反感人家说球球不吉利,“这球球能够抓耗子,比猫还管事。” “那也是哈。你看金宝这个龟儿子,她老娘养他都不如养条狗啊。”小辣椒总是喜欢评论别人来抬高自己,“我的两个娃娃就不一样了。” “那是,你的两个娃娃谁家比得上啊?一个是厂里的领导,一个在大城市安了家。”黑油罐今天没有去打牌,他牌风不好,一般情况下没有人喜欢跟他打牌。 “也还行吧。你那两个娃娃也不错啊。”小辣椒飞了黑油罐一眼,也不管那么多人在,卖弄着她的风骚呢。 牙狗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他也不打牌,一心只想着赚钱,人家都说他是个钱钻子脑壳。临近过年了也没有那么多事忙,也凑在人堆里摆闲龙门阵。听了小辣椒的话,他就笑了,说:“黑油罐,你两个儿子不错,一个敢打敢干,连老子都不放过,你那两个儿媳妇儿更不错,整得你娃夜里头都睡不好觉。” “你个鬼娃娃,不晓得老话说的‘娃儿是自家的好,婆娘是人家的乖’吗?你娃娃天天背着你家高脚杆,不知道上过多少人家的床啊?”黑油罐反正也是不要脸的人,说话也没羞没耻,把自己那些破事当成了美谈。 只是黑油罐的话一落,人群里有几个妇女就暗暗的有些脸红。这些女人大多也都快四十多岁了,老公都在外地打工,一年难得回来几次,难免就有些独守空房,寂寞难耐。 牙狗三十多岁,正当壮年,又开着拖拉机,自然就有些可以利用的地方。 这牙狗真的就像他的外号一样,十足的就是一头精力旺盛的公狗。 既能够在床上帮忙,又能够提供一些别的便利,那牙狗自然就成了有些女人眼里的红烧肉。 那些女人不见得就有牙狗老婆有姿色,只是俗话说“家花哪有野花香”,别人家里的东西总觉得比自己的好的。能够征服更多的女人,也让牙狗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也许,这是所有雄性动物的原始本能吧。 高脚杆不是对这些事没有感觉,只是牙狗在某些方面的要求太过强烈,她自己都有些消受不起。反正牙狗那个小气鬼不会大把往外撒钱,她倒是乐意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高脚杆的这种大度不是没有缘由的,就像那些女人知道自己在外面打工的男人会去找小姐一样。她们甚至会在给男人打电话的时候说,死鬼东西,一个月少去找几回烂女人,要是惹上了病,老娘就把你那东西揪下来喂狗。 高脚杆觉得牙狗跟附近村里的女人的这些事,总比他去找那些烂女人来得安全些。无非就是赶集的时候,帮人家免费拉点东西,或者是农忙的时候借用一点劳力。反正她也不能够把牙狗拴在裤腰带上,他要想乱来她也没有办法,只要他每个月往家里拿钱就行。 凤仙儿是几个女人里脸红得最厉害的,整张脸像一朵嫣然的石榴花,让黑油罐看得都有些流口水。 “七老汉,水清他们今年又不回来过年了吗?”凤仙儿想要岔开话题,鼓着眼睛瞪了一眼色眯眯的黑油罐。那含羞带嗔的样子,把黑油罐的魂都勾走了。 “他们不回来了,俊超去了他们那里。也叫我去呢,你说我这么大年纪,出门也不习惯。嘿嘿。”七老汉笑得有些心虚,儿子儿媳根本就没有说过要他去过年,他只是想要给自己找回些脸面。 凤仙儿眼前浮现出水清的样子来,水清长得像七老汉,高高壮壮的,很勾人的一个川中汉子。凤仙儿也想起一些让她脸红的往事,她似乎听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水清难以抑制的急促的呼吸声。哎,为什么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呢?凤仙儿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水清他们在城里买了房子了,说是等我干不动了也搬到城里去住。你说要是去城里,怕是不习惯吧。”七老汉自己编织着一个七色的迷梦。 小辣椒说:“那是啊,城里人讲究多,不像在农村里,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家娃让我去住了一段时间,我都不习惯。娃和媳妇非要留我住,我都不愿意的。” “那是哈,说话都说不到一起,得罪了人家都不晓得。” 大家都知道,小辣椒爱喝酒,又爱说东说西,是城里媳妇见不惯她,把她赶回来的。 “我们家良玉过两天也要回来了,今年他们还不错。他说今年买车了,十好几万的车呢,过年就要开回来。”黑油罐有些得意,“到时候,老子也洋盘一回,坐着小车去县城耍一盘。” “黑油罐,那小车可开得快啊,不要把你娃娃的尿吓出来了,到时候你儿媳妇给你换裤子都干不过来啊。”不知道谁补了一句。 “我们家水清,过两年也要买车子的。”七老汉嘴上也不甘示弱,“我都说不要买的,现在的年轻人,哎,不同我们一样了。” “黑油罐,来帮老娘打整一下房子,老娘腿脚不方便。娃们说今年要回家过年的,要赶紧收拾一下的。”小辣椒对黑油罐说。 “有酒喝没得?有酒喝,我就帮你整。” “你个龟儿子,老娘还少得了你的就喝。” “是啊,小辣椒不但有酒给你喝,还有奶给你喝的。”牙狗在一旁起哄。 “还有尿给你喝!”凤仙儿也跟着说。 一帮人就放肆的笑起来。 在人们的笑声中,黑油罐颠颠的跟着小辣椒走了。小辣椒有风湿病,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没有年轻时的风韵了。 第二十章 辣椒红,辣椒辣 虽然辣椒不是川中的原产物种,可是自从它落地川中大地的那一刻起,那火辣辣的味道就融进了川中人的生命和血液里。 辣椒和川中土生土长的的花椒一相逢,就像一对宿世姻缘的男女,经过了几番的轮回,终是成就了这番旖旎情缘,成了一代代川中人留恋不舍的味道。 这味道像川中的男人,火辣辣,又带着些含蓄悠长的闷骚。 这味道像川中的女人,泼辣辣,又带着些欲盖弥彰的风情。 小辣椒是车车山附近几个乡镇的红人,就像辣椒一样火辣辣的红。虽然比不上富有才情的朱端工那样让人敬仰,也不像七老汉那样朴实善良受人尊敬,但是她年轻时红得火热,年纪大了也是不甘寂寞的。 曾经的风光让小辣椒有了一颗骄傲的心,那时候很多人追着屁股转,让小辣椒就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干人,是能够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人。 她听惯了那些奉承的话,看惯了那些谄媚的脸,她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是飘在云端里的人。虽然她也知道人们背后有许多对她的非议。 说到底,小辣椒原来就是一个媒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媒婆可是个很吃香的角色。那时候的农村,思想观念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青年男女的婚配主要还是靠媒婆牵线搭桥。 哪一对男女青年要是没有媒人牵线就走到一起那是要遭人笑话的。就算是相互看对了眼的,也要找一个有名望的媒人在婚礼上出面的。 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双。”这媒人不光是牵线搭桥,还要保证婚前男女双方的沟通顺畅,充当调解人的作用。 男方对女方有看法了,女方对男方有意见了,这媒人就得两边跑,调节双方的意见矛盾。说好一次媒,跑断媒人腿。 好的媒人,那是很要一些功底的。人家说那是死的要说活了,活的要说神了。天上飞的麻雀要说得到地上来,水里游的鱼儿要说得到岸上来。 这小辣椒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说场,无非也就是些家长里短的烂话头。只是她所接触的也是些同她一样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青年的父母,大家倒是能够说到一起去。很多普通的川中人,私底下话多,可是到了正真的场面上就放不出一个屁来了。 小辣椒敢说,爱说,就自然要超出他们一等。 小辣椒那时候爱赶集,附近的乡镇的集市她都会去。这也是那些做媒的人的爱好。走动得勤,才会了解的多,才会掌握更多的资源。哪家有待嫁的姑娘,哪家有未婚的小伙,谁家有几间大瓦房,谁家有多少好田地,这是一个做媒婆的要了解清楚的。 说起来,那时候的小辣椒虽然没有多少文化,那些行为倒是很符合现在的营销方法的,要了解市场,要掌握资源,要知道供需矛盾,还要有完善的售后服务。 那时候很多婚姻还是父母包办,还存在那种买卖婚姻,还有那种荒唐的调换婚姻。这些媒婆有时候也就成了那些封建残余的帮凶。像凤仙儿的婚姻就是其中的一桩,以至于她那颗不安分的心躁动不平,在村里闹出许多的事来。 许多说不上婆娘的大龄青年都会巴结小辣椒这样有着丰富经验和资源的资深媒婆。那时候,小辣椒家里农忙的时候总是有人帮着干活的。那些想要急欲成家的大龄青年总是抢着帮她家干活。 每一次赶集,小辣椒都是有人请吃饭的。那些急着要抱孙子的农村老太太总是在赶集时拉着她去家里吃饭,吃完饭临走还要拿些鸡蛋,白糖之类的给她。 小辣椒的男人,明武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川中汉子,典型的耙耳朵。婆娘在外面游荡,他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的。家里家外的都是他一个人打理,甚至婆娘的内裤都是他洗的。 这小辣椒还有一手别的媒人没有的本事,她爱搬弄是非从中得利。 比如说谁家的女儿说上了一家家底好的,巴心巴肝的要嫁过去,她就会说人家婆婆说你这里不好,人家小伙说你那里不对。整得人家小姑娘心上心下的,赶紧着给她送鞋送花布,求着她去说好话。 比如说谁家小伙子喜欢那个姑娘喜欢得要命,大有非她不娶的架势,她就会说人家姑娘嫌你长得黑了,嫌你嘴巴不甜了,总之她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来兴风作浪。弄得小伙子赶紧上供献礼,求着她去修复关系。 弄不浑水摸不到鱼,点不起火打不了劫。小辣椒深谙此道,把那些人弄得团团转转。 只是那些都是过往的风光了。如今小辣椒颇有些落寞。现在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人家都在外面就耍上朋友了。还有些人,甚至都是抱着孩子回家,连婚礼都省了。 小辣椒就觉得现在的年轻人风气越来越坏了,那些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都不要了,没有云也可以下雨了,没有媒人也敢成家了。她是彻底的没有市场了。 以前她的家门口总是有人来往的,现在就有些门前冷落车马稀的凄凉。 不过,小辣椒就是小辣椒,辣椒不辣不算好,辣椒不红不算好,她是又红又辣的小辣椒,怎么能够在别人面前输了气势。她要走到哪里都是人们的焦点,她不能够失了心里的那一份骄傲。 在年轻人里没有了市场这让小辣椒有些失落,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在那些老年人中间还是有着当年的地位的。 小辣椒的男人明武在前几年已经过世了。五十多岁的小辣椒内心里还是有几分少女心的,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吸引力的。大抵女人们总是这样的吧,就算是一个老女人,也会觉得自己还是漂亮的好看的,没有哪一个女人会承认自己是丑的难看的。在比她更老的男人眼里,她就是年轻的,就是有一些吸引力的。 小辣椒很好的利用了自己这残存的资本,引得那些老男人围着她转。 小辣椒的两个儿子都很有钱,他们不愿意这个爱惹事,又爱显摆的老娘跟自己一起生活,就只有多多的给她钱,弥补自己心里的歉疚。 手里有钱的小辣椒就很大方,哪个老男人对她殷勤点就会有好酒好肉,当然也会陪她度过那些寂寞的夜晚。 她还是那个火辣辣,红火火的小辣椒,是有人围着,绕着的不会寂寞的女人。 最近,小辣椒发觉自己以前丢失的市场又回来了。现在,很多死了老伴的农村老人都想要找个老伴搭伙过日子,人们的思想观念已经不是那么的保守了,她又可以重操老本行了。眼下就有一桩,死了婆娘的吴篾匠和汪家沟死了男人的王春花就等着她去做媒呢。 这些年,小辣椒还入了什么基督教会。每周固定的几天,村里的一些老头子老太太都会聚到她家里,还有外面来的教会的人来指导他们读圣经,讲教义。 她不知道耶稣是什么人,不知道主是什么回事,只知道这些东西能够给她带来人气,让她在那一帮老头子老太太心里树立威信,这些就够了。 那些老头子们,老太太们,颇有些虔诚的信着这外来的神祇,相信那些教义宣讲的什么天堂,相信自己信了教就能够在死后进入天堂。 他们把小辣椒家里的堂屋叫做圣殿,尽管那堂屋里是那么的不伦不类。要是耶稣知道这川中的小村有着这样的一个圣殿不知道会不会在天堂里笑出声来。 尽管有时候,这些东西遭到年轻人的嘲笑。老人们还是依然故我的虔诚礼拜,早晚诵经。很奇怪的是你会看到一个几乎不识字的农村老太太捧着一本厚厚的圣经,不住念念叨叨,还时不时的摇头晃脑,读得那么的专心致志。也许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才能够排解儿女不在身边的寂寞吧。 第二十一章 够不着好的,捡次的 黑油罐看小辣椒的眼神是热烈的,一瞬间,他似乎焕发出和年龄不相称的热情和和活力。 小辣椒比不上凤仙儿、高脚杆那样正当年轻,完全散发出成熟的川中女人的风韵,像是垂在枝头沉甸甸的柿子,或是秋后红艳艳的石榴。 黑油罐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像是烂草里的狗尿苔,那些在枝头摇晃的果实他是够不着的。 那些年轻的男人不在家的女人,他们喜欢的是牙狗,刘一水这样的正当年的男人。他们有干劲,有钱,还有趣。 黑油罐什么也没有,他年轻时都不招人待见何况现在老得像一截枯木。他甚至都比不上那个天天夜里鬼嚎的赵全,赵全虽然懒惰又没钱,可是人家有一副好皮囊啊。 黑油罐看着那些诱人的果实也眼馋,也心动,但是他也尝到过偷吃的苦头。儿媳妇的鞋底子,儿子的棍子,让他没偷着腥还惹了一身骚,让附近几个村的人都拿他当笑话。 黑油罐跟在小辣椒身后,看着她走路时一摇一摆的身子,他觉得那是风情万种,摇曳生姿呢。他的心也跟着小辣椒的屁股扭啊扭,晃啊晃。 他知道,小辣椒年轻时可是骄傲得很,眼角边边都看不上他的。如今年纪大了,男人死了,没有吸引力了,才轮得到他这样的沾边呢。何况还有酒有肉的款待着,他付出点劳力还是值得的。 这小辣椒在村里这帮老男人中间还是能够掀起一些风浪的,为此还有一些争风吃醋的事在老男人中间发生。 小辣椒习惯了成为别人的焦点,乐意看那些老男人为他争风吃醋。就像老话说的,母狗起了草,牙狗团团跑。她要的就是那种被人捧着,被人宠着的感觉,哪怕只是一些行将就木的老家伙,她也觉得自己还是有魅力的,还是那个红通通火辣辣的小辣椒。 黑油罐不顾自己的一把老骨头,焕发出小伙子一样的活力来。 铲院坝里的草,扫屋里的地面,抹墙上的灰尘,还搭着梯子去清除屋顶的扬尘。 小辣椒的院子很宽,儿子们出钱修了一溜的小别墅一样的琉璃瓦房,为的是偶尔回家有一个舒心的落脚地。 黑油罐热火朝天的干着的时候,小辣椒也在厨房里忙开了。川中的女人大多都有一手好厨艺,小辣椒也不例外。只是明武在世的时候,她很少下厨的。 这些年,明武走了,她不得已自己动手做饭,洗衣。她有时也会想起明武的好来,免不了一阵伤心难过。 那些来来往往的男人,图的也只是她的好吃好喝,贪的也是一时的快乐。哪里有明武那样的知冷知热,那样的任劳任怨。有时候,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对着无尽的黑夜,小辣椒也免不了流泪难过。有谁能够像明武那样疼她宠她啊? 越是难过寂寞,她就越是喜欢热闹,越是要闹出一些动静来。只是每次人散后,那种冰冷的空寂更是深入骨髓。 “黑油罐,弄完没,吃饭了。”小辣椒冲着正在忙碌的黑油罐喊。 “还有一点点。”小辣椒的喊声让站在梯子上的黑油罐晃了一下,差点摔下来。 小辣椒跑过来,扶着梯子说:“慢点,你龟儿子,摔下来老娘可是负不起责啊。” “嘿嘿,没事。”黑油罐底下头看着小辣椒因为做饭的热气熏蒸而有些红扑扑的脸,嘴里喘着气,眼睛却往上飘,露出一个媚眼来。 小辣椒噗嗤笑起来,这样的眼神,配着黑油罐因为打扫弄得花里胡哨的脸,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洗把脸吧。”小辣椒端来热水,拧了一条毛巾给黑油罐,“黑油罐,你龟儿子还可以啊,还像个小伙子一样有干劲。” “嘿,别看你黑哥年纪大了,力气还是有的。”黑油罐接过毛巾,在小辣椒手上摸了一把。虽然那双手不再细腻柔滑,还是让黑油罐心里荡了一下。 晚饭上桌了,有油炸花生米,炒鸡蛋,蒜苗回锅肉。几样家常菜,却是川中人习惯的麻辣鲜香。 黑油罐和小辣椒对面坐了,隔着菜肴升腾的热气,彼此看起来都有些朦胧,却又一种别样的韵味。 酒是方家镇的原度高粱酒,喝到嘴里有强烈的辣味,流到肚里就有热腾腾的暖流升起。 醉眼里,黑油罐看小辣椒的小脸就是那么的动人,他的手脚就不老实了。借着夹菜倒酒,时不时的两个人就有了肢体接触。 小辣椒喝过酒的脸就更加的红,像要下蛋的老母鸡。明明是个老女人了,还要做出少女一样的羞涩,对于黑油罐的殷勤,还要表现出三分欲拒还迎,更加的勾引得黑油罐心里发痒。 酒没喝尽,菜没吃完,两个人已经是干才烈火难以抑制了。 黑油罐毕竟是老了,又加上刚才一阵劳动,体力还是有些不继。他很想多扑腾几下,很想给小辣椒再多一些的快乐,只是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黑油罐有些不舍的爬起来,穿好衣服。 “黑油罐,把碗筷洗了再走啊,老娘不想动了。”小辣椒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脸上的潮红还没有褪去。 “哎。”黑油罐忙不迭的答应着,虽然腿脚有些发软,他还是满心欢喜的去收拾去了。 黑油罐从小辣椒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家家户户的屋顶飘起了炊烟。炊烟在低沉的暮色里有些凝滞不动,仿佛被这阴冷的天气冻结了。 凤仙儿从王四姐的麻将馆往家走去。凤仙儿的心里有些难受,每一年到过年这几天凤仙儿的心里都不好受。 今天也是一样。看着那些打工回来的人,一个个兴高采烈,满身洋气,凤仙儿心里就像刀割一样。 黑油罐的儿子辜良玉真的开回了一台崭新的小车,那车身油光瓦亮,都能够照出人影来。 辜良玉还把车停在麻将馆外面,任由那些打麻将的人不停的赞叹。他还特意从王四姐那里买了好烟,给每一个在场的男人散烟,还买了糖果散给不抽烟的女人和孩子。 辜一贵脸上的那种得意的笑,那种分明就是显摆的谦虚,让凤仙儿心里很不平衡。想当年,小个子的辜良玉跟着她屁股转她都不愿搭理他的。 辜良玉的老婆那装腔作势的样子,更是让凤仙儿难受。 梅若雪站在车子边,驱赶着那些想要去摸一把的孩子们,嘴里说着:“别弄,弄坏了你可赔不起,十好几万的车呢!” 最可气的是,梅若雪居然在走的时候,对在场的那些人故作大方地说,谁谁谁,以后上街赶集免费坐我家的车。 人家都笑着回答,你们家那么贵的车,我们可坐不起啊。 梅若雪的眼睛飘过凤仙儿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停留一下,连那种故意装出的谦虚的说辞都没有。 凤仙儿悻悻的往家走。她走得有些慢,手放在裤兜里,里面还有辜良玉给的几颗糖果。凤仙儿隐约觉得辜良玉给她糖果的时候,还好像有意似的捏了一下她的手。 凤仙儿不想回到那个让她生气憋闷的家。她慢悠悠的走过小辣椒的家门口的时候,看见黑油罐从院子里出来了。 黑油罐一脸的春暖花开,还不停的咂摸着嘴巴,像一条刚刚偷吃完的狗。 第二十二章 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 “黑油罐,你龟儿子在小辣椒那里吃啥好的了?”凤仙儿一肚子的不痛快,就想拿黑油罐出出气,“看你娃走路都走不稳,是不是上下都吃够了。看你短命鬼的样子,你呀,不要死在小辣椒那个眼儿里了。” “老子死了也是风流死的,再说老子六十多岁了,死了也不叫短命。”黑油罐颇有些自鸣得意,“不要看老子老,老人家的功夫才好,经验才足,你要不要试试。” 凤仙儿踢了一下腿,把脚底的泥水提到黑油罐身上,“你个死老鬼,想吃老娘豆腐,怕不累死你娃娃。还没爬上山,累得你娃腰杆断。” 凤仙儿有着川中女人特有的泼辣,说话声音也脆生生的。黑油罐看着凤仙儿蹬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走了,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凤仙儿没有往家走,她在车车山前后游荡着,像一个孤魂野鬼。那个家让她无端的烦恼,甚至有些愤恨,像是一只套住了她的笼子。凤仙儿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有翅膀的鸟儿,因该可以飞到更高远的天空,而不是拘泥在车车山这样狭小的空间里。 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女人生命里美丽的尾巴梢。再过些年,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美丽就是昨日枝头的花朵,只能够存留在记忆里了。 凤仙儿曾经也是附近几个乡镇的美女一个,她本以为凭着自己的美貌可以换得一个安逸的生活的。没想到嫁给了海清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 很多事情是没法后悔的,人生的路走错了就没有办法回头重新来过。不像这脚下的路,走过去还能够走回来。 凤仙儿觉得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是她自己错过了很多,她现在都埋怨自己当初的糊涂。她心里想起一个人的名字来,她要努力的抓着这美丽的尾巴梢,彻底的改变自己的命运。 村里的那些女人,哪一个比得上她啊,可是那一个都比她过得好。 那个梅若雪,要胸没有胸,要条没有条,人家的男人却是那么的会挣钱。看她今天的样子,她坐在男人小车上那副天都装不下的幸福感。 那个高脚杆,身条高有什么用,皮肤又不好,头脑也不聪明,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可是人家男人顾家,一家人的日子过的红火火的。看那高脚杆今天换一套,明天换一身,好像他们家是开服装店的。 还有那个刘一水的婆娘,肥得跟头猪一样,走路地皮子都要抖几抖。真担心哪一天刘一水没有猪杀了会不会把她杀了卖肉。可是那个肥婆娘偏偏还就是个母老虎,刘一水在她面前就是见了老鼠的猫。 凤仙儿扳着手指头把附近几个村子的女人数了一个遍,哪一个女人都没有她漂亮,可是那一个女人都比她命好。就连小荣那个被人拐卖过的女人,长得跟个冬瓜一样,人家男人辜学高也把她当宝贝一样的捧在手心里。 夜色愈加的黑了,人家房屋的灯光星星点点的亮起来,山村的夜色消失了几分萧瑟,现出一丝朦胧的温暖来。 雪停之后天气更加的冷,村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凤仙儿游荡着,走过一户户人家,看人家屋里透出的灯光,听人家屋里的欢笑声,闻着人家屋里的饭菜香,那些光亮,声音,味道,像鞭子一下一下的抽在她的心上。 凤仙儿向自己家走去。她家的屋里也亮着灯光,也有说话声传出来,也饭菜的味道飘出来。可是凤仙儿觉得那些东西就是跟人家的不一样。 “姐姐,人家黑油罐的儿子辜良玉买了小车了。那车子是黑色的,亮光光,镜子一样的,都能够照出人影来。”小丁丁跟姐姐小青讲述着自己看见的辜良玉的车,满脸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看,还有他给我的糖果。你说,人家怎么那么有钱啊。”小丁丁把花花绿绿的糖果分给姐姐和爷爷。 小青没有出去玩,实际上她也没工夫去玩。老娘凤仙儿不管家里的事,她要洗衣做饭,要喂猪喂鸡,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爷爷,剩下的时间还得赶着看书做作业。 也许只有学习才能够让小青能够获得些成就感,能够在同学面前抬起头。父亲出去好几年没有音讯,母亲在村里名声也不好,她忍辱负重的照顾着爷爷和妹妹。 小青用她稚嫩的肩膀维系这个家的完整。 “好吃吧,姐姐。”小丁丁看小青剥开彩色的糖纸,把糖块放进嘴里。 “嗯,好甜。”小青心里有些感动,忍住了快要流出的泪水,她有好久没有品尝过糖果的味道了。 “姐姐,我饿了,我们吃饭吧?”小丁丁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咽了一下口水。 小青剥了一颗糖放进小丁丁嘴里,“再等一会儿,等妈回来吧,要不她要生气了。” “姐姐,你说,要是爸爸回来,是不是也会买一台小车,像辜良玉那样的。”小丁丁眨巴着眼睛,猜想着要是她老子海清也买回一台车该多好啊。 爷爷王四林笑着说:“小丁丁啊,只要你听话,好好读书,你爸爸回来就会买一台好车的。” “是吗?”小丁丁看着姐姐。爷爷老得都走不动路了,有时候也犯糊涂,小丁丁不相信他。 小青看了一眼院子外面已经黑了的天空,她心里比天空还黑,她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小丁丁。 “就你老子那个熊样,死在外面都不知道。还给你买车,等着你给他买个骨灰盒还差不多。”凤仙儿冷着脸从屋外进来,带着屋外的寒气。只是她的表情,让小丁丁觉得比天气还寒冷。 小丁丁闭了嘴,拿眼睛去看爷爷王四林。 “过年了,你不要诅咒海清,再说孩子的话值得你生气吗?”王四林心里也不高兴,海清再不是东西,毕竟也是他的儿子,大过年他不愿意听到儿媳咒骂儿子。 “早死早好,今天死了,明天我就带着孩子出门,谁愿意陪着你这个老棺材。”凤仙儿心里的怨气彻底爆发出来。 “我不要爸爸死。”小丁丁哇的哭起来。 “就知道哭,嚎丧啊。等你老子死了再这样嚎。你还念着他,他在外面又给你找一个新妈了。这么些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还护着他,小龟儿子,你去找你老子去啊!”凤仙儿一把把小丁丁从椅子上拉下来,把她往门外推。 小青冷眼看着凤仙儿和小丁丁,她已经习惯用冷漠来掩盖心里情绪的波动。 “你看你,自己孩子也不知道心疼,哪有这样当妈的。”王四林把小丁丁拉到自己身边。 “我心疼你们,我谁都心疼,可他妈谁心疼我啊?人家的男人过年了有钱没钱都回来。你儿子倒是好,也不打电话,也不见人,就算没钱,挺个尸回来我心里也好受啊。”凤仙儿撒泼的哭起来。 “你说当年修房子,欠下债,他龟儿子说出去打工挣钱回来还债。这一走就不见了人,这些债还不都是我还的。你看看村里的婆娘们,人家个个穿得好吃得好。我呢,我就是你们家的牛,我是来还你们一家人的债的。” “就是还债,也该还清了,等过了年,那个死鬼儿子还不露面,老娘就去法院起诉离婚。现在我是够了单方面起诉离婚的资格的了,我问过人家的。” 第二十三章 长姐为母 “吃饭吧。”小青从饭锅里给每个人盛了一碗饭,端到饭桌上。 小丁丁已经饿得受不住了,端起碗想吃又不敢吃,拿眼睛看着凤仙儿。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猪变的啊。我生你们两个东西有什么用啊?要是没有你们两个东西,我早就走了。”凤仙儿伸手去拧小丁丁的脸,小丁丁不敢躲开,咧着嘴忍着痛,不敢哭出来。 “妈,我痛。”小丁丁眼泪旺旺的说。 “还晓得痛啊,我以为你就是一头猪,啥都不知道的。”凤仙儿的手上又加了一分力。小丁丁终于是忍不住大哭起来。 “不吃了,吃个屁啊!”凤仙儿起身离开饭桌,回到自己屋里去了。 小丁丁的脸上被凤仙儿拧过的地方出现一块青紫颜色。 “吃饭吧,小丁丁,不要怪你妈,她心里不好受。”王四林声音哽咽地说,夹了一块肉放到小丁丁碗里。家里过年的肉都是女儿海英送过来的。海英也是怕嫂子走了,这个家就散了,老头子到头来还得她来照顾。 “姐姐,什么叫离婚啊?”小丁丁眼泪汪汪的看着小青问,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她对这些事情还是很懵懂,可是看看妈妈那种凶狠的表情,她也知道不是好事。 “吃饭,你不是饿了吗?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啊!”一向对小丁丁很宠溺的小青也变得凶狠起来。她背过身去,泪水滴落到了饭碗里。 小青今年上初三了,比小丁丁大了九岁,平日里对待小丁丁她就像一个小母亲一样。这样的家庭里,小青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了许多。 小青总是小心翼翼的想要维持家里的稳定,虽然家里总是那么的让她觉得冰冷。她总是委屈着自己,想要用自己那单薄的身子,幼小的心灵,来温暖这个家,弥补那些漏洞。总是想要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补全了。 可是她毕竟太小了,这个家太冷了,太多破洞了,她就算耗尽了自己也,这个家也总是千疮百孔的。 如今凤仙儿说出这样的话,小青觉得她真的是铁了心要走了,不要这个家了。 “姐姐,你吃肉啊。”小丁丁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高兴,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她赶紧夹了一块肉放到小青碗里,“姐姐,你不哭啊。我啥都不问了。我笨,我就是一头小笨猪。” 王四林听着小丁丁的话那里还吃得下去饭,胡乱的刨了几口,放下了碗。 “爷爷,我打水给你洗脚啊。”小青赶紧放下碗筷,给王四林打来热水,等王四林洗完脚,又扶他到屋子里。 “小青啊,要怪就怪你爸这个死东西不争气。哎,我这个老东西不中用啊,还要你伺候。”王四林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青,不住的叹气。 “爷爷,你睡吧,我还要喂猪,洗碗。”小青替王四林拉上房门。她轻轻的擦去了泪水,她知道在这个家里,泪水是没有用的。尽管她也很想找一个温暖的怀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小丁丁知道小青不高兴,一直跟在姐姐后面,看着她洗碗,喂猪。小小的影子,默默地重叠在小青的影子里,也许小家伙知道姐姐的身边才是安全的,姐姐的影子里才会是温暖的。 “小丁丁,洗脚吧。”忙活完的小青打来热水,让小丁丁洗脚。 两个孩子的脚放进了洗脚盆里,像是游进了四条调皮的小鱼。 小丁丁拿自己的脚去踩小青的脚。小小的脚丫有着孩子独有的嫩滑。 小青感觉到像是有一块暖乎乎的东西贴在自己的脚背上。小青拿手指去挠小丁丁的脚板心,小丁丁就咯咯地笑。等小青拿开手,她的脚又踩过来。 姐妹俩很乐于玩这样的游戏。这样的游戏让她们忘记了吃饭时的不愉快。 “睡觉吧。”小青把小丁丁扒光了扔进被窝里。 “姐姐,冷,我要你抱着我。”小丁丁在被窝里滚来滚去。 小青伸手打了她一下:“别动,一会儿感冒了。” 灯灭了,屋子里和外面的夜空一样的漆黑。 “小丁丁,痛吗?”小青摸着小丁丁的脸。 “痛!”小丁丁吸了一口,“不过姐姐你抱着我就不痛了。” “没出息。”小青说,觉得鼻子里酸酸的,嗓音也有些哑。 “姐姐,你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好吧。”小青沉思了一会儿,“我给你讲《神笔马良》吧?” 小青开始给小丁丁讲故事。小丁丁安静的蜷缩在她怀里,鼻息温热,像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姐姐,我也想要一只神笔。”小丁丁听小青讲完,然后说。 “谁都想要呢,你得有运气能够碰上老神仙啊。” “那我就去找,老神仙都住在山里的。是不是二峨山里面就有啊。”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学校三楼的走廊上就能够看到龙泉山脉的余脉二峨山。孩子们就会对着那座横亘在川中大地上的山脉产生一些美好的想象。 “你要来干啥子,你又不会画画,你看你画的画丑死了。” “我慢慢学啊,我会画一座大房子,会画好多漂亮的衣服,我们就有新衣服穿了。”孩子的想象总是那么的美好。 “好吧,等你先学会画画再说吧。”小青觉得小丁丁的想法有些幼稚可笑。还是小时候好啊,自己都能够被自己的想象所满足。 “姐姐,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就给你画一套世界上最漂亮的婚纱。” 小丁丁的话让小青心里暖乎乎的。她搂紧了小丁丁,轻声说:“睡吧,睡吧。” 小丁丁在小青的怀里睡着了,不知道睡梦里她会不会遇见那个老神仙,会不会得到那只神笔。 小青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年了,爸爸已经五个年头没有回来了。自从那一年爸爸离开家,再也没有回来过。她都快记不起爸爸的长相了。 小青是个大孩子了,她也知道那些关于母亲凤仙儿的流言蜚语。她一直担心母亲会离开他们。 最近,她听别人说起凤仙儿跟县城里一个跑摩的的走得很近。据说那个跑摩的是一个刚刚劳教回来的人。 小青见过那个人。那一次放学的时候,在方家镇,小青看见凤仙儿坐在一个男人的摩托上。凤仙儿的手紧紧地搂着那个男人的腰,那么的亲密。 凤仙儿看见小青还让那个男人停下来,让小青跟她一起坐摩托车回去。 小青看见那个光头男人眼里射出的光心里就不舒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起走路的同学说,你怎么不跟爸爸妈妈一起走呢。 小青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同学一眼,她才不会有这样的爸爸呢。 小青搂着已经睡着了的小丁丁,泪水在暗夜里无声的流着。 第二十四章 谁给她一片春暖花开 手机发出几声清脆的声响。凤仙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是一条短信。 “亲爱的,睡了没,天冷了,小心冻着。” 凤仙儿没有回短信,但是心里涌起一阵阵暖意。这人就是比海清强,海清那个木头脑袋才不会说出这样体贴又暖心的话。 “亲爱的,记得想我,一定要啊,不然我会到你梦里找你的。” 又是一条短信。凤仙儿居然有些脸红,有一种初恋少女的羞涩和甜蜜荡漾在心间。 这城里人就是有情调,比起村里那些男人说话可是好多了。 那个刘一水,只会说些又骚又丑的荤话,背着人就想跟她动动手脚。 那个牙狗,只知道跟她滚床单,只会在尽兴的时候狗一样的嗷嗷叫。 还有黑油罐之类,跟人家比起来那说话就不叫说话,那叫往外喷大粪。 “睡了吧,天冷了,梦见你就会是一片春暖花开。” 凤仙儿回了一条短信,她忽然觉得跟那个人在一起,自己都变成文艺女青年了。 “有你才是春暖花开,你才是春天里最美的那一朵,所有的花开都是为了衬托你的美丽。” 凤仙儿笑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赞过她。她把手机屏幕贴在脸上,好像贴着那个人的脸,感觉到他温柔的触碰。 心里的火苗已经熊熊燃烧,夜里的寒冷也不再寒冷,连吹过院坝里的风也变得温柔起来。 这才是凤仙儿一直在寻找的人啊,温柔体贴,浪漫多情。这才是能够让她尽情绽放的男人,只有他才能够给她一片春暖花开。 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被人捧着,疼着,尤其凤仙儿这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女人。 就这样几句甜言蜜语也会让她飞到天上去,让她那颗急于要摆脱目前困境的心荡漾不停。她愿意变成那扑火的飞蛾,向着那一点微弱的光奋不顾身的飞去。 “亲爱的,明天来县城吧,带着孩子。过年了,给你们一份新年礼物。” “好吧,谢谢你。想你,今夜会很温暖。” 凤仙儿心里的阴霾全然没有了。眼里心里全是那个人。 他温柔的微笑,带着一丝痞痞的坏。 他小而有神的眼睛,那眼神总是一刻也不愿意离开她。 他的怀抱,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量,有着一股让人不能抗拒的霸道。 他总是说,记得想我,你一定不要忘记我。那么的笃定,那么的霸气,让她甘愿臣服。 凤仙儿和海清的婚姻原本就是千疮百孔,原本就像是在走钢丝。 现在那个人的出现,在凤仙儿心里刮起了一阵狂风,卷起了一片波澜。 她已经不再年轻,女人的美丽像是容易凋谢的花朵。她要追求自己想要的,她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她要去追求那些梦里的东西,她要他说的春暖花开。 什么道义伦理,什么亲情情谊,都是狗屁。这么些年,她苦苦的支撑这个家,谁说过她一句好,谁知道她心里的苦。那些村里的男人们知道海清不在家,只想从她这里寻些欢乐。那些村里的女人们,只会用那种浅薄的幸福在她面前炫耀。 她要离开车车山,离开这个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温暖的家。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女人的美丽时光就要走完了。她不能够等到像小辣椒那样年纪,只有黑油罐那样的臭男人,老男人围着打转。 凤仙儿想要抓住这个男人,她要过上比村里所有女人都要风光的日子。 凭什么那些女人要比她过得好,她那一点都不比她们差,她要高出她们一大截呢。那些土里土气的女人,那些没有见识的女人,以后让她们羡慕去吧。 明天就跟他去县城,抬头挺胸的走在那些县城的街道上,像个城里女人一样的优雅有气质。 凤仙儿被自己的想法激动得有些心跳加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巴望着天赶紧亮。 凤仙儿当年嫁给海清还是有些迫不得已的苦衷,她心本来就有一些不情不愿,只是那时候实在没有办法了。 凤仙儿还在家做女儿的时候,就有些不安分。总认为自己长得还有些姿色,总认为自己可以凭着美貌飞出农村,飞进一个金窝窝。 那时候修路的道班要招临时工。那些年能够有一个临时的工作对于凤仙儿这样的农村女青年是很有吸引力的。那时候凤仙儿初中毕业不久,正是女孩子生命里最美丽的时候。 凤仙儿自己买了礼物去找修路队的道班班长。那个矮墩墩的胖男人一看到凤仙儿眼睛都直了。当即就答应了要招她做临时工,还说表现好还可以转为正式工。 天真的凤仙儿不知道这个男人拿着转正式工做幌子已经害了好几个女孩子了。 凤仙儿知道这样的好事不付出代价是不会落到她这个农村女孩头上的。那个道班班长当天夜里就把她弄到了自己机床上,她那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就给了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在道班里干了半年,凤仙儿还是个临时工,转正的事没有望,她的肚子却是一天天大起来。 那些年,一个女孩子还没有出嫁就大了肚子,那是会让人家的口水淹死的,一家人也会跟着抬不起头。 凤仙儿跟那个男人哭闹,人家根本不理她。那个男人说是你自己爬我床上来,我又没有强迫你。再说了,你要不是为了有一个工作你会上我的床。真要把事闹大了,你个没出嫁的女儿家,你名声不好听,还是我名声不好听啊。 那个男人给了凤仙儿几百块钱就把她打发了。转过身又把别的女孩搂在了怀里。 上世纪九十年代,川中农村的人们法制观念还不是很强,法律意识也弱。凤仙儿只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只怪自己一时贪慕虚名上了当。 凤仙儿出了这样事,可是把家里人急坏了。这样的事传出去,她以后还怎么嫁人,一家人还怎么有脸在村里进进出出。 凤仙儿的嫂子带着她到医院做了流产,她母亲找到小辣椒要赶紧给凤仙儿找婆家。 那时候,海清已经是二十五六岁了,那时候在农村已经是有一点老大难的了。很多同龄人的孩子到处跑了,他自己为了婚事也是急得头痛。小辣椒家里他是没有少帮着干活,平时家里有好吃的也是少不了她,他们家都快把小辣椒当先人一样供起来了。 海清找不到女人也是有很大原因的。首先他个子不高,人长得瘦瘦弱弱的。第二他家庭条件也不好,母亲是个药罐子一年四季没有断过药。第三他是一个闷葫芦,说话爱着急脸红,见了女孩子三脚踢不出一个屁来。 海清第一眼看见凤仙儿的时候,觉得她就是那电影里的女明星一样。觉得他能够娶到凤仙儿那是家里祖坟冒青烟了。再说,他还比人家大了快十岁了。 凤仙儿因为自己的丑事想要急着嫁出去,海清因为年龄大了急着要娶。 两人见面不到两个月,这桩婚姻就草率的完成了。 第二十五章 嫂子疼兄弟 凤仙儿和海清结婚的时候正是五月天气和暖的时候。那一天,凤仙儿穿了一身红艳艳的衣裙。红得像是枝头的石榴花。 那时候,农村的女孩子还是很保守的。婚礼上穿的都是很传统的服装。还没有人像凤仙儿这样穿着的。 这凤仙儿原本就大胆泼辣,性情开放。因为那个道班的禽兽班长毁了清白的女儿身,她就更加的无所顾忌。虽然不得已嫁给了海清,她却要让自己在出嫁的那一天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 那一身红艳艳的衣裙就是照着电影里女明星的样式买的。 十八岁的凤仙儿,穿着这一身红艳艳的衣裙,彻底的告别了自己的女儿时代。 从娘家到婆家,红艳艳的凤仙儿像是一朵彩云,点染了一路的风景。 那个道班的班长也偷偷的看过了出嫁时的凤仙儿,那一抹红艳,让他都有些后悔。 凤仙儿也看见他了,她还故意冲着那个男人笑,笑得妖艳妩媚。她看到那个男人脸上那种不自在的抽筋一样的感觉。凤仙儿笑得更加的开心了。只是谁知道她心里的苦,她恨不得拿刀杀了那个又矮又胖的男人。 水清是陪着海清去接亲的。虽然海清和水清的年纪差了一大截,但是他们是同族的兄弟,海清结婚他当然也要帮忙的。只是这忙一帮就帮歪了,就惹出了后来的许多事端。 那时候的水清正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血气方刚,精力旺盛,正是一个男孩子最青春洋溢的时候。 农村的男孩子成熟得早,十八九岁就已经是完完全全成熟的川中汉子的模样。 水清初中毕业就没有上学了,跟着七老汉在山场里做石匠。那种强体力的劳动,把水清炼成了一个钢筋铁骨,雄性气十足的川中汉子。 水清长得像他爹,高高壮壮的,但是比他爹还要好看,阳刚雄浑中又透出一丝俊秀。 那一天,水清穿了一件白衬衣,黑裤子,很普通的农村男孩子的打扮。但是在一群接亲的人中间,他还是那么的鹤立鸡群。 凤仙儿家里吃喜酒的人都对这个好看的男孩子评头论足,有些妇女还打听起水清的家世来,想要把自家的女儿嫁给他。 水清看起来帅气俊秀,其实骨子里也是一个浪荡公子。他已经和姑姑村里的彩云定了亲,可是背地里还是跟临近村里的女人很有些不三不四的事。 那时候,修房造屋还得用到很多石料。水清也是经常跟着七老汉出去做工。哪家有漂亮的姑娘媳妇,水清都很愿意去勾搭一番。那些姑娘家最多也就是脸红心跳的跟他说笑几句,有那些不规矩的小媳妇就会跟他做出一些羞人的事来。 凤仙儿见到水清的第一眼就眼晕了,多好的一个后生啊,像电影《孔雀公主》里的王子。 看看水清再看看海清,这一个宗族的兄弟,怎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水清已经是女人堆里打滚惯了的,看见凤仙儿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个快要过门的嫂子一肚子的花花肠子。 那时候,农村结婚还讲究什么几抬几嫁,几铺几盖。也就是把那些陪嫁的衣柜,柜子,大床……等家具抬着从娘家到婆家,显示女孩子嫁妆的丰厚。 沿途都会有看热闹的人,对着那些出嫁女孩的嫁妆指点评论。 没出嫁的女孩子寻摸着自己出嫁时得向婆家和娘家要些什么东西。结了婚的女人就会后悔自己出嫁时少要了什么东西。 接亲的汉子们抬着嫁妆,一路的荤笑话不断,说得新郎倌面红耳赤。 送亲的娘家舅子姐妹嫂子迤逦随后,提着些箱子,盆子,铺盖蚊帐。 那时候看人家娶新姑娘的队伍是一件很热闹的事。小孩子们会跟在后面喊:“新姑娘,打发糖,没得钱,脱衣裳。” 新姑娘出了门就要受难了。那些接亲的汉子们,就会在一些只有一条道的关口停下不走。 吉时是定好的,新姑娘几时进门是不能耽搁的。 遇到这种事,送亲的领队媒婆就得上前说好话,散烟散糖,给红包。 那时节已经有些热了。 水清和另一个男孩抬了大衣柜走在接亲队伍的最后面。 走热了的水清就脱了上衣搭在抬竿上。一身的腱子肉跟着抬竿的颤动也上下起伏,惹得后面的新姑娘凤仙儿气喘心跳,也让那些送亲的女人们都不住的抢着看他。 水清也是知情识趣,时不时的回头对着凤仙儿飞眼神。 一路的逗趣打闹,十多里路倒是很轻松的就到了。 车车山下的水渠上有一座石桥,那是进村的唯一通道。 村里来喝喜酒的人都聚在了桥那头等着看新姑娘呢。 几个接亲的汉子一商量就决定在桥上最后为难新姑娘一回。 照例是水清抬了大衣柜堵在桥上。那衣柜一放下来,整个桥面就过不去人了。 “这回得新姑娘亲自来点烟,发糖了。”刘一水倚在他抬的那个柜子上说。 “是啊,小辣椒你就不要往前凑了。” 凤仙儿倒是大大方方的走上前给每一位抬嫁妆的汉子们点烟,散糖。 汉子们嬉闹过了就准备抬嫁妆进村。水清却是仍旧不动。 “水清,你娃要干啥子?”小辣椒有些不高兴,这些人也是太得寸进尺了。她拎着那个包,里面那些东西发不完可就归她了。 “都说嫂子疼兄弟,今天,我就要嫂子疼兄弟一会。今天,我抬着这大衣柜走了这么老远,浑身都是汗。嫂子要是疼兄弟呢,就过来给兄弟擦擦汗,安慰一下。”水清不紧不慢的说完,就拿眼睛火辣辣的看着凤仙儿。 “哎,海清,你龟儿子有些过分啊。人家新姑娘还没疼自己男人,就娃娃就先占上便宜了。” “新姑娘疼男人是晚上床上的事,以后有的是时间呢。就怕海清这个娃娃享受不起哦。” 新婚三天无大小,汉子们说起话来就没有顾及。看热闹的人们也跟着嘻嘻哈哈的笑。 凤仙儿真的就拿了汗巾过来给水清擦汗。 水清站直了身子往凤仙儿面前凑,那一身彪悍的腱子肉带着浓烈的男性气息扑进凤仙儿心里。 水清闭上眼,任由凤仙儿拿着汗巾的手擦过他的脸庞,擦过他的胸膛。 他还美滋滋的哼哼着,说着:“这新姑娘的手就是软和,这真他妈舒服。” “兄弟,你下面是不是也流汗了,要不要嫂子把屁股也给你擦一擦啊。”凤仙儿一把抓住了水清腰间的皮带。 “擦,给他擦。”别的汉子跟着起哄。 “嫂子,这,这就算了吧。”水清脸红起来,觉得有些过分了。 “那就算了吧。”凤仙儿对着水清笑了笑。一身红艳艳的凤仙儿,脸蛋也是红通通的,这一笑让水清心里立刻满山遍野花儿开。 水清没有提防,凤仙儿一下子拉开了他的皮带。那裤子就直往下掉。 水清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嗷的一嗓子,赶紧提着裤子跑开了。 这新姑娘真是胆子大。水清本来想要给她一个难堪,没想到自己出丑出大了。 “水清,你娃娃的白屁股都出来了。”刘一水的话更是让水清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第二十六章 春风吹皱满池水 农村里结婚,晚上的宴席才是最热闹的。川中人叫做喝新儿酒,也就是一对新人给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敬酒。一是答谢亲朋好友来贺喜,二是让新娘子认识一下婆家的亲戚。 那些喝新儿酒的男人们总是要闹一闹新郎倌和新姑娘的。尤其是族里同辈的兄弟,那就闹得更带劲了。 不过川中农村的风气还是比较好的,不会闹得太过分,让人下不来台,以至于闹出许多不高兴来。川中人要的就是那份热闹,那份言语无忌的爽快,要的是所谓的闹而不乱。 虽然海清有些闷,不爱说话,可是凤仙儿的胆大泼辣倒是为婚宴增添了许多气氛。实际上人们闹的主要还是新娘子,要看的就是新姑娘的那份娇羞,窘迫,那种即将成为女人的女孩子的那份喜悦和忐忑。 这凤仙儿早就不再是清白的女儿身,嫁给海清就有些不情不愿,尤其看见水清后,心里的不痛快又多了几分。她就借着这股闹腾劲,发泄着心里的不快乐。 你们想要戏弄老娘,看老娘的笑话,老娘就把你们戏弄过够。 海清和一帮同族的兄弟还有海清的表兄弟们早就商量好了,要在海清的婚礼上好好的闹上一回。那时候乡下没有太多的娱乐,好不容易赶上的一会婚礼就调动了大家的许多的积极性。 那一夜,月亮很圆很大。那一夜,一身红色衣裙的凤仙儿让月亮也失去了光彩。那一夜,凤仙儿像一阵春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一院子的老少爷们都被凤仙儿搅动得心里波澜起伏。 水清的心里更是狂涛阵阵。 凤仙儿的娇艳像是枝头的红樱桃,水嫩嫩,甜滋滋,让他心痒难煞。 凤仙儿的大胆泼辣,像是川中人爱极了的细条辣椒。红火火,热辣辣,刺激又带劲。 上午,凤仙儿给他擦汗的时候,那一张好看的脸的就在他的面前。那身上喷的香水的味道直往水清鼻孔里钻。 水清当时就浑身酥麻,气息不稳,生理反应就不可抑制的发生了。 当凤仙儿拉他皮带的时候,水清又是惊吓又是刺激,那时候后就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要不是他控制力强,那可能就要当场弄湿裤子,出尽洋相了。 水清心里就对这刚过门的嫂子惦记上了,一整天魂不守舍,眼睛就跟着凤仙儿转了。 几个想要大闹一场的兄弟伙就坐到了一桌。 媒婆小辣椒也知道这几个兄弟伙要闹腾,就安排最后给他们敬酒。其实,她也想看看热闹的。满桌都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们,也让她有些心痒痒的。 水清他们这一桌,刘一水年纪最大,海清两口子先给他敬酒。 “来,新姑娘,这是你刘老表。”小辣椒给凤仙儿介绍刘一水,“杀猪的,也可以叫他刘坏水。” “喝了新儿酒,要活九十九。来,刘老表,喝个双杯。”凤仙儿听了小辣椒的介绍,甜甜地喊了一声。 “要老表喝酒不难,新姑娘来一点好听的。” “喊你一声亲老表还不好听吗?” “好听,还要更好听的。” “啥子叫更好听的?” “喊亲老公?”牙狗在一边插话。 凤仙儿轻轻一笑,看我不把你们这帮人灌到桌子底下去。 “喊也行,那得喝两个双杯。” “两个就两个。”刘一水看着满院子的人很豪气地说。 “亲老公,喝酒。”凤仙儿想喊一声也不会少块肉,我看你这个闷墩娃娃喝得了多少酒。 刘一水一口气喝完了四杯酒,脸已经红得像关老爷。川中男人爱喝酒,但是大多数比不上北方人。人家那叫白酒论斤,啤酒论吨。川中人喝酒大多也就是图个高兴热闹。 “刘老表,你个瓜戳戳,这才是亲老公呢。”凤仙儿把海清拉到跟前,这大喜的日子她还是要顾及海清的面子。 海清只是嘿嘿地傻笑:“刘老表,喝好哈,喝好哈。” “海清,你这个婆娘是个精灵鬼,你以后啊就是耙耳朵的命了。” “牙狗,该你了,这家伙我是整不住了。”刘一水招呼牙狗上。 牙狗是一个背地里闹得欢的人,一到了台面上就蹦不出一个屁来。 “兄弟喝酒。”凤仙儿看牙狗比她小,也不好意思跟着别人喊牙狗。 “啥子兄弟哦,就是牙狗。就是母狗起了草,牙狗团团跑的牙狗。”刘一水一看牙狗有些要垮台,赶紧说笑打岔。 “你,你给,兄弟唱个歌吧。”牙狗看着凤仙儿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心里直打鼓。 那个时候牙狗才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小子呢。虽然他已经开了一年的小四轮拖拉机了,平日里也是满嘴骚话乱飞,可毕竟还是有些孩子一样的腼腆。 “那好,嫂子就给你唱一个。” 凤仙儿清清嗓子,唱了一首《迟到》 “你到我身边 带着微笑, 带来了我的烦恼……” 凤仙儿的声音虽然不是特别好听,但是在当时这样的流行歌曲还是唤起了在场的年轻人的共鸣。很多人也跟着哼唱起来。 水清胆子很大的,也爱表现自己,跟着歌声扭着屁股跳起了那时很流行的迪斯科。他要在凤仙儿心里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一时间歌声,笑声,热闹的程度达到了最高点。 其他的几个兄弟出的都是一些很传统的闹新娘子的题目,什么过独木桥,对对子,猜谜语,同饮一瓢水…… 凤仙儿放得开,人们也闹得起劲。 最后一个轮到的是水清。 “水清,你娃中午的时候裤子都差一点被脱了,这次可是要找回来啊。”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人就拿中午水清的事说笑。 “水清兄弟,喝酒啊,要不要嫂子再疼你一会啊。”凤仙儿给水清倒了一个双杯。 “嫂子,疼一会可不行,得疼一辈子。”水清也不怕海清生气,反正婚礼上不讲礼数。 “水清,出一个难一点的题目。”兄弟几个看前面的题目都没有难住凤仙儿有些不甘心。 “行,我看我们就来吃一个夹心糖。” “啥子叫夹心糖哦?”有人不解的问。 “夹心糖,就是我站在中间,用线吊起一块糖,嫂子和海清哥在我身前身后一边站一个人,然后一起抢糖吃。” “好,我来配合你水清。”牙狗拿来一块糖,用线栓了。他站在一根板凳上,把糖吊在水清肩膀的上方。 凤仙儿要站到水清的屁股后面,大家当然不同意。于是,凤仙儿不得已站到了水清前面。 水清这是摆明了要站新姑娘便宜呢。 第二十七章 夹心糖,甜掉牙 不过,凤仙儿也不恼,她自己心里也是有些渴望和水清肌肤相亲呢。刚才说要站到后面去,那是故意摆姿态呢。 海清和凤仙儿开始伸着脖子去抢糖块。牙狗故意地把糖块移过来,移过去,不让他们吃着。 水清也张开手臂,拦着凤仙儿。 凤仙儿就借势在水清怀里拱呀蹭呀,那肉呼呼的胸脯蹭得水清热血直冒,浑身像是着了火。 嬉闹中,凤仙儿饱满柔软的嘴唇,不止一次的贴到水清的脸上。 她是故意的。水清心里很清楚,只是不争气的是,水清的生理反应很快就不可抑制的来了。 灯光下,和水清离得最近的凤仙儿看到了水清潮红的脸,听到了他粗重如牛的喘息。 最后,凤仙儿看到了水清露出一个皱着眉头的痛苦表情,站着不动了。凤仙儿一伸脖子咬着了那块糖。 “喝酒,喝酒。”凤仙儿把酒杯举到水清嘴边。 水清愣了有几十秒钟,他不敢动,身体里正有热流在狂涌而出。 “喝,我喝。”水清喝了酒。 水清不敢停留,怕让人怀疑,只得说:“今天抬大衣柜太累了,我回家休息了。” “哎,水清,你龟儿子就是个软蛋,说好的要闹到天亮,不让海清他们睡觉的。” 水清不理兄弟们的嘲笑,急匆匆的走了。 凤仙儿看着水清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 她知道水清发生了什么。水清那种皱着眉头痛苦又享受的表情可是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她的眼里。 哼,小龟儿子,总有一天老娘要好好的折磨你一回,吃一吃你的夹心糖。 水清夹着屁股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水清从井里打了一桶凉水冲洗自己。 脱下裤子的时候,他闻到那粘在内裤上的粘乎乎的东西发出的腥膻味到,不由得就脸红。 凤仙儿那笑颜如花的脸就在眼前晃呀晃,水清的心又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发觉自己不争气的生理反应又来了。 “嘿嘿,这个凤仙儿真的是够辣够劲啊。”水清自言自语了一句,拎起水桶把清凉的井水从头倒下来。 月光下,水清一桶一桶的往自己身上浇着水。 清凉的井水顺着那些起伏的肌肉,刚劲的身体线条流淌。沾了井水的年轻的躯体反射着月光,像是一尊刀法遒劲的雕塑。 凉悠悠的井水怎么能够浇灭青春的火焰,水清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烧起来了。 夜里,水清抱着枕头,想着凤仙儿红艳艳的身影,念叨着她的名字,在床上翻滚了一夜。 清晨醒来,满床都是汗水混合着青春生命的气息。 水清觉得自己好像是抬了一天的条子石,浑身的筋骨和肌肉都酸酸的疼。 水清知道他自己着了魔了。 婚礼上的举动让凤仙儿很快就出了名了。到处都疯传王四林家娶了一个不得了的婆娘。 对于凤仙儿,车车山的男人和女人的反应是截然相反的。 男人们觉得这个婆娘放得开,敢说敢做,比起自己家里上不得台面的婆娘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女人们觉得这个婆娘不知道羞耻,婚礼上就跟男人们动手动脚的。 她们没事聚到一起就乱摆凤仙儿的龙门阵。 “那个婆娘一看就像个狐狸精,大家得把自己家的男人看紧了,要不然给你惹一身骚回来。” “哼,我家男人要是敢去招惹那个骚婆娘,看老娘不把他的骚肉扯下来,看老娘不撕烂那骚婆娘的骚眼子。” “哎,听说那个骚婆娘在娘家都不规矩,人家说她打过私娃子(川中人说的私生子)的,要不然会嫁给海清这个龟儿子。” “哎哟,那海清不知道要戴多少绿帽子哦。” 女人说完了就放肆的笑。 凤仙儿就成了她们心里的狐狸精,打过私娃子的烂女人。她们心里就平衡了。第二天聚到一起还是摆凤仙儿的龙门阵。那一段时间,凤仙儿成了女人们嘴上永不疲倦的话题。 车车山的村民一直喜欢种蔬菜。这一方面显示着他们善于种植经营,一方面又显露出他们的自私小气。 卖菜的利润不高,一分钱都得计较,车车山人的小气也是远近闻名的。 那时候,水清家里种了两亩多地的西红柿。西红柿产量高,一季下来能够卖不少钱。 西红柿成熟的时候,一帮子车车山的年轻人一大早的骑着加重自行车,托着三两百斤的西红柿,吆五喝六的去赶集也是很热闹的一件事。 那时候凤仙儿结婚已经一个多月了。她不管村里的男人怎么看她,也不管婆娘们怎么议论她,见了人的面总是笑盈盈的点头,脆生生的打招呼。 水清从凤仙儿婚礼那天以后,却总是躲着她。见了凤仙儿的面也只是招呼一声就赶紧走人。 在山上干活的时候,或者是路过凤仙儿家门口时,又总是往人家家里瞅。要是看不见那个人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要是看见那个人心里又痒痒的难受。 西红柿已经成熟了,满地里都是青的红的果子。西红柿特有的味道飘得满村子都是。 月亮出来了,亮晃晃的一个大银盘挂在车车山顶。萤火虫亮着绿幽幽的光在田野里的小径上飞来飞去。村口的堰塘里,荷叶像许多撑开的绿伞,粉的白的荷花羞涩的躲在叶子中间。青蛙们在堰塘和稻田里咯咯的不停的叫。 水清吃过晚饭去地里守西红柿。 路过堰塘的时候,水清就想跳到水里去游一会儿。 堰塘的边上长满了荷叶,密密匝匝的一片。中间水深的地方没有荷叶,清凌凌的水面倒影着一个圆圆的月亮。 水清脱掉衣服裤子,只穿了一条小短裤,下到了水里。 水清扒开堰塘边的荷叶杆,荷叶的清香就在周围包裹着他,像是那一天凤仙儿靠近他时她身上的那股子香水味到。 荷叶杆上的细刺刮在水清裸露的肌肤上有些痒痒的,像是那一天凤仙儿拿着汗巾给他擦汗。 还有堰塘中间月亮的倒影,让水清想起月光下的凤仙儿的笑脸。 堰塘中间那一轮圆圆的月亮,在水面晃呀晃的。水清一动那月影就乱了,碎了,像是水清此刻的心境。 以前水清可不是这样的,要是看上了谁家的婆娘,厚着脸皮都要去纠缠一会儿的。可是,这凤仙儿毕竟是本家的嫂子啊,他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水清伸展着四肢,像一只硕大的青蛙在堰塘里轻快地游着。 有人哼着歌从村外走过来了。 水清仔细听了一下,心就扑通扑通的跳起来。是凤仙儿,她今天从娘家回来了。 水清躲到了堰塘边的荷叶下面。 凤仙儿趁着月色赶路,走到村口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一路走来有些热了,就脱了鞋子,撩起裙子,在堰塘边的石梯子边坐下来。 白嫩嫩修长的腿,伸到清凉凉的水里,一路的疲惫就消去了一大半。 凤仙儿用脚啪嗒啪嗒的拍着水,水清的心也跟着啪嗒啪嗒的跳。 “谁,谁在水里。”凤仙儿有些警觉的喊了一声。 水清一个猛子扎过来,忽然就从凤仙儿脚边冒出来。 凤仙儿大叫了一声,等看清是水清时又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水清,你个要命的龟儿子,吓死我了。”凤仙儿就撩起水去泼水清。 水花泼在水清精光光的身上,那身子在月光下有一种奇异的光芒。 忽然间,气氛有些异样。 水清静默的不说话的看着凤仙儿,凤仙儿也不再撩水了。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彼此,所有的声响在一刹那就都停息了,世界变得那么的安静。 “水清,你个死娃娃,你说让我吃夹心糖的,我想吃你的夹心糖呢。”凤仙儿的声音有些发飘。 “有呢,在这儿呢。”水清拉着凤仙儿的手,让她在自己身上寻找那颗夹心糖。 凤仙儿找到了,爱不释手的攥着不放。 水清从堰塘里钻出来,一把抱起了凤仙儿,朝着看守西红柿的窝棚走去。 夜色中,那竹子搭的窝棚颤动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凤仙儿,夹心糖好吃不,甜不。” “甜呢,甜得掉牙呢。” “你爱吃不,想吃不。你要是喜欢吃,随时给你吃。” 凤仙儿小声的呻吟着,有些压抑,又带着一丝兴奋。 水清气喘如牛,青春的激情在血液里奔流。 小小的窝棚哪里装得下如此许多的热情,月亮也害羞地躲到了车车山后面。 第二十八章 母狗起了草,牙狗团团跑 狗起草是一种很奇特的动物行为。川中人所谓的狗起草也就是母狗发情,也叫狗连裆。 常常是一只母狗发情了,许多的公狗就跟着屁股后面团团转。 动物们是没有羞耻心的,发情的时候,随时随地哪里都是它们的战场。常常叫那些半大小子看得热血沸腾,让那些姑娘们脸红却又还忍不住偷偷的看。 大抵是狗们的器官跟别的动物不一样。两条狗一旦连了裆就很不容易分开。常有那些淘气的小子,拿着棍子跟着连裆的狗们撵。狗们一着急,就愈加的分不开了,急得嗷嗷的叫。常常是牙狗拉着母狗乱窜。最终是弄得屁股后面血糊糊的一片,嗷嗷的叫着各自散开。 刘坏水有一次上山去担棉花杆,看见两条狗连了裆。那个鬼东西,居然把挑棉花杆的竹扦担插在两条狗的中间,直接把两条狗挑起往家走。 那两条狗一路惨叫,引得刘坏水一路怪笑。 直到快走到村口了,两条狗才分开裆跑了。 其实这狗发情只不过是动物的本能,只是为了种族的延续,一年也就是那么一两回。 狗们也许会说,说我们不知羞耻,你们人类更不知羞耻,你们发起情来,比我们还不如。你们月月年年,见天的都能够发好几回。 自从给凤仙儿吃了夹心糖,水清就是食髓知味,乐此不疲。经历过那么多的女人,水清觉得谁也比不上凤仙儿。那个看守西红柿的窝棚就成了两个人爱的温床。 鬼灵精怪的牙狗不知怎么的就窥破了水清和凤仙儿的秘密。这小子正是动情的时候,常常瞅着凤仙儿去了水清的窝棚就偷偷的躲过去偷听。 那些动静常常让牙狗听得心口痒痒,浑身的细胞都充血了,顾不得野地里的蚊子咬得浑身是包。 正是火气旺盛的小伙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牙狗常常是听着听着就稀溜了一裤子。 一次,凤仙儿满足的从水清的窝棚出来的时候,牙狗就偷偷的跟上去了。 凤仙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惊诧的一回头,一下子和紧跟着的牙狗撞了一个满怀。 “牙狗,你个死鬼儿子,吓死老娘了。” “嘿嘿,凤仙儿,你这回吃夹心糖可是吃饱了。我也有夹心糖,比水清哥的还好吃些。”牙狗就拉着凤仙儿不放手。 “你个鬼东西,你毛都没长全呢,赶紧给老娘放开。”凤仙儿用力去扳牙狗的手。 别看牙狗才十六岁,经常开蹦蹦车,他也有一把力气呢。 “你怎么就知道我毛没有长全呢?你又没有看过,我让你看看我毛长全了没有。”牙狗喘着气说。 “你个小龟儿子,信不信我喊人了,海清知道了不打死你娃娃。” 牙狗才不怕凤仙儿的威胁呢:“你敢喊人,我就把你和水清的事说出去。我都看见你和水清好几回了。” 凤仙儿噗嗤笑了:“小狗日的,你还多有心的哈。你娃娃行不行的?” 牙狗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老子怎么不行?老子蹦蹦车都开得起走,还会输给水清,保管让你嗷嗷叫。” 牙狗就拉着凤仙儿去了旁边的棉花地里。 “小狗日的,看不出来你娃还多有劲的哈。” “哼哼,老子弄死你这个骚婆娘。” 不知是夜风吹动了棉花苗,还是地里人的动静太大。棉花苗手掌一样的叶子狂乱的摆动着。 一来二去的,很多男人都知道了凤仙儿是免费的公交车,很多人都想要去坐一回。 凤仙儿心性高着呢,一般的人还是看不上眼的,像水清,牙狗这样的俊俏后生她才会喜欢的。那个杀猪的刘一水不知道给了多少猪下水,猪脑壳,才摸着一回边。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就传到了刘一水婆娘耳朵里。这一下可是让刘一水家的母老虎炸了毛了。 刘一水的婆娘朱玉群,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做事神经大条,简直就是猪八戒他二表妹。还取个名字叫朱玉群,村民们背地里都管她叫猪一群,猪儿。 那婆娘人长得丑偏偏还嫉妒心强,也许丑女都一颗仇美的心,就像穷光蛋大多都仇富一样。那许多关于凤仙儿的流言蜚语一多半都是朱玉群编出来的。 这一会,凤仙儿摸了母老虎屁股了那还了得。 朱玉群先是把自己那不争气男人刘一水着着实实的收拾了一顿。弄得刘一水满脸开花,几天都不敢出来见人。 收拾完刘一水,朱玉群又杀气腾腾的去了海清家。 朱玉群偏偏挑了晚上大家吃晚饭的时候,她是要让凤仙儿出个大丑,要抽了这个狐狸精的骚筋。 “凤仙儿,你这个骚婆娘,你给老娘滚出来!”朱玉群的破锣嗓子一喊,海清家院子的大门都嗡嗡响。 朱玉群这一嗓子把车车山的人都喊出来了。人们端着饭碗,隔着几条田埂等着看热闹呢。 朱玉群觉得自己很有理又有这么多的乡亲在场,她就昂着头很有气势的样子。 “哪家的疯狗没有栓好,跑到门口来哇哇叫啊。”凤仙儿推开门看着怒气冲冲的朱玉群。 “凤仙儿,你个骚婆娘,把自己裤腰带拴紧了,不要哪一家的男人都去勾引。你勾引别人家男人就算了,勾引我的男人,我就把你的骚眼子撕烂了。” “你说哪个呢,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男人还怨别人。人家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个瓜婆娘凭啥子在这儿乱说。” “哼,你这个骚婆娘,就是一个狐狸精,看你走路的那个样子,屁股扭得起漩涡,走一路骚一沟。你婆娘就是母狗起了草,牙狗团团跑。这一沟到头的男人都被你这条母狗勾去了。” 这朱玉群的一句话可是把一村子的老少爷们都骂了。 有人就搭腔了:“猪儿,你们家男人才是跟着屁股转的牙狗哈。你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你这个瓜婆娘,看你那副倒霉倒灶的样子,难怪你男人往人家床上钻。就你那副丑样子,脱光了躺在大路上都没有男人多看你一眼,倒贴三斤五花肉都没有男人稀罕弄你。” 凤仙儿的话像是一把钢针插在了朱玉群的心里,丑人最怕人家说她丑呢。 朱玉群那张嘴哪里说得过凤仙儿,就仗着自己身强力大,扑上去就跟凤仙儿厮打起来。 第二十九章 遇上你是我的缘 “海清,你个死龟儿子,人家撵上门打你婆娘呢,你躲到哪里去了?”凤仙儿那里是朱玉群的对手,很快就被她摁在了地上。 海清一开始躲在一边看热闹呢。他知道凤仙儿跟村里男人们的丑事,自己却是敢怒不敢言。那凤仙儿长得漂亮,又比他小了那么多,他生怕凤仙儿飞了,平时哪里敢说一句重话。 海清是绿帽子带多了不怕热,虱子多了不怕痒。这朱玉群撵上门来骂凤仙儿他心里偷着乐呢。总算有人给他出了一口恶气了。 等到朱玉群真的把凤仙儿摁在地上,又撕又打的时候,海清心疼了。这毕竟是他自己的婆娘啊。 海清一把拉开了朱玉群,两口子对着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海清这家伙真是下了死手了,把平时积在心里的气都撒到朱玉群身上了。 很快,朱玉群就头发披散,衣服破烂,脸上身上都是血道子。 刘一水也躲在一边看热闹。他心里解气啊。这个母老虎,平时可是把他欺负惯了,这一次终于遇到恶人收拾她了。 “都给我住手,你们是想弄出大祸事吧?”七老汉看看实在不像样子,真怕海清两口子把朱玉群打出问题来,赶紧出来制止。 “七老汉,你是老辈子,你说个理来。这个骚婆娘勾引我男人,他们还动手打人。”朱玉群一把抱住七老汉的腿,哭哭啼啼的再也没了之前的威风。 “行了,各人管好自己家的人。少在外面丢人现眼。”七老汉谁也不帮,这凤仙儿坏,这朱玉群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是一挑粪桶两边一样重,担起来不打倒栽桩。 “各人回自己屋头去。” 七老汉的话还是有几分分量的。 海清两口子占了上风,自然是不想再多事,关上院门继续吃晚饭去了。 朱玉群披散着头发,一路哭哭啼啼的往家走。 “刘一水,你这个死龟儿子,老娘要整死你****的。” “刘一水,老娘怎么就嫁了你这样一个窝囊废。” 朱玉群一路走一路骂着刘一水。估计刘一水夜里又得脱一层皮了。 自从和朱玉群打了一架后,凤仙儿就更加的放肆了。 村里的男人们总还是时不时的去招惹凤仙儿,村里的女人们也总是背地里狠狠地咒骂她。 也许是太过风流,也许是那一次流产没有做好防护,凤仙儿结婚好几年都没有孩子。这让车车山的女人们心里有了些平衡。都说爱叫的鸡婆不下蛋,这凤仙儿就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等凤仙儿生下小青的时候,比她晚两年结婚的水清的娃娃俊超都到处跑了。 那时候,大家的日子过得都差不多,凤仙儿自己心里也没有太多的失落感。 后来村里就有人陆续出去打工了,村里好多人家都推到了原来的土坯房子,修起了钢筋水泥的小楼房。 凤仙儿爱打扮,也有些好吃懒做,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绷绷的。 海清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什么手艺,跟着别人东南西北的跑了不少地方也没挣到多少钱。 不是海清不努力打工挣钱,关键是他心里放不下凤仙儿。他自己在家,那婆娘都到处偷人,他要是常年不在家那绿帽子还不堆成山了。 看着一家一户的都修起了楼房,凤仙儿也眼红眼馋,她那么骄傲的一个女人,怎么能够落在人后呢。 凤仙儿到处张罗着借钱修房子。她的那些老相好倒是也慷慨,借了不少钱给她。尤其牙狗,帮她运的那些建材好多都没有要她的运费。 房子修好了,欠了一屁股债。凤仙儿就逼着海清出去打工,还说挣不到钱就不要回家。 这一会海清倒是真的争气,一走就是好几年,连个音信也没有。 当初借钱的时候,那些老相好倒是爽快。可是看着海清一年年不着家,人家就急了,谁家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那些日子,催债的人可没有了好脸色。尤其那些女人们,原本男人们借钱给凤仙儿她们就不愿意,这一次是存心要落井下石。 “没钱还装洋气,修得起房子还不起钱,不要个逼脸。” “样子好看抵什么用,一天天的满沟发骚,掰着你那骚眼子去卖啊。” “****眼子,勾引别人的男人有能耐,还钱就不行了。” 什么难听的话都被村里的女人说完了。 凤仙儿心里的那股子狠劲就被村里的女人们激发出来了,她才不会让那些女人看扁了。 那些年,凤仙儿种地,种菜,养猪,喂鸡,川中女人的能干充分的体现出来了。 几年下来,凤仙儿还真把那些债都给还上了。等她终于可以抬起头,舒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很多事都变了。 那些年的劳累让她很快失去了风采,就像枝头经霜的花朵,只留下那么一抹残红。 别人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只有她还在强撑这着个破败的家。 那些以前的相好大多都出门打工了,过年回来也没有人来找她了。男人们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少比她还要狐媚的女人啊。 只有一直呆在村里的牙狗和刘一水还时不时的朝她门上走走。 村里好多女人都出去过,人家一说起外面的世界,凤仙儿就插不上话。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钻在杂草里的灰头土脸的老母鸡。她最远也就是去过省城几回。 凤仙儿的心里彻底失衡了,不敢对着外人说狠话,两个孩子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那一次在县城偶遇了三虎子,凤仙儿枯寂的心又重新焕发出活力来了。 那一次凤仙儿去县里办事,办完事准备去县城的客运站坐车回家。 客运站外面一群等着拉客的出租摩托司机看见她就都招呼起来。 “大姐,哪儿去啊?” “小妹,坐我的车吧?” 那时候三虎子剃了光头的脑袋在阳光下像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大灯泡。 “美女,美女,坐我的车吧。”三虎子大胆的拉住了凤仙儿的手。 还没有人叫过她美女呢,凤仙儿的心动了一下。男人的手抓着她有着暖乎乎的温度。 “三虎子,你娃娃耍流氓啊,小心人家的男人揍死你娃娃。”有人在一边喊。 “不要听那些龟儿子的话,哥是好人呢。”三虎子笑着,一脸痞痞的坏,那样子怎么看也不是好人。 “我去方家镇呢,那么远的。” “远没事,美女坐我的车是我的荣兴,很愿意为你效劳。”三虎子说着就把头盔戴在了凤仙儿的头上。 这一下凤仙儿倒是不好意思拒绝了。 三虎子高兴了,居然还唱了一句:“遇上你是我的缘,守望你是我的歌……” “三虎子,你娃娃发骚了。”有人在一边吹口哨,起哄。 凤仙儿居然有些微微的脸红。 “走吧,美女。”三虎子骑上摩托车,让凤仙儿坐在后座上。 “美女,你得抱紧了我,我骑得可快了。” “哎,你们这男人都这么坏吗?”凤仙儿轻轻的捶了一下三虎子的腰。 “美女,不要这样说啊。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呢。” 三虎子一口一个美女,让凤仙儿有些飘飘然。一双手就紧紧地搂着了三虎子的腰。 第三十章 相见恨晚 三虎子长了一身的蛮肉,那腰间的肌肉紧密结实,摸上去很有手感。凤仙儿的手环抱上去的时候就有些小小的激动。凤仙儿也明显的感觉到三虎子的腰僵直了一下。 “风大,美女,你把头贴在我后背上。”三虎子的话温柔又体贴。 凤仙儿把头贴在三虎子宽厚的后背上。隔着头盔能够感觉到他浓烈的气息,像一只小手在凤仙儿心里不停的挠。三虎子说话有趣,不像村里的那些男人一样粗俗不堪。那种痞痞的坏坏的笑,更是让他具有不同一般的吸引力。 这凤仙儿就是潘金莲初见西门庆,那心里的红杏就摇啊摇的要出墙来。 三虎子一直把凤仙儿送到了家门口。 “多少钱?”凤仙儿准备给三虎子钱。 “美女,给一万吧。”三虎子依旧坏坏的笑着。 “一万,你把我卖了算了。” “谁敢买你啊,那你男人不得拿刀砍我啊。” “哎,别提那个死龟儿子了,几年都不回家了。”凤仙儿原本很高兴地心情一下子低落下来。 三虎子却是很高兴,这婆娘是不是在暗示他什么呢? “逗你玩的,今天你能够坐我的车已经是很荣幸了,要什么钱啊,大家交个朋友吧。” “那,到家坐一会,吃过午饭再走吧。你要是说走,可是不拿我当朋友啊。” “哎。”三虎子欢天喜地地停好摩托车,跟着凤仙儿进了屋。 一顿饭下来,两个人的感情就迅速的升温了。 凤仙儿告诉王四林这三虎子是远房的表弟,好几年没有见过面了。只是可怜王四林不知道儿媳妇这是引狼入室呢,还热情的陪着三虎子喝酒说话。 吃过饭,凤仙儿送三虎子回去。走到车车山脚下,竟然有些恋人般的难分难舍。 三虎子停下摩托车说:“这座山生得倒是奇特,像一个车轮子。” “这山叫车车山呢,我带你到山上看看。”凤仙儿就领着三虎子去了山上。 走到半山腰,三虎子看看四下里没人,一把就把凤仙儿的手抓住了。凤仙儿半推半就的甩了一下,就任由三虎子拉着手走进了山林里。 两个人坐在山头上,心里的话就像是山下的黑滩河的水,源源不断的流。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就觉得现在才遇上那是老天爷捉弄他们。 三虎子家是县城陵州城关的,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以前一直跟着一帮地痞在城里瞎混,也没有成家。前几年因为喝酒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坐了几年牢,刚刚从牢里出来。等他从牢里出来,父母也过世了,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这年纪大了,又坐过牢,更没有女人愿意跟着他了。 三虎子一边说着自己的经历,一边轻声的哭泣。说自己那些时候那么的不懂事,枉自活了这么大岁数。最伤心的是没有好好孝敬父母,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没能够给两位老养老送终。 人说女人的眼泪让人心疼,所以女人们用她们的泪眼泡软了不少铁石心肠的男人。这男人的眼泪,却更加的让女人们心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一个原本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痞痞的男人,忽然间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的哭泣着,更是让凤仙儿母性大发。 凤仙儿扳过三虎子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柔声的安慰着他。 凤仙儿对三虎子说:“你现在出来了,跟过去的一切就隔断了。好好的过日子,再找个女人,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两个老人在天堂心里也高兴了。” “我这样子的人,又坐过牢,那个女人愿意嫁给我啊?” “坐过牢又怎么样,没有判你死刑说明你还是有救的,国家不是也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吗。等哪一天,我给一介绍一个。” “那,我要找一个跟你一样的女人。”三虎子不哭了,抬起头热辣辣的看着凤仙儿。 “我不行了,老皮老脸的。” “我看你就漂亮,我要是早些年遇上你,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 凤仙儿讲着自己婚姻的不幸,三虎子说着自己在牢里吃的苦,不觉间太阳都快下山了。 三虎子骑着摩托车走了。 凤仙儿站在车车山顶,看着三虎子骑着摩托车消失在那些重重叠叠的山影里。她觉得它的一颗心也随着那个男人和他的摩托车飘远了。 没过几天,三虎子又找上门来了。这一次他带了很多东西,有给凤仙儿的新手机,有给王四林的瓶装酒,当然还有给小丁丁和小青的许多小零食。 三虎子表现得很勤快,帮着凤仙儿干各种农活,还把缺了的围墙修补好了。 小丁丁也许是很久没有享受过父爱,跟在三虎子后面,亲亲热热的叫着表叔。三虎子看没人的时候,就要小丁丁管他叫爸爸。 小丁丁知道这爸爸不是能够乱叫的,眨着眼睛看着三虎子,任凭他怎么哄骗就是不改口。 三虎子四十多岁的人了,他是真的喜欢小丁丁这样可爱的孩子。他把小丁丁搂在怀里,亲昵的摸她的脸蛋,小丁丁就抬起头去亲三虎子的脸。 三虎子的心真的是被小丁丁给融化了,高兴的笑着,眼睛里都泛出了泪花。 凤仙儿就说:“看你一个大男人,孩子亲一口至于感动成这样吗?” 三虎子只是笑,憨憨的,嘿嘿的笑,再也没有那种痞子劲。完完全全的居家男人的那种心情。 “凤仙儿,我是真喜欢孩子呢,你把小丁丁过继给我好不好?” “小丁丁你给我过来。”小青一声喊,小丁丁就乖乖的离开了三虎子的怀抱。 小青就伸手狠狠地去掐小丁丁的屁股:“没出息的东西,不准靠近那个死光头。” “他不是死光头,他是虎子表叔。”小丁丁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又不敢哭出来。等小青一走,她又跑到三虎子身边去了。 凤仙儿也会跟着三虎子去他家。帮他收拾屋子,洗涮衣服被子。 三虎子的家是以前的老式的平房,在一溜楼房中间像是一只脱了毛的老母鸡。 凤仙儿收拾一番,这朴素的小平房也显出几丝洁净气。 “凤仙儿,你离开那个死龟儿子,嫁给我好不好。你看,这真是要有一个女人才像一个家啊。” “凤仙儿,你把孩子带过来,我喜欢孩子,我像自己孩子一样的待她们。” “凤仙儿,你看我们这里条件也好,这一片马上就要开发了,到时候,我们也在县城里买房子。” 仍凭三虎子怎么样的说,凤仙儿总是笑着不答应他,急得他上蹿下跳的,她知道欲擒故纵的道理,她要把这个男人牢牢的拴住。男人们都这个德行,太容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的。 “凤仙儿,你要我命啊。”三虎子就差跪在地上给凤仙儿磕头了。 凤仙儿在三虎子面前尽情的展示着女人独有的一面,温柔如水,妩媚如花,热情如火,可就是不让他得手。 凤仙儿恰到好处的拿捏着分寸,既不太疏离,以免男人望而却步;又不太放纵,以免男人觉得她太轻浮。 凤仙儿在被窝里一次次的看着三虎子发过来的短信,她觉得已经到火候了。这一次她是找着好归宿了,她不能够再错过了。 她快四十岁了,再不翻身就没有机会了。 第三十一章 桃色迷梦 凤仙儿带着小丁丁去了县城陵州。 小青吃过早饭,收拾好家务,在院坝里看书写字。 爷爷王四林提了一个烘炉在墙边晒太阳。 自从金宝的老娘被火烧死后,小青对爷爷更多了一些心思。她希望照顾好爷爷,等爸爸回来的时候这个家里一个人都不少。 学校里老师和校长对小青都抱有很大的希望,希望她能够考进陵州一中。 小青也很想考进陵州一中的,但是她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听人说如果分数上了陵州一中,而在区里的高中上学是可以减免全部学杂费和生活费的。 小青想要尽力的考一个高分,然后在区里上高中,这样就可以省下一大笔钱了。她觉得只要自己努力,那里上学都一样,况且县城里的消费好高的。 苦水里泡大的小青心思比一般的孩子细密得多,懂事得让人心疼。 雪后的天空湛蓝无比,空气也是格外的清新甘洌。太阳暖暖的挂在天上。地上的雪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院坝边上,昨天小青和小丁丁堆的那个雪兔子已经只剩下一个脑袋瓜了。 原本小青是想要堆一个雪娃娃的,可惜雪不太多,只能够堆一个小小的雪兔子。 爷爷说瑞雪兆丰年,这一场好雪,明年会是一个好年景啊。 小青心里也是储满了一颗颗饱满的种子,等到春来风暖,冰雪化尽,满眼都会是希望的绿色。 刘闷墩穿着一双抱鸡婆棉鞋,啪啪的走过那些融雪沾湿的路面来到小青家的门口。 “小青,好专心啊,哎呀,你要考大学,当大官。”刘闷墩憨憨的笑着,嘴角流着口水。 “刘闷墩,你知道什么是大学吗?”小青看到刘闷墩就想笑,这个憨家伙! “大学,就是好大好大的学校,比小小他们的学校还大。” 这个家伙!真是个憨家伙。小青想要给她解释什么是大学,可是想了想又算了,这个家伙怎么弄得懂呢。 “小青,你妈妈和小丁丁去县城了,你不去啊。她们去卖新衣服,你看我也穿新衣服了。我哥哥打工回来给我买的,我哥哥还给我买了糖,给你吃。” 刘闷墩把几颗花花绿绿的糖放到小青面前。小青发现刘闷墩今天真的穿了一件新衣服。 过年了,刘闷墩这样的人都有新衣服穿,都那么开心啊。小青穿的还是姑姑家表姐的旧衣服。小青心里就有些失落,她又想起父亲海清来了。要是海清在家她也会有新衣服穿的。 王四林看见了小青表情的变化,大声的呵斥刘闷墩:“刘闷墩,你走远点,小青要学习的。” “小青,我找小小和二娃去了。你会上大学,当大官的。”刘闷墩临出门还回过头来对小青说。 小青笑起来,虽然刘闷墩憨憨傻傻的,可是他的话小青也当成是一个新年祝福。 小青就开心起来,抬起头看天,蓝天那么的辽阔,有鸟儿在自由自在的飞。 县城里有一座山,陵州人开发成了一个公园。最出名的就是那从山脚至到山顶的层层叠叠的石梯子。从山脚下往上看,一级级石梯仿佛直通到青天之上。陵州人把这个公园叫做天梯公园。 那气势非凡的天梯也是陵州的标志性景观。每一个来陵州的人都会去爬一爬天梯。从山脚下到山顶,一步步体验那种直上青云的感觉。 虽然一路幸苦,然而及至山顶,整个县城的景物都尽收眼底。远看四野苍山如浪奔涌,田野村舍若隐若现,近看楼宇高低起伏,路上车流如织,胸中自有一股豪气涌动。 小丁丁一手拉着凤仙儿,一手拉着三虎子,一步步沿着石梯往山顶爬。 今天小丁丁心里好高兴,三虎子给她买了新衣服,还有新玩具。三虎子也给凤仙儿买了不少东西,还带着她们在县城的饭店里吃饭。 三虎子逗小丁丁,让她叫爸爸。她看看凤仙儿,凤仙儿不作声,她就真的叫了一声爸爸。 三虎子高兴得举着小丁丁不停地转圈,“好娃娃,乖娃娃,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小丁丁咯咯地笑着,又叫了一声。 “看,凤仙儿,小丁丁叫我爸爸了。” 凤仙儿推了他一把:“瓜戳戳的,叫你一声爸爸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那是,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叫过我爸爸呢。”三虎子就拉着凤仙儿的手说,“你要是再给我生一个亲亲的儿子,我就高兴死了。” 凤仙儿没有答话,任由三虎子抓着她的手。 “哎,大哥,看你们一家这么幸福的,照一张全家像吧?”有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男人过来了,“马上就可以取相片的。你看这天梯做背景多好啊!” “照,多照几张。” 三个人在天梯上摆出各种造型,照了好几张照片。 “看,照得多好。老爸帅气,老妈漂亮,女儿可爱,多好的一家。”照相的男人把相片一张张的递给三虎子。 “凤仙儿,你嫁给我吧。你看你撑着那个家多难啊!海清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你还给他守着这个家干啥啊?人的一生就这么短暂,你已经苦了那么久了,你还要苦下去吗?”三虎子摆弄着手里的相片,“你看,外人都说我们是一家呢。” “三虎子,我,我年纪这么大了,又带着两个孩子,你可以找一个更好的。” “你就是最好的,我就要你!”三虎子的表情很坚决。 “那,那,等过完年再说吧。”凤仙儿其实心里早就有决定了,之所以犹豫不决只不过是想要摆一下姿态罢了。 “真的,真的?”三虎子不管那么多游人在身边,抱着凤仙儿的头就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小丁丁瞪大眼睛看着三虎子和凤仙儿。 凤仙儿一脸娇羞,说:“看把你急的,小丁丁在呢。” “没事,小丁丁都叫我爸爸了。来,乖女儿,爸爸也亲一口。”三虎子抱起小丁丁也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凤仙儿知道她已经陷入三虎子为她编制的桃色的迷梦里了,他只是轻轻地带了她一下,她就跌进去了。她迷醉在其中,不愿意醒来,也不想醒来。 三虎子看着凤仙儿有些痴呆的表情,他在心里不住的笑,笑得那么得意,有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感。 第三十二章 你就是个贼骨头 “姐姐,我们今天去了天梯公园,可好玩了。下次你也去。”小丁丁拉着小青的手往王四姐的麻将馆走去。 王四姐的麻将馆还兼营着一个小卖部。平常孩子们没事就爱到哪里去玩,现在要过年了,每个孩子兜里的零花钱多了,更愿意往那里跑。 三虎子也给了小丁丁一些零花钱,小丁丁就很大方的要请小青吃东西。 小青不是不眼馋那些各式各样的小零食,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啊,就算她懂事,她还是有着一般孩子的渴望。 小丁丁就一路走一路给小青讲在县城里的事,她心里是高兴的,她想要把这一份高兴分享给一直照顾她的姐姐。她不知道她的这些高兴却是让小青感到难受和不安。 “姐姐,那个虎子表叔还让我叫他爸爸,那个照相的人说我们是一家人。” “你叫了!”小青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小丁丁。 “没有,我才不会呢!”小丁丁赶紧矢口否认,“可是,可是,虎子表叔真的不错啊。” “他就没有安好心,你真是的,像你这样的小笨蛋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小青用手点着小丁丁的头。 “虎子表叔是好人!” “是,他是好人,你跟着他去吧。”小青生气地甩开小丁丁的手。 “姐姐,姐姐,就算他是好人我也不跟着他,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小丁丁真的怕小青不理她,眼泪汪汪的看着小青。 小青最见不得小丁丁这样子,伸手擦了一下她脸上的泪花:“好了,动不动都哭,你已经是一年级的大娃娃了。” “好了,我不哭了,姐姐,你不要不理我。”小丁丁的眼睛像是水龙头一样,说关就把眼泪关住了。 “球球,过来!”路过七老汉家的门口,球球蹲在门边,小丁丁就招呼它过来。 球球已经很熟悉车车山的地形和村里的人了。它知道七老汉的家就是它的家了,它像其他的小狗一样喜欢在村子里游荡,它喜欢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人。 球球跑过来,亲热地蹭着小丁丁和小青的裤脚。 小青弯下腰,把球球抱起来。毛茸茸软乎乎的球球带着暖暖的温度,最是讨小青这样女孩子的欢心。 球球伏在小青的怀里,鼻息满是青春少女健康清新气的息。像是一种来自天堂的味道,让它小小的心灵沉醉不已。 小小是村里的孩子王,她带着二娃、翠儿还有别的孩子在水渠边的一个斜坡上溜坡坡玩。 农村里的孩子没有太多的游乐设施。但是那些山野和树林就是他们最大最天然的游乐场。那一面斜坡,因为孩子们经常去溜,已经被溜得光秃秃的,看不见一点草星子。 从坡顶一路滑下来,那种飞快的滑行,那种耳边风声呼呼的感觉像是在飞行一样。 不管蹭破了衣裤还是曾疼了皮肉,孩子们总是欢笑着一次又一次的从坡顶滑下来,哪怕一身泥土回到家里被大人们臭骂一顿。 小丁丁从王四姐的小卖部里买了几根火腿肠,分给小青两根,就跑去加入小小她们的的游戏去了。 小青很不屑他们那种幼稚的游戏,一个人坐在水渠边的石凳上,听那些女人们摆闲龙门阵。 太阳暖暖的照着,春天的气息已经渐渐地浓了。不管冬天如何的纠缠留恋,春天的脚步总还是一步步的来了。水渠边的缝隙里已经有小草探头探脑的露出一些嫩嫩的绿色了。 “小青,哎呀,你还吃火腿肠啊,好吃不?”刘闷墩眼馋的看着小青手里的火腿肠。 小青想起上午刘闷墩给她的糖果了,就把另一根没有撕开的火腿肠递给刘闷墩:“你也吃吧,可好吃了。” 刘闷墩接过来,撕开火腿肠的包装,自己咬了一口,又给球球咬了一口,然后他自己又咬了一口。他就这样和球球一口一口的吃着。 “刘闷墩,你个闷墩娃娃,怎么和狗一起吃东西啊。”一个女人在一边笑话他。 “要你管。”刘闷墩不理会她继续和小狗球球玩着。 小青把球球放下来,把自己手里的火腿肠掰成小块逗着它玩。这两根火腿肠,一根给了刘闷墩,一根大部分喂给了球球,小青自己没有吃多少。可是她心里高兴,因为刘闷墩高兴,因为球球也高兴。 真是要过年了,每一个人都那么的高兴呢,连球球都这么的快活,小青想。 山坡上的孩子们忽然骚乱起来,然后就看见小小和一个男孩子扭打在了一起。 二娃看见小小被人欺负,也冲上去厮打起来。 只是姐弟俩都不是那个男孩的对手,很快两个人就被摔到了一边。 小小的头发也披散开来,一脸鼻涕一脸泪的哭骂着:“小坤,死龟儿子,野龟儿子,你妈不要你,你爸不管你,你就是个野杂种。” 小小的咒骂惹恼了小坤,他顺手折断坡上的一根树枝,红着眼没头没脑的抽打着小小。 小小在坡上翻滚着,躲闪着。二娃吓得躲在一边不敢出声。 “小坤,不准打小小,老子打死你娃娃。”刘闷墩看到小小受欺负了,他可不干了,很快爬到坡上。 三十多岁的刘闷墩虽然心智不全,可是他毕竟是成年男子了,发起狂来更是不得了。 十五岁的小坤哪里是刘闷墩的对手,很快他就被刘闷墩压在了身下。 刘闷墩狠狠的掐着小坤的脖子,掐得小坤直翻白眼。 “刘闷墩,你住手,一会儿小坤被你掐死了。”七老汉看见刘闷墩不知道轻重,真怕他一失手把小坤弄死。 “打死他,刘闷墩,打死他。”小小哭着跑过来,用力的踢小坤的脑袋。 “刘闷墩,小小,你们赶紧给老子停下来,弄死了人你们要坐牢的。” 那些摆闲龙门阵的女人们也围了过来。 “打死你,看你还拿不拿枪打我。”二娃捡起小坤扔在一边的玩具枪,几下就在石头上砸了一个稀巴烂。 小小和刘闷墩被人拉开了。 小坤坐起来,闷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刘闷墩,你护着小小,你是不是想让她给你做婆娘啊。小小,你龟儿子有一个闷墩男人。”小坤不服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骂到。 “嘿,老子捡到钱了。” 二娃看见小坤起来的地方有一捆钱,赶紧扑过去捡起来。 “给我,这是老子的钱。”小坤伸手想要从二娃手里把钱抢回来。 “哦,抢钱了,抢钱了!”二娃一撒手,那些钱就飞了出去。 十好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随风飘散在山坡上。 孩子们很眼馋小坤有这么多钱,却没有人敢去捡,他们知道小坤打人很凶的。 “小坤,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七老汉有些怀疑的问。 小坤神色有些慌张,一边捡着那些钱,一边说:“我爸给我的,我开学的学费。” 小坤收拾好钱,急匆匆的想要离开。 麻将馆里,王四姐大声的叫起来:“完了,招贼了,钱丢了,一千四百块钱呢。” 小坤听到王四姐的喊声,心里有些发慌,他还是故作镇静的慢慢的往山后走去。 “小坤,你不准走,说清楚你这钱从哪里来的?”七老汉一把抓住了小坤。 “老东西,放开我,关你屁事!” “王四孃,是小坤偷了你的钱,就是他!”小小来劲了,也冲上来抓住小昆,“你这个贼娃子,你就是个贼骨头,肯定是你偷了王四孃的钱。” 第三十三章 没有最可怜,只有更可怜 “没有,就是我爸给我的学费!”小坤还在犟嘴,只是明显的有些心虚。 王四姐的老公廖二哥刚好也在家,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抓住小坤的衣领子。 这段时间人多手杂,家里已经丢过好几次钱了。不过每次都是百十来块钱,他们也没有真凭实据认定是谁拿了,只认为是自己没有把账计算准确。这一次一下差了这么多,廖二哥心里已经是火冒三丈了。 小坤看着廖二哥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还有他鼓得圆溜溜的眼睛,不由得颤抖着身子缩成一团。 “老实说,是不是你偷了我们的钱?”廖二哥一手抓着小坤的衣领,一手抬起来就要扇他的耳光。那蒲扇一样的大手好像一下就会把小坤的脑袋扇下来。 “把钱掏出来,我看看。”王四姐从小坤口袋里掏出钱来,“这是我清理好放在一边的,准备明天去存银行的。” “你看看这一张,这是昨天刘一水买烟给我的。我还笑他,他们家的钱都是猪油里泡过的。”王四姐拿出一张满是油污的百元的钞票。 “就是我爸给我的,是我的学费。” “笑话,你爸那个背时的龟儿子会一下子给你这么多钱,再说开学还早呢,把这么多钱给你,可能吗?王四孃,他就是偷你们的钱。”小小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神勇的侦探,一定要揭穿小坤这个混蛋。刚才他拿树枝打她,她身上还火辣辣的痛。 “就是,这张就是昨天我给你的。”刘一水也过来作证,他挥起手一巴掌打在小坤的脑袋上,“你个死鬼儿子,我们车车山没有你这样的贼娃子,滚你妈的去。” 杀猪匠刘一水的手劲大,一下子把小坤从廖二哥手中打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 “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昨天跑我们家来把我们桌上剩的一碗香肠都吃完了。”小荣在一边也说。 很多女人就开始数落起小坤的恶事来。 小坤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任由人们指责谩骂。 “不对,才一千三百元钱,还有一百呢?”王四姐数着手里的钱说。 “他刚才买烟了,还买了好多吃的,还给我们吃呢。”一个孩子站出来,蛮有正义感的揭发小坤。 “死东西,还不承认,把它送到派出所去,看他今年在牢里过年吧。”牙狗掏出手机准备打报警电话。 “不要,我下次不敢了。”小坤一听说要送他去派出所也怕了,这事要是让他老子莽奎知道了还不得揭掉他两层皮。 “死东西,贼东西,还跟我犟嘴。”廖二哥的拳头和脚就雨点一样的落到小坤身上。 小坤只是哎呀哎呀的叫着,不敢还手,也不敢申辩,只是用他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围着他的那些人。 每一个人的眼睛里都是嫌弃和鄙视,没有人给他说情。 “算了,别打他了。人家娘老子都不在,弄出点事还不是我们担着,总算是找回一千三百元,那一百元就当是打发要饭的了。”王四姐毕竟是女人家心软,怕廖二哥把小坤打坏了。 “滚远点,以后走路都不要从我门前过。不然,老子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廖二哥停下来喘着气,刚才的愤怒让他有些气血翻涌。 “滚远点,贼娃子,贼娃子。”小小很解气,捡地上的土块扔小坤。 “贼娃子,贼娃子。”一班孩子都跟着小小捡土块扔小昆。 小坤像是一条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 小青抱着球球冷冷的站在一边,看着小昆眼里的泪水,忽然觉得他好可怜。 小坤和小青同岁,比她大了几个月。小坤和小青是同班同学,平时小昆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在学校里他还是很维护小青的。有人欺负小青的时候,他总是男子汉一样的挺身而出。 “哎呀,这个娃儿,打他吧看着又可怜,不打他把确实又让人生气。”王四姐把钱揣在口袋里,颇有些感慨地说。 “这种娃娃,可怜他有什么用?下一次可不能够让他进你的家门。”小荣还心疼着那一碗香肠。 七老汉吸了一口叶子烟,从鼻孔里吐出烟圈,看烟圈慢慢地散开:“这个呀,还不是大人造的孽。你说他那个混蛋老子莽奎,哪个娃儿托生到他家里都是个造孽。” “只是就辛苦了莽奎的老娘,养了一个混蛋儿子,还要养一个不争气的孙子。要是他老娘干不动了,这两爷子可怎么下台啊!” 村民们的闲话就扯到了小坤和他老子莽奎身上了。闲龙门阵一摆开,就像是黑滩河的水一样连绵不断。 有人叹息,有人愤慨,有人摇头,有人流泪。 川中人的日子很多时候就浸润在这些闲龙门阵里,说一说家长里短,倒一倒生活苦水,论一论家国大事…… 小青看到小昆走了不远,回过头来看那些议论纷纷的村民,那种眼神没有悔意,有的只是那种寒闪闪的仇恨。 小青的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这个和她同龄的孩子,心里满是负面的情绪。 跟小青比起来,小坤更可怜。他的母亲燕子在他刚会走路的时候就跑了,他的父亲莽奎更是个十足的混蛋,比那个懒鬼赵全还要可恶。 小坤像是一只流浪的小狗,这个亲戚家住两天,那个亲戚家吃几顿。 正是需要父母疼爱的年纪,得不到关爱的心就更加的叛逆。很多时候,小坤并不是想要干坏事,他只是希望出格的行为能够引起大家对他的关注。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常常的饿肚子,让小昆对任何食物都有巨大的渴望。没有人关心他吃不吃得饱,去了亲戚家那种饿死鬼一样得吃相总是惹人讨厌。 正是懵懂的年纪,是非观念本就不强,他总是像刺猬一样支楞着浑身的刺来保护脆弱的内心。用那些冷漠的态度和恶劣的行径来掩饰心里的虚弱。 小青和小坤都是可怜的孩子,只是面对生活的苦难他们选择了不一样的态度。 小青的坚韧和勇敢让她能够从容的面对。也许苦惯了就不觉得苦了。也许她知道只要自己够努力,就能够改变很多东西。她就像是石缝里的小草,努力地穿过那些粗粝的岩石,向着阳光生长着。 小坤像是悬崖上的小树,风把它吹歪了,它就歪着长;雨把打折它的枝桠了,它就在身体上结一个疤。他也顽强的生长着,只是浑身都是伤疤,整个生命都扭曲了。 第三十四章 你们都不要脸 小坤走过绕着车车山的水渠,走向西面的那一片竹林。 竹林里还有残留着焦枯的味道。那些被火烧过的竹子焦枯的立在那里。 空气中那些残留的味道,让人想起那个悲惨的故事和那个可怜的老人。 小坤想起那个老人面孔,想起她温暖慈爱的笑容。 按辈分,小坤要叫金宝的老娘三奶奶。也许除了自己的奶奶,世界上就三奶奶最疼他了。 小时候,三奶奶常把他搂在怀里,说没妈的孩子最可怜。每一次会到这里,三奶奶总是给他留着些零食,或者一把花生,或者一颗核桃,或者几颗糖果。 那些东西都是三奶奶留了很久舍不得吃的,那些花生有的都有些发霉了,那些糖果都融化了粘在糖纸上撕都撕不开。 小坤总是挑出那些发霉的花生粒,把那些好的花生粒放在手心里,自己吃一颗,再给三奶奶一颗。 三奶奶鼓动着没有几颗牙的嘴,嚼着花生,乐呵呵的看着他。 小坤总是费力的撕下糖果纸,伸出舌头舔一舔那些粘在纸上的融化的糖汁。 那种甜甜的味道和三奶奶的目光水一样一直流淌到心里。 三奶奶走了,就在这个地方,在一片火焰中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时候,小坤在外婆家,都没有来得及参加三奶奶的葬礼。 小坤蹲在那些黑色的灰烬前,眼泪不停的流着。三奶奶走了,这世上还有谁会那样用慈爱的眼神在阳光里温柔地看着他。 挨着金宝家老房子的那一片废墟是小坤家原来的老房子。它很早就坍塌了,里面是一片丛生的杂草和灌木。有一些受到了那一场火的波及也变得黑乎乎的一团。 小坤家的老房子也是毁于一场大火,那是他老子莽奎自己点燃的。 莽奎一家有姐弟四个,他是最小的,唯一的儿子。家里父母和三个姐姐都很宠爱他。从小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全家人都围着他一个人转。 莽奎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出车祸死了。母亲带着一大家人辛苦的过活。莽奎的母亲是个头脑灵活的女人,她是村里最先出去打工的女人。她在南方的一个城市替一位港商看管在内地的别墅。 莽奎没有读过多少书,脑袋瓜子又有些短路,看起来很正常的一个人,其实非常的混蛋。属于那种门里又歪又恶,门外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角色。川中人把这种人叫做碓窝棒脑壳。 碓窝是以前川中人家家都有的一个石质工具,一般放在大门口。用一整块坚硬的石头做成,有些像一个坛子的形状。一般用来舂辣椒面,包汤圆的红糖芯子,还有其他一些需要加工成粉末状的食物。 碓窝棒也是石头做的,圆溜溜的很像人的脑袋。一头装了根木柄,好似古典小说里的铁锤。记得小时候,我也经常拿着碓窝棒,大喊一声:“吾乃李元霸是也!” 莽奎的婆娘燕子是板岩乡的人,个子不高,人长得有些黑。这桩婚事也是小辣椒做的媒。 那时候莽奎外表看还是不错的,人长得高高大大的,话也不多。燕子听媒婆说他老娘出去打工好多年了,这两年准备修楼房的,觉得自己本身长得也不漂亮,能够嫁到这样的人家也不错了,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燕子哪里知道,自己是睁着眼睛跳进火坑里了。她慢慢的才发现,莽奎是一个迂腐执拗的碓窝棒脑壳。 小夫妻难免有拌嘴的的时候。莽奎一跟燕子吵架就会生闷气,生闷气的他就会自残。 莽奎会用脑袋撞墙,撞得鲜血直流,会把自己的衣服裤子撕烂扯碎,会吵着要放火烧房子…… 这是莽奎从小惯出来的毛病,小时候每每有要求得不到满足,他就会通过自残来要挟父母姐姐。这些花招每次都会奏效,他就把这些当成了习惯。 燕子也被莽奎的这些举动吓坏了,也总是依从着他。 最搞笑的是燕子生小坤的时候发生的事。 那时候,莽奎的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老娘又在外地打工,她知道儿子很混蛋,就委托莽奎的干妈七老汉的婆娘帮着照顾怀孕的儿媳妇。 燕子生小坤的时候是冬天的夜里,来不及送到方家镇的医院去。莽奎连夜的找来七老娘帮忙。 七老娘看燕子羊水都破了,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就让莽奎去找汪家沟的赤脚医生辜二娃来。 辜二娃来了,上去就要燕子把裤子脱了。 莽奎可不干了:“辜二娃,你他妈还是个医生,你耍流氓,脱我婆娘裤子。” 莽奎一把就把辜二娃往门外推。 “莽奎,你个瓜娃娃,哪有生孩子不脱裤子的。”七老娘气得真想给他两巴掌。 “莽奎,你看你老婆就要生了,耽搁下去大人娃娃都会有危险的。”辜二娃又好气又好笑,怎么会有这样的碓窝棒脑壳。 “不行,你给老子滚,你就是耍流氓,你一个男人家脱女人的裤子。”莽奎拦在门口,不管在床上痛苦喊叫的燕子,就是不让辜二娃进门。 “你个死鬼娃娃,医生面前没有男女都是病人。你也是辜二娃接生的,你水清哥哥也是辜二娃接生的,这车车山辜二娃接生的多了。”七老娘抬手就给了莽奎几巴掌。 莽奎还是不让开,还红着眼睛说:“医生面前不分男女,可是辜二娃是男的呢。你们让他脱裤子,你们都是不要脸,总之我不能够让他脱我婆娘的裤子。” “莽奎,你个憨包,你是要我们母子的命啊!”燕子忍着痛抓起床上的枕头扔向莽奎。 莽奎气呼呼的走到一边说:“你们都是不要脸的,我不管你们了。” 辜二娃也不管莽奎了,赶紧进屋帮着燕子生产。 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快亮了,燕子生下了小坤这个胖小子。 七老娘打发走辜二娃,忙活着照顾产后的燕子。 莽奎没有一点初为人父的高兴,他一直耿耿于怀辜二娃脱他婆娘裤子的事,黑着脸蹲在院门口。 七老娘把孩子抱到莽奎面前说:“莽奎啊,你看这孩子多乖。你啊,做爸爸了,可不能够再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了。哎呀,你妈知道了不知道多高兴呢。” “来,你抱着孩子,我给燕子煮一碗荷包蛋去。”七老娘把孩子放到莽奎手里,去厨房忙活去了。 莽奎不作声的把孩子放在燕子身边,开始收拾东西。 “莽奎,你要干啥子?”产后的燕子虚弱的躺在床上,“你个瓜娃子,那个女人生孩子不脱裤子啊?你还生气啊,你他妈真不是个东西。” “我不管你们了,你们真不要脸。我要去出门去了,去外面打工。”莽奎把收拾好的包背在肩上,往门外走去。 第三十五章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干妈,快点,莽奎要走了。”燕子大喊起来。 七老娘正端着荷包蛋往屋里走,赶紧放下碗去追莽奎。 七老娘年纪大了,哪里追得上莽奎。一大早,路上也没有人,找不到人帮忙。 这个该死的龟儿子!七老娘气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七老娘一直追着莽奎跑到了王四姐的麻将馆那里。 廖二哥正好一大早起来打扫场地,准备开门做生意。 “逮住他,廖二哥,帮我逮住莽奎!”七老娘连声的喊着。 廖二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七老娘追得急,心里就觉得一定是莽奎这个碓窝棒脑壳没干好事,一把就抓住了莽奎。 “你放开,你不放开,我找街上的混混收拾你。”莽奎恶狠狠地威胁廖二哥。 “你娃娃,敢跟老子犟,老子先把你收拾了。”廖二哥是厂里的修理工,很有一把力气。出腿一拦,伸手一推,就把莽奎放倒在地。 七老娘气喘吁吁的跑上来,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讲给廖二哥听。 “真是你妈的碓窝棒脑壳。你东西也是你妈这样把你生下来,你妈要是不脱裤子,你娃娃早就闷死了。赶紧跟你干妈一起滚回去,你要是敢走出车车山一步,老子把你娃娃的脚杆打断了。”廖二哥举准备撮垃圾的铁锹对莽奎说。 “哼,廖二哥,你等到起,看我不找人收拾你。” 莽奎被七老娘拉着往家走去。 燕子本想着有了儿子小昆,莽奎就不再犯浑,不再动不动就耍小孩脾气。哪知道,这个小子那是狗改不了****,对燕子和小坤更是变本加厉。 两口子在山上干活,孩子放在竹筐里。孩子饿了,哭闹,燕子要给小坤喂奶,莽奎说啥也不干,非要她抱着孩子回家才能够喂奶。 孩子饿了,哪里管得了大人们的争吵,只顾着哇哇的大哭。燕子心疼孩子,撩起衣服,把****塞到孩子嘴里。 孩子吸着奶不哭了,莽奎却开始耍浑了。 “你这个死婆娘,这清天白日的,你就撩起肚子,露出****,你真是不要脸。你是怕来来往往的人看不见是不是?你这个小娼妇,是不是想要勾引野男人啊?” “你个死鬼儿子,这孩子哭呢,你是不是他亲老子啊?再说了,这里除了你龟儿子,哪里还有别的人啊?”燕子委屈的哭着,抱着孩子往家走去。 “啊!啊!”莽奎大叫着,拿起锄头把一大片生长正旺的棉花苗全部铲倒了。 “莽奎,你真是个瓜娃子,你看这棉花苗这样的长势多好啊,你真是不心疼啊。” 路过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好心说他两句。 “要你管,老子的庄稼,老子愿意。”莽奎一句话噎得别人都不敢言语了。 燕子奶完孩子,把孩子哄睡着了,回到地里看到一大片倒伏萎蔫的棉花苗心里那个气啊。这一片棉田费了她多少心血啊,眼看着就有收成了。 莽奎躺在树荫里生闷气,也不理会燕子的叫骂。 燕子骂了一阵,坐在田头哭了一会儿,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回家背着孩子回了娘家。 莽奎自己在家呆了一天,也觉得做的不对,上街去买了土豆补种到毁掉的棉田里。 莽奎的大姐知道了这件事,带着莽奎去了燕子娘家,又是赔礼又是认错,好说歹说让燕子回来了。 燕子看在孩子份上,跟着莽奎回了家。 日子还是在吵吵闹闹中继续着。燕子心里的愤懑一天天的堆积着,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莽奎这样的迂腐和混账,终于在一个夜里离家出走了。 那时候,小坤才一岁多,刚刚会走路。 那一次燕子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了,连娘家都没有回。 没了婆娘,又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莽奎的日子也是没法过了。 莽奎那种自残自虐的心态又来了,这一次他要闹出大动静来了。 莽奎在一天夜里,等村里人都睡着了以后,点火把自己家的房子烧着了。 那时候,老房子里好几家都没有修楼房,都是麦草顶泥巴墙的土坯房子。那一场火把挨着的几家都烧着了。 莽奎把小坤扔到他外婆家的村口,一个人就走了。 可怜的小坤,在那样的夜里,一个人在村口哇哇的哭。 妈妈走了,混蛋的老子也不要他了。他在漆黑的夜里,不知道往哪里去,只能够坐在路边不住的哭。 天亮的时候,人们发现了在路边哭累了睡着了的小坤。 外婆抱着小坤回了家。老人家只能够一边抹眼泪,一边咒骂莽奎这个不负责任的碓窝棒脑壳。 大家都嫌弃小坤是个累赘,谁也不愿意对他好。 外婆外公觉得小坤的老子混账,弄得自己女儿也不知道去向,看见小坤就想起他那个混账老子,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给他。 舅舅舅妈更是嫌弃他,表弟表妹做错了事都是推到他头上。 每天里,吃不饱,穿不好,挨打挨骂已经成了生活里的常事。 小坤一开始还哭还闹,他小小的心灵里觉得一哭一闹妈妈就会出现,就会把他抱在怀里哄他逗他,亲亲热热的喊他乖儿子。 无数次之后,小坤知道就算他哭破了喉咙妈妈也不会出现了。他就不哭了,挨打受骂也只是咬着牙忍着。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就算是草也会顽强的生长着。 小坤一天天的长大了,没有得到过足够的关爱,他的心里长不出一片绿油油的芳草地,那里只是生长仇恨和冷漠的毒草。 长大的小坤就满嘴谎话,他知道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别人做的错事也爱推到他头上。在自己的要求无法满足时,他就知道去偷去抢,去想尽一切办法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知道就算他做得再好也没有人说他是个好孩子。 小坤像一只流浪狗一样,这家那家的流浪。那些亲戚可怜他父母不在身边收留他,可是他的顽劣又让人无法忍受。每一家,小坤都很难呆上三天。 莽奎自己出去混了两年也没有混出什么名堂,只好又去投奔了他老娘。 莽奎的老娘对这个独子也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只能够独自流泪。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造的孽,谁让她小时候那样的没有原则的宠爱这个儿子,到老来自己还得收拾他的烂摊子。 莽奎的老娘在方家镇给他租了一处房子,又给他买了一台摩托车,让他自己开出租摩托为生。又把孙子小坤接了回来在镇上学。 小坤总算是有个家了。可是这个家又有什么用呢,一样的没有温暖。 小坤的混帐老子有了钱只顾自己的吃喝玩乐,根本就不管小坤的死活。每一年的学费都是奶奶寄给学校老师的。 小坤恨他的那个混账老子,恨那些家庭幸福的同学。没有人给过他善意,他心里看不到阳光,他是一颗在黑暗里生长的草。 也许是同龄的原因,也许是同样的家庭破碎,小坤只有对小青好一些。学校里,同班的同学,除了小青,谁都挨过小坤的拳头。 小青也是唯一不讨厌小坤的人。在学校里,小青每一次都会多带些午饭和菜,她总是会把自己的饭菜分一些给小坤。小青知道正在长身体的他们都需要营养,而作为男孩子的小坤饭量更加的大。 小坤在老房子的废墟里呆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夜色笼罩了竹林。晚风吹着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夜色中弥漫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息。 小坤不害怕,他已经习惯黑暗了。黑夜更能够让他感觉到片刻的宁静。 真的有些冷了,肚子也有些饿了,赵全已经开始在车车山顶唱歌了。小坤站起来往方家镇走去。 小坤没敢从王四姐家门前过,他真怕廖二哥会打断他的腿。 第三十六章 心里有鬼 PS. 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夜有些深了,车车山一片寂静。小坤孤魂野鬼一样游荡过那些人家户。一户户人家都关门闭户的,那些静默的房舍像一个个冷漠的面孔冷冷的看着他。 没有月亮,满天里都是闪闪烁烁的星斗。夜风吹送着轻云从天空里匆匆走过,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小坤独自慢慢的走着,空气里还残留着人家晚饭的饭菜香味。饥饿虫子一样的啃噬着他的身体。记忆里这样的滋味总是缠绕着他,他好像从来没有吃饱过。 夜风带来的寒气让他颤抖了一下身子,他感觉得更饿了。走过车车山,小坤调转方向,折向汪家沟,他不愿意回到方家镇他和父亲租住的房子。 走过小荣家的时候,小坤又想起了那些美味的香肠,他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巴。 他又想起小荣白天那张愤怒咒骂他的脸,想起小荣气急败坏的表情,小坤心里就感到一阵快活。 小坤不想回家了,反正回去家里也不比这夜里的村庄暖和多少。他老子莽奎一定又是浑身酒气的躺在床上,说不定对着晚归的他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小坤决定再一次到小容家里找吃的。 小荣家没有围墙,也没有养狗。小坤很容易的就摸到了她家的厨房门口。 小坤闻到了小荣家晚饭残留的味道。 这个死婆娘,菜还是做的不错的,这么香。 小坤不知道他只是太饿了,闻到什么吃的都觉得香,并不是小荣做菜的手艺有多好。 黑暗中,小坤绊倒了一个东西,差一点摔了一跤。用手一摸,原来是一根木头板凳。 这个死婆娘,还很精明的啊。 小坤轻轻地挪开那根堵在门口的板凳,推了推厨房的门。厨房的门没有上锁,只是把门扣搭在了上面。农村人家的厨房一般都不上锁,免得进来出去的麻烦。再说厨房里也不会放什么贵重的东西。 小坤进了厨房,侧着耳朵听了听。小容一家正在酣睡,根本就想不到有人会来偷东西吃。 小坤打开厨房的灯,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开始到处找吃的。 小坤揭开饭桌上的锅盖,看了一眼,他简直要笑出声来了。 小容家的晚饭对小坤来说丰盛得有些奢侈。 一碟油酥花生米,一碗莴笋烧肥肠,蒜苗回锅肉,还有红烧鱼,炖鸡汤,香肠。 小坤舔了一下嘴唇。他和莽奎过年都没有吃这么好过。 菜都冷透了,吃到嘴里咽到肚里,浑身都凉。 小坤看了看灶台,想要生火把菜热一下,又怕动静太大吵到了小荣他们。那个辜学高又高又壮,连他老子都敢打的,那还不得把他给打死。 小坤巡视了一下,看见橱柜里还有一瓶白酒,就拿过来喝了一口。 浓烈的酒味让小昆皱了皱眉头,但是身体却暖和起来。 真他妈爽快。小荣这个死婆娘,还敢骂老子,老子今天就好好的吃你一顿。 虽然是残余的冷菜,小坤吃得很满足很享受。有酒有菜,一人独具一桌,这样的日子对于小坤来说一年能有几回啊。 小坤慢慢的品尝着这一桌冷菜,享受着难得的偷来的快乐。 一瓶白酒已经喝了一大半,吃剩的骨头也堆了一桌子。 小坤没有打算收拾桌子。他想象着,明天早上,小荣看见这一桌子的残迹鼻子都会气歪了。 不知什么时候赵全的夜半歌声已经停止了,今天晚上他好像比平时收工得早。他也不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家伙。 人们已经对赵全半夜里的鬼哭狼嚎习惯了,免疫了,在他的歌声里反而睡得更踏实了。不知道有一天赵全要是不在夜里唱歌了,车车山的人会不会反而不习惯了。 小坤打了个饱嗝,伸伸懒腰,他已经酒足饭饱了,还有了浓重的醉意。那一瓶可是六十度的原度白酒,他喝了有差不多六七两。 不冷了,不饿了,困意就慢慢的上来了。小坤趴在饭桌上昏昏欲睡,却听到院子里有了些动静。 小坤吓了一大跳。难道是被辜学高发现了。那个黑大个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这一吓,倒是把小坤的醉意吓跑了一半。他毕竟做贼心虚,心里有鬼,赶紧蹑手蹑脚的走到厨房的门边,透过门缝往外面看。 “这家人真是的,这么晚还没有睡觉。”有人在院子里小声说。 “不会吧,是不是晚上忘记关灯了。” 小坤听出来了,这是赵全那个懒鬼的声音。 有人朝着厨房的方向走过来。 小坤心想,赵全这个懒鬼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也是来偷吃的?可不能让他发现自己在这里。 小坤捏着嗓子,咳嗽两声。 院子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小坤打开厨房的门,看见有两个人影匆匆的跑出了小容家的院子。 这些家伙,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小坤决定尾随着他们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啥? “吓死我了!这家真的有人。”赵全拍着胸脯小声说。 “也许是人家夜里起来喝水吧。你他妈真是个倒霉鬼。”另一个黑影埋怨说,“今天晚上要是弄不到什么东西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成哥,你放心,这汪家沟哪家哪户我不清楚,肯定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赵全说。 小坤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跟着赵全他们。这个赵全******装疯的,居然带着外人来偷村里的东西。 小坤看见他们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一会儿就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出来了。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那些人家的狗也不咬他们。 他们挨家挨户的进去出来,弄满一个口袋就放到村外的一个三轮车上。 小坤等他们再一次往三轮车上放下口袋离开的时候,悄悄地摸了过去。 他爬到车厢里,去摸那些口袋。口袋里有东西在动来动去。小坤解开一个口袋,伸手一摸,原来里面是鸡和鸭子。 这个赵全,******是要把整个汪家沟偷遍呢。小坤心里生出一个主意来。 他把那些装着鸡鸭的口袋悄悄地搬下来放到路边的沟里。 就这样赵全他们一家一家的去偷,小坤一袋一袋的从三轮车上往下拿。这叫以逸待劳,贼偷贼黑吃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小坤乐得快要笑出声来了。今天晚上的运气真是太好了。 偷吧,你们可劲偷吧。反正这些人都讨厌老子,偷光他们才好。 赵全和那个成哥忙活了半天,等他们回到车上全都傻眼了。三轮车的车厢里空空的,除了他们最后拿回来的两袋子什么也没有。 “见鬼了,前面偷的那些呢?” “谁知道啊?这也没有人啊,真是见鬼了。” “老子就说你是个倒霉鬼,今天白忙活了。”成哥推了赵全一把。 赵全也是一脸茫然,这策划了好久的行动怎么就到头来成了一场空了。 躲在一边的小昆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出声来。 那笑声从捂着的嘴里发出来就变了腔调,在夜色里就显得有些瘆人。 心里有鬼更怕鬼。成哥也不管赵全了,跳上三轮车,发动了开着就跑。 “等着我。”赵全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把着三轮车的车厢,身子一纵就跳了上去。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三十七章 老恋爱,爱更浓 小坤看着落荒而逃的两个忍不住躺在沟里笑得滚来滚去。笑完了,他也犯愁了。这么多的鸡鸭,他怎么处理呢?他没有运输工具不能够把它们运走,他又不想把他它们全放了便宜了那些讨厌他的人。 最后,小坤也没有想出一个两全的法子,只好把那些鸡鸭扔在沟里独自离开了。 天一亮,汪家沟就闹翻天了。这家叫那家骂,都在咒骂那些可恶的贼娃子。 每一年到过年,总有些一些不务正业的人回来开始洗劫村里这些留守的村民。不过没有哪一次有这么彻底的,每家每户都被偷遍了。 这家说我那大公鸡留着娃娃正月去丈母娘家拜年的,这次被贼龟儿子偷走了。 那家说我那些鸡鸭留着明年生蛋的,正是产蛋的高峰期呢。 最生气的是小荣。这贼娃子真是把她家当成自己家了,吃完喝完连骨头都吐了一桌子。 后来就有人在村外的地边沟里发现了一袋袋的鸡鸭。 人们又吵闹起来了,这个说那只鸡是我的,那个说这只鸭是我的。女人们吵吵嚷嚷各不相让,都怕自己吃了亏,有的人还想趁乱多往自己家里逮几只。 “行了,你们吵个球啊。各人回自己家,各人在门前唤自己的畜生,畜生们都认得自己家的。”辜学高虽然文化不高,但是这个笨办法倒是有效果。 女人们回到自己家门前,开始叫唤各自家的鸡鸭。整个汪家沟都想起了咯咯咕咕的叫唤声。女人们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生怕自己家的鸡鸭跑到别人家去了。 受了一夜惊吓的鸡鸭们一开始还有些懵头,满村子都是呼唤声,它们都不知道往哪里跑。转悠了好半天才各自循着主人的声呼唤回了家。 消息一传开,附近的几个村子的鸡鸭们都遭殃了。到处都是鸡鸭们的惨叫,到处都是弥漫的血腥味。与其让贼娃子偷走,不如杀了放在自己家肚子里放心。吃不了就做成腊鸡腊鸭子,总之不能够便宜那些贼娃子。 七老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忙着宰杀自己的鸡鸭。他一个人在家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啊。再说了,那些鸡鸭他要留着生蛋,现在农村养的土鸡蛋土鸭蛋很受欢迎的,市场价要比饲养场里高好多呢。 “球球,你给爷爷放灵性一点,看好爷爷养的畜生些,有贼娃子来了你就使劲的叫。” 七老汉把球球带到鸡鸭笼子前,指点着那些鸡鸭对球球说。 球球围着鸡鸭笼子转了一圈,跑回到七老汉身边,轻快的叫了两声,好像在跟七老汉作保证,保证自己能够看好这些主人的财产。 “真乖,真是只灵性的好狗。”七老汉抱起球球在它头上的那一团白毛上亲了一口。 七老汉也不想想,这球球还是一只两个月多点的奶狗娃,它能够担负起这样的责任吗? 七老汉放下球球,背着手走出门去。球球一颠一颠的跟在他后面。 还有两天过年了,地里的菜也卖得差不多了。一年忙到头的头老汉终于是可以清闲两天了。不过这一闲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七老汉都有些笑话自己是一个劳碌的命。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烧水烫鸡鸭,那种经过热水泡过后的家禽的腥味哪儿哪儿都是。 七老汉路过吴篾匠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这是吴篾匠家来亲戚了?七老汉有些好奇,就推门走了进去。 吴篾匠是牙狗的老子,是七老汉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伙伴。 吴篾匠的大儿子火军一家人都在省城打工,现在吴篾匠就住在大儿子家里。 推开院子门,七老汉看见吴篾匠和一个女人在院坝的角落里烫鸡鸭。 一个大木桶里冒着热气,几只杀死的鸡鸭放在一边。吴篾匠和女人围在大桶边,氤氲的水汽笼着两个人的脸,让他们看起来脸色有些润润的红。 七老汉认识那个女人,是汪家沟的王春花。女人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了一条嫩黄色的围巾,齐耳的短发用发卡别得整整齐齐。 这个婆娘,真有些老来俏啊!七老汉心里感叹了一下。 再看那吴篾匠,手上拔着鸡毛,嘴上露着笑意,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瞅着王春花。 这老东西,发起骚来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呢。七老汉有些忍不住想要笑。这迟来的爱情也能够让老男人焕发出青春活力啊。 王春花和吴篾匠在金宝老娘葬礼后就确定了关系,是小辣椒做的媒。 两家的孩子都成家了,都没有什么负担。尤其王春花的儿子女儿都在外面工作,他们也很理解老母亲的想法,很鼓励她再找一个老伴。 七老娘走了以后,七老汉也动过再找一个老伴的心思。这事他也暗示过水清两口子,可是他们不同意,说老都老了还吃饱了饭没事干,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就行。 七老汉看着吴篾匠和王春花心里有些羡慕,人家的儿女怎么就那么通情达理啊。 “春妹,你头发上粘了鸡毛了。”吴篾匠伸手拂落一根粘在王春花头上的绒毛。 “五哥,你也歇一下吧,我来弄就行了,看你都出汗了。”王春花抬起头,眼睛里的笑意像是山崖上的迎春花,开到吴篾匠的心里去了。 人老了,没有了年轻人那样的激情似火,没有了那种缠绵入骨。一个关爱的眼神,一个温柔的举动,都是历经岁月沧桑的朴实情感。老年人的爱恋只是温情的陪伴,细水长流般和缓悠长。这老恋爱更加的动心暖心,更加的浓醇如酒。 哎呀,天哪,还五哥,还春妹,这两个老东西,真是肉麻啊。七老汉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七哥,你来了,快来坐一会儿,摆一会儿龙门阵。”王春花看见了在门口立着的七老汉。 “不坐了,打搅你们两个谈老恋爱了。” “七哥,你说啥子呢,都是老人家了,哪有那些年轻人的劲头。”吴篾匠有些脸红,语气却是满满的得意。 “老啥啊?我看你娃娃是老牯牛发狂了,小心晚上把床板压塌了。”七老汉的话有些酸酸的妒忌。 吴篾匠更显摆了:“床板倒是压不塌,不过两个人睡一起可是比一个人暖和多了,眼气死你。” “老五,你娃娃眼气我,小心我把老婆娘给你抢跑了。我老打石匠,钢钎錾子都好使的,功夫可不错的。” 两个老男人的荤话就打开匣子了。 “你们两个老东西,老不正经的家伙。”王春花有了些少女一样的娇羞。 “七哥,看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好,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姐妹。” “哎呀,我就没有你们的福气了。家里娃娃们不同意啊。”七老汉摇了摇头,“你们老两口慢慢地拔毛。老五,小心点,不要把你的毛也给扒光了。” “死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春花还要说两句,七老汉已经转身走了。 这两个老家伙秀恩爱刺激到他了,他哪里还待得下去。 第三十八章 夕阳无限美 吴篾匠把家里的鸡鸭全部都杀了,打算过了年再养一批。现在这些年,村里没有了年轻人,那些贼是越来越大胆了。 老人们辛辛苦苦养些鸡鸭,不注意就被偷走了。那些贼大胆到夜里开着车来偷猪羊那样的大牲畜,就算是发现了那些妇女和老人们也不敢去追。 往些年村里人多的时候,发现有贼进村了,喊一声,全村人都出来了,贼娃子们哪有这么大胆。 王春花在厨房里忙碌着。那些鸡鸭肉要放起来等孩子们过年回来吃,两个人就做了一些酸菜炒下水。 王春花厨艺很好的,酸辣椒去腥,芹菜提香,那些家禽的下水这样炒出来没有腥味,还酸爽带劲。 家禽的菌肝(川中人管鸡鸭等家禽的胃叫做菌肝)弹牙有嚼劲,王春花用水煮了凉拌。切成薄薄的片,拌上红油,花椒面,撒上葱花,那是很好的下酒菜。 吴篾匠坐在院坝里,晒着太阳,抽着叶子烟。 烟囱里冒着炊烟,厨房里飘着菜香,女人在厨房里忙碌。 这样平静的平淡的幸福,水一样荡漾在吴篾匠心里。 婆娘死了以后,他好久没有这样过了。 跟着儿子儿媳过日子,总是觉得有些别扭。自己的话年轻人觉得落伍了,他们的话题自己插不上嘴。饭菜不合口味了,也不敢说一句,生怕招人讨厌。一家人过日子,倒像是外人一样存着些小心。尤其夜里,人家一家大小围在一起看电视,自己坐在一边总觉得是多余的一样。躺在床上,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是翻来覆去地等着天亮。 还是有个伴好啊,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是真的呢! “春妹,你的手艺不错啊。这下水一点腥味都没有,这菌肝很有滋味。”吴篾匠惬意的吃了一口菜,呷了一口酒。 “爱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嗯,我这是有福气了。” “遇上你,也是我的福气呢。” 老人们的情话也让人脸红的,也让人迷醉的。吴篾匠真是有些醉了,脸儿微红,眼神迷离,伸手抓住王春花的手舍不得放开了。 王春花就只是笑,不停的给吴篾匠夹菜。这样的午餐吃起来才是有滋有味。 “五哥,下午去我家帮着我把那些鸡鸭也杀了。我一个女人家我可不敢动刀子。把那些东西做成腊鸡腊鸭,等娃们回来让他们带回去吃。城里人稀罕这些没有喂过饲料的东西。” “行,你说啥都行。” “娃们还说要给我们摆喜酒,请村里人都来喝酒。” “这不要吧,都老了还摆什么酒啊,别让娃们操心了。我们能够在一起,娃们能够支持就很好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说都老了还摆喜酒,再让人闹新姑娘多不好意思。都老太婆了,还什么新姑娘啊。”王春花说着自己都笑了。 “不老,你好看着呢,比那些新姑娘招我喜欢。”吴篾匠说着借着酒劲在王春花额头亲了一口。 “鬼东西,你心眼还多呢。”王春花推了吴篾匠一把,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羞怯。自己年轻时还没有这样过呢,这老家伙是电视剧看多了,跟着年轻人学坏了。不过,她喜欢他这样子的坏,她想他更坏一点。 午饭过后,吴篾匠跟着王春花去了他的家。路过王四姐的麻将馆时,免不了又被那些打麻将的人一阵取笑。那些小辈们还吵着要他买喜糖吃。王春花倒是很大方买了好几斤糖果分给那些人。她要让大家知道他心里的喜悦,分享她的喜悦。 吴篾匠把王春花养的鸡鸭都给它杀了,又帮着她打整干净。 王春花找来一根竹竿,架在小楼的顶上,把那些收拾好的鸡鸭挂起来,沥干水分,好把它们做成腊鸡腊鸭。 “这天真好啊。”吴篾匠坐在楼顶的护栏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王春花家是二层的小楼房和大多数的川中农居一样,只是她家的地势比较高,站在楼顶能够看出去好远。 “五哥,累了吧,坐楼上晒晒太阳,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泡杯茶来。”王春花说着下楼顶去了。 不一会儿王春花拿了两根凳子,一杯茶上楼来了。 王春花坐在吴篾匠身边,手中织着一双毛线鞋:“五哥,我给你织一双毛线鞋。现在都时兴穿这种鞋子,暖和还不臭脚。” “好,好。”吴篾匠双手握着茶杯,看着阳光中的王春花。 茶杯里的水暖暖的,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像是在慢悠悠的舞蹈。吴篾匠的心也跟着起伏舞蹈着。轻轻地呷一口茶,满嘴淡淡的清香。 吴篾匠就想这时光就这样停住,停在这温暖的阳光里,这悠悠的茶香中。 小楼周围的竹林在阳光里摇晃,沙沙沙沙的响着。 小楼外面,田野里,油菜花漫天漫地的一片金黄。这才几天,这油菜花就开得这么的繁盛,这冬天真的走了,这春天真的来了。吴篾匠怎么早就没有发现呢。 风吹过来带来了油菜花馥郁的香味,连那些蜜蜂嗡嗡的吟唱都听得到呢。 田埂上的柳树,那些细长的枝条也变得更柔软了,远远看去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嫩黄。 几只麻雀飞过田野停歇在柳树柔软的枝条上,它们叽叽喳喳的唱着撩人的情歌,唱得吴篾匠心里痒酥酥的。 还有白鹭鸶,停在冬水田边,伸着脖子,等着水里游过的鱼儿。 再远一些,黑滩河弯弯曲曲的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山影里。那些山的线条也变得那么的柔和,山的颜色是淡淡的青色,缭绕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雾气。 吴篾匠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是这样的美丽呢!也许是看的位置不同,在楼顶站得高看得远,那些往日里没有发现的美都看到了。 吴篾匠收回目光,落到眼前人的身上。阳光中,王春花认真的织着毛线鞋,她的头发,眼睛,衣服,全身都沐浴在阳光里,好像她也变成了一束阳光,亮闪闪的让吴篾匠睁不开眼睛。 王春花看见吴篾匠在看她,就有些娇羞的飞他一个眼神,那模样那么的娇媚,让吴篾匠有些爱不释手。 时光就在这样无语的偶尔的对望中消失。太阳已经落到高大的二峨山的肩头上了。 西边的天空被夕阳映照得一片通红。那些飘在天边的云朵,也贴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边,好像要燃烧起来。 车车山,汪家沟,周遭的一切都融合在这无限美好的夕阳下,红通通,暖融融的一片。 “五哥,我做晚饭去了,在这儿吃晚饭?” “好。”吴篾匠憨憨的笑。 “今夜别走了,在这住吧?” “好。”吴篾匠还是憨憨的笑着。 他好像只会憨笑着说好。王春花瞪了他一眼,真是个憨家伙。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憨家伙。 第三十九章 接一个电话的快乐 夜色已经降临,车车山的夜晚不像往常那么的静谧安宁。有孩子们在夜里燃放的烟花,随着噼啪的爆响,在夜空里绽放那么一小团艳艳的光团。这些偶尔在空中闪亮的烟花,预示着一个快乐的节日就要来临。 马上就要过年了。新年的临近总是还带来一丝喜悦,尽管这段时间有些这样那样让人不高兴的事,旧的一年就要过去了。一年到头啦,那些不开心,不如意总算是到头了。新的一年总是会带来新的希望,总是让人渴望着新的一年会有新的运气。若非有了这些小小的渴望,新年就不会那么的让人期待,正因有了这些小小的希望,一年年平淡的日子才不至于让人绝望。 刘小四心里没有那种新年来临的喜悦,明秋妈的离开让他的心一直失落低沉。如果从来不曾得到,心里就不会知道那份美好,就不会对那样的两个人的相守念念不忘。只是曾经拥有了,又忽然间失去,心就痛得无法呼吸,就想要找一个人倾诉,想要找一个人陪着大醉一场。 七老汉就成了刘小四最佳的倾听对象。 几个小菜,一瓶老旧,两个老男人。两张老脸,岁月的痕迹在额头深深浅浅刻画。两头花白的头发,早就失去了青春的光华。 心是苦的,再香的饭菜吃起来也是无味;心是苦的,再烈的酒喝起来也是寡淡。 七老汉抬眼看刘小四,他紧皱着眉头,因为喝酒而微微有些脸红。那双眼睛里布满了愁云,看起来有些浑浊。 岁月这样一路无声的走过,那个曾经让他放在心尖上心疼的兄弟,那些青葱岁月里无拘无束的放纵嬉闹仿佛还在昨天。这些年,结婚,生孩子,养孩子,仿佛是一瞬间生命就走过了那么长,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尾巴。仿佛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的体味,时间就那么匆匆的溜走了。 七老汉才发现,自从结婚后,他就一直忙着自己的家事,一直没有好好的关心过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那个小时候老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如今也是垂垂老矣。记忆中那个瘦瘦弱弱,文静秀气的俊美小孩已经跑远了,看不见了。 “七哥,我们都老了。没想到到老来还是我们两兄弟才是伴儿。”刘小四举起手里的酒杯。 “是啊,都老了。”七老汉也举起了酒杯,“小时候我们兄弟两个好得穿一条裤子,睡一个枕头,到老来,还是只有我们两个老家伙大眼瞪小眼。” “喝酒吧。” 七老汉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液,还有刘小四絮絮叨叨的话一起进入肚里。 刘小四絮絮叨叨的说着小时候的往事,说着那些在七老汉记忆里掩埋了很久的往事,那些恍如隔世的事情重新提起来却还是那么的鲜活。 七老汉眼前浮现出两个男孩的身影,手牵手走过那些野草带露的山坡,走过夕阳映照的黑滩河,走过那些清贫快乐的日子。村外老树上的鸟窝,村后池塘里的鱼虾,车车山的野果,还有那些追着看的坝坝电影……《地道战》里打鬼子,《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白莲花》里漂亮的女匪……好多的东西都在刘小四的讲述里清晰地重现。 刘小四讲得最多的还是明秋他妈,那个曾经被他叫做秋儿的女人。那个女人只不过跟了他不到一年,他却记得相处的每一个日子,每一件小事,仿佛那是他生命之树上最深最清晰的一道年轮。 “七哥,她喊我四哥,喊得多亲热啊!” “七哥,她唱那些黄梅戏多好听啊!” “七哥,她的身子水一样的柔啊!” “七哥,她烧的饭菜那样的香啊!” “七哥……” 最后,七老汉都不知道刘小四说了些什么,满耳朵都是他七哥,七哥的喊叫。 刘小四,你这个死龟儿子,那个女人那么好,可惜她不是属于你的。只有你七哥才会在她走了以后在这里听你鬼叫,听你心里的苦,七哥才是你最亲的人,是亲亲的干哥哥。 七老汉已经醉意满满了,刘小四却越喝越清醒,越是想要醉一场越是不会醉。 七老汉已经说不清楚话了,眼皮子直打架。 “七哥,你醉了,你终于是输了我一回了。”刘小四有些得意。 “小四,你个龟儿子,你比七哥年轻,七哥比不上你了。”七老汉醉眼迷蒙的笑着。 刘小四看着头发花白的七老汉,他的七哥真的老了。 那个小时候,一伸手就能够把他扔到背上背起来的七哥老了。那个时时处处护着他,在他心里山一样壮实,牛一样有力的七哥老了。 那时候,七哥的臂膀能够撑起他头顶的一片天空。那时候,七哥的怀抱火炉一样的温暖。 如今,七哥真的老了,喝几杯酒就醉了,熬一会儿夜就犯困了。 老了的七哥在刘小四心里还是一棵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一座顶天立地的大山,一个铁骨铮铮的川中汉子。 有七哥在他就觉得踏实,有什么事七哥都会顾着他。就像现在一样,听着他心里的苦水,陪着他一起喝酒。 “七哥,你去睡吧,今晚就在我这里睡。我们哥俩好久没有一个被窝,一个枕头睡觉了。” 刘小四拽着七老汉往床边走。 七老汉躺在床上,听着刘小四在堂屋里收拾那些饭菜碗筷。 七老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这个鬼东西,要是不装醉,他能够啰啰嗦嗦地说到天亮呢。 刘小四收拾着碗筷,他的手机清脆的响了起来。 七老汉侧着耳朵,偷偷地偷听刘小四跟谁说话。 村里的老人们大多都有手机,那是为了方便接听在外的儿女们的电话。只是一年到头,儿女们有多少人会常常打电话回来呢,更多的时候手机也只是一个计时工具,就像那些年戴在手腕上的手表。 “哦,明秋他妈,啊,我很好,你好吗?” 刘小四的声音有些激动,说话也语无伦次。 “嗯,过年好,你也过年好。” 刘小四的话语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接个电话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七老汉有些鄙视刘小四。 “嗯,你想我了,我也想你,四哥也想你啊。” 真肉麻!这个老东西,真以为自己在谈恋爱啊,老不要脸的。七老汉有些想要发笑。他又想起了吴篾匠和王春花,这些老东西,发起骚来还真不是一般的浪。 七老汉想着想着,心里又有些低落。人家都有人牵挂着,他呢,这眼看着就过年了,孩子们也没有人打一个电话问候一下。 这俊超也是,枉费了自己那么的疼爱他,到了大城市就被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迷住了,忘记了他这个爷爷了。 七老汉正在心思百转的时候,刘小四孩子一样的蹦着跑进来。 “七哥,明秋他妈来电话了。她说她想我了。” 七老汉没有动,装着睡着了。他不想再听到刘小四絮絮叨叨的说他的快乐,他自己心里正犯苦呢。 “七哥,七哥,她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女人啊!” 七老汉仍旧默不作声。 刘小四也没有了兴趣,他心里的高兴七老汉听不到了。 七老汉听到刘小四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房间里暗下来。刘小四钻进被窝里,带进来一股子凉气。 刘小四老鼠一样的拱进被窝里,扑到七老汉怀里。七老汉自然地搂住了他,像小时候那样,一个被窝,一个枕头,两人同眠。 只是那时如花开放的少年如今已是头发斑白的老男人了,只是那时无忧无虑的少年如今已经是满心的沧桑。 第四十章 一天烟花,几处寂寞 近几年烟花已经成了过年不可或缺的点缀。放烟花,看烟花,已经是节日里必定会做的事。 七老汉第一次看见烟花还是辜一贵的儿子辜良玉带着建筑队出去做工的第一年。那一年,在外赚了一些钱的辜良玉在过年的时候,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放烟花。 辜良玉也是存了显示摆阔的心理,拿了几桶烟花到车车山顶去放。他老子辜一贵老早就到处吵吵着说他儿子要在过年那天放烟花,让大家除夕夜都等着看。 那一年车车山和汪家沟的人都存着一份期待,仿佛等待着一个重大事件的来临。 当辜良玉在车车山头点燃烟花的时候,人们都带着激动的心情仰望着头顶的夜空。 烟花带着脆响直窜上车车山的夜空。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美丽的烟火绽放在这一片天空。那些五颜六色的烟火惊艳车车山村民的眼睛。他们第一次知道这世上还有如此灿烂美妙的东西,那转瞬即逝的美丽让人心动又心疼。多希望那种美丽能够更长久的停留在夜空里。车车山人不知道的是烟花的美丽正是那种短暂和不可挽留,那种美好事物的刹那芳华。 那一年过年,人们的话题都被那些美丽的烟花占据了。 后来,烟花就成了平常日子里常见的事物。结婚,搬新房,开业,甚至老人过寿,人们都会在夜里燃放烟花来表达内心的喜悦。烟花的样式种类也越来越繁多。只是再也没了车车山顶第一次燃放的烟花带给人们的震撼和惊艳。 还没吃晚饭,已经有烟花在夜空里绽放了。先是零星的几朵,带着脆响划破夜空的寂静。像是开场的歌舞,点亮夜空的一角。亮丽的火光忽闪着从那些山的暗影跳出来,急速的升上夜空,然后炸开,无数的星点迸裂开来。这边的停了,那边的又开始,像是孩子们的接力赛跑。 吃过晚饭,烟花就开始多了。到处都是啪啪啪啪的爆裂声,整个夜空都成了一个欢腾的舞台。夜空那么的大,容得下那么多欢乐和热闹。 一大朵一大朵的烟花此起彼伏,夜空好像燃烧起来了。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烟花不停息的窜上天空,爆裂迸溅,然后变成一片光雨洋洋洒洒的落下来。 那些山的暗影里的村舍,这里亮一下,那里亮一下,这里一阵急促的脆响,那里一阵尖利的呼啸。川中大地上,处处都是烟花在升腾绽放,那些五颜六色的烟火带着人们的希望和喜悦渲染着夜空,连那些星星都黯然失色。 七老汉站在院坝里,倚着那颗老杏树,抬头望着开满烟花的夜空。往年,俊超在家的时候,他也会买回烟花来。除夕守岁的时候,自己家的院子里也会跟别人家一样有烟花升上天空。 俊超会在点燃烟花后,抱着他说:“爷爷,好看不,好看不?以后每一年我都会陪着你放烟花。” 孩子去了父母打工的城市,每一年陪他看烟花的话也成了空。孩子们的诺言是不是也像烟花一样虽然美丽也容易消失呢? 俊超不在家,七老汉当然不会自己买烟花来放。那东西虽然好看,可是七老汉还是觉得浪费钱,不如一瓶老酒,一把叶子烟来得实惠。 今天夜里,刘小四没有陪他。川中人的习俗除夕夜都要守在自己家的。 球球是第一次看烟花吧,小家伙看见第一朵烟花的时候,就在院子里跳着叫着。现在它有些累了,不跳也不叫了,躺在它自己的窝里,望着那些在天空里闪亮的美丽烟火,它小小的心里是不是也在好奇着那烟花究竟是怎样一种神奇的东西? 二娃和小小站在自己的楼顶。过年了,父母还是没有回家,姐弟两个心里总还是有些难过的。晚上,小小自己做了些饭菜,姐俩胡乱的吃了就跑到楼顶上看烟花。 孩子们心里父母不在的那种不开心很快就被绽放的烟花带来的快乐取代了。 “小小,你看那朵烟花,好像一把大伞。” “我更喜欢那朵,像盛开的菊花。” “哇,这是一个连珠炮。” “看,那个还带着旋光。” 姐弟俩沉浸在喜悦中,别人燃放的烟花一样可以让他们快乐。那一天绚丽绽放的烟火是无主的,是属于每一个看见它们的人的。 “小小,等我长大了,有钱了,我也买好多烟花,专门放给你看。” 小小看见二娃的眼睛闪闪发亮,有许多的烟花映照在他的眼睛里。 “好啊。”小小快活地说,不过很快她眼里又浮现出一丝忧伤,“等你长大,我都老了。” “哈哈,你成了老太婆,我也成了老头子了。”二娃大笑起来,想象着自己和小小老了的样子,是不是也像村里的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一样。 凤仙儿今年也买了烟花在院子里燃放。 王四林坐在堂屋里,看凤仙儿和孩子们放烟花。 小丁丁兴奋地叫着跑着。她穿着三虎子给她买的新衣服,小脸儿红扑扑的,眼睛闪着光。 “姐姐,快看,快看,我们的烟花!”小丁丁捂着耳朵躲到小青的背后。 “看你的鬼样子,有什么好害怕的。”小青拉着小丁丁,看一朵一朵的烟花从纸筒里蹦出来,急不可耐的窜上夜空。 小青想要是爸爸在就好了,一家人一起看烟花是多高兴的事啊。这些年,爸爸究竟去了哪里?他一个人在外面过年的时候会不会想家?他知不知道小丁丁已经上小学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快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姐姐,你看,孔明灯,好多啊!” 夜空里,有一盏盏的孔明灯冉冉升起。熊熊的火苗在夜空里燃烧着,比那些烟花更加的惹眼。 “姐姐,你说,要是我拉着十个孔明灯是不是可以飞到天上去。”小丁丁突发奇想的说。 “你飞到天上去干啥,孔明灯熄了你就会掉下来,摔成一团稀泥。”小青有些不屑小丁丁的想法。 “那样我就可以找到爸爸在哪里,喊他回家。” 小丁丁的话让几个人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不要提你的死鬼老子,提起来都影响过年的心情。”凤仙儿推了小丁丁一把。 院子里的烟花已经燃过了,剩下一股浓重硝烟味道。 凤仙儿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也许是一家人最后一次一起过年了。所以,她才买了烟花,让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过这个年。 谁想到小丁丁的一句话还是破坏了大家小心翼翼维护的那份快乐。 烟花不理会人间的快乐,它们只是用了蓄积一生的力量,在短暂的生命历程里努力地绽放;烟花不懂得人间的悲伤,它们只是在刹那的光芒过后匆匆谢幕,留给世人无尽的怀想。 第四十一章 等一个电话的心痛 第四十一章等一个电话的心痛 往年过年,俊超在身边,爷孙俩也还是有些热闹的。 俊超会在院子里放烟花,会陪着爷爷看央视春晚。 七老汉其实不太喜欢那些娱乐节目,他更喜欢的是他的地里的庄稼蔬菜,院子里的鸡鸭和那只老母羊。走过了那么长的人生,什么爱恨情仇都看惯了,电视里那些情情爱爱的故事已经越看越没有意思。只是俊超喜欢,他就陪着,他一直坚持着守岁的传统,一定要等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他才会去睡。 最重要的是每年除夕,水清和彩云都会打电话来,一家人在电话里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七老汉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念儿子,儿媳妇的,尤其是儿子。 中国人几千年的观念里,儿子就是香火的延续,就是一个家族绵延不熄的火种。尤其农村里,人们更看中一家人有没有一个儿子。那些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人家说话都要矮三分,吵架都会被人家骂成绝户,和尚户。 七老汉几个孩子中就水清一个儿子,他是把他当成心尖尖来心疼的。水清也长得随他,高高大大的川中汉子,比他还要俊俏好几分,勾得那些女人的眼光都随着他转。有这样一个儿子七老汉心里也是骄傲的。 几个女儿都打过电话来了,她们都不放心七老汉一个人在家过年,怕他心里不好受。七老汉也谢绝了女儿们的邀请,传中的习俗是三十初一必须在自己家过的。过不起年的人才会去别人家。 七老汉一直在等水清的电话。一整天了,他总是时不时的摸一下裤兜里的手机,总是疑心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时却什么也没有。 七老汉觉得自己越老越像个孩子,老是这样矫情于一些细小的琐事。也许娃们忙,俊超去了那里,他们得带着他到处去看看,到处去玩玩。等他们忙完了就该给自己打电话了。 从早晨到夜晚,七老汉总是找各种理由来宽慰自己,娃们忙完了就会打电话来了。 一个人守着一桌子菜,七老汉想着等孩子们的电话来了就开饭。虽然不能够和娃们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大家通一通电话也算是聚在一起了。 央视春晚已经开始了,主持人笑盈盈的给全国人民拜年了。 球球都有些等不及了,在桌子边蹭着七老汉的裤腿,嘴里呜呜的叫着撒娇。 “好了,球球,饿了吧。”七老汉从桌上拿起一根鸡腿丢给球球。 球球叼着鸡腿跑到电视机前面,伸出舌头舔了舔,抬头看着七老汉。球球也感觉到七老汉心里的变化,把鸡腿放到一边冲着七老汉叫了两声。 七老汉叹了一口气,也许娃们忙着吃年夜饭吧。 “球球,小家伙,陪着爷爷一起吃年夜饭吧。” 七老汉把饭菜从桌子上端下来放在一块装化肥的蛇皮口袋上。 “来,球球,你吃一块鱼。”球球看看七老汉夹过来的鱼块,汪汪的叫了两声。 “过年了,吃年夜饭了。吃块鱼,年年有余,喝杯酒,长长久久。”七老汉絮絮叨叨的说着,眼睛里流下一行老泪。 球球跑过来,伸出舌头舔七老汉的脸。球球柔软温暖的舌头让七老汉想起水清和俊超小时候放在他掌心里的小手。 “球球,爷爷是不是太矫情了,我只是想听一听他们的声音啊,爷爷,想他们啊!”七老汉忍不住的抱着球球哭起来。 到处的烟花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浓重的硝烟味道到处弥漫。一个人一条狗的年夜饭是那么的孤独凄凉。 也许,娃们吃过晚饭就会打电话过来了。七老汉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快乐,那些满脸堆笑的主持人,那些卖力演出的演员们,他们都在极力营造一个欢乐祥和的年节气氛。 主持人开始倒计时了。午夜的钟声响了,新的一年来了!屋外烟花爆竹的声音更加的热闹了。 七老汉摸一摸裤兜里的手机,金属的机壳触手冰凉,七老汉的心也一片冰凉。 《难忘今宵》的歌声开始唱起来了,央视春晚也到尾声了。 七老汉裤兜里的手机始终没有响起来,他终于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电话。 七老汉关了电视,走到院子里。 满天的星斗闪烁着,壮丽的星空下,车车山的暗影静默在夜色里,始终无言的看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夜风吹过来,院墙边的老杏树簌簌的摇晃着那些老弱的枝干。 七老汉抚摸着老杏树那粗糙的树皮,这树也老了,今年春风吹来的时候,它还会不会开出一树繁花。 这树是七老汉出生时种下的,这树伴着他走过了那么多岁月,像是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好伙伴。 小时候,每一年他和刘小四都盼着杏树开花结果。那时候,杏子才刚开始泛黄,他就猴子一样的爬到树上,摘那些还有些酸涩的果子。刘小四就在树下眼巴巴的望着他,等着他摘下一兜子果子来。他总是挑一个最大最黄的杏子,塞到刘小四嘴巴里,然后看那孩子眯着眼,皱着眉,酸得一塌糊涂的样子。 后来,有了水清,又有了俊超,孩子们都喜欢这颗老杏树。它每一年春天总是开出一片粉色的云霞,装扮着这小小的院落。每到夏天,它总是满枝黄黄的硕果,那果子软糯酸甜,比别人家的好吃好多。 俊超和他老子水清一样,吃杏子都能够吃饱了。 现在这棵树和自己、刘小四一样的老了。 树老心空,人老牙松。 七老汉拍了拍老杏树的树干,树干发出一阵砰砰的空响。 这树的心真的空了,七老汉没有等来水清的电话,他的心好像也空一块。 第四十二章 出门就是赚 PS. 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大年初一,川中人的习俗都是要出门去转一转。“转”谐音“赚”,出门转,就是赚钱,转运。 今年车车山的人们有一个新的去处,那就是去转一转正在修建的高速公路,那是川中通过陵州的第一条高速公,据说是要通到贵州去的。 七老汉,刘小四,吴篾匠几个老哥们相约着去看看修建中的高速公路。 一路上有很多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都去看高速公路。 远远的就能够看到高速公路高高的路基,像一条巨龙穿山越岭而来,逶迤盘绕在川中大地上。 三个老哥们儿指点着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的高速公路,满眼是惊奇和感叹。 “这条路这样修过去得挖掉好几座大山吧?”刘小四说。 “怕不能吧,这东西得占多少土地啊。”七老汉庄稼汉子的本色,觉得那么多好的土地被占了有些可惜。 “这是国家工程呢,那高速路那么宽,可以并排着跑十多辆车的。”吴篾匠觉得自己见识要比七老汉和刘小四多,开始跟他们解释起来,“人家说,那高速路要保持一样的水平,要逢山开山,遇水搭桥,车子在那样的路上开起来比飞机还要快的。” “你吹牛哦,那不是人都不敢站到高速路上去了,那车子开过来,刮起来的风都会把人吹走了。” “你真是少见识,你还敢站到高速路上去了,你咋个不站到飞机脑壳上去。”七老汉很看不起刘小四的见识短浅。 “那是的,高速路上都不准行人,摩托车,自行车上去的。你想一想,那些车子开得那么快的,一台车撞上去,后面都会撞上一大串的,你要是站到高速路上,那些车子开过来都会把你撞成泥巴渣渣。而且,撞死人都不负责任的。”吴篾匠又是一通数落刘小四,好像他自己见过真正的高速公路一样。 刘小四就闭了嘴了,再也不说话了,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只掉到井里的青蛙,没有见过比簸箕还大的天。 终于是走到高速路的路基下了。 那高高的路基有两层楼房那么高呢。三个人手脚并用的从路基下爬到路面上来。 “我的妈呀,真宽啊!这路面得有十多丈吧!”刘小四一步一步从这边走到那边度量着路面的宽度。 有年轻人骑着摩托车从还没有完工的路面上飞驰而过。他们也趁着路面没有完工,摩托车还能够上来,体验一下极速奔驰的感觉。 “七哥,这修一条高速路得花不少钱吧,那票子堆起来得有二峨山那么高吧。” “那是,现在我们国家有钱了,这条路只不过是个小建设。你没有看新闻吗,人家说还要从北京修高速路到台湾呢。” “真没想到,我们这辈人还能够看到这些新鲜玩意。” “那是啊,你看现在水泥路都修到各家各户了。以后还要通自来水,天然气,这农村也不比城里差,人家城里人还想要往农村跑呢。”吴篾匠说,“王春花的二儿子还想要回乡下修房子呢。” “那是啊,我们农村空气好,吃的东西,喝的水都干净。”刘小四说,“明秋他妈回去了都不习惯,还吵着说要回来的。” 七老汉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下,你两个鬼东西眼气我呢。把农村说得那么的好,可是咋个娃们出去了就不想回来。村子里的人总是一年比一年少。 七老汉看着眼前绵延伸向远方的高速公路,仿佛看见许多的人正沿着这路走向他不知道的远方。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人停下脚步看一看路两边的田野村庄。 七老汉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这一辈子吃过那么多苦,也见证了这个国家的诸般变化。 小时候,能够吃饱就是最大的幸福。七老汉庆幸自己挨过五八九年,那时候,村子里饿死了多少人啊。那些苦难的记忆,让他们那一辈人想要忘记却又刻骨铭心的留存在记忆里。 后来,改革开放了,田地承包到户了,终于是不愁吃穿了。人们的理想又变成了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那时候七老汉想要是能够过上那样的日子这辈子真的值了。 现在村里家家户户都是小楼房了,手机也成了平常物件了。电视,洗衣机,冰箱,这些东西都是他想都不曾想过的。 现在这巨龙一样的高速公路就在他脚下。他都不知道这个世界还要怎样变化。 这生活是越来越好了,很多想都不敢想的福都享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七老汉心里就是觉得空落落的。七老汉很怀念以前的日子,生活有些紧巴巴的,一家人围着责任田转。春种秋收,累了发几句牢骚,高兴了唱几句山歌。那样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踏实。 不是七老汉思想落后,跟不上时代的脚步,只是到老来越来越希望儿女们围绕在身边。都说养儿防老,现在养儿养女都不防老了,到老了还得靠自己。 哪一天动不了了,就自己等死吧。 这新年第一天,出门转,倒是转出七老汉一肚子闲气来。也许是昨夜一直没有等到的电话影响了七老汉的心情。 刘小四还沉浸在兴奋中,那种没见过世面的造孽样子:“你说,明秋他妈会不会过完年来找我啊。那天你在我家睡觉的时候,她打电话说想我了。这高速路要是修通了,他们从省城来可就方便多了。” “她啊,会来找你,还会把你接到城里去,你啊就成了城里人了。到时候,你娃眼睛都长到脑壳顶上去了,就认不到你七哥了。”七老汉白了刘小四一眼,一个老女人就把你稀罕成那个样子,没出息的样子。 “七哥,你取笑我了。”刘小四听出七老汉心里的不痛快了,“七哥,我就成了城里人也认得到你的,你是我亲亲的干哥哥呢。” “王春花也说过完年,要摆喜酒的。我说都老头老太婆了,还摆什么喜酒啊?”吴篾匠听见刘小四提起那个老女人心里不平衡了,也故意的说。 “要得的,你再找个八抬大轿,请个戏班子,看你们两个老东西还好好的做一回新郎倌新姑娘。两个不要逼脸的老东西。”这家伙真是得意忘形呢。 “真的要得的。王春花的儿子们愿意出钱的,说让我们热热闹闹的结婚的。我看你的主意不错哈。”吴篾匠也故意气七老汉。 “不转了,回家了。你两个狗东西故意气我的。”七老汉扭头往家走。 背后刘小四和吴篾匠挤眉弄眼的做鬼脸。两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孩子一样的笑起来。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 第四十三章 人去村空 春节过后,打工的人就陆续的离开了,热闹了一段时间的车车山又慢慢的归于平静了。 漂泊在外的农民工们,像是迁徙在城市和乡村间的候鸟,遵循着时令来回往返。 每一年的春运在中国大地上像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全国性运动。世界上没有哪一个国家会出现如此壮观的人员流动。而那些农民工是这些流动人员的主力。 在城市里流尽了汗水,受尽了苦累,换不来一片立足之地,只有每一年春节回家,才会有那种踏实的存在感。 过年回家,妻儿团聚,祭祀先人,享受短暂的天伦之乐,是一年辛苦劳累后有些心酸的奖赏。 过完年离开家,候鸟一样跟随着滚滚的车轮,去到一个个熟悉却又无法融入的打工目的地,是一种无奈和责任。 “七不出门,八不归家。”初八这天好多人都离开了。中国人总是迷信那些吉祥的数字,在车车山村民们的心里也觉得初八这天离开家是吉利的,“八”谐音“发”会一年顺利发大财的。 辜良玉走的那天,开着自己的新买的小车,把汽车音响开到最大,还故意把车窗摇下来,让火风那浑厚的歌声一路飘荡。 “开门红啊,红似火……” 梅若雪和儿子坐在车里送辜良玉离开,她心里舍不得男人走,也舍不得这新买的小车。 这新买的小车她还没有坐够呢,那崭新的小车给她赢得了多少村里女人羡慕的眼光啊。 路过车车山脚下,王四姐的麻将馆时,辜良玉放慢车速,像个大首长一样的冲着路边的人招手。 “七老汉,走了啊,过年再回来耍。” “牙狗,刘一水……过年再回来打牌。” “良玉,今年出去又找大钱回来了。”七老汉不吝惜他的祝福。每一个离家的人跟他打招呼,他都会这样的祝福他。 “辜良玉,你娃娃,今年挣了钱买一辆坦克回来了。车车山都把你娃娃装不下了。”刘一水的话里有些酸酸的妒忌。 “辜良玉,你娃娃开一架飞机回来算了。喊你老子把车车山顶推平了给你娃娃做一个飞机坝。” 辜良玉知道这些人对他都是有些羡慕嫉妒恨的,不过他心里高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辜良玉不像其他离家的人有那么多的不舍,他觉得外面的世界对他有更大的诱惑。他在城市里也有着极大地失落,在别人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包工头,一副土包子暴发户的嘴脸。 每一年回家,在父老乡亲们面前显摆一把,收获那些不管是真心还是虚假的赞誉就可以弥补在城市里受到的冷遇了。 车到了方家镇了,梅若雪拉着儿子辜海下车,儿子死也不肯下来。 孩子们的心理大人们怎么能够理解。他舍不得离开爸爸,他在他心里是那么威风那么的气派,他比别人的爸爸都能干,这惹来了多少小伙伴的羡慕。 “爸爸,你不要走!”股海的一声哭喊,让辜良玉的心彻底的碎了。 对于婆娘梅若雪,辜良玉心里有一丝歉疚,自己一走家里的一切就都扔给她了。只是,他的歉疚并不那么的深,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于他有更多的诱惑。那些流连花丛的日子里,一开始他还有些良心不安。后来,他就觉得这是一个男人的能干和本事,那些女人也许只是看重了他的钱,但是她们那些宛转承欢时的谄媚和奉承还是让他觉得找到了一种真实的存在感,一种男人的霸气和英勇。而这些,是梅若雪无法给予他的。 可是,对于儿子辜海,辜良玉心里的歉疚就深得多了。这些年一直在外,对于儿子,他真的是缺少了那份父亲的责任和关爱。错过了儿子成长的那么多美好瞬间,不觉间儿子已经长得快赶上他的个头了。 “乖娃娃,跟你妈回家。等暑假和你妈一起来找我。”辜良玉的眼里此刻满是父亲的柔情。 “不,我不让你走!”辜海固执的把着车门。 “好了,你娃都是大人了,长得都快有老子这么高了,回去啊,照顾好你妈,还有爷爷奶奶。”辜良玉抬手揉着辜海的头,把他拥进自己的怀里。孩子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他强忍着要溢出眼眶的泪水。 “海娃,你爸要出去挣钱,你跟妈回去。”梅若雪声音有些哽咽,她不好意思跟男人表现自己的舍不得,这孩子的撒娇一下子触动了她心里的痛点。 “走吧,回去了。”辜良玉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递给辜海,“拿着,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下次爸爸回来再多给你一些。” 辜良玉自己只能够这样来寻求一些宽慰,似乎只有钱才能够替代父子间的亲情。只是那些薄薄的彩色的纸片能够承受亲情缺失的痛吗? 辜海收起了那些钱,他知道他的泪眼能够打动父亲的心。其实长久的离别,他和父亲已经有些隔膜,在他心里父亲只是揪心的思念和花花绿绿的钞票,还有在同学们面前提起时的炫耀。 梅若雪拥着儿子,看着辜良玉的车子消失在蜿蜒的公路上。风吹过来,有眼泪随着风飘落。 辜学高是第二天离开的,他不像他哥,老实巴交的他更留恋婆娘和娃娃,更想多在家里呆一些时间。 孩子们还在沉睡,辜学高不想吵醒孩子们,不想看到孩子们像昨天辜海一样的哭哭啼啼,那样他怎么迈得开离家的脚步啊。 辜学高站在孩子们的床前,轻轻伸手抚摸孩子们的脸,没有惊醒梦中的孩子。她们像一朵睡莲花,安睡在夜的怀抱。 也许睡梦里,还有除夕的烟花,还有他给孩子们讲过的那些古老相传的故事,熊家婆、三个和尚、种金子......孩子们红润的脸蛋,像含苞的花蕾,轻微的呼吸,像最温柔的春风。 辜学高的心有些颤抖,难舍的是家的温暖,留恋的脚步怎能够迈出家门。轻轻地捡拾简单的行囊,心中沉甸甸的是满溢的离愁。 轻轻地脚步,悄悄地走,晨雾中谁家的灯火投射着无尽的温柔。不要回头,不要让泪水溢满眼眸,就这样轻轻地走,不要惊醒花草的春梦,也不要打搅露珠和树枝的交流。离家的脚步沉重得难以迈动,可是男人的脚步就该为家人的幸福奔走。 “小荣,你回去吧,娃们还在屋里呢。”辜学高接过小荣手里的包,“我就在这里等车,昨天跟司机说好的。” “我,再等一会儿,等车来了再走。”小荣站着没有动。昨夜,离家前的辜学高那样的温柔缠绵,那种抵死爱恋的感觉还留在身体里,那家伙像一头温柔的野兽,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一次伏在他的胸口,感受那火一样的激情和水一样的温柔。 “走吧,回去吧,娃们在家我不放心。你自己在家也注意一点,那个老东西敢对你动手动脚的老子回来打死他。”辜学高推了推小荣,“早上天气冷,回去吧。” 小荣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辜学高的眼睛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着光。她知道她的心已经随着这个男人飘走了。 第四十四章 俊超的心事 初十的时候,俊超回来了,过了正月十五他就要开学了。 在父母打工的城市,俊超见到了那么多热闹美好的东西。那是在小县城陵州看不见也体会不到的。俊超有些留恋,但是他更渴望着早点回来。 俊超心里一直有一个人的身影在摇晃。在父母身边,他不敢跟她联系,快一个月不见,俊超已经体会到了那种刻骨的相思,就像文学作品写的那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那些青春生命的吸引,那些月下花前的缠绵,那种激情的迸发,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俊超渴望,沉醉,迷恋…… 俊超在村口就看到爷爷七老汉在地里翻着土,一条小狗在爷爷前后跑来跑去。 爷爷的身子挺立在初春的田野里,像一棵历经风雨依然挺拔的老树。那雪亮的锄头翻开肥沃的泥土,每一次挥起落下,就像有一道亮光钻进了土里。那柏木的锄把,像是爷爷手臂的延伸。 爷爷的身后,新翻的土地露着润润的紫色。俊超知道爷爷爱他脚下的土地,愿意把他的生命和汗水都注入这一片土地里。 只是,爷爷已经老了。风吹过来,爷爷花白的头发像一棵秋天的蒲公英。那些绒绒的花白,也许不小心就随着风儿全部飘走了。 俊超跟爷爷的感情很好,比父母还亲。自小就是爷爷带着他一起长大,爷爷总是尽力满足着他所有的心愿。有好多的话,他更愿意跟爷爷讲。 “爷爷!”俊超冲着七老汉大喊了一声。 “哎。”七老汉看见了俊超,放下了手里的锄头,“俊超,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爷爷,让爷爷去接你。” “爷爷,我想你了。”俊超拎着包朝着七老汉跑过去。 “慢点,别摔着了。”看着俊超拎着包在窄小的田埂上跑,七老汉有些担心。俊超的一句我想你了,让七老汉这些天的不高兴就像遇到了暖融融的春风的冰,稀里哗啦的都融化成了一滩春水。 “爷爷,你一个人在家过年,还好吧?”俊超一把把七老汉抱起来,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能够抱着爷爷转圈了。 “好啥呀,你都不在家陪我,爷爷难受死了。”七老汉拍着俊超的手,“快把爷爷放下来,我大孙子真是长大了,能够抱起爷爷了。” 俊超想起了另一个人,她喜欢自己这样抱着她,喜欢和自己这样不停的转啊转,直到转得两个人都头晕了。 “球球,过来,这是俊超哥哥。”七老汉招呼球球过来。 球球颠颠的跑过来,有些怯怯的望着俊超,嘴里汪汪的叫了两声。 “爷爷,这是你养的狗?”俊超从包里掏出一根火腿肠撕开了递给球球,“来,球球,给你吃。” 球球看了一眼七老汉,有些犹豫。 “吃吧,这是俊超哥哥给你的。” 得到了七老汉的指令,球球叼起火腿肠跑到一边去了。 “球球真听你的话,不过爷爷它是一条狗呢,我才不要做它的哥哥,你这是骂我呢。它是小狗,我就是大狗,你就是老狗了。”在爷爷面前,俊超有时候也会开些小玩笑。 “你这孩子,你还不高兴了,我真拿它当孙子养的。你看,你去学校了,你爸妈又不在家,它啊就是爷爷最好的伴了。”七老汉的话忽然就有些伤感。 “爷爷,我给你带了东西了。我特意给你选了一条围巾,围起来可帅气了。”俊超打开包,七老汉看到了一条火红的围巾。 “这孩子,怎么给爷爷买一条红色的围巾。”七老汉心里有些奇怪。 “不是这一条,是这一条。”俊超从包里拽出一条白色的围巾来。 “来,爷爷,我给你围上。” “这样的东西该是你们年轻人用的,我这老头子围起来像啥啊。”七老汉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甜蜜蜜的。 “爷爷,你这样像《上海滩》里的许文强。”俊超掏出水清给他新买的手机,“爷爷,站好了,我给你拍一张照片。” “你看,爷爷,是不是很帅,很酷啊。”俊超把手机递到七老汉面前。 七老汉看着手机屏幕里的自己,那洁白的围巾跟自己苍老的肤色配起来显得围巾更白自己更黑了。 “这,这哪里是许文强,简直就是个老流氓。” “爷爷,你……”俊超被七老汉的话逗乐了。 “俊超,那一条红色的围巾是给谁的啊?是不是送给哪个女同学啊?爷爷可告诉你了,你这个年纪要好好读书,你看你爸爸妈妈在外面那么辛苦的打工,爷爷在家里这么辛苦的种地,你可不许再学校里谈恋爱啊。你说在学校里住不好,我们就在学校外面给你租了房子。你看,这一次你爸爸妈妈还给你买了新手机……”七老汉开始絮絮叨叨的念叨。 “行了,爷爷。”俊超有些头痛了,就像孙悟空遇到了念紧箍咒的唐僧,“这是我自己给自己买的。不信,你看,围起来给你看!” 俊超把红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俊超很好的遗传了七老汉和水清的优点,长得高大帅气。他是学校里的篮球队的队长,身材更加的挺拔,那红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像一团火衬托着他青春阳光的脸。 “嗯,好看,我大孙子怎么打扮都好看。”七老汉很得意俊超的帅气。 “走吧,回家吧,想吃什么好吃的,爷爷给你做。”俊超回来了,七老汉心里高兴,收起锄头准备回家了。 “回锅腊肉,还有香肠……爷爷,你做的什么我都喜欢吃。” 俊超提着包,跟着爷爷往家走。球球跟在俊超的后面,它有些不高兴这个小帅哥抢夺了七老汉的爱,时不时地对着路边那些飞舞的蝴蝶汪汪的叫两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 “爷爷,我去找我同学玩去了。”吃过午饭,俊超带了那条红色的围巾,还有一盒巧克力,骑了自行车,急匆匆的要出门去。 “晚上早点回来。” 爷爷的话已经被车轮急速的甩在了身后。 那条红色的围巾被俊超仔细的包装了。粉色的包装盒,紫色的包装带打了一个蝴蝶结。 自行车轻快的穿行在川中大地初春的田野里,风儿吹得那蝴蝶结一闪闪的动。俊超的心也跟着一闪一闪的动。 就要见到他了,俊超的心跟初春的川中大地一样,芳草绵延,鲜花盛开。 第四十五章 春潮初动 红梅这几天老是梦见俊超,梦见他在篮球场上矫健跳动的身影,梦见他那阳光的笑脸,还有他略带紧张的憨憨的笑。有时候还会梦见他青春的结实的身板,红梅就会在梦里笑着醒来,脸上还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娇羞,还有那种排遣不掉的清愁。 今年过年父母照样没有回来,红梅带着弟弟一起过年。有了她的照顾,十来岁的弟弟倒是有一种没心没肺的快乐。可是她那种少女羞怯的心事却是找不到人诉说。 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红梅就像大多数的山村孩子一样带着弟弟独立生活。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很少有时间回来,就算是回来也是短暂的几天。 现在父母有在县城按揭买了住房,他们姐弟上学,房子的月供,像是压在父母肩头的大山。 红梅知道那县城的房子是父母为弟弟准备的,没有她的份。现在,农村人都往城里走,农村的男孩子要是没有在县城买房子连老婆都很难找到的。 红梅心里不是没有怨言。凭什么做姐姐就得吃亏,凭什么县城里的房子就没有她的份?她也是父母亲生的,她也渴望得到更多的关爱。 在父母那里没有得到的关爱,她在俊超身上得到了。俊超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阳光帅气,女生们都说他是校草。那些花痴的女生,在中午的时候,总是集聚到操场边,看他们打篮球。每一次,俊超打出一个好球,她们都会欢呼喊叫。 红梅跟她们不一样,她总是站在教学楼二楼的阳台,目光追随着俊超满场飞跑。俊超总是在投出一个好球后,回应她的目光,给她一个憨憨的笑。她醉心于这样的眼神交流。 那些女生们在操场边叽叽喳喳的吵闹。 “哇,你看,王俊超在对我笑耶。” “哇,你看,他的姿势好帅哦!” …… 红梅觉得那些女生幼稚又恶心,俊超的帅气的笑脸是专属于她的。 到底在农村人的心里,男孩子还是比女孩子重要的。俊超的父母就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而她根本就不敢和父母提这样的要求。 当然,她经常去俊超租的房子,给他整理房间,洗衣服,像一个勤快的小媳妇。 那一次,在俊超生日的时候,他们喝酒了。酒精点燃了青春的火焰,她把自己作为礼物奉献给了俊超。年轻的他们只顾着享受生命的欢悦,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他们应该怎样为这段稚嫩的感情做最好的安排?他们只是享受着你侬我侬的爱恋,挥霍着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第一次的冲动,愉悦,眼泪,男孩子青春洋溢的身体,激情,还有稚嫩的誓言,一切都是那么的迷蒙又美好。 红梅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炫耀,俊超这个全校女生心中的校草,只有她完完全全的得到了他。 寒假里,俊超去了他父母打工的地方。红梅只能够一天天的守着空房,看着手机里俊超的照片,诉说心里的思念。 红梅想起了那些学过的诗词,那些诗词里满怀思念的怨妇,那些落花流水,那些鸳鸯比翼,那些伤春悲秋…… 那些蚀骨销魂的想念,淡淡的痛,淡淡的幸福,淡淡的哀愁……这是青春岁月里最美丽的情感。 这两天,屋檐下的燕子又回来了。它们辛勤的修补着去年的旧巢。它们黑白相间的身子,剪刀似的尾巴,那样的活泼可爱。呢喃的燕语,双飞的身影,让红梅想起“微雨燕双飞”,想起“海燕双栖玳瑁梁”,想起许多燕子和爱情的意象。 燕子的巢是不是就是最初“爱巢”的称呼所指的事物呢?那么,那间简朴的出租屋也应该算作她和俊超的“爱巢”吧? 红梅坐在二楼的自己房间的窗口,摊开的作业没有写下几个字,就又被院子里燕子的叫声吸引住了。 红梅索性趴在窗口,看那对燕子夫妇在院子里飞来飞去。看它们飞过院坝边上的樱桃树。樱桃已经开花了,粉粉的一树繁花招来了不少蜜蜂嗡嗡的叫着,直往花心里钻。 红梅想起俊超来了,他浓情时那贪心的样子也像这蜜蜂儿一样。红梅的心就有些隐隐的激动,脸儿就有些发烧发红。 燕子们飞过门外的竹林,飞到初春的田野上去了。那里有波光粼粼的池塘像是一块大大的镜子,有金黄耀眼的油菜花像是跌落地面的一片阳光,还有柳树柔软的枝条像是绿色的丝绦在风里轻轻的摇摆。春天真的来了,天地间春潮正在悄悄的漫延。 红梅听到了一阵歌声,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里像有一只小兔子在不停的蹦跶。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红梅像燕子一样的轻快的从楼上飞奔下来,然后她就看见了村口老柳树下推着车子的俊超。 红梅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她和俊超,她冲着俊超挥挥手。 俊超推着车慢慢往前走,红梅就慢慢的跟在后面,一起走向春潮初动的田野里。 油菜花馥郁的花香随风飘散,有一种蜜糖一样的浓郁的甜。金色的花朵,绿色的叶子,拉起一片美丽的账幔。 俊超拉着红梅走进了这一片美丽的账幔中。 “红梅,想我了没?” “想啊,你也不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去了大城市看见更好的女孩子就把我忘了。” “没有啊,你才是我的最爱,你看我给你买了围巾,还有巧克力。来,我给你围上。” 红火的围巾,衬托着红梅红扑扑的脸蛋,像是一朵最艳的桃花。俊超轻轻地吻上了那朵桃花,像是贪吃的蜜蜂。 “还有巧克力,你也吃。”俊超拿出那一盒巧克力。 红梅打开一块,自己咬了一口,柔柔的丝滑,像是温柔的水滑过舌尖。 “好吃不。” “好吃。” “那我也要吃。” 红梅张开嘴,俊超的舌头就窜进来,****她嘴里的巧克力。 俊超的呼吸像是牛一样的急促粗重,有力的手臂就把她整个的抱在了怀里。 红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遇到了火的冰块,碎裂了,融化了。 春风在川中的大地上游走,吹动那些绿色的庄稼,吹动那些早开的花朵,也吹动俊超和红梅藏身的那一片油菜花。 金黄的花朵随风摇曳,像是一片涌动的潮水。春潮起了,正在川中大地上肆意地流淌宣泄。 第四十六章 等你入眠 走出法院的门口,凤仙儿给三虎子发了一条短信。 “我已经递交了离婚诉讼,现在在法院门口。” “我来接你。”三虎子很快给凤仙儿回了一条短信。 凤仙儿坐在法院外面的马路边上,心里有一种摆脱了重重枷锁的轻快感觉。 路上的行人匆匆的走过,走在春风回荡的大街上。春天的阳光照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那些疾驰而过的车。阳光在行人和车辆上跳跃,显得那么的明媚。 道路中间的绿化带上,小草吐出了新绿,树木发出了嫩芽。有红色的梅花在肆意的开着,还有蜜蜂和蝴蝶在花枝间飞舞。 凤仙儿很想大声的唱几句,或者像那些蝴蝶蜜蜂一样在春风里快乐的舞蹈。她终于是做出了那个决定,她不用再苦苦的撑着那个破碎的家。 在做出决定前,凤仙儿也犹豫了很久,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两个孩子。小丁丁一定会跟她走的,只是不知道三虎子会不会对她好,毕竟不是他亲生,后爹后妈都是不会心疼别人的孩子的。不过,有她在呢,她能够保护小丁丁的。说实在的,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对小丁丁有些歉疚。这些年,她把对海清的不满都发泄在小丁丁身上了。今后,她一定会对小丁丁好一点的。 至于小青,她知道这个孩子是不会跟自己走的。再说,王四林和海英也不会让她带走小青的。那个孩子也不见得会跟自己走。虽然平时小青不怎么跟她说话,她知道小青是很有主见的一个孩子。这些年母女之间多了很多隔阂,她知道小青表面不说什么,可是心里是很讨厌她这个当妈的。 凤仙儿觉得自己很委屈,小青凭什么不满意她啊。海清这么多年不回家,她一个女人家已经够辛苦的了。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人一辈子就那么短暂的几十年,她不想就在这个破碎的家庭里耗下去。她要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趁她还不太老,趁着还有三虎子这样的人喜欢她。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那个家就像一条破旧的随时都会沉没的船,她不想随着它一起沉没。她也不想去修补那条破船,她已经为它付出太多了。 一阵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带着头盔的三虎子很帅气潇洒的把车停在了凤仙儿面前。 “老婆大人,上车吧。”三虎子弯着腰伸着手,很绅士的邀请的姿态。 “滚,谁是你老婆啊。我离了婚,也不一定就要嫁给你啊。”凤仙儿瞪了他一眼。 “谁敢抢你,我就和他拼命!” 男人的誓言总是让女人心动的。凤仙儿经历过那么多的男人,还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越发的觉得要跟这个男人走下去。 “走吧,回家。”凤仙儿坐上了摩托车的后座。 “走了。”三虎子发动了摩托车,嘴里高兴的哼起了《大花轿》。 “……抱一抱那个抱一抱,抱着我的妹妹上花轿……” 摩托车在疾驰中微微的抖动,凤仙儿搂着三虎子的腰,跟着轻轻的抖动着,那感觉真的像是坐着八抬的花轿。 “你这家伙,我说要回家的,谁说要回你的家了。”当三虎子停下摩托车的时候,凤仙儿坐在车上不下来。 三虎子拉着她的手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你说回家不是回这里,还能够回哪里啊?” “你啊,就这张嘴会说。” 三虎子拉着凤仙儿进了屋,他兴奋得走路都一跳一跳的,像一个毛头小伙子。 “凤仙儿,你等着,我收拾一下屋子。”三虎子开始拿起笤帚打扫房间,“这以后有了女主人,这房子就会天天干干净净的了。” “我来吧,你说你们男人家做家务都是毛手毛脚的。”凤仙儿接过三虎子手里的笤帚。 “唉。” 三虎子把笤帚给了凤仙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卧室。 等凤仙儿扫完地,进到三虎子的卧室的时候,看见他正在整理床铺。 那些旧的床单被褥已经被三虎子换掉了,铺上了崭新的红艳艳的床单,有着富贵牡丹的被子。三虎子的脸也被映得红彤彤的。 凤仙儿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兴奋忙碌的男人,心里涌起说不出的幸福和甜蜜,有一种待嫁姑娘的忐忑和高兴。 “三虎子,你干嘛?”凤仙儿忽然间喉咙有些哽咽。 “我铺床啊。这新的床单被子是我妈在世的时候,为我结婚准备的,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你这个瓜娃子,我,我配不上你妈的这一片心意。” “凤仙儿,你配,你比谁都配。这么些年,我就想什么时候能够铺开这些床单被子,有谁能够陪着我睡在这张床上。你就是那个我一直等着一起入眠的女人。” “瓜娃子,你就是个瓜娃子。”凤仙儿扑在三虎子的怀里,哭着捶着他的胸口。 “等我们领了结婚证,我就带你去爸妈的坟前,我要告诉他们,我成家了,要让他们看看我找了一个多好的女人。” 春天的夜晚风里带着花的香味,星星和月亮也显得那么的柔美。有鸟儿们在夜风里轻轻的啼叫。这样的夜晚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俊超去了学校,说学校里要提前补课。七老汉很高兴孙子这么的努力,学校里老师也夸俊超学习好,是个考重点大学的苗子。 考大学,那在古时候就是举人状元,是很光宗耀祖的事啊。这些年,车车山的孩子们大多数初中毕业就打工去了,还没有出过一个大学生呢。孩子说等他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了,就好好的孝敬他,让他享福。七老汉期待着那一天,同时又有些担心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七老汉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真的是老了,不服老不行了。以前,农忙时连着忙活十几天也不觉得累,现在一天忙下来就觉得腰酸背痛了。村子里那些好土好田都眼看着它们荒芜了。 刘小四睡在七老汉身边,胳膊搂着七老汉,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自从那一夜,他们哥俩又同一张床同一个枕头睡觉之后,刘小四又变得像小时候那样的黏他了。 七老汉知道孤单寂寞了一辈子的刘小四自从明秋他妈走了以后,就更加的害怕一个人了。这个可怜的家伙,老天为什么偏要让他遇见那个女人啊。 其实,七老汉也希望刘小四能够常常来他这里。老哥俩说说话,说说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心里就不那么寂寞了。多一个人总还是多一份人气啊,夜里有刘小四躺在身边,那夜晚也不觉得冷清清的了。 有时候,七老汉醒过来,还觉得是七老娘躺在身边,便伸手去摸她的脸,等到摸到硬梆梆的胡茬,才知道身边躺的是刘小四这个死鬼老男人。 刘小四就说,七哥,你这么好,等下辈子我变一个女人嫁给你。 七老汉就说,你要是变成女人还是这个样子,我宁愿去撞死也不娶你。 那,我们还做兄弟,你还得照顾着我。 不行,这辈子你就像一个冤鬼一样的缠着我,下辈我可不想再见到你了。 刘小四就伸手去胳肢七老汉。七老汉就笑,就满床的打滚,然后也去胳肢刘小四。 两个老男人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的胡闹嬉笑。只是这笑声再也没有那时候的童稚清脆,这笑声也带了岁月风尘的暗哑。 第四十七章 誓言如风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春夜的风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肆意的奔跑在川中大地上。摇晃着那些初开的花朵,轻吻那些初绽的嫩芽。她一路笑着,闹着,走过那些田野山川,走过城市和乡村,偶尔掠过人家的窗台,轻窥那些羞人的秘密,然后,她受到惊吓似的跑走了。 春风沉醉的夜晚,多少的誓言和情话在爱侣们的嘴间流淌,在他们的心里发芽生根,然后长成一片片绵延到天边的芳草。 凤仙儿伏在三虎子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如同激越的战鼓一样的心跳。 男人的额头有细微的汗珠,激烈运动过后,身体像一个暖烘烘的火炉。 凤仙儿的手臂蛇一样的缠绕着他,她第一次感受到那种极致的快乐,那是别的男人不曾给予过她的。那种血液和身体都在燃烧的快乐的感觉,让她想要和这个男人贴得更紧,要融入他的血液和生命里。 “凤仙儿,凤仙儿。”三虎子那迷蒙的呼喊,那胡乱的亲吻,那种用尽了全部力量的爱抚,让她像是承受了烈火的煎烤,有一种要一片片碎裂的感觉。 “凤仙儿,我爱死你了。”三虎子有力的手臂搂着女人水一样的腰肢,“你要给我生个孩子,生个孩子。” “我都是老母鸡了,那里还能够下出蛋来。” “哈哈。”凤仙儿的话让三虎子笑出声来,“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女人,你真是个瓜婆娘。” “我是瓜啊,要不然会让你这个笨蛋给骗了。” “我不骗你,我要一辈子对你好。要不然,就让……”三虎子的话没说完就让凤仙儿用手捂住了。 “我不许你诅咒自己,我下半辈子就靠你了。” “好,我不诅咒自己。”三虎子张开嘴,轻轻的啃咬着凤仙儿的手指。 “傻瓜,你肯泡椒凤爪啊。”凤仙儿想要拿开手指,三虎子咬住不放。 “凤仙儿,我想过了。以后啊,你就在车站摆个摊卖水果,我已经跟我一个朋友的大爷说过了,他是车站里当官的。我有摩托车,进货也方便。我就天天在车站跑出租摩托。天天能够看着你,还能够挣钱。” “你啊,就是现在稀罕看着我,等时间长了就让你讨厌了。”凤仙儿对三虎子的规划还是很满意的,至少不用做那些繁重的农活了。摆摊卖水果,看起来好像很清闲的样子。 “看不够呢,真的看不够呢。”三虎子歇够了,身体里的邪火又上来了,“凤仙儿我爱死你了。” 风儿吹过院落窗台,也把那些羞人的声音吹散开来。 红梅也在夜里听着俊超缠绵的情话。 窄小的单人床让两具青春的身体紧紧地挤挨在一起。 学校里并没有补课,两个孩子用同样的理由骗过了家里人。 这两天他们像是进入了快乐的天堂里。没有了老师和家长的管束,也没有那些讨厌的作业功课,只有青春的享乐和放纵。 天梯公园,金马河边,商场网吧……他们像所有的年轻的恋人一样,手牵着手,毫无顾忌的放纵和享受生命的美好。 感情的洪流一旦开了闸,就像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束缚,只能够任由它肆意的驰骋。 “红梅,这两天我真的是幸福死了,好希望一直就这样陪着你。” “我也是,反正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要是变了心,我就和你同归于尽。”红梅在俊超的肩头狠狠的咬了一口。 “你轻点。”俊超咧了一下嘴,“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会对你负责的。” “俊超,我不想上学了,反正凭我的成绩我也考不上好的学校。” “我,那我就陪你去打工。我们村里那些没有上学的同龄人早就出去打工了,一个月还挣好几千呢。”俊超犹豫了一下说。他知道父母和爷爷都指望着他能够考一个好的大学。可是,考大学好像是很遥远的事,眼前的这份爱情才是最真实的甜蜜和享受。 “可是,你怎么对你父母说呢?他们那么希望你考大学的。”红梅作为女孩子,毕竟心细一些,虽然沉溺于眼前的快乐,也考虑着以后的生活。 “他们,他们也只顾着打工,很少关心过我的感情和想法。我是要过自己的生活,不是要为他们去考大学的。”俊超有些不屑。 红梅握住了俊超的手,说:“我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你。” “傻瓜,尽说傻话。大学算什么,你才是我最该珍惜的宝贝。遇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才不要你从我身边溜走了。” “不是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红梅故,大学皆可抛。’”俊超的心里涌荡着不尽的激情,年轻的心可以睥睨一切。 “你真会改,把一首革命诗改成爱情诗了。”红梅轻笑起来。 “你,你为了我放弃考大学,俊超,你真的这么爱我。” “宝贝,你还怀疑我,我发誓,一辈子对你不离不弃。”俊超认真的举起了右手。 这太像那些偶像剧里的情节了,红梅感动得有些想哭。 只是这些年轻的誓言真的能够像饱满的种子一样,落到土里就能够生根发芽吗? “睡觉吧,宝贝。”俊超轻轻地拍了拍红梅,再年轻的身体也经受不住连日的放纵。 “我睡不着,我还想听你说话。”红梅摇晃着俊超,可是他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了。 红梅轻轻的起床,站在窗前。春夜的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些微凉,像是清澈的泉水流淌过她年轻的身体。 红梅张开双臂,让裸露的肌肤浸润在春风里。她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鸟,在风里快乐的自由的飞着。 生命如此美好,他们这样的年轻。生命如花,爱情如酒。好花堪折直须折,好酒当醉尽情醉。青春正好,何不及时行乐。那管他每天是不是雨浓风骤,落花满地。 风儿摇晃着悬挂在窗口的那些晾晒的衣服,像是一阵轻轻的叹息。这夜里它又听过了多少这样的誓言,这样的情话,也许,它也觉得厌倦了,停歇在了天梯公园的石梯上懒洋洋的睡着了。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四十八章 姑嫂大战 法院来了解情况了,凤仙儿要和海清离婚的消息就传扬开了。 凤仙儿也没打算藏着掖着,反正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件事早晚大家都会知道的。 王四林知道这些年儿子不在家,儿媳妇吃了不少苦,他也没理由让人家活守寡。只是躲在屋里偷偷地抹泪,怪自己儿子不争气。 小青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她心里很为难,她极力想要保全的家终于还是破了碎了。内心里的那些坚持,那个等爸爸回来一家人好好在一起的梦想是那么的脆弱,妈妈的一个决定就让它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小青仿佛听见了梦想碎裂的声音,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一个孩子能够做些什么?小青只是呆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书本,却写不下一个字。她没有哭,这些年的生活让她知道哭只是软弱的表现,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小丁丁一个人无聊的呆在院坝里,蹲在那棵桃树下,看蚂蚁们忙忙碌碌的跑来跑去。桃树上的花苞已经从花萼中透出一点点粉红,像是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孩子。花苞已经挂在树上好久了,它们为什么还不开呢?它们是不是也害怕这忽冷忽热的天气? 小丁丁望望树上的花苞,又看看树下的蚂蚁,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像一个小大人一样。一家人都在生闷气,爷爷躲在屋里哭,姐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妈妈在屋里整理东西,她自己只能够在这里看桃树和蚂蚁。小丁丁虽然还小,但是隐约的知道妈妈是要离开他们了。小丁丁心里犹豫着是要跟妈妈走,还是留下来陪着姐姐和爷爷。 妈妈一直对她都不是很亲,还经常打她,可是妈妈是大人,跟着妈妈才能够有吃的有穿的。 可是小丁丁又怎么能够割舍得下姐姐啊!从记事起,她就是一直跟姐姐一起睡觉,一起玩耍,她是姐姐的小跟班。可是妈妈走了,姐姐还要读书,家里的地谁种啊,谁来洗衣服做饭啊?他们会不会饿死啊?还有爷爷,多年的老风湿,走路都不灵变,他还需要自己照顾。 小丁丁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这些事还是等着姐姐或者妈妈做决定吧。 院子外面有很多人在探头探脑的往他们家里瞅,小丁丁能够听到他们像一群爱吵闹的母鸡一样在叽叽喳喳的说话。小丁丁知道他们是看热闹的,看他们家的笑话的。小丁丁很讨厌这些人,他们怎么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呢,她现在多苦恼啊! 小丁丁还在桃树下胡乱的想着心事的时候,就听到了姑姑海英的声音。 海英的嗓门很大,一说话能够让屋子都抖动起来。小丁丁很害怕这个风风火火的姑姑,她总是很凶的跟她说话。小丁丁害怕跟姑姑说话说多了自己耳朵都会被她嚷嚷聋了。 小丁丁蹲在树下,抬眼望着怒气冲冲的姑姑,感觉她好像要把他们家的房子拆了。 “凤仙儿,你个烂婆娘,给老娘滚出来。”海英站在院子里,叉着手,对着凤仙儿的房间喊。她故意没有关上院子的门,她今天要在车车山的父老乡亲面前好好的教训一下凤仙儿。这个不要脸的婆娘,这个勾引男人的****,这个不要家的自私鬼。海英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这凤仙儿一撒手走了,海清家的这个烂摊子就砸在她手里了。 “哪一家的疯狗没有关好,跑到我家来乱咬啊!”凤仙儿也不是吃素的,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出来了。 海英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凤仙儿:“你家,你烂婆娘就没有把这里当成你家。海清不回来,你就守不住了,就想要找野男人了。你想要走,没的那么容易。” “你那个死龟儿子哥哥这么多年不见音信,这个家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管起来的。再说了,国家的法律都允许我离婚,你海英算个什么东西,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了,真是笑话。” “你烂婆娘,就是没有存心跟我哥过日子。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哪里对不起你,你说啊?” “我不存心跟你哥过日子?这小青和小丁丁是天上掉下来,还是你生出来的。这些年,修房子的帐都是我还的,你那个死龟儿子哥哥跑哪里去了?但凡是他有一点音信,哪怕是没有挣钱回家我也不会打算离婚的。你说他一个男人家,一走这么多年,他算个屁啊!老娘给他守了这么多年活寡,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哼哼,你还守活寡,你们没有把这车车山前前后后的老少爷们都叫到你的床上来。你个****婆娘,你给我哥的绿帽子都要比这车车山都高了。”海英也清楚凤仙儿平时的行径,之所以闭眼不管还不是希望凤仙儿能够撑着这个家少给她找一些麻烦。 “海英,你小娼妇说话要负责啊。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娘偷人了,就算老娘偷人那也是老娘的本事,勾得住人。你烂婆娘出门去看看,有几个男人能够正眼看你几眼的。”凤仙儿故意的要气海英,说着话还故意撩了一下额角的头发,显露出那种风骚的姿态。 门外那些看热闹的女人都忍不住了,这个骚婆娘真是不要脸。那些看热闹的男人们也被凤仙儿的姿态撩拨得心里痒了一下。 “要走也可以,拿出三万元钱来。这一家老小的,你不能够扔下就走了。”海英的嘴巴说不过凤仙儿,就想要拿钱来为难她。 “要钱啊,问你那个死龟儿子哥哥海清要去。我还没有跟你仔细算账呢。要说这房子有我一份吧,这房子我不要,得算我一份钱吧。这孩子,我都带走,你哥得给抚养费吧。你小婆娘自己算算,你们家是不是还要倒给我钱啊?”凤仙儿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的给海英计算着。 海英见这样算自己还是吃亏,眼珠子一转说:“你烂婆娘心不小,两个孩子你都想带走,哪有那么样子的事。这两个孩子你一个都不能够带走,这是我们王家的后人。” “好啊,我不带走,你来替你那个死鬼哥哥养着啊,你海英本事大,你能够把这个家养起来。”凤仙儿得意的笑起来,这海英还不是怕她走了这个家没有人管,“你们王家的人都本事,你哥海清在外面都给你挣了大钱了,找了新嫂子了,就等着我走了给人家留位子呢。” 海英见自己绕来绕去还是被凤仙儿绕住了,没了气势,没了脾气,只好嚎啕大哭起来:“我这好心真是给狗吃了。小青,你娃娃是不是死了啊,你妈不要你们了,你娃娃不知道喊两声啊。爸,你是不是也死了啊。我看你们以后怎么办?海清这个死龟儿子死到哪里去了啊?这个家我也管不了了,今后你们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了。” 海英坐在地上,头发也披散开来,哭得一脸的悲悲戚戚,好像她老子王四林真的死了一样。 “姑,你不要这里哭,我们家的事不要你管。”小青打开门走出来。 “姐姐。”小丁丁被妈妈和姑姑的阵仗吓坏了,看到小青走出来,一头扑到她怀里,也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不要我管,你娃娃说话倒是不腰杆痛。不要我管,我看你们就等到饿死吧。”海英站起来,抹了一下眼泪水。 “走吧,你们都走吧,我们是死是活都不要你们管。再说了,谁说我们就一定饿死了。”小青拉着小丁丁走进了自己打房间,留给大家一个倔强的背影。 第四十九章 要走的人留不住 春节过后的第一场春雨飘飘洒洒的来了。 细密的雨丝带来一丝寒凉,天气好像又回到了冬天。 春雨浸润着车车山,雨中的那些树木沾染了水汽,带着些润润的绿意。 迎春花的花瓣落了一地,嫩黄的落英沾染了些泥水,再也没有那种枝头摇曳的神采,显出一种淡淡的忧伤。 油菜花的金黄不再那么的耀眼。雨水浸润的花枝微微的低着头,那些蜂儿蝶儿也不出动了,任由那一大片金黄寂寞的开在野地里。 只有燕子冒着雨,忙碌的飞来飞去,叼着泥土修补去年的旧巢,准备着孕育新的生命。 三虎子带着凤仙儿回来拿东西。凤仙儿的离婚判决已经下来了。她终于是解脱了,对于这个家她想急切的逃离,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割舍不断。 从走进这个家门已经快二十年了,一个女人最宝贵的年华都留在这里了。那些年的欢笑泪水,孩子们的吵闹哭泣,院子里的桃树,房子里的每一块砖,那里都是浓浓的回忆。 曾经以为自己能够很高兴的离开,能够有那种脱离牢笼的快感,可是真的要走了,真的要告别,凤仙儿心里还是生出那么多的感慨。 三虎子没敢进到村子里来,他把摩托车停在了车车山外面,他怕村子里的人会打他。毕竟他作为一个不光彩的第三者,于道义和心理上他都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不敢光明正大的走进村里。 凤仙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提着大包小包走到堂屋边。 王四林坐在堂屋门口,流着泪看着凤仙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既然凤仙儿去意已决,谁还能够改变她呢?要怪就只能怪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也怪自己要死不活的拖累了这一家人。 “爸,我走了,以后你自己保重。”凤仙儿对王四林说。 “保重啥啊,我呀,就等着死吧。你说我这个废物怎么就不死啊。”王四林捶打着自己不灵便的腿。 “小青,你跟我去县城吧,我跟你虎子表叔说了让你在县城上学。”凤仙儿对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的小青说。 “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守着这个家,等爸爸回来。”小青抬起头看着屋檐口燕子们正在修补的鸟巢。 也许抬起头,眼睛里的泪水就不会流下来。不是说水往低处流吗,眼泪水也是水,把头抬得足够高,泪水就不会流出来了。 那一对燕子夫妇已经快要把旧巢修补好了,它们就能够有一个温暖的家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群可爱的小燕子叽叽喳喳的叫着等着父母喂食了。 燕子们能够修补好去年的旧巢,可是她却无能为力来修补这个破碎的家。 “小丁丁,我们走,你虎子表叔在等着我们呢。”凤仙儿朝着躲在小青身后的小丁丁招手。 “姐姐,姐姐。”小丁丁摇了摇小青的衣角。 小青咬着牙没有说话。 小丁丁慢慢地往堂屋的门外走,一边走,一边拿眼睛看小青。 “小丁丁,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就没有姐姐,也没有爷爷了。”小青的眼泪还是流下来了,原来心里太痛了,头仰得再高眼泪还是会流出来的。 “我要姐姐和爷爷,也要妈妈。”小丁丁哭着说,“妈妈你可不可以不走,我们让虎子表叔住到家里来。” “不准那个男人住到我们家来。”小青很果断的说。 小丁丁想了一下,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虎子表叔住到家里来了,那爸爸回来了又住哪里呢? “妈,我不走了,我要陪着姐姐和爷爷,你要记得回来看我们,我会想你的。是不是以后你和虎子表叔有了孩子,就不要我们了。妈,你不可以不要我们,我会听姐姐的话,做一个乖娃娃。妈,你要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小丁丁的话让凤仙儿心里有些发酸,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停留,提着包往院子门外走去。她怕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就再也迈不开离开的脚步。 “姐姐,妈真的走了,她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们了。”小丁丁哭喊着往院门外跑去。 院子里水泥地面的晒场沾了雨水有些湿滑,小丁丁摔了一跤,弄得浑身的雨水。她顾不得疼,爬起来扑到院门口,对着雨中走远的凤仙儿大喊着:“妈,妈妈!” 凤仙儿听到了小丁丁的喊叫声,她没有回头,她也不敢回头。 七老汉抱着球球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看着凤仙儿从自己家门口走过,他也听到了小丁丁的哭喊。 “凤仙儿,走了啊?” 刘小四站在七老汉的身边,看凤仙儿走过来,笑着跟她说了一句。 “走了。七老汉,小四爸,以后到县城来我家里玩啊。”凤仙儿也笑了一下。 “唉,好。有时间回来啊,虽然你不是我们王家的媳妇了,可是还有小青和小丁丁呢,你要回来看看她们啊。”七老汉听着小丁丁的哭喊心里很不是滋味。 “唉。七老汉你也替我看着她们姊妹两个啊。” “这个不争气的海清,婆娘跑了,可是苦了两个娃娃了。”刘小四对着凤仙儿的背影摇了摇头。 “小小,凤仙儿真的走了,你听小丁丁在哭呢。”二娃拉着小小在二楼的窗户看凤仙儿走过来。 “哼,凤仙儿不是个好女人,她走就走呗。” “可是,她走了,小丁丁就没有妈妈了。” “这样的妈妈,没有更好。”小小不想跟二娃讨论这个话题,“赶紧把窗户关上,打搅我看电视了。那个小丁丁嚎丧啦,他妈又没有死,烦死人了。” 凤仙儿知道很多人在门后面偷偷地看她,她低着头,提着包,快速的走着。 “走了狐狸精,这车车山就清静了。”刘一水的婆娘朱玉群看见凤仙儿走过来,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盆脏水泼了出去。 凤仙儿没有提防,被朱玉群泼了一身。 朱玉群叉着腰,等着跟凤仙儿大干一场,她要让这个骚婆娘狼狈的离开,出一出心里的恶气。 出乎意料的是,凤仙儿只是摇了摇头,甩掉头发上的水,连看都没有看朱玉群一眼。 这个骚婆娘,这一次是夹起尾巴做人了。朱玉群有些解气,有些得意,然而没有跟凤仙儿大干一场让她又觉得有些没趣。 “凤仙儿,他们为难你了。”三虎子伸手去擦凤仙儿身上的水,还有粘在身上的菜叶子。 “走吧,走吧。”凤仙儿跨上摩托车,心里有些不耐烦。 三虎子发动了摩托车。 摩托车在雨中走远了。车车山已经成了身后一片迷蒙的暗影。 第五十章 开学了 开学的时间到了,小青照样很早的起了床。 做早饭,照顾爷爷,喊小丁丁起床,一切都跟平常一样,一切又有些不同。妈妈走了,这个家的重担就压在小青的肩头了。小青再坚强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她还是希望能够有父母的庇护,她不希望自己像一个小大人一样。 “姐姐,今天开学,你看我穿这一件衣服好不好,这是过年,虎子表叔给我买的。”小丁丁翻出过年虎子给她买的新衣服。 小青一把夺过来仍在地上,“难看死了,干嘛穿这一件衣服。” “那,我穿哪一件啊?” “随便哪一件都比这件好看。”小青忽然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小丁丁,自己怎么能够把不开心发泄到她身上,“来过来姐姐给你梳头。记住,以后你要自己学会梳头,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你也不要我了?”小丁丁有些敏感的看着小青,水汪汪的眼睛里马上就溢满了泪水。 小青心里一阵酸楚,伸手打了一下小丁丁:“小傻瓜,姐姐不要你还要谁啊?你这么大了,总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不要,我就要姐姐照顾我。” “那以后姐姐嫁人了,你也跟着。” “我不许你嫁人,我就跟着你。” 姐妹俩都笑起来。 “好看吗,姐姐,好看吗?”小丁丁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两个羊角辫上扎了红色的蝴蝶结。 “走吧,该去上学了。”小青拉起小丁丁往门外走。 “姐姐,你不用背书包吗?”小丁丁没看见小青背上她自己的书包奇怪的问。 “我先送你去报名,等你报完了我再报我自己的。” 小青拉着小丁丁的手出了门。 孩子们都在镇上上学,要走四公里的路。村里的小学校由于缺少生源早就停办了,整个镇里的孩子都得上镇里上学。车车山的孩子们还不算是最远的,有些远一点的孩子离学校有十多公里,要家里人专门接送。 “小丁丁,快点,我们等着你呢。”二娃在村口看见小丁丁大声地喊她。 小小和二娃都穿了新衣服。开学了,孩子们都很兴奋。 刘闷墩也站在村口看着孩子们去上学,孩子们走了,村里就没有人陪他玩了。 “小小,你们又要读书了。读书安逸不?” “安逸得很,你也去读吧?”小小笑着说,“你娃要是去了学校,老师都不敢教你了。” “哈哈,刘闷墩,你去了,我们让你当班长。”二娃也来取笑刘闷墩。 “我不去,我才不去呢,读书不安逸。”刘闷墩摇着头。 “小青,你又要读书了。你要考大学,要当大官。”刘闷墩看见小青拉着小丁丁走过来,又对小青说了同样的话。 再次听见刘闷墩的话小青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年前听到刘闷墩这样话,小青当它是新年祝福,年后再来听同样的话却像是一根刺扎在了心里。 刘闷墩从来没有上过学,可是每一年开学的时候,他都会在村口目送那些孩子们去上学。小青知道,孩子们都走了刘闷墩就没有玩伴了。可惜刘闷墩是个傻子,要不然他也应该有一段快乐的学校时光。 小青看着刘闷墩的眼睛,她知道他的心里也有着对学校的渴望,虽然他不说出来。其实,有时候,刘闷墩也不是人们看起来的那样,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快活人。 一路走着,路上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大家嘻嘻哈哈的说着寒假里的高兴事,寒假里的分别让再次见面的孩子们感觉亲热了许多。 小青给小丁丁在方家镇中心小学报完名,一个人往自己的学校方家镇中学走去。 走到学校的围墙边,听到同学们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学校喇叭里的声音,小青没有了往常的那种高兴心情。平时,一到学校门口,小青就会忘记那些不高兴的事,在学校里她是班长,是同学们羡慕的学霸,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学校给了她自信和荣誉,会让她忘记生活里的那些苦难。现在,小青徘徊在学校的围墙外,一墙之隔,那些欢声笑语仿佛被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小青自己心里有了一个打算,她决定不上学了,她要出去打工,养活小丁丁和爷爷。妈妈走了,这个家不能就这样散了。 小青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沿着学校的院墙,穿过那一片竹林,翻过小山坡走到了学校后面的山头上。 坐在山头上,能够看见学校里的那些树木,花草。教室门口的那颗白杨树还是小青他们进校的时候种的,现在它已经到了教学楼的顶楼那么高了。 学校的大喇叭在招呼同学们集合,开学典礼就要开始了。 同学们乱嚷嚷的集聚在操场里,像一群叫喳喳的小鸟。往常,小青会在这个时候指挥同学们排队,等着开学典礼的开始。现在,她却一个人坐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小山包上,老师和同学们会不会想起她呢? 开学典礼开始了,有雄壮的国歌声响起来了。同学们整齐的歌声随着音乐飘荡在学校的上空。鲜艳的国企升起来了,在春风中飘荡着。 每一次学校里升国旗的时候,跟着同学们一起唱国歌,小青就觉得有一种圣神和庄严。那时候小青就觉得那是一件学校里的日常事情,今天隔着学校的围墙,远远的看着学校的升旗仪式,才知道那种平常的事是一种多大的幸福啊! 小青不敢再看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哭出声。小青有些落寞的走下小山坡,走过学校的门口。 小青沿着马路越走越远,学校也在她的身后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绕过一个山头,再也看不见了。小青的泪水还是流下来了。 小青回家的时候对爷爷说今天刚开学,学校不上课她就提前回来了。 简单吃过午饭,小青收拾好东西,准备背着包上省城。她跟村里人打听过,省城的九眼桥有一个劳务市场,可以找到工作的。小青想着去餐馆当服务员,等自己再大一点,攒下些钱了就去学一门技术。小荣曾经在餐馆当过服务员,小青还专门去问过她。 小荣知道小青想要出去打工,出于对小青处境的同情,她告诉了小青很多工作中要注意的事。 “王小青,王小青!”小青还没有出门就听见了一阵喊声。 推开门,看见班主任张老师带着全班同学站在了门口。同学们整齐的排着队,站在张老师的身后。 “王小青,我们是一个整体,我们班不能够没有你。” “王小青,我们需要你,你不能够走!” “王小青,你不够意思,不能够不到招呼就走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小青看着同学们愣在了门口。 “王小青,老师知道了你家里的事。我已经跟学校申请了对你的资助,有困难还有老师和同学们呢,你怎么可以当一个逃兵。”张老师拉住了小青的手,眼里是责备和疼爱。 “小青,你看我这个学渣都没有说逃学,你这个学霸怎么可以做逃兵。”小坤笑嘻嘻的看着小青,“我还等着你给我补课,我也想要考上高中呢。” “咦!”小坤说完话,招来同学们鄙夷的声音。 “小青啊,你怎么可以不去上学啊。是爷爷拖累你了,爷爷该死啊。”王四林知道了原委,拿脑袋往墙上撞,“爷爷该死啊。” “爷爷,你不要这样,我去上学去!”小青跑过去抱住了王四林。 “小青啊,你这个瓜娃娃,还有小四爷爷,还有你七爷爷呢,你去上学,家里我们也可以给看着的。”刘小四听到了动静,抱着球球走过来。 今天,七老汉去了县城给俊超报名交学费,他一个人在家。 “是啊,王小青,你看,大家都愿意帮你,还有什么困难过不去的。”张老师说,“走吧,跟同学们一起去学校。” “走吧,你这个逃兵。”小坤把小青肩头的背包取下来。 同学们排着队,向学校走去。走在同学们中间,小青觉得自己的脚步轻松又愉快。 第五十一章 城里人真会玩 七老汉一大早把家里的事交代给刘小四就急匆匆的去了陵州县城。 刘小四就像是一个能干的小媳妇,家里有他七老汉就放心多了。两个老男人搭伙过日子,彼此照应,也不比那些老夫妻差多少。并且刘小四从小就崇拜他,黏他,对他的话总是言听计从。七老汉甚至有些庆幸明秋******离开,要不然刘小四也不会和他过到一起。 报名,交学费,开学典礼,一切紧张又忙碌。 看着俊超站在操场上一大群学生里,高高壮壮,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七老汉心里是非常的骄傲和自豪的。尤其是俊超带队升国旗的时候,七老汉的自豪感更是爆棚了。 “看,那个旗手,是我孙子!”七老汉骄傲地跟身边的人说。 “喔,你老汉好福气啊,有个这么帅气的孙子。”人家就满是羡慕的回他的话。 七老汉就满足地笑,看着旗台上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一样的孙子。 中午,七老汉和俊超一起在学校的食堂吃饭。食堂的伙食还是不错的,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的不堪。 红梅端了自己的餐盘也过来跟俊超他们坐在一起。 “爷爷,这是我同学红梅。”俊超笑着跟七老汉介绍红梅。 “爷爷好。”红梅甜甜地对着七老汉笑。 “好,你也好。”七老汉有些怀疑的看着俊超,人家都说现在的高中生谈恋爱的多,这俊超不会和这个漂亮女娃谈恋爱吧? “爷爷,你吃菜啊。”君超的眼神有些躲闪,从自己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七老汉的餐盘里。 “爷爷,你平时难得到县城来,吃过午饭到处走走看看吧。家里有小四爷爷,你不用那么着急回去。”俊超跟刘小四也很亲,不介意他住到家里来。 “那也行,我还真是没有在县城好好的玩过呢。” “爷爷,你可以去爬一下天梯,对了,我们学校边上还有一个人民广场,很多老年人在那里玩的。”红梅喜欢俊超,对俊超的爷爷也就有一股子亲近,何况七老汉是那样的慈眉善目。 “对了,我还带了有核桃、花生,吃完饭给你放到你租住的房子里去。”七老汉拍了拍放在身边的背篓,“红梅啊,你也拿一点去吃啊。” “爷爷,你放俊超那里吧,想吃了我就让他给我带过来。” 吃过饭,俊超带着七老汉去了他的出租屋。 一进门,七老汉就看到窗台上晾着一条粉色的蕾丝边的内裤。那内裤像是一面鲜艳的旗帜,在窗台上飘呀飘的。 俊超心里咯噔了一下,真没想到爷爷今天会来他们的出租屋,这红梅的内裤还没有收起来。 “俊超,这谁的内裤啊,像是女孩子的。”七老汉再一次怀疑的看着俊超。 俊超觉得汗水都快流下来了,急忙说:“爷爷,这是我的。现在年轻人的东西,你们不懂的。你说你一个老爷爷,盯着孙子的内裤看,多不合适啊。” “有啥不合适,你娃娃浑身上下那一点爷爷没有看过啊,身上几根毛爷爷都清楚。” “爷爷,你越老越不正经了。”俊超喜欢这样没大没小的跟爷爷拌嘴。 “臭小子,敢笑话爷爷,看爷爷不打死你。”七老汉高高的抬起手,轻轻的落在俊超的身上。 俊超挤眉弄眼的跟爷爷做鬼脸。 七老汉没有去天梯公园,那高高的天梯让他有些望而生畏。他去了俊超学校旁边的人民广场。 广场里真的有很多的老年人。他们有的在树荫下打牌下棋,有的随着音乐在跳舞,还有的在拿着话筒唱歌。 广场里有着各种花草树木,好些七老汉都叫不出名字来。馥郁的花香随着风在树荫笼罩的广场上飘荡。 散布的石头桌椅被弄成树桩的样子,回环的木质回廊装饰着彩色的琉璃瓦。人们在其间其乐融融的玩耍休闲。七老汉有些感叹,这城里就是跟乡下不一样啊。七老汉慢慢地游逛着,觉着自己和那些老人就像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他们是跟自己不同呢,他们有退休金,有医保,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可以悠闲地享受老年生活,可以那样优雅的老去,可是自己一天不劳动一天就没有保障,就过得不踏实。 木质回廊的一头是一小片地板砖铺成的场地,有一群老年人在跳舞。 七老汉听着音乐,看着那些老头老太勾肩搭背的随着音乐摇晃着身子。这些城里人真是不害臊,这大白天的,这样光明正大的搂着抱着。 七老汉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还有刘小四给他擦得锃亮的皮鞋。打扮起来的七老汉还是很耐看的,有些老帅哥的气质。就有老太太冲他飞眼神。 一个身材保持得很好的小老太太走过来拉他的手,说:“来,帅哥,来一起跳个舞。” 七老汉觉得自己的手心像是放了一块滚烫的火炭,赶紧撒开手说:“我,我不会跳啊。” “没事,不会跳,我教你啊。”老太太依旧热情不减的拉着他的手。 “我真的不会跳。”七老汉红着脸落荒而逃,背后传来一阵笑声。 七老汉回过头,那老太太还眼神热辣的看着他,一脸的遗憾。 七老汉搓了搓手,那老太太的温度还留在手心里。这城里老太太保养得真好,那小手真滑溜,比刘小四那个老家伙强多了。 七老汉离开那些跳舞的老头老太太,走到另一边听人家唱歌。 那是一个小型的老年乐队。有人弹着电子琴,有人拉二胡,还有人吹笛子。一群穿着打扮很入时的老人拿着歌单,合着音乐轻轻的打着节拍,跟着主唱轻哼着。 七老汉静静的看着听着,人家那是多么的高大上啊,他这个乡下老汉只有看着的分。 七老汉也喜欢唱歌,唱那种打石匠的抬工号子,唱那些自由奔放的山歌,那种浸透了生活苦与乐的畅快淋漓的呼喊。像人家这样拿着歌谱,拿腔拿调,很文艺范的唱歌,他一点也做不到。 一个男的唱了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一个女的又唱了一首《红梅赞》。老人们接力赛一样的轮番的拿着歌谱唱歌,唱的都是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老歌。 七老汉年轻时也唱过这些歌,听着那些熟悉的旋律,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轻的岁月。那时候的坝坝电影,那时候收音机里的每周一歌……那些往事烟云一样的浮现出来。 七老汉停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怕有人过来喊他唱歌。就像刚才跳舞的老太太一样,他怕自己的无奈和尴尬这样的暴露在别人面前。 这些城里人真会玩,自己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啊。七老汉慢慢地离开了人民广场,走出很远还能够听到那些悠扬的音乐。 第五十二章 老汉过来玩玩 七老汉离开人民广场,往金马桥方向走去。那里有陵州最大的批发市场。七老汉每一次来县城都要去逛一逛金马市场,捎带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回去,那要比乡镇上便宜很多的。 不过,这一次七老汉来金马市场还有别的目的。辜一贵跟他说过金马市场边上有一条半坡巷,那里有很好玩的地方。 七老汉虽然年过花甲了,可是他毕竟还是算得上强壮,加上七老娘走了这么些年,他某些生理的需要还是有的。人越是到老年越是不服老,还想回味一把年轻时的干劲和激情。 这些日子,刘小四和他住到了一起,两个人一个被窝一个枕头,难免就会谈起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男人们在一起,好像三句话就会扯到那些事,尤其七老汉这个老石匠。石匠骚话多,屠夫鬼话多。七老汉说起那些骚话来会让刘小四流鼻血,当然他自己也会忍不住热血沸腾。 刘小四就会嗷嗷叫着说,七哥,你真骚,你上辈子不是牙狗就是种猪。 七老汉就笑着说,我啊,上辈子是和尚,禁了一辈子的欲,这辈子就要过嘴瘾,还要…… 七老汉话没说完就把刘小四压在了身下。刘小四就不停地扑腾,不停地求饶,说,七哥,我是你弟弟,可不是七老娘啊! 有时候,夜里,迷迷糊糊的刘小四会把七老汉搂在怀里,用他那粗糙的手抚摸七老汉,还一个劲往他怀里拱。 七老汉知道,刘小四是把他当成了明秋他妈了。七老汉就在心里叹息一声,这个闷墩娃娃,真是苦命啊。他就搂住刘小四任由他在自己怀里放肆。 只是这一来二去,七老汉原本隐藏在心里的邪火就呼呼的烧着了,烧得他心里烦躁,烧得他想蹦想跳,像一头发了情的牯牛。 陵州县城处在川中丘陵里,县城左边是飞泉山,右边是天梯公园所在的鳌峰山。县城就在两山间的山谷里。金马河穿城而过,带给这个小山城一丝灵动的气息。金马市场就在鳌峰山脚下的金马河边。 七老汉走过金马桥,走进乱哄哄的金马市场。这两年,金马市场也没有往年的景气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网购,波及到批发市场的生意也不好做。再加上农村里人口日益减少,乡镇上的生意人来批发日用品的人也不多了。 七老汉胡乱的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哪里是半坡巷。 七老汉左右看看,看见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老男人在市场里闲逛,就凑上去问:“老哥子,知道半坡巷在那里不?” “半坡巷,知道。”那个老男人有些猥琐的笑着,“老兄弟,你找半坡巷啊?你得注意你的身板啊,我这里有药,你要不?” “啥药啊?” “金枪不倒的神药,你看,这牌子,叫‘种马’,吃了他你老弟就会猛得像一匹种马。”老男人从兜里掏出一大把包装精美的小袋子来,“这是外国进口的,不贵,才二十元钱一包,一包十粒,一次三粒,管三个小时呢。你打听打听,我李三皮在这一转可是有名的,绝不掺假骗人。” 这个叫李三皮的老男人让七老汉想起前些年那些贴在电线杆上专治淋病梅毒的小广告。 “老哥子,你想错了,我是找人的,不需要你这个东西。”七老汉有些脸红。 “看你老兄弟说的,这些事有啥不好意思的。孔夫子还说过‘食色性也’,这事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是人的天性。看你老兄弟人不错,算我做个人情送你一袋,要是觉得好用下次来一定要找我啊。”李三皮不由分说地把一袋种马塞到七老汉手里。 “那,穿过那个门,往左转,有一排石梯子,那里就是半坡巷。” 七老汉离开李三皮,找个没人的地方,撕开那个药袋子,吞下了三片药片。 好家伙,那东西真有效啊。不一会,七老汉就觉得小腹一股热气直蹿,浑身火烧火燎的发热。 七老汉看看左右,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就朝着李三皮指点的方向走过去。 半坡巷在金马市场的后面,是一处隐蔽的老巷子,一般人真还不容易找到。 一条大约两百米的石梯子直通到半山的马路上。石梯都是整块的紫色条石,石面上长满了苍翠的苔藓,石缝里还长着些野草。整个巷子古朴宁静,仿佛小城一段静止的过往时光。石梯的两边是一些古旧的民居,也是条石的墙壁,紫色的石壁因为风化显得斑斑驳驳。民居的院墙里有三角梅的藤蔓伸出来,倒挂在围墙上。紫色的,红色的花朵挂满了围墙,像是一条花的瀑布。 这样的一条小巷,倒是颇有些怀旧的文艺气息。只是那些半掩着的院门口,坐着一些擦着很浓脂粉的半老女人,不住的对过往的男人抛媚眼,和这古旧的小巷子有些格格不入。 七老汉不敢仔细地去看那些坐在门口的女人,低着头在石梯上走了三个来回。 “来嘛,老汉,过来玩玩嘛。”一个微胖的女人挺着饱满的胸脯,对着七老汉招手。 “玩啥?有啥好玩的?”七老汉看着女人有些脸红。 “哎呦,老汉,还脸红啥子嘛,你未必还是个老童子鸡,老娘可是拣到便宜了。”女人笑起来,扑了浓厚粉底的脸都扑簌簌的往下掉粉末。 “来嘛,过来嘛。”女人过来拉七老汉,“便宜,就六十元钱。” 七老汉半推半就的跟着女人进了院子。院子里还有几个别的女人,看见七老汉都过来拉扯他。 七老汉有一种坠入花丛的飘飘然的感觉。 迷茫迷茫中,七老汉被女人拉进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倒是布置得很雅致,干净的床铺,整洁的窗户,一个古旧的梳妆台。 “老汉,先给钱再办事啊。”女人伸出手来,像一个一本正经的生意人。 七老汉从裤兜里掏出钱袋子,里面有给俊超交完学费剩下的四百元钱。 女人看着七老汉的钱袋,眼睛亮了一下。 七老汉递给女人一张百元的钞票。 “先找你钱,我们都是公平交易。”女人接过钱,找给七老汉四十元钱。 女人很温柔地脱七老汉地衣服,也很温柔地脱她自己的衣服。 “哟,老汉,你身体还不错嘛,不像那些老东西一身松垮垮的皮。”女人伸手来摸七老汉的胸脯。 “我不光身体不错,其他地方也不错的。”女人的夸赞和抚摸,让七老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他一把抱起女人扔到了床上。 李三皮的药还真管事,半个小时后,七老汉才满足的从床上爬起来。 “老汉,你是不是吃了李三皮的药了,这个鬼东西,老娘哪天把他胯脚底的骚肉给他娃娃剪掉了。”女人有些疲倦的躺在床上喘着气。 七老汉穿起衣服,站起来往外面走,脚步有些发虚。真的是老了啊,七老汉有些感叹。 “下次再来啊!”女人在床上懒洋洋的喊道。 七老汉耸耸肩,满足的往外走,真有一种浑身舒泰通透的畅快。 七老汉来到县城汽车站,准备掏钱卖车票。一摸裤子都口袋,才发现口袋里空空的。 糟了,七老汉一拍脑门,遭了那个半坡巷的烂女人的道了。这些烂女人,果然是****无情。 七老汉急急忙忙的往半坡巷赶去。 第五十三章 夜归 七老汉赶到半坡巷的时候,那个微胖的女人还站在门口,对着偶尔过往的人抛媚眼。 “你,还我钱来!”七老汉气势汹汹地走到她的面前。 “哟,老汉,还啥子钱哦?你个老东西,玩也玩了,爽也爽了,还要我还钱,难不成你吃下去的东西还吐得出来。”女人手叉着腰,很不屑的看着七老汉。 “我不是说那个钱,我说的是我的钱袋子,里面还有好几百元钱的。”七老汉急怒攻心,说话嗓门也大起来。 院子里其他的女人也出来看热闹,她们当然不会为七老汉说话。 “老汉,怕是你自己弄丢了吧,怎么怪我们呢。” “就是啊,我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 “还他妈正经生意人,你们这帮东西就是合起伙来骗人。”七老汉指着几个女人的鼻子骂着,活这么大他还没有吃过这样子的亏,“你们这些烂娼妇,一个个都是无情无义的不要脸的****货。” “你他妈是好人,是好人就不会往这里钻,看你老东西的样子,恐怕是没钱了来讹诈人吧?” “撕烂他的逼嘴,老娘们不干净,老娘们的屁股比你老东西的脸都干净。” 女人吵嚷起来像一群咕呱乱叫的鸭子,别的院子里的女人也出来看热闹。 微胖的女人更来劲了,冲上来就要撕七老汉的嘴。七老汉伸手去推她,刚好推到她肉乎乎的胸脯上。 “哟,老东西,看你那个骚样子,还没有摸够是吧,给钱啊,给钱老娘让你摸过够。没钱啊,老娘屁都不让你闻一下。”微胖女人故意抖擞着胸脯。 另外的女人也冲过来,几个女人抓手的抓手,抱腿的抱腿,把七老汉摁在了地上。 一个女人翻身坐在了七老汉的头上,揪着他的头发说:“这个不要脸的老****,来把老娘的内裤拿来套在他头上。” 另一个女人真拿了一条粉色的带蕾丝的内裤过来,套在了七老汉的头上。 其他围观的女人们嘻嘻哈哈的跑过来,拿出手机对着七老汉拍照。 七老汉被女人们摁住,身上又坐了一个人,没法动弹,只得任由那些女人取笑侮辱。 “干啥子,干啥子,你们这些烂婆娘,不要整出人命来了。”那个卖****的李三皮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驱赶那些围在一起的女人。 “快起来,老兄弟,这帮女人都是不要脸的,你怎么斗得过他们,快点回去吧。”李三皮把七老汉拉起来。 七老汉气得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了。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四下看看,好在还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只能够是吃了这个哑巴亏,赶紧走人。 “老东西,慢点走,下一次再来啊!”那些女人在他身后嘻嘻哈哈的喊叫着。 七老汉兜里没有了钱,坐不上回家的车,只能够一步步的走着回去了。从陵州县城到车车山,好几十里路呢。 一肚子的火气,一肚子的委屈,七老汉真有些欲哭无泪。这能够怪谁呢,谁让自己管不住自己的邪念,到老来还丢了这么大个脸,连哭都不知道怎么哭。 脸上有些火辣辣的痛,那是在和那一帮烂婆娘厮打时被她们抓破了。脚也不灵便,那是在厮打时在地上摔的。 七老汉独自在马路上行走着,没有人正眼看他一下,仿佛他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年轻的时候,七老汉多次和村里人徒步来过陵州县城。生产队的时候,他们还到县城里挑过肥料。一百多斤的担子,几十里的山路,走起来也不觉得累。可是现在他毕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何况还受了伤,何况心里还委屈。 七老汉慢慢地走着,看着那些从身边疾驰而过的大巴车,他没有钱,没有人愿意白拉他。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一路上人家的房子上开始有袅袅的炊烟升起来,飘到那些山顶上,融合在渐渐苍茫的暮色里。 那些人家屋里的灯火,那些窗口飘出的饭菜香味,让七老汉更加的觉得落寞,更加的觉得饥肠辘辘。 脚下的路伸向越来越黑的前方,家还在遥远的地方,他只能够一步一步的往家走。 天已经完全黑了,离家还有十多里地。又累又饿的七老汉坐在路边的小山坡上歇气。 夜风吹过来,带来油菜花的香味,也带来春夜的寒凉。那些路边的人家和灯火,迷蒙在夜色里。整个被夜色浸染的川中大地好像忽然比白天变得更加的辽阔旷远。 夜色模糊了山和山的界限,七老汉已经有些分不清家的方向了。 天上的星星无语的挂在夜空里,遥遥地看着这个可怜的老汉。这样的夜晚,就算他死在这里也许都不会有人知道,七老汉有些悲哀的想。 七老汉掏出手机,想要给刘小四打一个电话。可是今天这样的遭遇,都怪自己要去找那些烂婆娘,他又怎么说得出口啊。 路上来往的车灯,偶尔照亮一下面前的道路。那些夜行的车灯只是增加了七老汉的麻烦。车来的时候,明晃晃的车灯让他睁不开眼睛,看不清脚下的路。车走了,忽然而来的黑暗又让七老汉适应不过来。 有好几次,七老汉都差点撞上对面来的车,差一点掉进路边的排水沟里。 没办法,总得往前走吧,总不能够在马路上过一夜吧。 七老汉虽然分不清方向,但是他知道沿着脚下的这条路就能够走到方家镇走到车车山。 七老汉想起了车车山的家,想起家里还有刘小四等着他,还有球球等着他,他心里就慢慢地温暖起来。 无论什么样的处境,什么样的遭遇,无论遇到多大的苦难,受到多大的委屈,家总是让人感觉到安全,感觉到温暖。 家里有牵挂你的亲人,能够抚慰心里的伤痛。七老汉知道回到家,刘小四会为着他的伤口难过,说不定那个家伙还会一边絮絮叨叨的说他,一边流泪。球球会跑过来,蹭他的裤脚,举起前腿抱住他撒娇。 这一人一狗,忽然的让他那么的想念。这一天的离别就好像分别了很久一样。 终于看见车车山了,终于看见自己院子里老杏树探出院墙的枝干了。屋子里还亮着灯,七老汉知道那是刘小四在等着他回来。 推开院子门,球球叫了一声,亲热的跑过来,蹭着他的裤管,举起前腿抱住他的腿撒娇。 “七哥,你可回来了,我还没有吃晚饭,等着你呢。”刘小四听到球球的叫声,从屋里走出来。 “小四!”七老汉抱住刘小四,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哇哇地大哭起来。 “七哥,你怎么了?”刘小四吓坏了,紧紧地搂着七老汉。 “我的钱让人偷了,还被人打了。”七老汉抽噎着说。 “好了,七哥,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了。”刘小四柔声地安慰着七老汉,拉着他走进屋里去。 第五十四章 潜力无限 那一次小青差一点辍学的事,给了小坤很大的触动。同样的年纪,不同样的心情,让小坤开始反思自己的过去。 小坤不是一个笨孩子,只是从小的经历,让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一种错误。人们给他贴上了一个坏孩子的标签,他就不想再去做一个好孩子,他就从来没有往好孩子这个方向去努力过。 那一次,小青不想上学了,同学们一起去找小青。小坤劝解小青的话,在当时只不过是随口说出来的。事情过了之后,他才开始想自己说过的话。自己能够那样去劝解小青,小青也听了他的话,看来他还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有了这样对自己的肯定,小坤心里的自信就多了许多,他也开始收敛自己那些平时为了吸引别人目光而做出的荒唐行径。 上学这样一件让小坤讨厌的事,对于小青来说却是那么的艰难。小青克服了多少困难,才能够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跟同学们一起学习啊。 小坤才发现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好时光,现在后悔已经有些晚了。还有一学期,再努力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是他觉得自己应该珍惜今后的每一天,也许走出中学的校门,想要再坐进课堂里听老师讲课就是一种奢侈了。 小坤经常偷偷地观察小青,在课堂里,她专注学习的神情有一种别样的美丽。小坤自己也开始模仿小青,试着像她那样去要求自己。 他先从最小的事做起,就是像小青一样,专注的上完一节课。从开始的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再到整节课。 以前,上课不到十分钟,小坤就会坐不住。慢慢地小坤发现自己能够坚持到完整的一节课了,虽然很多时候,老师讲的他都听不懂,他确实落下太多的功课了。 最先注意到小坤变化的是班主任张老师。快毕业了,对于这个带了三年的班级,每一个孩子张老师都还是很了解的。 那一天,张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了小坤,这个三年来最让他头痛的孩子。张老师才发现三年来,自己居然是第一次表扬小坤。 那一天快下课的时候,张老师对同学们说:“还有一学期就要毕业了,同学们都很努力的学习,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变化最大的是刘小坤同学。” 同学们都拿眼睛看小坤,这个平时的惹祸大王,正有些脸红的低着头。这个家伙,平时大家都躲着他,出去都不好意思说他是自己班上的。 “这段时间,刘小坤同学上课守纪律了,也能够安心听讲了,这就是他最大的改变。虽然他平时有很多缺点,但是只要愿意去改正,只要愿意去开始,任何时候都不算晚。一棵树只要它愿意向上生长,它就会长高,也许它长不成参天大树,但是它总会比过去高出一截。所以,我们大家为刘小坤同学的进步鼓掌。” 张老师的话音一落,同学们的掌声响雷一样的响起来。就要毕业了,同学们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快要分别的留恋和不舍。对于那些学习生活中的不愉快的摩擦也就更有了一些宽容和谅解,对于小坤的问题学生大家更多了一些包容。 “小坤,你真的想考高中?”课间休息的时候,小青找到了独自一个人靠在教学楼走廊上的小坤。 “谁不想啊。可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考上又是回事。这种事啊,对于我来说,也就是想想而已。”小坤晃了晃脑袋,又恢复到那种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看你,你怎么忘记了那天对我说的话了。” “那天我是为了劝你回来读书才那么说的,你还当真了。” “我就当真了,你自己说的谁都不要当逃兵的,你自己说话不作数,你真不是个男人。”小青有些生气。 “我本来就不是个男人,我只是个男孩子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老吧。”小坤的一句话把小青逗乐了。 “我要告诉张老师,让他把我调到和你同桌,我就不信整不了你这个小混蛋。” “你要是不怕我拖你后腿,你就去告诉张老师吧。”小坤无所谓的耸耸肩。 小青举起了手做了一个切菜的动作,说:“你要是敢拖我后腿,我就把你的腿切下来红烧了。” 小坤故意缩着身子做出很害怕的样子,小青快活地笑起来。 小坤心里轻轻地动了一下,小青笑起来真好看。小坤为自己忽然间的想法感到有些脸红,小青对于他来说那就是《爱莲说》里那株亭亭净植,香远益清的莲花,是可以远观而不可以亵玩焉的圣洁高雅。但是青春期男孩那种朦胧的情愫,还是让小坤感觉到一种异常的美好,激发出心里的潜藏的力量,尽管他表面上仍旧是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小坤知道让他真正改变的力量来自小青。 小坤想起了一句话,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想要长成你希望的样子。小青,我愿意长成你要的样子,为你而改变。 小青真的让张老师把她调到了和小坤同桌。 “怎么样?我说到做到,你能不能够说到做到啊?”小青挑衅似的看着小坤说。 小坤冲小青挥了挥拳头:“小女孩家家的,谁怕你。” 小青就捂着嘴笑,笑得有些奸计得逞的感觉。 这一学期,通过张老师的努力,学校里减免了小青的学杂费,让她减轻了不少压力。小青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孩子,得到别人的帮助,她就怀着感恩的心,愿意去帮助和改变别人,而她最想帮助和改变的就是和自己有着一样遭遇的小坤。 小坤回家的时候,他老子莽奎还没有回来。小坤熟练地自己打开煤气生火做饭。 小坤吃过饭,收拾完,开始做作业的时候,莽奎还没回来。也许他今天又去打麻将了。 小坤看着小青给他的她做的课堂笔记。那些老师讲过的课和小青的笔记让他看起来有些头痛。小坤的底子太差了,想要一时有大的进步太难了。他只能够仔细的回忆老师讲过的课,再配合小青调笔记慢慢地思考。 莽奎不在家,小坤反倒感觉到一种安静,一种埋头于书本的快乐。只是这种安静和快乐在莽奎回来的时候,彻底的被打破了。 第五十五章 老龟儿子,小龟儿子 莽奎今天好像赢了钱,心里有些小高兴,买了酒和猪头肉,一人坐在饭桌前高兴的吃着,还时不时地哼两句。 小坤心里烦的不行,就冲着莽奎嚷:“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啊?” “小龟儿子,你今天吃药了,嫌老子吵着你了。”喝了酒的莽奎红着眼拍着桌子,“你他妈,嫌老子吵就滚出去,你个小龟儿子。” “没有老龟儿子,哪里来的小龟儿子。”小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跟莽奎对着干起来。 “你******信不信老子打死你,老子能够生出你来,就能够弄死你。”莽奎脚步有些踉跄的走到小坤的房间里。 “你吵着我看书了,你还有道理了。” “就你娃娃,看书,你以为你能够考上大学,告诉你,我们老刘家祖坟上就没有冒那股青烟。”莽奎鄙夷地看着小坤说,“你娃混一个初中毕业证,去到你奶奶那里打工吧,也不撒泡尿照一照你自己,想考高中上大学。” “我就考,不要以为你没出息,我就像你一样。你看看你,你还有没有一个当老子的样子,有没有一个男人的样子,难怪我妈会离开你。” 小坤的话像几记耳光狠狠地打在莽奎的脸上,大大的挫伤了他男人的自尊。 “小龟儿子,不要提你老娘那个烂娼妇,她妈的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才不是个好东西!”小坤虽然对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知道当年是莽奎对不起他妈。 “真是把你个小龟儿子养倒转了,敢骂老子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娃娃。”莽奎红着眼,捡起门边的一个啤酒瓶,朝着小坤冲过去。 莽奎这碓窝棒脑壳,平时在外面被人轻视小瞧惯了,回到家里只有拿儿子撒气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像一个男人,像一个老子。今天,连儿子都开始轻视他,羞辱他,他被愤怒燃烧得失去了理智。 小坤没有躲避,反而挺着胸脯迎了上去:“打啊,打不死我,你就不是人养的。” 莽奎手里的瓶子照着小坤的脑袋狠狠地打了下去,哗啦一声碎响,瓶子在小坤头上碎裂了,莽奎的手被破碎的玻璃割裂了,鲜血直流。 小坤的头上冒出一个血淋淋的泉眼,整张脸都被染红了。 疼痛让莽奎清醒了许多,赶紧找东西包扎自己受伤的手。 小坤用手把着门框,倔强地站在那里,任由温热的鲜血在脸上流淌,流到脖子和衣服上。 脑袋里是一阵嗡嗡的轰响,眼前一片模糊。就这样把血流干了,死了也好,就不用看见莽奎这个混账老子了,也不用再看别人的白眼了。 小坤的眼前又浮现出小青的笑容来,看见她笑着对自己说:“不要当逃兵啊,我相信你的。” 小坤很奇怪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想起小青来。小青,对不起,我不想当逃兵的。 小坤眼前的世界模糊起来,最后他听到了莽奎撕心裂肺的呼喊。 “小坤,小坤!”莽奎的呼喊听起来是那么遥远,好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你不是要打死我吗,你哭什么呢?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莽奎处理好自己的伤口,看见血人一样的小坤,彻底的慌了神。 “小坤,你个瓜娃子,你怎么就不知道躲开啊!”莽奎用手捂住小坤头上的伤口。伤口太大了,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小坤,你不要吓唬老子,老子再也不打你了。”莽奎抱着小坤往家对面的诊所跑去。 “罗医生,罗医生,快开门啊!”莽奎着急地用脚踢着罗氏中医馆的门。春夜寒凉,中医馆早就已经关门了。 罗医生开了看到血人一样的小坤也吓坏了,赶紧让老婆起来帮忙。 “怎么会这样,谁把娃娃伤城这样子的。”罗医生的老婆帮小坤清洗伤口,用剪刀减掉伤口附近的头发。 “我,我喝醉了,用酒瓶子打的。”莽奎低着头,小声地说。 “你,真是个混账东西。”罗医生的老婆手里的剪刀差点就扎到莽奎身上了,“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行了,别说了,赶紧给娃娃处理伤口。”罗医生一手把莽奎扒拉到一边。 莽奎呆坐在一边,看着罗医生两口子忙着处理小坤的伤口。 罗医生的老婆拿来热毛巾清洗小坤脸上的血迹,女人家心软,一边擦一边流泪。 “罗奶奶,我不痛。”小坤看着罗医生的老婆说。这个慈祥的女人让他想起了自己奶奶还有金宝的老娘。 “瓜娃娃,这会儿你是痛得麻木了,一会儿就会痛得难受了。” “小坤,我们回去吧,这麻烦人家罗医生他们这么久了。”莽奎小声地说。 “滚,你给我滚远点,你不是要打死我的吗,看到我没死你是不是还想带回家重新来过啊!”小坤把脸扭到一边不想看到莽奎。 “你回去吧,孩子今晚上就呆这里,有我看着了。”罗医生的老婆推着莽奎往外走。 莽奎想要再说些什么,看见小坤不理他又没有说出来,起身往外走去。 莽奎回到租住的房间里,小坤的门口还有残留的血迹。莽奎拿出拖把开始清扫那一片血迹。残留的血迹可以擦掉,可是父子间的裂痕却是永远也无法抹去了。 小坤的书桌上还摆放着他的书本,莽奎走过去替小坤把书本装进书包里。 坐在小坤的床上,莽奎嗅到了儿子那种特有的气息,只是今夜儿子不在。莽奎想起了儿子那倔强的眼神,他开始感到后怕了。如果他下手再重一点,也许儿子就真的被他打死了。 这么多年,他只是沉溺在自己的不良情绪里,从来就没有认真地关注过儿子。他就像是莽奎身边的一条小狗,高兴的时候逗他一下,不高兴的时候打他一顿。仿佛是忽然之间儿子就长大了,长得快赶上他的个头了。他抱着儿子去罗医生的中医馆的时候,由于心急还没有感到什么,现在想起来儿子已经壮得差点他都抱不动了。 莽奎想起自己抱着儿子踢罗医生门的时候,心跳得好像都要蹦出胸腔了。他明显的感觉到儿子的身体在变冷,好像儿子的生命就要在他手中流失掉,那一刻他是那么的惶恐。 曾经为自己的小情绪所淹没,觉得一切都已经无望,觉得生活不过就是混吃等死,现在才觉得生命里还是有自己心疼和牵挂的东西。 儿子就是他的希望啊,可是他自己差一点把这个希望毁掉了。莽奎懊恼地把脑袋在儿子的床头上碰撞着,自己真的是一个不开窍的碓窝棒脑壳啊。 躺在儿子的床上,想起小时候儿子偎在自己怀里的感觉,那个肉乎乎的小生命也曾经带给他那么多温暖和感动的。 第五十六章 老子不像老子 “来,小坤,把你弄脏的衣服裤子脱下来,罗奶奶给你拿新的棉被来,流了这么多血,要注意保持体温。”罗医生的老婆把小坤扶到病人输液的床上对小坤说。 小坤有些扭捏,不愿意当着罗医生老婆的面脱衣服。 “哟,在罗奶奶面前害啥子羞嘛?奶奶的孙子都比你大了。”罗医生的老婆帮着小坤脱掉弄脏了的衣服,罗医生抱来了一床新的棉被。 “来,喝一点糖水,补充一下体能。”罗医生的老婆端来一碗温热的糖水。 小坤喝着糖水,想着眼前这一对老夫妻和自己非亲非故,却是这样的热心,而自己那个混账老子还不如这两个外人。小坤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了。他老子把他打成那样子他都没有哭,而这对老夫妇的热心却戳中了他的泪点。 “哭吧,痛就哭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罗医生伸手抚摸着小坤的头。常年坐堂行医的罗医生,手掌温润细腻,带着微微的温暖。 “你那个老子真不像个老子,你娃娃投生到他家真是造孽了。哪有娘老子舍得这样对孩子下手的。”莽奎的那些奇葩的事已经成了贴在他身上的标签,走到哪里都会被人们翻来覆去地说道,罗医生的老婆自然也是知道的,作为一个女人家她对小坤这样的孩子有着一种天然的母爱。 “罗爷爷,罗奶奶,你们去休息吧,这么晚了。”小坤实在不忍心耽搁这一对慈眉善目的老人休息。 “好吧,我们走了,这灯我就给你开着啊,你要做什么也方便。” “罗奶奶,你关上灯吧,太亮了我睡不着。” 啪的一声,灯光熄灭了,无边的黑暗把小坤包裹起来。 黑夜里,小坤瞪着无边的黑暗,他想他母亲了。母亲在小坤心里只是照片上那个微笑着的女人。除此之外母亲的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 都怪那个混账老子,要是他不是那么混账,母亲怎么舍得离开他啊!对于母亲,小坤心里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无尽的想念。如果母亲在的话,这个家就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他的学习成绩也不会这么差,不会被人们当成问题孩子,处处遭人得白眼。 如果母亲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心疼得要死,一定会抱着他,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像他老子莽奎这样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仍在这寒凉的春夜里。 “妈妈,你在啊哪里?”小坤在心里轻轻的呼喊着。 头痛的感觉潮水一样一波一波的袭来。罗医生的老婆说得对,那种麻木的感觉过去了,头痛的感觉就更加的强烈了。 像是火在烧,像蚂蚁在咬,像针在扎,那种痛感猛烈而持久。小坤觉得太阳穴都一跳跳得,整个脑袋要炸裂一样。 小坤紧紧的咬着牙,没有掉一滴眼泪,那个老东西,那样的看不起自己,说自己考不上高中,考不上大学,自己偏偏要争口气。 一夜的头痛折磨得小坤根本就没有睡着。天刚亮,他就起来了。罗医生他们两口子还没有起来。小坤轻手轻脚的打开医馆的门,悄悄的离开了。 推开门,小坤发现莽奎倚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他连衣服都没脱,就那样合身靠在床头,眼角还有隐隐的泪痕。自己昨晚放在书桌上的书已经被莽奎收拾到书包里了。 老东西,昨晚下手那么重,现在哭有什么用?小坤不想惊动莽奎,自己打开衣柜,找衣服换下被血弄脏了衣服。 “小坤,你回来了。”莽奎揉了揉眼睛,“想吃什么,老子去给你卖。” “想吃人肉,你去买吧。”小坤的话里带着火药味道。 “吃人肉,你咬老子两口吧。”莽奎的火气又上来了。小龟儿子,老子这样低姿态地跟你说话,你娃娃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不过,莽奎还是赶紧下了楼,去早点摊买了油条豆浆。他记得小坤很爱吃的。 “小坤啊,今天要不就不要去上学了。”莽奎把豆浆油条放在桌子上,赔着笑脸说。 小坤没有看他,往嘴里塞着油条,“马上就要毕业了,我本来底子就差,还敢耽搁吗?” 小坤狠狠的咬着油条,仿佛那是他老子的肉。 “你慢点吃,我卖得多的。”莽奎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坤说。 小坤没有停下咀嚼,只是拿眼睛狠狠地瞪着莽奎。那寒闪闪的目光让莽奎心里哆嗦了一下。 “你不吃啊?”毕竟还是自己老子,就算他再混账他还是老子,小坤看莽奎站着不动,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触动。 “嘿嘿,你吃吧,吃完了我再吃。”莽奎嘿嘿地笑着,看来儿子还是没有那么恨自己,虽然自己确实不像一个老子。 小坤背着书包准备上学去了,莽奎把小坤换下的衣服泡到桶里。 “放那里,晚上放学回来,我自己洗。” “嘿嘿,我给你洗吧,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 “你,这多年你的衣服都是我洗的,你洗得干净吗?”小坤鄙夷的看着莽奎。 “小龟儿子,小看老子是不是?”莽奎觉得自己这个老子快成了孙子了还换不来一个好脸色,他忍不住举起了手。 “还想打人,打啊,朝着这里打啊!”小坤指着自己缠着纱布的脑袋说。 “滚,赶紧去上学。”莽奎看着小坤那因为包裹了纱布变得有些肿的脑袋,一拳打在了门框上。真他妈疼,莽奎咧了咧嘴。 小坤走出好远,偶然回头,看见他老子莽奎站在门口看着他呢。小坤忽然觉得父子俩虽然还是势如水火,可是自己心里的坚冰似乎正在溶解。也许,这一次莽奎真的是变了,他挨的打就不会白挨了。 “小坤,你的头怎么回事啊?”小坤在教室门口被检查卫生的小青堵住了。 “我自己摔倒的,你信吗?”小坤嬉笑着说。 “不准笑,你态度端正点。”小青故意的板着脸,“说,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小青,你不要板着脸,这样不好看,像个老太婆。” “你说不说?”小青紧紧拽着想要跑进教室的小坤。 “我说什么啊?我跟我老子打架了,他拿啤酒瓶子给我打的,你满意了吧?”小坤嚷了一句打开小青的手。 “你爸把你打成这样,他,他真不是个东西!” “你才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小坤听着小青骂自己老子,心里一点也不生气。 “晚上放学我去找他去。” “你去了,他连你一起打。”小坤很希望小青去自己家,但是却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敢,他这样打人是犯法的。” “那你报警把他抓起来吧,我一点都不介意。”小坤耸了耸肩说,“我求你了,赶紧报警把他抓起来。” “你们真是没治了,老子不像老子,儿子不像儿子。” “你才知道啊。”小坤背着书包跑进了教室。 第五十七章 小女汉子 第五十七章小女汉子 下午放学后,小青先陪着小坤去了罗医生的中医馆给他换药。 当罗医生解开小坤头上的纱布,露出那缝了针的伤口的时候,小青的心忍不住颤动了一下。 “没有大事了,还是小伙子恢复得快,就是伤口还有些发炎,注意不要感染就好了。”罗医生看了看小坤的伤口,给他拿了些消炎的药。 “疼吧?”小青很想去摸一下小坤的脸给他些力量,好减轻他的痛苦。 “废话,给你这样来一下你说疼不疼。”小坤习惯了跟小青顶嘴,总觉得在小女孩面前百依百顺的有损男子汉气概。 “我看你爸还把你打轻了,敢跟我顶嘴,你看你的脸,包得像只肉包子。” “哪有这样又会说,又会跑的肉包子啊。你是不是很眼馋,很想咬一口啊。” “去,你这样的肉包子,狗都不吃的。” “小青,你还是不要去我家了,我爸不一定在家的。再说了,我奶奶的话他都不听的,他还能够听你的。”小坤不想让小青去他家,尤其不想看到小青跟莽奎吵起来。那莽奎混帐起来,说不定真的连小青一起打的。 “我就要去看看,这个连亲生儿子都舍得下手的人还讲不讲道理。实在不行,我真报警把他抓起来。”小青抬腿往小坤他们租住的楼房走去。 小坤和莽奎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带厨房卫生间的小套,这样的房子在镇上一年的租金也就两千块钱。 小坤打开门的时候,先看到的就是自己早上换下来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晾在了阳台上。 莽奎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莽奎会洗衣服下厨房。也许昨晚的事让莽奎觉得心里有愧,想要在儿子面前表现一下。 “莽奎大爷,做饭啊?”小青先笑着招呼莽奎,俗话说当官都不打笑脸人的,这莽奎总不会不知道待客之道吧? “小青来了,你可是稀客啊,我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乱糟糟的你不要见笑啊。”莽奎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小青一眼,心里有些发虚。 “家里有你这样的人谁敢来啊?”小坤咕哝了一句,把书包放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小坤惊奇地发现,家里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地板砖都擦得亮亮的。这不仅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连月亮都从西边出来了。 这个小龟儿子,不会把昨晚两爷子打架的事在学校里到处说吧?还带个小姑娘回来,是要跟老子算总帐啊?莽奎一边炒菜一边想。 “莽奎大爷,要不要我帮忙啊?”小青放下书包,往厨房里走。 “不用了,你跟小坤赶紧做作业,一会儿在这里吃完饭吧。”莽奎因为昨晚的事心里有愧,不敢面对小青。不过要他拉下脸来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说软话,他还是做不到。 小青还是放下书包,挽起袖子过来帮忙。 “大爷,你做的菜真香,我都馋了,你经常做饭吧,难怪小坤长得那么的皮实,一天到晚像翻江倒海的孙猴子。有你这样一个爸爸,真是很幸福啊。”小青来了个要打板子先给甜枣,先好好的夸莽奎一番。 “还行吧,我也就是偶尔下一次厨。”莽奎虽然很少下厨,不过他好吃,好吃的人做的菜总还是有些独到之处的。 “来,你把这盘土豆丝端出去吧。”小青的话虽然是夸莽奎,莽奎却觉得像是狠狠地挨了一板子。 小青端过盘子,看见客厅里小坤冲她做鬼脸竖大拇指。 “大爷,你看小坤,这么大个人还那么的不小心,把头碰了那么大个口子。他说,昨晚有一条疯狗要咬他,他就跑,就碰到墙上了。”小青脸上带着笑,像在说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这谁家的疯狗啊,怎么不关起来呢?这样的疯狗就该打死吃肉。哦,不对,疯狗肉不能够吃的,应该挖个坑埋起来的。” 看小青说得一本正经的,小坤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又不敢大声的笑出来,憋得那叫一个难受。 莽奎脸上可挂不住了,这一天,自己洗衣服,打扫房间,还买菜做饭,也就是想缓和一下和儿子的关系。谁知道这个小龟儿子带个小姑娘回来拐弯抹角的骂自己。 “小坤,你个混账东西,老子就打你了怎么样。你娃娃,用不着带人回来这样骂老子吧。”莽奎红着脸,瞪着眼睛说,“自古以来,老子打儿子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那门子鬼道理啊,你这样做是犯法的,是要受到法律惩罚的。”小青没想到莽奎这个碓窝棒脑壳立马就犯浑了,不过她不怕他,“你说你还有一个做父亲的样子吗?你生他下来,是要对他负责,要不然你把他生下来干什么?人家的父母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子成龙成凤,哪有你这样把孩子往死里打的。” “还成龙成凤,就小坤那个小龟儿子,能考上高中,我就手板心里煎鱼给他吃。”莽奎鄙夷的看着小坤说。 “哼,我就要考上高中。我要是考上了,你就是儿子,我是老子。” 小坤的话让装着一脸严肃的小青差一点笑场,这对父子真是没治了。 “小坤,哪有你这样跟大人说话,难怪你爸爸会打你,看来真是打轻了。”小青这各打一板子的办法让莽奎心里好受了一点。 “老子打你是不对,可是老子今天不是给你洗衣服了,给你做饭了,你还要怎么样,难道让老子给你跪下来。” “别,你可别跪。老子跪儿子会折寿的,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你看你们两爷子,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多不容易啊,为啥子总是要相互的伤害呢。莽奎大爷,小坤,我爸爸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我妈妈又走了,和我比起来,你们多幸福啊。你们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小青说道伤心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说你们大人造的孽为啥子要让我们小孩子跟着受罪,我们有什么错啊?” 小坤收起了嬉皮笑脸,莽奎也不发火了,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小青背起书包往门外走去。 “小青,你吃了饭再走吧?”莽奎看小青要走,赶紧说,“饭菜都做好了。” “就你这样,哪个还吃得下去。”小坤窝在沙发里没有动。 “小混蛋,你给老子等着。”莽奎用手指着小坤。 “老混蛋,你赶紧送一下小青,她还要回家做家务,做作业的。”小坤龇牙咧嘴地做了一个鬼脸。 莽奎赶到楼下,推出摩托车送小青回家。小坤在阳台上看到莽奎带着小青离开了,消失在了街角。 哼,看来这个老混蛋还是只有小青这个小女汉子才能够治住他。 完了,锅里的菜糊了。小坤闻到了一股糊味,赶紧往厨房跑去。 第五十八章 早熟的果子并不甜 连着几天的阴雨,让天气仿佛又回到了冬天。 早晨起来的时候,红梅就觉得有些恶心头晕,还浑身乏力。 已经是高中生的红梅起码的生理知识还是有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怀孕了。 “俊超,快起来了,一会上学该迟到了。”红梅对着还在蒙头大睡的俊超喊了一声。 俊超咕哝了一声,翻过身子继续睡觉。 红梅趴到俊超的耳边,小声地说:“俊超,我有些恶心、头晕,你说我是不是怀孕了。” 俊超好像被雷劈了一下,忽地翻身坐起来。冰凉的空气让他裸露在被子外的肌肤打了一冷战,“你瞎说吧,是不是这两天天气变化感冒了。” “不是,我就觉得自己是怀孕了,我要当妈妈了,你不高兴啊?”红梅偎过来,抱着俊超的肩膀,“你不想当爸爸啊?” “啊!哦……”俊超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团,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啊,他还没有做好做爸爸的准备。 红梅有些撒娇地拧着俊超的脸:“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结婚啊,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啊?”说着说着红梅就哭开了。 俊超心里很烦,又怕红梅哭,只好哄着她说:“这,这可能是感冒吧,今天要不你不去上学了,去找一个老中医看一下,我这里还有五十元钱。” 俊超从床头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递给红梅。 红梅破涕为笑,打开俊超的手:“我自己有钱,我今天去看看医生。要是真的是怀孕了,我们就结婚。” “我们,我们还不到结婚年龄呢,拿不到结婚证的。”俊超挠了挠脑袋,他才不想这么早就结婚。 “村里也有人没有到结婚年龄就结婚的,他们都是先摆酒请客,等到了结婚年龄再去办结婚证的。我初中同学小梅就这样的,人家都有孩子了,过年我看见她抱着孩子管我叫阿姨,我都不好意思答应人家。”红梅想起了寒假里在街上遇到初中同学李晓梅,她抱着孩子一脸幸福的样子。当时红梅还笑话人家动作快,想不到自己也马上要做母亲了。 “行了,宝贝,你先去看医生,等有了结果再说。”俊超拍了拍红梅的脑袋。 走在上学的路上,俊超心里一片迷茫。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要担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他才十八岁,还是一个孩子啊。曾经幻想过自己考上理想的大学,在大学校园里青春飞扬。可是,如果红梅真的怀孕了,一切都改变了。 俊超在心里祈祷着,也许红梅只是感冒了。 红梅找了一家中医诊所,看着带着眼镜的老中医仔细地给她把脉。 那老中医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像年画中的寿星老爷爷。 老中医看了看红梅那张稚气未消的脸,心里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又是一个少女妈妈。 “医生,我,我是不是怀孕了。”红梅看着老中医,脸有些发热。 “是,可是,你……”老中医欲言又止,这些年他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少女妈妈,可是还没见过像红梅这样兴奋的。大多数女孩子都是一脸慌张,然后不知所措地离开诊所。 “我真的要当妈妈了。”红梅的眼睛里都闪着高兴的光芒。 “可是,你还是个孩子啊。”老中医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兴奋的女孩。 “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九岁了。”红梅把自己的年龄往大了说。 “那好吧,你平时要注意营养,适当运动,保持心情愉快。”作为医生,老中医只好这样的叮嘱红梅。 “谢谢你,医生。”红梅高兴地站起来,想要蹦两下,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是孕妇了,要保护好孩子,才慢慢地走出了诊所。 走在县城的街道上,撑着花雨伞,红梅的心那样的快活。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似乎感觉到有一颗种子正在生根发芽。而这颗种子,是她喜欢的俊超种下的,他会长成什么样子呢?像俊超,还是像自己,或者两个人都像? 看着雨滴在伞沿滴落,看着如丝飘洒的漫天春雨,红梅感到春天是那么的浪漫美好。那些雨中的树叶油油地发亮,那些雨中的花朵,饱满而红润。 红梅想着,不久的将来,她和俊超牵着自己的孩子,一家人走在这雨中,那是多的温馨浪漫啊! 夜里,红梅抚摸着激烈运动后俊超那微微冒着汗珠的脸,满脸幸福地说:“俊超,我今天看过医生了,他说我真的怀孕了。” “是吗?”红梅感觉到俊超的身子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怎么,你不高兴吗?” “红梅,我们……”俊超犹豫了一会儿,“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要这个孩子,我们还年轻,以后再要也不迟啊。再说,我还想考大学呢,怎么养孩子啊。” “不行,我就要这个孩子。”红梅很坚决地说,“我可以打工养孩子的。” 红梅知道俊超现在在学校里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要是到了大学校园,那她就更没有安全感了。有了孩子,她就是俊超名正言顺的老婆,谁还敢跟她争抢俊超啊。孩子就是她拴住俊超的法宝,她才不会放弃呢。 “好吧,那我明天回家找爷爷要些钱,你怀孕了得吃好点。”俊超的话有些飘忽,“我累了,早点睡吧。” “唉,我得保养好身子,准备好做妈妈。”红梅伏在俊超的胸膛上,听着他年轻有力的心跳。 俊超并没有睡着,他怎么能够睡得着啊。曾经以为的浪漫快活,没想到种下了一枚酸涩的果实。俊超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忍住诱惑,偷尝了禁果。这早熟的果实不仅不甜,还带来满嘴苦涩。明天,他该怎么回家对爷爷说啊? 红梅已经睡着了,也许她正沉浸在做妈妈的梦里。 俊超伸手抚摸了一下红梅柔顺的头发,光洁的脸庞,曾经这一切让他那么的迷恋,现在他却想要急切地逃离。 “红梅,对不起了,我真的没有准备好做一个爸爸。”俊超俯身,歉意地吻了一下睡梦中的红梅。 第五十九章 花开花落总是空 第二天下午,俊超跟老师请了假赶回了家。 俊超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他没敢直接回家,他不知道怎么对爷爷说这件事。 俊超冒着雨爬到了车车山顶上。 今年春天的雨水真多!从车车山看下去,整个村子都浸泡在绵绵的春雨里。到处都湿漉漉的,散发着潮气。山顶上去年的枯草已经被雨水泡得有些腐烂了,用脚一踩就流出浓浓的黑水。 枯草下面有新生的草芽嫩绿嫩绿的钻出来,被雨水浇得有些过了,泛着些许黄。谁知道这一片葱绿嫩黄下面竟然掩盖了这多腐败的枯草。这些枯草的腐败,衬托着这新生的草芽,生命的枯萎和繁盛竟然是这样的对比鲜明。 俊超坐在山顶的石头上,饱含水分的石头浸湿了牛仔裤,屁股上一阵冰凉。雨滴顺着雨伞的边缘滴落下来,像是红梅眼泪。 俊超想起红梅那滚落的眼泪,想起他们的未来。他们的未来在哪里呢?俊超看着这烟雨迷蒙的川中大地,他的心迷失在了这一片烟雨里。 他狠不下心来逼着红梅去做掉孩子。他知道红梅的脾气倔,如果她撒泼闹起来,整个学校都会弄得鸡飞狗跳,事情就会无法收拾。可是他还年轻,还没有好好地享受生命和生活,他不甘心这么早就被老婆孩子拴住,像车车山祖祖辈辈的村民一样,进入那种单调得让人窒息的重复的生活。 俊超不想要那样的生活,年轻的心渴望更广阔的天地,羽毛丰满的鸟儿想要飞得更高,更远。 俊超在心里仔细地谋划着,既要全身而退,又要让红梅无处可寻。这也许会对红梅造成伤害,可是总比好过把两个人绑在一起,去承受那些痛苦。红梅还年轻,也许过一段时间她就从痛苦里走出来了。年轻人总还是能够承受得住的。 俊超一直坐在山顶,等到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才往家里走去。 “爷爷,我回来了。”俊超推开门,球球亲热地扑了上来。球球跟着七老汉,日子过得好,已经长大了好多。俊超把它抱在怀里,已经有些沉甸甸的了。 七老汉和刘小四正在做晚饭。七老汉为着围裙在灶台上忙活着,刘小四在灶下添着柴。他们已经比一般的夫妻还要配合默契了,生活也因为两个人的相互照顾而变得更加的和谐温暖。 “俊超,你怎么回来了,学校放假了吗?”七老汉停下切菜的刀说。 “我,我们要交钱。”俊超犹豫了一下,“我报名参加了学校的篮球培训,我们下个月要打全市的比赛,要是取得好成绩,以后高考会加分的。” 俊超精心的编织着谎言,脸上有些发红发烫,只是灯光下七老汉和刘小四并没有发觉俊超的异常。 刘小四说:“还是我们俊超有出息,还能够参加市里的比赛。四爷爷,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去过市里呢。”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孙子。”七老汉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地看着刘小四,“说吧,要交多少钱啊?” “要交,大概……”俊超思索了一下,“大概两千元钱吧?老师这样说的,如果有多的再退回来。” “两千就两千,只要你争气,多少钱爷爷也给,那里能够亏着我孙子呢。明天爷爷去银行给你取钱。”七老汉都没有多想,随口就答应了。 俊超心里好像落下了一块石头,原本以为爷爷会问来问去的。俊超知道爷爷爱他,爱得几乎没有原则,只要是自己的要求爷爷都会答应。几百元钱的运动鞋,一千多的运动服,爷爷眉头都不皱就会给他买。可是爷爷对自己确实那么的刻薄,爷爷的好多衣服鞋子都是俊超不喜欢了的不穿了的。俊超跟爷爷的个头差不多,爷爷总说那些衣服鞋子还能够穿,丢了多可惜啊。 俊超背过身子,擦了一下快要涌出眼角的泪水。这样的欺骗爷爷,俊超还是第一回。 俊超转过身,一把搂住了七老汉:“爷爷,你真好,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你好好地享福。” 七老汉倒是有些感动了,说:“这娃娃,今天怎么了,还跟爷爷抒上情了。只要你有出息,爷爷就高兴了,爷爷怕是等不到享你的福了。爷爷这老身板,能够熬到那一天吗?” “爷爷,你能的,你能够活一百岁的”俊超吧唧在七老汉额头亲了一口。 灶下的刘小四看着人家爷孙俩这么的亲热,自己心里倒是也有些落寞。 “四爷爷,你也跟着爷爷一起享福。”俊超看出了刘小四心里的不快乐,也蹲下来搂着他亲了一口,“你跟爷爷是老伴儿呢,你看你把爷爷照顾得这么的好。” “啥老伴儿?你这孩子尽乱说,就你爷爷那个样子,要不是我可怜他,谁跟他搭伴呐?”刘小四被俊超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这娃娃,有那个心思四爷爷已经很高兴了。” “哼,就你四爷爷,从小就跟着我屁股转,要不是我收留他,他就只能够钻狗窝去了。” “我啊,就钻狗窝了,钻到你这个老狗的窝里了。” 俊超笑呵呵地看着这两个老顽童,看着他们斗嘴生气。自己是再也回不到那个天天和小伙伴斗嘴生气,天天又黏在一起的童年时代了。人的成长究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呢? 夜里躺在自己的床上,俊超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久久地不能够入睡。 雨里传来一阵阵的歌声,一突儿悠悠远远细如游丝,一突儿又清清楚楚如在耳边。那是赵全在车车山顶唱歌。那歌声有些悲凉,穿过雨幕,穿过夜色,缭绕在车车山的上空,像是凄凉的挽歌。 赵全,你个该死的狗东西,这样的雨夜你也不让人安宁,这雨怎么不浇死你个****的。俊超在心咒骂着。这车车山的天都被你****的唱斜了,难怪会老是下雨。 俊超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首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只是这样的春夜,他怎么也睡不着。此刻的他才深刻的理解了诗人内心里对春天的喜爱和留恋。花会开,也会落,一夜春雨浇开了多少花朵,又打落了多少花朵。花开花落,转瞬成空,花开花落,又勾起多少惜春的清愁? 第六十章 落红满地无人扫 刘小四、七老汉、俊超三个人一大早去了方家镇的农村信用合作社,排着队等着取钱。 天色阴暗,春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让人心绪烦乱。昨天在车车山顶坐了一下午让俊超有些感冒,喉咙里发痒。俊超努力地克制着,不敢咳嗽,怕七老汉和刘小四担心。 站在七老汉和刘小四的身后,两位老人花白的头发在俊超眼前晃动。他们有些着急,前面还有好几个人。他们只是担心着怕耽搁太久,影响俊超上课。 俊超心里的歉疚更加的深了,为了自己的错误让这两个老人这样的紧张,自己还要昧着良心欺骗他们。有几次,俊超都忍不住想要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七老汉。 当七老汉把两千元钱递到俊超手里时,俊超终于是忍不住了,抱着七老汉泪如雨下。这一次离开,不知道多久才能够见到爷爷了。自己这样一走,还要留下一个烂摊子等着爷爷收拾。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的混账,爷爷还一个劲地夸自己,俊超真想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 七老汉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孙子为什么一下子这么情绪激动。 “行了,俊超,大小伙子了,这样让人家笑话啊。”七老汉拍了拍俊超的后背。 “嗯,爷爷,我们要封闭训练一个多月,我舍不得你。这钱,我会让爸爸他们赶紧寄给你,我知道你攒钱也不容易。” 那些排队取钱的人,都夸七老汉孙子懂事,体贴爷爷,这让七老汉又沾沾自喜了一会。 坐上开往县城的班车,透过车窗,看见共同撑着一把伞,站在雨里的七老汉和刘小四,俊超的眼睛再一次被泪水模糊了。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对于欺骗深爱自己的爷爷,俊超在自己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可是他真的是无法面对自己的错误,他只能够落荒而逃,把所有的烂摊子扔给爷爷。 回到租住的小屋,红梅已经上学去了。屋子里满是红梅的味道。俊超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屋里的空气,想要捕捉红梅残留的气息。 他是爱红梅的,这小小的屋子里,他们曾经说过那么多缠绵爱恋的话语,有过那么多激情欢愉的时光。俊超更爱他自己,面对两个人的错误,他可耻地选择了逃避。这混乱迷茫的青春,这肆意挥洒的青春,这激情放纵的青春,这春花一样灿烂又脆弱的青春,这梦幻般的年纪,因为无法拒绝的诱惑终将随着这漫天的春雨飘落。 “红梅,我走了,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真的是无法想象在这样的年纪,去承担那样的责任。原谅我可耻的逃避,这一切就当是我们生命里一个美丽的错误吧。我走了,不要找我,我不是一个男人,不值得你付出。你想要骂我就尽情地骂吧,只要你能够开心。保重自己,为了你自己,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伤心。” 俊超给红梅留了一张字条,留下一千元钱。想了想,俊超又从里面拿出两张钞票放在自己钱包里。这一次出去,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他从来没有这样地去面对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人总是本能地爱自己多一些,出门在外,多带些钱总是好的。 关上房门,最后再看了一眼,转身走进无边的春雨里。路边的三角梅被这淋漓的春雨打落在地,满地的落花铺洒在街边的水泥砖上,凄迷而美丽。那些曾经灿烂多姿的花朵,此刻呈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等待着环卫工人的收拾打扫,最终和其他垃圾一起化作尘土。谁还会记得它们的灿烂和美丽? 俊超走在洒满落花的街边,仿佛踩踏着自己曾经的青春。 省城的街头,俊超手里握着去往南方的火车票。 “爷爷,我是俊超。”俊超拨通了爷爷的手机。 “怎么了,俊超,是不是钱不够啊?”听了俊超带着哭腔的声音,七老汉有些慌神。 “爷爷,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俊超打断了七老汉的话。 俊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讲给七老汉听了。七老汉只觉得一阵阵的天雷滚滚,整个人被劈得目瞪口呆。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孙子,居然做了这样的事情。 “俊超,那怎么办啊,你不能够就这样走了啊?那红梅怎么办啊,她的家人不会找你的麻烦吗?你不读书,考大学了?” “爷爷,这个时候还提什么考大学的事啊?我怕红梅他们家人闹起来,到时候去告我,那样我要坐牢的,爷爷,你不想看着我坐牢吧?”俊超故意地把后果夸大,他知道爷爷会尽力去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的,“爷爷,我就去外面我朋友那里待一段时间,我已经告诉我爸爸妈妈了,他们也同意我的做法。你去看看红梅,安抚好她,不要出别的事。别告诉她我去哪里了。爷爷,拜托你了。” 七老汉还想说些什么,俊超已经挂机了。再打过去,俊超已经关机了。 “七哥,俊超怎么了?”刘小四看七老汉一脸的不高兴,小心地问他。 “哎,这个小龟儿子……”七老汉捶了一下头,现在只有自己拉下这张老脸去善后了。说实在的,七老汉真的不想再去陵州县城了。那一次半坡巷的事还让他心有余悸。看来今年,这陵州县城对他来说就是一个灾祸之地。 刘小四听完七老汉讲述事情的经过后,心里也有些犯愁,不过他嘴上仍旧嘻嘻哈哈地说:“七哥,这是你们家的优良家风啊,你看你年轻时不也是经常撩拨那些婆娘们,你们家水清也是跟人家凤仙儿不清不楚的,现在轮到俊超了,居然还弄个未婚先孕。哈哈,你们家,这,这真是风流债啊。哈哈,这叫管不住****惹的祸,哈哈,看你这个老东西怎么处理。” “现在的孩子,可是容易走极端的。听说有孩子因为考试不好跳楼的。红梅这孩子不会做啥事吧?”刘小四话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七老汉踹了他一脚,心却揪了起来:“你这个死龟儿子,你就不能够说一点好听的。” “我倒是想说一点好听的,说好听的能管事吗?”刘小四还在犟嘴,七老汉已经感觉到胸口一阵阵的刺痛了。 “明天,我们一起去县城,怎么样也不能够让红梅这孩子出事。”七老汉拍了一下大腿。 第六十一章 恼人最是春风雨 一整天,红梅在校园里都没有见到俊超,又不能够给他打电话。学校里规定不能够带手机到学校,平常红梅和俊超都是把手机放在出租屋里的。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放学,红梅撑着雨伞急匆匆地往出租屋赶。又不敢走太快了,怕动了肚子里胎气,她是以一个准妈妈的心态来生活呢。 “俊超,你回来了吗?”红梅在门外就喊起来。黑漆漆的屋里没有人答应。红梅的心悬了起来,难道俊超的爷爷为难他了。 红梅见过俊超的爷爷,他像农村里大多数的老人家一样慈爱善良,应该不会为难俊超的。再说了,农村那些老人家巴不得孩子们早点结婚,家里添丁进口。 红梅来不及细想,推开门,打开灯,屋子里没有俊超的身影。红梅看见了那一叠钱和那封信,红梅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红梅把俊超留的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不相信这是俊超留下的。等到拨打俊超的手机时,手机已关机。 俊超真的走了,那些曾经的誓言,那些说过的承诺,抵不上一场风雨,经不住一次考验。 夜风裹挟着雨丝不停地敲打着窗户。玻璃窗上占满了水珠,像泪眼模糊的脸。 “王俊超,你这个混蛋!你不是个男人!”红梅吼叫着,撕碎了俊超留下的信。细碎的纸片从手指间飘散,红梅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 红梅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狗血的桥段。单身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在某一天某一个街头,看见曾经的恋人拉着新人的手笑逐颜开的走过。或者是风雨飘摇的夜晚,被人遗弃的女人抱着新生的孩子,投进浑浊的江水。 “为什么会这样?”红梅有些想不通,难道是自己想要孩子的决定吓坏了俊超。原本以为可以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吃定俊超,没想到这个没用的东西落荒而逃了。 红梅捶打着自己的肚子,原来以为可以要挟君超的本钱,现在成了一个累赘。 红梅不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多年来一个人带着弟弟生活,红梅已经习惯于坚强,同时又有些偏执。 只是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去处理肚子里的孩子呢?学过些生理知识的她知道,如果处理不好会影响自己今后的生育能力,影响到以后的生活。曾经痴迷的爱情没有了,可是以后的生活还要继续。 躺在冰凉的床上,身边再也没有了俊超年轻的充满活力的身体。再也听不到他雄壮有力的心跳,再也听不到他动情时缠绵的情话。这凄风苦雨的夜晚,红梅的泪水打湿了枕头。 沙沙沙,那是风儿走过了窗外的树梢。嗒嗒嗒,那是雨滴敲打着窗户。前些天还觉得无限浪漫的春风春雨,这一刻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惹人烦恼。 七老汉和刘小四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红梅像个木头人一样的坐在床头。 “红梅,我是俊超的爷爷。娃啊,你没事吧?”红梅的样子把七老汉吓坏了。 红梅看见七老汉心里的委屈决堤的洪水一样爆发出来:“爷爷,我要去找俊超,我要去找他!” “娃啊,我也找他呢,找到他我都想狠狠地打他一顿,他怎么能够做出这样的事啊?你看你,多好的一个娃啊,爷爷巴不得你做我的孙媳妇呢。”七老汉看着情绪失控的红梅,只得一个劲的安慰她。 “可是,我也找不到他了。他昨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让我到学校看看你,以后他就关机了,我都不知道哪里去找他。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地教训他,让他跟你认错。这个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算了,爷爷,我知道俊超的脾气,就算他再回来,也没有用了。”一夜的辗转难眠,红梅已经思考了很多,这件事也不完全怪俊超的。其实一开始,是她自己抱着诱惑俊超的心。现在,害得俊超连大学也考不了了。这件事不只是自己受到了伤害,俊超也受到了伤害。 年少时梦想的浪漫爱情一遇到冰冷的现实,就像鸡蛋一样的脆弱不堪。其实红梅心里虽然委屈,但是毕竟觉得自己和俊超还是真心的爱过,虽然那爱恋看起来像是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一样瞬间就破灭了。可是毕竟是爱过了,付出过了,也许再也遇不到这样的美丽和纯真了,就像秋天里最红的那一片霜叶,灿烂过后就是永远的寂寞。 “哎呀,红梅啊,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年轻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以后得日子还长得很呢。以后啊,你一定会找到一个比俊超更好的男娃娃。”刘小四很欣喜红梅没有预想中的那样的激烈情绪。 “可是爷爷,我现在怎么办啊?我已经有了俊超的孩子了。”红梅低了头,不敢看七老汉和刘小四。 七老汉也没想到红梅会这么想得开,紧紧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红梅啊,这个好办,你跟爷爷回家,我们去方家镇上,找那个妇产科医生王曲珍,让她给你做人流。她是我一个远房的侄女,会给你做得很好,也会替你保密的。” 来之前,七老汉就和刘小四商量好了,一定要想办法说服红梅去做人流,不要再留下什么问题,以免以后麻烦。这个时候,七老汉很自然地站到了孙子俊超这一边。 “是啊,红梅,做完手术,你就到我们那里休养,我和俊超的爷爷会照顾你的。这件事,也不要告诉你爸爸妈妈了,他们知道了反而会担心的。你们做出这样的事,你爸爸妈妈知道了也会生气的。这件事完了就完了,我们谁也不会再提起,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啊。”刘小四竭力的鼓动红梅,“你说你们这些娃娃,做事情怎么就这样的冲动呢。” “那也只能够这样了。”红梅也怕父母知道,这样的事毕竟还是有些丢人的,能够不让父母知道当然最好了。 两个老家伙又给红梅分析各种厉害问题,红梅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哪里是两个老狐狸的对手,只好乖乖地听两个老人的安排。 红梅去了学校找老师说了退学的事。老师劝了一阵见没有效果,也就不再说了。很多孩子经常是不说一声就辍学走了,红梅能够来说一声已经很不错了。 走在雨中的校园里,听着教学楼里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红梅心里有了深深的失落。这一脚踏出校门,就再也回不到教室了,听不到老师的声音,也看到同学们的笑脸了。学校的那道门,此刻成了两个世界的分界线,走出去了,她就再也不是学生的身份了。 红梅撑着伞,慢慢地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操场,旗台,食堂,花坛……每一处都曾有过青春的记忆,每一处都曾见证了青葱的时光。 走出校门,再回头,校园已经成了烟雨中身后的风景。 第六十二章 割裂的青春 王曲珍在镇上的卫生院上班,是唯一的产科大夫。她自己在镇上有房子,也背着医院搞副业。她自己买了一些手术用品和器械,自己下班后也接一些接生、人流的私活。 七老汉带着红梅来找王曲珍的时候,她心里盘算着又多了一份工资外的收入,就很热情地招呼七老汉和红梅。 “曲珍啊,这件事得请你多帮忙。”七老汉把王曲珍拉到一边,小声地把俊超和红梅的事跟她说了。 “七爸,这件事有些难啊。”王曲珍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水清他们又不在家,这女娃怎么说也是怀的水清兄弟的孙子,你怎么可以做主啊。再说,女娃的父母也不在,到时候人家父母来找我,我怎么说啊。” “曲珍,算七爸求你帮忙了,这个算我给你的好处,别的钱该怎么算就怎么算。这事也是俊超惹的祸,他娘老子不在家,这事也就得我老头子兜着了。”七老汉说着,掏出一个红包递给王曲珍。 王曲珍把红包攥在手里,还故意装出一副难办的样子,说:“七爸,这事可是担着风险的,人家父母追究起来,我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我帮你一把啊。” “没事,有事我担着,谁还能够把我老头子怎么样。” 王曲珍给红梅做了简单的检查,带着她去了二楼的手术室。 所谓的手术室,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单间,没有严格的消毒,没有正规的手术流程。一张小小的床就是手术台。 红梅躺在手术台上,闻着屋子里一股子药水的味道。她感觉到一阵寒冷,浑身哆嗦了一下。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有了预感,在红梅的肚子里动了一下。 这一刻,红梅有了做母亲的感觉,真想从手术台上跳下来,这是她和俊超这一段情感的结晶啊!可是她拿什么来保证这个孩子的未来呢?未婚生子,孩子可能连户口都上不了。她自己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拿什么来养活自己和孩子。还有父母那里怎么跟他们说,他们会怎么看自己啊? 王曲珍做好了手术准备,轻声地对红梅说:“坚持一下,很快的,做完了就没事了。” 看着眼前这个躺在手术台上的姑娘,王曲珍心里有些冷漠。也许作为医生,她已经看惯了这样的事。眼前的这个女孩有些紧张,双手紧紧地握着手术台的边缘,一张脸因为紧张显得有些苍白。 “别怕,放轻松点。你说你们这些女孩子,怎么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呢?这人流总的来说也是个手术,总是对身体有些伤害的。现在的孩子,怎么就那么不知道自重。这种事,吃亏的总是我们女人家。那些男的一拍屁股走人了,伤害总是我们女人家的。”也许红梅无助的可怜的样子,让王曲珍动了心,话语里就有了些母亲的关爱和责备。 红梅没有作声,王曲珍的话让她感觉到像刀子割开了心,痛到无法言语。 冰凉的手术器械伸进了身体里,疼痛蔓延开来,眼泪顺着腮边留下。 红梅感觉到身体里有一个东西被割下来了。那个小生命还没有完全长成,就从母体里割裂下来了。痛从心里到全身,红梅知道,这是她已经割裂了的青春。从今后她就不再是那个曾经的青春女孩了,她也是做过一回母亲的女人了。虽然那个生命没有长大,被残忍的结束了。 手术结束了,王曲珍清理着手术室。红梅自己穿好衣服做起来。 满屋子都是血腥的味道,红梅知道那是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墙角的垃圾桶里有一个黑色的袋子,红梅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曾经以为幸福的生命的孕育,曾经以为自己可以给予圣神母爱的生命,现在只是墙角的一堆血污的垃圾。 雨还在下,迷蒙的春雨笼罩了大地,雨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萎靡。 坐在七老汉找来的三轮车上,红梅感觉到浑身冰凉,术后的疼痛还不断地像无数只蚂蚁在噬咬着她。 “红梅啊,喝点鸡汤吧。这只老母鸡,四爷爷炖了一个下午了,可补身体了。”灯光下,刘小四端过来的鸡汤氤氲着热气,香味四溢。 “红梅啊,别难过啊,就在爷爷这里养着,爷爷这里就当自己家一样啊。想吃什么就跟爷爷说,这人流也当是坐一回月子呢。” 红梅本来存着要凭自己人流这件事好好折磨一下这个两个老头子出出气的,可是她毕竟还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这件事跟两个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这两个老人这样的关心着她,让很久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的红梅心里有些感动了。 “爷爷,是我和俊超不好,你看还要麻烦你们两位老人家。” “瓜娃娃,说啥子话嘛。关键是我们家俊超不好,让你受苦了,爷爷也心疼你呢。”红梅的态度让七老汉意外,同时又更加的感到愧疚。 刘小四拿过来一个碗,给红梅盛了一碗鸡汤:“红梅啊,你真是个懂事的娃娃。多吃点,早点养好身子,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 “爷爷,你们也吃啊。”红梅把碗里的鸡肉夹到刘小四和七老汉的碗里。 七老汉忍不住背过身子擦了一把眼泪。俊超,你这个小龟儿子,你怎么做出这样子的事啊? 红梅在七老汉家里养了一个多星期,最后说什么也不再住下去了。一个女孩子家,住在两个陌生的老人家里总是有些不便。她也不愿意看着两个老人整天为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忙里忙外。 伤口总是要结痂的,时间长了就只会是一个深色疤痕,就麻木了,就不会感觉到疼痛了。不管怎么样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也许走过这一片下雨的天,前面又是不一样的风景。那些青春年少的莽撞冲动,就像是生命之河里一个小小的漩涡。 红梅走的时候,七老汉给了她两千元钱,再怎么说他都觉得对不住红梅。虽然错误是孙子俊超犯下的,七老汉总觉得是亏了人家孩子了。 这俊超的事,前前后后让七老汉差不多花了快八千元钱。七老汉着实有些心疼。他一年也挣不了一万多元呢。 红梅走了,两位老人倒觉得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了。 晚饭的时候,刘小四居然习惯性的摆了三副碗筷。然后他自己苦笑了一下说:“真是老了,数不清数了,这红梅都走了啊。” “是啊,红梅走了,又剩下我们两个老东西了。”七老汉看了一下快要黑下来的院子,再也没有了红梅的影子了。 院子里又飘起了雨。雨里,围墙边的那颗老杏树枝干横斜,粉色的花苞鼓胀欲裂。 “老杏树要开花了。” 第六十三章 杏花春雨农家院 雨润春山,原本就是极具诗情画意;花开雨中,也自带一丝妩媚娇艳。 春雨细细的,像丝线柔软绵长,像绣花针晶莹透亮。细细密密地织起无边的雨幕,笼罩着山林树木,村舍人家。 这样一幅静谧的画卷,是多少城里人渴望的美丽。有人开了车,沿着那些曲折的乡村公路,走进春的深处,走进乡村的怀抱。这些匆匆的过客,有谁真的了解乡村,有谁看透了美景背后的真实现状。 连天的春雨滋润了川中大地,车车山也一片绿意盈盈,黑滩河也泛起了桃花汛。 油菜花已经谢了,枝条上长出一排排的豆荚,沾染了水珠,亮晶晶的。豌豆荚,胡豆荚,都鼓鼓地挂在叶子中间,趁着这微凉的天气,吸收着这绵绵的春雨,极力的生长着,孕育着希望和丰收。 樱桃也藏在了绿叶中间,小指头一样的青色果实泛着光亮。有画眉鸟在樱桃的枝头鸣叫着,似乎是等不及果子的成熟了。有些稍微泛红的果子,已经被迫不及待的鸟儿啄了一口。山花开无主,果熟鸟先尝。 这一片樱桃树是辜一贵家的,在他家房后的山坡上。这是小小和二娃惦记了很久的一片果园,樱桃的果期短,三月份就会成熟了。川中有一句俗话,再红的樱桃也红不过三月。 雨里的村庄静默着,春雨沙沙的声音像一首柔美的小夜曲,一切似乎都要在这舒缓的节奏里悄然睡去。 七老汉家的小院里,老杏树已经开花了。 一夜的春雨春风,那些鼓胀的花苞灿然开放,一朵朵迎着风雨,娇艳而妩媚。 老杏树黑色的树皮被雨水泡得有些过了,用手一掐就会有水流出来。那些树干上寄生的木耳被雨水一泡也鲜活起来,仿佛许多的小耳朵倾听着风和雨的缠绵私语。 老杏树真的是老了,好多的枝干已经枯萎,只是无力地伸向天空,却再也开不出花朵,长不出叶子。 老树开花,也总是让人高兴的。七老汉坐在屋檐下,抽着烟,看着老杏树枝头的花朵。 这个老伙伴,还有活力呢,还能够开出花朵呢。 只是这花朵再也没有往年的浓密,老树不开花的枝干越来越多了。树和人都一样,谁都逃不过岁月宿命一样的诅咒。 只是这树也跟七老汉一样不服老,抖擞抖擞精神,老树还能够开出一树繁花,还能够织出一片粉色的云霞。 刘小四抱着球球,挨着七老汉坐着。老哥俩都抽着叶子烟,袅袅的烟雾从烟头和鼻孔里升起来,慢慢地消散在湿润的空气中,再无痕迹,像这一刻静谧的时光。 “七哥,这老杏树又开花了,那么的漂亮。” “可是,它真的是老了,你看它身上的虫眼,你看它枯枝上生长的木耳,这家伙是拼了老命来开花呢。” “这树陪伴了我们一辈子,我们都老了,它怎么能够不老啊。” “是啊,谁知道他明年还能不能够开花啊。” 这样的天气,总是让老人感到沉闷压抑,就算是聊到眼前的一树繁花,话题也总是显得沉重。那些开着车来看风景的人,有谁走进了这农家小院,走进这些老人的话题里? “今年的雨水也太多了,这春雨虽然说贵如油,可是油多了也让人腻歪。”七老汉皱着眉头看着依然阴暗低沉的天空。他担心着地里的菜,新种的辣椒、茄子、黄瓜还有空心菜,这样的低温天气它们长得慢,雨水多了也会烂根。 “小四,你在家待着,我去地里看看,这雨水多了,得排排水。”七老汉起身穿起了雨衣,拿起了锄头。 “七哥,我也跟你去。”刘小四已经像小时候一样习惯了跟随七老汉的步伐。 两个老人拿了锄头走出了院门,把老杏树的一树繁花关在了身后的院子里。只是这春天里蓬勃的春意怎么能够关得住,那探出院墙的枝头,粉色的花朵依旧在风雨里招摇着。 球球冒着雨跟在两个老人的身后。它已经长成一个棒棒的小伙子了,四条腿健壮有力,浑身的毛黝黑发亮。雨水在它光滑的黑毛上都停留不住,它一抖擞腰肢,雨水就变成水珠掉落了。球球头顶那一团白毛,经雨水滋润,像一朵盛开的白莲花。 挖开田埂,理通排水沟,地里多余的积水慢慢地渗流出来。湿软的泥土黏在脚下,让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 地里的菜苗还没有长开,一个个缩在苗窝里。虽然七老汉都给它们铺了地膜,可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低温,它们怎么能够长得好呢?往年这个时候,那些菜苗都长得铺满了菜地了。 七老汉抬头看了看天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年真是不顺啊!想想年前年后的事,七老汉心里就像天空一样堆满了愁云。 镇上算命的先生总说谁谁谁哪一年命里有个坎,七老汉总是一笑置之。现在七老汉想,今年是不是也是自己命里的一个坎啊?人家都说过了命里的坎,就会一帆风顺,七老汉也希望自己能够迈过这个坎,以后就顺顺利利的了。这辈子什么风雨没有见过啊?这连绵的雨天总不能够年头下到年尾吧? “七哥,你看,有人到小辣椒家里去了。” 刘小四看见一帮人去往了小辣椒家里,那一伙人有男有女,好像还很有派头。小辣椒门口还停了两台看起来很高级的轿车。 “是小辣椒的娃们回来了吧?”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他们回来干嘛?” “你真有意思,不过年不过节,人家就不兴回来啊。” “不对,我看那些人拿了好多东西,不会是他们的什么基督教搞什么活动吧?” “什么基督教,还鸡公叫呢,那个小辣椒就爱出风头,那一年还叫我入教,说能够保佑一家人平安。我早就不信他们的了,说那什么主是万能的。万能个狗屁,你七嫂还不是一样的瘫痪了,还不是一样的死了。”七老汉对小辣椒有很多的不满,一直就看不惯她的作风。 “七哥,你看他们搞什么鬼名堂?” 透过小辣椒家敞开的院门,两个人看见那些男女在院子里搭起了帐篷,还摆弄起了很多东西。不一会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了高功率音响放出的音乐声。 “嘿嘿,七哥,这小辣椒不是要搞一个什么相亲大会吧。前些日子,她说要给村里的单身老人找对象的,你倒是可以去看看啊。” “我去看啥啊,我再找一个,晚上你睡哪里去,回去抱着球球睡吗?我看是你老东西发骚吧,你要是想得慌赶紧去找小辣椒吧,说不定她洗干净了,躺床上等着你啊。你快去吧,晚了就只能够喝凉水了。” 七老汉不知道怎么就冲刘小四发起火来。 “我,我还等着明秋******,她说会来找我的。” “走吧,回去了。”七老汉闷头往家走去。 这个老鬼东西,这雨天脑壳进水了吧。刘小四在七老汉身后想。 第六十四章 太岁公司 吃午饭的时候,小辣椒撑着一把花雨伞来到了七老汉家。 “七老汉,吃晌午饭啊?煮啥子好吃的啦,多远就闻到香味了。”小辣椒的大嗓门吵得七老汉哆嗦了一下。 七老汉没有理她,自顾自地吃着饭。 刘小四拽了一下七老汉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太失礼了。 “小辣椒啊,你怎么来了?吃饭没,在这里一起吃啊?”刘小四起身招呼小辣椒。 球球把小辣椒堵在门口,汪汪地叫着不让她进门。小辣椒挥动雨伞驱赶着小辣椒。 这球球也是奇怪,好像能够分清人的好孬,村子里它就咬三个人,一个刘一水,一个牙狗,还有一个就是小辣椒。 刘一水是个屠夫,浑身带着一股子杀气,许多的狗见了他都夹着尾巴跑开。只有球球追着他屁股咬,一点也不怕他,倒是把刘一水吓得屁滚尿流的。刘一水知道这条孝子狗记仇呢,记着在镇上他那一次想要摔死它。 牙狗一天到晚跟车车山附近几个村子的女人们不清不楚的,到处去辛苦耕耘。球球也是一条牙狗,不知道是不是同为雄性,对于牙狗的风流带着些嫉妒呢。反正球球是见牙狗一回追着咬他一会。 至于小辣椒,球球也许是受了七老汉的影响,七老汉一直都不喜欢小辣椒。小辣椒也是想尽办法想要讨好球球,经常给它骨头啊,肉啊,球球对于小辣椒的殷情理都不理。小辣椒就骂它,说它是该死的孝子狗。 刘小四拽着球球脖子上的绳圈,把它栓到了老杏树下。球球犹自扑腾着,汪汪地叫着,弄得枝头的花瓣纷纷落下,仿佛下了一场缤纷的花雨。 “小四爸,七老汉,吃过饭来我家开会吧。人家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的几个经理来讲课,去听听吧,有免费的礼品拿的。”小辣椒急匆匆地说,“一定来啊,我还要去通知别的人。” “好,我和七哥都会去的。”刘小四爽快地答应着。 小辣椒打着雨伞走了,路过球球面前的时候,看见球球被绳子拴着,就拿着雨伞去打球球。 谁知道刘小四栓的不牢靠,球球挣脱了绳子,朝着小辣椒扑过来。 小辣椒妈呀一声,连蹦带跳地跑出院子,把院门紧紧地拉上了。 七老汉笑得嘴里的饭菜都喷出来了,“小四,你这个老东西,你是故意的吧?” 刘小四忍住笑说:“这个小辣椒,跟一条狗都过不去,活该!” “七哥,要不我们去听听人家讲些什么吧?”刘小四小心地说,“反正这雨天也没有什么事,去了还有礼品拿的。” “你去吧,我不去,你这心眼,不就是盯着那礼品了。小心占小便宜吃大亏。”七老汉白了刘小四一眼,总觉得他一副没出息的样子,“要不就是看见人家来了几个小姑娘,你心动吧。你这老东西,人家连你一根毛都看不上。” 七老汉说着就悄悄地把手伸到刘小四裤裆里狠狠地捏了一把。 刘小四杀猪一样的嚎叫起来。这个七哥,总是趁他不注意对他下黑手。可是他总是贱贱地贴着七老汉,不愿意离开他。也许,从小到大,在七老汉身边就会有安全感,让他习惯沉溺在七老汉的影子里。 七老汉真的没有跟着刘小四去凑热闹,吃过饭,他扔下碗就躺倒床上去了。 刘小四知道七老汉又跟他使闷气,这个老东西,几十岁了,还跟个没断奶的娃娃一样,动不动就耍小脾气。 刘小四自己收拾好饭桌,洗好碗筷,带着球球去了小辣椒的家。 远远地就听到了小辣椒院子里,高功率音响播放着激烈的音乐。 刘小四到院子里的时候,看见村子里在家的人几乎都到了,还有一些汪家沟的人。几个年轻的男女在院子里的帐篷下忙活着。帐篷下堆着一堆精美包装的物品,也许就是那些礼品吧。 帐篷前有一个铺了雪白床单的讲桌,桌子上有一个透明的大玻璃缸子,里面有一个漂浮的肉乎乎的东西。 刘小四同大家打着招呼,抱着球球找了一个凳子坐下,等着会议的开始。 “各位车车山和汪家沟的父老乡亲,大家好。我们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今天很荣幸地来到这里,认识各位可爱的父老乡亲。”一位带着眼镜的帅气的小伙子对着麦克风开始讲话,斯斯文文的样子,彬彬有礼的话语,很让人喜爱。 “我姓牛,大家可以叫我小牛,也可以叫我牛经理。”帅小伙牛经理开始自我介绍,“我是负责公司销售的。也许大家觉得我们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的名字比较长,也可简单地说成太岁公司,别的地方的父老乡亲都这样称呼我们。” “那么,什么叫做太岁呢?我想在场的父老乡亲都应该听说过‘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这句俗话,这就是太岁。”牛经理指着那个玻璃缸里的肉乎乎的东西说。 “这个就是太岁啊,只听说过,没有见过啊。”朱玉群扭动着肥大的屁股,走过来,“牛经理,可不可以让我摸一下啊。” “猪一群,你是想摸人家牛经理还是想摸太岁啊?” “老娘两个都想摸,怎么样啊?这么帅气的小伙子,谁不眼馋啊?” 这帮老娘们一开口就没有什么好话,那个牛经理居然还害羞地红了脸。 “这位大嫂,这太岁不是可以随便摸的,它很娇贵的。”牛经理带上一副透明的塑料手套,轻轻地把水缸里的太岁捞起来,捧到朱玉群的面前。 等朱玉群想要细看的时候,他又赶紧放了回去。 朱玉群只看到那白嫩嫩的手儿在眼前晃了一下,心里还没有过足瘾,有些痒痒的难受。 “猪一群,没有看够是吧,今天晚上把牛经理领你家去,仔仔细细地看过够啊。” “小心你们家刘坏水,拿刀把你这头肥猪给杀了。” “他敢,老娘让他舔屁股,他都不敢说个不字。” 朱玉群的话让大家哄笑起来。 刘小四觉得村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这些太岁公司的人来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目的,倒是给村里带来不少快乐。 “其实,很多人对于太岁了解得都不多,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太岁是什么?”牛经理打开桌上的手提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弹出一个播放视屏。 第六十七章 朱经理的保健课 “我姓朱,大家可以叫我小朱,也可以叫我朱经理。”一位扎着马尾辫,穿着白大褂的女孩走到讲桌前,“毕业于***大学医学院,目前是公司特聘的卫生保健部经理。我爷爷奶奶也是农村,从小就在农村长大,所以看到大家我也像看到自己的亲人一样。” 朱经理长得白白净净的,也戴了一副眼镜,说话的声音有一点嗲,像是港台明星的味道。人群里那些那男人们,不管是刘小四这样的老男人,还是刘一水他们那样的壮年男人,都觉得浑身酥麻直起鸡皮疙瘩。 那些女人们也羡慕她。看,人家的皮肤怎么那么好,白白嫩嫩好像一掐就会流水。听,人家说话怎么就那么好听,跟电视台的播音员一样。 “长久以来,大家对卫生保健都有一个误区,尤其是农村的父老乡亲,总是没病不管,小病扛着,等到得了大病了就后悔莫及了。”朱经理长得唇红齿白,说话那小嘴总带着笑,让牙狗看得直流口水。“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这人的身体就在于平时的保养,养生保健其实离我们大家都不远,也不是什么高深玄奥的东西。” “这些年,大家都觉得钱不好挣,挣钱难,尤其我们农村的父老乡亲,尤其我们这些留守在家的老人和孩子们,我们不能够只等着在外打工的儿女们寄钱回来。其实我们自己也可以很轻松的挣钱。”说到这里,朱经理故意停下话头,拿眼睛看着大家。 “我们怎么挣钱啊,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人群里有人回应她。 “是的,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可是,如果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少花一点钱,我们是不是就是省钱了,省钱了是不是就等于挣钱了。” “可是我们总不能够不吃不喝,不穿衣服裤子吧。”牙狗婆娘高脚杆说。 “高脚杆,你要是不穿衣服裤子,我保证全村的男人都没有意见。”辜一贵接过高脚杆的话头,引来一阵哄笑。 朱经理也忍不住笑了:“我们车车山的父老乡亲都很幽默的哈。我说的省钱不是说不吃不喝,不穿衣服裤子,那些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的。我说的是那些不该花的就不要花。” “那么那些是不该花的呢,大家自己想一想。”朱经理开始挑起话头和大家互动。 “你们女人们那些搽脸的什么霜,什么油的,就不该买。一张鸡婆脸,还涂这个,抹那个的。”刘一水首先说,他最烦婆娘朱玉群买的那些瓶瓶罐罐,那东西贵还不说还一股子怪味道。 “这位大哥说得就不对了,女人们涂这个抹那个,还不是想把自己打扮得年轻一点,让你们这些男人们看着舒服。” “就是,就是。”女人们开始攻击刘一水。 “你们男人抽烟喝酒,打牌赌博,那才是乱花钱。” “姐妹们说得也不对,男人嘛要养家,最辛苦,抽烟喝酒也是为了放松一下,也是没有错的。”朱经理说话玲珑,两边都不得罪。 “其实啊,最不该花的钱是看病的钱。人家说辛辛苦苦几十年,一病回到解放前。看病花钱,人还遭罪。也许有人说,人吃五谷杂粮生百病,哪有不得病的。但是有的人一年到头就很少生病,有的人一天都断不了药。比如说这位大爷,他精神饱满,一看就知道很少生病。”朱经理把吴篾匠拉倒跟前。 “那是,吴篾匠身体棒棒的,要不然王春花怎么会找上他。你看这王春花,这些日子舒服惨了,人都不一样了。”有人就开吴篾匠和王春花的玩笑。 “只要大家注重保养,科学的养生,就可以少生病,不生病。少生病,不生病,不是就节约钱了,就相当于挣钱了。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很对!”有人开始附和朱经理的看法。 “你看我们村里的老人家,很多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一辈子节约惯了,很多东西扔了都觉得可惜。一些发霉变质的东西都舍不得扔掉。吃剩的菜热了一顿又一顿。娃娃们买回来的东西舍不得吃,留到过期了还放着。这些都是不健康,不科学的。为啥子这些年这种病那种病的特别多,很多病老人家们都没有听说过吧。”朱经理的情绪激昂起来,大家也听得认真起来,“那是现在化肥农药用的多了,很多东西都被污染了。大家是不是觉得现在的菜啊、米啊,都没以前的好吃了。现在工业加工的食品防腐剂、添加剂太多了,以至于什么东西吃之前都会犹豫一下。” 朱经理拆开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拿出一个装着清澈液体的瓶子说:“大家看看这个,这就是我们公司的太岁活性水。有人可能会说,这不就是一瓶普通的水吗?错,这不是普通的水,这是太岁活性水。它是我们公司推出的主营产品。研究证明,太岁养殖过程中产生的活性水可以抑制有害细菌,能够杀菌消毒。用这种活性水浇花,花开得更大更艳丽,用这种活性水浇树,结的果更大更香甜。当然,我们不会奢侈到用它浇树浇花,那只是个别实验。” “大家看我的皮肤很好吧。”朱经理弹了弹自己那张吹弹欲破的脸,“也许有人说你是用了很多名贵的化妆品吧?错,我只是用了太岁活性水。每一天早晚抹一点,时间一长就会像我这样了。姐妹们,你们是不是也想青春常驻,让你们的老公更爱你们,走在路上有更多的人看你们啊。所以给你们推荐我们公司的太岁活性水。我们农村的女人也有爱美的权利,是不是,姐妹们。” 朱经理的话太有煽动性了,女人们都鼓起掌来。 “当然,我们的太岁活性水不光是对女人们有好处,对老人孩子们,男人们都有好处。老人们喝了会更年轻,孩子们喝了会更聪明,男人们喝了嘛,嘿嘿,会更有活力。” 男人们听了都暧昧的笑起来。 “实验证明,每天喝几口太岁活性水,能够改善人体微循环,清除体内毒素,改善细胞活力,增强人体免疫力……”朱经理又开始甩专业名词了。 “今天,我们这款太岁活性水,不用大家花钱,来听课的每一个人都会免费获得一瓶。现在可以让大家先品尝一下。”朱经理说着拿出几个一次性的纸杯,在每个杯子里倒上一点太岁活性水,递给在场的人。 “嗯,有点蜂蜜水的味道。” “是啊,喝起来滑滑的像是银耳汤。” …… 没有喝到的人对那个太岁活性水都有些渴望了。 “下面,由我们财务部的马经理给大家讲金融问题。请大家记住我,小朱,你们的家人。” 第六十八章 马经理的金融课 马经理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看起来比牛经理和朱经理年长,虽然没有戴眼镜,可是似乎比他们两个更有学问。他也站起来,走到讲桌前开始介绍自己:“我姓马,大家可以叫我小马或者马博士,我是***大学经济系的博士生。目前供职于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是首席经济顾问。” 马经理停了一下,环顾了一下大家然后说:“也许,对我要讲的金融问题,大家觉得很高深,离大家的生活很远。其实这种观念是相当错误的,经济就在你的身边,金融就在你的生活里。可能很多人不看新闻,不关心国家大事,不关心国际大事,觉得这些东西离老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太远了,轮不到我们操心,自然有更聪明的社会精英去关注、思考。” “我想问一下,你们有多少人知道最近国内发生的大事,有多少人知道最近国际发生的大事?”马经理用严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 大家都觉得有些惭愧,确实是没有多人关心那些东西。女人们看电视都看那些情情爱爱的电视剧,感叹自己找不到像男主角那样帅气有钱的男人。村里那些留守的老男人们,就更加的没有趣味了,他们的兴趣点在那些东拉西扯杂七杂八的事情上。 “所以,你们要改变这种观念,多关心国家大事,国际大事,这不光是平时吹牛摆龙门阵多一点谈资,更是关乎到每个人的生活。俗话说你不理财财不理你。所谓理财就是管家,管好自己家里的收入支出。就像老辈子话说的,有个会挣钱的男人,不如有个会把家的女人。” “现在,中国人有一个很错误的观念就是攒钱。可能大家都认为攒钱才能够防风险,才能够不会有后顾之忧。可能很多家里有女孩子的,到了找男朋友的时候,都会问一句你家里有多少存款啊,是不是这样的?” “那是,现在家里没有几万块钱的存款,找个婆娘都不容易。”有人说。 “可是钱存起来真的就是没有后顾之忧吗?你把钱藏在家里,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看起来好像很安全啊。其实,这是最蠢的办法。我就听说过有的老人家把钱藏起来,结果自己都忘记藏在哪里了,等到想来的时候,辛苦攒下的钱都被老鼠咬坏了,所有的钱都打了水漂。遇到这种情况,恐怕是哭都来不及啊!” “那,把钱存银行里不行啊,还会有利息。”牙狗说,他自己的钱都放在银行里了,都存的是好几年的定期,还有一部分按照高利借给了做生意的亲戚,“或者,高利借给亲戚朋友。” “对,这位大哥就有一些粗浅的理财意识。”马经理把牙狗拉到讲桌前,“大家看看这位兄弟,他懂得一些理财知识,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在你们村里是属于头脑灵活,比较有钱的人。” “他娃娃头脑灵活,心思都用到女人的裤裆里了。”辜一贵说,他一直羡慕牙狗在女人们面前吃得开。 “这位大叔这句话就有些吃醋的意思了。我要是个女人,我也喜欢头脑灵活,会挣钱的男人。” “那是,老子就是招女人喜欢,你娃娃眼气是吧?”牙狗跳起来,伸手揪了辜一贵的耳朵一把,“哪像你娃娃,耳朵都被儿媳妇揪耙了吧?” “你这个小龟儿子。”辜一贵拿手上的烟杆去打牙狗。 人群里又是一阵快活的笑声。 “但是这位大哥的思路和做法也不是很对。为什么呢?”马经理再次环视了一下众人,“先说把借给亲戚朋友收高利。首先这是不符合国家法律的,不受国家法律的保护的,一旦发生纠纷,可能连本钱都拿不回来。到时候,亲戚朋友就成了仇人了。再说,把钱存银行,好像存银行能够都到一点利息。但是我要告诉你,那一点利息其实根本就赶不上通货膨胀。” “那么什么是通货膨胀呢,说白了就是东西涨价。就拿大家最熟悉的食盐来说吧。改革开放前,食盐的价格是一角多钱一斤,现在呢,可能现在的年轻人都没有听说过一角多钱一斤的食盐吧?” “是啊,那时候,六生产队有一个叫韩金元的,大家都管他叫半斤盐七分五。”马经理的话勾起了很多老人的回忆。那时候肉才几角钱一斤,鸡蛋五角钱能够买十个。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说一个简单的例子,三十年前,走亲戚赶个礼十元钱就算是很多了,现在呢,老人过生日一百元钱都不好意思拿出手。” “那是啊,现在别看手里有个几千万把的,真买不了多少东西。”很多人赞成马经理的观点。 “那么,我们怎样才能够跑赢通货膨胀呢?那就是投资。说到投资,很多人就说了,我们农村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做投资。我们再拿银行举列子,银行靠什么挣钱,就是靠我们大家的钱挣钱。你们把钱存在银行,银行拿我们的钱投资,他们赚大头,我们赚小头。我们公司目前有一个投资项目,就是把大家的钱集中起来,共同做投资,把银行赚的钱我们自己来赚。” “大家看我们公司的太岁养殖。”马经理用手指着玻璃缸里的那块白色的太岁,“它科技含量高,我们不可能让父老乡亲们自己来养,你们也养不好。你们只需要把钱投到我们公司,我们帮你们投资发展,然后你们坐等分红。说实话,我知道父老乡亲们挣钱不容易,我们也是实实在在的要回报各位父老乡亲。” “我们公司有一系列的推广活动,不光每个月按时给各位投资人分红回报,还会组织大家体检,旅游,把大家当成自己的家人一样。今天愿意给我们签约的,我们还会有丰厚的大礼。当然,有些人说,不认识我们,不放心我们。那么这个顾虑是很正常的,如果你贸贸然把钱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我也会说你是一个傻瓜。” “这位张桂香女士,就是我们在车车山的第一个签约人,大家认识她吧。”马经理把小辣椒拉到台前来。 “啥子张桂香哦?认不到,就认得到小辣椒。” 很多人都忘记了小辣椒的大名叫做张桂香了。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张桂香,还什么女士,一个个都觉得滑稽可笑。 “哦,那就小辣椒女士。这个还挺好听的,川中人都喜欢辣椒的嘛。她跟我们签了三万元的合同,这是我们的证书。”马经理把一本红艳艳的投资证书展现在大家面前。 第六十九章 我们都是投资人 “那我们也投资吧。”王春花也是一个不甘落后的人,“我们也投资两万元。” 吴篾匠想要阻止王春花,可是她已经走到台前了。 “这个投资没有资金多少的要求,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先投资几千元钱,等到自己觉得合适了,还可以追加。” “要不,我们也投点吧,投个五千元。”朱玉群看着刘一水说。 “投吧,就当给你买化妆品了。”刘一水知道朱玉群是给他面子,象征性地征求他的意见。 有人带了头,后面跟着的人就多了,很多人都纷纷要求投资。不过车车山的人毕竟没有太多人见过大世面,胆子也不大,大多都是几千元钱的投资。 刘小四也有些心动,听那几个经理讲得在理,又觉得人家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都有着很好的专业知识,却实比他们这些泥腿子强多了,让他们投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看人家小辣椒,王春华,几万元钱都敢投进去,真怕失去了这个机会。 “小四爸,你是不是也投资一点,跟我们一样也成为投资人啊?”小辣椒凑过来问刘小四,“这一次投资签合同的都有优惠的,等看到人家赚了钱再后悔就迟了。” “也行,我得回去跟我七哥商量一下。”刘小四搓了搓手,有些跃跃欲试。 “刘小四,你娃娃真是没出息,啥子事都听七老汉那个老牛筋的。我看啊,你都快成了七老汉的婆娘了。”辜一贵一直就很看不起谨小慎微的刘小四,总觉得他没有血性。 “你龟儿子晓得个屁,我七哥对我好着呢,他总是经历的事多一些,不会害我的。” “他对你好,会不会晚上把你屁股眼捅穿了啊?”辜一贵放肆地笑起来。 “你个鬼东西,老子捶死你娃娃。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看来你儿子是把你打轻了。老子在帮你儿子教育教育你娃娃。”刘小四急了,抓起凳子就要打嘴欠的辜一贵。 牛经理看情况不对,赶紧拉住了刘小四,“这位大爷说得对,这投资不是小事,应该跟家里人商量好。本公司欢迎大家都来投资,我们都是投资人。以后啊,出去就不要再说自己是农民了,要说自己是投资人,是董事。” “懂事,懂事个屁,这个黑油罐就他妈不要脸,不懂事。” 辜一贵嘴欠,名声又不好,大家都很嫌弃他,看着刘小四这样的骂他也没有人劝解。 “行了,小四,不要跟这个家伙生气,你啊,回去跟七哥商量一下,不要这样瞎眉瞎眼地乱投钱。”吴篾匠对于王春花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心里也是有些不满的,只好指桑骂槐地在那里说怪话。不过反正人家的钱是她的儿女们给的,他也管不着。 “你个老东西,拐着弯骂我是不,到时候赚了钱你还不是一样的花。”王春花伸手来揪吴篾匠的耳朵。 “王春花,这个家伙不听你的话,夜里让他睡脚那头。” “是啊,要不干脆就让他跟你家老母猪一起睡。” 人们开起玩笑来就打不住了,嬉笑吵闹声连成一片。 “好了,好了,现在开始给大家发礼品了。”牛经理眼看着局面越来越乱,赶紧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朱经理把那些包装精美的礼品盒搬到桌子上,开始按人头发放。 “这太岁活性水,大家一次不要喝太多,一天喝两三口就行了,女人们每天早上可以用它擦擦脸。”朱经理还不停地叮嘱大家,以凸显这太岁活性水的珍贵。 刘小四领了两瓶太岁活性水,高高兴兴地带着球球回去了。 七老汉看见刘小四回来,拉下脸说:“去了半天,就领了两瓶马尿水回来了。” “七哥,你没去得后悔吧。这东西你可是没有见过的,这是太岁活性水。说是可是提高免疫力,还能够激活什么什么活力的……”刘小四真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的听,不知道怎么跟七老汉表达。 “那,这么说不是马尿水,是神仙尿了。” “你个老东西,你就不能够文明点,什么屎啊尿啊的。” “我跟你说,那几个经理,什么小牛,小马,小朱的,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人家讲得可好啦,什么健康保健,什么金融理财,我都学不来。”刘小四掰着手指,想要把几个经理讲的都给七老汉学一遍,可惜能力有限,只能是茶壶里煮汤圆倒不出来。 七老汉哈哈大笑起来:“小牛,小马,小朱,合着是一群小畜生,这畜生的话你也听,你不就是个老畜生。哈哈。” “你才是个老畜生,你怎么骂人呢。” “那几个人,说是名牌大学的你就相信,你看过他们的毕业证吗?就算人家拿一个假的毕业证放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来吧?” “那倒是没有看他们的毕业证,也不好意思问人家要来看啊。”刘小四说话心虚起来。 “你看你,就是头脑简单,人家说什么你都信,我还说我是国家的高级专家呢。”七老汉鄙夷地白了刘小四一眼。 “你呀,就是个骂人损人的专家,是个满嘴臭屁的专家。” “他们不可能就这样给你讲一通课,给你们两瓶马尿水就算了吧?” “那是,人家说是什么太岁公司的,说是帮我们农村老人投资,要我们等着赚钱呢。”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自从那次在半坡巷被人下了套子吃了亏,七老汉心里可多了许多心眼,“等着赚钱。你啊,就等着哭吧。哪有那么多好事等着你啊。天上掉馅饼,掉到你头上,还把你脑壳打一个青包呢。你们啊,给人家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呢。就你这个猪脑壳,你还学人家投资,你啊,投井吧。” 七老汉一阵畅快淋漓的痛骂,骂得刘小四哑口无言。 好半天,刘小四才说:“那人家小辣椒都投了三万元,王春花还投了两万元,还有好多人投了好几千的。人家都傻,就你一个人聪明啊,你是诸葛亮转世啊。” “你还说那个小辣椒,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连辜一贵那样的人都勾引,是他妈个好东西啊。”一说起那些烂女人,七老汉在半坡巷受的气就爆发出来了,“说不定她就是和那些人勾结好的,等你们走了人家忙着分钱呢。” “那不可能吧,都一个村子的,到时候她脱得了爪爪。像刘一水,牙狗他们那样的家伙,不把她的皮子揭下两层来才怪。” “哼,等着看吧,有好戏看的。”七老汉看着刘小四威胁他说,“你要是敢跟他们混到一起,今天就给我滚出去,就不要叫我七哥了。” “不去就不去,干啥子那么凶,好像人家跟你有仇一样。”刘小四眼神里满是哀怨,那样的委屈无辜的小模样,让七老汉受不了了。 “行了,七哥还不是为你好啊,七哥啥时候让你吃过亏啊。” “我知道七哥你对我好。”刘小四终于是笑了起来。 第七十章 清明祭 老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到清明的前几天终于是放晴了。 连着几天的好天气,让人心里也畅快起来。 七老汉心里也是愉悦的,这温度一上来,地里种下的菜苗就开始猛长了。七老汉种菜是一把好手,也能够接受新鲜的技术。比如这地膜覆盖,可以提高地温,保持水分,让庄稼生长旺盛。比如这农家肥能够改善土壤结构,提高土壤活力。再比如这些年推出的缓释肥,肥效长久,免去了三番五次施肥的麻烦。 七老汉的菜总是要比别人的菜提前一两个星期上市。现在的人都图个新鲜劲,早上市的菜就能够多买一两块钱一斤。七老汉也有一些简单的市场意识,知道抢占先机。 辣椒苗已经开花了,白色的小花朵藏在绿叶里,像是调皮的娃娃在捉迷藏。过几天就会有翠绿的小辣椒挂在枝头了。川中人爱吃辣椒,那是爱到了命里的。只可惜七老汉一个人搞不起来温室大棚,要不然过年那一阵上市的辣椒要比现在贵上好几倍的。 茄子的叶子也有巴掌大了,紫色的叶子背面长着些细刺。淡蓝色的花朵像一个个小喇叭,吹得七老汉心里喜滋滋的。 还有空心菜,真是长开了,一大笼一大笼的铺满了地面。可以掐一点自己先尝尝鲜了。 这些年,七老汉的思想观念也变了。以前卖菜的时候,总是把好的卖出去,那些坏的差的才留着自己吃。一年到头的种菜,总是没有吃过好菜。现在,七老汉可不这样想了,凡是有了新鲜的要上市的蔬菜,自己先尝个鲜再拿到市场卖。这个年纪的人了,虽然不能够像人家城里那样的潇洒,但是至少可以尽情享受自己的地里种出的菜。七老汉心里也有些小小的快意,至少老子比你们先尝到地里的新鲜菜。这种自我安慰的阿Q精神,也能带来一些小小的快慰。 黄瓜,四季豆,豇豆,这些藤蔓菜都要搭架了。有了刘小四搭手,七老汉干活也轻松快捷了,要不怎么说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席呢。 只是清明一天天临近,七老汉和刘小四心里免不了的还是有些伤感。这样的一个节日,免不了就要去思考生与死的问题。老年人的心里也许有些平静,能够坦然的面对这样的一个话题。只是在一步步走近人生终点的时候,没有了子女的陪伴,难免的还是满心的凄凉。 有些离家近的人还是趁着清明假期回来祭祖扫墓。村子里又有些小小的热闹。这些回来的人,一是表示自己没有忘祖,二来也是希望远在天国的亲人能够保佑自己这一年多多发财,顺顺利利。只是这世间的事,求人不如求己,靠天不如靠手,那些远在天国的人恐怕面对世人的诉求也是爱莫能助吧? 清明节的下午,刘小四和七老汉也备了祭品去扫墓。 两个人先去祭拜了刘小四的父母。 车车山人的坟地大都在一面山坡,挤挤挨挨地在山坡上冒起一个个土堆。这些人生前在一个村子,死后在一面山坡,倒是一辈子的亲戚邻居啊。 刘小四用刀割着父母坟头的野草灌木。这些年村里人少了,不像早年间到处划拉柴火做饭,连坟头都长不了多少草。现在这些坟头的草乱糟糟的一大片。 挨着刘小四父母的坟是几户村里稍微有些钱的人家的。人家的后人用水泥砖头砌的坟台,还贴了彩色的瓷砖,两边摆开八字,弄了平整的拜场。 刘小四就感叹,这死人也分三六九等呢,人家后人有钱,连坟头都弄得这么的风光。 刘小四跪在自己父母坟前,烧纸磕头。七老汉也过来磕头。他和刘小四是干兄弟,刘小四父母也当是他自己的父母呢。 看着纸钱在火焰下化成黑灰,刘小四想着以前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那种平淡快乐的日子一去不返了。又想到自己现在孤身一人,挤在七老汉家里,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睛里就蓄满了泪水。 “小四,你看你娃娃,怎么就哭了,也不怕你娘老子笑你长不大。”七老汉伸手温柔地去擦刘小四腮边的眼泪。 “七哥,我,我都没有脸跪在娘老子的坟前啊。”刘小四看着那些豪华气派的别人家的坟头,“我没有用,都不能够给我父母弄一个漂亮的坟头。我自己没有成家,我们刘家到我这里就算是断了根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你说,以后我死了,每年的清明年关,坟头连一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啊。” 车车山的老人们,骨子里还是有那种执着的香火传承的观念。刘小四打了一辈子光棍,没有留下一男半女,自己觉得没脸去见九泉下的父母。 七老汉也不知怎么安慰刘小四,在生活中在感情上,他或许能够帮助照顾刘小四,只是这香火传承的事,他不是个女人不可能给刘小四生个孩子。 只是,有孩子又能够怎么样?如今孩子们都不在身边,他还得自己磨骨头养肠子,有跟没有又有什么两样? 祭拜完刘小四的父母,七老汉和刘小四又去祭拜自己的父母和七老娘。 对于先人的崇敬和祭祀一直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也是渗透在中国人血脉里的。它让我们知道我们来自哪里,知道我们的血脉传承。 看着燃烧的纸钱,袅绕的香烟,七老汉心里倒是一片平静,也许再过几年自己就躺在这一片土地里等着孩子们的祭拜了。对于这一点,他倒是比老光棍刘小四多一些心理优越感。只是可惜了红梅肚子里的孩子了,不然,俊超都有后人了。 “七老汉,你们也来上坟啊?”刚给父母上完坟的王四姐笑着和七老汉打招呼。 “桂珍,你也来给你娘老子上坟啊。” “是啊,我请了假回来的。” “年年都看见你来,你三哥三嫂怎么不见来呢?”刘小四问王四姐。 “哎,我三哥你是知道的,那个耙耳朵,怕老婆,哪里敢来啊。”王四姐知道自家嫂子从来就跟父母关系不好,每年只有自己来祭拜父母了。 王四姐的三哥是出了名的耙耳朵,她三嫂嘴巴啰嗦又不讲道理,平日里姑嫂两个虽然在一个村子也是很少说话的。 王四姐走了,七老汉也跟着刘小四往家走去。车车山的山坡上,没有烧尽的纸钱还在冒着白烟,丝丝缕缕的飘上暮色四合的天空,传达着生者对逝者的思念。 清明前后,栽瓜种豆,春耕就要开始了。 第七十一章 吵了一辈子 王四姐的三哥王清明和三嫂马晓红是一对很奇特的组合。 王三哥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参加过湘西剿匪的战斗,脾气很暴躁,有时候执拗起来三头牛都拉不住。他个子很高,有差不多一米八,这在身材普遍不高的川中人里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了。 王三哥人长得高大,年轻时也是帅小伙一枚,那些年又有一个当过兵的背景按说应该会找一个不错的婆娘。可是王三哥偏偏就娶了马晓红。 马晓红没有上过几天学,个子也不高,也就一米四多一点。她和王三哥在一起,拿现在流行的话说叫最萌身高差。 王三哥手巧,自己在镇上摆了个摊子修鞋修自行车,补锅补盆,能够挣几个小钱,所以他就比七老汉啊,刘小四啊这样子一辈子只知道种地的男人们多了一些优越感。不过他性子有些慢,做事有些拖拖拉拉的。 马晓红偏偏是个急性子,做事勤快,干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大道理不知道几条,还爱什么事都做主,没事总爱叨叨叨地吵吵几句。 车车山的孩子们有一首关于马三嫂的童谣:“马三嫂,扯猪草,镰刀落,我捡到。我捡到,金子银子换不了。” 不过真要是捡到了马三嫂的镰刀不还给她,她会堵到你门口骂你三天三夜的。 很多人想不明白,马晓红这样的人怎么就嫁给了王三哥。 老人们说,这中间还有一段小故事。 话说当年,王三哥退伍回来,人家就给他介绍了马晓红。那时候农村的婚姻大部分还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多少自由可言。 王三哥第一次去马晓红家的时候,马晓红可就对他动了心思了。那样帅气标致的小伙子,可是让马晓红的少女心怦然而动。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生产队,大家一起劳动。白天马晓红去干活的时候就把王三哥锁在了院子里,生怕同生产队的姐妹会给抢了去。夜里回来,就两人一个被子,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那王三哥当兵几年,在老山林里打土匪,那经得住这样的阵势。发了春的女人可是比土匪凶猛多了,就乖乖地被马晓红的温柔攻势俘虏了。年轻时的马晓红,虽然个子不高,还是有几分姿色的。 不过结婚后,两人性格上的不同就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三天两头的吵架打架,一开始马晓红还生气往娘家跑。时间一长就习惯了,两三天不吵架还觉得难受。 马晓红生了三个女儿,因为没有儿子,婆婆和她的关系就不好。总是骂她是生不出蛋的老鸡婆,白费了他儿子的那副好身板。 婆婆还活着的时候,马晓红放出话来说,哪天老太婆死了她要是掉一滴眼泪都会捡起来。 现在三个女儿都出嫁了,就剩下老两口在家。按说年纪大了脾气也该平和了,可这两口子偏不,一丁点的小事都会吵起来。还时不时地来一回武林高手华山论剑,拿起板凳木棍的打一通。 七老汉和刘小四这对老男人的组合,在春耕中完全展露出优势来了。种玉米,点豆子,他们都比别人快很多呢。泡谷种,抹秧田,撒种子,盖地膜,他们干完了所有工序,有的人家才刚开始呢。 王三哥就埋怨马晓红干活没劲,啥重活都指着他干,还不如像七老汉那样找刘小四搭伙。 马晓红就说,你找刘小四他会给你生孩子啊。 王三哥就说生你妈三个女娃娃你多有功劳啊,浪费了老子的好种子。 这一下可是揭了马晓红心口痛了一辈子的伤疤了。两口子又是噼噼啪啪一顿大战。 不过夫妻吵架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合,第二天两口子又上山干活了。 其实王三哥和马晓红还是有一段时间和平日子的。孩子们大了,对于父母之间的吵闹也会出面阻止,调和。很多矛盾原本就是生活中的小事,有人一劝,各自退一步也就云淡风轻了。 现在,孩子们不在身边,他们的家务事,外人也懒得插手,所以他们是越吵越厉害。 山坡上的旱地里,大家都种了早豌豆。这些年专门有人下乡来收豌豆角,一块多钱一斤。 大家都在山上摘豆角,说说笑笑的。七老汉感觉到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大集体生产队一起干活的时候。七老汉有时候就想,这是不是又得回到大集体的时候呢。虽然那时大集体劳动限制了个人的能力,很多人更是出工不出力混日子。但是现在,单家独户的,都剩一些老人和孩子,那么多的土地都荒废了,是不是也该变革一下了。 就像当年土地承包到户,极大地激发了大家的积极性,那时候大家的赶劲多足啊!每个人都觉得土地里能够长出金灿灿的粮食,每个人都能够把握住实实在在的幸福。 现在,那么多的土地都没有人种了,国家连公粮和农业税都减免了,还发放粮食种植补贴。这多好的政策啊,那皇粮国税可是中国这个农业大国传承了几千年的政策啊。但是还是没有年轻人愿意回来种地。七老汉觉得真的是该来一场变革了。 球球在豌豆地里跑来跑去,撒着欢地蹦跶。今年雨水多,豌豆苗都长了白粉病。好多叶子都是一层白灰,发出一股子难闻的腐败的味道。蹲在地理久了,就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可是还是得坚持着摘啊,这几天难得天气良好,不赶紧摘完一下雨又得都烂在地里了,多可惜啊! 太阳快下山了,七老汉站起来伸伸腰。这一天的蹲在地里,感觉腰杆都快断了。 球球从豌豆苗里钻出来,浑身一层****,变成一条小白狗了。 “球球,跟爷爷回家了。”看见球球,七老汉心里就快活起来,一天劳动的疲劳也消解不少。 收豌豆角的农用车在村里的水泥路边等着呢。大家都把摘好的豆角搬过来卖。 王三哥和马晓红却因为这个事吵起来了。 “王清明,你快点,看你狗东西,装一个口袋就行了,干啥子要装两个口袋,多麻烦。”马晓红嫌王清明慢了,嘴里就有些不好听。 “你他妈就嘴上说得好听,一个袋子装满了那么重,你提得动吗?” “提不动,枉自变你妈个男人,要你****的有什么用?” “老子老了,是没用了,你******去找一个年轻的啊。年轻的也不要你。”王清明一生气就把袋子里的豌豆角全部倒在了地上。 马晓红就坐在地上哭起来:“你个贼龟儿子,老娘整了一天了,你****的就这样子倒掉,你****的怎么不去死啊!” 王清明受不了了,伸手就把马晓红摁在地里,拳头就往她身上打。 山上干活的人赶紧过来劝架。那些女人们就帮着把散落在地的豆角捡起来,装在袋子里。 “清明,你给老子停手。”七老汉上去就把王清明拉了下来。 王清明还咬牙切齿,一副愤怒不已的样子。 “你说你们,吵了一辈子了,还没有吵够啊。”七老汉摆出本家长辈的架势,开始批评王三哥两口子,“一个少说两句不就行了,有啥子大不了的事。还当自己是青屁股娃娃啊。” “你说你们,娃娃们都不在家,有啥子事还不是你们两个自己担着。打吧,打死一个,看剩下的那个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这一辈子都快走到头了,不知道相互忍让一点啊,我看你们真的是好日子过够了。” 七老汉一通骂,骂得王三哥不出声了。马晓红只是坐在地上哭。 “走吧,七哥。”刘小四过来拉还在生气的七老汉,他也不明白这两口子为什么会这样子。既然彼此这样的不珍惜,当初何必又走到一起呢。像他这样的老光棍,在这样的年纪是多希望有家人陪伴啊。为啥子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别人就不晓得爱惜呢。 刘小四望着村口,村路蜿蜒着消失在山影里。他多希望明秋他妈忽然从村口走过来,亲亲热热地叫他四哥啊! 第七十二章狗眼看村,浪漫春夜 末春时节,天气是愈发的暖和了。 球球已经长得越来越壮。浑身毛油光发亮像丝绸一样,头顶那团白毛像顶着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四条腿也更加的有力了,轻轻一跳,就能够跳出去好远。它已经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了,虽然还懵懂的不懂情事。村里那些老母狗小母狗,见了它总会把鼻子伸到它屁股后面嗅来嗅去。 在人们眼里,它是一条不祥的孝子狗,可是在狗们眼里,它也是标准的帅小子。刘闷墩家的狗儿三花儿一看见球球就跑过来,挨挨擦擦地撩拨它。三花儿是一条漂亮的小母狗,体态匀称,黑白黄三色的毛。可惜球球是个不懂风情的毛头小伙子,只是一味地跟三花儿打闹。 月亮出来了,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老杏树的枝头,把树影投射到院坝里。球球望着树梢的月亮,它不明白天空的月亮为什么会变来变去,有时候圆,有时候缺,有时候有看不见。 球球喜欢这个变来变去的月亮。也许它身体里远古祖先的基因对月亮就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狗们的祖先都是野狼,月圆之夜,野狼都会对着月亮嚎叫。 现在球球心里也有一些激动,有一种东西潮水一样的涌动在它年轻的身体里。它也想嚎叫几声,可是作为狗,它已经忘记如何像祖先那样的嚎叫了。 月光水一样的倾泻在院子里,院子里的一切都那么清晰。 老杏树已经长满了叶子,虽然一些枯掉的树枝在风雨中掉落了,但是这一树的绿叶还是很好的伪装了它的衰老。绿叶中间已经有了指头大小的青色果实。 刘小四喜欢把球球拴在老杏树的树跟。不过多数时候球球是自由的。每一次把球球拴在树跟的时候,球球都会蹦来蹦去很不情愿。也是啊,球球这样的小伙子,可不喜欢这样的束缚的。 每一次,球球绷直了脖子上的绳子,蹦来蹦去的时候,老杏树都会不停地摇晃,球球有时候就担心,这老东西会不会忽然就倒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鸡鸭们应该都睡着了。老母羊还在反刍,嘴里发出轻微的咀嚼声。它去年就已经怀孕了,那也是七老汉没有把它卖给金宝的原因。现在,它的肚子鼓鼓的,也许过不了几天,这院子里就会多几个小生命了。 球球趴在院坝里,仔细地听着动静。它在等待黄毛鼠王和它的子孙们呢。自从那次大战黄毛鼠王后,老鼠们再也没有那么猖狂了。白天是彻底的绝迹了,只有在夜晚偷偷摸摸地出来活动。球球也喜欢跟这帮鼠辈战斗,来显示它的灵活和勇猛的男子汉的气慨。老鼠们对球球是恨之入骨的,可是又是无可奈何的,只能够在暗地恨得牙齿痒痒。 球球从院子围墙边的排水洞里爬出去,它又要到村子里巡游了。 球球喜欢在夜里到村子里巡游一番。它像是一个骄傲的王者,夜里的车车山就是它的小小王国。它轻快地跑过每一户人家,跑过每一个角落,它的气息在村子里到处传播。别的狗们很不屑球球的举动,这个小伙子精力太旺盛了。 微微的夜风吹拂着球球的毛,像是七老汉的手在轻轻地给它挠痒痒。 它跑过小青的家。小青正在灯光下写作业。小丁丁已经睡着了。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妈妈的日子了,跟着姐姐和爷爷,每一天不用再看到妈妈那张苦兮兮的脸,她自己觉得还挺好的。妈妈也时不时的回来看她们,毕竟是骨肉相连,做母亲的怎么能够说走就走呢。 现在妈妈回来看她们的时候,总是带着笑脸。其实凤仙儿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她以前在家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够多笑笑啊?她说妈妈长胖了,肚子都鼓出来了。人家告诉她,你妈妈要给你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小丁丁就有些担心,妈妈要是再生一个孩子,是不是就不管她和姐姐了。 小青的书里夹着一张好看的卡片,那是小坤送给她的书签,那种有香水味道的书签。这段时间,小坤的进步也很快的,虽然他的名次在班里还是排在后面,不过每次考试他几乎都能够考及格了。班主任张老师都说小坤变了一个人。 小青放学后也常常到小坤家里去。莽奎好像也变了一个人,那次和小坤打架后他也变了。他会主动地做饭洗衣服,会在小坤和小青一起做作业的时候,削两个苹果悄悄地放在他们的书桌上。 小青有时候就想,要是爸爸在家,他是不是也会这样,在自己写作业的时候,给自己削一个苹果。 球球跑过小小的家。小小和二娃还在说话。 “小小,辜一贵家的樱桃快成熟了。满树都是好大的樱桃。”二娃说着咽了一下口水,仿佛已经尝到了樱桃酸酸甜甜的味道。 小小捏了一下二娃肥嘟嘟的脸,说:“知道啦。哪天放学了,我们就去摘他们家的。” “辜一贵很凶的,给他抓到了就不得了了。” “怕个屁,那个老东西,老子一脚就把他踢趴下了。” “行,到时候我们叫上刘闷墩。” “那个闷墩娃娃,净添乱。不过也行,他力气大。”小小想起过年时,她和小坤打架的时候,刘闷墩还帮她的忙。 不过,小坤笑话她是刘闷墩的婆娘,她心里有些不高兴,她才不会嫁给刘闷墩那样的傻瓜的。 球球脚步轻快地跑过村子里每一家的门前,听到许多隐秘的事情,不过球球不像村里那些多嘴多舌的婆娘们,会把听到的事到处宣讲。 球球跑过刘闷墩家的时候,三花儿跟着跑出来了。老远的它就闻到球球的味道了。 球球和三花儿一起跑出村子,跑到村口的堰塘边。 堰塘里荷花已经长出了很多的新叶,像许多飘在水面的绿色大盘子。有的叶子已经挺出了水面,像一把把小伞。 球球和三花儿站在一起,嗅着风吹过来的带着水汽和荷叶清香的味道。 车车山顶,赵全的夜歌还在唱,悠悠地随着夜风飘散。孤单的身影在山顶游荡着,跟夜风一样的寂寞。 球球带着三花儿悄悄地趴到山顶上,潜伏在草丛里,看着唱歌的赵全。 等到赵全走了,球球和三花儿才跑到山顶的平台上。两条狗并排着蹲在山头,月光下的车车山朦胧又迷幻。 三花儿又开始蹭球球的身体,春天是一个浪漫的季节,这样的夜晚是适合谈情说爱的。可惜,球球还是个毛头小伙子,有一点不解风情。 七十三章 春游黑龙滩 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组织投资额在一万元以上的投资人在清明后去黑龙滩旅游。 这样的出游有他们公司实际的考虑。一是清明过后游客没有那么多,各项费用比清明假期要便宜点。二是黑龙滩在陵州人心里是一座人定胜天的丰碑,在普通的陵州老百姓心里比那峨眉山、泰山等一些名山大川还要有知名度和亲近感。三是黑龙滩就在陵州县城外十多公里的地方,组织这样的旅游花费不大影响力却不小。 车车山的村民里吴篾匠两口子和小辣椒都在旅游的名单里。 小辣椒就像奉了圣旨的钦差大臣,在村子里到处宣扬,极力地鼓动那些没有投资的村民赶紧加入,让那些投资不多的村民追加投资。 刘小四和七老汉在辣椒地里摘辣椒,小辣椒老远就打着哈哈过来了。 “小四爸,忙着摘菜啊?” “是啊,小辣椒,你捡了钱了,这么开心?” “我到哪里捡钱啊。你们才是捡钱呢。这新鲜的辣椒到街里,人家都抢着要啊!” “那是,老子种的辣椒,一般人那是比不了的。就是那些老子看不顺眼的人,给钱老子还不卖给他。”七老汉阴阳怪气地说。 小辣椒并不理会七老汉,笑着跟刘小四说:“小四爸,我们明天要去黑龙滩旅游了,是公司里组织的,要投资一万元以上的才有这个资格。你看,我给你说的这个公司不是骗人的吧。” “那是,人家那么多专家,大学生,肯定是正规公司啊。不过,我是没有那个钱啊,只能够看着你们去玩了。”刘小四的话里带着些羡慕。 “黑龙滩有啥子稀奇的,那还是老子带着队里的石匠们在那里干了好几年的。老子现在屋里头还有当年县长给我发的奖状呢。” 七老汉想起当年修黑龙滩的时候。那时候年轻的他们一个个像一头小老虎,心里那是干劲冲天。在那样物资缺乏,条件艰苦的环境里,他们硬是靠着简单的工具,靠着肩挑背驼,和几十万农民一起修出了川中地区最大的水库。 现在黑龙滩已经是西南地区知名的旅游区了,黑龙滩水库里的每一滴水都承载着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和汗水。那是一段艰苦但是充满荣光的岁月。现在想起来还让七老汉心里激情澎湃。 “小四,看你娃娃那个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去黑龙滩耍嘛。等七哥把这一批早辣椒卖了,我们也去黑龙滩耍一回。送一万多块钱给人家,带你们出去玩一回就不得了了。你他妈要是给我一万块钱,老子带你去见美国总统。”七老汉板着脸训斥刘小四。 “七哥,看你牛皮吹的。真是把你能干死了,还去美国,还见人家总统,美国在哪个方向你都不知道。人家美国总统问你,你从哪里来的,你说我是车车山来的。美国总统说,车车山是个啥球地方,我咋个就不晓得呢?” “这个死龟儿子美国总统,车车山都不晓得,你当个球的总统啊?个人给我滚下来,让我七老汉来当几天。” 两个老顽童一唱一和,说完自己都笑得直不起腰了。 “你们两个老东西,真的是没法跟你们说!”小辣椒本来想要在七老汉面前显摆一下,好让他平时在自己面前说话收敛一点,没想到反倒被七老汉取笑了一回。 小辣椒就冷着脸,一摇一摆地走了。 “小四,你娃娃还看,人家都走了。你看那小辣椒屁股都扭得起漩涡了,小心淹死你娃娃。” “七哥,你是长辈呢,哪有你这样说话的,你是要学辜一贵挨鞋底板打了。” “这种东西,进了我们王家的门就是败坏家风。” 过了几天,买完了头一批辣椒,七老汉真的带着刘小四去游黑龙滩了。 春末的黑龙滩美得像一幅图画。 自从修好了黑龙滩水库,七老汉就再也没有来过了。虽然黑龙滩离陵州县城也就十多公里,可是七老汉一辈子就为着儿女家事忙碌了,哪有那些闲情逸致出来游玩。 现在七老汉是想通了,趁着能够走动,该玩的就玩,该享受的就享受。莫要像金宝老娘那个样子,苦了一辈子,到最后还给活活地烧死了。这人到了这个年纪,就像快要烧干了油的油灯,说不定啥时候一阵风就给生命的灯吹灭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建设者已经是头发花白,步履沉重了。而黑龙滩像一个正当青春年少的女孩,在人们面前展露着她无与伦比的美丽。 水库的大坝依旧那样的雄伟,像一个昂首挺胸的川中汉子,伸开矫健的手臂,把一湖碧水揽在胸怀。 浩荡的春风吹拂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天光云影,湖光山色,在这一湖碧水中缠绵厮守,相融相济。 雇了一艘游船,划一支木桨,划开层层水波,划到湖水的深处。人就融进湖的怀抱了,就化成了湖中的一滴水,湖面的一阵风。 七老汉看着那些出露在湖面上的一个个绿色翡翠一样的岛屿,再也找不到当年自己劳动过的痕迹了。当年,几十万农民的足迹和汗水,都已经淹没在这浩渺的湖水下面了。 七老汉是自豪的,这一湖碧水,这一个人工奇迹有着他的一份功劳呢。 七老汉就把船桨交到刘小四手里,自己迎着风,立在船头扯开嗓子唱起来。 这样的春日里,这样的水面上,这样的一艘小游船,这样的一个老汉,这样的豪放粗狂的歌声,立刻就成了很多游人眼里的风景。 “七哥,你注意点,有人在拿相机拍你呢。” “哈哈,拍就拍呗。老子想当年也是好汉一条,也是浪过江湖的人。” “你现在也浪,浪得这黑龙滩水库都把你装不下了。” “怎么样,小四,这次跟七哥来玩,不比跟小辣椒他们出来玩够劲啊?” 七老汉唱得起性,蹬开八字脚,扯着嗓子又唱开了抬工号子。嘹亮的歌声直上云霄,连湖里的水鸟都跟着歌声往云天上飞去,似乎要赶着和歌声比谁飞得更高一些。 “这是抬工号子呢,当年修黑龙滩的时候,他们就这样唱的。”带着游客的导游对他的游客说。 “老汉,唱得好啊!”有人在一艘大的游船上喊话,接着就有掌声传来。 刘小四摇着桨,看着巍巍然立在船头的七老汉,仿佛又看到了他七哥年轻时的样子。 他们都是平凡的人,他们也曾为这个国家奉献过自己的青春和汗水。这些平凡的劳动者,谁又会记得他们?也许他们只是这湖里的一滴水,这岸边的一株草,只是随着岁月荣枯,根本就不需要人记得。 第七十四章 樱桃红了,花儿谢了 暖风一天天地吹着,吹落了花瓣,吹柔了柳枝,吹得油菜地里的豆荚鼓胀起来,吹得樱桃也红了。 一颗颗红红黄黄的樱桃成串地挂在枝头,藏在叶间。逗引得馋嘴的鸟儿整天绕着樱桃园飞。想要停下来啄上一颗,又被那绕在果园四周,吓唬鸟儿的亮闪闪的反光带吓得不敢停留。 这些亮闪闪的反光带能够吓住那些馋嘴的鸟儿,可是吓不住馋嘴的小小。 星期天的午后,瞅着辜一贵家里没人,小小背了一个书包,带着二娃和刘闷墩来到樱桃园里。 说是樱桃园,其实就是十多颗樱桃树,在辜一贵家房子后面的山坡上。 那些樱桃多诱惑人啊,迎着风儿在枝头晃呀晃的。老远就能够看见那些红玛瑙似的果子。 小小带队,三个人蹑手蹑脚地绕过辜一贵家的房子,跑到樱桃树下。 “小小,好多啊!”二娃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瓜戳戳的,不要喊,你想把辜一贵招来啊。” 小小已经爬到树上了,把书包挂在枝头。摘了一把果子,小小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果汁带着果香溢满口腔。小小嚼了嚼,呸一声突出一团果核。 二娃在树下直跳,“小小给我一点!” “笨猪,你自己踮起脚,摘你头顶上的啊。” “给你,二娃。”刘闷墩个子高,伸手就够着了近处的果子。他自己没吃,先给了二娃一把。 二娃看了看一脸口水鼻涕的刘闷墩,有些嫌弃他的肮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在衣服上擦了擦放进嘴里。 “二娃,这里还有,这里还有,给你,给你!”刘闷墩摘了一把就给二娃,他自己一颗也没有吃。 “你们小声点。”小小有些后悔带刘闷墩来了,这家伙一定会把辜一贵招来的。 “嗯,好吃。刘闷墩,你个子高真有用。你娃娃看起来还是有一点用的。” “好吃吧?我再给你摘。” 两个家伙全然不听小小的话,一边摘一边叽叽咕咕地说话。尤其刘闷墩嗓门又大,老远就能够听见。 小小也不管他们了,只顾往书包里装。 “刘闷墩,快点,带着二娃跑,辜一贵来了。”站在树上的小小看见辜一贵拿了一根棍子气呼呼地跑过来了。 “走,走了,二娃!”刘闷墩虽然有些傻气,可是力气大,拦腰把二娃抱起来就跑。 小小就躲在树上,不敢出声。 “刘闷墩,你个死龟儿子,你给老子等到起,看老子不打断你娃娃的腿。你说你一个闷墩娃娃,还晓得来偷东西。”辜一贵追着刘闷墩骂。 刘闷墩也不搭话,抱着二娃只顾着跑,快得像受了惊吓的兔子。 辜一贵追了一会儿,哪里追得上,气喘吁吁地又折了回来。 小小看见辜一贵撵刘闷墩他们去了,就从树上溜下来,背着装满了果子的书包往外走,给折回来的辜一贵逮个正着。 “小小,你娃娃胆子还大哈,居然还背着书包来。真把这樱桃树当成是你们自己家的了。”辜一贵拿着棍子拦住小小。 “滚开,辜一贵,你给老子滚开!”小小一点也不怕辜一贵,这个老东西她一脚就能够把他踢趴下了。 辜一贵就拿棍子去打小小。这个贼丫头,偷东西还敢这么凶。 小小一把抓住辜一贵手中的棍子,想要把他的棍子拖过来。 小小实在低估了辜一贵的力气。他虽然已经很老了,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成年男人。辜一贵一把就把小小拉到了自己怀里。 辜一贵丢了棍子,两只手死死地箍着小小的腰。 “走,跟我回家去。你这个小贼娃子,老子要把你关起来。” “滚你妈的,辜一贵,老子才不怕你。”小小挣扎着,用脚踢,用手抓。 辜一贵被小小弄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就往前一扑,把小小扑倒在树底下。 小小不停地耸动自己的身子,想要从辜一贵身下挣脱出来。 小小的手脚就弄着了辜一贵的胸膛,裤裆,弄得辜一贵心里一股邪火就上来了。 小小已经十二岁了,现在的孩子营养足,发育得好。十二岁的小小已经有几分成熟的样子了。 邪火上脑的辜一贵就冲动起来,一只手压着小小,一只手就去脱小小的裤子。 小小意识到辜一贵要干什么,吓得大哭起来。 春日的午后,人们正犯春困,很多人都在午睡。静静的山野没有一个人,刘闷墩带着二娃已经跑回家去了。小小的哭声也没有人听到。何况,很快,小小的哭声就听不见了。 辜一贵把小小的一条裤腿塞进了她的嘴巴里,小小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了。 小小感到身体里一阵撕裂的疼痛,一个坚硬的,可怕的东西顽强的挺进了她小小的身体里。 辜一贵疯狂地喘息着,肆意地蹂躏着小小娇弱的身子,没有一丝的怜惜。 风吹过来,摇晃着樱桃树的枝叶,似乎也在为小小摇头叹息。这个可怜的孩子,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还没有开放就凋谢了。 鲜血顺着小小细嫩的腿流下来,滴进树下的土里,像是被风雨无情打落的花瓣。 辜一贵惬意地舒了一口气,又意犹未尽地在小小胸口狠狠地揉捏了几把。 小小的眼泪沾湿了脸蛋,疼痛已经让她无法言语。 辜一贵拔下塞在小小嘴里的裤腿,恶狠狠地说:“小小,这就是你偷东西的下场。下次再这样,老子还要同样的弄你。” “辜一贵,王八蛋,老子要去告你,让警察来抓你。”小小捡起土块去打辜一贵。 “告我,你偷东西在先,把我抓起来,你也跑不了。”辜一贵的话真的把小小吓住了,她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我就把你和二娃杀了。” “你要是不说呢,这二十块钱就归你。”辜一贵把二十元钱塞进小小的手里。 懵懂的小小,哪里知道这二十块钱买走的是她生命里多么宝贵的东西。 “哈哈,辜一贵,真有你的,你他妈二十块钱就把人家小娃娃弄了。”一个声音把辜一贵和小小都吓了一跳。 辜一贵扭过头,看见赵全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 好吃懒做的赵全也早就盯上了辜一贵家里的樱桃树,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偷吃樱桃了。 这一次,他看见了辜一贵欺负小小的整个过程。他没有出手相救,还看得津津有味。 “辜一贵,这个事情,老子给你娃娃说出去,你就在牢房里等死吧。”赵全笑着看着辜一贵。 赵全在笑,辜一贵却看着他的笑脸全身发冷。赵全的话可不是吓唬他的,他知道后果的严重。 “赵全,反正你也看到了,要不你也来一回。这个贼娃子,谁弄都是弄。”辜一贵猥琐地对赵全笑了笑。 “那,我也来一弄回。” 小小再一次被按倒在樱桃树底下,赵全恶狼一样地扑了上去。 第七十五章 被狼盯上了 小小披散着头发,坐在树下嘤嘤地哭。 赵全和辜一贵在一边得意地笑,像两头吃饱了的狼。 书包里的樱桃散落出来,滚得到处都是。有的樱桃被压破了,流出淡红的果汁,像眼泪,像未干的血迹。 “不准哭,再哭打死你!”怕小小的哭声招来别的人,赵全恶狠狠地威胁她。 小小赶紧闭上嘴,耸动着肩膀,无声地抽噎着,真怕这两个家伙再对她做出什么来。 “背着你的书包走吧,我也给你二十块钱,今天的事你要是说出去了,我就把你和二娃弄死。”赵全把小小的书包递给她,塞给她二十元钱。 小小背着书包,手里捏着辜一贵和赵全给她的四十元钱,往家走去。 辜一贵看着小小离开的背影,伸手抹了一下嘴巴。 “赵全,你个龟儿子,你******装疯啊。你也知道吃嫩草啊。”辜一贵伸手捶了赵全一拳。 “你个没良心的老东西,你就不怕坐牢啊。这娃娃个跟你们家孙女差多不大的。” “这有啥,这女娃娃早晚都要找男人的。老子不是男人啊?这家伙,可真是比小辣椒好多了。可惜了,就这样让她走了。” “老东西,你真是贪心啊,还想要弄第二回,小心弄死你龟儿子。” “嘿嘿,这也是有可能的啊。他们家大人不在家,我们给了她钱她也要了。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交道打多了就成了老交情了。”辜一贵奸诈地笑了笑。 “辜一贵,你他妈就该让雷给劈死。” “你娃娃也比老子好不到哪里去,要死我们也是在一起。” 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在樱桃树下为他们的罪恶而得意。 走过黑滩河的时候,小小停下了来,想要浇起河水清洗自己被辜一贵和赵全弄脏了的脸。 水面上出现一个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的影子。小小借着河水,梳理头发,清洗手和脸。手和脸能够洗干净,可是身体和心灵的伤害是再也洗不掉了。 出了这样的丑事,小小不敢想父母要是知道了会怎样?爸爸本来就不喜欢她,他一定会把她往死里打的。奶奶也不喜欢她,她一定会嘲笑她的,说她该死,活该。学校里,老师和同学们会怎样看她呢?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学生,一定没有人同情她,他们只会无情地嘲笑她。 小小很想跳进黑滩河里去。清澈的河水就会带她去到一个安静的没有丑恶的地方。 小小已经把脚伸进河水里了,冰凉的河水让她哆嗦了一下。她还是个孩子,她本能地怕死,她也不想死。 小小在河边默默地哭了一会儿,听到了二娃和刘闷墩的喊声。小小站起来,擦干了眼泪,往家里走去。 “小小,辜一贵把你给抓住了吗?这么久才回来。”二娃接过小小的书包,“小小,你真厉害,摘了这么多樱桃。” “吃,你就知道吃,都给你吃!”小小把书包里的樱桃全部倒在了二娃的头上。 “你干啥啊?你疯了,这么多樱桃啊!”二娃蹲下来,把散落的樱桃一颗颗捡起来。 年幼的二娃只是关心着美味的樱桃,哪里顾得上问小小受到了什么伤害。 小小冲进洗澡间里,打开淋浴头。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有些热,淋在身上有一些烫烫的痛。 小小哭着,让热水一遍遍地冲洗自己的身体,似乎这样就能够洗掉那些伤害。有血从身体最隐秘的地方流出来,慢慢地被水流冲得淡了,看不出来了。 晚上,二娃还想像往常一样要和小小睡一个被窝。 小小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对着二娃大声地喊:“滚,滚去自己睡。这么大了还跟我睡,你好意思吗?” “可是,小小,我怕。”二娃小声地说。 “怕个屁啊。滚,滚开,今天起,不准跟我睡了。”小小一把把二娃推到门外。 二娃哇哇地大哭起来。 “哭,就知道哭。你是个男娃,你就这么没出息。”小小抓住二娃的脑袋,踢他,打他,发泄着心里的委屈。 “小小,我真怕,真的怕,你不要打我。”二娃哭着求饶。 小小不管他,把他拖到另一个房间里,给他铺上被褥。 “今天起,你就自己睡!”小小不顾二娃的哭喊,把他关在了门外。 “小小,小鬼婆,讨厌鬼。我要告诉爸爸妈妈,说你天天打我,让爸爸把你赶出去,不让你回家。”二娃拍打着小小的房门。 小小钻到被窝里,熄了灯,不再理会哭闹的二娃。 夜风吹过来,带来一些沙沙的怪异的声响。赵全鬼一样的歌声随着风传过来。 二娃吓坏了,不敢再哭了,只好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关上窗,躲进被窝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小小一个人在河边玩的时候,再一次被辜一贵盯上了。 “小小,过来。”辜一贵在一边喊她。 小小没答应他,从河里捡起一块鹅卵石打他。 辜一贵跑过来捉住了小小,“你******不听话,老子就把你和我还有赵全睡觉的事告诉所有人,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脸见人。” “辜一贵,你龟儿子不是好东西。”小小张嘴咬辜一贵抓住她的手。 辜一贵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小东西,老子打死你。你乖乖地听话,老子还给你钱。不然,老子就把你扔到河里淹死。” 辜一贵把小小拉进了河边的油菜地里。 这一回小小没有哭,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想,反正她已经跟辜一贵和赵全睡过了,她已经不是一个好女孩了。反正辜一贵答应给她钱的。 那一次辜一贵和赵全给她的钱她买了好多好吃的零食,自己一个人藏起来偷偷地吃,一点也没给二娃。这是她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 这一次,辜一贵又给了小小二十元钱。这一次小小居然还跟辜一贵讨价,问他多要了十元钱。 “好吧,只要你听话,我就多给你钱。”辜一贵真的多给了小小十元钱。 辜一贵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小小一个人在暮色四合的野地里。 太阳已经落到西边的山后面了,西边的天空被映照得一片血红。太阳落山了,天就要黑了。 小小顺着田间的小路往家走,天色越来越暗,小小面前的路越走越黑。 第七十六章 一了百了 又是几天连绵的阴雨。这个春天的雨真多。 连续频繁的天气变化,让很多人都难以适应。 车车山很多人都感冒了,春天是流感的易发季节。 刘小四也感冒了。这个年纪的人感冒了就会很久好不了。发烧,头痛,咳嗽,病痛让刘小四像遭了霜打的菜苗,萎萎蔫蔫的。 七老汉很精心地照顾着刘小四,像伺候那时候生病的七老娘。 院子里飘散着浓重的中药味道。三块石头磊成简易的灶台,砂锅在上面冒着热气。川中人的习惯是,熬药不能够在屋里的,不然那病就很久都好不了。 “七哥,我不想喝药,太苦了。”刘小四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一个孩子。 “乖,喝了药病就好了。喝了药,七哥给你糖吃。”七老汉想起了小时的俊超,那时候七老汉总是这样哄俊超喝药。只是现在俊超不知道去了哪里了,这么久也不给他打电话。也许外面的花花世界把他诱惑住了,他已经忘记他这个爷爷了。 刘小四只不过是想要感受一下七老汉眼神里的温柔,感受那种有人在乎的感觉,哪里能够真的像个孩子一样让七老汉操心呢。他自己都觉得肉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七哥,该收油菜了。老这样下雨,油菜籽都该发芽了。”刘小四端着药碗,皱着眉头说。 连续的阴雨天,让地里的油菜叶子开始腐烂。那种十字花科植物特有的让人发闷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让刘小四有些想要作呕。 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呕出来,感觉更难受了。 “小四,你是不是有了。想吃酸的还是辣的,人家说酸儿辣女。”七老汉拍着刘小四,取笑他。 “七哥,我要是能够生个孩子,那不成了老怪物了。下辈子,我要是变成个女人,就给你生一堆孩子。” 七老汉受不了了,刘小四那痴痴的眼神让他自己也想要呕吐了。这样的玩笑,让两个人都很快活。 “是该收油菜了,等雨小一点,就去收回来,不能够让它坏在地里了。”七老汉说完开始去收拾工具。 雨还是不紧不慢地下着。七老汉穿了雨衣去割油菜,刘小四执意要跟着。 “滚回去。你娃娃想要病死啊!”七老汉恶狠狠地骂他。 “七哥,我去帮忙能够快一点。” “眼看着你都快好了。你要是再病了,我还得收油菜,还得照顾你,你是想把我累死啊。” 刘小四站在门口看着七老汉推着鸡公车走向雨里。 地里已经有人在冒雨收割油菜了。那种让人发闷的腐败味道愈发的浓烈。 “七老汉,你也来收油菜啊?小四爸呢,他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啊?”王三哥看见七老汉一个人推着鸡公车,有些奇怪老是和他形影不离的刘小四怎么没有来。 “哦,你小四爸感冒了,我让他在家休息呢。” “哎,还是你对小四爸好啊,哪像我啊,生病了还要被那个阎王婆娘逼着出来干活。”王三哥放下镰刀,捶了捶自己的腰。这几天他和马晓红都感冒了,看着油菜籽就要坏在地里,马晓红就逼着他出来收油菜。 “清明啊,这也不要怪马晓红啊,这菜籽不收回家就得坏在地里,多可惜啊。身体不好,就慢慢地弄吧。”七老汉摇摇头,推着鸡公车往自己家的油菜地走去。 雨终于是停了。天空依然昏暗,风无力吹动那山一样的阴云。黑着脸的老天爷,好像谁欠了他什么东西一样。 趁着雨停,七老汉努力地收割着油菜。快速大量的动作让他有些难受。油菜地里腐败的老叶子发出的难闻的味道让他脑袋发晕。胸口里憋了一大口恶气,咽不下吐不出。 七老汉抬头看看天,浓重的阴云仍旧底底地压下来,随时都会有雨再度光临。 七老汉不敢停下来,尽管他已经很累了。 那边的田地里,马晓红和王三哥又吵起来了。 马晓红收拾完家务,来到田地里,看见王三哥只割了一小片心里就一肚子火。 “你说你还是个男人,一半天就割了这么一点点。老娘撒一泡尿的时间都比你割得多。” “老子感冒了你不知道吗?你这个黑心肠的恶婆娘,你是要把我逼死啊?” “老娘还是不是一样感冒了,这样的天气,不赶紧收回家,这一季的辛苦就白费了。” “老子娶了你这样的婆娘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人家七老汉还知道心疼小四爸,让他在家休息呢。” “不想干活,不想干活就去死啊。指着谁养活谁呢,老娘还不想干呢。”马晓红一激动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死就死,反正你这个阎王婆娘早就盼着老子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老子今天就死给你看。”王三哥把镰刀丢在地里,转身就往家里走。 “你死去吧。今天死了,今天就挖坑把你埋了。”马晓红对着王三哥的背影狠狠地呸了一口。 七老汉听着马晓红两口子的吵闹,也没往心里去,反正他们吵闹惯了。哎,这农忙的时候,他们真是连病都不敢生啊。农时不等人啊! 七老汉把割下来的油菜杆捆好码在鸡公车上,推着往家走。 回到家,刘小四强撑着来帮七老汉。虽然生着病,刘小四也不忍心七老汉一个人这样忙碌。 “七哥,歇会吧,喝口水,这些我来弄。” 刘小四把油菜杆从鸡公车上卸下来,堆在院坝里,用一块塑料膜盖起来。等太阳出来,晒一晒,就可以把菜籽打下来了。 七老汉推着空了的鸡公车往外走,得赶紧把割下的油菜杆运回来。 “快点,来人啊!”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马晓红的哭喊。 刘小四和七老汉赶紧往马晓红家跑去。 “快点,七老汉,王清明他喝了农药了。”虽然马晓红一直咒骂王三哥赶紧去死,等到王三哥真的喝了农药,她也吓坏了。 “快点,送到医院去啊。”七老汉对马晓红说。 只是现在村里都没有几个人,找一个年轻力壮的人都找不到。 “快点,喊牙狗开他的蹦蹦车。”有人在一边喊。 “牙狗到别的村子拉砖头去了。” “那,叫刘一水开他的摩托车。” “刘一水上街卖肉去了。” “快点啊,他真的要死了。”马晓红嚎啕大哭起来。 七老汉无力地摇了摇头,这个村子真的是完了,有一点事连找个人帮忙都找不到。 “七哥,清明真的是不行了,要不,拿鸡公车推他医院吧。”刘小四看见王三哥家院子里的鸡公车赶紧推了过来。 “好吧,快点。”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浑身散发着农药味道的王三哥扶到鸡公车上。 七老汉推起鸡公车往方家镇上赶去。刘小四跟在后面,好在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他一紧张连自己的感冒也忘记了。 马晓红哭哭啼啼的跟在后面,没想到这个鬼东西真的就寻了短见。这要是他真的死了,以后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第七十七章 当喜欢成伤害 人的潜能有时候是自己都无法估量的。 从车车山到方家镇往常是需要一个小时的。七老汉和刘小四推着王三哥一路狂奔,居然只用了半个小时。 那马晓红迈着她的小短腿,也紧紧地跟着。 到了医院,挂号,找医生,又是一通忙碌。 医生赶紧给王三哥洗胃,打点滴。 三个人跟着忙前忙后,连午饭也顾不上吃。 等王三哥终于安顿下来,大家才觉得又累又饿,原本就还在病中的刘小四眼前一黑就晕倒了。 七老汉吩咐马晓红看护好王三哥,自己赶紧找医生给刘小四看病。 刘小四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还没有好,又这样一通紧张忙碌,有些虚脱了。 七老汉安顿好刘小四,去包子铺买了一些包子和粥。 “马晓红,你自己也吃一点吧。” “七老汉,我哪里吃得下,你看他贼龟儿子这个样子,不是要我的命吗?”马晓红推开七老汉递过来的包子和粥。 七老汉立马就火了,对着马晓红骂起来:“你说你这个婆娘,你不是咒他,巴望着他死吗?你救他干啥啊?让他死啊,你跟他吵啊?弄得这样子就好了,孩子们不在家我看你们要怎么样?” 马晓红只顾着抹眼泪,不敢回答七老汉。 “行了,不要吵了,这里是医院,要保持安静。”一个护士走过来把七老汉拉到了一边。 七老汉给马晓红留了一份包子和粥,转身出去照顾刘小四。 刘小四在输液室里打着点滴,看见七老汉进来,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来。 “来,小四,你吃一点。吃饱了,病才会好得快。” 七老汉把包子掰成小块喂到刘小四嘴里,又把粥吹得不烫了,用勺子喂到他嘴里。 刘小四本来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但是看到七老汉的那份细致温柔,心里满是感动,觉得七老汉喂到嘴里的东西都是美味。虽然他尝不出滋味来,还是努力地吃着。他觉得自己吃的不是包子和粥,是七老汉满满的爱和柔情。 “还是你们老哥俩好啊,比那些老夫老妻都恩爱呢。你看我,这生病了还得自己一个人来医院,想喝口水都找不到人。”另外一个打点滴的老太太有些眼热的看着七老汉和刘小四说。 “老嫂子,你要喝水啊,我去给你倒啊。”七老汉起身去给老太太倒水。 “哎呀,你这个哥哥真是个好人。老兄弟,你好福气啊!”老太太对刘小四笑了笑。 刘小四听了老太太的话一脸的幸福花儿开。 刘小四打完点滴,七老汉带着他回家,他惦记着地里没有收完的油菜呢。 刘小四不想做出租的摩托车,闹着让七老汉用鸡公车推他。七老汉宠溺的笑着,扶着他坐上鸡公车,推着他出了医院的大门。 那个独自来看病的老太太,看着七老汉和刘小四的背影,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马晓红看着紧闭着双眼,脸色有些发暗的王三哥。此刻他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气息有些微弱。 这个和她吵了半辈子,打了半辈子的人,他就那样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快要死的人。她多希望他能够爬起来狠狠地骂她,狠狠地跟她打一架。 马晓红知道这一切都是奢望,那些农药的毒素正在侵蚀着他已经老弱的身体,他正徘徊在生死之间。 马晓红满心的后悔,其实早上她的话大部分都是气话。这么多年的夫妻,她自认为彼此还是很了解的。她以为吵吵闹闹惯了,这一次也像往常一样吵一吵闹一闹也就过去了,谁想到他居然真的就寻了短见。 病房里就马晓红和王三哥两个人。七老汉和刘小四已经回家了。护士给王三哥打上点滴就走了。 马晓红觉得很无助,很想哭出来。可是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泪。 这么多年,他们第一次这么安静地在一起,却是在病房里。难道真的是像打仗一样,只有一方失去了抵抗力,战争才会停息。 马晓红抓住王三哥的手,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这样温柔地,用尽了女人的柔情来握这双手。 这双手曾经那样狠地打过她,拿了板凳,棍子,火钳…… 这双手曾经那样的有力,现在它不再丰满,上面的皮也有些松弛。 王三哥的手很大,一只手就大过了马晓红的两个手掌。 马晓红轻轻地摩挲着王三哥的手,想起了他们年轻的时候。 年轻的时候,王三哥是那么的帅气英俊,她曾经是从心里喜欢他的。为了他还耍过一些小手腕。那时候看着他,她就会从心里笑出声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喜欢就变成了伤害,变成了诅咒谩骂,变成了殴打攻击…… 慢慢地,彼此就麻木了,就习惯了。再也说不出也想不起曾经的那一份喜欢。 人生的暮年,原本就该两个人相互搀扶着一起走过。就像车车山被晚霞笼罩的黄昏,静谧安详。现在,呈现在她面前的却只是这病房里的苍白和冰冷。 “七哥,这王清明应该没事了吧?” 刘小四和七老汉在一起洗澡。刘小四拿了毛巾给七老汉搓着身子。太阳能热水器里的热水从淋浴头里喷洒出来,让整个卫生间氤氲着暖暖的水汽。 劳累了一天的七老汉,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和刘小四殷勤的服务。明天再干一天,就可以把刘小四地里的油菜也收完了。 “管球他的。这两个家伙,非要一个死了才能消停。也许到了阴间,他们两个都能够把阎王爷吵得晕过去。” “七哥,你今天真是神勇啊。看不出来你推着王清明那么大的个子还能够跑起来。” “人命关天的,我能不急吗?哎,这村里要是多几个年轻人也不用我拼命了。你知道吗,到了医院,我差一点没有背过去气。”七老汉笑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个年纪了,他还能够有当年的神勇。 “你快点好起来吧,这样我就不用还要担心着你,还要干活。七哥再神勇也是老了。”七老汉觉得这一天下来,胳膊腿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那,我明天就好起来了。让你这样,我也不好意思。” “小傻瓜,这病怎么能够说好就好啊。我是你七哥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二天,刘小四真的觉得自己完全好了,闹着要跟七老汉下地干活。七老汉没有答应他,让他在家里翻晒那些收回来的油菜杆。 久违的阳光照在身上有些发热。这天气也该热了,眼看着就要到夏天了。刘小四伸了伸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摆脱了病痛,整个人都觉得轻快了许多。 村口传来一阵喧闹。刘小四带着球球推开门往村口走。 一辆红色的三轮车载着马晓红和王清明回来了。 “你赶紧下来,地里的油菜籽还等着收呢!”马晓红的大嗓门又嚷开了“你******整这一出,这一季的油菜都白种了。”。 刘小四苦笑一下,这个女人,真是没治了。 第七十八章 油坊飘香 老天爷总算是开恩了,连着几个小晴天。 那些勤快些抢着把油菜收回来的人就占了先机,趁着天气晴朗,把油菜脱粒晒干了。 刘小四的感冒好了,帮着七老汉很快地就把油菜籽晒干收好了。 七老汉这两天还有一件高兴事,那只老母羊产了三只小羊羔。 看着小羊羔摇摇摆摆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七老汉和刘小四脸上都笑开了花。 新生命的诞生总是让人欣喜的。何况那是毛茸茸,奶声奶气叫着满地跑的小羊羔。看着它们水汪汪的眼睛,就像看着两颗宝石,让人的心都软软的。 球球也高兴坏了,三只小羊羔成了它新的玩伴。它总是爱逗弄那三只小羊羔。不是追着它们跑,就是冲着它们汪汪地叫两声,作势要咬它们。 一开始小羊羔总是惊慌地蹦跳着跑到羊妈妈身边。老母羊就低下头用犄角去顶球球。有时候会把球球顶得在地上打好几个滚。 刘小四就感慨,这护仔真是所有母亲的天性啊,哪怕它只是一头羊,在孩子受到伤害的时候总是奋不顾身地冲在前面。 后来小羊羔们就识破了球球的鬼把戏,知道它只是装腔作势,并不是真的要咬它们。三个小家伙就开始合起火来欺负球球。 这个去顶它的脑袋,那个去顶它的屁股,把球球弄得团团转。它们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游戏,能够在院子里玩上半天。 七老汉和刘小四也能够在屋檐下对着球球和三只小羊羔看上半天。仿佛回到了他们自己的童年时光。 那时候,天是那么蓝,风是那么柔。记忆里似乎所有的日子都是阳光灿烂的,没有忧愁,没有烦恼。也许忧愁和烦恼还是有的,只是被时光的沙漏过滤了,只剩下那些无法追回的美好。 油坊开始榨菜籽油了。每年的这个时候,菜籽油的香味就会飘荡一个多月。离着油坊三四里地都能够闻到。 油坊是韩家祠的韩二娃开的,在车车山通往方家镇的公路边。 每年的这个时候,也是附近几个村子的留守人群一次小小的聚会。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大家几乎都相互认识。有的甚至往上数三代都认识,自然就有那种邻里乡亲的亲近感。不像那些城里人,有的对门住了十多年都相互不认识。 七老汉和刘小四一人推了一辆鸡公车,推着今年收获的几百斤的油菜籽去榨油坊。 这些菜籽油他们是吃不完的,自己留够一年的,多余的就卖给榨油的韩二娃。也有的全部自己拿回家,放在那种土陶的大缸里。就有那些出门在外打工的人过年回来带着出去吃。 那种菜籽油的香味,是那些勾兑过的商品食用油没法比拟的。那是带着故乡泥土和阳光味道的美味,可以滋养那些远离了土地显得干瘪的灵魂。 也有城里的亲戚专门开了车到乡下来买菜籽油。这些没有添加过任何别的东西的良心油,也抚慰着那些经常为了食品安全而提心吊胆的心。他们就会感叹有一个乡下亲戚真是好啊。 七老汉和刘小四在油坊里排着队,等着榨油。每年的这个时候,油坊的机器都是彻夜不停地工作。 “七老汉,今年的收成不错啊!”有人跟七老汉打招呼。 “这是我和刘小四两家的。” “七老汉你榨的油是全部拿回家,还是卖掉一部分啊?”油坊老板韩二娃过来问七老汉。 “我们自己留一部分,剩下的就卖给你吧。”七老汉没有问刘小四就自己做主了。 刘小四也没有异议,反正七老汉不会让他吃亏的。 “七哥,你看那好像是明秋的车。”刘小四看见一辆白色的轿车从车车山那个方向开过来。 “刘小四,你怕是想婆娘想花眼了。那车离得那么远你就看清楚了,莫非你龟儿子是个千里眼啊。”有人笑话刘小四。 刘小四不做声了,也许真的是他太想那个女人了。 七老汉拍了拍刘小四没有作声,他知道刘小四心里的苦,不管他怎么地照顾宠溺刘小四,他始终代替不了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的。 那辆白色的轿车开过来,在油坊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走出来的人差一点让刘小四跳起来。 真的是明秋和他的老娘。 明秋的老娘穿了一条绣花的旗袍,齐耳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整齐顺滑。棕色的高跟鞋,让她的身形显得有些挺拔,走起路来更是婷婷袅袅。那一份成熟高雅的气质,是那些青涩的小姑娘学也学不来的。 天啊,这是刘小四梦里的仙女,她真的来了。刘小四觉得这油坊里飘逸的香味似乎都是专为等待明秋妈妈的到来而做的布置。 那些榨油的人也被这城里老太太的气质折服了。纷纷感叹,这才是人家城里人的模样气质,把他们这些乡下人甩出去几公里了。 “四哥,我特意来看你的。”明秋妈妈不顾众人都瞪大眼睛看着她,大大方方地走过来拉住刘小四的手。 刘小四居然有些拘束,有些扭捏,还有些小小的害羞,那么多父老乡亲看着他呢。可是他又不愿意把手抽回来。 “小四爸,我妈妈想你了。我带她到村里找你,村里人说你来了这里。”明秋走过来,跟七老汉和刘小四打招呼。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发了烟。 “韩二娃,我们的油不卖了。”刘小四扭头对韩二娃说。 “明秋啊,这是我们自己种的油菜籽榨的油,你啊多带些回去。自己吃也可以,送给朋友也可以,这可是城里很难买到的。” “那敢情好,我们真是很喜欢这种油的。不过,小四爸到时候算一下多少钱,我给你钱。”明秋听刘小四这么说心里很高兴,这次来乡下,朋友们也托他带些菜籽油回去的。 “给啥钱啊,这都是我们自己种的。给你,就当给我自己娃娃一样,说钱不就见外了吗?” 刘小四说得眉飞色舞的,七老汉心里可就不高兴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个龟儿子看见婆娘就忘了他这个七哥了。还你自己娃娃,你个老光棍哪里来的娃娃,真是不要个逼脸。这菜籽油还有我一份呢,你都拿去送人情了。 刘小四看到了七老汉难看的脸色,想想自己真是光顾着高兴,忽略他的感受了。这段时间,自己尽麻烦七老汉了。自己这个样子真有些过河拆桥啊。 “七哥,这明秋和他妈妈都是自己人,到时候我算钱给你。” 这家伙,总算是想起自己了。七老汉心里找回些平衡,故作大方地说:“这大侄子这么远来,我七老汉就这么小气,差这么一点钱啊?你赶紧陪着他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榨油就可以了。” “哎,那好,七哥我陪他们回去了。” 刘小四拉着明秋他妈坐上了明秋的车。 车开走了,七老汉的脸却越来越黑了。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吃醋了。 第七十九章 有了婆娘忘了哥 刘小四把自己的那一份菜籽油全部给了明秋,还从七老汉那份里要了一些。 明秋当然不会白要他们的,说两个老人家种这些庄稼也不容易。按照高出市场价两元钱的价格算给他们。 七老汉和刘小四帮着把菜籽油装在大塑料壶里,搬到明秋的车上。 “小四爸,你是个好人。我妈一直想着你,要来找你。这段时间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商量过了,妈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所以,我们就把我妈托付给你。这城里乡下的,你们愿意住哪里都行。” 明秋这句话可是把刘小四乐坏了。他可从来不敢奢望这样的好事。只要是明秋的妈妈能够想着他,来看他一次他就心满意足了。 “哎,明秋,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你妈的。” “明秋,我在这里住两天,就带着四哥回城里去,让四哥到城里看看玩玩。” 明秋的妈妈一见刘小四就抓住他的手不放,生怕他的四哥会跑了。这把七老汉羡慕得不要不要的。这城里女人就是放得开啊!这城里孩子就是明白事理啊!怎么这样的好事就让刘小四这个龟儿子赶上了呢?这刘小四孤苦了一辈子,到老来还走了****运了。这才叫三穷三富才到老,六十岁还能够走桃花运啊! 这段时间,刘小四一直住在七老汉这里,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中午饭自然是在七老汉家里吃的。 刘小四喜滋滋地自己下厨做饭。明秋的妈妈在灶下给他生火。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七老汉倒成了多余的了。 七老汉负着手来到老杏树下。 杏树青绿的叶子像一把大伞,藏在枝叶间的杏子已经有些微微泛黄。再过十多天就可以吃到又面又酸甜的杏子了。 这棵老杏树结的杏子又大又好吃。村里有好多人家都拿它的枝条去嫁接过。不过结出来的果实都没有这棵母树好吃。也许,只有这个院子,这一小片土地,才能够长出这样的树来,才能够结出这样的果子。这树也是有个性的啊。 球球看到七老汉落落寡欢地站在杏树下,就体贴地跑过来蹭他的裤脚。 七老汉蹲下来,把球球搂在怀里,用头去贴它的脸。 “球球,还是你好啊,只有你才会一直跟着爷爷,只有你才不会为了别人离开爷爷。” “球球,你四爷爷有了婆娘,就不要爷爷了。” “也难怪,那明秋的妈妈是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的一个城里老太太,谁见了都会喜欢的。你说,她怎么就死心眼地看上你四爷爷了。” “球球,爷爷是不是有些小气,我是不是应该为你四爷爷感到高兴啊。可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啊。” 球球不会回答七老汉,只会呜呜地再他怀里撒娇。 “你这个小东西,你知道什么呢?你是个小笨狗,小傻瓜,跟爷爷一样,没人要的小东西。” 七老汉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泪水,泪水就止不住地流,流到球球脑袋上的那一团白毛上。 球球仰起头,它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哭了,它伸出他的舌头,吧嗒吧嗒地舔七老汉的脸。那泪水是咸的,涩的。 “七哥,吃饭了。”刘小四在厨房里喊七老汉。 七老汉站起来,抹了一把脸,走进了堂屋里。 这一顿饭,七老汉吃得一肚子气,尽看着刘小四和明秋他妈秀恩爱了。 “明秋他妈,你吃这个,这是清蒸的茄子。” “明秋他妈,你尝尝这个,这个虎皮海椒。” “哎,四哥,你也吃啊,四哥做的菜就是好吃,我就喜欢吃。” 好吃个屁啊,七老汉就没觉得有什么好的地方来,每一样菜吃到嘴里都是那么的难吃。他就没有觉得刘小四做的菜有这么难吃过。 “四哥,我叫韵梅,你别老明秋他妈这样的叫,好见外的。” “哎,韵梅,真好听,好听。那我以后叫你梅梅。” 好听啥呀,运煤,怎么不叫霉运啊!还梅梅,这刘小四真是个老****,也不嫌肉麻。 七老汉真是吃不下去了。把碗一推,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地吃啊。” 刘小四也嫌七老汉碍眼,打搅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那,七哥,你吃好了,领着球球出去转转吧。一会儿我来收拾碗筷。” 这个死东西,嫌他碍事,赶他走呢!七老汉识趣地抱着球球走出了院门。 人家是鸳鸯比翼飞,七老汉是个人瞎溜达。 午后的乡村里有些热,人们都在睡午觉,村路上没有一个人。 七老汉的身影有些落寞,只有球球不离不弃地跟在的影子后面。 地里种得早的玉米苗已经有一筷子多高了。细长叶子在风里摇晃着。那些种得迟的,也出芽了,小小的幼苗从土里探出脑袋,好奇的瞅着七老汉和他的狗。 秧苗也有十公分高了,绿油油的铺满了秧田。有青蛙在秧苗中间咯咯地唱歌。这个时节正是它们高歌爱情,孕育后代的季节。过不了多久,就有黑色的小蝌蚪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水里游来游去了。 那些收完油菜的田块,也全都翻过了,泡上了水,等着插秧了。蓄满水的田块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打碎了无数的镜子。 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七老汉还是觉得这一片土地比谁都亲。只要你用了心力,殷勤的侍弄,她就不会辜负你,就会给你丰厚的回报。 不像那些出门打工的人们,只知道过年回家的时候,惦记着故乡的味道,大包小包的往外拿地里的出产。这泥土里都没有过他们的汗水,他们吃着真的香吗? 更不会像刘小四,一个人孤孤单单没处去的时候,就想起来要到他这里找温暖。他那样的宠着他,惯着他,可是一旦那个女人来了,他就没有一点留恋地投怀送抱了,甚至嫌他碍事,把他赶出来了。 七老汉心里又酸又涩,满心的苦不知道到哪里说去。 在这田野里走走,看看那些长势茁壮的庄稼,看车车山上肆意开放的野花,七老汉的心里就平和起来。这野地里的一切,才是忠实的不会背叛的老朋友啊! 七老汉转悠了一圈,回去的时候,刘小四已经和明秋的妈妈韵梅走了。他知道他们这是小别胜新婚,正厮守在一起郎情妾意呢。 我呸,都老头老太太了还那么的干柴烈火,也不怕这干柴烈火烧了你们两个老东西。 七老汉有些气愤地踢了院子里的老杏树一脚。 哗啦一声,有一根干枯的枝条落下来,差一点砸到了七老汉。 这老东西也欺负我。七老汉想。 第八十章 刘小四走了 韵梅三十岁上男人就死了,这些年一直忙着孩子工作,以至于把自己都搞忘记了。忘记了自己还有爱和情感的需要,等到孩子们都长大成家,一个个像离巢的小鸟飞远了,才发觉这么些年自己完全把自己忘记了。 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女人,是个需要男人疼爱的女人。忘记了年轻时也是一个优雅美丽的女人。岁月就这样在忙中溜走,等到想起来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人生只剩下一个短短的,不可盈握的小尾巴了。 那种空巢老人的孤单寂寞比潮水还要强烈地把韵梅淹没了。她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跟孩子们诉说自己心里的苦。她就那样的委屈着自己,以至于精神都出现了问题。 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遇见了刘小四。这个淳朴善良的农村汉子,用他的细心呵护,温柔爱惜,让枯寂了那么久的那颗女儿心又活过来了。 这个老光棍,朴实得就像路边的一颗野草,不会说好听的话,没有多高深的文化。在别人眼里,他们是不般配的,是有差距的。可是他对她的那颗心是真的,没有掺杂了半分的功利和贪图。 韵梅离开刘小四之后,总是想起他们那一段恬静的时光。像普通的农家夫妻一样,种菜种粮,喂鸡喂鸭。 最主要的她还是个女人,尽管她已经过了青春靓丽的年纪,她还是强烈的需要男人的怀抱,需要有人疼爱呵护。 小儿子明秋跟韵梅最贴心,发现韵梅从农村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多了,每一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提起刘小四。 明秋发现母亲居然记得和刘小四在一起的所有事情,那些琐碎的日常生活,那些庄稼,鸡鸭,都像是珍藏在母亲心里的一颗颗珍珠,不经意间拿出来总是闪闪发亮,母亲说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也有着幸福的光芒。 那一次,明秋问母亲是不是想刘小四了,要不就把刘小四接到城里来跟她做个伴。明秋发现母亲居然脸红了,有了那种恋爱中的女人的动人的羞涩。 明秋兄弟姊妹几个一商量,觉得母亲辛苦了一辈子,人生的暮年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也是不容易。于是就决定让母亲去找刘小四。 “四哥,孩子们都同意我们在一起了,以后我们就不分开了。”躺在刘小四怀里,韵梅感觉到做女人的幸福。 “嗯,不分开了。我就怕我这个乡下老头子让娃们丢脸。” “丢啥脸,你是我的宝贝呢。以后走哪里我都带着你,再也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啥宝贝,就一粗俗的农村老头,就你啊,拿我当个宝。” “韵梅,你再唱一唱那个《天仙配》吧。你啊,就是我心里的七仙女啊。” “还说你粗俗,你也知道说这样的话。我哪里比得上七仙女啊。再说这大半夜的,也不怕吵着人家。” “不怕,你这一唱,那赵全就不会在山顶鬼叫了。” 赵全的夜半歌声悠悠地随风传过来。现在车车山附近的村民已经习惯了这午夜里游魂一样的吟唱。 韵梅清清嗓子,小声地唱起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悠悠的黄梅调唱腔在夜风里飘荡。 刘小四醉了,醉在那悠悠的唱腔里,醉在韵梅如水的柔情里。 风儿也醉了,醉在这浪漫的月色里,醉在这浓浓的情谊里。风儿的脚步也放慢了,生怕惊扰了这人间美丽的清梦。 韵梅带着刘小四走了。 七老汉送他们离开村子。 “七哥,我走了。”刘小四一脸掩饰不住的幸福。 “小四,你去了城里,多跟韵梅学着点。不要还像个农村人的粗俗样子,让人家笑话你。”七老汉很不放心刘小四,又笨又傻的,到了大城市里,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不过,这样一个老头子,卖也卖不出去。也就是韵梅把他当个宝贝。 “七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四哥的。”韵梅拉着刘小四的手说。 “韵梅啊,这小四很多不懂事的地方,你啊多看着点啊。” “行了,七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刘小四知道七老汉舍不得他,“七哥,我又不是不回来了,过一段时间我就和韵梅一起回来看你。” 龟儿子,嘴巴上这么说。到了城里,那样的花花世界,不把你迷得晕头转向的,你还记得回来。想一想俊超,那时候小嘴巴多甜,说什么让他享福。可是一旦出去了,连电话都不打一个。 走吧,都走吧。谁都奔着自己的幸福大步地走了,只留下他七老汉孤零零的守候在这小村里。 曾经,七老汉的心缺了,残了,好像永远补不好的破洞。后来,刘小四和他住到一起,老哥俩相互照顾,相互体贴,他那颗残破的心慢慢地又圆满了。如今,刘小四又走了,就剩他一个人了,那圆满的心又破了。 再次破碎的心,疼得更加的厉害。 他没有理由挽留刘小四,这个苦命的家伙,总算是找到幸福的方向了,他作为老哥哥只有祝福他,怎么能够阻拦他呢。 走吧,都走吧。七老汉怀里抱着球球,也只有这条被人嫌弃的孝子狗陪着他了。 汽车带着刘小四和韵梅走远了。七老汉站在街角,看着汽车在他的视线消失。 七老汉抱着球球慢吞吞地往家走。球球伸出舌头舔七老汉的脸,七老汉的脸上又有泪珠了。球球尝到了那种涩涩的,咸咸的味道,球球慢慢地明白那是七老汉伤心的味道。 球球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伤心的七老汉,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它不喜欢这样愁眉苦脸的七老汉,它喜欢眉开眼笑的七老汉。 球球只是一条狗,它喜欢不喜欢都没有用,它无法向七老汉表达自己的心情。 七老汉一边走,一边想,自己是不是该给自己找一个伴了。 看人家吴篾匠和王春花,人家的老恋爱也是那么的甜蜜呢。看人家韵梅和刘小四,有情有义多幸福啊。 村里,小辣椒不是还给那些独身的老人牵线搭桥吗?说不得还得去找小辣椒。只是七老汉和小辣椒素来不合,他怎么开口呢? 第八十一章 几度春风花满坡 刘小四走了没几天,七老汉整个人就像丢了一半魂。往常老哥俩一起,干活,吃饭,睡觉,都有人陪着。七老汉真是不适应忽然又恢复到一个人的状况。 眼看着小辣椒给附近几个村子里的单身老人撮合了好几对,七老汉也动了让小辣椒给自己找一个老伴的心思。只是作为长辈,素来又和小辣椒有些不合,七老汉真是开不了口。 这天早上,七老汉一起床就听到喜鹊在那棵老杏树上喳喳地叫。七老汉就想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 走到关鸡鸭的圈里,发现那个用烂了的背篼做的鸡窝里居然趴着两个特别大的双黄蛋。 看来真的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七老汉觉得眼皮都在跳。 球球却对着老杏树上的那一对喜鹊不停地叫,吓得那花尾巴的喜鹊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球球,你这个小笨蛋,那喜鹊叫有好事到啊。你这个小家伙,爷爷的好事要被你搅黄了。”七老汉骂了球球一句。 球球是讨厌那喜鹊一大早叨扰了它的好梦。昨夜它和三花儿一起在村子里玩了大半夜。三花儿已经很钟情球球了,村里那么多牙狗的撩拨它都不理不睬。它在等着球球长大呢。 吃中午饭的时候,七老汉习惯性地添了两碗饭。 等到把饭碗端到桌子上的时候,七老汉才想起刘小四已经走了。他苦笑了一下,真是老了,记性不好了。 七老汉想起红梅走后的那几天,刘小四每一次吃饭都要多摆一副碗筷,现在自己也和他一样了。 七老汉又想起红梅来了。多好的一个孩子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一个人的午饭吃起来就有些无趣,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是无味。 “七老汉,在家吗?”有人在门口喊,球球汪汪地大叫起来。 “滚,滚开,你这条讨厌的孝子狗。”有人在驱赶叫得起劲的球球。 “过来,球球。”七老汉吆喝着球球。 球球跑回七老汉身边,还兀自龇牙咧嘴地对着来人叫着。 “七老汉,有好事了。”小辣椒带着一个女人走进院子里来。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有啥子好事嘛?”七老汉疑惑地看着小辣椒和她后面的女人。 那女人穿了一条蓝底碎花的连衣裙,脚上蹬了一双高跟的粉色凉鞋。短头发梳得很整齐,齐刘海也剪得很整齐,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脸不大,五官倒是长得齐整,看样子约莫五十多岁。 球球见了这个女人叫得更凶了,好像和她有仇一样。那女人被球球吓得左躲右闪,碎花连衣裙跟着飘来飘去,像一只翩然的蝴蝶。 “哎,七老汉,把你那孝子狗拴起来,我们进屋慢慢说。”小辣椒很害怕球球。 七老汉把球球栓到了老杏树下。球球兀自把绳子绷得笔直,对着两个女人汪汪地叫。七老汉气得踢了它一脚,球球有些委屈地呜咽了一声安静下来。 小辣椒把女人带进屋里,跟七老汉介绍说:“这是黄秋霞,是那边双林县的。去年男人生病死了,托我再给她找一个。我就想到你了。你看,你是我们亲房的老辈子,这好事我才想到你的。” 秋霞就拿眼睛大胆地瞅七老汉。七老汉一下子有些懵,老脸也一阵发红发热。 他正寻思找小辣椒给他找个伴的,没想到发困就有人送枕头了。看来,今天早上的喜鹊和双黄蛋真的是好兆头啊! “嘿嘿,今天早上起床就听到喜鹊在杏子树上叫,去到鸡窝里还捡了两个双黄蛋,看来这事是早有预兆的。”七老汉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像一个毛头小伙子初次相亲,“不过,这秋霞妹子这样的漂亮,怕是看不上我老头子喔。” “七哥,你看起来不老啊。我看顶多也就比我大个七八岁。看你也是一个老帅哥,我还怕你看不上我的。” 秋霞的话让七老汉很受用。哪个男人也拒绝不了陌生女人的赞美。七老汉听了秋霞的话,不由得挺直了腰板。想当年,七老汉也是十里八村数得上数的好后生。 “既然你们大家都没有意见,那这件事我看也算成了。你们自己就好好地聊一聊吧。大家都是过来人了,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我看秋霞你就在七老汉这里住几天,多了解了解。”小辣椒笑得有些暧昧,“七老汉,你可得把秋霞侍候好了,这样好的一个女人可要看好了。” “哎,晓得的。”七老汉笑得合不拢嘴,“一定侍候好的。你不相信我七老汉,那三尺长的石条子我一个人都背得动。如今虽然老了,功夫可还是好的。” 秋霞听出了七老汉和小辣椒的言外之意,就嗔怪地瞪了七老汉一眼,掩着嘴偷偷地笑。 那眼神,那姿态,像火苗一下子点着了七老汉心里的那堆干柴,呼啦啦地猛烈燃烧起来。 “那,我走了,也不妨碍你们了。不过,七老汉,这谢媒的红钱你得给点吧?”小辣椒厚着脸皮向七老汉伸出手。 “给,得给。” 七老汉爽快地掏出钱包,给了小辣椒两张红红的百元大钞。 小辣椒乐呵呵地走了。 “七哥,你怎么养了一条孝子狗。这狗不吉利的,把它送走得了。”球球的不友好,让秋霞有些耿耿于怀。 “这狗我养了这么久,有感情了,舍不得送人的。它可是条有灵性的好狗,你跟它相处久了就会喜欢它的。” 七老汉有些不高兴秋霞一来就要把和他相依相伴了这么久的球球送走。 秋霞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人,看出了七老汉的不高兴,赶紧说:“七哥真是个重感情的人,一条狗就这么有感情,那对人肯定错不了。” 秋霞心想,等老娘站稳了脚跟,有一百种办法弄死你这条小狗。 球球似乎看出了秋霞眼睛后面隐藏的恶毒,更加疯狂地对她吼叫。 “球球,别叫了。不听话,爷爷就会把你送人了。”七老汉不理解平时听话的球球何以对秋霞这样的凶恶。 当天夜里,秋霞就留在了七老汉家里。 七老汉好像又焕发了青春活力,搂着秋霞的身子,尽情的驰骋放纵。 直到大汗淋漓,直到气喘如牛,直到两个人像是飞到了高高的云端。七老汉不记得多久没有过这样极致的快乐了。 屋里是几度春风,花儿满坡开,燕语莺声,风光无限好。 屋外球球独自在老杏树下犹豫地听着屋里的动静。球球知道爷爷的心,完全被这个女人占据了。 第八十二章人狗争宠 秋霞跟七老汉睡了一觉,就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这个家的女主人了。 秋霞是一个勤快的女主人,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就开始收拾屋子。 扫地,抹窗户,屋里屋外,秋霞一会儿就打扫得干干净净。 刘小四和七老汉在一起的时候,两个老男人可没有这样细腻的心思。虽然日子勉强凑合着过,屋子却是有些凌乱。秋霞一收拾打扫,这多年的老屋也像焕发了生机。 七老汉在厨房里做早饭。隔着厨房的门,在微明的水色晨光中,女人的身影婀娜多姿,磁铁一样吸引着七老汉的目光。他的眼神总是跟着女人飘动,看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她为了防止粘上灰尘而蒙在头上的头巾在晨风里飘动。 七老汉点上叶子烟,惬意地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来。看淡淡的烟雾从嘴角溢出,袅袅地飘散消融在黎明的天光里。七老汉的心也仿佛随着烟雾一样溶解了,化开了,一片幸福宁静。 这才是家的样子啊!有女人在屋里屋外忙碌,有饭菜在厨房里飘香,有叶子烟在唇边发出浓重的味道。 七老汉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那时候七老娘也这样的在屋里屋外的忙碌。只是那时候,他总觉得那就是生活的日常状态,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去珍惜。 刘小四,你这个死鬼!你以为就你能够抓住幸福的尾巴,老子也一样能够走桃花运。 七老汉想起昨夜自己的勇猛和干劲,嘴角就浮现出一丝笑意。幸福中带点苦涩,现在他觉得身子有些虚浮,走路都有些晃动。真是不比年轻时候了。看来得找镇上的罗医生配一副补肾壮阳的药酒了。 球球趴在七老汉的脚边,蹭着他的裤脚,呜呜地叫着撒娇。 七老汉都没有心思理睬球球,他的一颗心完全扑在秋霞这个女人身上了。 球球磨蹭了一会儿,见七老汉不理睬它,也就蔫蔫的走了。 球球趴在老杏树下,看秋霞走来走去,它很想扑上去咬她一口。 秋霞也感觉到了球球的敌意。那一条孝子狗,眼睛里的光芒像狼一样,让她心里发憷。 三只小羊羔已经长大了很多了。它们跑过来找球球玩,球球不理睬它们。 它们不知道球球为什么不高兴。它们用蹄子踢它,用头顶它,用嘴咬它。球球不耐烦了,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只小羊羔一口。小羊羔咩咩的叫着找羊妈妈去了。 这个早晨,球球觉得委屈极了。 “秋霞,吃饭了,吃过饭再做吧。” 七老汉把饭菜端上桌,招呼秋霞吃饭。 “这是昨天我捡的那两个双黄蛋,给你一个。”七老汉递给秋霞一个煮熟的鸡蛋。 “真的是双黄蛋啊,这么大的。”秋霞拨开蛋壳,用筷子夹开白嫩的蛋清,两个金色的蛋黄露了出来。 球球在桌子边小声地呜咽着。以前,七老汉吃鸡蛋的时候,总会分给它一半。球球喜欢蛋清的嫩滑,蛋黄的粉糯,可是今天七老汉眼里只有秋霞这个女人,根本就无视它的要求。 秋霞看到了球球可怜巴巴的眼神,她在桌子底下踢了球球一脚。球球夸张地嗷嗷地叫了两声。 “球球,滚开,不要这里捣乱。”七老汉不但不安慰伤心的球球,还大声地呵斥它。 球球无趣地离开桌子边,回到自己鞋盒做的窝里。那个鞋盒做的窝已经装不下求求了,被它压得扁塌塌的。 有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从围墙边的石头缝里弹出脑袋来。 球球知道是那只黄毛鼠王,它正伤心呢,哪有功夫理它。那只黄毛鼠王似乎也看出了球球的失意,居然跑到球球面前来挑衅它。 球球闭着眼睛,忍耐着黄毛鼠王的挑衅。 黄毛鼠王立起身子,用前爪轻轻地,小心地扒拉球球的尾巴。球球甩了甩尾巴,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黄毛鼠王的胆子更大了,居然想要张嘴去咬球球的尾巴。 球球刚才是故意麻痹黄毛鼠王的,这个鼠辈正好给它发泄心里的怨气呢。 球球闪电般地转身,起跳,猛扑,像个武林高手一样,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黄毛鼠王有些后悔自己的胆大妄为了。可惜后悔已经迟了,球球一把摁住了它长长的尾巴。 球球也不咬黄毛鼠王,只是摁着它的尾巴,让它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叫。 “天啊,好大的一只老鼠,莫不是要成精了。”秋霞听到黄毛鼠王的叫声,赶紧出来看,“七哥,快,快点来打它。” 七老汉拿了一根棍子,跑过来打黄毛鼠王。 “哈哈,球球,真是好样的。真是个有灵性的家伙。”七老汉抡起棍子来打黄毛鼠王。看着棍子就要把黄毛鼠王打得脑浆迸裂,球球一松爪子,它就嗖的一声蹿了出去。 秋霞穿着那条蓝底碎花的连衣裙站在一边看着,没提防那黄毛鼠王就钻进了她的裙底。 秋霞穿着高跟凉鞋,像个弹簧似的,满院子的蹦跳着。 七老汉举着棍子,也不敢往下打。 那黄毛鼠王在秋霞的裙子里也蒙了头,以为钻进了什么天罗地网,那毛茸茸的身子,在秋霞的两腿间蹦来蹦去。 秋霞吓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羞耻,赶紧把裙子撩了起来,露着两条腿在院子里跳。 黄毛鼠王得了空,才脱身钻进了墙角的洞里。 秋霞撩着裙角,扑倒七老汉怀里,直喊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回过头秋霞看见球球居然咧着嘴在笑。天啊,那条孝子狗居然会笑!秋霞好像看见了鬼一样。那东西肯定是故意把大老鼠放走的! “七老汉,这大清早的,你们干啥子哦?昨天晚上没有弄够,在这儿跳脱衣舞啊!” 刘一水一大早的开着三轮车拉着猪肉准备上街,听到七老汉家里的动静,就过来看看。就给他看到了秋霞撩着裙角,露着大腿在院子里跳。 秋霞又羞又恼,红着脸,躲到屋里去了。 “七老汉,你好幸福啊,这大清早的就开始做游戏了,当心你的身体啊!” “你个小龟儿子,看老子不打死你。”七老汉手里的棍子作势要打刘一水。 刘一水一踹三轮车的油门,哈哈地笑着跑了。这刘一水到街上这么添盐加醋的一说,七老汉找了个会跳脱衣舞的婆娘的事就到处传开了。 球球觉得自己在这一场人狗争宠的斗争中占了上风,乐滋滋的跑去找刘闷墩家的三花儿去了。 第八十三章 最毒妇人心 秋霞在心里把球球骂了千遍,就想着要对付它。她不信自己还对付不了一条狗。 秋霞先是想着怂恿七老汉把球球送走。 夜里,秋霞就搂着七老汉的脖子撒娇:“七哥,你喜欢我不,爱我不?” 七老汉有些尴尬,这女人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怎么也喜欢那些让七老汉说不口的话。他和七老娘一辈子养儿育女,风风雨雨的走过来,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情情爱爱的话。可是他们的感情还是那么的深厚,那么的坚不可摧。 时下的那些年轻人,天天地把那些情啊,爱啊的挂在嘴边,可是说离婚就离婚,说散就散了。挂在嘴边的话,哪有种在心里的誓言牢固呢。 “七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你说话啊?”秋霞摇晃着七老汉。 “喜欢,喜欢得很。”七老汉伸手拦住秋霞的腰,“你就是七哥心里的宝贝疙瘩啊。” “可是,我觉得你不喜欢我。”秋霞转过身子,扔给七老汉一个光溜溜的后背。 昨夜女人的温柔像是多情的春风吹开了七老汉这棵老树的满树繁华。七老汉今夜还想要再度春风,可是秋霞一下子冰冷的态度让七老汉有些困惑,这女人怎么就这样的善变呢? “你说,我哪里不喜欢你了?” “你对我都不如那条孝子狗。” 七老汉笑了,这女人真是小心眼,跟一条狗有什么好吃醋的。 “球球,只是一条狗而已,你跟它生什么气啊?” “可是,它总是想要咬我,要不你把它送走得了。” “它要是敢咬你,我就揍死它。不过,秋霞,你也看出来了,球球是一条有灵性的好狗啊。你看,它都能够抓住老鼠的。今天早晨,我们差点就抓住那只大老鼠了。” 说起早上的事,秋霞心里就一阵发毛。感觉七老汉缠着她的毛乎乎的腿都像那只黄毛鼠王。她又想起了球球那诡异的笑容来,一只会笑的狗,多可怕啊! “不说球球了,它一条狗,哪里能跟你比啊。你多好啊,又勤快,又体贴,还能够陪我睡觉。我总不能抱着球球钻进被窝里啊!” 七老汉的话让秋霞心里快慰起来。这个老东西,还真是有干劲,昨晚那样的折腾,今天又龙精虎猛的。真不愧是石匠出身的,连山神爷都怕他们这些石匠娃。 秋霞转过身,温柔的抱着七老汉,抱着他钢筋铁骨的身子,包容着他的顽强和坚韧,用了女人的柔情让七老汉化成一滩春水。 看看枕头风也不起作用,秋霞就起了另外的心思。 秋霞试着和球球搞好关系。她买来火腿肠喂球球。 秋霞撕开火腿肠的包装,摇晃着肉肠叫唤球球。 球球有些疑惑地看着秋霞,犹豫了一会,走过来,一口叼走了火腿肠。 “球球,以后,我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了,你可要听我的话。”秋霞伸手去摸球球身上的毛。 球球扭过头,咧嘴对她一阵咆哮。 “死东西,真是个黄眼狗!看我不拿老鼠药药死你!”秋霞缩回手,愤愤地骂了一句。 球球对着秋霞又是一阵咆哮。 秋霞转身进了屋,又拿出一根火腿肠来。 这一次,球球嗅了嗅,没有理她,转身走了。 “这东西,还真是成了精了。”秋霞随手把火腿肠扔到了围墙边。 有两只老鼠跑过来把火腿肠叼走了。 中午七老汉从街上卖菜回来,球球呜呜的叫着扑到他身上。 “球球,想爷爷了。这才半天没见,你这小家伙就这么地讨好卖乖。”七老汉拍着球球的头说。 球球跟七老汉亲热了一会儿,跑到围墙边的柴垛里,拖出两只大老鼠来了。 “哎,秋霞,快看,球球又抓住了老鼠了,你看它多好啊,你怎么就不喜欢它呢?”七老汉把老鼠提到秋霞面前。 “赶紧扔了,这老鼠有什么好看的。”秋霞厌恶地挥了挥手,她知道这是她早上的火腿肠药死的老鼠。这个孝子狗,真是成精了,居然还知道抢功劳。 “球球,真是好样的,一会儿爷爷给你煮鸡蛋吃,算是奖励你的。” 球球立起前腿,做着谢谢的样子。秋霞浑身发冷的发现,那条孝子狗又在对着她诡异的笑。 秋霞背着七老汉在球球的食盆里放老鼠药。球球等她走了,就把食盆叼到院子外面倒掉,再把空的食盆叼回来。 秋霞看着空空的食盆,就等着球球毒发身亡。可是她没有等来球球的死亡,却等来了刘一水的婆娘朱玉群的咒骂。 球球倒在路边的饭被朱玉群家的鸡全部吃掉了。 朱玉群回到家,就看见了一院子的死鸡。那个婆娘就认为是有人故意干的,就扯着嗓子从村口到村尾来回的骂。 心里有愧的秋霞都不敢出门去。要是给朱玉群知道是她干的,那个彪悍的婆娘还不得把她的脸全部抓破了。 秋霞看见球球伏在老杏树下,眯着眼睛看着她。天啊,它又在诡异的笑。秋霞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一定得把这条孝子狗弄死,一定要!秋霞在心里暗暗地发誓。 隔了几天,彩云的老娘过生日。七老汉照例要去给亲家母贺寿。他本想带着秋霞一起去。秋霞说跟人家又不熟,去了有些尴尬。再说家里这么多牲畜也要人照管,有她在家看着,七老汉可以放心的玩几天。 七老汉感叹秋霞真是个能干又明事理的女人。 临出门前,秋霞说:“七哥,你把球球拴起来吧,我怕它。” 七老汉去把球球拴在了老杏树下。 球球拼命地挣扎,绕着树和七老汉转圈圈。 “球球,你个死东西,不听话,爷爷打死你。”七老汉发火了,踢了球球几脚。 球球嗷嗷地叫了几声,委屈地伏在地上,让七老汉把绳子套在了脖子上。 七老汉累得有些喘气,他不知道球球为什么今天这么不听话。 “球球乖,爷爷明天就回来了。” 球球伸出舌头舔七老汉的手,眼睛里有一种生离死别的难受。可是七老汉读不懂球球眼睛里的神情。 七老汉拿了礼物走出家门。 球球在老杏树下发出一阵让人心颤的嘶吼,听得七老汉心里哆嗦了一下。 七老汉没有回头,如果他回头他会看见球球的眼里满是泪水。 七老汉走了,这个家里就是秋霞的天下了。 太阳落到车车山的后面了。炊烟又在村子上空袅袅的飘荡。鸡鸭归笼,咯咯嘎嘎的叫着。饭菜的香味飘荡在晚风里,风力还飘荡着孩子们放学归来的笑声。这是一个宁静的乡村黄昏。可是在这黄昏里,却有一桩罪恶即将上演。 第八十四章 我们都爱球球 秋霞早早地吃过了晚饭,喂好了家里的鸡鸭和羊。 收拾完家务,秋霞就要收拾球球了。 暮色中,球球趴在老杏树的树荫里,微闭着眼睛,身子蜷缩成一团。 一整天,秋霞没有给它吃饭喝水,这样火热的春末天气,球球已经有些疲倦不堪了。 秋霞拿了一根锄把,轻轻地走向球球。之所以拿锄把,那是因为锄把长短合适,大小适手,锄把大多是柏木做的有一定的柔韧性,不怕用力过猛折断了。 球球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警醒。 秋霞心里冷笑着,你这条孝子狗,很快就要成死狗了。 秋霞在离球球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调整呼吸,平整心态。毕竟是要命的事,虽然是一条狗,秋霞的心里还是存了一些忐忑。 秋霞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眼睛,抡圆了锄把朝着球球头上打过去。 啪的一声,锄把磕在老杏树下干硬的泥地上。巨大的反弹力,让秋霞的手臂都觉得麻麻的。 秋霞没有听到预料中的惨叫,睁开眼睛,一条黑色的身影朝着她猛扑过来,把她扑倒在地上。 秋霞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球球大张着的嘴,粉红的舌头,尖利的牙齿在她眼前晃动。 秋霞吓得魂都快飞出身体了,赶紧手脚并用的往后退。 球球愤怒的往前冲,大声地咆哮着,嘴里的飞沫都溅到秋霞脸上了。 原来球球早就知道秋霞要收拾它,所以它就假寐来欺骗秋霞,等秋霞的锄把打下来的时候,它纵身跳到了一边。 秋霞拄着锄把站起来,喘息着,惊魂未定。 “死东西,还真是够狡猾的,吓死老娘了。” 秋霞定了定神,拿着锄把追着球球打。球球被绳子拴着了,想要咬秋霞又咬不到,想要跑又跑不开,被秋霞追着绕着老杏树团团转。 球球虽然灵性,可是它只是一条狗,哪里比得上人心的狠毒和阴险。 几圈转下来,球球脖子上的绳子就越来越短,最后被彻底的困在树下了。 “你这该死的孝子狗,我看你还往哪里跑?”秋霞举起手中的锄把,狠狠地打在球球的头上。 球球发出一声惨叫,叫声痛苦悲切,回响在车车山上空。 球球的头上裂开一道伤口,血汩汩地流淌出来。 可是球球没有哀叫着求饶,它依旧愤怒的恶狠狠的盯着秋霞,让她心里发毛,让她手脚冰凉。那种愤怒,那种凶狠,真的像是一头野狼。 “打死你,打死你。”秋霞不停地喊着,手中的锄把雨点一样的落在球球的身上。 球球躲闪着,蹦跳着,可是脖子上的绳子限制了它,它无法躲避秋霞的狂暴攻击。 让人心惊的叫声不断地从球球嘴里发出来。 鸡们咯咯地叫着乱成一团,它们也同情着球球的遭遇。球球赶走了黄毛鼠王,鸡们不再受到鼠辈的骚扰,它们心里感激它呢。 鸭们嘎嘎地叫着在院子里乱跑,这无情的击打吓坏了它们。它们集体抗议着,球球也是他们的伙伴,它们也愤恨秋霞的疯狂。 三只小羊羔,惊恐地咩咩地叫着,钻在老母羊的肚子下。球球是一个那么好的玩伴,为什么秋霞要这样打它?小羊羔们不明白,也不敢去弄明白,它们只有伏在老母羊的肚皮下,用叫声来诉说心里的不满。 这一院子的鸡飞狗跳,惊动了整个车车山,大家都跑过来看七老汉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最先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是三花儿。它看见自己一直钟情的球球被秋霞打得血肉模糊,愤怒地汪汪的对着秋霞大叫。 三花儿是一只成年的母狗,那个头比球球大了一半,它狂怒的样子让秋霞害怕。秋霞挥动着手里的锄把,驱赶着三花儿。 三花儿四只脚蹬地,弓着身子,竖着毛,不依不饶地冲着秋霞大叫。 小丁丁是哭着跑进来的。她心疼地搂着受伤的球球,也不管球球流出的血弄脏了衣服。 “坏蛋,你这个恶婆娘,你是个坏蛋!”小丁丁一边哭一边骂秋霞。 “我们家的狗,我打死它也不关你的事!”秋霞很气愤小丁丁这样的护着球球。 “你敢打死它,你要打死它,我就和你拼命。坏蛋,恶婆娘!”小丁丁冲着秋霞举起了拳头。 “你说你,你一个大人怎么跟一只狗过不去,下手这么的狠。你的心真是黑透了。”小青也过来了,她心疼的蹲下身子,解开球球脖子上的绳子。 “它,咬我,我就不能够打它啊!”秋霞没想到自己这样做激起了众怒,只好胡乱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它咬你了,咬哪儿了,我看看!”小青才不害怕秋霞,走过来质问她。 秋霞后退了几步,她哪里能够找出伤口来啊! “小青姐姐,球球会不会死啊?”二娃伸手抚摸着球球沾满了鲜血的毛问小青。球球是那么逗人喜爱的一只狗,秋霞为什么要这样得打它啊? “三花儿,咬她。咬死这个婆娘。”刘闷墩在门口指挥着三花儿。傻乎乎的刘闷墩也生气了,球球是他的好伙伴,经常和三花儿陪着他玩。 三花儿真的跳跃起来,要去咬秋霞。秋霞吓得躲进了屋里,关上门不敢露面了。 “姐姐,我们把球球抱回家吧,要不然它会死的。”小丁丁把血肉模糊的球球抱了起来,往家走。 小青跟着小丁丁往家走。人们也散开了。 大家议论着秋霞这个女人的心狠手辣,背着七老汉对一条不会说话的狗下这样的狠手。全村人,除了刘一水、牙狗和小辣椒,大家都很喜欢球球的。它是多么有灵性的一条狗啊! 小丁丁把球球抱回家,小青打来热水给球球清洗伤口。 “哎,这个女人,真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对一条狗下这样的狠手啊!”王四林看了都有些不忍心,“小青啊,你给它洗干净伤口,在把上次你姑姑拿过来的酒给它消毒。还有啊,围墙外边的黄荆叶子揉碎了可以止血的。” 小丁丁听了爷爷的话,跑到门外撸了一大把黄荆叶子回来。 球球静静地趴着,让小青给它清洗伤口,消毒。 小丁丁把揉碎的黄荆叶子敷在球球的伤口上。 “球球,疼吗?疼,你就哭出来,哭出来就不疼了?” “傻瓜,狗是不会哭的。”小丁丁的话让小青鼻子酸酸的。 “姐姐,要是七爷爷不要球球了,我们就把它养起来。” “不会的,七爷爷那么喜欢球球的。” “可是,我觉得七爷爷更喜欢秋霞那个恶婆娘。” “球球,你吃一点东西,吃饱了就不痛了。”小青端来了剩菜剩饭给球球吃。 球球真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姐姐,球球还能够吃东西,球球不会死的。”小丁丁高兴起来。 第八十五章 好狗看家护院 夜深了,小丁丁一家人已经入睡了。整个车车山都睡着了,夜晚一如往昔的安详宁静。可是这安详宁静的背后有隐藏着一丝丝不安的躁动。 球球趴在小丁丁家的院子门口,身上的伤痛让它难以安静。高远的夜空里,星星在云朵后面眨着眼睛,它们丝毫不懂得球球心里的悲哀和委屈。球球在想,那颗最亮的星星是不是七老汉的眼睛。 以前七老汉看它的眼睛里总是充满了宠爱的柔情,那样的温暖,才不像这些星星那样的冷漠高远。 风从村口吹过来,带来村口堰塘里荷叶和荷花的清香。这本该是一个温暖的浪漫的春夜,球球心里却满是伤痛和悲哀。 球球从小丁丁家的院子边的排水沟里爬出去,爬到自己家的院子里,爬到那棵老杏树下。 鸡们鸭们还有小羊羔们和老母羊都睡着了,秋霞也睡着了。院子里一片安静。 球球趴在树下,伸着舌头****自己的伤口。伤口被小丁丁敷了揉碎的黄荆叶子,有些苦涩的中药味道。虽然伤口还有些痛,可是伤口的血总算是止住了。好在小丁丁他们来得及时,不然球球真的被秋霞打死了。 球球跟所有的狗一样,祖先都是原始的狼,它们都有着祖先那种生命里顽强的基因。虽然伤口还痛,但是球球吃了一顿饱饭,又休养了这么一会儿,它已经能够自由的行动了。 球球趴在老杏树下,清凉的晚风让它觉得浑身放松,虽然浑身还疼,但是它也沉沉欲睡。 有细微的声响从院子边的老鼠洞里传来。白天,球球挨打的事黄毛鼠王在洞里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它心里始终抱着对球球的仇恨,眼见着球球受了重伤,趴在树下不动了,觉得这是报仇的机会了。 黄毛鼠王带着它残余的子孙们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那只讨厌的大狗,此刻像丢了半条命,再也不会威胁到它们了。这个七老汉家的院子又是它们的天下了。它们就差敲锣打鼓的庆贺了。 黄毛鼠王是狡猾的,上一次的大意让它学聪明了。 黄毛鼠王支使着一只小老鼠来试探球球。 那是一只几个月大的小老鼠,有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傻。它小心地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球球的跟前。 球球眼睛都没有抬一下,耳朵也没有动一下。 小老鼠胆子大了,居然溜到球球的嘴边,用爪子拨弄它的胡须。 黄毛鼠王真是为它那个胆大妄为的子孙捏了一把汗。这家伙也太胆大了,那无异于在摸老虎屁股啊! 球球还是没有动。真是落魄的狗老鼠也敢欺负啊! 看来这条狗真的是快死了! 黄毛鼠王带着子孙们,把球球围起来。这个去弄它的耳朵,那个去叼他的尾巴。黄毛鼠王更是跑到球球的眼皮底下,仔细的瞅着这个冤家,看着它可怜的样子。 老鼠要是能够笑的话,也许黄毛鼠王都会笑得直不起腰了。 黄毛鼠王凑到球球跟前,张嘴去咬它的最柔软的鼻子尖。它先是轻轻地咬了一下,球球抽了抽鼻子,没有理它。它胆子更大了,张大嘴准备狠狠地咬一口。 没想到球球忽然间就动了,而且速度飞快。它猛地翻身,两只前爪摁住了两只肥大的老鼠,还张嘴咬住了正要转身的黄毛鼠王的尾巴。 球球把积压在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爆发出来了。那样子像极了一个追魂的杀手。 黄毛鼠王也是一个果断的家伙,眼看着尾巴被球球咬在了嘴里,再也无法挣脱。它居然一回头咬断了自己的尾巴,惨叫着跑了。 黄毛鼠王咬断尾巴跑了,那两只被球球摁住的肥大的家伙可就遭殃了。球球一口一个,结果了它们的性命。 黄毛鼠王躲在洞里,舔着自己断了一半的尾巴,心里对球球的怨恨又增加了几分。 赶走了那些讨厌的鼠辈,球球想要安静地睡一会儿。 门口又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球球依旧装着睡觉,只是耳朵已经竖了起来,眼睛也半睁半闭。 有人弄开了大门的门栓,鬼鬼祟祟地走进来。 球球认出那个人来了,是老熟人,那个球球常常伏在草丛里听他在夜晚冤鬼一样叫唤的赵全。 赵全也听说了球球差点被秋霞打死的事。他知道那一条灵性的孝子狗这一次快成了死狗了,加之七老汉又不在家,他才敢大胆地摸到七老汉家里来。 赵全看了一眼伏在老杏树下的球球,它真的一动不动像一条死狗一样。 赵全先是摸到鸡鸭的笼子边,把那些鸡鸭一只只抓出来,装进带来的蛇皮袋子里。然后,他又摸到羊圈里,解开了老母羊的绳子,牵在手里。 赵全扛了蛇皮袋子,牵了老母羊领着小羊羔往院子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还美滋滋的想着,这一次收货可真是不小。 院子门口,球球不知道什么时候堵在了那里。夜里,它的眼睛绿莹莹的像两颗宝石。嘴里低沉的嘶吼在赵全听来就像是索命的号角。 赵全哇呀大叫了一声,扔了蛇皮袋子,扔了拴羊的绳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球球嗷呜叫了一声,闪电一样扑向赵全。 这一天,球球心里有太多了的愤怒了。也活该赵全倒霉,这一下成了球球发泄的对象了。 球球疯了一样的撕扯啃咬这赵全。 赵全哭爹喊娘的叫着,满地打滚,屎尿都流了一裤子。 球球野兽一样的嚎叫,赵全撕心裂肺的的惨叫,很快就把全村的人都吵醒了。 秋霞也被惊醒了,赶紧起床开了灯,披着衣服出来看个究竟。 看见球球疯了一样的撕扯着一个人,她也吓坏了。她再也不敢靠近球球了,那疯狂的样子那是一只狗啊,简直就是一头野兽。 “救我,秋霞婶子,快点救我,这狗要把我咬死了。”赵全顾不了什么尊严羞耻了,连滚带爬地来到秋霞身边,抱着她的脚,“我,再也不偷东西了。” 秋霞才来没几天,不过这个夜夜在山顶鬼叫的赵全她还是认识的。 听了赵全的话,才知道这个家伙是在装疯,实际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的偷鸡贼。 秋霞哪里会同情赵全这样的家伙,就扯着嗓子喊:“抓贼啊,抓偷鸡贼啊。” 赵全蜷缩着,躲在秋霞的背后,现在他是宁愿被当成贼抓起来,也不愿面对失去理智疯狂的球球。 第八十六章 自作孽不可活 车车山抓着了偷鸡贼的消息也惊动了紧邻着的汪家沟。这些年每到过年,村子里总是要招几回贼,大家心里都是气愤到了极点。都想要看看这个偷鸡贼到底是谁? 看到赵全被球球吓得大小便失禁,浑身冒血的赵全,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尤其小荣,把小坤偷吃她家饭菜的事也算到了赵全头上。 “你这个贼龟儿子,怎么不让球球把你要死啊,偷我的鸡鸭,还偷吃我的饭菜。”要不是看赵全一身是伤的可怜样子,小荣真想上去打他一顿。 “赵全,你个****的,一天天的在车车山顶鬼叫,装疯卖傻的,原来都是骗人的。你这个装鬼的家伙今天真是撞了鬼了。” “弄死他****的,偷东西的贼,打死了都不犯法的。”马晓红这些日子没有跟王三哥吵架心里早就憋得难受了。 “不行,就算是贼,打死了也要犯法。”混街面的刘一水毕竟见识多一些,“不如让球球把他咬死,这狗咬死偷东西的贼该是不犯法的。” “球球,过来咬他,往死里咬。”很难得刘一水这一次没有叫它孝子狗。 球球吐着舌头,趴在一边,刚才的搏斗已经把受伤的它累坏了。 “要不,把他拴在老杏树下面,等天亮了送到派出所去!”有人提议。 “我看行,老子找根绳子来。”牙狗就在七老汉院子里寻找绳子。 “赵全啊,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说你,弄得婆娘娃娃都不认你。你现在又偷东西,我们赵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赵全的老娘哭着出现在大家面前。 原本赵全都的老子也是跟着一起来的,走到半道听说抓到的贼是赵全,他老子毕竟当过几年干部,哪里丢的下老脸,转身就回去了。 赵全的老娘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筛糠一样发抖的赵全,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 这个她心里的金包卵娃娃,她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的心尖肉,这一刻像一条落水狗一样的趴在那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疼爱的儿子会变成这样? 可是就算儿子招万人痛恨,那毕竟也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再不成材,做娘的也是心疼的。 “赵全啊,你这个短命的龟儿子,你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啊?你说你婆娘娃娃都不要你了,我和你老子还指着你娃娃养老。你这个样子,都把老娘气死了,你怎么这样子的不争气啊?” 赵全的老娘哭着,拿袖子去擦赵全伤口流出的血。 赵全只是浑身颤抖着,不说话。他也无话可说,偷东西被抓了现行,还有什么可以说话啊!以前,还可以凭着被婆娘娃娃抛弃,装疯卖傻博得大家一点同情,现在大家连那一点可怜的同情都变成愤怒了。 “赵老娘,你哭个屁啊,你娃娃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从小到大惯的。说到底,要怪还是怪你两口子没有教得好。” “我是没有教得好,让这个贼龟儿子祸害大家了。”赵全的老娘转过身对着大家说,“这娃娃再不对,也是娘身上的肉,也算是大家的邻里乡亲。大家看我们老两口的面子,让我带他回家,给他换身衣服,处理一下伤口。明天,我们老两口一定把他送到派出所去。我们没有把娃娃教好,就让国家来教他吧。” 赵全的老娘这样一说,都是邻里乡亲的,谁又好说个不字。 赵全的老娘哭着骂着,拉着赵全往家走去。 “球球,好样的,你真是只好狗啊。”小丁丁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抱着球球的脑袋,球球伸出温热的舌头舔她的脸。 “就是啊,这么好的一条狗,有的人还黑着心肠要把它打死。”小青的话就箭一样的扎向秋霞。 秋霞知道这件事让球球名声大振了,再想要暗地里弄死球球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秋霞没有理会小青的嘲讽,对着看热闹的人说:“大家散了吧,这贼抓住了,以后没有人在车车山顶半夜里鬼叫了,大家都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大家慢慢地散去了。 秋霞关上院子门,慢慢地走回来。 渐渐明亮的天色中,秋霞看见球球又在诡异的笑。 “我的妈呀,这狗真的是成精了。”秋霞不敢再看球球一眼,见了鬼一样的跑回屋里,紧紧地把门关上。 赵全的娘老子真的把他送到了方家镇派出所,养出这样一个儿子,他们也觉得心力交瘁,也觉得对不住车车山和汪家沟的父老乡亲。让这个贼龟儿子坐牢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赵全在派出所交代了所有的同伙和他们偷窃的行为。原来周边几个乡镇都被他们偷遍了。气得赵全的老子当场就想拎把椅子把他砸死。 派出所的警察赶紧让赵全的老娘带着他老子走了。回家的路上,赵全的老娘想着这一回儿子在牢里要吃苦了。养了这么大,她可是从来都没有动过他一个手指头,这一回不知道要遭些什么样的罪。 女人就一路走一路哭。男人就扯着嗓子训她,哭个球啊,这种龟儿子娃娃就当没有生过他。就当你当初生下来的是他妈个石头。 可是那毕竟不是石头,就算是石头在自己怀里抱了那么久,养了那么大,那也是有感情的啊! 赵全被抓起来了,判了三年。 车车山的夜晚再也听不到赵全半夜的鬼叫了。一下子变得清净了许多的夜晚让大家还有些不适应。 赵全被抓了,最高兴的还是小小。 小小特意买了一大把火腿肠来给球球吃。 球球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走路还有些摇晃。 “吃吧,球球,你真是个大英雄。”小小抚摸着球球,把火腿肠撕开塞进球球的嘴里。 一旁的二娃看得直流口水,也不敢开口向小小要。这段时间,小小的脾气变得很坏,动不动就打他骂他,他不敢再去惹小小不高兴。 赵全被抓住了,他是罪有应得。可是辜一贵,那个最先祸害小小的家伙,他还时不时的带了别的村子的单身老人来祸害小小。,他才是最该被抓起来的人。他们给小小钱,在小小幼小的身体上发泄他们的邪念。被一遍遍摧残的身体已经麻木了。 球球是小小心里的英雄,小小很希望它也能够把辜一贵他们咬死咬伤。 球球吃着美味的火腿肠,伸出舌头舔小小的手,它怎么懂得小小的心思呢? 第八十七章 春去也,太匆匆 春天就要过去了,那些曾经的繁花似锦已经零落为泥,那些曾经的鹅黄嫩绿已经变成绿树浓阴。 车车山也被一片繁盛的绿覆盖,春天就要走了,并没有那种诗人们常有的悲伤的惜春情怀,那是车车山的人们不懂的。 春天的繁花不落就不会有夏日旺盛的成长,也不会有秋日丰盛的收获。 春末的时候,小小已经变得敏感易怒,她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到心烦,总想找人打架吵架。 小小也感觉自己的口味变了,喜欢吃那种还没有成熟的李子,杏子,那种酸酸的味道总是让她欲罢不能。 小小不知道在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身体里,已经有一颗种子在顽强的生根发芽。那个不知道是那个混蛋留下的种子,正在悄然的改变她。 村口堰塘里,荷叶已经完全覆盖了水面,一片碧绿之间偶尔探出一两朵粉嫩的花骨朵。那些墨黑的蝌蚪拖着长长的尾巴满池塘的游动,像是谁在水面写满了歪七扭八的字。 二娃和小丁丁还有刘闷墩有时候会拿了瓶子去池塘里抓蝌蚪。养了几天就失去了兴趣,那些蝌蚪就成了鸡鸭们的美食。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中考了。初三年级的学生们中间已经有了渐渐浓郁的离别气息。 年少的他们从来没有过这种淡淡的愁绪,有些迷茫,有些渴望,还有些不知所措。 女孩子们已经开始在选那些花花绿绿的明信片,准备给相处得好的同学留言。有时候她们也聚在一起,对着某个男生的背影悄悄的议论,脸上露出一丝羞涩。 男孩子们却故意装出一种豁达,成天依旧嘻嘻哈哈的玩闹。只是偶尔目光扫过自己心仪的女孩子,眼中还是流露出一些留恋。有时候,他们也故意高声的谈论未来,装出那种目光深远的成熟。 青春花季里,有阳光灿烂,也有淡淡的阴云飘过。 小坤的进步很大,但是他要跟上全班的步调还是有些难。有些东西并不是短时间的努力就能够赶上的。不过老师和同学们的肯定,还是让他信心大增。尤其小青的鼓励和夸奖让小坤更加的自信。 对于小青小坤也许有些朦胧的情愫,但是更多的是那种同病相怜,那种兄弟姐妹般的情感。 小坤知道凭自己的成绩要考普通的高中还是有些难度的,他打算去读职业中学,学一门技术,早一点出去打工。 这天放学后,小青照例和小坤一起做作业。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一起做作业。小坤有不懂的就问小青,小青就耐心地跟他讲解。莽奎也是很早就收了班,骑着摩托车回来,等着送小青回家。 “小坤,你以后想要考什么学校啊?” “我这个样子,只能够读职业中学吧,你呢?你完全有可能读陵州一中的。” “我不想读陵州一中,我想读区里的高中,这样的话可以省很多学杂费的。听说区里的高中对成绩好的学生还有奖学金的。你加油,照这样下去,你也可能考上区里的高中,那时候我们又可以做同学了。” “我也想啊。看运气吧。”小坤的眼睛里放着光,他也想一直和小青做同学。 “不要看运气,那是一定要的,要对自己有信心。”小青伸出手和小坤拍了一下,“加油!” “加油!”小坤觉得自己心里还是底气不足,这一声加油也喊得有些小声。 “小坤,你暑假有什么打算?” “没有什么打算,好不容易有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那就可劲玩呗。”小坤已经很期待这个再也没有作业,也没有人管的暑假。 “我打算出去做暑假工,给自己攒一点生活费。” “可是你这么小,还不到十六岁,还算是童工的,没有人会用你的。再说就做暑假那么两个多月,人家也会嫌麻烦的。” “是啊,所以我也觉得烦啊。” 小坤看着小青皱起来的眉头,有些心疼,想了想说:“到时候再说吧,我也跟你一起去做暑假工。” “你倒是成了一个跟屁虫。” “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我不放心的。” 小坤的话让小青有些感动,笑着说:“也行,到时候有个伴也好,只是不知道是谁照顾谁呢。好像平时我照顾你多一点吧。” 小坤嘿嘿地笑了。 秋霞说她自己会养兔子,以前在家的时候是一把好手,就撺掇着七老汉养兔子。说兔子吃草多,吃粮食少。现在种地的人少了,漫山遍野的都是草,养兔子那就是在捡钱。 七老汉觉得秋霞的提议很好。现在他是什么话都听秋霞的,连秋霞差一点把球球打死的事也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了。 球球心里很失落,它知道七老汉的心思全扑在了秋霞身上。七老汉有时候都会忘记给球球饭吃。球球也不在意,因为它抓住了赵全的事,球球现在是全村人心里的英雄,随便到哪家都能够吃饱一顿。可是球球还是喜欢七老汉亲自给他准备的吃食。 它不再对着秋霞狂叫,也不再跟七老汉亲热。它总是在一边阴狠地盯着秋霞,让她背脊发凉。 七老汉是一个心灵手巧的老石匠,很快就在老杏树旁边的围墙边搭了一排兔子窝。 秋霞用自己的钱买了百十来只兔子,准备要大干一场。这让七老汉很感动,觉得这个女人是诚心要和他过日子的。秋霞的这个举动也彻底的让七老汉放下了对她的戒心。 那些毛茸茸,雪白的兔子,让球球很喜欢。球球经常趴在老杏树下面,看那些兔子蠕动着三瓣嘴吃草。 七老汉也更加的忙碌了,种菜之余,他就和秋霞背着背篼,到处去割草喂兔子。 春末的田野里,到处的野草绿茵茵的,肥美得冒油。 七老汉背着背篼,秋霞拿着镰刀,走在田野里。那种恩恩爱爱的样子让村里的年轻人都羡慕。 秋霞的镰刀飞快的舞动,割下一片片的野草。七老汉弯腰把秋霞阁下的野草抱起来装进背篼里。 七老汉喜欢看秋霞弯着腰,撅着屁股,在野地里割草。觉得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吸引他。 秋霞偶尔回头,看见七老汉专注的目光,就对他妩媚的笑一笑。 七老汉就醉了,就醉眼朦胧起来。放眼望去,周围到处都是旺盛生长着的庄稼,树木,野草……春天要走了,却把更多的希望留在了大地上,让它们蓬勃地生长。 第八十八章 雨后的馈赠 秋霞养的百十来只兔子,让他和七老汉都很忙碌。 夏天雨水多,兔子不能够吃带露水的草。秋霞就让七老汉拿钱买饲料。七老汉很高兴地从存折里取了一千多元钱给秋霞。 秋霞从镇上买回了饲料,准备遇到下雨天就给兔子喂饲料。 每一天看着那些雪白的毛绒绒的小家伙蠕动着三瓣嘴咀嚼青草,发出一阵细雨般的沙沙声,七老汉就觉得那些辛苦和忙碌都是值得的。尤其夜里还有秋霞那么温柔地在耳边说着那些让他动情的话。这样的日子,幸福得就像掺了蜜糖。 第一场雨是在立夏后的第二天降临的。 立夏过后,天气就一天天的炎热了。地里的庄稼也开始了一轮快速的疯长。 玉米已经有半人高了,细长的叶子像是绿色的飘带,远远看去已经有些青纱帐的架势了。 大田里的秧苗也是一片碧绿,已经看不到那些田里的水光了,它们全部被叶子覆盖了。 白色的鹭鸶从稻田里飞起又落下,寻找那些小鱼小虾。它们翩然的身影,飞过碧绿的稻田,那是诗人笔下写不出的灵动的诗篇。 大家都盼望着夏天的第一场雨,因为夏天的雨后,川中大地上会出产一种奇异的菌类——斗鸡公。那是鸡枞菌的一种,只在夏秋季节的山林地边才有。 现在这种不能够人工养殖的山珍非常受人的欢迎。一斤新鲜的斗鸡公能够买到五六十元一斤。 斗鸡公有一个生长特点,就是每一年几乎都会在前一年长过的地方再长出一些来。于是那些会找斗鸡公的人,都会知道一些隐秘的生长斗鸡公的地方。 车车山最会找斗鸡公的是牙狗的婆娘高脚杆,她一个采摘季能够凭着这项本领挣好几千元钱。 高脚杆知道很多长斗鸡公的地方,而且她胆子也大。斗鸡公的采摘季,她每天四五点钟就起床了。一个人打着手电筒去到那些坟堆,老林子,她一点都不怕。 第一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夏天的雨像是豪迈的川中汉子,来得那么的迅捷,下得那么的酣畅淋漓。啪啪的声音是它奔跑的脚步,隆隆的雷声是它前进的鼓点。 一场透雨,让那些旺盛生长的庄稼更加的油绿透亮,到处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 高脚杆很早就起来了,打着手电筒,冒着已经接近尾声的雨幕出了门。 高脚杆先去了车车山,哪里有几个去年她新发现的长斗鸡公的地方。 高脚杆有一个特殊的本领,能够在夏日山林里那些草木纷繁的气息中嗅出斗鸡公的味道。那是一种特殊的,像是新砍伐的树木的味道。循着味道,就能够找到斗鸡公。 一般找到一颗,就会在附近发现好几颗。 在车车山那片杂乱的坟坡地里,高脚杆就闻到了那种让她兴奋地味道。 坟地里的杂草长得很茂盛,长长的草叶有时候会缠住高脚杆脚上穿的雨靴。不过她人如其名,脚杆长,能够快速地在草丛里走动。 在七老娘的坟边,高脚杆就找到了一颗已经撑开伞盖的斗鸡公,像一把黄褐色的小伞。在它的傍边还有几个刚刚露头的斗鸡公。 高脚杆用镰刀挖下那颗撑开伞盖的斗鸡公,在挖过的地方吐了三口唾沫,再覆盖上泥土。这是川中村民古老相传的说法,在挖过斗鸡公的地方吐三口唾沫哪里就会长出新的斗鸡公来。 高脚杆把那颗挖出来的斗鸡公放进篮子里,看了看那几颗还没有长大的刚露头的。想要挖吧,没长大的很可惜的,可是如果她不挖让别人挖去了就更可惜。 高脚杆想了想,抓了一些枯萎的草叶子,把那几颗斗鸡公盖了起来。 有一只野鸟在坟坡的树上凄厉地叫了两声,把高脚杆吓了一跳。 这细雨蒙蒙的黎明时分,这一片荒草丛生的坟坡确实让人有些害怕。高脚杆匆匆忙忙地走了。 高脚杆在车车山找到了好几朵斗鸡公,这让她很高兴。今年的第一次就有这么大的收获,预示了一个好的开端。她抬头瞅了瞅渐渐发白的东边天空,抹了一下发梢的雨水,把雨衣脱下来塞进篮子里。 雨已经停了,穿着雨衣有些热得难受。高脚杆甚至把胸前的衣服纽扣解开了两颗。失去阻拦的鼓胀的乳房就在胸前兔子一样的随着她的走动跳动。 高脚杆看看天色还早准备到汪家沟再去转一圈。 在辜一贵家的樱桃地边,高脚杆又闻到了那种斗鸡公特有的味道。 在樱桃地边的山坡旁,一大丛红泡刺里面有三颗并排长着的斗鸡公。 高脚杆弯下腰,用镰刀扒开那些带刺的红泡刺,小心的挖起来。 斗鸡公很娇嫩的不能长时间存放,也很容易弄坏。品相不好的斗鸡公卖价会差很多的。 高脚杆猫着腰,努力的挖着,她那高高撅起的屁股随着动作不停地摆动。 忽然,高脚杆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一个硬邦邦的家伙抵到了她的屁股上,接着她就听到了一阵呼哧哧的喘气声。 妈呀,难道遇到鬼了。可是鬼也不会这样大喘气啊? 高脚杆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红泡刺尖锐的刺儿把她的手划出了几道血痕。 “哈哈,你这个婆娘真是胆子大,这么早就出门来,老子给你放一炮。” 高脚杆回过头,看见辜一贵正猥琐的笑着,他的裤子已经被某个丑陋的东西支起了一个大包。 高脚杆可不比小小那么好欺负,她一把把辜一贵推倒在地。 “黑油罐,你个贼龟儿子,信不信老娘拿镰刀把你胯脚底的那团肉割下来。” 高脚杆拿了镰刀就去砍辜一贵的裤裆。辜一贵连滚带爬地鬼叫着跑了。 高脚杆拍了一下被辜一贵吓得砰砰直跳的心,继续把那三颗斗鸡公挖了起来。不过以后她是不敢再来这里了,辜一贵那个老东西,想起来比鬼都恶心。 小丁丁也起得很早。小青做早饭的时候,她就自己跑出去了。去年暑假,小青带着她去找过几回斗鸡公,她悄悄地记下了那些地方。 今天下了夏天的第一场雨,她也想出去碰碰运气。她自己也打算好了,暑假里她也要去挖斗鸡公的。去年,姐姐带着她挖斗鸡公也卖了好几百元钱的。今年,妈妈走了,不能什么事都靠着姐姐了。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以帮家里分担一点了。 走过去年姐姐带着她挖过斗鸡公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发现。小丁丁有些失望。这好不容易盼来的这一场雨,是不是就吝惜了它的馈赠呢? 第八十九章 斗鸡公鸡蛋面 小丁丁绕着车车山转了一圈,带着露水的草叶子打湿了她的裤子。年幼的她还摔了好几跤,弄得浑身都泥水。 走过那一片坟坡地,看着那些掩映在荒草灌木中的坟头,小丁丁心里有些害怕。不过去年,她和姐姐在那里找着了好几朵很大的斗鸡公。 小丁丁犹豫着要不要去到坟坡地里找一找。 不知道什么时候,球球已经跟在了小丁丁身后。它叫了一声,跑到小丁丁前面往坟地里跑去。 “球球,回来。”小丁丁喊了一声,跟着球球往坟坡地里跑去。有球球在,小丁丁胆子大了许多。 球球在坟地里东一下西一下的嗅着。忽然它停在了七老娘的坟头前,汪汪地叫起来。 小丁丁走过去,发现了高脚杆用枯草掩盖起来的那几颗还没有撑开伞盖的斗鸡公。 “哈哈,球球,你真是好样的。你这够鼻子可真够灵的。”小丁丁笑着拍了拍球球的脑袋。球球伸出舌头舔了舔小丁丁的手。 是啊,这狗鼻子可比人鼻子灵多了,以后上山找斗鸡公都可以带着球球,既能够帮着找斗鸡公,还能够给自己壮胆。小丁丁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好极了。 虽然那几颗斗鸡公还没有撑开伞盖,小丁丁还是决定把它们挖起来。不然今天这一早晨都白忙活了,也对不起自己摔的那几跤。 “小丁丁,吃饭了。”小青在门口大声地喊着,这个小家伙一大早的跑到哪里去了,还要去上学呢。 小青着急的四处喊着小丁丁。这家伙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找着了她真的该打她一巴掌。 “姐姐,我在这里呢。”满身泥水的小丁丁站在小青面前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啥去了,这一大早的。你看你把衣服弄得这么脏。”小青气得劈头给了小丁丁几巴掌。 小丁丁眼睛里储满了委屈的泪水,却没敢哭出来,“姐姐,你看,我找到斗鸡公了。” 小丁丁把那几朵斗鸡公拿给小青看。 “你个鬼娃娃,这么一大早的,你不怕那些野鬼把你抓去了啊。”小青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不该不问清楚就打了小丁丁。可是她心里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消去,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火气。 小丁丁笑了,说:“不怕,有球球跟着我的。” “走吧,快一点回去,不然上学会迟到的。”小青拉了小丁丁快步的往家走。 回到家,小青赶紧给小丁丁换衣服,催着她吃饭收拾书包。 小青把小丁丁捡回来的斗鸡公用一个盆子盛了井水养起来。 “姐姐,这些斗鸡公都没有开盖,留着我们自己吃吧。”小丁丁记得去年她和小青有时候挖回来的弄坏了的斗鸡公,妈妈就给她们做斗鸡公鸡蛋面的。那种美味让她始终忘不了。 现在妈妈不在了,再也吃不到那种美味了。小丁丁苦着脸叹息了一声。 小青看了一眼小丁丁,看着她皱成一团的眉头,心里隐隐地有些痛,更加内疚自己打她的那几巴掌。 “好吧,我们晚上做斗鸡公鸡蛋面。” “耶,太好了。”小丁丁高兴地晃着脑袋,头上的羊角辫也跟着晃动。 晚上放学回来的时候,那些斗鸡菇的伞盖已经打开了。长长的菌柄上顶着一把把小伞,把盆子挤得满满的。 “耶,姐姐,那些斗鸡公开伞了。”小丁丁放下书包就跑过来看那些斗鸡公。用手摸着那些细嫩的伞盖,它们光滑得像抹了一层油。 小青知道现在小丁丁也没有心思做作业,就让她跟着自己做斗鸡公鸡蛋面。 小青找来几片南瓜叶子,用来清洗斗鸡公。南瓜叶子上细小的毛刺能够刷掉斗鸡公上面粘附的泥土,又不会伤害它。 洗净的斗鸡公用手撕成小条。小丁丁捡回来的斗鸡公撕了差不多一小盆。撕开的斗鸡公那种清香味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小青带着小丁丁在地里摘了些青辣椒,又去七老汉家的花椒树上摘了些新鲜的花椒。 “小丁丁,你这个鬼娃娃,摘我的花椒干啥子?”七老汉看见了就逗小丁丁。 小丁丁吐了一下舌头,说:“七爷爷,我们今天吃斗鸡公鸡蛋面,摘你一点花椒。你也太小气了,还说我。” “小家伙,你们捡到斗鸡公了。有口福啊,一会儿七爷爷也过来吃一点。”七老汉有些羡慕地说。车车山附近的斗鸡公差不多都被高脚杆和那些早起的娃娃挖走了。七老汉已经好些年没有吃过斗鸡公了。 “七爷爷,你晚上过来吃吧,我多做一点。”小青说。 七老汉摇了摇头,说:“谢谢了,我逗你们玩的。七爷爷今天运气好,割兔子草的时候也捡到了两朵斗鸡公,有小丁丁脑袋那么大的。我们今晚也吃斗鸡公鸡蛋面。” 小丁丁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象着像她脑袋那么大的斗鸡公有多大。 看着小丁丁萌萌的样子,小青和七老汉都快活地笑起来。 这夏日雨后大自然的馈赠让大家那么的愉快。 青辣椒切成丁,青花椒拍碎了,放在一边备用。 锅里的菜籽油烧热了,放调好的鸡蛋液下去炒,然后放辣椒花椒。炒出辣椒花椒的香味,再放水烧开。水开后放入斗鸡公。再一次烧开水,加入盐调味就可以了。 小青把煮好的斗鸡公汤盛在一个大碗里。乳白的汤色浓郁芳香,再配上金黄的炒鸡蛋,碧绿的辣椒丁,黄褐色的斗鸡公丝,看着闻着都是一种享受。 烧开水,煮面条。煮熟的面条捞起来,配上煮好的斗鸡公汤。不需要在加其它的调料,一碗斗鸡公鸡蛋面就煮好了。 “姐姐,真好的好好吃啊。”小丁丁吸溜着面条,想要把斗鸡公鲜美的味道在嘴里多停留一会儿。 “小青,你手艺真不错的,以后啊,谁娶了你就有福气了。”王四林也夸奖小青。 “姐姐,你做的比妈妈做的都好吃。” “好吃就多吃一点啊。” “小青,小丁丁,你们知道为啥子这种蘑菇叫斗鸡公不?”王四林问孩子们。 “不知道,爷爷你快告诉我们。”小丁丁摇晃着爷爷的手。 “那是因为斗鸡公的味道鲜美,赛过鸡肉。斗鸡公一出来,人们连鸡肉都不吃了。所以连爱斗的鸡公都被它打败了,大家都叫它斗鸡公。” 小丁丁垂头搭脑,做出公鸡战败的样子。大家都快活的笑起来。 小青尤其高兴,家里好就没有这么高兴过了。妈妈不在家,她也可以让这个家充满了欢乐。 第九十章 一念成病 这夏天的雨一开了头就收不住。连着几天,时雨时晴。春雨贵如油,夏雨遍地流。 这雨让车车山的一切都显得湿漉漉的,带着浓重的潮气,也让那种山野里的美味斗鸡公肆意的生长。 高脚杆每一天都能够捡到满满一篮子斗鸡公,能够卖上一两百元钱,这让很多人都很羡慕。 这一天,高脚杆提了满满一篮子斗鸡公,哼着歌,从刘一水家门前过。 高脚杆的歌声和斗鸡公的清香味道就吸引了刘一水的老娘。 刘一水的老娘今年快七十岁了,多年前男人就死了,现在跟着儿子刘一水一起过日子。 刘一水是一个耙耳朵,在婆娘面前直不起腰杆,老太太也跟着受罪,在儿媳妇面前都不敢大声地说话。 老太太就想起当初自己嫁给刘一水他老子的时候。那时候的儿媳妇就是家里的使唤丫头,婆婆一不高兴不是打就是骂。三十年的媳妇才熬成婆啊! 可是现在,一个个的女人比男人都凶,现在的儿媳妇朱玉群,她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更别说动手打她。 “哎呀,牙狗屋里头的,你真是能干哦,捡了这么多斗鸡公。”刘一水的老娘扶着门框羡慕地看着高脚杆。 “大娘,你看这斗鸡公多招人喜欢。”高脚杆把篮子伸到刘一水老娘的面前。 老太太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斗鸡公嫩滑的伞盖,那感觉像是摸着婴儿的肌肤。 “我都好多年没有吃过斗鸡公了。”老太太一阵感叹。 “大娘,想吃啊,让你们家刘一水给你买啊。不贵,才五十多元一斤的。” 刘一水老娘瘪了瘪嘴,五十多元一斤还不贵啊!前一二十年这斗鸡公都没有人买的。 “高脚杆,你婆娘又一大早去捡斗鸡公了。”朱玉群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走出来,“现在这斗鸡公都成了稀罕物了,这都是那时有钱人家吃的。我们这些人哪里吃得起啊。” 刘一水老娘不说话了,这儿媳妇分明是说话给她听的。 “猪一群,你婆娘还说没钱,那我们就只能够去讨口要饭了。” “哪里来的钱啊?这儿子大了要张罗婚事,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大家都往城里走。要是没有在县城买房子,连儿媳妇都说不上。我们家买的房子首付就给了二十多万,每个月还要还房贷,哪里有钱来买斗鸡公吃啊。” 朱玉群开始跟高脚杆诉苦水。两个女人就叽叽喳喳地摆开龙门阵了。 刘一水的老娘就默默地走开了。可是斗鸡公那清香的味道就那么强烈地吸引了老太太,勾起了许多的回忆。 小时候,那些清苦的童年时光里,斗鸡公是最美味的记忆。这大自然天赐的珍品,每一年的夏天都会如约而来。那时候,每个孩子夏天里的清晨都会去野地里寻找这美味。不论运气好坏,一年中总会见到几次斗鸡公。 那时候没有这么繁复的做法,找到斗鸡公就是清水一煮,然后蘸着一点辣豆瓣就可以下饭了。 刘一水去外村买猪去了。朱玉群吃过早饭也出去串门去了。孙子孙女都在外地打工,也只有过年才回来一次。 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剩下了老太太一个人。那斗鸡公的诱惑一直萦绕在老太太的心头,挥之不去。记忆中的味道让太太念念不忘,这样的念头一起就成了心病,让老太太坐立不安。 也许人老了就是这样,对某些东西就有一些病态的执着,对某些事情就显得顽固。老太太就想着今天一定要吃上斗鸡公。 老太太就拿了一根竹竿拄着,推开院门往外走。 雨后的村路有些湿滑,老太太走得很小心。 球球看见刘一水的老娘出了门,就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球球已经把所有车车山的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了。那一次球球抓住了偷鸡的赵全,它的地位在村里人心里已经是极大地提高了,再也没有人说它是不祥的孝子狗了。看见刘一水的老娘一个人往车车山走,球球有些不放心。 三花儿已经成了球球忠实的跟班,也摇晃着尾巴跟了上去。 老太太先在山脚下的田地里转了一圈。雨水已经让田埂上的泥土变得松软,粘在鞋上走起路来有些吃力。老太太索性把鞋脱了,光着脚在田埂上走。 老太太的脚有些瘦弱,皱皱的皮包裹着嶙峋的骨。那些湿滑的泥土就从脚趾缝里钻出来,糊满了她的脚背。 老太太不觉得难受,反而有些亲切感,有些孩子一样的童心般的快乐。 啪啪地踩着那些稀泥,任由它们沾满了脚背,裤脚。 老太太抬头看着雨后初晴的田野,那些树木庄稼,竹林村舍,一切是那么熟悉。她曾经在这一片土地上劳动过,养育一群儿女。这土地浸透过她的汗水,也滋养过她的身体。只是如今,她老了,不能够再在田野里劳动,再也不能亲近这一片土地了。 现在她只能够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像个孩子似的,在田埂上踩着那些稀泥。湿滑的稀泥让她的脚底板有些发痒,她想要笑,大声地笑,就像小时候一样。小时候,她可是一个出了名的疯丫头。 “走了,球球,三花儿,我们去山上,山上才有斗鸡公的。你看我的记性,真是老了。”刘一水的老娘招呼着两条狗,带着它们往车车山上走。 山上的路更加的泥泞湿滑,老太太有几次都差一点摔倒。球球和三花儿都急得直叫唤。 每一次要摔倒的时候,老太太都像一个技术高超的杂技演员,总是能够用手里的竹竿找到一个支撑点,然后摇晃几下,站住了。 老太太这一次是真的忍不住笑了。她还能够上山呢,虽然有些艰难。想想年轻的时候,她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在这山路上也是行走自如的。 球球又闻到了那股新砍伐的树木一样的清香。循着香味,球球在一丛南瓜藤里面发现了一朵很大的斗鸡公。那打开的伞盖带着露水,在雨后的阳光下熠熠闪光,像是镶了透亮的钻石。 球球大叫起来。老太太也看见了那一朵斗鸡公,拄着竹竿走过来。 “多大的一朵斗鸡公啊,有脸盆那么大呢。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斗鸡公的。”老太太感叹着,伸着手去够那朵斗鸡公。 那是一丛长在一处陡崖上的南瓜藤,一大片带着细小毛刺的叶子,开着几朵金黄的喇叭一样的花。那朵斗鸡公就长在南瓜藤的根部。 老太太试了几次,没有够着。她索性扔了竹竿,身子趴下来,也不管雨后的泥土和草叶上的露水。她太想摘到那一朵斗鸡公了。 终于,她够着了斗鸡公了。她高兴地想要大笑。可是她还没有笑出来,就跟着斗鸡公还有松软的泥土一起往下掉。 一瞬间,老太太觉得自己像鸟儿一样的飞了起来。蓝天、白云、太阳都在头顶晃动。然后,她就石头一样的落下了一丈多的崖底。 蓝天、白云、太阳还在头顶,只是它们不再晃动。老太太听到了球球和三花儿的叫声。然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感觉自己坠入了一片迷茫混沌中。 第九十一章 一病成仇 球球和三花儿看着刘一水的老娘从陡崖上坠落下来,它们狂叫着跑到她身边。刘一水的老娘已经不省人事了,任凭它们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球球让三花儿留在刘一水的老娘的身边,自己往村里跑去。 球球跑回刘一水家的时候,刘一水刚刚买了猪回来。 球球对着刘一水不停地叫唤,吓得那一头刚买回来的猪不停地跳。 “滚,滚开点!”刘一水有些恼怒地驱赶球球。 球球跑到大门外,还对着刘一水叫唤。球球心里发急,可是不知道怎么告诉刘一水。它只能够不停地叫唤。 刘一水把买来的猪赶进猪圈里,准备出门去找朱玉群回来帮着杀猪。 球球拦在刘一水面前,不停地冲他叫唤,撕扯他的裤脚。 刘一水彻底发怒了,这狗今天难道是疯了。他顺手拿起门口的一根柴棍,狠狠地打了球球一棍子。 球球挨了一棍子,嗷嗷地叫着跑到了一边。 刘一水抬腿刚想走,球球又忍着痛跑了回来,还是对着他不停地叫。 “球球,你今天是不是疯了。”刘一水又一次举起了手里的柴棍。 球球呜呜咽咽地叫着,不停地摆着尾巴。它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刘一水终于看出了球球的异常,蹲下来抚摸着球球的脑袋:“球球,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球球摇摇尾巴,往车车山跑去。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着刘一水叫着。 刘一水满心疑惑地跟着球球往车车山跑去,跑到断崖下的时候,看见了躺在乱草丛里,手里还抓着一朵斗鸡公的他老娘。 三花儿看见球球带着刘一水来了,如释重负地跑过来伸出舌头舔球球的脑袋。 刘一水的老娘被送到了陵州第一人民医院,诊断为脑中风。 老太太躺在了医院里,刘一水兄妹几个却打开了肚皮官司。 刘一水有一个姐姐两个妹妹。现在老太太生病了,平常关系就不太亲密的兄弟姐妹这一刻都在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刚开始几天,大家都还殷勤地围着老太太转,生怕人家说他们不孝顺。后来听医生说,老太太的后遗症很严重,会失语,半身不遂,生活不能够自理,大家都变了心思。 姐妹几个想着,老太太这一次算得上是瘫痪了,按照农村的习惯,得由做儿子的刘一水照顾,可是她们几个不可能不闻不问,总得出些钱吧?可是出多了自己也心疼,出少了,那个蛮不讲理的朱玉群肯定不会干。 刘一水犯愁的是老太太不能够动了,这一下成了一个彻底的累赘了。可不能够把这个大包袱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朱玉群自从老太太进了医院,就推说家里不能够缺人,没有照过面。刘一水看见老太太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赶紧回家找朱玉群商量。 “就你那个妈老东西,早就该死了。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这是又糟蹋钱,又啰唣人。”朱玉群听了刘一水的话扯开嗓子就骂起来。 “你小声点,******,你妈要是这样子,你嫂子是不是也这样骂你吗啊?”刘一水心里烦躁,说话也带了火气。 “你个贼龟儿子,你敢这样咒我妈?”朱玉群伸手就来揪刘一水的耳朵。 “死婆娘,你听我说,我们得想办法让姐姐和妹妹他们轮流照顾老娘,不能够把这个包袱全不揽在我们身上。” 朱玉群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跟刘一水商量起来。 住了十来天院,刘一水的老娘被儿女们接回了家。 朱玉群拦在门口,不让老太太进屋。 “朱玉群,你啥子意思?这老娘出院了,你怎么不让她进去?”刘一水的大姐水华压住心头的怒火说。 “要进去也行,得把话说清楚了。”朱玉群站在门口,不依不饶。 “还有啥子要说的,我们出钱给老娘治病,现在出院了你这个婆娘凭啥子不让她进屋。”刘家三妹水红是个急性子,看见嫂子这个样子,心里一股火就冒了起来。 “哼,你出钱我没出啊?你出的多,还是我出得多啊?你要是多出了一块钱我都还给你。”朱玉群一通话堵住了水红的嘴。 “这是妈的房子,凭啥子不让进去!”刘四妹水明过来就要把朱玉群推开。 “你妈的房子在那边的老竹林里,都成了平坝坝了,你让她去那里住吧。这房子是我们修起来的,你问问你妈,她出过一分钱吗?”身材肥大的朱玉群像一堵墙,水明哪里推得动。 “哥,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妈是白养你了。自己的老娘都进不了自己的屋,要你这个儿子干啥子?”水明推不动朱玉群,就回头骂她哥。 刘一水瞪了她妹妹一眼,说:“妈不光是养了我这个儿子,还养了你们姐妹三个。小时候,你也不比我少吃一口妈的奶,有些事情是要说清楚的。” “你们究竟要怎么样啊?先让妈进屋再说,行不行?”水华看着老母亲在一边抹泪,自己也跟着掉眼泪。作为大女儿,她最能够体会老娘的心情。从小老娘就最疼爱刘一水,现在生病了却进不了的儿子的门,这做母亲的该是多伤心啊? “刘一水,你们几姊妹要干啥子?这老娘不生病,你们谁都不说啥,这一生病了就成了包袱,谁都不想要了。你老娘当初怎么就不把你几个娃娃扔到黑滩河里啊?还有朱玉群,你自己也有老娘,你这样子做就不怕人家说啊?天大的事,先让老娘进屋。”七老汉被这姊妹几个气得眼睛冒火,看大家都不愿意出头,就站了出来说话。 刘一水一家的争吵当然吸引了爱看热闹的村里人。只是谁都怕得罪猪一群这个恶婆娘,没人敢出来说话。这七老汉出头了,大家就纷纷劝说。 好说歹说,朱玉群同意让老娘进屋,水华三姐妹也同意坐下来谈老娘的事。 看着近在咫尺的家门口,却进不去一直偷偷流泪的刘一水老娘终于是进了家门。 七老汉心里觉得愤懑,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开了刘一水的家。 这兄弟姊妹小时候同在一个屋檐下,免不了吵吵闹闹,可是那是一种热闹。一旦有谁受欺负了,大家都还是一直对外,团结一致的。长大了,成家了,就像是离了巢的鸟儿,各家顾各家。都忘记了曾经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成长,同喝一个人的奶长大的情谊,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遇上事了,该分摊责任了,兄弟姐妹也成了仇人了。哎,老话还说只有这一世的兄弟姊妹,哪有来世的兄弟姊妹啊! 养儿养女还有什么意思啊?七老汉心里感慨着,蹲下身子抱起一直跟着他的球球。人啊,有时候还真的不如这一条不会说话的狗呢。 第九十二章 人老谁都嫌 看着老娘进了屋,水华三姐妹总算是松了口气。 水华是大姐,这件事总得她自己开头来说:“老二,这次老娘生病,大家都出钱出力,这看病的事我们就不说了。你是儿子,以后老娘的事还是要你多费心,我们姐妹几个有空也过来帮着照顾。” 朱玉群可不干了,冲着水华嚷起来:“你说得多轻巧,看病的事不说了。刘一水是儿子,你们不是女儿啊,怀胎十个月你妈也没有少怀你一个月。这出钱我们吃亏就不说了,现在老娘不能够动了,你们倒是说得好听有空就过来看看。我是算好了的,这老娘哪天死那天算,活着的时候一家一个月,哪家也不能够少。” 水红和水明可不干了,她们最怕的就是这个。轮流照顾生病的老娘,她们就不能够好好的出去打工了。反正刘一水两口子都在家里,他们正好照顾生病的老娘。 水红和水明家的孩子们都在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这以后孩子大了还要买房买车,现在生活压力多大啊!绝对不能够让朱玉群的计划得逞。 “二嫂,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农村几千年下来都是娘老子跟儿子的,哪里有娘老子跟女儿的。你这话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水红冷眼看着朱玉群说。 “几千年的规矩就不能够改啊,你还当是封建旧社会啊。那皇帝位子传了几千年还不是被推翻了。人家城里都是老人儿女轮流供养。” “你是城里人,还是农村人啊?啥子事都看城里,人家城里人住洋房开汽车,你怎么不去住洋房开汽车啊?就你那个样子还跟城里人比。”水明在姊妹几个中最小,说话也最冲,她一点也不怕这个嫂子。 “怎么就不能够跟城里比了。城里人是中国人,农村人也是中国人,都归国家法律管。”一直不出声的刘一水也开腔了,他不能够看着老婆一个人对付水华她们姊妹三个。 “你们不想管老娘也行,那就出钱啊,我来照顾老娘。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你们想出去打工挣钱,我们家还要还房贷呢!”朱玉群说,“现在城里雇一个保姆管吃管住一个月得两千多吧。我不用你们管吃住,也不用两千多,就两千元正好,还算是便宜你们了。” 听了朱玉群的话,水明立马就骂开了:“你婆娘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两千块钱一个月。亏你说得出口,就你值两千块钱。” “你小婆娘值钱,值钱你去卖啊。看你那个样子卖也卖不出去。”朱玉群哪里会受得了水明的骂,马上就还了回去。 “行了,你们不出钱也行。那我们出,轮到我们的那个月,我们就出两千元钱。”刘一水赶紧制止姑嫂两个的叫骂。 “那也不行,我们出去,哪一个月也不止三千多元钱。”水红算计着,这样也吃亏。 “哪有那么多说的,娘老子的财产都给了你们,你们就该照顾老娘。你说我们做女儿得着啥东西了?” 水华的话让朱玉群马上就火大了:“你们娘老子的财产?你们娘老子有个球的财产。分家的时候,你老子一分钱没有分给我们,还分了一屁股账给我们。你们出嫁的彩礼,你老子攥在手里,自己喝酒吃肉。你说,我生第一个娃娃的时候,就是娘家带来的鸡蛋和肉,你那个老子给过我啥子了?” 刘一水的老子抠门是出了名的,又是一个烂酒鬼。结婚不到一年,朱玉群就吵着和他们分了家。 老头子只分给他们两间草房,还外带了一屁股债。刘一水两口子勤快辛苦了那么多年才有了现在的家业。新修的楼房,朱玉群是说啥也不让老头子住进去。就连刘一水的老娘也是老头子死了以后才住进来的。 一说起过去的那些事,朱玉群就眼泪止不住的流:“不是我不讲道理,但凡那时候你娘老子对我好点,我也不会这样的难过。你们还说你娘老子的家产,哪个要就去要啊?你们娘老子的房子都成了老竹林里的平坝坝了。” 那些围观的人都知道刘一水家过去的事,也有些人开始同情朱玉群。不过更多的是希望朱玉群开好这个头,因为那些本村的媳妇们都希望以后照着朱玉群这样做,就不怕那些嫁出去的女儿不照顾老人了。 “好了,你们又不想出钱,又不想出力,那我们就只有走最后的途径了。你们说都是兄弟姊妹的,我也不想和你们弄得这样的难堪。”朱玉群一讲起过去的事,刘一水原本存着好好商量的心也强硬起来。 “你想要干啥子?” “说老实话,我已经咨询过律师了,这儿女都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如果你们真的这样一直吵下去,我就只有找法院来裁决了。” 刘一水的话像一盆水,浇得水华姐妹三个透心凉。她们知道如果让法院来裁决,她们也是一定要一起照顾生病的老娘的。 “老二,兄弟姊妹家就不要弄得这个样子,还找法院打官司,弄得我们一家人像仇人一样。还是照你说的,一家一个月吧。”水华知道怎么样也说不过铁了心的刘一水两口子,只好自己找个台阶下。 “二哥,屋檐水点点滴,你们这样子对老娘,以后等你们老了,看你们的儿女怎么对你们。”水红还有些不服气,却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们老了那是我们自己的事,好像还用不到你操心哈。”朱玉群说。 “二哥,我跟你说,等老娘百年归身之后,你这家门我是再也不会进的了。”水明撂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就你小婆娘,好像谁求着你来似的。我们家的饭菜喂狗也不给你吃。”朱玉群知道这门子亲戚算是彻底成仇了,说话也就不再顾忌了。 水华毕竟是大姐,不像水明说走就走。就跟刘一水两口子商量着怎样安排轮流照顾老娘。 看热闹的看着事情有了结果,也就纷纷散去了。那些有老人的女人们就很高兴刘一水两口子的做法,以后她们可是有了可以照搬的例子了。 刘一水的老娘虽然不会说话,不会动了,可是还是能够听得见,心里还是明白的。院子里的吵吵闹闹,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都是自己一手抱大,都是吃自己奶长大的孩子,小时候谁都跟她那么亲。这老了,动不了了,就成了累赘了,谁都嫌弃了。这老天爷怎么就不让她利利索索地走啊,这样半死不活的那是活受罪啊! 第九十三章别绪渐浓 还有几天就要中考了,小青所在的班级和其他即将毕业的班级一样,离别的情绪笼罩在每个人心里。 小青和几个班委会的成员已经在策划毕业晚会。 这一学期,他们班在几次的比赛和班级的评比中都获得了很好的名次,得了不少的奖金。加上平时一些迟到啊,考试不合格的罚款啊,他们的班费还是比较充裕的。 这其中,小坤的贡献是最大的。以前每一次的比赛,比如课间操,卫生评比,纪律评比……只要是团体活动,小坤都是拉后腿的那个人。现在小坤终于是和大家步调一致了,他们班的整体成绩就直线上升了。大家都说,这是扶正一棵树,挽救了一片森林。 关于考试不及格罚款,上学迟到罚款,这是很多学校和班级普遍采用的办法。好像什么东西不跟经济挂钩都不会显现出效力。班主任张老师没有把这些罚款挪作他用,全部由小青几个班委会成员管理。以前小坤可是班里的罚款大户,大家都戏称他是赞助商。现在,小坤上课不迟到了,考试也能够及格了,再也不用当赞助商了。 小坤一直以来,对老师和同学,对学校都有一种对立情绪,时刻都想逃离学校,想要过那种没人管束的自由散漫的日子。对于老师、同学、学校,他没有一点的留恋。 初中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在他的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他心里总是被自卑、狂暴、仇恨的负面情绪填满了。童年时期留在心里的阴影长久的改变了他的性格,让他封闭了心门,给不了别人善意,也感受不到来自同学朋友的关爱。他总是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被遗弃了的丑小鸭,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不到阳光。 小坤最痛恨的就是他老子莽奎,总觉得自己许多的不幸和磨难都是他造成的。平常他都不和莽奎说话,父子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路人,有时候还动手打骂。世间最亲密的父子情感在他们这里成了一团化不开的万古寒冰。 初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小坤变了。他像是忽然间才从梦中惊醒,恍然间才发现三年的初中生活只剩下一点点了。他开始拼命学习,开始赢得老师和同学的信赖,开始重视学校的集体生活。 犹如一间曾经四壁不通风的密闭的房间,打开了一扇可以透进阳光,吹进清新空气的窗子。 打开了心门,心灵才会迎接阳光,释放了善意,才会被关爱包围。 小坤才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到处是冷漠,到处是敌意。 莽奎自从那次打伤了小坤,也开始检讨自己的行为。他那一次真是吓坏了,害怕自己真的把儿子打死了。他自己的生活因为他变得千疮百孔,他也害得儿子跟着他吃苦受累。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却碍着面子,不敢向儿子认错。 莽奎渐渐地收敛和改变自己的不良行为。每一天努力地跑摩的,挣的钱也不乱花了。烟不抽了,酒少喝了,他在努力地向一个好父亲看齐。 他也试着去照顾小坤的生活,给他洗衣做饭。尽管他是那么的笨拙,有时候都不如小坤做得好。但是他的这些努力还是收到了效果,父子俩不再天天的冷眼相对,偶尔小坤还会因为他洗的衣服不干净,炒的菜不合口味调笑他几句。 这样的调笑,莽奎不像以前那样火冒三丈,反而觉得这是父子间难得的天伦之乐。 有时候,看着在客厅里和小青一起做作业的儿子,莽奎心里有了一种难得的平实的幸福感。好像就在不知不觉间儿子就已经长大了,以前自己是错过了多少可以和儿子好好相处的时间啊!幸好他意识到了,幸好这一切还可以挽回。 小坤知道这一切的变化都来自于小青。 在学校里,一直就只有小青对他好一些。也许他们都来自不完整的家庭,就有一种同病相怜。 那一次小青的辍学给了小坤极大的震动,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忽略的东西,却是别人想要努力争取的渴望。 后来小青的鼓励成了他想要放弃时的动力,小青的辅导和陪伴让一直内心孤寂的小坤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和可贵。 小青说想要在区里上高中,又可以和他做同学,一开始小坤觉得那是遥不可及的,现在小坤觉得那目标就在咫尺之间,也许他紧走几步就可以到达。 小坤有时候也有些担心,怕自己万一考砸了。自己就再也不能和小青一个学校了。 还有那些同学,还有张老师,也许以后就天各一方了。 校园里的离愁别绪也感染了小坤。以前他是一个那么大大咧咧的孩子,什么东西都觉得无所谓。现在,他也觉得离别的情绪填满了心里。 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啊?少年也会心迷茫。 “爸,我想要给小青买一个礼物,也许毕业后我们就不会在一个学校了。” 晚饭后,小坤对正在洗碗的莽奎说。 “可以啊,小青是一个好孩子,这段时间可是给了你不少帮助啊!” “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些钱啊?” “说吧,要多少?”莽奎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掏出钱包。 “也不用多少,我们学生之间也不送太贵重的礼物。我给小青买一块电子表吧,我看她的手表链子都坏了。” “行,我给你一百吧,剩下的你自己留着用。”莽奎掏出了一百块钱给小坤。 小坤在商店里买了一块电子表,那种卡通图案的小天使样子的。小坤觉得小青就像是一个小天使,翅膀带着阳光,走到哪里都能够给人希望。 小坤在表盒的盖子里面写了一句话:“我努力地成长,只为了达到和你一样的高度,一起迎接阳光,分担风雨。” 小坤把电子表放在了床头,关灯睡觉了。 初夏的夜晚还不是那么的炎热,风从窗口吹进来,带着小镇上杂乱的气息,也吹拂着小坤的蚊帐。有萤火虫从那些田野里,小河边飞起来。它们也飞到这小镇的街巷院落里。小小的萤光星星点,点缀着小镇的夜晚。那萤光虽然小,在这黑夜里也让人感觉到美好,感觉到希望。 小坤在这熟悉的气息里睡着了。梦里,他梦见自己和小青,还有同学们都变成了车车山上一片树木,向着太阳生长着。 第九十四章 青春正好 中考前的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小青他们班级的毕业晚会如期举行。 同学们都尽心地布置着教室,尽量让这最后一次班会更加精彩。 彩条,气球,简单的物品装点出一份隆重热烈。 教室前面的黑板上,几个富有绘画才能的同学做了最后一期黑板报。 灿烂盛开的花朵,展翅飞翔的鸽子,初升的朝阳,整个版面那样的朝气蓬勃。 张老师在黑板上亲笔写下了这一次晚会的主题“青春正好”。 教室里的桌子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每一张桌子上都竖了一根小小的蜡烛。 小青和学习委员李佳明是这次晚会的主持人。 每一个同学的座子上摆上了瓜子、糖果、糕点、饮料,这最后的一次班会,大家可以放松一把了。 学校里,别的班级的毕业晚会已经开始了。笑声,掌声,开始在校园里回响。 小坤拿着打火机点燃了每一张桌子上的蜡烛,整个教室都被这暖融融的烛光照亮了。 烛光映着同学们的笑脸,他们的心也像这火苗一样跳跃。那些爱吵闹的男生变得安静了,女生们也不再交头接耳。一瞬间,这种静默和即将分别的离愁填满了每个人的心。 小青和李佳明走到了教室中间。 小青穿了一套白色的长裙,略微的化了妆。平常看起来有些像男孩子的小青,这一刻显露出少女的天真和秀美来了。 小坤看得有些呆了。平常他都拿小青当哥们一样看,从来都没有发现她还有这样柔美如水的一面。 小坤带头鼓起掌来。同学们也跟着鼓掌。 有人就喊:“小青,你好漂亮。李佳明,你好帅!” 更多的人也跟着喊:“小青,李佳明,我们爱死你们了。” 然后就是一阵快活的笑声,原本笼罩在心头的离愁别绪一下子就没有了。晚会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本来有些紧张的小青也放松下来,听着同学的赞美,她的脸上有了少女特有的羞涩。 “三年的中学时光水一样的流走,可是时光带不走的是我们同学三年的情谊。”李佳明开始念开场词。 小青也跟着念:“曾经年幼的我们已经长大,羽翼初张的小鸟渴望着远方。” “今天,我们在这里离别,明天我们奔向希望。” “今天,让我再看你一眼,亲爱的老师同学,明天不管在哪里我们还是亲如一家。” “青春正好,我们扬帆起航。” “青春正好,我们迎风飞扬。” “初三四班毕业联欢晚会‘青春正好’,现在开始。有请一直陪伴了我们三年的班主任,我们的师长和朋友张老师。”小青转过身,对着张老师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张老师在掌声中站到中间,环视了一下同学们,这些他教了三年的孩子们。每一个孩子他都是那么的了解,他们的优点缺点,他们的兴趣爱好,每一个孩子都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样。 就要离别了,他为孩子们感到高兴,他们可以去到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学习生活。他也有些伤感,就像每一个送别孩子去远方的父母。 “同学们,孩子们,感谢三年来我们一起走过的时光。能够成为师生,是我们今生难得的缘分。希望你们在新的校园里努力学习,取得更好的成绩。三年里,老师有时候过于严厉,也许无意间说过一些伤害的你们话,老师在这里说一声对不起。但是,请你们相信,老师是爱你们的,有时候爱之深则责之切。”张老师的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每一次送别毕业的同学,张老师都会有许多的不舍。 有些女生已经开始小声的啜泣。 “不过,孩子们,老师相信你们,你们都是好孩子。就像这一次的晚会主题一样。青春正好,做最好的自己。不管未来你们会变成什么模样,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们都是老师最爱的孩子。” “张老师,你最帅!” “张老师,我们爱你!” 同学们鼓掌,呐喊,声音像春雷激荡。 “同学们,离别在即,但是我们的友谊会长存。” “同学们,离别在即,不要用眼泪掩盖了欢乐。” “我们笑着说,再见朋友,再见同学。今天,我们要用欢乐的笑脸,笑着说友谊地久天长。” “今天,我们大家尽情地欢乐。” “首先,我为大家唱一首歌吧。希望能够抛砖引玉,后面的同学接着表现你们的才艺。” 小青唱了一首《感恩的心》。小青的声音不像一般的小女孩那么的甜美,反而有一种历经磨难的沧桑。也许小小年纪的她已经习惯了生活的苦,也许她正是抱着一颗感恩的心才能够笑对生活里的一切。 “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 同学们跟着小青轻轻地哼起来。 感恩三年来一起走过的时光,感恩辛苦教育的老师,感恩陪伴一起的同学…… 小青表演完了,同学一个接一个的接着表演。笑声,闹声,不停地从教室传来。 小坤跳了他最拿手的街舞。同学们都夸他帅气,酷,有形…… 小坤看到小青也在同学们中间起劲地为他鼓掌,呐喊,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和高兴。 同学们也相互的在各自的留言薄上留言。 小坤以为没有多少同学会给他留言,等到留言薄传回他手中的时候,小坤发现上面写满了同学们的祝福和留恋。 “小坤,虽然你有时候没有正型,但是最近你的努力让我看到了你的改变,加油。” “每一次劳动,流汗最多的都是你,感谢三年来你为班级做的贡献。” “每一次罚款都少不了你,感谢三年来我们最大的赞助商。” 小坤没想到在同学们心里他也有这么多优点,原来他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一无是处。 晚会结束后,小坤和小青一起回家。 “小坤,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的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小青有些留恋地说。 “是啊,就这样结束了。不过小青,你今天真漂亮!我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你还有这么柔美的一面啊。” “死小坤,你是说我以前不像一个女孩子啊!”小青得意地牵起裙子的一角,转了一个圈,“我是公主,我是女王!” “夸你一句,你就上天了,看吧,你小疯子的本性露出来了吧。” “不准打击我!”小青举起拳头捶了一下小坤。 小坤抓住小青的手,把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送给你的。” “什么啊?” “你自己看。”小坤说完,红着脸跑了。 第九十五章 提前长大 中考结束后的第二天,小青对家里进行了一次大扫除。 蚊帐、被面、衣服、鞋子……所有该清洗的东西摆了一大堆。 莽奎的朋友三木墩给他们找了一个在砖厂里的活。那是一个辛苦活,全是拿汗水换钱的。小青不怕辛苦,她一个农村孩子,家境又不好,她比许多的男孩子都能够吃苦。 莽奎说那里管吃管住两千五百元一个月。小青算计着自己能够干两个多月,除去来回的路费,差不多有四千元钱,够一个学期的开支了。 临走前,她把自己想到的事赶紧做了。 这天是周六,小丁丁没有去上学,跟着小青一起干活。 “小丁丁,姐姐要出去打工了,你要照顾好爷爷和自己,你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 “可是,姐姐,我不习惯你不在家。”小丁丁在洗衣盆里用沾了洗衣粉水的滑腻的手抓住小青的手。 “慢慢就习惯了,你总得学着自己长大啊?再说,姐姐两个多就回来了。”小青也有些舍不得,毕竟小丁丁还那么小,爷爷还有病。 “我会让姑姑多过来看看你们。妈妈也会过来看你们的。你是个乖娃娃,是不是?” “嗯。”小丁丁点着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姐姐挣了钱就给你买一个毛毛狗,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只毛毛狗吗?” “好啊,我要一只像球球那样的毛毛狗!” “你要听爷爷的话,要自己洗衣服,做饭,自己梳头自己穿衣服……”小青像一个即将出门又放心不下的母亲。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丁丁装模作样的举起右手做了一个保证的姿势。 小青把一团泡沫抹在相当大的鼻子上。姐妹俩都笑了,小青却笑着背过身抹了一下眼泪。 姐妹两个把洗好的东西晾晒在院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在晾衣绳上随风飘动。小青的心也跟着起起落落。 小青巡视着他们家的院子,她还从来没有过离家这么远这么久。 小青心里有些烦乱,一会儿卧室,一会儿厨房,不停地进进出出,生怕自己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怕自己走后,小丁丁和爷爷生活不好。 米缸里的米满满的,是昨天考试完回来后在七老汉家里加工的。油桶的菜籽油也是满满的,是小青从储油的瓦缸里打出来的。她怕小丁丁太小从瓦缸里往外打油会弄洒了。 灶台上的各种调味品都备得很齐全,整齐地码放在小丁丁够得着的地方。 小青看看没有什么疏漏的了,就带着小丁丁去了七老汉家里。 七老汉正在和秋霞打扫兔子笼子。那些兔子长得很快,排泄物也多。 夏天气温高潮湿,如果不及时打扫,兔子很容易生病。 “小兔子,小兔子。”小丁丁抓了草料去喂那些毛茸茸的兔子。那些毛茸茸的兔子总是容易招小女孩喜欢。 “七爷爷,我想出去做暑假工。”小青帮着七老汉打扫兔笼子。 “小青啊,你这么小,去哪里找工作啊?”七老汉停下来,看着小青,这个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去砖厂,是小坤的爸爸的朋友三木墩找的。小坤也和我一起去的。” “去砖厂啊,那多辛苦啊。好多大人都不愿意干的。”秋霞说,“你个小女孩子哪里受得了啊?” “不怕,我从小就干农活。你说我这样的小孩子人家能要我就不错了,我还挑什么呢?” 七老汉叹了一口气,这么懂事的孩子,这海清这个龟儿子怎么就不着家啊?这凤仙儿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啊?这要是在别人家里还在父母面前撒娇呢,哪里舍得让她去砖厂干那么累的活啊! “七爷爷,我这次出去得两个多月,就麻烦你照管着爷爷和小丁丁,有什么事就麻烦你多费点心。”小青红着脸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这孩子,说这话多见外啊。拿七爷爷当外人是不?” “那我先谢谢你了。” 小青帮着七老汉和秋霞打扫完兔笼子,带着小丁丁回了家。 “这孩子,真让人心疼。”七老汉看着小青的背影说。 秋霞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有些担心地说:“这孩子这么小,不会被人骗了吧?” “不会吧,莽奎家小坤也跟着去的。”七老汉嘴上这么说,心里就隐隐地有些担心。 晚上,小青教小丁丁怎么炒菜。 “先把菜籽油倒在锅里烧热,得烧到冒青烟,不然会有一股生清油的味道。” “嗯。”小丁丁拿了笔和本子记着。 “再把豆瓣酱放到锅里炒出香味。然后放菜,炒得差不多了,再放盐、味精、酱油……” 小青一一说着做菜的步骤。家常菜的做法都大同小异。 “行了,姐姐,我记下了。要是有不会的我就去问七爷爷。”小丁丁看着锅里的青椒炒回锅肉已经有些馋了。 要离家了,小青决定做一顿好吃的。只是这一顿饭大家都各怀心事,吃得不是那么开心。 “姐姐,你再给我讲一个故事吧,以后就听不到你讲故事了。” “好,姐姐给你讲故事。还有啊,姐姐给你准备好多故事书放在床头,以后你晚上一个人可以自己看的。” “姐姐,你晚上不在家我会害怕的。” “不怕,你是大孩子了。你要是怕的话就唱那首《不怕不怕》。” “看见蟑螂,我不怕不怕啦……” 小丁丁偎在小青身边,唱着那首《不怕不怕》。 夜风吹过来,把这童稚的歌声吹向了夜空里。风儿轻轻地吹,虫儿低声地唱,星星和月亮默默地看着夜色中的车车山。夏日的夜晚,这样的宁静美好。 小丁丁躺在小青身边睡着了。小青却无法睡去,她不知道自己走后,小丁丁能不能够解决她所遇到的麻烦。毕竟她还是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学生。 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有的人可以无忧无虑的享受童年,有的人却要提前长大。生活就是这样,要么被它彻底打败,要么咬牙战胜它。 苦难里长大的小青已经习惯了坚强,可是小丁丁呢?她一直在小青的呵护下长大,姐姐就是她的天空。 小青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残忍。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青离开了家。她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家,没有吵醒爷爷和小丁丁。 其实小丁丁早就醒了,她不想姐姐走的时候还为她担心。她把脸贴在门口,看着小青在熹微的晨光中越走越远,她的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小青走得很坚定,尽管黎明前的天空还有些暗,但是她知道太阳就在那一片阴云的背后。要不了多久太阳就会出来,把它的光亮洒满大地。 第九十六章 深山砖厂 小青和小坤离开方家镇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 小坤没有小青那样多的顾虑,他反而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觉得自己可以凭自己的劳力挣钱了,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也许年少的心总是渴望着新的生活,总希望有着新的改变。 在三木墩的车子离开方家镇的时候,小坤甚至有些鸟儿冲出牢笼,飞向广阔天地的感觉。 三木墩的面包车载着小坤和小青一路行驶,中午的时候,在沿途几个山村又拉上了几个中年男人。 这些中年男人都是村里的老光棍,也没有什么手艺,出去打工也没有人要,只能够去砖厂下苦力。 一路上,大家都不怎么说话。 小青心里有事,也是一路沉默不语。小坤跟几个中年男人更是没有话可说。那几个人可能都没怎么出过门,表情有些木讷。三木墩也是一个表情阴沉的男人,让人有些不敢看他。 一路上车里的气氛就是这么的沉闷压抑。三木墩偶尔回头看看车上的几个人,目光阴冷沉默,只是回过头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小青有些敏锐地察觉到三木墩这样怪异的表情,她的心里就有些打鼓,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到一丝不祥。尤其三木墩毒蛇一样的目光偶尔扫过小青的身子,停留在她正在发育的胸部的时候,小青就觉得浑身一阵冰凉。 小青把背包紧紧地抱在胸前,恶狠狠地瞪着眼睛回敬三木墩。三木墩嘴角抽了一下,收回目光,不过过一会儿他就又看过来了。 小青一直把背包抱在胸前,不再看三木墩,扭头看车窗外。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随着车子的开动有些猛烈,小青的头发都被吹乱了。紧紧贴在胸口的背包,让小青觉得闷热。在这样的大夏天里,不一会儿小青就已经汗出如雨了。可是她不能够把背包移开,好像抱着背包就能够求得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三木墩的面包车就这样一直在路上行驶着。越走山越高,越走路越险。 中午的时候,小丁丁第一次自己做饭。 王四林在灶下生火,指导着小丁丁炒菜。 多年的风湿病,让他关节僵硬,行动不便,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活着的死人,早就该埋进土里了。 是小青的话,让王四林觉得活着还有一丝盼头。小青说,爷爷,你好好地活着,等爸爸回了来了,我们这个家还是团团圆圆的。 小丁丁个子不太高,就自己搬了一根小板凳搭在灶台前。 今天,小丁丁准备做红烧茄子。 新摘的茄子洗净,切成小块。青辣椒切成丁做配料。 小丁丁拿着菜刀,有些笨拙的切着茄子和辣椒。初次上灶,小丁丁把茄子辣椒丁切得大小不一。有几次差点切到了手指。由于紧张,她的小脑瓜全是汗水。 “慢点,小丁丁,不着急,多切几次就切好了。”王四林看着小丁丁有些心疼,这才多大一点孩子啊,就要自己做饭了。哎,海清这个该死的龟儿子究竟跑哪里去了啊? 放菜籽油,烧热,炒豆瓣酱,炒辣椒丁,放茄子,加水,放盐……小丁丁在王四林的指导下,有些忙乱地完成了第一次炒菜。 饭菜上桌了。小丁丁拿起筷子尝了一下自己第一次做的菜。还行,味道还不是特别难吃。小丁丁在心里自我肯定了一下。 “不错啊,小丁丁,能够自己做饭了,真的是长大了。”王四林对着小丁丁竖起了大拇指。 “嘿嘿,爷爷,这是不是你吃过的最难吃的菜啊。” “什么事都是开头难,以后啊小丁丁可以做大厨了。” “那我做了大厨就天天给爷爷做好吃的。” “嗯,只怕是爷爷活不到哪一天,享不了那个福了。” “不会的,我使劲长,很快就长大了。” “好,你使劲长,爷爷等着享福。” 三木墩的车子在路上不停的开。除了中途停下来吃东西,上厕所,几乎就没有停过。 夜里九点多钟,车子在一处山洼里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荒僻的山洼,周围没有人家,只在山脚的平地上有一个很大的机砖厂。 一条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连着山外的大马路。 夜色里,砖厂高大的烟冲冒着浓烟,像一个巨大的怪物。一大片码放整齐的砖坯,像是列队的士兵。 听到有人过来,砖厂里传来一阵狼狗凶恶的叫声。 “谁啊?这么晚了。”有人在大门口喊话,声音又粗又硬。 “我,老七,我是三木墩,给你们带工人来了。”三木墩冲着里面喊。 “等一下。”里面的人吆喝着驱赶狼狗。然后听到了大铁门咣当咣当的声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打着雪亮的手电筒从里面走出来。 “老七,你看看我带过来的工人。”三木墩笑着朝着叫老七的男人走过去。 老七打着手电挨个看三木墩带过来的人,那样子就像是有经验的老农在审视买来的牲口。 明晃晃的手电筒光,让大家都睁不开眼睛。 “怎么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女娃娃?”老七看到小青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站在小青身边。语气里带着质疑,眼睛里放着凶光,“这里不要这么小的女娃娃。” “叔,我不小了,今年就要满十六岁了。我很能干的,不比那些男孩子差。”小青生怕人家不要她,赶紧说。 “我们一起来的,你要是不要她,我也不干了。”小坤站到小青身边。 老七拿手电筒晃了晃小坤,说:“不干就走,我们这里可不要不听话的人。” 老七的语气明显的不高兴:“三木墩,老子这里要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给我带了两个娃娃过来?” “老七,你莫生气。这两个娃娃说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在你这里他们也闹不出什么事来的。”三木墩赶紧陪着笑脸,“再说,现在人家都喜欢去工地或者工厂,你这里要的人一般人都不愿意来的,你啊就不要挑三拣四了。” “这个女娃,是胖哥说缺一个帮着做饭的,我才带过来的。” “是,大叔,我很小就自己做家务,煮饭炒菜都行的。我也可以帮着拉砖坯,甚至上窑的活我也可以干的。”小青还指着在这里做事挣生活费的,希望自己的话能够打动这个叫老七的男人。 “好吧,进来吧。你们去工人的宿舍先打地铺,明天再给你们添床铺。这个女娃就去住厨房后面的仓库吧。” 老七带着大家进了砖厂。 第九十七章 男人堆里一朵花 小青跟着老七进了厨房,厨房里的一道门连着仓库。 仓库很大,一头堆放着手推车,工具箱,油桶。一边堆着些大米袋子和面粉袋子。一堆马铃薯,还有一些青辣椒,青黄瓜,茄子……那些菜都有些萎蔫,看起来好像已经买回来很久了,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忽然打开的灯光,惊动了几只偷吃马铃薯的大老鼠,吱吱地叫着到处乱跑。 仓库的一角有一张木床,拉着一张有些发黄的蚊帐。 “小女娃,你就住在这里吧。这是白天张婶休息的地方。她住在附近,你明天就跟着她给大家做饭。这里简陋,不比在家里,你就将就一点。”老七的语气终于是缓和了一点。 “哎,大叔,我叫小青,你以后多关照啊!”小青努力地让自己挤出一个笑脸。 “好了,这边厨房里有水缸,你自己打谁洗脸洗脚啊。”老七说完转身走了,仓库里的味道让他有些难受。 “黑鬼娃,你******在这里干啥子?”小青听到老七在骂人。 “嘿嘿,七叔,我听说来了一个女娃子,我过来看看。”一个男人有些猥琐的笑着说。 “给老子滚远点。” 说声慢慢地远了。小青的心里却平静不下来。 在门口,老七和三木墩对话显得有些诡异。刚才,那个叫黑鬼娃的男人的话又让小青有些担心。这个偏远的山洼里的砖厂似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一天的旅途颠簸,小青也觉得累了。明天还要干活,她得抓紧时间休息。 厨房里有两口很大的锅。小青从水缸里舀了水倒进锅里,准备烧水好好的洗洗澡。 小青自己的行李中有一个塑料桶,小青把它拿出来装上热水准备洗澡。 小青环顾了一下四周,总觉得黑暗里藏着一双让她害怕的眼睛。 小青把水桶提到了仓库里,关上仓库的门。想了想,又把一辆手推车推过来抵住门,还在上面放了两袋大米。 温热的水洗去了一身的汗水,也洗去了旅途的疲惫。小青是一个乐观的女孩子,虽然这住的地方有些脏乱差,可是仍然不能够影响她的心情。她洗着洗着,就小声地哼起了歌。 哗哗的水声,优美的歌声,像是谁拨动了悠扬的琴弦,在这寂静的深山里的山洼中随风回荡。 有一个身影在夜色里游荡,这歌声水声,像一只手在他的心头撩拨着,让他难以自持。 两条大狼狗吐着舌头,跟在那个游荡的身影后面,它们的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 小青躺在那张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 那些弥散的蔬菜腐败的味道,那些油桶里柴油的味道,还有仓库里特有的潮湿的霉味,混杂在一起,让人觉得刺激又难闻。小青就在这样的味道里睡着了。 小坤也睡着了,他和一个老工人挤在一个铺里。 砖厂的工人都挤在一间大屋里,一个用木料做成的大通铺,悬挂着十多顶灰黄的蚊帐。烟味,汗味,脚臭味,还有尿骚味,在这闷热潮湿的夏日里像发了酵的酸菜缸子。 小坤不在乎这样的环境。小时候,他成天东游西荡,山沟里,屋檐下,桥洞里,甚至坟地里他都睡过。能够跟小青在一起,照顾她,保护她,小坤觉得多苦的地方他都能够待下去。 “起床了,起床了!”天还没有大亮,小坤就被一阵凶神恶煞的喊声叫醒了。 工人们纷纷穿衣起床,没有人抱怨,一个个就像是失去知觉麻木的牲口。 小坤跟着大家去厨房洗脸刷牙。 乱哄哄的声响把小青也吵醒了。她开灯起床,推开手推车,打开仓库的门。 “小青,你就睡在这里啊?”小坤满嘴的牙膏沫子,看着小青说。 “是啊,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小青梳理着头发,笑着问小坤。 “还行,我是不挑地方,就是在猪圈里也睡得着。” 刚刚起床的小青披散着头发,神情有些慵懒,像一只娇媚的小猫。十多个男人的眼睛就齐刷刷地看过来。 在这山洼里,在这一群男人堆里,小青就像是一朵带露的野花。 “小女娃子,真漂亮!”一个黑大个走过来跟小青说话,小青听出来是昨晚老七骂的那个人。 “你好。”小青礼貌地笑了一下。 “我叫宋青山,长得很黑,他们都叫我黑鬼娃,是砖厂里的拖拉机司机。”黑大个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洁白的牙齿,“我是厂长的侄子,经常开车去镇上。以后你需要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我帮你买。” 黑鬼娃一过来,那些男人们就像见了鬼一样,纷纷低下头做着各自的事。 “谢谢。”小青感觉到黑鬼娃眼睛里赤裸裸的欲望,转身进了仓库。 “嘿嘿,漂亮,真漂亮。”黑鬼娃望着小青的背影傻笑着。 小坤看见黑鬼娃的样子,心里就一肚火,端了一盆洗脸水假装不经意撞了他一下,一盆水全泼在了他身上。 “干啥子,没长眼睛啊!”黑鬼娃冲着小坤举起了拳头。 小坤笑着说:“不好意思,没看见你站在这里。” “老子这么大一个人,你看不见,眼瞎啊!” “你那么黑,这屋里光线也不好,我还以为是一堆牛屎呢!” “你他妈找打是吧!”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了。小青赶紧在仓库里喊:“小坤,你进来一下,帮我把背包放到那个木架上,我怕晚上老鼠钻进我包里了。” 小坤冲着黑鬼娃挤了挤眼睛,跑进了仓库里。 “小坤,你不要跟那个黑鬼娃吵架,人家是厂长的侄子。我们刚来,可不要惹事。”小青已经把背包放在了床边的木架子上。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那小子一看就对你不怀好意。” “行了,你不要把每个人都看成坏人。” “你啊,总是把坏人也看成好人。” “行了,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会注意的。”小青拍了一下小坤的肩膀,“出去吧,干活的时候小心点。” 小坤走出来的时候,黑鬼娃正拿眼睛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两口。 工人们从仓库里拿出干活的工具,跟着黑鬼娃往生产场地走去。 “走快点,你们这帮懒鬼,想挨打是不是。”黑鬼娃一路走一路骂着。 小青看着大家走了,打了水准备洗脸刷牙。 “哟,哪里来的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小妹子。”小青听到一阵女人的粗嗓门,看见一个女人走进了厨房里来。 第九十八章 女张飞 那是个又肥又壮的中年女人,穿了一身迷彩的军工装,脚上是一双解放鞋。看见她让小青想起了刘一水的老婆朱玉群。不过这女人比朱玉群更加壮硕,脸蛋也黑一些,说话做事都有些男人气。 小青记起了昨夜老七说过的话,她应该是来做饭的张婶。 “你是张婶吧,我是新来的,叫小青,老七叔说让我跟着你给大家做饭。”小青看着张婶把一辆二八圈的加重自行车停到了一边。这样的车子现在已经很少见到了,看着张婶壮硕的身子,小青真担心她会把自行车压塌了。 张婶上下审视了一下小青,笑着说:“老七这个龟儿子,怎么弄了一个小女娃来。这家伙是不是没有安着好心啊?孩子这里都是些粗俗的老爷们,你得对他们提着心眼。不过啊,你跟着张婶,谁要是敢欺负你张婶一拳就把他打翻了。” 小青看着张婶那钵盂一样的拳头,绝对相信她有这个实力。这个女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却是一个热心肠的人。 “哎呀,这丫头真招人疼,像张婶年轻时的样子。”张婶不住地打量小青都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张婶,年轻的时候肯定比我好看多了。你现在也好看啊。”小青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自欺欺人。 有人在门外大笑起来:“肥婆,你真是不知道害羞,你年轻时也比现在好不到哪里去?” “老七,你娃娃找死是不是,敢偷听老娘讲话。”张婶伸手到门外一把就把老七抓了进来。 小青昨晚没有仔细看,现在才看清了老七的面目。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但是和张婶比起来还显得有些苗条。花白的短头发,浓眉大眼,脸上有几颗麻子,胳膊下夹着一个公文包,他的打扮有些像一个管账的账房。 “你轻点,像他妈一个女张飞。你说,就你这架势,你男人怎么弄得住你,恐怕是每晚着你收拾吧?”老七推开张婶抓住他胳膊的手,“今天多做点饭,厂里又多了六个人。这段时间,县城里的工地要货多,得抓紧干。哎,现在招人也难,谁他妈也不愿意到这里干活。” “你几个龟孙子,对人家好点就行了。”张婶好像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停住话头。 老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赶紧做饭,死婆娘哪里来那么多话。” 张婶带着小青准备早饭。 早饭是馒头稀饭,外带一份青椒土豆丝。 做馒头的面是昨天张婶下班前就发好的,再加入一些生面重新揉搓。 小青不会做馒头,就在锅里熬稀饭,顺带着削土豆皮,切土豆丝。 小青动作麻利,做事也有条理,让张婶觉得省事多了。她把面揉好,做成馒头,上笼蒸的时候,小青已经把土豆丝和青椒切好了。 张婶把另一口锅洗刷干净,倒了一大瓢油在锅里。等油烧热了,把一大盆土豆丝和青椒丝倒进锅里。 小青没有做过这样的大锅伙食,只好看着张婶操作。 等张婶拿出炒菜的锅铲时,小青是彻底惊呆了。那居然是一把带木柄的铲子。看张婶挥动铁铲炒菜,那架势真叫一个勇猛豪放。 做好早饭,小青去叫工人们吃饭。 早上山里的空气清新,还有鸟儿在枝头歌唱,路边的野花也开得艳丽。这个山洼里的砖厂倒是充满了自然野趣。小青毕竟还是女孩子心性,看见那些野花就顺手掐了一把捏在手里。 场地上,工人们在忙碌地制砖码砖坯。 虽然是大清早天气还不太热,小坤拉着板车已经是汗如雨下,浑身湿透了。 “吃饭了,吃早饭了!”小青大声地喊着,摇晃着手里的野花。 “吃饭了,吃饭了!”小坤早就饿了,扔下板车就想走。其他的工人都没有动,抬眼看坐在拖拉机上的黑鬼娃。 “你******是饿死鬼投胎吧,弄完这一车土再走!”黑鬼娃从拖拉机上跳下来拦住小坤。 小坤一早上就跟黑鬼娃生着气,低头就向他撞过去。黑鬼娃像一座铁塔立在那里,小坤哪里撞得动他分毫,他一抬手就把小坤扒拉到了地上,然后翻身骑在了小坤身上。 “兔崽子,老子早就看你龟儿子不顺眼了。”黑鬼娃抡起拳头往小坤头上打,“老子要让你知道这里谁是老大。” “干啥?干啥打人,有话不能够好好地说吗?”小青跑过来,拉住黑鬼娃的手。 黑鬼娃笑着反手抓住小青的手,“兔崽子,要不是看小青的面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小青看着黑鬼娃看她的眼神,觉得有些恶心,赶紧挣脱他的手,把小坤拉起来。 “小坤,你没事吧?” “没事。”小坤站起来还想冲上去跟黑鬼娃干仗。 黑鬼娃挑衅地冲小坤招着手,“来啊,小龟儿子,老子不打得你娃娃满地找牙才怪。” “行了,吃饭吧,早晚都要吃饭的。”小青看着黑鬼娃说,“大家做了一早上都很累了,再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行了,吃饭吧。”黑鬼娃听了小青的话,挥了一下手,带头朝厨房走去。 小坤和小青走在了队伍的后面。 “小坤,怎么样,还受得了吧。”小青看着浑身湿透的小坤有些心疼。 “还行,刚开始肯定觉得累,过两天就好了。”小坤脱下汗水湿透的上衣,拧了几把。 小青看见他的肩头已经被板车的带子磨得红肿了。 “小坤,你不要和黑鬼娃吵架,他是厂长的侄子,到底这里是人家的地盘。” “我就是看他不服气,我们是来干活的,不是卖给他们的奴隶。他动不动就骂人,还打人。你看这些干活的,一个个见了他话都不敢说。” 小坤指着昨晚和他一起睡觉的赵三说:“他就是弄掉了几块砖坯,黑鬼娃就扇了他几耳光。赵三叔多好的人啊,昨晚要不是他,我就得睡地上了。” 小青抬眼看看了铁网和砖墙围起来的宽大的砖厂,觉得自己和小坤好像走进了电影里的俘虏营一样。 赵三看了看走在前面的黑鬼娃,故意放满了脚步,等着小坤和小青。 小坤和小青走到他的身边的时候,赵三说:“你们两个傻孩子,怎么到这个砖厂来干活啊!” “怎么啦,赵三叔,这砖厂有什么不对吗?” “赵三,你皮子痒了,是不是?赶紧回去吃饭,******叽叽咕咕干啥?”黑鬼娃的一声呐喊,让赵三浑身哆嗦了一下。 赵三摇了摇头,不敢再说话了。 第九十九章 赵三 赵三沉默着低头往前走。看见小坤和小青,他想起了自己的老家,想起了老家的小侄子小侄女。 赵三是一个老光棍,老家是川南的山区。那是一个比较闭塞的小山村。五十多岁的赵三名义上是自己独户,却是一直跟着弟弟过日子。 弟弟家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跟小坤和小青的年纪差不多。 在家里,弟弟和弟媳妇对他不是很好,嫌他年纪大除了干农活挣不来钱。要不是看村里低保户每年的补助款,他们早就不管赵三了。 赵三特别疼爱侄子侄女,拿他们当自己孩子看。农闲时他也跟着村里的建筑队打些零工,有了钱他总是自己舍不得花,却愿意给孩子们买最好的东西。孩子们因此跟他也亲,喜欢黏着他,所以他看见和他侄子侄女年纪差不多的小坤和小青就生出一种亲近感。 那一晚,看见小坤和其他几个新来的打地铺,赵三就让小坤和他一起睡。 赵三没有上过学,不识字,看见别人出去打工挣钱他也想出去。可是他这样的人除了一身力气,再也没有别的长处,没有人愿意带他出去。 那一年,有人到他们村里找人到砖厂干活。砖厂的活辛苦村里没有人愿意去,赵三都没有多想就跟着人出来了。 他在这个砖厂已经干了五年了,除了平常的日常开销,没有拿过一次工资,一天天的还挨黑鬼娃他们几个人的打骂。老实巴交的赵三也曾经想着要回家,问厂长胖哥要工钱。 胖哥那张肥嘟嘟的脸上小眼睛立刻放出了凶光:“你******干活不出力,要钱倒是积极,要钱没有,要走也没门。” 赵三被胖哥他们关在一间小黑屋里一顿暴打,三天后才把他放出来。 赵三再也不敢说要钱和要走的事。在老实巴交的赵三心里,钱和自由当然比不上活命重要。他就这样,奴隶一样的在这砖厂里呆了五年。 五年里,他从来没有走出过砖厂一步。 其他的工人也和赵三一样,都是些没有文化的老光棍,他们被胖哥和黑鬼娃他们打怕了,没有人敢反抗他们。 有一年过年,赵三实在想家了,躲在被窝里哭。赵三一哭,其他人也跟着哭,一群大老爷们捂着被子哭成了一团。 现在看着小坤和小青到了这个黑砖场,赵三想要提醒他们,却又不敢明说。砖厂里的那几条凶恶的狼狗和跟狼狗一样凶恶的黑鬼娃一伙让他们害怕,不敢对小坤他们说出实情。 小青看着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的赵三,看着他佝偻着腰走在路上,想起他慈爱又有些躲闪的眼神,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也许海清也到了一个这样偏僻的地方做着这样苦力。也许他攒够了钱就会回来了。 “赵三叔,以后你们的衣服有要洗的,要补的就拿过来我帮你们弄。”小青想起了海清,就觉得这一群男人像自己的长辈。 “哎,真是个好闺女。”赵三笑着点点头。 “那怎么好意思,我们的衣服那么脏,满是汗味。” 男人们对小青这样一个女娃心里是充满疼惜的,她就像一个翅膀带着阳光的天使,让他们晦暗的心里感到一丝明亮。 “没事,你们都比我大了几十岁,都是我的长辈。” “那,我的衣服你也给我洗呗。”走在前的黑鬼娃扭头说。 “那也行,不过你可得买洗衣粉。”小青想着反正也是一起洗,让黑鬼娃买洗衣粉倒是节约钱了。 吃过早饭,黑鬼娃真的拿来了一大袋洗衣粉和一堆衣服。小青看了一下,里面居然有他的内裤。 “黑鬼娃,你龟儿子欺负人是不是?自己的内裤拿回家叫你老娘洗去。看人家小姑娘好欺负,你娃娃不要得寸进尺啊。”张婶一把把黑鬼娃的内裤拿出来扔到了一边。 “张婶,那七叔的内裤你不是也帮着他洗吗?”黑鬼娃有些怕张婶,捡起自己的内裤揣到了裤兜里。 “黑鬼娃,吃饱了赶紧带着人干活去,这两天县里工地催着要砖头,要是耽误了,看你叔回来怎么收拾你。”老七被黑鬼娃当着这么多人揭了底,有些脸红。 黑鬼娃被老七这么一骂,灰溜溜地带着大家干活去了。 小青忙活完厨房里的活,端着大盆子,装着一大堆衣服去洗。 这些专场的工人们每一天牛一样的干活,收班的时候回到地方躺在床上就睡着了。他们的衣服十天半个月都难得洗一回。那些衣服都带着浓重的汗味,有的还布满了一团团的盐花。 砖厂的西南角有一个水洼,砖厂里的生产用水都是取自哪里。天热的时候,工人们晚上下班也会到这里洗澡。 小青端着盆子,蹲在一块临水的平整的石头上洗衣服。那一块石头很光滑,看来工人们也经常在这里洗衣服。 远处,工人们在烈日下劳动着。小青看着他们又想起了海清。不知道爸爸是不是也在这样的地方干活,他衣服脏了破了,有人给他洗,给他补吗? “小青啊,你真是个好女娃。这帮臭男人的衣服你也帮他们洗。我才懒得理睬他们。”张婶也端了一盆衣服来到水洼边。 “没事的,他们干活那么辛苦的。你说他们离家这么远,也没有家人照顾他们,我都拿他们当自己的长辈了。” “你啊,真是个善良的女娃娃。不过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是老光棍,我看他们就烦,你没有看他们看老娘的时候,一个个都像狼一样。”张婶打了水把衣服一件件地泡进盆里。 小青看见那都是男人的衣服,还有一条红色的男人内裤。她知道那一定是老七的,这张婶肯定跟老七有些不清不楚的事。 听了张婶的话,小青有些好笑,明明就是一个女张飞一样的女人却总把自己想象成貂蝉一样,好像哪一个男人看了她都会动心。 “我看见他们就想起我爸爸了。我爸爸出去打工都好多年了,不回家也不跟家里联系。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工作,衣服脏了有没有人给他洗啊?”小青说着,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以前她心里总是对海清存着一些抱怨。现在来到这个砖厂,看到那些工人辛苦的劳动,她才体会到出门打工的不容易。也许爸爸不回家有别的原因吧。 张婶不说话了,她只是一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山村女人。平常扯着嗓子骂人她倒是能够骂出一大堆话来,但是安慰人的那些话她却不知道怎么说。 在小青面前,她是有些自惭形秽的,总想表现出一丝女人的温柔温婉来。可惜她就是那么一个粗鲁的山村女人,怎么也装不出那种小家碧玉的样子。 小青把洗好的衣服晾在厨房外面的晾衣绳上。阳光下里面,风儿吹动着洗好的衣服,一股子洗衣粉的香味在风中飘荡。 “小青,这个给你。” 小青一回头,看见赵三满是泥土的手里拿着一颗梨子。 “砖厂的北边围墙那里有几棵梨树,我倒碎砖头的时候捡到的,给你吃吧。”赵三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谢谢赵三叔。”小青接过梨子,看到赵三眼里有父亲看女儿那样的慈爱。 “不谢,你帮我们洗衣服,我还没有谢谢你的。” “赵三,你个老龟儿子,拉泡屎要这么长时间啊?”黑鬼娃在远处扯着嗓子骂。 “我走了,要不黑鬼娃不高兴了。”赵三笑着走了,像是做了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 第一百章 狼狗们 砖厂里养着四条大狼狗,夜里它们都会被放出来巡夜。 工人们都很害怕这几条大狼狗。它们腿脚粗壮,一个个都有一米多高,站起来能够够着人的肩头。它们身体壮实,奔跑和弹跳力都很强,能够一下子越过工人们码放的砖垛。 它们白天被链子拴着,拴在砖厂北边那几棵梨树上。一有人陌生路过,它们就扯直了脖子上的链子汪汪地叫。那张大的嘴和嘴里尖利的牙齿,让人望而生畏。 那几颗高大的梨树常常被它们弄得摇晃起来,那些树上的梨子也会跟着掉落下来。树周围的地面到处都是它们爪子划出的深深的痕迹。 赵三从那里捡梨子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那些家伙会毫不留情的咬他一口。 赵三被这些狗咬过一回。那是到这里的第二年,他知道这是个黑砖厂以后,乘着一个雨夜想要翻围墙逃走。那些巡夜的狼狗发现了他,把他堵在围墙边。他拿了棍子驱赶那些狼狗,可是还是被咬了好几口。要不是老七和黑鬼娃及时赶到,他可能都被这些家伙咬死了。 有了赵三的例子,工人们平时都躲着那些狼狗,从来不敢去梨树哪里。眼看着那些香甜的梨子落到地上坏掉了也没有人敢去捡。 大黑是这一群狼狗的头,它有时候会被黑鬼娃放开链子,随便它在砖厂里跑。 大黑比所有的狼狗都要壮实凶猛,一身乌黑的毛缎子一样的光滑。它常常昂首阔步地在砖厂里巡视,像一位骄傲的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老七很喜欢这些狼狗的,每一天厨房里都要专门为它们准备狗食。老七专门从镇上买来的猪肺、猪肝等猪下水加上玉米面做成的糊糊给它们吃。 以前喂狗的事归张婶管,她很讨厌那些凶恶的狼狗。最主要的是那栓狼狗的地方满地的屎尿,那味道任谁都不愿意在那里多呆一会儿。 现在,小青来了,张婶就把这个讨厌的差事交给她了。 小青不怕那些狼狗,也不讨厌它们屎尿臭味。在家的时候,她经常打扫鸡鸭笼子,猪圈,她把这些狗都当成了家里的家畜。 看到这些大狼狗,她也想起了七老汉家里的球球。不知道球球长大了是不是也像它们这样漂亮威武。 狼狗们一刻开始对小青还是保持着戒备,不过很快就被她盆里的狗食吸引住了,一个个对她摇头摆尾的。 小青拿了一把大扫把把那些很久没有人清理的****扫到一起。拿了一把大铁锹在梨树下挖了一个坑,把那些****都做了梨树的肥料。 看着那些狼狗争先恐后的争抢狗槽里的食物,小青觉得它们像一群贪吃的孩子,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它们光滑的毛。 狼狗们很享受小青的抚摸,一个个放松了对她的戒备。这些圈在砖厂里的狼狗,平时没有人跟它们这样亲热过。那些工人们怕他们,从来不接近它们。老七和黑鬼娃只会大声地训斥它们,拿棍子狠狠地打它们。它们对于老七和黑鬼娃只是那种暴力下的驯服。 可是小青给它们的是温情的呵护,细心的照顾,这是它们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天气太热了,狼狗们的身上都是一股难闻的味道,小青想要带它们到水洼里洗澡。小青不敢自己做主,就跑回去问张婶。 “张婶,我想要带狼狗们去洗澡,它们身上都发臭了。”小青说话的时候,张婶吹着电风扇已经快要睡着了。 那一张床,她躺在上面都快把床挤满了。小青很担心她把床压塌了,晚上自己没有地方睡觉。 “哎呦,大小姐,你可真是菩萨心肠。那一群狗东西,我看见就烦。你不嫌麻烦就带它们去吧,不过我可告诉你,那东西咬了你可是没有人管的。”张婶躺在床上,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 小青拿了洗衣服的毛刷,很高兴地带着狼狗们去洗澡。 领头的狼狗大黑紧紧地跟着小青,其它的狗跟在后面排着队。现在,小青已经成了它们严厉的女王。 “过来,来大黑。”小青站在水洼里撩拨着清凉的水。 狼狗们没有下过水,有些害怕,都看着大黑。 “过来,乖,洗一洗你们身上就不臭了,就不长虱子了。”小青把水泼到大黑身上。 大黑以为小青跟它闹着玩,就跑过来伸舌头舔小青的手,小青一把把它推到了水里。 大黑在水里扑腾着,其它的狗都吓得跑开了。 大黑挣扎着想要爬到岸上去,小青一把抓住了它的脑袋:“乖,不怕,不怕。” 小青拿毛刷给大黑刷毛,把水捧起来淋在它的身上。 大黑不怕了,乖乖地站着,让小青给它洗澡,它不时地拿脑袋去拱小青,逗得小青咯咯地笑。 其他的狼狗也围过来,慢慢地走到小青面前来。小青一个一个地给它们洗澡。清凉的水让狼狗们觉得凉爽,它们也调皮起来。 大黑趁小青不注意,一下把她扑到了水里。 “大黑,你这个小坏蛋。” 天气很热,泡在水里很舒服。小青会游泳,就带着狼狗们在水里游起来。 水洼有一两亩宽,是砖厂以前取土留下的。水洼里的水很深,也很干净清澈,里面还有一些小鱼在游动。 夏日的午后,在这样的水洼里游泳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小青很畅快地带着狼狗们游了一会,感觉那难受的暑热都消失了。 “走了,回去了!”小青招呼狼狗们起来。 打湿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小青的身体上,她那正在发育的身体线条就完美地勾勒出来。 小青发觉有人在看她。一回头就看见黑鬼娃狼一样的眼睛在盯着她。 “小青,要游泳就脱了衣服游,这样子多难受啊。” “滚,要你管。”小青扭头就走。 “别走啊,黑哥陪你再游一会儿。”黑鬼娃伸手来拉小青。 小青有些着急,这里离工人们干活的地方有些远,她想喊也不一定有人听得见。 “放开,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只是她一个小女孩哪里敌得过一身蛮力的黑鬼娃。 黑鬼娃拽着小青把她往水里拉,小青急得快哭了。 忽然一声狗叫,大黑闪电一样的飞扑过来,一下子扑在黑鬼娃的身上。 黑鬼娃吓了一跳,松开拉着小青的手,被大黑一下扑到了水洼里。 “大黑,你这个狗东西,老子白养了你这么久了。”黑鬼娃狼狈地抹着脸上的水,“******,这么快就被这个小女孩收买了。” “黑鬼娃,你娃娃活该,在水里多呆一会儿吧。”小青哈哈地大笑起来。 “走了,大黑。”小青打了一个呼哨,带着一群狼狗跑开了。 “嘿嘿,这家伙,真是够味!”黑鬼娃站在水里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青的背影说。 第一百零一章 快乐雨天 青把狼狗们拴在梨树下,狼狗们都有些不愿意。它们喜欢跟着小青在砖厂里跑,不喜欢禁锢在这样一个狭小的地方。 狼狗们看小青要走,一个个拽着脖子上的链子蹦来蹦去。那些梨树被它们拽着不停地摇晃,树上成熟了的梨子就掉落下来。 “哈哈,这些家伙,成了免费的劳动力了。”小青把那些掉落的梨子捡起来,撩起衣服的一角放在里面。 “张婶,快起来吃梨子了。”小青兴冲冲地跑回去,叫起了还在午睡的张婶。 “小青,你是给狗洗澡还是给你自己洗澡啊?”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小青,张婶有些哭笑不得。 “吃吧,可甜了。这大热天,吃一个可解渴了。”小青把一个梨子递到张婶手里。 “张婶,我给那些工人送些去。”小青把梨子洗净后放在了一个盆子里。 “他们干活,不能够停的,留着晚上给他吃吧。”面对这样一个快乐的小姑娘,张婶心里有些为难。等小青知道这个砖厂的真相的时候,她还会这样的快乐吗? “好吧。”小青准备转身回屋换掉弄湿的衣服。 “小青,快点出来,要下雨了。”张婶在外面大声地喊。 小青出来一看,西边的天空涌起一团乌云,快速地往这边压过来。 砖厂的场地晾晒着做好的砖坯,要是给雨淋了,工人们的辛苦都白费了。 救场如救火,连老七都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了。 那码砖坯的场地有两百多米宽。每一行都预备着遮盖的塑料布。 小青跟着张婶,帮着工人们拉着塑料布遮盖砖坯。 风也跟着来捣乱,那些长长的的塑料布被风一吹就带了很大的劲,有时候都会把人带起来。 “快点,快点,一会儿雨就来了。”黑鬼娃也没有那种嬉皮笑脸,变得严肃起来。 大家手忙脚乱的遮盖着塑料布。不断地有人跌倒,不断地有笑声响。这忙乱的场景倒像是一出欢快的游戏。 工人们盼着下雨啦。一下雨就不用干活了。 赵三想最好下他妈半过月,正好养养身体。 最后还剩三排的时候,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快点,赵三,别他妈磨蹭了。”黑鬼娃大声的喊着。 天空越来越暗,感觉好像要掉下来一样。有闷雷不住地轰响,有时在远处,有时在耳边。闪电银蛇一样的在黑云里跳动。看样子这一场雨会来得非常的猛烈。 “赶紧的,赶紧的。”老七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也着急起来。 等大家终于把砖坯盖好,大雨已经哗哗地下了起来。 “下雨了,下雨了!”小坤伸展着双臂,昂着头,迎向漫天的大雨,像一条渴水的鱼儿。 小青推了他一把,说:“傻瓜,快走啊,等一会招雷劈了。” 小青的话刚落,轰隆一个炸雷就在身边炸响。 “小青,你是一个乌鸦嘴!”小坤对着小青大喊起来。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小青拉着小坤的手往工棚跑去。 这样的雨天,有人欢喜有人愁。 老七看看天色,估摸着这雨得下到天黑了。县城里工地上催得急,砖厂老板胖哥一天几通电话地训斥他。老七心里也是一肚子火。这砖厂虽然是胖哥出资建的,但是他一天天各个工地拉业务,很少来砖厂。砖厂里所有的事都是老七在操心。 虽然年底,胖哥给他的钱不少,可是一天天地操心受累,还要时不时地挨一回胖哥的骂,老七心里也不是滋味。有时候他真想甩手不干了,可是他这个年纪到哪里去找这样收入的工作呢? 离家这么远,来到这个平常鬼都难得见到一个山洼里。老七有时候心里觉得憋屈,为了钱他远离了家人,来帮胖哥管理这个黑砖场,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心里良心不安。 这样的雨天,老七心里烦躁,也开始想家了。他有大半年没有在家好好地呆过了。他想孙子,想他白白胖胖的小脸蛋,他奶声奶气的说话声。他也想他的婆娘,几十年的老夫妻,她总是任劳任怨的操持家务,伺候公婆养育儿女。 这些年,跟着胖哥,他也变得不那么的老实了。县城里的各种娱乐场所,他们也时常去玩耍。那些灯红酒绿,那些夜场里性感火辣的女人。老七也体会到那种放纵到堕落的快感。 这样的雨天,心绪烦乱的老七感觉到心里无边的空虚寂寞。 老七换了被雨打湿的衣服,坐在窗前,无聊地抽着烟,看着雨水从屋檐落下来,在地上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雨中有一个庞大的身影朝着他的办公室跑过来。 老七知道是谁来了,赶紧起来去关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张婶肥壮的身子像一头母熊,一下子就把门挤开了。 “老七,死鬼东西,老娘又不会吃了你,你关门干啥?”张婶一把抓住老七的耳朵。 “哎呦,你轻点。我不是关门,是来给你开门啊!”老七言不由衷地说。 张婶嘿嘿一笑,一把把老七抱在怀里:“算你有良心,老娘平时没有白心疼你。” “你干啥?把门关上,一会儿让人看见多不好!”老七挣脱开来,回身关上门。 老七还没有来得及转身,就被张婶打横抱了起来。他那么壮的身子,在张婶面前就像抱一个小孩子一样。 老七就有些后悔,自己没事怎么会去招惹这头母熊啊!每一次他都感觉自己是被强迫的。 老七的办公室后面就是他的寝室,里面有一张简易的木床。张婶一把就把老七扔到了床上,然后就山一样的压了上去。 然后就听到床板承受不了两个人的重压,咯吱咯吱地呻吟起来。 这边,张婶享受着雨天的快乐,那一边,工人们也他们的快乐。 “小青,再唱一首歌。” 大家吃着梨子,听着小青甜美的歌声。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让他们辛苦的暗淡的生活添了一抹艳丽的亮光。 “小坤,你给大家跳一个街舞吧。” “好吧,我给大家跳一个街舞。”小坤伸了伸胳膊和腿,蹦蹦跳跳地跳起来。 “好,真好!”老头子们没有见过这种动作怪异的舞蹈。不过,他们还是觉得很开心。 “我也给大家唱首歌。”黑鬼娃看小青和小坤这样的受大家欢迎,他也有些跃跃欲试。 “黑鬼娃,你娃娃不要一开口就要人命啊!”小坤说。 “切,想当年老子也是方圆几十里地的一个歌王啊。” “听着,我给你们唱一首《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 黑鬼娃虽然看起来一副粗鲁汉子的样子,但是他有些沙哑的声音倒是把这首歌唱出了另外一种韵味。 第一百零二章 采蘑菇的小姑娘 小青离开家十天后,小丁丁放暑假了。 放了暑假,小丁丁就开始了自己的采斗鸡公的计划。 手电筒是姐姐留在家里的那种充电的,灯光强,充一次电可以用七八个小时。 竹篮子有些旧,是家里用了好多年的。小丁丁没有钱买高脚杆那样的小背篼,那是用各种颜色的编织带编的,背在身上轻巧灵便。 小丁丁问过高脚杆那种小背篼要三十多元钱一个,她没钱买,也舍不得花那么多钱。 小丁丁也没有高脚杆那样的小铁锹,那种带短柄的细长的铁锹,用着可方便了。小丁丁也舍不得花钱买,她就用了自己家割草的镰刀。 小青离开家的时候,给小丁丁和爷爷留了几百元钱。小丁丁一分也不想花,她想凭着自己的劳动挣钱。她想让姐姐知道她也是一个能干的孩子。 夜里下雨了。 下雨天让小丁丁高兴。雨越大,出的斗鸡公就会越多。斗鸡公喜欢湿润的气候,老是不下雨它就算长出来也是干瘪瘪的,没有一个好的卖相。 第一次一个人去野地挖斗鸡公,小丁丁有些担心,也有些兴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没有睡着。 夜里,小丁丁梦见车车山上的草丛里到处都是斗鸡公,又大朵又细嫩,她的篮子都装不下了。小丁丁就从梦里笑醒了。 小丁丁看看窗外,雨已经停了。屋檐口还有水滴在滴答滴答的滴落。看看闹钟,才四点多一点。 小丁丁睡不着了,爬起来,翻看姐姐留给她的那些童话书。胡乱翻了几页,小丁丁哪里有心思看下去,就爬起来做饭。 小丁丁把米淘好,放在电饭锅内胆里。她在锅里放上水,她把小手放进锅里,让水盖过她的手背。这是小青告诉她的,用电饭锅做饭,水盖过手背就刚刚好。 年幼的小丁丁已经是做家务的行家里手了。 带好工具,推开院子的门,村子里静悄悄的。月亮已经不见了,只有几颗星星在天空中闪烁。雨后的风吹过来,带来浓重的潮气。 小丁丁来到七老汉家院子的围墙外,在排水沟外小声地喊:“球球,球球,快出来。” 一阵呜呜声,球球从排水沟里爬出来,围着小丁丁转了几圈。 “走,球球,我们去找斗鸡公!”小丁丁打着手电,往车车山走。她穿着水靴的小脚在村子里留下一阵带着水声的脚步声。 山路有些泥泞,那些灌木树丛在朦胧的晨光显得影影绰绰。小丁丁心里有些害怕,拿手电筒四处照了一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一个小动物从灌木丛里跑出来,眼睛在手电筒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小丁丁吓了一跳,差一点跌坐在山路上。 “滚,滚开!”小丁丁冲那个小东西喊了一声。那家伙蹦跳着跑开了,原来是一只小野兔。 小丁丁忍不住笑了,都说兔子胆小,自己比兔子还胆小了。 球球汪汪地叫着去追野兔,小丁丁赶紧把它叫了回来。 小丁丁带着球球继续往山上走,经过刚才的事,小丁丁已经不那么的害怕了。 球球在一处断崖边停了下来,大声地叫着。 那是刘一水的老娘上一次跌下去的地方。那里并排长着两朵撑开伞盖的斗鸡公。 小丁丁小心地趴下来,用镰刀去钩那两朵斗鸡公。她怕自己也像刘一水的老娘那样摔下去了。 费了半天劲,小丁丁终于是把两朵斗鸡公摘下来了。那么大的两朵斗鸡公,都快占了篮子的一小半了。 “耶,球球,好样的。”小丁丁抱着球球的脑袋亲了一下。 小丁丁打着手电筒,带着球球去了那一片坟坡地。那里一般人不敢去,今天有球球陪着小丁丁就不那么害怕了。 小丁丁先去了七老娘的坟头,上一次她在那里捡到过几朵斗鸡公的。 七老娘的坟头长满了野草,坟台石上的青苔显出水润润的绿意。 上次捡到过斗鸡公地方只有一些撬过的新鲜的土印,却并没有小丁丁预想的那样有斗鸡公。看来这两天高脚杆一定已经来过了。上一次她留下的没有长大的斗鸡公让小丁丁捡走了,她心里很是后悔。从那以后,只要是她发现的斗鸡公,不管长没长大,她都会把它们撬走。 小丁丁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球球在另一个坟头边叫了起来。小丁丁跑过去,在那里发现了几朵刚刚露头的斗鸡公。 小丁丁小心地把它们用镰刀挖下来,放进篮子里。 球球真是一个找斗鸡公的能手,它带着小丁丁在车车山转了一圈就挖了十几朵斗鸡公。小丁丁的篮子都快装满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小丁丁已经挖了满满的一篮斗鸡公了。 小丁丁往回走的时候,在汪家沟碰上了高脚杆。 “小丁丁,你娃娃真是能干啊,捡了这么多斗鸡公。”高脚杆看着小丁丁满满一篮子的斗鸡公,真是后悔得要死。她有些埋怨自己睡懒觉,让这个小娃娃占了先。 “高二妈,你也来捡斗鸡公啊。嘿嘿,你看我捡了这么多。”小丁丁得意的晃了晃手里的篮子。 “不错,赶紧吃了饭拿到街上去卖。能够卖一百多元钱呢!” 一百多元!小丁丁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第一天就能够挣这么多钱。 “走,球球,回家了。卖了斗鸡公,我给你买火腿肠吃。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了。” 小丁丁高兴地提着篮子往家跑,一边跑一边哼着《采蘑菇的小姑娘》:“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清早光着小脚丫,走遍森林和山岗……” “这家伙,原来带着球球呢。我说她怎么这样大胆敢这么早起来找斗鸡公。”高脚杆看着小丁丁的背影说。 回到家里,爷爷王四林已经起床了。小青走了,小丁丁又那么的小,他不能够等着别人来照顾他。 “爷爷,你看,我捡了这么多斗鸡公。”小丁丁把篮子放到王四林面前。 “小丁丁,你这么早起来,跑去捡斗鸡公了。”看着小丁丁满身的泥水,王四林又吃惊,又心疼。 “爷爷,我们卖了斗鸡公就可以买肉吃了。姐姐走了这么多天,我们还没有买过肉吃呢。” “好,我们买肉吃。你赶紧去换衣服,吃了饭到街上去卖斗鸡公。”王四林说着话,眼睛里却是止不住的眼泪。 这小丁丁和小青都是多懂事的孩子啊。海清这个贼龟儿子怎么就不着家啊!这凤仙儿怎么就忍心抛下这两个孩子不管啊!偏偏就让这样的孩子跟着自己吃苦,连吃一顿肉都是奢望啊! 第一百零三章 有肉吃了 吃过早饭,小丁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提着篮子上街去卖斗鸡公。 “小丁丁,你到街上,找你七爷爷,让他帮着你卖。” “哎。” “收钱的时候,让七爷爷帮你看着,不要收着假钞了。” “哎。” “卖了的钱,要揣好了,不要弄丢了。街上人多,当心小偷。” “哎。” 王四林絮絮叨叨的嘱咐,让原本有些开心的小丁丁心里变得忐忑起来。她还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去街上卖过东西。可是不管怎样,任何事情总是有第一次的,总是要勇敢地迈出第一步的。 小丁丁提着篮子,急匆匆地往方家镇街上走去。一路上,她的小心脏都不停地扑通扑通地跳。 “七爷爷,我来卖斗鸡公,爷爷说让我挨着你,到时候你帮我过一下称。”小丁丁找到七老汉,把篮子放在他的旁边。 找到了七老汉,小丁丁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小丁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妹妹,你这斗鸡公怎么卖啊?”小丁丁放下篮子没多久,一个收斗鸡公的贩子过来了。 这个季节,街上有收斗鸡公的贩子,他们把村民们采集的斗鸡公贩卖到大城市,让城里人也能够吃到这乡间的美味,他们也从中赚取利润。 小丁丁看着那个带着遮阳帽的男子,紧张得脑门冒汗,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丁丁,拿眼睛看七老汉。七老汉正忙着给别人称菜,顾不上她。 “小妹妹,你看你这斗鸡公不是快坏了,就是太小了。这样吧,这一篮子,我给你五十元钱怎么样?”那个男子蹲下来,翻检着小丁丁篮子里的斗鸡公。 小丁丁红着脸看着他,还是不说话。她想起早上高脚杆跟她说过这一篮子斗鸡公要卖一百多元的。 “就这样吧,看你年纪小,多给你十元钱,这一篮子斗鸡公就归我了。”男子从兜里掏出六十元钱递给小丁丁,就要把斗鸡公倒进他的塑料筐子里。 “七爷爷,七爷爷。”小丁丁伸手去拉七老汉的衣角。 “小丁丁,他给你多少钱啊?” “七爷爷,他给我六十元钱。” 七老汉立马就火了:“你他妈欺负人是吧?看人家孩子小好骗是吧?滚,给老子滚远点。” 七老汉从小丁丁手里把钱拿过来,扔进那个男子的塑料筐子里。 “不卖就算了,你这个老汉,这么凶干啥子?”男子扶了一下遮阳帽,提着塑料筐子走了。 另一个贩子走了过来,笑着说:“老汉,我是最公道的,这斗鸡公不论大小我都要了,四十元钱一斤怎么样?” “这斗鸡公多新鲜啊!你看这娃娃一大早就起床,你要啊,就五十元一斤吧。”七老汉拿起一朵最大的斗鸡公给贩子看。 “好吧,我是看着这小姑娘可爱,算是我扶贫了。” “谢谢叔叔。”小丁丁觉得这个戴眼镜的贩子比刚才那个戴遮阳帽的男子和善多了,“以后我捡的斗鸡公都买给你。” “好,那我们就算是签订口头的协议了。”戴眼镜的男子伸手捏了一下小丁丁的脸,“这农村的娃娃就是能干啊!” 眼镜男子的夸奖让小丁丁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手宽大温暖,摸在脸上让人觉得舒服。小丁丁想起了爸爸海清,她记不得海清的样子了。要是爸爸能够看到自己也能够挣钱了,他也一定会这样的夸奖自己的。 七老汉帮小丁丁过了称,一共两斤半,一百二十五元钱。 “这样吧,我多给你五元钱,一共一百三十元钱。记得下次来也要卖给我啊!”眼镜男子把钱塞到小丁丁手里。 “小丁丁,让我看看。”七老汉想从小丁丁手里拿过钱看看有没有假钞。 “不用了,七爷爷,我相信这个叔叔。”小丁丁看着这个眼镜男子,有着这样真诚笑容的人一定不会骗人的。 “七爷爷,我要去刘一水那里买一点肉回家,我们今天有肉吃了。我还要给球球买火腿肠,今天是它陪着我去找斗鸡公的。” “好,好,那七爷爷中午也去你们家吃肉啊?”七老汉逗小丁丁说。 “好啊,那我就多买一点肉。”小丁丁信以为真。 七老汉笑了:“七爷爷逗你玩的,七爷爷卖完菜自己也会去买肉的。你先走吧,真是个乖娃娃。” 小丁丁挎着空篮子,蹦蹦跳跳地走了。她把钱小心地揣在衣服兜里,又用手紧紧地捏着衣兜,生怕把钱弄丢了。 “刘表叔,我要卖肉。我有钱了,我捡斗鸡公卖的钱。”小丁丁拍着自己的口袋。“我有一百多元钱呢!” “哦哟,小丁丁,你真是能干啊。你要不要把一百多元钱都买成肉啊?”刘一水最爱逗小孩子玩,故意地拿小丁丁开玩笑。 小丁丁歪着脑袋想了想,说:“不要那么多,吃不完的。买十块钱的吧,不,还是买十五元钱的吧?” “你到底要买多少啊?要不买十块钱的吧,你和你爷爷够吃的了。”刘一水给小丁丁割好肉,拿塑料袋装好,放在她的篮子里。 小丁丁又去给球球买了火腿肠,这一次能够挣到这么多钱,球球可是一个大功臣。她还给自己买了一盒水彩笔,那是她期盼了很久的。那一次姐姐给她讲《神笔马良》的故事后,她就喜欢上画画了。 “爷爷,爷爷,我回来了,我买了肉了,我们今天有肉吃了。”小丁丁还没有到门口就大声地喊。 “好,小丁丁你回来了。爷爷已经从地里摘了青椒回来了,今天中午我们吃青椒回锅肉。真好,爷爷也能够享小丁丁的福了。”王四林拿了毛巾去给小丁丁擦脸上的汗水。 “好热,我要喝水。”小丁丁自己手里有钱了,可是她舍不得在街上买一根冰棍。她拿了水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球球,过来,姐姐给你买了火腿肠了。”球球听到小丁丁的声音,摇着尾巴跑过来讨赏。 小丁丁把买的火腿肠撕开,掰成小块喂到球球嘴里。 “球球,以后天天跟姐姐去捡斗鸡公。卖了钱,姐姐天天给你买火腿肠吃。”姐姐走了,小丁丁把球球也当成了自己的一个亲人。 球球吃完火腿肠还摇着尾巴不肯走。 “真是个馋嘴的小家伙,一会儿姐姐做回锅肉,给你回锅肉吃。” 小丁丁进了厨房,忙着做午饭。球球摇头摆尾地跟在她的后面。 炊烟升起来,青椒回锅肉的香味也从厨房里飘散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思念是天边的云 “我得把衣服洗了,这么好的天气。”小丁丁想起自己早上换下来的衣服,“爷爷,你的脏衣服也一起洗了。” 小丁丁搬出一个大大的塑料洗衣盆放在院子里,把自己和爷爷的脏衣服扔在里面。 小丁丁从屋檐下取下打水的竹竿。竹竿那么长,她举起来都有些吃力。把栓水桶的绳子套在竹竿的一头,放进井里。 光是一根竹竿小丁丁拿起来都很吃力了,何况还带着满满的一桶水。那重量差一点把小丁丁都带进井里了。 小丁丁一屁股坐在井沿上,吓得心口噗噗直跳。 “慢点,小丁丁,等爷爷来给你打水。”王四林拄着拐杖走过来,慢慢地把水从井里提起来。 “哎呀,你看你们爷孙俩。这真是的,多可怜啊。”小荣路过小丁丁家门口。看见爷孙俩这么艰难地洗衣服,她的心里就一阵发酸。女人嘛,总是心软一些。 “来,我来帮你们打水。”小荣放下自己的东西,走进院子里来。 “谢谢,小荣婶子。” “哎呀,你说你们爷孙俩,这日子怎么过啊。一个手脚不灵便,一个这么一点点大。这大人不着调,娃娃和老人受罪啊!”小荣一边打水,一边数落着。 王四林听着小荣的话,默不作声。 “小荣婶子,我不小了。我今天捡斗鸡公卖了一百三十多元呢。”小丁丁不喜欢人家可怜她,她觉得自己能够照顾好爷爷和自己。 “是,你娃娃能干。这斗鸡公又不是你家种的,那能够天天都能够卖那么多钱啊。不过小丁丁,你想想自己过得这么辛苦,长大了可不要认你那没出息的老子,不要心疼你那不管你的老娘。哪有娘老子这样的不顾娃娃的啊!”小荣心肠好,嘴巴也零碎。 “小荣婶子,我,我还是希望爸爸妈妈都能够回来。”小丁丁不希望小荣这样说她的爸爸妈妈,她还是希望爸爸妈妈都能够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的在一起。 小荣听了小丁丁的话,有些恨她的不争气:“你娃娃真是说不出来,我是为你好的。这样的娘老子你还惦记他们干啥子?” “我告诉你,先把洗衣服放在水里化开,再把衣服放进去,慢慢地搓洗。洗完了再拿清水漂洗两遍,再晾起来晒干就可以了。” “王四林老爷子,你看,这小丁丁多懂事啊,我们家翠儿那么大了,连碗都不会洗的。” “那是啊,要是她娘老子在家,哪里舍得让她干这些事啊?你看你还不是舍不得让你孩子做家务事。这啊,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是我这个老不死的拖累了娃娃们啊。” 小荣帮小丁丁打水洗衣服,还帮她把水缸也装满了水。 “小荣婶子,谢谢你啊。”小丁丁看着小荣走出院子门口,她心里有些难受。 “不用谢,以后啊,有什么事不懂的就来找我啊。” 小丁丁很感激小荣的热心肠,可是她不愿意听到小荣这样的说她的爸爸妈妈。她不希望自己家里的事被别人说来说去,当成娱乐的话题。可是年幼的她有没有办法堵住别人的嘴巴,只能够躲开那些没事摆闲龙门阵的女人们。 小丁丁像一只可怜的小蜗牛,只能够躲在伪装得很坚强的外壳里,独自****心里的伤痛。 卖斗鸡公挣钱的快乐,被小荣一顿絮絮叨叨的数落,已经变得荡然无存。 小丁丁有些想念小青了。不知道小青到了哪里了,不知道小青现在过得怎么样?做工累不累,会不会想她? 小丁丁有时候还会胡乱的担心,小青会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就这样走了不回来了?小青走了这么多天没有音信,小丁丁的担心越来越重。 这样的想法让小丁丁更加的忧伤,可是她又不知道该对谁去说?这样的想法困扰着她,就连晾在晾衣绳上的洗干净的衣服散发出的洗衣粉的香味也不能够让她快活起来。 以前,小青洗衣服的时候,小丁丁最爱在一边玩那些轻盈的泡沫,闻那种茉莉花香一样的洗衣粉的香味。 球球好像也感觉到了小丁丁的不开心,跑过来在她脚边呜呜咽咽地小声叫唤。 “球球,我们出去走走。”小丁丁带着球球往村子外面走去。 夏日的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整个村子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一只红色的蜻蜓飞过来,落在菜园子的篱笆上。停息了一会儿,它又扇着透明的翅膀,飞远了,消失在一色碧蓝的晴空里。 这样的画面,让小丁丁想起了老师教过的那首歌。 小丁丁轻轻地哼起来:“晚霞中的红蜻蜓,请你告诉我。童年时遇见你,那是哪一天……” 略微带一点淡淡忧伤的歌很契合小丁丁此刻的心情。 球球在前面跑着,跑过长满庄稼的绿油油的田野。那些玉米带着红缨,摇摆着丝绦一样的长长叶子。风一吹,玉米黄色的花粉带着清香飘散开来,落在球球头顶的那一团白毛上。球球调皮的晃着脑袋,想要把花粉甩下来。 稻田里,秧苗随风荡漾起绿浪,一直绵延到黑滩河边。有白色的鹭鸶被球球惊扰了,展开翅膀飞起来。球球汪汪地叫着,想要抓住它。 这小家伙有些痴心妄想呢,白鹭鸶很不屑地飞一段,又落下来,隐身在稻田起伏的绿浪中。 这一大片稻田,有一块是小丁丁家的,是凤仙儿和三虎子来帮着种下去的。 村口的堰塘里,荷叶挤挤挨挨地撑开一大片绿伞。粉色的荷花从绿伞中探出头来,展露着着它们的笑脸。还有青绿色的莲蓬也躲藏在荷叶中间。 小丁丁摘了一张大大的荷叶戴在自己的头上,天空就看不见了,太阳也晒不到了。小丁丁坐在堰塘边,把小脚丫伸进清凉的水里,任由那些调皮的小鱼啃她的脚丫。 小丁丁心里快活起来,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一条小鱼儿。 堰塘边的石梯的缝隙里常常有小虾和小螃蟹。小丁丁站在没入水里的石梯上,伸手去掏石缝里的小螃蟹。 小丁丁掏出两只青壳的螃蟹,把它们扔到岸上。球球张嘴去咬小螃蟹,小螃蟹挥舞着大螯,照着它的嘴巴来了一下。 球球恼怒地叫着,拿前腿去拍打螃蟹。螃蟹飞快地横着爬行,扑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小丁丁开心地笑起来。孩子的心里哪里装得下那么的忧愁,这小小的游戏,就让她开心起来。 坐在石梯上,剥着青色的莲子,小丁丁吃得满嘴荷香。抬起头,黑滩河蜿蜒着流向远方。天尽头,有白色的云朵随着风儿飘来飘去。 白云下面的远方是不是姐姐打工的地方呢?小丁丁想,小青是不是也会抬起头看看这些流浪的白云呢?这些流浪的云,哪里才是它们的家啊?它们也有爸爸妈妈和姐姐吗? 第一百零六 狼狗大黑 砖厂的生活繁忙又枯燥。每一天高强度的劳动,让每个人都像是麻木了的机械。 小坤那些火爆的脾气也全没有了。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落进了湍急的江水里,很快就被磨得失去了棱角,变得溜光顺滑了。 除了每一天吃饭时看见小青,小坤心里能够快活点,别的时间他都死气沉沉的。这样的心态导致他工作时精力不集中,有一次差一点把手卷进了压制砖坯的机器里。要不是赵三拉住他,他的一条手臂就废了。 小坤就巴望着能够下雨。下雨了就不用这么累的干活了。可是连着几天都是响晴的天气,温度也是直线上升。夜里躺在床上,身下的凉席都是一滩汗水。 小青已经习惯了砖厂的生活。她好像天生就有一种适应不同环境的能力。每一天做饭洗碗,给工人们洗衣服,她觉得生活紧张忙碌又充实。 小青是一个有些文艺气息的浪漫的女孩。砖厂这样简陋的环境,她也能够快乐的生活,并且让身边的人也感到快乐。 张婶都有些羡慕小青,这样如花的年纪,这样简单快乐的心境,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曾有过的。她没有读过多少书,很早就结了婚,养了一堆孩子。她的生活里,只有男人孩子,只有劳动挣钱,她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女人,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快乐的生活。 山洼里的砖厂到处都是野草野花。小青会摘一些野花插在空的洗干净的酱油瓶子里。她甚至在水洼里摸了一些小泥鳅养在玻璃瓶子里。 那一个仓库被小青收拾得井井有条,不再是那样的杂乱无章。那个紧靠着床头,原来放置杂物的木架子,小青打扫干净了,放了她养的那些花花草草。 一打开仓库的门,看不见往常的杂乱,也闻不到仓库特有的那种腐败味道。野花的清香,青草的味道,干净的蚊帐,这仓库也有了一些女孩子闺房的样子。 张婶都不好意思把她那粗壮的身子再躺在那张木床上。每一天中午她都跑到老七的房子里去睡午觉。可怜老七只能够在办公桌上午睡,还时不时地被张婶调戏蹂躏一番。 小青把那一群狼狗当成了自己的宠物,没事的时候就会跑去跟它们玩。 在厨房里做事总是轻松一些的,能够有一些空余的时间。小青带来的几本书已经看完了。张婶有空就跑到老七的办公室和他在一起。工人们工作起来很忙碌,小青也不想去打扰他们。空余的时间,小青就只能够来照顾这些大狼狗。 那些体格壮硕,让人望而生畏的大狼狗,在小青面前就像是听话的绵羊。 小青给它们挠痒痒,梳理毛发,抓跳蚤。它们总是小声地哼哼着,安逸地把头枕在小青的怀里,享受着她的服务,像是在母亲怀里撒娇的孩子。 狼狗们一看到小青就会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摇晃着他们的大尾巴,或者站立起来,把前腿搭在小青身上乞求她的爱抚。小青已经成了这群狼狗眼里的女王。 狼狗们的头大黑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健壮的大狼狗。它尤其喜欢黏着小青。它会毫不保留地表现它对这个人类女孩的喜欢和服从。它甚至会嫉妒小青和其它狼狗的亲近。 小青给狼狗们喂食的时候,大黑会第一个跳起来欢迎她。以前它总是第一个抢着吃东西,现在它总是把头拱进小青怀里,把前腿搭在她的身上,要跟小青亲热够了再去吃东西。 小青离开的时候,它会绷直了脖子上的链子,也不管它会勒疼它,不停地挠着脚下的泥土,然后孩子一样呜呜咽咽的叫着。 小青实在不忍心看它这个样子,就干脆了解开了它脖子上的链子,反正有时候黑鬼娃也会放了大黑让它在砖厂里游荡。 在大黑有限的生命里,它所记得的要么就是那些工人对它的恐惧,要么就是黑鬼娃的棍棒和呵斥。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地温柔地对待过它,就算是在它还是一条小奶狗的时候,也常常为了一口奶和兄弟姊妹们也会大打出手。 大黑对小青的依恋就像是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小青就多了一个小跟班。大黑总是和她形影不离,夜晚就趴在仓库门口守护着小青哪里也不去。 以前晚上小青洗澡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不怀好意的眼睛在黑夜的某处盯着她。那种感觉总是让她不寒而栗,草草地擦洗一下就赶紧穿上衣服。现在,有了大黑守在门口,小青再也没有了那种感觉。她可以放心地仔细地清洗自己的身体,甚至有时候她还会一边洗澡一边小声地哼歌。 夜色中,有人影潜伏在厨房前面砖垛的暗影里,像一条饥饿的狼。听着仓库里的水声,听着小青的歌声,他的呼吸就粗重起来,然后他就趴在了砖垛上,不一会儿他浑身就抽筋一样的颤抖起来。 小青看着大黑就想起了七老汉家里的球球,就想起了总是黏着她的小丁丁,她就更加的疼惜大黑。 一天,小青发现大黑走路有些跛,左前腿总是不得力。 “大黑,你怎么啦?腿受伤了吗?”小青对大黑说。 大黑蹭到她面前,举起了左前腿。 “小青,你真是神了。这大黑还能够听懂你的话?”张婶说。 “张婶啊,这狗是最有灵性的动物。好多小说里都写过忠犬护主的故事。你啊,不要把它当成畜生,要把它当成不说话的朋友。你爱它疼它,它心里都有数的。” “你这孩子,说话总是一套一套的。”张婶说,“这读过书的人,做事总是那么多道理。我看啊,你都把大黑当成你娃娃了。哎呀,这往后啊,你一定是一个好母亲,谁娶了你就是福气了。” “张婶,看你说的。人家还是小姑娘,哪里考虑那么远的事。”小青被张婶说得有些脸红了。 张婶笑起来:“那有啥呀,每个小姑娘都会长成女人的。做女人的不就是嫁人生孩子吗,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小青不理会张婶了。她可不认为张婶的话有道理,她可不想做一个只会嫁人生孩子的女人。她心里有好多美好的梦想,她要把它们一个个的都变成现实。 小青轻轻地扒拉着大黑腿上的毛,发现它的爪子中间扎了一根尖刺。 “大黑,不要怕,姐姐帮你把刺拔出来就好了。”小青安抚着大黑,捏住尖刺用力拔了出来。 大黑嗷地叫了一声,从小青怀里蹦下来,把一边的张婶吓得跳了起来。 “大黑,别跑,过来,姐姐给你消一下毒。”小青找出橱柜里老七喝剩下的白酒,抓住大黑,把酒倒在它有些红肿的伤口上。 “小青,你啊,真是把大黑当成孩子了。”张婶在一边笑得直不起腰来。 大黑腿不痛了,高兴地围着小青又蹦又跳。 第一百零七章 干活的机器 老七经常站在办公室的窗口看着小青带着大黑在砖厂里走动的身影出神。 这原本用来防盗,更主要是用来防止工人们偷跑的狼狗,就这样被这个小女孩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老七有些担心小青和小坤会给他带来麻烦。 小坤和小青不像那些老光棍,他们没有读过多少书,没有太多的想法,打骂和恐吓就会让他们服服帖帖的。小坤和小青跟他们不一样,他们年轻,有知识,有想法。要不是县城的工地催得紧,他一时又找不到工人,他是不会收留小青和小坤的。 胖哥的砖厂要的是麻木的干活的机器,不是有思想有感情的人。 可是小青是那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女孩。她天使一样的笑脸,她乐观的生活态度,她善良博爱的心灵,她就像是夏日里山谷中涌出的泉水,那样的清爽,那样的清纯。她让这个死气沉沉的砖厂充满了欢乐。 见了老七的面,小青总是笑盈盈地叫他七叔,叫得他心里暖暖的,就像是认识多年的邻家小女孩。 老七不喜欢这个深山里的砖厂,这个沾满了血泪的黑砖场让他良心不安,让他时常在黑夜里惊醒。可是胖哥是他家亲戚,又给了他丰厚的回报,他像是吸毒上瘾的瘾君子。明知这毒会损害身心,却又无法拒绝。 老七知道他上了胖哥的贼船,已经无法脱身了。 那一年,那个皖南来的老头子,生病无法干活了。胖哥带着他把老头子扔在了荒野里。 夜里,他常常梦见老头子怨毒的眼神,痛苦的呻吟,还有他瘦得像骷髅的身子。 胖哥跟他说:“老七我们是共犯,现在我们是彻底拴在一起了。有钱我们就尽情享受吧。” 老七知道自己这是在做违背天理良心的事,早晚会遭到报应的。 每一次看到小青,老七心里就会觉得惭愧,就会觉得自己的罪恶感更加的重了。面对这样一个纯洁善良的女孩,他愈加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丑恶。 连着一个多星期的大晴天,工人们加班加点地生产,专场的产量有了很大的提升。胖哥心里也很高兴,常常打电话夸奖老七,要他加大生产量。 工人们毕竟是人不是机器,就算是机器长时间的生产也是需要保养的。 这样高温的天气,这样高强度长时间的劳动,终于是有人扛不住了。 在烈日下拉着砖坯的赵三晕倒了,一车砖坯散落一地。 “赵三,你他妈添乱是不是。”黑鬼娃从拖拉机上跳下来,上去就是几脚。 赵三躺在地上,一脸惨白,一动不动。 “黑鬼娃,你他妈是不是人啊!赵三叔是中暑了,赶紧救人啊。”小坤一把推开了黑鬼娃。 “啥中暑?这老东西就是偷懒。谁都没中暑,就他中暑了。分明就是装的。” “黑鬼娃,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赵三叔都有你老子年纪大了,你说话能不能够放尊重点。” “你他妈,找打是不是?”黑鬼娃拉开小坤,又上去踢了赵三几脚,“老东西,赶紧起来。******给老子装死,信不信老子挖个坑把你埋了。” 小坤看见黑鬼娃这样的态度彻底的被激怒了。他一低头,一猫腰,一把抱住黑鬼娃的腿把他掀翻在了地上。 黑鬼娃没有想到小坤敢动手打他。他翻身爬起来,就跟小坤在太阳地里扭打起来。 “小青,快点,黑鬼娃和小坤打起来了。”一个和小青他们一起来的男人跑到厨房跟他说。小青跟着他往生产场地跑去。 “小坤,黑鬼娃,你们干什么?”小青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拉开了。 两个人一身的泥土混合着汗水,脸上一道道的泥印子。黑鬼娃的脸上流着血,小坤的胳膊上裂开了口子,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两个人像斗红了眼的公鸡,捏着拳头怒视着对方,随时准备再干一架。 已经有工人把赵三抬到了阴凉的地方。 “打什么打啊?还不赶紧救人,非要弄出人命来才完事吗?”小青拿出了当班长的架势,训斥着两个人。 “我就看不惯这个黑心肠的东西,就像过去地主的狗腿子。明明赵三叔就是中暑了,还说他是装的。”小坤擦着胳膊上的血迹,跟着小青去看赵三。 小青蹲下来,一边掐着赵三的人中,一边用一块破毛毡当扇子给他扇风。 原本一脸凶相的黑鬼娃看到小青就换了一副笑脸:“小青,我真的以为他是装的。以前,他就装着生病不干活。” “干活去,干活去,围着干嘛。没事的人干活去!”老七也赶了过来,对着围在一起的人大声的嚷。 大家散了开去,不情愿地围着机器干起活来。 赵三歇了一会终于是缓过来了。 “七叔,赵三叔怕是干不了活了,让他休息休息吧。”小青对老七说。 “那怎么成,这么多活要干。不趁着天气好多干点,等到下雨又没有办法了。”黑鬼娃冲着老七摇头。 “你******是成心要赵三叔的命啊!这样子你还让他干活。”小坤说着捏着拳头又要去打黑鬼娃。 小青拉着小坤说:“七叔,不行的话,吃过午饭我来顶替赵三叔干活。” “行了,你们扶他回去休息吧。”老七说出了黑鬼娃不相信的话,面对着小青他真的不愿意展露他恶的一面。 “好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帮我把赵三叔扶回去。你们也得把伤口处理一下,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感染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够好好的说吗?就知道动手打架。” 砖厂里没有应急的药品,小青拿老七喝剩下的白酒给黑鬼娃和小坤清洗伤口。 小坤故意龇牙咧嘴地做出难受的样子,把小青逗得哈哈大笑。 砖厂离镇上很远,没法及时送赵三去医院。老七也说中暑的话喝一点藿香正气水就好了,就拿了自己平时准备急用的藿香正气水给赵三喝。 小青自己也没法送赵三去医院,她很有些感慨老七和黑鬼娃对工人们的冷漠。他们眼里这些工人根本就是干活的机器,他们根本就没有拿他们当人看。 小青凭着自己平时的经验,在砖厂的水洼边找到了一些清热解暑的草药,比如紫苏、苦蒿…… 小青熬了草药端到赵三的床前给他喝。 “小青,你真是个好孩子。遇见你真是我赵三上辈子的福气啊。”赵三拉着小青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青看着赵三皱纹满布的脸又想起了海清。不知道海清一个人在外面,生病了有没有人这样的照顾他。 “哎,你们怎么跑到这个砖厂来干活啊!这个老七,黑鬼娃,还有老板胖哥都不是好人啊!” “没事,赵三叔,我和小坤就是暑假来打暑假工的。暑假结束了,我们就回去上学了。”小青笑着安慰赵三,“你喝了这草药,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谢谢你了小青。” “不行,我得去跟老七叔说说,他这样下去不行的。” “小青,你不要去跟他说,同他们没有道理可讲的。”赵三想要拦着小青。 “我会说服他的,我有办法的。”小青自信的笑了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尘世最美的花 小丁丁带着球球每天总能够找到斗鸡公,有时多有时少,反正从来就没有空手而回的时候。 小丁丁总是把自己找的斗鸡公卖给那个戴眼镜的男子。别人来问她,她总是不理,总是要等着他来才肯把自己篮子里的斗鸡公卖出去。 不是因为他每一次总是出价比别人高,也不是因为他时不时会给小丁丁带些礼物,比如一个小巧的发夹,比如一块糖果,只是因为他温暖的笑容,慈爱的眼神,像极了小丁丁梦里父亲的形象。 那些收斗鸡公的贩子都笑眼镜男子收了一个干女儿,还吵着要小丁丁叫他爸爸。他有时候也逗小丁丁要他叫他爸爸。 小丁丁虽然喜欢眼镜男子,可是他知道爸爸是不能够随便乱叫的。她只是红着脸,双手捏着衣角,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眼镜男子。 那娇羞的样子,那样的可爱。眼镜男子觉得这就是一朵开在尘世里最美的花朵。他自己有一个很淘气的儿子,他就想要是自己有一个女儿,像小丁丁这样的,该多好啊!他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 又是一个雨天的早晨,小丁丁带着球球去找斗鸡公。 蒙蒙的雨雾淋湿了山林田野,也淋湿了小丁丁红色的雨衣,绿色的雨靴。因为常常在山林里走动,小丁丁的雨衣已经被林中的荆棘刮破了好几处,雨衣下面的衣服已经没有多少干的地方了。雨靴也破了,里面灌了水,走起来吱吱地响,像是走在水田里。 之所以穿着这样破了的雨衣和雨靴,一是因为小丁丁舍不得花钱买新的,买了新的在山林里没几天也得刮破了;二是穿着这样的雨衣和雨靴多少还是可以提供一点保护,免得那些荆棘扎伤了手脚。 提着满满的一篮子斗鸡公,冒着浓浓的雨雾,小丁丁觉得自己像是姐姐讲过的故事里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在寒冷的冬天为了生计在街头卖火柴,也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鞋子。不同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最终一根火柴也没有卖出去,最后冻死在了街头。小丁丁不担心自己一篮子的斗鸡公卖不出去,那个眼镜叔叔一定会全部买下他的斗鸡公,连那些还没开伞的小小的骨朵都会买下来的。 小丁丁想着又能够卖不少钱,又能够见到眼镜叔叔那温暖的笑脸,她心里就快活起来。这个斗鸡公的采摘季,她已经攒了有四百多元钱了。 “球球,我们回家了。”小丁丁带着球球往回走。 球球的毛全部打湿了,紧紧地贴在身上,让它看起来好像瘦了一圈。它一边走,一边摇晃着身子,把身上的雨水甩掉。 一夜的大雨让山路上的泥土都变得松软了,好些地方都出现了小小的塌方。小丁丁小心翼翼地走着,可是还是在一个被水冲断的路边摔了一跤。 小丁丁爬起来,看了看摔在一边的篮子。还好斗鸡公还没有摔坏,只是她已经摔得手和脸都是泥巴了。 小丁丁有些想哭,刚才真的是摔痛了,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这大雨天里,哭也没人听见。小丁丁忍着痛提着篮子往回走。 山脚下有一个蓄水池。这样的雨季,里面已经蓄满了混浊的雨水,长满了绿色的浮萍。 小丁丁蹲在蓄水池的石梯上,就着池水清洗弄脏了的手和脸。石梯有些湿滑,小丁丁有好几次差一点摔倒了。 终于是洗干净了手和脸。小丁丁抬起头,雨已经停了,东边的天空露出金灿灿的朝霞。 雨衣穿在身上有些热,进了水的雨靴穿着也觉得难受。 小丁丁脱了雨衣和雨靴,把脚伸进池水里。捂了那么久脚终于是得到解放了。凉丝丝的池水让小丁丁觉得很舒服。她在水里踢踏着小脚丫,觉得像是有两只小鱼儿在池水里游动,搅起了串串水花。 毕竟还是孩子,毕竟还是喜欢玩水。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快乐里,小丁丁完全忘记了这三米多深的蓄水池存在的危险。 当小丁丁玩够了,准备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滑动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她就掉进了水里。混浊的池水像一张贪婪的大嘴,一下子就把小丁丁吞没了。只在水面冒起一串串水泡,冲开了那些绿色的浮萍。 只是一会儿,浮萍又聚拢来,重新布满了池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球球看见小丁丁像一块石头一样掉进了池里。一开始,它以为小丁丁是想到池里游泳。因为二娃和村里的一帮男孩在天热的时候都会跑到黑滩河里游泳。七老汉有时也会带着它到黑滩河里玩。 七老汉会扎猛子,一下子扎出去好远,然后才露出头来。球球以为小丁丁也是在扎猛子玩。过了好一会,球球看见小丁丁还没有露出头来,它才知道小丁丁出事了。 球球跳进池水里,胡乱的游着,汪汪地叫着。球球不会扎猛子,不知道小丁丁究竟沉到了什么地方。 球球游了几圈,才爬起来往村里跑。 球球先跑到了小丁丁的家。王四林已经起床了,正在做早饭。他知道小丁丁一早吃了饭要去街上卖斗鸡公。 “球球,你回来了,怎么身上弄得这么湿?”王四林拍着球球的脑袋。 球球呜呜咽咽地叫着,用嘴拉扯王四林的裤腿。 “球球,你是不是饿了。我马上给你弄一点吃的。” 球球摇着尾巴,使劲拉着王四林往外走。 “球球,你怎么啦?小丁丁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听到王四林提到小丁丁,球球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球球,你怎么哭了?难道,小丁丁摔坏了?”王四林想起刘一水的老娘摔坏了,球球跑到村里找人的事。 王四林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哭起来:“小丁丁,小丁丁,你不要出事啊?” 王四林拿了拐杖,颤颤巍巍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哭。 球球又跑回家,对着刚起床的七老汉不停地叫。 “这死狗,又发什么疯啊!这一大早的,让不让人消停一会儿啊?”秋霞有些抱怨球球打搅了她的好梦。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七老汉看着球球着急的样子,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七哥,这家伙就是发疯了。”秋霞一直很讨厌球球。虽然村里每个人都把球球看成一只很神奇的狗,秋霞却一直对球球耿耿于怀。尤其每一次球球看她的眼神都像仇人一样,那眼神就像是一头饿狼对着渴望的猎物,秋霞都忍不住心里发抖。 七老汉蹲下来,抚摸着球球的头,说:“球球,你是不是要告诉爷爷什么事啊?” 球球叫了两声,往院子外跑去。 七老汉跟着球球跑出去,刚出院子门,就看见王四林拄着拐杖一边哭,一边喊着小丁丁。 第一百零九章 花谢不再开 球球往车车山脚下的蓄水池跑去,它跑得那样的急,耳朵和尾巴都随着身子拉成了一条线。 七老汉跟着球球往山脚下的蓄水池跑,湿滑泥泞的路让他摔了好几下。王四林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他的哭喊声很快惊动了村里其他的人。 球球围着蓄水池转着圈,不停地叫着。 七老汉看到了池边的鞋子,雨衣,雨靴,不用多想他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来不及脱下衣服,七老汉就跳进了蓄水池里,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混浊的池水让他无法看清水下的情况,他胡乱地在池底摸索。憋不住了,他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又接着往下潜。 蓄水池不大,也就四十多个平方,可是要在混浊的池水里找一个孩子也不是容易的事。七老汉连着换了好几口气,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毕竟他也是一个老人了,再也没有当年的体力和神勇了。 王四林趴在水池边,呜呜咽咽地哭着:“小丁丁啊,小丁丁。都是爷爷不好啊,你不要吓爷爷啊?” “快点,快点,会游水的都下去帮忙。看,七老汉快不行了。”王三嫂喊着那些跑过来的人。 牙狗和刘一水都脱了衣服往水里跳。 “七老汉,你歇一会儿,我们来吧。” 虽然是夏天的早晨,蓄水池的水还是有些凉。七老汉的脸色都变得青紫了,不住地哆嗦。 七老汉摇了摇头,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小丁丁那么可爱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他感觉她就在池底的某个地方,在心里喊着,七爷爷,救救我。 七老汉的心紧紧地揪着,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有了年轻时的那种利索劲。那时候,夏天里发大水,他都能够跳进湍急的黑滩河里,随着流水飘出去好几里地。 七老汉再一次的深潜,憋着气摸索池底的石头,淤泥。忽然,他摸到一团水草一样的东西,然后他摸到了一个圆圆的西瓜一样的东西。 七老汉心里一阵激动,抱着那个东西浮上了水面。 “快点,快点,帮着把人拉上来。”朱玉群力气大,一把拽着有些力竭的七老汉,把他和他怀里的小丁丁拉到了岸上。 小丁丁紧闭着嘴唇和眼睛,占了泥水的头发贴在脑袋上,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被霜打过的圆萝卜。 “快点,牙狗,你把小丁丁倒着背起来,跑几圈。”七老汉顾不得浑身湿漉漉的,把小丁丁头下脚上的放在牙狗的背上,让他背着小丁丁围着蓄水池绕圈跑。 这是农村里有人溺水时常见的急救法,可以控出溺水者喉管和肺里的水。 牙狗背着头上脚下的小丁丁绕着蓄水池跑起来。 “刘一水,你年轻跑得快,快点去喊辜二娃来。” 七老汉安排完了,才觉得浑身像是被抽了筋,一下子瘫坐在泥地里。毕竟是老了,刚才又那么紧张,有几次七老汉都觉得自己没有力气从蓄水池底游上来了。 牙狗背着小丁丁跑了几圈,有污浊的脏水从她的鼻孔里流出来。只是小丁丁依旧牙关紧闭,呼吸全无。 “行了,牙狗,你停下来吧。”虽然七老汉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可是这么多年的生活经验是不会骗人的。 “小丁丁,小丁丁,我是爷爷,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王四林把浑身冰凉的小丁丁抱在怀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小小的身体。 小丁丁小小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爷爷怀抱的温暖了。就像已经凋谢的花,不管太阳如何照耀,春风如何挽留,它已经从枝头跌落,再也不会展露美丽的姿容,再也不会散发迷人的芬芳了。 “四林哥,你,你别哭了,小丁丁已经走了。”七老汉拍着王四林的肩膀,嘴里说着让他别哭,可是他自己已经是声音哽咽,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王四林疯了一样的对着七老汉吼叫起来:“老七,你娃娃放屁。小丁丁不会走的,不会走的,她还说长大了要让我享福的。” “小丁丁,乖啊,睁开眼睛看看爷爷,你看看爷爷啊!” 王四林的样子让那些围观的人都止不住地擦眼泪。 辜二娃背着药箱,跟着刘一水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辜二娃,你看看小丁丁,看看我的小丁丁,你要把她救过来。”王四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拉着辜二娃的手。 “好,我看看。”辜二娃蹲下来,摸了摸小丁丁的胸口,又扒开她的眼睛看了看。 “怎么样,怎么样了?” “大爷,”辜二娃犹豫了一下,“小丁丁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放屁!辜二娃,你******是什么医生,你连这么乖的孩子都救不了。”王四林指着辜二娃骂起来。 辜二娃委曲地摇了摇头,对七老汉说:“这个老头子是气疯了,你们给凤仙儿打电话吧。” “小丁丁,我们回家,跟爷爷回家。他们都是坏人,都不愿意救你。你跟爷爷回家,我们不要理他们。” 王四林站起来,一只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小丁丁。谁也不知道患了那么多年风湿骨病的王四林,居然拄着拐杖,抱着小丁丁,一步一步走得那么的稳。 朱玉群想要上前帮他,七老汉拦着了她:“让他自己带小丁丁回家吧。” 七老汉跟着王四林往家走,球球有些忧伤地跟在后面。似乎它也知道小丁丁再也不会带着它在早晨来找斗鸡公了,她再也不会给它买美味的火腿肠了。 王四林抱着小丁丁回到家,关上院子门,把那些跟在他后面的人关在了门外。 “小丁丁,你看你衣服弄湿了,会感冒的。爷爷给你换衣服啊。”王四林拄着拐杖,从衣橱里挑出小丁丁最好看的衣服给她换上。 “小丁丁,你头发也乱了,湿了,这样多不好看啊。爷爷知道你爱漂亮,爷爷给你梳头,给你扎辫子。我们家小丁丁最乖了,是村里最好的娃娃,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娃娃。”王四林絮絮叨叨的说着,拿了毛巾擦干小丁丁弄湿了的头发,拿梳子给她梳辫子。只是王四林笨手笨脚的,怎么也梳不好。 “小丁丁,爷爷笨啊,爷爷给你扎不好辫子。我们不扎了,你睡一会啊。睡醒了,爷爷给你做好吃的。爷爷给你炸油坨坨,给你做回锅肉……” 王四林放弃了给小丁丁扎辫子,把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闭着眼睛的小丁丁。她好像睡着了,那么的安静。 王四林相信,小丁丁睡醒了,还会像往常一样的叫他,喊着爷爷,我肚子饿了。 可是小丁丁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叫他爷爷了。王四林知道自己这是自欺欺人,可是他真的不愿意相信那么可爱懂事的小丁丁就这样离开他了。 雨后的天空一片蔚蓝。大朵大朵的白云在空中像好多的棉花糖。蜻蜓们扇动着透明的翅膀在田野里飞来飞去,偶尔点一下那些水面,留下一圈圈涟漪。那些小燕子已经开始练习飞翔了,跟着爸爸妈妈在院子上空盘旋一阵又停歇在屋檐口。 小丁丁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也看不到守在她床前的爷爷了。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照着王四林银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他愈加的显得苍老了。 第一百一十章 落花随泥化作尘 凤仙儿得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三虎子用摩托车带着着她回来的。 已经有了好几个月身孕的凤仙儿挺着大肚子,走路都有些不方便。远远地看见车车山圆圆的山顶,凤仙儿却有些不敢迈步进村。 自从帮着祖孙三人种下水稻她就没有再回来过。每一次回来,她都要心痛好几天。同样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哪一个都让她牵挂,让她不放心。 每一次回来,小青总是冷漠的对她,母女俩还不如路上相逢的陌生人。小丁丁想要跟她亲近,却总是看看小青的脸色,又默默地走到一边。 凤仙儿心里也觉得委屈,她有什么错啊?人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的光景,难不成要她都耗在这个破碎的家里?她自己也不是不想管她们姊妹俩,她们自己愿意守着这个家,她有什么办法啊? 车车山的人看见凤仙儿和三虎子回来了,都站在门口看他们,也没有人跟他们打招呼。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各不相同,责怪、埋怨、愤怒……没有人对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表示同情,好像小丁丁的死全是她的责任。 凤仙儿不敢看村里人的眼睛,觉得自己已经在他们的目光下被剥光了衣服,狠狠地被鞭打着。 那些人远远地跟着凤仙儿和三虎子,慢慢地往他们家的院子走去。 “七老汉,小丁丁她……”凤仙儿看着站在门口的七老汉,喊了一声,终于是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难过,放声大哭起来。 七老汉背过身没有理会凤仙儿,他已经难过了一上午了。他一个大老爷们不可能像凤仙儿这样嚎啕大哭着来舒解心里的难过。 “凤仙儿,你莫哭了。小丁丁已经死了,再哭也哭不回来了。你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啊。”三虎子伸手搀扶着凤仙儿。 “你个死龟儿子,肚子里的孩子是孩子,小丁丁就不是了。真******后老汉心肠!”牙狗听了三虎子的话,指着他大骂起来,拦在院子门口不让他们进去。 女人们的愤怒也被点燃了,纷纷指着三虎子和凤仙儿骂起来。 “你这个烂婆娘,有什么资格来这里哭,不要弄脏了我们车车山的地皮。” “活着的时候你不管,死都死了在这里哭个球啊?” “哪有你这样的妈,就顾着你自己。你看看这小丁丁多好的孩子,怎么就倒霉生在了你们家啊?” …… 人们的责骂像一根根尖刺扎在凤仙儿心头。她只能够躲在三虎子怀里,耸动着肩膀,任由泪水流淌,有谁知道她这颗流血的母亲的心有多痛啊! 三虎子再也不敢说话了。他知道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颗炸弹,只能够激起人们更大的愤怒。 “行了,大家也别骂了。当妈的哪一个不心疼儿女的。凤仙儿,你毕竟还是小丁丁的亲生母亲。你啊,看孩子最后一眼,把她埋了吧。这大热天的,人死了不能够久放。” 七老汉看大家也骂得够了,出来说话了。 七老汉一说话,大家就不再做声了。只是有人还对着凤仙儿两口子吐着口水。 王四林还坐在小丁丁的床前,拿了扇子给她扇风,驱赶那些飞过来的苍蝇。 “你们这些讨厌的苍蝇,莫要过来。小丁丁睡觉呢,不要吵她。” “爸,我回来看看小丁丁。”凤仙儿掀开被子,看着穿戴一新的小丁丁静静地躺在床上。 “凤仙儿,你轻点,小丁丁睡着了。你看,她多乖啊!”王四林眼神有些迷茫,喃喃地说着。 凤仙儿把小丁丁抱起来,瘦小的身子那么的单薄,那么的冰凉。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一看她了,也不会叫她一声妈妈了。 小丁丁就像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朵,忽然间就被狂风暴雨吹落了,跌落进了泥土就只能够化作灰尘了。 “凤仙儿,你要干什么?你要带小丁丁到哪里去?”王四林拦住了凤仙儿。 凤仙儿不忍心增加老人的痛苦,只好骗他说:“爸,小丁丁生病了,我带她去看医生。” “那好,那好。小丁丁,爷爷等着你,等你回来,爷爷给你做好吃的。”王四林看着凤仙儿抱着小丁丁走了出去。 孩子的葬礼没有那么多繁琐的细节,不需要找道士看日子,不需要找抬匠抬棺木,甚至都不需要一个坟墓。 村里没有人过来帮忙,没有人愿意搭理凤仙儿两口子。 只有刘闷墩带着三花儿和球球跟在凤仙儿的身后。 三虎子拿了锄头,在黑滩河边挖了一个土坑。夭折的孩子是不能够埋进车车山的坟坡地的。 凤仙儿拿了一床毛毯,铺在坑底。这薄薄的毛毯怎么能够抵御底下的冰凉。母亲的泪水打湿了土坑边的泥土。 小丁丁静静地躺在坑底,她就要和这一片土地融为一体了。也许来年春天这里会长出离离青草,会开出朵朵野花,只是再也看不到小丁丁在风里奔跑的身影了。 球球跟在风仙儿的身边,趴在土堆边,静默着,看着坑底的小丁丁,它是来和小丁丁做最后的告别的。 “凤仙儿,你让开,我来填土。”三虎子挥动锄头,湿润的紫色泥土覆盖了小丁丁的身子。 小丁丁没了,淹没在泥土之下了,只在黑滩河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土堆。 三虎子拉起了蹲在地下的凤仙儿,她肚子里还怀着他的骨肉呢! “走吧,凤仙儿,你莫要哭了。不然小丁丁会舍不得走的。让她早早的走,早早的托生,生在一个富贵人家。” 三虎子带着凤仙儿走了。黑滩河边只剩下刘闷墩带着两条狗守着那个土堆。 “小丁丁死了,小丁丁死了,死了要埋在泥土里,要让蚂蚁咬,要让虫子吃!” 刘闷墩唱歌一样的喊着。他的喊声随着风悠悠荡荡的飘着,飘进每一个车车山人的心里。 “姐姐,小丁丁死了。”二娃对小小说。 “死就死呗!”小小满不在乎地说。 “可是我害怕,她会不会变成鬼啊?以前我老是和她一起玩,她要是变成鬼,会不会来找我啊?”二娃有些担心。 “我告诉你,以后可不准跑到车车山脚下的蓄水池玩水。淹死的人会变成落水鬼的,落水鬼会来找替身的。”小小警告二娃。 二娃吐了一下舌头,不说话了。 村里的大人们都用落水鬼的事吓唬小孩子,不让他们去蓄水池那里玩水,小丁丁的死让很多人心有余悸。 七老汉感冒了,重感冒,好多天才好了。 七老汉再一次到街上卖菜的时,那个戴眼镜的收斗鸡公的贩子就火急火燎地问他:“老汉,怎么这么久没有来卖菜了?” “生病了,感冒了。” “那,那小丁丁呢?她怎么也不来卖斗鸡公了?” “她不会来了,再也不会来了。” “为什么?” “她死了,掉水里淹死了。” 眼镜男子眼睛背后的目光暗淡了一下:“为什么?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啊?” 七老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整理筐子里的菜,不再搭理他了。眼镜男子没有看见一大颗眼泪落在了七老汉的手背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雷雨夜 小青推开了老七办公室的门。他正躺在办公桌上午睡,四仰八叉的样子很不雅观。 自从张婶开始来他这里午睡,他就没有好好的睡过一个午觉。铺着玻璃板的办公桌有些硌得慌,他这把老骨头总是弄得腰酸背痛的。 “小青啊,你有啥子事?”老七从办公桌上下来,擦了一下嘴角流出的口水。 “七叔,我想跟你说个事。” “啥事?你说吧。” “七叔,这天气可真热啊!”小青绕了一个弯子,没有直接切入主题。 “是啊,这天气,电风扇扇出的风都是热的。人都快成肉干了。”老七皱了皱眉头说。 “七叔,你看你坐在办公室里吹着风扇都热得受不了,那些工人在日头底下干活就更受不了啦。要不然,赵三叔怎么会中暑呢?” “小青,你想说什么?”老七警觉地看了小青一眼。 “七叔,我想跟你说,这天气热的时候,是不是改善一下工人们的工作条件,要不就适当减少一下工作时间?”小青试探着问老七。 “哎,小青,你管得有一点宽啊?你跟张婶管好厨房的事就行了,生产的事你操什么心啊?再说了,这县里工地催得紧,不抓紧生产哪里赶得上啊?” “不是,七叔,你不要怪我多事,我也是为你好。你说,今天这个中暑,明天那个生病,不是更耽误生产吗?”小青开始一一的讲述自己的看法,“中午最热的时候,让他们多休息一下,晚上凉快的时候再补回来,算来也不耽搁时间。还有啊,那个操作台那里装一个工业风扇也就一百多元钱的事。你们这么大的一个砖厂,也不至于缺这点小钱吧?再说了,工人们知道你们关心他们生产积极性提高了,不就什么都回来了吗?” 老七还没有回话,张婶从里面出来了:“老七,我看行。这读过书的人就是有办法。” “婆娘家,哪里懂得生产的事,要你多嘴。”老七白了张婶一眼。其实他心里已经被小青说服了。每一年一到夏天,工人们就消极怠工,他也是很头痛。 那一年,那个皖南来的老头子就是因为天气热生的病。老七想,要是那时候胖哥能够有小青这样的想法,他也不至于这样一直良心不安。 “那好吧,我考虑一下,明天就去安排。” “七叔,你真是一个好人!”小青跳起来,使劲地拥抱了一下老七。 “行了,小青,我们去洗衣服吧。”张婶把老七的脏衣服拿出来,拉着小青走了。 “我是个好人?”看着小青跟着张婶走出去,老七忍不住问自己。 小青和张婶在水洼里洗着衣服。 大黑已经不怕水了,它自己跳进水里玩耍起来。 天气闷热,连吹过的风都带着热气。西边的天空有墨黑的云朵在不断地堆积。燕子们低低地飞过水洼上空,捕捉那些飞虫。 小青知道要下雨了。她真希望雨快点下起来,这样小坤他们就可以休息了。 云朵只是在天边不断地堆积,天气愈加的闷热。小青心里渴盼着的雨始终没有下起来。 吃过晚饭,开始起风了。那些聚集在天边的云朵开始被风吹动着布满了天空。整个天空一片墨黑,感觉那些云朵里储存了太多的水,马上就要倾斜下来。 老七带着大家开始拿塑料布和油毛毡遮盖那些码好的砖坯。 “太好了,要下雨了。终于是可以休息了。”小坤和小青拉着同一块塑料布。 “看把你高兴得。我跟老七说了,明天就会给你们调整工作时间,还会给你们安一台工业风扇。”小青大声地对着小坤喊。风吹得她有些张不开嘴。 “是吗,这个地主老财也舍得出血。” “哼,那还不是本姑娘会说话,把他说服了。” “你厉害,不愧做了这么多年班长。我看啊,你以后就做一个外交官吧,你那么会说。” “我不做外交官,我要做外交部长。” 两个孩子正在说笑,忽然一个炸雷在头顶轰的炸开,把小坤吓得哆嗦了一下。 “小青,看你还吹牛,还做什么外交部长。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 “那是老天爷看不惯你,谁叫老跟我顶嘴。看吧,老天爷都帮我。” “下雨了,下雨了。”小坤张开双臂,迎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这从天而来的甘霖,带走了暑热,带来了凉爽。最重要的是,今晚不用加班了。 “快走吧,疯子,一会儿感冒了。”小青拿了一块破了的油毛毡,遮住了小坤和她。 大雨铺天盖地的下起来。山谷和砖厂都笼罩在茫茫的雨幕里,看不见山,看见路,连近在眼前的那些一排排的砖坯都看不清楚了。 雷声轰隆隆地不断炸响,哗哗的雨声掩盖了一切声响。 小青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慢慢黑下来的夜色,听着雷声雨声。她不怕打雷下雨,但是小丁丁怕。 小青开始想爷爷和小丁丁了。走了这么多天,都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这偏僻的山洼里,她也没法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以前,打雷下雨的夜里,小丁丁总是要搂着她才肯睡觉。今天夜里没有她的陪伴,小丁丁一个人该怎样才能够睡得着啊? 大黑趴在小青的脚边,毛茸茸的脑袋挨着小青的腿,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小青伸手拍了怕大黑的脑袋,大黑伸出舌头舔她的手。 夜里躺在床上,小青翻来覆去睡不着。狂暴的风雨雷电蹂躏着这一方天地,也在小青心里激起无尽的想念。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她放心不下爷爷,也放心不下小丁丁,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一次离家是不是太草率太仓促。 夏日里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雷声没有了,雨也小了。小雨沙沙地下着,那样的轻柔,像是母亲嘴边轻轻哼着的摇篮曲。 小青伸展着腿脚,感受着雷雨过后的清凉。 小青做梦了,梦里看见了小丁丁。 “姐姐,你看,这是我给你卖的婚纱,你看,好看吗?”小丁丁捧着一件洁白的云朵一样的婚纱。 “你哪里来的钱?” “我卖斗鸡公攒的。我和球球捡了好多斗鸡公。姐姐,我能干吧?”小丁丁甜甜的笑着,像一个小天使。 “姐姐,你真漂亮,好像一个仙女。”小丁丁拉着婚纱的裙摆,跟着小青转着圈。 忽然,小丁丁就跌倒了。她倒下的地方涌起一股混浊的水,很快就把小丁丁吞没了。 “姐姐,救我,救我!”小丁丁挣扎着,呐喊着。 “小丁丁,小丁丁……”小青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动弹,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混浊的水流吞噬了小丁丁。 小青从梦中醒过来,拍着胸口。她发觉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不会的,梦都是相反的。小丁丁会没事的。”小青安慰着自己,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唯有暗恋最伤人 老七真的采纳了小青的建议。工人们的工作时间做了调整,中午多了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晚上多做一个小时补回来。老七还买了两台工业风扇,当然这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他不敢同胖哥说。 胖哥那才是真正的叫做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那就是纯粹的一个地方黑恶势力。老七这样做,也是为了求得一丝心安。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大恶之人,偶尔为恶就总是觉得良心不安。 黑鬼娃对老七的安排很有些不满。他和他叔叔胖哥一样都把这些工人当做是为他们工作的人肉机器,才不把他们的死活放在心里。 黑鬼娃已经二十五岁了,还没有成家。胖哥一直不想让黑鬼娃跟着他混的。虽然他自己在这一片地面上一手遮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也是提着脑袋玩命,说不定哪一天就完蛋了。 黑鬼娃是他们家族里下一代中唯一的男丁。在那个传宗接代观念浓厚的家族,他从小就被惯坏了。不好好读书,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混社会。 一开始,黑鬼娃也不愿意到胖哥手里做事。他很看不惯这个没有多少文化,靠暴力起家的叔叔。觉得他就是一个俗气的爆发户,财大气粗的土老肥。他喜欢城市里的那种灯红酒绿,喜欢那种酒吧夜店的狂乱和刺激。 黑鬼娃离开家乡去了南方,跟着一帮烂仔混社会。在一次聚众斗殴中打伤了人,虽然他不是主犯,但是也被判了三年。 劳教回来的黑鬼娃就被他老子送到了胖哥这里,他可不想肩负着家族传宗接代重任的儿子再有什么差错。 黑鬼娃在砖厂里开拖拉机,胖哥每个月给他开八千块钱。可是黑鬼娃心里还是不满意。 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老七。砖厂里什么事都是老七说了算。他不知道胖哥为什么对一个外人比对他这个亲侄子还信任。 刚来的时候,他处处和老七作对,想要把老七挤走。可是每一次,胖哥都是不问青红皂白地训斥他,完全没有理由的相信老七。 黑鬼娃实在忍不住了,有一次他就问胖哥:“叔,这老七就是一个外人,你这么相信他。我是你亲侄子,难道还不如他一个外人?” 胖哥笑着看着黑鬼娃:“你个龟儿子,老子就是相信老七,不相信你。你他妈长这么大,除了败家,你还会什么?老子要是把砖厂交给你,半年不到你就会给老子弄黄了。知道老子为什么相信老七不,老子这条命就是他救的。知道老七膀子上的那道疤不,那是为老子挨的。知道不,他的那一条手臂差一点废了。” 黑鬼娃知道老七膀子上那一条狰狞的伤疤,但是不知道它的来历。 “小子,哪一天,你也为了我这样挨上一刀,老子也无条件地相信你。” 黑鬼娃不想去了解胖哥和老七之间的事。那样的一道疤该是多么狠的一场恶斗留下的。他自信自己没有勇气挨上那么一刀。 黑鬼娃因为坐过牢,就算他叔胖哥有钱有势,也没有多少姑娘敢跟他交往。 黑鬼娃在南方混了几年,乡村里这些闲花野草他是一个也看不上眼。婚事就这样耽搁了,在农村二十五岁已经是大龄青年了。黑鬼娃的父母和家族里的长辈可是为这个事焦头烂额,黑鬼娃却不卖那帮老家伙的账。别看他没有多少文化,自己却是憧憬着那种电视剧里浪漫缠绵的爱情。他自己总是渴望着有一天能够遇上一个让他心动的,能够让他神魂颠倒的女孩,能够谈一场轰轰烈烈,死去活来的恋爱。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黑鬼娃难免也有憋不住的时候。镇上、县城里那些夜场暗巷里,他也会去找那些女人发泄过剩的精力。只是每一次的钱色交易过后,心里反而是更深的空虚和落寞。 他有时候甚至会去偷看老七和张婶。听他们剧烈运动时粗重的喘息,还有张婶疯狂时野兽一样的嚎叫。这老七也真是饥不择食,张婶这样的蠢笨之人,他也下得去手。他哪里知道,很多时候,老七也是迫不得已,无法反抗的。 第一眼看见小青的时候,黑鬼娃就觉得自己要找的爱情来了。好像小青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是老天爷安排她来到这个山洼里,来到他的身边的。 小青是那样的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 正在发育的小青身体已经有了女性的那些柔美的线条。虽然不像张婶那么的夸张,却是那样的朦朦胧胧,像是晨雾里含苞待放的花蕾。黑鬼娃很想知道那一苞花蕾之中是怎样的芬芳甘甜。 小青有农家女孩的那种健康体态,不像那些城市女孩的娇弱。她说话做事有着男孩子一样的风风火火,却又不是那种泼辣的男人婆样子。她会爽快的笑,也会偶尔露出那种青春女孩的娇羞。 她是那么的善良,连那些老头子她都会关心他们,还给他们洗衣服。那些臭老头子,平时他都不愿意跟他们说话。他们对他只有恐惧和服从。 她给老头子们洗衣服,给小坤洗衣服,也给他洗衣服。他心里很希望小青只对他一个人这么好。夜里,抱着小青给他洗过的衣服,嗅着那些洗衣粉残留的香味,他就觉得是把小青搂在了怀里。他就会做那些旖旎的春梦,只是梦里都是那些夜场里的女子和暗巷里的女人。他多想梦见一次小青啊,可是小青从来都不会到他的梦里来。 黑鬼娃每一天干活的时候,总是会时不时的往厨房的方向瞅。看不到小青的时候他心里会失落,看到小青的身影他心里就会很高兴。看着小青在厨房里进出,看着她端着洗衣盆去水洼里洗衣服,看着她带着大黑在砖厂奔跑。黑鬼娃觉得小青就像一只快乐的蝴蝶,翅膀闪动着太阳的光彩。 黑鬼娃嫉妒小青对那些老头子的好,嫉妒她和小坤的亲密,甚至嫉妒大黑可以把头埋在小青怀里。他有时候都想要变成大黑,把头伏在小青的怀里,享受她的爱抚。 夜里,他会藏在厨房前的砖垛里,看着小青所住的仓库里发出的灯光,听她哼着歌洗澡。 以前大黑没有给小青看门的时候,他曾经把头贴在仓库的砖墙上,像偷听老七和张婶一样的偷听。也曾透过那些细小的破碎的墙缝偷看。只是,墙缝太小,仓库的灯光太暗,只能够看到朦胧的一个白花花的身影。 现在,有大黑给小青看门,他是没法接近仓库一步了。大黑那个狗东西,也还真是忠诚,稍微有些响动就会汪汪的叫过不停。 他只能够藏在砖垛的暗影里,听那些声响,听得心里痒痒,听得浑身冒火。然后就伏在砖垛上喘着粗气,耸动着胯部,从身体里发泄出抑制不住的快乐,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这种暗恋的情结困扰着他,让他又欢喜又忧愁,却又是最甜蜜的人生感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比人黑 这一次,小青居然说服了老顽固老七,让黑鬼娃对她更加的另眼相看。黑鬼娃禁不住浮想联翩,如果小青嫁给了他,他们就可以把老七挤走,接管这个砖厂,到时候什么事都得听他的了,再也不用受老七的管制了。 黑鬼娃算计着要早日和小青生米煮成熟饭。 一夜大雨,第二天场地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厨房里也要补充些米面油菜,老七让黑鬼娃开着拖拉机到镇上去一趟。 “小青,我今天要去镇里买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黑鬼娃对正在洗碗的小青说。 “好啊,来了这么久,我还真想出去看看,顺便给家里打一个电话。”小青高兴地说,“等一下叫上小坤一起去。” “不行,小坤他们要清理场地里的积水,去不了。” “那你们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做吧。记得给老七带一点酒回来。”张婶说赶紧去找酒壶。 “那好,我去收拾一下。”小青转身进了屋。 黑鬼娃看着小青的背影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 小青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淡淡的撒了一些张婶的香水。女孩子毕竟还是爱美的,好不容易赶一次集,总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黑鬼娃把拖拉机开了出来。 小青坐在了黑鬼娃的身边,那似有似无的香水味道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拖拉机开出砖厂大门的时候,忽然传来了一阵狗叫。大黑追着拖拉机跑了出来。 “大黑,回去,快回去!”小青回过头吆喝着大黑。 大黑紧跑几步,纵身一跃,跳进了拖拉机的车斗里。 “大黑,嘿嘿,你也想去赶集是不是?”小青伸出手揉着大黑毛茸茸的脑袋。大黑呜咽着,兴奋地吐着舌头。 “大黑,你这个狗东西,真的是一步也不离开小青了。白费了老子养了你那么久。”黑鬼娃有些嫉妒大黑和小青的亲密。 “你啊,一看就不是好人,大黑才嫌弃你,不跟你好的。”小青摸着大黑的头,白了黑鬼娃一眼。 “大黑不跟我好,你跟我好就行了。”黑鬼娃出一只手来拉小青的手。 “滚,滚开点!你专心开车,山间公路上又窄弯道又多,你不想活命,我还不想死呢!”小青使劲打了一下黑鬼娃伸过来的手。 黑鬼娃被小青狠狠打了一下,心里却不恼,哈哈笑着:“放心,这条路哥哥走了好多回了,闭着眼睛都能够开到镇上去。” 黑鬼娃不顾小青的反对,继续拿手去拉小青。 小青生气了:“黑鬼娃,你再不专心开车,我就跳下去了。” “别,别跳,跟你开玩笑的,你看你还着急上了。”黑鬼娃嬉皮笑脸地收回手。他知道小青性子烈,说不定真的会跳下去。 拖拉机轰轰隆隆地在山间公路上奔跑着。道路有些窄,路面有些坑坑洼洼,坐在拖拉机上颠来簸去有些难受。 雨后的山间有着一种别样的美丽。低低的云雾在山腰林间缠绕着,朦朦胧胧,似梦似幻。有清澈的溪水流过长满绿苔的岩石,一路播撒着叮叮咚咚的清音。峰回路转间,时不时看见银亮的瀑布从山崖跌落,飞溅着水花。那些树木野草都带着润润的饱含水汽的绿意。缀满了露珠的野花低着头,更显出一分娇媚。 小青看着一路的风景,心情好转起来。刚才被黑鬼娃轻薄带来的不愉快也没有了。 “小青,你看这雨后的山林多好看啊。”黑鬼娃知道小青这样的有这些文艺气质的女孩喜欢这样的景色。 “哼,看你这个粗人也懂得欣赏美景。你啊,那叫大煞风景。” “我不懂欣赏风景,我懂得欣赏你啊。有你在,再美的风景也是空白。”黑鬼娃觉得跟小青在一起,他自己也变得有些文艺了。 “切。你娃狗肚子里居然还能倒出几滴墨水来。” “你不要小看哥,哥好歹也读过几年书。不信,哥给你即兴作一首诗。”黑鬼娃得意起来。 “啊,小青啊,你是我心里的太阳,你是我心里的月亮。啊,你就是我的白天和黑夜啊,你就是我,一天的二十四小时啊……” 小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黑鬼娃,你笑死我了。我没听到诗,只听到一只乌鸦,在‘啊、啊、啊……’的叫。” “小青,你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连骂人都是这么的有文采。”黑鬼娃贱兮兮地笑着,一点也不生气。 拖拉机开过一个山坡停在了一个山梁上。一条小溪顺着山梁流向山脚下密密匝匝的树林。 “黑鬼娃,你停下来干嘛?”小青有些警惕地看着黑鬼娃。 黑鬼娃笑了:“这一路颠簸,你下来歇一会吧。你看这山梁上多漂亮啊。我,我到树林里拉泡屎。” “你,赶紧的,中午还要赶回去做饭的。”小青听了黑鬼娃的话羞得红了脸。 “嘿嘿,我很快就好的。”黑鬼娃扭头朝着小溪边的树林里跑去。 “大黑,你晕不晕车?来,下来!”小青招了招手,大黑从车斗里跳了下来。 小青带了大黑往小溪走去。清澈的溪水冲刷着山间的石块,泛起晶莹的水花。小青脱了鞋,站在清凉的溪水里,伸手采了几株野花捏在手里。 牢笼似的砖厂让喜欢自由的小青觉得憋闷。这雨后初晴的山里,这缤纷的野花,清新的空气,让她觉得身心舒畅。光着脚丫踩着水里光滑的石子,小青忍不住哼起歌来。 “来,小青过来。”黑鬼娃忽然出现在了小青的身后。 “你干什么?”小青回过头,看见黑鬼娃居然光着身子,胯下那丑陋的东西直愣愣地摇晃着。 “嘿嘿,哥,就想和你玩玩。”黑鬼娃死死地抓着小青的手。 “你这个臭流氓,你不放手我就喊人了!”小青又羞又急,差一点哭出声来。 黑鬼娃狞笑着,像一头抓住了猎物的狼:“嘿嘿,你喊吧,这荒山野岭的根本就没有人。” “小青,我真的喜欢你,真的爱死你了。你同我在一起,我会好好的对你的。”黑鬼娃换了一副笑脸,求着小青。 “畜生,放开我。黑鬼娃,没想到你人黑,心更黑,我才不要嫁给你。你做梦吧。”小青抬腿朝着黑鬼娃那支楞着的骚肉踢了过去。 溪边的石头有些湿滑,黑鬼娃一闪身,两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 “哼,小青,你答应我,不然我就把你掐死,然后****!” 小青哪里是黑鬼娃的对手,很快就被他死死的压在了溪边的草地上。 大黑以为两个人在打闹,跟着他们跳来跳去。 “黑鬼娃,我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你这样做是要犯重罪的。”小青知道打不过黑鬼娃,想要说服他放弃。 “老子坐过牢,不怕坐牢。只要跟你成了好事,老子死也值了。”黑鬼娃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黑鬼娃,我今天来月经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我,那就下次吧。下次我一定答应你。”小青的眼睛泛起了泪花,这荒山野岭的,她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希望自己的眼泪能够打动黑鬼娃。 “呸,你******想要骗老子。老子不吃这一套,这一次让你跑了,哪里还有下一次。今天,就算你来月经了,老子也要脱了裤子看看。”黑鬼娃一只手压着小青的脖子,一只手开始扒拉她的裤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忠犬大黑 “大黑,大黑,救救我,救救姐姐!”小青看到了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大黑,大声的哭喊着,希望这危急关头,大黑能够救救她。 只是大黑能够听懂她的求救吗?小青感觉到身下一阵冰凉,黑鬼娃已经把她的裤子拉下来了。 “大黑,救我,救我!” 黑鬼娃整个光溜溜的身子伏在了小青的身上,那硬邦邦直愣愣的东西滚烫地挨着小青的腿不停地冲撞。 小青知道自己这一次在劫难逃了。她很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看透这人面兽心的黑鬼娃,还傻乎乎地一个人跟着他出来。 小青不停地挣扎着,草地上的石块硌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生疼。 黑鬼娃气喘如牛,这小青也太顽强了。每每在紧要关头又被她挣脱开去。 “小青,你他妈真的是找死,就不能够让老子痛快点。你不听话,******就不要怪老子辣手摧花。”黑鬼娃已经红了眼,抡起巴掌狠狠地朝着小青的脸上扇去。 小青被黑鬼娃蒲扇一样的大手扇得脑袋嗡嗡直响。 大黑看着小青被黑鬼娃欺负,不停地在一边嗷嗷地叫着。它想要救小青,可是它又害怕黑鬼娃。平时黑鬼娃的棍棒和拳头,早就在它心里种下了深深的恐惧。 小青的哭泣和呐喊揪扯着大黑的心。看着黑鬼娃不停地扇着小青的耳光,大黑再也忍不住了,它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黑鬼娃只觉得自己的光屁股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接着就传来了皮肉撕裂的疼痛。 “大黑,你这个黄眼狗,老子打死你!” 黑鬼娃伸手捂住被大黑咬伤的屁股,小青趁机坐了起来。她胡乱地穿上被黑鬼娃拉下来的裤子,准备往远处跑。 黑鬼娃已经被****烧红了眼,哪里会让小青跑掉。一只手捂着屁股,一只手又来拉小青。 “大黑,咬他,使劲咬!”小青对着大黑喊。 大黑咬了黑鬼娃一口,就不再怕他了,嘶叫着跳起来,疯了一样的朝着黑鬼娃扑过去。 这长牙长毛的东西到底还是让黑鬼娃害怕了。光着身子,在草地上跟大黑周旋起来。 小青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黑鬼娃扔过去。 小青只听到了黑鬼娃的惨叫,也不管他伤到了哪里,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沿着山间公路往回跑。 小青一直不停的跑着,只觉得身边的树木花草在不停的往后退。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看到山洼里的砖场的大门了。 小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腿软得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一直跟着她的大黑,吐着舌头,喘着气。 “大黑,大黑。”小青把大黑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大黑,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救了姐姐。” 大黑温柔地伸出舌头,舔着小青脸上的泪水。小青抱着大黑,感觉自己被吓掉的魂魄又回来了。她慢慢地站起来,整理一下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擦了擦眼泪,向着砖厂走去。 “小青,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黑鬼娃呢,他怎么没有回来啊?怎么,你们两个人吵架了?”张婶看见小青光着脚丫,一个人回来了有些奇怪。 小青没有理她,朝着在场地上干活的小坤走去。 “小坤,赵三叔。”看见挥动着铁锹挖排水沟的小坤和赵三,小青喊了一声,大哭起来。 一路的恐惧,悲伤,屈辱,顺着眼泪渲泄出来。 “小青,你怎么了?你别哭啊?”看着伏在自己怀里,哭成泪人的小青,小坤有些不知所措。 “娃啊,别哭,告诉三叔,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赵三一直见到的都是快快乐乐天使一样的小青,从来没有见她这样的伤心过。 “小坤,黑鬼娃不是个东西。他骗我跟他一起去镇上……”小青哭泣着,断断续续地把经过告诉了小坤和赵三。 “这个畜生,老子弄死他。”小坤气得一跺脚,挥动着铁锹把身边的砖垛推到了一大片。 “小坤,小青,哎呀,你们当初就不该到这里来的,这里哪是人呆的地方啊!”赵三虽然气愤,但是他毕竟年长一些,不会像小坤那样的冲动。他知道那一伙人的心狠手辣,他是怕他们伤害两个孩子。 “小青,小坤,你们惹不起他们的,还是想办法离开吧。赵三叔拼了命也会保护你们离开的。”胆小了一辈子的赵三这一刻变得勇敢起来。小青是一个多好的女孩啊,对他就像是对自己的父亲一样。如果一个父亲任由别人欺负自己的女儿,那他还算什么父亲呢! “要走也不能够这么的便宜了他们,他们这是犯法,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小坤紧握着手里的铁锹说。 “哎啊,娃娃们啊,你们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哪里有王法,他们就是王法啊!” 围拢过来的人们,都被小青的遭遇气坏了。在这些人心里,他们都把小青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些已经被折磨得麻木的心已经被怒火烧灼得疼痛了。 “跟他们拼了,我们这帮老家伙拼了命也要保护你们。”一个老工人说。 老工人们七嘴八舌地诉说起这个黑砖厂的罪恶来。 小青和小坤被这些真相惊呆了,原来他们像奴隶一样被三木墩给买了。在今天这样的法制社会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小青已经不再为自己的遭遇痛苦了,她更加同情这些被囚禁在这里,干着牛马一样劳动的男人们。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许,他也是被骗到了某一个黑砖厂或者黑工厂,没有了人身自由,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家。 “大家听我说,我们不要怕他们。现在我们这里有十多个人,砖厂里就剩下老七和张婶了。我们现在就走,看他们能够把我们怎么样。等出去了,我们再去告他们,他们这是犯法的。”小青对大家说。 “好,我们走!” “对,我们不怕他们!” 大家跟着小青往砖厂门口走去。 这个砖厂一开始的时候,胖哥派了好几个打手看着,后来看见工人们都听话了,他就把打手们撤了,只养着几条狼狗看着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张婶看见大家气势汹汹地走过来,赶紧拦住大家。 “张婶,你让开,我们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要找警察来抓黑鬼娃这个畜生。”小坤虽然愤怒,但是他不想同张婶这个女人动手。 “不行,你们不能够走的!” “让开!”小坤红着眼,举起了手里的铁锹,“不让开,老子一铁锹打死你!” “让开!”“让开!” 工人们纷纷喊起来。 “老七,快点来,他们要跑了。”面对着这一群愤怒的人,张婶也害怕了。 老七的办公室就在大门旁边。他赶紧拿出一把大锁把大门锁上了,又跑去把那几条狼狗放了出来。 “去,咬他们,狠狠地咬,反了他们了。”老七带着狼狗们向着工人们跑过来。 那些老工人很多都被狼狗咬过,看见老七带着狼狗跑过来心里有些发憷,不敢再往前走了。 狼狗们吼叫着扑了过来。 “大黑,过来,过来!”小青笑着叫大黑。 大黑摇着尾巴跑到小青身边,其它的狼狗也收了那种恶气,摇头摆尾的跑到了小青身边。这些日子小青对它们的照顾,让它们已经把小青当成主人了。 老七看狼狗们被小青招呼住了,心里也慌了,赶紧掏出手机给胖哥打电话。 “不能够让他打电话通知人。”小青喊了一声。 小坤几步跑过去,一把抢过老七的手机扔在地下,几下给他踩了一个稀巴烂。 “打死他!” “打死他!” 工人们呐喊着,举着手里的工具冲向老七。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子就是王法 铁锹、棍棒雨点一样的落在老七的身上。张婶像护仔的母鸡一样张开臂膀护住了老七,很多的铁锹和棍棒都落在了她多肉的后背上。这个女人对老七这个野男人倒是一片真心。 “别打了,打死人了!”张婶大声地喊着。 愤怒的人们哪里会听她的喊叫,只是对着他们发泄着曾经被他们欺负的怒火。 “行了,大家住手,打死人是要坐牢的。为了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去坐牢不值得。”小青大声喊着,阻拦着大家疯狂的举动。 老七从地上爬起来,擦着额头的汗水。他感激的看了张婶一眼,原本他和张婶就是逢场作戏的露水夫妻,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个女人还愿意为他挺身而出。 “你们不能走,你们走了我哪里去找那么多工人来。要走,也要等胖哥回来,把工钱算给你们。”老七知道他和张婶对付不了这一群快失去理智的人,只好拿话来稳住他们。 一提到工资,很多人就动摇了。他们有些人在这里辛苦的干了好几年了,能够拿到工资很让他们心动。 “不要听他的,大家还不知道胖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你们想从他那里拿到工钱,那是做梦啊!我们不要工钱,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可以离开的机会,赵三可不想放弃。等胖哥带着人来了,谁也走不了了。 “是,我们不要你的工钱,就要马上离开。”小青走到老七面前,“把大门的钥匙给我。不然我可不敢保证大家不会打死你。” “老七,把钥匙给他们吧,犯不着为了这个事丢了性命。”张婶的脸上有一道血印子,那是混乱中被铁锹划伤的。 “好吧。”老七有些不情愿地从兜里掏出了钥匙。 小青接过钥匙,打开了砖厂的大铁门。门外就是自由的天地,走出去就可以离开这个罪恶的地方了。 赵三自从来了这里以后就没有走出过这个大门,今天终于是可以离开了,他激动得都想哭出声来。 “快点,大家去收拾一下,赶紧离开。”小青吩咐大家赶紧收拾东西离开。 等小青拿了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一帮身强力壮的大汉,拿了大砍刀堵在了砖厂的门口。小青后悔死了,怎么想着要去收拾东西啊!现在恐怕不但走不了,说不好还要遭罪了。 黑鬼娃头上缠了纱布,手里拿着棍子正在狠狠地打那些工人们。小青扔的那块石头把他的头打破了,他正把怒气撒到工人们身上。 小青把自己的东西扔下,赶紧跑了过去。 “黑鬼娃,你住手,不准打他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小青拦在了黑鬼娃面前。 黑鬼娃拿棍子指着小青说:“跑啊,你他妈跑挺快的,怎么不跑了?” “打,给我狠狠地打,除了这个女的,其他的给我往死里打!”黑鬼娃对着那一帮拿着砍刀的汉子说。 汉子们对着工人们拳打脚踢,不断地有惨叫声传来。 “住手,你们这一帮土匪!”小青哭喊着,没想到自己的错误安排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大的灾难。 “行了,黑鬼娃,别把他们都打伤了,到时候谁干活啊!把带头闹事小坤还有赵三抓起来就行了。”老七也怕那些打手不知道轻重,把这些人都打残了,到时候哪里去找这么多人干活啊。 “******妈的,黑鬼娃,是老子带头的,有种你就打死老子。”小坤朝着黑鬼娃冲过来。 “抓住他。”黑鬼娃喊了一声,两个大汉一把抓住了小坤,把他摁在地上。 黑鬼娃抡起手里的棍子,照着小坤的头上打去。他早就看小坤不顺眼了,真想一棍子打死他。 小青看见黑鬼娃是存心想要小坤的命,赶紧扑到小坤的身上。 “啪”的一声黑鬼娃的棍子狠狠地打在了小青的肩膀上。小青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打碎了,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哼出声来。 那两个抓住小坤的打手都被小青的勇敢吓住了。没想到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居然敢硬挨黑鬼娃一棍子,没想到她挨了一棍子后哼都没有哼一声。 黑鬼娃也吓坏了,赶紧扔了棍子:“小青,你这个傻瓜。你没事吧,疼吗?” 黑鬼娃伸手想要去拉小青,虽然小青恨他入骨,他还是从心底里喜欢小青,刚才那一下他都觉得像是打在了自己身上。 “滚,滚开!”小青皱着眉头,打开了黑鬼娃伸过来的手。 “哈哈,黑哥,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小姑娘了?” “可是黑哥,她好像不领你情啊?黑哥,要不要哥们帮帮你啊?” 两个摁着小坤的打手有些猥琐的笑起来。 “你们放开他。老子的事不用你们管。”黑鬼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哟,这就是未来的嫂子啊?黑鬼娃你可真有眼光,多水灵啊。” 其他的打手肆无忌惮地调笑起来,眼睛在小青身上飘来飘去。 “小青,黑鬼娃有没有打伤你?”小坤爬起来,扶着小青问。 小青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黑鬼娃你们这样子是违法的,你们还讲不讲天理王法了。”小青缓了缓,对黑鬼娃说。 “哈哈,兄弟们,告诉你们未来的嫂子,这里谁是王法?”黑鬼娃听了小青的话大笑起来。 “黑哥,这里你就是王法。” “听到了吗?这里老子就是王法,不听老子的话,那就是一个死!”黑鬼娃冲着大家挥了挥手里的棍子。 大黑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跑到小青身边对着黑鬼娃大叫了两声。 黑鬼娃看见大黑,想起它坏了自己的好事,还咬了自己一口,心里立刻就火冒三丈。 他抢过身边一个打手手里的大砍刀,抡圆了照着大黑砍过去。 大黑赶紧往旁边跳,可是已经晚了,一条腿被黑鬼娃生生砍断了。大黑惨叫着倒在地上。黑鬼娃赶上去,一刀就把它的脑袋砍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小青反应过来,大黑的脑袋已经滚落到一边了。 “大黑,大黑。”小青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插了一刀,痛得喘不过气来。 “黑鬼娃,你真他妈不是人,有事冲我来,干嘛跟一条狗过不去。”小青疯了一样的冲上去,用手撕扯着黑鬼娃。 其他的工人看着黑鬼娃这样的残暴,一个个吓得缩成一团,再也没有人敢出声了。 小青很快被拉开了,看着惨死的大黑,她只能够痛苦地嚎哭着。 “看见了吗?谁他妈不听话,就跟大黑一个下场。别以为老子不敢杀人,都他妈给我滚回去干活!” 工人们在黑鬼娃的威逼下,一个个放下手里的东西,往生产场地走去。 “黑哥,这三个个人怎么办?” “关到小黑屋里去,饿他们三天就老实了。” “是啊,黑哥,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烈的,饿她三天,她就自己爬到你床上来了。” “哈哈,这家伙我看她到时候怎么求我,还跟我装什么贞洁烈妇!”黑鬼娃大笑着,“小三娃,把这死狗拿去剥了皮让张婶炖上。今天,辛苦哥几个,我们得好好的喝一顿。等我叔回来了,你们的辛苦费多多的有。” 黑鬼娃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已经尸首分离的大黑被拖到水洼边剥皮开膛去了。 小青和小坤还有赵三被关到了梨树下的小黑屋里。 小青没有再说一句话,她知道同这一群野兽一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但是她不甘心就这样屈服,任由这一群家伙欺负。她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离开这里,让这群家伙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强盗的盛宴 黑鬼娃当时被小青扔的石头砸晕了。等他醒过来,小青已经跑没影了。 黑鬼娃知道这一次自己闯大祸了,小青跑回去一定会鼓动工人们离开的,到时候胖哥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清醒过来的黑鬼娃赶紧给镇上的小三娃打了电话,要他带了一帮兄弟来帮自己。 现在,工人们的****总算是平息了,黑鬼娃觉得这一次自己出尽了风头,把老七那个老顽固也压过去了。黑鬼娃心里高兴,觉得自己的伤口都不那么痛了。他没敢打电话告诉胖哥,自己惹出的乱子自己解决掉就行了。 现在一切都摆在明处了,他也不用在小青面前装好人了。习惯了作恶的他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 “小三娃,去镇上搬啤酒,再卖几只烤鸡烤鸭,今天我们要痛痛快快的喝几杯。”黑鬼娃很享受做老大指手画脚发号施令的快感。 小三娃从黑鬼娃那里拿了钱,骑着摩托车往镇上去了。 被清洗干净的大黑的肉,让张婶剁成小块放到锅里炖煮起来。 老七在灶下帮着张婶生火。他时不时地抬头瞅张婶,今天他真的很感激张婶在危急时刻奋不顾身地救她。 “老东西,你老瞅啥呀?老娘今天脸上长花了?”张婶切着土豆块,心里美滋滋的。往常老七总是躲着她,每一次和她亲热的时候总是不情不愿的,像是一个被人强暴的小媳妇。这一次,他居然主动地冲她飞眼神。张婶觉得自己的挨的那一顿打也值了。 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七,长得帅气,身子骨也壮实,说话做事还有些文气,这让张婶像捡了宝贝一样爱不释手。 “今天,谢谢你了。” “谢啥呀?还那么见外。我皮糙肉厚的,挨那几下算不得什么。倒是你,细皮嫩肉的,打了你,让我心窝子都痛。” “都老得牛都啃不动,还细皮嫩肉,也就你把我当个宝。” “你在我心里可不就是个宝,比我家那个死鬼可是强多了。” …… 相处了这么久,这是老七第一次这样情意绵绵地跟张婶说话。张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的飘啊飘。 锅里的狗肉也炖出香味来了,随着风在砖厂上空飘荡着。 “小青,你还疼吗?刚才黑鬼娃那家伙可是下死手打的。”小坤看见小青一直不作声,就小声地问她。 这是一间废弃的放工具的小屋,被黑鬼娃他们改成了关那些不听话的工人的临时牢狱。太阳暴晒下,这间平顶又不通风的小屋子显得更加的闷热。 屋顶裂缝里透进来的光,让屋子里光线忽明忽暗。有尘埃小虫子一样的在投进来的光线里游荡。 小青没有做声,苍白的脸上有汗水不停地滴落,一半是因为热,一半因为是痛。虽然黑鬼娃看见小青护着小坤手上的力道减了几分,可是那一下还是差一点把小青的骨头打碎了。 “这事也怪我,我早就该把这个砖厂的情况告诉你们的,要你们注意一点的。可是,我真是给他们打怕了,你们也看见了,他们是那么的心狠手辣。”赵三有些自责,埋怨自己的懦弱让两个孩子吃了这么大的亏。 小青还是没有说话,她只想静一静,等待身体的痛苦过去,好想办法逃出这个地方。 炖狗肉的香味也随着风飘到了这一间小黑屋里。 “这帮****的,存心气老子,居然还他妈炖肉吃。”小坤有些没出息地舔了舔嘴唇,发觉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了几声。 曾经小时候那一段流浪的日子,饥饿的感觉是那样的刻骨铭心,以至于长大了,小坤最难受的就是饿肚子。 “好久没有吃肉了,等从这里出去了,得好好的大吃一顿。”小坤憧憬着回到家里莽奎做的红烧肉,回锅肉。 “就知道吃,你真是个饭桶!”小青终于是忍不住说话了,“知道吗,他们炖的是大黑的肉。” 小青想起大黑乖巧的样子来,它奔跑时像黑色的闪电,它的毛段子一样的光滑。今天如果不是大黑,她早就被黑鬼娃得手了。 现在大黑被黑鬼娃杀死了,还切成小块炖在了锅里。小青甚至能够想象到那一帮人围着桌子,喝着酒,吃着大黑的肉,高声地谈笑着。可怜的大黑,它把小青当成了最亲的主人,小青却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它成了强盗们盛宴上的一道菜肴。 小青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不能够报答大黑的相救之恩。眼泪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 赵三和小坤都不再说话了,他们了解小青对大黑的感情。 小青默默地哭了一会儿,擦干了眼泪,她知道不管怎么哭,大黑都不会活过来了。她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够给大黑报仇,让坏人受到惩罚。 “小坤,我想到了一个离开这里的办法。”小青把小坤和赵三叫到跟前,小声地跟他们商量着。 厨房里,强盗们的盛宴已经开始了。 “今天,多谢哥几个的帮忙,我先敬大家一杯。”黑鬼娃端起酒杯,豪爽地先干为敬。 “黑哥,你这样说就见外了。有什么事,说一声,弟弟我一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小三娃也喝干了杯里的酒,“黑哥,你说说今天怎么会被那个小姑娘弄得这样狼狈?” “是啊,黑哥,说一说。”其他的人也跟着起哄。 “说起来,也怪这倒霉的大黑,不然老子今天就爽翻了。”黑鬼娃夹起一块狗肉狠狠地咬在嘴里。 黑鬼娃就把今天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讲给大家听。 “黑哥,你也太心急了吧,光着身子打野战。” “黑哥,那小娘们倒是烈性啊。” “老子就喜欢骑烈马,那才有意思。” “那是,黑哥这样的汉子就该骑烈马,那样才显得出黑哥的英雄本色。” “不过黑哥,这个小青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你啊,不能够给她来硬的。”小三娃喝了一口酒,把头凑到了黑鬼娃的耳朵边。 “你啊,这么娇嫩的女孩子,哪里受得了你那霸王硬上弓。你得软硬兼施,得像温水泡茶一样花功夫。现在她在你手心里又跑不了,你得多花心思慢慢来。” “******,就你娃娃花花肠子多。老子就听你的,慢慢地哄她。你们就等着叫嫂子吧。” 这顿饭老七吃得有些无味,看着黑鬼娃趾高气扬地吆五喝六,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次被那些工人威胁着交出了钥匙,还让一个女人替他挨打,他觉得脸面都丢尽了。 “你们慢慢吃,我吃饱了。”老七站起身来。 “七叔,你再吃点。”小三娃拿起酒杯劝老七。 黑鬼娃笑了,“七叔,那帮家伙没有打伤你吧?你说这帮家伙这么不知轻重,要是把你打坏了,我可没法向我叔交代啊。都怪我,是我没有把你老人家照顾好。” 老七红着脸,任由黑鬼娃嘲笑,转身走了出去。 “你们慢慢吃,我去照看一下你七叔。”张婶也扔下碗,跟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以退为进 天快黑了,小黑屋里光线愈加的暗淡,连几个人的脸孔都看不清楚了。 屋子里并没有因为天光的暗淡而变得阴凉。被太阳晒透了的小平房更加的闷热。一天没有吃喝,三个人都又饿又困乏。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腻腻地粘在身上,发出一股难闻的酸酸的味道。 天色暗下来,蚊虫就多了起来。山洼里都是那种花脚蚊子,一咬身上起一个包,又痛又痒。 赵三捡了一块小屋里的破木板给两个孩子驱赶蚊子。他在这个小黑屋呆过好几回了,知道这里面的难受滋味。只是可怜这两个孩子要跟着他受罪。 赵三的举动又让小青想起了海清。小时候,在老家的院子里,夏天的夜晚,海清也会这样的拿着竹扇给她驱赶蚊虫,还会指着天上的星星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只是现在想起来那些事好像都已经很久远了,久远得只在心里留下一点朦胧温馨的影子。 小坤啪啪地打着飞到他身上的蚊虫。他难受的不是闷热和蚊虫的叮咬,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露宿野外,或者是人家的屋檐下,这样的情况对他来说还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难受的是饥饿和干渴,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些痛苦的滋味了。 “这个黑鬼娃,******还不如一刀杀了老子。在这里活受罪,真他妈比死还难受。”小坤嘴里抱怨着,把着门缝往外看。 小坤看见门边落着一些熟透了的梨子,虽然有些已经被鸟雀和蚂蚁咬过了,可是现在这些梨子可是救命的东西啊,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小坤小心的把手从门缝里伸出去,捡了一个梨子回来。 “来,小青,给你吃,这渴了一天了,难受死了。”小坤把梨子放到小青手里。 “你吃吧,我看你都快饿得没力了。”小青把梨子还给他。 “你吃吧,那边还有那么多,我又去捡。”小坤转身又去从门缝里掏梨子。 “赵三叔,你吃吧。”小青把梨子塞到赵三手里,怕他不吃又赶紧说,“那边还有,小坤在那里捡呢。” “哎,我吃。”赵三用手擦了擦,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果汁让渴了一天的他觉得是那么的美味。 小坤趴在门口,用手指慢慢地把一个梨子往门边扒拉。眼看就要到门边了,一只脚踩住了他的手。 “谁啊?******想死啊?”小坤大声的骂了一句。 那个人的另一只脚把梨子踢到了一边。 “想吃啊,想吃求我啊,叫黑大爷我就给你吃。”黑鬼娃踩着小坤的手说。 “黑鬼娃,你他妈放开我,有种我们就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小坤冲着黑鬼娃喊。 “来啊,来跟老子打啊。”黑鬼娃脚上一用力,小坤就大声的叫起来。 “黑鬼娃,你住手,我有话跟你说。”小青来到门边透过门缝对黑鬼娃说。 “怎么?想通了。这小黑屋里不好受吧。” “黑鬼娃,你先给我拿一点水来。这么热的天,赵三叔年纪大了可受不了了。要是真出了人命,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小青,你还真是好心啊,到现在还想着别人。”黑鬼娃得意地说,“那你求我,叫一声黑哥就行。” “黑哥,这一天又闷热又饿,我是真的受不了了,你给我们拿一点吃的喝的来吧。我保证再也不跑了。”小青放低了声音说。 “小青啊,你知道黑哥我喜欢你,你早这样就不用遭这个罪了。”黑鬼娃放开了踩着小坤手的脚。 小坤收回了手对着小青大喊起来:“王小青,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就这样屈服了。” “那又怎样?你能够打得过他们吗?你能够带我离开这里吗?到现在你,我和赵三叔又渴又饿,你能够想什么办法?”小青也大声地跟小坤嚷起来。 “行了,你们别吵了,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他们的。黑鬼娃,你放我们出去。我知道你喜欢小青,我帮你劝劝她,让她答应嫁给你。”赵三过来劝吵架的小青和小坤。 小坤一把推开了赵三:“老东西,你也是******墙头草。小青能够嫁给黑鬼娃吗?他是什么东西!” “那,你又是我什么人?我要嫁给谁那是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真是看错你了。”小坤蹲到角落里不再说话了。 “小青,看来你还是明白事理。”黑鬼娃蹲在门边隔着门缝和小青说话,“小青,黑哥我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就让我老子在县城里给我们买房子。我们家可有钱了,我在这个砖厂一个月八千元钱的工资,到时候都归你。” “可是,我老家还有一个爷爷和妹妹,我不能够丢下他们的。” “那没事,你爷爷和妹妹就是我爷爷和妹妹。到时候,把他们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黑鬼娃现在是要笼络住小青的心,什么条件都答应她。 “还有啊,你不能够像今天那样对我。我现在才十五岁,起码也要等到十八岁才能够嫁给你。还有啊,小坤是和一起来的,我把他当哥哥看的,你不准欺负他,先放他走。” “小青,你又跟我耍心眼是吧?我把小坤放走了,你再想办法逃走是吧?我告诉你,你哪天答应嫁给我,我就哪天放他走。” 一阵门锁响动,黑鬼娃打开了小黑屋的门。 “来,出来吧。”黑鬼娃伸手去拉小青,小青有些嫌弃地躲开了。 “你看你,不诚心是吧?都答应和我谈恋爱了,牵个手还不愿意。”黑鬼娃强行拉住了小青的手,小青没有再挣脱开,眼睛里却有泪光在闪动。 黑鬼娃拉着小青出了小黑屋,赵三也跟着走了出来。小坤却躲在里面不肯出来。 “小坤,你怎么这么犟?赶紧出来,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你老爸交代?”小青生气地冲着小坤喊。 黑鬼娃笑得嘴角都合不拢了,“我们走,不管他,这家伙就一个油盐不进的东西。” 小坤慢慢地从小黑屋里走出来,走过小青和黑鬼娃面前,看着小青说:“王小青,我看不起你!” 小青低了头不敢看小坤的眼睛。 小三娃那一帮打手还没有走,看到黑鬼娃拉着小青的手走过来都起哄地叫着。 “看,嫂子来了。嫂子,真漂亮啊!” “这样的女孩子才配得上我们黑哥啊!” “嫂子,我们等着你吃饭呢。” 黑鬼娃拉着小青去了摆在厨房外露天里的饭桌。小坤和赵三去厨房里找些剩菜剩饭填饱肚子。 外面传来黑鬼娃他们的吵闹声,一声声像刀子一样插在小坤的心里。 “嫂子,我小三娃敬你一杯。” “嫂子,陪我喝一杯。” “哎呦,害什么羞啊,都是自家兄弟。” “滚,你们这些粗野的东西,你嫂子可是文化人,哪里像你们这样子的。可不要吓着你嫂子了。” “黑哥,这还没过门呢,你就这样护着嫂子,我看你以后肯定是一个耙耳朵。” “走吧,干活去吧。一会儿,他们又该不高兴了。”赵三拉着小坤往工人们加班的地方走去。 夜色里小坤的眼睛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出逃 砖厂的这一次风波很快就平息了。一切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只是小坤和小青的心再也回不到以前的平静了。 不知道这个砖厂的内幕以前,小坤和小青天真的以为凭着自己的辛苦挣一分血汗钱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知道了这么多可怕的内幕,他们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可是这不高的砖厂的围墙就像是禁锢的牢笼,他们已经成了牢笼里的鸟,眼看着头顶的蓝天,却无法自由飞翔。 小坤每一天干活都带着火气,看谁都不顺眼,逮谁跟谁发脾气。大家知道他心里难受,也没有人跟他计较,都尽量躲着他。 小青也没有了往日的笑脸。以前那个不论多艰苦都会有着灿烂笑脸的小青再也见不着了。她变得懒散了,干活总是提不起精神,那些工人的衣服她也不洗了,甚至有时好几天都不梳头,不洗脸的。小青整个人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黑鬼娃每一天都会找小青玩,有时还骑着他的摩托车带她到山里转一转。小青也总是苦笑着应付他。他给小青买了很多衣服鞋子。小青也只是穿一下就收起来了。 黑鬼娃心里也苦恼,他很想再看到那个天天挂着笑脸的小青,而不是现在这个好像丢了一半魂的小青。 黑鬼娃偷偷地问张婶:“张婶,这小青是不是生病了?老是不见她笑,看得我都心疼。” 张婶就骂他:“你个龟儿子,经过那些事,是个女人都会不高兴的。看看你干的那些事,小青要是还天天的跟你笑那才是不正常。你啊,多费点心,慢慢地哄,等哪天她真的对你笑了,她就跑不了了。” 黑鬼娃就嘻嘻地笑:“还是张婶有经验,还是你们女人家懂女人的心。张婶,我看老七叔就经常哄你吧?每天中午你都往老七叔的办公室跑,老七叔都瘦了一圈了。他可不比我们年轻人,你得顾惜着他点啊。” “滚,你个鬼东西,敢取笑老娘。”张婶就拿土块去扔黑鬼娃。 黑鬼娃做个鬼脸跑了。张婶却兀自甜甜地笑了。自从那次替老七挨了打以后,这老七对她可是改变了不少。 又过了十来天,小青的心情总算是好转了一些。她开始收拾打扮自己,穿起了黑鬼娃给她买的白色连衣裙,红色高跟鞋,还喷了香水,搽了脂粉。 一向不爱打扮自己的小青,这样一番打扮之后真的是变了一个人。 在这荒僻的山洼里,这样淡妆的小青,亭亭玉立,衣裙飘飘,就像是山谷里走出来的美艳花仙。 小青去到了小坤他们的宿舍。这些日子没有小青的打理,宿舍里又是一片混乱。小青拿起扫帚打扫着屋里的杂草土屑,整理那些带着汗味的床铺,把那些发着汗酸味的脏衣服收拾到洗衣盆里。 这些日子,黑鬼娃看工人们的情绪稳定了,就让小三娃他们一帮人走了。这帮家伙在这里,他一天天的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这些费用都得他自己出,还不敢跟胖哥说,他自己也心疼那些花出去的钱。 以前,黑鬼娃从来就不把钱当一回事,挣多少花多少。看着小青答应同他谈恋爱,他自己也开始计划着省钱,憧憬着将来的美好生活。 小青端着洗衣盆来到水洼边。清澈的水里映出她的倒影,小青自己都看得呆了。 小青想起了那一次的毕业晚会,那一次她也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裙。可是现在这么短的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不开心的事,她再也回不到那时简单快乐的心境了。她忽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怀念那一段虽然清苦但是却充实的读书时光。 小青想起了那一次自己唱过的那首歌,就轻轻地哼唱起来。 黑鬼娃从小青端着洗衣盆出来,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她。他匆匆地安排了一下工人们,就悄悄地跟了过来。 看着小青在水洼边轻轻地哼歌,黑鬼娃眼睛直了,心也小兔子一样的直跳。 这样的小青是他所没见过的,清纯又柔美,他都找不出词来形容了。 黑鬼娃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一本言情小说里的一句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对就是这句话,这句话形容现在的小青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小青,你,你今天太漂亮了。”忽然出现的黑鬼娃把小青下了一跳,她脚下一滑,差一点掉进水洼里。 黑鬼娃赶紧伸手来拉她,小青却就势把黑鬼娃推进了水里。 看着黑鬼娃像一条落水狗,小青哈哈大笑起来。 黑鬼娃却不恼,他想起张婶说的话,小青终于是对着他开心的笑了。他也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快起来,别感冒了。”小青伸手去拉黑鬼娃。 黑鬼娃高兴得心都要飞出来了。这小青是关心他呢,害怕他感冒呢。 “不,我不起来,这水里凉快。”黑鬼娃就呆在水里,看小青洗衣服。 小青也不再理他了,认真地洗起衣服来。 黑鬼娃就觉得小青哪儿哪儿都好看。她洗衣服的手,她光着的脚,她鼻尖上的汗珠,没有哪一样不透着让他痴迷的美丽。 夜里小坤回来的时候,发现了洗得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小坤伸手摸到了衣服底下一个小巧的打火机,低下头看见床角下放着一个装满了深色液体的矿泉水瓶子。 小坤洗了澡,换上小青洗干净的衣服,把打火机揣在兜里,合身躺在了床上。 半夜里,小坤看大家都睡着了,就悄悄地起了床。 他从床底下拿出那一瓶液体,那是小青拿过来的菜籽油。小青找不到更好的东西,只能够偷偷地把炒菜的菜籽油倒了一瓶。 小坤走到赵三床边,轻轻地捅了捅赵三。 “赵三叔,起床撒尿了。” 赵三心领神会地轻轻穿好衣服,跟着小坤走了出去。 黑鬼娃有一间单独的宿舍,离工人们的宿舍不远。今天跟小青的嬉闹让他兴奋得半夜才睡着了。梦里,他终于是梦见小青了。穿着那一件白色的裙子,站在水边对着他不停地笑。他欲火难耐地扑上去,把小青压在了草地上。 “小青,小青,我爱死你了。” 黑鬼娃觉得自己像是飘上了云端。 “着火了,着火了。”有人大喊起来。 黑鬼娃从梦里惊醒,发觉自己裤裆里湿漉漉的一大片。来不及换裤子,他穿着拖鞋跑了出去。 生产场地那里一片熊熊的火光。那里有全部的生产设备呢。这一次胖哥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快点,快点,起来打火。”黑鬼娃踢着工人宿舍的门。 工人们听说生产场地起了火一个个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愿意去帮着打火,一个个磨磨蹭蹭地好半天才走出来。 小坤放完火,跟着赵三来到了砖厂的大门边。 小青已经从仓库里拿了一根粗木头搭在了大铁门上。 小坤先爬着木头翻过铁门,在外面等着小青。 “孩子,快走吧,一会儿他们就发现了。”赵三催促着小青。 小青抱着木头往上爬,赵三给她扶着木头。平常小青也爱在村子里爬树,像一只灵巧的猴子。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是有些紧张了。有好几次差一点掉下来,弄得赵三心里揪得紧紧的。 看着小坤和小青消失在了夜色里,赵三若无其事地朝着火光熊熊的生产场地跑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山夜 小坤拉着小青的手,顺着通往山外的公路一路狂奔,直到两个人都累得喘不上气来,才一屁股坐在路边。 感觉胸腔里的心脏擂鼓一样的跳动,两条腿开始抽筋疼痛。张着嘴大口的呼吸,像是缺了水的鱼,肺部也是火烧火燎一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手,听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任由汗水从毛孔里透出来,打湿了衣服。 “小坤,起来,我们接着走,越远越好。不然他们追上来抓住我们会把我们往死里打,就再也没有机会逃出来了。”小青站起来,拉着小坤继续走。 两个人再也跑不动了,只能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天空一片墨黑,天气闷热压抑。四周的大山只能够看出一片模糊的黑色轮廓。脚下的路只能够看出一点模糊的样子。两个人拉着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跌到路边的悬崖下。 前方虽然是一片漆黑,但是他们知道走出这座山就是另一个世界。就能够让这里的黑暗大白于天下,就能够让黑鬼娃他们这一帮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能够让赵三他们脱离那一个鬼地方。 “小青,还是你有办法,能够骗过黑鬼娃。我估计现在他哭都哭不出来了。”小坤想象着黑鬼娃难受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痛快。 小青现在不想提起黑鬼娃,提起他就像是一个噩梦,让她觉得难受恶心。 天边响起了闷雷,有闪电划破黑漆漆的夜空。 “要下雨了,可惜老天爷不帮我们,不然把他们那个鬼砖厂烧成一片灰才好。”小坤看了看天,觉得有些遗憾。 远远地传来摩托车的轰鸣,有明晃晃的车灯在黑黢黢的山间晃动。 小青心里紧了一下,拉着小坤往路边的树林里躲。 “这么晚了,这摩托车来得有些奇怪。应该是黑鬼娃打电话让小三娃他们来帮忙了。” “这些狗东西,早晚得让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小坤骂了一句,跟着小青躲进路边的密林里。 两个人像是惊弓之鸟,急急忙忙地往密林里钻,也顾不得些野刺荆棘划破了手脸。 两个人在密林里藏好不久,几台摩托车呼啸着开了过来。 看着摩托车消失在黑夜里,两个人才小心地走了出来。 雷声越来越响,闪电越来越密集,有豆大的雨点掉落下来。 “看样子要下大雨了,我们得赶紧找一个地方躲一躲。” “这样的山里哪里有人家,再说有人家我们也不要去。这黑鬼娃他们在这一带就是地头蛇,也怕那些人会把我们交给他们。”小青现在是宁愿在雨天里呆在这荒山野岭也不愿意再一次落到黑鬼娃手里。 夏天里的雷雨说来就来,伴随着闪电雷声,大雨哗哗地下起来了。 好在大雨下起来之前,两个人借助闪电的光亮,找到一个废弃的窝棚。也许是以前人家在山里种庄稼留下的。现在这里是一片荒废的长满了野草的山间平地。那窝棚也显得有些破烂。 大雨弥漫了山间,狂暴地打击着这一片山林。风呼啸着摇晃着这小小的窝棚。闪电在眼前闪耀,炸雷在头顶轰响。 这茫茫的山间,一切都被这狂风暴雨所吞噬,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这破旧的小小窝棚和里面的两个人。 破旧的窝棚被风雨摇晃着,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失修的窝棚很快就同外面一样大雨如注。 两个人已经被浇成落汤鸡了,夜风一吹,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上抵御不住这雨水带来的冰凉。小青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坤借着闪电的亮光,在窝棚里发现了一堆旧的塑料薄膜。也许是以前人家种地时留下的。两个人把塑料薄膜裹在身上,相互挤在一起,等待着风雨的过去。 狂暴的风雨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是慢慢地变小了。 “小青,我们要不要继续走。” “不,我们不走了。” “为什么?” “黑鬼娃一定会带人到镇上蹲守我们的。我们在山里呆一天,让他们以为我们走远了,我们等到明天夜里再出发到镇上去,然后想办法去县城。” “我们到镇上就可以找派出所报警啊,为什么还要跑到县城去?” “你傻啊。”小青分析说,“这黑鬼娃他们敢开这样的黑砖场,这镇上的人说不定都被他们买通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到县城去。就算搞不倒他们,我们还可以很好的脱身。” “好吧,都听你的。你不愧是女诸葛。”小坤冲着小青竖起了大拇指。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山林里一片清凉,再也没有那种难受的闷热。 小青忍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小坤赶紧把她搂在怀里。 两个人依靠着,透过窝棚的破洞看着头顶的天空。 天空一片清澈的幽蓝。半轮月亮挂在西边的天空欲沉未沉,星星点点的星子宝石一样点缀在天空里。 “小坤,你想家吗?”小青撤下蒙在头上的塑料薄膜,用手捋着头发上的雨水。 “以前我都想离开家不要回去的,现在我居然有些想家了。想那个有些混账的老子。”小坤想起了莽奎,他以前那些流传在人们口中的荒唐行径,他曾经的拳头和责骂。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老爸,他虽然以前是有些荒唐,可是他现在不是改变了许多吗?你老爸就是个大小孩,你要给他成长的空间。”小青一本正经的话却让小坤笑起来。 “是,他好像很怕你的。那一次你训他,他居然都没有做声,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坤又想起莽奎这一段时间的转变,想起他种种的好,他有些迫切的想要见到莽奎了。 以前莽奎打他骂他,他心里虽然有气,但是那毕竟是他自己的老子,再有气也不会记仇,不会觉得受到很大的侮辱。现在,在砖厂被黑鬼娃他们打骂,小坤心里就生出仇恨来了,就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小青比小坤更加的想家,想小丁丁,想爷爷,还想七老汉家的球球。才离开一个多月,小青就觉得像是离开了他们好久好久。 这样的夜晚,两个无助的少年,在寂寞无人的荒野里,有着一样的心思。那个在别人眼中不算完整的家,这一刻却是他们心里最温暖的想念。家,也许不完美,可是在饱受伤害之后,它还是他们安全地疗伤的地方。 “他们又过来了。”小坤看见砖场的方向有摩托车灯的光亮透过来。 两个人不再说话,趴在窝棚里面一动也不敢动。 摩托车灯的光亮越来越近,还有人拿着手电筒在四处扫射。 第一百二十章 报警 这一场大雨掩盖了小坤和小青的行踪,黑鬼娃他们丝毫没有发现他们就藏在离路边不到三百米的窝棚里。 黑鬼娃想着小坤和小青一定会着急离开,就带着大家往镇上赶去。 “他们总算走了。”小坤舒了一口气,平躺在湿漉漉的窝棚里。 “小坤,这窝棚这么湿,睡了会生病的。”小青借着月光在那一堆旧的塑料薄膜里面挑出一些干的铺在窝棚里。 打湿了的衣服穿在身上有些难受,两个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夜的惊慌紧张,一旦松弛下来就觉得特别的犯困。 “小青,你睡吧。我守着,万一他们再找回来我们好赶快跑。”小坤打着哈欠说。 小青说:“没事,放心睡。没听说过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吗?他们根本就想不到我们没有跑,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睡大觉。” 小坤挨着小青躺下来。听着小青平稳的呼吸,想着这一夜的惊险,虽然犯困,小坤却难以入睡。 小坤有些自责,作为一个男子汉,他不但不能够好好的保护小青,关键的时刻也没有小青的镇定和机警。这一次能够逃出来,全靠了小青。 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小坤成长了许多。他看到了人性丑恶的一面,比如黑鬼娃和那一帮凶神恶煞的打手,目无王法,行凶作恶,欺压良善。也看到了人性懦弱的一面,比如赵三叔和那一帮砖厂工人,屈服恶人,不敢抗争,任由自己的人格和尊严被人践踏。当然他也看到了人性美好的一面,赵三叔的善良,小青的聪慧和机智,还有他自己的勇敢。 看着头顶投下来的星光和月光,小坤心里充满了希望。他知道就像黎明终究会点亮夜的黑,他和小青一定会让黑鬼娃那一帮恶人受到惩罚,一定会解救赵三叔他们。 小坤胡乱地想着,慢慢地沉沉睡去。雨后的山林里,空气清新,也没有了蚊虫的骚扰。小坤睡得很香很甜,自从来到砖厂,每一天繁重的劳动,小坤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地睡过一次好觉了。 小坤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头顶了。睁开眼,窝棚顶透下来的明晃晃的阳光让他不由得眯缝起了眼睛。 小青看小坤醒过来了,扔给他两根洗干净了的红薯。 “小坤,肚子饿了吧。” “哪里来的?我真是饿坏了。”小坤抓起红薯啃起来。 “这一片荒地以前人们种过庄稼,那些落下的红薯就自生自灭长了好大一片。可惜不能够生火把它们烧熟,想一想那种烧红薯的滋味都流口水。” “小青,你还真是心大啊。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好吃的。” “不然怎么样?告诉你只要天不塌下来就不算大事。我就想着,等我们离开这里,找到警察来抓黑鬼娃他们,到时候我一定要看看他想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 “好吧,你是个哲人,圣人,贤人,我等凡夫俗子不敢和你相提并论。” “谢谢你的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 天气越来越热,两个人不敢乱跑,只好斗嘴开玩笑打发时间。原本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已经干了,在这窝棚里经太阳一晒,汗水又把衣服打湿了。 这样的极端的天气考验着两个人的身体和意志。他们只是凭着要逃出去,要报仇的信念坚持着。 好不容易等到了天黑。两个人啃了几根红薯,又带上几根,匆匆地往着山外走去。 一路上,两个人不再说话,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的响动。 小青清楚地记得来时路过的山外的小镇。那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小镇,有好几条街。 两个人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好多铺面都已经开始关门打烊了。 他们不敢进到镇里,只好躲在镇口的一个小饭店外面的暗影里。 饭店的招牌显得有些油污,不过“一路顺饭店”几个字在灯光的映衬下,在夜里也十分显眼。 饭店里飘出的饭菜香味让小坤觉得更加的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小坤舔了舔嘴唇,从兜里掏出一根红薯啃起来。这一刻,平时小坤都不屑于看一眼的生红薯吃起来居然也是那么的美味。 饭店正当着通往县城的路口,这个时间点还有很多人。饭店外的马路边停着几台大货车。 这个时候停车在这里吃饭的司机,要么是准备休息明天接着赶路的,要么就是吃过饭准备继续赶路的。 一个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打着饱嗝从饭店里走出来。男人来到一台货车旁,站在后轮边旁若无人的撒起尿来。一阵雄壮的嘘嘘声后,男人哆嗦了一下身子,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打开了车门。 “快点,爬到那台货车上。”小青拉着小坤从暗影里跑出来。 小坤踩着车轮飞快地翻到车厢里,再伸手把小青拉了上去。两个人刚在车厢里坐好,司机就发动了车子。 这是一台敞篷的货车,车厢里扔了几个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小坤把袋子拉过来垫在屁股底下,让小青也坐了上去。 货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县城的马路上。靠着车厢,吹着夜风,想着终于离开砖厂和黑鬼娃那一帮家伙了,两个人心里都很高兴。 小青靠在小坤的肩膀上,觉得脑袋有些昏沉,身子不住的往下滑。 “小青,你怎么了?”小坤用一条胳膊揽住小青的身子,发觉她浑身都有些发烫。 “没事,也许是有些累了,也许是晕车吧?”小青说。 “那你躺一会吧,等到了县城我带你去医院看看。这一天又淋雨又晒太阳的,你一定是生病了。”小坤又拉了一个袋子过来,让小青躺在车厢里,让她把头枕在他的腿上。 小青知道这是感冒了,这大雨和毒辣的日头已经让她的身体吃不消了,再加上坐在没有遮拦的货车里,夜风一吹她就再也支持不住了。可是小青不想让小坤担心,就笑着说:“你不是说我是女汉子吗?女汉子哪有那么容易生病的。我就是有些累了,睡一会就好了。” 小青的话并没有让小坤安下心来。他伸直了腿,尽量让小青躺得舒服些。他不希望刚刚逃离狼窝,小青又病倒了。那种逃离困境的高兴马上被担心小青的情绪替代了。小坤心里着急,恨不得货车赶快开到县城。 货车在县城边上一家建材厂门口停了下来。小坤拉着小青从车上爬下来。 司机叫醒了睡意朦胧的看门人。看门人嘴里嘟哝着一些骂人的话,打开门让司机把车开了进去。 “爷爷,我们打听一下最近的派出所怎么走?”小青看着那个看门人准备关门赶紧上去问。 看门的老头有些惊异的看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派出所,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孩子上派出所干嘛?” “我们,我们被人骗了,找不着家了,想找警察帮忙。”小青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想起了爷爷王四林,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哎呦,孩子别哭。”老人赶紧说,“前面不远就是派出所,沿着马路一直走,在第三个红绿灯左拐就到了。” 两人按照老人的指引找到了派出所。 “叔叔,我们要报警。我们要报警!” 值班的警员被这两个狼狈不堪,相互搀扶的孩子吓了一跳。 “别着急,慢慢说。孩子,你们遇到了什么事啊?”男警员虽然感觉有些奇怪,态度倒是很和蔼。 “我们……”小青很想把情况赶紧告诉警察,可是她也许是再也支持不住了,也许是见到警察心里憋着的那股劲终于放下来了,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瘫软在小坤怀里。 第一百二十一 狗眼看村,忧郁夏夜 球球已经长成一个棒小伙子了,是那种狗类中的美男子。尖削的耳朵,亮闪闪的眼睛,匀称的身材,灵活的四肢,再加上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村里的小母狗们见了它都会围上来,对着它嗅来嗅去。它们甚至会伸出舌头去舔它的后胯,那是动物们毫不掩饰的对生命繁衍的崇拜。 球球已经和三花儿在七老汉家后面的玉米地里完成了狗连裆的过程。现在三花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几个小生命。 球球已经是整个车车山狗群里的王了,而三花儿就是它骄傲的王后。 球球也许知道它自己就要做父亲了,它对三花儿总是充满了丈夫的柔情。它会舔三花儿的头脸,会让它蹭着自己撒娇,会在夜里它照例巡游的时候带着三花儿。 狗们的日子是幸福宁静的,它们有爱它们的主人,有遮风避雨的窝,还有人类不能够体会的爱情。 可是球球却在这样的幸福中带着些许的忧郁,就像这夏夜里闷热的天气。 天边有黑云在堆积,有闪电和雷声在遥远的天边闪烁和炸响。虽然远远的,几乎可以让人忽略它的存在,但是球球意识到今夜又是一个狂风暴雨的雷雨之夜。 三花儿像一个温顺的好脾气的妻子,一路无声地跟随着球球。 球球走过小小家的门口。小小正在院子里纳凉。 这些日子,二娃已经习惯自己一个人睡了。他早已经睡着了。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白天不肯睡午觉,到处疯玩,一到夜晚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忧郁。这段时间,她发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的肚子里好像长了一个东西,肚子也慢慢地变大了。只是本来就有些肥胖的她,这些身体的变化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小小的脾气变得很坏,看什么事都不顺眼,逮着谁都想骂一顿。二娃都说小小有病,平时都不敢大声地和她说话。 辜一贵更加频繁地带那些老头子来找小小,有时候是在家里的床上,有时候就在山后的竹林里。他们丝毫不顾及小小幼小的身体,只是发泄着他们的****,满足着他们的肮脏的生理快感。 小小坐在小板凳上面,拿了竹扇扇风。她望了一眼墨黑的天空。星星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她觉得自己的忧郁比天空还要黑。 小小知道她的肚子里长东西了,那东西时不时的还会动。小小很害怕,可是她不知道该告诉谁。家里奶奶和爷爷一直都看不惯她,外婆家舅舅舅妈也讨厌她。每一次爸爸妈妈打电话回来,都是嘱咐她要照顾好弟弟。好像她就是多余的,是不值得关心的。 小小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是长了怪病了。也许她就要死了,就像外婆村里的三姑婆。三姑婆也是肚子里长了一个东西,后来就死了。听大人们说是什么肝病,三姑婆死的时候肚子鼓得老高。 小小怕死,她才那么小,她还没有长大呢。可是一个人真的要死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像小丁丁,她在村里眼里是一个比她好十倍的好孩子,可是她不是还是死了吗? 小丁丁死的时候,好多村里人都流泪了。小小就想,要是自己也生怪病死了,村里人一定不会为她流眼泪的。她在村里人眼里就是一个坏孩子。 球球在小小家门口停了好一会儿,似乎它也感受到了小小心里的忧郁。 球球带着三花儿继续巡游着。它们来到了刘一水家门口。 朱玉群正在骂刘一水。 “刘坏水,你看看你那个要死不活的老娘。这样的大热天,弄得整个家里都是屎尿的味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坏水没有答话,他正在灯下洗他老娘换下的脏衣服。沾了屎尿的裤子和衣服带着刺鼻的味道,刘一水心里烦,可是他得忍着。 自从老娘病倒以后,朱玉群就把照顾老娘的事全部推给了他。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老娘比刚生下的孩子还不如。刚生下的孩子那是一天天的变得健壮,那是一天天给人希望。这病倒的老娘那是一天天的变得衰弱,一天天的让人失望。 “刘一水,还有几天,老娘该去你大姐家里了,我可是受够了。你说你非得要照顾着开头的两个月,这大热天,你那老娘就是死了没生蛆的肉。那几个小妖精倒是精明,让你照顾这开头的两个月。说不定这老娘哪一天就死了,她们就不用照顾了。” “你少说两句行不。这老娘苦了一辈子,我们不该照顾她啊!”刘一水实在听不下去了,回了朱玉群一句。 朱玉群可不干了,立马哭闹起来:“谁他妈不辛苦?老娘一天天的干活,照顾你们几口子不辛苦啊?” 球球没有过多的停留,这样的争吵让它也觉得烦。 球球带着三花儿来到了村外的堰塘边。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正艳。带着水汽的清香味让球球觉得舒服。它知道三花儿也喜欢这样的味道,就趴在堰塘的石梯上。 三花儿走过来,挨着球球躺下来。黑夜里看不清荷叶荷花的模样,但是那种清爽的香味让三花儿觉得心情舒畅。尤其挨着球球,把头靠在它的身上让三花儿感觉到做妻子的幸福。 滴答滴答,那是露珠从荷叶上滚落。啪啪啪啪,那是小鱼儿在砸吧着嘴。沙沙沙沙,那是风儿走过丛丛花叶。 这样的荷塘夜色,让球球和三花儿感到迷醉。那些声响,那些味道,也许过了夏天就再也听不到也闻不到了。球球和三花儿只是一对狗儿,不明白这些美好的事物总是短暂的,也不知道珍惜它们的存在,它们只是享受着这一刻它们带给它们的愉悦。 休息够了,球球带着三花儿往黑滩河边走去,那里有小丁丁的坟墓,那一个小小的土堆。 现在,每一次夜里的巡游,这里都是球球必来之地。 那一个小小的土堆已经长满了青草,很快它就会和荒野融为一体了。不过球球总是能够准确的找到它,哪怕是在这样的黑夜里。 球球围着小丁丁的坟堆转了一圈,然后伏在坟堆边。那里的一片野草已经被球球压得平平的了。 球球知道它再也听不到小丁丁的呼唤了。它只是用这样的方式来陪伴这个曾经的朋友。 黑滩河的水哗哗的流着,它不会理会球球此刻的忧郁。风儿在野地里撒欢地游荡,它也不懂球球的忧伤。 雷声越来越响,闪电越来越亮,雷雨就要来了。 球球带着三花儿往家里走去,把无边的黑暗留在身后。 第一百二十二章 回家了 小青迷迷糊糊地在医院里呆了好几天。 小青总是做各种奇怪的梦,一会儿是黑鬼娃带着人把她和小坤抓住了,一会儿是被黑鬼娃杀死的大黑又活过来了,一会儿是流着泪的小丁丁在喊她…… 派出所的警察们很重视小坤他们报的案,很快汇报给了上级领导,成立了专案组。 那个接待他们的警察叔叔来看过小青好几次。他自己也有一个和小青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看着在睡梦里惊慌的胡言乱语的小青,作为一个父亲他深深的震怒了。这样的一个花季女孩,遭受了那样的暴行,她的心理该留下多大的阴影啊! 小坤配合派出所的警察做了笔录,就留下来照顾小青。这对经过患难的小兄妹,彼此间的情感更加的深厚了。 小青他们的遭遇也被媒体报道出去了。县里电视台的记者还以“机智少年巧斗黑势力”为题专门报道了这件事。很多的好心的市民来看他们,给他们带来鲜花,礼物,医院也减免了小青住院期间的所有费用。 所有的这一切,在饱受伤害之后,让两个孩子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温暖。 小青完全清醒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形容憔悴的小坤。他坐在凳子上,趴在病床边,睡相有些难看。他的脸色有些发黄,紧皱着眉头,咧着嘴,嘴角还有一丝晶莹的口水,样子有些呆傻。 小青还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花篮,里面的鲜花美丽芬芳,花瓣上还带着露水珠。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小青想下来走走,又怕惊动了小坤。她静静地坐在床上,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环境。她只记得自己和小坤到了派出所报了案,后面的事就没有印象了。 “小青,你醒了。”那个接待他们的警察叔叔笑着推门进来了。 小青对他笑了笑,然后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的小坤。 警察叔叔走过来,拍了一下小坤的肩膀:“臭小子,还睡,快起来,叔叔有好消息告诉你们。” “叔叔,是不是把他们都抓起来了?”小坤揉了揉眼睛问。 “是啊,这一次你们可算是立了大功,成了小英雄了。我们不但把他们抓起来了,还办了一个黑势力窝案。那些家伙盘踞在那里,横行霸道,欺负乡民,大家对他们是敢怒不敢言。”警察叔叔有些兴奋,“最可气的是,当地的官员还跟他们勾结,成了他们的保护伞,这一次都给端掉了。” “太好了。”小坤忍不住跳了起来,感觉压在胸口的一股恶气总算是出来了。 “还有啊,赵三他们也被解救出来了,那个砖厂老板给他们补发了工资,你们的工资也给补上了。”警察叔叔继续说,“你们还可以对他们给你们造成的伤害申请民事赔偿,索要精神抚慰金。” “对,我要他们赔偿一百万,不三百万的精神抚慰金。这帮家伙反正得到的都是不义之财。”小坤乐得嘴都合不拢。 警察叔叔又拍了他一下:“臭小子,还三百万,看把你贪心的。把你卖了吧。” 小青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们。 小坤拉着她的手说:“小青,那帮坏家伙被抓住了,你不开心吗,不高兴吗?” “是啊,小青,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这件事中,你受到的伤害最大,我们会要求法院加大加重对黑鬼娃的处罚,可以追加他的强奸未遂。” 小青趴在警察叔叔的肩头,呜咽着哭起来:“叔叔,我什么都不要,我想回家,就想回家,想赶紧回家。” “好,等你完全好了,叔叔就安排你们回家。”警察叔叔轻轻地拍着小青,像父亲安慰受了委屈的女儿,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一刻眼睛里也浮上了泪水,满脸都是父亲的柔情。 赵三在回家之前,特意到医院看望小青。 赵三理了头发,穿了新衣,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当然,最主要的是脱离了黑砖场那个鬼地方,再也不用受黑鬼娃他们的欺压,而且他还领到了被拖欠了几年的工钱,有六万多元。 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这一回他算是扬眉吐气了。赵三心里一直牵挂着小青和小坤,这一次要不是小青和小坤冒死跑出来,他们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离开那个黑砖场,更不用说领到工钱了。 “小青,我来看你了。”当赵三推开门的时候,小青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三两只手都提满了口袋,脖子上还骑了一个毛毛熊,让他看起来特别的滑稽。 “小青,听说你生病了,可把我急坏了。” “没事,赵三叔,我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这个是苹果,这个是牛奶,这个是饼干……”赵三一样一样的往外拿他买的东西,“我跟超市的老板说我们家侄女生病了我去看她,他就给我推荐了这些东西。” “赵三叔,那是超市老板哄你的,想让你多花钱。你买这么东西,当我是小猪啊。” “没事,叔有钱了,我领到了六万多元钱呢!那些警察帮我办了一个卡片,都存在上面了。你说也是奇怪啊,一个卡片怎么就能够放那么多钱啊?” “赵三叔,那是银行卡,几百万都能够存在里面的。”赵三对于银行卡的认识让小坤笑了起来。 “赵三叔,这些钱都是你的血汗钱,你可不要乱花,也不要给别人知道。你自己留着养老,等将来干不动活了,想花钱也容易一些。”小青想着老人以后的生活就耐心地对他说。 赵三点着头:“哎,小青你的话我都听着呢。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的话总是有道理的。可是为你花钱,叔高兴。” “叔,这个毛毛熊我留下了,那些东西你自己带着路上吃。” “不,这些东西你得留下。”赵三固执地把东西放在小青的床头。 “赵三叔,你刚才还说要听我的话的,怎么马上就忘了。” “那我拿一半,你拿一半,不然我可不听你的。”赵三的脸上露出孩子一样的狡黠。 小青没有办法,只好留下一部分东西。赵三呆了一会儿,急着赶车回家,就匆匆离开了。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他心里也是归心似箭。 小青没有要那些什么精神抚慰金,她和小坤只拿了自己的那一部分工钱。那些作恶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坐上回家的大巴离开小县城,看着远处蓝天下越来越远的那一片青山,小青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那些不愉快的经历随着大巴车的行驶留在了身后,好在噩梦醒来还是一片艳阳和蓝天。 第一百二十三章 心碎了 终于回到了离开一个多月的方家镇。 远远的看到小镇那些散布在街道两边的房子,道边那些高大的梧桐树,小坤和小青心里都生出一种巨大的亲近感。经历了那些磨难,他们终于是回来了。 “到家了,可算是到家了。”小坤兴奋得在座位上直跳,惹得周围的人都直瞅他。 小青拍了他一下说:“小伙子,淡定一点,弄得你好像逃难回来一样。” 大巴车在镇里的十字路口停下来,大家陆续走出车厢。 小坤老远就看见跑摩的的莽奎,叼了一根烟,坐在摩托车上等客。 看见大巴停下来,那些等客的摩的司机都围了过来,都大声叫着揽客。 “老爸,我们回来了。” 小坤叫了一声,提着背包扑到莽奎的摩托车前。扔下背包,小坤一把保住了莽奎,然后就放声大哭起来。 小青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看着大哭的小坤,鼻子也有些酸酸的。 莽奎不太习惯儿子这样的亲热,可是又不好把小坤推开,就那样的呆坐在摩托车上任由小坤抱着他哭。 这些日子,儿子的离开,让他才发觉原来儿子在他心里的重要。没有了儿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就像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一天到晚提不起精神来。也许这短暂的别离,让他更加的看清楚了自己是那么的依恋儿子。原来,他们都是长不大的孩子,都害怕那种一个人的孤独。 “行了,儿子别哭了,老子不是好好的吗?”莽奎以为儿子担心自己,赶忙柔声地安慰他,“你看,大家都看着你呢。这么大个小子,还这样哭,多没出息。” 小坤收起了泪眼,父亲的胸怀和肩膀是那样的坚实可靠,自己以前总是那样的讨厌他,现在才知道在外面受了委屈和欺负之后,父亲才是最可靠的依靠。 “老爸,我挣钱了,这么多钱。”小坤不想把外面的遭遇告诉莽奎,不想他伤心难过,就把自己小心的放在衣兜里的一把钞票拿出来放到莽奎手里。 莽奎拿着那一把钞票,像是拿着一个很宝贵的奖章,对着那些开摩的的同伴炫耀着:“看看,我们家儿子挣钱了,这么多钱。” “莽奎,你娃福气好啊,儿子都可以挣钱了。” “小坤,你娃可是比你老子有出息。” 人们的赞誉让莽奎更加的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形象也一下子高大起来。 “儿子,今天老子不开摩的了,老子给你做好吃的,说,你想吃什么?对了,还有小青也跟我们一起吃饭。”莽奎把小坤的背包捡起来放在摩托车后座上。 “莽奎大爷,你先送我回去吧。我想看看爷爷和小丁丁,他们也一定想我了。”一直站在梧桐树下的小青这时才提了背包向着小坤父子俩走过来。 “是啊,老爸,你先把小青送回家,让她明天再来我家玩。”小坤把背包背起来,自己先往家走去。 “好吧,我送你回家。”莽奎的脸抽搐了一下,像被蜜蜂蛰了。 小青不明白为什么莽奎会有这样的表情,心里有些狐疑,还是坐到了莽奎摩托车的后座上。 一路上,莽奎都没有说话,眼看着要到车车山了,莽奎把车子停了下来:“小青,你自己回家去吧。我得赶着回去给小坤做饭。” 小青觉得莽奎的举动有些奇怪,又不好问他,只好自己背着背包往家走。 在村口,小青碰到了刘闷墩,他正在堰塘边的田埂上剥莲子吃。看到小青,他扔掉手里的莲蓬,跑了过来。 “小青,你回来了。” “回来了,刘闷墩你自己一个人玩啊?” “小青,我给你说,小丁丁死球了,埋在泥巴底下了。蚂蚁吃了,虫子咬了,就剩下骨头了。” “滚,滚开!”小青推了刘闷墩一把,“你才让蚂蚁吃,让虫子咬。” “小青,不得骗你,小丁丁死球了,蚂蚁吃了,虫子咬了。”刘闷墩唱歌一样的拖着长声念着。 “滚开,滚远点!”小青不理刘闷墩,背着背包飞快的跑起来。 “小青,回来了。”七老汉出来倒兔子粪,看见小青招呼了一声,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转身就进了院子。 七老汉在门里跺了跺脚,他不知道该如何把小丁丁的死讯告诉小青,这个可怜的孩子,她该这么来面对这样的噩耗,她该是怎么样的心碎啊? 小青原本想要跟七老汉多说两句话的,可是七老汉的表现让她有些意外。 小青想起莽奎怪怪的表情,想起刘闷墩说的话,心里有些发虚,一把推开了自家的门。 “爷爷,我回来了。小丁丁,我回来了。”小青看到王四林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却没有看见小丁丁。大概她自己跑出去玩了。 王四林看见小青忍不住大哭起来:“小青啊,你怎么才回来啊。爷爷没有用,没有看好小丁丁。” “爷爷,小丁丁怎么了?” “小丁丁,她死了,掉到山脚下的蓄水池里淹死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莽奎怪异的表情,刘闷墩的话,还有七老汉的表现都是因为这个。 小青愣在院子里,仿佛被雷给劈懵了。 “小青,小丁丁在黑滩河边,在泥巴底下。”刘闷墩尾随着小青来到了门口。 “小丁丁,小丁丁。”小青哭喊着往黑滩河边跑去。 小丁丁的坟头已经长满了一两寸长的青草,她再也听不到小青的哭喊了。 小青趴在小丁丁的坟头,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小丁丁,我是小青,姐姐回来了。” “小丁丁,你就是这么不听话,怎么不等着姐姐。” “小丁丁,姐姐有钱了,可以给你买花衣服,买你喜欢的布娃娃。” …… 小青悲切的哭喊着,哭声那么的凄厉,么的悲伤。 车车山人的心都被小青的哭泣撕扯着内心,很多人都忍不住跟着流泪。 这悲伤也撕扯着天地,空中的云朵都不动了,河里的流水也跟着呜咽。 刘闷墩呆呆地站在小青的后面,他不理解小青为什么这样被悲伤。球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小青的身边,它蹲在小青脚边,默默地陪着小青。 小青后悔死了,如果自己不出去打工,也许小丁丁就不会被淹死了。自己真的是没有尽到一个姐姐的职责,她以为小丁丁能够照顾好她自己和爷爷的。小丁丁只是一个那么小的孩子,她怎么可以把这么重大的事情交给她。小青无法原谅自己。 “小青啊,回去吧,别哭了。”七老汉把小青从小丁丁的坟头抱起来,“娃啊,小丁丁走了。你再哭,她会舍不得走的。让她早一点投生去吧,下辈子生在一个好人家,不要再遭这些罪了。” “小青啊,你坚强一点,你爷爷还需要你照顾呢。” “小青啊,你得好好活着,你得替小丁丁好好活着,她可不想你这样伤心的。” “小青啊,这就是命啊,小丁丁命中注定要夭折的,不怪你啊。” “小丁丁在的时候,你照顾她,爱她,有这份姐妹情谊就够了。” …… 小青回过头,发现几乎村里留下的人都来了。 大家的劝慰并没有减轻小青心里的痛苦,她觉得自己真的是没用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天塌了 小青被七老汉扶着回了家。 回了家的小青觉得自己像是掉了三分魂,整个人晃晃悠悠,迷迷糊糊的。总是觉得小丁丁在她耳边喊她,她那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总在她眼前晃啊晃的。 小青哭喊得累了,哭不出声了,无力地躺在床上。 王四林一直坐在小青的床边,他不知道怎样去排解小孙女心里的痛苦,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一起流泪。 看着小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王四林拄着拐杖摸索着走进厨房。 厨房里还有海英前两天送过来的竹笋,还有一些自己地里的青辣椒。 王四林淘了些米做饭,又把辣椒和竹笋切了,简单地做了一个清炒竹笋。 “小青啊,你起来吃一点饭吧。” 王四林做好饭,来到小青床前叫她。 “爷爷,你自己吃吧,我不想吃饭。”小青有气无力地说。 “小青啊,爷爷知道你难过,可是你这样子爷爷更难过。” “爷爷,我心痛,心好痛的。”小青无法掩饰自己心里的苦,她也不想看到爷爷再因为她而难过,小丁丁死了,爷爷心里的难过不会比她少。 “爷爷,你先吃吧,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王四林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他怎么吃得下啊?他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废人一个累赘,自己早就该走了。这样活着,拖累了两个孩子了。要不是想等到小青回来,好给她一个交代,他早就跟着小丁丁一起跳进山脚下的蓄水池了。 球球一直没有离开,它就蹲在小青的床边,默不作声。它知道小青心里的苦,它希望自己的陪伴可以减轻小青心里的痛苦。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小青终于起床了。家里还有爷爷呢,她不能够这样的颓废。没有照顾好小丁丁,可不能够让爷爷再出事了。 球球爬起来,亲昵地在小青的脚边蹭来蹭去,搭起两条前腿让小青抱它。 “球球,球球。”小青把球球抱在怀里,伸手揉它头上的那一团白毛。 球球嘴里呜呜地叫着,伸出舌头舔小青的手。 小青走出房门,看到爷爷一个人坐在屋檐口,夕阳的余晖照着他苍老的脸,他的白发闪着光。老人显得那么的孤独落寞。 “爷爷,我们做晚饭吧。”小青努力地掩饰了一下心情,对王四林挤出一个笑脸。 “好,我们做晚饭。”王四林回过头,看见小青的笑脸在夕阳里像一朵花。 他知道孩子心里苦,他也不想说破,故作轻松地说:“小青啊,中午还剩了饭,我们做蛋炒饭。还有啊,家里还有面粉,我们做油坨坨。你回来了,爷爷心里高兴。爷爷要是早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就让刘一水给留一点猪肉。” “没事,爷爷,明天我去街上给你卖肉,给你买猪肘子。我记得你最喜欢吃红烧肘子了。” “好好,还是小青孝顺。我们明天吃猪肘子。” 爷孙俩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彼此的心境,尽量不去触碰心里的痛。和爷爷说了一会话,小青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小青带着球球去自己菜地里摘菜。那些菜都是小青出去打工前种下的。 菜地里的菜长势没有像小青想的那样荒草连绵,不成样子。辣椒,茄子,豆角,苦瓜……都长得很旺盛,果实结满枝头,挂满藤架。 “小青,来摘菜做晚饭啊。你看,菜地七爷爷都给你打理着的。”七老汉的菜地紧挨着小青家,管理自己菜地的时候,顺便也给小青管理了。 小青看着这个勤劳善良的老人,心里的苦又减轻了几分。 “谢谢,七爷爷。” “不谢,七爷爷也是顺带着的事。” “球球,看小青姐姐回来了就不理我了,这家伙真是的。”七老汉看着跟小青寸步不离的球球抱怨起来。 “球球,快回去吧。爷爷吃醋了。” 球球摇摇尾巴,跑到七老汉身边。 爷孙俩一起煮晚饭,家里又有了久违的温馨。 煮米饭,蒸茄子,炒青椒,一顿素菜也会做出很多花样。 小青还炸了油坨坨。那是川中人爱吃的一种小吃。把面粉调成糊状,打入鸡蛋,放上葱花,花椒粉,加入适量的盐,用筷子快速地搅拌上劲,然后一坨一坨的放到油锅里炸。 快速的搅拌让面糊里充满了空气,热油一炸就变得蓬松金黄。吃起来外面脆,里面柔软,以前小丁丁可喜欢吃小青做的油坨坨了。 想起小丁丁,小青眼睛里的泪水又忍不住了。好在油锅里腾起的烟雾遮住了她的脸,王四林看不清小青带泪的脸,还在灶前一边添柴,一边同她说话。 小青不像一般的人心里难过就会吃不下饭,她会选择认真的吃东西来排解心里的苦。 这一顿晚饭,王四林也吃得很多,吃得又急又猛。 “爷爷,你慢点吃,你要觉得好吃以后我常常给你做。” “哎,不知道爷爷还能够吃几回你做的饭菜了。”王四林眼睛里有一种难分难舍的神情。 “爷爷,你怎么这样说话呢?我呀,以后走哪里都带着爷爷,爷爷想吃什么我就给你做。” “好,真是爷爷的好孙女。”王四林低下头,一大颗眼泪滴落在饭碗里。 “小青,这是小丁丁卖斗鸡公赞下的四百六十元钱,现在你回来了,我就把它交给你了。”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提到了小丁丁。 小青收拾完家务,坐在床前的时候,王四林拿着一大把零碎的钞票走了进来。 “哎,小丁丁是个好孩子,可惜了老天爷不长眼睛。” 小青理着那些零散的钞票,想着小丁丁一大早一个人在山里寻找斗鸡公的样子。这个小家伙还真是能干。 “爷爷,不是说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你说,小丁丁是不是也变成了星星。” “会的,小丁丁这么好的孩子,一定是天上那颗最亮的星星。” 爷孙俩抬头看窗外,蓝色夜空里,星月交辉一片晴朗。哪一颗星星才是小丁丁变的呢?她知不知道,姐姐和爷爷这个时候是那么的想念她? 小青在房间里清理小丁丁的遗物,王四林坐在床边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青把小丁丁的衣服裤子裙子收拾起来,折叠好。良久她才发现小丁丁已经用不着了。那些衣服穿在小丁丁身上,她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可惜蝴蝶已经飞走了,只剩下这些美丽的衣服,像是零落的翅膀。 在姐妹俩共用的书桌上,小青发现了一个图画本。轻轻地打开,小丁丁那些稚嫩的画作出现在眼前。 图画本的第一页,小丁丁写了几个字“姐姐的婚纱”,她还记着小青讲的神笔马良的故事,记着要给姐姐美丽的婚纱。 每一页都是一个女孩穿着不同的婚纱,充满了小女孩对美丽的渴望和幻想。是啊,哪一个女孩子没有婚纱情结啊,哪一个女孩不希望自己做一个美丽的新娘啊! 小青的眼睛再一次的湿润了。 小丁丁,我心爱的妹妹,你的祝福姐姐已经收到了。等姐姐穿上婚纱的那一天,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新娘。 小青枕着小丁丁的图画本睡着了。梦里,她和小丁丁都穿上了美丽的婚纱。 “爷爷,起来吃早饭了。”小青做好早饭,轻轻地推开王四林的房门。 王四林的房间里一大股农药的味道,他已经穿戴整齐的躺在床上死去多时了。 “爷爷,爷爷。”小青哭喊着,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凉了 小青伏在爷爷僵硬的身体上,嚎啕大哭着。爷爷的身体已经冰凉,再也听不到小青的哭喊了,再也不会慈爱的看着她,声音温柔的说话。 小丁丁走了,爷爷还在,家里还有一个她牵挂的人,这个家还有一些温情存在。 要照顾爷爷,这也让小青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再难也要咬牙走下去的。 现在爷爷走了,他觉得自己拖累孩子们,他不想在成为小青的负担。见了小青最后一面,他可以安心的走了。 可是爷爷没有想过,他这样走了,带走了小青唯一的支柱,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个冷冷清清的院子里,她将怎样修复心里的伤痛,度过那些一个人的日子。 小丁丁走了,爷爷也走了,小青不再被人需要了,这个冷冷清清的家里,她是那样的孤独无依。 这个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没有了小丁丁天真的笑声,没有了爷爷慈爱的眼神,已经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家了。妈妈走了,爸爸一直不回家,这个只有一个空壳的家守着还有什么意思。没有了相互牵挂关爱的家人,没有了相依相偎的亲情,家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字眼。 这夏末炎热的天气里,小青却觉得浑身冰凉,连心都凉透了。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小女孩,连番的打击让她内心彻底的崩溃了。她曾经那么努力的想要保有这个家的完整,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努力,可是这个家还是破了碎了,再也无法圆满了。 小青只是无助的哭泣着,也许只有眼泪才能够冲洗掉心里的苦痛。可是心里的痛,那是连黑滩河的水也洗不掉的啊,这眼泪又如何冲洗得掉。 小青的嚎哭惊动了村里人,大家纷纷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大家心里都被悲伤和不祥的气氛笼罩着。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里就死了一老一少两个人。大家都觉得这院子里都满布着一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阴冷。 海英还没有进院子就又喊又叫的大哭起来:“爸啊,爸啊,你怎么就走了啊?” 她夸张的哭喊惹来一阵围观者的冷笑。小青出去了,海英总共就来过两回,这一下来表现她的孝心和难过了。 “小青,你个死娃娃,死到哪里去了,你怎么知道回来啊,你怎么不死在外面。小丁丁死了,爷爷死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死了。这个家都死了才好,死绝了才好。” 海英哭泣着,推搡着小青,发泄着心里的怒火。嫂子出门了,哥哥不着家,侄女还小,这发送老人的事就落在她的身上了。 小青不说话,任由海英推来推去。这一刻,她倒是希望姑姑能够狠狠地打自己一顿。 七老汉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小青拉到一边:“海英,这件事就是你的不对了。小青只是一个孩子,你们做大人的都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她哪里承受得了。再说,她出去打工也是想挣一点钱,哪里会想到出这么多事。” 海英跪到王四林床前,哭啼啼的开始数落很久没回家的海清,改嫁了的嫂子。别人都是千不好万不好,只有她巴心巴肝的为着这个家。 王四林是早就有了死的心,自己换上了寿衣,死得安详平静。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进早些年就准备好的寿材里。 凤仙儿和三虎子得到消息,也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海英拦在门口不让她进门,指着鼻子骂她。 “你个烂娼妇,你还有脸回来。你说,要不是你,小丁丁会死吗?老头子会死吗?你就是个灾星,扫把星!你滚,我们家的门不准你这样的人的进来。你就是这个家的罪人。” 凤仙儿倒是很平静,反正她是被人骂惯了,也不在乎海英的几句臭骂。改嫁了的女人,这个家的事就和她无关了。她只是担心小青,怕她受不了这连番的打击。 “海英,你不要只顾嘴巴痛快。按理说我改嫁了,你老子的死跟我就没有关系了。你要是能干的就一个人把老头子安埋了,别问我要一分钱。你要是再能干一点,就把小青也管着,等着你那个没用的哥哥回来。要说这个家的罪人,你哥哥海清才是罪人,他要是能够想着我们几娘母,我会改嫁吗?” 凤仙儿一番话说得海英没有了招架,她撒泼一样的坐在院子里开始咒骂起海清来。 “海清,你个该死的龟儿子。你自己在外面痛快,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我,要怎么下台啊?你龟儿子就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了。” 小青实在是忍受不了姑姑的这一番泼妇一样哭闹,走出来说:“小姑,你就不能够安静一点啊?你这样吵吵闹闹的,会吵着爷爷的,让他走得也不安心。你别老是咒这个咒那个的,还嫌这个家死的人不多吗?是不是死还想家里再死两个人啊?” 小青的话让海英觉得自己受了极大委屈,哭着说:“好啊,你们都怪我,是我不好,我不该管你们。那好我就不管了,这个家我也管不了了。那我赶紧走,省得让你们讨厌,等老头子入土那天我再回来。” 海英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小青,你不要难过,等发送了爷爷,你就去跟我一块住,到时候就在县城上学。”凤仙儿笑着安慰小青。 “是啊,小青,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三虎子也说。 “这事,以后再说吧。”毕竟是亲生的母女,小青虽然责怪凤仙儿改嫁,但是她知道凤仙儿是真心的关心她的。 只是这院子里曾经有过小丁丁的笑声,有过爷爷的身影,有过一家人快乐和悲伤的一切,就算只剩下小青一个人,那些回忆也是会填满这个冷冷清清的的院落的,怎么能够说割舍就割舍得掉啊? 凤仙儿和三虎子出钱安葬了王四林。 爷爷出殡那天,小青没有再流一滴眼泪。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爷爷一起埋进泥土里了。 夜里,小青独自坐在床上。灯光照亮了黑夜,却照不亮她的心了。 小丁丁不会和她挤一个被窝,缠着她讲故事了。爷爷也不会唠唠叨叨地说这说那了。屋子里一下子显得那么的冷清,冷清得连心里都发凉,连一刻都不想呆下去。 小青推开门,夜风带来些清凉。满天的星星宝石一样的坠在天幕上,月亮还没有出来,这一刻天空是星星们的舞台。 小青抬头看着无垠的夜空,哪一颗星星才是爷爷和小丁丁变的呢? 球球紧紧地跟着小青,这静静的夜里,只有它陪伴着伤心的小青。 小青不觉间走到了车车山下的蓄水池边。夜色星光下,池面寂静无波,绿色的浮萍布满了整个池面。 小青依稀听到小丁丁在呼喊她。 “姐姐,来,来水里玩。” “姐姐,水里凉快,快来啊!” 小青失神地朝着蓄水池走去,一步步走进凉沁沁的水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亮了 球球看见小青一步步走进了蓄水池里。它想起了小丁丁的遭遇,它害怕极了,怕小青也跟小丁丁一样。 自从小丁丁在蓄水池里淹死以后,球球就特别仇恨这个蓄水池,也恨自己当时没有把小丁丁救起来。 每一次夜里的巡游,它和三花儿走到蓄水池边,它都会停下来,带着仇恨的眼光,看着那布满绿色浮萍的水面。 球球对着小青大叫起来。 小青没有理睬它,继续一步一步的踩着石梯往池水深处走去。 球球急了,一下子纵到水池里,溅起一团水花。它张开嘴,狠狠地咬着小青的裤子把它往岸上拖。 “球球,你放开,我要去找小丁丁,小丁丁在水里叫我呢。”小青拍打着球球的头。 球球始终不松口,紧紧地咬着小青的裤子。 小青执意要往水里去,球球哪里拉得住她。冰凉的池水已经没到小青的胸脯了,球球也弄得浑身湿淋淋的。 球球游到小青的前面拦住她,把她往岸上赶。 小青着了魔一样,伸手来推球球。 球球急得不行了,照着小青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小青清醒过来。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冷冷的清晖洒满了水面。绿色的浮萍像毯子覆盖在池水上,哪里有小丁丁的影子啊,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伤心过头的幻觉。 球球咬着小青的衣袖,把她拉回了岸边。 再也找不到小丁丁了,浑身湿透的小青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球球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三花儿也来了,今夜球球没有带它去巡游,它自己找过来了。 三花儿的肚子已经鼓起来了,也许过不了多久,它就要再一次做妈妈了,球球也要做爸爸了。 小青哭着哭着,就觉得心口一阵剧痛,整个人晕倒在了水池边。 球球让三花儿守着小青,自己跑回家里去叫七老汉。 小青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整天沉默着,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眼神也变得空洞无神,就像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那一夜,七老汉和村里人把小青送到了罗医生的诊所。罗医生给小青看过病,其实她身体倒是没有大的毛病,只是心里的病就严重了。 一连串的打击,在小青心里结成了死结,无法打开的死结让小青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青不愿意回自己的家,家里到处都是小丁丁和爷爷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每一次触碰都会痛到心里。 小青也不愿意去凤仙儿和三虎子的家,那不是她自己的家。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母亲和一个不是自己父亲的男人那样的恩爱。 小青更不愿意去姑姑家。海英那一副泼妇的嘴脸,姑父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让小青心里觉得烦。 这个偌大的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了小青的容身之地,她都不如一颗路边的野草,有一寸泥土就可以迎着阳光雨露快活的成长。 小坤把小青接到了自己家里,毕竟他们共过患难,彼此还有一份信任和依赖。 小坤家租住的房子不大,小坤和莽奎住到了一个屋里,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小青。他像亲哥哥一样的照顾着小青。 小青没事总到初中的校园里溜达,似乎在校园里,回忆那些过往才能够让她的心安静下来。 小坤怕小青做什么不好的事,总是跟着她。看着以前那个乐观的坚强的小青,如今变得痴痴呆呆的,小坤心里着急,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坤有时就想,要是世上有一种灵药可以让小青变回过去的样子,他愿意拿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去换。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种灵药啊? “小坤,上课了,上课了。”坐在花坛边的小青忽然大喊起来。 “遭了,我没有背书包,没有带课本。” 好久没有说话的小青忽然说起话来,小坤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小青,你醒醒,现在还是暑假,没有人上课。下个学期,我们就不在这里上学了。”小坤摇晃着小青。 “小坤,你逃学,你不是好孩子。” “小青,你不要这样子,求你了。你不是说,只要天不塌下来就不算大事吗?”小坤看着小青的样子,急得快哭了。 马上就要开学了,他已经拿到区里高中的录取通知书了。小青不负众望地考上了陵州一中。小青这个样子,怎么去上学啊? “小青,你说过,高中还要和我做同学的,我们还要一起考大学的。你都忘了吗?” “小坤,天塌了,天塌了。”小青指着天空说,“爷爷走了,小丁丁走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天塌了,真的塌了。” 小青伤心的哭起来,小坤也跟着她流泪。对于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来说,她的天空真的塌了。 “小坤,让她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张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小坤的身后。 “张老师,小青她……” “什么都别说,老师都知道,让她痛痛快快的哭吧。”张老师刚从外地工作的女儿那里回来,他已经知道了小青遭遇的一切。 他走过去,轻轻地搂住小青,像父亲搂着自己受了伤害的女儿。 “孩子,来,跟老师回家,老师带你回家。” 张老师带着小坤和小青回到了自己在学校里的住处。 “来,孩子,阿姨给你梳梳头。”张老师的爱人李阿姨是学校里的职工,一位善良的女人。看着小青多日来不曾梳理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她一颗母亲的心觉得深深的刺痛。 小青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李阿姨给她梳理头发,感受着久违了的母爱。 “看看,我们家孩子多漂亮。”李阿姨把脸贴在小青的脸上,镜子里出现两个母女一样脸贴脸的人。 张老师在房间里放起了音乐,是韩红的《天亮了》。 清凉高亢的歌声,有撕裂心扉的伤痛,也带着伤痛后对美好的向往。 也许生命就是这样的,有些伤害总是让人措不及防,有些伤痛总是那么刻骨铭心,但是我们总会在黑夜里盼望天明,总会在伤痛中慢慢成长。 大家都没有说话,一遍一遍地听着那首《天亮了》。 小青慢慢地走到窗边,夏末的天空一片晴朗,蔚蓝得让人心醉。大朵大朵的白云在空中漂浮着,不停地变幻着模样。明亮的阳光照着校园里的花草树木。空荡荡的校园里没有行人,知了在树梢唱着歌。 天空还是那么的蓝,云朵还是那么的白,阳光还是那么的明亮。不是她的忧伤让太阳失去温暖,而是她自己躲在了角落里,没有让阳光照进心里。 小丁丁和爷爷走了,可是并没有带走她世界的全部,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爱她的人,她不应该让他们为自己担惊受怕。 小青一直就是一个常常为别人着想的人,很多东西想通了,心结就解开了。也许那痛还会很久,可是时间就是治愈心伤的良药。 “小青,老师知道你心里的苦和痛。我们都是重感情的人,亲人的离去总是让人伤悲的。可是成长就是这样,苦难总是让我们成长得更快。老师不信命好命坏的说法,但是有些东西它也许就是生命里必须要经历的。” 张老师走到小青身后,和她一起看着窗外那一片蓝天。 “小青啊,你这段时间就住我们家吧。这我们家孩子参加工作了,我还一时有些不习惯。有你在身边,我还觉得热闹些。”李阿姨拉着小青的手说。 “是啊,你和小坤也得预习一下高一的课程了。老师真是舍不得你们离开呢。我啊,再单独辅导你们一段时间。放心,不收费的,老师可不是老财迷。” 张老师最后的那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看看,我们家小青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啊,你就做我女儿得了。”李阿姨搂着小青说。 “李阿姨,你偏心,那我也做你儿子得了。”小坤撅着嘴说。 “好好,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有女有子才叫一个好字。”李阿姨伸出另一只手搂着小坤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结痂了 暑假里剩下的日子,小青就留在了张老师的家里。每一天和小坤一起,跟着张老师预习高一的课程。 她好像又回到了自己钟爱的课堂,心里的伤痛一点点的减少。她决定兑现自己的诺言,到区里去上高中,还和小坤做同学。 她不是因为她的成绩去区里可以减免高中三年的学杂费。三虎子答应她,去陵州一中上学,所有的开销都由他承担。 小青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在哪里都可以学得一样的好。区里的高中每年也有好些人考上重点大学的。就像张老师说的,只要努力,石头也会开出花来。 今年的气候有些反常,已经过了立秋了,天气还是那么的热。火辣辣的太阳散发着秋老虎不可阻挡的气势,比三伏天还要热。 其实地处川中的方家镇,秋天总是要晚来一些时候的。虽然已经立秋,可是天气还是夏天的势力范围。 旱地里的玉米已经掉了包,沉甸甸的玉米棒子随着干枯的包壳垂下来,露出里面金黄的珍珠一样的玉米粒。 村民开始收玉米了。家家的院坝里,金黄的玉米棒子,玉米粒摊晒在太阳底下。那让人喜悦的丰收的金色,像是剪下的一段阳光,在农家小院里闪耀着。 稻田里的稻谷已经开始散籽泛黄,籽粒饱满的稻穗微微地弯着。清风吹过来,也不见它们随着起伏,荡漾起一片稻浪。离着收水稻还有些日子呢。川中有句俗语“秋前十天无谷打,秋后十天满沟黄。”今年,可能秋后十天也不能够收水稻了。 小青家的旱地里也种了些玉米,那是春天的时候,海英帮着她种下的。 小青回到家收玉米了,小坤也跟着来帮忙。现在小坤替代了小丁丁,成了她的跟屁虫了。 其实小坤是不愿意小青回来的,他怕她回到家又想起那些伤心的事,好不容易恢复的心情又变坏了。 一段时间没有回来,院子没有一点人气,满布着一种荒凉,像一座遗弃了很久的荒宅。 小坤想起死去的小丁丁和王四林,大热天里身上也觉得阴沉沉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他没敢把自己的感受说出来,就拿眼睛去看小青。 小青一开始也愣了一下,她是无法适应这个一下子变得冷清的家。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泪光在眼里闪烁了一下。 小青走到杂物间里,拿出背篼和空的蛇皮袋子,推出鸡公车,还顺带给小坤拿了一顶草帽。 小青心里不是不痛了,她是强迫自己去面对这一切,她总不能够一直沉浸在忧伤的情感里。有些伤痛总是要结痂的,日子也总是要继续下去的。爷爷和小丁丁,她会永远珍藏在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 “走吧,你是不是怕了干农活。我说你啊,就不该逞能跟着来的。”小青推了一把发愣的小坤。 小坤吐了一下舌头,说:“小青,你又变回女汉子了。” 球球知道小青回来了,跑进院子围着她转来转去。 “哦,球球,真乖。”小青蹲下来摸摸球球脑袋上的白毛。 “球球,过来。”小坤蹲下来,伸着手招呼球球。 球球摇着尾巴,依然围着小青转,根本就不理睬小坤。 小坤撅着嘴,说:“球球,你真是一只势利狗,看见美女姐姐,就不理我这个大帅哥了。” 小青哈哈地笑起来。这爽朗的笑声驱散了笼罩在心里的阴霾。这院子里好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 小坤推着鸡公车,小青背着背篼,一起往地里走去。 半路上碰见了刘闷墩和小小还有二娃,他们都在村口的堰塘边玩耍。 小小拿了一张荷叶盖在刘闷墩的头上,给他插上一些野花,让他扮新娘子。 “刘闷墩,你扮新娘子,谁娶你啊?”小坤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小坤,你娶他啊?多好啊,他又高又壮,长得像一头猪一样。”二娃跟着小坤笑。 小小没有理睬小坤,她还记着过年时跟小坤打架的事。她是一个记仇的人。 小坤早就忘记了过年的那件事,就笑话小小说:“要不,小小你扮新娘子,让刘闷墩娶你得了。” 小小不高兴了,骂他说:“你他妈才娶一个瓜婆娘,你龟儿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小坤冲着小小挥了挥拳头:“你这个小女孩,真是没教养,怎么动不动就骂人。” “就骂你了,你是个贼,偷人家钱的贼!” 小小提起了过年小坤偷廖二哥钱的事,这一下戳到小坤的痛处了。 小坤扔下手里的鸡公车,就要去打小小。小小一点也不怕他,反而因为小坤的恼羞成怒而觉得高兴。 “行了,小坤,干嘛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小青一把拉住了小坤。 “让她嘴臭,看我不打死她。”小坤压制不住心里的怒火。 “看啊,他们两个拉拉扯扯的,像小两口子。”小小还觉得不解气,指着小坤和小青喊起来。 “两口子,两口子!”刘闷墩也跟着喊。 小青羞得脸都红了,放开了拉着小坤的手。 小小一直都很嫉妒小青的,她是那么的优秀,村子里每个人都把小青作为教育自己家孩子的榜样。她跟小青比起来就像是乌鸦跟凤凰一样。 “走啦,一会儿天气都热了。”小青背着背篼往地里走去,不再理会谩骂着的小小。 小坤捡起一块石头朝着小小扔过去。小小敏捷地躲开了。 小坤也不再理他,推着鸡公车去追赶小青。 “呸,不要脸,狗男女,谈恋爱。”小小对着小青和小坤的背影吐了一口口水。她心里很高兴,今天她赢了一直让村里人赞赏的小青。 “小小,我们也做狗男女,我们也谈恋爱。”刘闷墩来拉小小的手。 小小恶心地打开刘闷墩的手,“滚,你个死龟儿子,谁他妈跟你谈恋爱。” “哈哈,哈哈……”二娃笑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小上去踢了他一脚,悻悻地往家走去。 “小青,小坤,回来掰玉米了。” 七老汉和秋霞正在地里收玉米,看见了小青小坤就同他们打招呼。 “是啊,得赶紧把玉米收了,过段时间就要上学了。”小青应了一声,带着小坤走进玉米地里。 “真是跟着好人学好人啊。小坤这孩子,还真是跟对人了。”七老汉赞许的点着头。 小青和小坤已经消失在了浓密的玉米地里了。 看着快速地掰着玉米棒子的小青,小坤心里是高兴的,她终于是走出了心里的阴霾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怀孕了,害怕了 小小气呼呼地走回了家。刘闷墩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刘闷墩这个狗东西,居然痴心妄想,想要和她谈恋爱。想一想他一年四季那张嘴都流着口水,成天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小小就觉得恶心。 天气很热,小小坐在床头,打开风扇。风扇徒劳的,嗡嗡的转着,吹过来的风也带着热气,丝毫感觉不到凉快。 小小很烦,很生气,也很苦恼。 最近她发觉自己好像胖了一圈,肚子里有一种坠涨的感觉。那个奇怪的东西在她肚子里动得更加的频繁。 小小有时候故意地拿拳头打自己的肚子,想要把那个东西打出来,可是它是那么顽强地长在她的肚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后来小小就不管了,反正能吃能喝能睡,说不定不是什么大毛病。 小小打开自己屋子里的箱子,里面有好多零食,薯片啦,辣条啦,奶糖啦…… 小小给自己的箱子上了锁,防止二娃来偷吃。 小小拿出一袋巧克力,把丝滑的巧克力放在嘴里,品尝着它的香甜。 小小一生气就像吃东西,可是香甜的巧克力还是没有完全平复小小的心。 小小又想起了小青和小坤,她的心嫉妒得发痛。 同样是女孩子,为什么小青得到那么多人的喜欢,甚至连球球那一条狗都跟着她转。 小小也喜欢球球,还经常拿自己的零食给球球吃。可是那个畜生,吃完就不理她了。真的是黄眼狗,白眼狼,不认亲爹不认娘。 小坤这一段时间的变化真大,人也长得更加的健壮帅气了。其实小坤一直就是一个好看的孩子,只不过从前他身上总带着那种自卑,那种自暴自弃,那种有一点痞痞的小流氓的习气,让人讨厌他,看不出他的好。 现在小坤变得自信了,尤其考上了做梦都想不到的高中,让他自己都觉得骄傲。人的内心的改变自然就影响了外在的精神气质。 小坤走路不再像以前那样吊着肩旁,歪着脑袋,整天脏兮兮的像一个流浪汉。 小坤变得同所有这个年龄的男孩子一样,喜欢打扮自己,注意自己的形象。今天小坤穿了一件条纹的无袖体恤衫,一条及膝的牛仔短裤,还喷了发胶,撒了香水。 喜欢运动的小坤有一身健康的麦色肌肤,体态修长骨骼匀称,像一棵生命力旺盛的挺拔的白杨,确实也是一个帅小伙子。 已经十二岁的小小已经有了那种对异性朦胧的情愫。她的房间里也贴着那些影视剧里男星的海报。可惜班里的那些小男生从来都不拿她当女孩子看。 班里那一帮小男生,聚在一起也会偷偷的说哪个女生漂亮,哪个女生走路好看,哪个女生说话好听…… 可是他们一说起小小,就是什么讨厌鬼,男人婆,倒八辈子霉的长大了才会娶她。 小小是一个女孩,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希望长大了自己能够嫁一个帅气能干的男孩。谁瞎了眼也不可能嫁给刘闷墩。 自从被辜一贵强暴后,小小完全自暴自弃了,对那些老头子只要给钱她就跟他们玩。 小小自己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她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不知道怎么去保护自己,只能够任由野狼们糟蹋。 小小知道她这样的女孩子以后是嫁不了好人家的,也许连刘闷墩的父母都不会同意刘闷墩娶她的。 小小想着想着,忽然伤心得想哭。 “啪啪。”有人用石子打小小屋子的后窗户。 小小抬起头,辜一贵那张皱皱巴巴的老脸出现在后窗户那里。 小小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恶心得想吐。 “嘘嘘”辜一贵在窗子外面冲着小小吹口哨,露出萎缩的笑容,摇晃着手里一张二十元的钞票。 小小没有理他。辜一贵拿出了两张二十元的钞票在窗子外面晃动。 小小怕二娃回来碰见了,走出自己的房间,开了院子门走到房后。 房后有一片竹林,浓密得像一顶不透风的帐子。 这个时候,大家都忙着收玉米,没有人会到这里来。 辜一贵一把抱住了小小,那张没有几颗牙的嘴就往小小脸上亲。 小小难受得要死,辜一贵的嘴像一块臭烘烘软乎乎的烂泥。 “滚开点,黑油罐,先拿钱来。”小小向着辜一贵伸出手。 “小****,就知道钱。”辜一贵骂了一句,把钱塞到小小手里。 小小接过钱,揣进衣兜里,闭着眼睛坐在了竹林里的落叶上。 辜一贵狼一样的扑了上去。 “黑油罐,要不我嫁给你吧。省得整天这样偷偷摸摸的。”小小的一句话把辜一贵吓了一跳。 “小小,你发疯了吧。我都可以做你爷爷了,你嫁给我,那不得让村里人笑话死。”辜一贵赶紧把裤子提起来。 “畜生,你他妈就是个畜生。你都知道自己可以做我爷爷了,还这样子对我。”小小拿土块打辜一贵。 “那不一样,老子给了钱了,这就是公平买卖。老子要是不给你钱,你他妈会让我玩。你就是个小****。” “去你妈的,老子才不嫁给你的,老子逗你玩的。你他妈老得都要爬进棺材了。”小小恶毒地咒骂辜一贵,“你龟儿子死了要下地狱的,下辈子要脱胎成狗的。” “小****,你嘴巴这么恶毒,活该被我们这些老男人玩。”辜一贵想要转身离开。 小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哭个鬼啊,你娘老子死了吗?”辜一贵怕小小的哭声把别人引来了。 “黑油罐,我肚子里长东西了,还会动。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小小小声地哭着说。 “你说什么呢?”辜一贵吃了一惊,伸手去摸小小的肚子。 那微微隆起的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东西在蠕动。辜一贵吓坏了,他们这一帮老头早就过了生育时期,不知道是谁的种子在小小肚子里扎了根。难道小小除了和他们这帮老头子,还和村里其他的男人有来往,譬如牙狗,刘一水…… “小小,你是不是也跟村里那些年轻的男人们做过这样子的事?” “放你妈的屁,那些年轻的男人们才不会正眼看一下我这样的小女孩的。都是你们这些臭老头子。” “小小,你是怀孕了,要生娃娃了。” “啊。”小小吓得脸都白了,“我才不要生娃娃,我不要生娃娃。” 辜一贵心里盘算着,小小这个肚子的娃娃不知道是谁的种,自己得赶紧躲躲风头,等小小生下娃娃后才回来。 “小小啊,这个事你不能够告诉别人的。自己悄悄地把娃娃生下来,然后找个地方扔掉就没有人知道了。”辜一贵又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给小小,“我这段时间要出去一趟,你不要来找我。还有也不要再跟其他的老头子们玩了。” 辜一贵赶紧溜走了,准备到女儿家里躲一段时间。 小小拿着辜一贵给的一百元钱,心里惶恐无比。 原来她是怀孕了,她要生娃娃了。这是一件多么的可怕的事啊! 同学们,老师们,会怎么看她?村里的老老少少会怎么笑话她?她的爸爸一定会把她打死的。 小小失魂一样的走出了竹林。她不知道这一切都被刘闷墩看见了。刘闷墩跑回来找小小,看见了她和辜一贵所做的一切。 生娃娃是一件高兴的事啊。村里的女人要生娃娃了,一个个都是那么的高兴。刘闷墩不明白小小为什么这样的伤悲?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秋老虎 今年的夏天有些耍赖皮,立秋过后十来天了,天气还是那么炎热。 夏天里那几场雨下得过了头,立秋之后就没有见过多少雨水。 每天早晨一起床,看着一碧如洗的天空,东方红红火火的朝霞,七老汉心里一点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反倒想跳着脚把老天爷骂一顿。 其实地处川中的车车山,很少见到这样响晴的秋天。往常的年份一到秋天总是秋雨绵绵,连收回来的粮食都要担心晒不干的。 早上一起来,天就像下了火,连墙壁摸起来都是温热的。人是不敢乱动的,稍微动一下就浑身冒汗,就像是移动的喷泉。 太阳像是悬在头顶的火炉,无边的威力让车车山都快烤焦了。那些在夏日里生长茂盛的野草,树木,都萎蔫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地低垂着枝叶,也许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就能够熊熊地燃烧起来。 地里的庄稼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那些匍匐满地的红薯藤这时候叶子都失去了水分,一条条像是快要僵死的长长的虫子。 好在夏日里雨水多,庄家的长势好,这秋旱倒是没有太多的影响。玉米已经全部收回来了,脱了粒摆在院坝里晒着。 稻田里的水早就晒干了,虽然水稻的叶子差不多全黄了,但是稻粒还灌着浆,还得过些时候才可以收。 村口堰塘里的荷叶大部分都干枯了。残枝败叶立在水里,风一吹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失去了绿色的干枯的莲蓬,保不住里面的莲子,风一吹就滚落下来,留下空了的莲蓬,像很多空洞的眼睛无奈地看着这炎热的天气。 这样的天气里,恨不得扯一个电风扇背在背上。 这样的天气电风扇也是无济于事的,扇出来的风就像是从火焰山上刮过来的。 夜里躺在床上,不一会儿身下就是一滩水。七老汉睡觉时摸着秋霞,老是感觉自己摸着一笼热腾腾的包子。那些床第之间的事是再也不敢去想了。 每一天,白天盼着天黑,心想天黑了应该会凉快一点吧。可是晚上洗过澡,还没等去睡觉又是一身的汗臭。 夜里盼着清晨,心想早晨应该有一会儿凉快吧。早晨一睁眼,火辣辣的太阳就已经挂在天边了。 黑滩河里,从早到晚都有人泡在水里。那些顽皮的孩子,泡得皮肤都发胀还不愿意起来。 球球也变得懒了,连夜里的巡游也取消了。披了一身皮加毛,它比人更难受。一天到晚卧在老杏树下,都不愿意挪窝。 三花儿也不来找它了,这样的天气,有过做母亲经验的它正努力地想要保住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王四姐的小茶馆里,打牌搓麻将的人多起来了。天热没事干,但是抵不住人们对川牌、麻将的热情。 廖二哥从厂里带回来两个工业风扇,一整天呜呜地转过不停。 这样的天气里,七老汉却不能够像其他人那样闲着,拿着蒲扇躲到阴凉的地方,吸着叶子烟,喝着茉莉花茶,打打牌,搓搓麻将。 秋霞养的那些兔子快出栏了。它们都成了秋霞的心肝肉了,比七老汉都宝贝,那可是一大把的钞票啊。 每一天,七老汉要给它们打扫笼子,还要用水早晚冲洗降温。 秋霞还买了风扇一天到晚给它们扇风降暑。 看着那些皮毛洁白,竖着两只大耳朵的家伙,七老汉心里是喜爱的,为它们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 最难受的就是地理种的那些菜了。七老汉是一个勤快人,往年这个时候,菜地里的莴笋,芹菜,蒜苗,莲花白……都长势喜人了。今年,七老汉可是操碎心了。 那些撒下去的芹菜,十来天了也不见一根苗。移栽的莴笋,莲花白,每天傍晚浇水,白天遮阴,像伺候老祖宗一样。 菜苗们不体会七老汉的辛苦呵护,一个个窝在坑里,耍赖一样不肯发一片新叶。 七老汉挑着桶,给菜苗浇水。他自己的汗水也滴落在那些菜地里。 七老汉看看快落到天边的日头,西边天一片火红。“朝霞不出门,晚霞千里行。”这****的天气,还要热到啥时候啊? 七老汉有些头晕,摇摇晃晃的差一点摔倒。他把扁担杵到泥土里,稳了稳神。 这天,真是热得邪火。七老汉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年,车车山发生太多的事了。七老汉觉得还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天灾往往连着人祸呢,不知道下一个出事的人会是谁? “七哥,歇会吧,这大热天的。”秋霞从菜地那头走过来,手里拿了一个大号的茶缸子,里面是冰镇过的茉莉花茶。 这样的天气里,那些冰镇过的带着凉气的东西真是比亲人还亲。七老汉接过茶缸子,仰着头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一阵凉爽顺着喉咙直流到心底。 七老汉那种恶心头晕的感觉一下子没有了。还是有一个女人好,这秋霞真是老天爷赐给他的宝贝呢。以前,刘小四那个家伙可是没有这么细心的。 七老汉就看着秋霞笑,笑得秋霞有些发慌。 “七哥,你笑啥啊?我衣服穿反了?” “没有,我啊,是觉得还是有一个婆娘好啊。这一杯茶水,让我舒坦到心里了。今天夜里,七哥也让你舒坦舒坦。” 女人就红了脸,羞怯地瞪了七老汉一眼:“这老家伙,这么不正经。” 七老汉就嘿嘿地笑,看着女人扭着******,去收拾地里的遮阳网。 “七哥,小辣椒家里装空调呢。那个什么太岁公司的马经理带着人来的,说是他们公司对投资人的关心。好多人都在那里看热闹,还有些人追加了投资。” 秋霞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围在小辣椒家里,就跟着去看了看热闹。 “那家伙,真的是好舒服的。那吹出来的风都带着凉气,不像电风扇吹出来的风是热的。小辣椒还让我带着你晚上去她家吹空调呢。” “你要是喜欢,明天我们也去买一台。别听那些人胡吹,那是给他们下套子的。这钱啊,还是放在银行里保险。别看他们现在闹得高兴,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的。” 七老汉打心眼里怀疑什么太岁公司那一套保健啊,理财啊,那些东西能当饭吃吗?干惯了农活的七老汉相信只有脚踏实地,只有辛苦付出,才会有收获。坐在家里就有钱赚,那是半坡巷那些烂女人干的事。 “算了吧,我们这些乡下女人哪里能够享受那些东西。那家伙一天不知道要多少电费呢?再说都立秋这么久了,天气也该要凉快了。”秋霞说。 第一百三十章 艰难的收获 稻田里的稻谷一天天的变样,籽粒由青绿变得金黄。顺着黑滩河那一片滩地,金色的稻子如绸缎般的铺展开来。空气里满是稻谷成熟时的那种清香。 炎热的天气增加了收获的难度,但是对于稻谷的晾晒倒是有利,任何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只是这炎热的天气对于车车山留守的人们来说还是弊大于利的。 只有一大清早和傍晚才能够勉强下地干活,一过早上八点,火辣辣的太阳就会让人感觉头皮开裂。 有的地方找了联合收割机来收稻子。但是川中的田地都比较零碎,没有那种几十上百亩连成片的地块,大型的收割机就有些施展不开。 况且,大家觉得收割机收完以后,留下的稻茬太高,要想冬天种油菜还得自己再割一遍,还不如自己动手割的好。 现在水稻的种植面积大幅度减少了,但是每家还都种了一些,毕竟大米还是川中人家的主食。 以前,村里年轻人多的时候,大家相互帮工,用那种电动的打谷机,一个村子的水稻一个星期左右就全部收完了。 现在村里年轻人少了,那些添置的农机具都没法抬到田里去,成了没用的摆设。好多人家又恢复到最原始的劳作方式。 王三哥两口子前两天就开始收水稻了。他们家里原本有电动的打谷机,可是马晓红个子矮,跟王三哥抬机器费劲。前些年王三哥一个人还能够把打谷机搬到田里去,现在他也弄不动了。 两口子就用了最笨的法子,先把成熟的稻穗割下来,再挑回家用连枷打,这好像是解放前人们才用的法子。 没有了年轻人,那些先进轻便的劳作方式都成了空想。 天气热,心烦躁,两口子在田里劳动了两天就吵了两天架。 上了年纪的王三哥担着一挑稻穗,走在了长满了杂草的田埂上,一路磕磕绊绊的。 头晕,腰痛,汗水直往眼睛里钻,马晓红还嫌他干得慢,王三哥肚子里包了一团火。 一路磕磕绊绊地往家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家门口了,脚下一个趔趄,连人带箩筐摔倒在路边的水沟里。 王三哥像一条泥鳅一样翻滚了好一会儿,才把缠住手脚的箩筐绳子弄开了。他躺在沟里,看着洒了一地的稻穗,心也碎成了一地。 头顶的太阳热辣辣地晒着,汗水混着泪水,顺着腮边流淌。 马晓红在地里等了好久没见王三哥回来,骂骂咧咧地走过来,看见摔在沟里的王三哥,她先是一阵大笑,笑王三哥狼狈的样子。接着就是一阵臭骂,骂他死不中用,骂他活该倒霉,骂几个孩子不回家帮着秋收,还骂着倒霉日火的鬼天气。 王三哥也不说话,只是看着马晓红在那里涨红着脸骂人。这女人,这么热的天也不嫌累,还有精力骂人。 马晓红骂着骂着,忽然就住了声,开始蹲下来捡散落的稻穗。捡着捡着,她就小声地哭起来,先是蚊子一样的小声嗡嗡,然后就如江河决堤一样大声地哭喊起来。 可是哭喊有什么用呢?人活着就得吃饭,要吃饭就得把田地里的庄稼收回来。 王三哥伸出手,温柔地去擦马晓红腮边的泪水。结婚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这个和他吵了一辈子的女人,如今也老了,头发白了,皱纹布满了脸,虽然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做事却慢了,再也不会干什么都像一阵风。 “起来吧,摔着没?”马晓红肚子里的火冒完了,说话也温柔起来,“要不今天别干了。” “不干了,歇一天吧,别为了这些稻谷把老命丢了。”王三哥从沟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屑。 小青家的水稻已经收完了,有小坤和三虎子帮忙,一天多的时间就收完了两亩田。 小青把收回来的稻谷摊开晒在院坝里。这样响晴的天气,两天就可以晒干入库,她就可以放心地去上学了。 凤仙儿没有回来,她快要临产了,不敢太过劳累。小青已经完全看开了,她不再记恨凤仙儿和三虎子了。凤仙儿是一个女人,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能够抓住幸福的尾巴就成全她吧,何必要在这个破碎的家里一起受苦。 收谷子之前,秋霞把家里的兔子都卖了。天气太热,她怕兔子死了,到时候眼看着到手的钱就泡汤了。现在卖出去,价钱稍低一些,不过总是见着现钱了。 那些兔子买了五千多元钱,可把秋霞和七老汉高兴坏了。七老汉高兴的是不用再像伺候老祖宗一样的伺候那些长耳朵的小家伙了,可以放心地收水稻了。 秋霞给七老汉买了一套新衣服,买了十斤原度的高粱酒,剩下的钱就存到了七老汉的存折上。 当七老汉把自己小心保管的存折从紧锁着的箱子底下翻出来交给秋霞的时候,秋霞的眼睛都亮了。翻开七老汉的存折本,秋霞更是心跳如鼓,这老家伙居然存了有六万多元钱呢。 秋霞在方家镇的农业银行把买兔子的钱存到了七老汉的户头下,然后把存折本交给了七老汉。 七老汉看着存折上新增加的存款,心里乐开了花。这老天真是对他不薄啊,不仅送来一个温柔可人的女人,还是一个挣钱的能手。 “秋霞啊,这箱子的钥匙也给你一把。你脑子活,以后要买什么,或者想扩大养殖规模都随你意。”七老汉把箱子的钥匙给了一把给秋霞。 “哎!”秋霞接过钥匙,心里掩饰不住的欢喜,“等天气凉快了,我们再买多一些兔子,到过年就可以出栏,起码能够赚到一万块钱的。” 七老汉家收水稻可没有王三哥家的艰难。他和秋霞两个人能够把电动打谷机抬到田里去,收起水稻来就快多了。 二娃和小小不像其他的孩子要到田里帮着大人干农活,他们家没有种地,家里的土地都荒着。 小小和二娃就跑到田里抓油蚱蜢。 这个时节,那些稻田里的油蚱蜢种类多,块头大,一个个肥胴胴的。 绿翅膀的嫩油蚱,红嘴吧的尖油蚱,还有长腿的扦担公……小小眼睛尖,手也快,那些藏在稻叶里的油蚱蜢被割稻子的人一惊吓就会飞起来。小小看准飞起来的油蚱蜢,一抓一个准。 二娃就拿了铁丝跟在小小的后面,把那些抓获的油蚱蜢串起来。一个早上,跟着七老汉和秋霞,二娃和小小已经抓了好几串。 “二娃,这油蚱蜢是七爷爷自己喂的,你可要分一半给我的。”七老汉拿着一把割下来的水稻,逗着二娃。 “七爷爷,你骗人,这油蚱蜢都是野生。以为是你家养的啊,那你唤它两声,看它们跟不跟你走啊?” “哟呵,这小子,倒是机灵啊。” “七爷爷,要不我炸好了给你一盘子。油炸过的可香了,你可以拿来下酒的。”小小跟七老汉说话总是客客气气的,不像跟其他人说话张嘴就骂。 “这是你们小孩子吃的玩意,我们才不喜欢吃的。”秋霞说,“这是鸟儿们吃的,吃多了你都要变成一只小麻雀了。” “那多好啊,变成小麻雀我就可以飞去找爸爸妈妈了?”二娃望着天空,想象着自己长了翅膀飞到天上去。 “滚回去!”小小忽然发脾气了,“你变成小麻雀,就给人一枪打死了。” 二娃看了小小一眼不说话了。 小小现在最怕提到爸爸妈妈,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不知道怎么来处理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不敢想象爸爸妈妈知道真相后会怎样的暴跳如雷。 “小小,你不可以这样说二娃的。你不想你爸爸妈妈吗?” “我不想,我死了他们都不会管的。”小小气呼呼地夺过二娃手里的那几串油蚱蜢,往家里走去。 “这孩子,怎么跟她娘老子有仇一样?”秋霞不解地看着转身离开的小小。 “哎,她娘老子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有空也是只叫二娃去他们那里玩,这小小能不生气吗?” “好啦,别尽顾着说话,赶紧干活吧,一会天气又热得受不了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浅秋微凉 立秋过后的第二十天终于是下雨了,这雨虽然来得有些迟,但是终结了夏天的余热,带来了秋的微凉。 一场秋雨一场寒。细细密密的秋雨轻轻悄悄地下着,仿佛巨大的银丝编织的网,网着了被暑热肆虐了那么久的车车山。 这迟来的秋凉让大家都高兴,终于不用在熬着受那酷暑的淫威了。工作了那么久的电风扇终于是结束了今年的工作,被小心的拆卸下来,放在柜子里,等待明年夏天再出来。夜里已经需要盖被子了。 忙碌了一阵子的车车山人终于是可以喘一口气,安安心心地享受这迟来的秋凉。 玉米,水稻,都已经晒干入库,这延续了那么久的酷热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七老汉是最开心的,天气最热的那一阵,他的辛苦没有白费。那些他用汗水保护起来的菜苗喝足了雨水,开始了疯狂的生长,在这微凉的天气里它们终于是回报了七老汉苦心的呵护。 今年的秋旱,好多人的菜苗都枯死了,七老汉算计着这一批菜上市一定能够买一个好价钱,这是泡着他的汗水长起来的啊。 七老汉戴着草帽,顶着微凉的秋雨,站在田埂上。 没事的时候,他总是喜欢来菜地里转转。他不打牌,除了抽烟喝酒没有别的嗜好。 嘴里叼一根今年新出的叶子烟,让辣乎乎的烟在胸腔里转一圈,再悠悠然地吐出去,看它们一点点消散在雨丝里,那是一种多么惬意的享受啊。 菜地里,菜苗们迎着雨丝摇晃着叶子,像是一个个快乐舞蹈的娃娃。那是七老汉珍爱的金娃娃呢,是七老汉汗水和心血养大的金娃娃啊。 莲花白宽大的叶子灰绿灰绿的,能够看见清晰的叶脉。雨丝儿汇集成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叶子上滚动。叶子的中心,卷曲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像是即将开放的莲花的花蕾。七老汉知道,这些小拳头会越长越大,大得像小娃娃的脑袋。不过这一季的秋莲花白不像冬莲花白那样一个能够长到五六斤,但是七老汉心里还是高兴。 莴笋细长的叶子嫩嫩的,也带着水珠。已经有了大指拇那么粗的笋头了。这个时候的莴笋尖是最好吃的。煮面条的时候,掐一把莴笋尖放在里面,整锅面条都带着清香。不过七老汉是不会这样吃的,那也未免太奢侈了。 芹菜也长了有两三寸高了。这些小家伙,终于是长出来啦。还有蒜苗,萝卜,小白菜……菜地里一片繁盛。 七老汉蹲下来,用手拔菜地里的杂草。那些菜苗的味道只往鼻孔里钻。每一种菜苗都有自己独特的香味,就像是它们各自的身份证。七老汉闭上眼睛吸一吸鼻子,就能够分辨哪些菜苗长势的好坏。 真香啊,七老汉咂巴了一下嘴。这是泥土给予生命的芳香,这是天地灵气赋予种子的芳香,是只有七老汉这样热爱土地的人才能够体会得到的芳香。 小辣椒家的院子里集聚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乱成一团。 秋霞倚着院子的大门看热闹。她并没有进到里面去,虽然她和七老汉走到一起是小辣椒牵的线,但其实她和小辣椒并不是特别的熟。七老汉一直对小辣椒有成见,秋霞也就不愿意和她有过多的交往。 “小辣椒,你倒是说出个理由来,这个月都过了二十来天了,怎么分红返利的钱还不给我们?”刘一水扯着嗓门跟小辣椒嚷。 “刘坏水,你不要在这里闹,这个月公司的分红返利马上就要下来了,到时候我亲自给你送过去。你看,这公司前几天才给我装了空调,怎么可能不给你们分红返利的钱啊?”小辣椒指着台阶上的空调外机说。 牙狗推搡着高脚杆,骂骂咧咧地说:“这是给你的,跟我们有屁相干。******,老子投了两万元钱,才领回一千多点,大头还是在你们手里。这个瓜婆娘,就听你们胡吹,我跟你说,要是这两万元钱拿不回来,看老子不弄死你瓜婆娘。” 高脚杆瞪眼看着牙狗说:“才几个月就挣了一千多,又不要你花一分力气,你他妈还想怎样啊?你两万钱存到银行里一年能有多少钱啊?” “我看你他妈就是给人家把脑壳洗了,就信他们那一套。” “听说小荣的外甥被人骗去搞传销,亏了六万八千元。她姐姐差一点气得自杀啊。”朱玉群小声说,“我们的这个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是不是也是一个传销组织啊?” 朱玉群心里有些发虚,这段时间到处都在说谁家的谁被骗去搞传销了。投资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是她自己拿的主意,要是这件事出了错,不光是几万块钱赔进去了心疼,更重要的是以后刘一水可能就不会听她的了,这个家就再也轮不到她做主了。 “我们这可不是什么传销公司,你们不是手里有合同吗?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到时候,你们可以凭借合同去法院告他们的。” 其实小辣椒比她还心虚,这几天很多人来问分红返利的事,她打公司那几个经理的电话都没有人接。那些什么牛经理,马经理,朱经理统统都关了电话。她自己也只是在家里跟几个人见过面,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公司在哪里,这几个人究竟是什么底细? “哎,听说了吗,那个元通乡的包工头刘二娃因为非法集资被抓起来了。那些投资人的钱都打了水漂了。”人群里又有人小声说。 这一句话就像一个炸弹,瞬间就让人群里开了锅。这些留守在村子里的老人和妇女,攒下那些钱都是不容易的。尤其那些老人们,那都是他们的养老钱,救命钱啊! “哼,看你们,真是没有见过大世面,想要赚钱哪里能够这样子缩头缩尾的。我给公司打电话,你们要是不放心,我就让公司把钱退给你们。”小辣椒虽然心虚,嘴上却装得很强硬。 “我不管,反正我是不投了,让公司把钱退回来,放在自己手上放心点。这年头,娘老子都信不着,谁信得着那些乱吹牛的什么国际公司。”牙狗说,“那些人是你介绍过来的,有什么事我们都找你。再说了,你几个儿女都在外面赚大钱,我们可是不能够和你比的。” “是啊,小辣椒,到时候真有事,你可得把这个底兜住了。” “就是,反正是你让我们加入的,有事就得找你。” 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话,小辣椒才发觉自己被一个无法挣脱的套子套住了。虽然是细雨绵绵的微凉天气,她的额头却止不住的冒汗。 “好啦,好啦,看你们一帮没出息的。有钱赚的时候没见你们谁分一分钱给我,有事就都推到我头上了。行啦,就算有事,我让我的儿女们赔你们。不就是几十万吗,多大个事啊!”小辣椒被惹得发火了,大声地对大家嚷着。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牙狗指着小辣椒说,“今天可是大家都听着的,到时候可别反悔。” 人群散了,秋霞看再没有什么热闹可看也自己回家去了。 七老汉回来的时候,秋霞就绘声绘色地跟他讲小辣椒家里的事。 七老汉默然地听着,心里说,这一次可让我给说准了。到时候看你小辣椒怎么收场。 忽然间,院墙边传来一阵哗啦啦地轰响,那一颗老杏树居然从中折断了。 七老汉心里咯噔了一下,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树老心空 趴在屋檐下的球球跳起来,汪汪地叫着,跑过去围着老杏树留下的那节枯树桩绕着圈,像是在跟老朋友告别。 这颗老杏树,对于球球就是一个不说话的朋友。记得刚来的时候,它曾经在树根下撒过一泡尿标记这一块属于它的领地。 春天的杏花,夏天的果实,还有它无私的阴凉,这些东西陪伴它度过了在七老汉家的这些成长的日子。 七老汉也走过来,伸手抚摸老杏树断掉的树桩,仿佛抚摸自己身上的一道伤疤。 这树终于是走在了他的前面,这不说话的老伙伴最终也是难逃折损的命运。 那断掉的树冠,斜斜地靠在围墙上,落在树叶上的雨水顺着枝叶流淌,像是留连不舍的眼泪。 哎,这老家伙!春天里它曾经努力地开出一树繁花,夏天里它也曾拼命结出满树果实。七老汉一直以为它的生命还很繁盛,还能够多活过十几年的。谁知道,它是拼尽了全部的力量,在做生命的最后谢幕。 断掉的树冠和留下的那节枯树桩里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蚂蚁爬出来,原来树心里早就被这些可恶的小东西啃噬光了。 “妈呀,这么老多的白蚁,难怪这树会断掉。”秋霞跳着脚,大叫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家伙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秋霞,拿一把柴火来,烧死这些****的东西。”七老汉对秋霞说。 秋霞从厨房里拿来打火机和一把干稻草。七老汉点着稻草,把燃烧着的稻草塞进老树空了的树干里。 七老汉要烧死这些可恶的白蚁,要为老杏树报仇。只是七老汉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就不明白,就算没有这些白蚁,那老杏树到时候了也会死去的。来于尘土,归于尘土,人和树都是一样的。 烈焰升腾,黑烟袅袅,像是为老杏树做的最后的送别。有噼噼啪啪的声音从烟雾里传来,那是那些白蚁被烈火烧着的身子破裂的声音,还有奇异的香味随着爆裂声传来。 “烧死这些****的!”七老汉喊着,有一种孩子似的报复的快感。 春末出生的那三只小羊羔已经长得比球球还高了。它们跑过来啃食老杏树还带着绿意的叶子。 “去去,走开!”七老汉驱赶着三只小羊羔。它们留恋着不肯离开。 “七哥,让它们吃吧,反正这树都断了。这叶子很快就会枯萎的。”秋霞不理解七老汉对老杏树的情感。 “好吧,吃吧,吃吧,这也算它最后的贡献了。”七老汉不再驱赶羊羔们,有些无力地走回屋里。 连着两天的细雨,这暑热是彻底的告别了。那颗倒在围墙边的老杏树已经被小羊羔吃光了叶子。它们甚至踩着树干,爬到墙头,连最高处的叶子也不放过。 羊羔们站在枝头,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它们还从来没有在这个高度看过眼前的村庄。它们咩咩地叫着,表达着内心的惊喜。 老杏树光秃秃的枝干暴露在秋雨里,仿佛一具脱光了衣服的尸体,等待着最后的下葬。 七老汉拿了锯子砍刀来给老杏树做最后的安排。剔下树枝,锯断树干,看着一颗曾经茂盛的树变成一堆柴火。七老汉连那节留在地上的枯树干也锯掉了。这树嘛,最后的归属可不就是一堆柴火。 七老汉忙活着收拾老杏树的时候,小辣椒也被收拾了。 有工商局和派出所的人来了,把小辣椒带走了。 警车鸣着笛呼啸着穿过细细密密的雨幕,打破了车车山秋日里的安静。 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车车山的村民们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三台拉着警报的警车来到小辣椒家的门口,从车上下来好些个穿着制服的人。 对于穿制服的人,车车山的村民从心里就有一种敬畏,大家只是围着看热闹,没有人敢乱说一句话。 看着从警车上下来的警察,小辣椒还没有说话腿就软了。这一辈子,虽然她爱出风头,生性风流,可是还没有触犯过法律,这到老了竟然糊里糊涂地被人拐带着犯法了。她有些烦恼迷糊,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呆呆地看着向她走来的警察。 “你就是陈淑华。”一个女警拿了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问小辣椒。 “是。可是我是个老实人,没有干过什么不好的事啊?” “问你什么就老实回答,不要打岔。”女警没有一丝的温柔,语气里满是严厉。 “你跟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有往来,是他们在车车山的负责人?” “我都不拿他们工资的,是他们自己找上来的,我……”小辣椒想要急于撇清自己和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的关系。 “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他们是一个涉嫌非法集资的诈骗集团。”女警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心里都哆嗦了一下。 小辣椒立马哭了起来:“我不知道他们是骗子,我都被他们骗了好几万,我没有做违法的事啊?” “有没有违法不是你说了算的,得经过调查取证。违法了就要接受法律的制裁,没有违法自然没有你的事,你得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女警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头,对于这些惯于撒泼耍赖的农村妇女,她也是有些头痛。 “小辣椒,你现在就想撇清关系了。怎么就没有关系,要不是你煽风点火,我们会听他们的话做投资吗?还不是你带的头。”朱玉群首先爆发了,那可是好几万元钱啊,她真怕刘一水发起火来拿杀猪刀把她杀了。 “就是,我看你背着我们跟他们分赃呢。第一次旅游你参加了吧,这空调是给你买的吧?这好事怎么就没有落到我们头上来呢?”牙狗的质问让小辣椒回答不上来,她发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泥潭,再也无法自拔了。 “对了,那天你说过,出事了,你就赔我们的钱的。反正我们找不着那个什么太岁公司,你是跑不了的。你要是敢不赔钱,我们就拆了你家房子,把你赶出车车山。” 大伙的愤怒像是一支支利箭,把小辣椒射得像一头刺猬。 “好了,大家不要吵了,这件事我们调查清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一个男警察赶紧出来制止混乱的场面,“大家等一会儿把个人的投资金额和你们跟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签订的合同报给我们,做一个登记。至于陈淑华,我要带回去配合我们调查。” “不行,不能够让她走了,让她把钱退给我们。”要不是有警察在场,牙狗真是恨不得上去咬小辣椒两口。 女警察严厉地瞪了牙狗一眼:“现在还不能够确定陈淑华就是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的同案犯,我们只是要她配合调查,她也是一个受害者。我理解你们的心情,这些钱都是你们的血汗钱,乡亲们挣这些钱也不容易。希望你们能够从中吸取教训,不要去贪图那些所谓的高额回报。说到底不贪小利就不会受大骗。” “走吧,跟我们走吧。”那个男警察对小辣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辣椒有些不情愿地做到了警车里。她知道如果现在不跟着警察走,那些愤怒的村民真的能够把她撕成碎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众怒难平 那个女警察让大家把跟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签订的合同拿来做登记。粗略地算了一下,车车山和汪家沟的村民一共被骗了将近三十多万。每一份合同的担保人都是小辣椒,还摁了手印。 “警察同志,你看我们的钱还能够拿回来吗?”有人抱着希望小声地问。 “我们尽量帮你们追讨吧。不过这个天地国际太岁养殖公司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公司,没有在工商局注册,大部分的资产已经被他们转移,公司几个头目已经外逃。”女警察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一些,她也不愿看到乡亲们失望的眼神,只能够在心里替他们感到可惜。 “我们家好不容易才攒下的这些钱。我男人让我买一台电动车我都没有舍得。”有女人说着就哭了起来。 七老汉被秋霞拉着来看热闹的时候,小辣椒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呼啸的警车带起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那么的冰凉。 一切真的如他所料,七老汉暗自庆幸自己的明智,没有同那一帮想要发财的村民一样去做什么投资。 “好了吧,弄砸了吧。你看你们一个一个的,不听我七老汉的话,这下吃大亏了吧?”七老汉有些得意地指点着那些人说。 “七老汉,还是你经事多,看得准,我们都被小辣椒和那些什么经理给骗了。”刘一水佩服七老汉姜还是老的辣,转身又对朱玉群发起火来。 “你个瓜婆娘,整天不干好事!几万块钱啊,你他妈都打水漂了。平常老是跟老子这样那样的,以为自己******是王母娘娘转世,现在好了,拿不回来钱,看老子不弄死你。”刘一水平常被朱玉群压制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这一次可是逮着理由了。 他是真心疼那钱啊。这老娘病了,县城里给儿子买的房子要还房贷,这死婆娘一下子整出去几万块钱,真是快把他气死了。 他一把揪住朱玉群的头发,一下子摁在地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朱玉群失了理,也不敢反抗,只是大声地哭喊着。 平日里朱玉群本来人缘就不好,现在大家伙心里都有气,也没有人去劝他们,任凭他们两口子在那里厮打。 高脚杆和牙狗也吵起来了。 “你他妈也是,球经不懂还跟人家闹。学你妈什么投资,那些东西是你们这些瓜婆娘学得来的吗?还他妈做懂事,你娃娃才是你妈不球懂事。老子两耳巴子打死你。”牙狗的耳巴子就扇在了高脚杆脸上。 “妈的,这事怪我啊。当初老子不是也问过你的吗,你不是说还要追加投资的吗?”高脚杆不甘示弱,伸手去抓牙狗耳朵。她身高手长,牙狗就有些吃亏,两个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也打在了一起。 王春花有些眼泪汪汪看着吴篾匠,虽说钱是她的儿女们给她的,毕竟也是让她心痛。 “行了,老太婆,这钱就不要去想了,人没事就好了。”吴篾匠温柔地把王春花拉过来,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吴篾匠看着打得不可开交的牙狗和刘一水两口子,大声地说:“你们这些男人们,出了事就知道打婆娘。有本事去把那些被骗走的钱弄回来啊。” 打架的住了手,却还红着眼看着对方。 “最吃亏的就是我了,我是前几天看他们给小辣椒安装空调的时候才投了一万元。你们倒是回来了一些红利,我是一分钱都没有分到啊。”小荣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她男人辜学高更是一个混蛋不讲理的人,要是给他知道这件事那是天都要捅出一个窟窿来的。 “说到底还不是小辣椒这个东西干的好事。她要是不带头,我们也不敢跟着干啊。什么投资理财,我们这些农村人以前是根本就没有听说过的。警察都把她带走了,我看这一次她是要关在里面出不来了。我们可不能够便宜了她,我得先把这台空调搬回家。”牙狗说着就要动手去搬空调。 刘一水一把拉住了他:“这空调你说搬就搬啊,我们家投了好几万,损失最大,要搬也该我搬。” “行,你搬就你搬,那我就搬他们家的液晶电视。”牙狗转身就往小辣椒客厅里走,生怕再有人跟他抢东西。 村里唯一的两个年轻男人一动手,其余的人也是怒火中烧,跃跃欲试,眼看着小辣椒的家就要被愤怒的众人抄家了。 “牙狗,你给老子站住。”吴篾匠对他儿子牙狗大喊了一声,“你娃娃也想跟小辣椒一样到班房里住几天吗?人家小辣椒刚刚被带走了,你们就这么干,一个村子的人,你们真下得去手?” “是啊,你们这么干是违法的。”七老汉也站出来制止愤怒的人们,“现在警察正在调查,有什么事政府会给大家一个交代的。这件事你们自己不是也有错吗?你说你们当时都被那些个畜生经理说动了心,你们谁听过我七老汉的话。还说我七老汉老顽固,赶不上形势。你们那时候就是迷了心窍,八匹马也把你们拉不回来,不吃一点亏你们也不长记性。”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小辣椒家里的东西谁也别动,要不然到时候我们有理就变成没理了。再说了,小辣椒的两个儿子都那么有钱,不可能看着他老娘老都老了还要去坐班房,这说出去他两兄弟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吴篾匠和七老汉毕竟在车车山还是有些威望,说出来的话也在理,愤怒的人们停止了疯狂的举动。 “走了,大家回去等消息吧。”七老汉领着秋霞往家走去。 虽然这一次七老汉很明智地没有参与这一场投资的闹剧,可是他心里并没有一丝高兴。 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相互埋怨着走在纷纷秋雨里的乡亲们,七老汉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这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就这样上当受骗了。那些钱都是他们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那些年轻人还好说,钱没了还可以再去挣,毕竟现在外面打工的机会多。可是那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呢,他们的钱来得多不容易,都是自己养老的钱啊。 风卷着秋雨打在脸上,感觉那么的冰凉。 七老汉站在门口,看着那些在秋雨里走散开的人,心情比这天气还要阴凉。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自由的天空 小辣椒没有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当警察把一大摞合同资料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彻底傻眼了。 每一份合同都是她做的担保人,还签了字,按了手印。她没读过多少书,完全不了解合同的内容,只是为了一时的出风头,就签下了那些字。 她的笔迹一点也不工整,歪歪扭扭的像是蚯蚓在爬。现在那些蚯蚓爬得她心里乱糟糟的。还有那些鲜红的手印,当时觉得就像是指头上开出的花朵,现在才发觉那是心里流出的血。 “我就是一个农村妇女,什么也不知道,他们让我签字我就签的,他们让我按手印我就按的。”小辣椒哭泣着,想让自己的可怜和无知赢得办案民警的同情。 “你倒是个傻大胆,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签字,按手印,这是要负法律责任的。”都是这个街面上的人,办案民警对于小辣椒这个人也是有所耳闻的,“你平时给人说媒的那股子聪明劲哪里去了?你还在村里组织什么基督教,你不是挺能干的一个人吗?” “我,那就是胡闹,就是爱出风头。”看民警知道自己底细,小辣椒收起了眼泪,“我真的和他们太岁公司没有太大的关系,我绝对不是他们的人。你们看,我也被他们骗了好几万元钱。” “你知道你所担保的合同是多少钱吗?”民警指点着小辣椒面前的那一叠合同书,“三十万五千啊!” “三十万五千?”小辣椒心里对于三十万五千没有多大概念,她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就觉得那些钱能够把她自己给堆起来了。 “你知道吗,跟着你投资的大多数是村里的老人,这些钱都是他们的养老钱啊?这钱要是追不回来,不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吗?你自己倒是有两个有钱的儿子,可是他们呢?你自己为了出风头,可是把他们坑苦了啊!”警察的语气严厉起来。 “那,我,是不是得坐牢啊?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也是被人骗的。”小辣椒又哭起来。 “年纪大就不负法律责任吗?年纪大那你就随便去杀人放火吗?真是岂有此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看你儿子愿不愿意拿钱来赔偿村民的损失,取得村民们的谅解。” 小辣椒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觉得自己仿佛坠进了无底的深渊。那是三十多万啊,不是两三万元钱,他的两个儿子愿意为她这个爱作死的老娘拿这么多钱出来吗?她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呜呜地哭。 小辣椒被临时关押在了镇派出所里,等待他的儿子来。 关押小辣椒的是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一张铁架床,墙上一个小铁窗。透过小铁窗可以看到一方小小的天空,还有一颗白杨树挺拔的树干。 小辣椒坐在铁架床上,颓然地看着四壁冰冷的墙。她是一个那么喜欢热闹的人,喜欢到哪里都是大家的目光关注的焦点。现在在这个小小的笼子一样的房间里,才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已经痛苦得像过了一年。 她终于是可以静下心来思考自己的一生了。 年轻时她风风火火,红红火火,多少人眼热她啊。那些男男女女有多少是她撮合成对的啊。那时候,她得了多少好处,吃了多少好菜,喝了多少好酒。那时候,她是那么的风光无两。 明武对她多好啊。他是那么的宠爱她,家里地里的活都不用她操心。她虽然是一个女人,可是在家里家外她比一个男人还男人。 两个儿子也是那么的出息。大儿子清泉名牌大学毕业,在省城一家工厂做领导。二儿子清城在外省做包工头,还娶了一个沿海地区的女人做老婆。村里人一提起两个儿子都是伸大拇指夸赞,她是多有面子啊。 后来,明武死了,她也从来没有寂寞过。那么多的老男人围着她打转。她还领着一帮老头老太太信奉基督教,她家还是老头老太太们的活动中心。 她反复地检点自己的一生,她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尽干聪明的事了。没想到到老了,却干下这么一件糊涂事,一辈子的名声都毁了。 小辣椒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给关在派出所里,失去自由,孤零零地面对着四壁墙。 现在她成了村里的罪人,不会有一个人为她说一句好话。当初那些人拿到的分红返利可是没有愿意分给她一份,现在出了事都推到她的头上了。 那个辜一贵,平常吃了她那么多好东西,在她身上得到了那么多快乐。现在都他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窗外的白杨树在秋风里摇晃着巴掌大的叶子,有些已经发黄的叶片从窗口飘过。连续了几天的秋雨已经停了,天空却还是一片阴暗。 小辣椒坐在铁架床上,抱着自己的腿蜷缩成一团,这天气真的是凉了。 透过窗口,她看见有几只麻雀在白杨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她不禁羡慕起那些麻雀来,不用飞得太高,不用长得太壮,平平常常地在草堆里寻一些草籽,在树之间捉些虫子,日子简单又快乐。可是她自己为什么偏偏不愿意做一只麻雀,偏偏想要飞上高枝,停息在人人都能够看得见的地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有一只小甲虫从屋里的角落里爬出来,打开透明的翅膀,从窗口飞了出去。 那只丑陋的虫子,也能够通过这一扇窗户,飞翔在外面的自由天空。小辣椒却只能够蜷缩在这张小小的铁床上。她觉得自己现在连虫子都不如,真个世界都把她给遗弃了。 小辣椒想要哭,可是哭给谁听呢?她也想要又跳又闹,可是脑给闹给谁看呢?这里的警察都是用那种可怜又可恨的眼光看她。她那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没有人会去管她。 那些把戏,只有明武会在意,会紧张。小辣椒忽然好想念明武,那个老实巴交,任由她欺负了一辈的男人。那个捧着她,疼着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的男人,已经离开她那么多年了。 她有时候甚至都有些嫌弃他的窝囊,老是对他恶语相向,而他总是一副笑脸的看着她。小辣椒发觉,自从明武走后,除了每年的清明年关给他烧点纸钱做做样子,她几乎就没有怎么想念过他,因为她身边从来都没有缺过追随者。 现在,她成了阶下囚了,落到这样的境地里,那些追随者弃她于不顾,她才又想起明武的好来了。这辈子最被她嫌弃的男人才是最真心对她好的。 小辣椒想一阵就默默地哭一阵,哭一阵心里就狠狠地痛一阵。 第一百三十五章 疏离的亲情 小辣椒的大儿子清泉在小辣椒出事后的第二天就赶了回来。对于老娘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充满了怨气。 自小兄弟两个就跟老娘不是特别的亲。尤其作为大儿子,他更心疼终日劳作,少言寡语的父亲。 小时候,他经常跟着父亲一起下地干活,常常见到汗水顺着父亲明武的脸庞滴落泥土中。而小辣椒总是一天到晚打扮得花枝招展东游西荡,有时候连衣服都要让他和弟弟洗。 等到他自己有能力了,可以让父亲享福了,明武却积劳成疾,离开了人世。父亲入殓的时候,看着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明武,清泉的心有一种撕裂一般的痛。 清泉和弟弟清城在明武去世后,除了过年回家扫墓,平常就很少回来。这些年弟弟更是好几年没有回来过了,兄弟间已经有些疏离,只有老娘小辣椒的存在才是亲情脆弱的联系。每一次见面,他们和小辣椒说不到三句话就会生气。小辣椒的那种俗气,那种显摆,那种唠叨,让兄弟两人很难忍受。 他们对于小辣椒除了每月例行公事的给生活费,几乎就不再同她有太多的联系。 这一次,清泉先接到了七老汉打来的电话。接完电话,清泉气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老娘,居然捅出这么大一个漏子来。 清泉赶紧给弟弟清城打电话,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并询问他该怎么办。 没想到清城只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她自己闯的祸,就让她自己承担。从小到大,她为我们做过多少?今天我可不想给她收拾这个烂摊子。今天收拾了这个烂摊子,不知道明天她又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那,你就看着她坐牢,毕竟她这么大年纪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那还能怎么样,三十多万,我可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我现在是一点钱也拿不出,工地上哪里都要用钱,我还到处欠着钱的。”清城不想跟清泉多说,挂掉了电话。 清泉握着手机,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着窗外有些低沉的天空,心也一样的低沉。 这些年,兄弟两个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业,很少有感情上的交流。时空的阻隔让亲情也变得疏离起来。想想小时候,兄弟俩打打闹闹一起成长,那时候他们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如今那些童年往事恍如隔世一般遥远。 清城可以说不管老娘的事,清泉做不到。尽管小辣椒有那么多的地方让他不满意,毕竟她还是他的老娘。他不可能看着老娘这么大年纪还去坐牢。 清泉在派出所见到小辣椒的时候,感觉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凌乱的头发下,一张苍白的脸。眼睛有些失神,走路也有些摇晃,好像一夜之间就苍老了好几岁。 清泉有些心痛,毕竟是生养过他的母亲。但是更多的是生气,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消停。 “清泉。”小辣椒喊了一声,嗓音有些哑。她很想扑到儿子怀里痛哭一场。一夜的担惊受怕,让她像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很需要一个人安慰。 清泉冷冷的眼神让小辣椒没敢往前走,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说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从小到大,你为这个家里做过些什么?你就是只顾着自己,你心疼过我们兄弟俩吗?你心疼过爸吗?现在倒好,惹下这么大一个麻烦。弟弟不愿意管你,我也管不了,你自己等着去坐牢吧。” 小辣椒知道儿子心里说的是气话,他要是不想管她根本就不会来的。可是她很不喜欢儿子跟她说话的态度,毕竟她还是他老娘,怎么可以这样子跟她说话。 “那我就去坐牢吧。老娘算是白生养了你们两个了。明武啊,我是活不下去了,你走了,就没有人管我了。”小辣椒哭喊起来。 一提到明武,清泉的心就软了,原本许多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够像其他老人那样,消消停停地过日子呢?你说,每一年我们给了你那么些钱,还不够你花销啊?你偏偏要这样闹腾,那样闹腾。”清泉都不想细数小辣椒的种种传言,提起来他都觉得脸上没光。“你看看家里,冰箱,彩电,洗衣机……哪一样家用电器缺了吗?你自己比那些城里老人还过得舒服,你说你究竟缺啥了?” “有钱有什么用,我天天跟一堆钱说话,跟一堆钱吃饭,跟一堆钱睡觉啊?你说你们不愿意我跟你们住到一起,我知道你们长大了,有文化了,有出息了,看不起我这个没文化的乡下老娘。可是你们总该常常回来看看我啊,哪怕经常打个电话回来也好啊。你说我一个老婆子,一天到晚对着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我难受啊。是啊,我是啥都不缺,可是我怕,怕一个人孤零零的吃饭睡觉,怕夜里醒来面对一座死气沉沉空荡荡的房子。” 小辣椒的话让清泉有些震惊,他从来不曾想过老娘精神上的需求。他一直以为能够让老娘不缺钱花就是安享晚年了。觉得小辣椒到了晚年吃喝不愁,比他老子明武幸福多了。他老子明武辛苦了一辈子,一天福也没有享过。其实她这样孤独地活着,时常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子,那种空虚和孤独的折磨是多么的难受啊! “行了,你也别说这么多了。我想办法弄你出去吧。”清泉咬了一下嘴唇,摇了摇头。 他不缺这三十多万,可是一下子拿出三十多万往水里扔,任谁都心疼。但是小辣椒毕竟是他母亲,他还要在车车山行走往来的,他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不想被人说看着老娘坐牢不管。 看着儿子走出去的背影,小辣椒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伤了儿子的心了。原本就不太好的母子关系,这一次的裂痕就更大了。 小辣椒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她又回想起那些母子间曾经的过往。 那时候清泉刚生下来的时候,是一个那么胖乎乎的大白小子。那是他们这一房的长孙,那时候公公婆婆都把孩子当成是掌上明珠。这孩子一生下来就给她带来了荣耀和快乐。 那肉嘟嘟的嘴唇曾经那样贪爱和留恋她乳汁丰富的乳房。那小小的脚丫和手掌,曾经那样的依恋她的怀抱。那时候,每一夜清泉的小脑瓜都会枕着她的胳膊入睡。那些日子是那样的温馨,充满了母子间的甜蜜亲情。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曾经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那个曾经被他深深依恋的母亲也让他嫌弃了,母子间的情感有时候疏离得像陌生人。 小辣椒这两天老是回忆过去的种种,她在心里暗叹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是一年开学季 又要到开学的日子了。小青将要去到一个新的学校——龙马区高级中学,开始一段新的学习生涯。 虽然区一级的中学没有县城的中学教学设施和师资力量好,但是小青还是放弃了陵州一中的求学机会。一部分原因是区里对小青他们这样考上陵州一中的优秀学生的优待。这些年各个高中对优秀生源争夺得很厉害,龙马区高级中学没有县城中学的硬件好,只好提供减免学杂费这样的条件来吸引人才了。另一部分原因是她和小坤的约定。经历过那一次砖厂的患难,他们的感情已经胜过很多亲兄妹了。 小青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情有些凌乱。 这些日子,一个人住在老屋里,她已经习惯了。习惯了没有爷爷和小丁丁的孤独,习惯了一个人的冷清。只是往事怎么能够说忘就忘,那些一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总是时不时的浮上心头,那些偶然袭来的痛还是让人难以忍受。 小青之所以回来这里,独自面对那些痛,她是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这里的一起,忘记爷爷的慈爱,小丁丁的可爱。 小坤在院子里等着小青,他们约好一起去新学校报到,莽奎答应送他们两个去新学校。 其实小坤很不愿意小青一个人回来这里。他知道这所院子里留下的一切对小青来说都是蚀骨的痛。他希望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能够让小青有一个新的开始,可以慢慢忘记过去的一切。 小青知道小丁丁已经不能和往年一样,跟着她一起去学校了。她把小丁丁的那些衣服一件件地放进衣橱里。她知道,她将很少回到这座院子了。这些漂亮的衣服随着时间的流转终究会积满灰尘,慢慢地变旧,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找不到了。失去的终究已经失去,不管心里有多么的不舍。 小青知道小坤在院子里等着她,她知道自己捱得太久了。要是往常小坤的急性子早就催促她了,这一次小坤耐着性子是要给她一个和过去告别的时间。 小青抱着被子,拎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她和小丁丁的房间。看见了那一个小丁丁画的图画本,小青把它拿起来放进了箱子里。那是小丁丁那些美好的想象和祝愿,它会陪伴她以后的日子。 “小青,把箱子给我吧?”小坤接过小青手里的箱子。 “小坤,我想去看看小丁丁。”小青对小坤说。 “好吧,好吧。”尽管有些不耐烦,尽管有些不理解女孩子的多愁善感,小坤还是提着箱子陪着小青往黑滩河边走去。 “小丁丁,姐姐要去区里读书了。”小青坐在已经青草离离的土堆边,就像平时和小丁丁聊天一样。她已经能够平静坦然地面对小丁丁的离开了。 “小丁丁,你看这里多好啊,这里能够看见我们的车车山,能够听见黑滩河的流水声。你好好的呆在这里,姐姐放假了就来看你。” “走吧,小青,我爸还在镇上等着我们的。”小坤受不了这样的情绪,轻声地催促小青。 “小坤,我好害怕我走了,小丁丁一个人孤单寂寞。她是那么的胆小,怕黑,怕虫子,怕打雷下雨。” “小青,其实小丁丁一直就没有离开。她一直在我们的心里,在每一个疼她爱她的人心里,她一直就是这一辈子你最疼爱的妹妹。”小坤说着,扬起头,不想让小青看见他眼里的泪花。 小坤骑着莽奎的摩托车带着小青离开了车车山。这个暑假他偷偷地学会了骑摩托车。 莽奎带着小青离开的时候,小小带着二娃也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摩托车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刮起了一阵风,带起的灰尘迷了小小的眼。 小小对着小青和莽奎的身影骂:“两个死鬼,赶着去投胎吗?呸,不要脸,谈恋爱的狗男女!” “小小,不要这样说小坤和小青。你看小青多惨啊,她爷爷和妹妹都死了,爸爸又不在家,妈妈又嫁人了,她们家就剩她一个人了。”二娃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连声替小青说话。 小小火了:“死二娃,我是你姐还是她是你姐啊。小龟儿子分不清里外。她惨,她惨个屁,她就是个狐狸精,就知道勾引小男生。说,你是不是也被她勾引了。” 小小伸手去拧二娃胖嘟嘟的脸。 “小小,你神经病。你就是疯狗,见谁都咬。”二娃推开小小,一个人背着书包往学校跑去。 小小在背后咒骂着二娃,二娃跑得风快,什么也没听到。 路上陆陆续续有前去学校报名的孩子和家长。有的牵着家里大人的手,兴高采烈地往学校走,憧憬着新学期的开始。有的被家长牵着,挨挨蹭蹭不愿意往前走,那些多半是没有做完假期作业的调皮孩子。 小小的假期作业也没有做完,反正是被老师批评惯了,被同学嘲笑惯了,她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小小很不愿意去学校,要不是还要给二娃报名,她真的不想去的。 二娃老早就惦记着要上学了。他还在书包里藏了一块糖,要给他的同桌赵小花,那个扎着麻花辫,眼睛像黑葡萄的女孩子。 二娃不知道那块糖早就被小小给偷吃了,用糖纸包了一块小石子在里面。 小小想着二娃把糖给赵小花,发现里面是一块石头时尴尬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小小终究还是没有笑出来。她摸了一下自己有些鼓鼓的肚子,使劲捶了一拳。疼痛让她忍不住蹲了下来,眼睛里眼泪直流。 她不想去学校,她这样子老师和同学早晚会发现的。可是不去学校,很快爸爸和妈妈也会知道的。 小小有些左右为难,挨挨蹭蹭地往学校走去。 学校里人来人往,显得有些忙乱。那些已经报了名的学生,跟着家长往回走,等着明天正式开课。 二娃瞪着眼睛,捏着拳头,在校门口等着小小。刚才他把糖果给赵小花的时候,赵小花笑得像一朵花一样。不过那花朵很快就凋谢了,赵小花气呼呼地把糖纸里面的石子扔在二娃脸上,还骂他是小骗子。 二娃知道这是小小搞的鬼。这个死小小,让他丢尽了面子。 “小小,我还以为你在路上让车给压死了。你怎么不让车给撞了。你是个好吃嘴,馋嘴婆。”二娃眼泪泪汪汪地冲着走到校门口的小小骂。 小小忍不住地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疯子,神经病,死鬼婆……”二娃用自己所能够想到的最恶毒的词汇咒骂着小小。 第一百三十七章 儿子的救赎 清泉备了礼物来找七老汉。一进门就把一大堆纸袋子放在了七老汉堂屋的饭桌上。 那些烟酒和补品都是平时别人送给他的,这一次有求于其老汉就顺带着拿了过来。 “七爷爷,你身体还是那么好。我都好久没有来看过你了。” “哎呀,清泉啊,你人来了七爷爷就高兴,带这么多东西干啥?”七老汉笑眯眯地看着清泉,这个本家的侄孙是整个家族的骄傲。 “七爷爷,这些东西也不是我特意买的,也是别人送我的。”清泉的爷爷奶奶死得早,自小就跟七老汉亲,说话也就不拐弯抹角的,“这一次来找你,主要还是为了我妈的事。” “秋霞,你把东西收起来,做两个好菜,今天我和清泉好好地喝两杯。”七老汉招呼秋霞来把清泉带来的东西收起来。 “七爷爷,我打算自己出钱赔偿那些投资的村民。只是一下子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我想请您老人家出面,把大家召集起来。我打算赔偿每户百分之八十。我知道大家会不愿意的,希望你能够帮助我说服大家。如果我妈去坐牢,那大家什么也拿不到,大家的损失也会更大。再说这件事大家也不是没有错,这些投资的人都是他们自愿的。” 清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七老汉。在车车山也只有七老汉和吴篾匠有威信去说服大家。 “清泉,这事七爷爷帮你去办。你说你平白无故损失这么多钱,七爷爷也心疼啊。不过这可是看你和你爸明武的面子。”七老汉摇了摇头,他也着实心疼清泉这孩子,摊上这样一个老娘也是没办法。 “哎,按说啊,也该让你妈在里面多呆几天,看她还要不要闹那么多把戏出来。”七老汉敲着桌子,“也是你这孩子有孝心,愿意给她收拾这个烂摊子。” “有什么办法啊,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老娘。我总不能看着她到这个年纪还要去坐牢吧。”清泉无可奈何地说。 “这样吧,你先去找一下吴篾匠。他们家投的钱最多,只要他带头,别人就不会说啥了。再说吴篾匠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像其他人那么不好说话。” “那也行,那得麻烦七爷爷你跟我一起去。” 午饭过后,七老汉把清泉给他带来的礼物分出一部分拿着去见吴篾匠。 吴篾匠家里,王春花这几天还在生闷气。王春花也心疼那几万元钱,都是农村出生的人,虽然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儿女们也孝顺,可是她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用过钱啊!那等于是在她身上挖了一块肉。 吴篾匠也不敢让王春花一个人呆在家里,生怕她一时想不通寻了短见。 “春妹,你吃一点吧。这猪蹄子炖雪豆可软烂了,我都炖了好几个小时的。”吴篾匠给王春花盛了一碗猪蹄子炖雪豆。 吴篾匠做饭的手艺比王春花还好,那猪蹄炖得肉烂筋软,雪豆也软糯喷香。 王春花看了吴篾匠一眼,叹了口气:“五哥,你说我一辈子就没有干过糊涂事,怎么到老了还栽了这么大一个筋斗,都让人笑话死了。” “你啊,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这娃们谁也没有埋怨你,还宽慰你不要着急上火。就冲着娃们的这一片孝心,我们啊就把这事翻篇了,不说了。”吴篾匠总是那样的软语温存。这老年才走到一起的夫妻倒是比结发夫妻更加恩爱。 “你自己说说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要是为这个事弄出个好歹来,不是还得花钱。到时候还不是你自己遭罪,我和娃们也跟着难受。” “道理我也懂,可是我就是难受。你说这钱我要是吃了穿了,那一点也不后悔。你我都是农村人,这么多钱就打了水漂,我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这也怪那个该死的小辣椒,让她坐牢都是轻的,该判她死刑的。”王春花拿汤勺舀了一块猪蹄,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事也不是就全完了。小辣椒要是坐牢了,我们一分钱也拿不回来了。她儿子清泉回来了,他总会想办法救她的,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坐牢的。”吴篾匠看王春花开始吃东西,心里高兴起来。 “老五,吃饭啊!”七老汉带着清泉提着礼物在门口喊。 “哎,七哥,一起吃一点吧。清泉也回来了,你可是稀客啊。”吴篾匠起身招呼七老汉。王春花看见清泉黑着脸转身进了卧室。 “春花姑婆……”清泉话说了一半咽在了嘴里。 “那个清泉啊,你春花姑婆最近身体不好。”吴篾匠尴尬地笑了笑。 “老五啊,我们都是痛快人,也不跟你拐弯抹角的。这一次清泉来是为了他老娘小辣椒的事。” “清泉啊,你们兄弟两个和你老子明武都是好人。只是你妈做的这件事,确实是把很多人害苦了。你看你春花姑婆就是因为这个事气病了。”吴篾匠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也知道你为难。可是大家伙挣钱都不容易,不比你们有本事,来钱快。” 王春花悄悄地把耳朵贴在卧室的门口,听着客厅里的谈话。 清泉说:“是,我知道大家不容易。这村里的老辈子,就你和七爷爷最明白事理,所以我就先找你来了。你老人家在村里说一句话顶我说十句呢。” “老五啊,清泉的意思呢,是让你带个头在谅解书上签个字。他不愿意看着他老娘去坐牢,这是做儿女的一片孝心。当然你们的损失清泉也会做一些赔偿的。” “那行,这清泉两兄弟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凭你们这份孝心那些钱我都可以不要的。不过你春花姑婆就难说了,你知道女人家嘛,总是那么小心眼,心疼钱,何况好几万的。”吴篾匠这个老滑头,话说得游刃有余。 “是这样的,五爷爷,我打算每户按百分之八十赔偿。你知道那么多钱我也是一下拿不出来的,就这样还要到处去借钱。今年清城工地上也亏了钱,这事都落在我身上的。你说我作为大哥,只好吃点亏了。” “那行,我知道这事你也为难。”吴篾匠原本以为能够拿回百分之五十就不错了。 王春花在一边飞快的算计着。百分之八十,一万元钱就是两千,那她差不多要亏一万的。 “不行,清泉,这样我们还要亏一万的。你说你们兄弟两个一个在厂里当官,一个承包工地,可不能够让我们亏着。”王春花从卧室里冲出来,拉着了吴篾匠的手使劲掐他,掐得吴篾匠直咧嘴。 吴篾匠有些为难的看着七老汉和清泉。 “这样吧。”清泉想了想说,“五爷爷,春花姑婆,你们家的我就全赔。只要你们带头签字就行,但是不要把这个事说出去。” “清泉啊,我的嘴巴你还信不过。保证不说出去的。”王春花一下子高兴起来,再也没有了那种病态。这两天一直压在心里的石头可是落地了。 “那好,今天下午我就把那些参与投资的村民召集起来,到时候就麻烦五爷爷你带个头。” 看着七老汉和清泉走出了门,王春花端起桌上的碗喝了一大口猪蹄炖雪豆。这两天一直没怎么吃东西,可是把她饿坏了。 吴篾匠看着王春花笑了。这女人心里真是装不下事。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还债 吴篾匠和七老汉出面把那些参与投资的人召集到了小辣椒家里。 “各位父老乡亲,这一次把大家喊过来主要是为了我老娘的事。”清泉不愧是在厂里做领导的,讲话就有那种领导的范儿。那些闹哄哄的人们立马就住了声,听他讲话。 清泉先给大家鞠了一躬,然后说:“今天大家能够来,我表示感谢。同时也对我老娘给大家造成的损失表示道歉。” “清泉,你娃娃不要说那些官面话,说点实际的,我们的钱你怎么算吧。”牙狗是一个性子急的人,一下子说出了他和大家都关心,别人碍于面子不敢说的事。 “是,今天就是来跟大家商量这个事的。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是这个村子走出去的,对于车车山,对于各位我也是深有感情的。在座的好多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好多兄弟伙也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清泉避重就轻,开始打感情牌。 “是,清泉,你们兄弟和你父亲都是好人,你也是车车山第一个大学生,是车车山的骄傲。但是大家伙的钱都是血汗钱,你说说想要怎样的补偿大家吧?”吴篾匠说。 “老实说,我们兄弟两个也有各自的难处。大家只是看到了我们表面的风光,不知道我们在外面奋斗的艰难,这三十多万我自己一时也拿不出来。但是,我不能够让大家亏着,我会想办法替我老娘换上这一笔账的。”清泉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可是他心里也确实心疼那些钱。 “我打算按照每户百分之八十赔偿大家。大家乡里乡亲的,希望相互照顾一下。” “不行,得百分之百的赔。”清泉的话一说完牙狗就跳了起来,“凭啥子让我们损失百分之二十?” “就是,这件事都是小辣椒带的头。” “每一份合同都是她做的担保,走到天边她也说不脱。” 有人开始跟着牙狗吵闹。这些村民本来就目光短浅,关系到自身的财产损失,一个个立刻就像愤怒的斗鸡。 “大家听我说,不要吵。”七老汉招呼住乱嚷嚷的人们,“这件事小辣椒有错,你们自己就没有错吗?凭良心说,清泉的损失不是比你们谁都大吗?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真要是把人逼急了,清泉不管这个事了你们到哪里要钱去?那个什么太岁公司早就不知道把钱拿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有本事去找他们要吧?这小辣椒坐牢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她要是真去坐牢了,你们的钱就回来了吗?” 七老汉的话让大家平静下来,其实大家也知道要是小辣椒坐牢去了,大家的损失更大。 这时候王春花站出来说:“这个事看来只能够是这样了。要是清泉不管这个事,让他老娘去坐牢,大家是一分钱也拿不到的。我啊,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就冲着他这份孝心,我就带着个头了。大家知道我投的最多,这一次我都损失一万元钱啊!” 王春花心里早就算计好了,清泉答应全额赔偿她,加上早期的分红,其实这一场投资的骗局里就她一个人赚钱了。 王春花走到清泉面前拿过那份谅解书,第一个签字按了手印。 有人带头,别的人也不好说什么了,大家纷纷跟着签字按手印。 转天,清泉就把钱从银行里取出来,按照约定分给了各家各户。 有了大家的谅解书,加上小辣椒本身也是一个受害者,她就从派出所里出来了。 清泉冷着脸把小辣椒从派出所里接了出来。 小辣椒想要跟儿子说话,看着儿子那难看的脸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安顿好小辣椒,清泉给她扔下几百元钱说:“妈,我啥也不说了,这母债子还,我是大出血替你把这债还上了。你自己在家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要再给我耍什么把戏了。我原本想着今年要换一辆好一点的车的,这倒好,这车都赔给你了。” “我,……”面对儿子的斥责,小辣椒说不出什么话来。原本就脆弱的母子亲情,这一次是彻底的断裂了。 清泉的车飞快地开出了车车山,在细密的秋雨里很快就看不见了。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颓然地依着门框的小辣椒,他觉得小辣椒就是他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就得为她还债。 小辣椒看着清泉的车子消失在连绵的秋雨里,身后是空荡荡寂寥的小院。 往常她的院子总是很热闹的地方。那些老头老太太聚在这里,一起读什么基督教的《圣经》,一起摆谈什么家长里短的龙门阵。 如今这院子里只剩这漫天的秋雨和孤零零的她。她曾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她需要的是众星捧月一般的荣耀,需要的是人前人后关注的焦点,她无法习惯这忽然的失落。 这****的黑油罐,往日里跟一条狗一样在她身前身后摇头摆尾的,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辣椒哪里知道辜一贵正躲在女儿家里,为自己犯下的罪恶惶惶不可终日,哪里还有心思顾得上她。 “七老汉,吃饭没?”小辣椒走出家门,迎面碰上从菜地里回来的七老汉。 “吃早饭还是中午饭啊?吃早饭好像有些晚,吃中饭好像还有些早。”七老汉的话里夹着刺。 小辣椒尴尬地站在雨里,看着七老汉往他家的门口走去。秋霞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好像她就是一只出尽洋相的猴子。 高脚杆家的屋檐下有几个妇女在一起织毛衣,缝鞋垫,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麻雀。 小辣椒朝着那里走过去。她还没有走拢来,那些女人就散开去了。 “高脚杆,我们走了。你自己把门关好哦,小心遭瘟神进来啦。”朱玉群回过头,朝着小辣椒的方向呸了一口。 高脚杆一边关院子门,一边笑着骂:“猪一群,你们家才遭瘟神。你龟儿子要害猪瘟的。” 小辣椒扭头走了开去。她已经不再是往日红红火火的小辣椒了,她成了大家眼里的瘟神。 村口王四姐的店里闹嚷嚷的有很多人,小辣椒想要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方向。算了吧,不知道那些人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小辣椒失神地往黑滩河方向走去了。 那些收获过的田地里,稻茬已经枯黄,在根部又长出一些再生稻,有的已经长出些稻穗来了。只是这徒劳的生长再也结不出丰硕的果实了。 鸭子和大白鹅在收获过的稻田里忙碌着,捡拾那些散落的谷粒。它们咯咯嘎嘎地叫着,全然不顾这微凉的秋意和小辣椒失落的心境。 有燕子在黑滩河上低低地飞,黑色的翅膀和剪刀似的尾巴那么的灵动。不久,它们就要飞离这里了,这原野上就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了。 雨里的黑滩河依旧泛着波光,不管这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自顾自地向着远方流淌。 小辣椒手里的雨伞不知道在哪里丢掉了,雨水顺着头发灌进脖子里。她感觉不到冰凉的雨水,只是失神地向着黑滩河走去。细雨蒙蒙的田野里,黑滩河的水泛着微微的光亮。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了债 小辣椒走过了小丁丁的坟前。孩子的坟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堆,没有坟头没有墓碑,已经被青草掩盖。 小辣椒停下脚步,蹲在小丁丁的坟前。 小丁丁曾今是那么一个招人喜欢的孩子,可是她还是走了。生命来得那么偶然,去得那么忽然,谁也无法预知,谁也无法做主。 就像花的开放,叶的飘落,一切来于尘土归于尘土。 小辣椒想自己和小丁丁比起来也算是幸运的了。自己毕竟走过了人生的四季,走过了一个完整的生命历程。 作为一个女人,她有过爱她的丈夫,有过那么出息的儿子,她还不缺乏更多的追随者,她这一生也算是美满的。如果没有这一出投资的骗局,那就接近于完美了。 她就像一只羽毛美丽的鸟儿,曾经那样闪亮的在空中飞舞。如今忽然之间就脱落了所有的羽毛,只能够在人生的暮年蹒跚而行。她受不了这样的失落。 够了,一切都已经够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在往黑滩河走的路上,小辣椒就已经心如死灰了。如今蹲在小丁丁的坟前,小辣椒的心又一次的满足了。她确实比那土堆下的孩子幸运了许多。 小辣椒想过很多种结束的方法,喝农药,她怕那种难以下咽的味道;动刀子,她怕那种撕裂肌肤的痛;用绳子,怕那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说到底,她还是怕死,这是人的本能。 可是就这样被人冷落,被儿子们嫌弃,让村民们讨厌,她又觉得生无可恋。她是小辣椒,她需要的是那种高高挂在枝头,红艳艳红火火的生活。 雨还在继续的下,漫天漫地的冷雨让这个世界都冰凉起来。小辣椒的衣服已经湿透,她的心也湿透了,痛苦如同雨水一样浸透了全身。 小辣椒站起身来,回头看看雨中的车车山。蒙蒙的雨中,圆圆的山顶有低低的阴云飘过。山脚下的村舍竹林在雨中静默着。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歌声,那是刘闷墩在扯着嗓子唱歌。 小辣椒发觉自己的离开,并没有影响到车车山的一切。树一样的生长,草一样的荣枯,刘闷墩一样的在歌唱,日子一样不紧不慢地过。她就像一滴从空中飘落的雨点,有她不多,无她不少。 这世上只有对在乎你的人来说你才是重要的,如今没有人在乎她了,她真的该离开了。 小辣椒朝着黑滩河继续走去,一直走到黑滩河边上。 连着几天的雨,河水上涨了,已经淹没了河滩上夏日里肆意生长的青草,那些圆圆的卵石在水底重叠着,偶尔冒起一两个水泡。 小辣椒往河水里走去,河水凉凉的,让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辣椒回头再一次看了一眼雨中的车车山。她希望有人从村子里出来,希望有人看见她寻短见,希望有人喊一声“小辣椒,不要这样子。”那样,她就有了留下来的理由。她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这样的雨天,根本就没有人出来。茫茫的雨地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河水太凉了,凉得透骨。小辣椒已经走到齐腰深的河水里了。表面看起来平静的黑滩河,其实水面之下的水流还是很急的。 看着不停流淌的河水,小辣椒忽然有些害怕了。这样子走下去,河水就要没过脖子了,那些冰凉的河水会顺着呼吸呛进肺里,那些河里的鱼虾会撕扯她的身子。 小辣椒越想越害怕,扭身往岸上走去。只是河底的卵石太滑了,走下去容易,走上来就有些难了。小辣椒踩着一块松动的卵石,人趔趄了一下,整个摔倒在水里。她拼命的想要站起来,不停地扑腾着手臂。 河水整个把她包裹了,带着她往远处流去。 小辣椒的尸体是在雾迷湾附近被发现的,那里有一个回水荡。水流到那里因为地势的原因回环旋转,形成无数个漩涡。小辣椒的尸体就在那里不停地旋转,最后被推到了两块石头中间卡住了。 这一次,清泉兄弟两个都回来了。前一次清泉为小辣椒做了投资的赔偿,小辣椒的葬礼就由清城承办。 小辣椒的葬礼很隆重,比金宝老娘的葬礼隆重多了。清城请了市里的川剧团,唱了全本的《白蛇传》和《望娘滩》。这可比金宝请的那些草台班子的演出要切合葬礼的气氛多了。 车车山和汪家沟的村民都参加了小辣椒的葬礼。 很多人对于小辣椒都是心里有愧的。其实想一想,小辣椒也不是那么讨人嫌的。尤其那些参与了投资的人,如果他们在小辣椒回来后不说那些不好听的话,如果他们能够给小辣椒一点点安慰,也许小辣椒就不会去死了。说到底,大家都是投资骗局的受害者,整个骗局中小辣椒遭受的伤害和损失是最大的。 依然是朱端工领衔的吹鼓队,七老汉打头的抬丧队。 清亮高亢的唢呐,透着声声苍凉和忧郁,诉说着人生无法圆满的悲伤。 悠扬雄壮的抬工号子,那是川中汉子们雄性的呼号,是对生命的礼赞和眷恋。 清泉和清城带着老婆孩子跪在父母的坟前。 五颜六色的花圈覆盖了坟头,烟火香烛的味道随风飘散。燃烧的纸钱腾起一道烟柱,袅绕着盘旋着升上秋日里阴暗的天空。 清泉哭了,哭自己那三十多万虽然免了母亲的牢狱之灾却没能够留住她的命,这三十多万是彻底的白搭了。 他想起自己说的那句话,也许那句话真的伤了小辣椒的心。小辣椒走了,帮他了债了,他们两不相欠了,他不要再来还债了。 清城也哭了,他是哭给周围的人看的。这种哭是在向周围的人展现他对母亲的不舍,是向人们证明他也是有孝心的。死人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活人还要靠面子活下去,该演的戏还要演,该戴的面具还要带。 小小躲在送葬的队伍里,有些麻木的看着这个热闹的葬礼。这段时间,看过了太多的葬礼了。小丁丁,王四林,现在是小辣椒。 小小想着自己要是有一天死了,会不会也有人这样为她举行葬礼,会不会也有人为她哭泣。 小小年纪的小小,最近老是想着这个沉重的问题。她觉得她的事情早晚会被发现的,她觉得她老子一定会打死她的。 第一百四十章 出大问题了 小小成天担心着自己的怀孕的事,上课做事老是走神。对于她这样的差生,学校老师也懒得管她,只要她不惹出祸事来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了。 就像纸包不住火,该来的终究要来,祸事终于还是出了。 那一天上体育课,小小一个人坐在学校的花坛边。最近她总是懒洋洋的,什么事也不想做,总是犯困,又总是睡不好。 小小倚着花坛里的一棵紫薇树,看同学们在操场上自由活动。 女生们在跳绳,踢毽子,一个个像是活泼的花蝴蝶。男生们在打乒乓球、篮球,一个个像是精力充沛的小老虎。 现在学生的课业负担都重,体育课就是孩子们最喜欢最渴望的课程,每一个人都尽力散发他们旺盛的精力,放纵着自己的快乐。 “把球传给我。”赵一乐喊着控球的同学。 赵一乐是小小班里块头最大的男生,已经快一米六了。他个子高,力气也大,男生们都喜欢和他一队打篮球。 赵一乐脾气很火爆,动不动就爱朝同学会动他那大拳头,同学们都很怕他。班里只有小小不怕他,别看小小个子比他矮一个头,身材也不壮实,可是她就敢跟牛高马大的赵一乐对着干。 控球的同学把球往赵一乐扔过来。对方一个队员过来拦球,赵一乐没有接住,手碰着了飞过来的篮球。篮球改变了方向,朝着小小做的位置飞过来。 小小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躲避。篮球碰着小小身后的紫薇树,落在了她的脚下。 小小弯腰把篮球抱起来,愤愤地瞪着跑过来的赵一乐。 “把球给我。”赵一乐伸出手,很霸道的说。 “你们打球就打球,干嘛打人啊?你们的眼睛都让老鼠啃了吗?说对不起就给你。”小小紧紧地把篮球抱在怀里。 “你给不给?死八婆。”赵一乐忍不住骂了一句。 小小心里火大了,这家伙差一点打着她,不仅不道歉,还敢骂人。 “就不给,你能怎么着?” “******,别以为你是个女生老子就不敢打你。”赵一乐冲上来想要抢夺小小怀里的篮球。打球正打在兴头上,怎么能够让小小扫了兴。 小小知道她自己抢不过牛高马大的赵一乐,就把手里的篮球照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砸了过去。 “给你,打死你龟儿子。” 赵一乐只顾着低头来抢小小手里的篮球,哪里防备着她会砸自己。 篮球狠狠地砸在了赵一乐的头上,把他砸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些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同学都大笑起来。小小也双手叉腰,倚着紫薇树哈哈大笑。 赵一乐觉得丢人都丢到姥姥家了。他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篮球,抡圆了胳膊朝着小小打去。 篮球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了小小的肚子上。 赵一乐还觉得不解气,上去对着小小的肚子又是一脚。 小小惨叫一声,蹲了下来。 以前小小总是背着人用拳头自己砸自己的肚子,想把肚子里的孩子打下来。可是自己再怎么用力还是下不了狠手的,那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啊。这一次赵一乐可是如了小小的愿了。 小小捂着肚子,惨烈地呼号着,有血顺着裤脚留下来。 “赵一乐,你惹祸了,你把小小的肚子打爆了。”一个男生喊起来。 胆小的女生都吓得哭了起来。 操场上一片混乱。赵一乐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这一砸砸出这么严重的后果。 孩子们的喊叫惊动了学校里的老师,大家七手八脚的把小小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镇上的医院设备简陋,看见小小一身的血根本就不敢接收,直接转去了县医院。 小小流产了,还引发了大出血。 学校里的学生发生了这样的事,学校领导也不敢怠慢,小小的医药费先由学校垫付着,小小的班主任李老师留下来专门守护。 小小的外婆也被学校派车送到了医院。 “老人家,对不起,我们没有看管好孩子。”看见头发花白的小小的外婆,李老师感到有些愧疚。 外婆知道小小调皮,但是没想到会弄出这样事,拉着李老师的手说:“李老师,这事不怪你,让你费心了。” 两个人在手术室外等待着,外婆不住的抹眼泪。 外婆不明白小时候那么逗人喜爱的小小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居然做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小小的父母不在家,她年纪大了跟小小的沟通也少,根本就没有发现小小的异常。 “哎,这是谁造的孽啊,应该让公安局把他抓起来的。”外婆痛心地说。她痛恨那个对小小这个未成年孩子下手的恶人,很想抓住他狠狠地打一顿。 “哦,你说打人的那个孩子吗?我们已经通知了他在外面打工的父母,会让他们做出合理的赔偿的。”李老师以为外婆在说赵一乐。 “不是,我是说小小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是哪个畜生干的事啊?” 李老师也是急糊涂了,听了姥姥的解释才明白过来。强奸幼女可是重罪啊,自己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对了,得让警察过来采集孩子的DNA保留证据。 李老师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赶紧拨打了报警电话。 很快就有警察赶到了医院,让医院配合采集孩子的DNA。只是小小还在手术中,只有等小小恢复了一些才能够做具体的了解。 警察把李老师叫到了一边说:“李老师,你是的孩子的老师,孩子应该最信任你。等孩子手术结束,你先跟她谈谈了解一下情况。注意说话的方式方法,这个时候的孩子情感上很脆弱。” “好的,我知道怎么做。”李老师点着头。 “哎,这些留守儿童,自我防范的意识太差了。你们学校不应该只抓学习,也应该开展一些自我保护能力方面的教育。”那个办案的警察摇了摇头。 “我们……”李老师有些尴尬,学校里留守儿童多,每个孩子的情况都各不相同,他们做老师的压力也大。 现在哪个学校不强调教学质量,老师的奖金都跟学生的分数挂钩,有多少人会去关注孩子们的身体和心里的问题。再说现在孩子的父母大多都在外面打工,学校开家长会哪一次家长都没有来齐过。 那些带着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岁都大了,跟孩子都有很大的心理距离,怎么能够关注到孩子们的内心世界。他们觉得孩子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身体不出毛病,就是把孩子看管好了。 “我回去给我们校长说说,以后多开展这方面的的工作。”李老师说。 “那好吧,这个案子由我跟进,等孩子身体和情绪都稳定了马上通知我。我姓张,这是我的电话。”警察给李老师留了一个电话号码。 送走了张警官,李老师独自倚着医院走廊的墙壁,抬头看着秋日里的天空。 天空很蓝,云朵很白,太阳很亮,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有一群鸽子在空中飞过,鸽哨清澈明亮。李老师觉得小小就像一只被人硬生生折断了翅膀的小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再一次在天空飞翔。 李老师的心里一片阴霾,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很失败的老师。长期以来,她都没有怎么去关注小小这个孩子,只是觉得调皮的她给自己的班级拖了后腿,心里甚至有些讨厌这个不听话的孩子,把她归为问题孩子一类。这一次真的出了大问题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敢相信 小小被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整个就像变了一个人。 她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头发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了。无法想象她经历过多少痛苦。 李老师觉得躺在那里的小小好像一个脆弱的瓷娃娃,稍微一用力就会碎成一片一片。 外婆哭号着扑了过去,她不敢相信自己那么活蹦乱跳的小孙女会变成现在气息奄奄的样子。 “老人家,别哭,孩子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别吵着她,让她安静地躺一会儿。”给小小做手术的是一个体态微胖的女医生。 听了女医生的话,外婆止住了哭号,跟着医护人员把小小弄进了病房。 “你是小小的老师吧,过来我有些话跟你说。”女医生转过身对想要跟进病房去的李老师说。 “是,我是孩子的老师,我姓李。孩子的父母不在,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吧。”李老师跟着女医生走到了一边。 女医生的神色有些凝重,看了看李老师说:“孩子是因为外力导致的流产,引发了大出血。虽然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可是孩子毕竟这么小,身体都没有发育完全。这一次,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严重的伤害,有可能留下极大地心理和生理隐患。” “这个我有预料,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李老师小心地问。 “她有可能以后不能够生育了,做不了母亲了。” “有这么严重!”李老师有些不敢相信,她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一个不能够做母亲的女人将会有多大的人生遗憾啊! “你说你们这些老师和父母,孩子都怀孕这么几个月了怎么就没有发现?” 面对女医生的责问,李老师有些微微的脸红:“这刚放完暑假才开学,你知道开学这段时间有些混乱的,我都没来得及逐一了解每个学生的情况。这孩子父母都不在家,她自己还带着一个弟弟一起读书。” 李老师觉得自己的辩解那么的无力,作为一个老师,自己的学生出了这样的事,她感到深深的自责。 “等孩子情绪和身体都恢复一点,问问她是谁干的,得把他绳之以法。”女医生心里有些愤慨,是谁会这么狠心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下手。 小小恢复得很快,也许长期的独立生活让她自己变得顽强,也许正在发育的身体有着强大的能量。 第二天,小小已经可以起床了。 外婆回家给小小拿换洗的衣服去了,只留下李老师照顾她。 “来,小小,吃一个苹果。”李老师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小小。 小小没有接过来,往常她是那么贪吃的一个孩子,这一刻对着自己的老师,她心里满是忐忑。 “吃吧,医生说你已经没事了,过几天就可以回家了,又可以去上学了。”李老师伸手抚摸了一下小小的脸,把掉下来盖在她脸上的几根头发撩到一边。 李老师的动作那么温柔,她的手那么的温暖。小小很想李老师的手在脸上多停留一会儿,让她多感受一下那种难得的母亲一样的关爱。 李老师,你以前怎么不这样的对我呢?你要是一直这样的对我,也许我就不会做出这么多傻事了。小小在心里呐喊着。 “老师,学校还要我这样的孩子吗?同学们不会乱说我吗?”小小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傻孩子,学校怎么会不要你呢?同学们也不会乱说你的。来,拿着苹果,老师给你梳头,看看你头发乱的。”李老师把苹果递到小小手里,找出梳子给她梳头。 倚在李老师的怀里,感受着梳子轻柔的梳理着头发,小小觉得一种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在没有二娃之前,妈妈也经常这样的给她梳头,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小小咬着苹果,甜甜脆脆的果肉被她嚼碎,满嘴都是苹果的甜蜜和香味。小小真想一直这样住在医院里,一直依靠在李老师怀里,她不想回到那个病房外面的世界。 “小小,老师平常对你太严厉了,也对你关心的不够,这是老师的不对。”李老师一边梳头,一边说。 小小觉得今天的李老师不像是老师,更像是妈妈,有很多话她就没有顾忌的说了出来。 “李老师,其实我知道你的严厉都是为我好。以前,我淘气调皮,那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知道,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一个人带着弟弟生活,我有时候觉得好累的。我不想做一个坏孩子的,真的。” “可是,我馋,看见那些各种各样的小零食,我也想吃。我跟同学们打架吵架,其实是我自己想要表现出一种强大,让他们知道虽然我爸爸妈妈不在我也不是好惹的。” “其实,李老师,每一次我犯错你训我骂我,有时候甚至生气打我,我都觉得很开心。我觉老师你还是在乎我的,关心我的。可是后来,你都不怎么管我了,让我觉得自己在班里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小小的话让李老师很震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忽略会对这孩子有这么大的影响。 李老师有些愧疚地说:“小小,是老师不好,老师不知道你居然有这样的想法。” “小小,你告诉老师,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是哪个坏蛋干的?老师会告诉警察,让警察叔叔把他抓起来的。”李老师试探着问小小。 小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小声地哭起来:“李老师,警察叔叔不会把我也抓起来吧?还有,我,我怕我爸爸知道了会把我打死的。” 小小身体颤抖着,像一只可怜的小麻雀。 “不会的,小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一个孩子,犯错的是那个侵害你的人。快告诉老师是谁干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李老师轻轻地拍着小小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小小哭着把所有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李老师。 李老师又一次震惊了,她不敢相信竟然有这样的事,一群留守的老头子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做出了如此的恶行。 “小小,你真是个傻孩子。那个辜一贵第一次侵犯你的时候,你就该告诉老师的。” “可是,他说我告诉别人他就会把我和二娃弄死的。还有后来,每一次他们都给我钱。我,我就……”小小的声音渐渐低得像一只蚊子叫。 这些个老混蛋,用暴力和金钱,完全把一个还不成熟的孩子的心灵扭曲了。李老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暴怒的父亲 李老师平复了一下心情,站在病房的门口给张警官打电话讲了一下小小的反映的情况。 李老师刚刚放下电话,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发疯一样的冲进来,差一点把她撞倒在地。 小小看着冲进来的男人,吓得抱着枕头蜷缩成一团。 “小小,你这个混账东西,一家人的脸都让你丢光了,以后我们一家人还怎么在车车山待下去。老子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男人喊叫着冲过去,抬手给了小小几个耳光,然后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 小小哭着喊着,努力地想要挣脱开,可是刚刚做完手术的她哪里有力气挣脱得开。 忽如其来的情况把李老师吓傻了,看着那个男人毒打小小却忘了上去阻止。 外婆把提着的包赶忙扔在地上,跑进来死死拉住那个男人:“刘利明,你是不是疯了,小小刚刚做完手术,你要打死她吗?” “利明,她可是你自己的女儿,你怎么这样打她。”一个女人站在门口,眼里满是泪水却不敢走过来,只是怯怯地看着这个盛怒的男人。 “你******给老子滚远点,都是你他妈养的不要脸的东西。”刘利明住了手,回过头来看着门口的女人。 李老师乘机把小小抢过来,紧紧地护在怀里,有些恐惧地看着刘利明。他不知道这个愤怒得快失去理智的男人究竟还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来。 看门口那个女人害怕的样子,李老师猜出她应该是小小的母亲。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小小的父母,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的一种见面场景。 那个刘利明一看就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特强的人,而且还有强烈的家庭暴力倾向。 “你是谁?把他给我!”刘利明恶狠狠地看着李老师说。 李老师把小小藏在身后,身材娇小的她很怕这个凶恶的男人一拳打爆了她的头。 “我是小小的老师,你这样打孩子是犯法的。”李老师说。 “我管教自己家的孩子有什么错,我自己的孩子我想打就打,谁让她做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刘利明一把把李老师推到一边。 李老师晃了几下,站立不稳,狠狠地碰到了墙上。 “不准打我老师。”小小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挡在李老师面前,“你滚开,我没有你这样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病房里其他的人都被这样的阵仗吓坏了,没有人敢来劝架。 “你,你这个该死的鬼东西,老子今天就把你打死了。”刘利明的巴掌举了起来。 “你打啊,打不死我你就不是人。”小小自己往前凑,刘利明倒是被小小的举动震住了,举起的手半天没敢打下来。 “你像一个爸爸吗?你像吗?”小小怒视着刘利明,拿出了和同学们吵架的架势“我被人欺负了,你就知道打我。你看看别人家的爸爸,要是知道女儿被人欺负了,怕不得拿刀子去跟人拼命。你呢,你就只知道打妈妈,打我,你就不是个老子的样子。” 小小的妈妈站在门口冲小小直摇手,她知道刘利明的脾气,小小这样说是火上浇油呢。 “我知道你就是重男轻女,就知道心疼弟弟。既然不喜欢我,干啥把我生下来,干啥不生下来就把我扔了?这些年,你们都不怎么回来,放假也是只把弟弟接到你们身边去。我算什么?我还要带着弟弟一起去读书,还要给他洗衣做饭,我就是你们请的免费的保姆。” “你们就知道关心你们的脸面,你们根本就不关心我的死活。既然不关心我的死活,你们还来干什么?要死还不简单吗?我自己从这楼里跳下去,还不用你费力气。”小小说着就要往窗户上爬。 小小妈妈跑过来死死拉住小小:“小小,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要死,我和你一起去死。” “妈妈。”小小抱着妈妈的头,大声哭起来。这一刻,小小才知道妈妈是爱她的,她依然是妈妈心里的宝贝。只是平时,爸爸的气势压制了妈妈,她不敢流露对小小的爱。 看着搂抱在一起哭成泪人一样的母女俩,所有的人都跟着抹眼泪。 刘利明呆呆地立在屋子里,小小的话像炸雷轰响在他的耳边。却实,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喜欢过小小,他骨子里流淌的还是那种封建的重男轻女的观念。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够保护好孩子,他还在这里乱发脾气,他真的是不配做一个爸爸。 “小小你说,是谁干的?老子回去拿刀砍了他。” “你想干什么?”闻讯赶来的张警官拉住了刘利明,“坏人做了坏事,还有我们公安机关呢!你去杀人,有理就变成没理了,你不是一样的要坐牢。还有没有一点法制观念。” 一身制服的张警官还是让刘利明有些畏惧的,这个对外懦弱,在家里只能够打老婆孩子的窝囊男人,气焰顿时就没有了。 “你们还找警察了,完了,这一下谁都知道这件事了。我的老脸往哪里搁啊,我还有还什么脸回车车山去啊?”刘利明蹲在地上,懊丧地捶着脑袋。 “你就知道要你的脸,孩子命不要了。对警察同志,把祸害我女儿的人抓起来,让他坐牢去。”小小的妈妈抬起头对张警官说。 张警官把小小从地上抱起来,让她坐在床上。 “小小,你把情况跟叔叔说一遍。”张警官伸手擦去小小脸上的泪水,“不要怕,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叔叔会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的。” 小小看着张警官的脸,这个警察叔叔威严中透露着一种慈爱,让她心里觉得很安全,很踏实,只要把一切告诉他,辜一贵他们那些人都会被抓起来,她就再也不会忍受那种屈辱和痛苦了。 “小李,你做一下记录。”张警官回头对那个跟他一起来的女警员说。 “说吧,孩子,姐姐听着呢。”女警员伸手摸了一下小小的头。 小小的妈妈也坐到床上来,把小小搂在怀里,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小小了,她深深自责,是自己作为一个母亲的失职,才让小小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小环顾了一下众人,觉得这一刻有那么多的人关爱着她,她是那么的幸福。只是为什么这种关爱和幸福不早一点来呢?为什么要在受尽伤害之后,才会有这样的关爱和幸福呢?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可救赎 知道小小怀孕后,辜一贵一直躲在女儿辜美玉家里。 辜美玉的男人也外出打工了,她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 辜美玉对她这个名声有些不好的老子还是有些感情的,小时候辜一贵还是很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的。 辜一贵到了女儿家里,每一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小小的事情败露了会牵扯到他。他自己也收敛了很多,天天在家里给辜美玉做饭扫地操持家务。 辜美玉很高兴他老子的到来,以前她每天要惦记着接送孩子上学,要洗衣做饭,连打麻将都是安不下心来,老是输钱。这些日子,她可以放心大胆地打麻将了,而且手气也好,把以前输的钱都赢回来了。 辜一贵虽然心里不踏实,但是这一段日子倒是过得平和安宁。每一天接送两个外孙上学放学,跟两个孩子玩闹,他真心的体会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幸福。 只是这种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当警车拉着警报,呼啸着开到辜美玉家的时候,辜一贵就知道好日子到头了。不过他本能地还是想要逃避,他躲到了外孙的床底下。 警车的到来自然吸引了那些爱看热闹的村民。大家看大戏一样的聚到了辜美玉家门外。 辜美玉也吓坏了,不知道警察为什么来到自家,赶紧从麻将桌上起来赶回了家。她心里疑惑,难道是他男人在外面惹了事?这个该死的龟儿子,他要是出事了,她们母子几个该怎么办啊? 辜美玉的两个儿子正围着门口停的警车转,好奇地打量着那些警察和警车。孩子们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这样霸气的警车和一身制服的警察来到自己家里是一件很荣耀,很值得炫耀的事。 “妈妈,你看那几个警察叔叔多帅气!”大儿子拉着辜美玉的手,指着那些站在门口的穿着制服的警察说。 看到辜美玉回来了,带着警察来的村长赶紧过来问辜美玉:“辜美玉,你爸呢?这段时间他不是一直在你家的吗?” “我爸,我爸怎么啦?他一个老头子难道还犯了罪?” 那个年长的帅气警察走了过来:“你就是辜美玉,辜一贵的女儿?” 一脸严肃的警察让辜美玉有些紧张:“是,我是辜美玉。我爸他怎么啦?” “你爸涉嫌强奸幼女,而且还让人家孩子怀孕了。” 警察的话让辜美玉呆住了,也让那些围观的村民炸了锅。 “那个老东西,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强奸幼女。” “难怪这段时间这么老实地呆在这里,原来是来躲难来了。” “真看不出来啊,这是个披着人皮的老畜生!” “对,把他抓起来,别让他呆在我们村子里,真是不要脸。” 帅警察挥了挥手,制止了村民们的议论。 辜美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她知道她老子有些色,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干出这样子的事情来。她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叔叔,你找我外公吗?我外公钻到床底下去了。”辜美玉的小儿子以为外公躲到床底下跟他们玩捉迷藏的。 辜美玉小儿子的话,让那个一脸严肃的警察也笑起来了。那些围观的村民更是爆笑如雷。 当警察们把辜一贵从床底下拖出来的时候,辜一贵像一条没了骨头的狗,浑身瘫软得都站不住,要两个警察扶着他。 一个警察把冰凉的手铐戴在了他的手上。 “我没有强奸小小,她是自己愿意的。那个小****,每一次我都给了她钱的。我这最多算是****。”辜一贵呐喊着为自己辩解。 “你站好了。”一个扶着他的警察厌恶地踢了他一脚。 “真是个法盲。今天就给你们在场的每一位普及一下法律知识吧。跟十四岁以下的幼女发生性关系,不管对方是否自愿,也不管是不是有金钱交易,都要算是强奸。而且强奸幼女是重罪,是要负严重的刑事责任的。”那个带头的警察对辜一贵和那些围观的人说。 “走吧,辜一贵。”警察拉着辜一贵坐进了警车。 “美玉,我不想坐牢,不想啊。你赶紧去找你哥哥弟弟,让她们拿钱来救我。那一次,小辣椒的投资案那多的钱都没有坐牢,这一次你们一定要救我。”辜一贵把着警车的车门对着辜美玉喊。 “哦,那一次那个轰动了全省的投资案,你们村也有份啊。你们村真是好事赶不上,坏事一大堆啊。辜一贵,告诉你,你这是重罪,是不可救赎的。不要想拿钱就可以洗清的你的罪责。”那个带头的警察把辜一贵推进了车里,关上了车门。 辜一贵捂着脑袋哭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完了。自己怎么就没有管好自己的裤裆呢?一时的痛快换来的将是牢狱之灾,也许他这把老骨头都要扔在监狱里了。 辜美玉安顿好两个孩子,急匆匆地到车车山找小荣和梅若雪想办法。哥哥和弟弟都不在家,要赶回来也需要时间。 辜一贵强奸小小,让她怀孕的事在车车山已经是家喻户晓了。而且这件事还牵连了附近的十几个老头,都成了轰动的大新闻了,都上了省里报纸的头条了。 梅若雪和小荣一点都不担心即将要坐牢的辜一贵,相反妯娌两个还有些暗自窃喜。这个老色鬼,老龟儿子,总算是遭到报应了。这老家伙去坐牢了,一年还省了不少粮食了。那些粮食喂鸡鸭还得多下几个蛋呢,喂这个老畜生那就是白费了。 对于辜美玉的心急火燎,小荣和梅若雪简直冷淡得像一团冰。 “别叫你哥回来了,他工地上忙得很。”梅若雪说。 “是啊,你弟弟今年也没挣到多少钱。这一来一回,得花多少钱啊!”小荣也说。 “那你们就不管爸了。”辜美玉有些上火。 “就你那个老子,早就该被抓起来了。这个家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是啊,要我说就该直接枪毙了。这种人留着都给国家丢脸。” 小荣和梅若雪一唱一和,简直把辜美玉气疯了。 “你们就看着爸去坐牢,你们就不怕人家说你们不孝。你看人家小辣椒的儿子,三十多万说赔就给赔了,你们呢,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孝敬,那是跟人说的。你那老子根本就不是人,是一个老畜生,跟他讲什么孝敬?他也配。”梅若雪想起了他摸自己屁股的事。 小荣也想起了他偷看自己洗澡,对自己女儿下黑手的事,“你这个老子,早就该被抓起来了,早点抓起来也不至于去祸害人家小孩子。那娃娃比我们家孩子还小呢,你老子居然还带着别人去祸害人家,他还是个人吗?” “你要是能干,你自己拿钱去救你老子,你要是不忍心,你自己替他坐牢去,那显得你多有小心啊!” 辜美玉见小荣和梅若雪铁了心不管辜一贵的事,她自己也没辙,就把所有的怨恨撒在了小小头上。 “哼,这事都怪小小的那个小****,老子找她算账去。”辜美玉气呼呼地走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无人原谅 小小已经从医院回家修养了。医药费由赵一乐家支付了大部分,学校又动员学生们为小小捐了一部分钱。 一下子就抓了附近十几个老头,小小一家都成了新闻人物了。走在路上,总有人对他们一家人指指点点,让小小的父母都不好意思出门。 二娃也不敢去上学了,那一天一个人放学回家的二娃被人拉到树林狠狠打了一顿。 那些家里有人被抓的人家,没有反思那些老人的过错,他们都认为是小小害了这些老人,是她贪图钱财,勾引了那些老人,没有一个人同情她,没有一个人原谅她。 小小更不敢出门,只能够呆在自家院子里,整天看着院子里四角的天空。 爸爸不再骂她了,可是他的脸阴沉得像就要下雨的天空。爸爸不跟她说话,也很少跟妈妈说话,每一天他都叹气,喝得醉醺醺的。 小小很害怕,不说话的爸爸比那个脾气暴躁的爸爸更加让人害怕。他就像一团凝结了千年的冰,那一股子寒气让一家人都觉得冰凉。 小小宁愿爸爸吼叫着打她一顿,也胜过这样一家人的沉闷死气。 妈妈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舒展过,她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岁,她总是偷偷地抹眼泪。她有时候看着小小从面前走过,失神地想要张嘴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二娃也没有了平时的那股子调皮劲。他不去上学了,就躲在院子里一个人玩。捏泥巴,捉蚂蚁,拿树枝在院子里的地上画画。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总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只有刘闷墩带着三花儿来找小小和二娃玩耍。他没有村里人的那种偏见,他这样的傻瓜根本就不知道偏见为何物。 三花儿肚子鼓鼓的,走路都有些吃力,可是它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刘闷墩。 刘闷墩也知道了小小的事,村里人都在议论小小的事呢。虽然他心智不全,可是也知道小小惹祸了。心智不全的刘闷墩,骨子里还是有一颗善良的心,也只有他愿意搭理小小和二娃。 “小小,这个给你。”刘闷墩掏出一颗彩色包装的糖果。 小小一把给他打在地下,二娃捡起来就揣进了自己口袋里。 “小小,我们跳房子。” “跳个狗屁,你个大傻瓜,谁跟你跳啊?”小小一肚子火。 刘闷墩却不生气,笑着,嘴角流着口水也不擦一下:“小小,你笑一下,笑一下病就好了。” 小小龇着牙,做出一个很恐怖的样子。 刘闷墩跳着喊:“小小笑了,小小笑了,她的病好了。” “谁跟你说我有病的,你才有病啊!” “好吧,你说我有病我就有病。”刘闷墩很快活地说,“那我们玩看病吧?” 小小噗嗤一声真的笑了。 三十多岁的刘闷墩个子比小小的爸爸还高,可是他的脸上始终是小孩子的神情。 小小有时候都很羡慕刘闷墩,起马他是快乐的,是没有烦恼的。他不会去想什么脸面啊,名声啊这样的问题,也不会像村里人那样用怪异的眼神看她。 小小就带着二娃和刘闷墩一起在篱笆墙边玩医生看病的游戏。小小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开心地笑。 可是小小并没有开心多久,辜美玉就找上门来了。 “小小,臭****,给老娘滚出来。看老娘不撕烂你的臭#。看你小婆娘到处去祸害人,十里八乡的老头子都来找你。你小婆娘能干,这么小就知道撇开腿卖钱了。你娘老子养你就是一棵摇钱树,过两年你们家就是村里的首富了。现在好了,看那些老头子都去坐牢了,你小婆娘还哪里卖钱去?” 辜美玉跳着脚,指着小小家的大门骂。 很多人都被辜美玉的叫骂吸引过来。那些人都离得远远的看着,根本就没有人打算去拉开辜美玉。 刘利明打开门走出来,红着眼看着辜美玉:“哪里来的疯婆娘,要嚎丧回你自己家门口去。” 小小的妈妈也出来了,她心里一直憋着气,很想找人吵一架。这倒好,这一下可以和辜美玉撒开膀子干一架了。 “辜美玉,你还好意思撵上门来吵架。就你老子那个老畜生,就该被拉去枪毙。我们家小小都可以做她孙女了,那个老东西也敢祸害。这回好了,国法都不容他,你婆娘要是能干去公安局闹去啊,去牢房里闹去啊。” “我老子是畜生,那你们家女儿还让畜生弄了。我老子是坐牢去了,可是老了还尝了你们家小小的鲜了。你们这一对老妖精,养了一个小妖精,你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辜美玉没想到小小妈还敢出来还嘴,越吵越来劲。 小小拉着二娃躲在院子里,不敢出来。刘闷墩却听不下去了,跑出来对着辜美玉喊:“辜美玉,滚,滚回去!” 辜美玉指着刘闷墩说:“大家看啊,那个小妖精勾引不到老头子,勾引刘闷墩了。刘闷墩,你有钱吗?没钱那小妖精跟你睡觉吗?” “滚,滚回去!”刘闷墩气得一脸通红,跑过来一把把辜美玉推倒在地。刘闷墩虽然傻,力气可是不小。 小小的妈妈也跑过来,乘势骑在倒地的辜美玉身上,抡起拳头打她。 两个女人就这样在地上翻滚扭打起来。 刘利明转身回屋拿了一根棍子出来,抡起棍子就要去打辜美玉。 “利明,你干啥子?”七老汉一把拉住了刘利明,“两个婆娘打打架也就算了,你个男人也出手。你是不是也想跟那些老东西一起去坐牢啊?” “赶紧给我起来,一个个不嫌丢人啊。” 七老汉把小小妈和辜美玉拉起来。 “小小妈,赶紧回去,把两个孩子看好了。”七老汉往院子里推小小妈。 “辜美玉,你也赶紧回家。你那老子坐牢就坐了,那是他罪有因得。你还好意思来这里骂人,整件事都是你老子起的头。”七老汉又转身过来训斥辜美玉,“有本事你去把国家的法律推翻了。” 辜美玉头发被小小妈弄散了披在肩头,脸上也被挠出了几道血痕,一副狼狈的样子。 七老汉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辜美玉像是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离开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离开了。 “利明啊,你最好带着一家人出去避一避吧,等这件事大家都冷落了,再回来吧。哎,真是造孽啊!”七老汉摇了摇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避走他乡 七老汉的话对刘利明的触动很大,他决定带着孩子们离开车车山。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脸皮在呆在车车山了。 “小小妈,我们还是听七老汉的,带着娃们离开车车山吧?”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刘利明对小小妈说。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在做决定前征求小小妈的意见。 “走吧,我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那些人根本就容不下我们。”小小妈说着抹了一下眼泪,看了一眼小小和二娃。 “好啊,我也不想在这里了。我想去上学!” 二娃这些天呆在家里都呆烦了,可是他又不敢去上学,怕被人家再打一顿。 “小小,你呢?”小小妈看着小小说。 小小没有说话,低头只顾吃饭。 “小小,问你话呢,你哑巴了。”刘利明的暴脾气又上来了。 小小抬眼看了一眼刘利明,刘利明意识到自己的火爆的毛病又犯了,撇了撇嘴角笑了一下。小小觉得刘利明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小,你也跟二娃一起去外面读。”刘利明说。 小小还是没有说话。 这一回你们总算想起关心我了。可是你们的关心来得太晚了,你们要是一直像对二娃那样的对我会有今天这些事吗? 小小又想起了辜一贵和赵全强暴她的那一次。那一次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可是没有人来救她。那一次如果爸爸妈妈在家,她想要吃樱桃就会有人给她买,她就不会去偷吃樱桃,就不会有那样的遭遇了。 现在,爸爸妈妈想要补偿她,小小已经觉得没有必要了。她的心已经被怨恨填满了。 不过离开车车山也是好的,小小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可是,两个孩子都在外面上学的话,开销得多大啊?”小小妈的眉头又皱起来了。家里修房子还欠了一些外债,如果两个孩子都在外面上学,他和刘利明的工资就剩不下多少了。 小小抬眼看了看她妈。 看看吧,你们心里还是偏向二娃的。你们根本就是怕二娃在村子里受到那些人的报复。 小小的怨恨更深了,可是她依然没有说话。从医院回来后,她就很少跟父母说话。 “那就将就着点吧。我可不想在村里看人家的脸色。再苦我们一家人也要在一起。难道你放心再把两个娃娃留在村里。” “好吧,那我们就离开这里。我们包一台面包车去县城吧,然后再坐大巴去省城。我可不想那些人看到我们一家人跟逃难一样。”小小妈咬了一下嘴唇说。 村里人的冷漠和嘲讽,彻底的让这一家人心寒了。说到底,他们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们。就连七老汉都责怪他们常年不在家,忽略了孩子,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可是这些事情他们两口子也不愿意看到啊!现在村里的人家,家家户户都盖了楼房,有的还买了私家车,有的还在县城买了房子。他们也不甘于人后啊,也想要过得跟大家一样好啊。 刘利明没有多少文化,也没有什么技术,就在工地上做零工,一个月也没有多少钱。小小妈在饭店做服务员,工资也没法跟那些在厂里上班的比。修这房子他们还是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钱。 如今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城里上学,房租费,一家人的生活费,孩子们的学杂费,那是多大的一笔开支啊!小小妈还想着今年可以还一些外债的,还想着明年可以买洗衣机,电冰箱,大液晶电视…… 小小妈想着想心就有些痛,作为一个女人她多少还是有些虚荣的。眼看着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比自己过得好,她自己还是觉得没有脸面的。 刘利明去镇上找了面包车来带着一家人离开。 二娃高兴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刘闷墩,我们要去城里了,我要去城里读书了。”二娃对来找他们玩的刘闷墩说。 “那小小呢?小小也去吗?”刘闷墩问。 “你管我呢?要你管,瓜戳戳的,问那么多干啥?”小小骂刘闷墩。 “小小,你还回来吗?”刘闷墩不理会小小的生气继续问。 “不回来了,死在外面了!”小小讨厌地看着流着口水问过不停的刘闷墩。 刘闷墩擦了一下口水,有些难过:“小小,你不要死。我要和你玩的。” 小小有些感动,这个闷墩娃娃,真是个死心眼,说啥话都当真。 球球也跑过来了,它似乎知道小小一家要离开,过来和他们告别。 “球球,过来。”二娃把球球抱起来。 球球已经是一条大狗了,二娃都有些抱不动它了。 “球球,以后就见不到你了。”小小伸手来摸球球光滑的毛。球球伸出舌头舔她的手。 “哎呀,真是长重了,我都抱不动了。”二娃把球球放下来。 三花儿跑过来挨着球球。球球伸出舌头去舔三花儿鼓鼓的肚子,那里面有它们的孩子呢。 “小小,你看三花儿和球球多幸福,它们马上就要做爸爸妈妈了。” “是啊,三花儿是球球的婆娘。”刘闷墩嘿嘿地笑起来。 小小蹲下身子去摸三花儿的肚子,里面的小家伙在动呢。曾经她的肚子也有一个小家伙,可是她感觉到的不是幸福,是屈辱和痛苦。小小想,自己都不如三花儿这条狗。 “走啦,走啦!”小小妈在院子里催着两个孩子。 带着简单的行囊,留下所有的伤痛,一家人离开了车车山。 车子发动的时候,小小妈回头看了看竹篱笆围绕着的新房子。这房子是她在家里看着建起来的,她都没有好好的住过几回。这以后再回来,新房子都变成旧房子了。 “小小,二娃……”刘闷墩带着三花儿和球球跟着面包车跑。 小小透过车窗看着跟着车跑的刘闷墩,很快车子就把刘闷墩甩在了后面。小小看见他仍然执着地跑着,不停地挥着手。 小小的眼泪下来了。满村子的人,没有人为他们一家送行,只有这个刘闷墩,这个傻乎乎的闷墩娃娃还让小小觉得温暖。 车子不停地向着远方开去。 秋日的田野里有薄薄的雾气,太阳在薄雾后面显得有些朦胧。远方更是迷蒙一片,看不清远处的景物。 小小的心里也是一片迷蒙,她不知道这样的逃离是不是真的就能够逃出心里的阴影。远方是不是就有想要的希望,那个未知的地方真的就能够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没有未来 新的地方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外面的世界也不是小小想象的那么精彩。 小小妈去了饭店上班,爸爸天天在工地做零工,晚上回来还得去货场里加班做搬运。 一家人都到了城里,开支大了,父母只有加紧工作赚钱。 二娃去了新的学校上学。小小没有去上学,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上学了。 以前爸爸住工地,妈妈住饭店的员工宿舍,现在他们家在一个快要拆迁的小巷子里租了两间小房子。 每一天,爸爸妈妈上班去了,二娃也上学去了,家里就剩小小一个人。 他们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小小就得一个人度过漫长的白天。 这里每一个人都匆匆忙忙的,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连那个巷子口的阿婆每一天都背着背篼出去捡垃圾。 大家都有事做,只有小小是一个闲人。她找不到玩伴,孤零零的像是被人遗弃了。 小小一天天的懒得梳头洗脸,懵懵懂懂的像一个流浪的无家可归的小孩。 小小开始怀念车车山了。 怀念那圆圆的车轮一样的山顶,这城市里只有那些连绵不绝的高楼,每一个高楼都是那么的富丽堂皇,是小小不能够触摸的繁华。 怀念些野地里的花花草草,城里的马路两边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行道树,还有规规整整的草坪,不像那些野地里的草木可以自由散漫地按照自己的意愿生长。 小小甚至怀念七老汉家的球球。球球每一次见了她都会伸出舌头舔她的手。城里有很多流浪狗,它们要不就是脏兮兮的让人讨厌,要不就是凶巴巴的让人不敢接近。也有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的宠物狗,穿着各种颜色的狗夹克,被那些老人或者是美女牵着,一个个骄傲得像王子和公主。 小小有一次看见一只娇小的可爱的白色小狗,那只狗被一个老太太牵着遛马路。 小小蹲下去想要摸一摸那小狗毛茸茸的白毛。那么小的一只狗居然恶狠狠地对她叫。那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太也一下子变得凶恶起来。 “滚开,滚远点,不要碰我家帅哥。” 那个老太太牵着小狗走开了,一边走还一边说:“哪里来的野娃娃?哦,帅哥,别怕,我们走啊。” “帅哥,哪里帅了?真是的,都比不上球球的一半。”小小想起健壮帅气的球球,它皮毛光滑得像绸缎一样。 就一小破狗,还叫什么帅哥,怎么不叫情哥啊? 小小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这些城里人,要不就把小狗叫帅哥,要不就叫儿子,宝贝,真是人狗不分。 小小还怀念刘闷墩,想起他憨憨傻傻的样子,总是咧着嘴,留着口水,让人讨厌地问这问那。小小想起离开村子时,刘闷墩带着球球和三花儿追他们车子的身影。那个傻瓜,现在又在跟谁一起玩呢? 小小也想自己去找一份工作,自己挣钱了就可以不让爸爸那么的辛苦了。 小小去找了好多地方,人家一看她还是这么小的小女孩,根本就不跟她多说话,直接就把她赶出来了。 小小就一天到晚在租住的房子附近瞎溜达。在人潮汹涌的都市里,小小觉得自己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小小家租住的巷子外面是一个新建的商业区,有宽大的广场,有购物区,有餐饮区。 每到夜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把那个商业区打扮得像童话里的世界。 只是这个童话世界不是属于小小的,她只是一个落寞的看客,那些繁华就像是装在透明玻璃箱里的画,看得见它的一切,伸手去触摸时却隔着一个透明的坚硬阻隔。 那些小孩子,男孩们女孩们,一个个打扮得漂漂亮亮,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他们有的穿着会发光的溜冰鞋,小燕子一样的在广场上飞快滑过。有的骑着那种小轮的自行车,很炫酷地在那里比赛车技。还有那些老头老太太,跟着很有节奏的音乐跳广场舞。 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快乐,只有小小忧伤又寂寞。 好多孩子,跟着父母到这里来购物餐饮。他们拉着父母的手,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精美的口袋,不用说那里面的商品是小小不能够想象的昂贵。 小小还看见有孩子在餐厅里吃炸鸡腿,拿着画着卡通图案的杯子喝可乐。 小小把她的脸贴在餐厅的玻璃墙上,看那些小孩子手里的炸鸡腿,那样的金黄,那一定是酥脆又香甜的。还有那些各种颜色的饮料,小小想,那么漂亮的颜色的饮料一定像蜂蜜一样好喝。 一个小孩看见小小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她,就拿着饮料杯跑过来。小小隔着玻璃窗同她笑,也许玻璃挤压了小小的脸,让她看起来有些怪异,那个女孩楞了一下,把手里的饮料泼了过来。 虽然隔着玻璃窗,饮料没有泼到小小身上。小小还是吓了一跳,跳了起来。那个泼她饮料的小女孩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 小小心里有深深的失落,一个人往家里走去。 以前在车车山的时候,小小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落。那时候,那些同学,大都和她一样,很多都是父母外出打工的留守儿童。 现在,小小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在城市里的流浪狗,她还不如流浪狗,流浪狗还可以三五成群,还可以游戏嬉闹,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啊?” 小小看见一个骑着越野摩托的男孩在招呼他。那个男孩穿了一身皮衣皮裤,染了红色的头发,装扮有些炫酷。 小小有些紧张,不敢理那个男孩,低着快步往家走。 那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男孩骑着摩托车追了上来。 “怎么样,交个朋友吧?” “我又不认识你,你走开点!” “嗨,我说你该不会是怕我吧。我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好人。”男孩仰着头挑衅地说。 “滚你龟儿子的,老子才不怕你的。”小小骂了男孩一句。 “哟,还敢骂人,不怕我把你拉去卖了。”男孩说着伸手来拉小小。 小小抬腿踢了他一脚。 男孩龇牙咧嘴,装模作样的说:“哎呦,你把我踢坏了,你得赔我。” “怎么赔啊?老子再赔你两脚。”小小笑着抬腿又要去踢他,她又有了跟同学们吵架的感觉。 “我想一想啊,你得陪我唱歌,陪我喝酒。”男孩看着小小说,“怎么样,够便宜你的吧。” 小小笑了,坐上了男孩的摩托车。 男孩发动了摩托车,车子像一阵风吹过城里流光溢彩的夜色。 小小跟着男孩的摩托车走进了夜色的深处,夜色的深处有极致的诱惑。小小那已经被扭曲的心灵,得不到及时的呵护和纠正,也许她只能够成为一朵暗夜之花。这个城市里,没有她和爸爸妈妈想要的未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狗眼看村,秋夜微凉 眼看着要过中秋了,天气一天天的转凉。 树上的叶子也有些开始泛黄了,车车山开始变换另一种色彩,一个跟春天不一样的浓墨重彩的季节拉开了表演的序幕。 秋天是一个丰收的季节,粮食入库,一年的辛劳化作一颗颗饱满的金色颗粒。草木结实,把一个个生命的希望储藏在种子里,随着鸟兽,随着风儿离开母体,等待着来年一个新的开始。 山坡上,那些落叶树的叶子,正在慢慢失去绿色,就像可以看到生命离开的节奏。可是,这别离并不是黯淡的,虽然有些但淡淡的伤感,却是那样的浓烈惊艳。那些在枝头生长了一轮的绿叶,悄悄褪去绿色,换上另一种更加光彩夺目的妆扮,做一次最华丽的谢幕。 川中没有那种嫣红如火的枫叶,不会把秋天的车车山妆扮得一片火红。那些落叶树,叶子只会慢慢变黄,慢慢地装扮出一个闪耀的金色世界。 白杨树的叶子有手掌那么大,它们是最耀眼的金黄,在眼光下一树一树晃人的眼睛。马桑树的叶子小小的,它们只会浅浅的黄,慢慢出现干枯。还有其它的不同形状的树叶,深深浅浅的黄色,层次丰富。 川中秋日也有红叶,那是棬子树的叶子。那些心形的叶子,在经霜以后会变成鲜艳的红色,紫色。只是现在还没有下霜,它们只是浅浅的黄色。 秋风紧了,那些拖着剪刀尾巴的小燕子们也要纷纷离开了。屋檐下的巢自从今年的雏鸟离窝,就一直空着了,一直要等到明年春天来了,才会再度热闹起来。 球球独自在村子里开始了它的巡游,三花儿就要做妈妈了,不能够陪着它爬坡上坎。 上弦月挂在空中,像一个巨大的扁豆荚。 仲秋时候的川中地区,经常细雨绵绵的,即使不下雨也阴云密布,很难看到月亮。正所谓“秋月难明巴蜀天”,能够在川中地区看到中秋节的一轮满月那是极有福分的。 今夜有些特别,上弦月挂在西天,在飘来飘去的微云中忽隐忽现。 微凉的风吹过来,带来了车车山山坡上野菊花的药香味。 球球喜欢这微亮的秋日,让它肆意奔跑也不会觉得发热,也不会吐着舌头喘息不停。 七老汉家的兔笼子已经空了,那些可爱的毛茸茸的白兔子已经不见了。小羊羔也让秋霞卖了,只剩下老母羊一个在羊圈里独自反刍。 老母羊的眼睛里是一种水一样的平静,看不出快乐,也看不出悲伤。也许它已经习惯子女被一次次出卖,也许它自己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出卖,然后变成餐桌上的羊肉汤。方家镇的羊肉汤可是川中的一道名吃。 作为一头家畜,这也许就是它的宿命,老母羊也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归宿,所以它总是不紧不慢地过它的日子。 院墙边的那棵老杏树,树桩都已经被连绵的秋雨泡得软烂了,长出了许多的狗尿苔。也许明年就看不出痕迹来了,谁会记得这里曾经生长过一棵树,谁还会记得它的花开叶落,谁还会记得它软糯香甜的果实? 球球挨家挨户地巡查,这里是它的地盘,它是一个尽职的守护者。 小青家的院子空荡荡的,院坝里已经长出了野草。川中的气候温暖,就算是冬天也总有幽幽的绿意。那些不怕冷的野草开始占据这个院子的角落了。 小青在学校放假的时候也回来,也打理那些疯涨的野草。可是那些野草那么的顽强,小青要很久才回来一次,它们就毫不客气地做了院子的主人。 球球在小青家门口停了一会儿,往日里这一家人的热闹就像被无情地秋风吹走了。听不见小丁丁的笑声了,她总是笑得像泉水一样清澈。也听不到王四林的咳嗽了,他总是像一只喉咙里卡了鱼刺的猫。也听不到小青读书的声音了,她总是爱在窗口读英语,看见球球就笑着叫它“dog”。球球不喜欢这个称呼,觉得像是母鸡哒咯达咯的。 球球跑过小辣椒家的门口,它没有停下来。球球跟七老汉一样不喜欢小辣椒。 小辣椒的院子里也是空荡荡的,月光在院坝里流淌,照得水泥地面的晒场泛着光。 再也没有老头子老太太到这里聚会摆龙门阵了,也不见他们捧着《圣经》拖着长声念了。那个生前那么喜欢热闹的小辣椒,她家的院子以前可是很难得有这么安静的。不知道小辣椒是否上了天堂,看见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主 ——耶稣。 院子台阶上的空调已经被清泉搬走了,只留下一团暗印,像一个烙印,还会让人想起那一场荒唐的投资的闹剧。那一场让那么多人头脑发热,又群情激奋,最后以小辣椒自杀收场的闹剧,也像这台空调一样在人们心里留下一道暗印。 小辣椒走了,她的院子很快也会变得破败,没有人住的院子就像是落光了叶子的枯树,很快就会枯萎腐烂。 球球跑过小小家的院子,那些竹篱笆在秋风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球球记得小小也爱这样咿咿呀呀地唱歌。它停下来,恍惚间以为小小又回来了。 小小家的院子还是空荡荡的,那些咿咿呀呀作响的竹篱笆让它显得更加的荒凉。 球球停下来停了一会儿,才知道小小一家都走了,不回来了。 球球对着院子轻轻地叫了两声,把一只停在楼顶的夜鸟吓得飞了起来。夜鸟的叫声有些凄厉,听起来像是在哭泣。 球球都有些想哭了,那些曾经那么喜欢它的人一个个都走了。 球球每一夜都巡视着这一片它自封的领地,可是它无法留住那些离开的脚步。 也许它这条孝子狗真的是不祥的。不知道是它的到来给这个村庄带了不祥,还是这个不祥的村庄就是为了容纳它这条不祥的孝子狗。 走了,那些该走的不该走的都走了。 小丁丁、王四林、小辣椒、小小一家,还有那些犯下罪责的人赵全、辜一贵、那些欺负小小的老头子们。 球球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谁离开,它的心跟这秋夜的风一样的凉。 球球飞快地往车车山顶上跑去,它的脚踩着了开放的野菊花,它的爪子也带了野菊花的香味。 球球站在远远的山顶,看着月光下的村庄,它对着空中的月亮汪汪地叫起来。 山下的村庄里,那些狗儿们好像听到了号令,一起汪汪地叫起来。 球球不知道,这一夜,三花儿生下了三只小狗。黑黑的三只小狗像极了球球,只是它们的头顶没有那一团白毛。 有去有来,这世界永远都在轮回中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循环不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秋霞的心机 自从那些兔子卖完了以后,秋霞嘴上说着再买些兔子回来养,却一直不见行动。 七老汉问过一次,秋霞说这段时间气候变化大,不适宜养兔子。七老汉也不懂养兔子的事,就不再过问了。 地里收回来的玉米和水稻都晒干入库了,村子里大多数人都闲下来了,等着种小春作物。 七老汉却闲不下来。“一亩菜园十亩田”,种菜是一个繁琐细致的活计,没有耐心是种不好的。 七老汉心里是很快乐的,秋霞来了以后,他就觉得好日子又重新开头了。 七老汉觉得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七老娘在世的时候,是一个那么勤快的温柔的女人,把他和孩子们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虽然后来七老娘病了几年,七老汉床前床后的伺候着,心里有些烦,但是他觉得那是他欠着七老娘的,是该还给她的。 后来七老娘走了,儿子儿媳妇都不在身边,他自己却实也孤单了些日子。不过后来有刘小四陪着他,刘小四走了又来了秋霞。 秋霞真是一个好女人啊。 她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对七老汉也是很上心的。饿了给他做好吃的,冷了给他添新衣。饭菜做的可口,买的衣服也合体,七老汉觉着比七老娘在世的时候还要过得舒服。 “七哥,我想着要不把家里的粮食卖一些吧?”吃晚饭的时候,秋霞对七老汉说。 晚饭秋霞做的是豆瓣鱼。鱼肉鲜嫩恰到火候,香辣的豆瓣配上浓烈的麻椒,那味道闻起来都流口水,那颜色看起来就勾人食欲。 “这粮食得留着,家里还要养鸡鸭,还要喂一头猪过年的。”七老汉抿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鱼肉。 “七哥,你吃这块,这块刺少。”秋霞把一块少刺的鱼肚肉挑给七老汉。 “七哥啊,我是这样想的。那些粮食刚收回来,现在还有些水分,我们卖了不吃亏。等到过些日子,水分全干了再卖就有些吃亏了。”秋霞看着七老汉,脸上挂着笑,笑得像一朵花。 喝了酒的七老汉看着秋霞的笑,就像见了盛开的花朵的蜜蜂,就想往那花心里钻。 “你别老是笑,我跟你说事呢。”秋霞横了傻笑着的七老汉一眼。 “我听着呢,我就爱看你笑,笑得我心里痒痒的。”七老汉伸手去摸秋霞笑着的脸。 “老不正经的。”秋霞打了一下七老汉伸过来的手。 七老汉就势抓着了秋霞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像捧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兔子。 “我就不正经了,都说石匠石匠,又荡又浪。我是老石匠,那是浪上天去了。”七老汉在桌子底下拿腿去撩秋霞。 秋霞心里骂了一句,真是个老畜生! 她脸上依旧带着笑说:“七哥,这鸡鸭能够吃多少粮食,我们留一点就行了。过年猪就不用养了,就你一个人,过年能够吃多少啊?现吃现买,还新鲜。人家电视里都说了,那些腊肉吃多了不好。” “怎么就一个人了?你不是人啊,你不跟我过年啊?”七老汉说,“对了,你不是人?”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秋霞拉下脸有些不高兴。 “你不是人,你是仙女,是我七老汉心里的仙女。”七老汉已经有些醉眼朦胧了。 “去,尽说些胡话,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就是仙女。” 秋霞想把话题往买粮食上引,七老汉却偏偏跟她打岔,弄得她心里有些着急,又不得不耐着性子跟七老汉讲。 “七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秋霞就抱着七老汉的腰摇他,跟他撒娇。 这两个老家伙,比那些小年轻还腻歪,估计那些村里的年轻人看了都会酸掉大牙。 “有道理,你是仙女,说的话肯定有道理,都听你的。” “卖了粮食的钱我还是给你存在存折上,由你保管着。”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我不是给了你箱子的钥匙了吗?” “我一个女人家,才不管那些钱的事,这个家你是当家的。”秋霞搂着七老汉腰的手没有松开,还顺着他的腰往下摸去。 七老汉感觉自己被秋霞撩拨得裤裆里像着了火。 这个女人就是一个狐狸精,七老汉觉得自己的精气神都要被她吸光。可是他还偏偏喜欢她这样。 七老汉正在焦渴难耐的时候,秋霞却住了手。 “七哥,我收拾碗筷去了。”秋霞站起来,收拾桌上的碗盘。 “收拾吧,一会儿换七哥收拾你了。”七老汉急火火地下桌子,打水洗脚,洗脸。 等秋霞收拾完,七老汉已经躺到床上,等着收拾她了。 灯灭了,夜静了。 球球趴在七老汉的窗户底下,它听见了屋里的一切响动。床板的咯吱声,人的喘息声,七老汉的笑声,秋霞的叫声。 夜并不是表上那样的安静。 第二天,秋霞就找牙狗开着蹦蹦车来拉多余的粮食去卖。 七老汉,秋霞,牙狗,三个人要装一车粮食还是有些费劲的。七老汉家的粮食多,玉米加上水稻估计得拉三车。村里又找不到其他的人帮忙,三个人累得气喘如牛。 秋霞显得很有干劲,一个劲的催促七老汉和牙狗。 “秋霞,你这婆娘这么有干劲,七老汉是不是治不住你啊?”牙狗从来就没有把秋霞当成长辈看,直接喊她的名字。 秋霞也不见怪,笑着说:“都老了,哪有你们年轻人的干劲。” “是啊,老了,干不动了。”七老汉觉得昨晚有些闹过头了,现在走路都有些发虚。 “七老汉,你也不要剥削我的劳动力了,下一车我从收粮食哪里带几个人过来,你给他们一些装卸费吧。”奸猾的牙狗不想出力。 “好吧,好吧,带人来吧,老子却实有些干不动了。”七老汉一屁股坐在了粮食口袋上。 真是老了,稍微放纵一点就受不了了。 牙狗再回来的时候,真的带了几个装卸工过来。秋霞在收粮食哪里等着,没有跟车回来。 “七老汉,你往年可是没见买过粮食的。”牙狗坐在一边看着装卸工装车,对蹲在地上抽叶子烟的七老汉说。 “是啊,要不哪有这多粮食卖,有一些是往年的存粮。是秋霞说要卖的。” “七老汉,我跟你说,你可得小心着点这个女人,我看她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不要让她把你的钱卷了跑了。”牙狗有些担心地说。 “你个小龟儿子,看哪个都不是好人。秋霞多好的婆娘啊,你娃娃是不想老子好啊?”七老汉觉得牙狗的担心有些好笑。 “不要怪我多话,你说你们有没有结婚证,没名没份的,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你龟儿子说些啥子鬼话。”七老汉有些不爱听牙狗的话,“你老子和王春花不是也没有结婚证吗?那王春花是不是骗你老子了。我看你老子是骗了人家王春花了,那婆娘拿钱贴你老子呢。” “好了,算我没说。”牙狗不想谈论他老子吴篾匠和王春花的事。 已经被秋霞的温柔攻势完全俘获的七老汉哪里听得进半句不好的话。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的温柔 卖完粮食,秋霞把所有的钱都存在了存折上。 秋霞还从街上买了好多过节的东西,马上就要中秋节了,得好好的过这个中秋节。 当秋霞把存折本交到七老汉手上的时候,七老汉心里踏实了。 其实,牙狗那些话七老汉还是听进去了一些,还是有些狐疑。 现在七老汉拿着存折本,看着上面新增加的钱,心里可是吃了定心丸了。其实七老汉仔细一些就能够发觉存折已经有些不对了,他只是看到最后一笔是存进了一万元。他只顾着高兴,那里还有其他的心思。 “秋霞,你真是个好女人。这个中秋节,我们可得好好的热闹一下。”七老汉搂着秋霞有腻歪起来。 “七哥,你不累啊。今天卖粮时我看你都快走不动路了,我心疼你啊,才叫牙狗带了装卸工过来。”秋霞推了一下七老汉,眼睛望着天空,眼睛里像落了两个太阳一样亮闪闪的。 “不累,不累,有你疼着我,再累也值得。”七老汉搂着秋霞不放。 “我可是累了,想歇一会儿了。”秋霞一直看着天空,没有看七老汉。 天空有些阴霾,雨云低低地压在头顶。秋霞的心里没有阴霾,她的心正阳光灿烂。 “你累了,那我去做晚饭,你歇一会儿。”七老汉终于松开了秋霞,往厨房走去。 秋霞坐在堂屋的门口,看着七老汉的背影,忍不住偷偷地笑,笑得像一只老狐狸。 秋霞笑了一会儿,站起来,在院子里溜达。 老杏树没有了,那一排兔子窝已经空了很久了,七老汉把兔子窝打扫得很干净,他等着秋霞养下一批兔子呢。 秋霞走过去,摸了摸那些用厚实的竹片做的兔子窝。这些兔子窝,以后再也不会有毛茸茸三瓣嘴的兔子了。 七老汉不知道秋霞根本就没有打算再养一批兔子。 老母羊在羊圈里嚼着干玉米杆,眼神清亮地看着秋霞,她已经把秋霞看做女主人了。它不像球球还对秋霞抱着敌意,尽管秋霞当着它的面让金宝牵走了小羊羔。 秋霞捏了捏老母羊的耳朵,它咩咩地叫了两声。秋霞扯过一把搭在羊圈上的花生藤,让老母羊吃。 “吃吧,老羊,以后就不会再喂你了。”秋霞对老母羊说。 老母羊甩甩尾巴,咩咩地叫了两声。 球球趴在院子门口,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秋霞,又闭上眼睛继续趴在那里。 秋霞很想走过去,想摸一下球球绸缎一样的黑毛,还有头顶那一朵莲花一样的白毛。 秋霞只是想了一下,没敢走过去,她知道她要是这样做,球球会毫不客气的咬她一口。 不得不说,球球确实是一条好狗,对她抱有敌意是对的,秋霞知道自己并不是七老汉说的那样是一个好女人。 其实七老汉才是一个好男人,一个淳朴善良的男人,一个勤劳能干的男人,一个富有情趣的男人。 秋霞有时候都起了要和七老汉一直过下去的心,这几个月的相处,七老汉已经走到她的心里去了。 秋霞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愈加的阴霾,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秋霞,吃饭了。”七老汉在厨房里喊。 饭桌上,秋霞不停地给七老汉夹菜,看着他眼神温柔地笑。 “秋霞,你也吃啊。老看着我笑啥?” “七哥,我给你说个事。我要离开几天,可能不能够陪你过中秋了。”秋霞犹豫了一下说。 “咋啦?”七老汉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发毛。 “也没啥大事。就是老家修高速,我的老房子被占了,要我回去处理一下。”秋霞说。 “那是好事啊。”七老汉想起过年的时候和刘小四他们去看的那一条高速路,听说中秋过后就要通车了。修那一条高速路,占了不少土地,拆了不少房子,那些赔偿可多了。 七老汉有些忧郁地说:“秋霞,那你的房子被占了,不得赔很多的钱啊。那你有钱了,是不是就不会来找七哥了。” “看你说的,七哥,我处理完了还回来守着你。你这么好个人,我到哪里再找一个啊。”秋霞摸了摸七老汉的手。 七老汉就又快活起来,就抓住了秋霞的手不放。 “只是,我们家那边情况比较复杂,那老房子是我男人他们兄弟几个共有的,到时候为了赔偿款又得闹得鸡飞狗跳的。” “秋霞,你自己的家务事我也不好多说。能够分一点就分一点,我们不要跟他们置气。你说我们都老了,拿那么多钱有什么用,难不成还带到棺材里去。” “就是因为老了才要多弄点钱,到时候有病有痛了,自己有钱才是硬道理。”秋霞说,眼睛里带着一股狠劲,不像那个一向温柔的秋霞,一瞬间让七老汉感觉到有些陌生。 “好吧,那是你的家务事,你自己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夜里秋霞比往日更加的温柔,流水一样的缠着七老汉。一次又一次的温柔缠绵,七老汉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快要被榨干了。可是他乐意呢,他觉得就是死在这温柔乡里都是值得的。男人啊,在这方面就是这样的没出息。七老汉这样的老男人,在这方面就更加的没出息。 七老汉累了,比农忙的时候收了十亩地还累。 七老汉舒服了,比大夏天吃了一个冰镇西瓜还舒服。 筋骨酸软的七老汉躺在被窝里,像躺在轻飘飘软绵绵的白云上。 浑身的汗水湿漉漉的包裹着七老汉,被窝里满是那种暧昧的味道。 秋霞起身拿了毛巾给七老汉擦身子。 七老汉闭着眼睛,享受着秋霞温柔的擦拭,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帝王。 秋霞的手随着毛巾游走在七老汉身上。 浓浓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厚实的嘴唇,有着青色胡茬的下巴。 秋霞想,七老汉年轻时一定是逗引得十里八村的姑娘们婆娘们心神荡漾的好汉子。 秋霞的手还走过七老汉身上的沟沟壑壑,那些鼓凸的,凹陷的地方,那些体毛浓黑得像茅草的地方。 秋霞用手和眼睛品读着这个曾经钢筋铁骨的川中汉子。虽然现在七老汉老了,皮肤有些松弛了,筋骨也不强健了,可是他还是一条好汉子。 秋霞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在七老汉年轻的时候遇见他。 七老汉知道这短暂的别离,让秋霞有些难舍难分,他却不知道这是最后的温柔,从今后所有的缠绵都成了梦里的巫山云雨,所有的柔情都成了昨日黄花。 第一百五十章 月圆中秋 七老汉在温柔乡里甜蜜入梦。 激情后的疲惫让他睡得很沉很深。 秋霞早早的起来了,轻手轻脚的没有吵醒七老汉。 秋霞没有开灯,借着朦胧的晨光,蚊帐里露出七老汉身子的轮廓。 秋霞有些移不动脚步,她很想再重新躺进那人怀里,拥着他做一个好梦。 秋霞在朦胧的晨光里看了七老汉很久,这个男人的好让她的心有些动摇。 秋霞咬了咬嘴唇,坚定转身,向着七老汉的那个小木箱走去。 秋霞的动作很快,打开木箱,迅速地翻检着自己想要的东西。 秋霞悄悄地出了门,七老汉还在睡梦中。 秋霞走在村里的水泥路上,车车山和山下的村庄都还没有醒过来。 秋霞从方家镇回来的时候,七老汉还在睡。 秋霞给七老汉做好午饭,收拾完东西离开的时候,七老汉还没有醒过来。 七老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这一觉真是睡的香。七老汉在被窝里伸了一个懒腰,伸手一摸,身边已经没有了秋霞。 七老汉光着身子坐起来,看了看那个已经没有人的枕头,回想起昨夜的激情。被窝里还有激情后残留的味道。 七老汉心里有些愧疚,秋霞今天要回家,自己都没有送一送她。 七老汉笑了一下,都说小别胜新婚,等秋霞回来再好好的缠绵一回吧。 七老汉起身下床,走进厨房里,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揭开锅盖,白米饭在锅里,炒好的菜用碗装了放在米饭边温着。 多好的女人啊!七老汉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又要一个人吃饭了。七老汉心里别扭了一下。不过这别扭只是那么一小会儿。很快七老汉又憧憬起了和秋霞小别的后的重逢。 那时候,秋霞一定带着她的赔偿款一起回来。 七老汉不在意那些赔偿款,她在意的是秋霞这个人。当然人财两得那岂不是锦上添花吗,谁不喜欢呢? 七老汉觉得两腿有些发虚。这秋霞小别之前真的是要把他压榨干了。但是,七老汉心里美,心里甜,真的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七老汉今天不想干活了,不是他懒,而是他真的是有些心慌气短,腿虚乏力。 七老汉领着球球,很难得的去了王四姐的小茶馆。 农闲的时候,王四姐的店里还是有些热闹的。其他村里的人也爱往这里凑。虽然现在每个村里的人都不多,但是大家凑到一起来,还是可以凑好几桌麻将的。尤其马上就要过节了,孩子们也放假了,那些就在省城打工的人也回来一些,这里就更多了一些热闹的气氛。 七老汉照例坐在水渠边的石凳上,抽着叶子烟,看那些人打麻将,听那些女人么摆龙门阵。 秋霞走了,他一个人有些落寞,不想多说话。 “七老汉,今天怎么一个人出来玩啊?你们家秋霞呢?”高脚杆逗弄着球球问七老汉。 “回家了,回她家里去了。” “七老汉,这个婆娘是不是跑了,不跟你了。”朱玉群在一边笑他。 “滚你龟儿子的。人家回去有事,过两天就回来了。”七老汉骂她。 “那个信你的话。鬼扯,这还没有喂家了的鸽子飞出去还会飞回来。” 朱玉群不信七老汉的话这让他很恼火,他原本不想说出秋霞回家的真正目的的。 “人家老家修高速公路,她们家老房子被占了,回去处理房子去了。” “哦呀,七老汉,你好福气哦。这修高速占了房子,怕不得赔好多钱?你真是又得了婆娘,又得了钱。”马晓红一听说钱的事就来了劲,眼睛里满是羡慕。 七老汉笑了笑,说;“怕是得不到多少钱的,人家那边好几兄弟的。” “七老汉,不要这样说,就算你有钱了,我们也不跟你借的。” “球,玩球了。七老汉,秋霞有钱了更不得回来了。图你啥呀?你个老头子,老老巴巴的,人家还不去找一个年轻的。”牙狗总是爱拿话逗七老汉。 “图啥,图老汉我家伙大,干活好。想当年,你老娘还偷看老子撒尿呢。”七老汉嘴上就不留情了,说话就流氓起来。 “七老汉,你老不正经的。” 其他的女人就掩着嘴笑,有些胆大的就拿眼睛去瞅七老汉的裤裆,老人们都说七老汉那里跟牯牛一样。 牙狗就跑过来,在七老汉裤裆里掏了一把,说:“吹死牛,七老汉,你裤裆里就一条小泥鳅,你还当是大蟒蛇啊!” 七老汉脾气随和,牙狗他们这些小辈跟他就没大没小的。 “打死你个龟儿子,老子的裤裆里是泥鳅,你老子那就是小毛虫。你这个小毛虫弄出来的鬼东西。”七老汉伸手去打牙狗。牙狗跳着跑开了。 大家都在那里看着这一老一少耍宝,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乡村的日子就是那么平淡,偶尔的笑闹,说一些夹荤带肉的笑话,也是大家消遣的一种方式。 中秋节那天,难得的是连续几天的阴雨终于是停了。傍晚的时候,太阳把西边的天渲染得火红一片。连车车山好像都在这晚霞中燃烧了起来,那些尚带着绿意的叶子和已经变黄的叶子在霞光中都显得流光溢彩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圆圆的月亮已经升到空中了。 地处川中的车车山是很难看到这样的中秋月的,七老汉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中秋月了。 七老汉在院子里的晒场上,在明晃晃亮堂堂的月亮底下,摆了一个小桌子,摆上了自己炒的秋霞买回来的菜,还用一个青花细磁的盘子装了一盘月饼。 七老汉要学一回貂蝉拜月呢。可惜他只是个糙老爷们,哪有那貂蝉闭月羞花的容貌。他也没有李白那满腹的诗词,能够对月吟咏出一段佳句。 一个人的中秋宴有些凄凉。满桌子的菜吃到嘴里也是没味,圆圆的月饼掰一块放进嘴里也不觉得甜。 七老汉开始想念秋霞了,虽然才离开了两天。七老汉已经是相思满怀,愁肠百结。 七老汉吃了几筷子菜,喝了一小盅酒,越吃越觉得乏味。 七老汉把一块月饼掰碎了扔给球球,那是云腿陷儿的,外皮酥脆,馅料肥美。 球球吧嗒吧嗒地吃得很香,它一点也不理解七老汉的惆怅。 有七老汉陪着,有一碗饱饭,球球就觉得日子是幸福的。 七老汉看着球球想,还是做一条狗好啊,哪有世人这么多的烦恼忧愁啊? 七老汉把没有动几筷子的饭菜放进冰箱里,背着手走出家门来,走进那一片亮晃晃的月光里。球球跟着七老汉,踩着他的影子。 七老汉走到村口的堰塘边,堰塘里的水也明晃晃的,那些已经变得枯黄的荷花杆里面有一个金色的圆圆的月亮。 七老汉看看天上的月亮,又看看水里的月亮,两个月亮像一对孪生的娃娃。 七老汉叹了一口气,连月亮都成双成对的,只有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喝了酒的七老汉感觉有些犯困,有些想睡觉。七老汉就躺在了堰塘边的石梯上,月光给他镀上了一层亮亮的水银一样的色彩。 夜风吹过来,带来残荷的清香,也带来秋的微凉。 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石梯子散发着余热,暖乎乎的,让七老汉想起了秋霞软乎乎的温热的身子。 七老汉睡着了,在这中秋的月光里。也许这将是七老汉所能够见到的最后一个中秋的月亮。 毕竟川中的中秋是很难见到月亮的,毕竟七老汉已经那么大的年纪了。 球球守着七老汉,它坐在石梯子向着水面的一方,它怕七老汉水着了忽然翻身掉进水里。 月光下,一人,一狗,一塘残荷,夜色如此的温柔,夜色也带着几分凄凉。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女人心海底针 已经一个星期了,秋霞没有回来。 七老汉已经是相思入骨了,一夜夜的睡不好觉。 牙狗嘲笑他秋霞不会回来了,他的便宜婆娘跑球了。 七老汉很不高兴,秋霞这样的好女人怎么就叫便宜婆娘呢?牙狗这个龟儿子真不是好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七老汉就想,也许是秋霞遇到麻烦了。毕竟赔偿款不是说拿就能够拿到的,毕竟她男人还有那么几个兄弟。 秋霞一个女人家,哪里是那些蛮不讲理的男人的对手。秋霞又是一个顾家的女人,肯定也是寸步不让,想要多分一点钱。 对,就是这样的。 七老汉在心里为秋霞找不回来的理由,他觉得安心了许多。 半过月过去了,秋霞还是没有回来。 牙狗再嘲笑七老汉的时候,七老汉就有些着慌了。 七老汉想要去找秋霞,作为一个男人,他得保护秋霞这样的好女人。可不能够任由那几个蛮不讲理的男人欺负她。 七老汉想起来要去找秋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没有她的电话。 秋霞从来不用手机,七老汉也没有问过他家的详细地址,只知道她是双林县的。可是双林县那么大,他去哪里找她啊? 也许小辣椒知道秋霞家的详细地址,可是小辣椒已经死了啊。 七老汉就很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问一下秋霞家的详细地址呢?一天天的只知道沉醉在温柔乡里,现在也许秋霞受到别人的欺负了,可是他却只能够干着急。 七老汉生病了。 也许是想秋霞想的,也许是为秋霞着急急的,也许是秋霞不在他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总之他病了,病得不轻。 七老汉一年到头难得吃一回药,身体板板的扎实。然而他终于是病了。病来如山倒,他这样的年纪,病起来就像是江河决了口,就像是大树烂了根。轻易不得病的人,病起来就是要命的。 七老汉去找方家镇的罗医生给他看病。罗医生给他把脉,给他开了很多中药西药还有补药。罗医生知道七老汉就像一棵空了心的树,这些药的效力也是有限的。 “七老汉,年纪大了就少做一点农活了,自己想吃一些什么就买来吃。你这病没什么大问题,自己心情愉快点,注意休息。”见惯了生老病死的罗医生,对每一个病人都是那么的和蔼。 “七老汉,一共两百元钱。”罗医生抱着算盘噼噼啪啪地算了一通说。 七老汉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地说:“罗医生,我这里就一百二十元了。” “没事,你啥时候有了,再给我都行。” “罗医生你放心,我七老汉有钱,不差你钱的。我存折上还有钱呢!” “好了,你拿好药,慢慢走。” 七老汉提着一包药往家里走。 一路上,七老汉寻思,还是秋霞说得好啊,有钱才是硬道理。这人老了就难免会生病,自己有钱就不用求着儿女们拿钱看病了。 在村口,牙狗看见了提着药包的七老汉。 七老汉现在很讨厌看见牙狗,他老是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七老汉,你那便宜婆娘不回来了。你得了相思病了,还一大包一大包的吃药啊。相思病是药医不好的,是要婆娘才医得好的。要不然我带你到县城找一个便宜婆娘。” 牙狗偏偏不放过七老汉,逮着他跟他说笑。 “滚你个瘟丧娃娃,老子一巴掌打死你龟儿子。”七老汉纠缠不过牙狗,有些气喘吁吁。 球球跑到村口迎接七老汉,看见牙狗纠缠着他,就冲着牙狗龇牙咧嘴地叫。 牙狗放过了七老汉。七老汉带着球球回家去了。 秋风里,七老汉的背影有些佝偻,脚步有些踉跄。 牙狗站在那里,看着七老汉的背影,他忽然觉得七老汉好可怜,也许他真不该这样戏弄他。 赶场的时候,七老汉从箱子底下拿出那一本红红的存折还有夹在存折里的身份证,还有那张写着密码的小纸条。 七老汉同许多的农村老人一样,总是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生怕自己一时糊涂忘记了。 揣着存折,七老汉心里很踏实,那是今后他和秋霞过日子的依靠。 银行柜台里那个小女孩笑着对他说:“老辈子,不好意思,你的存折里没有钱了。” 七老汉整个人都懵了,觉得小女孩在跟他开玩笑:“不会吧,闺女,你再好好的给我查一下。” “真的,老辈子,你的钱都取走了。”小女孩把存折递给七老汉,“最后一笔钱是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取走的。” “你自己仔细看一下,这上面都有详细的记录的,不会错的。”银行大堂里的那个值班的经理走过来说。 “哦,我回去好好看看。”七老汉的心像冰一样的凉。 秋霞,一定是秋霞干的。这个七老汉一直认为是好女人的秋霞,给他下了一个这么深的套子。可笑他还睁着眼睛往里面跳。 七老汉都不好意思跟银行里的人说自己被秋霞骗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车车山的村民还不得笑死他。 那一次,大家脑袋一热去做投资的时候,他还保持着头脑清醒,还头头是道的教训那些想发财的人。现在,那些人该怎么说他啊。 七老汉觉得自己才是车车山那个最该被嘲笑的人,自己才是一个大笑话。 七老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到家的,一路上他都记不清自己歇了多少回。 回到家里,七老汉反锁上了院子门,靠在大门上默默地哭起来。 他只能够小声地哭,不敢让人家知道他的悲伤。他一直是村里受人尊敬的七老汉,是一个精明了一世的人。 七老汉哭了一会儿,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屋里走。他觉得门缝里有许多眼睛在看着他,他们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呢。 七老汉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想要给水清打电话。 电话拿在手里,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水清说。 难道告诉水清他自己的那么多钱被人一个女人骗走了。他是一个没有用的混蛋傻瓜老子。 七老汉想了想还是没有打电话。他不想儿子把他看成一个没不中用的老东西,老废物。 七老汉走进堂屋里,坐在板凳上,身子靠着墙。他像是失去了筋骨,不靠着墙就会烂泥一样的瘫软下去。 球球跑过来,蹭着他的裤脚,嘴里呜呜的叫着撒娇。 “球球,你自己出去玩吧,爷爷有些累了,想要歇一会儿。”七老汉拍拍球球的头。 球球头上的那一团白毛像是一朵白莲花。七老汉爱怜地用手在那一团白毛上抚摸了一会儿。 球球舔了舔七老汉的手,转身跑出了院子。 球球要去看三花儿。这些天七老汉身体不好,球球一直不敢轻易离开,它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三花儿和它的孩子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秋风凉,落叶黄 七老汉开始细细地想秋霞来的这些日子里的前前后后,他发现其实秋霞的所作所为有那么多的破绽,他只是被她温柔贤惠的表象吸引了,才没有去注意哪些细节。 尤其那一次秋霞卖完兔子,把钱存到他的户头上,让七老汉彻底的放下了对她的戒备。 说到底还不是怪他自己贪财贪色,贪恋温柔乡里的肆意放纵。 可是他真的是害怕了寂寞,害怕一个人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 七老汉想起球球一直对秋霞不友好,原来它凭借着动物的敏感,早就知道秋霞没有安好心。 七老汉觉得内疚极了。这段时间,他只顾着秋霞对球球都有些冷淡了。那一次,秋霞差一点把球球打死了,七老汉都没有说秋霞一句重话。 这些日子,球球心里该有多委屈啊!可是球球还是那样的对他不离不弃,还是那样的跟他亲亲热热。 球球,爷爷不是好爷爷,爷爷是一个糊涂爷爷。 爷爷是被****迷了心窍了,爷爷这是自找的难受。 七老汉想一阵哭一阵,在心里咒骂着秋霞。 亏得七老汉一直认为她是一个好女人,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那一次秋霞想着法哄他卖粮时,牙狗那样的提醒他,他还狠狠地骂牙狗。他真的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亏得七老汉还对秋霞念念不忘,对她相思入骨,他这一腔痴情真的是托付错了对象。 七老汉哭累了,想要自己站起来倒一点水喝。 他发觉自己很难站起来了,他想要大声地喊,也喊不出来了。 七老汉有些慌张,难道自己要死了,被秋霞这个女人气死了。 死就死吧,人终究是要死的。只是这样的死法未免太过凄凉。 孤零零的院子里,孤零零的一个人,没有人陪他走完这最后的一程,连球球都不守在他身边。 球球呢,这个小东西,爷爷那么爱你的。 七老汉挣扎着站起来,想要去寻找球球。 他还是没能够站起来,只是顺着板凳滑了下来,平躺在了屋里的水泥地面上。 七老汉觉着这个姿势很好,这样躺着比靠墙坐着舒服。 七老汉的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躺在了床上,垫着洁白的床单,盖着柔软的棉被。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洁白,好像是下了一场大雪。金宝老娘出殡那天就下了一场大雪,那是川中地区多少年没有见过的大雪。 “七哥,好七哥,我来看你了。”刘小四来了,拉着他的手。 “小四,你个龟儿子,守着你的城里婆娘过好日子了,你把七哥都忘记了。” 七老汉骂刘小四,刘小四就只是对着他笑。 这个小没良心的,七哥从小到大那么的疼爱你的。你小时候还傻乎乎地说过下辈子变一个女人嫁给七哥的。 “爷爷,爷爷。”俊超也来了,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 “俊超,乖孙子。”七老汉伸手去摸俊超的脸。 俊超一直是他的心尖肉啊。他一直那么的宠他疼他,都说隔辈亲,那是真的呢。 “爸爸,我们回来了。” 水清,彩云,都回来了。七老汉好多年没有见过儿子,儿媳了。他们都没有变,儿子还是那么年轻英俊,彩云还是那么漂亮。 还有几个女儿也都来了。 那么多人围着七老汉,七老汉觉得温暖又幸福,甜甜地笑起来。 “七哥,七哥,我也来了。”七老娘也来了,温柔的拉着七老汉的的手。 “老婆子,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见。”七老汉拉着七老娘的手,孩子一样的哭。 “莫哭了,七哥。我来带你走,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七老娘拉着七老汉的手,带他离开。 “走哪里去啊,你这个瓜婆娘。你看,小四,还有娃娃们都在呢。” “你才瓜呢,哪里有人啊,没有人的。”七老娘抓着七老汉的手不放。 “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七老汉发觉屋里只剩下他和七老娘了。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七老娘像哄孩子一样哄七老汉。 七老汉站起来,拉着七老娘的手往外走。 外面也是一片洁白,明晃晃亮堂堂,像是中秋节那一晚的月色。 球球在刘闷墩家里和三花儿跟小狗们玩得好开心。 那三只小狗快一个月了,在院子里到处爬,像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球。 刘闷墩管三只小狗叫大黑、二黑、小黑。 “大黑,过来。”大黑就颠颠地跑到刘闷墩身边。 “二黑,过来。”二黑也颠颠地跑到刘闷墩身边。 “小黑,过来。”刘闷墩连着喊了几声,小黑也没理他。 小黑瞪着清亮亮的眼睛,眼神追逐着风里的落叶。这个世界对它来说是那么的新奇美好。 “小东西,不听话,不听话。”刘闷墩把小黑抱起来,轻轻地拍打它。 小黑委屈地,呜呜地叫着,向三花儿求救。三花儿不理它,它知道刘闷墩跟小黑闹着玩的。 球球跑过来,作势要咬刘闷墩。 “小黑,你爸爸爱你呢,看不得我打你呢。”刘闷墩把小黑放到球球面前。 球球温柔地把小黑叼起来,叼进狗窝里。 小黑呜呜地钻进三花儿的怀里,寻着了****,吧嗒吧嗒地吃起奶来。 大黑和二黑也跑过来,抢着吃奶。 球球趴在狗窝外面,伸出舌头轮流舔三只小狗,给它们清洁皮毛,把它们舔得湿漉漉的。 吃饱了的三只小狗,开始围着球球打闹。咬它的尾巴,扯它的耳朵,爬到它的背上去,仿佛球球就是它们的大玩具。 球球闭着眼睛,任由小狗们胡闹。这是它的孩子们,它宠溺着它们,放纵父爱的泛滥。 球球沉浸在这样的幸福里,完全忘记了七老汉。 秋风吹起了院子外面榆树的叶子。叶子一片一片的飘进院子里来。 金黄的落叶在微凉的秋风里舞蹈着,像是一群黄色的蝴蝶。 小黑又调皮了,放开球球去追逐那些飘落的黄叶。 这样的秋日午后,安静又甜蜜,温馨又幸福。球球都有些陶醉了,微微闭着眼睛,好似要睡过去了。 忽然,球球心里悸动了一下,仿佛有谁拿针扎了它一下。 球球爬起来往家里跑去。小黑在后面汪汪地叫着,想要球球留下来陪它。 球球没有理睬小黑,急匆匆地往家赶。 第一百五十三章 狗鼠再战 球球从院子外面的排水沟里钻了进去。那个围墙上留的洞因为球球经常的进入已经变得光溜溜的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球球穿过院子,跑进堂屋里。 七老汉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屋里的水泥地面上,花白头发的脑袋靠着凳子腿。 地下多凉啊。球球知道爷爷正在生病,是不能够躺在地上的。 球球扒拉着七老汉的手,那手已经冰凉了。 球球在七老汉耳边汪汪地叫着,七老汉再也听不到了。 球球有些疑惑,难道爷爷睡着了。睡着了也不能够睡得这样的沉啊? 球球没敢往其他方面想,它宁愿相信爷爷是睡着了,睡醒了还会起来,摸着它的毛给它喂东西吃。 球球跑进卧室里,用嘴叼着一床毯子,拖着进到堂屋里。 球球把毯子展开,盖在七老汉身上。这样爷爷就不会冷了。 球球趴在毯子上,头挨着七老汉。球球安心了,守着爷爷它心里就踏实了。 球球一直这样守着七老汉,一直到太阳下山。夕阳的余光从车车山那边照射过来,照得院子里一片金黄。 那些饿了一天的鸡鸭开始咯咯,嘎嘎的抱怨,在关着它们的笼子里来回的跑动。老母羊也饿了,咩咩地叫得山响。 这些讨厌的家伙,它们这样会吵着爷爷的。 球球生气地爬起来,跑到鸡鸭笼子跟前,用嘴咬开笼子的门。 鸡鸭们争先恐后地跑出来,跑到院子里还在那里叫。院子里没有吃食,鸡鸭们很不满意。 烦死了,这些叫喳喳的家伙。球球往排水沟那里驱赶那些鸡鸭。一只惊慌的鸭子从排水沟钻出去了。其他的鸡鸭跟着也钻了出去。 鸡鸭们自由了,在路边啄食那些鲜嫩的野草,散落在地里的粮食。 球球知道天黑的时候,这些胆小的家伙会自己跑回来的。 球球咬断了拴着老母羊的绳子。老母羊从羊圈里跑出来,伸着脖子去吃挂在墙上的花生藤。 球球打发完这些闹嚷嚷的家伙,又跑进堂屋里守在七老汉身边。 挨着爷爷花白头发的脑袋,球球想起那些温馨的过往。 想起七老汉从刘一水手里救下了它,想起第一次美美的吃了一顿小笼包,想起爷爷温暖的大手总是慈爱温柔地抚摸它。 球球在这样幸福的回忆中睡着了。 黑夜里,有鬼鬼祟祟的家伙出来活动。那是黄毛鼠王和它的子孙们。 老鼠天生就是感觉敏锐的东西,黄毛鼠王已经感觉到七老汉死了。这个没有了主人的院子,应该就是它们的天下了。 七老汉的粮仓里还有香喷喷的玉米,稻谷,还有营养丰富的大豆,花生。秋霞留下的粮食,够它们这些鼠辈享用好久的。 只是,黄毛鼠王还忌惮着球球,它的半截尾巴就是球球刚来的时候给它弄断的。那时候球球才两个多月,就是一个不要命的家伙,现在球球已经是那么大的一条狗了,比它大了好几倍。 黄毛鼠王看着卧在七老汉身边的球球恨得牙齿痒痒。 那些美味的粮食近在咫尺却吃不到嘴里,黄毛鼠王的子孙们也急得只叫唤。 球球早就听到了鼠辈们的动静。它要守着爷爷,不能够跟黄毛鼠王斗。球球抬起头,对着黑夜里叫了几声。 那些鼠辈们一个个赶紧躲进了洞里。 夜里下雨了,下雨的秋夜更加的寒凉。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催眠曲,球球睡得很踏实,很安稳。 天亮的时候,球球被饿醒了。 球球爬起来,跑到自己的食盆边。食盆里空空如也,连那些沾在盆边的饭粒都被饥饿的鸡鸭们吃光了。 球球跑回七老汉身边,大声的叫着。七老汉还是没有理睬它。 球球呆了一会儿,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它想起三花儿来了。也许三花儿的食盆里还有些吃的。 球球看了一眼七老汉,看见他还安静地躺在堂屋里,它放心地从排水沟里跑了出去。 鸡鸭们都从排水沟跑出去了,老母羊也吃饱了花生藤安静地卧在羊圈里。 整个院子一片寂静,一下子就失去了往日的生机。 黄毛鼠王贼头贼脑地带着儿孙们出来了。 七老汉家里有一间屋子专门做粮仓,那些收获的粮食都放在里面。 黄毛鼠王带着鼠辈们穿过堂屋,大摇大摆的直奔粮仓。 有一只小老鼠踩着了覆盖在七老汉身上的毛毯。鼠辈们吓得乱了阵脚,一个个扭头往回跑。 黄毛鼠王吱吱地叫着,稳住队形。鼠辈们天生怕人,生怕吵醒了七老汉。但是它们不怕死人,已经死去的七老汉对它们是没有任何威胁的。 黄毛鼠王知道七老汉已经死了,对那些胆小的儿孙们有些不屑。它跑过去,跑到七老汉的头顶,故意地跺了几脚。 其他的鼠辈,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黄毛鼠王跺完脚,自顾自往粮仓跑去。其他的鼠辈也学着黄毛鼠王的样子,在七老汉的头顶跺了几脚,然后跟着去了粮仓。 鼠辈们觉得简直像在过节。那些高傲的人类,总是对它们穷追猛打,赶尽杀绝。可是它们鼠辈还是好好的存在着,也许有一天人类不在了,它们还依然子孙兴旺。 七老汉这个人类的一员,再也不能够追着打它们了,它们可以在他头顶跺脚了。 粮仓里的那些粮食多美味,多丰富啊!鼠辈们吃的肚子鼓胀,走路都有些摇摆。 黄毛鼠王带着子孙们沿着来时的路,往洞里走去。 走过堂屋的时候,黄毛鼠王想起了球球,想起了是七老汉带回球球来让他们不得安宁。 黄毛鼠王心里就充满了怨恨,它就踱着步子,往七老汉走去。 球球在刘闷墩家里总是觉得心神不宁。它先是跑到狗槽里抢小狗们的饭吃。它确实是饿坏了,那三只小黑狗很抱怨球球抢它们的食物,冲着它汪汪地叫起来。 三花儿也大声地冲它叫,责怪它不像一个父亲的样子。 球球有些委屈,那些小家伙有三花儿甘甜的乳汁呢。 后来,球球跟三只小狗玩的时候,就觉得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球球撇下小狗们往家里跑。 哗哗的雨打湿了球球的皮毛。球球狼狈地从排水沟钻进院子里。 黄毛鼠王正在啃七老汉露在毛毯外面的手指。还有一只肥肥的老鼠爬到了七老汉的头上,准备啃他的眼珠。 球球大吼一声,猛地扑进堂屋里。 鼠辈们简直要吓破胆了,一个个飞身往洞里钻。 鼠辈们太多了,洞口太小了,一个个挤挤挨挨的,都争先恐后地想要逃命,结果谁也没有逃了。 这些家伙真是不要命了,敢咬爷爷。球球扑上去,爪子拍,牙齿咬,很快地上就多了好几只血肉模糊的老鼠。 老鼠们吓破胆了,有一只小老鼠直接就吓晕过去了。 黄毛鼠王带着残兵败将,从堂屋门口跑了出去。 球球把那些老鼠的尸体摆在七老汉面前,呜呜地叫着,可惜七老汉再也不能够笑着夸它能干了。 看着爷爷被黄毛鼠王啃坏的手,球球很难过。它真想把那些老鼠吞进肚子里。球球有它自己的骄傲呢,这些肮脏的老鼠,它是不能够吃的。 球球终于相信疼爱它的爷爷死了,要不然手都被老鼠啃烂了爷爷怎么就不动一下呢? 球球很难过,它决定要守着爷爷,哪里也不去,不能够让那些老鼠再来啃爷爷的身体。 也许,球球它真的就是一条孝子狗,七老汉收养它,就是要它来守孝的。 球球卧在七老汉的身边,动也不动一下。 秋雨一直在下,这是所谓的“烂谷桩”雨。一直要落到田里的谷桩都腐烂完了才能够停下来。 球球已经趴在七老汉身边三天了。它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仿佛是一尊黑白色的大理石雕塑。 也许球球也死了,远远的看起来,它似乎已经没有了一点活的气息。 第一百五十四章 落叶归尘 黄毛鼠王并不为那些死去的鼠辈们伤心,反正它们老鼠的繁殖能力是超强的。 鼠辈们终于是过上了神仙一样的日子。它们在粮仓里开怀的吃,尽情的吃,还不停地往洞里搬东西。 后来,它们都懒得往洞里搬了。这粮仓就是它们的地盘了,何必还费劲地搬来搬去。 这样撒着欢的畅享了三天,黄毛鼠王想起球球来了。 那只可恶的孝子狗,这些天它们在粮仓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见那恶狗出来,它是不是也饿死了。 这一条衷心的傻瓜狗,一直守着那个死去的七老汉不吃不喝,寸步不离,也许早就死掉了。 黄毛鼠王就想去找球球彻底了结它们的恩怨。 鼠辈们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往堂屋里走去。走到门口,一个个又都萎缩着,谁也不敢打头阵。从屋外吹进来的风,吹动了球球头顶的白毛。鼠辈们以为球球要来攻击他们,一个个落荒而逃。 逃到一边,却不见球球出来攻击它们。它们就又聚拢来,往堂屋里试探。 如此的往复数次之后,黄毛鼠王确信球球已经死了。 不过黄毛鼠王是很有疑心的,即便是确信的事也担着三分小心,要不然它也不会活这么大的年纪。 黄毛鼠王驱赶一只小老鼠去骚扰球球。 小老鼠哆嗦着靠近球球。那么大的一条狗,就算是死了,也还是让小老鼠害怕。 小老鼠悄悄靠近球球,伸出爪子扒拉了一下球球的尾巴。只扒拉了一下,它就扭头跑开了。 球球仍旧一动不动。鼠辈们在门口吱吱叫着,给小老鼠助威。 小老鼠胆子大了一些,伸腿踩了一下球球的尾巴。球球还是没有动。 小老鼠胆子更大了,张嘴咬住了球球的尾巴。球球仍然没有动。 鼠辈们都兴奋起来,一个个涌进来,先是试探着咬一口球球的尾巴,然后见它没有动,就狠命地咬起来。 球球的尾巴很快就血肉模糊了。 球球感觉到钻心的痛,它的尾巴快要被鼠辈们咬掉了。 球球忍着痛,努力保持姿势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弱小得不可查探。它在赌,赌一击必胜的机会。 黄毛鼠王彻底的相信球球已经死了。它大摇大摆地来到球球面前,先是用爪子去扒拉球球的胡须,然后冲着球球的鼻子放了一个臭屁。 球球都快要被臭晕了,可是它仍然保持着姿势不变。 死狗,早就该死了! 黄毛鼠王拿腿去蹬球球的鼻子,它甚至想在球球的鼻子上撒一泡尿来羞辱这个死敌,显示自己的威风。 可惜,黄毛鼠王也只是想想而已。 球球忽然睁开了眼睛,猛地张开嘴。黄毛鼠王的腿直接就蹬进了球球的嘴里。 球球尖利的牙齿刺进了黄毛鼠王的肉里,它绝望的嚎叫着。 这条死狗,原来它根本就没有死。 鼠辈们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球球咬断了黄毛鼠王的腿,咬碎了它的头。 球球好像注射了一针强力的兴奋剂,原本毫无生气的它变得神勇异常。 它闪电一样的扑向那些发愣的鼠辈,牙齿毫不客气的咬进他们的血肉里。 满屋子都是老鼠的尸体,满屋子都是飞溅的血腥。 那些死里逃生的鼠辈们恐怕下辈子都不想再回到这一间屋子里了。 球球拼尽最后的力气打扫战场,把那些老鼠的尸体按照大小排列起来。黄毛鼠王的尸体排在最前面,那黄色的皮毛像一枚金灿灿的奖章。 爷爷,球球是好样的。球球把黄毛鼠王咬死了。 球球爬到七老汉身边,这一回它是真的动不了了。 秋雨还在下,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人们没有发觉七老汉家的异常。那些天天自觉出来吃食,又自觉回家的鸡鸭让大家产生了错觉,以为七老汉还在病着,所以才没有出门来。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吴篾匠。他忽然想起来好些日子没有见七老汉了,也不知道这个老哥们儿病得怎么样了。 吴篾匠打着雨伞来到七老汉家门口,推了推门,发觉门被反锁了。 吴篾匠就使劲拍门,大声地喊七老汉。 那只老母羊已经吃光了墙上的花生藤,连院子里的杂草也被它吃光了。 听到了有人拍门的声音,老母羊跑过来隔着院子门对着吴篾匠拼了老命的叫。 “坏了,七哥一定出事了。” 吴篾匠直接就把院子门给卸下来了。 “七哥,七哥。” 吴篾匠跑进堂屋里,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一溜死去的老鼠,满地已经干涸的血迹。 躺在地上死去多日的七老汉,一只露在外面的手被啃烂了。 球球看见走进来的吴篾匠,轻轻地叫了一声,眼角滴下一滴泪来。它那顶着一团白毛的脑袋垂了下去,挨着最疼爱的爷爷。 “球球,球球。”吴篾匠摇着球球的脑袋,可惜那顶着一团白毛的脑袋再也抬不起来了。 吴篾匠赶紧跑出去喊人。 秋风夹着秋雨从打开的堂屋门口吹进来,球球头顶的白毛像一朵风中的白莲花。 水清带着彩云还有俊超回来了。七老汉的几个女儿也回来了。 七老汉的葬礼办得很隆重。 只是出殡的时候,吹唢呐的是朱端工,抬丧的却没有人唱那种雄壮的,苍凉的抬工号子了。 七老汉死了,没有人领头唱号子了。也许以后车车山人的葬礼,就再也听不到这源自生命,源自血液的雄性歌声了。 也许以后,连高亢的唢呐声也听不到了。毕竟朱端工也那是那么大的年纪了。 也许以后那些葬礼只剩下一些荒唐的热闹,再也没有传承了那么多年的葬俗了。 那些荒唐的热闹,七老汉是不需要的,球球也是不需要,那不是对生命的敬畏和眷恋,那只是给活着的人看的。 死去的人,只需要一堆泥土。 七老汉和七老娘葬在了一起。生同床,死同穴,这是对他们婚姻和情感最好的归宿。 七老汉和七老娘的坟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石头堆,那是人们埋葬的球球。 车车山的人再也见不到一身漆黑,头顶白毛像白莲花一样的球球了。但是球球的故事也许会像那些古老流传的民间故事一样流传下去。 有这样一只狗,人们叫它孝子狗,孝子狗是忠诚的,不是不祥的。 秋风吹落了车车山树林里的一片片叶子。黄的叶子,红的叶子,在风里像是飞舞的蝴蝶。 秋风起了,秋意凉了,秋叶落成堆了。 落成堆的秋叶,终究会腐烂,化作尘土。 落满了秋叶的村道上走着一个归家的人。 疲惫的脸,一身的风尘,空空的行囊。 那是很久没有回来的海清。 那是因为赌博输光了所有钱,没有脸回来的海清。 没脸回来的海清还是回来了。 只是车车山还是那座车车山,黑滩河还是那条黑滩河,那个家已经不是原来的家了,那些人也不是原来的人了。 (全文完) 完本感言 终于是写完了《腐村》,这本不到四十万字的小说,却耗费了我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几乎是顺着小说的分卷从冬天写到秋天。 最终写完的时候正是仲秋的夜里十点多钟。屋外正下着那种连绵不绝的烂谷桩雨。雨点打在楼顶阁楼的铁皮顶上,更加放大了那种淅淅沥沥的声响,也放大了秋意的寒凉和萧瑟。 合上电脑,我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一场艰苦的跋涉,走完了一段沉重的旅程。 小说里的人物大多来源于我曾经生活的村庄,那些与我同顶一方天,同饮一河水的人。那些看着我长大的老人,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的可爱又让我心疼的乡亲。 曾经有些章节是和着我的眼泪写下来的,写完之后没有如释重负的快感,反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我知道,我这样的小说不太适合现在的网文生态,也有些逆潮流,最终也许只是不多人能够看到。 但是我耗费了心血来写,只希望多一些的人看到,并了解现实的农村还有这样的一群人,游离在主流视野之外。 本人文笔有限,虽然胸中有许多的话,却不能够把我想要表达的鲜活地展现给大家。这是我的能力有限,是我最大的遗憾。 不追逐潮流,不步人后尘,我只是希望坚持自己的写作初心。让人们看到繁华背后的落寞,也看到一些低温的现状。毕竟我们不能够只是看到歌舞升平,也不能够只是沉溺于天马行空。 我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虽然我的文字有些低温。但是我相信,只有触摸到低温的现状,我们才能够温暖地一路同行。 最终我也没有能够写到预期的六十万字,这样的小说跟那些几百万字的大神作品简直是一滴水比之海洋。我只是一个码字的小兵,只要有一个人喜欢我就会走在这条路上。 如果你喜欢我的《腐村》请告诉你的朋友家人,如果他们也喜欢请告诉更多的人。 寒江千山雪一直都在,期待和你温暖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