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卿入梦》 第1章 归来 春三月,将破晓,皇家北狩的营地里逐渐热闹起来。 秋水奉上一盏蜜水,萧妤温洗漱完静静喝了,慢慢呼了一口气,心情愈发平静下来。 已经是这样醒来的第二天了,猎场每天都是那么的热闹,少年们从早到晚的比武射箭,姑娘们不时煮茶烤肉,一切都显得如此鲜活温热。 秋水为她捧出熨烫整齐的衣裙,妃色如意暗纹的袄子上绣的彩蝶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手指触到裙子上绣花的纹路,金线硬挺,纹路略显得凹凸不平。 萧妤温看着打开的妆奁匣子,一格格的首饰精巧细致,当下模样鲜艳,金饰明亮富贵,玉饰润泽细腻,没有经历过后宫风浪与战场厮杀,宛如她现在的青春模样。 萧妤温选了支粉色海棠绢花,一对珍珠簪子,秋水接首饰的时候触到萧妤温有些发凉的手指尖,一边为她拢发,一边皱眉问道:“姑娘可是觉着凉?不如再添件衣服?” 姑娘总是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不愿意多加衣服。 没想到萧妤温点头道:“好。” 又添了件青色圈金绣粉百蝶长披袄,秋水为她梳妆打扮,萧妤温则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眉如远山,眼神明亮,脸颊点了胭脂,晕开如同三月桃花。现在的她年纪还轻,略有些婴儿肥,鹅蛋脸因而显得更圆润,然而肤色洁白如象牙,长发乌黑,带着温柔的光泽。 是最容易让人嫉妒的青春模样,也难怪前世她刚入宫,各路人马各种招数,便应接不暇地对着她使了出来。 打扮停当,她止住了思绪,现在的她是青春少艾、即将及笄的萧妤温,不是那个在后宫中起伏沉落的萧贵妃,也不是那个后来被逼上战场的萧家女将军。 她有大把的时间和大好的青春,想那些作甚。 加了件衣服,手指尖很快变得温热起来,现在的她,有功夫在身,有亲人相伴,有容颜正好,又有着大梦一场的感悟,有何所惧? 穿戴整齐,她出了帐子去陪母亲文慧郡主用早膳。 展妈妈一早迎在门口,微躬着身子虚扶萧妤温进帐子坐下后,转身低声问秋水:“姑娘今日可好些了?”秋水点头答:“夜里睡的安稳,早上起来奴婢瞧着有些凉,便多加了件披袄才出的门。” 展妈妈点头,“那就再好不过了,再遇梦魇,恐怕就要请人来瞧了,只是这里是猎场,终究没京城里方便。” 秋水道:“您放心,姑娘今天起来瞧着气色极好,咱们姑娘身体底子硬朗,不怕那些邪气。” 文慧郡主瞧见萧妤温,连忙握住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摸了摸萧妤温的指尖,感觉到女儿指尖的温热后,才放心下来:“手热乎着就好,这里到底偏远些,人手也带的少。你们屋里伺候的要更尽心才是,再不好,我就打算咱们先回京去了。” 萧妤温不以为意地笑道:“不过就是做了个噩梦,早就好了,今天阿娘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昨天晚上吃的少,这会儿可饿坏我了。” 过往种种于如今的她而言,仿佛就是场噩梦,现在大梦初醒,一切又重新来过。 这是天大的幸运。 文慧郡主闻言失笑,伸手轻点了她的额头,嗔道:“多大年纪了,净想着吃。今天有你爱吃的,管够!” 萧妤温也笑:“过来的时候,听秋水在路上说,徐家表姐过两天要办茶会,我打算今天去找她讨张帖子去。” 吏部侍郎徐大人的夫人赵氏,是安国公的侄女、文慧郡主的堂妹,徐静卉正是徐府的掌上明珠。 文慧郡主有些诧异:“你不是最不耐烦这些诗会茶会的?”可转眼想到她前一天遭了梦魇,精神虚弱,最好还是静养两天,实在不应该跟着父兄去骑马打猎了,也就不那么吃惊了。 女儿毕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不能出山野间骑射,已是委屈了她,茶会诗会的,过去听听八卦,也是不错。于是又道:“哪里用得着你去要帖子,让秋水走一趟就是了,你且在帐子里休息。” 萧妤温笑着应了,静下来用早膳。 秋水去寻徐姑娘要帖子,萧妤温则赖在母亲帐子里,“阿娘带了什么有趣的书没有?在帐子里歇着也挺没趣的。” 纵然她说是做了噩梦,可她惊醒的模样还是吓坏了身边伺候的秋水,便以为她被什么邪物魇住了。 她招了风寒,又遇着“梦魇”——实则是自己重新又回到了十五岁这年。也许是风寒缘故、也许是精神还不大稳的缘故,她的脑袋时不时的会有些疼,还是乖乖待在帐子里休息养好身体才好。 何况她也要借着这个缘由躲着不要再出去骑射打猎,不要再偶遇皇帝,免得一步错,步步错。 文慧郡主闻言不由的斜了她一眼,“难得你这性子,竟能主动要书看了。”口中念叨着,却还是伸手拿起案头放着的一本书,“寻常的怕是你也不爱看,这本《山川集》是早年间你外祖父的好友所做,我得了一本抄本,倒是有趣,你且看着。” 萧妤温接了书,看得出保管的仔细,她一边轻轻翻看一边跟母亲反驳:“什么叫寻常的书我不爱看,分明是夫子讲的无趣——萧济是要科考的,我又不用,回头干脆请个女夫子来好了。” 文慧郡主轻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回头别又人请来了,你又偷懒不去上课。你哥哥这次没来,就没人能治得了你!” 兄长萧济此刻正在在京城埋头苦读,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喝口热茶,继续读了起来。 为明年的春闱,他杜绝了一切外出活动。 说来好笑,萧家是世代将门,萧妤温的父亲是大将军,可将军的儿子却因为从小身体弱不能习武,反而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一直跟在父亲身边,打小在军营里跟一众小子们打着架长大的。 后来父母遭人暗害亡故后,萧济下落不明,她开始怀疑哥哥打小身体羸弱,许是被人暗害的,可时间久远,她还未查到真相,叛军就兵临城下,她也最后死在了守城的战场上。 然后,仿佛自己的灵魂在人世间漂浮了许久许久,也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春夏秋冬,天南地北地游荡,直到有一天觉得累极了,才合了眼。 一个孤魂野鬼,灵魂居然也会觉得疲惫。 然后醒来,竟然看到了活生生水灵灵的、与她并肩战死在守城战役上的秋水。 慌神间头昏眼花的,险些晕倒,吓得秋水、展妈妈连忙要去请大夫,萧妤温拉住秋水制止她们,捏了个理由说做了噩梦,只是有些头晕。 秋水摸到她的手实在冰凉,可看到她精神无恙,才没去请大夫。回禀了文慧郡主后,让人寻了驱邪的草药在帐子周围撒了一圈,见她安稳睡了一晚,才真的放心下来。 萧妤温正想着这些事情,只见展妈妈从进了帐子禀告:“徐大姑娘过来了。” 文慧郡主道:“快请进来,去煮些奶茶来,她爱喝那个。” 萧妤温闻言抿着嘴角皱着眉毛轻声嗔怪:“我也爱喝,阿娘就不给我备,徐姐姐来了才给喝,阿娘偏心。” 文慧郡主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便听见徐静卉轻轻柔柔的声音。 “姨母定是一早就给你备好的,我不过是赶了巧罢了,这也值得你说。”徐静卉拎着裙角进了帐子,语气温柔又妥帖,行了礼后便在萧妤温身侧坐了下来。 秋水紧跟在后面回禀道:“表小姐听说姑娘要去茶会,惦念姑娘身体,又挂心夫人,便要亲自来送帖子。” “原以为你是要随着大将军去打猎的,没想到竟惦记上了我的茶会,这么大一尊佛,我可不得亲自来送贴子?”徐静卉打趣道。“这才知道你风寒没好利索,如今可大好了?” “好多了,只是不能出去吹风罢了。”萧妤温笑着顺手推了盏奶茶过去给她:“接了你贴子的都是哪些人?” 她与徐静卉,许多年景未见了,如今看着她行动间虽沉稳妥帖,可仍不缺那一股少女的蓬勃之气,叫人看见便仿佛能心生无边的欢喜。 徐静卉接了奶茶喝了一口,温热醇厚的口感使得她眉毛都舒展了开来,接着萧妤温的话道:“无非是相识的一些人家,伴驾来官眷并不多。只不过现在送了贴子的多是文臣家眷,我也正要与你商量,靖安侯府的秦四姑娘与你相熟,我打算也请她来,免得我照顾不上你。” 萧妤温点头道好。 靖安侯府与萧家是世交好友,又同是军中同袍,四姑娘秦翩若与萧妤温很是相熟。 第2章 茶会 徐静卉的茶会不大不小,与在京城中五花八门的宴会相比,算不上热闹。但难得在猎场行宫能有这样个茶会,随行春猎的年轻姑娘们,能来的几乎都来参加了。 武官家的孩子多能骑射打猎,仍然不觉得厌烦,文官的家眷早过了刚开始的新奇劲,乍暖还寒的天气,于她们而言无非是从在深宅大院里绣花看书,变成了在郊外帐子里绣花看书罢了。正是无聊时候,徐静卉的贴子一发,便纷纷这个托那个,那个带这个的,来了不少人。 茶会在营地和树林子的边缘清出来一片空地,用深色的帐子绕着画好的地界仔细围合起来,帐子里四处看似随意、实则考究地摆放着丛丛山野花,茶香盈盈,衣袂飘逸,来往贵女云集,三三两两四散开来,或是品茶读诗,或是抚琴作画,亦有活泼洒脱的女孩子投壶玩耍的,好不热闹。 徐静卉温雅端庄,素有贤名,在京城贵女圈里很有些名气。徐家诗书传世,徐父已官至吏部侍郎,正是徐家的掌舵人。祖父更是入过内阁的大学士,如今致仕赋闲。 徐家在京城,名声和权望一样不差,徐静卉在京城,也格外受别人追捧。 秦四姑娘秦翩若比萧妤温年纪更小一些,实在是坐不住,刚来不久便去玩投壶。萧妤温捏着一块炸糕一边吃的欢快,一边听徐静卉坐在身边躲懒吐槽。 徐静卉仪态端庄地喝着茶,看起来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实则不时低声与萧妤温抱怨:“我是有些不耐烦办这些劳什子茶会的。” 萧妤温诧异:“你们家每年大大小小的茶会花会灯会一个接一个的办,我以为你是很喜欢的。” 徐静卉脸上笑容一滞:“母亲热衷这些宴会,我不愿违逆她。” 萧妤温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问:“虽说是你统总,可大大小小不都是有府里得力的管事丫鬟去做,倒也不费你什么力气。” 年纪轻轻,能独当一面主持各种集会,这是世家大族挑选主母必备的条件——这也是姨母的心思。 徐静卉抿了抿嘴角:“你瞧瞧这个穿水红色长衫的、那个穿湖蓝色裙子的,我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晓得都是跟着谁进来的。不过就是几张帖子发出去,竟就带来了这么多人。喏,翩若旁边那个长相平淡的姑娘,我倒认识,是礼部员外郎李大人的二姑娘,她身边那个小姑娘,你见过吗?这么小的年纪,瞧着还不足十岁,怎么就也来茶会了?” 萧妤温哑然失笑。 徐静卉认人慢,总是要见过多次才能记得住。 也难怪她不喜欢这样的茶会雅集了,总有收了帖子的人带些相关的不相关的人,又多多少少要来她面前转一圈,恐怕萧妤温自己也会被烦的不轻。 至于她话里问到的那个小姑娘,萧妤温面上摇头说不认识,仔细看了两眼后,眉头却轻轻皱了起来。 有意思。 此刻秦翩若身边,围着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衫、长相平淡稍有秀气、梳堕马髻插着珍珠簪的姑娘,和一个年纪尚小,梳着丫髻、带着赤金红宝珠花的小姑娘。 长相平淡的那个是徐静卉认出来的李二姑娘李晴晴,萧妤温不太认得;她旁边那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萧妤温认出是熙和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大姑娘熊心悦。 前世的萧妤温,这个时候应该也还不认得熊心悦。 她盯着李二姑娘和熊大姑娘看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对徐静卉道:“小姑娘的打扮,看着像是武将出身。” 穿着鹿皮的小靴,腰间绕着一条看起来很奇怪的绳子,不像是普通宫绦。 “她腰上围着的,是个鞭子。这么穿来茶会的,不会是文官家眷。”萧妤温肯定道。 徐静卉的贴身丫鬟婉月正好过来添茶,低声回禀道:“那位姑娘是熙和大长公主的嫡孙女、卫指挥使司熊大人的嫡幼女,熊大姑娘熊心悦带她来的是李二姑娘。熊大人的原配李氏,生了熊家嫡长子后病逝,如今的当家夫人是先头夫人的庶妹,现在都称呼她小李氏,小李氏只生养了这一个姑娘。” 徐静卉点头,与萧妤温两个人开始闲聊春猎大典的热闹场面,正聊到成国公这次阖府都来了春猎,席间突然有人吵嚷了起来,喊着“簪子”、“送人”一类的字眼,萧妤温正要捏着第二块炸糕入口,被徐静卉拖着袖子往前走,手里的炸糕只好先放下,转身往吵嚷的地方走去。 原来是熊新月看中了秦翩若发间的赤金累丝嵌红蓝宝金簪,吵吵嚷嚷着要让秦翩若把这个簪子送给她。 口气很是不善。 秦翩若断然拒绝:“这簪子乃是祖母所赐,不能赠人,熊大姑娘喜欢,回头我将簪子送到银楼去,熊姑娘让人照样子打支一模一样的可好?” 心里却想,这小姑娘好没礼貌,我都不认得你,为什么要送簪子给你? 熊大姑娘摇头,嘴角向下撇着不悦道:“谁要和别人一模一样的,我偏就看中了你头上这支,你就送给我好了,赶明儿我陪你去向太夫人解释,反正你以后也——” 也会是我家的人。 你的东西,我想要,就都该是我的,也不在乎这早晚。 话没说完,就被李二姑娘上前捂了她的嘴。 秦翩若非常不悦,脸色变得极难看,倒是没听清她后面要说的话。 李二小姐脸色尴尬,松开了手凑到熊心悦耳边低声道:“不过是长辈们说的闲话,你可不要乱说。更何况秦家哪有什么太夫人,秦家太夫人早已过世多年,你不要胡闹。” 熊大姑娘闻言顿时脸色煞白,可仍然不依不饶。 她自小娇惯长大,是熙和大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哪有想要的东西要不来的,便是宫里的几位长公主、公主对她也是极其客气的。 眼看商量不成,她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拔秦翩若发髻上的簪子。 熊心悦也是武家出身,年纪虽小,个头不矮,身手也很是灵活,她自以为自己必能拿到那簪子。可秦翩若功夫也极好,同萧妤温一样,是领兵打仗的武将侯府世家出身,打小别的姑娘是学琴棋书画,她们俩实打实地在军营里长大的,普通男子都难动她们一根手指头。 熊心悦年纪小、又是娇女,练得本就是花拳绣腿。所以她甫一伸手,秦翩若就知道她想硬抢,秦翩若顺势腰身轻轻一转,手臂看似随意一挡,熊心悦觉得眼前一阵昏花,扑上前的脚步顿时碎了,往前跌了下去,正要倒在地上,眼见这角度若是倒地肯定会破相,萧妤温刚好凑到,默契地上前伸腿,腿上的动作隔着十六幅的马面裙,看似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实际却是挡着熊心悦的小腿,稍一用力,而后纤细有力的胳膊伸手抓住熊大姑娘的肩膀,硬生生地将差点摔倒的熊大姑娘拎了起来。 秦翩若使了个心眼趁乱碰到了自己的发髻,那支有些年头的金簪便掉到了地上——纵使铺着厚厚的毯子,落地闷闷的一声,眼看簪子完好无损,却也是明当着众人的面,在熊大姑娘伸手抢夺未遂后,有些可怜地掉在了地上。 萧秦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如行云流水,旁边的众姑娘只觉得一阵衣袖乱拂,眼前一花——熊心悦伸手要去抢秦姑娘头上的簪子,秦姑娘转身挡了一下,似乎没挡住,簪子落了地,熊心悦冲劲太猛险些摔倒,被萧姑娘急忙上前一步拉了起来。 还好没摔着她那小身板。 第4章 教训 “这又是哪里来的小丫头片子,轮得到你在这里乱吠!”熙和大长公主闻言不喜,顿时横眉冲向萧妤温。 许是年纪大了,这接二连三的大骂让她日渐衰老的身体和脸面都有些不太好受,不由停下片刻喘息,头脑嗡嗡作响,一股怒气往头顶冲去。 她正要继续冲人发飙,恍惚间,眼角余光看到远处衣香鬓影一行人匆匆逼近。 大长公主的怒气,顿时就像被割开了一道口子似的。 高颧骨撑起的面皮也如同撒了气的球般,皱皱巴巴,倍显老态。 草青色满池娇纹样长披袄,露出一截松鹤延年织金裙襕,头戴赤金红宝偏凤钗,五条赤金凤尾缠着米粒大小的珍珠铺排在发髻间,凤首衔着三条金链,串着指肚大小的东珠,步履行动间,在耳边轻轻摇晃。 既华丽,又清雅。 来人正是萧大将军夫人文慧郡主一行人。 大长公主心中暗道不好。 萧大将军掌管京城防卫,官阶能压她儿子的卫指挥使司不止一头。是以她虽贵为大长公主,但儿子资质平庸,在军中不甚得力。 而在皇室宗亲中,她的地位也远不如先帝再时显赫。 文慧虽说只是个郡主,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先帝亲封有食邑的郡主。更何况当年她出嫁的时候,安国公几乎陪嫁了半座国公府。 她又很得丈夫爱重。 是以熙和大长公主,在文慧郡主这个小辈面前,是半点架子提不起来的。 甚至还要好言好语,只盼她的枕头风,能吹到萧大将军耳边,将自己儿子提拔重用。 大长公主的眼神在看到文慧郡主一行人时便飘忽起来。 等等。 刚刚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姑娘莫不是—— 文慧的女儿? 大长公主脸色有点拉垮。 她向来是想骂就骂,从不看对方是谁…谁告诉她萧大将军家的姑娘是个假小子,对这些劳什子茶会半点不感兴趣吗? 她不过随便捡了个面生的姑娘骂上两句,竟招惹上了她? 大长公主连忙挺了挺腰背,准备气定神闲地翻个白眼,好掩饰掩饰自己这点似有若无的紧张瑟缩,可眼前便是萧妤温,她往上抬的眼皮子于是转了个圈,以一种仿佛抽风的神态冲向徐静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徐静卉看到眼睛抽筋的大长公主,一脸莫名其妙,低声同秦翩若咬耳朵:“大长公主怕不是撞上什么邪气了?” 秦翩若正在气头上,倒是没看到这精彩一幕。 萧妤温瞧得一清二楚,用力咬着嘴角,强忍着满腹的笑意。 李二姑娘站在大长公主身侧正冲着秦翩若几人,看不到来人的方向,一时听萧妤温言语讽刺熊心悦家教,想也没想便张口反驳:“萧大姑娘可真是好家教,当着大长公主的面儿都感这样言行无状。” 仿佛自己身边站着大长公主、站着熊家人,她这个京城小官出身的姑娘,便也能如同大长公主一般能肆意骂人。 骂的还是高门贵女。 萧妤温不理她,只对着徐静卉道:“这样不知礼数的姑娘,不知道是哪家的?徐姐姐以后要是请她来,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就不来了。” 徐静卉笑容端庄,挽着萧妤温的胳膊,垂眼去看她手掌里的伤,细声细语地说:“我的雅集茶会,缺了谁也不能缺了妤温,如此颠倒黑白的人,我也是不敢再结交了。” 声音却能让周围的人听的清楚。 李二姑娘顿时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萧妤温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差手指在她脸上说她李晴晴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就连一直好性子的徐静卉竟也狼狈为奸,要将她从好不容易挤进的京城贵女圈子再扔出来! 熊心悦却指着秦翩若几个人突然抢道:“你们好生过分!李姐姐哪里颠倒黑白了?祖母要为哥哥娶你,以后我便是你的小姑子,妇人三从四德,你嫁给哥哥,就要听话,你这簪子早晚是我的!你最好现在就给我,不然我——” “啪” 李晴晴心里正憋着一股无名之火,现在听到熊心悦大放厥词,忍不住上前一个巴掌就冲在了熊心悦脸上。 都怪熊心悦这傻子!如果不是熊心悦多事,今天她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熊心悦怒目而视,李晴晴被她恶狠狠地盯得久了,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大长公主还在场,要教训,也轮不到她来。 她下意识想开口为自己辩解,没想到远远听到一声:“打的好。” 李晴晴转过身去,有些疑惑地看到一位装扮清贵的贵夫人轻轻鼓掌,身后带着几个随侍,慢慢走进人群。 “见过文慧郡主。”众人纷纷见礼。 李晴晴顿时一颗心如同沉入湖底般,透不过气。 而一旁的熊心悦被这一句“打的好”戳中了心里委屈的那根筋,满脑子都弥漫着声音温柔又冷清的这三个字。 她想夺声质问来人,凭什么她说的不对? 凭什么打她就是打的好? 祖母明明要为哥哥娶秦家姑娘,她说的都是实话,凭什么她要被人这样对待! 刚刚强忍住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 可周遭却没人怜惜她自以为梨花带雨的哭容。 文慧郡主缓步上前,慢条斯理地和熙和大长公主见了礼,认真道:“熊大姑娘今天这些话,也不知道是谁教她说的?我是长见识了,这样子放在我们家,可是要送家庙里去的。” 说完冷漠又轻飘地瞥了熊心悦一眼。 熊心悦莫名打了个冷战,哭声戛然而止,却因为停顿太快,“嗝”了一声。 丢死人了!!! 李晴晴忍不住上前为熊心悦辩解:“表妹年纪还小,不懂事。” 文慧郡主轻笑,展妈妈上前斥责:“你是哪家的姑娘,这般不知礼数,长辈们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道理!” 李晴晴讪讪低头,脸色苍白,脑门开始冒出冷汗。 这已经是今天她被问第二次“你是哪家姑娘”这种话了。 如果不是家族无权,父兄不争气,仕途和庶务都打点不好,她岂能受这种侮辱?! 然而此刻的李晴晴只能紧紧攥住熊心悦,恐怕她再乱跑惹事。 也只能紧紧咬住牙关,让自己在这种场合闭嘴。 萧妤温伸着手走近:“母亲,熊姑娘刚刚动了鞭子要打人,我伸手挡了,你看……” 刚刚抓了鞭子的右手血淋淋的。 文慧郡主心疼地皱着眉,伸手托着萧妤温的手,冷冷看向熙和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几家一个交代?” 不等大长公主回答,她便冷着脸责问徐静卉:“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茶会,带什么鞭子?妤温、翩若也都是武将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带着武器参加茶会雅集的。熊姑娘既是李二姑娘带过来的,李二姑娘就该好好看着才是,半大的孩子懂什么诗茶?老实待着也就罢了,竟还跑出来惹事!刚刚看你巴掌打的好,没想到也不是个好的。莫名坏了别人名声,还出手伤人,若不是妤温拦着,今天这里的姑娘,伤到哪个,你们熊家、李家怎么交代!” 徐静卉看了一眼李晴晴,上前低眉道:“原是只发了一张帖子给李二姑娘,没想到熊大姑娘也跟着来了,门口婆子纵是眼力再好,也看不出熊大姑娘腰上缠着的竟是带着倒刺的鞭子。” 文慧郡主眼神看想熙和大长公主,声音温柔,气势却夺人:“熊大姑娘,可真是颇有大长公主当年的风采。依着您那不听道理就护短的性子,恐怕还不知道熊大姑娘做了什么事情,就紧赶慢赶着来护短了!” 萧妤温低着头心里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母亲看着温柔,可说话也真是够狠,一下就戳到了大长公主的痛处——当年她选驸马的时候看中了熊将军,不顾熊家已经看好了人家,都过了八字、下了小定,硬是仗着先帝对她纵容,将那户人家挤兑到江西、又招人坏了那姑娘名声,逼得熊家不得不退了婚。 这事情虽然过去多年,可在当年的京城,可是人尽皆知的。 熙和大长公主脸色一黑,不悦道:“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别仗着太皇太后宠你,就不知尊老!” 文慧郡主冷笑:“不是侄女不想尊老,实在是您为老不尊——您这嫡嫡亲的孙女,先是不知礼数要抢夺秦家姑娘心爱之物,后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武,长大了可还了得?抢而不得又大放厥词,恶人先告状地坏人名声,如此顽劣不堪,也不知道是学了谁去!您老人家倒还要回护。我看还是求了太皇太后,早日派引教嬷嬷到府里好生教导才是!” 熊心悦一听到引教嬷嬷,顾不得刚刚哭的打嗝丢人,挣开李晴晴拉着她的手,一头冲过去要往文慧郡主身上撞去,边跑边喊:“你休想!我不要引教嬷嬷!” 展妈妈上前一步摁住跑过来的熊心悦,李晴晴连忙跟上拽住熊心悦。文慧郡主缓步走过去,轻轻地翻了个似有若无的白眼,对熙和大长公主道:“今日之事,都是熊大姑娘教养不够、乱话说所致,如今还在猎场,虽不能立马寻来引教嬷嬷,可是也不能不教训。” 熙和大长公主沉着脸道:“你想怎样!” 文慧郡主吩咐:“只能劳烦本郡主走一趟,去皇后娘娘那里讨个道理——我们萧家的女儿为护友伤了手、秦四姑娘莫名遭受污蔑、徐大姑娘好端端的茶会被搞成这个样子。”又环顾这茶会里的众人道,“熊大姑娘眼馋人家簪子,不得而抢,更是不惜出言污蔑,实在是犯了大忌,诸位可要牢记于心,不要犯了同样的错。” 秦翩若松了一口气,母亲发了话、又搬出了皇后娘娘,想来在场的姑娘们应当不会乱说出去。 流言蜚语纵然会有,可面子上,大概能安分些。 秦翩若陪着萧妤温去清理手上的伤口,徐静卉则随着文慧郡主一同去皇后帐中。 第5章 搞事 刘皇后听完了事情原委后,一个头两个大。 先帝子嗣不丰,当今皇帝的生母舒嫔不过是一介宫女。先帝弥留之际,与太皇太后商议后,将皇位传与未及冠的皇帝,赐死舒嫔殉葬,以皇后礼下葬;太皇太后与四位辅政大臣监国,待皇帝及冠后还政。 皇帝即位五年后大婚及冠亲政,太皇太后还政与皇帝,天下称赞。 太皇太后监国辅政时将国家打理的清明安泰,还政后辅政大臣对太皇太后依旧尊崇有加,极有威望。 文慧郡主之父安国公便是太皇太后的兄长,她又自幼在皇宫长大、承欢太皇太后膝下,比之众多长公主、公主们都更受宠爱,是当今唯一拥有封邑的郡主;后来又嫁给了赫赫战功、年少成名的萧大将军萧怀,成为京城最有权势的贵夫人之一。 熙和大长公主呢?当年为了嫁到熊家,手上没少沾人命官司,惹了太皇太后和先帝的厌弃、连带着熊家地位一落千丈,虽有大长公主之名,却着实不得人敬重。可她又是皇帝的正经长辈、嫡亲姑姑,皇上恐怕不忍心太过责罚于熊家… 她若是处罚了熊家,该如何跟皇上解释呢。 刘皇后最终勒令宫人不痛不痒地训斥了熊心悦和李晴晴,令熊将军夫人小李氏向靖安侯府赔了不是,又派御医为萧妤温看诊手伤。 这个惩罚对于熊、李两家,不过是隔靴搔痒,半点作用没有。 听到这个消息的萧妤温不由得冷笑,这还真是刘皇后能做出的事情。 萧妤温吩咐秋水带些点心去探望秦翩若,秋水不免有些担忧:“要不要先等太医来给姑娘看过伤势再说?” 萧妤温伸出包扎好的右手道:“咱们将军府里还差这些伤药吗?罪魁祸首在家躲着,熊家不过是派了几个管事的去赔不是,半分诚意都没有,太医若真来了便让人回一句‘不敢劳动太医大驾’让他走了便是。” 见了秦翩若,不等她开口,萧妤温便先拉着她的手道:“熊家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可看样子恐怕真的想娶你,可是你看熊家从上到下,都是什么人?大长公主年轻的时候就跋扈嚣张、现在更是不讲道理,熊府现在还是继夫人当家,熊新昌可不是她生的,我猜测这里面有什么阴谋,你觉得呢?” 秦翩若自从知道刘皇后的旨意后,光顾着生气不吃饭,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靖安侯夫人没有随着来猎场,靖安侯和世子还不曾赶回来。听萧妤温说完这些,她不由低头想了想:“我们府上和熊家并没有什么来往,他们府上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便是有这种想法,也应当是只有长辈知道,为何她熊心悦一个小丫头都知道,还要嚷嚷出来?还有那个李二,你看她的模样,像是不知道吗?便是没有阴谋,这样的人家我也绝对不可能跟他们有所往来。” 萧妤温一边让秋水拿出点心、一边来了看帐子外面,问道:“你哥哥呢?还没回来?” 秦翩若旁边的小丫头回了句:“已经派人去寻了,想是就快回来了。” 萧妤温点头道:“这件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虽说母亲警告了参加茶会的诸位,可熊心悦大大咧咧嚷出来的话,在场听到的人也不算少。虽说你没有过错、还受了委屈,可是流言蜚语终究还是更让你吃亏,我想不如跟你哥哥商议,让他派人去盯着熊家、盯着那个熊新昌,生母早逝、继母当家,一直盯着,肯定能抓到他的小辫子。” 这个时候,熊新昌定然已经有了外室。 秦翩若展颜:“好!”又吩咐身边的丫头,“再去看看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秦勉满头大汗地进了帐子,草草打了招呼,转而问道:“快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等秦勉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扔了手里的茶杯:“熊家欺人太甚!不要脸!我这就去求见皇上。” 萧妤温劝阻她道:“女眷的事情,到皇后那里已经是顶了天,再去寻皇上也不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大长公主毕竟是皇家长辈。” 秦翩若点头道:“妤温说哥哥不如派人去盯着熊家人、熊新昌,看能不能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再说下一步怎么办!” 秦勉在帐子里急急地走了两圈,思量道:“我立马派人找人盯着熊家,把他熊新昌查个底儿掉,可现在这口气不能就这么硬咽了。” 萧妤温冷笑道:“这件事情公道自在人心,谁都知道他们失了礼数,奈何皇后却硬要包庇,熊心悦一个十岁丫头,翩若也不好抓住不放。” 秦勉又在帐子里转了两圈,冲着两个人嘴角一勾,一脸坏笑道:“熊新昌不是也来了么,切磋武艺,总还是行的。” 果然第二天便听说熊新昌在演武的时候,和秦勉好一顿切磋。 萧妤温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要去母亲帐子里,文慧郡主不放心,还是请了相熟的胡太医来看,包扎了手上的伤口,又把了脉,胡太医知道萧妤温性格跳脱,爱到处玩耍,千叮咛万嘱咐道:“姑娘有些心神不宁,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可万万不能跑出去骑马,也不要与人切磋功夫。我开副安神养心的方子,先吃上三天再说。” 萧妤温一脸无奈,嘴巴往下撇,一副因为不能出去放风而低落的模样。 心里却高兴地想要跳起来,有了胡太医的话,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静养”,别人也不会因为她突然之间的安静而疑惑。 送走胡太医,萧妤温眉飞色舞对母亲道:“秦勉找人打听了,那个熊新昌就是个绣花枕头,花拳绣腿,哪儿能跟他比呢,恐怕要被秦勉收拾惨了。” 文慧郡主的注意力倒是在萧妤温身上:“你好好听胡太医的话,就待着静养几天,不要随你爹爹出去玩。”说到熊新昌,又接着道:“也是他活该,看看那个小丫头,就知道熊家教孩子是什么样了,当初熊老将军还颇有威名,自从娶了大长公主…”她说着说着便觉得心烦,索性不提那个人家:“这次出来你倒是老老实实的,也好,胡太医开了方子,你再吃上几天,务必养好了再说出去玩耍。” 萧妤温拿起桌子上的核桃酥咬了一口,抬头笑道:“前两天头晕的我有点后怕,我乖乖听话!您就放心!至于出去打猎…哎,倒是可惜了这次机会,不过,难道我不去打猎,爹爹还会少了我的吗?” “少了谁的也不会少了你和你娘的。”随即便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从帐子外传进来,文慧郡主与萧妤温看见走进帐子的萧大将军,都高兴地迎了出来。 “今天倒是回来的早些,可有什么收获?”文慧郡主看见丈夫回来,眉眼笑意盈盈。 “得了几张不错的皮子,回头让人做几件斗篷帽子给你们冬天用。”萧怀痛快地喝了一壶水,又问:“妤温身体怎么样?过两天拔营回京前有一场演武,想不想试试身手?” 萧妤温早已放下册子,拿起慢吞吞地咽下口中的糕点,皱着眉毛果断拒绝道:“还是不要去了,胡太医刚刚来过,说要静养。” 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声,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 萧大将军有些吃惊地挑了挑眉毛,“你倒是老实了。” 以前猎个兔、鹿都不过是手痒,恨不得要亲手捕个野猪,放了血切了肉,烤吃了才算过瘾。 文慧郡主嗔道:“她前两天撞了邪,晕了两天了,要养一阵子的,你不要招惹她烦。” 萧大将军摸了摸鼻子:“那便好好休息,想吃什么玩儿什么?阿爹都给你弄回来。” 萧妤温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不妨事。” 她原本最爱骑射,来猎场之前早已经在家兴奋了许久,现在“生病”不能去骑射,按理说,自然是可惜的。 虽然她现在觉得一点也不可惜。 萧妤温心里默默地想着,她现在是经历巨变、惨死而后重新活了一遍,心境意外的平和起来,有家人朋友活生生地陪伴,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转念一想,萧妤温又有了主意,笑容乖巧对父亲道:“爹爹亲卫里的探子能不能借我一人用用?” 不等萧怀说话,文慧郡主看着她的模样防备道:“你父亲的亲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你可不要乱惹出什么事情来。” 萧怀奇道:“你借探子要做什么?” 萧妤温低眉道:“我闲着也是闲着。”随即把茶会上熊家如何欺负秦翩若、皇后如何偏心、秦勉如何揍了熊新昌一顿告诉萧怀,神情愤愤道:“熊家欺人太甚,我想借探子去京城查一查那个熊新昌,若是有什么把柄,也好给翩若出气!” 第6章 涟漪 萧怀很快从亲卫中调了一个叫杨舟的探子过来。 是个年轻爽朗的年轻人。 萧妤温认得他,是父亲亲卫中一等一的好手,前世辽阳之战,父亲阵前中了冷箭,命悬一线,一队亲卫拼命杀出一条血路,将父亲带回城中,只得不足十人生还,杨舟就是其中的一个。 后来父亲病重身亡后,杨舟便成了她的亲卫。 也死在了守城的那一战。 杨舟奉命去探查敌军的动静,到城下的时候,满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京城守不住了,十十万”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 她的心情突然低沉了起来。 她只想到不要在猎场上见到皇帝,不要再进宫深陷泥沼,却还没有好好想过,除了不进宫,接下来她还应该做什么?怎么做? 辽阳之战为什么临时换将,让旧疾复发的父亲上了战场? 又为何会在阵前中了冷箭? 都怪她前世懵懵懂懂,仗着自己长的好看,在后宫过的浑浑噩噩,被人陷害还不自知,错将阴险小人当恩人,最后连母亲也受了牵连 一入宫门深似海,连父母亲的最后一面,她都没能见到。后宫不断有新人,皇帝只有在最后叛军攻破了天津卫的时候,才想起来她是个能领兵的将门之女,拿着父亲的遗剑哭求她去守城门。 陷入回忆的萧妤温神色有些晦暗。 直到杨舟行过礼、出声询问“大姑娘要属下查什么”的时候,她才从前世的记忆里醒过神来。 看着杨舟此时还年轻阳光的模样,想到现在的处境还没有那么糟糕,萧妤温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就算她不知道以后该做什么,至少她现在知道,什么事情是不能去做的,至少她重新活了过来,至少现在亲人都在,她还有大把的时间去琢磨复杂的人事,甚至培养自己的人手去慢慢调查那些事情的真相! 虽然她还不知道最终兵临城下、一箭射死她的仇人是谁,但至少她知道,再过五年,安王造反,成国公会起兵勤王 她的眼神变的闪亮起来,她可以先从熊家的事情入手。她问道:“京城的三教九流你熟悉吗?我要查的事情恐怕还不值得你这样的好手直接出手。” 杨舟眼神清亮,“都熟悉!” 这是成为一个好探子的基本职业修养。 萧妤温抚掌:“我要查大长公主的嫡孙熊新昌,查查他有没有做过什么鸡鸣狗盗的事,不论大小,都打听清楚,越快越好。” 杨舟领了吩咐,当天便骑马回了京城。 等杨舟的消息送到萧妤温手里的时候,她正坐在拔营前的演武场上。 皇家与将领们坐在演武场正前方的看台上,旌旗猎猎,女眷们则坐在看台侧翼的竹帘后,影影绰绰,身姿窈窕。 文慧郡主不喜这样的场合,与小赵夫人一同待在帐子里喝茶,没有出来,萧妤温依旧挨着徐静卉,秦翩若也凑在一起,消息是秋水递进来的,细细的一张纸条,萧妤温看完,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徐静卉看着她的模样好奇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看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肤色白净,眼神清亮,唇边带笑,迎着晨间的阳光,清丽又动人。 秦翩若也感兴趣地凑了过来,萧妤温正要说话,忽而听见一道不客气的稚嫩女声:“我要与你比武!” 居然又是熊心悦。 这孩子怎么这么既没廉耻之心,又没自知之明呢? 她身穿一套红艳艳的骑服,手上握着一把短剑,梳着高高的马尾,用头绳扎的紧实,两腮鼓鼓,杏眼圆睁,一副小孩子生气的傻样。 北狩不成文的规矩,开营和拔营的大会上,年轻男女可以随意在场内找同辈人比试,不论尊卑、不论年纪,只比武力。不过男女有别,女眷习武的又少,比试的女子一向很少。 熊心悦的声音不大不小,倒是把周围的一圈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萧妤温摇摇头,声音生硬:“我不想与你比。” 熊心悦:“你不敢?!” 萧妤温伸出还包裹着纱布的手:“你做的好事。” 熊心悦一噎,没想到她的手到现在还没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猜测她是装的,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萧妤温身子往后靠了靠,伸手指向斜坐在身后的秋水,眉眼间很是不在意道:“以我的身手,那是欺负你,你若真的想比试,那便让秋水陪你打一会儿。” 说的好像是来找她玩儿似的。 熊心悦大怒,上前一个箭步,短剑随着手上动作向萧妤温刺去,“不过是蹭破了皮,有什么不能比的!你居然敢让一介贱婢与我比试!瞧不起谁呢!” 萧妤温心下不悦,随即伸手摔了一只茶碗,正巧迎上熊心悦的短剑,茶碗碎裂,茶水随着四炸而开的杯子洒了熊心悦一身,发间、脸上也洒了茶水。 萧妤温扔杯子的力气不小,又有意吓唬熊心悦,被泼了一身水的熊心悦顿时脚步踉跄地往后退去,险些站不稳。 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霸道!不等熊心悦咋呼,萧妤温迅速起身,抽出放在身侧的长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直指向熊心悦。 她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面色冷淡,眼神里带着淡漠地杀气和不耐烦,剑气映着日光闪烁,气势咄咄逼人,一下子把熊心悦吓的呆住了。 萧妤温剑指着脸色惨白的熊心悦,不悦道:“你当你是谁?没规没矩,上蹿下跳,谁给你的胆子?” 熊心悦原本只是想找她来比试比试,给自己出出气。在她看来,萧妤温长的漂亮,身姿窈窕,一看就不是习武的料,最多就是三脚猫的功夫。而自己,熊府里上到尊贵的祖母,下到丫鬟婆子,每个人都说她小小年纪,便是练武的奇才,她一人出手,家里的小厮、丫鬟,能打好几个!以她的身手,教训一下这个凶巴巴的萧大姑娘,是绝对不成问题的。 谁能想到她竟然这么厉害! 一个眼神就让她吓地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眼见气氛剑拔弩张、周围的眼神都被吸引了过来,徐静卉连忙吩咐了婉月带着个武婢去请熊府女眷,又使眼色让秋水上前拦一拦,自己则走到萧妤温身边劝到:“她不懂事,是教养不够,你也不用和她计较,横竖还有大长公主不是。” 犯不着和一个小丫头生气。 小李氏很快带着丫鬟婆子过来,不情不愿地道了两句不是,拉着熊心悦走了。 眼见惹事儿的人走了,周围的眼神便不再注意此处。 秦勉瞧着坐在身边的李郁峥脸色有些异常,不由推了他一把:“见鬼了?” 李郁峥嘴角抽了一下,睨了他一眼:“萧大姑娘刚刚那一剑你没看见?” 秦勉摸着下巴颏若有所思:“是见鬼了,她以前身手可没这么大杀气。” 第8章 遥遥 秋水一脸紧张,身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姑娘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莫不是这驿站里不干净,又撞了邪?” “无妨,许是坐在窗口吹了风,别告诉母亲。”萧妤温揉了揉额角,她只是想起了不该想起的过去。 只是觉得胸口有些疼。 她伸手去关窗子,不意外地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秦勉,还有他对面静静坐着、只能看到挺拔身影的一名年轻男子。 秦勉冲她挥挥手,站起来走到窗子下,问:“不舒服?” 萧妤温摇头道:“没事。” 说完便要关上窗户,窗子合上之前,她抬眼间看见那坐着的男子也起身往秦勉这边走来。 依稀可以看出那男子模样长得极漂亮。 穿着一件藏青色长跑,头发上一支羊脂玉簪子,显得脸色白净,眉长眸净,身姿挺拔,一副玉树临风的模样。 秦勉还在嚷嚷:“真没事儿啊?话都不说完就关窗户,太不给我面子了!” 声音越来越远,想来是被那男子拽走了,也不晓得是谁,从来没见过的。 萧妤温听着秦勉嚷嚷声音不由得轻笑起来,看到这个傻里傻气的秦勉,想到现在这个时候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如愿以偿没有见到皇帝,不会再进入深宫中,现在的她还可以想说话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懒得搭理秦勉就直接关上窗户随便他嚷嚷,肆意妄为。 真是畅快! 秋水还是有些担心,想办法从厨房端了碗热羹给她,担忧道:“姑娘刚刚脸色实在是不好,若是明天还不舒服,便再请胡太医来瞧瞧。” 萧妤温知道自己大概是因为看到驿站里的火光,阴差阳错才想起来城楼上濒死的回忆,才会头疼难受,安稳休息一晚,应该就好了。 她喝了甜甜的热羹,秋水又给她按了一会儿头,沉沉睡去,第二天清晨起来的时候,果然神清气爽,一点儿不舒服都没有。 秋水这才放下心来,却在犹豫要不要向文慧郡主回禀。 萧妤温看出她的担心,温声道:“我现在已经无碍了,告诉母亲也是让她担心,昨天和秦勉一起的是哪家公子?以前怎么没见过?” 秋水想起来秦山昨天说的话,回道:“听秦山说,是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现在在国子监读书。” 萧妤温眉毛皱了起来。 成国公的二公子?什么时候来过京城?她怎么不记得了。 长的还挺好看……这样的人,她若是见过,应该不会没有印象啊。 驿站里大队人马很快整顿再次出发,萧妤温也把心里的疑问抛到了一边,一边翻着从母亲那顺来的《山川集》,一边思索回京以后要做什么。 要先见杨舟,听他仔细说说鱼儿胡同。 还要继续盯着熊家有没有提亲的打算。 再就是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商量办法。 徐静卉最近就要办及笄礼,姨母也在为她相看,恐怕她忙起来没有时间。 秦翩若……这事儿虽和她有关系,可前世她是被熊家害死的,萧妤温心里实在不想让她和熊家再扯上一点关系。 秦勉,萧妤温想想就头大,手下败将,咋咋呼呼,大大咧咧,事情关乎他的亲妹妹,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省的他关心则乱,做出什么事,反而让熊家捉住把柄。 自家大哥…算了,自家大哥身子骨弱的不能习武,从小就沉迷读书,一心只想考功名,对一切花鸟鱼虫、诗词歌赋感兴趣,对一切舞刀弄剑、排兵布阵一点兴趣没有。 压根不像是武将家的孩子。 还是应当执掌门楣的长子长孙… 萧妤温又头疼了。 站在成熟的角度看现在的自己,要人手没人手,要钱财没钱财,她真的是什么都缺! 虽然前世的她久在深宫,也没什么人手和钱财能用 秋水这时候送来了一碟子红豆糕,说是文慧郡主让展妈妈在驿站的时候派人专门借用了厨房做的糕点,就怕她路上饿着。 她与父亲习惯早起练武,因而虽然是姑娘,可胃口确实不小,不过近来身体没那么舒服,她也就偷懒了几天。 想到现在自己的窘境,萧妤温有点愤懑地咬了口展妈妈送来的红豆糕,心里开始乱想怎么赚点钱财,再怎么收拢些人手。 等一盘子鲜香可口的红豆糕都下了她的肚子,她慢慢琢磨出了个办法。 路上行程无聊,叫秋水拿了炭笔和纸来,时而写写画画,时而吃吃喝喝,本就不长的路程倒是很快就顺利回了京城。 待第三天晌午到了京城回了府,萧妤温换了身家常衣服,在外院书房外的花厅里见了杨舟,让他来细细回禀他在鱼儿胡同打听到的事。 “那女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现在住在鱼儿胡同坐北朝南的第三个院子,称作怜意姑娘,院子里有扫撒丫鬟一人,厨上侍候婆子一人,随身服侍的丫头两人。这个怜意原来花名叫红药,我让人在青楼里打听过,自小是在南城有名的感欢楼里长大的,是五六岁上卖进京的,之前是哪儿的人倒还不清楚,属下还在查,听口音约莫是汉中的。 开始的时候在楼里做扫撒丫鬟,很是辛苦,经常对着水桶一边诉苦一边哭,说自己命不该如此,后来长到十二三岁,鸨母见她还算清秀可人,哭起来有点梨花带雨的模样,便让她跟在楼里的花魁屋里服侍,一来二去地就开始接待些达官贵人,去年重阳节前后,熊新昌和姨表李家兄弟,连同户部的几个年轻官员,一同去了趟感欢楼,过了今年的上元节,感欢楼里开始传言红药得了急病人没了,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个红药近几年在楼里也有些不大不小的名声,属下使了些法子才打听出来,她攀上了熊新昌这个公子哥儿,被他养在了外面。 红药被人悄悄典了出去,安置在鱼儿胡同,还改了名字的事儿,感欢楼里除了鸨母,便只有花魁姑娘知道,属下怕问鸨母打草惊蛇,便遣人寻了花魁的相好,套了话问出来的。 属下担心着消息不实,又派人盯着鱼儿胡同画了怜意的样子,找了感欢楼里的龟公,一认便认出来了。” 杨舟说的很仔细。 萧妤温赞许地点点头:“时间不长,打听的却仔细,不愧是父亲身边的好手。” 杨舟连忙低头谦虚两句:“也是凑巧,南城有相熟的几个做杂活的弟兄,多方比对,才查出她的身份。” 第9章 想法 萧妤温又吩咐:“你派人仔细盯着鱼儿胡同,摸清楚熊新昌多久过去一次、是怎么去的,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有消息再来秉我。” 杨舟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回道:“想着姑娘会问,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熊新昌每个月要去三次南城门外的演武场,与熊将军的副将比武练习,不过他向来花拳绣腿,给了那副将银子,每次骑马过去一趟,待不过半个时辰便会去鱼儿胡同,对家里扯谎在演武场的营地过夜,其实都是在鱼儿胡同。” 萧妤温满意地拍了拍手,轻笑道:“这就再好不过了,烦劳你再盯一盯,看他什么时候打算出城,便来告知我,我去瞧瞧。” 杨舟闻言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相劝。 他知道将军府的大姑娘是有些大胆任性,但是这种捉人外室的事情 杨舟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口水,脑子里百转千回,貌似,大姑娘查这个熊新昌是和靖安侯家有点关系? 他张了张嘴,想说“这种事情大姑娘最好还是不要去”,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萧大姑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扮成小男孩,随大将军进军营,上树掏鸟蛋下水抓鱼这都是常事,后来时不时打打这个,揍揍那个,开始军营里年纪不大的小子们还妄想装样子让让她,没想到一个个被揍的惨不忍睹。 这样在军营里打大的萧大姑娘,和普通的名门贵女确实不同。 “大姑娘是想去瞧什么?捉奸这种事情,姑娘和熊家无缘无故的,实在是不太……说得过去?”杨舟终于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 萧妤温虽然前世十分大条,可在宫中毕竟待了将近五年,别的本事没锻炼出来,听话听音还是能听出来一二,她当即便听出了杨舟的小心翼翼,不由得回想自己从前究竟是多么的调皮捣蛋,失笑道:“我只是想先去看看,还没说要做什么呢!你就当我是去鱼儿胡同随便看看就好。” 她转念又想了想,嘱咐道:“你在去鱼儿胡同顺路的地方,帮我打听打听,有没有哪家铺子要卖的,最好是带着小院、临街有两三间门脸的,就当我是要去那看铺子的。” 杨舟闻言略微地放了心,萧大姑娘如今的年纪,将军夫人要为她置办些铺子产业,也是应当。随即领了吩咐出了将军府。 萧妤温顺着府里的池塘往后院走去,心里开始默默盘算。 她的嘴巴刁,又爱吃点心,府里因而养着几个做点心极好的厨娘,展妈妈在厨艺方面又很有造诣,她是当年外祖母亲自挑给母亲的陪嫁,祖上原是在宫里做过白案师傅的,有很多密不外传的点心方子。 大将军府人丁算不得旺,宗族还远在太原,联络不多,府里主子并不多。前世她在宫里的时候,一时曾很是得宠,宫里添置了小厨房,她因此喜欢上了做糕点。看着面团和馅料,一步一步,一点一滴地变成手中可口的点心。做法复杂的点心,往往从揉面,到出炉,正好能熬过大半天光。 萧妤温轻轻叹了一口气。 盛宠的时候,她真心诚意地学习洗手做羹汤,却因为做不好菜,只能琢磨着做美味可口的点心给皇帝。 而失宠了之后,更是在各色各样的面团中,打发时光。 油酥放多少口感最酥脆,红豆放多少糖才绵密而不腻,做好的点心,是配枣花蜜,还是桂花蜜更好吃 想她一个将门出身的女子,在庭院深深的后宫,只能靠做点心、研究口味的细微差别,来消磨可以预见的后半生。 再后来,连能做点心的材料都难以凑齐。 她又叹了一口气,秋水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怎么就这一会儿的路,就叹了这么多口气呢。” 萧妤温看了看秋水水灵灵的眼睛、白嫩嫩的脸庞,不由笑道:“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厨娘好多天天闲着,不如给她们找点事情做,你说呢?” 秋水见她恢复了往常模样,眼神飞扬,不由得跟着笑问道:“姑娘若是想出了什么好点子,不如去同夫人讲讲?” 萧妤温重重点头,展颜道:“正有此意,走,看看母亲在做什么。” 展妈妈亲自在门外迎着,萧妤温看见她便忍不住笑道:“我有个好生意想请妈妈参股,不知道妈妈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展妈妈一脸笑容“哎呦”着道:“姑娘可是折煞我了,老奴全凭夫人、姑娘的吩咐。” 文慧郡主嗔道:“在外面刚老实了两天,现在就现原形了!说,又想折腾什么呢,展妈妈是我身边得力的,你可不许乱折腾她。” 萧妤温心里苦笑一番,看来母亲还是觉得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又爱惹祸的丫头了。 她在心里又大致地过了一遍在回京路上的想法,斟酌着开口说道:“我想学着打理铺子。” 文慧郡主有些吃惊,盯着她仔细看了两眼:“真撞了邪了?还真转性子了?不出去打打闹闹惹事了?” 转念又道:“你该不会是要用开铺子为由,然后再出去惹事!” 萧妤温眉头一蹙,心里暗道不好,虽说开铺子是她的想法,可也确实是给她出去查鱼儿胡同做掩的,但是母亲这么不客气地戳破她,也太让人难过了,她不由得嘟囔道:“回京路上我手边的点心一直没断,一尝就是展妈妈和厨房孙妈妈的手艺,可咱们府里人又少,放着孙妈妈这么好的手艺,岂不是浪费?我就想着去瞧瞧铺子,开间糕点铺子试试。您都没听我说完,就说我要惹事,也太看扁我了!” 文慧郡主不错眼地看着她,心里有一些些欣慰,觉得这孩子,终于长大了一点,可以她对萧妤温的了解,她还是觉得这孩子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想开个铺子,背后是一定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萧妤温现在这一副伤心模样,又确实是有些想法,不如让她去试一试。 于是她便声色柔和道:“那你便去试试看。我倒是记得东城我有几间不错的陪嫁铺子,你要不去瞧瞧?” 萧妤温摇头:“东城都是达官贵人,就怕山珍海味吃的多,吃不出咱们家点心的好。我想去南城看看,那边走南闯北的都有,平民百姓多,轻易不会遇到这样好的点心。” 生意或许能更好做一些。 但最主要的,还是先盯着鱼儿胡同。 第10章 商量 文慧郡主对于她能说出这番话而大为感动,不由得对她有一点点的改观,“终于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不容易。”她欣慰地笑着对展妈妈道:“你平日忙碌,先叫孙妈妈到她院里侍候着,是先去看铺子还是先定点心名录,早晚拟定出个章程来,我先瞧瞧。” 萧妤温心里暗道糟糕,她可没想到,怎么说出来这个想法,就要在屋里再塞个妈妈进来? 她忍不住就想拒绝,可看着母亲笑容亲切,一副欣慰感动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了前世她在家里乱闹的情形。 她说无论如何,她萧妤温非君不嫁,一定要进宫去。 父亲气的三天没有和她说话,母亲一看见她就忍不住要掉泪,还不停地尝试好好劝她放弃这个想法:“咱们在京城的将军府,后院干净,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破事儿,你又是个心性天真直接的姑娘,别人说你好的坏的你都不一定听的出来。就算是父母长辈给你挑婆家,也是要多方打探,相看几次才能定下来。可你现在一下子就要到宫里去! 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不清楚,可阿娘从小是在宫里住过一阵子的,后宫什么样子,阿娘还不清楚吗?!一个个的口腹蜜剑,你这个性格肯定是会吃亏啊!” 可她就是听不进去,执意要进宫。 后来得偿所愿,倒也风光了一段时间,可跟那些人打交道,确实容易让人一天就老上三岁! 萧妤温努力忍住了心里拒绝的念头。 母亲说的这些,也都是为她好。她想做成一间点心铺子,母亲就不遗余力地调了人来帮她。 越这样想,她就越觉得感动。 还有愧疚。 没想到文慧郡主还沉浸在这一阵的欣慰中,没察觉出她的犹豫,还接着道:“想必你平时也没存什么私房钱,都大手大脚花出去了,我先给你支二百两银子用着,若是要买材料、赁铺子、找伙计,钱不够了再添;若是有合适的铺子,实在喜欢,买下来也不是不可以!省的你万一到最后铺子做不起来,反而赔了钱,留着间铺子,以后也好收些租用。” 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妤温心里却觉得酸涩极了。 母亲这般为她着想,事事都想在了她的前头,可从前的她却那么不懂事! 她垂着眼眸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母亲承诺道:“您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用心去做,不能叫您看扁了我。” 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萧妤温便让秋水取了笔墨出来,吩咐春照带着几个粗使丫头,将后罩房空余的房间收拾出来一间来,给过两天就进院的孙妈妈备着。 她手掌里的伤已经都好的差不多了,在小书房里铺开笔墨写写画画。 在杨舟递消息进来之前,她便可以先往南城转一转,看看那边都住了些什么人,有些什么铺子,有没有做的好的糕点铺子。 这些还都是她从前在宫里听一位江南来的余嫔说过的。 余嫔家里是做皇商出身的,除了在江南一带有几家商队,向北做皮毛马匹生意,向南做茶叶香粉生意,对外还有一支海上商队,富甲一方。 余家不甘心只做商人,便在选妃的时候将族里长相最美、心机最深、余家倾尽全家之力尽心教导的大小姐送进了宫里,想借此更进一步。 只不过这位余嫔志不在争宠,只借着做些新奇巧趣的小玩意儿讨好皇后、太皇太后,她又有银子,因而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倒也舒服。 大约是不愿意争宠,余嫔对她也显得比比其他妃嫔更真心一些。 有时候她们常坐在一起聊聊天南地北,余嫔给她讲自小在家里打理生意的趣事,她便给余嫔说些她小时候在军营里揍遍同龄人无敌手的壮举。 一来二去,她就从余嫔那里听来不少做生意的事情。 她于是一边回忆,一边记录。 京城开点心铺子是一定有生意可做的。 如今京城里几乎没有单卖点心的铺子,有正店酒楼里配着酒席的点心果子,也有茶室里配着茶水的点心,普通街市上卖的大约是走亲访友的六大件、八大件,按固定的点心样子送礼用,礼物的性质高于吃食的性质,图个好看体面,味道却不一定好到那里去。 她要好好想想,是做精致漂亮的礼品糕点,还是寻常人家日常消遣的?是散卖,还是整盒出售?是挑在临着大路人人能看见的地方,还是挑稍偏一些周围都是住户的地方,或是挑挨着酒楼客栈的地方? 南城走南闯北的人都有,口味是以京城人的喜好为主,还是南北兼顾? 周边的环境、住在周边的人喜好又是什么? 别家的铺子都做的什么生意?是要和别家对着干,还是做些不一样的点心? …… 萧妤温越想脑子越清醒,也越觉得这是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直到秋水提醒她夜深了该休息的时候,她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书桌。 孙妈妈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个小包袱来请安。 萧妤温经常吃她做的点心,倒是没太有印象见过她。这会儿孙妈妈刚规规矩矩地行完了礼,萧妤温让秋水给她看了坐,上了茶。 孙妈妈瞧着三十多岁的年纪,圆圆的一张脸,身形合宜,穿着一件靛蓝底色淡蓝色圈边的窄袖短褙子,配一件秋香色裙子,脑后梳着一个整齐的发髻,插着一支玉兰花样子的银簪,耳朵带着一对黄豆大小的银珠耳坠子,通身的打扮极其利落干脆。 她听萧妤温说了点心铺子的事,随后便道:“奴婢这便去先拟个点心单子出来给姑娘过目。” 萧妤温点头,又接着道:“单子拟好后,再拟个采买的单子,院里有个能做点心的小厨房,这几天收拾出来,随后让外院的采买管事先去多少买些材料回来,咱们先关起门来自己做出来尝尝。” 孙妈妈笑着应了,退下去拟单子,萧妤温陪着母亲用了午饭,又说了几句事情进展,回到院子后随即吩咐秋水道:“收拾收拾,咱们明天先去南城看看去。” 正巧到了晌午的时候,秋水带了杨舟传来的消息,说熊新昌明天一早,估计要去趟南城门外的营地。 萧妤温神色狡颉地冲秋水笑到:“那可刚好,你跟杨舟说,让他明天一早跟着我们的马车出去当个车夫,上午咱们去看看铺子,晌午找家南城最好的酒楼尝尝,下午便挑一个离鱼儿胡同近的地方,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等着,看熊新昌去不去。” 第11章 出门 第二天天气大好,天色清蓝,阳光明媚,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桃花开满了枝头,颜色绰约,十分的美好。 萧妤温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越发的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之后,做的这些决定非常的正确。 如果可以的话,以后她要努力地去尝试打理生意、试着静下心来读读书,去做一些也许她从前不会做的事情,让自己变的强大一点,好好的守护亲人,不再让此生后悔。 出了将军府,杨舟跟车夫坐在车前,除了秋水,萧妤温还带着春照和孙妈妈,春照擅长记账,孙妈妈经事多,更懂铺子和厨房的好坏,几人坐在马车里,沿着热闹的大街晃晃悠悠走了两三刻钟,到了杨舟看好的第一间铺子。 杨舟向萧妤温介绍:“这家铺子是京郊一位乡绅的,现在托牙行卖掉。原先一直是自家做了个小酒馆经营,因着地方位置极好,旁边临着几家不错的客栈,又是在街角的位置,两面临街,俗话说金角银边,生意一直不错。今年那乡绅要举家搬回甘肃老家,这才要将铺子出手。若是说缺点,那就是这铺子不算大,只有两间门脸,后面带的小院若是住几个伙计,就会显得拥挤不堪,楼上倒是有些位置,可以隔做雅间,往后布置几间茶室,或是接待女客,都是可以的。” 萧妤温点点头,几人进了铺子仔细瞧了瞧。孙妈妈看了柜台和厨房,柜台是材质不错黑漆家具,厨房也收拾的干净利索。杨舟带着萧妤温在院子和楼上仔细看了一圈,期间杨舟还低声说道:“这间铺子位置是极好的,临着的两条街,一条是南城的主街,从南城门进京来的,都会走这条街;另一条街通向东城,也是条不小的大街,一路上很是繁华,东城的一些衙门官员,也会常常沿着街走到这边来,姑娘要是做生意,这个位置便是最好的,小是小了些,不过两边连着的小铺子,属下可以找牙行一同去问一问,或租或买,应当问题不大。” 萧妤温对这个铺子还是有些喜欢的,问了问孙妈妈觉得厨房如何,是否够用,孙妈妈回道“倒是够用,只是不算宽敞,刚开始,倒也用不了那么大的地方。” 孙妈妈打心眼里,还是觉得大姑娘许是听谁说起了什么,觉得做点生意、开个铺子是有意思的事情,这才兴致勃勃地出来看铺子。 所以厨房和柜台好不好用,在她看来,现在都不是问题。到最后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这铺子留着收租,也好给大姑娘留做嫁妆。 萧妤温又连带着远远地看了看隔壁的两间小铺子,都不过是一间的门脸,一间做茶水铺子,一间做些小杂货,后面也都带着不大的一个小院子。 若是连带着都买下来,就能做间不小的茶楼了,萧妤温心里默默盘算着。 几人看铺子看的仔细,不知不觉便到了中午,杨舟便安排几人进了聚客楼用午餐。 除了杨舟,在雅间门口隔了道屏风,其余几人,萧妤温都让她们坐了下来一起吃。 用完午饭,杨舟还叫了一壶茶水,并几样精致点心。一直不言语的春照看到聚客楼时,便有很有点兴奋,这会儿看见茶水和点心放在描金彩绘的碟子上,有些激动道:“奴婢听说这件聚客楼,生意好的不得了,每天从早到晚,络绎不绝,连晌午的时候,都有人来呢!这家有‘天’‘南’‘地’‘北’四大种酒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南北特色,都搭配的极其讲究,还有‘春’‘花’‘秋’‘月’四种茶水配点心,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来了,果然令人惊艳。” 萧妤温闻言有些讶然,惊喜更多。春照一直是个稳妥话少的丫鬟,可以说的上是精通算数记账,可真没想到她居然会对这些生意事如此感兴趣。 看来前世春照只替她掌管私房钱、管理衣服,还真是有些屈才了。 她笑着对春照说:“那我就给你安排个好差事。等孙妈妈的单子拟好了,你们这几天去逛一逛南城排名前三的酒楼茶馆,只多看每家做什么类型的点心,你和孙妈妈坐在店里尝一尝,记清楚每家的差别,再让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出来都买一遍,招牌的点心,各式的礼品盒子,咱们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这一招,也是从余嫔那里学来的,似乎称之为,调研。 从兵法上来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用于商场上,也很是说的清楚。 春照一向沉静的脸庞一下子眉飞色舞起来,高高兴兴地领了吩咐。 公费吃喝,能不让人开心吗! 等众人吃饱喝足,出发去杨舟看的第二间铺子。 这间铺子眼见宽大许多,坐落在靠近鱼儿胡同的主街上,三间宽大门脸,后院也很宽敞,现在还做着成衣铺子的生意,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二楼上隔出几间雅间,专门供家境殷实的人家来挑缎子量体裁衣。 杨舟介绍道:“这间铺子房东自己做的成衣铺子,衣服花色、布料都很是一般,房东家里又有亲人得了病,一年四季要吃补药将养,家里没有读书人,赋税高的很,就觉得这铺子不怎么赚钱了。铺子又宽敞,就想把自己生意清理了,在后面自家小院里做成衣,家里的帮佣可以上门去量体,回来再裁布料做,空出铺子来收些租。” 萧妤温闻言点了点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先帝在位初期,政治清明,国库丰盈,后来向北打了几次大仗,国库就开始吃紧。和昭皇帝即位后,太皇太后与辅政大臣代理朝政,与民修养生息,和昭五年皇帝大婚亲政后,便开始变着法的增加赋税,老百姓的生活便越来越艰难了起来。 像这样在京城里能有这么宽敞铺子的人家,日子应当不会如此艰难,如今却因为家中有病人、又没有秀才举人能减税,商户赋税更高,日子竟然要难过到要租出去铺子、还在自家继续做生意的地步。 如今是和昭八年,太皇太后还政,才不过短短三年时间。 皇帝似乎,已经涨过两次赋税了。 第12章 碰见 成衣铺子的掌柜想来见过杨舟,知道他要带主人家来看铺子,一瞧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穿着虽不显得富贵,可他是做成衣生意的,对布料了熟于心,一看就知道这是当下江南正流行的绸缎料子。 妃色缠枝莲纹底色绣多宝纹饰的立领对襟窄袖短袄,一水儿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扣子,配着件月白色山川楼阁图样的织锦马面裙,脚上一双妃色缠枝莲纹坠珍珠的绣花鞋。梳着简单的单螺髻,错落地插着几只珠花,手腕上带着一只羊脂玉镯子,耳边垂着一对羊脂玉葫芦形耳坠,温润的玉色映地她面若桃花,神采奕奕,通身的打扮看起来清雅别致。 掌柜的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她这一身的价钱,不由得重视起来。这位姑娘,说不定是哪家勋贵的闺秀,可得打起精神陪着。 几人随即上了二楼。 路过一间半掩着门的房间时,听见里面若有若无地穿出女子说话的声音,语调婉转,音色动人,杨舟抬眼瞧了瞧后,低低地咳了一声。 看萧妤温好像没什么反应,他又重重地咳了两声,而后居然真觉得嗓子有些痒,又咳了好几声。 前面走着的几人终于有些反应,萧妤温还没开口说什么,掌柜的连忙吩咐二楼侍候着的伙计去送上来些茶水,亲自挑了茶叶送到房间里。 趁掌柜的挑茶叶的时候,杨舟低声对秋水说道:“隔壁那女子便是怜意,带着熊新昌在青楼里给她买的一个小丫头。” 秋水有些吃惊,连忙趁春照和孙妈妈都在看着房间陈设的时候低声对萧妤温禀报了。 萧妤温轻轻笑了出来,心想,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装作不经意地往墙边走去,靠着墙边有一扇窗户,她便站在窗边,瞧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边注意着隔壁的声音。 她常年习武,听力自然比寻常人更好一些。 许是窗户靠的近,许是这房间的隔音做的不太好,萧妤温能隐约听见隔壁两人的对话。 “上次熊大爷说姑娘穿湖蓝色漂亮,趁的脸色白净明亮,今天奴婢让他们先拿几匹湖蓝的料子来给姑娘看看?”听起来是个丫鬟的声音。 “上次便穿了湖蓝,这次换成鹅黄,配我前儿刚做好的湘绿色裙子,想来会显得年轻些。”这就应该是怜意的声音了。 “姑娘颜色正是好时候,穿什么都好看!”小丫头笑嘻嘻的声音。 萧妤温听见她的声音就不由得皱了眉毛。 这声音也太柔太媚了!她一个女子,隐隐地听了两句就觉得后背发麻的难受,真不知道这个熊新昌是怎么忍受的了。 正巧掌柜的亲自端了茶水送近来,与她极其热情地说了说铺子的情况,“我们这个铺子,别的不说,这位置是再没有这么好的了。您看着门脸宽敞,后面还带着小院,往后不管是隔出来住伙计,还是搭些景致,都是不错的。这楼上的家具都是现成的,您不管是做香粉铺子,还是做酒楼茶馆,也都是简单摆设摆设便能开门迎客的。因为东家做布匹成衣的生意,常常要存不少布料,楼下院子里还有间库房。门口还临着贤德大街,后面挨着好几条胡同,做生意的、每年来读书赶考的学子,都在这边住着,不管做什么,您一点儿都不用愁没有客人。” 萧妤温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 这两间铺子位置都很不错,第一间位置极佳,她很喜欢;这一间来往的人更多,向来生意更好做,两间都不错,难道开两家?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刚刚开始,还是先缓着点来。 不过这个掌柜的倒是瞧着很能干的样子,若是点心店真的开了起来,找谁来做掌柜的,还得和母亲好好商量商量。 萧妤温让掌柜的带着孙妈妈和春照,去瞧瞧后面带着的院子和他说的库房,让杨舟守在房间门口,自己则和秋水从房间里装作不经意地走出来,在二楼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故意走错了地方,往怜意在的那间抬脚走了进去。 倒是把屋里的怜意和小丫鬟吓了一跳。 那小丫鬟瞪大了眼睛,连忙往前走了两步拦住她们,不客气道:“没长眼睛吗!这间有人了!”又回头对怜意道:“姑娘莫怕,您是这件店的贵客,奴婢一会儿就去找掌柜的讨个说法去!” 说着就要上前推她们出去。秋水抬脚上前沉着脸色道:“我们姑娘走错了房间,正要退出去,你这小丫头好没教养,说话如此难听。”说着盯着她们主仆二人大量了一番,回头对萧妤温道:“姑娘,咱们还是别看这家铺子的布料了,您又瞧不上,何必再这里跟这种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在一间店买东西!” 那小丫头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嚷嚷道:“瞧不起谁呢!” 秋水也不再理她,说完推着萧妤温出了房间,萧妤温低声嘱咐了她一句,秋水到了门外又回头道:“我们家姑娘不计较你这小丫头没礼貌,让我代她跟这位姑娘道句不是,原就是我们走错了。” 姿态非常的端庄诚恳。 那小丫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本就是在青楼里伺候红药的,从小过的谨小慎微,如今红药变成了怜意姑娘,还攀上了皇亲国戚,转眼就要登上枝头做凤凰了,她便觉得自己也厉害了起来,以后说不定就也是大户人家有脸面的大丫头了,因而觉得秋水对她道歉是很应该的事情。又想到秋水说她们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又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怜意迎来送往,倒是很有些眼力见,看见萧妤温一身打扮又素雅又名贵,认出了她身上的缎子极为名贵难得,是这家在南城极有名气的成衣铺子都没有的江南贡料,却被她看似随意的穿在身上,还是在外面逛街穿的衣服。 她不由得觉得有些肉痛。便是她这辈子,恐怕都难以得到这样好的布料,这个年轻姑娘,却穿在身上随意外出逛街,袄子居然还用珍珠做扣子,也不怕掉了,真是奢侈!手腕上带着的羊脂玉镯子,玉色润泽温柔,一看就不是凡品,熊少爷恐怕也没有这么漂亮的玉饰。 又想到她们走错了地方,自己的小丫头出言不逊,那姑娘却还是让丫鬟对她们道了不是。 怜意嘱咐小丫头不要再说话惹事了,心里却仿佛暗潮汹涌。 第15章 换柱 打听来的消息是大约三天后南城营出去的一队人马才能回来。 熊新昌满意极了,高兴地对怜意说:“爷这次能在这儿多陪你几天了。” 怜意心满意足,张罗厨房出去买好酒好菜。 熊新昌正在鱼儿胡同过的舒服自在,南城营里跟着袁副将去剿匪的赵九,却觉得一分一刻都过的很艰难。 这怎么能叫剿匪呢! 昨天傍晚大营里刚用过了晚饭,袁副将手下的探子来报,说打探到了匪徒的行踪,夜里他们要去京城西南的山村里劫掠村民,袁副将当即敲定,急行军到村子里将这群匪徒一网打尽。 南城营里的兵士们都很兴奋。 在京城守卫,能这样出去剿匪,是有功劳的! 大营里匆匆忙忙地准备起来,袁副将还不忘叫人去寻熊新昌。熊指挥使司的父亲、熊老将军托部下让袁副将帮忙,带着他这个不成器的孙子,多少蹭一点功劳。 袁副将面上恭恭敬敬地应了,毕竟熊老将军曾经在是他的老上司了。 可他昨天专门看了看熊新昌的模样后,倒觉得熊新昌这小子,跟熊老将军,差的也太远了。老将军英明神武,可这个熊新昌却养的白白嫩嫩,走路都走不利索,看起来娘里娘气,在南城营里和别人比试,别人大喝一声,是气沉丹田、声音震天,能震慑对手,鼓舞士气;熊新昌大喊一声,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扣出来的,像声音发哑的小娘子,声音虚浮,别说震慑对手了,对手怕不要被这一声笑死。 只不过大家挨着熊指挥使司的面子,憋着笑,还要装作艰难对抗的样子跟他打一架。 还要绞尽脑汁败给他。 袁副将心里想着,这可真是太难了。 但老将军的吩咐,他也不能不听,还是派了人去熊新昌的营帐里寻他。这到手的功劳,且带着他便是,到时候不过让他藏在人马后面,不让他动手就是了。 袁副将的手下对熊新昌也不熟悉,只依稀记得身形不太威武,个子不算太高,只按身上的腰牌来确认,便把替换他的赵九带走了。 熊新昌当时听见外面马蹄响闹,掀开被子往外去看,正好被寻他来的赵九一把拉到了营帐后面。熊新昌惊吓至极,还以为有人要劫他,大声喊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不过南城营里正嘈杂,马蹄声、嘶喊声到处都是,他的声音细弱,大声喊也没谁能听见。赵九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道:“鱼儿胡同的怜娘子托我们来寻熊大爷回去!小的听说现在袁副将要带人出去剿匪,不如大爷赏小的几枚银子,小的换大爷去?大爷还回鱼儿胡同舒舒服服待着,小的替大爷将这功劳挣回来?” 说完松开了捂着他嘴巴的手,又从衣服里掏出一枚小玉饰递到熊新昌眼前。 还真是他赠给怜意的玉扣。 怜意当初还很是喜欢,天天带在身上。 熊新昌听完他说的这番话,心里大为感动。这粗糙的军营,饭菜难吃,天天还要跟人打架,那些人又都不是他的对手,轻易就能被他打翻,也不知道祖父、父亲为什么让他老忘南城营里跑。 这次还换了个副将。 难怪继母说祖母让他这次一定住在营里,原来是要去挣功劳。 还是他的怜意可心,心疼他,派人来寻他。这个人,想来也是要钱不要命,看见他身家富贵,便要主动代替。 熊新昌心里又满意又高兴,伸手把荷包解下来递过去道:“那就再好不过了,兄弟叫什么?” 赵九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又黄又粗糙的牙,点头哈腰道:“担不起大爷叫兄弟,小的赵九谢大爷赏。” 熊新昌看着他的牙,心里一片嫌弃,真是粗鄙不堪! 两人说话间,熊新昌迅速地换了衣服和令牌给他,穿着赵九的破衣烂衫。赵九则换上他的衣服,拿了他的腰牌,准备去寻袁副将的人马。 还不忘记嘱咐熊新昌:“大爷只管悄默地从小西门钻出去,那边有小人的几个弟兄等着大爷,大爷只消拿着那个玉扣,弟兄们便都认得。” 熊新昌大喜过望,也顾不得嫌弃身上的衣服脏破,话也不多说,连忙跑了出去。 赵九看着他飞快地跑了,嘴角不由得撇了撇。 这差事,比他想象中的还顺利。 可到了山村里,要剿匪的时候,赵九傻了眼。 这明明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哪里有什么匪徒! 可跟着袁副将的几个千户百户,却上前踢开了村民的院门,提着刀杀了进去。 第一家是一对老头老太,院子里养着一只老黄牛,一个千户笑的开怀:“真没想到还能有头牛!待会儿宰了它,兄弟们下酒吃!” 周围的兵士乐的欢呼起来。 赵九看傻了。 两个奉命守着“熊新昌”的老兵看着他傻愣愣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声调鄙夷道:“想来你这样的公子哥,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太平年间,哪有那么多匪?就算有匪,也不过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老农民罢了!都是一样的人,杀了也就杀了。” 话说间满不在意的模样。 赵九紧紧咬着后槽牙,努力让自己睁大眼睛装作公子哥没见过这种世面的傻样子。 那两个老兵反而觉得他是吓傻了,笑的更开心了。 不一会儿有人远远地扔过来两三个圆滚滚的物什。 赵九觉得自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冲两个老兵翻了个白眼,装着晕倒了过去。 老兵笑的开怀,一边笑一边踢着他,看他是真的昏了过去,将他抬到了一边不再管他。 过了三天,袁副将带着剿匪的功劳,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南城营。 南城营统领十分开怀,可看了缴获来的物资,觉得奇怪:“这群山匪不是肆虐了多年?怎么就这点儿财物?” 袁副将将他拉到一边低声禀报道:“现在这年景,上山当匪徒的还不都是穷苦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了,才上山上去逃赋税。” 统领一想,这几年确实不太清明,赋税一年比一年高,百姓收成一年比一年差,从村民变成山匪,大约也没什么钱能抢。 更何况还是在山里呢? 统领眼尖看见有匹马上驮着软踏踏的一个人,不由得皱眉问:“那是谁?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袁副将嘴角一撇:“熊新昌,恐怕没见过血,吓晕过去了。” 统领嗤了一声:“倒是让他小子白捡了功劳。” 袁副将低声道:“也不算是白捡,熊家那位送了三百俩银子过来,拿下去跟兄弟们分一分。” 统领闻言,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功劳,功劳算什么,这年头,真金白银的,才是实在东西。 第17章 杯具 小李氏和熊氏在偏厅里等的焦急。 小李氏性格柔顺。 别人不知真假地夸她一句,她就能把心都捧出来,如今因为她的女儿惹了祸,她来道歉也是合理,所以郭夫人晾着她们,她心里能理解。 设身处地来想,秦四姑娘是无妄之灾,说来说去,都是大长公主不该这么教坏心悦! 靖安侯府茶水点心的伺候着,小李氏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间偏厅。 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颜色沉稳,刻着松寿延年的吉祥纹饰,雕工精细,铺着枣红色八宝织锦的垫子,正中间的大案上摆着座一尺高的珊瑚树,颜色红润欲滴,惹人注目。珊瑚树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副五尺长的山水笔墨画,泼墨大气,淡浓合宜,印章题跋错落有致,看得出是收藏了多年的大家之作。 偏厅一侧放着一座松鹤延年苏绣屏风,白鹤仰颈,翩然若起飞之姿,松枝细腻如针,远远望过去,仿佛真如一颗松树立在眼前。偏厅的雕花窗子上挂着贡品纱帘,微风吹进,轻轻摇曳,恍然能看到纱帘上隐约闪现纹饰。 整个偏厅装饰的疏朗大方,淡雅舒适,看得出主人家性格开阔。 小李氏看的不由咂舌,这靖安侯府,也太富贵了! 还只是内院的偏厅。 熊氏脾气随了熙和大长公主,没有小李氏脾气那么好。她又是被小李氏好说歹说劝来的,郭夫人又居然晾了她们这么久,她开始有些着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引得偏厅伺候的丫鬟们时不时往这边看。 她不悦地对小李氏道:“简直是欺人太甚!” 小李氏连忙用眼神安抚她,示意她坐下再等等。 郭夫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丹凤眼轻轻瞥了她们一眼,两人顿时安静下来。 小李氏捏着自己的衣角纠结着怎么开口,熊氏看到郭夫人,眼睛却快要看直了。 郭夫人梳着端庄典雅的牡丹髻,缠着一条珍珠链,发髻上插着一支红宝石镶金的花丝牡丹纹步摇,步摇下衔着三串米粒大小的珍珠,最下面坠着大颗的红宝石和东珠。身上穿着天青色缂丝长褙子,配一条玉白色马面,裙襕上绣着三寸宽的海晏河清纹饰,裙角下露出一双苏州贡缎绣花鞋。 眼神清亮,长眉入鬓,红唇如丹,皮肤如同羊脂玉一般细腻白净,手腕上待着一只碧玉镯,指甲上染着淡淡的丹蔻,清雅不失华贵,完全看不出她应有的年纪。 看着两人有些呆滞的脸色,郭夫人轻轻咳了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声音淡漠地问道:“两位请坐,不知道是何事来访?” 小李氏听声音坐了下来后,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脑袋立刻清醒起来,连忙起身屈膝向郭夫人行礼,说起了北狩茶会上的事情,歉意道:“是心悦不懂事,北狩的时候乱说话,惹了贵府四姑娘不快,妾身今天是专程来向夫人赔罪的。” 郭夫人垂了垂眸:“此事已过,皇后娘娘也早有定论,两位夫人怕是来晚了?” 郭夫人暗讽刘皇后偏袒,又直言道她们不在回京时第一时间上门赔罪,反而现在才来访,言语间的不耐烦,再明显不过了。 小李氏神色窘迫,脸色发红,一时讷讷不知说什么好。 熊氏看不下去,起身上前草草行李道:“夫人既说皇后娘娘已有定论,那便是认同这只是小孩子家童言无忌,我们既带了诚意来,夫人便接下我们的赔罪。” 郭夫人抬眼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一笑,眼神发冷:“还没问这位太太是哪家府上的?” 这是嘲讽熊氏娘家不亲近,夫家又无权无势,一个她都不知道是谁的人,还敢在她府上乱说话。 熊氏见她这么瞧不起自己,气急要上跟前去和她理论,被小李氏抓着衣袖定在了原地。 小李氏尴尬地赔笑道:“郭夫人说的对极了,原就是我们的错,本该一早回京就来向夫人负荆请罪,可总要用心准备赔礼才好。” 说着示意钱妈妈将各色礼盒呈了上来。 郭夫人看了礼品,皱了皱眉毛,脸色很是不喜,开口吩咐丫鬟道:“去换套茶具过来。” 丫鬟笑着应了,显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小李氏和熊氏却是一脸懵,不知道郭夫人这是什么套路。 小李氏有心再开口,却见郭夫人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再开口说话。可转念一想,如果今天这事情办砸了,不仅让小姑子跟着受了委屈还看了笑话,回府后大长公主还会再斥责她,老爷就更不愿见她了。 她心里给自己打气,捏着袖子再度开口:“心悦自小不在我跟前长大,这孩子,被娇惯坏了,不知礼数,想来也是爱极了秦四姑娘的头饰,小姑娘家家的谁不爱俏呢,夫人您说是不是。更何况,秦四姑娘又是那样的貌美,想必是心悦一时看傻了,这才说错了话。” 郭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听她说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很不把她看在眼里的样子。 小李氏想再说话,这时候小丫鬟们鱼贯而入,整齐利落地换了她们正在用的茶盏,从一套线条流畅、色泽如碧玉的汝窑天青色茶具,换成了一套既看不出是什么窑出产、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釉色粗糙、表面凹凸不平的绿色茶具。 将待客的茶具换成了高门大户里丫鬟婆子都不会用的器物,这显然是在羞辱她们。 熊氏脾气火爆,站起来就要发火。 郭夫人却先她一步,抓起手边粗糙的茶具,伸手干脆利落地将茶具扔在了小李氏脚边。劣质瓷器在小李氏裙边炸裂开,碎片打在熊氏脚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两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郭夫人冷冷开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想都别想!翩若是靖安侯府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不是你们府上能肖想的。茶,我端过了;赔礼,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拿回去。” 语气很是坚决。 说完拍了拍袖子,起身施施然离开,留两人在偏厅里面面相觑。 这时候小李氏听见门廊处的几个小丫鬟声音不大不小地讨论:“京城里居然还有这么不讲理的人家,居然还是皇室出身。” 另一个轻笑道:“虽是皇室出身,却也偏的快出了三服,所以才会不讲道理,不是吗?” 几个人哄然而笑,小李氏和熊氏等人落荒而逃。 第18章 可恶 小李氏与熊氏两人被靖安侯府毫不留情赶出府的消息,秦翩若绘声绘色地讲给了萧妤温听。 萧妤温一脸惊叹,鼓掌称赞:“郭夫人真性情!” 她还真没想到,郭夫人竟然能这么直接。 她伸手将一碟子四色糕点推到秦翩若面前,粉彩描金的碟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红枣糕、芸豆糕、山药糕和豌豆黄,示意秦翩若:“尝尝这点心味道如何?” 秦翩若捏起一枚山药糕小口小口地吃起来,萧妤温也吃了一枚豌豆黄,心里却在回想,前世因为秦翩若未及出嫁便早夭了,郭夫人爱女如命,哀痛欲绝,之后深居简出,不与外人往来,后来听说她身染重疾,不多久便早早去世了。 靖安侯郭夫人与母亲文慧郡主同出江南大族,两人自小是手帕交,后来都嫁到了京城,两人关系极好。可惜萧妤温前世爱玩爱闹,不耐烦人际交往,只记得郭夫人是又美貌又雅致的贵夫人,至于她性格如何,竟是一无所知。 萧妤温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抬眼看见秦翩若将整个糕点都塞到了嘴巴里,腮边一鼓一鼓的,咬的有些吃力,可满眼满脸都是享受的满足感,萧妤温不由得笑了出来。结果忘记了自己嘴里吃着点心,不由得呛了一口,咳嗽起来,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窘迫模样,都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人一时间又笑又咳的,丫鬟们连忙上前,倒茶的倒茶,拍背的拍背,又拿帕子清理,又叠声吩咐收拾干净衣物,闺房里好不热闹。 秦翩若跟萧妤温说了很多郭夫人的事情,萧妤温这才知道,郭夫人从小与父兄外出游历,虽然出身世家,规矩森严,可年幼时游历甚广,所见所闻,非普通闺阁女子可比。 两个人半靠在罗汉床上喝着果子饮,秦翩若尝了口,咂咂嘴道:“你这果子饮做的倒好喝的。” “拿新鲜桃子榨了汁,再拿细纱布一遍遍过滤果渣,最后调进去冰糖水,做法是不难,就是稍微费些功夫,回去你也能做。”萧妤温一边看孙妈妈交上来的单子,一边向秦翩若介绍。 秋水又端了一碟子点心上来,也是四样不同的糕点,新鲜出炉,咸香扑鼻,秦翩若眼睛亮了起来:“今天你这里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萧妤温看着碟子里的点心,蟹壳黄、蛋黄酥、肉馅小锅盔、盐酥小烧饼,个个都做的胭脂盒大小,外形精致,酥皮香脆,卖相不错。 秦翩若不等萧妤温回答,便伸手捏了一个蛋黄酥咬了一口,时不时地点点头,吃的一脸满足。 萧妤温好奇道:“你们府上的厨子做点心也不错,你怎么吃的这么着急?” 秦翩若吃完了蛋黄酥,喝了一口茶,眉毛垂了下来,小脸皱巴巴道:“母亲觉得这些点心吃多不克化,养生不利,总不给我吃。” 萧妤温失笑,接着她刚刚的问题说道:“我准备跟母亲借点银子,开家糕点铺子,赚些脂粉钱,现在正让厨房上拟单子给我,等点心样式、口味、大小都定下来了,便开始准备铺面招伙计,找个好日子开业了。” 秦翩若一脸怀疑地盯着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她眼睛前晃来晃去:“你还是萧姐姐吗?” 满脸不相信。 萧妤温佯怒道:“我最近听了几个画本子,觉得人家开店赚钱很有意思,就想试试。” 秦翩若了然“哦——”了一声,“肯定是你觉得好玩儿。” 萧妤温轻轻笑了笑:“现在还早,等我的铺子开起来了,你再嘲笑也不迟。” 两人正聊的开心,秋水低着头匆匆进来,看了看秦翩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萧妤温皱了皱眉,问:“出了什么事?” 秋水又看了眼秦翩若。 秦翩若就算再迟钝,也感觉出来,大约出了什么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不由得眼神也看向了秋水。 秋水吞了口口水,艰难开口:“外面小报、酒馆、茶肆都在传言,说熊家长子剿匪得了功劳,长辈去靖安侯府提亲,可侯府夫人嫌弃熊家礼品备的不足,将提亲的两位夫人从府里赶了出来——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不等萧妤温说话,秦翩若一个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岂有此理!”说着就要往外冲。 萧妤温拉住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吩咐秋水:“找杨舟过来,去书房。”而后将秦翩若拉着坐回原地,有些迟疑:“也不知熊府吃错了什么药,从茶会后、到你母亲赶她们出府,靖安侯府的态度清清楚楚,不愿提及结亲的事情,他们怎么还这么死皮赖脸?” 秦翩若没想那么多,还是气鼓鼓的:“我看他们就是一家子脑袋有毛病,别人说什么话都听不明白!” 萧妤温让秋水上了一杯明前茶给秦翩若:“快去去火,等杨舟来把外头的事情说清楚,再看是派人送你回府,还是现在我这里待着。” 杨舟很快就大步到了萧妤温的书房等候,等几人到的时候,很快就把事情说清楚了:“是熊氏散步出去的消息,可最先传消息出来的是畅欣楼,原是大长公主的陪嫁酒楼,并没有给熊氏。” 萧妤温问:“熊新昌现在在什么地方?” 杨舟看了眼秦翩若,没开口。 萧妤温道:“你不用看她,靖安侯府不可能和熊家结亲。” 前世没有,今生更不可能。 杨舟回道:“自从出了南城营,就一直在鱼儿胡同。南城营那一队人马刚回营,还未进京。” 萧妤温起身在书房里踱步,来回走了几圈后定神道:“翩若留在我这里,春照带人陪着;秋水、杨舟,随我出门,去鱼儿胡同。” 秦翩若上前拉住萧妤温袖子:“你出去做什么?我也要去。” 萧妤温捏捏她的脸:“现在他们在外面造谣,你不大适合出去,等我出去把这事情办好了,回来给你讲好戏。” 秦翩若扁了扁嘴唇,还是点了点头。 萧府马车驶出门的时候,正碰上秦勉骑着马到了萧府门前。 秦勉见她出门,有些诧异:“你这时候是要去哪儿?翩若也在车上吗?” 萧妤温掀开帘子道:“翩若在我院子里,你先在这好好安抚安抚她,我出去抓熊新昌。” 第19章 事发 马车轻微颠簸,萧妤温坐在车里却有些隐隐不安。 如果熊新昌不在鱼儿胡同,怎么办? 熊家如此不知廉耻地散播谣言,再有些不明真相的人暗中鼓动,秦翩若的名声,也很容易被毁了。 除非能让更多的人知道熊新昌既于军功无能,又作风不正,才有可能将现在对秦翩若的不利流言翻折。 萧妤温问秋水:“刚刚你说熊家大放厥词,恐怕现在坊间都传遍了?” 秋水点点头,脸色很是严肃:“方才秦四姑娘也在,奴婢只说了几句。熊家昨天自从被靖安侯夫人赶出了府,便已经有活跃的茶肆开始宣扬这事了,一开始只是说两位夫人被赶出门,还被砸了茶水,慢慢话锋就变了。 “开始说熊家大少爷刚刚得了军功,年少英才,前途无量,又说秦四姑娘武人脾气,毫无女德,还有人连郭夫人也诋毁起来,说她奢侈无度,每天以砸名贵瓷器为乐。 “市井流言传的极快,又涉及侯府皇家,今天已经是沸沸扬扬了。” 秋水每多说一句,萧妤温脸色便更差一分。 真没想到,熊府居然能这么不要脸,颠倒黑白,偏离真相,专挑市井喜欢的传言造谣。 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思索这件事情。 熊家抓住不放的,不过两点: 一是熊新昌得了军功,这点萧妤温心里极为怀疑,以熊新昌的功夫,秋水都能打他三个,恐怕他这样的软脚虾纨绔子弟,连只鸡都不曾杀过,又怎么可能轻易随着剿匪得了功劳? 二是靖安侯郭夫人又是嫌弃赔礼又是砸了杯子,又赶了两人出府。 第二则当然是造谣,使些银子传些细节,便能轻易扭转局面,想来杨舟能将此事办好。 她想到这里,便掀开帘子对坐在马车前面的杨舟低声吩咐,杨舟点头应下,随即身形利索地消失不见,过了一刻多,又重新坐在车前。 马车继续轻微颠簸,杨舟提醒大约再过一刻便能到鱼儿胡同口的茶馆。 萧妤温托着下巴继续思索。 若是熊新昌的功劳是假的就好了。她私心觉得这功劳十有八九,就算是真的,应当也是大有水分的。 若是能从这个层面抓住熊新昌的小辫子,甚至是熊家的小辫子,扭转局面,也大有帮助。 再加上熊新昌年少未婚,便安置外室,这外室还是妓家出身…… 恐怕坊间的传言,便能彻底扭转了。 萧妤温托着下巴的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车窗外有风吹过,车帘飘起,正巧被远远望过来的窗外人瞧见这一幕。 她还是这般模样,喜欢在想事情的时候边托着下巴,边用葱白的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 面如海棠,眼如点星,眸光时而明亮时而深沉,眉间时不时地轻蹙又展开。 一切都看起来那么地生机勃勃,和坠落在城楼下、满身血污、脸色惨白的那个她,天差地别。 石影有些诧异地发现二公子眼神中有一闪而过的……柔情??? 他快速地晃了晃脑袋,再看过去。 二公子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脸,眼神冷漠,嘴角如平时那般微微向下,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样就对了,刚刚一定是他看错了。 “刘哥村的那个猎户,告状告的怎么样了?”李郁峥冷不丁问了一句。 石影收回飘忽的心情,定神道:“状纸已经被京兆尹接下,有户籍赋税的记录,很快便查出袁副将带队屠村,这会儿正在安排抓人。” 李郁峥眼神暗了暗。 真没想到那帮人竟然敢大胆至此。 若是京兆尹抓了熊新昌,谣言不攻自破,想来她就不会这么苦恼了。李郁峥想到此,微微下垂的嘴角不由得轻轻上抬了一些,眉目再度柔和起来,一时间眼眸温柔,如同春水照花。 石影吓得连忙低头,不敢看,不敢看。 二公子为什么听到京兆尹抓人会这么……温柔??? 李郁峥再度出声吩咐:“找几个感欢楼的丫头婆子龟公,引到鱼儿胡同这边,一会儿让他们也都看场好戏。” 石影连忙应下匆匆离开。 这样阴晴不定的二公子,看起来太吓人了。 萧妤温到了鱼儿胡同的时候,还未下马车,便听见外面乱乱糟糟的声音,她不由得掀开帘子问杨舟:“出了什么事?” 此时的鱼儿胡同,一副兵荒马乱的模样。胡同口的小商贩摆放整齐的货架被穿着京兆尹服饰的侍卫撞的七零八散,瓜果掉落一地,时不时的还有爱占便宜的婆子妇人走近捡拾。 往窄窄的胡同里望进去,正好看见熊新昌衣冠不整地被两个侍卫架着出来。 只穿着轻薄的中衣,神色慌张,眼神飘忽的熊新昌,被拉出门便吹了风,止不住的打起了喷嚏。 后面院子门口,倚着一名姿色清秀的女子,半披着件淡粉色绣花褙子,露出脖颈间大片雪白的皮肤,皮肤上尚且有点点红印,神色惊恐万分,看见熊新昌被人架出了胡同,整个人便如同没了骨头一样坐在了胡同口。 萧妤温尚且坐在马车上,却听见马车周围的人嘀嘀咕咕讨论的热闹。 “那不是昨天传的沸沸扬扬的熊家大少爷?不是刚在京郊外剿了匪立了功,还向侯府提了亲?怎么在这儿抓起来了?!” 有人一脸好奇。 “那门里的妇人,一看就不是良家,难道是妓家?从前也没听说过鱼儿胡同还有这么一家,嘿嘿嘿。” 有人一脸色相,就差流口水了。 “咦?那不是感欢楼里的红药姑娘吗?前阵子说得急病,人没了,这不是在这儿好好儿的?瞧那模样,吃香的喝辣的,穿戴也值钱,敢情是攀上了高枝儿,给富家公子哥儿当外室呢!” 有人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 “害!那个熊大少爷压根就没得什么剿匪的功劳,是天大的过错!”有人站出来,挺了挺胸膛表示自己最知道内情。 周围人纷纷凑了过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儿?不是灭了一伙山匪寨子?还缴获了不少财物吗,昨儿还听说上头要赏呢!” “他们才不是剿匪!他们是屠村!为了点儿功劳,良心都被狗吃了!呸!”那人说着气不过,啐了一口,“那个姓袁的副将忒不是东西!带着一队人出去找了个偏僻山村,举起反伤便是一顿砍杀,砍了人头充军功,村子里女人也一个都没放过,淫了再灭口,怕人查到,居然还焚尸,毁尸灭迹!” 第20章 愤怒 那人话音一落,周围声音一顿时静了一瞬,而后愤怒的声音普通炸开一般。 “现在世道已经如此艰难,朝廷的兵马怎么还向咱们小老百姓兵刃相见?!” “京郊?是哪个村子!我们家就是从京郊搬来的,老子娘还都在村子里!” “听说是刘哥村。” “天杀的!我侄女刚刚嫁去刘哥村!啊!!!” 人群中有妇人尖叫失控,一时愤怒狂骂,一时哀痛悲哭。 甚至有人开始上前要将心中的怒气撒在胡同里的怜意身上。 养着她的男人是杀平民百姓赚取功劳的畜生!养她的钱,是沾了血的银子!这样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样花着沾血银子吃香喝辣的女人,该死! 眼看众人愤怒地要涌进胡同里,怜意身边伺候的婆子丫鬟早就卷着细软偷偷跑走了,只留着怜意一人脸色惨白地瘫在门口,眼神绝望。 如同一只脱了线的人偶一般。 怜意从一开始的惊慌,到诧异,到现在的恐惧,心里七上八下的,如同一块儿被千砸的铁块,又烫又冷的。 熊大爷怎么可能杀了人呢!他那天晚上留来了她这儿,他们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胡同口还未离去的京兆尹侍卫伸出刀鞘拦着愤怒到眼红的众人,有两侍卫走近怜意将她扶起来一同带走。 “重要人证,奉命捉拿!” 整个街巷、胡同口都乱糟糟的,各种消息,不论真假、只要足够有噱头、足够震惊,立马就去有人围凑过来要听一听。 甚至有茶肆酒馆的小二、说书先生们开始在街口招揽生意,打着“咱们那有知情人,请各位喝茶歇脚喽!” 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 还坐在马车里几乎从头听到尾的萧妤温和秋水具是一脸震惊! 她想过熊新昌的功劳可能注了水,可能造了假,可她万万没想到,南城营的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京郊屠村! 自从皇帝亲政之后,赋税一年比一年中,徭役更甚,别说京郊,便是京城里,乞丐帮闲也越来越多。京郊的百姓日子过的多苦,不用想她就知道。 萧妤温更是想到了前世出京征战的时候。 遇上大灾,流民成灾,各处城门紧闭,每天官道上、驿站旁、城门处饿死冻死的尸骨不计其数! 刘哥村又是个那般偏远地龟缩在山林里的穷村子。 山民淳朴,依山为生,又怎么能想到穿着威武手拿利器的朝廷官兵,会将屠刀对着他们呢! 不,她应该能想到——那个草包皇帝,着急忙慌地从太皇太后和辅政大臣手中要回权势,可所作所为却全部为了自己的享乐。后宫女子年年进年年新,后妃衣服饰品一年更比一年贵,赋税从百姓手里交到国库里被层层扒皮,十不足三四。军费年年都要各部拼凑,外出征战的将士们夏无粮草辎重,冬无补给棉服。这种境况下,皇帝竟然能做出从国库的税金里每年抽出一厘放进自己的私库里,美其名曰“朕劳苦功高,应有所得”。 呸! 萧妤温握紧了拳头,实在忍不住胸中愤懑,出拳砸向了车窗。 此地已然混乱起来,杨舟看着愈发混乱的场面、从衙门里远远而来的官兵们,不由着急地敲了敲马车,急声说道:“姑娘,这里已经乱了起来。熊新昌既然已经被捉去,这里的事情也被众人知道,咱们这就快回府去!属下已经安排兄弟们出去打探了,一有信儿立马递消息给姑娘!” 眼看百姓愤怒起来,万一神志不清地砸了马车,那就糟了。 秋水看她脸色又有些不对,眼神逐渐有些空蒙,生怕她再被气出病来,连忙吩咐道:“快先回府!” 李郁峥远远地看到此处,见她的马车慢慢调头回府去了,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的手也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袁副将,怎么回事?”他眼神阴郁。 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屠村,袁副将背后是有什么依仗?可就算他有依仗,这事情让他碰上了,如此罪大恶极,他必定要让这个姓袁的就地正法。 石影低头如鹌鹑,瑟瑟发抖。 实在是没脸说,查消息这种事情,居然让他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原本之前找人换了熊新昌,让人跟着去剿匪,等人回来的时候,挑合适的时机将此事抖落出来,一来熊新昌纨绔私下换人骗军功;二来也能将他偷养外室的事情搞的人尽皆知,熊新昌恐怕在京城里也再难有脸面提亲。 谁能想到姓袁的居然在京郊屠了村。 二公子到此时才质问他,已经让他谢天谢地了。 石影垂着脑袋将查出来的消息仔细禀报:“袁副将原本在西北就是剿匪出了名的,那边消息压的死,没人查,属下动了暗线,这才查出来他向来是选偏远村寨,屠村冒充军功。这次因为兵部安家的关系,将姓袁的调来南城营。 “姓袁的屠村的手法熟练,出发前提前打探,趁夜间包围杀人,大队人马撤离后,又留了小队在周边搜查,年轻力壮的全部割了脑袋冲军功,碰上喘气儿的就再补一刀,女人和孩子,都是先奸后杀,再泼上火油一把烧了,毁尸灭迹。 “这次被弟兄们救下上京告御状的村民刘百,是村里的猎户,常年和妻小住在山里,他老婆也是村里人,刚刚生了孩子坐月子,就在村子里岳父母照看着,他在山里打猎捡柴,三四天回村里一趟。这次他赶回来,发现村子被屠,父母妻儿连一个完整尸首都寻不到,行踪又被姓袁的留下那一小队人发现,受了点伤,被咱们留在那的弟兄救了下来,安排他进京里找了讼师写状子。南城营去的人大多是姓袁的亲兵,这种事情做的多了,满地都是把柄。” 石影说的越多,自己的愤怒也越多。 这帮人,真是畜生都不如! 李郁峥听完了却问了句:“姓袁的调到南城营,是安家背后帮的忙?” 石影不由得一愣,点头,“确实是安家帮的忙。” 李郁峥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第22章 大牢 京兆尹大牢里,幽暗阴森,耳边是听不清楚远近的水滴声,还有时不时近在咫尺的老鼠吱吱磨牙的声音。 此时已到夜间,四月的天气京城夜里仍有凉意,牢房用坚固的石头建成,夜里露水极重,墙角根石壁上渗出点点水珠。 熊新昌蜷缩在湿干参半的一丛稻草上紧咬牙关,瑟瑟发抖,身上一股难耐的尿骚味,双手抱着一堆稻草,嘴里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词。 “我是冤枉的。” “我在怜意的屋子里。” “我们在吃烤乳鸽,喝合欢酒,怜意还穿了新衣服,我没去剿匪。” 他这会儿已经一晚上水米未进,自从被关进来,就仿佛被人遗忘一般,既没有人拷问他,也没有人管他,只把他往这里一扔,便去拷打审问其他人。 他听得出来有袁副将的声音。 那个糙汉子,长得两颗大龅牙,又黄又丑,指甲缝里腥红乌黑,一点也不干净,开始见他还骂骂咧咧地说他是个小娘子。 去你大爷的小娘子。 谁知道他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远处时不时传来打骂嘶吼的声音,熊新昌每听见一声,就浑身哆嗦。 一队两人的狱卒慢慢走近,往牢室里扔一片片干馊的馒头,引得牢室里的犯人们一哄而上,拿到食物后便迅速躲开藏在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吞咽。 熊新昌待着的地方关的都是还未审判的犯人,一个长着黑皮肤容长脸,深色帽子直压在额头,几乎挡住眼睛的狱卒向熊新昌走近,临近时正听见熊新昌嘴里念叨吃的。 他随意伸手将馒头仍在牢室口,用手里的铁棍用力敲了敲牢室沉重的木头,“你,过来过来!躲着等死呢!” 熊新昌被他敲木头的“哐哐”巨响吓的又是一个哆嗦,愣了半天才磨磨唧唧地蹭到门口,眼神嫌弃地看着地上的馒头,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夜露冻得双手哆嗦地解开了自己腰上挂着的玉坠儿递过去,声音又细又小道:“烦劳送点吃食。” 狱卒捏着玉坠儿,仰脸对着墙壁上挂着的灯照了照,啐了一口道:“等着。” 过了半晌拿了一个油纸包,里面装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半温不凉的包子,扔了进去,看到熊新昌一脸嫌弃的吃完包子,对着他拱了拱手要往回去,他伸手抓了熊新昌的袖子,将他拖到门边,慢悠悠地开口道:“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别人给的东西都敢吃,不要命了。” 熊新昌被他这话背后的意思惊呆了,赶忙伸手要去掏喉咙,那狱卒阴阳怪气道:“我吩咐你几句话,你记着就是了,等你出去的时候,我便把解药给你。” 熊新昌急眼道:“屠村的事儿我压根没去!” 狱卒不耐烦地拍了几下他脑袋:“老子没问你屠村的事儿,老子问你,你是怎么跟别人换下来的?” 熊新昌脑袋吃痛愣住,打了个嗝,呆滞道:“忘忘了” 狱卒挑了挑眉毛:“听说是南城的闲帮为了你的赏银跟你换的?” 熊新昌想了想,道:“是,是,就是有人跟我换的,就是名字我忘了,我给了他一袋碎银子。” 狱卒又道:“听说你那个姘头花钱找的闲帮?” 熊新昌完全没有在意他用姘头二字形容他的心肝,一边打嗝一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怜意见我过了晌午没去找她,着急了,花了不少钱找人去换我。” 狱卒点了点头,道:“看在你玉坠子的份上,状子我替你写了,你按个手印就行了。” 说完又拍了拍熊新昌的头。 熊新昌歪歪地倒在牢室里,不一会儿鼾声震天,竟睡了起来。 狱卒扯了扯嘴角,将怀里早写好的状子拿出来,捏着熊新昌手指在上面摁了个印。 知道这是个草包,没想到这么好控制,他只用了三成功力伸手拍几下,就把事情办妥了,二公子那里,他也可以交代了。 第二天一大早,熊府的管事带着几个婆子丫鬟,赶着一辆马车,在京兆尹领走了熊新昌,在他各种撒泼打滚的要求下,又掏了银子将怜意也带回了府。 怜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进了熊府。 熊新昌被丫鬟婆子簇拥进屋里,一早请了大夫看诊开药,怜意则被随意安置在院子偏僻角落里,披着自己身上那件轻薄的春衫,冷冷清清地等了一个多时辰,当家夫人小李氏才在下人提醒下见了她。 这下人的提醒,还是她使了贴身银子。 小李氏皱着眉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十分嫌弃对身边丫环道:“带她换件衣裳,洗洗干净。” 一副觉得她很脏的模样。 怜意委委屈屈地换了衣服又来拜见,小李氏这才斜着眼睛看了她两眼,模样端庄无比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趾高气扬道:“按理说,你这样的出身,是万万不能进我们熊府的门,但是看在你救了大少爷的份上,府上做主接你进来。姨娘,你还是做不得的,先做个通房丫头继续伺候大少爷,该用的药用上,等以后大少奶奶进了府,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怜意又疑惑又惊喜又委屈,疑惑的是她不知道为何夫人说她救了大少爷,惊喜的是她因祸得福能就此进入熊府,成功从良,想来以熊家的身份,洗清她的身份也是易如反掌,委屈的是她只能做个通房丫头,也不过就是个丫鬟的身份! 既然他们觉得她救了大少爷,为什么不能给她个姨娘的身份呢!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装作高兴惊喜的模样磕了头道了谢,由婆子引着去熊新昌的院子里安置。 晌午熊府后院换值守,一个婆子模样的人匆匆离开了熊府。 傍晚的时候,石影手里拿着几张条子恭恭敬敬地对李郁峥禀报:“京兆尹的暗线施了手段,让熊新昌签了供,说的什么话,等熊新昌醒过来后也不会记得了;熊府里新安排进的人想办法劝了小李氏,将怜意留在了府里。换人这件事情,已经处理干净了。” 李郁峥静静听完:“这件事便这样,去查那个姓袁的,再查安家背后有没有别人的动作。熊家为什么一定要打秦家的主意,一并查清楚。” 第24章 试吃 新买的铺子让杨舟找了工匠重新装点,萧妤温则拉着孙妈妈在府里尝试更多的点心做法。 甚至在家里开了个小小的宴会,参加的人有父母亲、哥哥萧济,还有展妈妈、秋水、春照、外院的几大管事、内院的几位管事妈妈,热热闹闹地将点心摆了好多个台面。 有咸香的,酥皮的,绵软的;京式的,粤式的,苏式的,一应俱全,连平常不爱吃点心的萧怀都觉得有几样深得他心。 萧济吃的最开心,他最近读书读的刻苦,难得屈尊走出书房跟他们一起玩耍。 他吃完一颗鲜肉馅的酥皮点心,一脸享受,又十分惬意地喝了杯普洱解腻,拍着手掌调侃萧妤温:“你也别开什么铺子了,我每个月给你例银,你每天让人变着法的给我送点心茶水得了!” 萧妤温冲他翻了个白眼:“你的月例银子恐怕还够不上两三天的点心,别想了!” 萧济不死心:“等日后哥哥我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你的点心也出了功劳,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你的大红包。” 萧妤温斜着眼看他:“那倒不如你把银子送到我铺子里,我让人专门给你做,给你算便宜点,等你有朝一日当了大官,咱们再说红包的事儿。” 萧济一脸不可思议:“萧妤温,你怎么长脑子了?” 文慧郡主佯怒,重重地拍了萧济肩膀几下:“就你贫!” 萧妤温开始扯着嘴角笑,慢慢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了许久才缓了下来,喝了口茶压一压,对着萧济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已经闭关读书这么久,难不成把脑子读傻了。表姐还说我是经商小天才呢,以后就看看,是你官做的大,还是我生意做的远。” 一直认真吃点心的萧怀这时候突然不满地插话:“生意要做,功夫也不能落下,为父的衣钵还要你来传承。” 说完略有不满地瞪了一眼萧济。 萧济习以为常,嘻嘻笑着拿起一块绿豆糕捏着腔调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然后吃了一口糕,喝了口茶,又拿起一块玫瑰酥,一手拿酥一手挥袖,大步向前走着又吟道:“我辈岂是蓬蒿人。” 逗得满院子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瞧着眼前哥哥装模作样彩衣娱亲的模样,萧妤温心中温暖大于酸涩。 前世,她和这个大哥之间关系,其实很是淡薄。 她自小喜动爱闹,身体强健,刀枪都耍的好。哥哥却因为身体不能习武,读书倒读的痴,尤为好静,他们两个人常常不会碰在一起,就算碰在一起了,从前的她最烦他张嘴闭嘴爱念叨之乎者也,哥哥也常常觉得她行为举止没有淑女风范,两个人见面就斗嘴,斗完常常十天八天相见两厌,愈斗愈勇。 原本不是很坚固的兄妹情,就更加淡薄了。 后来她在猎场见了皇帝,看他长的好看,颇有几分拳脚功夫,言语笑颜都切中她的要害,便不管不顾地非要入宫,为此不惜顶撞父母。最讲仁义道德的萧济自然不喜,曾经三天见了也不愿搭理她。 再后来,她进了宫,萧济中了举,点了进士,外放为官。 她竟与哥哥再无相见。 现在看来,哥哥倒不是真的嫌弃她,反倒是她觉得哥哥不能陪她玩耍才疏远他。 萧妤温端起一盏汝窑天青茶斗,慢慢喝着茶水,打量着身量高挑的萧济。 一袭青色长衫,碧玉簪带,腰间佩着玉饰,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个小巧的茶壶,一边甩袖一边就这茶壶喝茶的模样,颇有些狂妄不羁的模样。 萧妤温不由得跟母亲打趣:“好生生的一壶茶,让他拿着像喝酒似的。” 文慧郡主见儿女难得和睦,很是欣慰,也就不管他们如何贫嘴。 萧济走近了问萧妤温:“你叫大家来吃点心,是要让大家帮你拟定菜单吗?” 萧妤温犹豫了一下:“也是,也不是。我想刚开始的时候,既卖散称的点心,也卖装好的礼品匣子,四色果子、八色果子、十六色的,都准备些。这里面都放什么,起什么名字,配什么样的匣子好看,我可是不大懂,才请大家来想想主意。” 萧济十分少见妹子怎么好说话,看她模样又似乎真的不是玩闹,不由得坐在她旁边,认真想了想,一边想一边打开扇子装模作样地扇了扇空气,而后思索着道:“今天倒是能让大家选出那些点心味道最好吃,至于各色果子点心都放什么样式,这个你恐怕要问问展妈妈,她既懂点心,又懂人情往来。咱们府上节礼打点,也都是展妈妈照看着的。弄清楚了京城百姓节礼喜送什么样式的,照着样子去做匣子便是了,吉祥名字那就更好说了,年年有余、福星高照、金榜题名、松鹤延年,随便你怎么起。” 萧妤温撑着下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名字嘛,我学艺不精,请哥哥帮我题几个名字,我也好借一借你的才气。” 萧济大为吃惊,甚至觉得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说好说,你只记得以后多送我点心便是了。” 众人又对着各色点心讨论了许久,最后决定先挑出四样今天尝来最好吃的点心,软糯的绿豆糕,细腻的红豆枣泥糕,别致的鲜花饼,咸香的鲜肉酥皮小烧饼,先试着售卖。 萧妤温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大干一番事业,见她如此认真投入,一开始不怎么当真的孙妈妈也颇受感染,带着几个厨房的丫头,愈发认真地筹备了起来。 没想到这时候姨母却下了帖子请文慧郡主带着萧妤温,过两天一同去京城北山上的流云观里小住几天消遣。 文慧郡主嘴角带笑地看完帖子后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吩咐展妈妈去收拾两三天的行装,她们一同上山住几天。 萧妤温有些好奇母亲为何看起来这么高兴,文慧郡主点着她的脑袋道:“你姨母这是要给静卉相看,这才约了我们一同过去。” 相亲啊 萧妤温陪母亲用了午膳回去后立马找来了杨舟,让他将这个消息告诉秦勉。 别人看不出来,她可清楚的很,秦勉打小就喜欢徐静卉! 前世便是这样,从小到大,只要表姐来找她玩耍,秦勉必定查不了两刻钟就也赶到了萧府;她和表姐出去逛街买东西,总能遇见秦勉。 那厮还特别分裂,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惹事生非等着被她揍,见了表姐就一副腼腆模样,说话都不敢大声的。 从前她可没少嘲笑他。 可惜前世徐静卉远嫁江南,秦勉似乎…至少在她战死城门前,秦勉一直未曾娶亲。 第25章 前情 前世的徐静卉似乎是在她入宫不久后便远嫁去了金陵书香传世的大族林家,做了宗房嫡子的太太,后来更是成了林家的宗妇。 萧妤温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许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以她的本领,做得宗房宗妇,掌一族中馈,一定是得心应手的。 不过萧妤温猜想她大概会过的很累。 也不知道这次来相看的是不是金陵林家的少爷。 前世的秦勉因为妹妹早夭,又被熊家欺辱,她入宫后不久便听说秦勉去了西北驻军磨炼。再后来打过几次胜仗,得了些名声,却一直未娶妻室。 萧妤温手指托腮,指尖轻轻地、不紧不慢地点着脸颊仔细思索。 她突然觉得,仿佛今生有许多事情,都与从前不同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曾入宫,而将所有事情的走向都改变了吗? 萧妤温轻轻摇头,觉得自己应当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改变这么多事情的走向。 前世北狩结束不久,靖安侯便带着秦勉和秦翩若出京城换防,也正是那次换防,秦翩若中了箭不久于世,未嫁早夭,京城中很是唏嘘了一阵。 她那时在后宫中,正是得宠的时候,宫外的消息,也格外灵通。 得知自小一同长大的秦翩若被人误伤惨死,还遭人污蔑,死后都不得清净,而皇帝对熊家的处置又不轻不重,萧妤温当初还因为这件事情与皇帝闹过一阵子的别扭。 再后来便听说,和昭八年入秋,北地戎族扰边,秦勉请命去守北地,后来带着两千精锐杀进了草原,剿灭了阿耶拿部,也因为此战秦勉在北地小有声名。 和昭八年的冬天,徐静卉远嫁金陵。 秦勉之后一直守在北地,辽阳之战后父亲再难出征,京城守卫不力,皇帝给秦勉下过多道旨意令他进京守卫,他却屡次以北境戎族未灭为由从未返回。 当初萧妤温以为秦勉大约还是气愤皇帝当初没有处置熊家,心中有怒气。 现在想想,大概也可能是因为徐静卉远嫁,京城对于秦勉而言,既令他伤心,又引他回忆。 熊指挥使司换防到了东海,京城守备则一直由靖安侯担任。 和昭十三年,国家竟已到了风雨飘摇的地步,北地戎族阿耶拿部重回草原,出现了强大的首领,屡次扰边,而北地守军到了那时,除了秦勉几乎无将可用。 皇帝这才想起来在他热闹的后宫里,有一位他冷淡了三年的妃子原是武将出身。于是萧妤温重穿盔甲带兵北上,同秦勉并肩作战,艰难地守住了北地。 天气日渐热了起来,秋水端上来一盏甜羹。 萧妤温从这段回忆中抽离出来,有些出神。 如今,靖安侯并未带着秦勉和秦翩若出京换防。 秦翩若老老实实地在家待着,前不久还给她写信抱怨:家里算卦说她今年犯太岁,端午节之前都不宜出门。 萧妤温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竟如同安排好了的一样,在她准备出手提醒前,问题似乎已经被解决了。 她努力回想,从北狩开始,除了她刻意地不外出不愿再见到皇帝,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是和前世不一样的? 萧妤温盯着桌子上放着的那碗甜羹,想到了从北狩猎场回京的驿站里,她无意间瞥见的成国公府二公子。 她想起来了! 前世北狩的时候,成国公阖府都进了京。她记得当时大家都在私下闲聊八卦,成国公府的世子长的极为俊美,却身体病弱,幼女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风华天成。 成国公英俊神朗,据说年轻的时候出门都会被小娘子们丢手绢丢花儿丢香囊的。到了成国公世子,因为实在绝色却病弱,极少的几次出门,小娘子们都担心扔帕子砸坏了他,只能自觉地站在街上,眼巴巴地盯着世子车驾缓慢路过,却万般无奈地忍住手痒想扔的香囊帕子。 就连国公夫人也是当年鼎鼎大名的美人,是先帝极为宠爱的阮贤妃的胞妹。 一向爱看美人的萧妤温,因此对成国公一家都十分向往。 至于二公子,她则是完全没有了印象实在是不记得他有没有出现在猎场上。按理说,二公子长相明朗帅气,看起来风度翩翩,并不比成国公世子差在哪里,她不应当一点印象也没有。 何况他看起来又和秦勉关系极好。 难道前世偏偏就他,没有来北狩吗? 多少是有些说不过去的。不过,如果阖家进京,留下一个精明能干的次子在家中主持局面,倒也还算是说的过去,毕竟长子那版般体弱。 萧妤温再度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重生后,成国公府一家并没有在北狩出现? 难道还有人像她一样,得上天眷恋,也重生了? 她突然有些害怕了起来。如果有人像她一样也重生了,那么她的变化,她的所作所为,岂不是被对方看的一清二楚? 而对方是谁,她却一无所知。 人对于无知的事情,心情往往都是惊奇与害怕。 萧妤温开始有些担心,她让杨舟去告诉秦勉,徐静卉要去流云观相看的事情,做的究竟是对,还是不对。 若是前世表姐在金陵得了极好的姻缘,如今却被她干预不能成的话,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萧妤温着急地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转圈。 没想到杨舟很快带了秦勉的回信,说成国公二公子约他去青云山的庄子里小住几天,而青云山离流云观不过几里地的路程,他们正打算也要去流云观里讨些素包子吃。 流云观的素包子在京城中非常有名气。因为流云观后山上长着的野菜风味极佳,青云山山脉绵长,南北纵横,却只有流云观后山上长着这种不知名的野菜,又因为野菜只在春季生长,道观里用这种野菜做的素包每年只有四五两个月有,等闲人一般都吃不到。 萧妤温没由来地心里安定了些。即便没有她的报信,秦勉他们也是打算要去流云观里游玩一番,那不管表姐的相看成或是不成,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了。 萧妤温自欺欺人地想着,喝起了桌上快要放凉的甜羹。 她以后要做什么决定,还是多三思而后行。 第26章 同行 春照和孙妈妈忙着点心铺子准备开张的各种琐事,秋水则带着几个小丫鬟收拾萧妤温过两天去流云观的行装。 这天是十五,用过早膳,文慧郡主照例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萧妤温原本打算与母亲一同进宫,好好地陪太皇太后喝喝茶,坐下说说话,伴着她在御花园里逛一逛,舒展舒展身子骨。 前世在后宫中,多亏太皇太后处处照应,时不时地提点她几句,不然她未必能在后宫中安然度过五年时间。后来朝廷军事几无人可用,也是太皇太后点了她的名字,才有她后来北上与秦勉共战戎族。 但是前世她脑子又傻人又狂妄,并不珍惜太皇太后对她的种种好,现在回想,大约是因为母亲是太皇太后嫡亲侄女,太皇太后看她亲近,才处处提点她。 萧妤温正挑衣服的时候,小丫鬟突然来禀道:“靖安侯府秦四姑娘的马车刚刚到了门外,说是有急事想见姑娘。” 萧妤温想到最近外面的流言蜚语虽然日渐消散,但生怕她又遇到什么事情,不免还是有些担心,便让春照去和展妈妈说了一声,带着秋水去内院门口迎了迎秦翩若。 秦翩若从下了马车到进了她的小院里都是一副撇着嘴不开心的模样,萧妤温不由得问她:“出了什么事?还是谁惹了你不开心?”又吩咐秋水:“看看小厨房今天做了什么样子,上一碟子今天新作的点心来给秦四姑娘尝尝鲜。” 秦翩若看起来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闷声道:“我哥要和成国公二公子一起去青云山住上几天,我想一起去,他却死活不肯带我去。我觉得他们肯定有事情瞒着我,才不愿意带我去。” 萧妤温失笑,看着秦翩若闷头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而后道:“听说徐姐姐要去流云观相看,郡主也要带着你一同去,我急着来是想问问,郡主和你,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 萧妤温想了想道:“你哥哥和成国公府二公子说不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办,才不方便带你去。母亲刚刚进宫去向太皇太后请安,等她回来了我跟母亲说说看。” 秦翩若吃了两块点心,又听了她的话,觉得自己在哥哥那边的不受重视,到了萧妤温这里变得被重视了起来,心里满足了许多。 萧妤温想了想母亲进宫的目的,不由得又轻笑对她道:“说来母亲进宫请安,也是给你出头去了。” 秦翩若好奇道:“为我出什么头?和熊家有关系吗?” 萧妤温点点头:“原先在猎场的时候,母亲不是斥责熊心悦小小年纪没有规矩,不懂礼仪,要进宫请个引教嬷嬷吗?” 秦翩若乐地拍手:“那感情好,让他们犯了这样的错事,害我被人说三道四,好在我大大咧咧,不与他们计较,要是换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姑娘,恐怕早被他们害死了!” 可见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觉得刘皇后敷衍了事,十分不公。 两人在将军府里吃吃喝喝,文慧郡主却眉头微皱着细细对太皇太后讲述当时种种。 太皇太后听文慧郡主将前因后果都讲完后,不由得伸出手掌,重重地拍向了罗汉床上的枣红色贡缎织福寿延年图样的坐垫上。 “知道她是低门小户出来的,难当皇后之责任,没想到竟然这么拎不清,是非曲直对错都分不清楚!又如何帮助皇帝安定后宫!” 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连忙端了一盏莲子汤,文慧郡主亲自端给太皇太后,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皇后娘娘年纪轻,大约是碍于大长公主的威仪,不敢真的惩罚,所以侄女这才来请您,给那个熊大姑娘指派个规矩好的嬷嬷,说来也是皇室血脉,行动作风,万万不可任性妄为。” 太皇太后垂了垂眼眸淡淡道:“就让文心去熊府教导那丫头一阵子。” 殿内一随侍女官应诺遵旨。 太皇太后接着问道:“温丫头近来可好?听说北狩的时候她身子骨不大好?可要紧?” 文慧郡主闻言展颜道:“那丫头皮实着呢!北狩地方毕竟还有些倒春寒,她吹了风头疼了几天,现在活蹦乱跳的,每天早上要打两套拳呢!” 又接着道:“那丫头不知道最近着了什么魔,天天念念叨叨着要开铺子做生意呢!已经在南城买了间铺子,不多久就要开业了,侄女瞧着她难得收心,便可着让她去造了。您别说,还像模像样的。下次让她亲自来给您做点心尝尝。” 又挑了几件趣事跟太皇太后讲了讲,在宫里用了午膳又陪着太皇太后聊了许久,等太皇太后午休了,才启程回府。 文慧郡主听说秦翩若来寻萧妤温的缘由后,想到郭夫人是个不爱凑热闹的性子,规矩又大,赵夫人给静卉相看,想必也不愿被多人知道,派人向靖安侯府递了信儿,得了应允,便决定一并带着萧妤温和秦翩若两人,一同去流云观。 皇宫中,慈安宫里,太皇太后午睡初醒,饮了杯蜜水后,吩咐宫女:“去请皇后过来。” 听到太皇太后传召的刘皇后,不由自主地肩膀瑟缩了一下。 她这两天觉得自己眼皮子一直在跳,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皇帝即位的时候,先帝的皇后早逝,皇帝生母舒嫔又被先帝赐死,所以她与皇帝大婚后,并没有正头婆婆,她当初为此颇为窃喜。 可万万没想到,太皇太后却并不是省油的灯,自皇帝与她大婚亲政后,虽说太皇太后不再对政事指手画脚,可在刘皇后看来,后宫诸事,太皇太后总喜欢叫女官来给自己讲规矩上课,可见在太皇太后的眼里,她这个皇后就是个事事都做不好的无用皇后。 太皇太后不乐意后宫嫔妃去她宫里请安,是以每月后妃只在初一去向她老人家请安。 今天是十五日,照例是太皇太后娘家侄女文慧郡主进宫觐见请安的日子。文慧郡主刚刚出宫,太皇太后歇了午觉就让人叫她过去,刘皇后心里十分惴惴。 刘皇后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往常这时候,太皇太后都会叫女官来虚扶她起身,道皇后母仪天下,不必对她行此大礼。 可这次太皇太后却目光冷冷地看着她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刘皇后心里更加惴惴了。 第27章 讲课 刘皇后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低头垂眸地站在殿内。 太皇太后也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宫女给她看座。 殿内一度十分安静。 太皇太后看着安静地像个鹌鹑似的皇后,皱眉不喜。 皇后低眉垂首地站着,看太皇太后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样子,自己不免低声小心地再次向太皇太后问了安,道:“不知太皇太后叫儿臣来有什么吩咐?” 说完话心脏咚咚咚地简直要跳到了嗓子眼。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子上,问:“皇后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皇后一听问她读的书,心里仿佛安定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答道:“儿臣平时打理后宫,繁杂琐碎,日常能读书的时间并不多,只偶尔看一看《女德》《女诫》《孝经》这些女子必学之书。” 太皇太后扶额,道:“倒也难怪。” 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女子,家境又很是衰微,碰上熙和这么个泼皮,怎么能指望皇后能知事明理又公平处置呢。 皇后听得一愣,不知道太皇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怪?难怪什么?是嫌她读书少不成?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一个皇后,每天那么多琐事要处理,又要服侍皇上,又要事无巨细地过问皇子公主的衣食住行,她哪里来的时间读书? 况且她娘家,也不是诗书传家的大家族,家财有限,供应家中男丁读书都很困难,她能识字,已是家族莫大的支持了。 只听太皇太后点了身边一个女官文芝道:“皇后繁忙,恐没有时间读书,你每日去皇后宫中给她讲一个时辰的书,从《论语》开始,将儒家经典都粗略讲一遍给她,务必要讲的浅显易懂,深入浅出,让皇后知晓道理。” 文芝领了吩咐,又对刘皇后福了一礼,刘皇后一脸愣怔,不由问道:“太皇太后,您这是” 务必要讲的浅显易懂,深入浅出,让皇后知晓道理。刘皇后听完这句话,顿时便知道了自己在太皇太后眼里有多么的愚笨不堪。 这简直就是指着她的鼻子在骂她! 可她又是太皇太后!皇帝的亲祖母,又曾经掌权五年,如今哪怕她退居后宫,手中也有滔天的权势,她一个没落家族出身的皇后,又有什么底气在太皇太后年前道屈呢? 刘皇后一脸憋屈,脸色发红,一股不自在的热气从心口升腾到耳后,觉得自己的脑袋此刻就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一般红。 太皇太后看着她的脸色一会儿变得难看一会儿又变的疑惑,心知刘皇后恐怕还是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派人给她讲书。 当初觉得她愚钝老实,便不会像先帝的后宫那样搅合的前朝后宫不得安宁。可万没想到,刘皇后竟然这样呆笨! 太皇太后轻哼一声,几乎让人听不见声音,又道:“老婆子乏了,皇后回去。” 刘皇后顿时如闻雅乐,落荒而逃。 - 四月初,春和景明,微风浮动,佳人衣衫渐薄。 吏部侍郎徐府家眷、大将军萧府家眷车驾带着各自随侍的婆子丫鬟,徐府赵夫人带着徐静卉,文慧郡主带着萧妤温和秦翩若,一行人出了京城北上青云山,入流云观。 一路上行的稳,路上走着走着,萧妤温便与徐静卉、秦翩若坐在了一辆马车上,萧妤温特意为众人准备了路上用的点心匣子,不出意外地又得了众人的夸奖。 秦翩若年纪小一些,吃点心吃的颇有些没心没肺的,不一会儿便累了靠在萧妤温身边睡着了。 徐静卉看起来显得有些紧张,平时对吃食零嘴十分克制的她,一路上连吃了三个红豆山药饼,点心虽然小巧,吃多了也难免噎得慌,萧妤温心里猜想,她许是因为要相看人家,不久就要嫁人,心里有些恐惧。 她递了杯蜜水给徐静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这林家远在金陵,虽说是江南大族,你哎,我私心里可不想你嫁那么远。 “也不知道那林家的规矩大不大、有没有恶婆婆刁蛮小姑子最怕的是不知道那林家嫡长的公子长得好不好,若是相看成了,也不晓得以后会不会对你好。” 说着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与徐静卉相看的便是前世她远嫁而去的金陵大族林家。 萧妤温过去短暂又苦闷的一生,虽然脑袋不算精明,却在最后的时日常常自省。她知道徐静卉此时内心多少有些对未知的恐惧,而她也知道,只有直直地面对内心的恐惧,才能冷静地剖析自己的怯弱。 徐静卉温婉端庄,素有贤名,她自然不怕恶婆婆刁蛮小姑的磋磨,她怕的恐怕是自己孤身一人远嫁的恐惧。 萧妤温话说的直白,徐静卉扯了扯嘴角,没有了平素端庄的模样,懒洋洋地歪在了马车里的大靠枕上,皱着眉头道:“我是极不耐烦这些琐碎规矩。那林家公子人究竟怎样,我是一点也不知晓,只知道父兄四处查探,说他颇有才学,文章人品处处都好。” 萧妤温难得见她说这么多心里话,陪坐在她旁边把玩着手里的银香囊,听着徐静卉脱去平日的端庄模样,低声嘟囔。 “父母兄弟都认为这是件极好的亲事,可见在他们眼中,我嫁得高门,是他们更乐得见到的,而我出嫁后过的好不好,夫婿体贴不体贴,婆家和睦不和睦,他们也早早地以‘自小母亲精心教养,高门大户的规矩你都知晓,端庄贤良,温婉知礼,想必定能应付的来’这样的话来让我宽心。” 徐静卉全然不顾了平时的端着的淑女模样,歪靠在马车上的身子又往下躺了躺,萧妤温看她那难得慵懒的模样,顺手递了个大大的绣花迎枕过去塞在她半空着的腰间,笑道:“犯懒是不是很舒服?” 徐静卉伸手戳了戳萧妤温的伸过来的手:“从小就知道犯懒舒服,可我为何从小要那么知书达理,明理知事啊!父母是少操心了,可我却过的一点也不开心。”说完赌气地将手里的帕子扔往一边。 还十分体贴地没有扔在地面上,而是扔在了萧妤温的手边。 萧妤温听她说了这些话,心里不免对自己将徐静卉要相亲的消息告诉了秦勉有些默默的得意。 现下,要么就期待那林家公子被徐家相看不上,要么就期待秦勉能比林家早些提亲。 第29章 老道 秦勉看见了徐静卉,距离难得如此之近,一时紧张了起来,连旁边的妹妹也没多让他说几句话来。 紧张的不行。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眼神一落在徐静卉身上,就仿佛再也不愿意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徐静卉在哪次宴席上给他递过一块糖; 或许是因为从前他又瘦又弱,别人都嘲笑他连萧妤温都打不过的时候,她却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大约是靖安侯世子不忍出手”,替他解围,也从未嘲笑过他;又或许是慢慢长大了以后,徐静卉出落地愈发清雅脱俗。 总之打记事儿起,秦勉看见徐静卉,就忍不住的耳朵尖发红。 徐静卉意外地在这里碰见两人,都觉得有些惊讶。尤其觉得今天真不该听萧妤温的劝说出来看云海。 她明天就要相看人家,虽说当今民风开放,可徐家毕竟是书香门第,林家也是豪门望族,规矩自然比普通人家紧一些。 虽说与靖安侯世子相熟,可旁边还有成国公府的二公子,终究有些不大得体。 徐静卉的眼神有些刻意地避开了对面的两人。 而萧妤温看到李郁峥,一会儿觉得他如战士,一会儿觉得他如文士,心里正奇怪。她平素又大胆的紧,正又抬着眼帘打量李郁峥。 倒是越看越好看,上辈子怎么就不记得有这号人物呢! 秦翩若一会儿看着哥哥,觉得哥哥不靠谱,不带她玩儿,一会儿又看到李郁峥,心里忽而就原谅了哥哥,虽说关系好,到底是外男,哥哥带她也不合适。 她心里很快就原谅了秦勉。 几人各自相对,却各有各的心思。 李郁峥见秦勉一脸呆滞,又见对面是几位姑娘,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温声向两人见了礼,又挡着自己的身形,扯了扯秦勉。 秦勉从愣怔里清醒起来,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又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力求让自己显得端庄一些,毕竟徐静卉平时最端庄守规矩的。秦勉与两人见了礼,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度,张口道:“啊,好巧啊。” 听起来紧张兮兮的,萧妤温收回了眼神,低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地往下撇了撇。 平时傻了唧的秦勉突然这个样子,让人觉得有点,没出息…… 秦翩若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徐静卉倒是很快地恢复了平时端庄贤淑的模样,带着温柔的笑容与两人见了礼,道:“没想到竟在这里偶遇了两位公子,方才是我们失礼,竟未看到。” 秦勉正犹豫着怎么搭话,这时候突然听见了亭子里传出一道声音:“天道循环,是非缘由,妙哉妙哉。” 那声音中气十足,猛然响起,如惊雷炸耳,把几人都吓了一跳。 那声音又接着道:“某与几位小友有缘,不如入亭一坐。” 原来亭子里还居然端坐了一人,却未曾走出来。 看模样,是道人模样的打扮。 秦勉与李郁峥侧身让了让三人,丫鬟们取了随身带的垫子,进了亭子,将备好的坐垫放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 三个姑娘抬脚走进了亭子,亭子里竟坐着一个鹤发鸡皮,面目可亲又和善的白胡子老道人。 和他声如炸雷般的声音可是一点也不搭。 穿着一身深色夏布剪裁的宽大道袍,即便是坐在亭子中,也仿佛能看出一些仙风道骨的神韵来。 “空云道长。”李郁峥对老道人深深一揖,这一礼行的有些——似乎太过于庄重了。 秦勉跟着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然后借着这个机会对三位姑娘解释道:“这位是空云道长,德高望重,修行深厚,平素四处云游,等闲难以见到。如今道观的掌门还要尊称空云道长一声师叔祖。” 三人闻言身形顿时端庄起来,收容敛色,也极为庄重地行了福礼。 空云道长倒是笑嘻嘻的模样,出声让几人坐下,道:“最近新得的春茶,几位小友倒是很有口福。” 再度开口的时候,这声音却意外的温和,语调间带着似有若无的韵律一般,让人听了没由来的心神安宁,如听风临水,仿佛刚刚听到的是另外一人的声音。 萧妤温心想,这位空云道长,应当真的是位得道高人。 不是那些在外面招摇撞骗的神棍。 毕竟再过几年,国家动荡,战乱频起,真英雄多,假神棍也多,她见得多了,不免心里对这些方士术士道士一类人多少有点看不惯。 空云道长老神在在地在红泥小炉上烧了水,仔细的洗了遍茶叶,而后恍如周围空无一人般地对着茶台沏茶点茶。 老道人脸色沉静,低声吟诵着众人不曾听过的调子。 几人被他这副模样不自觉地吸引,等回神的时候,发现汝窑天青的茶杯已经放在了自己身前的桌子上,茶汤澄澈,香气扑鼻,便是萧妤温这样不讲究喝茶的人,都觉得这茶极好。 空云道长伸手示意几人品茶,看几人吃了几口茶水后,才看了看萧妤温,不住地点头道:“姑娘是有福之人,自今年三月之后,姑娘碰上了难得的际遇,此后必然一生顺遂,有大造化的。” 萧妤温闻言,如遭雷击,顿在座位上,有些头皮发麻。 眼睛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今年三月,在北狩猎场,正是她重生回来的时候。 这道长,居然,居然! 他居然看的出来? 周围还有人,她连忙垂了眼眸,又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强自压下心中的惊讶,抿了抿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低声讷讷地道了声谢。 也不知道老道人听见没有。 空云道长说完便不再看她,转而看了徐静卉一眼,眼中止不住的欣然之色:“这位姑娘福厚绵长,却在姻缘上有些波折,宜近不宜远。” 徐静卉立刻也呆愣住了。 空云道长看了眼秦翩若,眼神中多少有些诧异道:“姑娘的福运在后头,倒是看不真切了。” 萧妤温听了听,大为心安。 空云道长再看向秦勉,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下秦勉的脑门道:“一股子蛮劲不知道往哪儿使。” 最后看向李郁峥,眼神里充满了熟稔,感怀颇多,似乎有不少话语在口中酝酿许久,最终只开口轻轻地叹了口气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空云道长几句话说完,便不再开口,细细饮茶,喝完了杯中茶,便起身拂袖而去。留下呆愣的四个人。 秦勉反应最快,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对着几个人笑嘻嘻道:“能碰见空云道长,这是天大的气运,更别说能得了他一句箴言。” 而后又疑惑在心里思索,道长说他一股子蛮劲是让他使到哪儿去? 秦勉又回想到道长说徐静卉,姻缘宜近不宜远,那是不是说,他有机会? 难道道长也在暗示,让他使对劲,想办法,求娶徐静卉? 秦勉嘴角忍不住地咧开,眼睛在亭子里转了一圈后发现几人都是一副皱眉思考的模样,忍着让自己收敛了嘴角。 可还是忍不住咧开。 嘴角挡不住了,只好咳一声,抬手挡一挡。 竟也全然忘记了自己妹子得一句“福运”。 看到低眉垂眼陷入沉思的李郁峥,秦勉咳嗽了一声,伸手在桌子下推了推李郁峥的腿,没想到李郁峥却丝毫未动,像是定住了一般。 第30章 思量 李郁峥陷入了沉思。 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忍不住在心里轻嘲了自己一声。 春狩过去已有一阵子了,她却还没有入宫。 她派人去查熊新昌,让人一遍挑铺子,一遍盯着鱼儿胡同。 从前这个时候,她也并没有来过青云山。 熊家倒是一如既往地要和秦家说亲…… 她的种种安排,他顺势而为。 可她仿佛全然不记得他一般。 李郁峥一直有些想不明白。 她从前,明明对他,多少有些不一样。 难道是因为… 李郁峥思索着空云道长的话,仿佛有些明白,又仿佛有些不明白。 北狩回京的驿站里,她分明看见了他,可眼神中全然是陌生,并不像从前那般会盯着他,对他浅笑,道一句:“二公子好风采。” 他想过,慢慢地靠近她,让她陪伴他,与他… 能一生相守。 可他又背负着血海深仇,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哪怕他拥有了重生的记忆,但如今形势却与从前全然不同。 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变数太大,他更要务必小心。 他劝成国公春狩不要举家来京,而是自己只身前来京城,名为读书,实则为质。 可如今却发生了从前没有发生过的京郊屠村。 袁副将、安家、甚至熊家,仿佛莫名其妙地凑在了一起。 今日的空云道长,与十八年后的空云道长,既是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人。李郁峥被空云道长这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说的既惊又慰,心情波折。 秦勉在桌下大概戳了李郁峥的腿不下三次,他才反应过来。 此时还在亭子中,亦有三位姑娘在旁侧。 他看了眼秦勉,发现秦勉对他挤眉弄眼的,不知道想说些什么。三位姑娘端看起来,倒仿佛是是正在深思空云道长的话。 似乎没太注意到他方才的“失态”。 但场景一度还是显得,有些尴尬。 李郁峥清了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几位姑娘想必还未用膳。流云观的野菜素包子十分难得,我们恰巧晚间提前多定了一笼,不若送去给两位姑娘尝尝鲜。” 萧妤温闻言抬了头,听见有流云观的野菜包子,眼神不由自主地亮了起来,点头道:“那再好不过,赏完了云海美景,有幸得空云道长一句点拨,再得这一笼包子,今天也算过的圆满。” 徐静卉也醒了神,瞥了萧妤温一眼,歉然对两人道:“多谢公子好意,是我们叨扰了。” 秦翩若听见有吃的,开开心心地道了谢,还不忘记再瞪自家哥哥一眼。 几人客客气气地在亭前道了再见,便各自原路返回。 秦勉恋恋不舍地看着徐静卉走远,又想到空云道长的话,不由得有些雀跃地跟李郁峥讨论那句宜近不宜远,道:“你说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徐大姑娘这次相看不能成功?那肯定就是说我有机会了呗?” 见李郁峥只顾往前走,不搭理他,连忙追上去扯着他的袖子:“哎你这个人,你走的慢点。你今天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你对谁有个好脸色” 嘟嘟囔囔,啰哩嗦的。 跟前世战乱的时候那个人称冷面鬼将的秦小将军,压根扯不上一点关系。 李郁峥忍不住想翻白眼。 虽然他也感怀前世秦勉过的苦痛,可如今他这么聒噪,李郁峥听得厌烦,甩了甩袖子,冷言冷语道:“徐大姑娘父亲在吏部位高权重,祖父更是曾经的内阁大学士,萧大姑娘父亲是权威赫赫的大将军,秦四姑娘是你嫡亲的妹妹,我不过是个被家族抛弃在京城的质子,又怎么能不对她们好言好语?” 秦勉照旧又被他一句话说的噎住,但是想想他平时也是这么个德行,心里就原谅了他。 何况今天空云道长对他说的话最模棱两可,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道长说的高深莫测,李郁峥思索的一脸深沉。 秦勉在心里暗中思索,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想来他如今大概正被这句话烦扰,有点可怜。 于是依旧笑嘻嘻地跟着他往道观借住的小院里走。 三个姑娘则是一回到住处,便收到了李郁峥身边小厮石影送来的野菜素包子。面皮细薄,仿若透明,里面包着的野菜的颜色透着薄薄的面皮渗出一丝丝率意,显得清新可爱,香气扑鼻,难能可贵的是还热乎着。 配着一盅菌子汤,鲜的要人想把舌头也吞了。 三人白天里舟车劳顿,傍晚又到后山看了风景,虽说路上用了点心,此时闻到包子的香气,顿时变得饥肠辘辘起来。 丫鬟上前来给三人简单梳洗了一番,徐静卉看这包子分量足,个头又大,一笼里有八九个之多,她们三个姑娘自然是吃不完的,便吩咐婉月送一些去给母亲和姨母尝鲜,又嘱咐只说偶遇了靖安侯世子和成国公二公子。 几个丫鬟提着匣子一同去了隔壁小院。 简单用了几个包子,配菌子汤,再加上些清粥小菜,几人各自惦念着空云道长今天提点的话语,既若有所思,又疲惫不堪,一沾着床便很快睡着了。 一夜好眠。 第二天天色大好,萧妤温醒来的格外早,仿佛昨天那一句“一生顺遂”,让她心中一直沉甸甸的忧虑都卸下了一般。 她悄悄地走到院子里,看着院子里种的垂丝海棠开的正好,清风朝阳下,柔弱的花瓣格外生机勃勃,心情格外的明亮。 秦翩若也早早醒了,在院子里过了一遍拳脚,想到自己得了一句福运在后头,莫名觉得安心,也并没有多想。 徐静卉也醒了,只是她的脸色瞧起来不算太好。想必也是听了空云道长的话,心里大概多少有些不好受。 空云道长德高望重,仙法卓然,他说徐静卉姻缘或有波折,徐静卉自然是相信的。 萧妤温折了一支海棠,拉着徐静卉在镜前梳妆,等婉月为徐静卉梳好了发髻,插上几只色泽柔和形状温婉的珍珠对簪后,萧妤温将折下的海棠修剪枝叶,簪在了徐静卉鬓边,低声劝慰她道:“姐姐就当来着山上玩耍看风景便是,那林家那么远,不去也罢。” 镜中人粉面桃腮,眉眼温柔,涂了脂粉后的脸色上瞧不出一丝不妥,点上颜色清淡的口脂,便又焕发了青春少艾的容色来。 徐静卉闻言失笑,只眉头还微皱道:“不知今天和林家见面,究竟会是个什么光景。” 眉眼间还多少很是忧虑。 “姐姐又漂亮又温柔又能干又知书达理,谁也挑不出理来,何必妄自菲薄呢。”萧妤温又劝道。“全当是出来散心的!” 秦翩若也在旁边凑趣,几人说说笑笑的地去向文慧郡主、赵夫人住的院子里请安用早膳。 第31章 林家 林家长房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是打着送几位公子进京读书科考的旗号,一同进京的。 读书是真,准备科考是真,借着由头来京城相看也是真。 吏部徐大人的嫡长女徐静卉,是她们准备为长房嫡长子林舒相看的第一人选。 相看的地方就定在了听完讲经,道观执事安排休憩的茶室里。 林大夫人雍容和雅,面如满月,肤如凝脂,观之可亲;林三夫人华贵貌美,看起来十分年轻,只静静坐在旁边喝茶,时不时点头附和。 女眷们在茶室里装模作样地话着家常,徐静卉、萧妤温和秦翩若分别与林府的几位姑娘论了年龄大小,坐在一起聊着闲话,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林府下人来报道大公子、四公子来向几位夫人请安。 林大夫人的笑容里带了些真诚地喜悦,对文慧郡主和赵夫人笑着问道:“只咱们几人,也不用让姑娘们都去屏风后面避着了?” 既是要相看,当然要让孩子们见一见才好,赵夫人但笑不语,文慧郡主笑着回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多时茶室里便进来了两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 年长的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绯色柿柿如意祥云暗纹的杭绸直裰,腰间系着玉色宫绦,挂青玉佩、绣松枝的荷包,显得他面冠如玉,文质彬彬。生着一双桃花眼,模样看起来却十分文气沉静,他步伐沉稳地走向坐在茶室中间的几位夫人,十分恭谨地行礼问安。 林大夫人止不住脸上的微笑,欣喜的神色中带着显而易见地骄傲,却十分矜持地开口向几人介绍道:“这便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是家中长子,林舒,只盼着他能在京城书院里好好读书,早日成家立业。” 站在文慧郡主和赵夫人身后的萧妤温看了两眼,用宽大的衣袖遮挡着,伸手轻轻地戳了戳站在她身边的徐静卉,凑过去轻声道:“长得倒是好看。” 萧妤温和秦翩若在旁边低声地不时说几句。 徐静卉快速地抬眸看了一眼,而后迅速地垂首,并不搭理萧妤温。 徐静卉在这种场合里向来端庄谨慎,萧妤温并不在意,继续去看跟在林舒后面的公子,年纪瞧着不过十三四岁。 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一双眼睛十分明亮,穿着一身湖蓝色素面杭绸直裰,腰间也一样地挂着玉佩、荷包,身量比林大公子矮些,同样的文质彬彬,一身书卷气,规规矩矩地行礼。 看得出来眉眼之间与林三夫人有些相似。 果然便听林大夫人道:“这是我们府上的四公子,单名一个预字。” 徐静卉随后走到前面道了福。 林舒不错眼地看着徐静卉。 今天早晨便有母亲身边的婆子过来与他叮嘱道今天相看的徐大姑娘,穿着嫩柳绿缠枝莲纹的褙子,梳着单螺髻,带一支东珠簪子。 果然是如传言一般清雅动人,温婉端庄。 又听说她美名在外,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淑女,这样的女子做嫡妻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应当很无趣。 林舒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被萧妤温吸引了过去,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褙子,头发简单地挽了起来,只带带着一对缀着珊瑚珠子的绒花,看起来更活泼明艳。 林舒克制地收回了眼神,道了告辞退出了茶室。 茶室内的几位夫人的笑容中又都带了些满意,一场相看顺利完成,几人继续进入前厅听道长讲经。中午还一同用了午膳,歇了午觉后一同到道观后山观景,又让道观执事介绍了观中从前朝绵延数百年的石碑。 用过晚膳后,赵夫人心满意足地同文慧郡主聊起了林大公子:“看起来就是个沉稳地孩子,颇有大家之风,长得也漂亮,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文慧郡主也替她高兴,道:“林家在江南士族十分有威望,以后便可以与徐家在官场上守望相助,对两家都是极好的。”又不免担心萧妤温的亲事:“也不知道妤温着孩子的姻缘什么时候才能到,从前看她只知道玩耍打架,如今倒是收了收心。但凡她能有静卉一点沉稳,我也不至于这么挂心。” 赵夫人不免又安慰她几句。 白天累了一天,天将将擦黑,女眷们便都梳洗休息,一时安静无比。 萧妤温睡的沉稳,不想半夜间却被一声声急切又嘈杂的喊叫声惊醒。 看见她睁眼,早已醒了的徐静卉连忙吩咐秋水:“快给你家姑娘披件衣服,夜里凉。那边走了水,咱们快先出去。” 说完又连忙去叫秦翩若起身。 听见徐静卉说走了水,徐秦两人睡意全无,连忙起身披了衣服,拉着徐静卉,几人匆匆地从厢房跑出来。 文慧郡主与赵夫人也已经出了屋子,头发简单地拢了拢,看见三人出来,连忙招呼她们到自己身边来,赵夫人温声对她们道:“没事,你们不要担心。听说是山上干燥,不知道哪一处厢房走了水,虽说瞧火光离的还远,可厢房都是连成一排的,就怕夜里风吹过来,执事就匆忙敲锣将大家都叫醒了。” 文慧郡主看着着火的方向,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拉了拉赵夫人的袖子道:“那边厢房,是不是林家两位公子住的地方?” 赵夫人眉头一跳,“呀”了一声,“好像确实是林家公子住的地方。”回头叮嘱几人:“”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会儿,那边有座凉亭,让婆子拿了衣服垫子过去坐会儿也好。我们去林夫人处瞧一瞧,恐怕她们也吓坏了。” 徐静卉点点头,心里却没由来地觉得不妙。 空云道长那句话仿佛又萦绕在了心头。 该不会是林大公子出了什么事儿?徐静卉拉着萧妤温和秦翩若进了凉亭里,自己则对着着火的地方双手合十低着头念念有词,希望林大公子一切都好,万万不要被火势伤到。 可远处的人声却越来越嘈杂,依稀能听见吵闹的声音,又似乎有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萧妤温盯着远处,声音越嘈杂,她越好奇,拉着徐静卉低声道:“要不然,咱们悄悄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儿?” 秦翩若眼神里也带着好奇。 第32章 杂乱 林舒出事儿了。 厢房的火光虽然已经熄灭,呛人的黑烟仍在夜风里飘荡,屋子里偶尔还会出现明灭的火星子。看起来厢房里的帘帐起了火,连带着将窗户烧了起来。好在巡夜的道人发现的早,叫醒了众人,又叫人来灭火。 但是看着林大夫人一脸苍白、林三夫人脸色冷峻的模样,林舒衣冠不整地站在院子里,林预眼睛中带着迷茫无措,而赵夫人与文慧郡主在院子外远远地站着看向院子中,脸色都很差的模样,萧妤温心里暗道,林舒肯定是惹了什么麻烦。 她好奇的很,拉着徐静卉和秦翩若走到了失火的厢房旁边,隐在院子外的竹子丛处,不错眼地看着人声嘈杂的院子。徐静卉看到衣冠不整地林舒,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 萧妤温也觉得奇怪,心里甚至有些隐隐的鄙夷。 还林家宗子。 萧济一个出身武将之家的文人,日常起居还规矩的很,便是午休,也将衣服穿的规整,躺直的像根竹子。像林舒这样衣冠不整地模样,肯定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萧妤温越想越多,脑子也越来越乱,这种腌臜事情,她从前在后宫里可没少见。但是这里可是道观,清修之地,林家白天刚刚和徐家相看,一副都很满意的模样,难道这林舒不同意?所以才用行动表示不满? 这样又置徐家于何地?置徐静卉于何地? 也难怪徐静卉脸色那么差了。 秦翩若在旁边看的不明不白的,眼神还有些懵懂。 但是院子里男子的衣冠不整,到底是让人觉得大有不妥。 赵夫人一副愤愤的模样,文慧郡主看她脸色不好,便自己缓步走上前去,脸色沉静地向林家两位夫人问道:“听说林公子住处走了水,闹了不小的动静,林家两位公子可还安好?” 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郡主,平日里待人亲和,可此时冷着脸色,短短两步愣是让她走出了大殿的气势来。萧妤温看得清楚,林大夫人甚至在她向前走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半寸。 萧妤温心想母亲可真是促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个林公子好生生地站在院子里,一个穿的得体,一个衣冠不整,可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好好的,并没有被火星沾上一点儿,自然都是安好的。 就是不知道其他的地方是不是还安好。 林大夫人看见赵夫人、文慧郡主一行人走近时,便已经有些紧张,如今听见她气势逼人言语却温和的发问,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萧妤温视力好于常人,站在远处的竹林后仔细看去,还能发现林大夫人嘴巴抿地紧紧的,衣袖也微微颤抖。 看起来很是慌张的模样。 林三夫人上前一步福了一福道:“劳烦郡主挂念,一切都好。打扰了郡主、夫人的清梦,实在对不住。” 林预安然无恙,林三夫人自然是有底气的。与徐家议亲的是林舒,与她并不相干。可同为一族,同气连枝,林舒又是宗子,她也不能不帮忙遮掩。林三夫人吩咐身边的婆子道:“点几盏灯来,送郡主和夫人回去歇息。” 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 赵夫人冷笑,想要开口,这时候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道童子的声音:“你们这些高门权贵在清修之地肆意妄为,难道不应该给我们道观一个交代吗?” 声音听起来很是稚嫩清脆,还带着一丝的惊恐与焦急,或许因为有些害怕,而显得声音微微发抖。 萧妤温看了看身边,对徐静卉和秦翩若道:“我站上去看清楚些,你们扶我一下。”说完扶着徐静卉的胳膊,高高地抬腿站上了竹丛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秦翩若则在她身后扶了扶她的腿。 她们在院子外沿的竹丛旁,离小院的门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此时萧妤温又站的高,往院子里一探,发现院子里地上竟还趴坐着一个穿着道袍、头发却散乱的童子,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生的是唇红齿白,煞是好看。 只是此时脸上沾了灰尘,身上的道袍似是被火烧破,头发也似乎短了一截。他张口说话间抬起了脸,脸颊上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十分显眼。 林大夫人气急败坏地上前一步伸出指尖直指着那童子的脸道:“休要血口喷人,小小年纪,便谎话连天,这样低劣的童子,就该被逐出道观!” 那小童子直起了身子,行动却很艰难,似乎站不起来,面对林大夫人的指摘,并不畏惧道:“巡夜的师兄已经去请师傅师叔们过来,孰是孰非,一审便知!” 说完还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将脑袋转向别处不堪她,很是看不起她的样子,叫林大夫人气的胸闷。 “林公子在我道观重地要做这般不知羞耻的事情,林家竟还敢动手打我座下徒弟,难不成将京城当成金陵?”一行道人从小院另一边匆匆走近来,说话的正是为首的一位老道,身量修长,步子迈的极大,与身后几人距离拉的开,脸色既怒且急。 一句话便将林舒打上了不知羞耻的名头。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在指摘林家在金陵的一手遮天。 萧妤温看的清楚,便扶着秦翩若的肩膀轻轻慢慢地从石头上下来,凑在两人耳边道:“那个说话的童子,衣服头发都被烧到了,脸上还有个不小的巴掌印,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现在来的应当是他师父,年纪倒看不出来,但瞧着修为不低,身后还跟着五六个道长。” 徐静卉闻言背过了身,眼神晦暗不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并不言语。 萧妤温知道她这个模样便是有些生气了,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还好早早地发现了这林家不是什么佳选,总好过嫁过去以后才知道?” 徐静卉垂了垂眸,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也知道,哪个高门大户没有些腌臜事?只是白天才见过,晚上便出了这等事,面子情都过不去,将我们徐家看成什么了?”说完便转身要离开。 萧妤温扯了下她的袖子道:“姐姐回去休息便是,这里的事情眼不见心不烦,空云道长有话在先,说不定以后姐姐还嫁在京城,咱们还能常常见面。” 徐静卉闻言脚步一顿,脸色好转了一点,却还是很气愤,萧妤温让秦翩若护着徐静卉和婉月先回去,自己则继续在竹子丛旁远远地看着院子里的情形。 秦翩若不乐意,也想留下来看,萧妤温道:“你还长个子呢,快回去睡觉才好,不然以后都只能被你哥叫小矮子。” 秦翩若不情不愿的和徐静卉一同离开,叮嘱一同跟来的秋水看好他们家姑娘,莫要叫别人看到她在这里偷看。 萧妤温待着继续往里看,那童子见老道走近,不免脸色好转一些,高声道了声:“师父!是徒儿用身上的火折子点着了帘子,这才逃了出来,就是没看到门槛,摔了一跤,伤了腿骨!” 那老道一见童子趴在地上起不来,脸上还有个大大的巴掌印,皱着眉头一个箭步上前去将童子拎了起来。 第34章 蛇神 这话说完,众人脸色又变得如同调色盘一般。 赵夫人原本踟蹰的脚步顿时变得利索起来,拉着文慧郡主转身便走。 清陆道长脸色不悦,目光如同熊熊烈火般盯着林舒。 林舒被玉山小道士的话、清陆道长的眼神镇地脚步踉跄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想撤脚离开。 林大夫人更是站不稳了,直往后退了两步,辛亏有婆子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在地上。只是那婆子脸色也很是难看,直低着头,不愿让别人看见她的脸似的。 林预闻言脸色大变,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似的,手臂在衣袖下直发抖。 林三夫人的注意力只在林大夫人与林舒身上,竟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异状,只忍不住地往下撇嘴角,抬手颇有风情地扶了扶自己鬓边的朱钗,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看向了林大夫人。心里着实鄙夷,她早就知道林舒这臭毛病,身为宗子嫡长,却不加管束,长房如此行事,早晚会出问题。 只不过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流云观这等道家名观中被得道大师的弟子抖落出来,竟是丝毫不留情面。 林三夫人心里的小算盘不由得飞速地打了起来,大夫人出了事儿要拉她的儿子堵众人的口,给他林舒铺路,她回去一准儿要向宗族长辈们讨个公道不行。 如今毕竟不是在金陵,在京城,陆家,总比林家更有些权势。 更何况,林舒最好就此废了,林家剩下的嫡支子嗣们,她儿子,倒是最有可能成为新的宗子。 林三夫人心头百转千回。 萧妤温在旁边偷看地目瞪口呆。 清陆道长眼神扫过众人,对身边的弟子发话道:“玉林,进屋查一查香炉里燃的什么香。” 语调平平,声音淡薄,脸上则带着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的神色,看起来莫名让人心安。 萧妤温越来越觉得这青云山,倒真是个物华天宝之地,流云观说不定当真出过飞升仙人。 像空云、清陆这般,才是真正得道高人的模样? 玉林很快从屋里捧了一个莲纹铜香炉,禀道:“燃的是上佳的合欢香。” 林大夫人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昏倒了过去。 清陆道长平平地看了林舒一眼,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再说什么,便带着众弟子离开了小院。 见众人四散离去,林三夫人施施然上前吩咐林家的丫鬟婆子,收拾厢房、被褥,好让两位公子早早入睡;又吩咐身强体壮的婆子将不知道是真晕还是假晕的林大夫人拖进住处。 院子里乱哄哄如同菜市场,萧妤温看完热闹,便也起身悄悄地沿着小路回去。 萧妤温踏着夜露,一边思索,一边快步回了住处,正看见徐静卉披散着如瀑的黑发坐在梳妆台前。 脸色有些苍白,眉梢眼角都有些泄气般,挂着一丝难过。 她第一次见到徐静卉这个模样。 徐静卉总是穿着端庄整齐,头发梳的干净得体,衣服烫地熨帖板正,行动之间,发间的步摇随脚步转移,腰间的禁步环翠声又轻又雅。带着温婉大方的微笑,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亲近。 而此时的徐静卉,头发长长地搭在肩背上,长发如夜里蜿蜒垂落的瀑布一般长落在腰间,不着钗环。穿着一件肉桂色素底对襟长衫,肩膀上披着件烟霞粉色柿柿如意祥云暗纹的披肩,颜色素净。 脸上已经卸了胭脂香粉,肤如凝脂,眼眸微闪,似是含着泪光。嘴角微向下,珍珠般的牙齿轻咬着淡粉色的下唇,整个人是她从未见过、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 萧妤温心里一痛。 她从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对徐静卉产生这么大的打击。 如今还只是相看。萧妤温甚至不敢再多想一步,前世的徐静卉嫁入林家之后,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林大夫人自私刻薄,为了自己的儿子甚至不惜让同宗的年轻子弟顶罪。前世的徐静卉,又在林家莫名地遭受过多少难堪? 萧妤温想开口说话,没想到嗓子发紧,伸手触到脸上,发现自己竟已无声地落了泪。 前世的徐静卉因为远嫁,不知道要遭受多少折磨;前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任性执意要入宫,而在宫斗中惨败出局。 甚至丢掉了自己的孩子。 萧妤温越想越觉得心痛难过。她因为重生的喜悦,只一直告诉自己要好好地、努力地生活下去,至于前世那些爱恨情仇,那些恩恩怨怨,都让它们随风而逝好了。 可如今不知为何,那些被她隐藏在角落灰里白色的记忆,仿佛突然染上了颜色般蹦到她的脑海中。 从前的生活为何对她们都如此苛责? 徐静卉终于发现了她的动静,看到她竟独自站着落泪,连忙拿了帕子去给她擦:“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竟还哭了起来。”又道了句:“翩若困的不行,已经先去睡了。” 萧妤温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摇摇头道:“我无妨,不过是刚刚回来路上沙子迷了眼睛。” 却在心里再三告诫自己,前世已是湮灭的记忆,不过如梦一场,当下才是在真真切切的分秒光阴。 不仅是她开始了全然不一样的生活,秦翩若也不再年幼早逝,徐静卉也不会再因远嫁而更受林家的磋磨。 萧妤温拉着徐静卉在桌几边坐下,将刚刚徐静卉走后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大致与徐静卉讲了一遍,道:“就算林家是江南望族,可林家大夫人这样为了保全自己,而将亲族推出来顶罪,也实在是太过于自私凉薄。” 又心有犹豫,要不要将合欢香的事情也告诉徐静卉。 倒是徐静卉看出她脸色难看犹豫,不免问道:“这么凉薄自私的人家,母亲是万万不会让我嫁去的了。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便是。” 萧妤温道:“林大公子大约男女不忌,竟然还在屋子里点了合欢香。” 徐静卉眉峰几乎倒竖,纤长如葱的手指紧紧收拢。 萧妤温亲自为她沏了一杯热蜜水,递过去让她喝两口,示意她不要生气道:“既是不能结亲了,就不要为这样的事情平白无故让自己生气才是。” 徐静卉喝完一杯蜜水,心情平复了许多,握着拳头的手指慢慢松散开,嘴角微微上扬,转头目光有些灼灼地看着萧妤温道:“林家这样折辱于我,折辱于徐家,我可不能这么放过他!” 萧妤温看着徐静卉重新振奋起来,仿佛一朵垂首的海棠迎着太阳重新盛开,眼角亮晶晶的,在烛光的照映下,恍如朝阳中新鲜的露珠一般,美艳动人。 萧妤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神采动人的徐静卉。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肯定道:“流云观定然容不下林家再在此地撒野,京城也是咱们的地界儿。京城好人家的姑娘,他们林家一个也别想骗到!” 第35章 机会 离流云观不远的苍松别苑里,李郁峥听完石影复述了流云观里发生的事情,脸色一时很是精彩。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玩味地叮嘱石影:“去跟秦勉说一声,明天一早,去流云观看看热闹。” 石影应了声去寻秦勉。 月已中天,夜色愈发浓重,青云山脉里点点烛光时隐时现,像极了此夜不能安眠的众人时明时灭的心情。 林大夫人在厢房中缓缓醒了过来,眼前围着几个自己得用的丫鬟,而自己的宝贝儿子林舒则半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半眯着眼,看起来困顿又不敢入睡。 林大夫人心里顿时酸软起来,仿佛忘记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的这个宝贝儿子,从小就顶着宗子的名头长大,一刻不能松懈,林家家大业大,宗族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是一方之巨,自然有许多严厉的眼光落在他的身上。 可好在林舒极为争气,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骑射武艺,都要越过同辈同龄人去,在读书上尤有天分,是实打实的林家最顶尖的子弟。 林舒那一点点喜欢的小习惯,在如此光环照耀之下,只不过是细枝末节般的小毛病,当不得什么大事。 所以林大夫人在还没有听见林舒自责地道歉时,早已经在内心原谅了她这个宝贝儿子。 而林舒也确实是个从小聪明机灵的孩子,他看见母亲眼光中的闪烁,便知道在母亲的心里,自己的优点远远地被放大,而那些缺点,只要他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就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于是垂着眼睛低着脸,做出一副自责抱歉的模样开口道:“也不知道是谁收拾行李的时候,将那香料放在了平素用的匣子里,今天一个不小心,便点错了香我原只是想找那小道士问问,山里有趣的地方,也好带着母亲、弟弟妹妹们去多游玩一番。 “可那香被点错了,小道士长得又好,我竟叫香迷了心窍,把道观当成了家里,把他当成了养在我院子里的子青,一时间便没有忍住” 林大夫人匆匆听完便开口道:“去查,是谁收拾的行李,打上三十个棍子送回金陵去做杂役!”看着林舒极为自责,握着拳头撑着低垂的脑袋,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又有些自责地道:“都怪母亲,没让子青跟着来京城伺候你,否则又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却忘记了是丈夫、林大老爷发了狠话话,不让林舒带年轻漂亮的小厮进京,原先院子里的那群贴身伺候的小厮们,全部被送到林氏家学里抄书研磨。 一名美貌丫鬟上前来递了盏蜜水,林舒亲自服侍林大夫人用了些蜜水,见母亲如今的脸色好了些,便又低声道:“徐家的赵夫人和文慧郡主,恐怕都将此事当了真,也不知道这婚事还能不能成了。” 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低微,听起来喏喏的,让林大夫人心里极为不好受。她的儿子是金陵林家最出色的孩子,林家又是近二十年来江南最繁盛的大家族,想要什么亲事不成?竟然为了还没说定的徐家这般,这般低声下气! 她脱口而道:“误会罢了!明天娘就再去寻他们说说清楚!原就不是你的错,何必如此自责!那徐大姑娘虽然好,可京城也不是只她一个好姑娘,名门闺秀,只怕都难以配的上我儿子!” 越说越觉得心疼林舒,却也有些口渴,抬眼看了看方才递蜜水的丫鬟,是自己身边近来提上来得用的二等丫鬟,眉眼灵动,身姿窈窕。林大夫人心疼儿子因为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便点了她对林舒道:“你在京城还要读一阵子的书,亲事要说,可也不能没有服侍的人,萱草是我身边得用的丫鬟,模样也好,便去你屋里伺候罢。” 林舒眼睛轻快地看了萱草一眼,觉得她身材相貌都不错,便没吭声,默认了。 萱草则勾了勾嘴角,心想自己听了表姐的话,在大公子受了委屈时候上前来给夫人递蜜水,果然就抓住了这一步登天的机会。表姐便是早些时候凑着这样的机会,成了大公子的屋里人,不过这次没有跟到京城来罢了。 可她却得了这机会。 待以后大公子娶了亲,想来她就能抬成姨娘了。 屋内几人,心思各异。 林大夫人屋子里的动静很快传到了林三夫人陆氏耳中,她一边指挥着屋子里的丫鬟们收拾箱笼,一边听着信心腹嬷嬷传来的话,一时竟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好笑,索性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依着小桌几冷笑道:“沈家也真是没落了,竟然出了这样一个蠢材。” 那嬷嬷脸色紧张道:“夫人慎言!这里毕竟不比家里。” 林三夫人嗤笑道:“京城是我的娘家,我在这里还怕她不成?这笔账我还没跟她算,她倒好,竟然在道观里还不忘了给林舒那小子安排通房,也不怕闪了他的腰!” 嬷嬷低眉垂首不敢接话。 林三夫人问:“四公子去睡了吗?我看他晚上脸色不大好,这里的事情咱们这一房就不要凑掺和了,明天天一亮便下山去。她愿意在这里丢人现眼,便让她待着。我也好早些回陆府拜见长辈们,姨母是不是要做寿了?我们正好早些回去给姨母准备寿礼。” 第二天一大早,林三夫人便拿了这借口早早带着箱笼离开了流云观,只给林大夫人留了句话,面都未见,天不亮便走的没影了。 气的林大夫人脸色发青,恨恨道:“她算什么东西!陆家不过出过一位贵妃,便把自己捧到了天上去!” 心中却也知道,如今的陆贵太妃虽然不显,终究在先帝的后宫中,也是一朝宠妃,陆家当年的煊赫,自然旁人是比不上的。 林大夫人沈氏娘家,也是在江南传承上百年的大族,只是近几年逐渐没落,远不如林三夫人娘家陆氏如日中天,若不是因为林舒这个长子争气,她在林家,也不会到如今还端坐宗妇的位置。 而林三夫人陆氏,与她向来不对付。 林大夫人脸色不善地让人准备了些礼物,点了一位管事让他去跟流云观的执事、道长们解释解释昨天的事情,只说都是因为没有好好管教下人拿错了香料才造成的。 自己则打扮素净地带着丫鬟婆子,带着几本孤本古书,要去寻赵夫人。 一定要将这个误会解开,亲事说成才行。 第36章 热闹 清陆道长一身粗布短打,头上带着一顶草编帽子,穿过杂乱的野草丛,走近了山腰间一处被高大树冠遮挡住的破败的茅草房外,恭恭敬敬地在茅草房外站定。 “进来。”里面传出一道温和的老者声音。 清陆道长颔首,又极其郑重地拂了拂肩膀、衣袖上的灰尘,而后抬脚走进了茅草屋。 茅草屋里有一位老道盘坐在蒲团上,正是前天在后山凉亭里的空云道长。 清陆道长端正地执了弟子礼,而后坐在空云道长对面,将昨夜里发生的事情捡重要的说了一遍。 而后有些不解地问道:“难道师父当时将守在山门前的两条土狗带走,就是要阻挠林家与徐家结亲?” 道观毕竟是清净高洁之地。 观里弟子养了两条极有灵气的大黄狗,平时看门护院不说,更重要的是能从过往香客的行李物品里闻出不对劲的东西。 若是当时林家进观的时候,两条黄狗在,像合欢香这种东西,是断然不可能被他们带进观里的,也便不会发生昨夜里那么荒唐龌龊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清陆心里有点不悦,他的关门弟子,差点被人欺负了去。 这件事情发生到现在,清陆能想到的,也只是搅黄了林家与徐家的亲事,别的,还能有什么用处呢? 空云道长的脸缓缓转向窗户,眼神空茫地望向道观的方向,低声道:“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天机在冥冥中已经改变,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说罢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发黄的册子:“你那小徒弟受了无妄之灾,这个算是补偿罢,你且回去。今日之后,我便去四海云游,大约再不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长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清陆道长原本疑惑又低迷的心情,在接到了这本册子后,顿时变的又喜又惊。师父的话,他听的一知半解,却心知师父早已能够窥探天机,已非方内之人。 师傅这样做,定有他的道理。 只是日后,恐怕再难见到师父他老人家了。 清陆道长的心上上下下的,竟也有些怅然若失。 他向空云道长行了大礼,退出了茅草屋。向外直走了十几步,心中颇有些不忍,再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已再看不到那破败不堪的茅草屋了。 ? 林大夫人带着孤本做礼物,去寻赵夫人,赵夫人自然是拒绝见她,婆子对林大夫人推诿道起来。 话还没解释到一半,就被流云观里的执事靠近,神情客气温和,可话说的却一点儿不客气,道:“今天有贵客要来观里小住,还要劳烦林大夫人早些清点行李。” 这是要赶他们走的意思了。 在金陵,哪家佛寺道观敢这样对他们林家?林大夫人心里大为不悦,可终究还是念在这是京城不是金陵,主事的男人们都不在,没人能为她出头。 更何况昨夜里的事情,虽然有误会,可确实是惊扰了道观里的小道士。怪就怪那小道士生的太好看了。 修行的人,怎么能长的这么好看,祸乱众生呢! 林大夫人千般忍耐地咽下这口气,面上不显,心里带着一丝希望,扯着牵强的笑问道:“赵夫人与郡主也一同离去吗?那倒不如路上做个伴。” 后半句是说给门口挡着她进院的婆子说的。 不等那婆子开口,执事便接着道:“赵夫人与郡主与这贵客有旧,贵客格外吩咐了要好好叙叙旧才是,除赵夫人与郡主一行之外,再不允有其他的客人在了。” 林大夫人顿时面如猪肝色一般又红又涨。 道观执事的话说的极不客气,她再听不明白,也实在是白瞎了她多年在后院游走的经验了。但她又实在不想丢了徐家这门亲,于是颇有些不管不顾地推开门口拦着的婆子往赵夫人住的院子里走,那婆子万分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拉下脸面往里走,连忙往前赶,就这样追着赶着走了几步到了厢房外,林大夫人清了清嗓子张口道:“实在是家里下人收拾箱笼的时候不尽心,拿错了香料,这才让我儿昨夜里险些出了差错。我们林家是诚心想与徐家结亲,半点没有轻视的意思。如今听说道观有贵客到,我们也不便再叨扰,往后便都在京城里,还望能到徐府登门拜访。” 说完挥手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将包好的孤本推进门口那婆子怀里,一边快速往回走,一边道:“几本孤本,都是书香门第,也不知道大姑娘能不能看上眼。往后说不定就是一家人了,赵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而后匆匆忙忙地远离了赵夫人住着的小院。 屋里听见外面响动的赵夫人又气又怒,又莫名觉得好笑,不由地问走近屋里的婆子:“这便是林家的当家主母?怎么这般蠢呢?” 那婆子是看遍了林大夫人从头到尾脸色的变化,如何尴尬,又如何涨红了脸,一时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赵夫人的话道:“瞧着不像是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倒像是半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句话倒是逗的赵夫人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被林大夫人的一席话惹出的气也随着消了大半,婆子有些为难地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赵夫人眼前,不安地问道:“实在没想到,她们竟直接将这东西塞进怀里,老奴没用,没能挡出去。” 赵夫人看了眼,是用四君子图案织锦包裹着的几册孤本,她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流云观有一间观书阁,名家书法、各色孤本都不少,就把这个送过去,当做林家捐给观里的便罢。” 婆子正要去办,赵夫人突然疑惑起来,吩咐道:“快去将方才那位执事请进来,是什么贵客要来道观?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婆子很快将道观执事请进了厢房偏侧的茶室。 赵夫人客气地与执事见了礼,还没开口问,执事道长便道:“并非是有贵客来道观,而是清陆道长气不过林家在道观清净之地如此嚣张跋扈,还半点没有悔过之意,不单单是此次,以后流云观也断然不会再接受林家人来了。” 赵夫人不由得有些疑惑:“昨晚出了这样的事情,林家竟没人与道观道声不是吗?” 这也太匪夷所思,不知礼数了! 执事苦笑一声:“林家一口咬定是家里下人拿错了香,这才惹出了事,将收拾箱笼的下人打了几十个棍子连夜赶走了,这会儿怕在路上也是凶多吉少。” 赵夫人闻言只觉恶心至极。 这林家,也实在是太不要脸了,亏还是江南望族。 好好的江南,做错了什么,竟让这样的人家成为望族。 第37章 忽悠 萧妤温听见秋水将院子里早晨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完后,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十分好奇的问道:“这林家究竟是怎样的江南望族?怎么嫡长房的夫人竟然是这副德行?” 徐静卉凑近小声说:“林家以前也只是普通的书香门第,近二十年才突然声名鹊起,前后出了好几位进士,三品大员也有几位。听说这位林大夫人娘家,倒是有些没落。” 秦翩若在旁边支着下巴听的有趣,也劝她道:“林家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实在配不上徐姐姐。。” 萧妤温了然地点点头,轻拍着桌子道:“还好还好,这下你就不用远嫁。” 徐静卉脸色已经比昨夜好了许多,不再纠结亲事的问题,此刻只用手撑着额头思索,跟萧妤温说起林舒在道观做的荒唐事:“林家一句误会就离开了道观,到京城不还是江南望族的做派模样? “可我却不想这么放过他们,面子上也要说的过去,你说我找个京城印小报的,把这事儿抖落出去怎么样?” 徐静卉向来是淑女品格,这种暗中操作的事情恐怕并没有接触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萧妤温自己现在倒是有杨舟这个外院人手能用,也准备筹备铺子,倒是应当能找到路子暗中安排此事,可她突然福至心灵,有心想帮秦勉一把,有些为难道:“这种事情也不能贸然出手。京城里能开书局的哪家没有门路背景的?何况如今知道这个事情的,除了林家,就只有徐家、我们家,还有道观了。林家自己定然会把消息捂的紧,我们两家若是冒然找小报,说不定还会被林家反咬一口。” 徐静卉略一思索,点点头很是赞同,犹豫着道:“最好的办法,应是流云观将这事情说开?流云观的执事,不也说以后再不会接待林家的人。” 萧妤温赞同,循循善诱道:“是要和流云观将此事说说清楚,也弄清楚了他们是准备不管,还是愿意任消息穿出去?再者最好找相熟的亲朋,家里有书局茶楼说书讲故事的,又在京城有些势力的,借流云观的名头,把小道消息都传出去,不落在纸面上,却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林家初到京城,既不敢多查,查也查不到,岂不更好?” 徐静卉听的认真:“你如今是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好像一夜之间懂得了许多似的。” 萧妤温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呢,就好好的在这道观里散散心,这件事我先去打听,弄清楚了,咱们再商量!” 秦翩若听的若有所思。 她哥哥名下的产业,好像就有那么几个酒楼书社之类,她先前还嘲笑他,武将老爷们,做什么书社。 如今看来,竟是大有可为! 林家的人很快在流云观的“帮助”下离开了道观,三个姑娘闻言,则手挽手,开开心心认真仔细地将流云观仔细逛了个遍,山林俊美,石碑古朴,三个人逛了一天,到夜里直觉得腿脚发酸,泡了好一会儿才休息。 秦勉和李郁峥一大早就到了流云观,远远地围观了林家被执事赶走的一幕,两个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秦勉有些欢喜又有些苦恼地对李郁峥倾诉:“林家是没戏了,你说我如果这时候求母亲找媒人去徐家提亲合适吗?” 李郁峥盯着秦勉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冷淡地吐了两个字:“不合适。” 秦勉虽然平时受他的冷言冷语打击惯了,可提亲大事,竟然也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李郁峥冷冷道:“靖安侯府若是被徐家看上了,又怎么会考虑千里之外的金陵林家?” 秦勉失落地趴在桌子上:“我也知道,徐府的赵夫人有意选书香门第做亲家。” 李郁峥指了指桌子上的点心,看起来诚心诚意,实则别有用心道:“徐大姑娘是萧大姑娘的表姐,你与萧大姑娘也算得上是发小了,她们走的近。如今萧大姑娘要开铺子,你不支持支持,入点股?” 秦勉不悦道:“文慧郡主钱多,可劲够她造的,我去凑什么热闹!跟你说徐大姑娘呢,你提她几个意思?嫌我以前被她打的少啊!” 说着说着,一脸委屈。 看来以前真没少被揍。 李郁峥看笨蛋一样地看着秦勉:“萧大姑娘的店开了,徐大姑娘能少去吗?” 秦勉顿了顿,似是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会儿,才乐道:“说的是,说的是!” 李郁峥又道:“眼下还有个机会。” 秦勉凑近问:“你说!别卖关子” 李郁峥指了指林家住过厢房的方向,道:“林家这次得罪惨了徐家,也得罪了流云观,只不过徐家清贵,流云观出世,兴许都不屑于说林家什么不好,可这绝好的故事,你们靖安侯府有不少酒楼茶馆的产业,不要扯徐家,只点出林家来……” 秦勉越听越觉得有用,有些兴奋地搓搓手掌道:“这好办!好办!可怎么让徐大姑娘知道这是我做的?” 李郁峥扶额:“所以我说让你入股萧大姑娘的铺子!” 跟秦勉说话,心真累! 李郁峥跟秦勉正大眼瞪小眼,清陆道长的座下弟子玉林走近了过来,对两人道:“师父让我向二位公子转述一声:流云观不畏世俗流言,但有人在道观行龌龊之事,虽未遂,也不应当轻易放过。” 秦勉一下子激动了地几乎要跳起来,又觉得自己应该克制下激动,不免忍不住轻轻地挪动着脚步,十分端正地向执事回话,嘴角忍不住地要向上敲,道:“道长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执事出去后,秦勉便立马叫了自己的小厮秦川去道观里女眷住的院子:“去找找四姑娘,跟萧妤温说我有要事找她!” 秦川飞快地转身去寻秦翩若。 李郁峥又发话道:“你先说想入股铺子,其他的,先别提。” 秦勉看着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此刻倒觉得有些奇怪:“你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还出就这么多主意?难道看上萧妤温那个假小子了不成???” 眼睛瞪的有点大,好像自己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 李郁峥被说中了心事,心跳陡然间似乎漏了一拍。可他向来冷言冷语,面不改色,只斜着看了秦勉一眼:“我还不是怕你娶不到媳妇,你以为我闲的没事干!” 秦勉摸摸脑门:“哦,也对。” 李郁峥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第39章 说书 萧妤温越说越多,说得竟有些兴奋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舆论纷扰林家的景象。眼睛亮晶晶的,脑袋一会儿微微偏斜,一会儿轻轻点头,连带着头上一穗儿米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如临花扶风照水般趁的她面容更美。 连秦勉都一瞬间感觉到,她仿佛和从前那个假小子不一样了,似乎哪里有了些变化,可变化在了哪里,秦勉也说不清楚。 李郁峥虽在亭外,则做出一副诸事无关、安静看风景的模样,亭子里的声音,他却能听的一清二楚,眼帘低垂,余光却时不时地围绕着萧妤温。 她今天穿着十分素淡,和从前的浓烈大不相同,却也显得别有韵味。 淡青色的缠枝牡丹暗纹短袄,宝蓝色的马面裙,裙襕上绣着尺宽的花鸟亭台纹样。虽然清雅,可也看得出衣料名贵,绣花精细,爱用金丝银线。 倒是她一贯的习惯。 最喜精致美貌的物件衣服,做工越好越贵越喜欢。 也喜欢漂亮的男男女女,爱美之心,眼神张扬,从来没有过遮掩。 石影已安排好了茶水点心,李郁峥抬手喝茶,借茶杯挡了挡自己嘴角忍不住的笑意。 萧妤温全然没发现有人在暗中观察自己,和秦勉继续聊着:“我们在流云观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母亲商量赵夫人,准备明天就下山回京。” 秦勉一听来了精神:“我带着一队亲卫,护送你们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萧妤温知道他是想在赵夫人和徐静卉面前露脸,她也希望撮合撮合他们,于是笑了笑道:“那你随我去向母亲和赵夫人问个安,凑一路回去。” 秦勉欢呼雀跃地跟萧妤温去拜见了文慧郡主与赵夫人,礼貌客气地聊了几句,相互约好第二天一同下山回京。 ?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今天已经是从青云山回京的第三天了。 萧妤温在家里待了几天,不是拉着孙妈妈试了几样新糕点的模样,就是问杨舟袁副将案子的进度,或者找春照算算开店的账目,又仔细研究研究若是将靖安侯府几家有名的茶楼生意接下来一部分,得需要加多少伙计,要不要将店铺两边的门面也一下子买下来做准备。 很是忙忙碌碌,萧妤温一头钻进了做生意的各种门道里认真钻研,越学越觉得赚钱有趣,前世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脑子抽了进了后宫? 做生意,看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美的丑的胖的瘦的,又鲜活又有生机,还能赚银子来,多有意思的事! 连着在家里忙了几天,萧妤温决定带着秋水和春照,出门去转一转,看看天气热了后京城的各色茶馆有没有改换点心。 依她看,改是肯定要改的,大将军府里如今厨房里的白案就有好几个,伺候外院的伺候内院的各不相同,每每到了换节气的时候,都会用时令的菜蔬米粮做不同的菜式点心给府里尝鲜。 京城又是个掉了牌匾便能砸到官员学子的地方,讲究的茶肆,应当也是每个节气的点心都有所不同。 萧妤温带着两个丫鬟女扮男装出门先去了趟东城有名的水月楼,在门口便听见小二热情亲切的招呼声音。 “呦!沈大爷来了,好几日没看见您了,您里边儿请!今儿有热腾腾的新故事,段先生新写的,听说是真事儿改的,小的听了两耳朵,肯定和您沈大爷的口味!”小二热切又恭敬地迎了一位穿着绸缎衣裳的中年男子,一副生意人打扮,应是水月楼的常客。 又有一个斯文的小二看到萧妤温几人走近了门口,也热切地带着笑容迎了几人进门:“这位少爷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咱们水月楼?” 萧妤温点点头不说话,秋水压粗了声音问道:“可有什么好茶好点心?” 小二引着几人往楼上的雅间走去,笑的热情回道:“少爷来的时候巧了,最近楼里刚得了今年的明前龙井,信阳毛尖,六安瓜片,陈年的普洱小店都有。我们楼里还有一道清风明月的点心匣子,配春茶最好。” 萧妤温道:“来一壶龙井,配一匣子点心,尝尝鲜。” 小二记下又重复了一遍,给几人选了雅间,又指了指一楼中间的小台子有位说书先生,又道:“这两天书楼的段先生新得了个有趣儿的故事,少爷不妨听个乐。” 说完便退了出去。 萧妤温细细打量着雅间里的装饰,墙上挂着水墨字画,文笔颇有风骨,但看着不像是名家大作,兴许是来往学子题字留下的;帘帐桌布看着就比较普通了些,却和雅间里的装饰十分契合,颜色搭配舒心,倒让人有种在自家书房的舒适感。 萧妤温大为赞叹,准备与秋水春照两人聊聊自己店铺的装饰时,便听见从一楼中间的小台子处,一连串儿地传出阵阵紧密地小鼓声。萧妤温好奇地往外一瞧,原来说书先生敲着小鼓站上了台子。 只见他刚一站定亮相,水月楼里一楼坐着的食客、甚至二楼的包厢里都此起彼伏地传出阵阵叫好声。 正巧小二提了茶水和点心进来,见此便又笑着介绍道:“这便是咱们水月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段先生了,少爷赶巧儿,正好能听全乎段先生讲新故事。” 说完手脚麻利地沏好了茶,摆好点心,半弓着身子退出了雅间。 段先生一身靛蓝色长袍,头上束着一方角巾,站在青色搭着案巾的长案后,对着楼中上下众人深深一揖,而后开口道了句:“今儿个给诸位讲个新鲜故事。” 声音如滚珠落铜盘,一管声音清亮又稳重。 台下又是声声叫好。 段先生接着道:“说的是呀,这先圣年间,有南方大族的长房少爷,要来京城念书,父亲是一方大员,位高权重,母亲挂念儿子,便带着家中的几位少爷姑娘一同陪着,千里迢迢从江南乘着自家大船,来到了咱们这京城的地界儿。” 萧妤温一听就来了兴趣。 先圣年间,便是假借这故事是早年发生的了。 第40章 故事 “这家的少爷来京城读书,端的是风流倜傥,年少英俊,尚未弱冠,却写的一手好诗文,君子六艺那也是样样精通,真是个风流好少年。”段先生说着伸手比划一个大拇指。 “少爷读书,这做母亲的,便开始寻儿媳妇。挑来看去,看中京城大官儿家里的姑娘。要说这姑娘,那是长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自打姑娘长到十三岁上,提亲的人家就要踏破了姑娘家的门槛。” 萧妤温捏了个咸味儿点心尝了尝,觉得不错。 心想这故事这般改动的挺好,京城里长的美貌的高门姑娘多,年龄又说的小,一般也不会有人联想到徐家。 秋水续了茶,萧妤温支起耳朵继续听了下去。 “两家便相约到京郊的寺庙里听经,自然是为了相看便宜。少爷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姑娘家自然是满意的;说这位姑娘呀,小小年纪还没长开,却也能看得出是个一顶一的美人儿。少爷和夫人满心欢喜,觉得这亲事如此顺利,着实喜人。 “没想到!夜里突然出了事儿!这寺庙里的客宿院落,因为两家都是高门大户,自然挑了最好的位置,每人一个小院落,院里两间错落有致的厢房,又雅致又静谧。这出事儿的便是少爷的小院,入夜时分,万籁寂静,却突然走了水。” 这段说完,段先生似是喝了口茶水润嗓。台下四座开始有低声嗡嗡地讨论声音。 有人活泼胆大的直接问道:“难不成这少爷竟烧死了?” 段先生放下茶杯,嘿嘿一笑,摇头道:“要真是烧死了,倒也好了。这少爷啊,被人发现竟然在寺庙里偷人!” 四座震惊,讨论的声音大了起来,有人说:“你这不是瞎说吗!白日里才见了美娇娘,小小年纪已是美貌天成,这少爷是眼瞎的吗?晚上就偷人?” 又有人质疑道:“就是就是!这还是在寺庙里!庄严之地,未免太过龌龊!” 还有人信以为真,叹道:“哎,这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如今大家族里的公子哥儿,哪个没有几个相好?” 还有人不怀好意的坏笑:“怕不是觉得美娇娘年纪小,要等的时间长,一时却忍不住!” 换来周围一阵意味深长地低笑。 段先生等众人议论过后,才淡淡然地放下手中茶杯,展开扇子潇洒地扇了两下,然后一脸严肃,眼神中带着些狡猾,对众人道:“这位少爷啊,偷的人,是寺庙里的小和尚!” 四下又一静。 有人用力拍了拍桌子:“荒唐!荒唐!简直是又荒唐又放肆!寺庙这等清净之地,佛法庄严之地,怎能如此行事!” “这也能叫高门大户、世家子弟?”有人拿筷子敲着碗。 “这和尚莫不是假和尚?”有人疑心重重。 萧妤温听的有趣,这台下众人的议论纷纷,倒反而比说书人讲故事听起来还有意思。她往门前凑了凑,让秋水打开门,放下串珠的帘子,认真往楼下瞧众人的反应。 段先生抬了抬手:“诸位莫急,还有更荒唐的事,你道如何?那小和尚原本无辜,只是被叫来送些茶水,没想到屋子里早就被那少爷点了迷情香,小和尚一进去便撞见了衣衫轻薄的少爷,只见那少爷伸手便去搂这小和尚的腰,小和尚心道不妙,拔腿往门外跑。 “奈何那少爷竟是个身强体壮的,拽着他就往内室拖,小和尚着急地很,又实难以走开身,那迷香也是霸道,小和尚行动艰难,便一边装着顺从,一边生了急智,将随身带着的火石点开,擦起火花,将屋子里的帘帐点了起来。 “也巧了,正许久没下过雨的天气,帘帐干燥,遇火就着,噼里啪啦连带着将床帐子窗帘子点了个遍。外面小道上巡逻的僧人们一看这边火光点点,火苗嗖嗖地往屋顶燃,只见片刻,火势便在夜风下呼呼往旁边延伸。 “僧人们焦急且机警,立马敲锣打鼓地将众人叫醒,一群人帮忙将这火扑灭。” 段先生讲了一大段,停下来顿了顿,看向台下。 只见有的人一脸失望,仿佛没有看到好戏似的;有人拍拍胸口,仿佛是庆幸小和尚“死里逃生”;有人脸色喜悦,与旁人说起这小和尚的机敏警觉 众人百态,看起来非常的有意思。萧妤温坐在楼上,一边看着楼下众人的脸色反应,一边捏着点心吃的欢快。 段先生继续讲了事发后少爷如何狡辩、夫人如何辩白不成后晕倒、小和尚如何戳破少爷的谎言后被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僧众们如何如何处置、又如何在房间里发现了没有燃尽的迷情香 他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尖锐,似乎将事发场景一五一十地重现在众人面前。萧妤温仔细听完了故事。这段先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既保留了故事的梗概,又润色了不少细节,比如少爷衣服掉到了什么地方、小和尚衣服都被抓的乱糟糟的,夫人打了人之后手心都是发红的云云 让亲历过现场的萧妤温都觉得,这仿佛是个新得故事一般。、 她忍不住吩咐秋水道:“赏二五两银裸子给段先生买茶喝。” 秋水领吩咐从荷包里取出二两银子到楼下去。 本该上楼的秋水,却又隔了小半刻才上楼,进了雅间后一脸神秘笑容地凑近来对萧妤温道:“刚刚楼下,有几个闲人,小声嘀嗡嗡咕着说‘五六天前,青云山里的流云观不是才走过水吗?是不是跟这事儿有关系!’” 萧妤温好奇起来,吩咐春照:“带着东西,咱们下楼听听热闹去。” 还没下完楼梯,便听见楼下嗡地议论个不停。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哎哎哎,你说说,流云观?怎么会跟流云观有关呢?这不是说的和尚庙吗?” “编故事,流云观肯定不乐意编到自己身上去呗!” 有个穿棕色麻布短打的人一脸神秘对旁边围着的几人道:“我们家在青云山脚下卖些小杂货,摆了个小茶摊,前几天有几位道长下山买布帘子,刚巧我们家没有,我媳妇就问几位道长是什么样子的,道长拿出了一条破帐子,一看就是烧破的,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什么的香味儿。 “正巧想起来,也就那两天,金陵林家的车马才刚刚从山上下来,看着下人都灰头土脸的模样。他们车队走远了,还听见路过的几个小道长对着林家车马啐道这家人,说掌门吩咐再也不会接待他们了。” 旁边围着的人仿佛窥探到了什么天机似的,都一脸“哦~懂了懂了”的表情。 萧妤温远远听完,忍不住捂着嘴角,往水月楼外走去。 第41章 流言 萧妤温这一场在水月楼里听得热闹,众人似是而非的议论更让她觉得颇有意思,走出了水月楼后,萧妤温带着秋水与春照,走进了靖安侯府名下的酒楼觅香居,准备尝尝觅香居的招牌菜。 等她们刚在觅香居的大堂里坐下要点菜的时候,萧妤温耳朵尖,听见隔壁桌也在窃窃私语,几个书生模样的人,又神秘又兴奋地聊着听来的八卦。 “你们听说了没?最近刚刚从金陵到京城来读书的林家大少爷,竟然是个断~袖~”一个穿着靛蓝色直裰束着头巾的书生,有些摇头晃脑地低声八着卦,这声音随着他摇头晃脑地动作,竟莫名地有些如吟诵诗书般地奇怪的韵律。 “断袖?我怎么听说这个金陵来的林大少爷,怕不是,这儿”另外一个穿着月白色道袍的书生一边打着扇子,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这有点毛病”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萧妤温让秋水和春照看着点菜,自己则悄悄扭过脸去看了看旁边桌上的几个正在热烈讨论的学子。 刚刚说话的年轻书生指着自己的脑袋,一脸神秘莫测,暗示他似乎知道了更多的内情。 旁边人不由得凑近好奇追问:“怎么又是这儿,有毛病了?大户人家的少爷,脑子有病,还能让他读书,还当宗子?” 月白道袍书生故作潇洒地甩了甩扇子,道:“要不是脑子有病,又怎么会在道馆里点着迷情香,要诱、间小道士呢?” 一桌人轰然大笑起来。 萧妤温忍俊不禁。 她女扮男装地穿着件草青色竹枝暗纹的道袍,腰间系着绛色宫绦,长发高高束起,簪了一支碧玉簪,是十足年轻风流的书生装扮。这一笑,衬得她眼光流转,肤白细腻,一时竟让旁边桌子的几个学子看晃了眼。 先说话的那个靛蓝直裰书生往萧妤温这桌走近了两步,作了一揖浅笑道:“这位小兄弟看起来也是哪家书院的读书人,如今京城的学院里来了一位林大公子,小兄弟这般模样,可一定要躲的远些才是啊!” 萧妤温抬了抬手算是回了一礼,回道:“小弟不才,功夫还是不错的,若真是遇上了,先揍的他鼻青脸肿,才能为那出事的道观解解气!” 堂内听见他们对话的人,似乎都已经知道了林家大少爷做的好事,如今听见她这样直接干脆的回话,忍不住有人鼓掌有人喝彩有人哄笑。 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正堂角落靠窗户的位置,却有几个人重重拍向桌子,一人脸色愤怒、骂骂咧咧,一人扬手要甩盘子,还有一人看起来年长些,脸色严峻地呵斥两人,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便拖着两人离开。 骂骂咧咧的那个人似乎是气愤不过,起身后踢翻了板凳。 酒楼内的嘲笑、讨论声音,顿时弱了三分。 萧妤温瞧着几人的模样,愤怒中带着些气急败坏,秋水眼尖,瞧出来是林家的人,低声对萧妤温道:“好像林家的几位管家,道观里见到过他们收拾箱笼。” 萧妤温了然地点点头。 不一会儿觅香居的大掌柜亲自带着三四个小二,每个小二手里都托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觅香居的一道招牌汤水,青笋老鸭汤,走进了堂中,对着在座聊的热闹的众人拱了拱手道:“打扰诸位雅兴,这高门大户的传言消息,若是在小店儿里传开了去,小人这生意恐怕就难做喽!劳烦诸位少爷公子,小店儿愿为每桌都奉上一道青笋老鸭汤,正是现在当季的春笋熬煮,最是清淡可口又滋补,也请大家都尝个鲜。” 说完又对着众人深深一揖,带着托着汤水的小二,一桌一桌地摆上了一盅青笋老鸭汤。 掌柜亲自端了汤,朝着先前说的最欢的那一桌书生走去,亲子摆上了桌,神色谦恭又可亲,带着些歉然道:“原本这些笑话,大家也都是随意说说,只不过小人听说,有几位林家的管家恰好在小店用餐,小人是生怕他们听了什么话,惹出不快来。虽说林家做事不在理,可若是扰了诸位爷用餐的兴致,那也是小店没有好生招待的过错啊。” 说完对几人拱了拱手,示意几人尝尝这作为赔偿的汤。 萧妤温暗中观察,心想这大掌柜的行事从容,和气生财,林家虽然不堪,他也没有让人下不来台。转身低声对春照道:“咱们点心铺子虽然小,可这做掌柜的,也是得好好挑挑人选才是。” 萧妤温带着两个丫鬟早起出门,过了晌午回到府里,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街边卖杂货菜蔬的小摊,几乎处处都有人在议论林家少爷的龌龊行事,仿佛短短两三天内,满京城里都知道了金陵林家在京郊道观里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处。 仿佛有人煽风点火。 这传言还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 有的说林家大少爷是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只爱男人不喜女人近身,身边伺候的都是面孔生嫩的小厮。 有的说林家大少爷荤素不忌,不拘男女,在金陵的时候只要看见好看的,就都往自己屋里拉,林家家大业大,又是金陵高门大户,有权有势有钱财,林家大少爷每年都闹出过人命,林家对此也毫不在意。 还有的说林家大少爷身患隐疾,不能人道,只能找年纪小的孩子欺辱发泄。 林林总总,简直将林家说成了地域魔窟一般。 京城别苑里,秦勉听着秦川和石影禀报外面被大家说的越来越邪乎的流言蜚语,不无担心地问李郁峥道:“咱们这么煽风点火,真的合适吗?” 煽风点火的始作俑者李郁峥一脸淡定,挥手让秦川、石影都退了下去,凑近对秦勉说:“林舒是个什么人,你不妨派人去金陵查查。” 从前他不记得林家与徐家有没有在流云观里相过亲,大约是没有。前世林舒没有闹出这出闹剧,流云观似乎也一直对林家礼待有加。 众人似乎都对林家对外示人的温良模样欺骗,却不知道这温良模样下,藏着怎样密密麻麻的冤魂。 早些扒开林家的皮,不知道能救下多少人命! 秦勉看着他一脸鄙夷,甚至有些愤恨的模样,觉得自己很是懵懂。 “林家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秦勉忍不住好奇,又问道,“你怎么对林家这么了解?” 第42章 活该 实在是这次他向李郁峥寻求意见的时候,李郁峥不仅亲自下场,给那帮说书先生改故事,甚至还动用了成国公府在京城的人力,暗中安排传播这些流言。 不然也不会在短短几天内,几乎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林家在道观里做的事情。还引得众人十分愤恨,连带着对林家都带着十足的鄙夷。 母亲教导他,用自家的酒楼书坊向外传消息的时候,哪怕早已经想到要达到的结果,也要做到润物细无声。 这短短几天的动静,他已经隐隐有些害怕,母亲会不会对他耳提面命地再“教导”几个时辰,但好在林舒这事情动静搞的太大,流云观山脚下也零零散散地有各种“不再接待林家”的传言传进京城里。 更有李郁峥通过成国公人手在其他酒楼茶肆里四处传播。 他们家的这些引子,倒没那么显眼了。 有些药房甚至敏锐地察觉到商机,趁机推出“清心茶汤”“清心药丸”,主打破解各式迷香,引得一众少男少女哄抢。 拥有偌大产业的靖安侯府,自然也接着几家药房,赚了个意外之财。 这舆论愈演愈烈,过了两天,城南的花楼妓家竟纷纷给各自头牌换上了鲜艳的男装,主打一个新鲜角色。 对事态的如此发展,秦勉有些想不通。 他一直以为他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就是让林大公子沾上个纨绔花心、不遵规矩的名声,将与他相看的姑娘家摘的远远的,让林家在京城也最好找不到什么得力的姻亲。 没想到李郁峥一下子把这个事情搞的这么大,依然成为了京城的八卦盛事。 如果如今京城的大小八卦有个榜单的话,那林大公子猥亵貌美小道士未遂引火烧身的事情,一定荣登榜首。 面对秦勉地不解与质疑,李郁峥片刻间又恢复了平素里显得颇为云淡风轻的冷脸模样,道:“不让他烂透,林家就还敢求娶徐静卉。” 说完他乜斜了秦勉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徐家可能宁愿选择名声不佳的林家,也很难选择武将出身没什么书卷气的秦勉。 秦勉瞪他一眼,便不再言语,神情还有些蔫蔫的。 心里也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如果林家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再放低姿态,徐家未必不会答应。毕竟林家如今一门三进士同朝为官,户部、礼部都占有要职,在江南士族里也称得上是名门望族,江南一代的读书人,与林家同气连枝;林家的年轻一辈,又都颇有文采,正是鲜花着锦之势。 秦勉郁郁寡欢地辞了李郁峥。 李郁峥在水塘前站定,静静地回想着前世萧妤温死后、成国公称帝、新朝元年的事情。 林家,是个在根子上就烂透了的人家。 如今传开的流言蜚语,那些看似不切实际的指控,其事实,却只多不少。 林家,尤其林舒,每年在宅院里闹出的人命官司,数不胜数。林家不仅私德不检,还勾结江南官吏,结党营私,中饱私囊,贪污渎职,暗害忠良。 朝廷派发赈灾的饷银,过林家手,再过江南众官吏手,到灾民手中,十不足一;江南鱼米之乡,税收丰厚,而农夫民众上交的赋税,却一年比一年重,过江南官场、过林家宗族,自下而上交到朝廷国库的银子,最多不过两成。 成国公对林家这蠹虫般的贪污吸血了如指掌,称帝后,不久就收集证据派人抄了金陵林家。 抄没的金银珠宝,竟可供新朝国库三年之用! 更是在林家后花园封着的枯井里、盛名在外的莲塘里,乌黑恶臭的淤泥下,发现了层层叠叠的数十具白骨。 别人不说,单单林舒一个人,害死的妙龄少女,就有至少数十个。 前世里,远嫁到金陵的徐静卉,虽然在林舒接任林家宗长位置后成为说一不二的后宅女主人,可林舒获罪、林家被抄后,不过花信年华的徐静卉,在被人解救护送到京城后,却面容如枯槁,原本乌黑浓密的青丝变得稀疏干枯,白发丛生。 发犹如此,人面如何? 远嫁金陵多年后又回到京城的徐静卉,与当初秦勉心心念念的样子,大相径庭。 彼时已是威名赫赫的秦勉小将军,与徐静卉隔着屏风深聊许久后,带着如风雨欲来的阴天般阴沉的面色,跑进大牢里,狠狠刺了林舒二十三剑。 他不能居功杀人,毕竟林家的案子还要继续查下去。 可他听完徐静卉冷静的控诉后,实在忍不住心中愤怒。 二十三剑,剑剑避开要害。 李郁峥记得,当时秦勉拖着带血的剑走出大牢的时候,对他咬紧牙关地说:“徐静卉嫁过去这几年,在她眼皮子底下,便已经有了二十三道人命!” 这之前又有多少冤魂,他们又有谁知道?! 更何况,林家过去几十年间,做下的惨事,也不仅是如此。 李郁峥想到了几乎不能触碰的记忆,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头。他同萧妤温一样,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幸运重生的人。 或者说,是他的苦苦哀求,令上天垂怜。 从在成国公府重新睁眼的那一刻,他就发誓,他此生,要保护萧妤温一辈子。 若她遇到良人,他便暗暗守护她终生。 若,她的眼光,不介意地留在他身上,那么,他穷尽一生,也要赎尽从前的过错。 他更要,搜集二十年前犯下惊天惨案罪魁祸首的点滴证据,摘下他们伪善的面具,揭开他们披着的画皮,让他们一点一点地偿还,他们应该偿还的血债。 ? 流言飞传,刚刚在林宅里安顿下来的林府女眷们,带着连天的劳累,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林大夫人已经被气晕了不下三次了,开始还能寻来京城有名的大夫来看诊,流言愈传愈甚,头一次来给林大夫人看诊的老大夫,给再多的诊金也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给她看诊。最后还是林三夫人陆氏派人去了陆家,才请到了一位常在陆家走动看诊的大夫来给林大夫人扎针诊脉。 从京城里的传言流出来开始,林舒便把自己锁在了自己住的小院里,每天都不见人,屋里只留着几个婢女侍候。 林大夫人在床上躺了几天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找人花重金,在市井间传言说当初与林家相看的,正是前徐阁老的嫡亲孙女徐静卉! 第44章 知味 萧妤温照常带着秋水和春照来了铺子里。 春照留在一楼和孙妈妈一起照应着,孙妈妈计算点心卖出的速度,好安排时间继续上炉做点心,春照则拿着一张算盘,坐在铺子里面,摊开一本账册,时不时地写写画画。 萧济竟然也一反常态,一早到了铺子里,很是难得地萧妤温一同在二楼雅间里坐着。一边尝着刚出炉的点心,一边上下打量着这间雅间的布置,仔仔细细看了一边后,有些诧异地看着萧妤温,问她道:“你莫不是换了个人?从前的萧妤温,不是只喜欢花花绿绿金光满屋吗?” 萧妤温闻言眉头一跳:“萧济!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萧济手里抓着一把折扇,闻言瞪了萧妤温一眼,又用扇子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鼻尖道:“得,还是那个不讲理的萧妤温。” 然后还是忍不住“啧啧”了几声:“瞧瞧,瞧瞧,这画儿,是国子监学监沈老先生的得意之作,还盖着戳儿呢!肯定是真迹,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这要是传出去了,想进国子监的学子们,还不都地来你这雅间里掏上几两银子,好生膜拜一番?瞧这茶具,汝窑天青瓷的,开片儿是开的真漂亮!这盒子,错金银的!这花瓶,上好的青花!这绢花我是真不懂,不过看起来栩栩如生,肯定也不是什么凡品萧妤温,你一个平时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奇女子’,什么时候眼光变得这么好?连我这个读书人,都忍不住要夸你几句。” 说完走近几步又道:“哪儿淘来的好东西?我看那青花的花瓶不错,沈老先生的字儿我寻了许久想得一副,都寻不到,我拿我屋里的东西跟你换,好不好?” 萧妤温看着他开始赞叹震惊,现在一脸相求的模样,想着他在家埋头苦学,愁眉苦脸的模样,感觉这差别着实有点大,忍不住捂着嘴笑着看了他一眼。 萧济不解。 萧妤温笑着道:“你真是在家读书读傻了,这些都是我最近帮母亲收拾库房的时候拾掇出来的小物件儿,你想要沈老先生的字画,母亲那里没有十卷也有七八卷了,你竟不知道?” 说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萧济拍了拍脑袋:“对啊!沈老先生和外祖父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说完急匆匆地就要下楼回家去,走了没几步,又上了楼,一边将手伸进自己的袖子里掏东西,一边对萧妤温说:“我就不在这陪你看生意了,这里有二百两银子,算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给你的铺子一点儿支持,以后每天宵夜别忘了给我送点心!” 说完扔下银票,便下楼回家去了。 萧妤温忍不住笑的肚子疼,趴着桌子上,就差打滚了。 这时候楼下店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热闹了起来。 萧妤温往窗边走近了瞧,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楼下摆着点心的桌子旁,竟排起了五六人的小队,为首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十分欢喜的模样,一连串儿地指着装点心的竹筐,将四样点心各要了三四个,满满当当地装了一个匣子,痛痛快快地付了钱,欢天喜地地抱着点心匣子走了。 有人拦住她问:“十文钱一个点心,那么贵,你疯了!还买这么多!” 那小姑娘冲着手中的匣子努嘴道:“你瞧瞧这匣子,装个铜镜,都能当妆奁匣子用了!可哪儿能买到这么便宜又好看的妆奁匣子?还有这么多点心,你快去尝尝,味道真是好,买一匣子回去哄你妹妹去,还能多得个匣子装花用!” 萧妤温看着楼下热热闹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抬。 而刚刚抱着一匣子点心的小姑娘,则迫不及待地跑回了自家的店面里。 是离萧妤温的点心铺子不远的一家做南北货的铺子。 那小姑娘抱着匣子过去后,便很快被几个小孩子围了起来,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叫着嚷着要那小姑娘打开匣子分吃点心,小姑娘笑容满面地跟他们说了些什么,而后孩子们散开在门口等着,看那小姑娘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拿进自家铺面里,过了片刻,端着个盘子过来给孩子们分了个点心。 远远瞧着,都吃的很开心的样子。 萧妤温认真瞧了会儿,买点心的姑娘家是做生意的,店铺地角好,想必生意是不错的,她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带着足金的首饰,十文一个的点心对她来说,并不算贵;可旁边一群围着的小孩子,衣着虽都整齐,花纹却朴素,想必家里都并不富裕。 大约是家里大人约束着不让过来试吃,生怕吵嚷着要买点心。 萧妤温喝了口茶水,轻摇摇头,想到了前世里和余嫔闲谈,余嫔讲起从前在江南掌管布匹铺子的时候: “总有些贫苦人家的姑娘,趁着年节假日来铺子里看布料,眼神都在光鲜亮丽的料子上,口袋里的钱却只能买最便宜的,到最后也只能买些便宜料子自己回去做衣裳穿。我开始总看的不忍心,母亲却教导我:我们开店做生意,虽说大门敞开,来者都是客,但总是有个目标的。咱们铺子里,最好的料子是各地来的织锦、罗缎、各式绣花样子,往来最多的,也是各府的太太、奶奶和姑娘们,做几件衣裳的银子,就够那些穷苦家一年的嚼用。 “母亲话未说完,我却明白她的意思:这些没什么钱财的人家,不是我们的目标。好东西自是人人都爱的,可不一定人人能买。但哪个姑娘不爱俏呢,后来我能做主的时候,就把那些鲜亮布料做完成衣的边边角角,每月在门口外支上一个大桌子,买一匹普通布料,便抓一把边角布料做个添头。那些贫家姑娘便都很是欢喜,后来就能见她们换了新的衣领、飘带或是荷包,搭配的简单,倒也好看。” 当初余嫔颇为感怀地说这些话时,她心中尚无感触,如今再看楼下想吃点心、却不太敢上前来、连试吃都不愿的小孩子们,再回想到这些话,心里不由得多有感触。 楼下陆陆续续有人排队来买点心,快到了晌午的时候,春照手里拿着单子上楼来向萧妤温禀报道:“今天备的材料不多,现在已经卖完了,请姑娘示下,今天还继续做吗?” 萧妤温倒有些吃惊,不过一晃神的功夫,竟都已经卖完了,她问:“今天备了多少份的点心?” 春照回道:“每样点心各备了五十份,绿豆糕和红豆枣泥糕卖的最快,鲜花饼和酥皮小烧饼开始卖地慢些,后来卖地倒快些。” 萧妤温思索一番,道:“让帮厨准备些餐食,吩咐孙妈妈,各色点心再备上三十份,看过了晌午卖地怎么样。” 第47章 舒言 秦勉看着她那副“我懂”的表情,眼神里带着点了然与好奇,着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肯定是想歪了!他堂堂侯府世子,怎么可能会养外室、或者和其他女子不清不楚呢! 秦勉急的站起身围着桌子转来转去,险些惊动了正坐在窗边惬意吃点心看街景的秦翩若。 萧妤温好暇以整:“我想哪样?” …… 萧妤温:“好了好了别转悠了,你坐下来仔细说来听听。” 秦勉停住脚步,拉开椅子坐下,自己的左右手相互缠绕起来,眉头皱着,终于开口道:“我还真跟你讲不清楚。”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难道你是专门来逗我的?” 秦勉双手手指交握,把指节捏的噼里啪啦作响,犹豫再三道:“这位女子……确有此事,但却并非与我相关,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来当个说客。” “受何人所托?所托之事——难道就是为这位女子安顿下来?这女子难道还牵扯了其他的什么事情?”萧妤温看他什么都说不清楚,自己又确实想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关联,一时间脑子里便冒出一堆问题。 “我跟你说不清楚,明天我带他来亲自跟你解释!” “他?谁?” “也不是其他人,就是成国公府…李郁峥,你也很熟悉了。” 萧妤温扶额,心想:真是不禁念叨,方才只是念头一闪,不晓得他会不会跟秦勉一同过来,万万没想到,人是没来,倒还安排上了事儿。 府里的管事们,庶务经验自然不少,要打理一家铺子,自然也不是问题,但萧妤温心中多少有些担忧他们固守成规。听秦勉讲这位女子,若真是商贾世家,想必能有些不同的手段做法。 她略略思索,总还是有些动心的:“那女子因何来了京城,有没有什么纠纷,你总要跟我说一说。” 萧妤温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前世在宫中长时间的生活、被迫学习的勾心斗角、后宫的利益交换,她总要多了解些信息,才能够和对方坐下来面对面的谈判。 对,在她看来,这件事情,已是一次谈判。 秦勉间她表情认真,加之这事情确实有些复杂,他也拿不准李郁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虽然他极为信任李郁峥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没太犹豫地开口道:“我对这个女子,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听说,这位余姑娘,原本是要被家里送进宫里的。” 萧妤温抬头,眼眸一亮:“余姑娘?” 秦勉低头一边思索一边对她讲这前因,倒是没看到她眼神的变化,只顺着她的疑问继续道:“对,是杭州余家的姑娘。杭州余家,不晓得你有没有听说过,生意倒是做的很大,京城甚至也有几家南北货是余家的。今年本就要在两江府选秀女充盈后宫,余家想要更上一层楼,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如果这位余姑娘,就是前世进宫的余嫔,那么她的人品、手段,她虽说不能算了如指掌,也说的上是知根知底。更何况前世余嫔并没有太强的争宠之心,所求不过自己和家族平安,向来不牵扯其他是非,又对她颇为照顾。 秦勉还在继续自顾自地说着:“这余姑娘却没有进宫争宠的心思,她是余家嫡支,有个嫡亲的哥哥与成国公府往来颇…多少有些往来。” 听到这里,萧妤温心中莫名起疑,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打断秦勉:“余家与成国公府的关系,不如等明天二公子来亲自与我讲明白好了。” 秦勉乐的不给她解释。 毕竟他也解释不明白,因为李郁峥也着实没和他讲太多。 等到了约定的时间,萧妤温坐在楼上靠窗边,桌上摆着茶水点心,秦勉大咧咧坐下,萧妤温挑眉看了他一眼,一旁一身深色衣服的李郁峥也盯着他看了一眼,秦勉被看地身体后仰,道:“怎么着,还不能让我听听?” 李郁峥轻错牙,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你知道少一点的好。” 秦勉斜着眼睛看他:“她就能知道?” 李郁峥白了他一眼:“又不是你的铺子。你的事——” 秦勉抬手作揖:“我走我走,您二位聊,您聊,我的事儿可是指望你了。”说着走的远远的,找到秋水问心单子来。 李郁峥撩开衣角端端坐下,萧妤温斟了一盏茶,轻轻推到他面前道了一声请。 “萧大姑娘不好奇余家与我们的关系?”李郁峥轻尝一口茶水,也不端着,开门见山。 “我猜是成国公府的钱袋子。”萧妤温轻笑道。 李郁峥轻抚掌,眼睛直直地对上了她轻笑的眼眸,道:“萧大姑娘倒是猜的很准。” 两双眼眸径自对上,仿佛电光火石般针锋相对。如果秦勉此刻还在,想必早被两人的眼刀余光吓的不轻。 萧妤温突然轻笑一声:“余姑娘为何不入宫了?” 李郁峥垂眸,喝茶,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了几下,声色淡淡道:“余家,也未必需要一个在后宫的妃嫔。”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指节清晰,不同于京城中世家公子哥的白面皮,虽然面貌俊朗清秀,可这双手看起来却有力而稳健,带着些许不同于勋贵纨绔的持重。 这更像是一双军中将领的手,萧妤温心中突然想到。诚然李郁峥的双手保养得宜,只留下君子六艺的痕迹,皮肤虽白,却终究让她觉得和别人有些不同。 “余姑娘又为何进京?”萧妤温打断自己的想象,继续问道。 “余舒言不愿进宫,却早已安排好前路,被长辈送来,路上有嫡长兄护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郁峥顿了顿,再道:“她与兄长余谦达成了一种默契。” 萧妤温了然,道:“余姑娘自己找到出路,余谦便为她打点家中长辈?” 李郁峥点头:“不错。余谦是余家嫡支长子长孙,商贾世家虽不那么看重血脉,但家族绵延至今,对嫡支子孙也格外看重。更何况不论是余谦,还是余舒言,在余家多年各样磨练中,都颇为出色,余家长辈们对他们兄妹,也算得上格外宽容。” “余姑娘进宫此事,是否与成国公府有关?”萧妤温话锋一转,言语锋芒毕露。 李郁峥盯着她看了一瞬,忽而笑了一声。“萧大姑娘,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她的明眸皓齿,她在这个年纪的种种神色,他其实,并没有如此这般距离地见到过。 她的锋利和直接,倒一如往常。 第50章 算数 萧妤温有些好奇,她其实完全没有做过生意,也没怎么帮母亲打理过庶务,所有关于生意上的事情,大半倒都是前世在后宫中与余嫔闲聊间听来的。如今本尊在面前,她自然更加好奇,吩咐秋水端茶,示意余舒言继续说下去。 这就是要长谈了。 余舒言知道,自己的机会在这一刻,其实才真正的到来,她理好了想法,开口道来:“说到开业,其实这几天知味轩已然在悄悄开始卖点心了,卖相漂亮,味道又好,吸引不少人来一探究竟,只是这价格,对升斗小民来说是贵了些的。 “我这几日也简单与春照姑娘和孙妈妈问了几句情况,大姑娘想做的糕点生意,是不是想让富裕人家能常常光顾,让小富人家十天半月的能来买上一次,也能让平民百姓的人家,能在节庆串门送礼时买上一份礼盒?又漂亮又美味得体,所以想出送这点心匣子的做法?至于茶楼酒楼的生意,想必国公府、侯府都是能说的上话的,自然不用太过担心。” 萧妤温点点头,余舒言所说,确实与她自己所想相差甚少,她自己甚至还没有想的这么清楚。 余舒言笑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狡黠和得意,继续道:“二公子既然和大姑娘约定,我替姑娘打理铺子,前三年每年利润,都要翻一倍,那我便先从利润的角度,和大姑娘仔细算一算。劳烦秋水姐姐拿些纸笔来。 “听春照姑娘讲,头一天试卖的时候,每样点心便都卖出去了大约七八十枚,入账将近五两银子,毛利大约有一半。这扣掉的成本里面,采买是大头,占了将近一半,其次是人工,这铺子的折旧尚未算进去,再加上买一套赠送的匣子,单个的成本便将近十文。”余舒言笑笑,继续道:“现下后厨仅这一个炉子,主做点心的两人,现在一天只卖各色点心一百枚,是足够的,可仅仅这样,日后一定不够用。” 萧妤温听地仔细,这里面的门道,她确实只初初想过,未曾如此细究。 余舒言见她表情认真,继续盘点道:“现下的炉子,一炉满满当当,大约能烤出来两百枚点心,如果分为各种样式,现在四样,每样便只有五十枚;如果以后样式更多了些,一炉出来每样可能便只有二十枚。从和面、调料、包点心、上炉子烤制,这一炉约莫需要两个时辰,需要三四个人专门守在后厨。 “如果辰初开门迎客,到酉末闭门,那后厨便需在卯末开始忙活,直到酉除,除去中午用餐和休息的时间,一天总共能出大约四到五炉,将近一千枚各色点心。”余舒言话语刚说到这里,便见萧妤温眼眸放大,红润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一副很吃惊的模样,她看着萧妤温道:“姑娘觉得这样很多了,有些吃惊是吗?” 萧妤温止不住地点头,她着实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算过每天能做出来多少点心。在她看来现在每天四样点心备上百八十枚的量,便已经很多了,而这百八十枚竟然都差不多能卖掉,她已然心满意足。 可她看着余舒言的表情和言语,仿佛每天一千枚,还远远不够。 “这样难道,不够吗?”萧妤温着实疑惑。 “大姑娘想慢慢起步来做,这样自然是够的。”余舒言眨眨眼睛道,“可二公子跟我说,大姑娘想要第一年赚到两千两银子,那舒言自然需要,好好盘算盘算的。” 萧妤温闻言一笑,她倒是忘了她自己提出来的这个要求了。 彼时对李郁峥那副满脸写着“我考虑到了所有你考虑到的东西,你没有办法也没有理由拒绝我的提议”的表情,萧妤温赌气的念头,大于对利润的追求。 可如今面前的余舒言,又清雅又干练,人又漂亮,她心里早就把那个目标抛到脑后了。 现在这个要求被余舒言提出来,萧妤温有些不好意思,但木已成舟,白纸黑字,她却不能说不按这个目标来。看着余舒言坦然的目光,萧妤温犹犹豫豫道:“先前粗算了一下,若每日都按现在这样,一年大约也是能赚回几百两银子的。” 余舒言莞尔一笑:“大姑娘说的对,如今每天一千枚的数量,粗粗算来,按一天能收十两银子,一年便有三千六百两,粗略估算毛利能有一两千。可如果将这房子的本金算进去,再算上日后店里的人工开支,到最后,净利不过几百两。” “店里呢,如果要确保每天一千枚的产出,只三四人守着炉子,可能忙不过来,大约需要两班人早晚轮换,这样人工便再要增加;开铺子也不仅仅是门头树在这里便能有生意上门,自然是要四处打点,起码好叫满南城的人都知晓咱们知味轩,这也要支出去一些银子,若再加上偶有修补修缮……” 萧妤温频频点头,道:“你所言极是,这确实是我不曾考虑过的。依你之见,接下来应当如何?” 余舒言喝了口茶,缓缓道:“如今刚刚准备开业,这一个炉子暂且够用,不过大姑娘需要留心铺子里的格局,日后恐怕要早做准备,多造几个炉子出来。用人上也要早做准备,提前找人牙子,招学徒在后厨打杂、帮厨,慢慢上手,以后也好轮换起来。若要得利,便要开源节流,开源嘛,靖安侯府上、吏部徐大人家,这些姻亲故旧,自然是会卖将军府一个面子,自然不用担心;至于节流,恕我直言,大姑娘这买点心送的匣子,着实有些贵了。” 萧妤温皱了皱眉头,这个问题她其实想过,但还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于是抬手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如今是买十六枚点心便送一个匣子,如果每天一半的点心都要送匣子出去,那大约是——”余舒言快速心算,道:“三百多文的成本,每天需要多卖五六十枚点心才能赚回来。” 她不光口说,还在旁边的纸札上简单书写,清晰明了。 第53章 端午 萧妤温和徐静卉、秦翩若几人早早地约好了端午这天晌午去南城湖看演武。 萧妤温将店里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余舒言,另让春照留在店里一边照应着一边跟余舒言学习。萧济不大爱看演武,便在将军府里带着,接着读他新得的志怪话本子去了,萧妤温、徐静卉与秦家兄妹几人便一同去了南城湖,看南城营的端午节演武。 三个姑娘同坐了一辆马车,都在车上热热闹闹地聊起最近的趣事,秦勉在前头骑着马,时不时侧耳听听后面姑娘们的说笑声。 虽然佳人近在咫尺,可这一层薄薄地马车帘子,在秦勉心里却仿佛天堑一般。 到了南城湖,更是彩旗飘摇,鼓声、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南城湖面不大,但湖水还算清澈,水底隐约可见有缥缈的水草摇摆。湖中有一座长长的堤坝,近几年又扩修的宽敞,演武的兵士这会儿便都已经在堤坝上相互准备着铠甲。 湖中间停着一艘大船,旌旗猎猎,船头一张大鼓,正有人在船头击鼓,鼓声振振,击鼓的兵士头上系着红带子,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麦色的皮肤,手腕上束着黑色的护腕,正击打的热汗淋漓,引得周围阵阵叫好。 秦勉提前定了南城湖湖畔的水云楼的位置。 几人刚刚进楼,便听见一阵吵吵嚷嚷。 “今天是什么日子?人这么多,凭什么定了雅间就必须得留着?这会儿已经这个时间了,定了雅间的人也没到,我们姑娘怎么就不能用了?”一个声音很是狂妄的丫鬟伸手指着小二质问道。 小二声音诺诺地低声解释着,但听的出来,并不能盖过那丫头的无理取闹。 那丫头聒噪了片刻后,旁边一道温和的男声顺着响了起来。 “你们大掌柜呢?虽说讲究先来后到,但先前预定的人应当也是要看演武的,如今演武就要开始,人却没来,想必是有别的安排不来了。这雅间空着也是空着,为何不能让给我们呢?” 他语调平和,说话有理有据,面容清俊,一身蟹壳青薄绸袍子束着石青色宫绦,腰间挂着一枚谷纹羊脂玉佩,更显得他面冠如玉,十分儒雅,一派文气。 正是最近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的金陵林家嫡长子林舒。 店小二一副为难的模样,有些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去找掌柜的。 能预定这个位置的客人,可不是有点钱就能定的,必是有权有势,家大业大的,才能将水云楼看演武最好的位置定下来。 可现在面前的这群人……看起来也是权贵人家,男的腰间挂的玉佩一看就很名贵,女的…虽然看起来莫名有些小家子气,可也是满头珠翠,衣着名贵,那穿着的裙子他还是能认得出是织金丝绸,等闲人家穿不起。 虽然如今天气热了,极少有人穿织金的裙子出门——毕竟衣料厚重,织金裙子大多还是天冷时候穿的多,不过,说不定人家姑娘就喜欢这金光闪闪的呢。 这时候面前满头珠翠的女子轻轻启唇劝阻道:“既然已经有贵客定了,那想必订金早就付过了。我们也可以用旁边的那间观礼,不过是角度差一点、看到的热闹少一些,也是无妨的。” 说话的正是常乐侯嫡女安秋雅,她今天打扮极其富贵,和身旁一身素雅的林舒多少有些不搭。 林舒闻言眉头一皱,不再多说,却冷下声音对小二道:“去请你们掌柜的来。” 安秋雅的话无意间却正戳到了他的痛处。 林家在金陵的时候,大大小小的酒馆茶楼,还不都是留着最好的位置给他们林家用?何时还需商量别人等个位置? 演武已经要开始,眨眼间便要到了最精彩的地方,这时候预定了雅间的人还没到,那想必就是不会来了。 他对这雅间势在必得。 自从进京,就处处不顺,虽说前阵子的流言蜚语对他中伤颇重,但他好歹是个男子,林家又家大业大,虽说惹到了徐家,可不还是有个安家巴巴地就凑上来,将金尊玉贵的嫡女送到了他的面前。 这种男女未定亲事就同游出行的事情,在金陵的高门中,是万万不可能的,如今常乐侯的嫡女却这样毫无顾忌地与他同游,他虽面上温柔相待,心里多少还是对安秋雅有些看不起的。 可面子还是要摆一摆,何况安秋雅长的也倒算是妖娆,听说她堂姐安嫔,便是后宫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 安秋雅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她原本不愿意长辈为她定下林舒的亲事,在她看来,京城对林舒的事情流言纷纷,她这时候与林舒相看,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常乐侯虽然在京城不是顶尖的贵族,可也是如今皇帝宠妃的娘家,安嫔在宫里正受宠,谁对他们常乐侯,不得敬上几分? 可自从陆家姨母到常乐侯府跟她解释了当天因为下人拿错了香,才导致一步错步步错,林大公子也是受人诬陷、那小道士小题大做。她心里竟慢慢地没有那么排斥了。更何况陆家姨母还带了不少林家人送给她的礼物。 新鲜花样的杭绸料子、时兴的珠花、南方流行的胭脂花粉,样样件件她都喜欢的紧。 后来又面对面地见到了林舒。 他实在是……又斯文又儒雅,对她说话的时候又那么温柔体贴,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林舒竟然是前阵子在京城里被传的乌七八糟的林舒。 这肯定是别人见他这般好,无端端地流言中伤他! 这样温柔体贴又帅气的富家公子,谁后院里没几个人呢。可她安秋雅美貌多才,拿捏住相公,想来也不难。 林家与常乐侯即将联姻,家族更上一层楼,这小小的雅间,又有什么抢不得的呢! 小二闻言知道这事一定要去请掌柜的了,便道了声得嘞转身要下楼去寻,没想到在楼梯口遇到了秦勉。 靖安侯世子他认得,这是水云楼东家,小二不由得深深一揖道了声:“给世子爷,四姑娘,各位姑娘问安!端午安康!” 秦勉方才看见林舒,心里就觉得不爽快,又看到站在萧妤温身后的徐静卉一脸不自在,便给妹妹一个眼神儿。 秦翩若心领神会,走上前挡了挡小二的路道:“不必去寻掌柜的了,这雅间原就是我们定的,本也没打算早来。南城湖演武嘛,是个人都知道刚开始敲锣打鼓的没什么好看的,来那么早岂不是无聊?” 一番话说的林舒、安秋雅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常乐侯不过近几年突然富贵了起来,安秋雅以前也不在贵女圈子里走动,对秦翩若说的这些,她是真的不知道,还一心想着要早些到,没想到了水云楼后,开始排队排的差点进不了门,后来又找不到合适的雅间,这才知道林舒没有为今天的游玩提前定好雅间。 林舒脸色也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额头忍不住要爆起了青筋,这姑娘的话,说的话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第55章 画舫 萧妤温眼神一亮。画舫,还是李郁峥的画舫,按他那个爱张扬喜豪华的性子,这新做的画舫应当极漂亮。 船美人美景美,啧啧啧,肯定比在这里时不时要看到两个倒胃口的人舒服的多。 秦勉脸色也是一松,李郁峥真是他的救星! 他回头看向几个姑娘,问了问她们的意思。 秦翩若自然是赞同的,徐静卉也面露神往之色。秦勉于是随意地向林舒等人拱了拱手,吩咐水云楼的小二道:“林大公子喜欢,这雅间就让给林大公子。” 说完也不等林舒等人说话,便带着众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水云楼。 在楼下的时候格外吩咐了大掌柜几句话。 林舒眼神黏着萧妤温转身而去的背影,月白色立领长纱衫下,如细藕般的手臂若隐若现,行动间随意摇动的裙摆,显得她步履轻盈,腰肢纤细。 阅女无数的林舒又一眼确认,这位萧大姑娘必然是绝色中的绝色!他的眼中更热切了几分。 安秋雅见这群人离去,心想能独占如此好的观景雅间,正要抬脚进去时,却看见林舒脸色怪异地盯着楼梯。 她不由得顺着林舒的目光看过去,正看到萧妤温月白色长衫随步伐摇曳的身姿。 那长衫的料子她认得,是今年江南新上的贡品夏布,穿起来最是清凉无感,却因为特殊的织法,看起来色泽鲜亮,带着若有若无地轻透,做长衫最合适不过。宫里她堂姐安嫔得了一匹,稀罕的不得了,前阵子大伯母进宫探望回来,还说起来那料子的珍贵。 没想到这萧大姑娘竟穿出来招摇过市。 今天这种种,不仅让她丢了脸色,还勾得她的未婚夫君如此失魂! 她忍不住伸手扯了扯林舒的袖子,学着府里姨娘勾引父亲的模样,媚眼如丝地柔声道:“林公子,演武听起来愈发精彩了,我们快进去。” 林舒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地道了声好。 心里却多少有些痒痒。 不得不说,虽然安秋雅没有萧大姑娘那么美艳动人,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这一眼,就深得他心。 林舒姿态温和地伴着安秋雅进了雅间,一连串地点了许多小吃茶点甜品,更是专门让自己的小厮去外面排队买冰酪给安秋雅。 安秋雅立马全然忘记了前一刻他还眼神灼灼地看着萧妤温的背影。 她心里很是自得的吃了一口茶,故作娇羞地抬眼看着林舒。 林舒被她这一眼勾的邪火直冒,忍不住地伸手在临窗的桌子下握住了她的手。 丫鬟们站的远,又都垂着头,自然看不见两人的动作。 安秋雅先是一惊,后又觉得他的手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可见他是十分喜欢自己的。他们两人的亲事基本已成定局,未来的丈夫痴恋自己,安秋雅自然心里是很得意的。 林舒见她只开始有些吃惊地似乎抽了抽手,却很快放松下来,垂着的眼眸中更是露出了一丝风情,更觉得有趣。 安秋雅的手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腿上,林舒握住了她的手后,顺着便轻轻地摸到了她的腿上。 带着温度的指尖碰到了她的腿上,安秋雅后背一颤。没有什么人轻易碰到过她的身体,但他是自己未来的丈夫,这样想必也不算违背规矩。 她不由得站起来往窗边走了走,遮掩般地道:“窗边看的更清楚,外面可真热闹。” 安秋雅没有拒绝的反应,轻颤的后背,更是取悦了林舒。 林舒也随着她站了起来,与她并肩站在了窗边,丫鬟们就隔的更远了。 两个人面对着窗户站着,宽大的衣袖遮掩,林舒又摸住了安秋雅的手,不停地轻轻地用手指在安秋雅手心里打转。 安秋雅靠着窗边靠的更近了。 她又羞涩又欢喜,全然已经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是要看窗外南城湖上愈发人声鼎沸的演武。 ? 李郁峥的画舫布置的极其漂亮。 湖蓝色纱幔垂帘,描金绘彩的雕梁画栋,清一水儿钉在船板上的紫檀家具,水墨山水行客图,几大官窑出的贡品瓷器,让人恍然间以为是走近了谁家待客的花厅似的。 又富贵又雅致。 李郁峥从垂幔后走了出来,众人纷纷行了礼,秦勉一脸羡慕地瞧着画舫里的布置,拍着李郁峥的肩膀道:“你这画舫做的好,哪家船厂做的?赶明儿我也订一艘去。” 李郁峥只回了句:“大哥最近在研究造船,我就要了一艘。”而后便淡淡地招呼众人落了座,吩咐下人顺着各位的口味上了茶水和点心。 秦勉听到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提这话题。 成国公的妹妹早年家嫁到了海城沈家,是二十年前的造船名家,朝廷的战船、京城和江南富户家的游船画舫,几乎都是沈家船厂生产出来的。只可惜后来出了叛国大案,沈家因为勾结外族,证据确凿,几乎灭门。 听说连成国公妹妹李夫人也随着沈大人殒命了,连个孩子都没留下来。 而沈家的造船图纸,也在当初被人付之一炬,连张手稿都没有留下来。成国公世子如今琢磨造船,莫不是从哪里得到了造船图纸? 毕竟当年沈家在造船一业,独占鳌头,对图纸也捂的紧。据说当时所有的图纸在海城沈宅被付之一炬,流言四起,都骂沈家吃里扒外、勾结外贼叛国不说,连造船的图纸都不留一张,更是坐实了他们叛国的罪名。 连这样的技艺和图纸都不愿意为朝廷留下来,那还不是叛国叛的彻底? 萧妤温却看到桌面上摆着的点心。个头小巧,造型精致,平整的点心上面盖着一枚圆圆的红色印记,“知味”两字跃然眼中。萧妤温眉头轻挑,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笑的很是开心。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十一二岁的模样,梳着双丫髻,扎着红色的头绳,一脸笑容,十分机灵,看见萧妤温盯着这点心瞧,便介绍道:“这点心是南城新开了一家叫知味轩的点心铺子,味道极好,二公子很是喜欢。昨天知味轩刚开业,便派人早早地买了些,今天也是一早便去知味轩门前排队等着了。” 李郁峥方才垂着的眼眸轻轻抬了起来看向萧妤温。 她似乎只这几天的时间,便比前些日子在流云观里见到的更漂亮了些。皮肤白的发光,在湖光的映衬下如同一方美玉般温和细腻,眉尾轻斜入鬓边,被湖风微微吹过的鬓角,轻微地在脸颊边散落了几缕发丝。眸中带着自信又明亮的笑意,耳边的红宝石耳坠时不时地轻微一晃,与衣领上缀着小枚红玛瑙的子母扣交相呼应,愈发显得她眉目如画,面如海棠。 他笑的浅,道:“萧大姑娘这知味轩的点心,味道当真不错。” 秦勉在旁边喝着茶听着他的话,嘴角直忍不住向下撇。 他可是知道,知味轩头一天试着开门卖点心的时候,某人就一口气让人买了二十盒点心!还给别苑的下人都分发了下去。 石影一个人分了两盒,自己怎么吃都吃不完,最后还是找了秦川分给他了一盒,才解决掉。 现在倒好意思在人家姑娘面前装模作样。 一个大老爷们,倒喜欢吃这些甜酥口儿的东西。秦勉暗中鄙视地在心里“切”了李郁峥一声,却不动声色地吃起了点心。 有一说一,知味轩的点心味道是真的不错。酥皮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尝的出来用的是上好的材料,白案师傅也有些功底,几乎能与王府贵族的家厨相媲美。 萧妤温听到这样的评价,心里自然开心,展颜一笑,叫秋水过来,让她去知味轩看看生意如何,让孙妈妈看着情况,多做几样别的点心送过来些。 李郁峥看着她的笑靥,仿佛半开的海棠瞬间绽放般明亮,他却又想起她前世坠落在城墙下苍白带血的模样。 他收在衣袖下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第58章 纠结 秦勉看着他这副模样,就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李郁峥脸色一敛低声道:“我又不是徐大姑娘。” 秦勉一阵哀叹。 他又不是徐大姑娘,怎么会知道徐大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可他知道萧妤温喜欢什么。 萧妤温喜欢好看的。 李郁峥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穿着,不由得点了点头。自己今天看起来,应当还算是英俊帅气的。 萧妤温应当还喜欢钱? 看她现在对做生意这么感兴趣不如他想办法给她送钱?送生意? 可万一她喜欢的是一点一滴地打理铺子,然后慢慢看着它成长做大,一间一间的开分号的这个过程,那他—— 只好让余舒言,再努努力,多多为她赚钱,让萧妤温见到自己就像看见财神爷一样,应当会对自己青眼有加? 看着李郁峥一脸认真严肃地模样,秦勉抓耳挠腮,低声问道:“你说,我要不要告诉徐大姑娘,前阵子的舆论流言,都是我暗中安排的?” 李郁峥尚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中犹豫不决,没听清秦勉说的话。 秦勉:“那我去告诉她?”又喃喃自语,“好像有点自卖自夸的感觉。” 又有小丫鬟来添了茶。瓷器清脆细腻的碰触声,终于让李郁峥回了回神。 他回想了下秦勉方才说的话,一脸无奈道:“月底不就是你们家办宴会吗?让郭夫人找机会和赵夫人提两句?” 秦勉若有所思地抓了抓自己的下巴,点头道:“有道理。我,我也可以去问问萧妤温!徐大姑娘喜欢什么,她肯定知道。” 李郁峥莫名地不想让他跟萧妤温走的太近,他放缓了声音劝道:“你心悦徐大姑娘的事情,萧大姑娘不知道吗?” 秦勉摇头:“她知道,她肯定一早就知道了。” 李郁峥又道:“那她没有暗中帮过你吗?” 秦勉想了想,道:“好像是帮过。” 李郁峥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看着他。 秦勉又叹了一口气低声喃喃:“萧妤温暗中已经帮了我许多忙,徐大姑娘喜欢什么,恐怕她知道的,和我知道的,差不了多少,再问她也没用。哎,你说我想娶个媳妇,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郁峥破天荒地跟着他点了点头,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赞同。 城南湖的演武就这样在众人吃喝闲谈中结束了。 虽说演武并不见得有多精彩,但萧妤温却觉得,与亲近朋友们相聚玩耍,很舒服自在。只不过早先时候碰见林舒和安秋雅,让人觉得扫兴。 不知不觉间,仿佛李郁峥也随着秦勉一样,慢慢成为了她的“亲近朋友”。她心里倒是也没多想,只觉得成国公府的这位二公子,长得很是好看,又与秦勉关系亲近,又给她送来了余舒言,虽说心思精明的像狐狸一样,可人品倒也不差。 更何况,成国公是改天换日成为新朝新帝的人,和他们家的人关系走近点,对以后也好一些。 虽然她在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位二公子的印象。 萧妤温心里念叨着这些小九九,几人在画舫上再次谢了李郁峥,随后在湖边分了手,各自乘马车离开了南城湖。 虽然有些累,但萧妤温还是吩咐马车先拐到知味轩附近。她静静地坐在车上,远远地看着知味轩外的热闹。 端午节庆,街上极为热闹,知味轩凑着热闹,在余舒言的安排下,孙妈妈命小丫鬟们做了许多小巧精细的粽子,但凡是来知味轩买点心的客人,都送上些粽子。 若是买了整盒的点心、或者是鎏金卡的客官来提点心,便再送上小小的一包雄黄。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近傍晚时分,天气却仍然炎热,橘红色的夕阳斜斜地晒在石板的地面上,可知味轩却依旧热闹非凡。 小周掌柜甚至准备了用粗布搭起了个简陋的小凉棚,还摆着些茶水。楼上的雅间都是满的,门口也站着排队的客人。 萧妤温放下心来。 余舒言心思奇巧,小周掌柜的父亲却是个十足的规矩人,做生意十分循规蹈矩,她最担心的便是小周掌柜会不会和余舒言不合,如今看来,小周掌柜对余舒言满心满眼都是崇拜,几乎言听计从。 萧妤温吩咐马车回府。秋水在旁边为她轻轻打扇子问道:“姑娘不去知味轩里瞧瞧吗?” 萧妤温歪在马车里的绣花大迎枕上,有些懒洋洋道:“看到铺子这么热闹,我也算是放心了,如今他们正忙碌,我过去了,岂不是给他们添麻烦。” 秋水了然般地点点头,再看向萧妤温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了些叹服与惊讶:“姑娘最近仿佛和以前的变化很大。” 萧妤温有些好奇,问她:“那你说说,我哪里有变化了?” 她多活了几年,好事不多,坏事不少,日子过得冷冷清清,倒是最后在战场上找回了原来的自己。虽说如今回到了未及笄的年岁,仍然是一副青春美艳的模样,但芯子老了好几岁,自然是和从前不同的。 她很想知道,在身边人看来,她的不同,出现在了哪里。 秋水面色有些犹豫。家仆评论主子,这多少有些不恰当。 萧妤温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冲她摆了摆手道:“马车里就咱们两个人,咱们自小一同长大,你不必忌讳,但说无妨。” 秋水斟酌着慢慢开口:“如今觉得姑娘,做事很有章法。从前多是凭着脾气喜好,如今却总是做一步,能想到两三步。” 萧妤温愣了一下。 她以为秋水会说她性格变的柔和了,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心里思虑的比实际做的更充分一些,确实是她过去在后宫里沉浮几年后的教训。 但眼下却不能这样解释。 “大约是,突然理解了父亲给我看的兵。”萧妤温胡诌了个理由。 秋水深以为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心里想着等闲的时候,也掏出兵法书多读一读。 可秋水也有些愁绪。 春照因为对做生意、吃的穿的格外感兴趣,又懂记账算账,所以知味轩里的生意,姑娘便派了春照去照看。既能在铺子里帮上不少忙,又能做姑娘的眼睛,时刻监管着铺子,就连春照的月银,姑娘都放在了知味轩里。 看着春照在知味轩里忙的风生水起的,秋水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第59章 院子 秋水对春照羡慕极了。 既羡慕她有专长的事情去办,在府外,学着照看铺子,打理生意。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姑娘身边得力的丫鬟不多了,自己贴身侍候,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些。 萧妤温看着秋水静默不语,若有所思的模样,戳了戳秋水的胳膊,问:“想什么呢?想的这么认真?” 秋水有些不好意思道:“春照会算账,又懂厨房,去外面看其他的酒楼市肆,也都能看得出门道来,姑娘的铺子,她帮的上忙,我却” 她却帮不上忙,只能眼看着别人忙忙碌碌,却一点也不懂。 萧妤温听到她的忧虑担心,不由打笑道:“可你在我身边照看着,月华院上上下下,可都离不开秋水姑娘呢。若是你跟春照都去照看铺子了,我明天穿什么衣服,那些小丫头们都找不来呢。” 秋水脸色红了红,低着头道:“是我想差了。” 照顾姑娘才是她们的头等大事。 萧妤温半开玩笑半正经道:“虽说知味轩春照帮了不少忙,可她到底练武是不如你的。咱们是武将家,你除了平时练武,也要学着多看些兵书。说不定以后上战场,你能做我的副将呢。” 秋水摇摇头:“我这样的小丫鬟,怎么可能上战场呢。如今的局势,也不会让咱们女子上战场呀?” 萧妤温想了想,也许四五年后,安王还是会造反,成国公也会跟着揭竿而起,一边勤王一边逼宫,日后时局动荡,说不定她要披战袍上战场。 可如今她已不在后宫,三年后的辽阳之战若是如期而至,她便决定随父亲出征,将背后放冷箭之人查个清楚。 自她重生后,已经有许多事情发生了变化,以后会不会带着秋水上战场,确实是说不清楚的事情,眼下自己身边春照派出去照看铺子,她的月华院里只剩下秋水一个得力丫鬟,委实有些不够用了。 萧妤温伸手托着自己的下巴,手指轻轻地在脸颊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动着,与秋水商量道:“春照以后在院子里的时间少了,只你一人确实照看不来,晚上去给母亲请安的时候,我同母亲说一声,将院子里的二等提两个出来,再挑几个小丫鬟放在院子里慢慢带着。” 秋水笑着应了。 回府后,晚间萧妤温去正院给母亲请安,文慧郡主脸色颇有些不悦,看见萧妤温笑着同她讲了半天铺子开业的人潮、南城湖演武的热闹,她脸色才好了些。 不多时萧济也过来请安,一同用过了晚膳后,文慧郡主在屋子里看账册,萧妤温和萧济坐在偏厅里吃果子闲聊。 萧妤温点了点萧济的胳膊问:“谁惹阿娘不高兴了?那脸色黑的,跟晒了三天似的。” 萧济瞥了她一眼,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并不回答她。 萧妤温道:“过几天孙妈妈要做新点心了。” 萧济眼神亮了亮,凑近了脑袋问:“什么味儿地?咸的还是甜的?糯的还是酥的?” 萧妤温冷笑一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萧济伸手搓了搓眉毛:“还能有谁,你啊!” 萧妤温有点不可思议,指了指自己:“我?我好好的打点铺子,不惹是生非,不找人打架比武,也没欺负别人,我现在这么温和乖巧,母亲为什么因为我生气?你这消息从哪儿听来的?” 萧济被她自夸的言语惹地笑了一阵子,低着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地,许久才抬头道:“就是因为你最近太过于‘温和乖巧’,阿娘着急地想把你嫁出去,没想到她出去雅集上提了两句,却被别人驳了回来,她气不过,回来午觉都没睡。” “……” 萧妤温无语扶额:“萧大才子,你好歹也是读了好多年圣贤书的人。这明明就是别人惹了阿娘不高兴,你倒好,居然赖在我头上。” 萧济撑着下巴,点点头,“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可左不过阿娘还是因为在意你的亲事,才会这么生气,说到底,还是因为你。” 萧妤温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自己的亲事也没个头绪,说不定阿娘是为了给你求亲才被别人惹到的。” 萧济正吃着一块甜瓜,闻言不由得噎住,呛着咳了许久,惊地丫鬟们过来又是递茶水又是拍后背的,惊动了看账册的文慧郡主过来。 顺了顺气,萧济终于不咳了,文慧郡主嗔怒道:“这么大人了,怎么回事,吃个香瓜都能呛着。” 萧济伸手指了指萧妤温:“她问我谁惹母亲不快了,我说因为她的亲事,她还不乐意。” 萧妤温上前抱住文慧郡主的胳膊,温声低语道:“哥哥比我年纪大,母亲应当是操心他的亲事更多才是,对不对?” 文慧郡主愣了愣,又笑道:“你们都是从哪儿听说的风言风语,和你们都没关系,我不过是因为又有人要给你们父亲后院送人,才生气的。” 萧妤温眼神呆了呆。 有人给父亲送人?又要? “送什么人?”她有些不解道。 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这些事情。 文慧郡主抿着花瓣般的嘴唇,冷笑道:“以前你们不知道罢了。这些年,一直有人想给你们父亲后院里塞人。这次不过是做的太过了些。” 萧妤温和萧济这才知道,萧怀前几天出去赴宴,主人问他觉得这歌舞如何,他便礼貌性地回了句还不错。 没想到隔天晚上,便有人将跳舞的舞姬、唱小曲儿的姑娘送到了大将军府里。 文慧郡主提起来还有些生气:“若不是他最近忙碌,这种糟心事儿,哪能来烦我。” 萧妤温恍然。 哦,原来以前也有这种事情,不过是父亲早早挡了。 萧妤温还想开口再说几句话,秋水神色匆匆地凑近了对萧妤温说了几句话。 萧妤温皱了皱眉毛低声问:“人现在在哪儿?” 秋水道:“在姑娘的书房里候着呢。” 萧妤温点头道了句“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去。”而后转头劝文慧郡主:“何必生气,左不过两个人在那里喝两盏茶,等父亲回来了,自然也就打发了。” 往将军府后院里塞人?怕不是活腻了。 萧妤温没有多想。父亲从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让母亲忧心,她向母亲告辞回了自己的月华院。 第62章 信物 安秋雅眼神中有着一闪而过的狠绝。 林大公子那么好,对自己更是千般温柔万般体贴,让人一想起来就脸红心跳,却被徐静卉、被徐家那般折辱,这口气,她是一定要替林大公子争回来的。 她不仅要故意气徐静卉,还要让她丢脸丢到全京城! 还有那个萧妤温,仗着长了一张狐媚的脸,勾的男人们眼睛直往她身上粘。偏生她们几个玩的好,可见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郁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再次在脑海中仔细地推演了一遍自己的计划,抬眼看了看尚且一脸喜色的李晴晴,仔细地打量着。 李晴晴长的不算漂亮,起码一眼看过去,让人难以记住,脸颊扁平,眉眼无神,五官单独看倒都还有些特点,只是凑在一起,便觉不出美,顶多能称之为清秀;身材也很是普通,看不出什么曲线来。 都说李家姑娘好看,今天同来的小李氏虽说没有华丽的衣饰,可眉目传神,琼鼻红唇,年纪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可身段窈窕,是看一眼就能让人称赞的美人儿。 安秋雅撇了撇嘴,李晴晴这样的模样,这样的家世,居然还妄想在靖安侯府的赏花宴上“一鸣惊人”加入高门?恐怕到时候最多是一吓惊人。 但她想了想自己的计划,还是笑意满满地携着李晴晴的手,拿了一支粉色水晶桃花簪,柔声道:“我看见妹妹就觉得亲切,妹妹面皮白净,带这支簪子,想来好看,妹妹试试?” 李晴晴看了眼那支簪子,白玉做底,粉晶雕刻成花瓣,晶莹剔透,确实好看,可靖安侯府的宴席明明赏的是荷花,安秋雅既然要带她去,她自然要投其所好的带上安秋雅给她选的簪子。这桃花簪子,既不应景,又不称自己的长相,她要如何能在宴会上让别人对她印象深刻些? 李晴晴心里有些不快。 可毕竟安秋雅是她能参加宴席唯一的机会。 靖安侯府的郭夫人,一向不爱办这些宴会雅集,如今却大张旗鼓地要办赏花宴,还在自家后院的荷花池塘里办宴会,又是请各家公子哥儿,又是请高门贵女们,想来定是想要给靖安侯世子和秦四姑娘相看的。 靖安侯世子她是不敢肖想,可能被郭夫人看上眼还请到宴席里的公子们,肯定都是佳婿良选,若不是如此,她又为何心心念念要去这赏花宴呢? 安秋雅与她非亲非故,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出太多,若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她办,又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又是带她去宴会,又是给她挑簪子。 不过,只要自己对安秋雅有用,她便不必太过担心。为今之计,是要让自己如期参加宴会,至于安秋雅——她多防备些便是。 思及此,她殷勤笑着对安秋雅道:“这桃花模样清雅可爱,妹妹资质愚钝,实在难以相配。”说完瞄着安秋雅脸色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轻轻呼了口气,又拿了一支赤金花丝灯笼簪在自己鬓边比划着,接着道:“姐姐能带我去宴会,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又怎么感劳烦姐姐费神为我挑首饰?姐姐若有什么能让妹妹我帮的上忙的,尽管吩咐就是,我能办的,一定给姐姐办好。” 说着又从首饰到衣服,对着安秋雅一阵好夸,直夸的安秋雅笑的合不拢嘴。 安秋雅见她知趣,又被奉承的开心,但想了想自己还模糊的计划,到底没有跟她说太多,只吩咐她道:“我还没想好,等我琢磨清楚了再告诉你。过几天等我派人给你信儿,咱们再约定见面出发的时间。” 李晴晴眨了眨眼睛,看着安秋雅有要离开的意思,心想她万一寻了别人,自己岂不是白白开心一场?她顺势拉着安秋雅的胳膊,有些急切道:“姐姐这样说,我心里挺没底儿的,不如姐姐给我个信物,姐姐贵人多忘事,万一忙起来了,我也好去寻姐姐。” 安秋雅心里正想着怎么让徐静卉出丑,被她这么拉着胳膊,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如今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她穿的是极轻薄的真丝纱衫,料子鲜艳娇贵,被她一抓岂不是抓皱了?何况李晴晴的掌心微热着,抓着自己的胳膊还带着一丝丝汗意,让她心里有些不快。 她拍落了李晴晴的手,不悦道:“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我骗你做什么?” 李晴晴讪笑着松了手,委屈着一张脸小声道:“实在是妹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天大的好事,高兴坏了,姐姐莫气。” 说完又定定地看着安秋雅的脸,惊奇道:“姐姐真是难得的大美人儿,便是生气了,眉头蹙着,竟然也这样好看,真叫人挪不开眼来。” 安秋雅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同龄人,她脸皮又薄,被李晴晴这么死皮赖脸地夸赞,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她这样说话着实让人心里开心,不由得将自己手腕上的暖玉镯子取了下来递给她:“宴会当天你拿着镯子来常乐侯府等我,我带着你一起去便是了,这镯子是我的心爱之物,你可要好好留着。” 李晴晴没想到三言两语她就能将自己贴身的首饰给她做信物,心里不由得十分开心,又从镯子到眉眼,连连奉承了许久,安秋雅才离开。 小李氏瞧见安秋雅模样似乎很是开心地离开了,带着笑意走近了,问李晴晴道:“安姑娘与你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么高兴的样子?” 李晴晴心里正得意,便回倒:“安姑娘想邀请我一同与她参加靖安侯府的赏花宴呢。” 小李氏眉毛一跳:“竟还有这样的好事?” 常乐侯府,和他们这些人家,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来往。 这时候正好掌事娘子走了进来,模样恭敬地问:“夫人和姑娘可挑好了吗?若是觉得不够好,小店还有些别的花样。” 李晴晴伸手拿了那支赤金花丝灯笼簪对小李氏道:“您看这件好看吗?” 小李氏心想她不愿意多说,看了眼那支簪子,便点了头让掌事娘子记了账包了起来。 只是回去的路上,她还是忍不住地叮嘱李晴晴:“安嫔在宫里怀了龙胎,圣眷正浓,常乐侯府跟着水涨船高。你与安姑娘走的近,这是好事,可你也要千万小心,别被人当了靶子。” 李晴晴刚得了邀请的允诺,手里还拿着安秋雅的镯子,马车的匣子里还放着今天姑母送给她的新簪子,她正春风得意的时候,小李氏说了什么,她只是点头嗯了两声,并没有太听的进去。 第63章 商量 靖安侯府郭夫人的赏花宴会定了知味轩的点心,萧妤温格外重视,专门和余舒言商量起这次宴会。 “材料务必新鲜,口味、形状、包装,都要优中选优。”萧妤温蹙着眉头思前想后,生怕没有考虑得当。 熊家对秦翩若穷追不舍闹地求娶,闹的京城传言沸沸扬扬,眼下风波已渐渐平息,靖安侯府此时办赏花会,既是, 余舒言拍了拍她的手,取出了张写满了簪花小楷的纸札递给了萧妤温,宽慰她道:“这次郭夫人的宴会定了多少的席面、准备接待多少客人、各家客人的口味喜好,靖安侯府一早派了管家送来,我已经拟好了一笔单子,从点心样式、食材采买、人手安排、到宴会当天可能发生什么事情,都已经列出了大概。” 萧妤温认认真真看过一遍单子,满意地点点头,思索片刻又道:“秦翩若邀我去参加宴会,我担心到时候,我倒是有心想照看,却也不大合适,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全当看个热闹,也能给春照她们拖个底。” 原本的打算,是让春照带着几个知味轩的伙计去靖安侯府照看,如今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很安心。 余舒言笑着应了:“这好说,我也好奇的紧呢。”一边心想着,以前看故事,总说宴无好宴,如今有机会参加这种宴会,她自然乐意去看个热闹。 余光里看到春照在店里忙忙碌碌的模样,余舒言对萧妤温接着道:“不知道姑娘对春照姑娘是什么打算?我看她照看生意很得力,外面的酒楼茶肆上了什么新花样,有哪些大小店学着跟我们一样的招式,她都了解地清清楚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萧妤温展颜轻轻笑了起来:“以前只知道她会打算盘,在我院子里她是掌管钱财珠宝的,我一直信的过她,没想到现在她对生意更有天赋,再让她留在将军府里服侍我反而耽误了她。你这么高看她,可见她要比我想的更有天赋写,我找时间问问她的想法,看她自己怎么选。” 余舒言点头:“若是春照姑娘有心照看生意,我看最快年底,最慢明年,姑娘便可以开第二家、甚至更多店了。” 萧妤温挑挑眉,有些讶然道:“如今才开业几天,生意这么好么?” 余舒言笑:“知味轩地脚选的好,便是没什么花样,凭着府里孙妈妈的手艺,这店也开的起来。姑娘可还记得开业时候推出的金银铜卡?如今单买了金卡的,就已经有了七位。” 萧妤温更惊讶了:“单这一项便已有七百两?” 余舒言轻摇头:“不止如此呢,银卡也有二十一位,铜卡更多,有五十几位,加起来便已有两千多两银子了。如今正要请示姑娘,这些银子是不是存早钱庄里?” 萧妤温还停留在方才的惊讶中,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对未知的紧张多一点:“这是真的没有想到,竟然只这一天,便将开店的钱都赚了回来。舒言你可真厉害!这些现银,你是什么想法?” 余舒言听到她的赞叹,眼神笑意满满:“这都是我该做的。姑娘给了我这个机会,还如此信任我,我自然要全力为姑娘将知味轩打理好。我的想法的店里留五百两现银,便足够平时流转,剩下的银子姑娘开个户头,放在钱庄里吃息。” 萧妤温自然道好。 天气渐渐热的厉害,萧妤温有些怕热,原本每天都要去知味轩里瞧瞧,如今有余舒言坐镇,有小周掌柜这个男人照看,再加上春照跑前跑后,萧妤温对知味轩的经营愈加放心。 春照自从听说余姑娘对她评价极高,想问问她以后的打算时,她立马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觉得做生意很有趣,既能帮姑娘出点力,又能跟余姑娘学不少新本事。姑娘若是不嫌弃,奴婢愿意跟余姑娘好好学,以后帮着姑娘打理庶务,多多地赚钱,等姑娘嫁人了也有底气的很。” 萧妤温闻言失笑。 等离着靖安侯府赏花宴不足五天的时候,萧妤温不再每天去知味轩,改为天去店里看看,或是余舒言带着春照或是小周掌柜,到将军府里拜见,将知味轩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一禀报。 这天萧妤温正在和余舒言讨论确定宴会上点心的样式时,秋水轻声轻脚走近来,带着欲言又止的神色。 萧妤温道:“这是怎么了?” 秋水轻声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听说宫里,安嫔有喜了,如今要晋位贤妃了,常乐侯府门口又是撒钱又是放鞭炮的,好不热闹。” 萧妤温眼神淡了淡,道了句知道了。 回想前一回,安嫔并未在这时候有喜——想来前世因为自己的入宫,分走了安嫔原本的大多恩宠,所以她那时候才那么恨自己。 如今她没有入宫,安嫔倒怀了孩子,竟然还升成了四妃中的贤妃,看来皇帝对她,真是够宠爱的。 不过安嫔——如今的贤妃,身子骨向来不好。前世里就算是自己失了宠,安嫔复宠,虽然也有几次怀上了孩子,却没有一个生下来的。 这一次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生下皇子。 萧妤温心中不无恶念——前世她害了自己的孩子,她自然不希望贤妃能顺利生下孩子。 余舒言看着萧妤温脸色冷淡了下来,虽然不知道安嫔有喜晋位贤妃这事情有什么影响,但恐怕她今天也不见得有心思继续讨论宴会的事情,便低声道了告辞。 送走了余舒言,秋水瞧着萧妤温脸色不大好,问道:“姑娘为何听了这个消息这般不高兴?奴婢原想着说个热闹给姑娘听听。” 萧妤温回了回神。 她身边人并不知道她已重活了一世,也不知道她与宫中这些妃嫔的恩怨。她轻轻叹了口气,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是想到林家现在和常乐侯府谈亲事,如今常乐侯府出了个贤妃,恐怕林家又要跳到天上去——我为表姐觉得不高兴罢了。” 秋水闻言,觉得这话仿佛有道理,又仿佛没明白道理在哪里。 不过姑娘既然这样说,那就当是这样。虽然她更觉得是端午的时候姑娘和安秋雅碰上,甚至还对她好一阵奚落,如今安秋雅的姐姐封了贤妃,以后若是在碰上,恐怕不知道安秋雅要如何蹦高跳低呢。 第81章 冰山一角 天气热的让人坐在屋里都要滴汗。 萧大将军府里用上了冰,萧妤温只想躲在屋里抱着冰块乘凉。 可余舒言约了她今天去知味轩,两人要商量七夕女儿节的活动。 萧妤温让秋水又给她端了一碗冰粉。 小厨房的厨娘手搓的冰粉,晶莹剔透,下面垫着厚厚一层冰,清凉消暑,冰粉上面今天浇的是西瓜汁,撒上切的拇指大小的香瓜、西域的葡萄干、山楂碎、还有浓香的花生碎,实乃可口消暑之利器。 萧妤温吃下一口。 冰粉清爽的口感,被冰镇过的凉意,加上各色水果的酸甜,配上点睛的户花生的香……萧妤温吃的满脸满足。 她将这样的好东西,毫无保留地给秦勉的水云楼送去做点心,每个月收他一百两银子,也不过分?! 当了冤大头还要感恩戴德的秦勉,在自己家里打了个喷嚏。不过现在的他,也无所谓别人念叨他——他正急着跟母亲商量什么时候娶亲呢。 萧妤温在屋里又躲了会儿懒,直到秋水指着西洋钟再三催促她到了时间,她才慢吞吞地换了衣服出门。 太热了。 没想到,刚刚到了知味轩,杨舟便也到了。 前两天让他去打探陆蕴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甚至还找了个装都装的不像的丫鬟来惹事。 感觉好像没脑子似的。 萧妤温和余舒言商量:“咱们先听听杨舟打探来的消息,看看那个陆蕴到底安了什么心,再商量女儿节的事。不然我总觉得,这事情蹊跷的很。” 余舒言自然同意。 做生意开店,常常会有些闹事儿的,这也是她在开店之前,便已想好了种种对策,再加上萧家在京城算是有权势的人家,等闲人不会来挑事儿的。 杨舟将打探来的消息细细地跟两人讲了讲。 听完杨舟讲的内容,两人都有点失望。 原来,陆蕴和安秋雅是闺中好友。 安秋雅几次三番在萧妤温这里丢了面子,陆蕴找个演技蹩脚的泼皮破落户来惹是生非,没惹成事,反而被送去报官,最后落得自己被宫里的陆贵太妃叫进宫训斥一顿。 简直一地鸡毛。 萧妤温撇嘴:“这个陆蕴可能当真脑子不好使,那个绿衣服扮丫鬟的,一看就没什么能耐,估计也花不了她几两银子。可见她和安秋雅的关系也没那么好,几两银子而已,就难倒她了不成?” 杨舟摸了摸鼻子又道了句:“这个陆家三小姐,陆蕴,今年开春的时候也从家里要了些银子,自己开了个脂粉铺子,结果经营的不太好,赔进去几百两银子。她不甘心,又开了个小茶楼,如今就在离咱们知味轩个路口的地方,生意做的也一般。” 萧妤温无可奈何:“所以她见我们生意好,又心疼安秋雅受了我们的欺负,这才找人来挑事儿?还因为自己没钱,所以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来?” 杨舟点点头。 事情应当就是这样的。 萧妤温看了余舒言一眼,余舒言脸色却有些凝重。 “你觉得呢?”萧妤温下意识问余舒言。 她现在已经非常信任余舒言的判断了。 毕竟,每个月几百两银子的入账,不是假的。余舒言在生意上有天赋,那琢磨人心的能力想来也不差,她向来观察入微,知道在哪儿能扣出银子来。 纵然是李郁峥推荐她来的,她也愿意相信。 毕竟,成国公府虽然在几年后也反了朝廷,但——比起朝廷的漏洞百出、比起安王的绣花脑袋,在她前世里为数不多带兵出征的经验和记忆里,成国公府的军队,好歹还算是一支正义之师。 等等…… 安王的绣花脑袋…… 安王,前世里,安王,才是最先起兵造反的那个人。 而陆家,正是安王的母家。 陆贵太妃虽然在后宫韬光养晦,但说她半点权势没有,萧妤温不信。 余舒言斟酌开口道:“这位陆家的三小姐,是不是陆千琦的女儿?” 杨舟闻言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眼余舒言,点头道:“正是。她正是陆千琦的女儿,十年前陆千琦死在护送安王回京的路上,那时的陆蕴才四岁。” 杨舟没有想到,余舒言这个商贾之女,竟然还对十多年前京城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 他再看向余舒言的眼神中,就带着些审视。 他看向萧妤温,可自家这位大小姐,似乎对余舒言深信不疑,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 余舒言仿佛看出了杨舟的审视,似是解释般、也似是回忆,向萧妤温道:“我们家父辈们常年走南闯北的,听说的事情就多一些。我倒是想起小时候听父兄说起来的一件事情。” “什么事?”萧妤温问道。 “这事情说来可能有些忌讳。”余舒言小心翼翼,“和先帝有关。” 萧妤温看了眼杨舟,又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其他人,便出言道:“你但说无妨,杨舟又不是外人。” 余舒言不再看杨舟,只对着萧妤温道:“坊间传闻,当年先帝之所以不愿立皇次子、也就是如今的安王为太子,就是担心陆家这个陆千琦。听闻他惊才绝艳,又擅长谋略,年纪轻轻任职大理寺时,便一手抓出了沈家与北方戎族勾结卖国的大案。 “沈家因此几乎灭门。陆千琦因此成为先帝非常信任宠爱的臣子,甚至为他赐婚了一位皇族县主,后来听说这位县主为他生了位女儿,冰雪聪明。可再后来,皇帝忌惮陆家外戚势大,一道圣旨便让安王到山东就藩,更是明令陆千琦护送,安王顺利建府就藩,可陆千琦也在回来的路上,被四处劫掠的海贼给杀害了。 “更有传言,陆千琦之死,是禁卫军假扮的海贼,奉皇命杀之。” 杨舟听的心头一跳。 这个余舒言,可真敢说。 萧妤温却有点没明白:“你说这些,是——” 余舒言皱眉:“陆千琦擅长谋略,又心思缜密,他的女儿听说打小与他相像,只是这些年,似乎深居简出,没什么人与她相熟,这样的人家,又怎么会和常乐侯府关系密切,甚至还变成了安秋雅的闺中密友?常乐侯府,那可是先帝舒嫔的娘家。” 第86章 不嫉妒 临近七夕,宫里却又传来了新消息。 安秋雅入宫不多时,她的闺中密友、陆贵太妃的侄孙女陆蕴,便在进宫陪陆贵太妃小住的时候,因为在御花园里偶遇皇上,而被皇上心仪,亲自寻到陆贵太妃处,想要接陆蕴入宫,做他的红颜知己。 封了陆蕴为陆美人,与贤妃比邻而居。 后宫里,各人反应大有不同。 刘皇后显得高兴极了。如同往常般温婉大方,为皇上“高兴”,喜迎新姐妹入宫,陆美人初次承恩后去给她请安,刘皇后说完冠冕堂皇的训导,便满脸喜色的也跟随着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给陆美人。 宫人们免不得啧啧称奇——刘皇后虽贵为皇后,可出身不显,娘家又在外地,平素只是得皇上应有的礼节尊重,并没有什么自己的小金库,平时操持后宫,都是能省则省,显出以身作则的国母风范,这次怎么破天荒地,给一个新封不久的小小美人,赏赐了这么多首饰摆件。 甚至连刘皇后照例训导陆美人的时候,那脸上柔和的笑容,都透着几分情真意切来。 后宫众人不由得对这位新进宫的陆美人,多了几分掂量。 陆美人与贤妃、雅贵人比邻而居,自然也少不得一番拜访。 贤妃看到弱不禁风的陆美人,脸上不显,心里却有些看不上——这样的身段、这样的长相,说好听了是弱柳扶风的美人,说难听了,没个像样的身材,年纪又轻,恐怕也不知情知趣的。皇上也就喜欢个新鲜罢了。 见了礼,贤妃照规矩赏赐了些不轻不重的东西,便称自己身体还没调养好,让陆美人与雅贵人两人好好叙叙旧。 雅贵人——安秋雅大约是后宫里,见到陆蕴进宫,最真心高兴的一个了。 她兴冲冲地问陆蕴住的好不好,问这问那的,好像陆蕴进了宫,是件多新奇的事情。 弱柳扶风的陆蕴也显出真心高兴的模样,装模作样地与安秋雅嬉笑寒暄,没想到过过了不久,便听见安秋雅羞涩着低头问她侍寝的事。 陆蕴一副害羞又天真的模样,说“只觉得疼”便搪塞过去。 安秋雅却犹犹豫豫、扭扭捏捏道:“我的小日子向来很准——这次却已经无端迟了好几天。” 陆蕴大吃了一惊。 小日子迟了,在后宫里,她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不过为自己筹谋晚了几天入宫,正好让安秋雅在前面挡一挡风头,自己也能靠着安秋雅和贤妃,慢慢在宫中施展拳脚。 没想到当头棒喝,安秋雅竟然这么快就——可能有孕了? 他们常乐侯府的姑娘,怎么这么容易就有孕了! 陆蕴看着低眉垂首、神情含羞的安秋雅,眼神中有没有忍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她才刚刚入宫,一切都不急。 甚至她能不能为皇上生个孩子,都不重要,她的家族,有更加宏大的理想与抱负——在那个抱负下,做皇帝的后妃,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她才不嫉妒! 萧妤温已经连着两天没有去知味轩了。 余舒言倒不觉得奇怪,天气委实是太热了,作为千金大小姐的萧妤温偶尔懒得坐镇知味轩,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更何况如今一切步入正轨,她只让春照这两天多跑两趟,将店里的大小适宜与萧妤温禀报便是。 萧妤温却并不是躲懒。 她将自己关在月华院里待了一天,练了一大早的功夫,又练了半天的字。 这老老实实的作态反而让文慧郡主有些吃惊。 生怕女儿出了什么事情的文慧郡主,过了晌午便来寻萧妤温。 没想到看见女儿一身家常衣服,在放了冰的长案边上摆了个摇椅,躺在摇椅上看话本子,正看的脑袋一点一点的,险些睡着的模样。 文慧郡主放下心来,跟周围伺候的人示意小点声音,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月华院。 等萧妤温从躺椅上睡眼朦胧地醒来,知道母亲来看过自己,她晃了晃脑袋,跟身边人嘟囔了句:“跟展妈妈说一声,晚上我去母亲那里用晚膳。” 说完便让人扶着挪到了床上睡起了午觉。 这个觉睡的有些不安稳。 一会儿是前世在后宫里皇帝对她的极尽恩宠,一会儿有仿佛她在旁观后宫的恩怨斗争,而这恩怨斗争的主角正是如今的刘皇后贤妃等人,一会儿又出现了些新人的脸面,安秋雅、陆蕴之流,一会儿有出现了余嫔的脸,而余嫔身着宫装礼服的模样,又渐渐和如今姑娘打扮的余舒言重叠在一起,让她在梦里都仿佛出了一身冷汗。 又梦见兵马横行的辽阳大战,还有城破之时敌军的阵阵威武吼声。 …… 萧妤温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的午觉,才醒来。 身上出了一身的热汗,薄薄的丝绸衣裳都粘在了皮肤上,让人很是难受。 更难受的是她睡的口干舌燥的,一张口,便觉得嗓子有些干咧咧的疼痛,她做了个手势让秋水倒些水来。 秋水看她神情有些不对,连忙和好了一盏蜂蜜水,服侍她喝了蜜水,才问道:“姑娘莫不是没睡好?还是又做了什么噩梦?晚上还要去夫人那里用晚膳吗?” 萧妤温缓了缓神,点头道:“无妨,准备些热水我洗个澡,换身衣服便是。” 沐浴之后的萧妤温半靠在椅子上,秋水指点着小丫鬟给她绞着头发,一边拿着知味轩送来的一张窄窄的纸条,给萧妤温念着今天大约卖掉了多少点心,收了多少银子,用掉了多少材料云云。 萧妤温挥了挥手道:“以后这些东西不必每天都来禀报,让余姑娘一旬来报一次就行。往后——一个月报一次账便是。” 秋水应了是。 重新换好衣服的萧妤温,终于有些精神了。 她带着秋水往母亲院子里走去。 一路上细细思量,要不要将自己“重活一世”这样惊人骇闻的事情告诉母亲? 还是,只向母亲抱怨抱怨陆蕴进宫前,找了个破落户女子到知味轩里闹事? 她这会儿的思绪乱的很。 尤其在李郁峥告诉了她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消息之后,她的脑子,就更乱了。 第87章 秘密 文慧郡主准备了颇为丰盛的晚膳。 最近因为萧妤温常常忙于知味轩的大小事情,已经有阵子没在家里和她一起用晚膳了。 藕粉圆子,银杏小炒,水晶肘子,牛肉羹,半只切的整齐漂亮的烤鸡,一条火候正好的清蒸鲈鱼,并几样面皮晶莹剔透的野菜馅素包子,清淡可人的鸡茸馄饨,配上四样不同口味的小咸菜碟,林林总总,在桌上摆了个满满当当。 萧妤温胃口大开。 她这个午觉睡的沉闷,仿佛透支了不少体力一样,如今看见母亲备了不少她喜欢吃的菜式,顿时便觉得有些饿了。 萧济一脸吃醋的表情,抱怨道:“母亲,您也太偏心她了!明明我说想吃鲜肉虾仁的小笼包!您还是给她备了野菜包子。”说着又瞥了眼萧妤温,“天天舞刀弄枪的,竟喜欢吃些素的,你什么时候能记得你是个大小姐,难怪你不长个。” 萧妤温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凑在母亲身边嘟囔着“肚子饿了”。 这嘟囔的声音软软的,仿佛没睡醒般,嗓子还揉在一起似的,被她穿着的一件绯红色的半新杭绸衫子的颜色一映衬,显得脸色又红又嫩,眼睛眨巴眨巴…… 文慧郡主觉得自家宝贝女儿每次这样蔫蔫软软的时候最可爱了,又软又乖又娇,让人忍不住心都要化了。 何况萧妤温长得还比萧济漂亮多了,文慧郡主自然而然且坚定坚决地将心偏向了女儿。 小棉袄儿呢,岂是臭儿子能比得过的。 一儿一女相互眼神打架,文慧郡主不管儿子,只拉着女儿的手走到餐桌边,吩咐丫鬟们布菜。 萧济深感腹背受敌,自个儿盛了碗鸡茸馄饨,闷声吃饭。 文慧郡主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几人安安静静地用完了晚膳,丫鬟们鱼贯而入净了手,上了茶,便在靠窗的罗汉床上母女聊起了天。 萧济被文慧郡主安排到一边的大书案上替她抄经书。 母女俩挨的近近地闲聊起来。 “我瞧着你,怎么有点神思不宁的,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文慧郡主温声问道。 萧妤温吞了口温热的茶水,摇了摇头,这也不算是什么噩梦。 但随即又点点头,道:“说是噩梦,也不是噩梦,可下午歇晌,睡的极不安稳,醒来出了一身的汗。” 文慧郡主细细地瞅了瞅她的眉眼,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神色,放下心来,闲问道:“你的知味轩,没出什么事情?” 萧妤温摇头笑道:“哪儿能呢,余姑娘打理的极好,赚了不少呢。金银铜卡这一项,收的现银就足以抵掉所有成本了呢。我们两个打商量,留了五百两的现银在店里,足够日常用了,其他的银子在银庄开了个户头吃利息,等到过年的时候,我就把这银子取出来,当初您和父亲、还有萧济给我的银子,都能连本带息地还给你们呢。” 见她聊起这个兴致勃勃的,文慧郡主便知道她是喜欢做这个的,听到银子的事,文慧郡主直摇头:“给你的就是给你了,你且自己留着,我和你父亲还能缺了你这点银子不成?萧济的也不用还,这是他做哥哥应该的。你如今能打点生意了,这样也很好,咱们也不用外人知道,你自己悄悄赚钱就是了,多给自己攒些私房钱,等你嫁人了,全做了压箱底的银子,谁也越不过你去。” 萧妤温眼看母亲越说越远,又不敢在母亲面前太放肆说自己不想嫁人,还没回一句,就听见萧济从书案边走近过来,拿了个小杌子坐在文慧郡主面前,佯怒道:“怎么我的就也不用还?我还给她画了不少花样子,也没见她给我报酬——我可是听说,国子监有家里穷的学生,还能给别人画花样子赚钱,画的好的,一张值五两银子呢!” 萧济说的一脸夸张。 萧妤温撇撇嘴差点忍不住笑出来,只对母亲说:“虽说没给报酬,可我们知味轩可是包了萧大公子的每天的点心,要是照我们金卡来算,那可得一百两才够。” “你开店我还给你那么多银子呢!” “你不是也从我店里顺走不少书画?” “你的牌匾还是我去找沈老先生请来的?” “你还好意思说,开业那天没去帮忙,净到处乱问问题,惹的我们余姑娘忙着开业,还得给你解释!” “萧妤温,你也太目无兄长了!” “兄长,明年春闱,您准备好了吗?还不去温书吗?” “嗐!你你你,你这个姑娘家家的,这样说话小心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我反正有生意能赚钱,父亲母亲还能不要我吗?” “你你!不跟你说了,我看书去了,告辞!” …… 两人嘴仗打的热闹,文慧郡主直看着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笑的肚子都要疼了。 萧济彩衣娱亲结束,又在萧妤温这里挨了一顿“埋怨”,老老实实回自己院子里看书了。 萧妤温看着萧济离开的样子,突然想起前一世,她和哥哥之间,仿佛从来没有这样亲近地互相玩闹过。 或许有,也只是在很久远很久远以前的孩童时代了。 文慧郡主看着女儿眼神中夹杂着隐约的沧桑与落寞,心里吃了一惊:“妤温,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母亲?” 萧妤温抿了抿嘴。 最近发生的种种,她觉得,或许不是她自己背负着秘密,就可以窥探到事情的真相。 陆蕴,李郁峥,余舒言,甚至熊家,陆家,安王,成国公府…… “母亲,我以前确实做了个长长的噩梦,我梦见过我自己——已经活过一世,把自己的日子,过的十分糟糕,可醒来后,却发现,现在是又重活了一世……”萧妤温怔怔思索,终于将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好多好多事情,和我以前想的,都不一样了,母亲,我…不知道,我接下来应该要做什么。” 将心中的秘密和疑惑一股脑抛出来,萧妤温觉得心里畅快了许多。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文慧郡主被她的痴言痴语说的笑了起来。 可她却猛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 文慧郡主转过头来看向萧妤温,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女儿,她眼睛中闪现出历经沧桑般的落寞与伤痕,让她不由得相信。 她的女儿,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97章 神奇大和尚(二) 熙和大长公主一脸黑地从灵山寺回了熊府。 气愤不过,让人叫了儿媳妇小李氏来,劈头盖脸问道:“你那娘家侄女儿呢?如今可许了人家?” 小李氏不明就里,被婆婆这阵仗吓的不轻,“母亲您问这个做什么?六月里,因为靖安侯郭夫人的赏荷宴上出的那档子事,晴晴就被家里关了祠堂,原本是打算送回老家找个庵堂的,没想到,不知道为何,林家公子林舒居然让人送了纳妾礼,要纳了晴晴,这自然是好事,哥哥嫂子想也没想,便应下了。” 熙和大长公主闻言吸了一口闷气,憋了许久才缓缓再问:“收了林家的纳妾礼,如今人呢?礼成了吗?” 小李氏闻言笑道:“瞧您说的,纳妾又不是娶妻,哪有那么多礼节,收了纳妾礼,只留她在家里养了几天身上的伤,便一顶小轿,走偏门送到林家去了,听说林家公子还颇为重视,在后院摆了几桌席面,算是全了礼数——那天也算是个好日子,当天就成了礼。” 熙和大长公主闻言气急,伸手往外砸了一只茶碗,“晦气!他们林家,我看,我看他们林家!就,就是故意和咱们府上过不去!” 小李氏面带不解,被她的怒气吓呆了,带着小意上前问道:“您这是从何说起呢?晴晴,不过是媳妇娘家的侄女,在赏荷宴上犯了那样的错事,林公子不嫌弃还愿意纳她为妾,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您怎么这么说——” “混账东西!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这个蠢妇!”熙和大长公主气的胸口一起一伏的,“灵山寺方丈告诉我,新昌,新昌要娶自己的表亲,才能守住他的气运!我回来的路上思前想后,新昌的表亲,适龄的,只有你那娘家侄女了!可偏偏,林家要纳了她去!” 林家,林家——熙和大长公主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林家自从进京后,便和熊家亲亲热热地来往,虽然面上不显,可私下联络不少。 想到陆贵太妃对自己说的话,再想想方丈今天让自己抽签算卦的结果,熙和大长公主越想越怒。 林家是什么意思? 他们好端端地与常乐侯府结亲便去结亲,怎么结亲不成,不想着去娶正妻,却要先纳个妾。 真是没有规矩!岂有此理! 熙和大长公主气呼呼地在心里诋毁林家人,却也全然忘记了自家孙子熊新昌,也是没有娶到正妻前便养起了外室,这外室不仅出身烟柳,更是被他带回了府,竟然还有了身孕。 不过好在方丈告诉她,孩子缘分不能轻易斩断,熊新昌已经沾染上了血光之灾,如果不是这个孩子的命数救下了他,他恐怕早有不测! 想到此,熙和大长公主匆匆吩咐小李氏:“新昌院里那个怀了孕的外室,抬一抬她的身份,月例银子、吃穿用度都按一等姨娘的份例来,再找几个妥帖的婆子丫鬟好生伺候着,虽说是个外室,可她肚子里这个孩子的八字金贵的很,可要好好护着。” 小李氏仍旧不明就里,但婆婆的吩咐,对她而言,那可比圣旨还要有威力,她自然加倍小心仔细地让人照看着怜姨娘。 熙和大长公主却在第二天,仍旧气呼呼地进了趟宫。 怎么黑着脸气呼呼地进了宫,就怎么黑着脸气呼呼地出了宫。 甚至脸色更加阴沉了。 ※ 萧妤温在家里陪着母亲看新衣服的料子。 石榴色番莲纹杭绸,颜色鲜亮活泼,天水碧的夏布,触感舒爽,筋骨挺括,还有一匹妃色蝶恋花的缂丝料子,清新温柔…… 各色各样的,母女俩饶有兴致地挑选着。 文慧郡主时不时地拿布料在萧妤温身上比划着:“这件适合给你做出一条石榴裙来,这件夏布,素素的颜色,看着就透着舒服,做件交领衫正合适,这匹缂丝漂亮是漂亮,倒不太适合你。” 萧妤温看了一眼:“徐表姐正合适,不如我带过去送给她。正巧我要请她七夕来帮我张罗茶果会呢。她可是最擅长这个了,正巧还能让秦勉他们两个人光明正大地见见面,好好地说说话。” 文慧郡主嗔道:“虽说他们两个定了亲事,可你们也要懂得分寸,别惹出什么笑话来。” “瞧您说的。”萧妤温笑了起来,“我请表姐去,主要是帮忙,其次才是给秦勉个机会,我才不会厚此薄彼,为了让秦勉多跟表姐说会话,而不管我的七夕茶果会,您就放心好了。” 一边看料子,一边说闲话。萧妤温一会儿问“这布料都是哪里的货?”一会儿问“你们绸缎行还用哪家成衣铺子?”云云。 文慧郡主看她对布料十分感兴趣,不由得打趣道:“怎么,难道我们家乖女儿接下来,盯上了绸缎成衣的生意了?” 萧妤温一脸正色道:“倒不是盯上了,但舒言说的对,女子的生意极好做——普通人家,主妇掌管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大户人家,主母打理着家族的中馈,若是将女子的喜好都研究明白了,自然能赚到钱。这中间,又要多听多看多问,才能发现商机。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文慧郡主闻言不由得对余舒言更加来了兴趣:“这位余姑娘,虽说是商贾出身,可我总觉得她有一些不凡之处,上次靖安侯府的赏荷宴上,她就既冷静又机敏,还博学多识。近来听你频频提到她,我倒是觉得她真是个不错的好姑娘,可许配了人家?” 萧妤温看了眼自己母亲,她眼神颇为认真,便老老实实答道:“您也是知道的,上次提起李郁——成国公府李二公子的时候,我就跟您说过,她原本是家里安排要被送进宫里去的,不过她机敏灵活,下人也忠心,自己就跑了,找到李二公子后,辗转反侧被推荐到了我这里。这样说来,我和她,也有缘的紧。 “不知道舒言的婚事现在是自己做主,还是要听家里的,不过我觉得,她家里人,也不一定会给她寻来什么好亲事。如今呀,她倒是和我讲过,她不想嫁人,好好做生意赚钱,可有意思多了呢。” 最后这句话萧妤温说着说着,才后知后觉地降低了声音。 如果让母亲觉得,她也不想嫁人,是受到了余舒言的影响,那可就不太好了。 第98章 七夕贵妇茶果会(一) 文慧郡主却仿佛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反而点点头道:“这位余姑娘,倒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七夕的时候,我也去你那里瞧瞧。” 萧妤温惊喜道:“那再好不过了!” 母亲平时逢这样的节庆,几乎是从来不出门的,别人邀请她也不乐意外出,所以这次七夕,她原本只想着自己白天去张罗茶会,傍晚回家再陪母亲。 没想到母亲竟然主动提出来要往知味轩去,还是在七夕的时候,这怎么能让人不开心呢? 文慧郡主接着道:“等什么时候你们没那么忙的时候,你也请余姑娘到家里来玩一玩,我现在对她可是越来越好奇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丫鬟来禀报,大公子来了。 萧妤温看着母亲有些诧异的眼神,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和舒言,怕第一次知味轩发请帖,那些买了金卡的贵夫人们不愿意来,我写字又不好看,干脆叫哥哥来帮忙写请帖。” 文慧郡主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点子多。” 萧济慢慢地踱着步子走了进来。 萧妤温手上继续拿着布料,看见萧济走近,便抬头朝迎窗的长案努了努嘴,示意萧济:“宾客名单、邀请词都写好了,在桌子上放着呢,劳您大驾,帮我写写帖子,再盖上你的小印。” 萧济甩着手上的扇子,也不说话,踱着步子走到长案边,看见码地整整齐齐的名单,和排好了顺序的请帖,还有一张花笺纸上,簪花小楷清秀隽永,写着妥帖的邀请词。 萧济一边看一边啧啧道:“这肯定不是你写的出来的,这是谁写的?” 萧妤温头也不抬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我们知味轩的掌事姑娘余舒言,你见过的。” 宝蓝色杭绸上杉、鹅黄五谷丰登纹织锦马面、胭脂粉色葫芦金线荷包……知味轩开业那日,打扮的喜庆又吉祥的模样浮现在萧济脑海中。 他没由来地摇摇头,不再言语,对着那张簪花小楷写的名单,开始写起请帖来。 文慧郡主见儿子难得没有和女儿吵闹起来,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见萧济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写起了请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轻轻笑了一笑,继续和女儿挑起布料。 ※ 七夕日很快便到了。 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南城尤甚,知味轩门外人来人往的,好不容易才将门口遮挡太阳的布棚撑起来。 好在知味轩位于街角,两边位置颇大,靠近后门的小巷子附近还能停下些车马。拿到请帖的夫人们陆续下车,见到熟悉的人便热热闹闹地打起招呼来。 “哎呦,杨夫人,您怎么也来了!”一个穿着件秋香色长衫、年纪三十多岁、打扮地富贵的夫人,甫一下车,正让丫鬟给整理裙角的时候,抬头便看见了熟人。 正巧碰上的是吏部右侍郎左大人的夫人杨氏。 这可是她平时等闲不太容易见得着的人呢。 杨夫人还没走近到知味轩门口,便听见了这边打招呼的声音。 “李夫人,您也收到帖子了呀?”杨夫人客气道。 “可不是,原本我接到帖子,还以为是什么,并没想着要过来,可没想到写请帖的,居然是萧大将军的公子,这才叫人打听了,原来这家点心铺子的东家,是萧大将军府上,少不得要来瞧一瞧热闹了。”李夫人点头,笑的真诚。 她丈夫是兵部给事中韩毅德,平素便对萧大将军格外钦佩,如今发现自己常常买点心的铺子是大将军府上的产业,自然要来支持一下。 萧妤温虽说常常到知味轩里来,却少有抛头露面,常常从后边的小门上楼,再加上余舒言是典型的南方女子长相,不少人都以为这新开不久的知味轩的老板,应当是南方人。 李夫人瞧见杨夫人,心里热切极了。 家里正想给她丈夫韩毅德谋一个更好的差事,却苦于无人说话,如今碰见吏部右侍郎左大人的夫人杨氏,这正如瞌睡碰到了枕头,让她心生高兴。 两人一个客气,一个殷勤的,相互说着话往知味轩里走去。 早有春照带着几个小丫鬟在门前接待,见到拿了请帖的夫人便往二楼雅间里请。 已有几位夫人落座在了早已布置好的大雅间里面。 靠近窗户的位置上摆着一张长案,上面放着一条冰,窗户上挂着太师青的轻纱帘,有风从窗户吹进来,便夹裹着从冰面而过的丝丝凉意吹响众人。 南城一家银楼的老板的夫人刘氏,手里拿着一把缂丝扇子,一边轻轻吹着风,一边啧啧称叹知味轩的布置。 雅致又奢侈,精巧又用心。 这种天气,放这么大一块冰,主人家一定是不差钱的。 用几张一模一样的黑漆螺钿大桌拼起来的长桌上,一边的座椅上不仅铺着草青色绣兰花蝴蝶,还在各个位置上,细心写了每个座位应坐的是谁。 进门前便有小丫鬟问清楚了来客,直接引到合适的位置上。 没有点底蕴、没有点规矩,随随便便一家小铺子,又怎么会做到这样精致呢? 刘氏继续张望着门口时不时走进来的贵夫人。 知味轩这金银铜卡的点子,想的可真好。 能有钱财一下子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买点心的人家,必定非富即贵,若是有些心疼钱财,或者家族不显的,银卡的五十两银子便也足够了。 至于小富之家,想偶尔买点心来品尝的,铜卡也十分合适。 不仅价钱合适,还有不同的折扣。 刘氏也是做声音的,看见当前的这副场景,心里也暗道了一声“妙”。 不管知味轩办这茶果会是为了什么,可她是生意人,家里又是做银楼生意的,他们家自然不差钱,可缺的,就是走近高门贵族的敲门砖。 没想到,竟让这知味轩给她送上来了这机会。 眼前便坐着的,便有六部官员的夫人、一些侯门女眷、甚至还有…… 文慧郡主、徐府赵夫人两姐妹、还有徐家未来的亲家,靖安侯府的郭夫人,在众多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了雅间。 第99章 七夕贵妇茶话会(二) 这次七夕贵妇茶话会,知味轩发出了十几张请帖,实则到的有九位夫人。 九位金卡贵妇都已经落座。 有女人在的地方,就有好戏看。 有九个出身非富即贵的女人在,众人表面虽然斯文,但暗地里还是比拼不断。 各位夫人相互之间刚问清楚称呼、家族,有几个正暗戳戳地相互比划着。 一个说:“杨夫人,您这枚金簪看起来真有分量,工艺也精细的很呢。”实则暗示对方自己头上的花丝分心更加璀璨耀眼。 一个说:“刘太太这个团扇漂亮的紧,是杭州那边新过来的样式?瞧着仿佛和我前些日子得的那一只有些相像呢。”其实是在明褒暗贬,告诉对方这样的好东西自己早就拿到手里了。 满屋子里聊天的热闹氛围,在各自之间相互夸赞着衣服首饰,暗中比较着家族势力中,愈发被烘托起来。 在文慧郡主几人的到来后,热闹的气息更是到达了一个高点。 知道这知味轩是萧大将军府上的产业,可谁能想到文慧郡主竟然亲自到了这里。 携手而来的还有靖安侯那位看起来美貌年轻几乎没人相信是原配夫人的郭夫人,还有文慧郡主的堂妹、吏部左侍郎徐大人的夫人赵氏…… 赵夫人瞧见吏部右侍郎左大人家的杨夫人,颇有些惊喜。 在坐的诸位官吏之家的夫人们、银楼珍宝阁的老板娘们,心里几乎都沸腾了。 这是个什么神仙铺子! 竟然把吏部的两位侍郎夫人都聚齐了! 自家的子侄、丈夫、叔伯弟兄们,谋个好缺,还怕是难事儿吗? 以前难,以后便不难了!只要能和这些夫人们搭上话,以后的碰面的机会,还少吗? 知味轩好呀,这金卡也好的很! 辛亏今年买的是金卡,不是什么劳什子银卡——瞧瞧,只有买了金卡,才能有这样顶级贵妇的待遇。 今年买的好,明年更要继续买,买它个张,让全家女眷都来参加! 对于加有恒产的夫人们而言,一年百两在点心上的支出,还是撑得住的。 可百两银子,未必能买到一张能够让他们见到六部大臣家眷、当朝勋贵夫人们的请帖。 多值呢! 银楼刘太太喜笑颜开的,众人落座后,她一会儿向这位夫人介绍自己,一会儿向那位太太介绍,贵夫人们都端着架子,却也要显出自己的平易近人。 刘太太介绍了一圈,得到了大家的微笑和些许印象,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夫人们寒暄片刻后,萧妤温和余舒言带着春照秋水和几个小丫鬟走进了雅间。 众位夫人太太奶奶看见面前的萧妤温,顿时便明白了为什么文慧郡主会亲自到来了。 原来这点心铺子,并不是萧大将军府上的普通产业,而是大将军和郡主夫人两人的掌上明珠萧大姑娘的事业起步线呀! 有不认识萧妤温的夫人太太们,多看几眼文慧郡主与萧妤温的长相,也能大概明了了——母女俩有六分相似,萧大姑娘的眉目眼角更是多了几分英气。 这种英气,自然是将军府才能浸润出来的。 身量高挑,穿着一件银杏色如意纹杭绸圆领杉,配了一条蜜合色窄裙襕绣葡萄纹马面裙,腰间挂着一枚雕出葡萄模样的紫玉佩,精巧可爱,另佩着一只宝葫芦样绣祥云飞鹤纹的荷包,细长的银杏色流苏挂在荷包下,顺着蜜合色裙摆,随着走路的步调,摇曳生姿。 眉目绝艳,微微上挑的眼角,如星的眸光,几乎入鬓的长眉,精巧的鼻子,海棠般美丽的鹅蛋脸,胭脂轻轻,细粉点点,淡淡的妆容让她的美貌更加浓烈。 好几位夫人忍不住恰起手来算算自家有没有合适年龄的男孩子。 掐来算去的,后来想想,算了。 杨夫人眼光亮了又黯淡——儿子早已娶了媳妇,娘家侄子身高不足六尺,体胖如桶,脸黑如碳,和眼前如珠如玉的姑娘,着实搭不上。 杨夫人又看旁边那位温柔典雅的女子,平素里倒是在知味轩里见到过,应当是知味轩的掌事姑娘。 说到这位姑娘,京城里做生意的人,一半对她恨得牙痒痒,一半对她嫉妒的不行。 这样的人才,怎么就来开了个点心铺子呢? 看她开业时候搞的那些花样,直接提高了京城居民对消费场所开业的期待标准。 再看着什么金卡银卡铜卡的设定,让这些太太夫人们觉得,那些什么珍宝楼呀、水云楼呀,如果不搞点什么花样,那简直对不起他们在那些店里花的那么多银子。 再看看人家小姑娘,就是细致。 其他那些酒楼茶肆饭馆子,跑堂的、掌柜的、说书的,都是男子,像她们这样的夫人们,平时虽然在家里待的久,可出来逛街,不是买首饰珠宝衣裳,就是吃饭喝茶品点心,虽说她们出去会带上自家的丫鬟侍女,可像知味轩这样考虑周到的,也确实不多见。 一楼是有年轻小伙子当伙计的,二楼雅间只接待金银卡的客人,几乎很少接待男客,布置的舒服,夏天又舍得用冰,有时候小丫鬟侍候人净手后,甚至还会呈上些带着花香的膏脂,用来擦手润肤的。 啧啧。 杨夫人回想到最近有几次她来知味轩和姐妹闺蜜聊天吃茶的时候,知味轩的周到服务,再看到这两位年轻姑娘,忍不住啧啧称叹起来。 旁边的刘太太忍不住附和:“谁说女子不能做好生意呢?瞧瞧人家萧大姑娘,还有知味轩的掌事余姑娘,多细心多妥帖呢!” 杨太太下意识点头道:“是呀是呀,以后我可要叫我家女儿侄女们多来这里看看、取取经,往后嫁人了,哪怕不用自己下场做生意,可知道些门道,也能把自家的嫁妆铺子打理妥帖了。” 刘太太瞧她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不由得继续接话:“那感情好。妾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我眼看这知味轩里有很多和其他铺子不一样的门道呢。” “做生意您肯定懂的多,您说说,都瞧出什么来了?”杨夫人来了兴趣,开始和刘太太两人聊了起来。 第100章 七夕贵妇茶话会(三) 那厢杨夫人和刘太太聊的热闹。 这边赵夫人和郭夫人两个准亲家也亲亲热热地说起两家的儿女亲事,从放小定的日子,到娶亲的黄道吉日,说的格外有兴致,仿佛没几天儿女便要成婚了。 场面很是热闹。 余舒言有些不忍心打断她们,但——今天的活动,并不仅仅是让夫人们有个说话喝茶的地方,还有更多好玩儿的。 余舒言给萧妤温递上了一枚小石锤,萧妤温拿起来,往一边的小桌上摆着的一件看起来像是古玩的小巧石磬上,轻轻击打了几下下。 当当当—— 声音清透,仿佛如同一缕带着清新气息的风,丝丝吹入了在座各位夫人的脑海中一般。 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又看向了前面的萧妤温、余舒言几人。 萧妤温寒暄客气了几句欢迎诸位贵客前来云云后,便示意余舒言继续向各位夫人太太奶奶们介绍接下来的好玩之处。 余舒言先朝着门外轻轻拍了两下手。 一排十二三岁的穿着一样浅青色衣裙的小丫鬟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件青瓷花瓶,花瓶里插着约莫八九枝桃花。 桃花? 连文慧郡主都有些好奇了。 等花瓶上了桌,放在各位夫人面前,细细看来,才发现原来是制作极其精致、花瓣纹理和花蕊都分毫毕现的的绢花。 余舒言开始向各位夫人介绍起来—— 知味轩打算在八月份,上一些新口味的点心,但却又不知道哪些口味更受欢迎,便先做出了八样点心,正好借着七夕茶果会的缘由,让诸位夫人都来品尝一番,若是味道好,便留下,若是味道不好的,便改进。 两人身边在放着石磬的那张小桌上,小丫鬟们另外拿出了八个竹筒,一字排开,竹筒上贴着红色的纸,各自不同,写着“芡实糕”“马蹄糕”“鲜花饼”“枣泥糕”等八个名字。 因为点心的样数多,所以每样点心只为各位夫人切下大约一口的分量,诸位夫人品尝之后,喜欢哪些点心,便可将自己面前花瓶里的绢花拿出来,放到对应的点位竹筒里面。 最后得到绢花数量最多的四样点心,会在八月份的时候,作为新口味隆重推出。 至于落选的另外四样,则会根据各位夫人的评价,调改味道,等下次再组茶会,再邀请各位夫人来品鉴。 另外这八样点心,还会单独再打包一份,给各位夫人作为伴手礼,大可以带回家去让家人常常新鲜。 …… 听完介绍的各位夫人不由得继续称奇。 讨论着儿女亲事的郭夫人和赵夫人,也换了话题。 “这个法子倒是新奇的很。”郭夫人一边把玩着绢花一边道。 话音未落,第一道点心便上来了。 圆圆白白的枣泥糕,丫鬟拿着银制小刀当着诸位夫人的面分成几份,每位夫人面前摆上一小块。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坐在主位上的文慧郡主。 文慧郡主柔柔一笑,拿心尝了一口,细细品味。 其他夫人们也陆续吃了起来。 面皮软糯,枣泥浓郁香甜,融合地恰到好处,不过分甜,也不过分腻,一小口的分量,入口即化,虽说枣泥糕处处可见,但味道如此均匀平衡的,还是少数。 众人纷纷点头。 见有的夫人想要拿起绢花,余舒言开口提醒:“等八道点心都尝过了,最后再做选择。” 接着又是一排小丫鬟们呈上了漱口的茶水。 这是要清一清口中的余味,免得影响下一道点心的味道。 第二道点心是滇南的鲜花饼。 小丫鬟用银刀切开时,便觉得香甜的玫瑰花味道扑鼻而来。 待一口要下去,千层酥皮在嘴中融化,口腔鼻腔里满满都是鲜花的浓郁的香味,如同置身于百亩花田中一般,感觉着实令人新奇。 接下来是云吞火腿饼,鲜香可口。 还有清爽的马蹄糕、糯口的芡实糕、酸甜可口的山楂糕、酥脆的椒盐饼、甜软的南瓜饼…… 最后是一道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月饼。 没想到切开后,里面的馅料却仿佛分开了两三层,甚至中间淡黄色的夹心,有些软软的似乎流出来一般。 小丫鬟们将点心竖起来放在碟子里,一一送到各位夫人面前。 这样子瞧着新奇。 余舒言讲起了故事:“……小时候祖父在两广做生意的时候,提起过这种流心月饼,我从小听他老人家讲这种点心的美味,可后来自己却没有遇到过,翻阅了食谱典籍,才慢慢琢磨出来做法,终于将这种点心做了出来,祖父尝过后,便说就是这种口味。如今借着知味轩的机会,也拿出来请各位夫人品尝一番。只是这点心样子虽不起眼,做起来,可麻烦的很呢。” 入口香香甜甜软软的,夹心的地方仿佛流淌在舌尖一般,些微的鲜咸,甜咸味道彼此不分,流淌的口感也实属头一次体验。 待最后众人拿绢花投票的时候,果不其然最后一样流心月饼得分最高。 和鲜花饼、枣泥糕、椒盐饼这三样一起,成为了这次夫人太太们选出来的最优口味。 不仅如此,几位夫人太太,经过这大约一个多时辰的茶话会,也变得熟悉起来,一位珍宝楼的李太太,临走的时候亲热地挽着银楼刘太太的胳膊,两人悄悄说着:“我家那位大侄子,长的可俊俏的很,读书也好,年纪轻轻已经中了秀才。回头我约刘太太您去京郊上香,也好叫您家的千金与我那侄子借机相看一番,如何?” 刘太太频频点头。 今天这趟来的真是值得呢! 不仅自家女儿的亲事可能有了着落,更结实了不少官太太们,自家银楼的名字让这些官太太、贵夫人们有些印象,想必以后的生意也能在贵人们之间打开局面了。 那边杨夫人与赵夫人也凑起来说着话,两人的丈夫同在吏部任职左右侍郎,相互之间原本就熟悉,最近吏部仿佛十分忙碌,两个人又是担心又是心疼的,共同花月也不少。 从此以后,知味轩的各色茶话会,就变成了京城贵夫人们又一个八卦论坛暨说亲基地。 第102章 挑事儿(一) 她最喜欢舞刀弄枪,这种拿着小刀刻东西的技法,想必对她来说也简单的很,但想到这店是萧妤温开的,她跃跃欲试的心情就像泼了水熄灭的火苗一样,蔫了。 巷子里有人家砌墙垒院子的,巷口里便有些碎砖块。 熊心悦瞧见砖块,再看看那布篷子里一个个认真雕着瓜果的姑娘,一个念头从心里喷了出来。 她眼疾手快地拿起半块砖头。 毕竟,整块的砖头有点沉,扔不动。 一边的苏筠看见她这动作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紧张地问:“心悦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这,这里众目睽睽的,你——” 她知道熊心悦任性妄为,可她以为熊心悦跟宫里的老嬷嬷学了这么久规矩,应当能老实点了。 如果让别人知道,熊心悦和她一起出门,却又惹出了事情,熊府的小李夫人肯定不高兴极了。 更别提熙和大长公主了! 她老人家阴沉一张脸,那可真称得上是棺材脸。 又青又黑又沉又暗。 真吓人! 旁边隔着不远的地方,一个年轻汉子瞧见这边的动静,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熊心悦撇了撇嘴,颇有些看不上苏筠,道:“你怕什么,是我自己要扔,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瞧瞧那边,热热闹闹的,她高高兴兴赚钱,我却在家苦哈哈地学规矩,不能出来玩,我怎么可能放得过她?” 说完掂量掂量手里的半块砖头,大言不惭道:“你瞧着,凭本姑娘的功夫,直接将这砖块扔到那篷子顶上,将这个篷子压塌了,让她们在里面出,大,丑!!!” 苏筠无话可说。 贵族大小姐的脾气,她学不来,拦不住,还不能多加干涉。 惹了熊心悦不高兴,再也不与自己往来,以后吃亏的是自己。 苏筠看了看那高高的篷顶,又看了看年纪不大、个头只比自己肩膀高一点点的的熊心悦,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回去怎么和姑母解释呢。 苏筠愁眉苦脸的时候,熊心悦看准了角度,便将手中的砖头朝着篷子直愣愣扔出去了。 熊心悦以为,接下来,那石块就要准确无误地击中她的目标,没想到,砖块愣是扔出一道弧线,仿佛被风吹了一下,抛落的弧线拐了个弯,落到了一位正认真刻瓜、穿着件粉色衣裳姑娘脚边。 粉衣姑娘惊呼一声,手里紧紧攥着小刀,另一手里拿着的瓜怦然落地,砸了个稀巴烂! 更可怕的是,因为有些用力,又因为着实意外地紧,手里的小刀,直直碰上了另一只手,在粉衣姑娘的手背上斜斜地划出了一道口子。 鲜血汩汩流出。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有人看见砖头凭空飞过来,大声叫鬼,嗷嗷直喊的。 有小丫鬟看见粉衣姑娘手上流起了血,一边尖叫,一边连忙跑进店里叫管事的出来。 有嚼舌八卦的妇人看到这动静,吓地跳起来,话都不会说的。 乱乱糟糟,人声嗡嗡。 秋水听见动静率先飞奔出来。 街口四散、穿着普通衣裳的护院也站了出来。 肌肉结实的小伙子们站成了一个圈,将篷子护了起来,周围乱糟糟的声音顿时落下去了几分。 啧啧啧。 有小娘子瞧见这样的阵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篷子里认真刻瓜、迫不及防被吓了一跳的姑娘们,此时安全感也顿时升起。 余舒言也快速地走了出来,眼睛扫了一遍现下的场景,觉得事情应当尚且可控,挂着关切的表情着急忙慌地走到粉衣姑娘面前:“是齐姑娘?都是小店不是,吓到您了,快随我到后面好生包扎一下——金宝,快去请大夫来,速速!” 而后又吩咐护院小伙子道:“瞧见是哪儿飞来的砖头吗?快去找找,别让惹事的人跑了,抓了直接去报官。” 正蹲在巷口看热闹的熊心悦看见一群护院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有些惊呆了。 这什么破点心铺子? 过个七夕还找这么多汉子站岗? 还有人盯着四处? 她那砖头扔出去,拐了个弯——难道还有人暗中盯着,专门打落的? 真是个女魔头! 做个生意也这么多歪门心思! 苏筠目瞪口呆,连忙抓着熊心悦要跑。 熊心悦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好暇以整地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走近自己的护院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护院自然不知道,可平时偶尔代班操练护院的秋水姑娘知道。 “自然是知道的。熙和大长公主的孙女、熊将军的宝贝女儿——熊姑娘,开春的时候您就因为强抢秦四姑娘的簪子不成,和我们府上姑娘过不去,如今难道是专门来找麻烦的吗?”秋水冷冷道。 “一个丫鬟,也配和我说话?”熊心悦道理不足,气势不弱,“你们哪个眼睛看到是我扔的?我看就是你们想找我麻烦的!” 苏筠默默往后站了半步。 熊心悦这副不讲道理的模样,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周围的人开始围了上来,一层又一层。 直接看到这样贵族级别的现场“斗殴”,是多么大的谈资! 等晚上和小姐妹们躲在葡萄架下,偷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的时候,可有的话题聊了。 苏筠伸手拽了拽熊心悦的袖子,道:“心悦妹妹,咱们还是走,他们人多势众,只会仗势欺人。” 熊心悦的丫鬟去给她排队买八珍楼的酱肘子去了,她们身边并没有什么得用的人。对方又有这么些大批人马…… 数了数对方的人数,熊心悦心里有点怂。 真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搞了这么多护院来守着,失策失策。 熊心悦昂首挺胸地发话:“让开,这街口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拦着我?” “那便让开,让熊姑娘好生回府,晚点时候京畿府的人想必就能到熊府上去寻熊姑娘了。”萧妤温的声音从护院们身后传了过来。 听见这个声音,熊心悦就气愤地牙痒痒。 等看到萧妤温明艳动人地出现时候,更是忍不住伸手去自己腰间。 萧妤温冷笑道:“瞧瞧,熊姑娘不得礼,也不饶人,被别人说到痛处,就又要出手伤人?诸位可能不知道,熊姑娘腰上系的不是别,正是一条鞭子。” 第103章 挑事儿(二) 凑近听八卦的人闻言,立刻往后整整齐齐地退了三步。 生怕鞭子碰到自己身上。 三个两个的,凑在一起悄悄说话,对着熊心悦指指点点的。 熊心悦怒气上脑。 苏筠眼看不妙,连忙上前去抓熊心悦的手腕。 正巧熊心悦将软鞭抽了出来,正要指向萧妤温。 说时迟那时快—— 苏筠的手刚刚好被鞭子缠上。 一声呼痛,苏筠随着鞭子,向挥去的方向歪去,弱柳随风般倒下。 熊心悦出师不利,鞭子又没办法再挥,进不得、也退不得,一时很是尴尬。 和春猎时候不同,那会儿围观的都是高门大户,如今正是七夕,又在大街上,围观的大多是平头百姓小门富户。 当初能靠着身份地位压制消息外传,如今却是不能了。 苏筠却心想:好歹把自己摘出去了——熊心悦这种性格,以前以为她是年纪小性子使然,此时此刻却发现,这是个格外惹祸的性格。 她陪熊心悦出来,不能不劝,也不能不拦。好在她机灵,趁着熊心悦出手的时候上前拦一下,这样自己好歹受伤了,熊家不会怪罪自己不劝说,姑母也不会埋怨自己没有分寸。 思及此,她不由得在倒地的时候痛呼一声,对萧妤温等人道:“熊姑娘是无心之失,你们为何揪住不放?” 萧妤温盯着苏筠看了一眼。 苏筠直感到后背一阵发冷。 这姑娘美则美矣,怎么眼神这么吓人,仿佛一堵石墙向自己压了过来一般。 萧妤温冷冷道:“这位姑娘好会颠倒黑白。那块砖头比巴掌还大,直愣愣吵着我知味轩扔过来,姑娘竟然还能空口白牙地说,是无心之失? “有这般直白的无心之失吗? “知味轩开门做生意,七夕的日子与街坊邻居同乐,却被你们害地来比赛的姑娘伤了手,姑娘家的手和脸一样尊贵,你却说我们揪住不放? “这位姑娘,你拦着熊姑娘出手,我念你的好,可你不能为了把自己摘出去,便将这害人的大帽子,扣在我们知味轩头上?” 萧妤温语气冷静,有条有理,说的苏筠红了一张脸。 她的小心思,都被萧妤温说出来了。 还是当着大庭广众地说出来。 周边围着的里三层外三层大爷大妈大姑娘小媳妇的开始窃窃私语。 “颠倒黑白,好不要脸。” “就是就是,黑的说成白的,好多人眼看着他们扔的东西,竟然还能转脸不认!” 嗡嗡嗡 嗡嗡嗡 熊心悦觉得脑海里充满了这种嗡嗡嗡的声音。 “你活该!谁让你当街做生意!挡了本姑娘的路,就该砸!砸死得了!”熊心悦气急败坏,喊叫起来。 萧妤温不想与她多说,也不想当街站这么多人乱看热闹。 当着众人的面,萧妤温冷静叮嘱余舒言和秋水道:“去京畿府请人来好好查一查,当街这么多眼睛瞧着呢,我就不信他们能逃的过去,两位请到小店里坐一坐。再去和里面那位大夫说一声,请他给那位姑娘包扎完先不要走,在外面瞧一瞧,省的熊姑娘和她身边这位姑娘晕倒了不说话。” 熊心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仍尴尬站在原地。 苏筠手上擦破了渗出一点点血迹,又倒在地上,看熊心悦没有要扶她的意思,周围也没人愿意上前搭把手,便自己“用尽力气”慢慢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萧妤温低声叮嘱余舒言将外面比赛的姑娘们好生安置,将最贵的奖品直接送给那个受伤的齐姑娘,另安排大夫仔细医治,务必精细,又让丫鬟去将军府里取些能祛除疤痕的药膏送去。 余舒言点头称是,道:“姑娘且放心,这些我来处理。楼上的贵夫人们大约再等等才离开,京畿府的人很快就到,先让杨舟——靖安侯世子是不是也在后院呢?劳烦姑娘请他出来一趟代为处理,毕竟事关熊府。” 萧妤温道好。 几人四下忙碌起来。 围成一圈的护院汉子们在秋水、杨舟等人的指示下渐渐散开,招呼着看热闹的人慢慢离开。 只留了几人,不远不近地盯着熊心悦和苏筠两人。 熊心悦气呼呼的。 她今天还没有发挥——她还没有挥鞭子,这小半年里,她虽然在学规矩,但是功夫也没有落下,今天瞧见萧妤温,正要和她比试一番。 春猎的时候,她被萧妤温的一股剑气吓唬到了,这次肯定不会。 可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竟然被自己人拦住了。 想到这里,熊心悦看向苏筠的眼神,慢慢涌出恨意。 苏筠却也一脸委屈地看着熊心悦,“心悦妹妹,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刚刚是好意——她们欺人太甚。” 熊心悦重重地甩了一鞭子,打在地面上,恨恨道:“什么好意?刚刚你说的话,全被她抓到了破绽!你还有脸说?回去我便和母亲说,再不与你往来!” 两人争执不下之时,熊府听了消息的人立马赶了过来。 从路口北边过来了几人,打头的是一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的蓝衣裳婆子。 从路口南边,正巧也过来了一队京畿府卫,穿着巡逻模样的衣服,为首的像是一个小头头。 秦勉整了整衣袖从知味轩里走出来,迎面朝着京畿府卫的小头头拱了拱手,“巧了,李大人,好久不见。” 京畿府卫的李响客气与秦勉寒暄了两声,开始公事公办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勉一旁站着余舒言,闻言上前便道:“知味轩今天在门口办了一场七夕刻花瓜的比赛,邀请了周围街坊邻居家的姑娘、媳妇们来比赛。” 熊心悦看到有自家祖母身边的老嬷嬷来给她撑腰,顿时觉得底气来了,又看见有官兵模样的人,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立马凑近问道:“知味轩当街搭了篷子比赛,可是不符规定?” 她记得,京城街道都要按规矩摆摊,知味轩在门口占用了这么大一块地方,自然是不合规定的! 余舒言看了眼熊心悦,心想这小姑娘,也不算傻子,正准备开口回应,京畿府卫的李响便已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盖了京畿府印的纸,对熊心悦道:“这位姑娘,你说的不错,但知味轩当街搭篷子,已经提前向京畿府报备过了。” 第106章 替罪羊 晌午的时候,李响带着的一队守卫,从熊府邻居家的刘宅中,带走了一位看起来柔弱不堪的女子。 有眼尖的,便看出来,那正是七夕当天陪着熊心悦外出的年轻女子。 正是被熊心悦一鞭子甩到地上,最后还被熊家扔在了知味轩门口的苏筠。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也毕竟是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李响对这位苏姑娘颇为可怜。 于是专门让人安排了辆骡车,更是同意了让刘郎中的妻子苏氏陪同前往。 有在门口等着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看到这样一幅景象,都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可见,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高门大户可以犯错却不承认,小门小户的最容易受到这无妄之灾。 可怜苏姑娘,明明什么都没干,还要受这等侮辱——要被带到京畿府去训诫半个时辰,还要再赔些银子。 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懒得看这人间惨剧了。 甚至有不少人看不惯熊家的做派,凌晨深夜的,往熊家门口扔臭鸡蛋的。 熙和大长公主却毫不在意。 这等小民之怒,又怎么会值得她这样高贵的皇族在意? 这天下都是皇家的,她的孙女,自然是最宝贝的。 京畿府卫既已知道苏筠被带来是什么缘故,照章办事的“训诫”,也打了折扣。 至于赔付的银子,自然是熊府送来的。 饶是如此,深感备受折辱的苏筠,回到姑父姑母家中,郁郁寡欢,几乎要寻了自尽。 她只是想和高门大户家的姑娘搭上关系,可并不想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如今她成了熊心悦的替罪羊,眼看自己在京城,还没有来得及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声和美貌,便要先折损在这里…… 苏筠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想为何自己要来这京城,不过几日,便染上了风寒,又发起了高热,人更是消瘦的可怕。 夏末初秋的风,都几乎要将她吹跑。 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就仿佛变了一个样似的。 小李氏百般劝婆母,不能因为心悦的错,让人家一个姑娘无端端丧命在京城——还是个寄住在姑母家、孤苦无依的表姑娘! 熙和大长公主倒也听了进去,思索半晌,开口道:“这个姑娘,我听心悦说过,因为父母不是官身,又像嫁个好人家,既然进京是想嫁人的,那也好说。” 她的眼光审视般地在小李氏脸上扫来扫去。 “你娘家侄子,如今多大了?”熙和大长公主似是无意般问道。 小李氏如遭雷击。 她的娘家侄子,李晴晴的兄长李晰今年十七岁,才中了秀才,家里准备让他在苦读两年再下场考试—— 婆母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了。 小李氏嘴角讷讷,不敢开口说话。 “我记得,也有十七八岁了?正是婚配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倒也合适,虽说家里不显,咱们多出些银子陪送她便是,也当是补了她的委屈——这可这真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了。”熙和大长公主淡然自若地给苏筠安排好了婚事。 全然不顾小李氏的死活。 小李氏哭丧着脸的表情,让熙和大长公主心生不悦,又道:“他若是不同意,便不要在国子监读书了。” 小李氏脸色刷白。 熙和大长公主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李家的命门,便是这个儿子的前途,而她,正好可以轻松干预他的前途。 别说前途了,不听话,连个学,他李晰都上不了。 ※ 没想到自己的一张状纸,竟莫名其妙成就了一番奇怪的姻缘。 得知了苏筠将与李晴晴的哥哥、小李氏的娘家侄子李晰成婚的事情,萧妤温实在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熊家……或者说,熙和大长公主,不论是前世今生,都一如既往地,既自以为是,又恶毒不堪。 轻信老道士的话,便要强娶别家姑娘,强娶不到,更是要毁了才甘心。 偏心自家孙女,就要让无辜女子来替她定罪。 怕生生闹出人命,就要压着别人强行嫁娶。 萧妤温一边叹气一边与母亲闲聊:“真是没想到,咱们这位大长公主,竟然一次比一次更恶毒。” 文慧郡主颇为无奈:“她从小便是那样的人,罢了,不说她了。七夕在知味轩受伤的那位姑娘现在如何了?伤口可好了些?府里送过去祛疤的药可管用?” 萧妤温想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伤口倒是好了,可手上的疤,大夫说不是一天两天便能消下去的——最可惜的是,那位齐姑娘绣活儿极好,她母亲原本就是南城小有名气的绣娘,她也学得了她母亲的好手艺,如今却伤了手,虽说是伤到了左手,可毕竟绣娘的手……” 萧妤温皱着眉头,心里转过了几个念头,都觉得不够好。 她将自己的念头告诉母亲,想听听母亲的意见:“请她进咱们府里来?可是,咱们府里毕竟人少,各个主子身边会针线的丫鬟婆子足够用了,再来一个,是做绣娘,还是服侍人呢?府里不合适;可若是请她去知味轩,也不合适,绣娘和点心楼,凑不到一起去。” 文慧郡主摇了摇手,笑着道:“你怎么忘了,我有一件陪嫁的成衣铺子,她若愿意,大可以让她去那里。” “您什么时候还有间成衣铺子?怎么没见过到府上来量衣裳?”萧妤温有些奇怪。 “是专门做平民装束的,不大到高门贵府里去,走的是大路货,便宜方便,倒是来过府里,不过是给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做四季衣裳的,你自然没见过。”文慧郡主笑着道。 “那这样的成衣铺子,绣娘会乐意去吗?”萧妤温问。 文慧郡主拿起扇子轻轻扇了扇,带着些思量道:“你说,咱们再开一间能做绣花、能给高门大户做衣裳的绣坊,怎么样?” 萧妤温愣怔住了。 “您平时不是都将这些生意交给陪嫁的管事们去做了吗?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萧妤温不解。 “还不是看你的知味轩,做的风生水起,我瞧着余姑娘是个有本事的,既然她要为你掌事三年,那不如多试试别的生意,说不定赚的更多呢?”文慧郡主打趣道。 萧妤温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再开一家成衣铺子、或是绣坊,倒也不是不行,不过…… “那恐怕要等下个月了。”萧妤温有些忍着笑意,“这个月我和舒言打算再知味轩里,再添一个炉子,可有的忙活呢。” 第114章 美婢 浅玉穿着一身杨妃色的衣裙,衣服样式显得普通,可穿在她身上却恰如其分地映衬着她的脸色,如桃花一样鲜嫩。 身量高挑,体态窈窕,巴掌大的小脸,眉眼鲜丽,可以称得上是媚眼如丝。 这样的颜色,钱氏说是她的丫鬟,众人心中多少是有些不信的。 钱氏对她倒也客气的很,冷冷问了几句“跑去哪里了”,那丫鬟低眉顺眼地回禀了几句,钱氏便挥挥手让她跟着站在后面侍候着。 文慧郡主瞧着奇怪,忍不住低声问了句:“这丫鬟?当真只是你身边的丫鬟?瞧着可有些不像呢。” 眼神不由得往萧惟的方向看了一眼。 文慧郡主瞧着奇怪,忍不住低声问了句:“这丫鬟?当真只是你身边的丫鬟?瞧着可有些不像呢。” 眼神不由得往萧惟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样的颜色,这样的在意,恐怕—— 钱氏轻摇了摇头,嘴角撇了撇道:“的确是我身边的丫鬟,只不过颜色生的好,我们爷就也瞧上了,便提做了通房,原想抬做姨娘的,没想到她却妖妖调调的,正经事都不做了,我一气之下,便继续让她在身边伺候着了。” 文慧郡主沉默不语。 妾侍通房什么的,她家萧大将军,向来是没有的。 即便有,也是外面人打着各种旗号送来的歌姬舞姬,一股脑丢在后院里养着绣花便是,她从来不挂心的。 看着文慧郡主脸上并没有出现感同身受的表情,钱氏倒好奇了起来:“难道大将军院里,没有这样争着抢着的丫鬟妾侍吗?” 文慧郡主看着她一脸认真的疑问,心道钱氏大约苦闷于这些丫鬟妾侍已久,若自己说没有,岂不是让她心中不快? 于是便马马虎虎道:“西边院子里有两个,倒是很安分守己,不过我也一直没给她们抬名分。” 至于那两个是哪儿来的,文慧郡主才不会告诉她,是别人上赶着送来的。 她这副踟蹰的模样,让钱氏以为文慧郡主与自己一般,深受这样的委屈,便拍了拍她的手,出主意道:“这样的丫鬟,又没有名分,又掐着不能让她们生育,对她们来说便没什么好争的,要我说,若是大将军对她们并不在意,你捏着身契,到年底的时候将她们遣散出去便是。什么样的丫鬟买不来呢?如今河南、安徽隔三差五地便遭了灾,农家粮食总是不够,鲜灵的小丫鬟们,还不是好买的很?” 文慧郡主没想到她竟说了这么一大段掏心窝子的话,顺着点了点头。 只是她不愿与钱氏交浅言深,便不再多说。 钱氏瞧她脸色淡淡,心想她不喜这话题,便也知情知趣地将话题换到了眼下这一道蟹酿橙上。 萧妤温隐约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心中疑惑仍然不减。 徐静卉看她脸色有些不虞,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萧妤温想了想,西边院子里是两个别人送到将军府里的美婢,这事情着实有些上不得台面,便摇了摇头。 转眼又想到了什么,远远地瞪了正在欢快吃蟹酿橙的秦勉,对徐静卉道:“往后你们成亲了,要是秦勉有了什么通房妾侍,惹了你生气,你便告诉我,我替你揍他去。” 徐静卉闻言哭笑不得。 却不好意思与她细说——秦勉早早地便和她承诺过不养妾侍通房。 还好品蟹宴在黄昏夜间,天色渐暗,灯光摇曳间,别人不太能看到她耳垂脸颊,有微微的发红。 另一边的余舒言,对钱氏身边的丫鬟浅玉倒来了兴趣。 这样的模样,骗得过别人说是丫鬟通房,可在她看来,明显就是妓家、歌舞伎的模样。可众人既然都已不再关注那个丫鬟,她便也收起了目光。 心里只觉得这个丫鬟哪里透着些不对劲。 一场品蟹宴,除了中间钱氏丫鬟惹出的这个小小的波折,称得上是宾主尽欢了。 结束后,秦勉依旧十分主动自然地承担起了护送徐家一家回府的任务。 自己给自己加的任务。 目光盯着徐静卉坐着的马车,秦勉自己傻笑着,还不忘在心里嘲讽李郁峥—— 这次品蟹宴,余舒言都被萧妤温邀请了来,李郁峥却一点儿好处也没沾上。 也是,毕竟李郁峥与萧家人,并没有什么往来,若是也请了他,那才显得奇怪。 可惜了自家好兄弟,快到中秋了,还要自个儿孤苦伶仃地待在京城。 可怜啊,可怜。 “阿嚏——”远在别苑里舒舒服服泡着温泉的李郁峥,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 温泉的热气,旁边小酒壶里蔓延而出的酒香,正熏的石影昏昏欲睡,仿佛梦见了小时候在国公府里,正在听先生们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 这突如其来的这个喷嚏,吓得恍若在做梦的石影打了个哆嗦。 连忙取了件长衫递过来给李郁峥。 “最近有什么新鲜消息吗?”李郁峥随口一问。 “有,有。”石影满眼发亮,事关公子终身大事,萧大姑娘的消息他这可多了呢! “西北萧家的萧五爷带着家眷进了京城,今天萧府正办品蟹宴呢。” 李郁峥眼神极其淡漠地瞟了石影一眼。 虽然只淡淡的一眼,可石影莫名觉得自家公子在瞪自己,难道对自己的消息不满意?他连忙接着道:“萧五爷一家,据说是来给萧大将军府上送秋冬的节礼,今年专门赶来,是为了九月里萧大姑娘的及笄礼。” 说完眼睛里充满了期待,那一句“公子,你准备给萧大姑娘送什么及笄礼”当真是极力忍住,才没有脱口而出。 李郁峥眼皮动了一下,默默开口道:“我问的是林家陆家有没有什么新鲜动静——” 石影“哦”了一声。 冷冷淡淡道:“也有,林家、陆家、熊家、安家,前阵子应当是私下里悄悄地在八珍楼里吃了顿饭。萧大姑娘的及笄礼——公子你不想想办法吗?” 李郁峥抬眼又瞟了石影一眼:“你最近很闲?” 石影背后一阵发冷。 “忙的很,忙得很——”说着往后退去,小声嘟囔着“就是秦川那家伙总是嘲讽,言里言外他们就要有世子夫人了,往后几个兄弟们的终身大事终于有着落了……” 第116章 又见画舫 “你们这么大点年纪,能有什么要事?风花雪月少年心事,就是要事。”文慧郡主混不在意道,“再说,我怎么不担忧你?我不是很担忧你嫁不出去吗——虽说你要好好做生意,可若是嫁了个十二分喜欢你的人,有人宠着疼着,不好么?担心是不担心的,你的身手,谁敢惹你?” 萧妤温莫名地被母亲连珠炮似的话语说动,鬼使神差的,给自己新挑了一副头面。 又被母亲挑了几样胭脂水粉,才回了府。 到了八月十四这天,过了晌午,将军府里到处在张罗准备着第二天的中秋夜宴,申时三刻,萧妤温带着秋水,让杨舟驾着车,从将军府出发,往南城湖去。 钱氏正在院子里歇晌,外面的动静不大不小的,正好让她听见了,便让身边的刘妈妈去瞧瞧怎么回事,刘妈妈回来禀道:“是大姑娘,带着个丫鬟往外面去了,听说是有认约了去湖上用晚膳赏月,有男有女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完不由得撇了撇嘴角,语气不善道:“也不是老奴编排别人,大姑娘一个快要及笄的姑娘家,就算是身上功夫好一些,也不能这样不顾名声?难怪郡主总是发愁呢。” 说完不忘嘟囔一句“如今都还在京城,可千万别连累了咱们家姑娘的名声。姑娘家的名声多矜贵呢,如今世道是愈发乱了,可越是这样,才更显得矜贵呢,您说是不是?” 钱氏没好气地瞪了刘妈妈一眼:“我看你是个眼皮子浅的,若不是郡主首肯了,大姑娘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去?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毕竟是个姑娘家的,和别人出去赏月吃饭,若都是女孩子家家,还有流言蜚语说道着不老实本分,要是万一还有男子,那可如何了得?” 说着便要起身梳妆一番,要去寻文慧郡主。 文慧郡主得知了她的来意,好生笑了一会儿,而后才道:“如今世道哪像咱们小的时候,那么严呢?他们去游湖赏月的,我都知道,大约就是前些天品蟹宴的那些孩子们,不过那画舫,是成国公二公子李郁峥的。端午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在那画舫上游过湖,再往前,春天里我们去流云观的时候,几个孩子也都遇见过,都是熟悉的。” 钱氏若有所思,“靖安侯府的世子爷和徐大姑娘是说了亲事的,自然无妨,靖安侯府的四姑娘跟着哥哥也说的过去,怎么成国公府的二公子,会单单邀请了咱们家的姑娘?这——” 文慧郡主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脸,眨了眨眼睛。 钱氏“哎呦”了一声,“难道说?那位二公子?” 文慧郡主伸出一只手指,竖在自己嘴边,低低道:“这位二公子人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我瞧着有那个意思,可妤温却不觉得,她的功夫身手也好,我是不担心的,外面能有什么流言蜚语呢——无非是我们妤温过去给秦家小子当个遮掩,好让他和他未过门的媳妇也能出去游玩一番。” 说完又眨了眨眼睛。 钱氏似乎明白了,心里默默琢磨着成国公府的二公子——成国公府? 同样镇守西北、手握重兵的成国公府,和大将军萧家? 想到了这个关翘,钱氏的眼神忽明忽暗起来。 ※ 萧妤温到了南城湖的画舫旁时,还不到酉时。 石影毕恭毕敬地请了几人上船,对萧妤温说道:“我们公子有要事要与姑娘说,所以约姑娘出来的时间早一些,秦世子、秦四姑娘和徐大姑娘都要晚上大半个时辰才到,姑娘且放心。” 想的还挺周到,萧妤温心想。 拾级而上,脚步踩在画舫的台阶上咚咚作响,萧妤温带着秋水上了画舫的二层。 秋水留在萧妤温身旁,站的不足一丈远,不太听得见话,却能看得清楚。 石影带杨舟到画舫前面休息喝茶。 萧妤温再次打量起来这座画舫。 大约是到了秋天,画舫里换上了颜色柔和温暖的杏子色,靠垫、茶具、花瓶、摆件、画作,都比端午的时候换了一个遍。 映着仍然波光粼粼的湖面,显得十分静好,空气中仿佛漂浮着一丝暖意,太阳斜斜的照着,透过杏子色纱幔照进画舫。 站在桌边的李郁峥的影子,都显得有些昏黄。 萧妤温轻轻吸了一口气。 画舫里应当点的是鹅梨香,清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走近李郁峥,却混杂这一丝淡淡的松木香气。 清朗舒透。 李郁峥做了个请的姿势,便开始煮水烹茶。 萧妤温静静地看着他泡茶。 很有一股干净利落的感觉。 茶汤泡好了,正是她喜欢的正山小种。 萧妤温低头喝茶,茶汤色泽红润,一圈细细的金边,滋味醇厚,回味悠长,萧妤温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茶”。 说完便有些小小的后悔。 应当等他先开口说明有什么事才好。 怎么就被他一杯茶忽悠了呢? “萧大姑娘喜欢,尽可以带回去一盒。”李郁峥温声道,转而说明了邀请她来的原因,“在下知道了一些和姑娘息息相关的消息,事关重大,还是觉得当面和姑娘说一声的好。”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示意他说下去。 “林舒——似乎对姑娘,有觊觎之心,万望姑娘外出时多加小心。”李郁峥思索良久,决定开门见山。 萧妤温眉毛抬的更高了,“林舒?对我?觊觎之心?李二公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郁峥轻咳一声。 萧大姑娘的关注点,有点奇怪——一般姑娘们知道这种“吓人”的信息,不应当吓的花颜失色吗? “萧大姑娘当真与众不同,竟然恍若毫不在意林舒似的。”李郁峥道。 萧妤温浅浅笑笑,捏着茶杯道:“只是对李二公子如何得知这消息,好奇的紧。” 李郁峥坦然道:“派人盯着的,无意中便听到了。” 无意中?听到? 萧妤温当然不会相信——恐怕是有意查探的时候,专门去偷听到了? 李郁峥看着她神情里的不以为然,低笑了一声,继续坦然道:“既然一直盯着,得知这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我一直好奇的是,李二公子,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们?为什么偏偏盯着他们几家?据我所知——这几家,似乎与李二公子,没有什么前尘旧怨?”萧妤温定定道。 第118章 前尘旧怨(二) 李郁峥的眼睛有些红。 萧妤温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承轩二十年,沈家灭门,李夫人伪造和离隐瞒身孕返回娘家。 突逢大变,又身怀有孕,且还因为害喜在休养身体,一路颠簸,神思疲倦,能保住孩子已是不易。 不足一年,瘦弱之躯诞下沈青岸的遗腹子。 想必李夫人身心俱疲,忧思过虑,又满心冤屈无处申述,而成国公府因为与沈家是姻亲,沈家叛国灭家,成国公府自保由为吃力,又怎么可能倾尽人力物力,去帮沈家平反? 沈家灭门,距今大约已有十八年之久。 沈家这个孩子,从未听人提起过。 从未有人知道,和离归家的李娘子,还生下来一个孩子。 而李郁峥,正巧十七的年纪。 也太巧了些。 萧妤温眼神中带着清晰的询问之意。 李郁峥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原本让萧妤温感到凌厉的眼睛,如今看到他纤细薄弱的睫毛微微颤动,无力之感却油然而生。 此刻的李郁峥,看起来脆弱极了。 “没错。”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声音如蝉翼般薄,带着脆弱之感。 仿佛现在面前的少年人,不是那个鲜衣怒马的纨绔富家子。 而是一件轻脆的蛋壳瓷。 一点点外力,就能将他击破。 “我就是沈青岸的遗腹子。” 李郁峥如是说。 萧妤温心中虽然有猜测,却仍然吃了一惊。 “可,这与陆家、林家,又有和相干?难道沈家被人陷害,有陆家之人的影子?”她讷讷低低道。 “不错——承宣二十年间,意图祸乱朝纲、改朝换代的,正是当年的陆家家主的继承人陆千琦。”李郁峥定定道。 太沉了。 李郁峥周身的氛围,让萧妤温觉得有些沉重。 她转脸望向了湖面。 日头西落,一圆浅月浮上水面,稀薄的夕阳中,显得月色浅浅淡淡,恍如轻薄的玉兰花瓣。 萧妤温叹了一口气。 孤身待在京城的李郁峥,如今一定很想家? 如果他所言都是真的,那他所思所想的,想必更多的,是素未谋面的父母亲。 血海深仇,若是不被人知道,倒还能自欺欺人地安度一生,可如今他既知道了灭门仇人是谁,自然不能弃之不闻不问。 前世里,自己在深宫中时,中秋月圆、辞旧迎新之时,也是那般的思念家人。而彼时自己仍有家人,可李郁峥,就算他也重活一世,与父母亲,终究还是无缘相见。 等等…… 萧妤温忽然回身,定定看着李郁峥,绝然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沈家之事,是陆家所为?” 李郁峥抬眼,正视她的目光。 清透,直接,又凛冽。 仿佛要将人穿出个洞来。 “成国公府,自然有这样的力量。”李郁峥避重就轻。 萧妤温冷笑,“如果成国公府早就查出此事,如果你们手中有证据,又如何会等到今日?更何况,成国公一直被忌惮,未必不会担心沈家之事重蹈覆辙。成国公府保你一条沈家血脉,已是不易,又怎么会同意让你孤身进京?以身犯险?” 李郁峥抿了抿嘴角。 眼神飘忽一瞬后,停顿在萧妤温的脸上。 一张明媚的面庞,带着直直的目光。 让人无法拒绝。 仿佛下定了决心后的轻松,李郁峥轻轻笑道:“萧大姑娘,若是早早有这样的思索,又何必会过的那么苦呢?” 萧妤温听着他话语中,若有所指的意思,心中大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郁峥摊开了手,让自己靠在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道:“萧大姑娘问我怎么会知道是陆家,为何会孤身进京,想必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我一进京,便盯着陆家林家不放? “萧大姑娘是不是也很好奇,为什么熊新昌养外室,却正好和屠村之事冲突? “原本应外出去京郊陪父兄换防的秦翩若,为何好端端地犯了太岁……” 萧妤温如遭雷击。 他知道。 他都知道! 许多事情,并没有像前世她的记忆中那般发生,她有所怀疑,是不是又什么人和她一样重新返回这一世,阻止了事情的发生—— “你,难道……”萧妤温不敢言语。 可心中又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且越想越不能想明白,她低声地脱口而出道:“可我并不记得你,并不认得你。” 李郁峥苦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李郁峥道。“大约你入了宫,便对宫外的所有人和事,都不关注了。” 他心里有一个模糊的猜测,可始终不愿相信。 萧妤温愣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怀疑,有犹豫,有不信任,还有不可思议。 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如翻书一般变换,这所思所想都放在了脸上,在他面前似乎毫无顾忌,也应当是一种信任。 她心里大约是相信自己的,只是前尘种种,让她多了一分理智,与怀疑。 “萧大姑娘,大可以信任我。”李郁峥的声音恢复了平素的冷静自持,“皇帝昏庸,没有开拓之志,也没有治世之才;陆家——” 李郁峥顿了顿,“坦白来说,陆家前有陆千琦,意图祸乱朝纲,挟幼帝窃国;如今的陆家,更是贼心不死,暗中扶持安王,尤鲜族勒渊部私藏的金银珠宝,他们取走的不在少数。” 萧妤温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 “你今天告诉我的,太多了。”萧妤温直言道,“你要让我想想——不过,你告诉我这么多前尘往事,又是为了什么?拉拢萧家?” 她的直言不讳让李郁峥有些失笑。 是啊,他为什么要将这些往事都告诉她。 甚至将自己的身世也告诉了她? 李郁峥的身世,连成国公府里,都没有几个人知道的。 即便是世子,年幼时记忆不清晰,也是到了长大后,成国公主动告知,他才知道的。 幼妹就更不晓得了,只知道自己有两个漂亮哥哥。 外甥肖舅,李郁峥的长相,和成国公,有五分相似。 “大约是忍不住,便说了。”李郁峥道。 说出久藏已久的秘密,果然轻松了许多。 在前世,只有在他临死前,才又过这样的轻松。 “我对萧大姑娘,没有恶意。”李郁峥眼神清亮,决定让自己的心情更加轻松一些,“如果萧大姑娘一定要知道,为什么我告诉了你这么多密辛——” 萧妤温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这样能听的更清晰一些。 “大约是因为,从前世到今生,我都对姑娘,心慕不已。” 第119章 心事渐生 中秋的月亮,圆圆亮亮的,月光皎洁如水,倾泻一地思量。 这还是萧妤温重生以来,和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团团圆圆的过过中秋节。 一大家子人坐在花园里的水榭中,赏月、饮酒、食月饼。 与往常的跳脱不同,萧妤温今天却显得有一丝丝疲倦。 仿佛很累的样子。 却又极力做出快乐的表情。 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昨天与几人画舫游湖回来后,睡的晚了些罢了。 心思不安宁。 李郁峥说话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一字一句,却如鼓槌一般,重重击在萧妤温的心头。 他承认了,他和她一样,有同样一场前世的记忆。 萧妤温伸手轻轻扶上了自己额头。 有点温温的,仿佛脸颊在发烧。 自打自己重新醒来,她总来没有想过,会有谁家少年儿郎对自己表露心迹的。 毕竟,自己打遍京城无敌手的雅号,还是很有分量的。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长的美貌,然而——如果是无福消受的美貌,那就应另当别论了。 可谁能想到,李郁峥不仅知道她,还和她拥有几乎同样的际遇,竟然还如此坚定对自己的心意。 萧妤温摇了摇头。 可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有这个人。 更何况,他还说了那么多前尘往事,甚至他的身世……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是应该对沈家旧案、李郁峥的身世多一些关注,还是应该装模作样地表现出李郁峥对自己表露心迹后的少女应有的娇羞。 然而,她也不是纯粹的少女。 毕竟上辈子也算是嫁过人了—— 萧妤温扶着额头的手,不由自主地滑落到了眼睛上。 这叫什么事儿呢。 前路漫漫还未可知,前世的疑点重重还未挖出来缘由,自己反而沾上了儿女情长这种话本子里才有的故事。 萧妤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毕竟此时此刻,在中秋家宴上,大家都乐乐呵呵的,她若是深叹一口气,反倒不美。 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心思却如杂草丛生。 …… 昨晚回家的时候,母亲还等着她。 说不担心是假的,等她回来,母亲便问她,李郁峥说了什么要事?游湖玩的可开心? 萧妤温低垂着嘴角对母亲嘟囔了一声:“还真叫您猜中了。” 便跑出正屋,回月华院去了。 留下文慧郡主在晚风中自我凌乱。 她猜中了? 少年心事? 果然是真情流露? 李家小子还不错嘛,这么快就表露心迹了,是个不错的孩子。 文慧郡主乐呵呵地好眠一夜,第二天一早看见若无其事看书的萧济,反而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自己儿子就这么不争气,不知道自己寻着小姑娘,也表露心迹呢——“只知道看书不知道找媳妇,也不出去招摇,好姑娘都叫别人娶走了!” 萧济莫名其妙。 虽然母亲以前也看不上自己,可从来没有过一大早就这样骂自己的。 但是抓住母亲话音里的意思,他或许能探听更多秘密:“您说谁家好姑娘要叫别人娶走了?又是谁家定下什么好亲事了?” 以他多年被母亲骂的经验,指定是有什么新鲜亲事。 说的文慧郡主倒是一愣一愣的。 妤温那丫头,只说被自己说中了,却没说别的—— 难道,那臭小子,只表露了心迹,却没有要求娶自家宝贝女儿? 那怎么能行呢! 但转念又一想, 李郁峥孤身在京城,父母长辈都不在,如今遇见喜欢的女子,先表露心事,再徐徐图之,也未为不可嘛。 小儿女之间的心事,先让他们自己想想明白。 妤温心绪舒朗,若是她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自然会找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来好好说一说。 文慧郡主的神色一会儿紧张,一会放松,倒让萧济看的更加莫名其妙了。 ※ 萧妤温决定,让自己忙碌一点。 也许忙碌一点,她就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李郁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了。 八月十五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带着秋水,便往知味轩去了。 余舒言将知味轩打理的井井有条。 坐在熟悉的二楼屏风后,看着窗外街上人来人往,阳光的光亮照在自己身旁。 知味轩中弥漫着香甜的空气,忙碌的人影,嘈杂的声音,让萧妤温的心里,一点一点,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前世里,他应当比自己活的更久一些。 毕竟,关于沈家的旧案,她一无所知,她飘忽不定在大山大河间游荡的孤魂,也只是零星的知道,成国公成为了最终的战胜者,颠覆大周,立国号俞。 百废待兴,民生慢慢恢复。 沈家的大案似乎,并没有被昭雪。 死后她的灵魂,大约漂泊了十几年,极度的疲惫后,她便醒来了。 李郁峥在成国公的大军中,又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 是什么原因,让他劝说了国公府,在今年的春猎时不曾返京,而是自己只身前往? 或者,前世里,李郁峥也留在了京城,但因为自己入宫了,反而对京城的事情并不关心? 这样或许说的过去。 但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手指尖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轻轻扣着,敲出哒哒的轻响。 萧妤温思绪蔓延。 前世里,在后宫,自己失宠之后,却独得余嫔的陪伴——也许一开始,她只是接到了李郁峥的吩咐? 又想到今生,自己没有入宫,余舒言便也没有入宫,反而在自己正准备思量大掌柜人选的时候,如从天而降一般地,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切都那么的顺风顺水。 再早一些,她还沉浸在自己重获新生的激动与不安中,发现了熊家的意图,还没有想好对秦家如何做些警示的时候,秦翩若便已经被人算了犯太岁——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如今看来,这背后几乎都有李郁峥的影子。 可为什么,她唯独不记得他呢? 还有一个问题她压在心底——如果下次遇见他,她一定要问一问,他一定知道。 当初自己守在城门准备死战的时候,成国公所率众人,是谁,用一箭将她射下城楼? 第120章 尤鲜扰边 萧妤温满腹心事,思来想去,脑海中如同乱麻。 暗中安排杨舟想办法悄悄打听打听先帝时沈家的大小事情,再小心打听打听陆千琦。 对于先帝在时的那段历史,她所知甚少。 或者说,她对本朝的那些有名的大战了解颇多,而其他那些世家纠葛、阴谋诡谲,基本没有了解过。 痛定思痛,也许正是因为自己所知甚少,前世时,在后宫中,才过的那么艰难? 如今有时间,还是好好补补课的好。 这天,过了半晌,萧妤温靠在知味轩二楼的窗边,正在心里犹豫纠结,要不要找母亲聊一聊的时候,突然听见了急急的马蹄声。 不过片刻,一个身穿京畿卫军服、身后挂着令旗、斥候模样的兵士策马奔过门前的大街。 萧妤温眉心隐隐跳动。 和昭八年。 如今已入秋…… 果不其然,晚间回府后,路过父亲的书房,便见里面灯火通明,京畿卫指挥使司、家将、军师,一群五大三粗的影子映在窗户上。 大嗓门此起彼伏的热烈讨论着什么。 萧妤温径自去寻了母亲。 没想到萧济竟然也赖在这里。 文慧郡主眉尖轻蹙,神思忧虑,见萧妤温回来了,便招呼她往自己身边坐。 未等萧妤温开口问,文慧郡主便已经开口道:“京畿卫在京郊北边的大营今天接到了大同卫所的急报,尤鲜族阿拿耶部动乱,出了个能征善战的大首领,如今频频扰乱大同一带,中秋那天,甚至跑到了燕山北麓,差点打了起来。” 说完忧虑地叹了口气。 萧妤温原本便记得,和昭八年秋,阿拿耶部频频惊扰大同卫。 前世里,因为秦翩若丧命,靖安侯府一家人都痛苦难安,动乱一出,朝廷还未点将,秦勉便主动请缨,带着几千兵马往大同卫奔袭而去。 闪电般的速度,直捣敌军大营,大获全胜。 而秦勉自请缨出战、到得胜归来,几个月期间,秦勉一直冷着脸,即便是凯旋之时,少年将军的军功,也未能使他开怀。 因此得了个“冷面小将军”的称呼。 萧妤温虽然知道此时阿拿耶扰边,却并未如同父母众人那般忧虑。 但仍然是陪着母亲用了点羊羹,夜色晚了,才各去休息了。 萧妤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前世秦勉自动请缨,是因为自觉京城已是伤心之地,他急于离开。 可现在,秦翩若还好好的,若是朝廷点将,未必会点在靖安侯府。 这场战事,会不会又带来什么新的走向,她着实难以判断。 要不要找李郁峥,问一问? …… 没想到第二天下朝,萧大将军便带回了个让众人都有些吃惊的消息。 “熊将军?带着熊新昌?带两万精兵征讨?”萧妤温愣了一瞬。 随即便也释怀了。 熙和大长公主那么希望熊家得到战功、重回辉煌,自然是不会放弃这种机会的。 何况如今的军报,只是扰边,并没有大股兵马出现,熊将军带着熊新昌,带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出兵征讨。 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军功,差不多就是妥妥地要装进熊家父子的口袋里了。 而靖安侯府总领京城守卫,近来也愈发忙碌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犯太岁”之说,靖安侯与秦勉四处奔波忙碌,操练兵马、布防,再也没有带过秦翩若外出。 让萧妤温提起的心,又慢慢落了下去。 因为兵马出征,京城的热闹,不复往年。 时间过的飞快,临近重阳时,听闻熊将军带兵在燕山北麓遇到大股尤鲜兵马,战事焦灼,兵力折损过半,请求朝廷支援。 萧怀和兵部连夜议论。 最后决定由镇守榆林卫的成国公,派出部将兵马前去支援。 得知这个消息的萧妤温不由得在心里嘲讽了熊家一番。 前世里,秦勉只带两千精兵,便可直捣敌军大营,不出两个月便大获全胜,带着不少俘虏胜利凯旋。 如今换了熊家,便运气不佳——不仅遇到了尤鲜大队兵马、甚至还折损的近半兵力。 要知道,熊将军,是带着两万精兵出兵征讨的! 近半折损,近万的兵力! 萧妤温心里一阵抽疼。 熊家,也太无能了! ※ 战事不利,京城议论纷纷。 “听说皇上已经连续几天难眠,前朝后宫,都求请皇上保重龙体呢。” “你这消息已经不新鲜了——方才听我那在御膳房里打杂的大侄子回来说,刘皇后,要带着后宫嫔妃,到灵山寺里为皇上、为边军祈福呢。” “祈福?这时候——” “嘘!” 八卦的妇人甲听闻出了妇人乙几乎脱口而出大不敬的意图时候,便立马制止住了她。 “有些话不能说的。”妇人甲好心劝道。 妇人乙撇撇嘴,不再言语。 心里却在嘲讽。 边军战事焦灼,皇后这时候出来整什么幺蛾子? 还要带后妃出宫? 那要多大的阵仗呢! 说是祈福,难道是趁机凑在重阳的时候登高望远不成? 妇人乙心有愤愤。 京城人家,多有丈夫子弟在出征军中,消息传来,熊将军带兵,战死了那么多人,众人又怎么不会议论纷纷? 更何况大同是京师守卫的重地,燕山北麓更是重中之重。 如今都叫人打到门口了,却让一个没什么能耐的将军去打仗…… 京城军功赫赫的萧大将军、靖安侯均有出色的部下,为何却要派一个没什么名头的熊将军? 还带着他那个窝囊的、养外室的、不中用的儿子。 萧妤温的关注点,却在众人口中议论的“刘皇后要带后宫嫔妃去灵山寺祈福”。 之所以格外关注,是因为李郁峥派人给她递了张条子。 提醒她雅贵人安秋雅,这次也会出宫。 这倒有些奇怪了。 如今安秋雅有喜,也不过三个月,就算过了三个月,胎刚刚坐稳,她便要跟着出宫祈福。 说是为了顾全大局,可实在有些胡闹。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动皇帝、皇后的。 李郁峥还写道,他猜测这次后妃前往灵山寺,林舒必然有所动作。 提醒她好生防备。 萧妤温有些不以为然地笑笑。 后妃去灵山寺祈福,去便是了,她才不会去凑那个热闹。 第121章 因为如今算是在战时,皇家一切出行从简,皇后率领后妃,并不准备带全套的仪仗。 且祈福之事从确定、到实施,也不过几日的时间,皇后颇有“微服出访”的意思。 灵山寺虽然照样清场,却并不戒严山腰间的各处庄子和山脚下的村镇。 皇上与众位大臣仍然关注战事,不准备一同前往,后妃出宫祈福,多加派了些禁卫守护,保护安全即可,没有那么大的阵仗。 如此这般的安排一流传出来,京城百姓们原来的埋怨与议论,反对质疑之声便弱下了几分。 宫里的刘皇后在众位妃嫔晨起请安时,听着女官禀报如今京城百姓们对此事的风评,嘴角不由自主地轻轻翘了起来。 眼神带着明显的亲切与笑意望向了一旁的陆蕴,想到是她提出“轻车简行”的建议,不由柔声道:“陆美人提的这个法子不错,既应了‘祈福’的名头,又让百姓们没有那么多议论——早些时候还以为咱们是出去游玩的。” 陆蕴低垂着脑袋忙站起身来连连回道“不敢当”,从声音,到仪态,都恭谨至极。 安秋雅瞧着她对皇后这副恭敬的模样,不免低声“嘁”了一声,伸出手来往后扶着自己的腰,挺着肚子,很是不以为意。 安秋雅离贤妃近,贤妃听着动静不免瞪了安秋雅一眼,又看着陆蕴的模样,回想着陆蕴自进宫后的种种事迹,若有所思起来。 陆蕴虽然与安秋雅亲近,但近来频频向皇后示好,陆家……想干什么? ※ 萧妤温不乐意去凑热闹,可耐不住有人想出去看热闹。 看着钱氏带着一双儿女,满脸兴致地准备外出的行装,萧妤温有点郁闷。 文慧郡主看出了她的不情不愿,拉着她到一边劝解。 “五叔一家远在西北多年,能来一趟京城颇不容易,如今正巧能碰见皇家后妃出行祈福,还能到灵山寺附近看看热闹,多难得呢。”文慧郡主温声细语。 而得知这个消息的钱氏,则显得很是兴奋。 “皇后娘娘呢!还有宫里的后妃,就算再轻车简行,也热闹极了?”钱氏颇有兴致地和自己女儿萧羽低声讨论。 萧妤温抿了抿嘴。 罢了。 好歹人家也是为了自己的及笄礼来的,出行不易,尤其内宅女子,能出远门好生游玩一番的机会并不多。 虽然她不能理解钱氏和萧羽为什么对后宫妃嫔出宫祈福这件事情如此感兴趣,但她可以理解几人想出去游玩看热闹的心情。 九月十四日,宜出行。 刘皇后带着后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们,轻车简行,一路出发到灵山寺。 头一天晚上,萧家众人,便已到了文慧郡主在灵山山腰间的一处带温泉的小庄子里安顿下里。 十四日一早,钱氏带着儿女起了个大早,沿着庄子后院往半山腰的一处观景亭走去。 这里距离上山的主路还有些距离,但拿着西洋传来的望远镜,却能将主路上的动静瞧的清楚。 萧妤温对皇后一行没什么兴趣,却在看见钱氏拿出那件精巧富丽的西洋望远镜的时候,多看了几眼。 萧羽看见萧妤温的模样,便低声同她解释:“这件西洋的望远镜,是江南的商队带着大批新巧玩意儿到西北行商的时候,父亲花高价买了两件。这件是小的,父亲买的那件比这个个头更大一些,父亲说,上战场的时候,这东西可有用呢。我是不太懂的,想来父亲这么说,便是有用的。” 萧妤温点了点头。 西洋传来的望远镜,价格非常昂贵,文慧郡主的陪嫁里有一件,后来送给了父亲。 只是钱氏这一件望远镜,看似是鎏金的,西洋样式的纹饰流畅,甚至还镶嵌着几颗璀璨的金刚石、颜色如鸽血般的红宝石,虽然宝石个头不大,可直觉告诉萧妤温,这件望远镜,看起来并不像能普通买卖的东西。 倒更像是极其珍贵的礼物似的。 可看着钱氏拿着望远镜认真看向山间的模样,仿佛并不在意这件望远镜多么珍贵似的。 萧妤温默默咂舌,难道西北的这一支,竟如此富裕吗? 钱氏几人看热闹看的正在兴头上,萧妤温却觉得无聊,打了声招呼,便带着秋水往庄子里走去了。 见萧妤温走远了些,钱氏找好了看热闹的位置,冲着萧羽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来,将望远镜递给了她。 萧羽小心翼翼地架着望远镜,凑近过去看。 正巧皇后带着半幅仪仗,正往山上走去。 为了显得为边军祈福的虔诚,除了身怀有孕的雅贵人是由小太监抬着肩舆上山,其他后妃俱是慢慢的步行前走。 萧羽看的认真,透着望远镜,缓缓前行的刘皇后如同近在眼前。 深青色揄翟上,五彩翚翟纹整整齐齐地装饰在上,领口的黼纹,衣缘的龙纹镶边,精细华丽;层层叠叠的衣领,压得刘皇后走路步伐极慢,腰间坠着长长的玉饰,头上带着点翠的头冠,身后太监宫女们举着的半幅皇后仪仗,虽然形制已经减半,却仍然显得无比的端庄。 钱氏轻轻喟叹:“这才是半幅仪仗呢,若是全套的皇后仪仗,还不知有多气派呢。” 看身边没有什么别人,萧羽低声喃喃:“早就听说刘皇后并非美人,如今一瞧,这套揄翟礼服,倒生生地显出了她几分端庄出来,可见真是人靠衣装呢。” 钱氏闻言也不言语,眼神往皇后仪仗的方向望去,脸上带着隐隐的笑意。 这处庄子虽说是文慧郡主的陪嫁,不过她也已经有几年没来过这里,是以丫鬟婆子仍然在四处收拾打扫,掌管着庄子大小事务的管事正低垂着头十分恭敬地向文慧郡主禀报着近年来的收益。 萧妤温远远看着母亲这里也正忙着,心生无聊,便带着秋水往庄子后面走去。 她记得这里有一条山道,能通往后山的一处瀑布。 这座灵山上,也就那处瀑布值得一看了。 不过,出门前,萧妤温还是想起了李郁峥对自己的提醒。 萧家女眷出门往灵山温泉别苑的行程,并未可以隐瞒。 若是林舒当真起了什么龌龊心思,还是不得不防。 第122章 山间静思 萧妤温随身带了一把短剑,叮嘱秋水小心周边动静,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叫上杨舟,让他带上几个护院,一来散在自己周围,好有个照应;二来还能在山里打些野味,晚上让家人吃点新鲜的。 崖间瀑布水雾弥漫,山风出来,四处飘飞,如同白纱轻衫一般,美轮美奂。瀑布坠落入山间深潭,浓碧如玉。 仲秋的天气,山间四处已有簌簌落叶,若是有人走近,凭萧妤温与秋水两人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杨舟带着几人远远散开,如今四下无人,萧妤温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气息。 许是临近瀑布深潭,空气中带着些微的水汽与凉意。 一呼一吸间,令人心肺舒畅极了。 萧妤温盯着瀑布发呆,静静地回想着李郁峥那天与自己讲的那些话。 也静静回想着自己的那一场前生。 知味轩的忙碌、远离皇室与后宫的生活,让萧妤温觉得,自己距离前世的那些回忆,似乎越来越远了。 如今,不止自己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既定会发生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萧妤温不知道,哪些变化与自己有关,又有哪些变化,是与李郁峥的重生有关? 按他所说—— 不对。 萧妤温摇摇头,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便这样过去。 不论是熊新昌之事、还是秦翩若之事、甚至林舒安舒雅的事情,也许冥冥之中,当自己在春猎时重新睁开双眼的时候,当她做出决定绝不入宫之时——许多事情,已经出现了细枝末节的变化。 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件东西,却足以引发巨大的变化。 现在深究过去,并没有什么用。 为今之计,应当好好想一想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若说家国大事——虽然她能笃定,五年后,安王会起兵造反、成国公也会率军打入京城,可五年内,北边的尤鲜族对于王朝的侵扰,并不在少数。 而此时此刻,熊将军部便正与之对战。 原本两月内便可以解决的战事,因为换了领兵的将军,而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此战究竟是胜是负,萧妤温不得而知。 若胜,那大概军国大事,会与自己记忆中无甚变化。 若败了—— 萧妤温握紧了手心。 秋天的山风,夹带着些凉意。 若此战败了,尤鲜大获全胜,阿拿耶部大约会全力北下。 萧妤温嘲讽地笑了笑。 北边的阿拿耶,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敌人,至少前世里,她从后宫中走出来,披甲领兵的时候,和秦勉一起,在北边打的他们是屁滚尿流。 即便战事吃紧,尤鲜阿拿耶部全力北下往京城方向进攻,有父亲萧大将军在、有靖安侯、有秦勉在,定不会让他们为非作歹。 可如果此战尤鲜获胜,阿拿耶部,会不会转身与东北的勒渊部一战? 前世里,即使是安王、成国公各处起兵造反之时,北境几乎安然无恙,其中缘由,一是秦勉、萧妤温并肩作战,重创了大同、黄河北处的阿拿耶部,使其无力南下搅乱战局;二是东北的勒渊部,更希望趁着南边大周动乱的时候,自己一举击败阿拿耶部,完成尤鲜族在草原的一统。 这其中的关窍,着实有些复杂。 萧妤温皱了皱眉毛。 不如回去寻李郁峥问一问他的思量? 可他才跟自己表露了心迹,即便她不在意—— 算了。 还是等回府的时候,与父亲好好商议一番。 如今北边战局,想来父亲还是极其了解的。 至于李郁峥……萧妤温又摇了摇头。 她是不讨厌他的,如今两人可谓是拥有着同样的秘密,她面对他的时候,总会带着一丝对旁人没有的格外的亲近之感。 可这丝亲近之感,与信任有关,却大约与情爱无关。 也许她的一腔爱恋,在前世中,已经尽数倾撒在了那个冰冷的后宫中,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如今说是心如枯槁,也不为过了。 情爱什么的,哪有赚钱来的有趣呢? 更何况,她的的确确没有对他的记忆。 罢了罢了。 往后若是再碰见他,就见招拆招好了。 山间阳光正好,瞧着此时太阳的位置,应是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萧妤温站起身来,的确觉得有几分饿了,便带着秋水一同返回庄子去了。 …… 远在京城的李郁峥没由来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看着自己摆在桌上各式各样的发簪,李郁峥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 姑娘家的及笄礼,是极其重要的。 既然是及笄,发簪自然是最佳的礼物。 可大约所有人,都会这样想,所以到时候,萧大姑娘肯定会收到不少各式各样的簪子。 如今桌上的这些簪子——碧玉的、和田玉的、赤金的、镶宝石的、挂着珍珠的…… 她出身显贵,前世又在后宫里待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呢。 李郁峥在脑海中,自动将皇帝的身影抹去了。 不能想,不能想。 只要一想前世里那个庸才皇帝那么轻而易举便拥有了萧妤温还不知珍惜,他就恨不得立马鼓动成国公起兵——反他丫的。 回到桌上的礼物,李郁峥皱眉继续思索。 找谁去问问呢? 秦勉? 不行,那臭小子如果知道自己绞尽脑汁给萧妤温准备及笄礼,还不知道要怎么嘲讽自己。 别人……京城里与他熟悉的,也没什么别人了。 石影端上一碟点心送了过来。 知味轩新鲜出炉的新口味点心。 看着自家公子发愁的模样,还有桌上摆着的一堆簪子,贴心的石影立马明白了公子在为什么发愁,不由得开口提议道:“软玉楼的玉烟姑娘应当能知道姑娘家更喜欢哪样的礼物?” 李郁峥愣了愣。 他倒是把软玉楼忘了。 京城里搜集各路消息,青楼楚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成国公府有心造反,自然不会放过对青楼楚馆、茶楼酒肆的布置。 软玉楼便是成国公府暗中的产业——不过,明面上的名字,是落在杭州余家的姻亲头上。 软玉楼的玉烟姑娘,是京城暗哨中极为重要的一位。 第125章 剑气 萧妤温想起来那个长长的小匣子。 摇了摇头。 “我被你那一匣子南珠吓到了。”萧妤温老实道。 余舒言呆了呆。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怎么,难道南珠不是你准备的吗?” 余舒言仿佛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道:“南珠是我准备的,不过另外一个,可不是我准备的了。 “是有人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转交给你的。” 余舒言叹了叹气,想来萧妤温并没有打开那份精心准备的礼物了。 “可是——你准备的南珠,也太昂贵了些。”萧妤温思量了又思量,还是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余舒言笑了,道:“那些南珠,在你看来可能珍贵务必,可我们余家在南方经商多年,这样的金银珠宝,说句托大的,库房里放的可不少呢。不过这一匣子南珠,好就好在大小均匀,又个个浑圆,最难得的是几乎每一颗都相似的亮度和光彩,做手串或是项链,肯定漂亮极了,这是不多见的。不然,只普通的一匣子珍珠,我可拿不出手呢。” 萧妤温咂舌。 这么看来,请余舒言给她做掌事娘子,还是有些“屈才”的。 余舒言脸带一丝神秘央道:“那另外一份礼物,你回去可定要好好瞧一瞧,听说有些机关奇巧,我可好奇的紧。” 萧妤温看她这副表情,便心知应是李郁峥送的礼物。 一旦知道了是谁准备的礼物,萧妤温心里仿佛生出了一点点期待。 余舒言顺着萧五叔一家人要启程离京的话音,送了萧妤温出门。 …… 与五叔、钱氏一家人一同其乐融融地用了晚膳后,听几人说定了要在九月廿七启程后,瞧母亲与钱氏聊的热闹,萧妤温便起身回了月华院。 换上一件葱绿色家常小袄,萧妤温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把玩着那个明面上在余舒言的礼单上、其实是李郁峥准备的匣子。 手指在匣子上包覆着的虎虎生风织锦缎面上轻轻扣着。 礼单上写的是簪子一枚。 写的简单极了。 萧妤温解开了发髻,映着明亮的烛光打开了匣子。 初初打眼一瞧,是一支雕刻精细的竹节纹青玉簪子。 余舒言说有机关奇巧。 萧妤温盯着簪头。 簪子大约一掌长,簪头是大约拇指粗的圆形竹节样式,簪尾虽细一些,却也比普通簪子粗上两分。 簪头细细刻了三道竹节,第一道竹节处的刻痕,似乎更深一些。 萧妤温手指抚了上去,用指尖敲了敲竹节,发现没有动静。 又用手试着轻轻地拧了一圈那第一节竹节,竟然能拧的动。 只听见“嗒”的一声。 第一道竹节松了开来。 萧妤温挑了挑眉毛,小心地拿着簪子,捏着竹节将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第一道竹节下,竟是一道如婴儿手指粗细的细刃。 那细刃仿佛闪着雪白的光,如同一道凌厉的剑气,让萧妤温看着便觉得亲切。 将细刃抽出,竹节的簪头配上纤细的“剑刃”,再看这支簪子——只觉得这便是一把极其小巧的配剑。 萧妤温嘴角带上了笑意。 这样的礼物她很喜欢。 机关精巧,将细刃顺着簪子送进去,再轻轻一扣,便合二为一,十分牢固。 萧妤温用这还原了的簪子,将自己已经散开的长发松松地挽了起来。 浓碧的玉色,隐在鸦色的长发的中,若隐若现。 衬的白皙的肤色如闪着微光一般。 无意看见那装着簪子的匣子中,仿佛还放着一张纸条。 萧妤温拿出来看,只见上面约她明日申时在水云楼天字号雅间一叙。 特特写大了几个字:“林舒贼心不死。要事相商,必来。” 萧妤温看着那几个大字,不免觉得有些滑稽。 去,还是不去呢。 萧妤温心里慢悠悠地想着。 第二天,水云楼正堂里滴漏将过申时,萧妤温带着秋水,出现在了水云楼。 一身褐色衣服的店小二机灵地将她带到了天字号雅间里。 萧妤温瞧着这小二有些眼熟,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可是——李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打扮成小二的石影大为感动,忙不迭地点头道:“萧大姑娘好记性,小的正是二公子身边的石影。” 萧妤温不再言语,打开雅间的门,便瞧见穿着一身石青绣青竹纹道袍、悠悠哉哉地靠着窗边坐着的李郁峥。 走近些才瞧出来,寸许宽白色领缘上织就的是祥云暗纹,而那件石青道袍上面并不是绣着的青竹纹饰,而是在道袍外面,松松地罩着一件极轻薄的素黑的、几乎透明的素纱罩袍,而在罩袍上用十几种深浅颜色不一的各色青色、绿色绣上的青竹纹。 萧妤温不由得点点头道:“这罩袍样子倒是新奇。那里的花样?绣娘的手艺真不错。” 罩袍虽薄,但看得出来筋骨挺括,在这样的料子上,不仅能绣出青竹纹,肉眼可见的还用了至少十几种颜色绣线,而罩袍与石青色道袍的底色可谓完美融合,丝毫看不出因为绣花而使得罩袍边缘有破漏之处,可见绣娘功底深厚。 这样的穿法在京城萧妤温还未曾见过,想来是哪里的新样式。 李郁峥静静地看着她观察自己。 闻言便顺着她的话道:“你若喜欢,我便将那绣娘送你好了。” 萧妤温的眉角忍不住轻轻地跳了跳:“不是说有要事吗?” 李郁峥悠哉的模样立时正经起来,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打信笺,放在面前的桌上,示意萧妤温坐下。 “你看看这些。”想到信笺里写的东西,李郁峥眉毛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萧妤温坐下细细看了起来。 一张,两张,三张—— 走马观花般的看完后,萧妤温不由得冷笑了出来:“他们倒是安排的缜密细致。” 李郁峥点点头:“是,也不是。他们安排虽然缜密,我却已有对策。” “说来听听。”萧妤温眉眼沉沉,“可需要我提前做些什么?” 李郁峥让石影取出一张地图,伸出手指在上面细细比划着。 萧妤温抬眼看了眼店小二打扮的石影,再看看地图上的各处标记,默默点了点头。 第128章 失踪(三) 平板一样的身体,一点曲线起伏都没有,那些伪装的布包都一层层地隐藏在衣服里。 每解开一件,那原本勾人的身材便平淡一分。 到最后——这竟然是个男人! 林舒的怒气正要发作,却突然发现庄子四周,仿佛只在一瞬间,突然闹腾了起来。 仿佛有一队人马在外面停驻。 趁林舒愣着的一瞬,躺在床上的“女子”顿时跳了起来。 粗粗将衣服拢了拢,手脚麻利地往后退去。 林舒不会武功,而那“女子”身手麻利,肌肉坚实,揭掉了脸上的面具,便从厢房靠着后墙位置的一处窗子溜了出去——赫然是李郁峥身边的小厮石影。 这是个林舒从来没见过的脸。 可即便他不认识这个人,如今的境况也已经清清楚楚:他反被人算计了!而庄子外面,现在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 因为方才那个跑出去的男子,竟然捏着嗓子冲着外面大声喊:“救命啊!有山贼!救命啊——这庄子里,就是个山贼窝!” 声音有些细,又带着些惊恐,让人一时难以分辨男女。 林舒跺了跺脚,他太大意了。 他披着袍子往外跑去,院子里已是一片乱哄哄的。 庄子的大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撞开了。 庄子里的护院人数不多,这不过是林舒母亲的一间三进的陪嫁庄子,即便是今天林舒来了,总共也就十几个护院而已。 后面还有两三个农妇、丫鬟。 见林舒从屋里走出来,松枝满脸着急地拿着一根马鞭递过去,急急道:“公子,不太好,外面瞧着不知道是一队什么人,高头大马的,还有几个带着弓箭的,空安排是萧家的人追过来了!小的立马安排几个护院从后门护送您离开。” 林舒接过马鞭便是狠狠一鞭子抽在松枝身上! “蠢东西!你根本就没有把萧大姑娘截出来,这人怎么可能是萧家的人?以前的事情你们究竟有没有处理干净?是不是惹了其他的麻烦?”林舒怒道。 松枝忍着疼痛哆嗦着,正要再解释,只听见院子里响起一道低低闷闷、仿佛什么东西摔进来似的声音。 不大的庄子里顿时升腾起一阵烟雾。 外面一阵吵吵闹闹、骂骂咧咧的声音。 林舒扔下松枝几人,只道了一句:“不管什么事情,给我处理干净了,别让一丁点消息传进京城。没用的东西!” 说完便匆匆从护院手里牵过来了一匹马,甩着马鞭从庄子后门跑了出去。 那厢石影溜出去之后,不忘往庄子里扔了一枚烟弹,便躲在庄子外面的自家人马中观察。 这枚烟弹小小的,虽然不如战场上用的那种厉害,但让这个庄子里一时半刻地看不清楚,还是够用的。 暗卫风一一边给石影递水,一边瞅着他一身的女装打扮嘲笑起来。 石影瞪了他一眼:“你笑屁!还不是因为你长的丑,才让小爷来男扮女装。” 风一憋着笑,忍了片刻才平复了差点被自己憋的炸裂的胸腔,强忍住爆笑的冲动低声道:“要不是你后面还要演戏,我就给你带套衣服换上了。” 石影再瞪他一眼:“林舒跑了!” 风一远远看了一眼道:“让他跑——京城里还有别的事儿等着他。方才风十二来报,弟兄们已经趁着烟雾潜进去了,后面在花园底下确实有一些女子的钗环首饰。” 说着便拿出一件蝴蝶纹样的掐丝银珠花递了过去。 石影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看那珠花。而后低低“呸”了一声,道:“真是可恶。苏大虎一家人呢?” 风一道:“找好了,在那边待着呢,你一会儿就过去与他们一起。只等官差赶过来,你就能上去演戏了。要不,给你这妆再扮一扮?” 石影又瞪一眼:“你滚。打猎的兄弟们呢?” 风一朝着庄子的方向努了努嘴:“正在那喊着呢。” 石影眯着眼瞧了过去。 只见一群穿着骑射衣服的大汉们,浑身带着酒气,冲着庄子里真臂高呼,大声喊着:“山贼出来!” “出来!” 还有哐哐敲门的。 门框一震一震的,仿佛下一掌,就要将这门打散了去。 里面的人吓得不敢开门,也大声喊着:“我们是平民老百姓,你们才是山贼!滚!” 只是声音有些弱,完全不能比得上外面的狩猎大汉们裹着酒气的威武豪迈。 闹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又一队官府的巡逻卫兵急匆匆地从北郊镇子奔了过来。 带着队伍来的,正是京畿府卫的李响。 他抬手制住了那一群浑身酒气的大汉——“怎么回事?” 庄子里的人从门缝里仔细瞧了瞧,是官府的人来了,放下心来,“吱呀”一声,打开了大门。 ※ 萧妤温早在下车摘花的时候,便换了与秋水一模一样的衣服,躲在草丛里。 等秋水上了马车后,她和李郁峥早已悄悄走到了一棵大树后面,躲着看林舒的人如何换马车。 杨舟将马车踢开后,秋水便也趁势从马车里装作“甩”了出来。 林舒所思所想恶毒至极,纵然秋水身手了得,李郁峥还是建议她不要涉险。 果然两辆马车挨得极近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便趁马车遮挡、杨舟摔出去的时机,进了萧妤温原本坐着的那辆马车。 又有人将另外一辆马车上补上些痕迹。 杨舟跳下的地方还有些远。 往回走的时候,时不时还踉跄地撞上一些人,走的极慢。 等杨舟走近的时候,那小厮连连赔了不是,立马挥着鞭子将马车赶走了。 两辆马车各自离开后,李郁峥挥了挥手,手下人赶了辆骡车出来。 “委屈姑娘了。”李郁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妤温上车后,李郁峥便也上了马车。 萧妤温挑眉。 李郁峥瞧着她眼神中的疑问“你怎么也上来了?”连忙解释道:“我悄悄出的京城,如果骑马回去,说不定会被人发现。” 萧妤温“哦”了一声。 好在这骡车虽然走的慢,倒也极为宽敞。 晃晃悠悠地走了一段路,骡车里有些安静的过分。 “礼物我收下了。” “簪子可还喜欢?”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 第130章 流言四起(一) 萧惟一家离京当天晌午,便有流言依稀四散。 最开始是萧大将军府门口的几家小商小贩,私下小范围悄悄奇怪——“只见文慧郡主下了车马,怎么没见萧大姑娘?” “大约是去她的点心铺子里忙碌了。” 等到晚间,依稀不见。 “瞧瞧,将军府的后门来来回回出来了好几拨人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萧大姑娘还没回来?” “可不是吗!我今天都瞧见萧大姑娘身边的丫鬟也匆匆忙忙出来了,脸色很慌张的!” “难道不在知味轩?萧大姑娘对那个点心铺子可是极其上心的。” “你不知道?今天是萧家西北那一支萧五爷离京的日子,萧家除了大将军,其他人都出京去送了,可只见郡主和公子回府,却没见大姑娘——” “嘘!你这么乱叨叨,不怕将军府的找你吗?” …… 等到了第二天时候,从将军府、到南城的大街小巷,几乎都知晓了萧妤温随家人外出后,夜未归宿。 萧大将军急的都告了假。 听说文慧郡主夜里都抹了好几次眼泪了。 连知味轩,这第二天开门的时间都比往常晚了半个时辰。 京中众人议论纷纷,酒楼茶肆似乎处处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坏消息,往往传播的速度都极快。 待到第二天晌午的时候,勋贵夫人们闲聊间便也提起这件事情,茶楼里一个贵夫人低声问:“莫不是被什么人掳了去?” 另一个美妇人拿扇子挡着往下撇着的嘴角:“不能,不都说萧大姑娘功夫了得,连靖安侯府的世子爷都打不过她吗?又怎么会被什么人掳走?” “恐怕也是花拳绣腿?”夫人暗笑起来。 萧妤温作为京城贵女中的另类,有多少人羡慕她的美貌,就有多少人暗中鄙夷她的武力。 八珍楼里,陆千璋躺在在荣华居里的大摇椅上,一边由小丫鬟给他捶着腿,一边听小厮禀报外面如今的议论纷纷。 “萧家若是因此能纳入我陆家的阵营,安王起兵便又多了一分胜算。”陆千璋一边抚着自己的胡须,一边心里暗道,“只是可惜陆家没有适龄的男子,不然这美事,也不能落到林舒那臭小子的头上。” 正想的投入,突然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袭了过来。 陆千璋一脸警醒,“去看看,怎么回事,是谁来了?” 他这个“荣华居”,向来安静隐蔽,等闲不会有什么人这样匆忙无礼。 没想到来人竟然是林舒。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咳” 应该在京郊庄子里,与昏迷的萧大姑娘春宵一刻吗? 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只是作为一个长辈,陆千璋用一声咳嗽,制止住了自己的口无遮拦。 虽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面子还是要掩一掩的。 “不是说你正去‘救下’遇袭的萧大姑娘吗?”陆千璋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一脸正色道。 “陆叔父,我可能——要惹上官司了。”林舒脸色苍白,眼神飘忽,衣冠还有些不整,腰间的玉带似乎扣的位置错了一些,显得穿着宽大道袍的整个人都显得松松垮垮起来。 “此话怎讲?先前计划不是很周密?又怎么会惹上官司?北郊的那处庄子不是说稳妥的很吗?”陆千璋连珠穿似的发出疑问。 仿佛质问他众多的问题,可以让自己不那么慌。 “那庄子是极其稳妥……”林舒顿住了,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若不是因为那庄子稳妥,他也不会选在那里。 可偏偏苏小雅的尸体——还留在那个庄子里,没来得及处理。 苏小雅,是京城北郊外岳家镇上一位乡绅的女儿,他曾在京城的一处绣坊见到过,匆匆一瞥,便发现那女子别有风情。 十六七岁的年纪,花骨朵儿将将绽放未开的模样,最是让人痴迷,尤其那腰、那身段,让人看了一眼就挪不开。 后来着人打听了一番,这个苏小雅偏爱跳舞,打从会走路起就开始学。 难怪那般让人着迷。 虽然脸蛋不够漂亮,比之萧大姑娘是差远了,但盖上被子,不是也差不多么? 于是他便动手了。 自从他到京城后,便很少招惹女子了。 毕竟母亲告诫过他,京城不比金陵,林家不能一手遮天,即便有陆家遮掩,还是万万小心才好。 流云观的事情后,母亲给他找了不少丫鬟填到房里,他都腻了,还是往外面看看,才够刺激。 没想到苏小雅竟然是个性子极烈的女子,死命不从——没办法,他只能下了点药。 不过厮混几日后,也觉得没什么趣味,便留在庄子里让给他办事的兄弟们也开开荤。 毕竟是良家子,这般凌辱便忍不住,有一天偷偷抢了个剪刀到处乱戳,最后自戳心窝,死了。 这事情说来不光彩,如今陆千璋问起,林舒却也不能不和盘托出,只是言辞委婉了很多:“招惹了个良家女子,没想到下手有些没轻没重的,那女子死了,手下人还没有把尸体处理干净,正巧就在这处庄子里。” 陆千璋伸手冲着林舒一阵乱指乱点:“你说说你,你说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做出这样的事情?你招惹女子便罢了,丢出去做出匪徒抢劫的模样便罢了,你还将她留在庄子里?如今要怎么办?官府又怎么会发现?” “不是刚刚还说是萧大姑娘的事,怎么会牵扯官府?” 陆千璋满头问号。 林舒干着嗓子道:“小侄一路跑的快,路上便看见一队守卫往那庄子方向赶去,方才手下人传消息来,京畿府卫外出巡逻的一队正巧被引了过去——小侄怀疑,咱们的行动被内鬼透露出去了。” “这又是怎么说?”陆千璋又问。 “萧家姑娘的马车——不是萧家姑娘,是有人假装的萧大姑娘,正巧赶在我到庄子的时候,便有一队打猎的经过、那假扮萧大姑娘的男人还大喊大叫的,若没有提前安排,怎么会这般巧?”林舒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慌。 “陆叔父,为今之计,还需要请陆家出面,将京畿府卫摆平啊。”林舒拱了拱手,难得极其恭敬。 陆千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京畿府卫,怎么摆平?在京畿府卫能管事儿的熊家父子上了战场,能不能平安回来还未可知。 第131章 流言四起(二) 摆,是摆不平的。 即便熊家人在京城,也容不得林舒从此事中轻松摆脱。 萧妤温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拜访余舒言的小宅,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李郁峥的骡车将她送到了余舒言的私宅后院偏门。 天色已近黄昏,半轮透明浅白的月亮悄悄悬在半空中,在落日余晖里显得毫不起眼。 看着萧妤温利索地下了骡车、利索地向他道了别、利索地转身走近余舒言的院子,李郁峥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萧大姑娘在他表露心迹后还能如此洒脱的面对自己,当真是不寻常呐。 目送萧妤温离开后,李郁峥终于还是抬手挠了挠头。 他有些太心急了——萧大姑娘还未与他更熟悉几分,他这样大咧咧地将自己的心迹、将自己的秘密都倾吐干净了。 可,自从他猜到萧大姑娘与他一样都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一世之后,他心底的秘密就压不住了。 更何况,那天的船舷上挂着余晖,那天的晚风带着她身上的浅香,面对她的疑问,她的不解,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就把几乎所有的秘密,都倾吐而出了。 罢了,等解决了林舒这场闹剧后,再寻个机会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萧妤温自然不知李郁峥心里的纠结。 从小到大,虽然她脾气不好,但心慕她的男子还是不在少数的,只不过,有一半都被她打趴下了。 另外一半,恐怕被家里人打趴下,都不会乐意再让他们与她扯上半点关系。 毕竟京城的贵夫人们,也不愿意给自己家里找一个能动手解决就不动口解释的儿媳妇呀。 如今她无心婚嫁,今天第一次到了余舒言的小院,便开始自顾自地打量起来。 虽是在京城,但余舒言将院落打理地极富江南韵味,潺潺的小溪流,满月般的月洞门,抄手游廊灰白的墙、深灰的瓦面、红漆的栏杆、青绿的斗拱…… 自从走进这处三进宅院的时候,萧妤温便深深地喜欢上了这处宅子。 “没想到头一次来拜访,就要来麻烦你。”萧妤温有些歉然,还不由得感叹道“这宅子你打理的可真好。” 为了让京城的流言蜚语再热闹一些,几人商量后,萧妤温决定“失踪”一晚再出现。 彻夜不归,才够热闹,才能勾起更多的议论。 要寻一个不怎么起眼却又安全的地方,余舒言的私宅再合适不过。 “这有什么,姑娘难不成忘了我第一次见姑娘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余舒言笑的开朗,“姑娘自有安排,我自然是配合的。” 两人在花园旁的小暖房里下着棋。 秋水时不时的进来出去,出去进来,带着最新的各路消息向两人传话。 余舒言的丫鬟金宝在暖房里侍候着,一会儿端点心,一会儿用小泥炉煮茶,忙忙碌碌。 萧妤温听了片刻,眼神暗淡下来,执着棋子的手指一松,棋子清脆地弹落在棋盘上。 萧妤温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过来的路上,李二公子与我讲了京郊良家女子失踪之事,听的我着实难受。” 余舒言看了看她的脸色,将散落的棋子细细收了起来,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金宝几句。 不多时,金宝端着一个小坛子,并两只甜白瓷小碗送了过来。 余舒言重新将坛子里红色的汁液倒出到一只陶壶里,将小泥炉中的炭火拢了拢,一边将陶壶放在泥炉上面温着,一边放慢了声音对萧妤温道:“这一坛子葡萄酒,是我哥哥前次去西域行商的时候带回来的一批,味道不错,如今天气渐凉,姑娘心情不好,喝不得冷酒,这葡萄酒温煮一番,倒别有一番风味,姑娘尝一尝。” 萧妤温接过她递来的水晶杯。 映着烛光璀璨的水晶杯中,盛着紫红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酒香与果香,温热的气息扑鼻而来。 萧妤温慢慢饮了一杯酒,与余舒言讲起了路上李郁峥告诉她的事情。 林舒的母亲在京郊有一处庄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距离官道大约有几里地的距离,原本也只是主家用来外出打猎时一处歇脚的地方。 几个月前,后宫中贤妃小产,常乐侯府阖府商议,决定将正在与林舒谈亲事的安秋雅送进后宫,巩固家族地位后,林舒有一阵子“郁郁寡欢”,出京散心。 而林舒“散心”回京后不久,岳家镇上有名的乡绅苏老爷报案,自家十六岁的女儿外出上香,不见了踪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到李郁峥对林家多有怀疑,一直暗中派人观察时,萧妤温顿了顿,只粗略说道李郁峥暗中发现林舒多次出入这次宅院,恐怕有些不寻常之处。 而林舒设计想要掳走萧妤温后,李郁峥更是派人将这处宅子仔细搜查了一遍。 果不其然,在宅子后院一处几乎荒废的菜园子里,发现了几处松动的土壤。 多次查探,便发现了松动土壤边缘掉落的珠花。 暗中寻到岳家镇的乡绅苏老爷,让他瞧一瞧那珠花是否熟悉的时候,苏老爷看见一眼,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女儿许久未见,恐怕早已生死不明,凶多吉少。 如今看见女儿的珠花上,夹带着浅浅的土痕,苏老爷心知肚明,自己夫妇与爱女恐怕早已天人永隔。 石影将林舒新的掳掠计划告诉苏老爷后,苏老爷颤抖着手,跺着脚道:“如此渣滓,怎敢如此猖狂?老头子我哪怕散尽家财,也要将这个渣滓拽下一层皮来。” 石影便将男扮女装、悄悄潜入替换的计划告诉了苏老爷,并安排一队人马假装“外出狩猎”。 石影代替萧妤温被掠入庄子,待林舒到达之后,便溜出庄子,并装作女子声音大喊“有山贼”,外面候着的人马便重重敲击那处庄子的大门,装出抓山贼的模样。 而后另有人马去府衙报案,待府衙守卫到了庄子之时,隐藏在不远处的苏老爷一家便从隐藏的林子中走出来,拿着那寻到的珠花向府衙控诉“冤屈”。 男扮女装的石影,则是做为“招魂人”,根据苏小雅生前遗物,寻到这一处庄子,并且在庄子附近发现了苏小雅的遗物珠花。 而林舒已匆匆逃跑。 有苦主状告、有亡者遗物,衙役查探庄子,便可顺利进行。 第132章 流言四起(三) 藏污纳垢的庄子,自然禁不住衙役的搜查。 作为林大夫人的陪嫁庄子,自然是不乐意让衙役去搜查的。 更何况他们今天刚刚掠走了一位姑娘偷偷藏下。 虽然林舒已然逃离,但种种痕迹,若是有心,还是会被发现的。 然而庄子外那一群打猎的大汉们一脸横肉牵着狗骑着马站在门口看着,纷纷对衙役道:“听见了庄子里有女子的声音,说是遭了山贼”云云。 人家既然是出于好心来查看帮助,庄子上的人自然无话可说。 除了松枝,再也没有什么能主事的人了。 松枝心里慌极了。 本以为应付过去,和衙役说道说道没有山贼、送点银子就算了事。 没想到后面还有个“招魂人”和岳家镇的苏老爷。 这事,更加棘手了。 ※ 夜已三更,棋局散了,烛影昏黄。 萧妤温和余舒言两人还在低声聊着天。 秋水进来放轻了声音道:“最新的信儿,京畿府卫在北郊林大夫人的陪嫁庄子里发现了苏小雅的尸体,证据齐全,只是林舒并不在庄子内,衙役先押了林舒的小厮松枝等几人。明天继续查探搜证后,便要安排升堂判案了。” 萧妤温有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好在事无纰漏。 余舒言看着萧妤温脸色肉眼可见的放缓了,温声道:“时辰不早了,快歇息,明天还有旁的事情要做。” 第二天一大早,知味轩按时开门。 第一炉点心的香气飘散出来后,知味轩周边的街坊邻居便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一个十岁出头模样的小姑娘,穿着墨色银线的圆领袍,个头矮矮的、明显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的模样。 身后带着两个个子比她略高一些、同样也是女扮男装穿着素色圆领袍的丫鬟。 年幼的脸上带着满脸的不屑与嘲笑,让人觉得有些与她的年纪不相符合。 再仔细一看,有记性好的人便开始和旁边的人低声私语。 “哎,刘大娘,您给瞧瞧,这不是上次七夕时候来知味轩门口,扔砖头的那个姑娘吗?这大早上穿成这个样子,跑过来要做什么?” “谁知道呢?不都说萧大姑娘昨天出京以后便没再回来,现在这一大早,也不知道人找到了没有,这姑娘,该不会是趁着萧大姑娘人不在,专门跑过来捣乱的?” “不过话说回来,萧大姑娘真的失踪了吗?这也太……” “哎,这谁知道呢?只希望萧大姑娘吉人自有天相,这知味轩还开的好好的,想来萧大姑娘应当没什么事!” “也不一定,万一出了什么事,关了门反而让别人瞎猜,如今还正常经营着,说不定也是稳兵之计。” 熊心悦定定站在知味轩门外两丈远的地方,定定看着知味轩的牌匾,听着周边已经渐渐围起来的小老百姓之间的闲谈。 扯了扯嘴角。 萧妤温,你也有今天。 一夜未归,名声算是完了。 熊心悦清了清嗓子,冲着刚刚开门的知味轩,声音清脆道:“前些日子是我不懂事儿,惹了知味轩的麻烦,今日便是专程前来道歉的。” 说着道歉的话,可言语里的不屑,神态里的嚣张,嘴角上扬的弧度,无一不在展示着她名为道歉,实为“挑事儿”。 果然话音刚落,四下窃窃的声音便低低响了起来。 “端会挑的好时候,萧大姑娘人还不知道在哪儿,她偏要这时候来道歉。” “七夕时候的事情了,当时找了替罪羊出去,如今却来耀武扬威的‘道歉’,没安好心。” “看来萧大姑娘果然出事儿了啊,不然她怎么会一早就来了?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如今一大早——难道萧大姑娘昨夜都未能找到吗?阿呀,那可是大事儿了呀!” 虽然萧妤温是武将之后,功夫又好,等闲不会被什么贼人掳走。 可这彻夜未归—— “不知萧大姑娘今日可在?还请萧大姑娘当面,接受我的歉意。”熊心悦继续声音愉悦道。 余舒言匆匆走了出来。 众人的眼神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之间她脸色有些焦急,但步伐还算从容,冲着熊心悦轻轻福了一福后道:“熊大姑娘早,如今天色尚早,萧大姑娘尚未到知味轩呢。不如熊姑娘随我入小店喝些茶水,用一些刚出炉的点心,等上一等?” 熊心悦“嘁”了一声,放大了声音道:“你糊弄谁呢?谁不知道萧大姑娘昨夜彻夜未归?如今既也不在知味轩,怕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余舒言脸色有些难堪。 熊心悦更加得意了:“哎呀,我有心来道歉,却没想到萧大姑娘却不能听到了,可惜,可惜。” 她讲完,便看了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围起来的一圈老百姓。 果然看见他们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了。 “哎呀原来真的没回来?这可是大事儿呀,那知味轩以后还能接着开下去了吗?” “就是呀就是呀,我们还买了铜卡呢,这万一关门了,我们买卡的银子可怎么办呢!” “说的是,咱们还是小钱,那些花了上百两银子买金卡的,可怎么办呢?这个余姑娘,该不会卷铺盖走人?” “那可怎么办呢……” 看着众人讨论地愈发激烈,熊心悦觉得自己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拍了拍自己的衣袖冲着余舒言笑着道:“看来萧大姑娘不在,那我便下次再来。” 下次,便是来看萧妤温的哭脸了。 熊心悦心里哈哈大笑起来,抬起脚就准备离开。 等林舒事成以后,便会在京城中传开——萧妤温被山贼劫掠,却被半路赏景游玩的林大公子带人救下,可萧大姑娘衣不蔽体,形状难堪,林家好心,为了保住萧家的颜面,勉强提亲求娶。 熊心悦满心高兴,已经走开了几步。 没想到从知味轩里传出一道声音,让她顿时定在了原地。 “熊大姑娘的道歉,来的可是有些晚呢。” 是一道年轻的女声。 带着一些慵懒的语气和不以为然。 周围的人仿佛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这不是萧大姑娘吗?” 第133章 趁你病要你命(一) 萧妤温身着缃色十六幅窄裙襕织锦裙,蓝色银杏暗纹对襟小袄,表情平淡,脚步平稳地从知味轩里走了出来。 定定地看着挪不动脚步的熊心悦。 熊心悦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留下。 走——有些狼狈; 留——更显尴尬。 四周的声音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哇,萧大姑娘怎么又变漂亮了?” “萧大姑娘人在这里,难道一直呆在知味轩?是因为忙的没顾得回家吗?” “那怎么有人说萧大姑娘出事了,还失踪了,这,这不是故意败坏萧大姑娘的名声嘛?” 看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熊心悦,萧妤温笑了笑道:“没想到熊大姑娘竟对我如此关心,时隔三个月之久还能记得来向我‘道歉’。承蒙关爱,日后知味轩新店开业时,一定要给熊大姑娘送一份大礼才好。” 话音方落,熊心悦只觉得周围的嗡嗡声音更大了起来。 “说的是呢,眼看就是她来惹事闹事的,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来道歉的。” “谁家道歉,要隔这么久?不诚心!” “不是说七夕的事情是那个陪她一起来的苏姑娘惹的祸吗?听说苏姑娘匆匆嫁了人,她倒是出来了,这是道的哪门子歉呢?” “萧大姑娘方才是不是说了要开新店?” “要我说,早就该开了,你看这知味轩天天生意多好呢,听说才加了个炉子,可买东西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的。” …… 余舒言抓到这言语间的机会,连忙走上前来,带着客气礼貌的笑容点着头道:“是呀,我们知味轩准备在东城,开一家分号了呢。” 一个穿着绸缎衣裳、三四十岁模样的妇人拍着手热络道:“那感情好,我们襄阳伯府就在东城东里胡同,府上女眷都喜欢知味轩的点心呢,往后若是开业了,我们这些跑腿的,也不用常常跑来南城买了!” 又有小厮模样的人急着问:“余姑娘,这分号什么时候开?西城以后会开分号吗” “北城开不开?每次都跑到南城来,赶上人多,一两个时辰都买不到,快多开几家分店才好。” 这一圈的嗡嗡声,顿时变得热闹生动起来。 熊心悦气不打一处来。 这怎么可能?祖母不是说,林舒打了包票,要将萧妤温办了? 怎么会给她逃出来? 看她一身新衣服,妆容妥帖,行动自然,一点也没有被劫掠的样子。 这怎么可能呢?她要赶紧回去问祖母是怎么回事! 眼看熊心悦又要脚底抹油跑了,萧妤温也不在意,正和余舒言一同与周围的街坊邻居解释着新店的计划。 “萧大姑娘和我昨天选了好几个地方,正准备这两天去看看呢。”余舒言笑容亲和,和那位穿着绸缎衣服、自称是襄阳伯府的妇人聊着天。 “因为挑地方简直挑花了眼,又想趁着在年节前把地方就定下来,大年初五就准备开业迎客呢,算了算时间,实在是紧张,萧大姑娘昨天便和我一起,差点熬了个通宵,才把地方定下来了。”余舒言一边说着,还一遍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大娘,您瞧瞧,我这眼底可是青了一片?” 那个妇人,正巧是襄阳伯府老夫人身边的一位管事妈妈。正因为自家人也喜欢知味轩的点心,她便常常亲自来买——正巧她家里的宅子就在南城,给老夫人买点心,还能顺道回趟家里偷个懒,这样的好差事,求都求不来。 一来二去的,便在知味轩混了个脸熟。 这样的妇人,最能传话。今天早上在知味轩门口瞧了熊心悦的热闹,不出两个时辰,京城贵妇圈子里便都知道了这场笑话。 萧大姑娘通宵未归家,竟是为了早些开新店。 熊大姑娘一早来挑事儿,看热闹不成反丢人。 这可真是热闹的很。 不过对于那些喜欢知味轩点心的人家,反而更关心知味轩的新店要开在哪里。 甚至一些卖茶水的、卖果脯的商贩,更是三天两头地跑过来打听消息。 余舒言总是客气道:还没定下来。 更是惹的众人好奇的紧。 萧妤温“失踪”一事,被林家等人烘托的议论纷纷,没等到想要的结果,便这样轻描淡写地被解决了。 而林家如今却因为另一件事情,急的上火—— 京城北郊岳家镇乡绅苏老爷,状告林家少爷林舒藏匿、奸杀苏家女儿苏小雅。 人证物证具在,京畿府卫带着状子,上门林家“请”林舒到案听审。 林舒自然是拒绝的。 对于这种事情,他早有脱身的计划。 出于礼貌,林舒还是到了京畿府卫的衙门,将那些证据所指出的时间,自己在干什么,又有哪些人可以作证,一一列举,最后对负责审这个案子的吕大人拱了拱手,下定了结论道: “说起来惭愧的很,想来是家里的下人、我身边的小厮松枝,一时鬼迷心窍贪恋女色,才做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晚生御下不严,惭愧至极。” 对于这样的结果,苦主苏老爷当然是不同意的。 “松枝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主家的同意,又怎么能调动庄子里的人马为其遮掩?背后主使,定然是林家的主子!”苏老爷满眼通红,死死盯着林舒,仿佛要将他盯出个洞来。 林舒脸色不变,一脸沉痛道:“我这小厮跟了我多年,没想到竟学会了狐假虎威的手段,用以谋私,当真是晚生御下不严所致,苏老爷的遭遇,晚生深感抱歉,特意备下了五百两银子,权且算是作为晚生御下不严的歉意。” 苏老爷愤恨地眼睛更红了。 这已然不是歉意,而是明目张胆的侮辱,与叫嚣。 “你这个禽兽!你害了我女儿,还敢在这里假慈悲!你们这种高门大户,如果没有主家的同意,下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话虽恨恨,可他却也知道,林舒有胆量说出这些话,便能够成功脱身。 可怜他的小雅,从小被他宠在手心里的宝贝闺女,竟要死不瞑目。 苏老爷心痛流泪,头脑一阵发晕,昏倒了过去。 第135章 趁你病要你命(三) 新店的细务聊的差不多,饭菜也上齐了,两人用完晚膳后,准备离开时,萧妤温拉住了余舒言的袖子,低声问她:“我有些事情,想寻李二公子私下聊一聊。” 余舒言了然地“哦”了一声,表情愉快道:“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和李二公子聊呢?” 萧妤温想了想道:“宜早不宜迟。明天申时在知味轩如何?” 此时用完晚膳,等余舒言回家,恐怕已经戊时了,晚上怕是不大方便和李郁峥传信约时间的。若是约在明天一早,又担心李郁峥有其他的安排,约在晌午过后,应当是比较妥当了。 余舒言应了时间。 萧妤温又顺道将余舒言送回了家。 第二天午后,李郁峥很准时地出现在了知味轩的后门处。 毕竟开门做生意,人来人往的,指不定会被什么有心人看到他们之间的来往。所以余舒言在传信儿的时候,多加了一句——“走后门”。 看着身着石青色团花暗纹圆领袍的李郁峥,两只手臂用护腕紧紧扎起,腰间系着青玉装饰的革带,萧妤温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装束简练,革带将袍子束起,便是在众人都衣着厚重的冬日,也衬的他极其挺拔、精神。 李郁峥早在从知味轩正门绕到后门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坐在二楼临窗处,映着阳光,坐姿看起来有些懒散而舒适的萧妤温了。 穿着一身暖暖的浅橙色半臂罩袄,里面是精巧的米白色杭绸对襟小袄,窄窄的袖子在宽大的罩袄袖子映衬下,显得她愈发灵巧动人起来。 李郁峥在心里暗自琢磨,平时甚少见她这样打扮示人,难道这是她平素里更家常一些的服饰? 听人说,女子的穿着打扮,很是能够反映内心的。 她这样穿的轻松自在,是不是因为她觉得,和自己见面,不再是因事而论,而是她越来越将自己,也当做是自己人来看待了? 再走近时,萧妤温浅浅笑着打了招呼,指着一旁的雅间,示意两人进去细谈。 李郁峥闻到了一股茉莉熏香的香味。 香味之下,却又有一丝浅浅的甜腥味。 有些像是血的味道。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毛——难道萧妤温,受了什么伤? 明明他前两天从京城外将她送到余舒言家里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反而在京城里,却受了伤吗? 萧妤温在雅间坐下,吩咐秋水呈些点心茶水上来后,便有些懒懒地靠坐在一张大椅上。 并非是她故意无礼才这么懒散,而是——京郊奔波一路,加上小日子来了,她今天着实觉得身体有些不大舒服,故而开口先道了句不是:“李二公子见谅,今天身体略有不适,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李郁峥看着秋水给自己端上的正山小种,和给萧妤温端上的红枣桂圆茶,茶水飘出的香甜味道…… 李郁峥耳朵尖不由自主的红了红。 “萧大姑娘若是身体不适,叫人传封信也是可以的。”李郁峥干着嗓子咳嗽了一声。 萧妤温看着李郁峥脸上的了然神色,不由得觉得脸颊上有些发热。 她也是实在没想到今天一早自己小日子竟然来了…… 原本是不愿意出门的,可既然已经让余舒言约了人,自己便不好爽约。 毕竟,她也算是有求于人的。 她喝了口红枣桂圆茶,手里抱着一只秋水塞给她的小手炉,开门见山道:“我想了想李二公子说过关于林舒,从前的那些事情。京郊他又招惹了人命,却不能伏诛,我便觉得很是不爽快。” 李郁峥点了点头。 他也觉得不爽快。 “所以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妤温看着李郁峥,轻轻地说道。 “姑娘可是有什么计划需要我来帮一把?”李郁峥接过话来问道。 萧妤温展开了眉眼,点头道:“的确是需要公子的帮忙。” …… 林大夫人觉得最近自己的宝贝儿子林舒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就自从林舒身边的小厮松枝在她的陪嫁庄子里惹出了人命官司后,林舒便有些变化出现。 仿佛是没有从前那么精神了,可有时候又仿佛精神过了头。 可具体是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却也说不出来。 但她的宝贝儿子,总是不会有错的,即便有错,也是被别人影响的了。 而至于松枝和庄子上的月娥—— 这两个人竟然如此为非作歹带,让她的陪嫁庄子沾染了血腥,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于是林大夫人带着自己陪嫁的几个厉害妈妈和管事,将京城里自己的陪嫁庄子、铺子,都巡查了个遍,将陪嫁的人家都挨个敲打了一番,才算作罢。 可不知道为什么,林舒的不对劲有些越来越奇怪了起来。 有时候在花园里,竟莫名其妙的对着枯枝败叶喃喃自语。 有时候对着年轻丫鬟,反而显现出有些张皇害怕的模样。 甚至听守夜的丫鬟说,有天夜里,竟然扯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边跑边跳的冲到了园子里,直到被守夜的婆子和追出来的丫鬟拉拉扯扯地才回了屋里复又睡下。 眼看着日子到了立冬的时候了,林舒的奇怪模样越来越明显了起来,林大夫人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妥当,跟自己身边的管事妈妈私下里念叨:“齐妈妈,你瞧舒儿这模样,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了?” 齐妈妈点着头,一脸莫测道:“说不定是被京郊那庄子的事儿沾上了什么东西——松枝,出事前,可是近身伺候少爷的。” 林大夫人嗓子一噎,眨了许久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许久才拍了拍胸口,抓着齐妈妈的手腕道:“京城的地界,有哪些寺庙道观灵验的,我得带着舒儿去拜一拜,好生去一去晦气。” 她不问还好,一问,却真将齐妈妈问住了。毕竟,她也是跟着夫人公子们从金陵刚赶来京城不久呀。 更何况京城有名的流云观,已经命令将林家拒之门外了。 可夫人的话却不能这么回,她只能恭敬道:“老奴这便去寻人好生问一问。” 林大夫人挥着手道:“快去快去,问清楚了,明天便准备出去好生拜一拜。” 第136章 趁你病要你命(四) 林大夫人带着林舒去了鹤鸣观祭拜。 鹤鸣观位于京城西边,与流云观名声相当,因传闻五百年前有仙鹤飞转至此,盘旋啼鸣,长居此地,而被道人们认定是福地洞天,因此在山间湖边建了此观。 母子两人在道观中摆上五贡,虔诚祭拜。 只是说来奇怪,林大夫人和林舒上的香,莫名其妙地都烧到半路熄灭了。 两人午间去用斋饭,也莫名其妙地招惹了蚊虫。 说来也怪,十月的冷天,竟然还能有蚊虫侵扰。 可只是蚊虫也就罢了,又竟然在走出斋堂的时候,被一队飞的乱七八糟的蝙蝠掠过头顶…… 林大夫人心里突突地厉害。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照旧找鹤鸣观里有名的长岭道长捏了卦、抽了签,可道长的解释却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透。 胡子花白的长岭道长,手里捏着签,看了半晌后,捏着胡子半眯着眼睛,念念有词:“这是大喜大凶之相——若是熬过此次劫难,飞黄腾达,便指日可待,只是这当中,有些变故,如同山间大雾,让老夫着实看不清楚啊。” “劫难?大师,您仔细瞧瞧他的面相。”林大夫人拉着林舒的袖子,想让他再坐的离道长近一些,“您看,我儿近来,难道不是被什么脏东西沾上了?道长能否为他施法祛除?” 长岭道长抬起布满了褶子的眼皮,眼神在林舒脸上掠过,嘴中“阿呀”一声,不知喃喃自语了什么,许久才道:“着实是沾染上了些东西,却不是脏东西。” 说完定定盯着林舒看了三息,看的林舒觉得自己浑身发毛、忍不住地搓了搓手之后,长岭道长手里捏了一个决,对两人道:“你二人且先回府中,容我沐浴斋戒七天后,再上门为你们施法。” 林大夫人双手合十忍不住就想念叨“阿弥陀佛”,灵光一闪才想起如今是在道观,而非寺庙,不由得立马换了收拾,握拳向老道士恭敬一揖,道:“既如此,我母子二人便也在府中好生斋戒,恭候道长,为我儿施法渡过此劫。” 长岭道长意味不明地看着母子二人离开,轻轻摇了摇头。 天作孽犹可恕。 自作孽,不可活啊。 林大夫人带着林舒安心地回府斋戒沐浴,神色认真地叮嘱林舒:“不可胡闹,不可与丫鬟厮混,好生斋戒七天。” 又严厉嘱咐林舒院子里的丫鬟们:“要是让我发现这几天里,哪个不长眼睛的勾引大少爷惹是生非的,耽误了大少爷的运程,可别怪我处置的时候不客气!” 院子里站得整整齐齐的两排丫鬟、各个身姿绰约又低眉垂首地齐声道了“是”。 满院美婢的温柔声音齐齐地道出的这声“是”,如雾似幻地美妙声音反而叫林舒心里一震。 林大夫人走后他便瞄着丫鬟们的脸—— …… 林大夫人对林舒院子里的众丫鬟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这一晚,林舒并没能勾着哪个丫鬟贴身伺候的。 只是第二天,卧房里格外的清净,林舒的大丫鬟若菊手里拿着洗漱的用具敲了敲门,没听见什么声响,便轻手轻脚地走进了卧室。 往常这时候,卧室里总有些鲜艳衣裳丢在地上,偶尔会有几个年轻丫头在屋里呆着。 想来昨天那群眼皮子浅的丫头将夫人的话听了进去,没有找公子厮混惹祸。 厚厚的床幔挂在床架上,屋子里一阵暖暖的香味儿,若菊将手中的水盆轻轻放在一边的桌上,摆出温柔的笑容伸手去撩开床幔。 下一刻,那笑容便僵硬地固定在了她的脸上。 伸出手指颤颤巍巍地往前探了探—— 若菊仿佛手被烫到了一般,从手到人狠狠地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呆滞片刻后,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张大了嘴巴,嗷的一嗓子,一声尖叫,响彻了林舒平素眠花宿柳的院子。 “啊——!!!!!” 林舒的双手里,紧紧握着一把金灿灿的镀金剪刀。 剪刀的刀刃,则深深地插在了胸口。被褥、床幔上,到处都喷洒着深红色的血。 这副模样将若菊吓坏了,可最可怕的是,公子满脸惊恐,双目瞪地大大的,仿佛看见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东西。脸色更已变的苍白,身体看起来也僵硬起来。 而最诡异的是,床榻之上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没有外人的印记,林舒的死状,竟然像是自己将自己生生刺死—— 联想着前些日子松枝被推出去挡罪的那桩案子。 若菊心里越想越害怕——莫不是那死了的女人变成厉鬼,缠上了少爷? 尖叫声传出来,院子里忙活的丫鬟们手上动作都顿了顿,倒也没太在意。 毕竟,自家大少爷早上起床的时候,总少不了要沾惹这个沾惹那个的,也常常闹出各种尖叫声。 或魅惑或娇俏的。 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可下一瞬便看见若菊仿佛连滚带爬地从卧房里冲出来,满脸惊恐,脸上还挂着毫不自知的两行眼泪,仿佛见鬼了一样—— 另一个大丫鬟若梅在旁边侍弄着花草,嘲笑她道:“跟了少爷这么长时间,什么样子没见过,出什么事儿了,也值得你做出这么一番表情?莫不是近来没跟少爷亲近过,生疏了?” 如果是平时,若菊定要呛她几声,可她如今却只是蹲坐在地上,全然不顾大丫鬟的派头,伸手指着卧室床的方向,手指颤抖,嘴巴更说不出来囫囵话,半晌才挤出一句:“快、快、快叫夫人,少爷,少爷出事了,血——都是血——” 若梅脸色一变,走近俯身急急问道:“你说什么,少爷出什么事儿了,什么血?昨儿个少爷不是自己睡的吗?怎么会有血?” “没,没气儿了。”若菊眼神呆愣,低声喃喃,“少爷,已经没气儿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 若梅急急往卧房里去看。 刚进去后,便跳着脚跑了出来。 两个大丫鬟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所思所想——太可怕了,厉鬼找上门来了! 两声尖叫,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彻底响透了院子。 第144章 重来 这段回忆,在脑海中循环往复,翩然于眼前,带着苦涩与希冀。 可他却并不愿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他并不想让她因为此事而对自己产生类似“感激”的情愫。 纵然她可能会因为,是他将她从城楼射落而记恨、甚至不再与他来往,可只要她能过的舒心自在,他即使暗中默默照看,也是足够了。 李郁峥正沉默地垂眼想着,萧妤温却突然手指一松,手中的杯子掉落在桌面上,“哐当”一声坠落在地面上,碎掉了。 她突然觉得头痛欲裂,就仿佛——春猎回京的路上在驿馆里那次,看到燃烧着的火把,听到鼎沸的人声,恍若回到战场上的错觉,令她头痛的厉害。 恍惚间,仿佛有什么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似真似幻,似记忆,又似旁观,真真假假,模模糊糊,叫人琢磨不透。 她从城楼上坠落下来,重重地落在了城门前,生命消耗殆尽。 死后的她,仿佛如灵魂出窍一般,竟还能看到宫里染尽血色,阴云和乌鸦在上空盘桓了不知道多久,不见天日。 却不晓得为何,她没有进入传言中的轮回往复,也没有得见皇上的魂魄。 皇后的,后妃的,皇宫众人的魂魄,她一个也没有见到。 难道是她生前征战杀伐太多,罪孽深重,所以不得入轮回? 可民间竟还有为她修的泥像,香火虽不说鼎盛,倒也算得上是有人来往,不至于破败不堪。 叛军手上的血也不比她少,可她却一支叛军的魂魄都不曾见到。 飘飘荡荡不知道多少年,四处看了不少山川大河,突然在某一天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妤瑥。”是一道清浅淡漠,却也听得出来是宿醉过后的沙哑声音。 “我去找你好不好?” 是谁?你是谁?为何要来找我我不是已经死了?你又如何能来找我? “十三年了啊” 十三年? “哎”轻轻的一声叹息,接而是饮酒的声音。“你一定,很恨我?” 碗碎了,清清脆脆的裂瓷声。 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清浅,沙哑,淡淡的悲愁,甚至有一股常年沾着酒气的悔意的,男子的声音。 …… 头仿佛没有那么痛了,但回想起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记忆,却仿佛将她的力气都从身体中抽离了一般。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萧妤温眼神迷离,身体仿佛被抽了骨头一样地昏落下去,李郁峥大惊失色,急急站起身来上前扶住她,紧紧环住她的肩膀,大声叫人进来,速速去请大夫来—— 萧妤温在余舒言的私宅里晕倒了,虽然大夫来看后,只道是脉象稳定,大约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急火攻心昏倒过去。 听闻大夫的话之后,余舒言眼神疑惑地看着李郁峥,低声道:“你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她这般反应?” 便是张口说要求娶,以萧大姑娘的性格,也不至于因为听到这样的话便要晕倒过去。 所以她很是好奇,李郁峥究竟说了什么? 李郁峥在听到大夫说萧大姑娘身体无恙后,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几分。 可看到余舒言疑惑的眼神、质问的言语,他张了张口,半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她。 告诉她,他们两个人都重活了一世吗? 李郁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种话,自然不能轻易对外人言说。 余舒言看他脸色似有难堪,便也不再问其中缘由,但想了想还是道:“萧大姑娘突然昏倒在我这里,纵然大夫说了没有大碍,总要和将军府上说上一声的。方才我已派了人去大将军府里送信儿了,想必不久将军府便会来人了。” 到时候如何与萧家人交代,还是要提前想好说辞才是。 李郁峥思索片刻便道:“近来天气寒凉,萧大姑娘又忙于知味轩的事情,又是新店又是新品的,还要为靖安侯世子和徐姑娘的婚礼准备礼物,太过忙碌疲惫,以致邪风入体,不慎昏倒?” 余舒言:“……” 无言以对的余舒言,看了眼旁边低眉垂首,简直要将脑袋低到衣袖里的大夫,轻轻咳了一身。 大夫低头作揖:“明白,明白,小老儿知道应当怎么说。” 余家姑娘虽然自己独居,但往来多权贵,自己又多金,他常常往来为余家众人看个头疼脑热的,混了个脸熟,也混了不少诊金。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何况这位萧大姑娘,这昏倒的原本就透着一些奇怪——没有怒急攻心、也没什么邪风入体,脉象平稳,脸色红润。说来奇怪,这位姑娘仿佛是沉沉入睡了一般。 李郁峥守在萧妤温身边,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脸庞。 芙蓉如面柳如眉,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在烛光斜照下,显得安适而柔和,便是昏迷沉睡中,她也一如既往的好看。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萧妤温纤长的睫毛轻轻晃动了一下,李郁峥心口仿佛提了一口气一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 是不是要醒了? 她,会不会不愿意再看到自己? 躺在床上的萧妤温先是眉头皱了皱,而后仿佛是嗓子干哑一般轻咳了一下让,然后长眉下的眼睛微动了动,睁开了眼帘。 脑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萧妤温睁开眼睛,第一个便看到了映入眼帘的李郁峥。 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怎么他的脸色看起来如此难看? 萧妤温伸了伸手,想让丫鬟扶自己起身,余舒言却上前拦住了她的动作,连忙让大夫过来再为她把一把脉。 大夫把完脉,捋着胡子点着头道:“姑娘身体大好,想来没什么大碍了,若实在不放心,小老儿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姑娘吃上三天也便好了。” 几人闻言终于放了心,余舒言拿了方子正要送大夫出门之际,竟在门前遇到了穿着家常衣裳的文慧郡主,满脸焦急地往她这宅子门口走来。 余舒言连忙吩咐丫鬟将大夫再留一留,好向文慧郡主再仔细讲一讲这事情的缘由。听闻大夫说完萧妤温如今已经安然无恙,且已醒来后,文慧郡主匆匆道了谢,连忙由余舒言带着往客房走去。 好巧不巧地,竟就看到了李郁峥凑的近近的,坐在萧妤温半躺着的塌前,两人仿佛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第152章 为什么反(一) 自从两人将心底里的话说清楚后,李郁峥就常常趁着萧妤温在知味轩的时候,来到知味轩里。 或是两人说些闲话,或是安安静静地品茶尝点心,偶尔聊些天南地北的有趣儿的人和事儿。 如今已是临近年节,知味轩里买点心的人愈发少了些,二楼里更是安静的很。 萧妤温将胭脂放回盒子里收起来,放在了一边,问道:“我有一事,没有想明白,想问问你。” “你问便是。”李郁峥悠闲喝茶,觉得此时的天光大好,不论两人聊些什么,他的心情都安闲自在。 “我记得,成国公一脉,开国百年间,一直是忠心耿耿,为什么会——”萧妤温眉头轻皱,眼带疑惑。 为什么会反? 为什么是成国公府? 李郁峥眼神暗了暗。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李郁峥看了看桌上简单的茶水,“恐怕你这一壶茶,是不够的。” 萧妤温用手撑着脸庞,脑袋慵懒地歪在一侧,看着李郁峥道:“无妨,楼下点心管够。” 想了想,又道:“若是今天说不完,过几日再接着讲便是了。” 这条件不错,李郁峥点了点头,道:“贵店的枣泥山药糕和火腿酥,我很是喜欢。” 萧妤温失笑,摇了摇手边的铃铛,让人新上了几份点心,支起了一只小泥炉,一大桶山泉水,又吩咐道:“我与李二公子有要事相商,你们便都下去,若没有我摇铃铛,莫要放任何人上楼来。” 为首的春照道了是,便领着几个小丫鬟下去了。 有年龄小的丫鬟掩不住好奇,到了楼下,一边动手一同将一张沉沉地黑漆椅子挪到楼梯口,一边压低声音问:“秋水姐姐,楼上就只有大姑娘和那位公子在,孤男寡女的,这——你难道不怕,姑娘被欺负?” 春照将几本账册拿出来,自己端坐在楼梯口旁边,准备一边看账册一边看门,闻言便点了点那小丫鬟的脑袋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李家公子与姑娘之间要密事要谈,自然不能让别人上去打扰的。至于欺负?那是不可能的,姑娘的大名,京城的纨绔衙内们可是一个也打不过的。” 小丫鬟“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成国公府起兵造反,有种种原因,不过最根本的,是不愿看到安王将治理胶东、青州一带的做法,在其他地方出现。”李郁峥眼神深远,仿佛看向了过往回忆。 萧妤温手上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环,“胶东、青州一带?什么做法?” 关于安王的事情,因为先帝在世时,大约曾经对这个儿子多有中意,而催生了陆氏一族不该有的野心,自从皇上登基后,虽然陆贵太妃在后宫荣养,可关于安王的事迹,她一向听说的极少。 李郁峥掩着嘴角轻轻咳了一下,小声道:“说来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你且先不要吃什么东西。” 萧妤温闻言收回了准备伸出去拿枣泥点心的手…… “你说,我不吃。” 看着她此时有些乖巧老实的模样,出现在那张灵动美貌的芙蓉面上,李郁峥心底莫名一阵发痒。 “安王此人,自从就藩之后,日子就过十分随心所欲。他的封邑土地富饶,人口众多,虽然先帝不曾立他为太子,让他早早就藩,但胶州青州等地,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不失为长此居住的好地方。”李郁峥声音平稳,但不知为何,萧妤温却觉得能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些愤怒。 “但是他却似乎对安宁日子并不感兴趣,甚至不愿意放弃手中一丝丝可以利用的权利。 “先帝优待安王,对他封邑的赋税收取的总是没有那么严格。先帝在时还好,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后,安王便立马迫不及待地在封邑内提高税负,增设徭役,大肆修建府阁宅院,侵占良田。 “这还不算,他生活更是淫、乱,最喜已嫁人的少妇。前世安王起事前,每年里总隔三差五要寻了由头大办宴席,邀请封邑的高门大户人家入宴,并让王妃出面,在贴子上格外点明,要求来客必须携带妻妾前往。 “等到了宴席上,座次也不分男女,夫妻便同坐一席,安王便趁此机会,带着自己的美妾们巡视全场,若是看中了谁家妻子,便在宴席散了后,令将士侍卫护送着派送出一位美妾,美其名曰‘互换共好’,再将那家女眷接到王府,极尽侮辱。有时竟还会将王妃送出去到亲近臣子府中,派燕喜嬷嬷盯着…… “祸乱众家后,还命令不许各家女眷自裁或是入庙的,若是被他发现,便要处死家中的孩子。 “原本几家极正直的大户,要么暗中逃跑的,要么被他赶尽杀绝。安王虽然荒淫无道,但兵将练的还不错,他手下掌管着近十万青州军、数千王府守卫,更是暗中养了几万私兵,刀兵血刃,将青州官宦人家震慑的死死的。 “这些乱事,消息被安王封的死死的,直到安王起事后,在保定被国公大败一战后,俘虏了不少将士,收编俘虏的时候,才零散知道了这些事情。” 萧妤温听的眼睛睁大,一股冷气从背后爬升到脑后。 安王在封邑,竟做了如此不是人的事? “他怎么敢?!”萧妤温咬牙问道。 “他怎么不敢?守军听他指令,他贪恋美色,只图新鲜,却不会忘了他手下人的好处。他不过是想要众人都臣服于他、听令于他,这些事情早几年还算做的隐蔽,等到四处战事起来的时候,尤其——尤其萧大将军出事后,山东的线报便言明,安王的荒淫,更胜一筹,甚至放任手下强抢民女,掠人钱财。 “成国公得知青州胶东各地,竟是被安王这般‘治理’,听闻他起兵造反,便再也忍无可忍了。” “试想,这天下,在当今皇帝治下,不过三年,又逢天灾人祸,早已惨败至极,安王兵力强盛,朝廷无将可用,若是安王势如破竹,不出半年便可攻下京城。若是天下都被安王那般‘治理’,高门大户尚且如此,百姓又要怎么过活呢?” 李郁峥说完长长的一段话,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杯茶,抬眼看向萧妤温道,“我所说的,还不足事实十一,青州各地的惨像,你简直无从想象。不过,这只是成国公一脉起兵造反的原因之一。” 第153章 为什么反(二) 萧妤温越听,眉头越皱的紧。 她对安王,向来是不怎么了解的。 但若是知道了对方做出这般恬不知耻、天怒人怨的事情后,她心里对这个人便生出了极端的恨意。 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间,因为几次天灾,加上边关频繁的战事,导致国库空虚,先帝仁厚,却也极无奈地增加了税赋徭役,只可惜吏治冗杂,百姓苦不堪言,最终收归到国库的税金也不见得比往年多上几分。 户部众人,更是连账也算不清楚。 先帝驾崩后,太皇太后雷厉风行,先后查出了济南、扬州、川渝等地州府的贪墨税金案,从地方官员到朝廷,从户部到吏部,斩杀了十余大臣,才勉强将税收吏治为之一清。 这期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甚至在外出礼佛的时候,被刺客多次刺杀。 好在她老人家福大命大,才躲过众多劫数。 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太皇太后在还政之后,几乎在后宫深居简出,甚少露面。 没想到太皇太后的低调内敛,反而催生了陆氏一族的猖狂。 陆贵太妃在后宫中,几乎如同皇太后一般,纵然她是安王的生母,可她借由宫妃的枕头风,没少在皇上面前给自己贴金。 连带着,皇上对安王、陆家,愈发地放纵。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是。 恐怕皇上都不知道,原来的安嫔如今的贤妃,一直是暗中为陆家所用的? 太皇太后那般艰难地维持国家的运转,到了皇上兄弟两人手中,一个无心政事,沉迷后宫,出了什么事情就让大臣出主意,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被宦官近臣玩的团团转;一个远在封邑,手握大权,却做出互换姬妾这般荒唐至极的事情。 难怪成国公想反。 若是她回家将这些事情同父亲一一讲了,恐怕父亲这个大将军,也不会再乐意为皇家守天下了? 于是,在听到李郁峥说这还只是原因之一后,萧妤温立刻便问道:“还有什么原因?” 她想知道更多的事情。 前世的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 如今的她,虽然找到了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可关于父亲战场被冷箭重伤的事情,她毫无头绪。 而自从她向母亲坦露过自己重活过一世后,也将几年后安王造反、成国公起兵之事告诉过母亲,以她对父母感情的了解,母亲势必是会将这些事情告诉父亲的。 可父亲却从未找到过自己详细问过。 或许是因为不愿意提及她的伤心事,又或许是觉得她提及过的冷箭、重伤、战事都在三年之后才会发生,所以不那么着急吗? 但眼下听到李郁峥讲安王做下这些禽兽不如的事情,萧妤温觉得自己如今这合安于现状的心思,要变一变才是。 成国公担心的不无道理,一个将自己封邑都‘治理’的如此混轮,若是在陆家的算计之下,当真荣登大宝,让天下作为他的玩物,百姓又将生活在何种水深火热之中呢? 只是没想到接下来听见李郁峥继续说道:“还有些其他的原因。今年年初的时候,曾有刺客混入成国公府内侍卫,意欲暗杀世子与我,上一世成国公府阖家前来京城,一同参加春猎的时候,这暗杀便发生在来京城的路上。” “所以这一次,你便劝说了国公不要轻易离开,反而是自己孤身入京?”萧妤温问道。 “不错。从前便查了个清楚,那些刺客是皇宫禁卫出身,然而刺杀世子与我,对皇帝而言,着实没有什么好处。后来与安王的部众在战场上对上后,俘获了几个重要的将领,才将这些事情问了个清楚。那场刺杀,原本便是陆家借熙和大长公主之口,让皇上对成国公府起了疑心。”李郁峥看着萧妤温脸上的紧张神色,声音缓和地说着。 “因为国公府戒备森严,所以才在路上对你们下手?”萧妤温喃喃道,又摇头,“不对,若是皇帝对成国公起了疑心,又为何要对你们痛下杀手?” 李郁峥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因为他们以为,成国公年老体衰,已然不是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对手,而世子与我,才是国公府的未来,是以如果将我们暗杀了,成国公便后继无人,即便再能真善战,也不足为惧。” 萧妤温愣住。 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想法? 但她稍微再做思考,便发现了陆家人的恶毒用心:一来,借皇帝之手,暗害成国公府已经长大成人的两个后嗣,成国公必然对皇帝含恨在心;二来,成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必然伤心不已,成国公手下大军更是失去了世子与二公子这样的未来主人,这样一来,大军便没有了主心骨。 自然会军心溃散。 这一场刺杀,更是为安王往后起事扫清了一处大大的“障碍”。 萧妤温心中发寒,“当真是好算计啊。” “不止如此。”李郁峥继续道,“当年沈家被冤一事,皇上亲政后,国公府一度查出了一些头绪,曾经通过国公夫人秘密送过一道密信进京,京城却不了了之,毫无回音。而送出密信的第二年,国公府查找到的一位人证,竟在外出的时候被人杀害,他的住所,也被人毁坏,让人不得不疑。” 成国公夫人是先帝的妹妹云珠长公主,虽非同母所出,但兄妹感情甚笃,长公主未嫁之时,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对宫人又十分仁慈善良,轻易不会打罚,长公主在皇宫里,也很有几分威信在。 即使远嫁成国公府成为国公夫人,却仍然是被一众宫人记在心里的。 李郁峥声音悠悠,“所以,如今的皇上,已经被奸臣贼子蒙蔽了双眼,再看不到百姓疾苦,也不愿意信任曾经的肱股之臣。” 先帝在时,成国公为先帝平定北方,曾立下了汗马功劳。 甚至替自己稳稳守住江山的太皇太后,他都甚少礼待,反而对陆家那些阿谀奉承之人多有好脸色。 李郁峥看着萧妤温的脸色发白,便主动拿起炉子,烧开了一壶热水,为萧妤温倒上一杯热茶,萧妤温接过来慢慢喝下,温热的茶水顺着嗓子落在腹中,暖意慢慢散开,后背的寒意才慢慢落了下去。 第154章 看上谁了 萧妤温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桌面上轻轻扣动。 前世,几乎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的成国公,起兵成事。安王看似霸道,其实却是个色令内荏的角色,不过几次对战,便被成国公打了个落花流水。 她也记了起来,那几次着实有名的战事,似乎便是自己面前如今闲适坐着的李郁峥去打的。 两人又聊了片刻,萧妤温看了看窗外,道:“天色不早了。” 李郁峥眉头略过一丝不舍。 他们今天聊的,比从前几天聊的时间更久一些,氛围也正好,他原本还想,不如撞着时间,正好邀她一同去水云楼试试新菜。 萧妤温似是看出了他眉目间的不舍,放轻声音道:“你我今天所聊之事是大事,我要回去试探一下我父亲的想法。” 虽然可能父亲已经知道了——毕竟,在父亲面前,母亲可算不得能藏得住什么秘密的。 可既然父亲从未在自己面前表露过什么,也不曾对成国公有过什么评价,萧妤温心里暗暗觉得,父亲大约可能也并不会反对此事。 父亲久居军中,深受爱戴,本身便已经是被皇帝猜忌的对象了。 若不是萧济是个身体上的废柴,又酷爱读书,下场考中进士的决心与梦想几乎京城人人皆知,恐怕萧家也不见得能平稳多年。 她依稀记得,父亲和成国公曾经是有过同袍之谊的。 李郁峥听她这样“解释”,心中已然释怀,再琢磨她话中的意思,仿佛还能有意外之喜。 若是能得萧大将军助力,成国公起事自然会更加顺畅。 只是想到前世里萧大将军在辽阳之役中的那枚冷箭,李郁峥眼光微微地闪了闪。 他们还有时间。 他还可以去查许多事情、查许多人。 他们还可以提前做很多布置。 辽阳之役,距离现在大约还有三年的时间。 从前他对那场战事虽有关注,却了解不甚多,若是从现在便着手细细去查,说不定也能查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只不过想到这里,鬼使神差地,李郁峥突然开口道:“若是三年后,辽阳之役爆发——” “我便随父亲一同征战。”萧妤温已站起了身,听见他提起辽阳之役,便果断地接了话。 “这是我一早便想好的。父亲在那场战役里中了冷箭,膝盖重伤,几乎再不能行走,又引发旧疾。父亲身体一向很好,这几年间,不曾听闻有什么旧疾复发的迹象。那支冷箭,必然有迹可循,我自重新醒来,便决定要将那人亲自抓出来。” 说到战场,提到父亲的伤,萧妤温眼神烈烈,语气坚定。 她平素惯常是芙蓉如面柳如眉的美貌,如今眼神清冷,如屋檐垂冰一般晶莹却闪烁,即便此刻穿着一如寻常贵女,可此刻的她,在李郁峥眼里,另有一番张扬洒脱之感。 李郁峥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 自始至终,他心里都极爱慕这样明丽洒脱的萧妤温。 前世里,自从他不经意间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到如今即便重活一世,他仍然觉得他自当属于黑夜,如一枚幽暗的星子,隐没在浓云之后,浑浑噩噩,阴冷孤寂。 直到他从前第一次在猎场里看到她。 一场春猎,让前世的萧妤温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皇上心生爱慕。 却也让他对萧妤温,从此念念不忘。 已经回到家中的萧妤温,自然对李郁峥心中悸动一无所知。 陪父母用完晚膳后,萧妤温便直截了当地对父亲说:“父亲,女儿有要事,需与父亲商议。” 萧怀知道女儿惯常是直接的,却也没想到她能有什么“要事”与自己商量,但年节将至,朝中自从成国公部将清扫了阿拿耶部、熊将军父子带兵回京后,四方安定,想必临近年关,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忙碌的事情。 是以最近萧怀心情多有轻松,见女儿开口,便点头应下,父女俩一前一后往书房方向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倒不如说如同兵器库一般。毕竟萧大将军从小也不是什么特别爱读书之人,反倒是一直有收集各类武器刀兵的习惯。 是以萧怀的“书房”,一面墙挂着各色长剑,一面墙挂着大小不一的弓,一侧放着矛,另一侧放着盾,若不是靠窗一处长案,恐怕会叫人以为误入了府衙的兵器库。 萧怀五大三粗地坐下,示意女儿也坐下,带着满脸疑惑瞧着萧妤温,问:“你要同为父商量什么要事?” 萧妤温看着父亲眼神中的疑惑,突然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开口说起这事。 难道,母亲并没有和父亲提起自己的事? 难道自己要从重生的故事,再说一遍? 萧妤温清了清嗓子,问道:“母亲可曾与父亲说过什么不曾?” 萧怀皱了皱眉:“说过什么?” 看着眉眼秀丽,已长地亭亭玉立的宝贝女儿,萧怀脑中的一根弦突然绷紧——夫人倒是提起来过,成国公家的二小子,与自家宝贝女儿走的有些近。 原本他听到夫人提起的时候,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自家女儿向来和普通孩子不一样,一门心思从前在刀剑功夫上,如今在开店赚钱上,怎么会对毛头小子感兴趣? 可看着女儿现在认真的脸色,萧怀的大脑难得展开了联想。 腊月初,徐家丫头刚嫁了人! 嫁的还是秦勉——也算的上是自家女儿从小打到大的玩伴了。 他记得徐家丫头嫁人后,还请过萧妤温过府小叙。 萧怀又看了看萧妤温脸上的表情,那带着一丝犹豫,一丝拿捏不定的表情,难不成—— “你看上哪家臭——哪家小子了?”萧怀对自己的联想非常信任,脱口而出。 ??? 萧妤温满头疑问,皱着眉头道:“我说有要事与父亲商量,父亲怎么会想到这上面?” “你不是说,你母亲曾经与我说过?我倒是记起来了,你母亲说,成国公家那个在京城待着的二小子,最近与你走的颇为亲近?”萧怀眼神带着些了然。 那个小子他见过,体格不错,是个好小子。 配他闺女,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个能凑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