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宠七日常》 第一章 蛋奶羹 揭开白气腾腾的紫砂锅盖,轻轻搅动,汤汁粘稠,甜香四溢,经过了三个时辰的温火慢炖,里头莲子、银耳已经软烂。这时,不急不缓地,将早已拌匀的鸽蛋放入其中,等着扑出盈盈蛋香来,就将砂锅端至桌上。 一旁早已备好瓷碗,碗口不过一少女的巴掌大,玉白无暇,釉光温润,碗内已盛好了温热的牛乳。 舀出一勺银耳蛋羹入了牛乳,清香与乳味相融,这便是一碗濡润软绵,甘甜滋润的莲子银耳蛋奶羹,是自家姑娘最喜欢吃的早点。 着一身墨绿色比甲的张嬷嬷将蛋奶羹小心地放入小小六棱形的红木食盒内,阖上盖,便离开了忙得不可开交的厨房,一路上从容不迫地走着。 外头天色尚早,晨光朦胧,却正是一天中最嘈杂的时候,奴仆们纷纷起身走动,各司其职,弄出的声响不小,而今儿个府中要摆宴,比以往还要闹一些。 但甭管有多闹,只要一入玉芙院,四周便立时变得清静悠然。 这玉芙院正是自家姑娘——荣国公嫡孙女苏寻所居之处。 承荣国公府一贯低调朴素的风格,院子里的地儿虽宽敞大方,摆设却甚是简单。 入了院子便能瞧见一秋千垂挂,近旁一方不大的暗沉色木质花架正设中央,曲曲长长,呈拱形状,半围着的一座镂空雕莲花鲤鱼暗黄色玉石桌,周旁是一对刻着一样花纹的同色石凳。目下正是春末夏初,院子四周倒还有一圈葱葱郁郁,可除了这些,就别无它物。 瞧着这些摆设,第一眼,都会觉得太朴素,只是张嬷嬷从自家姑娘出生起便伺候在身边,整整五年,又怎么不晓得这些东西的来历。 那玉石桌椅是用一整块上好的寿山田黄冻石精雕细琢而成,那方花架是黑檀木的,就连那最不起眼的秋千底下的座,也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光是这一小块儿,也足足需得千两银子。 这荣国公府真是把姑娘宠上天了,只是不宠着她,又该宠谁呢? 姑娘是荣国公府三房所出。 而众所周知,这三房是荣国公夫人三十余岁时拼着命生出来的小儿子,平日里在荣国公府是最宠的。再说,姑娘的娘亲陶氏,乃是镇国公唯一的嫡亲小女儿,又是个自小被宠着长大的。这两个被宠着养大的主,连着生了二个儿子,年近三十,才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儿,当然得更加宠爱。 更何况,这荣国公府一向阳盛阴衰,到了姑娘这一辈,只得了她一个丫头,又是长得那么粉嫩可爱,物以稀为贵,全府上下自然当心头肉一般疼。 这会儿,已到了门口,扫了眼攀上花架的一抹绿色,张嬷嬷唇角扬起,不多想,就轻轻入了主屋。 屋内静谧寂然,透着隔开里外间的那道嫩青色纱幔,可以隐隐约约瞧见黄花梨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小小的一团,不规矩地躺着,一只雪白的小脚丫子露在薄被外头,往里走进,撩开纱幔,便能感受到那平稳舒缓的呼吸声,看来睡得正熟。 床边,站着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名唤半夏、忍冬。 刚才两人互相推诿着,却是谁也不忍心叫姑娘起床,眼下见着张嬷嬷来了,赶紧唤了声嬷嬷,就低头退后,安静立于一旁。 张嬷嬷放下纱幔,轻步上前,没说话,先是冷眼睇了下这两丫头,将食盒递了过去,转而目光投向床榻上。 那着一袭质地柔软、淡粉色荷纹寝衣的小身子侧躺着,两只白嫩小手交叠摆放,软弱无骨。小手旁,半张脸蛋儿白皙粉团,鼻尖微翘,紧阖的眸子睫毛浓密,一瞧便知是个玉雪可爱的。 而不同与一般黄毛小儿,姑娘自小头发就又黑又多,眼下,那头乌发散落在床,愈是衬着肤质吹弹可破,真是一个小美人胚子,叫人看着都挪不开眼,又怎么忍心打扰? 姑娘也小,正是嗜睡的年纪,若是平时,自然是任着她睡,只是今儿府里二房的要摆百日宴,给老夫人请安后,得去瞧瞧。 三夫人千叮万嘱过,姑娘不小了,这该有的礼数不能缺,可万万不能迟了。 但,姑娘明明是这般小…… “姑娘,起来吃早点了。” 张嬷嬷轻叹口气,缓缓俯身,闻着扑鼻而来的女娃身上特有的奶香味儿,柔声唤道。而她这句话听似轻柔,却是特地加重“早点”二字的。 自小瞧着姑娘长大,张嬷嬷自然对她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五岁,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性子不骄纵,但有一个毛病——馋嘴。 且说刚才那院子里,别看种满了树木花草,却得知,花架处,原先该种紫藤花的地方被换上了葡萄藤,而周围那一圈的繁枝茂叶,细看,都能看见有小果子,那些便是能开花结果的梨树、桃树、苹果树…… 真是个十足的小吃货,所以一听到有吃的,准保会醒。 果然,床榻上的小人儿睫毛抖动了一下,似是要醒了,可下一刻,只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鼻息平稳。 这到底是醒还是没醒? 半夏和忍冬目瞪口呆,互望一眼,谁也没有吱声。 张嬷嬷倒不急,瞧着那小脸蛋上微颤的睫毛,向身后两人招了招手,将食盒取过来打开,里面除了一碗莲子银耳蛋奶羹,还有两盘精致的小点心。 一碟是桂花糖蒸栗粉糕,另一碟是奶油松香卷酥,小巧玲珑的五块,呈花瓣状摆放在青瓷釉的小碟子里。 张嬷嬷把碗碟取出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随后用手挥了挥。 这几盘都是今早刚做的,这会还都热乎乎的,扑着甜香味儿。目下,这么一挥,这味儿立时就充溢了整个屋子。 香甜香甜的,让人口齿生津。 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床上的女娃慢悠悠地睁开眼。 睫毛轻颤,蒙了雾气的眼儿一眨一眨的,处在半睁不睁之间,过了许久,这双如鹿般的大眼才真正睁了开来,循着味道,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床边的点心,缓缓坐起了身。 却没立刻伸手去拿吃的,苏寻用小手揉了揉眼,然后似想起了什么,手一顿,眉头也蹙了起来。 张嬷嬷一愣,在吃的面前,自家姑娘可没这么矜持过,除了前段日子她受了风寒,整个人萎靡不振,自然也没胃口吃东西,人都瘦了一圈。可这病都好了大半个月了,肉也长回去了,昨晚上,还吃了两小碗碧梗粥呢。 瞧这小眉头皱在一起,张嬷嬷觉得心疼,伸手去摸苏寻额头,又担心地问:“姑娘,可是觉得和上回一样,头有些晕?” 苏寻摇了摇头,声音软糯道:“没事。” 可眉头蹙得更深了,她瞧着自个的胖小手,有些发愣。 胎穿过来五年,虽然心里膈应自己要带着记忆开始奶娃生活,可好在是投身在了这富贵人家,全家宠着不说,还有数不尽的各色美食,她原本是极享受的。 就是上回,不明原因的突然发热后,这脑子昏昏沉沉中总是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陌生的记忆,不是旁的,却是这女孩的一生。 当然了,这原本也没什么,她甚至还觉得这是老天爷看她什么都不会,给了金手指,让她提前知道剧情。 可昨晚上的梦却不怎么美好,她梦见了死亡…… 感受到姑娘确实没有发热,张嬷嬷放下了手,但瞧着原本肉乎乎可爱的小脸蛋苦大仇深的模样,她心里纠了一下,赶紧就将小几端上了床,敦促道:“姑娘,快来吃早点,都是你喜欢的。” 苏寻回了神,可她觉得心里塞塞的,没有胃口吃东西,但小几上了床,香味儿扑鼻,眼睛就控制不住地看过去,也难怪,她自小爱吃,哪里经受的起诱惑。 苏寻吞了吞口水,伸手去拿了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心说:只吃一块儿。可糕点刚放入了嘴中,另一只手就拿起了勺子,舀了蛋奶羹吃起来。 张嬷嬷见苏寻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知道姑娘不喜别人喂,于是只安静地候在一旁,等着姑娘吃完,就吩咐两丫鬟给她梳妆打扮。 苏寻吃得欢,这些糕点都是她爱吃的。很快地,那蛋奶羹就见了底,两碟糕点就剩下一块奶油松香卷酥,她人小,肚子已经饱了,可见着还剩一块糕点,出于吃货的本能,她还是伸手去拿。 只是她手还未触到,一只染着嫣红指寇的手却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紧接着耳旁传来几声“三夫人”。 苏寻抬头,小嘴儿嘟了嘟:“娘。” 面前的女子着一身玫瑰红齐胸瑞锦襦裙,精致的堕马髻上插上一支银点翠镶粉玉蝴蝶钗,今儿脸上只施了薄粉,有些低调,可仍是倾城倾国之姿,远山黛眉,秋目横波。 而这个显得有些低调却美貌的妇人便是她现在的娘亲——陶氏了。 陶氏今年三十有余,可她未出嫁时有父母宠着,出了嫁又有夫君宠着,且保养得宜,毫不显老,面目上甚至尚带着少女的娇嗔神气,尤其是这会儿,微蹙着眉,有些无奈的瞧着自家女儿。 她来这,自是不用说,便是来瞧瞧这丫头准备得怎么样了,没想到,却见一只贪吃的“小猫”。再瞧那身寝衣,那披散的头发,竟是半点没有梳洗,想动怒好好说她,可那小脸委屈的样子,瞧着自己心都软了,哪里还有怒气? “沅沅。”这唤的是苏寻的小名,取自“沅有芷兮澧有兰”,寓意女儿能长成一个高雅美人,可瞧着这小吃货哪点像。不过上回经历了风寒之事,如今她倒是只希望这丫头能健健康康得就好。 陶氏走到床榻边,命张嬷嬷将小几收拾了去,就将苏寻抱了起来,感觉前阵子瘦下去的肉都长回来了,甚至似乎又重了些,心里有些担忧地替她擦了擦嘴:“瞧你这模样,若是以后嫁不出去了,可别哭鼻子。”可不是么,小时候爱吃长得这般肉乎乎能说可爱,若是以后还这么爱吃,指不定长成一个多胖的…… 苏寻正恋恋不舍地看着被撤走的糕点,听到陶氏这么念,脸却一僵。 不为别的,却是想起昨晚梦里,这姑娘的死就是为了一个男人,日后京都赫赫有名、众多少女梦中情人的大才子——谢之蕴。 当然了,不是被他杀死的,而是为了追求人家,却不料对方早已有了心上人,求之不得,又放不下,郁郁寡欢,有了心病,最后竟病入膏肓,药石无灵,魂归西天。 想到这,苏寻忍不住要吐槽,真是死得憋屈。先撇开这身份不说,日后,这身子也长成了出挑的大美人儿,想嫁什么人不行? 反正她是不可能重蹈覆辙的,日后见到这姓谢的,也会避而远之。 苏寻打定了主意,小脸蛋儿一本正经。 陶氏难得见女儿这般摸样,当她是听进去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道:“沅沅乖乖的,过会咱们去瞧小娃娃。” 第二章 好偏心 这小娃娃说的正是今个儿满百日,给他摆宴庆生的荣国公府苏二爷的第四子,也是嫡出第二子,不过这二房嫡出第二子与嫡出长子的生母又不是同一人。 而说起这一点,苏寻觉得“好竹出歹笋”这句话用在苏二爷身上最贴切不过。 荣国公府一共有三房,皆是嫡出。大房与三房的性子是随了荣国公的,稳重有担当,娶了妻后也不纳妾,可这苏二爷却是个风流的主,当年娶妻不久,一连纳了两个妾不说,还老是流连在外,寻花问柳,当真是一个纨绔。 而那原配林氏出身名门,是个温婉的,自然管不了苏二爷,她选择了忍气吞声,没料到气结于心,导致后来难产而亡,留下一子。林氏死后,苏二爷倒是消停了一年,但也仅仅是老实待在了府里,便是在那一年,他的两个妾侍各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之后过了一年,苏二爷以有愧前妻为由,不再娶妻,实际上却开始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 直至前年在柳州游玩,邂逅了落魄侯门的江氏,就与去年四月中旬续了弦。 也就是如今的二夫人,那小娃娃的娘亲了。 不过听说这江氏未过门前,便是有了身子的,估计八成又是个被苏二爷哄骗了的,但能进这荣国公府,成为正室,这江氏也是个有手段的…… 苏寻撇撇嘴,只庆幸自己不是二房的孩子,想想那嫡长子苏瑢峥多可怜,出生起没了娘,爹又是那个德性,不过,以后他倒是个有出息的,好像是一个好大的官呢。 苏寻边想着,却是任着陶氏将她抱至了梳妆桌前,洗漱、梳头、穿衣,好一阵鼓捣,待收拾好了,陶氏用玉梳又梳了梳她脑门前的刘海儿,微笑道:“沅沅真好看,娘先带你去见祖母,然后就去见见小娃娃。”今日虽有二房的摆宴,可向长辈请安却是免不了的。 苏寻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摸了摸头上的花苞髻,也有些满意,点头“嗯”一声。 见女儿这样乖,陶氏心里欢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就抱起她往外走。 这荣国公与老夫人是住在尚安堂的,那里是处僻静之地,却不是荣国公府的主院。当然,目下这爵位未让给子嗣,主院也空着。不过,至于府中一概权力,荣国公在七年前便开始逐步下放给了大房的,如今,已不问任何事务。平日里,除了每日的晨晚定省,就不让人打扰,只图得与夫人多相对些时间。 今日,二房要摆百日宴,荣国公自然也不管的,不仅如此,出不出席还不一定。 且不论这江氏出身如何,二儿子苏恩华的所作所为,荣国公也是不耻的,纨绔风流,妻妾众多,简直是混账,全不像自己。若不是念着那可怜的孙子苏瑢峥,他早就想断绝父子关系,将二房赶出门了。 当然了,除了这二儿子,其余两个,荣国公也觉得不称心。 嫡长子苏承华,稳重倒是稳重,但有时候却显得有些呆板严肃,不晓得灵活变通,恐怕日后难成大事,再有一点,便是这子嗣单薄,与太傅嫡女宁氏成亲这么多年,才生下一子苏珞轩,让他心存不安,所以这爵位才迟迟没有让出。 至于第三子苏绍华,性格脾性倒是没话说,是三个儿子中最肖他的,与镇国公小女儿成亲后,也孕育了二子一女,就是有一点不好…… 心想着,端坐在尚安堂上位的荣国公苏黎端起汝窑天青釉茶杯,淡漠地扫过堂下站立的大房二房三房的,最后将视线落在三子苏绍华身上,呷了一口,看似心平气和却心存不忿地问道:“老三,沅沅呢?”也不怨他心存不忿,盘算下日子,自从乖孙女生病,他都足足一个半月未见着她了,自家孙女那么乖巧惹人疼的,他都想死她了。而这三房便是这点不好,老是把那丫头藏着掖着,生怕别人抢走似的。 哼,也不瞧瞧当初是谁把他生出来的! 而说起这茬,苏黎心里又噎了一下。当初夫人三十余岁要产下这第三子,他原本心里是拒绝的,可当时宫里的荀太医给夫人诊脉后,打了包票说肚子里的是个女娃,他这才满心欢喜又带着几分不安地同意夫人孕育。 谁料,十月怀胎一朝生产,结果还是个带把的!气的他差点当夜就冲到荀太医府上算账去,但那时自然要先顾着夫人,而之后再去找荀太医,那老狐狸早就款了包袱跑路…… 念着这旧事,苏黎瞧着苏绍华的眼神就更不好了。 一旁坐着的荣国公夫人王氏,倒是一脸祥和,虽韶华不在,头发花白,可这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的气质,就能窥探出一二当年的风姿,而刚才听着荣国公询问乖孙女儿,这会儿也是两眼殷切地等着。 察觉到这两人的眼神,苏绍华也是无奈,可谁让这二老都极其喜欢女孩,偏生荣国公府里又只有他生了女儿。 他微微低头,恭敬地瞧着上座的爹娘,正要作答,却听见门外那熟悉而娇脆的声音。 “慢点儿,别摔着了。” 正是妻子陶氏,想起那娇美的容颜,顿时苏绍华这眉眼儿都柔和了。 而他眉眼柔和,那座上的两人双眼已经囧囧发光,正一眨不眨地瞧着门口。 却见那一小人儿,着一身淡粉色绣桃花襦裙,头上的花苞髻上各插着一金镶珠蝴蝶玛瑙流苏,齐刘海下的眼眸又大又亮,粉色的小嘴微抿,却是一脸认真走路的小模样。 这会儿晃晃悠悠地跨过门槛儿,头上的流苏儿也随之摆动,愈发显出一股娇憨之气,真是可爱的要紧。 在她的身后紧跟着是陶氏及一干奴婢。 “祖父、祖母!” 苏寻嘴甜,一进这尚安堂,也不等身后的陶氏提醒,就先向荣国公与老夫人请了安,随后眨巴着眼睛,望了这一屋子的人,挨个叫人。 今儿个,这一屋子站满了人,却都是男人。想来今天要摆宴,府里忙,持家的大伯母宁氏与二房的江氏请了安便回去了。 而苏寻心里边叫着,却想着荣国公与夫人真是基因好,这大房二房三房的,别管品性如何,这容貌却都是极好的。 不仅极好,这兄弟三人容貌都是有些相似的,而这群小辈们又肖似父亲,于是这一屋子的人乍一眼瞧去,若是脸盲的,肯定都会觉得差不多。不过么,这里面最帅的,肯定是她的爹爹和两个哥哥了。 这当然不是她心存私心的。 且瞧她爹爹苏绍华今年三十余岁,在兄弟三人中是年纪最小的,衣冠楚楚,模样生得俊朗不说,这会儿瞧那眼神,柔情似水的,正望着她的娘亲陶氏呢。都说温柔认真的男人最帅,这不就是说她爹么? 再瞧那站立在爹爹旁的两个清俊无双的少年。身着宝蓝色锦衣,年约十四岁的是她的大哥苏玦沢,小小年纪已成熟稳重,兄长范十足;而在他一旁,一身墨竹色锦衣,正对她挤眉弄眼的十二岁少年,就是她的妹控哥哥苏珗源了,这个哥哥性子活泼,平日里也最调皮,但却是最宠着她,愿意陪她胡闹。 当然了这两个哥哥都是极其宠爱她的,若是谁要欺负她,肯定都是第一时间站出来帮她回击! 苏寻叫完了一圈的人,朝苏珗源也眨了眼儿,就屁颠屁颠地朝老夫人王氏跑去,嘴里甜甜叫着:“祖母!” 在这府里,她最喜欢和老夫人相处,只觉得她样子和蔼,像她以前的奶奶,而且这老夫人也是极懂她的,每次见她来,都会准备好多美食。 只是她还未到老夫人怀里,一只大手就拉住了她,白发白须的荣国公眼巴巴地望着她,有些可怜兮兮道:“那我呢?” 这模样是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堂下众人瞧着虽面不改色,心里却都在想,刚刚明明还是那般冷漠…… 苏寻歪着头瞧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粲然一笑,软糯糯道:“祖父。” “唉~小沅沅真乖。”苏黎这才欢喜,温柔地把苏寻抱到了怀里,大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可这一举动却立时让苏寻嘴一嘟,有些不开心又似自言自语道:“祖父这老家伙又把沅沅头发揉乱了!” 声音软甜,语气娇嗔,可这话里明显含着一股抱怨的味道。 而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让全屋子里的人听见,话一出口,这屋子顿时一静。 有人蹙眉,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愣住,谁都知道荣国公最痛恨三件事:不忠,不孝,别人叫他“老家伙”。这小丫头倒好,话一出口,占了俩。 而别看这荣国公已经年近七十,相当年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主,教训起子女来也是眼不带眨的,一顿家法下来,准叫人吃不了兜着走,其中二房的苏恩华深有体会,所以目下他这眼神也最幸灾乐祸,他真想瞧瞧这全家的小宝贝过会会怎么哭。 苏绍华正与陶氏眉目传情着,这两人相伴十余年,却依旧如新婚似的,如胶似漆,听到苏寻那番话,他愣了一下,下一刻,才佯装动怒叫了一声:“沅沅,不许乱说!”他身后的两个儿子眉头一蹙,低头却是欲跪下来给妹妹求情了。 相比之下,倒是立在老夫人身旁的陶氏显得镇静的多,她眸子灵动,正要开口说话。 却见那荣国公满不在乎地朝众人摆了摆手,眼睛始终看着苏寻,眉眼弯弯道:“嗯,老家伙错了,给小祖宗认错了。”又伸手拿了桌上的两盘糕点,道,“喏,祖父给你准备的点心,沅沅吃了就不生祖父的气。” 眼神里全是宠溺,却哪里有生气的样子。 而这一幕落在苏恩华眼里,却只恨自己这回生的不是女儿,不过这真是偏心到家了…… 苏寻见到有吃的满心欢喜,乐滋滋的拿了一块,似全然不知刚才自己差点要被罚,甜甜地叫了声:“祖父,您可真好。”心里却暗道:以后这老家伙可得在私下里叫,别人可不知道这是她和祖父的昵称儿。 苏寻吃了两三块糕点儿,又往老夫人怀里钻了会,直哄得两老的开开心心的。 一旁的陶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道:“爹娘,儿媳先带沅沅去沁竹院一趟。”这沁竹院便是二房的主院,地处府里西边,临近一片竹林。 只是陶氏话刚出口,却听外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第三章 取名儿 这来的是江氏无疑。 毕竟府里带着婴儿的便只有她了,不过,她怎么又来这了,还带着小娃娃? 尚安堂一向是个清静之地,荣国公与老夫人也是喜静之人,听不得吵闹之声,这娃娃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不仅闹着厉害,听着还让人心烦。 荣国公苏黎顿时锁了眉头,老夫人王氏虽表现没那么明显,可嘴也轻抿了一下,显然也是不喜的。 这时,一直立在老夫人身后,默不作声的一老妇人上前,轻声道:“老夫人?”虽只是唤了声,但这意思明显是询问着要不要将这江氏阻回了去。 这老妇人是段嬷嬷,自王氏未出阁前便一直伺候在旁,忠心耿耿,平日里有人来请安,她就安静地站在老夫人身后不远处,静眼瞧着,而她存在感也低,稍不留心,还不知道后面站着个人。 而伺候了老夫人这么多年,段嬷嬷自然对她表现喜好厌恶的小动作了如指掌。 “抿唇”这便是心里觉得烦了,所以她上前询问,而眼见着屋里苏二爷还在,就没明说。 这主仆情谊几十年,王氏当然也懂她的意思。 王氏搂了搂怀里的苏寻,瞧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却轻轻摇摇头,示意段嬷嬷退下,温柔摸摸苏寻脑袋,道:“来了正好,可以瞧瞧小娃娃,是不是?沅沅。” 苏寻虽然外表是小孩,可她芯子不是,也曾活到十六岁,自然会察言观色,知道这老夫人心里虽不喜,可为了她,正容忍着,那她当然不能拂了这心意,点了点头,就往老夫人怀里亲昵地多蹭了几下。 荣国公见乖孙女儿点头,端起茶杯猛呷了一口,也道:“那就见见小娃娃吧。” 而其他人见荣国公与老夫人都不在意了,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这心里都暗忖:到底是个出身不好的,怎的这般没规矩。 苏恩华则是眉头紧蹙,琢磨着这江氏不好好待在屋里,来这做什么。 江氏今儿穿了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头上挽了个惊鹄髻,上面缀着金丝八宝攒珠簪,又插了一支镶宝石蝶戏双花步摇,耳上戴着金累丝嵌宝石叶形耳坠,聘婷行走间,步摇与耳坠随之而动,真是华丽异常,只是与这容貌却有几分不称。 柳州地处南方,是个水米之乡,这江氏单从容貌上看,就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她今年二十余岁,面容清丽秀美,眼波流转,楚楚可怜,正是弱风扶柳之姿,其实不大镇得住这华贵之风。 当然现下谁也管不着她的穿戴,只是瞧着她慢悠悠地却又一脸含怯地踏进屋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抱着大红织金锦缎襁褓的嬷嬷。 不用说,那襁褓内的便是小娃娃了,这会儿被嬷嬷摇晃安慰着,哭声渐小。 “爹,娘。”江氏柔弱地行了个礼,抬起眸又轻柔地望了一眼苏恩华。 这一眼让苏恩华极受用,当下眯了眼儿瞧着江氏,脑子里只想起昨晚上的*一刻,芙蓉暖帐。别瞧江氏模样柔弱,可床笫功夫却不弱。 瞧着那眼神,江氏心里一啐,敛了眸子,似乎没注意到屋里气氛沉闷,模样怯怯,却不急不缓地叫着屋内的其他人,可当她眼眸落在那正窝在老夫人怀里的苏寻时,却是一顿,手也暗暗握紧了。 江氏晓得那便是这府里荣国公与老夫人都万般宠爱的小祖宗,据说当年给她过百日时,足足摆了百余来桌,请得都是京都里的达官贵人,皇孙贵族,哪像如今给她儿子摆宴,却连十桌都不到。 她自认容貌不输陶氏。陶氏长得艳如牡丹,她就俏如芍药,怨只怨在这出身不及人家。她虽是柳州溧阳侯的嫡女,可溧阳侯府自父亲去世,由哥哥接管后,早就衰败得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子,兴许却连普通的富贵人家都比不得,毕竟在遇上苏二爷时,那府里能当的东西都所剩无几了。 而她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自是不想与那样的娘家人再扯上关系,所以这回摆宴,她也没特意写信回柳州,是以这出席宴会的人就更少了。 不过倒也幸好没写信回去,若不然这回可要丢大脸了…… 苏寻岂能察觉不到这带着妒忌之意的眼神,但她面不改色,软糯地唤了句:“二婶。” 江氏收了思绪,柔柔一笑,应了一声。 苏寻也甜甜地笑,她瞧了一眼那红襁褓,就撒娇道:“祖母,我想瞧瞧小娃娃。” 王氏一听,立即招了招手,抱着小娃娃的嬷嬷自然不敢耽搁,赶紧走了过去。 这娃娃有三个多月大了,裹着红襁褓,里头还穿着一件软烟绸小衣,长得肉乎乎的,皮肤白皙,头上的发软黑,只是这会儿,他紧闭着目,小嘴儿时不时张着干嚎,满脸通红,五官挤在一起,瞧不清原本的面目。 不过,说来也奇,待嬷嬷刚把他凑到苏寻面前,那双眼忽然睁开了,黑丢丢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瞧向她,嘴也慢慢阖上了,小手挥了挥,“啊啊”地叫了两声,嘴一弯,竟是笑了起来。 “祖父祖母,快瞧,小娃娃对着我笑呢。” 苏寻愣了一下,笑道,伸出自己的小肉手去戳小娃娃的脸,那小娃娃也不甘示弱,软软的手紧紧抓住了苏寻的,然后脸上的笑容就更明显了,而当苏寻要抽出手时,那小脸马上就不开心了。 苏寻觉得好玩,笑嘻嘻地挣脱又让他抓住,一连逗了好几次。 一旁的苏黎及王氏见苏寻玩得开心,心里也欢喜,瞅了眼小娃娃,苏黎难得不嫌弃地来了句:“倒是个有福气的。”能哄得自家孙女这么开心。 听到荣国公这么说,这屋里气氛才缓和了些,苏恩华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心道:这儿子倒是个有眼色的。可偏偏在这一刻,却又听江氏柔声道:“既然爹觉得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倒不如给他取个名儿?” 话一出口,屋里一静,哪有晚辈要求长辈给自己孩子取名的?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苏恩华脸色也变了,赶紧瞪了一眼江氏,示意她闭嘴。要是惹怒了爹,后果不堪设想。 江氏装作一怯,慢慢低了头不语,可眸子却不甘心地望了眼孩子。 没错,让荣国公给自己孩子取名,这便是她前来的目的。 江氏是个极会辩色之人。她早知道,这二老看不上她,嫌她出身不好。可她生的孩子怎么说也是他们的孙子,但今早上,她给二老请安之时,却得知,这荣国公连百日宴也不一定出席,压根没把孙子放在心上。 一开始,江氏是准备忍气吞声的。可就在不久前,柳州有人来投靠,听着哥哥嗜赌成性,都要卖妻卖女了,她脑子突然有些清醒。 虽然她成了正室,可苏恩华什么德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被弃之脑后是迟早的事,所以目下唯一靠的住的便只剩下了她的儿子。 是该为自己,为儿子争点东西了。 首先就是这个名字。 而江氏并不觉得她这要求有什么不妥,要知道,在这府里,除了两个庶孙,嫡孙的名都是荣国公取的,当然,还有个例外,那便是这嫡孙女——苏寻。 听说她命格奇特,怕名重压命,当时是请了安远寺的得道高僧,普善大师挑吉时占卜问卦,足足算了一个时辰,才推出了个“寻”字。 她也是想不通,大户人家都是宠爱男孩的,偏偏荣国公府就宠着一个女孩,再怎么宠,这女孩还是要嫁出去的,是个赔钱货! 江氏垂眸,一动不动,心里却没死心,还在等着荣国公开口。 苏黎面无表情,倒没动怒,他没去瞧江氏,也没去环视屋里众人神色,只是看着乖孙女苏寻充耳不闻地依旧逗着娃娃玩,用杯盖拨了拨茶叶,似玩笑道:“沅沅,这娃娃的名字你来取。” 这语气没有询问的意思,熟悉荣国公的人都知道,这便是命令,不许驳回。屋内也无人敢反驳荣国公的意思,只是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试想由一个五岁的孩子取名,这娃娃的名字能成什么样,都让人不忍直视了,而这就是冒犯荣国公的代价。 江氏心里一愕,脸色有些发白,却不敢抬头去瞧荣国公,只是求救般的看向苏恩华,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若是叫了阿猫阿狗怎么办? 苏恩华倒是想求情,可他哪有那个胆子,心情郁闷着对上江氏的眼神,却只是狠狠地瞪了回去,这便是擅做主张的结果,这娃的名字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苏寻初听到荣国公发话,脸上也是一垮,心道:这祖父真是越发不靠谱了,她哪会取什么名啊?不过细细想了想,她不会取名,可这娃娃有现成的名啊。 所以她倒也不急,大眼珠子转了转,在小脑袋里搜刮,在梦里,这娃娃叫什么来着? “……琻松?”苏寻想了会,觉得好像是叫这个名,但一时半会她也不确定,只能先犹豫着念道。 可她这一念出来,这陶氏脸色立马变了变。 也是苏寻今年才五岁,还没去上学识字,而平日里,苏寻也懒得表现自己识得很多字,生怕娘亲以为她聪颖,早早就要培养她。 但苏寻经常会用到一些词儿,比如“细润紧密的绿豆糕”“松软可口的肉包子”等 于是,陶氏一下子就想到了“紧松”二字,而这两字实在是…… 屋里大房二房三房的不如陶氏想得这般多,可都在思虑这两字该怎么写,过会也好帮帮这小娃娃,总不至于真的让他顶着奇怪的名长大吧。 “姑娘所说的可是寓意‘金玉良缘’之琻,‘松柏之志’之松?”这时,却听屋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出声的是站立在门旁附近的一位不过七、八岁的姑娘,她着一身嫩绿色的衣裳,梳着双丫髻,小脸清秀可人,干干净净,在这一屋子的纸醉金迷中,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而她长得瘦瘦弱弱的,是以一直站在门旁,都无人察觉到她的存在。 苏寻循着声音望过去,然后就不免多看了几眼。 不为别的,这姑娘她是认识的。 姑娘名叫江柔云,是二夫人江氏的侄女,以后也是京都数得上名的才女,还是……大才子谢之蕴的那个心尖尖上的人。 第四章 采青梅 在记忆里,原身与江柔云其实关系不错,虽没有义结金兰,可也脾性相投。 想当初,江柔云以求学的缘由来京都投靠江氏,江氏原本是不想留的。偏巧那时原身差一个陪读的,而江柔云虽出身不好,可人却聪慧伶俐,颇有灵性,书也是读了不少的,正好是合适的人选,于是就被留下了。 这日日陪着,不仅陪读书,还陪着玩耍,荣国公府里又只有一个姑娘,这两人的关系自然不错。原身觉得江柔云就是出身不好,人倒是极好的,平日里,有好东西也会留一份给她,有时候晚上睡在一起,还聊聊姑娘家的心事,比如迷恋上谢大才子,为了他勤奋好学,做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之类的私密话。 可哪知后来江柔云不仅与谢之蕴偷偷好上,还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了原身死亡。 说起来,发现这两人之间的事,都不知是不是江柔云刻意安排的。 从一封看似不小心掉落的书信上看出端倪,原身跟踪出去,便看见那两人比肩行走,乘舟游湖,顿时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都失了魂,最后茫然若失地走回了府中,那天又烈日炎炎的,这一回来就大病了一场。病好了,身子从此也不大好了。 这时候,原身也曾想明白感情不能勉强,准备放手祝福江柔云,可江柔云呢,却是发誓与谢之蕴绝无私情,还鼓励她继续追求。原身是个情窦初开的,又是真心爱慕谢之蕴,自然信以为真。可以后却是更多次地撞见两人成双入对,谢之蕴对她也越来越冷,一次一次,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原身的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差,心病越重,最后就香消玉陨了。 真是个有手段的,没有动手就致人于死地,当然,苏寻也明白,说到底,也怪原身太死心眼了,才会这么容易就被弄死。 而那谢之蕴也是瞎了眼的,论家世与容貌,原身比江柔云强了可不止一个层次,至于才情,原身也不愚笨,勤能补拙。 哼,拿她去比的话,吃饭还能比江柔云多吃两碗呢! 苏寻对上江柔云的眉目,小姑娘今年不过八岁,虽极力装着淡然,可到底年纪小,这眼底露出来的期望还是显而易见。但这姑娘已是不简单,这般年纪,满口寓意成语,想来已看了不少书,而她嘴里说出来的倒也正是那小娃娃的本名。 不过,有一点倒奇怪,记忆里,江柔云是原身八岁时入了府,怎么现下五岁就出现了? 还有—— 苏寻瞧了瞧堂下站着的人,江氏一脸欣喜地看向江柔云,就只差没把她领进屋了。爹娘和两个哥哥,二伯和两个庶子,就连沉稳的大伯与大堂哥这会儿也探究地看向她,那眼神里还似有若无地带着赞赏。倒是那进门起一直表情淡淡的二堂哥苏瑢峥此刻纹风不动。 苏寻暗哼一声,眼神落在苏瑢峥身上,心道:真是个耐得住气的,怪不得以后能成大官。又想:瞧那些人的眼神,若是她承认了娃娃就是这名,指不定这江柔云又要进府成为陪读了。可她现在才五岁,压根只想享受生活,而况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对谢之蕴避而远之,这江柔云,心机这么重,她自然就更不想见到了,所以肯定要想别的名。 这时苏瑢峥似乎感受到了眼神,回望了过来,微微扬了扬唇。 见苏瑢峥朝她微笑,苏寻也笑,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苏黎摸了把胡子,察觉到这两人的互动,心里一暖,暗道:瑢峥这孩子倒是难得笑,不过沅沅这么可爱,谁又不喜欢?想着,扫了眼门口,缓和了语气:“那立在门口的小姑娘是哪家的孩子?进来吧。”这小姑娘不错,模样乖巧,还应是读过不少书的,若是可以,以后能陪陪自家孙女。 而荣国公话一出口,不等江柔云踏进屋来,江氏就走了过去拉着她,边道:“爹,这姑娘是我的侄女,名唤江柔云,从柳州来……”却是一顿,眼神闪烁,“赴百日宴的。” 这般模样一瞧就是有事瞒着,苏黎瞧着不喜,蹙了眉,耳边就传来软糯糯的声音:“祖父,沅沅说的不是那两个字。” 苏寻摇着小脑袋,刚才听荣国公唤江柔云进来,她就想说话阻止,可却还在想那两字,好不容易脑中才灵光一闪。 这会儿,江柔云已跟着江氏踏进了屋子,正在落落大方地行礼,听到这么一说,面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当然了,不止是她,满屋子的眼神此刻都不约而同带着悲悯瞧向小娃娃。 苏寻不管这些,眨巴着眼睛,又道:“祖父,可以给沅沅准备纸笔么?” 苏黎其实不大在乎这娃娃叫什么,不过见孙女煞有介事的要他准备纸笔,心里倒是疑惑了一下,这是要写名字?而小祖宗都发话了,他也不多问,自然点头称好。 文房四宝取来,宣纸、徽墨、歙砚、湖笔,都是上上品的,其中笔,为了方便苏寻能握住,还特地取了个小的。 当然,这些苏寻可不关注,她只管等纸铺好了,墨研好了,也不让荣国公抱,也不准人过来围观,踩着凳子,小屁股往案几上一坐,扭着身子,执着笔写字。 这字怎么样自是不用说,五岁的娃娃握笔都不利索,能完整写出一个字来,已是不易,更何况笔画还那么多。 低头涂了一阵,素白的纸上出现两个字“璟崧”,虽然字体歪歪扭扭的,倒是能瞧得出来还是字。 苏寻放下笔,感觉屋里死灰一般的静,她心里有些后悔,原本还想显摆一下自己能写这么复杂的字,吸引别人注意力,可没想到居然这么丑,还不如不写…… 该不会被嘲笑吧? 苏寻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荣国公,又望了眼立在不远处的众人。 荣国公其实早已愣住,他可没指望苏寻能写字,只当她乱涂乱画呢,没想到非但写了,还是两个笔画这么多的,见着孙女看他,他回过神,却是趁着众人还未围过来,眼疾手快地将纸一叠,收了起来。这可是小祖宗的首次墨宝,得裱起来挂在自个屋里。随后,又大笔一挥,重写了一遍那两字,也当场宣布,“苏璟崧”便是这小娃娃的名。 这名字倒还好,江氏也松了一口气。 可见荣国公那番举动,众人都有些无语,迟来一步的苏绍华更是满脸嫉妒地瞅了一眼荣国公,心道:可惜不能去抢。 随后,苏寻被荣国公抱了起来,众人自然好一阵的夸赞,在这夸赞声中,苏寻瞧了眼被冷落在旁的江柔云,心里有些满意,可之后瞅了眼小娃娃,倒有些心虚,给他改了个好多笔画的名字,以后写名字会不会哭鼻子? 取完了名字,荣国公与老夫人便说乏了,独独留下了苏寻,就让众人退了去。 苏寻也乐意留下来,百日宴设在晚上,可今儿中午肯定会吃寿面,要知道荣国公府的面点师傅是专门请了以前在御膳房干过的。一碗看起来朴素无华的面,汤底是用七只重三斤左右,平日里喂着灵芝的童子鸡熬制,颜色清冽,芳香浓郁,面条里加入干贝、松茸粉末揉搓成长长的一根,口感弹牙,鲜美十足,喝一口汤,吃一口面,简直美味至极。 跟着二老的肯定能多吃一碗,苏寻怎么不乐意? “沅沅,跟在祖父母身边,可要乖乖的,不许闹。” 眼见大房、二房的都走了,陶氏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蹲下身,摸着女儿的小脸交代道,顿了下,却又想起刚才之事,自家女儿有几斤几两,陶氏心里清楚得很,所以她倒很想问问苏寻怎么会写那两个字的,可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匆匆一瞥,只觉得那字写得和鬼画符一般,都快瞧不出是字了,也有可能是荣国公护短要帮这丫头呢,是以话到嘴边,轻摇了下头,只又嘱咐了几句。 听着陶氏念叨,苏寻只管一个劲地点头,还冲站立在一边等娘亲的苏绍华眨眼:爹爹,您怎么娶了个这么会唠叨的娘子? 而等陶氏嘱咐完了,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正要回头去找二老,却见二哥苏珗源猛地俯身凑她耳边道:“沅沅,今下午二哥与人约好了去采青梅,你去么?”初夏,正是青梅成熟的季节。 青梅啊,想想这口水就流出来了。 苏寻眨眨眼,点头。 …… 而这厢,江柔云随着江氏回了沁竹院。 沁竹院是个风景优美之地,院子旁有一大片湘妃竹林,院内也栽种着好些说得上名说不上名的花草树木,不过据说这些都是以前林氏精心种植的。 可风景美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如此偏僻静幽之地。 江氏进了院子随意地踩踏着地上的花草,吩咐着嬷嬷将孩子送进了屋,这才带着江柔云进了主屋附近的一间侧屋,面露不耐道:“暂且先住这吧,不过你也瞧见我的处境了,我恐怕不能久留你,顶多留你半个月吧。”刚才还以为她能入了那小祖宗的眼留下来,可人家压根都不想睬,那她就更不想留了。 这侄女是今早上来投靠的,据闻哥哥为了赌博,已经动念头把妻女都卖到妓院去了,嫂嫂怕他真的这么干,就把江柔云送来了这里。 可送来这里又有什么用,且不说她还怕哥哥过来找人,惹得她也沾了一身腥,单说她那夫君苏恩华,刚刚走到半路就说有事要离开,可能有什么事呢?还不是寻欢作乐去…… 江氏握紧了手,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可惜她现在还没个依靠,只能委屈些自己,等崧儿长大了,才有机会扬眉吐气。 听着江氏的话,江柔云眸子暗了暗,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是点头称知道了,脑子里却想起那荣国公府的姑娘,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姑娘对自己有敌意,难道是瞧不上自己? 但不管如何,她都不想再回柳州去,她一定要留在这里。 不论用什么办法。 …… 中午,苏寻吃了两碗面条,就心满意足地道别了荣国公与老夫人,说要回自个的屋午憩。 而一回了屋子,苏寻就立马将半夏与忍冬赶了出去,又吩咐着了一句“今儿累了,要好好睡一觉,没有命令谁也不许进来打搅!” 可待那两丫鬟才关上门,苏寻就打开紫檀万福纹衣柜,从里面掏了好些衣服出来塞进了薄被中,隆成了似她一般大小的,随后才安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玫瑰露,坐在绣墩上,晃悠着腿儿边喝边等。 等着这二哥来带她偷偷采青梅去! 不过想起二哥今早上还说约了人,苏寻却好奇,这约得是谁,莫非是个姑娘? 如果是姑娘,就太妙了。 要知道,在记忆里,她这两个哥哥都是老大年纪都不成婚的,大哥陷入虐恋之中,倒还知道他喜欢女孩儿,可这二哥,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平日里与她玩耍,也不提姑娘之事,把爹娘急得,一度怀疑他是断袖。 当然,如果二哥真的喜欢男的,苏寻也不会反对,只是却要好好瞧瞧这位未来“嫂嫂”是谁? 苏寻边想着心里嘿嘿直笑,可等了好一会,也不见二哥前来,而这身子倒底是小孩子,吃饱喝足了直犯困,等着等着,便倒在了床上,还做起了美梦。 梦里面,她在美食的宫殿里徜徉,看着翠玉豆糕、糖蒸酥酪、枣泥山药糕从面前飘过,看得自己直流口水,然后便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儿飘了过来,她跑过去一看,就看见一座有小山那么高的奶油蛋糕矗立在自己面前,还是清香抹茶味的,让她不禁食指大动,扑上去,就“啊呜”了一大口。 然后—— “呸,不好吃!” 苏寻皱着眉睁开眼,发现自己的小手紧紧抓住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手上已布满了她的口水,还有牙印…… 苏寻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抬头去瞧,但是这里屋比较晦暗,她又刚睡醒,眼儿朦胧,其实瞧不太清,见着那身形倒挺像二哥身边的贴身侍卫,杜言,刚才又感觉到那手上有薄茧,于是她揉着眼儿,唤了句:“抱歉,杜言哥哥。” 只是下一刻,她却立马确定这人不是杜言,因为她像小鸡一般地被对方拎了起来,对着他的脸。少年约莫十一岁,面如傅粉,唇红齿白,漆黑的眼眸深邃清冽,生得真是好看。 “你叫我什么?”他眉目清冷,表情淡淡道。 这会儿,苏寻瞧清他的脸,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这脊背也开始一阵阵发凉。 第五章 世子爷 朱轮华盖车内,苏珗源瞧着坐在身旁的苏寻,压低声音问了句:“沅沅,你怎么了?”小丫头自刚才被带过来就一直沉默不语,入了马车,这小身子也一直绷直着,好似很紧张一般,且总感觉她有些害怕,怕…… 苏珗源微微侧头扫了眼坐在马车后座着一身靛蓝色云翔符蝠纹锦袍的少年,他身子微斜,半倚在绸制软枕之上,指节分明的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一脸平静地看着,而他面容俊美精致,唇角自然微翘,周身流溢出一股高贵而无害的气息,看起来极想让人靠近。 这长得一点也不吓人啊,莫非是小丫头见这回是个陌生人来带她出来,突然之间,被吓着了?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今日出去采青梅之事,他不想让家里人知晓,所以行事都是小心为之,要带妹妹出来,更是得偷偷的。可谁知他的贴身侍卫杜言腿部受了伤,路都不能走,他又不会轻功,所以也只能劳烦会轻功之人将妹妹带出来了。 再说了,这人其实也不算陌生人啊,小时候,妹妹也见过他几回呢,不过肯定是年纪小,忘记了。 苏珗源暗忖,用手摸了摸苏寻微乱的发髻,轻声道:“沅沅,你是不是怕那个大哥哥?”说着,用眼神示意,又道,“别怕,你不记得了他么?徐王府的世子啊,你以前每回见了他,还屁颠屁颠跟着呢……” 苏寻正襟危坐,听着苏珗源的话,这身子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连眉头也微蹙起来。 徐王府世子,她怎么可能会不记得?不仅记得,印象还很深刻,刚才在屋里的时候,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而就因为他是徐王世子,她才会这般紧张害怕的! 要说这徐王府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在京都谁都知道,如今的徐王虽是王侯身份,可是个闲情雅致之人,不争权夺势,只图得做个不问事事,安心享乐的闲王,这府邸也一向冷清,行事更是低调的很。 而这徐王也是个痴情之人,早年丧妻,一直未再续弦,自个拉扯到了独子——萧睿。 萧睿呢,小小年纪丧母,又由着性格温顺的父王养大,且长相天然无害,在大人面前,一直都是谦谦有礼的乖孩子。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瞧起来无害之人,长大后,却是个心狠手辣之徒,他杀伐决断,死在他手里的人数不尽数,教京都一时之间都传唱起“宁折阎罗手,不惹徐王顾。” 那时,徐王归隐山居,萧睿世袭王位,却是极得嘉和帝宠爱与信任,即使众大臣屡次弹劾,说他“行事过于独断凶残,恐引起民心慌慌”,也没有动摇他在大曌王朝举足轻重的地位,反而在嘉和帝病故,新帝德元皇帝登基后,更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当然了,若只是如此,苏寻也不会这样紧张了,毕竟与她没有直接的关系啊。 偏偏呢,在记忆里,原身有两个男人印象特别深,一个是让她爱慕的谢之蕴,一个便是让她恐惧的萧睿了! 这恐惧还事出有因。 当时原身正偷偷爱慕着谢之蕴,正苦于无法见到他,却得知刚登基不久的德元皇帝命翰林院一概人等居于崇文院重编史书,而那谢之蕴正是翰林院史官修撰,自然也要居于宫里。 这个消息可把原身乐坏了,要知道,她的祖母王氏与那太皇太后是手帕交,所以她要进宫,其实很容易。可进了宫,借故悄悄溜至崇文院后,没见到谢之蕴,却见到有一具血淋淋的瞧不清面目的宫女尸体从里面拖了出来,顿时把她吓得面色发白,而她刚欲转身离开,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幽邃的眼,还有那被溅了血的俊美近妖异的脸庞,而那人便是萧睿。 从此原身就怕了他的,而萧睿似乎也察觉到原身怕他,竟起了逗弄之心,经常一张冷脸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吓得原身心脏噗噗直跳,而且每次还都是她偷偷瞧谢之蕴时,导致原身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去关注谢之蕴。 是以,一对上那尚且青稚却熟悉的脸,这脑中的记忆就源源不断袭来,又想起自己年少无知之时,觉得这萧睿长得正合她口味,软萌软萌的,就屁颠屁颠跟着人家,还曾说过想嫁给他…… 简直是作死! 又怎能不恐惧呢?想着都要吃不下饭了。 不过,苏寻觉得自己好在机灵,刚才在屋里被他抓起来,认出他之后,虽身子抖得跟筛米一样,可嘴里却及时问了句你是谁,一下子就显示出以前的记忆她全不记得了,至于以后,她也会对他敬而远之。 而眼下当然要阻止苏珗源继续说下去,不能把以前的事都翻出来,苏寻偷瞄了眼萧睿,见他面无波动,正专心致志看书,就赶紧朝自家二哥僵硬笑笑,软软道:“二哥,沅沅没事,刚才世子哥哥也告诉沅沅他是谁了。”是啊,她问“你是谁”,他答两字“萧睿”,然后不多作解释,就抱起她出了荣国公府。 见妹妹说话了,还朝他笑,苏珗源心里一安,他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肉脸,道:“沅沅乖,过会二哥给你采好多青梅!”妹妹自小爱吃,平日里只要牵扯上吃的,他都会第一个想到她,而今日去的地正好有梅林园子,自然就想着带上她去瞧瞧。 “嗯!”听到有吃的,苏寻心里才稍放松了下,她点点头。 安慰好了自家妹妹,苏珗源就安静下来,从车子左边的金丝楠木书架上取了本书,也开始翻阅,这倒是与以往调皮的样子不同。 这会儿,苏寻已笔直地坐了半刻钟,马车虽驶得稳,可到底有些颠簸,她身子又小,自然坐不住,不一会身子就软软地半躺在了车座软垫上,小手托腮,闲着无聊,打量了车子一番。 她晓得这是萧睿的专属马车,整个车子都是用金丝楠木制成,绣金线丝质车帘半开,车内空间十分大,车子内的布局摆设都是精心设计的,还特地摆了个小书架,无一不精致,瞧着便像是一座小房子似的。 打量完了,这眼神又落在了苏珗源身上,瞧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道:这真不像二哥,出去玩儿还要看书,好像在故意表现似的。 而这念头一起,苏寻却心里一惊,小脑袋不由自主地抬起,看向萧睿,凭着记忆,她知道苏珗源与萧睿关系一直挺不错,日后,苏珗源也是萧睿的左膀右臂,可她现下这么一看,却觉得这两人好像绝非兄弟关系那么简单,约着采青梅,二哥在萧睿面前还这么乖…… 更可怕的是,在记忆里,苏珗源老大不娶,这萧睿也是啊,所以这两人……其实是一对?! 想到这,苏寻眉头一纠,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睿感受到那道炙热的目光注视自己,他放下书,瞧着苏寻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想了下,就伸出手,在一旁的车壁上敲了下,一道暗格出现,里面装了两碟子糕点,他取了出来,弯腰挪了两个步子,把糕点端至了苏寻身旁的壁桌上。 苏寻一愣,却又见他蹲在自己面前,表情无比温和道:“沅沅,你是不是饿了?先吃些糕点。” 这样子瞧起来温润如玉,却哪里有与她独处时的清冷之气。 一旁苏珗源见他如此,笑笑道:“小白真是细心入微,还晓得为我妹妹准备糕点。”萧睿,字白首,私下里,苏珗源便会唤他小白。说完,他转头又对苏寻道,“沅沅,要记得谢谢世子哥哥。” “谢谢世子哥哥。”苏寻从善如流道,心却揪在了一起,总觉得这萧睿没这么好心给她准备吃的,于是她眼巴巴地瞅了眼糕点,摇了摇头,正想说自己不饿,可嘴儿刚张开,一块糕点儿就被塞入口中,耳边也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如果不乖乖吃掉,我可是会生气的。” 这饱含威胁的语气,又对上那幽黑的眸子,苏寻赶紧咬了一大口,嚼了嚼,吞下去,小心翼翼道:“世子哥哥,沅沅会自己吃。”说着,就伸手去拿萧睿手上的半块糕点儿,还求救般地朝苏珗源眨眼。 可苏珗源只是笑笑,又低头看书。 萧睿脸上也含着和煦的笑,深邃的眸子盯着她,不松手,还是要喂她,不仅如此,还一连喂了好几块,见着那小脸蛋苦巴巴的,才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又轻捏了一下她的脸,挪回去坐好。 苏寻心里泪流满面,暗暗对了对手指:萧睿这么坏,她是断不同意二哥与他在一起的,一定要拆散他们俩!若不然,以后自己还不被他欺负死…… …… 不知不觉马车停了下来,已到了目的地——归林居。 这归林居是京都最豪华的酒楼,也是个妙处,它依山傍水而造,富丽堂皇的酒楼后面便是一处一处的果园,每处果园便栽种了一种果树。果园呈半开放式,供进酒楼的客官消遣,可以只瞧瞧风景,也可以自己动手采些果子。当然了,能进这酒楼的人,非富即贵,所以说白了,其实这里就是达官贵人的果园林子。 这经营之道也颇新颖,有些像“农家乐”,只不过是奢侈豪华版的。 而至于是谁开设这归林居的,倒也是一个迷。 这会儿,苏寻由苏珗源牵着手同萧睿一起走进归林居,再由酒楼内小厮带领,穿过金翠耀目,雕甍画栋的大厅,经过曲尺朵楼,朱栏彩槛,再过了一花园,便到了一处院子口,望进去,就见那满盈盈的绿色,硕果累累。 鼻子一嗅,就闻到了阵阵清香,酸中带甜。 第六章 谢公子 碧叶婆娑下,苏寻仰起小脑袋看着苏珗源手脚灵活地攀梯上树。 果园里的青梅树都是请专人精心培育的,每棵树不过一丈有余,树干粗壮,树枝上的梅子青里透黄,颗颗饱满。树旁也放了竹竿、特制的木梯便于采撷。 苏寻原本觉得上树有些危险,想用竹竿儿打梅子下来,但话未出口,便见自家二哥已经搬了梯子,蹭蹭往上爬了,而她一抬头,见着斑驳阳光下挂满了枝头的青色梅子,这眼就无法挪开了,口水也直咽,只盼着能快些尝尝。 “二哥小心点儿。”苏寻仰着头,大眼睛眨了眨。 听到妹妹担心他,苏珗源心里暖乎乎的,也晓得她在下面看着肯定馋死了,他瞧了瞧满树的果子,又动作迅速地往了爬了点,就立在梯子上,一只手抓过树枝,一只手摘了个其中最大的青梅果儿,朝底下扔了下去:“沅沅,小心点接着。” 见有果子扔下来了,苏寻眼眸一亮,伸手去抓,可她毕竟身子小,哪里接得住,只能等果儿落了地,弯腰捡起来,接着在裙子上擦了擦,就迫不及待地送到嘴边,“咔”地一声脆响,随即小身子抖了一下,眉目轻蹙。 酸酸的,还带着一点甜! 苏寻双手捧着果子,边嚼着边想,眼眸子却不经意地扫向了不远处。 枝叶扶疏处,徐王世子萧睿正半倚在竹榻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对这满园子的青梅都视若无睹,一副心无旁骛的模样。 当初不是说约好了来采青梅的么?可细细一想,苏寻便明白,萧睿与二哥到这来肯定不是为了单纯采青梅,他们兴许还要与什么人谈要紧事。要知道萧睿十年后便势倾朝野,十一岁时就有野心开始谋划也是很正常的事。 况且—— 萧睿不来采青梅其实挺好的,起码他不在身边,她就不用担心他来捉弄,这青梅还能多吃两颗呢。 苏寻想着,收回眼神,不去看他,低头大口将手上的果子啃尽,才又抬起小脑袋,望向苏珗源,一脸意犹未尽道:“二哥,你多采些果子下来,沅沅要带好多回去,让嬷嬷给我做青梅露,梅子酱……”二哥过会可能就要去谈事了,现下这果子得让他多摘些。 而这声音软甜,说起吃的,胖乎乎的小脸蛋却一本正经,倒是让人看得忍俊不禁。 看着这么可爱的妹妹,苏珗源唇角上扬,他原本想一个一个扔的,让妹妹慢慢吃,却没想到这个小吃货居然还有意见了,他挑了眉,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沅沅,可是我若扔下来这么多果子,你该怎么接啊?”刚才一个果子都接不住了,若是两三个一扔,东一捡西一捡,还不得把小丫头给累死了。 听到二哥这么一问,苏寻一愣,她倒是能找这酒楼的伙计帮忙,可采青梅、捡青梅总觉得自己动手了,吃到嘴里才更甜,所以她不想假手于人。 而这事仔细想想,其实难不倒她。 在自家二哥的注视下,苏寻不急不缓地弯腰,挽起了自个的裙子,兜了起来,一脸得意道:“二哥你瞧,这样沅沅就能接住好多果子了。”而苏寻敢撩起裙子可不仅仅是因为她才五岁,裙子底下还穿着一件亵裤呢。 这回轮到苏珗源愣住了,他觉得自家妹妹实在太聪明了,虽然行为有些不雅,可到底还只有五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谁又能去要求她太多。而况,目下这园子里又无其他人。 对上那期盼的大眼睛,苏珗源不再多言,收了逗弄之心,转头认真挑个头适中的青梅扔下去。 底下的苏寻也兴致勃勃地接着。 当然了,她毕竟身子小,又长得肉乎乎的,其实动作是不怎么灵活的,这果子并不是每次都能接中,有时候还得弯腰捡,而这时又值初夏,阳光普照,天已有些热了,待忙活了一阵,小人儿就有些气喘吁吁了。白嫩的小脸蛋也浮起了一层红晕,粉色唇瓣微张,细密的汗珠渗出,更是乱了脑门前的刘海儿,瞧起来有些狼狈。 萧睿放下书,抬起眸,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小姑娘满脸通红,发髻微乱,上面缀着的流苏随着稍急促的呼吸随之摆动,可她仍是仰着头,等着果子下来,模样虽狼狈,可倒也娇憨十足。 随后目光往下,聚焦在那亵裤上。 小姑娘今年五岁,皮嫩肉薄,人小金贵,贴身穿的衣物自然都是挑了柔顺舒软的上好丝绸而制,不过这料子越是好,就越是轻薄显透,此刻又加上光芒照射,其实里面的屁|股,小肉腿,都隐隐约约显出来了。 萧睿收回眸光,微阖眼睑,嘴角不自觉地缓缓轻上。 这会儿,苏寻喘着气停下身,觉得有些累了,所以她先不急着去捡,只是低头去数堆垒着的果子,可没料到树上的苏珗源却是没注意,又扔了一枚下来,“啪”地一声,正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立时地,这白皙的脑门上起了一个大包。 “唔……” 苏寻觉得疼的厉害,一双大眼儿不可控制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似乎眨一下,就有泪珠儿掉落下来。 “沅沅!” 苏珗源绝没想到竟然砸到了妹妹,他惊呼一声,就赶紧爬了下来,想去安慰妹妹。 苏寻伸手轻抚上了脑门,然后控诉般地看向自家二哥,只是没想到下一刻,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被人托着屁|股抱了起来。 而闻着那传来的淡淡清茗味,苏寻知道抱起她的人是萧睿。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苏寻忍着疼,微微诧异地看向萧睿,却见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裙子,盖住了腿儿,然后手摊开,掌心里正躺着一颗小青梅。 “拿去,扔他。” 少年声音清冽,语气平静,却是教唆着她报复呢。 下了梯子的苏珗源听了,也顶着脑门,附和道:“快,沅沅,砸我,砸我……” 苏寻撅了撅粉唇,她才不要砸二哥,不过她也害怕萧睿,毕竟此人不能得罪,她犹豫地拾起了青梅,正琢磨着该怎么办,这时,却瞧见一群撑着伞儿的小姑娘簇拥着一位着白色广袖宽袍,脚踩木屐的少年走了过来。 这少年约莫十一、二岁,面容清俊,眉眼狭长,周身流露出一股文雅之气,又因着那身打扮,整个人瞧起来极有风骨。 而几乎是瞧见少年的第一眼,苏寻这神色就有些不大好了。 因为这少年不是旁人,却正是让原身魂牵梦绕,日后京都赫赫有名却眼瞎的大才子——谢之蕴。 这谢之蕴出身谢氏世族大家,自小耳濡目染,本身人又聪慧,日后更是年纪轻轻就高中状元,加上这相貌上也清俊不凡,一夜之间就成了京都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 瞧他现下身边围着这么些女孩,看来从小就是个受人欢迎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以后却倾心于江柔云,不是瞎眼是什么? 但苏寻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谢之蕴。在记忆里,原身第一次与谢之蕴见面可是在她十岁之时,而便是那初次见面,让原身一见倾心,从此之死靡它。 苏寻也是想不通,怎么原身那么死心眼就看上谢之蕴了,其实论相貌,谢之蕴也不过尔尔嘛,还不及萧睿呢…… 当然了,这萧睿是更加不能招惹的! 想到这,苏寻忍不住撇撇嘴,心道:真是倒霉,两个最不想遇到的男人今儿一次全见着了! 不过谢之蕴来这干吗?带着这群姑娘来采青梅? 苏寻微垂眼眸,瞧了眼手上的青梅,然后手一抛,却是朝着谢之蕴扔了过去。 二哥她不想砸,这谢之蕴,她可是想砸得很,最好砸得他从此不敢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果子刚扔出去,小屁|股就被轻轻一捏,好似抱她的人有些不满了呢。 苏寻反应快,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萧睿,就可怜巴巴道:“沅沅手滑……”不过这耳上却是不禁一热,也难怪,她身子虽才五岁,可芯子里已十六岁了,被男孩抱着,还捏了屁股,能不脸红么? 至于这果子也没能砸中谢之蕴,而是“啪”地落在了一面蹙金粉荷丝绸伞上。 撑着伞儿的是一个着一身大红色儒裙,头上梳着丱发,约莫七岁的小姑娘,听到声响,她蹙着眉,抬起眸朝苏寻望去。 这姑娘苏寻是认得的,她是端王府的宜芊郡主,出身高贵,是端王的嫡长女,而若是算起来,她与原身还是情敌呢,这姑娘也是对谢之蕴极痴心,甚至为了他终身不嫁,最后遁入了空门。 眼下看来,这情根早种,才七岁就跟在谢之蕴身边了。而围着谢之蕴的其余五、六位小姑娘,出身也是非富即贵,但一瞧就是跟着宜芊郡主来的。宜芊郡主朝哪里看,这些姑娘也跟着,唯她马首是瞻。 宜芊郡主虽七岁,可性子是嚣张跋扈的,瞧见苏寻扔来了果子,心里已有了一股怒气,若不是因着谢之蕴在身旁,她恐怕早就要出口骂人。 今日她与几位小姐妹约着一起玩耍,却在半路上偶遇了谢之蕴,宜芊郡主自是不能错过这机会,就跟着来了这归林居。刚才还围在他身边,同他说了几句话呢。 所以现下,她断不能动怒发火,反而要表现得落落大方。 宜芊郡主压下怒火望着苏寻,觉得她有些面生,可待她瞧清抱着小女娃的是萧睿时,她却是一愣,眼里还露出一丝闪避之色。 萧睿与宜芊郡主是堂兄妹,两人也算熟悉,而萧睿模样长得好看,平日里又谦和有礼,一瞧就是个好相处的,按理,宜芊郡主该同他亲近些,可不知怎么,她就是从心里害怕这位堂哥。每回见了他,都想避着走。 现下也是,她收了目光,拿小伞一遮,就想跟着谢之蕴离开,可还没走两步,这谢之蕴却停下了脚步。 “我定了间雅间,上去吧。”却听萧睿朝谢之蕴来了一句。 顿时地,不仅宜芊郡主愣了下,萧睿怀里的苏寻更是睁大了眼睛,扑闪着睫毛。 咦?萧睿什么时候和谢之蕴关系这么熟的…… 第七章 出意外 萧睿语毕,便不再多言,伸手捏了捏苏寻的小肉脸,见她颦眉回神,就抱着她往酒楼而去,一旁的苏珗源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谢之蕴轻扫了一眼萧睿怀中的小女娃,也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 见谢之蕴走了,宜芊郡主却是有些为难,瞧着前面三人行走的背影,犹豫片刻,跺了跺脚,还是举着小伞儿尾随了过去。虽然害怕与萧睿接近,可她到底还是舍不得离开谢之蕴。 至于那群小姑娘们,本就是跟着宜芊郡主来的,现下,自然也得和她一起。 是以,一堆小花伞们又簇拥着往回走,一路上叽叽喳喳的。 萧睿似乎有些厌烦吵闹声,他走得快,把苏珗源都甩在了后面,而他一进院子,便吩咐候在两旁的伙计将堆垒在果园里的青梅给收拾装好,才又往前走,一路没停,进了主楼大厅,就直接上了二楼,朝原先定好的雅间——紫楹阁走去。 紫楹阁里格局别致,也不似外面浓墨重彩的奢华之风,以淡紫色为主调,里外厅、窗户处都轻垂纱幔,却无甚多的装饰,显得飘逸幽雅。 里处简单地摆放着红榉木如意木桌椅,往里细瞧,便见着右手处还有一道门,想来是一间供人休息的小房间。 入了紫楹阁,萧睿才将苏寻放了下来,但仍是牵着她手没放,转头吩咐了人送几盘点心来,就带着她往里走至桌边,又抱着她上了椅子。 苏寻一直乖乖的,也不吱声,也不反抗。当然她也不敢闹,又念着刚才萧睿有心替她收拾了果子,她决定这回就勉为其难地任着他摆弄,下不为例。 坐在了椅子上,苏寻用手托着腮,一声不响又心存希冀地等着其他人来。 萧睿也安静不语,在苏寻身旁坐了下来,伸手取了桌上的白玉瓷茶壶茶杯,给自己先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瞧了眼苏寻,声音清冽,缓缓道:“喝梅子茶么?” 梅子茶? 苏寻双眼有些亮亮的,晾干的梅子加入绿茶,味道肯定是酸酸甜甜,又带着一股清香,光是想想就晓得很好喝,还能解渴。之前她在树下捡了好久的梅子,这嘴巴里早就觉得干干的了。 吞咽了下口水,苏寻望向萧睿,立直身子,勉强点了点头,然后双眼期待地看着茶壶,等着他倒一杯给她喝。 可下一刻,却见萧睿将手上的茶杯递到了她的嘴边,还是他之前喝过的那一边,转都没转。 “喝吧。”萧睿淡淡道,似漫不经心,可唇角却不可见地微扬。 苏寻一愕,有些不可置信地瞅了萧睿一眼,这是什么意思? 真当她是小娃娃,这么不避嫌,与她共用杯子么?可即使如此,也得问问,她喜不喜欢吃口水啊? 苏寻轻撅了下唇,垂下眼,心里纠结,她晓得现下自己再不喜欢都没用,这杯子都送过来了,若是不喝,这萧睿肯定记仇。 犹豫片刻,闻着杯中茶水的香味,苏寻还是为难地嘟着唇,凑过去。 只是她唇就要触碰到茶杯之时,却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苏寻赶紧侧头一瞧,发现是苏珗源,就蹦跶下了椅子,跑到了他的身边,亲昵地抱着他:“二哥,你来了。”这心里也是一松,还好二哥来得及时,她不用喝萧睿的口水了。 不明情况的苏珗源见苏寻来迎他,心里欢喜,乐呵呵地摸着她的脑袋,把她往里带,边走边道:“今日沅沅可真懂事。”又心疼道,“头还疼么?” 苏寻摇摇头:“不疼了。”顿了下,又故意装作不开心问道,“二哥这样说……难道沅沅以前不懂事吗?”她随着苏珗源走到桌旁,边问,眼角却偷偷瞄了眼萧睿,见他坐直身子,将茶杯放回了桌上,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 “懂事,懂事,沅沅一直很懂事。”苏珗源赶紧哄了句,轻轻抱着苏寻上了椅子,给她倒了茶水,又接着给自己倒,刚才采着果子,都有些渴了,只是他刚端起茶杯,瞥见萧睿面前倒了杯茶,心里倒疑惑:怎么小白给自己倒了茶,却没给沅沅倒? 可见萧睿一副云清风淡的模样,又瞧了眼自家妹妹一脸满足地喝着茶,他微摇了下头,觉得自己想太多,压下了心里疑惑,大口喝茶。 而一盏茶功夫不到,谢之蕴也到了雅间,身后,一群小姑娘们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为首的宜芊郡主瞧了眼立起身的萧睿,鼓起勇气道:“睿堂哥,我们也想待在这儿,可以么?” 萧睿扫了一眼她们,微微颔首:“嗯。”随后也不多作解释,似无比淡然地径直走向了右边的小房间,待苏珗源与谢之蕴也入了,门就被紧紧关上了。 众姑娘们见状,晓得这三人是有事要谈,也没人问怎么了,顶多猜想这三人要聊些什么私密话。 宜芊郡主沉默,注视了会紧闭的木门,转头见已有人入了座,顿生不快,高傲地抬起头,走向木桌,在苏寻的对面坐了下来,睨着眼瞧她。 其余小姑娘们见宜芊郡主坐下,也赶快跑向了桌旁,却是争先恐后地要争坐她身旁的位置,谁也不肯让,一时之间乱哄哄的。 也难怪她们会这样,这些出身大户人家的小姑娘年纪虽小,可哪个不曾被家里人好好教导,自然心思也多,早就学会巴结了。宜芊郡主是端王所出,要知道端王是何许人也?与当今圣上同是太后所生,是圣上的唯一亲兄弟,又手握实权,不是庸碌之辈,自然大把人都想结交于他。而宜芊郡主是他的嫡女,与她关系好,就是与端王府交好,对自己家族百无一害,兴许还能帮衬自己,何乐而不为? 宜芊郡主见惯了她们争抢,所以见她们闹着也不说话劝阻,只坐在椅子上,秀丽的小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更是挑衅地瞧了一眼苏寻。 此刻,她已晓得这位是荣国公府的姑娘。那她之前眼生,也怪不得了。 荣国公府一向阳盛阴衰,得了个姑娘,不仅宠着,还喜欢藏着掖着,更是见她年纪小,甚少带着她出去玩,所以除了世交好友,亲近之人,鲜少有人识得她。 不过也凑巧,在这群小姐妹中恰好有一个曾见过苏寻,刚才在底下,一边走着一边就告知她了。 宜芊郡主面上得意,可待她见着苏寻压根没朝这边看,只自顾自地喝着茶,她心里顿时一噎,忍不住皱眉唤了声:“苏七!” 这苏七唤的便是苏寻,对外,荣国公府都会这般称呼她。按理,苏寻是荣国公府里唯一的姑娘,排行也是第一的,可给她的取名的普善大师曾言,她原本不属于这儿,是瞒着天来的,若想她命中无坎,平安长大,就得什么都作不得真,这排行也是。而苏寻又正好是府里第七个孩子,所以荣国公府便称她为苏七。 可苏寻没有马上应声,她啜了口梅子茶,心里正琢磨着小房间里的三个人。总觉得这三人的关系与记忆里的有些不太一样,尤其是与这谢之蕴。她晓得日后萧睿掌权,谢之蕴也是属于他管的,可两人关系平平,绝没到私交的地步。 而说起私交,这萧睿也着实大胆,见来了这么多丫头,还照样进了小房间交谈,难道不怕这些小丫头片子嘴杂说出去?不过念头一转,又想萧睿等人还算孩子,谁会把他们想得那么复杂,再说了,其实这是在白日里交谈,也算的上光明正大。 苏寻想着入迷,是以,乍一耳听到有人叫她,还是这个很少有人用的称呼,她愣了下,两只小肉手捧着杯子,懵懂地抬起头,疑惑道:“叫我?” 宜芊郡主不耐烦地撇撇嘴,瞧着苏寻那副呆样,心里越发看不上,可想着萧睿似乎对她很好,而瞧谢之蕴又与萧睿关系非同一般,以后若要接近谢之蕴,少不得要借助她,所以现下拉拢她是必须的。再说了,人呆呆的也是好事,以后应该很好指使和教唆。 念及此处,宜芊郡主脸上挤出了一丝笑,道:“你要不要坐到我身边来?” 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静,原先在争座的姑娘都停下了身,面露嫉妒地朝苏寻望去。 而就当所有女孩都以为苏寻会一脸欣喜地答应之时,却见她小脑袋摇了摇,声音软糯道:“不用了,我坐这儿挺好的。”然后瞧了眼笑脸僵住的宜芊郡主,又见众人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心道:这群人是不是有病?一个座位有什么好抢的,再说了,没闻到宜芊郡主身上的香味太浓了,都有些刺鼻了,坐过去,过会可怎么吃得下东西? 宜芊郡主现下七岁,已是爱美的年纪,今早出门是涂了麝香玉肤膏,还偷偷地擦了点香粉,这味道确实有些重了,当然无人敢提出这一点,她本人也无所察觉。 这会儿,被苏寻拒绝,宜芊郡主有些恼羞成怒,恨恨地瞪着眼睛看着苏寻。 她居然拒绝?! 宜芊郡主咬了咬牙,她心情不好,也不准别人再吵,随意指了一个梳双垂髻,着天蓝色衣裙的八、九岁女孩坐在自己右边,至于左边的位置空着,留给谢之蕴。 其余姑娘见状,晓得郡主生气了,也不闹了,安安静静找了位置坐下,不过都离苏寻越远越好。 待大家坐好了不一会,就有伙计送来了糕点。 是一盘小兔子包子,精巧地捏成兔儿的形状,栩栩如生,小巧玲珑。其中又分成了两种颜色,十个是粉兔子,十个是白兔子。 苏寻曾吃过这种包子,晓得颜色不同,馅料不同。粉的是火腿香菇馅的,白的是莲蓉豆沙馅的,一咸一甜,不管哪种,都很好吃。 苏寻不挑食,两种都喜欢吃,于是她迫不及待地执起筷子,一夹两个包子,拿在手里,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整个都塞到了嘴里,小脸蛋就更胖了,只见她两腮鼓鼓地嚼动,眉眼都乐开了花。 苏寻觉得满足,可旁人却觉得甚是碍眼。 宜芊郡主瞧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愈不满,冷哼了一声,把筷子摔在了桌上。旁边坐着的蓝衣裙姑娘见她如此,眼珠子一转,就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话。宜芊郡主一听,眼眸一亮,唇角上扬,睇了眼苏寻,点点头。 蓝衣裙姑娘见宜芊郡主点头,就立了起身,往外面走去。外厅两旁门口的红木架子上放着插着紫色木槿花的白釉上圆下方胆式小花瓶,拿起来把花去掉,轻轻一摇,就能听见里面装着水。 蓝衣裙姑娘手里拿着花瓶,蹑手蹑脚地走入里面,伸手轻嘘了一下,瞧了眼座上正专心致志吃东西,似无察觉地苏寻,缓缓走至她的身后,正准备举起花瓶,将里面的水从头倒下去。 这时,突然地,似有东西弹过来,打中了膝盖,令蓝衣裙姑娘腿一软,差点没跌落在地。 与此同时,那小房间的门也猛地被打开,苏珗源冲了出来,怒气冲冲地大喝一声:“你干嘛呢!”刚才聊着事,却见萧睿忽然看了眼外面,他顺着眼神望过去,却见有人正要捉弄他妹妹,他能不赶紧出来么? 苏珗源喊得大声,面怒而赤,蓝衣裙姑娘到底还是年纪小,顿时被吓了一跳,手上的花瓶落了地,这人也往后退了几步。 却没想到身后有伙计正端着东西走进来,被她一撞,脚下不稳,身子一倒,手上端着的碗也掉落了下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到了那姑娘身上。 而那碗东西却是一碗滚烫的雪梨莲子银耳甜汤。 登时,满室甜味四溢之时,一声撕心裂肺地痛苦尖叫声也充斥着整个雅间内。 在场所有人,包括正从小房间内缓缓走出来的萧睿、谢之蕴都不由愣了下。 第八章 捏脸蛋 静寂沉闷的紫楹阁内,苏寻心有不安地环顾了四周一番,屋里只剩下二哥、萧睿、她以及宜芊郡主四人了。至于其他人,除了谢之蕴自行离开,都由闻讯赶来的长辈们领回去了。 萧睿与宜芊郡主还在,是等人。可她与二哥早想离开,只是却被人拦了下来。 那拦人的不是旁人,却是那被烫伤姑娘的父亲——罗家当家人罗顺。 罗家是近些年崛起的新贵势力,无甚底蕴,家世薄弱,可在京都,这底气与地位却并不比旁的差,因为罗家背后倚靠着端王这座大靠山。罗顺也因着曾在战场上立下战功赫赫,是一员猛将,被端王重视,且有一个妹妹还被端王纳为侧妃。 而罗顺性子很是火爆,今日被烫伤的姑娘又是他的独女罗芙,他爱女心切,一听到消息,顿时暴跳如雷。是以,他没随夫人去医馆看望女儿罗芙,却是匆匆赶来,二话没说,先将那打翻甜汤的伙计鞭笞了一顿,又面目狰狞地走进雅间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群小姑娘之前见罗芙被烫伤,早已被惊吓了一番,见着这么个人进来,有的当场都被吓哭了,微微颤颤又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经过都说了出来。 罗顺听着众人的话,却不管青红皂白,就把矛头指向了苏珗源,是他突然大叫一声,吓着了自己女儿,导致其后退撞到了人,然后被烫伤! 罗顺认定是如此,压根不再听解释,鞭子就挥了过来,若不是随后赶来的端王及时阻止,二哥说不定早就被打了。 苏寻想着,将眼神落在了门口。一柱香前,端王见罗顺还是不放苏珗源走,已拉着出去劝说,也不知能否劝通。 端王倒是个明事理的,可这罗顺真是个不讲道理之人,今日之事怎么能怪她二哥? 虽说,罗芙确实可怜,身体别处不说,那张小脸也被烫的通红,惨叫一声后,虽及时被楼下随行而来的王府嬷嬷抱去了医馆,可这脸上恐怕多少会留下疤痕。而姑娘的容貌有多重要,自是不用说,就连苏寻都有些在意呢,不敢随便磕了碰了。 可,这件事实在与二哥无关,他压根没动手,就嚷了一句,且还是为了护着她。而若不是罗芙想捉弄她,二哥也不会吼那一声,归根结底,到底还是罗芙自己的错。 苏寻边想,边瞧了一眼身旁的苏珗源,他紧抿着唇,闷不作声,似是在自责。 苏珗源性子虽皮,可到底年纪小,心肠还不硬,心里虽还存着对罗芙要捉弄妹妹的一丝怒气,可一想起那张被烫得通红痛苦的脸蛋,这心底也隐隐有了些许不安与愧疚。而况又差点被打,此刻,他的心情愈发沉重,面目严肃。 苏寻见他这般模样,挪了挪小屁|股,凑过身子,正欲开口安慰苏珗源,便听到外头有声音。 她侧过头一瞧,看着来人,撇撇嘴,面带心虚地唤道:“爹、娘。”随即,暗叹了一口气,心道:原本还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呢,可哪知会出这样的事,二哥又被人一口咬定事由他起,就算能回去,恐怕也瞒不过爹娘…… 苏绍华与陶氏步履匆匆,不苟一笑地踏进屋子。 他们得知这消息是端王派人来告知的。一开始,因着那人只说去接苏珗源回府,苏绍华压根都没放在心上,可过了会,陶氏焦急万分地从后院赶来,说沅沅不见了,他这才紧张起来,也猜测到可能是苏珗源这小子把沅沅带出去了,于是两人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而在路上,又听说了在归林居发生的事,虽弄不清事情原委,可听着却像是苏珗源做了错事,所以这两人早商量好了,过会不管怎么样,就算见到了女儿,也得面带严肃,让他们晓得做错了事,爹娘绝不心软。 只是—— 苏绍华听见女儿唤他,不由自主地瞧了她一眼,随后立即一惊,面露心疼地跑了过去,一把抱起了苏寻,无比宠溺地望着她,温柔道:“沅沅,你额上怎么了?疼不疼?是谁干的?”又伸手撩开凌乱的刘海,细细查看。 也难怪他如此紧张,虽说额上的大包已消了些,可苏寻皮肤白嫩,一片淤青特别明显,偏偏她这时候又露出了可怜兮兮的眼神,一瞧,让人心都碎了。 听着爹问了那么多问题,苏寻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轻扫了眼苏珗源,心想,可绝不能把二哥供出来,二哥今天够倒霉的了。 这眼神没能逃过陶氏的眼睛,她清楚这淤青八成是与苏珗源脱不了关系。不过陶氏虽见女儿脑门青了一片,心里也疼着,可她到底镇静得多,也分得清轻重。 眼下,最要紧的,是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 陶氏微微侧头,瞧着一进门就站起身,默不作声的苏珗源,一字一句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苏珗源垂眸,翕了翕唇,正要作答,却听一旁,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伯父、伯母,今日之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陶氏一愣,自进门起,她的目光就全在自己一双儿女上,倒没留意屋里还有其他人,她循声望去,轻扫了眼不可能叫她的宜芊郡主,眼神落在了坐在偏处,正起身的少年上,瞧着他那俊俏眉目,蛾眉轻颦。 面熟倒面熟,可一下子想不起他是谁。 苏绍华是认得萧睿的,可他这会心思全在女儿身上,只微微点了点头,也没作声。 萧睿从容淡定地走到跟前,见陶氏疑惑,微笑道:“伯母,我是徐王之子,萧睿。” 徐王之子萧睿? 这几个字一入耳,陶氏的脑海中就浮出了一张肉鼓鼓,乖巧软萌的脸蛋,让人不禁想捏一捏。事实上,陶氏还真的捏过。那会儿,徐王与夫君交好,徐王妃也经常带着徐王世子来玩,而陶氏刚二十出头,性子远不如而今沉着,又嫌大儿子沉稳不爱笑,二儿子太皮太爱动,一见到徐王世子那么软萌的模样,可不就忍不住动手去捏。 但,自徐王妃病逝后,徐王闭门不出,这世子自然也没再来过荣国公府,而她虽晓得二子苏珗源与徐王世子有来往,可却再没见过的。 算算也不过三、四年的光阴,那软萌的小娃娃倒是成了翩翩少年了,都认不出来了。 “原来是徐王世子啊!”陶氏含笑打量了一番萧睿,又道,“你说吧!”然后,便听着萧睿有条不紊地一一道出,边听,心想:这孩子是个可怜的,不过却是极好的,还是如小时候一般乖巧懂事。 又想起旧事,陶氏莞尔一笑。 她本就长得美,这一笑,愈显得明艳动人,还带着少女般的明媚。 端王走至门口时,正瞧见她笑,不由一愣,却是想起了年少时。 陶氏是镇国公女儿,这镇国公夫人与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是关系较好的表姐妹。太后只生了两子,见着这么个小丫头片子,很是欢喜,时常让镇国公夫人带着女儿来宫里玩,甚至到了启蒙时,还让陶氏入了宫里跟着皇子们念书。 而陶氏自小就长得玉雪可爱,又聪明伶俐,在学堂内,于一群公主与侍读千金们,是最出类拔萃的。当时年龄相当的皇子们,谁不喜欢她。 当然,最让人心动的是她的容貌。 他还记得她及笄之年,少女身着素雅儒裙,缓缓从房内走出,温煦阳光洒落,仪态端庄,眉眼如画,美得雍容华贵,美得惊心动魄,京都第一美人当之无愧。 之后,自然求娶人无数,连他也求母后去说亲,可都被镇国公拒绝了。 最后,任是谁都没有想到,她竟嫁给了荣国公的第三子。 端王目光幽幽扫了眼一旁抱着女儿的苏绍华,这相貌这家世,倒是不错,可到底只是个幺子,世袭不了爵位。凭实力入仕途,也被人打压,只谋了个地地道道的闲官,能有什么出息? 眼中的鄙夷嫉妒之色尽显,苏寻一眼瞥见端王立在门口,这样看着爹爹,她微蹙了下眉头,却不动声色叫道:“端王爷。” 声音软绵绵的,可她故意提高了音量,恰巧这时萧睿又刚说完话,是以这一叫,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不由朝端王看去,纷纷唤了一声,宜芊郡主更是喊着爹就跑到了他的身边。 “不用多礼。”端王收回眼神,脸上带了笑,摸了下宜芊郡主的小脑袋,就迈腿带着她走进了屋,停至苏绍华与陶氏面前,瞧了苏寻一眼,笑道,“这便是沅沅吧,真是个机灵的。”不仅机灵,这模样还有几分像陶氏,想来以后也是个大美人。 苏寻眨眨眼,却是没说话,只是觉得这端王绝非表面那么和善。 陶氏与端王也算熟识,她客客气气地点了下头。 端王见陶氏点头,眸光又落在了她身上,语气柔和道:“人已经劝回去了,无须担心,这本来就是个意外。” 陶氏这会已知道事情经过,也晓得若不是端王及时阻止,儿子苏珗源准被打了,她垂下眼眸,正准备道谢,却见苏绍华抱着女儿,站在了她面前,沉声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不过,这事不劳王爷费心,改日会去罗府登门拜访的,先告辞了。”说完,他又转头对陶氏道:“锦儿,我们回去吧。” 锦儿唤得是陶氏的闺名。 “嗯。”陶氏自然不会反对,应了一声,眉眼柔和地瞧了一眼萧睿,便拉着苏珗源紧跟着苏绍华出去。 端王立在原处,待陶氏背影瞧不见了,才收回眼神,轻抚了一下叫着爹爹的宜芊郡主,俯身道:“乖,我们回去了。” 宜芊郡主是察觉到端王眼神的,她心里不喜,嘟了嘟唇,道:“爹爹,娘亲怎么没来接我?”若是娘亲来了,爹爹就不会看别的女人了。 “她不是在照顾小弟弟么?”端王不耐地答了一句。端王妃两年前又生了个儿子,目下这注意力自然都在儿子身上。 宜芊郡主一听,抿了抿唇,不再发问,任着端王抱了起来。 端王将宜芊郡主抱在怀里,又对一旁的萧睿道:“要带你回去么?”虽然他与徐王不怎么熟,可平时也总能碰到,是以他对萧睿这孩子印象不错。 “不用了,我坐马车来的,谢谢叔父。”萧睿微微摇了摇头,谦和道。 端王见他如此,也不多言,抱着宜芊郡主走了出去。 屋内顿时一静,只剩下萧睿一人,他缓缓踱步回到桌子旁,坐在了刚才苏寻所坐的位置上,拿起面前的茶杯,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挲,随后,他轻轻一弹。 “叮” 突的,却是一道黑影从暗处蹿了出来,低头跪在地上,声音冰冷道:“主人,有何吩咐?” “去查查罗顺此人。”萧睿眸光幽邃,低声道,顿了一下,又道,“另外把今日采的青梅送回……王府。” “是。” 第九章 谣言起 偷偷带沅沅出府及酒楼之事,除了苏绍华几人,荣国公府里是无人知晓的,苏绍华也不准备将此事告知荣国公。而念着晚上二房的还要摆百日宴,回府之后,苏绍华也不急着责罚苏珗源,与陶氏回院子拾掇了一番,便如没事发生一般携妻儿赴宴。 不过,却是没带苏寻去。她脑门青了一块,虽说已经不疼了,可还是小心点为好,所以任是她万般求着,也只得狠下心让张嬷嬷看着她在屋里休息。 也所幸荣国公与老夫人称抱恙,并未出席晚宴,所以即使有人问起为何不带女儿前来,随意敷衍几句就成,无人会追问到底,毕竟今晚的主角是那百日的小娃娃。 可女儿一刻不在身边,脑子中又不断想起那片淤青,心里总不是滋味,是以,宴会一散,苏绍华命令苏珗源去书房内等着,便带着陶氏快步往玉芙院去。只是这路才走一半,就瞧见张嬷嬷抱着个玉团子缓缓走过来。 待走近了,小人儿也看到他们了,就不让张嬷嬷再抱着,下了地,自个蹭蹭地跑来,却是一把抓住陶氏的腿,奶声奶气地唤道:“娘。”然后,嫌弃地看了一眼苏绍华,唇翘着老高,低声嘟囔一声,“爹。” 这般嫌弃的模样,明眼人一瞧就晓得这是在生气呢。 “沅沅,你怎么出来了?”苏绍华似未察觉,俯身去抱她,又责怪地瞪了一眼走到跟前的张嬷嬷,“怎么不让小姐好好待在屋里?” “这……”张嬷嬷低头垂目,却是不敢答见姑娘可怜巴巴求着,心一软就带出来了。 “是沅沅自己闹着要出来的。” 张嬷嬷也是疼爱自己,苏寻自是不想让她受到责骂,嘟着唇替张嬷嬷答了句,也不让苏绍华抱,小手张开,对着旁边的陶氏,软绵绵道:“娘亲,抱抱!” 陶氏也心疼女儿,听见她这么一说,就轻轻抱起了她,然后瞥了眼被女儿嫌弃的夫君。 苏绍华一愣,去抱苏寻的手也顿在那儿,瞧着她别着脸被陶氏抱在怀里,这才察觉到女儿这是在生他气呢。 “沅沅是不是在气爹爹没带你去宴会吃好吃的?”苏绍华面带委屈地问道。 苏寻暗哼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她生苏绍华的气,一方面确实是因为自己没吃到好吃的,可更重要的是,他要责罚二哥,还说要去罗府登门拜访,这不就是在承认二哥犯了错么?不过她也晓得,在这个世道,很多事没那么简单,爹爹这样做肯定有他的考量,但这心里就是不舒服。 苏寻窝在陶氏怀里,瞅了眼苏绍华,仰着小脑袋,故意大声道:“娘,今晚上沅沅想和您一起睡。”她晓得爹爹宠妻如命,晚上若是不搂着娘睡,准睡不着觉。 哼,今日她要小小的惩罚一下爹爹。 听到苏寻这样说,苏绍华哪里不懂她的意图,可心里再纠结,也到底心疼女儿,不敢出言反对。 苏寻如愿被陶氏抱去了爹娘住的毓秀院,不过她毕竟人小容易困,白日里又去采了青梅,身子早就累了,几乎一沾枕头,双眼一阖,人就睡着了。 苏绍华自书房回来,进了里屋,就瞧见嫩青色纱幔垂挂的黄梨木簇云纹架子床上,陶氏搂着熟睡的女儿,虽未入眠,可一脸安详躺着。 陶氏已换了一身宽松舒适的藕粉色绸制寝衣,愈是衬得整个人肤白如雪,靡颜腻理,走近一瞧,领口处,修长脖颈下一片凝脂若隐若现,苏绍华不由喉结滚动,一下子都挪不开眼,只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她。 这些年,他与妻子鹣鲽情深,恩爱如初,可每每思及能与她成亲,便如同做梦一般。当年求娶陶氏之人无数,连他都没想到最后她竟愿意嫁给自己。新婚之夜,他曾疑惑,没料到陶氏却捏着他脸道:“此生共度之人,总得找顺眼的吧。” 原来竟是自己的脸入了她的眼? 不过,能娶到这般好的妻子,他只觉得庆幸。 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眸光,苏绍华俯身轻问:“沅沅睡着了?” 陶氏微微抬眸,轻轻应了一声,又问:“源哥儿知错了么?”今日的事,她虽未表明态度,可与苏绍华相伴十余年,两人的想法基本上是一致的。苏珗源是犯了错的,偷带妹妹出府,害妹妹脑门上砸了个大包这事自是不用说,就连酒楼那意外之事,他也有错,错在行事鲁莽,错在明着让那么多人瞧见他吓着那罗芙了,所以即使再是意外,他也得担着这责任。 “嘴上说知错了,可不知心里有没有想通透。”苏绍华坐上了床,顿了下,道,“锦儿,我们明日便去罗府一趟吧。”此事虽由端王出面压了下来,可到底他才是苏珗源的父亲,往深说,又或多或少与荣国公府脱不了关系,这于情于理,都应该由他去和罗芙的父亲商谈,且他可不喜欢欠端王人情,一想起那瞧妻子的眼神,他心里就堵得慌,所以这事越快解决越好。而这次登门拜访,却不是一味去赔罪的,该承担的自然承担,不该承担的,他也绝不会让儿子受委屈。 陶氏点了头,却似想起了什么,唇角轻扬道:“今日瞧见那徐王世子,倒是个乖巧懂事的,妾身也想起一件旧事,便是沅沅刚学会走路那会,老喜欢跟着他,还说要嫁给他。” 陶氏边说着,这脸上笑意盈盈,愈发显得娇媚动人,苏绍华见了,不由自主就伸手揽过妻子,凑上去轻啄了一下她的红唇。 陶氏面上一红,娇嗔地打了一下苏绍华,道:“没羞的,沅沅还睡着呢,可收敛着点。” 苏绍华嘴上应了一声,可身子却更凑近了些,吮着娇艳嫩唇,动作没停。 苏寻微睁开眼,其实刚才自爹进屋,她就有些迷迷糊糊地醒了,一直阖眼装睡,听两人聊天,哪知听着听着,这两人就剩喘息声了。她悄悄瞄了一眼身旁亲密相拥的爹娘,又赶紧闭上眼,心里偷偷笑,爹娘恩爱,她也觉得开心,至于二哥的事,听爹爹的语气,就晓得他定会处理好的。 不过—— 娘亲怎么还记得她小时候说要嫁给萧睿的事? 苏寻纠结地微颦了下眉头。 …… 次日一大早,苏绍华与陶氏便起了身,见苏寻双目紧阖,睡着正酣,自然不忍叫醒她,轻抚了一下她白嫩的小脸蛋,吩咐嬷嬷好生照料着,就去了饭厅,两个儿子早已整齐候在那,苏珗源更是一脸正经,规规矩矩的。 看来经了这次教训,这性子也能收敛点。 用罢早膳,苏绍华便带着陶氏与苏珗源上了翠盖珠缨的华车,车上已备了薄礼,陶氏身上也带了一瓶秘制的烫伤膏药。 这膏药是由神医荀太医配制的,名唤莹肌如玉散,不仅对治疗烫伤有奇效,皮肤恢复后,更能变得又白又嫩,而荀太医失踪已久,膏药配方又无人能琢磨通透,是以这莹肌如玉散存着并不多,可谓万金难求。 陶氏虽对罗芙不喜,毕竟她之前曾想捉弄女儿,可女孩子的容貌实在重要,破了相以后嫁不出去,也是可怜的,所以她才会忍痛割爱。 不过,这好心好意却没能送出去。 罗府府邸是新建造的,处在京都繁华地段,占地广阔,红瓦绿墙,亭台楼阁,风格端的是奢华而张扬,华丽是华丽,不过一味的堆砌,倒也多了一分俗气。 而此刻,朱色红漆的大门紧闭,任是叩门多久,也无人应声,仿若府里空无一人,可偏偏的,里面却会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这显然是在拒人于门外。 陶氏蹙了眉拉着苏珗源立在门口,心想这罗顺实在狂妄,虽说他有端王做大靠山,可|荣国公府的地位与名气在京都也是不低的,就算端王见了荣国公还得给几分薄面。 苏绍华见无人应门,也不多久留,回了身,面带无奈道:“先回去吧。” 陶氏点了头,却暗暗拽了拽袖子。她心里不悦,可面上不显,甚至见夫君转头,还对他安慰地笑了笑。随后,便跟着上马车。 可,才踏上马车,却听到街边断断续续传来一群黄毛小儿的传唱声。 登时,陶氏一怔,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不为别的,这传唱的正是昨儿个酒楼里发生的事,虽没有直言名讳,可意指何人,只要身处京都之内的,一听就明白了。故事里还添油加醋,扭曲事实,说她儿子顽劣难训,最喜仗势欺人。 而这谣言是谁散播的,自是不用说。可晓得是谁又能如何?这到底没有指名道姓,只是含沙射影,且又没有确实的证据能说这就是他做的,是以就算知道是罗顺,也不能找他对质。 当真无耻可恶! 陶氏紧蹙眉头,苏绍华见了,赶紧上前搂她入怀,柔声安慰了几句,可听着外面的声音,手也不禁握紧了。 苏珗源沉不住气,他轻轻撩开车帘,往外朝那群小孩子瞪眼望去,却没注意到近旁有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匆匆而过。 第十章 好二哥 金乌西垂,入暮时分。 苏寻被陶氏抱上了椅子,全家一起用膳。 屋子里气氛如常,今儿菜色也诱人,其中烧了苏寻最爱吃的蟹黄豆腐和红糟香油鲫鱼。 可此刻,苏寻坐那执着筷,没伸手去挟,只是瞧了一眼比往日更安静的二哥苏珗源,只觉得心里愈发堵着慌,实在没有胃口吃东西。 原因无它,关于二哥的谣言,她也晓得了,问题还不是从爹娘嘴里听到的,却是路经后花园,恰巧遇着两个打杂丫鬟嘴碎说的。 这谣言,她一听就知道是罗顺散播的,也不知他雇佣了多少人散播,不过一日的功夫,弄得京都的街头巷尾皆知,就连荣国公府,大伯父虽明言禁止府中上下谈论此事,可目下除了还瞒着荣国公与老夫人,该听说的都听说了。 苏寻知道有些熟悉荣国公府的人并不会听信谣言,更多人也只当笑话听,一笑哂之,可难免也会有些不清楚状况之人,听着听着,就信以为真,到底是对二哥的声誉不好。 可罗顺倒也深谙世家大族的心思,要面子,有气度,就算是真名真姓的谣言,都不一定与之较真,更遑论这隐晦曲折的,若是谁正儿八经怒了,站了出来,不就中了他的道,说不准还让旁人认为真有其事。 是以,眼下也唯有先沉住气了。 苏寻扫了眼面色如常,沉默吃饭的爹娘,嘟了唇,低下头,往嘴里扒了一小口白饭,垂着眸正要咀嚼,就见一块黄澄澄,冒着热气的豆腐入了自己碗里。 苏寻一抬眸,便瞧见坐在身旁的自家二哥脸上带了笑,眼神里全是宠溺,完全不似刚才心事重重的模样。 “沅沅,今日的蟹黄豆腐烧的特别鲜香嫩滑,快尝尝。”苏珗源柔声道,又努了努嘴,示意苏寻快吃一口。 苏寻手顿在那,瞧着碗里的豆腐,有些发愣。 目下这情况,照理心情最不好的就是二哥了,可他即使心情最不好,也总会记着先顾着她,而说到底,二哥摊上这事,也就是为了护着她,但他还是对她这般好,没有一句怨言。 这般好的哥哥,她自然没理由去拂了他的好意。 苏寻吸了吸鼻子,低头张嘴咬了一大口豆腐,咀嚼了几口咽下,对上苏珗源期待的眼睛,点头道:“好吃!”又似意犹未尽道,“二哥,我要吃月牙肉。” 月牙肉是指鱼腮边上的一块肉,那里最滑嫩鲜美。苏寻每每吃鱼,都会先从那块肉吃起,家里人晓得她爱吃那里,往往会给她留着。 听到苏寻这样说,苏珗源顿觉一松,刚才见妹妹心不在焉地嚼着白饭,晓得她也在担心自己,心里暖乎乎的,可妹妹这个样子,他也心疼。如今见她心情似好了些,要吃鱼,自是再好不过的。 “嗯,好!” 苏珗源应了一声,伸手去挟,可筷子刚伸过去,另一双筷子却捷足先登,熟练地将那块肉夹了下来,随后轻轻地放在了苏寻碗里。 “沅沅,吃鱼肉。”苏玦沢一脸正经,眼神却无比温柔地看着苏寻,轻声道。 “大哥,沅沅让我给她夹!”见苏玦沢如此,苏珗源面带不满朝他望去,无奈地叫了声,可又发觉自己叫地太大声,立即小心地看了一眼苏绍华。 苏绍华家教森严,对儿子要求更是严格,平日里,若是在用膳时这么吵,他肯定要开口训斥了,可此刻,苏绍华却置若罔闻,他垂着眸,夹了一个龙井虾仁给陶氏,才抬眼轻扫了眼苏珗源,似提醒道:“还有一块。” 苏珗源一愣,也明白了苏绍华的意思,他赶紧伸筷子翻鱼去夹,生怕又被人抢先一步,待将鱼肉夹给了苏寻,立即得意洋洋地瞧着苏玦沢。 苏玦沢似视若无睹,只是淡定地垂眸吃饭,待慢嚼细咽将饭吞下去后,却慢悠悠地来了句:“沅沅的第一块鱼肉是我夹的。”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而听着大哥正经严肃地说这么一句话,又瞧着二哥目瞪口呆,不想承认的模样,苏寻忍不住眉眼弯弯,笑出了声。 屋里的氛围变得暖暖的,苏绍华与陶氏见状,也是对视一笑,不过这心里始终有些沉甸甸的。 晚膳后,待张嬷嬷将女儿送回了屋,苏绍华与陶氏便回了毓秀院。 陶氏坐在黄花梨木镜架前,伸手摘下头上的银镶白玉点翠簪,巴掌大的脸上已卸去了妆粉,肌肤莹白如玉,五官精致无暇,倒不失一丝光彩,只是细细瞧去,清澈如水的双目已带了些倦意。 妻子的疲惫自然逃不过苏绍华的眼,见陶氏涂抹完了清香袭人的玉脂膏,他便上前,心疼地搂住了她,低哑道:“锦儿,委屈你了。” 陶氏倚在苏绍华怀里没动,过了半响,才推了推他,微阖双目,似极困倦道:“妾身乏了,先去睡了。”随后,也不等苏绍华反应,推开了他,便缓步走至床榻卧下。 苏绍华见状,轻嗯了一声,他晓得妻子是真累了,这一日早起,身累不说,心焦急万分,也早已累极了。他轻嗅了一下余留在身上的香味,望着陶氏娇美的背影,似自顾自柔声道:“你放心,事情会处理好的。” 说着,苏绍华的眸色有些转冷。他自然不会纵容谣言无休止地传下去,白日里,他其实已经找了手下将命令吩咐下去了。而对付罗顺这种无耻之徒,对付这样的谣言,自然不能明着干,得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做虽然有些阴损,可为了妻儿,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陶氏卧在床上,双目紧阖,一动不动,似已入眠,可嘴角却微微上扬着。 …… 沁竹院内,江氏正一脸笑盈盈的,倒完全没了白日里念着荣国公与老夫人没来参加宴会的埋怨之色。 她还未梳洗,着了一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锦衣,头上梳着倾髻,插了支镂空金簪,脸上妆容精致,图得瞧起来有股贵气。此刻她含着笑意,温柔抱着已熟睡的儿子,瞧着红襁褓中的小脸蛋,不由心道:府里老的心疼三房的孩子又怎样,如今还不是成了别人饭后茶资。自己儿子这般乖巧,以后长大了,准比三房的好。 江氏想着,不由又念及苏恩华,眸子暗了暗,昨晚个宴会后,他便随着那群猪朋狗友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在哪里寻花问柳呢。 江氏心里烦着,将儿子交给了站在一旁的李嬷嬷,立起身走至窗边,不由自主地朝外望了望,她虽知苏恩华靠不住,可他到底也是自个的夫君,作妻子的总会心存盼望。 可院子里漆黑幽静,哪里有人回来? 江氏失望地收回眸光,正要转身回去,却见侧屋处闪着隐隐光亮。那里是侄女江柔云所居之处,江氏晓得那丫头最喜看书,白日里无事时便窝在自己屋里拿着本书,目下准是在挑灯夜读。 可念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又入不了人家的眼…… 江氏心里冷哼了一声,便转头吩咐李嬷嬷:“去,和那小丫头说,灯油贵着,可禁不起她这样用!”如今她心里不舒服,也瞧不得别人过的舒坦。 李嬷嬷一愣,她对江柔云的印象不错,小姑娘虽瘦弱了些,可容貌长得清秀可人,且还是极有礼数的,见着谁都会唤一声,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不过目下,既然江氏吩咐了,李嬷嬷再为难,也只能去了。 江柔云身上穿着件半旧的碧青色衣裙,简单地梳了个双丫髻,全身干干净净的,半件首饰也无,李嬷嬷到的时候,她以手撑腮,清丽的小脸专心致志,正翻阅着一本半旧的书籍。 见李嬷嬷来了,她立起身,轻唤了一声。李嬷嬷也尴尬,迟疑了下,便将来意说明,说着,还小心地瞧了江柔云的脸色,却见她面无波澜,最后还轻笑一下。 “晓得了,劳烦李嬷嬷了。”江柔云垂眸点头,态度依旧平和,只是没人注意到她垂眸的一刻,眼里露出来的恨意。 “嗯,那姑娘早些歇息着吧。”李嬷嬷见她如此,愈发觉得这小姑娘不错,不由多看了两眼,才转身离去。 江柔云见人离开,面上笑意全无,咬了唇,将门关上,便走至桌旁,深吸口气,吹灭了灯。接着,和衣躺在了*的木板床上,却没有闭上眼。她望着这漆黑一片,心里有些鄙夷,这个姑姑也只会拿她出出气了,还是个拎不清的,瞧见三房的出了事,也笑得出来。难道不清楚大户人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当年,荣国公府的苏二爷那德性没被明说,还差点连累了府里的其他人。如今三房的被传谣言,真当自己能置身事外? 她若是能留下来,一定要与江氏划清界限,若不然,日后绝对会被拖累。 不过,到底怎么才能留下来? 江柔云暗暗想着,不禁握紧了双手。 …… 次日,天蒙蒙亮,苏寻尚躺在柔软的薄被中睡得正熟,却模模糊糊听见近旁的半夏与忍冬在窃窃私语。 聊得是昨晚夜色茫茫之时,一条“京都罗家二爷与人通奸,被人全|裸扔在街头”的消息如火燎原般的散了开来,风头更劲,且还有好多个目击之人证实此事的真实性。 而这般劲暴的消息一出,自然无人再提及原本就无法判断其真实性的酒楼之事,议论点都到了那“罗二爷通奸之事”上。 苏寻听得欢喜,只愿这个美梦永远不要醒来,成真了最好。 而当她这个念头一起,却又听到有人匆匆走了进来,低声怒斥了一声两人。 是张嬷嬷的声音,她轻斥了几声,忽得一顿,却似自言自语,低声喃喃道:“也不知那姓罗的亲自登门拜访安得什么心?” 姓罗的亲自登门拜访? 是罗顺来了?! 苏寻心里一惊,扑闪着睫毛,大眼儿猛地一睁,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第十一章 风波息〔添字〕 罗顺登门拜访,作为一个有风度、有教养的世家子弟,苏绍华自然不会拒人于门外,不过却是整整拖了一个半时辰才命人迎他入府,后又称堂屋正在修葺,无法会客,让下人将他带至了书房,又足足让他等了一个时辰,苏绍华才现了身。 苏绍华今儿着了一身墨绿色竹叶纹锦袍,腰间坠着一方流云百福玉佩,整个人瞧起来俊朗不凡,精神奕奕,此刻,他站在门口,气定神闲地扫了眼罗顺,才慢悠悠地跨入书房,边道:“实在抱歉,有事来晚了。” 罗顺瞧起来有些狼狈,他头发微散,衣服皱巴巴的,脸上全是焦急,甚至心中也早已憋了一团火,他当然明白苏绍华是在故意怠慢,不过眼下,他只能将这口气咽下,面上僵硬地露了笑,语气尽量放缓道:“没事没事,是我叨唠府上了。” 苏绍华见他这番模样,心中虽解气,倒也有几分疑惑。对于罗顺今日会来府上,苏绍华是没有意外的,毕竟昨晚罗家二爷出了那样的事,而罗顺不是个笨人,自然也应猜到此事应是他命人去做的。 不过,他原以为罗顺是为了昨晚之事前来讲和的,可这态度过分谦卑了些,倒像是来求人的。 苏绍华坐上椅子,不动声色道:“不知罗兄前来所谓何事?” 罗顺瞧着坐上神情自若的苏绍华,眸色微闪,昨晚他二弟之事是谁做的,是谁传播出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是他今天却不是为了此事而来,也没闲心去管。 他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也只有这件事,能令他一得知衣服没换就匆匆赶来,然后耐着性子等了这么长时间。 罗顺握紧了手,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让自己心平气和,不能表现出半分怒气,他缓缓低了头,紧接着就猛地跪下了地,嘴里大声嚷了句:“散播令公子谣言之事是我做错了,望苏兄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这般的小人斤斤计较。” 话音一落,屋里却是悄然无声。 座上的苏绍华微微愣住,心里有些琢磨不透罗顺的此番举动。 而不仅苏绍华如此,闻讯赶来,偷偷立在书房门口的苏寻见到这幕景象,小眉头也轻皱了一下,心里嘀咕,罗顺今日也太奇怪了,那盛世凌人之势没了不说,居然还跪了下来,低声下气地说话,与上回酒楼里的,简直判若两人。而这般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有什么把柄被爹爹握在了手里。 把柄? 苏寻眨了眨眼睛,似有个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可她怎么也抓不住,无奈轻蹙着眉摇头。 而当她摇晃着小脑袋时,身后一双染着红指寇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抱起了她。 苏寻一愣,随后心虚地望了一眼抱着她的人,眨巴着眼睛,软软道:“娘。” 陶氏无奈地看着苏寻,刚才张嬷嬷来找她,说沅沅不见了,她一猜,就晓得小丫头准是偷偷来这了,还真是愈长大,愈不让人省心了。 陶氏将苏寻搂在怀里,戳了戳她的小脑门,轻声道:“怎么这般不乖,还学会偷听了,以后若是再如此,可别怪娘打手心。” 苏寻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直说下次不会了。 见女儿一副认错的模样,陶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眼眸却似不经意地轻瞟了眼书房内。 今日罗顺前来,陶氏是知晓的,甚至刚才他下跪,她也瞧见了,这心里虽有疑惑,可更多却是欣慰,果然夫君诚不欺她,这事会处理好的,还让人解了口气。 陶氏唇角轻上,快速扫过屋里谈事的二人,不多言,便抱着苏寻离开。 苏寻自然也乖乖的窝在陶氏的怀里,不说话,可脑袋里却还在想着,到底什么能让罗顺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 罗顺与苏绍华聊完了一干事等,便告辞离开,不过他出了荣国公府,却没有立即打道回府,而是命人驾着马车在京都四处逛了逛,后到了一热闹处,就下了马车,直言有事让车夫先行离开。 待车夫离开视线后,他便身形灵活地穿梭在街道之中,在一处隐蔽幽暗的巷子口停下。 罗顺立在那,神色焦急,瞧着隐于暗处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个面戴银色面具的黑衣人。 “东西呢?”罗顺上前一步,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黑衣人冷冷地扫了一眼他,没有答话,只是将一封信递了过去,才低低道:“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这声音沙哑,听起来仿若用指甲划过墙壁一般,让人听着心里极难受,不过罗顺现下可顾不得那么多,他赶紧撕开了信,扫了眼纸上写的内容。 这内容便是他儿子所在之地。 明里,在罗府,他确实只有罗芙一个独女,可自古以来,男人都希望有儿子来传宗接代,他自然也不例外。可妻子陈氏却是个心思歹毒的,自己生不出,也不允许别人生。府里那么多小妾,但凡有了身孕,过不了三个月,准会滑胎。而他念着陈氏往日恩情,家底又丰厚,也不能休了她。是以,他只好偷偷瞒着,于五年前,养了一处外宅,而那外宅也争气,第二年就给他生了个儿子。这儿子来之不易,长得又乖巧机灵,他自然喜爱的要紧。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事瞒着这么隐秘,竟然还能有人查到,并且还绑架了他儿子,逼迫他于酒楼之事上妥协,还要当面为谣言之事跪下道歉。 女儿与儿子孰轻孰重,答案是不言而喻的,至于跪下道歉,为了儿子,他也能忍了。 不过,日后若是让他知道幕后主脑是谁,他定不轻饶。 但如今,自然是儿子安危最重要。 罗顺微眯着眼,扫过黑衣人及其那辆马车,不多作停留,便转身飞快朝信上所写之地跑去。 待身影渐远,马车内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回去吧,今儿要酿青梅酒呢。” “是。”黑衣人垂眸应声。 …… 酒楼之谣言平息,罗芙一事,罗顺也说不再追究,一切似恢复如常,不过在荣国公府,苏珗源还是得受相应的处罚,罚禁闭一个月,在荣安堂抄写经书自省。而当后知后觉的荣国公苏黎知道苏珗源偷带苏寻出去,又致乖孙女脑门起了包,这处罚也加重了一倍。也就是说,整整两个月,苏珗源得门不出户,抄写经书,修身养性。 苏寻得知此消息时,除了心里默默替二哥“哀悼”了一番,却也没心情去安慰他了,因为她自个也被“圈禁”了起来,倒也不是在罚她,就是让她没了独自待着的机会。 每日早起开始,半夏与忍冬必定时刻跟随着,就连她要嘘嘘,都会在一旁候着,生怕这一眨眼的功夫,小人儿便凭空消失了。 也无怪她们会如此紧张,荣国公可交代下来了,定要好好照料着姑娘,若是再磕了伤了一点,玉芙院里的所有下人都要杖责五十大板,然后滚出荣国公府。 苏寻自然也不会为难下人们,见夏意渐浓,烈日炎炎,去外面玩耍也难受,她索性就整日待在了屋子里,喝着冰凉的酸梅汤,过舒坦的日子。而连着在屋子里闷了一个月,吃得好睡得好,身子也愈发圆滚滚的。 陶氏自是见不得女儿这般模样,于是便去陆府请了女儿的好玩伴——陆宝珠过来。 陆府与荣国公府素来交好,老夫人与陆府的老太太还是表姐妹关系,因而两府之间走动也较频繁。陆宝珠是陆府二房的三女,与苏寻年级相当,只比她大了一岁。 这姑娘性子直爽,人也长得肉乎乎的,还有着一张小圆脸,瞧起来特别喜气,而她与苏寻那真叫志同道合,都是两个不折不扣的小吃货~ 第十二章 冰奶酥 因着陆宝珠来了,苏寻难得出了屋子,到了院子里。 今儿依旧炎阳炙人,似乎比以往还要热一些,不过好在花架上的葡萄藤长得枝繁叶茂,纵纵横横,碧云层叠,其间的玉石桌旁也支了一架大大的丝绸遮阳伞,正成了一处阴凉之地。 这会儿,苏寻坐在玉石凳上,晃悠着小腿儿。 桌上的鎏金银盘上装了小山似的奶酥,这奶酥晶莹如雪,冒着丝丝凉气,恰似冰淇淋一般,在盛夏吃乃是一大享受,可毕竟这儿冷藏手段有限,却连贵族也不能日日享用的。 待张嬷嬷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苏寻便迫不及待地用银勺子舀起一勺放入口中,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冰冰凉的,令她忍不住舒服眯了眼睛,对上一旁同样眯了眼儿的陆宝珠,两人相视一笑。 陆宝珠穿着一身木兰青撒花烟罗裙,头上梳着丱发,颈上戴了个赤金盘螭巊珞圈,此时,微红的脸上惬意地笑着,愈发显得小脸蛋儿圆乎乎的,瞧起来便像是一只雪白的小包子,甚是讨人欢喜。 陆宝珠笑着,又低头吃了一大口奶酥,抬眸瞧了眼立在苏寻两旁的丫鬟和嬷嬷,身子凑近了些,附耳低语道:“沅沅,你二哥最近还好吗?”问话时,一双圆眼儿亮亮的,肉鼓鼓的脸颊上似乎更红了些。 完全是一副希冀又娇羞的模样。 苏寻眨眨眼,对上陆宝珠的双眸。她一直都晓得陆宝珠喜欢二哥,甚至还清楚,长大后,这姑娘还会大胆地向二哥表明爱意,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被二哥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而陆宝珠性子虽大方活泼,可在感情上却放不开,被拒后,一直郁郁寡欢的。那时,原身也忙着追求谢之蕴,并未察觉有所不妥,也未多加劝慰,可等再次得知陆宝珠的消息,却是她已沉湖自尽了。 如今,似又重来一回,陆宝珠也成了她志同道合的好姐妹,而她当然希望自己二哥不要当个老光棍,成天跟在萧睿身后,如果能撮合两人是再好不过的。可身为苏珗源的妹妹,苏寻再清楚不过他的脾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压根勉强不了他,如果一味盲目地去鼓励陆宝珠,那最后还是害了她。 想着,苏寻暗叹了口气,垂眸把勺子塞到嘴里,边含着奶酥,边含糊不清地答:“被禁闭了,在抄经书呢。”随后,低头伏在了碗里,专心致志地吃酥,也不说旁的话。 陆宝珠见她如此,小嘴微张,欲言即止,扭捏了一阵,终于还是没再问出口,低头瞧了眼碗里的奶酥,注意力也被集中了过去,开始舀着大口大口地吃,待吃了半碗,又似想起了什么,睁大了圆眼儿,道:“沅沅,过些日子雪萱生辰,你去么?” 陆宝珠嘴里的雪萱便是指两人另一个好玩伴——项雪萱。 项雪萱人如其名,是个冰雪聪明,柔静乖巧的姑娘,与陆宝珠同岁,她出身名门项氏一族,项氏自大曌开国以来世代出名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名将之家。而项氏虽擅行军打仗,可家中男儿多目不识丁,其实与荣国公府并无多大来往。苏寻能与项雪萱相识,却是因着二舅舅的关系。 陶氏是镇国公的小女儿,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还是同一日出生的孪生兄弟,这模样虽如出一辙,可性子却南辕北辙。 大的喜文,小的喜武,物以群分人以类聚,两人结交的朋友也迥然不同。 喜文的大舅舅陶青松自然与文豪相交,与谢家关系也相当不错。而说起这一点,原身十岁时能与谢之蕴相识,就是托了这位大舅舅的“福”——那令两人初次见面的宴席便是在镇国公府办的。至于那喜武的二舅舅陶青柏与谁交好,自是不用说了。 当然,先不论这两位舅舅结交朋友给原身带来的各种影响,苏寻还挺为两位舅舅的交际水平感到自豪的,谢家与项家在大曌王朝,就是文与武的翘楚,将相之才也层出不穷。 不过,这一文一武的世家大族,在日后,受到的重视却远远不及萧睿,甚至最后还听命于他,也是让苏寻最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 等等……她想萧睿做什么! 目下,不是应该想想要不要去参加项雪萱的生辰宴会么? 可这也用不着想,于她而言,有宴会必定有吃的,有吃的她怎么不想去?只是如今她能不能出府还是个未知数,得先问问娘亲呢。 念及此处,苏寻撅了撅唇,正要作答,却见陆宝珠猛地站起了身,一脸惊喜,小嘴微张,可话未出口,就撇了撇嘴,面露尴尬地低低唤了声:“峥表哥。”小脸上也多了几分与年纪不相符的落寞失望之色。 苏寻一听,也转了头,苏瑢峥会来这,她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本来就是她叫来一起吃奶酥的。 今天得知陆宝珠会来,苏寻便提议要用酥山招待,而陶氏虽准了,可也吩咐了身旁伺候的张嬷嬷仔细看着,别让两小丫头贪食多嘴吃坏了肚子,苏寻晓得娘这是关心自己,后来,她仔细想了想,索性就动了多喊几个人一起分享的念头,不过除了堂哥苏瑢峥,其余的不是不在府里,就是推诿婉拒了。 而就在刚刚,她还以为苏瑢峥不来了呢。 见着一脸淡淡的苏瑢峥缓缓走近,苏寻甜甜地唤了声堂哥,眼角却悄悄瞄了眼陆宝珠,瞧她这副样子,刚才莫不是第一眼以为是苏珗源来了吧。 也难怪,这一大家子的堂兄弟,乍一眼望去,长得是有些相似的,而陆宝珠心念着苏珗源,自然也更容易认错了,但用脚指头想想,二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若是他敢擅自出了荣安堂,只怕这小半年都得待在里面了。 苏瑢峥轻应了一声,走至桌前,轻扫了一眼各有心思的两个小丫头,面无波澜地坐下,不多言,端起张嬷嬷已给他盛好的奶酥,垂眸轻尝。 陆宝珠见苏瑢峥坐下,才似反应过来,面上略带着失望地坐了下去,不过她到底年纪小,性子又开朗,不一会,又面上带了笑,吃起自己跟前剩下的半碗奶酥。 苏寻含了口奶酥,瞧见陆宝珠心情又好了,不由心道:到底还是小孩子,目下这喜欢也不过是瞧见一个合眼缘的就心里欢喜罢了,压根还不是男女之情,就如她与萧睿一般,一旦知道了对方的真面目,这好感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不如现下就把萌芽给掐断了吧,反正她也有好久没见二哥了。 苏寻心里琢磨着,睨了眼站在两旁的半夏、忍冬和张嬷嬷,眼眸子又落在了苏瑢峥的身上,她挪了挪小屁|股,身子凑近了些苏瑢峥,大眼睛扑闪扑闪着,软糯糯道:“二堂哥,我过会可以去你院子玩么?” 张嬷嬷等人一听,心里一紧,府里人都晓得苏瑢峥性子冷淡,独自一人住个院子也选了幽静之处,院子里除了有个哑奴伺候,便无他人,是最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苏瑢峥微微抬眸,瞧了眼一脸渴望的小堂妹,却没有半分犹豫,点头淡淡道:“好。” 得了应允,苏寻吃完了一碗奶酥,便拉着陆宝珠的手一起到苏瑢峥的听雪院去。 半夏与忍冬自然也尾随着,不过听雪院是不允许奴婢进去的,而刚才苏寻也与张嬷嬷和两丫鬟说了,在里面玩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毋须担心。是以两丫鬟一到院子口,便止步于前,乖乖地候在了外面。 苏寻与陆宝珠跟着苏瑢峥入了听雪院。 听雪院原本是个小偏院,可|荣国公晓得苏瑢峥想住在这儿,便特地找人翻新重建的。现下里头地儿甚宽敞,院子中的摆设虽不及玉芙院那般低调奢华,倒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院子左侧栽种了一大片茂盛青翠的湘妃竹林,甚至比沁竹院旁的还广阔些,再旁便是一座六方形琉璃瓦的小凉亭,近旁还摆着天青色的玉石桌椅,瞧起来清雅别致。 确实是一个清静凉快之地,也离着荣安堂最近。 没错,她可不是真的来这里玩耍,不过是借机甩掉丫鬟们,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陆宝珠去见二哥,顺便把小萌芽给掐断了。 苏瑢峥显然也看出小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没有走回屋内,反而是带着两小丫头往屋子后头走,在那里有一处小侧门,正好是荣安堂方向的。 苏寻见苏瑢峥如此,“嘿嘿”笑了两声,甜甜道:“二堂哥你可真好,以后沅沅有好吃的,一定留一份给你。” 苏瑢峥神情淡淡地走着,听见苏寻这样说,轻应了一声“好”。 这时,一直沉默跟在苏寻身边,完全弄不清楚状况的陆宝珠才似恍然大悟,脸上露了笑道:“沅沅,咱们这是去找你二哥么?” 喲,才知道呀~ 苏寻点点头,却心虚地朝欢喜的陆宝珠看了一眼,心道:过会可别哭鼻子了…… 第十三章 柔云 苏寻牵着陆宝珠的手,小心地踏在碎石子路上,边环顾了一番周围,小眉头微蹙。 这里便是去往荣安堂的必经之路,听说还有个名,叫忆苦路。正如路名一般,这里算得上是荣国公府最“艰苦”的地儿。一整条道儿上铺设的都是杂乱无章的小石子,还不是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却是棱角分明的硬石头,穿着鞋子轻踩上去,都觉得有些磕脚。而不仅道路如此,周遭还草木丛生,莽莽榛榛,又恰值盛夏,这草长得都有她人那么高,枝叶横纵,都快瞧不清道了。 倒多亏有苏瑢峥在。 苏寻抿唇瞧了眼歪在两旁的杂草,又抬眸望向走在前面不远处的苏瑢峥,若不是他边走边将乱草踏平,指不定目下她与陆宝珠裸|露在外的肌肤早被乱草割伤了。 想着,苏寻又有些无奈地瞅了一眼一旁的陆宝珠。 陆宝珠小脸蛋红扑扑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似乎压根不在乎地上的尖石子儿,小腿儿迈得开,走得比较快。 而她快了,就有点苦着苏寻了,毕竟两人手牵在那呢,还是十指扣,紧相连。 苏寻嘟了嘟唇,心里嘀咕:走这么快,也别指望能瞧见一个玉树临风的二哥,毕竟他可是在荣安堂足足待了一个月了。 荣安堂是荣国公府的惩戒堂,别瞧这名字里带荣带安的,却是府里最古老最破旧的。那里原是一处废弃的祖屋,之前还几度经历过天火焚烧,屋子破烂不堪不说,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焦味,荣国公一瞧,觉得正适合用来教训不听话的子孙,便命人简单修葺一番,使其勉强能够遮风挡雨,就成了如今的荣安堂。 这个地儿苏寻自是没去过的,但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不妙——暑气熏蒸之时待在那充满味道的屋子中,偏还要静下心来抄写几千篇经书,二哥若是能坦然处之,精神抖擞,倒是件怪事了。 这样一想,她倒有些后悔没带些好吃的给二哥了。 苏寻心里琢磨着,却瞧见前头的苏瑢峥突然停了下来,语气冷淡地低声喝了句:“谁?出来!” 苏寻顿时一愣,心想:这地方偏僻哪里有人,莫不是蛇虫鼠蚁?对于这些,姑娘家自然是怕的,她下意识停下脚步,轻拉住了陆宝珠,小脸上满是紧张与不安地瞧了眼苏瑢峥,眸光又落在了前方草丛中。 却听草丛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是我。”随后一道瘦弱的身影缓缓钻了出来。 而几乎是听见这声音的一霎那,苏寻这嘴就不由撅起来,翻了个白眼儿,这人不是江柔云还能是谁? 江柔云暂居在二房沁竹院内,苏寻是知晓的,心里也觉得膈应,不过好在她从不去沁竹院,眼不见为净,又听说江氏只留她半个月,于是她压根就没把江柔云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江氏又留了她一段时间,而这江柔云寄居人下,不好好待在沁竹院,到这儿来做什么? 偏偏还恰好与她们撞见了。 是巧合?不过她才不信什么巧合呢! 苏寻神色不善地瞧向江柔云,她长得纤细,身上着了件半旧的淡粉色襦裙,微垂着眼眸,一脸镇定地叫了人,随后微微抬眸,扫了眼众人的面色,缓缓伸出右手,一只草编的蛐蛐正举在手里。 “我是无意间到这儿来的,见着这里青草长得好,就……”江柔云轻咬了唇,似有些局促道,“我不知道这儿的草不能采,我以后不敢了。”说着,她又微低下头,全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好一个主动认错,短短两三句话既点明了自己为何在这,又极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心,毕竟得是多没见识的,身世多可怜的,才会觉得荣国公府里的杂草都采不得了。 还有—— 苏寻瞧着江柔云瘦弱,看似无助的样子,睨了眼身旁的陆宝珠,顺着眼神,将目光落在那举在手里的草编蛐蛐上,心里更是佩服江柔云的好心思。 若如今她真是五岁女童,这注意力估计就如陆宝珠一般被那小玩意给吸引了去,如此江柔云不就博了一份好感,也有了机会与她更亲近些。 还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呢~ 不过,立在前头的苏瑢峥显然也没信她那番说辞,更没把她放在眼里,他只是极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随后便面不改色地越过她继续向前走,只是经过之时,又低声警告道:“长舌留不得。” 江柔云一愕,小脸顿时有些惨白,她暗暗握紧了手里的草编蛐蛐,低头应了句“是”,便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了道。 苏寻见到江柔云那般模样,心里不由有些解气,暗哼一声,小手掐了一下陆宝珠,待她喊痛回神,也不多言,就拉着她往前走。 陆宝珠此时也明显感受到苏寻不喜面前的女孩,也不再多看草编蛐蛐,紧跟着苏寻走。 而苏寻眼见着要越过江柔云,这脚步不免也加快了些,却没注意到脚下正好有一块凸起之地,她急步踏了上去,人儿又小,踩得不稳,身子顿时就失了重心。 苏寻心里暗道一声“糟糕”,却是赶紧下意识地松开了拉着陆宝珠的手,这地上满是尖锐石子的,摔上去准得受伤,她可不希望自己连累了陆宝珠。 陆宝珠瞧见苏寻身子要倒,也是吓了一跳,捂着嘴尖叫了一声。不远处的苏瑢峥一听,赶紧回了头,大步跑向苏寻,不过到底是赶不及。 眼睁睁瞧着那团白皙就要倒在地上,苏瑢峥边跑,瞳孔不由放大,恰在这时,却见一道瘦削的身影动作灵敏地往地上一卧,把小人儿安然无恙地护在了上面。 可随着小身子摔上去,那底下的人发出了痛苦的闷哼声。 苏寻有些微微愣住,她没料到江柔云竟会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不过细细一想,只要她护着自己受了伤,就有可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又怎么会不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不过刚才那一声闷哼甚是痛苦,只怕伤得不轻。 苏寻虽对江柔云不喜,可一想起那瘦弱的小身板,被自己肉乎乎的身子重重压在尖石子上,心中也是不忍心,赶紧从她身上爬了起来,然后小身子蹲了下来,深吸口气,想搀扶她起来。 不过小肉手还没伸出去,苏寻整个人就完全愣住了。 原本干燥的土地上,嫣红的鲜血慢慢弥漫开来,那血不是从别的地方出来的,正是从江柔云的头部渗出来的,此时江柔云更是双目紧阖,脸色惨白,身子一动不动的,早已昏迷了过去。 意外撞到头了? 苏寻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至于陆宝珠见到此番景象,顿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惊恐地睁大圆眼儿,颤声问了句:“人死了吗?” 只有苏瑢峥还是一贯的冷静,他俯身探了探鼻息,察觉还有气,就伸手抱起了江柔云,又低头瞧了眼有些呆愣的小堂妹,轻声道:“没事,沅沅不怕,人还活着。”随后便抱着江柔云从容不迫地往回走。 苏寻蹲在原处,抬眸瞧了一眼苏瑢峥的背影,晓得他是去找大夫了。她一双大眼儿盯着瞧了会,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泊处,微蹙了下眉,才站起身,拉着陆宝珠的手小心地跟了上去。 …… 出了这样的事,即使苏瑢峥有心将江柔云带回听雪院,意欲低调处理此事,可始终也要唤人去找大夫,终究瞒不了府里的大人。 陶氏是第一个知晓此事的,而等她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她第一反应便是命知情人暂且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一面又立即带着奴仆们前去听雪院将江柔云接出来,妥善安排在了一处客房内,待大夫来诊断过,确定无性命之忧后,才派人去沁竹院告知了江氏。接着,陶氏又安抚好了心神不定的陆宝珠,派人将她送回陆府去。 待陶氏忙完这一切,回屋子准备好好说一通女儿时,就瞧见小人儿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双眼直直地盯着地板瞧,似失了魂一般。 “沅沅。”陶氏上前,走至苏寻面前,蹲下身轻抚了一下她的小脸蛋,不急着说她,只柔声道,“可觉得哪里不舒服?”女儿这番模样显然也受到了惊吓,做娘的哪有不担心的道理。 不过,苏寻没有立刻回神,她这般样子也不是因受了惊吓,而是心里在想事。 想的正是江柔云受伤之事。 从江柔云突然出现到她意外跌倒,再到江柔云为了护着她,头部意外撞上石头,整件事看似满是巧合与意外,最初都有些让她开始相信天意难违——江柔云以命相博护她周全,这份恩情足以使其能够留在荣国公府。 只是之前她瞧着那摊血迹,脑子里却想起自己在摔下的那一刻,曾眼尖地瞧见江柔云微微偏了一下头…… “沅沅?”陶氏见女儿没回应,不由紧张地又唤了声。苏寻这才回了神,瞧着那一脸担忧的表情,她伸出小手搂住陶氏的脖子,蹭了蹭,软软道:“娘,沅沅没事。”顿了下,又语气十分诚恳道,“沅沅也知错了。” 苏寻晓得,目下这境况,即使心里清楚江柔云是故意撞上石头的,可到底没有证据,若是她说了出来,只怕没人信不说,传了出去,还让人以为她刁蛮成性,知恩不报。而这事能发生,归根结底与她脱不了关系,倒不如主动认个错,还能觉得她懂事些。 听到女儿主动认错,陶氏面露欣慰,她轻轻拍了苏寻的背,道:“沅沅真乖,以后也得乖乖的,不许再到处乱跑了。”顿了下,又道,“过会,娘陪你去看看江柔云怎么样了。”江柔云受伤的模样陶氏印象深刻,大夫虽说无大碍了,可小姑娘本就瘦弱,额上磕破了个口子,留了那么多血,一张小脸都是惨白惨白的,瞧起来就是极可怜的,不过另一面,陶氏也觉得庆幸,庆幸江柔云护住了沅沅,受伤的不是自己女儿。所以带沅沅去瞧瞧江柔云,也是应该的。 苏寻乖乖点头,可心里却越发不喜江柔云,一个年纪这般小的女孩心思重不说,为了能达到目的,对自己也这般狠心,以后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出的。可过会江柔云若是提出想成为伴读,苏寻也不好开口拒绝了。 苏寻心事重重,小眉头蹙在一起,这时,外面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苏寻一听,大眼儿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门外。 “沅沅!”随后便见一少年满脸焦急,边叫着,边快速地跑进了屋。 正是二哥苏珗源是也。 苏珗源着了一身淡蓝色锦袍,头束玉冠,此刻因着步履匆匆,头发显得有些微乱,可整个人瞧起来却是挺整洁的,精神也甚是不错,倒不像是在荣安堂待了一个月。 苏珗源一跨进屋子,直接奔向了苏寻,紧张道:“沅沅,你没事吧!” 苏寻赶紧摇摇头,可苏珗源哪里放心,他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苏寻好一阵,待真的没瞧见哪一处伤了,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刚才一得知府里有人受了伤,还是与妹妹有关的,他没听完,就不管不顾地从荣安堂里跑了出来。 苏珗源疼爱自己,苏寻心里自是欢喜,不过,二哥也太冲动了,擅自从荣安堂里跑出来,难道不怕惩罚加重么? “二哥,你怎么出来了?”苏寻眨巴了一下眼睛,示意这屋子里还有个人呢。 苏珗源马上小心翼翼地瞧了眼陶氏,垂眸心虚唤道:“娘。”刚才他一进屋注意力都在苏寻身上,还真的没留意到陶氏竟站在一旁。 陶氏轻扫了眼苏珗源,暗叹:源哥儿在荣安堂待了一个月,性格怎的还是如此冲动莽撞?不过瞧着他如此担心沅沅,这心里倒觉得一暖。 陶氏应了一声,伸手点了点苏珗源的脑门,无奈道:“这回出来就算了,下不为例!”说着,转身轻轻将苏寻抱下了椅子,替她整理下乱发,柔声道,“沅沅,咱们走。”又睇了眼僵立在一旁不动的苏珗源,道,“跟着。” 苏珗源闻言,赶忙点点头,一脸欣喜地跟在后面,待走到了屋外,他却有些疑惑地张望了一下周围。苏寻回头瞧见他东张西望的,不由问道:“二哥,你怎么了?” 苏珗源摇摇头,直道没什么。 苏寻见状,也不多问,只是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小手,软绵绵道:“二哥,沅沅还有一只手空着呢。” 第十四章 太诡异 苏寻一手拉着陶氏,另一只手握紧了苏珗源,三人一道到了江柔云所在客房处。到了门口,苏寻深吸了一口气,才随着陶氏、二哥跨了进去。 房内,江柔云已经醒了。她额上被包扎了起来,一圈一圈的素白纱布紧密严实地裹住了伤口,清秀的脸上虽然依旧苍白,可瞧起来面色好了许多,此刻她身上换了件干净崭新的浅绿色绸制寝衣,半倚在软枕上,正由坐在一旁的江氏一口一口地喂着汤水。 听见有人进来,她蓦地抬起头,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杏仁眼睁大,似有些空洞,又因着额上的纱布,完全是一副无助的模样,瞧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见是陶氏几人,江柔云微微立起了身,微垂眼眸,声音虚弱地叫人。 陶氏见状,自然心存不忍,她摆了摆手,走至床前,瞧着江柔云,轻柔道:“毋须多礼,快躺下歇着吧。”又转头朝立在门口处的苏寻招了招手,道,“沅沅,还不快过来道谢。” 苏寻心里多少有些不甘愿,她微微嘟了粉唇,小身子缩在了苏珗源身后,过了会,才探出小脑袋,望向床榻上的江柔云,正要开口道谢。这时,坐在一旁的江氏轻搅着手里的汤水,面露不耐,自顾自轻声道,“可怜我这侄女,头上砸了那么大个窟窿,小命都差点没了……”说着,还有意无意地扫了眼苏寻。 陶氏岂能不懂江氏这是在暗示自己,江柔云为了护着自家女儿受了这么重的伤,光是道个谢是远远不够的。这阴阳怪气的语气,若是平日里,她会当没听懂,一笑了之。不过今日,江柔云这般可怜,也确实是替女儿受了罪。 陶氏回眸看了一眼躲在苏珗源身后的苏寻,再次命她道了谢,就坐在了床边,轻握起江柔云的手,微笑道:“好姑娘,这回真是多亏有了你,你头上的伤我会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保证绝不会留疤,你就安心在这养伤,无须担心。还有,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提,我若是能办到,一定会答应的。” 这番话一出口,江氏面上一喜,立即转眸瞧向江柔云,而立在门口的苏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忍不住努着嘴朝江柔云望去,手紧紧拉住苏珗源。 苏珗源察觉出苏寻心情不好,且她似乎很不喜那江柔云,而妹妹不喜欢,即使就算那姑娘曾救过妹妹,他也生不出多大的好感。苏珗源俯身轻抚了一下苏寻,眸光也落在了江柔云身上。 坐在床榻上的江柔云感受到这些眼神,却是异常的镇定。 江柔云轻轻抬起头,对上陶氏的目光,又快速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苏寻,眼睑微微下阖,翕了翕唇道:“柔云别无所求,只求能……留在姑姑身边养伤,便足够了。”说话时,她睫毛轻抖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丝不甘心,还有几不可见的恐惧。 听她这么说,屋子顿时一静,别说苏寻,就连陶氏也愣了一下。 便只是这样的要求? 陶氏虽未与江柔云接触过,可也听人提过这姑娘玲珑剔透,礼数有加,还极爱看书,与江氏截然不是一个性子的,甚至待在江氏身边,还受到了苛刻。 如今,小姑娘竟还是要留在江氏身边,且只求养伤? 至于这个要求,江氏也在这里,她倒不能擅自做了主,不过—— 陶氏睇了眼一旁微怔,面露不情愿表情的江氏,扬唇道:“我想起府里有一处空置的小偏院,那里地方虽小,可就在沁竹院附近,也是个清静之处,正适合你养伤,你觉得如何?” 江柔云听闻,眸子一闪,轻点了下头。 “嗯,那便如此吧。”陶氏见她点头,也微微颔首,又客气道,“可还需要些别的?” 江柔云再次听陶氏这么问,她睫毛微抖,犹豫了一下,她当然清楚现下只要不提过分的要求,陶氏都会答应的。她薄唇微启,可话未出口,又似想起了什么,面上一僵,咬了咬牙,还是摇了头,道:“柔云别无它求,能留在荣国公府养伤已感激不尽,多谢三夫人。” 陶氏见状,也不多言,见江柔云到底伤着,脸色苍白,嘱咐了一声好好歇息着,便带着苏寻与苏珗源出了屋子。 只是临走前,褪下了手上的一双金镂空牡丹纹手镯,塞到了江柔云手里。 而见到金镯子,坐在一旁的江氏脸色才好了些。 待陶氏几人走后,江氏便将手中的碗放至一边,收起金镯子,边道:“柔云,你年纪还小,这镯子姑姑先替你保管。” 江柔云睨了一眼江氏,没说话,只缓缓躺下,侧了身,背对着江氏。 “不过啊,不是姑姑说你,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提想待在那丫头身边,三房的也不会拒绝啊。”江氏收好了镯子,想起这一茬,眉头一皱,有些不满道。半个月前,若不是江柔云说有法子帮衬着自己儿子,她才不会留其下来。刚才,明明有机会接近荣国公府的小祖宗,继而博取人家好感,于自己于她儿子,都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可这丫头是不是摔坏了脑子,却连想留在荣国公府都不提,只说想养伤! 江柔云没有应声,躺在那一动不动,面上惨惨一笑。 如果可以,她怎么不想提。毕竟为了能有这个机会,她可是足足等了一个月。 从知道苏珗源被禁闭开始,她便有心谋划如何偶遇,如何博取对方好感。今日,她终于在必经之路候到了苏寻,甚至老天爷也在帮她,让苏寻在她面前跌倒。 而她顺利地护住了苏寻,也“意外”地撞到了头部,这一切都是天赐良机,哪怕她稍微动了点手脚。 当然,她也不是没有瞧见苏寻的态度,可她相信,只要能与之接近相处,对方一定会对她产生好感的。 只是—— 在她半昏迷之时,听到苏瑢峥出言警告也就罢了,偏偏在江氏来之前,房里不知怎么出现了一个个黑衣人,竟拿刀子抵在喉间,威胁她,不许接近苏寻,养完伤后立马滚…… 一想起那冷冰冰的眼神,骇人听闻的言辞,不由得,江柔云身子又轻抖了一下,头部也不可抑制地疼痛。 …… 这厢,陶氏带着苏寻与苏珗源回了玉芙院,交代张嬷嬷好好照看女儿,又叮咛了一声苏珗源早点回荣安堂去,便匆匆离开去博雅院找大嫂宁氏——虽然她做主安排江柔云住进小偏院养伤,可府里持家的是大房的,是得去知会一声的。 陶氏一走,苏寻见天色还早,吩咐了半夏去取些糕点来,便拉着苏珗源走进屋子,想着要好好款待一下二哥,毕竟他待在荣安堂一个月,虽外表瞧起来还算整洁,可应该是吃了不少苦的。 而边进屋,又想起江柔云,苏寻的小眉头不由一蹙。 以她对江柔云的了解,原以为一定会提留在荣国公府成为她伴读的呢,没想到,江柔云却说只想留在江氏身边养伤,而娘亲虽好意将其安排在了小偏院,可到底还是离着沁竹院近,这样一来,江柔云留下来,只是暂时的不说,与她也不会有多少接触了。 而这实在太诡异了,她可不信江柔云头上砸了那么大个口子,就只是为了暂时留下来,不想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出路。这不是没事找罪受吗? 莫非是有人出言警告了她…… 苏寻眨眨眼,脑子里就想起了二堂哥苏瑢峥。出事后,只有他与江柔云单独相处过,且他那么聪明,早应该瞧出自己并不喜欢江柔云,会帮她告诫江柔云,也是理所当然的。 念及这里,苏寻不由微微点头,心道:二堂哥这般好,下回见到他,一定要请他吃好吃的。 跟在苏寻身后进屋的苏珗源见妹妹突然点头,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笑道:“沅沅在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苏寻回眸瞧了眼苏珗源,歪着脑袋想了想,便转身小肉手一伸,抱住了他,眉眼一弯道:“二哥身上闻起来不臭,沅沅开心。”她才不会这么笨,说想请二堂哥吃好吃的,二哥听见了准会吃醋的。不过二哥身上倒真的挺香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苏珗源见妹妹抱他,还说她开心就是因为他身上不臭,顿时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可这心里不知怎么还是觉得喜滋滋的,他俯下身,也伸手轻轻圈住了苏寻,突然地,又见小丫头凑到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恩?”苏珗源有些不明白地眨眨眼,可对上妹妹期盼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回荣安堂的路上,苏珗源忍不住琢磨,为什么妹妹要对他说,下回见到陆宝珠要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不喜欢圆脸的姑娘?那陆宝珠才多大啊,这样会不会太欺负人了? 这一路琢磨着,不知不觉就已到了荣安堂门口。 苏珗源轻轻推开了门。 不似屋外破旧的模样,屋内摆设虽然简单朴素,却十分的整洁与清凉。一入门便能瞧见两张铺放着纸张笔墨的红木案几,一些抄写好的经书已被卷好放置在后面的万字书架上。案几右侧不远处,两只鎏金银竹节铜熏炉正袅袅生烟,淡淡的清茗香气,传遍了整个房间。再往右靠后,隔着垂下来的淡紫色纱幔,就是两张竹制床榻。 此刻,一张竹榻上正侧躺着一着淡紫色锦袍的少年。他以手撑额,双目微阖,唇角自然微微上翘,面目俊美而无害。 正是萧睿。 听见苏珗源回来,萧睿睁开了双目,直身坐了起来。 苏珗源缓步上前,撩开纱幔,望着萧睿,道:“小白,我刚才一回头没见到你人,还以为你去上茅厕了呢。”萧睿是他的好兄弟,知道他被罚禁闭后,不仅找人替他拾掇好屋子,还会每日抽空来陪他抄写经书。而今日妹妹出意外一事,杜言来禀告时,萧睿刚好也在,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嘛,他明明记得两人是一起出了屋子的,怎么后来到了玉芙院,却没见到他人? “走到半路发现落了东西,便先回来了。”对上苏珗源的疑惑,萧睿语气平和答了句,顿了一下,又似极漫不经心,眉目淡淡道,“沅沅怎么样了?” “挺好。”见萧睿这么随意一问,苏珗源也不废话,言简意赅地答了句。 “哦。”萧睿应了一声,也不多言,只是眼眸忽而扫了一眼竹榻下面,眸光幽邃。榻脚处,有一只草编蛐蛐正躺在那,不过,早已瞧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第十五章 买礼物 入夜,里屋内红烛摇曳,黄梨木架子床上嘎吱作响方停。 清理身子后,低垂还似幌动的嫩青色床帷中,陶氏一头乌发散落,露在薄被外的肌肤白皙透红,若隐若现。她面上潮红,微垂眼睑,一双纤巧润白的手软弱无力地攀上了身下苏绍华的脖颈,微微娇喘,愈是显得美不胜收,娇艳无比。 见妻子这般模样,苏绍华怜爱地搂住她,凑过去又轻吮了下红唇。 陶氏见状,生怕他又情动,虽浑身酥软无力,可还是轻轻推了下,纤长的指抵在他的唇间,微哑道:“别闹了。” 似尚未缓过气来,声音娇软,苏绍华听着,心里便似被猫爪轻轻挠过,微微发痒,可他到底疼惜妻子,听她这么一说,便应声说好,不再动作,只轻揉揽她入怀,与她静静相拥。 陶氏倚在苏绍华怀中,待喘息稍平,脸上红晕微褪,她轻呼出口气,眉宇微愁道:“沅沅这孩子,真是愈长大愈不让人省心,今日若不是有人护着,还不知会伤到哪里。”顿了下,又道,“倒真是多亏了那江氏的侄女,小丫头伤的不轻,也是个极懂事的。只可惜沅沅好似不喜她,若不然妾身真想作主留她下来,陪着沅沅正好。” 自己的女儿喜不喜谁,做娘的怎么会看不出,可也不能当忘恩负义之徒。如若今日江柔云提及想留在女儿身边,她是会同意的。不过,那丫头倒也知趣,却是没提,那即使江柔云再好,到底还是女儿最重要。她自然也不会擅作主张。 苏绍华轻应了一声,今晚上他一回来,听闻了此事,便第一时间去见了女儿,瞧见她确实毫发无损,这心里才安心。而女儿没事,其余一概事宜,比如那姑娘的事,自然全凭妻子做主,他是不会插手的。 “不过也不能亏欠了人家,赶明儿,妾身再送些东西过去,也算报答了这恩情。”陶氏朱唇轻启,美眸微抬,对着苏绍华,“你觉得如何?”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为夫岂有不从的道理?本来人都是你的了。”苏绍华眉目舒展,轻轻摩挲着陶氏的玉白藕臂,轻柔道。 听到这么一番话,陶氏伸手轻点了下他的唇,娇嗔道:“少油嘴滑舌的!”这心里却是欢喜,将头轻轻置在苏绍华胸前,静了心听着心跳声,只觉得周围静谧安和。 忽得,陶氏又似想起了什么,伏在胸前,轻声道:“想来沅沅闷在府里一个月有余了,过些日子项家五姑娘要办生辰宴,请帖也收下了,你说,要让沅沅去吗?”照理,今日出了这样的事,陶氏自是不放心女儿出去,可转念一想,若一直将女儿护在府里,不让她接触外面,倒也未必是帮了她。是以,念及此事,陶氏不免有些纠结,只盼着能与人商量一下。 陶氏问完,便等着苏绍华答话,只是屋里除了平缓的鼻息,便无任何回应。 陶氏一愣,抬眸去瞧,却见苏绍华双目紧阖,面容平和,已经睡得有些熟了。 想他白日里公务繁忙,晚上又折腾了一番,确实是累了呢。 陶氏轻叹口气,瞧着那安详的睡颜,细长的玉手却不由地轻轻划过,唇角噙笑,低低道:“瞧来瞧去,还是自家夫君最顺眼。” …… 这一日,苏寻难得早起,心情也是自江柔云留下来养伤后最愉悦的。 外头红日初升,苏寻乖乖坐在梳妆台前,晃悠着小腿儿,手上捧着玉瓷杯,一脸满足地喝了口蜂蜜玫瑰露,边任着身后的忍冬给她梳发。 一旁,半夏打开了万福纹衣柜,转头瞧着苏寻问:“姑娘今日穿哪件?” 衣柜里挂满了崭新的夏季衣裙,姑娘自小被娇宠着养大,这衣服从来不缺不说,入了夏,每日穿着也不带重样的,毕竟荣国公府里就这一个姑娘,自然要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穿哪件? 那么多衣服的,她哪记得清,不过随便哪件衣裳穿在身上,都是美美的。 苏寻啜了口玫瑰露,随口答道:“嗯,就穿上回新送来的裙子。” 半夏听了心领神会,点头称是,便从衣柜里头取出了件玉涡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拿到苏寻面前,见她满意,又从紫檀刻花牡丹纹妆奁匣子中择了一对玉粉色珍珠流苏,配那衣裳正好。 陶氏走进屋子的时候,苏寻堪堪穿戴好。 见她对着镜子,自己拾了玉梳,动作稍显笨拙地轻梳着脑门前的刘海儿,陶氏唇角轻上,轻唤了一声“沅沅”,便上前蹲在了女儿面前。 苏寻见陶氏来了,眼眸一亮,立即把玉梳放在一旁,伸手揽住她的脖子,软绵绵道:“娘,沅沅穿戴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今儿她这么开心,便是陶氏要带她出府去呢。 再过三日就是项雪萱的生辰宴,陶氏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同意她去了。那既然要参加生辰宴,自然是要备着礼物的,最好还是亲自挑选的。凑巧,今日陶氏要出府去置备些胭脂水粉,于是也顺便带苏寻一同出去了。 “那沅沅得记着,过会到了荟芳阁可要乖乖的。”陶氏直了身,抱起苏寻,习惯地嘱咐了一声。不过,这次出府,她心里其实是不怎么担心女儿乱跑的。毕竟,过会两人都是在荟芳阁买东西的。 说起来,这荟芳阁也算是京都一处奇特之地。它坐落在京都不甚繁华的地段,可也妨碍不了皇孙贵族们对其趋之若鹜。 原因无它,店铺里面卖的东西永远是京都最好最新颖的,而不仅如此,它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便是全面与独特。 荟芳阁楼分三层,每一层卖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第一层是卖首饰衣物的,第二层是卖胭脂水粉的,至于第三层便是卖各式新奇的小玩意。 而这些东西,除了胭脂水粉每月每样卖两百份外,其余的都是独一份的,任是整个京都城也找不到重样的来。 如此一来,也正满足贵族们的虚荣与攀比心,自然生意兴荣了。 至于是谁开设此处的,倒是同那归林居一样,无人知晓。不过,坊间曾传言,开设这两者之人皆是同一人,可真假也不得而知了。 苏寻听到陶氏叮嘱,自然乖乖点头。 随后,陶氏便带着苏寻出府登上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荟芳阁。 翠盖珠缨的华车停在了荟芳阁门口,陶氏将苏寻抱下马车,走进店铺,上到二楼,便让张嬷嬷带着女儿去三楼,自个挑选礼物。 苏寻听到陶氏放心她自己去,欢喜地亲了一口娘的脸蛋,也不让张嬷嬷抱,小短腿蹭蹭地就爬上了楼梯。 到了三楼,饶是苏寻芯子里已十六岁了,第一眼见到里面的景象,也忍不住睁大了双眸。 各式各样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小玩意看似杂乱却分门别类、规整地摆放在木板上、桌子上,让人瞧着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小客官,请进来随意挑选您顺眼的。”入门处,一个慈眉善目、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唤了声。看样子,应是负责看管这层楼的。 “嗯。”苏寻回了神,在身后张嬷嬷的搀扶下,小心地跨过门槛,而待她进了里面,中年男人也不跟着,只是立在门口轻轻扫了一眼。 这样倒也好,可以无拘无束地四处好好瞧一瞧。 苏寻命张嬷嬷也候在了门口,一个人走了进去挑选,可光是瞧着,便觉得眼花。她低头随意拿了样东西,是一把外表黑不隆冬的小伞儿。只是别瞧外面其貌不扬的,内里却另有乾坤,将伞儿一打开,便能见到里面绣了四面图,每一面便是一处秀丽景色,栩栩如生的,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伞儿新奇,可到底与“散”谐音,寓意不大好,送人是不太妥的。不过,自己留着用,倒是挺好的。 苏寻心想着,刚想折了伞,这时,却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传来,闻着挺像是珍珑轩的奶白芙蓉卷。她用小鼻子使劲嗅了嗅,疑惑地抬眸朝旁边望去,待瞧见还真的是奶白芙蓉卷时,却没有欢喜,反倒小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 拿着奶白芙蓉卷的那双手修长白皙,手的主人身着一身月白色镶金边的锦袍,衬得那张稍显稚嫩的脸蛋也愈发俊美,瞧起来便如同一副画一般。 可这少年不是别人,却正是萧睿。 怎么会这么倒霉遇到他了?! 苏寻暗暗嘀咕,可面上却不得不挂了笑,软软道:““世子哥哥,真是好巧呀,你也来这里买礼物么?” 萧睿不答,却只是替她收了伞,便将奶白芙蓉卷塞到了苏寻手上,随后伸手抱她至了一处空桌上,眉目淡然道:“吃吧。” 坐在桌子上,苏寻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糕点,她有点摸不透萧睿此举为何,专程来投食的?想着,又小心地瞧了一眼萧睿,犹豫了一下,可闻着香味儿,还是忍不住双手捧着轻咬了一口。酥软甜香,顿时地,大眼儿惬意地眯了一下。 萧睿微扬了唇角,瞧着面前的女娃,一张小脸蛋儿肉乎乎的,肌肤白皙似雪,发质黝黑噌亮,真是个粉雕细琢的小人儿,此刻她刘海儿下的大眼微眯,这享受的小模样,真是让人百看不厌。 倒不枉他一瞧见荣国公府的马车,便命人买了糕点到这里来。 第十六章 青梅露 眼瞅着手里的糕点就剩一小口,苏寻嘴里慢嚼细咽着,边偷偷瞄了一眼立在身旁的萧睿,见他面无表情,却也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这心里立即纠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有事想去找张嬷嬷。 心里纠结着,这小嘴也不由微嘟,苏寻有些愣愣地把最后一口糕点塞入嘴中,拍了拍小肉手,黑眼珠转动了一下,暗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抬眸直视萧睿,粉唇微启。 只是话还未出口,却见萧睿突然凑过了身子,修长的指伸了过来,轻轻停留在她的唇边。 苏寻不由身子一僵,大眼儿睁圆,一下子都忘记要开口说话了,感受到那指腹传来的温热,又对上那近在咫尺专注看着她的眸子,这耳上不争气地顿时一热。偏偏呢,萧睿似乎察觉她有些害羞,手指也不马上拿开,轻轻地,有意无意地划过了唇,随后,却是一脸很坦荡地吹了吹手指,道:“有屑末。”又问,“还要再吃一块么?” “不用了,谢谢世子哥哥。”苏寻赶紧回神摇头,胖乎乎的脸上扯了笑,又忙不迭道,“世子哥哥,沅沅想去找张嬷嬷。” 苏寻说这话时,声音不仅软绵绵的,一双大眼儿也不停眨动,眼里满是期盼,完全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萧睿见她如此,也不为难她,轻“嗯”了一声,便伸手抱她下来。苏寻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眉眼舒展开来,见萧睿来抱,小手也不由张开,攀上他的脖子,眸子亮亮的。待萧睿将她放下,脚才踏上地,苏寻一点也不停留,边喊着“世子哥哥,我先走了”,这小短腿就往外跑。 不过却没走出半步,手上又是一紧。 苏寻蹙了眉,瞧着拉住自己胳膊的修长手指,微撅了唇,有些不耐道:“世子哥哥?” 萧睿俯下身,与她平视,似乎没有察觉这一脸的不满,唇角轻上道:“沅沅,想喝青梅露么?” 青梅露? 一听到这个词,苏寻脑子不由地就想起了上回摘的青梅。记得那时萧睿已吩咐人装好了,她还想着要带回去呢。哪知后来出了那样的意外,就没顾得上。 莫非,那些青梅被萧睿带回去了? 苏寻眨眨眼,小脑袋里琢磨着,却没马上点头。萧睿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不催着答话,只是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陶氏挑好了脂粉,上到三楼,走到了里间,便见着自己女儿正与徐王世子相对而望。 自己女儿乖巧地立在那,有些呆愣地瞧着徐王世子,眼珠子都不带动的,倒是与小时候那会两人初见时一模一样。 再瞧那徐王世子,样貌俊美不说,这会儿半蹲在地上,一脸柔和地瞧着自己女儿,那眼神都柔出水来了,这般的模样,怎么瞧都觉得甚是顺眼。 真是一对金童玉女,都有些不忍去打扰了。 陶氏眉眼柔和,多看了几眼,缓步上前,面上带笑道:“徐王世子,怎么这般巧也在这儿?” 自陶氏一进来,萧睿便感觉到了,不过他眼眸瞧着苏寻,待听见陶氏的声音,才立起身,极谦和地唤了声:“伯母。”他脸上温和笑着,微低了眸,边瞧着小人儿一溜烟地跑到陶氏身边,紧抱着腿儿唤娘,边道:“我也来买些礼物。” “哦,原来如此啊。”陶氏微微笑着点头,俯身抱起了女儿,对着她道,“沅沅,可曾叫过人了?” 苏寻赶紧点点头,软糯糯道:“沅沅叫过世子哥哥了。” “真乖。”陶氏柔声道,望着萧睿,又说了番嘘寒问暖的话,见他始终谦恭有礼地答话,心里愈发觉得这孩子好,和小时候一样,比自己两个小子强多了。 说完了话,陶氏又把注意力放在女儿身上,搂着她的身子,问:“沅沅挑好了么?” 苏寻本见到娘与萧睿寒暄完了,这心里正一松,却突然听见这么一问,她顿时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礼物都还没挑呢。不过这可不能怪她,她原本正在仔细挑着呢,谁让有人突然就进来强制喂食了呢…… 苏寻眼角轻瞟了眼萧睿,抿着唇摇了摇小脑袋。 “你哟!”陶氏伸手轻点了下苏寻的小脑门,放下了她,“再给你一炷香时间,若是挑不好,娘就替你做主了。” 苏寻一听,小脸蛋立即苦巴巴的。这屋子这么些玩意,她一时哪挑选得出?可挑不出,也得挑,送给小伙伴的礼物总得自己挑选的才最好。 苏寻心想着,抬起眸环顾四周一番,非但没有半点入眼的,倒是只剩下一个念头了——眼花。她不由地微蹙了眉头,心里正有些烦恼时,却听一旁传来清冽的声音:“沅沅,你瞧瞧这个怎么样?” 不远处,萧睿不知何时手里举了一盏八宝琉璃走马灯,一共八面,每一面便点缀着玛瑙、珍珠等各色宝石,底下还垂着刻画福、禄、寿字样的银坠子,瞧起来美轮美奂,精致华丽。而这盏灯还有个巧妙之处,便是能折叠的,用不着时,倒是能收起来。 似乎倒还真的不错,而况,这是萧睿替她拿的注意,若是拒绝了,恐怕不大好吧…… 苏寻瞧了眼灯,小心地对上萧睿的眸,点点头,道:“沅沅就挑这个灯了,谢谢世子哥哥。” 萧睿听闻,不迟疑,上前亲自将灯递给了苏寻。 “沅沅,给你。”只要有旁人在,俊美的脸蛋上永远带着笑,他面目温和,缓缓俯身,待灯到了苏寻手里,立起身的时候,却是故意倾斜了下身子,凑到她耳边,低低道,“用不了多久,你便能喝到青梅露了。” 嗯? 苏寻手里举着灯,大眼儿眨了眨,心里来不及琢磨,便被身后的陶氏抱起了身。 陶氏搂着女儿,见她选好了,心里也估摸着出来的有些久了,得抓紧回府去,含笑瞧了眼萧睿,道:“真是多谢徐王世子了,那我们先回府去了。” “伯母慢走。”萧睿点头,便目送着两人离去。 待人全部离开,原先立在门口处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从怀里取出一红木浮云纹小盒,伸手打开,内里红色锦缎布中,静静地躺着一圈白皙如玉,颗颗饱满圆润的砗磲佛珠。 砗磲乃佛门圣物,使用砗磲念珠念佛可得一倍功德。它是极稀少的宝石,往往可遇不可求,这般如此大小,成色如此好的一圈砗磲佛珠估计在整个王朝也做不出第二个。 “世子,如何?”中年男人垂眸问道。 “嗯不错,劳烦了。”萧睿轻扫了一眼,淡淡道,“希望普善大师能喜欢。”云游在外三年,那位得道高僧就要回来,身为晚辈又是忘年之交,自然要前去拜访。 到时,他相信,能遇到不少熟人呢,包括那个小人儿。 …… 这厢,苏寻随着陶氏回了府,尚未踏入玉芙院,就瞧见一个着墨绿比甲的老妇人候在了院子口。她面容普通,却双目有神,正是老夫人跟前的段嬷嬷,这会儿,瞧见苏寻回来,慈眉善目道:“姑娘回来了。” 苏寻本还为偶遇了萧睿这事郁闷,小嘴儿嘟着,觉得有些不大舒心,见到段嬷嬷,小脸蛋立即露了笑。这段嬷嬷是老夫人身旁的老人,苏寻每次去找祖母,好吃的都是她准备的,对自个顶顶好的。且一见到段嬷嬷,苏寻就会想起祖母,心情自然不错。 “段嬷嬷。”苏寻甜甜地唤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走到段嬷嬷跟前,“是祖母找沅沅吗?”段嬷嬷是负责伺候老夫人的,她来这,准是老夫人吩咐的。 “姑娘真聪明,老夫人找姑娘有些事儿要说。”段嬷嬷微微俯身答道,说着,她看了眼跟在苏寻身后,张嬷嬷手里拿着的锦盒,又道,“姑娘,现下可以随嬷嬷走么?” 马上要去?看来是有急事儿…… 苏寻一听,点点头,吩咐张嬷嬷将东西去放好,便随着段嬷嬷去了尚安堂里屋。 里屋内,王氏正盘腿坐在黄花梨蝙蝠福庆罗汉床上,瞧见苏寻进了屋子,面容和蔼,立即朝她招了招手道:“沅沅,快过来。” “祖母。”苏寻软绵绵叫了一声,边朝她走去,大眼珠儿却是疑惑地扫了眼屋内,心道:咦,怎么今日祖父不在?但仔细一想,便知应是被祖母遣了出去,祖母想同她说说悄悄话呢。 苏寻走至床前,乖乖被老夫人揽入了怀里。王氏看着乖孙女一副玉雪可爱的模样,越瞧越欢喜,可似想起了什么,眉头不由轻颦了一下,握着小孙女的小肉手,声音和婉道:“沅沅,过阵子,你随祖母去一趟安远寺吧。”安远寺的得道高僧,普善大师即将云游回来,上层的世家大族自然有所耳闻。于老夫人而言,这位普善大师又是自己乖孙女的命中贵人,她自然要前去拜访。而这次想着带乖孙女同去,便是想让普善大师指点一二,毕竟小丫头刚出生那会,曾被批命“妙不可言富贵命,命中无有莫强求”。 再说了,最近乖孙女老是出事,不是受了风寒,就是险些跌倒,让她心里难安。 苏寻眨眨眼,老夫人找她便是为了说这事?而一听老夫人提及安远寺,她便晓得,准是那个普善大师要回来了。 也不知为何这儿的人都这般信任普善大师,只当他是神明的存在。当然了,关于这一点,苏寻是不能出言反驳的。至于想不想去寺院,自然也容不得她拒绝。 苏寻暗叹口气,对上老夫人殷切的目光,点了点头。 只是边点着头,小脑袋里却忽的浮现了萧睿含笑的模样,令她不由地小眉头一蹙。 第十七章 生辰宴 三日后,项雪萱生辰这一日,原本是大哥苏玦沢带着苏寻前去项府的,不过苏寻念着上回二堂哥苏瑢峥在江柔云之事帮了个大忙,自己也曾许诺过,有好吃的会想着他,所以也喊上了他。 去项府的马车上,苏寻坐在苏玦沢与苏瑢峥之间,可小屁|股却是离苏瑢峥近了些,身子也侧向了他,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拿了块桂花糕,眉眼弯弯地递给他,软糯糯道:“二堂哥,吃桂花糕。” 这般明显讨好的模样,让坐在一旁的苏玦沢看得都有些吃味了,可他性子沉稳得多,没有言语,只是多瞧了几眼苏瑢峥。自出生就没了娘,又摊上个不管不顾的爹,这个堂弟是个可怜的,而他的性子也一直淡淡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孤僻,不亲近人。所以当晓得妹妹喊他同去时,苏玦沢一度以为他会拒绝的。没料到,他非但没拒绝,还准时出现了。 目下,看着他表情淡淡地接过糕点,缓缓送入嘴中,还微微朝妹妹笑,似乎两人关系还真的不错呢。而多一个人对妹妹好,苏玦沢自然也是开心的。 苏玦沢缓缓收回了目光。 待马车到项府的时候,苏寻还未下车,便听外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唤声。 “沅沅。” 苏寻撩开车帘一看,就瞧见陆宝珠正从马车上下来,往这儿走。 陆宝珠今儿着了身月蓝色撒花洋绉裙,头上梳着双垂髻,髻里面编入了串珍珠,瞧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此刻,一张小圆脸因着急步走来,微微发红,也难掩愉悦的心情,可是待她走近了,见着马车里的人都下来了,她仔细瞅了瞅,似乎没发现要找的人,下一刻,又立马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沢表哥,峥表哥。” 陆宝珠有些心不在焉地唤了一声。 苏寻瞧着陆宝珠这般模样,晓得她准是以为二哥会来。不过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毕竟二个月还没到,他还被禁闭在荣安堂呢。苏寻无奈扯了扯嘴,却只能无作不懂,面上微笑,上前拉住陆宝珠的手,道:“宝珠,咱们快进去吧。” “嗯,好,沅沅。”陆宝珠到底性子开朗,听到苏寻这么说,立即将失望的情绪抛之脑后,笑着点头,然后又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道,“沅沅,今儿是我大哥陪我来的。”说着,她朝立在不远处的一个着莲青色锦袍的少年喊道:“大哥,快过来。” 少年约莫十五岁,身姿挺拔,脸蛋也有些圆圆的,整个人显得憨态可掬,正是陆宝珠的嫡亲大哥陆默。 不过别瞧这模样憨厚,苏寻晓得他其实是极聪慧的,以后也是个薄有名气的才子,只是嘛,总是略逊谢之蕴一筹,屈居第二,比如两人一同参加科举考试,谢之蕴高中状元,他便是榜眼。 唉,也不知是哪里差了一点,反正苏寻觉得光是瞧起来,陆默就比谢之蕴顺眼多了。 “默表哥。”苏寻望着那张圆脸,甜甜地唤了声。 陆默走近,听见苏寻唤他,瞧着她玉雪可爱的模样,咧嘴笑着回应了一声,又同苏玦沢与苏瑢峥二人打了声招呼。 这圆圆的脸笑起来愈是显得有几分傻气,苏寻一瞧,不禁也一乐。 随后,几人便入了项府。 项氏是名将之家,这府邸自然也颇与众不同。入门处影壁上便雕刻了一副千军万马图,进到里面,前院处两旁设了落兵台,上面摆放着刀、剑、长丨枪等兵器,而那些兵器都是噌噌发亮的,一瞧就晓得主人有多爱惜,也肯定每日练武的。 而到了前院,便有丫鬟过来,男的领去偏厅候着,女的便先到项雪萱的无忧院去。苏寻晓得项雪萱年纪虽小,可女孩子的闺房是不允许男子进去的,于是她与陆宝珠乖乖地和哥哥们道了别,便跟着丫鬟去了无忧院。 无忧院内,项雪萱今日打扮得特别漂亮,她着了一身芙蓉色缎地绣花百蝶裙,头上梳着丱发,点缀着珍珠玉蝴蝶流苏,耳上戴着粉色珍珠耳坠,脖子处挂着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这会儿她被七、八个年纪相当的小姑娘围着,秀美的脸上始终微微笑着,身子端正坐直,显得特别端庄得体,完全不似一个六岁小女孩。 苏寻一进去,瞧见项雪萱这般模样,不由暗道:怪不得雪萱以后能成为皇后,连自个生辰,也这般矜重,如同小大人一般。不过,这皇后也不好当啊…… 这时,项雪萱见着苏寻与陆宝珠来了,站起了身,亲切地唤道:“宝珠、沅沅。”说着,她便走过去迎两人。 屋内的其他人见项雪萱过去,眼神也纷纷落在了那两人身上,也都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苏寻。项雪萱办生辰宴,请的都是平日里玩得比较好的小姐妹,不过,项府与荣国公府素来不怎么交往,苏寻也不似陆宝珠一般经常出来玩,自然这些人是不认得她的。 但,其中有一个着蜜合色衣裙的小姑娘见着苏寻,倒一下子认了出来,她环顾了一番周围人好奇的表情,神情有些得意道:“那个便是荣国公府的苏七。” 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全屋子的人都听见。 苏寻听到有人认得她,眨眨眼,大眼儿越过项雪萱,循声望了过去,瞅了眼那姑娘,觉得眼熟倒眼熟,就是想不出在哪儿见过的。 而项雪萱一听到那声音,眉头却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无怪她如此,这说话的姑娘叫梁静娇,本来这次生辰宴是没有邀请她的,奈何人家脸皮厚,硬是要跟着姐姐梁静姝前来。来了也罢,可这姑娘倒好,典型的势力眼,与姐姐梁静姝温顺的性子完全不同,都叫人怀疑是不是同一个父母生的。刚才她还一个劲得吹嘘自己如何与宜芊郡主交好,听得让人心烦,就连她,也隐隐有了一些反感,不过给梁静姝面子,没有表现出来。 目下,项雪萱虽心里有些疑惑梁静娇如何认得沅沅的,可一听到那不客气的语气,面目上就露出了不善的神色。她回了眸,一双瑞凤眼似平和地扫过梁静娇,一字一句道:“她确实是荣国公府的姑娘,也是我今日请来的贵客。”这番话,她特地加重了最后五个字,说话时,她脸上也始终带着微笑,一副柔静的模样,可那眼神却凌厉,隐隐透出一股压迫之气。 梁静娇不过六岁,见到这眼神,忍不住打了寒颤,微低下了头,脸上得意神色全无。一旁的梁静姝见状,虽面露无奈,可还是温柔地拉住了妹妹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抱歉地瞧了一眼项雪萱,便将妹妹带至边上,低声安慰着。 其他人见了就当没看见,等项雪萱带着两人入了座,这注意力都落在苏寻身上,只觉得这粉团子长得当真可爱的要紧,不由得心生好感。 而苏寻坐在凳子上,到底是与这些人不熟悉,只客气地与众人打了招呼,大眼儿瞧了眼摆在桌子上的几盘糕点,小胖手就伸过去拿了块玫瑰糕,双手捧着,安安静静地吃起糕点,边作乖巧状,听其他姑娘们聊天。 待吃完了一块玫瑰糕,苏寻伸手又拿了一块,坐在一边的陆宝珠忽的凑了过来,抵在她耳边,轻声问:“沅沅,你今日准备了什么礼物?” 什么礼物? 苏寻眨眨眼,正要反问。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急急的声音,应是府里的丫鬟。 “二少爷,今儿里面有客人,不能进啊……” 可这劝阻明显没能制止住来人的脚步,只见一个身着品竹色锦袍的少年边疾步踏进来,边道:“不碍事的,都是一群小丫头片子。” 他声音爽朗,年纪约莫十四岁,生得剑眉星目,再配上小麦色的肌肤,瞧起来特别阳光俊朗。这少年是项雪萱的二哥项麟。 项麟性子一直大大咧咧的,别瞧模样俊俏,其实是个大老粗,识不得多少字,可对兵法攻略却一点就懂,是个难得的奇才。 而瞧着那张俊脸,苏寻忽的想起,在记忆里,原身对谢之蕴之死不渝,可也有人对原身死缠烂打,而这人便是项麟。 不过,原身就是看不上…… 第十八章 荔枝冰 项麟轻轻推开身旁阻拦的丫鬟,大步踏进房内,琥珀色的眼眸弯弯,满是笑意。一进屋,他就朝着项雪萱先似丫鬟般的行了礼,又抬起头看向她,咧嘴道:“给小寿星请安来了。” 见到他这番模样,屋内所有人一愣之后,都有些忍俊不禁,就连项雪萱也笑着轻摇了头,无奈喊了声:“二哥,你怎么又随便……”却无法说出指责的话。她这二哥一直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就算说了他,不过几日就成耳边风了。 项麟直起身子,听到项雪萱提及“随便”二字,却是一脸正经道:“你二哥我这次来,可不是随便来的,我专程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是……”说着,他故意顿了一下,轻扫了一下屋内的其他人,见纷纷露出好奇的神情,不禁有些满意,不过当扫过苏寻时,这眼眸一亮,落在她身上,瞧了好几眼,似想起了什么,他才收回眸光,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两下。 “啪,啪” 随着两声响亮的击掌声,就见门外有四个嬷嬷,两人抬着一盖着红绸布的竹篓框,其余两人扛着一红木小匣子缓缓走了进来。 待将两样东西都轻轻放下了地,四个嬷嬷退至一边。项麟便上前,倒没有迟疑,微俯身先揭开了红绸布。 而几乎是揭开的一霎那,屋里众人眼儿都不由直了。 只见竹篓框内装着的便是一颗颗饱满鲜红的荔枝,个头不小,上面连着的枝叶还是青翠的,似刚从树上摘下来一般。盛夏确实是荔枝成熟季节,不过荔枝产自南方,若是在京都想吃到新鲜的荔枝,其实并不容易。须得用冰块冷藏着,再骑着快马,一日一夜不停歇往回赶。废财不说,还十分费力。 而这框荔枝不用说,便是项麟为了给项雪萱庆祝生辰,快马加鞭带回来的。这份极有心意的礼物,项雪萱瞧着,自然心里一暖,别瞧这个二哥平日里粗枝大叶的,小心思是极多的。 项麟瞅了眼自家妹妹,见她眸色微闪,应是感动极了,他咧嘴笑了笑,又赶紧地打开红木匣子,顿时丝丝凉气冒出,里面装的是已被拙成小块状的冰块。眼瞅着时不待人,项麟也不犹豫,他抬眸望向众人,朗声道:“都来吃荔枝冰吧。”随后又吩咐立在一旁的嬷嬷们拨壳取冰。 不过一会,一碗碗荔枝冰便到了众人手中。 苏寻坐在那,舀起一勺荔枝肉混着冰块进了嘴里,咬着嘎吱响,感受着甘甜与冰凉,大眼儿立即舒服地眯了起来,这时,却见项麟走了过来,哄走了她原本坐在一旁的陆宝珠,自个坐了下来。 “沅沅,今儿你也来了啊。”项麟一双眼直盯着苏寻,道。小女娃今儿着了一身藕荷色齐胸襦裙,头上梳着花苞髻,缀了一对蜜花金丝镂空珠花,越瞧,越是觉得长得可爱又精致。无怪第一次瞧见的时候,就巴不得拐回家好好养着。 “恩,是啊,项麟哥哥好。”苏寻边嚼着碎冰,边点头道。见项麟盯着她看,还朝他微微笑了笑。当然,晓得项麟日后会喜欢上她,还会死缠烂打,目下,他盯着自己瞧,苏寻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可到底人家送来了荔枝,总不能冷脸对人吧。 项麟见苏寻对自己笑,眉眼也似开了花,他想了想,吩咐人取了个空碗与一些未拨壳的荔枝来,自个拨着壳,朝苏寻道:“沅沅,我再替你拨些荔枝,让你多吃几颗。” 苏寻眨眨眼,没有说话,只是瞧着少年布满老茧、略显粗壮的手一点点仔细拨着壳。 桌子的一边,项雪萱瞧见这一幕,却是唇角微扬,她也很喜欢沅沅,若是以后,二哥能把她娶回家就再好不过了。而在她这般想的时候,一个丫鬟匆匆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顿时地,项雪萱的小脸上才露出了与她年纪相当的娇笑,她立起身,只对众人说了句有事先出去一下,便缓步离开。 项雪萱一走,留下来的小姑娘们虽好奇,可到底不是长舌之人,都只沉默着寻思了会,至于项麟他自然也不会插手妹妹的私事,屋内顿时一静。 而在这一片寂静中,苏寻突然皱了下小眉头,然后小肉手伸到肚子上。 唔……肚子疼!好想…… 苏寻面露难色,小心地回转了身子朝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半夏瞅了一眼。 半夏也伺候了苏寻三年,对她的一些眼色自然有所领会,目下瞧见姑娘脸色不大好看,立即上前,附耳过去。 “我想去恭房。”苏寻低低道。 半夏一听,瞅了眼苏寻捂着肚子的小手,旋即懂了,她伸出手正要抱苏寻下来,这时,却有一双手突地冒了出来。 项麟含笑地将苏寻抱了起来,他自小耳力过人,刚才苏寻那番话他哪能听不到,他瞅了眼怀里女娃有些呆愣的表情,极认真道:“这府里我熟,还是我带她去吧。”说着,也不等人有所反应,便大步朝屋外走去。 屋子里,见两人出去,又是一静。 陆宝珠瞅了眼怔住的半夏,小心翼翼道:“沅沅这是怎么了?” 而不等半夏回答,角落处,却阴阳怪气地传来一声:“还用猜么?准是吃坏肚子去恭房了!” “静娇!”一旁,梁静姝微蹙了眉头,低声喝止道,随后又面带歉意地朝周围望了一番。 梁静娇冷哼了一声,心里觉得有些委屈,她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凭什么不让她说?不过她环顾了四周一番,见没人理她,咬了咬唇,不再言语。 这厢,苏寻窝在项麟怀里,正一脸懵懵的,她微微抬起头瞧了眼那张俊俏的脸庞,心说,要不要让他放自己下来,可肚子一阵阵疼痛袭来,让她老老实实闭了嘴。 待到了恭房前,苏寻下了地,小腿蹭蹭地就要往里跑,一瞥眼,却见项麟立在原处,正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苏寻小眉头一蹙,就算她目下只有五岁的身子,若是拉臭臭的时候,有个男子站在外面,这心里也觉得十分膈应。 “项麟哥哥,沅沅认得路,你还是先回去吧。”苏寻忍着疼,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可一张小肉脸因着笑,其实有些呲牙咧嘴。 “我不急,我等沅沅。”项麟咧嘴笑笑,一脸坚定道。 我不急?!问题她很急啊…… 苏寻不由鼓了鼓脸,一双大眼儿都快含了泪,她捂着肚子,扑闪着睫毛,只是下一刻,这眼珠儿一转,似想起了什么,她又抬眸瞧向项麟,可怜巴巴道:“项麟哥哥,沅沅过会出来想洗手,你能帮我备些香胰豆子和牛乳吗?”这倒真是苏寻的习惯,每回拉完臭臭后,必先用香胰洗了手,然后在牛乳中浸泡一炷香的时间。而在这里,她相信准没有这般讲究。 项麟一愣,心道:这般讲究?可待他上下瞅了眼玉团子,最后眼眸落在那双白皙如雪似软弱无骨的小肉手上,不由地点点头,立即飞快转身离去。 苏寻见人走了,这心里也是一松,赶紧跑进恭房。待肚子不疼了,从里面出来,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将就地用清水先洗了下手儿,这项麟却是还没回来,而苏寻自然也不想在恭房外边等着。 苏寻心里琢磨了一番,决定还是自个先回无忧院去。 这项府虽然她不常来,可记忆里,原身也是来过好几回,是以去往无忧院的路还是比较熟的。 苏寻迈着小短腿,慢悠悠走回去,行至一处后花园假山时,却恰好见到了项雪萱,那张秀美的小脸蛋上正灿烂地笑着,一双眸子也亮晶晶地,正瞅着立在她对面的一个少年。 原来项雪萱出来便是来见人啊? 而这个少年背对而立,着一袭白玉色竹纹锦袍,头发以羊脂玉发簪束起,虽瞧不见正面,可从背影来瞧,倒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苏寻眨眨眼,正寻思着要不要上前唤一声,突然,却听见项雪萱唤了一声“睿表哥。” 登时,苏寻小身子抖了抖,也赶紧地缩在假山后面,心道:差点都忘了徐王妃出身项氏,是以,论起关系来,萧睿与项雪萱还真是以表哥表妹相称。而这少年不是萧睿,还能是谁? 不过,她倒是一直以为萧睿与项家并无来往的。毕竟别说徐王妃已逝,就算她还活着,与项氏一族的关系就不怎么好。 要说这徐王妃也是个命运多舛的,早年多病卧床,一朝病好后,又被传命硬克夫,幸遇上了徐王对她一见钟情,定要纳她为妃。可这幸福不过维持了几年,徐王没事,她却暴病身亡了。而她出殡那日,项府无一人前去,足见其关系疏离。 可目下,瞧着项雪萱与萧睿的关系倒是不错呢~ 苏寻又小心地瞅了眼项雪萱那亮亮的眸子,脑子里忽得冒出梦里的一个传闻:德元帝知晓皇后心中另有他人,故而不宠…… 这个传闻……莫非是真的?而他人便是…… 项麟手里拿着装了香胰豆子的丝质袋子与盛了牛乳的羊皮袋,匆匆赶来,便瞧见一个粉嘟嘟的肉团子窝在假山底下,微蹙着眉头,似在思考着什么,那严肃的小模样,让人瞧着不禁一乐,真是可爱的要紧。 他故意放缓了脚步,轻步上前,然后一把捞起正在发愣的小人儿,见那张肉乎乎的脸蛋呆呆地朝自己望过来,他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就凑了过去。 “啪叽” 唇不客气地落在软乎乎的脸颊上。 这下,苏寻更是一脸蒙圈,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心虚地朝后望了一眼。 在花园里漫步的两人尚未走远,仿佛注意到了假山后有人,都朝这边望了过来。项雪萱见是项麟、苏寻二人,稍敛了笑,唤了一声。至于一旁的萧睿,他站在那,身姿笔直,一张俊美的脸蛋面无表情,似无情绪,一双眼眸光深邃,却隐隐发冷。 他的眸光似有意无意的落在苏寻的脸蛋上。 不由地,苏寻赶紧回了头,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第十九章 去寺院 马车内,苏玦沢轻皱眉目,一脸担忧地瞧着坐在一旁有些恹恹的妹妹,轻声道:“沅沅,肚子还疼么?” 一刻钟前,他正与苏瑢峥在项府偏厅候着,便突然瞧见项麟抱着妹妹快步走了进来,小丫头还捂着肚子,小脸上眉头紧蹙,看似痛苦的样子,见到他们了,直嚷着身子不舒服,想回家。见她如此模样,他又岂敢耽搁,自然是二话不说就从项麟手中接过妹妹,大步离开。不过才入了马车,这小丫头却又似没事一般了,就是精神气还有些萎靡不振,瞧着,自然依旧心疼啊。 苏玦沢伸手覆上苏寻的小肚子,轻轻揉着,又道:“以后,可不许贪凉吃冰了。”刚才边走出项府,项麟也在一边跟着,心急地把之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 苏寻心有余悸,她的小身子软软地靠在绸制软垫上,小脑袋里总是浮现出萧睿那双冷若冰霜的眼眸,似乎他隐隐有些动怒了呢。那她自然也不能等萧睿接近,不管不顾地立马捂住了小肚子,央着项麟去找哥哥。 “没事,大哥,沅沅肚子不疼了。”苏寻瞧着苏玦泽担心的模样,勉强打起精神,笑笑道。又感受到苏玦沢掌心传来的温热,不仅肚子一暖,心里也是暖乎乎的。不过,她倒也已打定了注意,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去项府去了。且不说,项雪萱以后可能喜欢上萧睿,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单说那项麟……实在也太不拘小节了!她上恭房时,没有眼见的想候在外面也罢了,居然还未经允许,就亲她脸蛋儿。 哼,小姑娘的脸蛋是随便亲的吗?想一想,就觉得心里膈应的很。 苏寻轻撅了粉唇,暗哼了一口气,小肉手擦了擦自己脸蛋,却感受到一旁传来一道炙热的目光——二堂哥苏瑢峥一脸淡淡,沉默不语,可眼神里掩不了关切之意。 “二堂哥。”苏寻压下心中郁卒,满脸堆了笑,一只小手抱紧了苏瑢峥的胳膊,往他怀里一钻,另一只手却从衣服里掏出了两颗荔枝,软绵道,“吃荔枝。”突的,感觉到揉着自己肚子的手一顿,苏寻吐了吐舌头,瞅了眼苏玦沢,不好意思地笑笑,立即将两颗荔枝各分在左右手,一脸正经道,“大哥一颗,二堂哥一颗。” 苏玦沢与苏瑢峥都伸手取了荔枝,默契的互望了一眼,唇角都不由轻上。 瞧这小摸样,倒真不像是有事了呢。 可待回了府,也不知是贪了凉,还是受了惊吓,于前半夜,苏寻却不明缘故地开始发起烧来。 当张嬷嬷急匆匆前去毓秀院告知时,陶氏与苏绍华立即急得不行,赶紧去请了大夫来,而待开了药,陶氏念着夫君第二日还有公务要忙,命他回去歇着,自个守在了女儿屋里。 而府里半夜有大夫来,苏寻发烧的消息自然也没瞒过荣国公与老夫人,两人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巴不得天快些亮了,好去看乖孙女。 到了后半夜,王氏还是睡不着,索性就起了身,由段嬷嬷陪着去了佛堂,双腿盘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阖,对着金身观世音菩萨,手里转动念珠,嘴里念念有词,给乖孙女祈福,这心里也愈发笃定一定要带苏寻前去拜访普善大师。 玉芙院内,见女儿服药退烧后,陶氏心里稍安,倚在床边上的黄花梨麒麟祥云太师椅上,以手撑腮,闭目小憩。 躺在床上的苏寻这会儿烧虽退了,却依旧浑浑的,脑子里总是不断闪现一些属于自己,不属于自己的小片段,突得,又似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不一会,这小脑袋就愈发昏昏欲睡,可怎么也睡不着,隐隐约约地还感觉身边来了人,只是眼眸也睁不开。 不仅如此,脑子里还浮现了一个画面,却是她刚学会走路那会。 “世子哥哥,世子哥哥,沅沅以后嫁给你,怎么样?” “……好。” 随后,她还喜滋滋地和那人拉钩摁手印。 “唔……”回忆起这段,肉乎乎的小脸上虽双目紧阖,小眉头也不可控制的一蹙。 立在床边的少年,眉眼清冷,见到那小眉头蹙在一起,伸手温柔抚平,随后手指往下,一直触到那肉乎乎的脸颊上,轻轻戳了一下,软软的。 萧睿微垂眼眸,一脸镇静地侧目瞧了眼屋内熟睡的陶氏与丫鬟几人,过了须臾,缓缓俯下身。 …… 转眼一月过去,暑意渐退,天气渐凉。 得道高僧普善大师云游归来的消息传遍了京都,立时地,不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族,莫不赶着去安远寺,盼能见大师一面,得其指点。 这一日,天尚蒙蒙亮,陶氏便缓步踏进了玉芙院。 里屋内,陶氏轻轻撩开随季换成的粉红色纱幔,瞧了眼双目微阖任着两丫鬟梳洗捣鼓的小人儿,不由轻轻叹了气。 一个月前,自女儿那次发热后,荣国公与老夫人便可劲的宠她,甚至还将她接去尚安堂住了些日子,于是这小脸蛋愈发滚圆了。 不过,想起那天晚上,陶氏心里也有疑惑,她原本是小憩一番的,却不知怎么就睡熟了,第二日天亮了才醒来,幸好女儿当时已退烧无事,若不然真是愧为其母了。 当然,目下也来不及琢磨别的事。 见女儿半醒不醒的,随着丫鬟的摆弄,小手一会张开合起,小脸蛋一会抬起放下,便似一个小木偶一般,想去唤醒她,可一想起,小粉团睁开眼的一霎那,那委屈的小摸样,这心就要化了。 陶氏轻舒出口气,轻步上前,见穿戴得差不多了,她缓缓俯身,动作轻柔地将软软的小胖身子抱在了怀中,摇了摇头,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脑门,又似想起了什么,朝半夏吩咐道:“把姑娘那件白|粉色撒花金团花领褙子拿来。”这外头有些凉了,还是再穿件外套好,若是再冻着了发热,可得心疼死了。 待将褙子盖在了苏寻身上,陶氏才将女儿抱出屋,缓步出了府,上了前头一辆翠珠缨盖的华车。 今日老夫人去安远寺,本意是带着苏寻去拜访普善大师,因而只唤了三房的陶氏,这马车也只备了两辆,一辆自是主子坐的,另一辆稍朴素的便供奴仆坐。 见陶氏抱着乖孙女上了马车,王氏一脸慈爱地瞧了眼尚在睡梦中的苏寻,声音极轻地吩咐了声:“驶得稳当些。”又轻轻地将一个软枕垫在了孙女头上,生怕吵醒她了。 马车不急不缓地驶离了荣国公府。 侧门处,江柔云依旧着了一身半旧的浅蓝色衣裙,梳着双丫髻,未有任何装饰地站在那,小脸上瞧不出一丝伤口痕迹,已是完全痊愈,也没有留下疤痕。而在小偏院内养了些日子,这瘦瘦的脸蛋也长了些肉,虽然脸色略显苍白,瞧起来精神气却是不错。 此刻,她双手握紧,咬着唇瞧着那两辆马车离开,而在她的身旁,也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 这马车是陶氏昨日便替她唤好的,给了三倍的银子,叮嘱了车夫将她送回柳州去,一路上也好好照顾着。 是呢,她伤好了,自然就要离开荣国公府,若不然真的丢了小命,那就什么都没了。 不过,她却不想回柳州去,即使不能留在荣国公府,她也一定要在京都留下来。 江柔云眼眸微冷,伸手摸了摸怀里的袋子,却是想起了昨晚的一幕。 她要离开了,身无分文的,自然是要问江氏讨些银子,毕竟陶氏送了那么些金银首饰作谢礼的,她也是知道的,可那姑姑倒好,只给了她五百文钱。 逼得她最后只能又去找了陶氏,说明了去意。陶氏到底是个玲珑的,一听就知道她话里面的意思,当场就给了二百两的银票,只是那眼神,瞧着让她不由脸一红。 可恶…… 江柔云咬紧了牙,深吸一口气,不迟疑,登上了马车,撩着车帘,一张清秀的小脸上微微笑着,对车夫道:“大叔,能先去四同客栈么?” 四同客栈是娘送她来京都时住过的,那里环境虽然简陋,甚至可以说脏乱,可却是京都最便宜的一家客栈,若是她想留下来,也只能暂住在那儿。 “四同客栈?”车夫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脸憨厚,瞧起来便是个老实可靠之人,这会儿他疑惑地瞅了眼江柔云,从荣国公府里出来的去那个破客栈做什么?再说了不是回柳州去么?他银子都收了…… “嗯,我要去办些事儿,劳烦大叔了,到时也不麻烦您送我回柳州了。”见到那眼神,江柔云握紧了手,面上却依旧微笑着,话语更是谦和。 车夫见江柔云这样说,而话语又是极有礼貌的,心里倒不由对她多了份好感,迟疑了一下,也不多言,点了点头,便驾着马车驶去。 江柔云坐在了马车内,一双瘦弱纤长的手握紧,上面隐隐显出青筋,眼眸睁大,里面露出了一丝恨意。 她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让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后悔…… 这样想着,江柔云脑海里却浮现了一个粉玉团子,而眼神中嫉妒之色也愈浓。 第二十章 安远寺 苏寻睡得朦朦胧胧的,不过,周遭的一切,她都感受得到。 从屋里被娘亲抱出来上了马车,再一路颠簸,后又被抱着下了马车,似在一阶阶的攀梯而上。 苏寻闭着目,依靠在娘亲怀里,任由着小身子随着一晃一晃的,她倒不是不想醒来,只是觉得这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眼珠儿再怎么转,眼皮也睁不开。可突的,却又一道绵延浑厚的钟声在脑中响起,震耳欲聋,令她猛得一个激灵,人清醒了过来。 一双大眼儿睁大,尚带着些许迷茫地望向前面,不远处,便是寺院的入口,砖石建筑的大门,左右各一小的,正中为大,进深约莫五米。单檐歇山顶,上覆黑琉璃瓦,正门上挂一汉白玉扁,扁心阳刻“敕赐安远寺”五个楷书大字。 这会儿,络绎不绝的人群正纷纷往门里走,而人虽多,可都井然有序,也不吵吵闹闹,安静得很。 苏寻眨眨眼,边将头往陶氏怀里钻,小胳膊也揽住了娘亲的脖子,软糯糯地唤了一声“娘”,这心里却在嘀咕:刚才半梦半醒中,听到的那声钟声可真是古怪。一般来说,寺院敲钟都在早晚时分,而目下快临近中午,自不可能会有钟声,所以极有可能便是幻听了。 陶氏见女儿终于醒了,垂眸瞅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沅沅醒了,下来自己走,好不好?”陶氏虽疼女儿,可却不似夫君一般无原则的溺爱与纵容,很多时候,她觉得女儿力所能及的事,便得由着她自个做。 “嗯,好。”苏寻自然乖巧地点点头,边任着陶氏将她放下来,给她整理着衣衫、发髻,小脑袋一歪,瞧了眼站在一旁正慈眉善目瞧着她的老夫人,眉眼一弯,甜甜道:“祖母。” “唉,沅沅乖。”王氏脸上温和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苏寻的小脑袋,眼眸却不由地望向寺院山门,心里却奇——乖孙女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要入了寺院就睁开了眼,这可太巧了,真是佛渡有缘人。 想着,王氏眉眼舒展,眼神愈加柔和与虔诚,边由身旁丫鬟搀扶着,一手又轻握住乖孙女的手,道:“沅沅,随祖母先去拜佛。” “嗯。”苏寻仰起小脑袋,乖乖应道,便拉着老夫人的手一步一步缓缓进了安远寺,身后陶氏等人也缓步跟着。 安远寺是大曌王朝第一大寺院,建筑宏伟庄严,布局严谨考究,坐南朝北,以山门南北中轴线为若干殿堂,偏殿与附属设施对称分布在东西两侧。这寺院历史悠久,曾经过几代王朝更迭,不过也几度遭受天火焚烧,不论哪一殿,都被翻新重建过,若要说寺院里头最古老、在天火中唯一幸免于难的便是那棵独木成林的千年桃树。据说每逢春暖花开之时,粉团簇锦,落英缤纷,整个寺院都萦绕淡淡清香,恍如人了仙境一般。 只可惜,目下已近初秋,自然也见不到那番美景。 苏寻心里惋惜着,随老夫人拜了佛,待出了殿堂,却不由地摸了摸了小肚子,小脸上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撅了粉唇轻轻却毫不犹豫道:“祖母,沅沅饿了。”肚子里都开始咕噜咕噜叫了,而眼下瞧着又到晌午了,也该用午膳了。 而这番话一出,陶氏无奈地瞅了眼女儿,至于王氏瞧着自家乖孙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自然舍不得,便立即唤了人带着去用膳。 在寺院自然是只能用斋饭的,不过安远寺毕竟是第一大寺,这斋菜烧得也颇不错。 苏寻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子前,伸手挟了一块五香素鸡,张嘴咬了一大口,小脸蛋鼓鼓地咀嚼着,眉眼里皆是满足,心道:若是全天下的斋菜都这么好吃,那么她倒不介意做个小尼姑。边想着,她又扒了一大口饭,完全是饿极了的模样。 “沅沅,慢点吃。”陶氏见女儿如此,忍不住蹙眉提醒道。这小吃货,不过才晚了些时候用膳,便似饿了几天似的。而她话音刚落,一旁老夫人轻轻抚摸着苏寻的小脑袋,柔声道:“沅沅,斋菜好吃么?” 苏寻边咀嚼着,大眼儿微抬,望了眼老夫人,点点头。 “那沅沅陪祖母在这吃半个月斋菜如何?”老夫人慈爱地笑着,语气柔和,可她说出的话,却是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吃半个月斋菜,意思是要留在安远寺半个月?之前不是说过拜访了普善大师,顶多停留五日便回府么?不过,老夫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改变注意,这其中肯定是生了什么变故。 而这变故八成是与普善大师脱不了关系…… 陶氏到底是个通透的,她第一个想到了这点,看向老夫人,微笑道:“娘,可是普善大师闭关半月,暂不见客?” 王氏微微颔首,实际上,她也是进了寺院,才得知这个消息,而来这便是为了见普善大师指点一二,未达成这个目的,就打道回府,实在心里难安,是以,她决定留了下来。想着,这目光又落在了乖孙女身上。 苏寻手里执着筷,顿在那,小嘴儿微嘟,有些后悔刚才想什么做小尼姑,这下可好,真要留下来吃素了。要说这寺院斋菜虽好吃,可她也是挺注重荤素搭配的,若是真留在这儿半个月没肉吃,估计是不大好受的。再说了,她还惦记着院子里的果子呢,有些都已经熟了,她也与二哥约好了一起摘果子。 哼,都怪那个普善大师…… 可目下被老夫人瞧着,又怎么好拒绝? 苏寻心里不乐意,可还是点头,有些委屈道:“好,沅沅陪祖母。” 王氏一听心里欢喜,把乖孙女搂在了怀里,直夸她懂事。陶氏在旁瞧着,微笑不语。 用完了膳,苏寻便由张嬷嬷伺候着回屋歇息。 不过之前一路过来已睡了那么久,这会儿全无困意,又瞧着外头天气已不那么热了,苏寻便央着张嬷嬷带她去安远寺后院去。在那里,便栽种着那棵千年桃树。虽见不到桃花盛开的美景,可毕竟是千年古木,瞧瞧也算开了眼。 张嬷嬷自然受不得苏寻央求,叹了口气,便抱着她去了后院。 后院处,那棵参天大树矗立在那,树枝纵横,枝叶繁茂,葱葱郁郁,尚不见一片枯枝败叶,树下,摆了朴素未有任何雕琢的石桌椅。此刻,兴许是晌午刚过,这里倒是不见一人。 张嬷嬷见四下无人,心里一安,轻轻地将苏寻放下了地,瞧着小人儿蹭蹭地跑向了大树处。 苏寻站在树下,伸出小肉手抚着树干,仰起小脑袋望着,眨巴着眼,找了找树上有没有结果子,然后很快又嘟着唇低了头。 不过低头的一霎那,却瞧见一个身穿大红斗篷,匆匆而过的女子。 女子低着头,整张脸都掩在斗篷帽子里,只能隐隐瞧见一个白皙的下巴,瞧不真切她的容貌,可不知为何,见到的第一眼,苏寻便觉得这人似曾相识,甚至一下子就猜出此人身份不凡。 别瞧这女子除了身披斗篷外,全身穿着朴实无华,也无任何首饰,可苏寻却瞧得出,那衣服料子是极好的绸缎,不是一般平民百姓穿的起的。 女子一步一步从容不迫走着,似是往藏经阁方向走去,苏寻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越瞅,越熟悉,脑子里也不由地闪现了一个念头。 可这个念头一浮现,苏寻又不由地摇摇头,心里直道不可能。 站在一旁的张嬷嬷见自家姑娘摇头,又见那小眉头蹙起,这心里一纠,立即俯了身,瞧着苏寻,关切问道:“姑娘,可是觉得累了,嬷嬷带你回去歇着吧。” 苏寻瞅了眼张嬷嬷,大眼珠儿转了转,小肉手拉住她的衣袖,晃了晃,撒娇道:“张嬷嬷,沅沅渴了,想喝水。”随后小短腿往旁边走了几步,小屁|股坐上了石凳,双手撑腮,“沅沅在这儿等嬷嬷来。”说着,她又眨眨眼,露出了一副期待的模样。 “这……”张嬷嬷迟疑了一下,可一对上姑娘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怎么拒绝得了,她再三环顾了四周一番,确定无人,又嘱咐了好几声姑娘乖乖待着别动,才快步转身离开去取水。 苏寻见张嬷嬷走了,小身子立即下了石凳,想了想,便朝着刚才红斗篷女子离开的方向走去。当然苏寻晓得好奇心要不得,可若是不去瞧瞧这女子是谁?恐怕今日觉都睡不踏实了。况且,她如今不过是个五岁小女娃,就算被人发现了,谁又会多疑她? 但不过走了一会,当她经过一扇门时,突然门被打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伸出,将她拉入了怀中。 苏寻一惊,睫毛扑闪着,小嘴儿差点叫了一声,可下一刻,待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淡淡清茗味,这心里却是一定。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眨巴着眼睛,望着那少年,可怜巴巴叫了声:“世子哥哥。” 第二十一章 亲脸蛋 萧睿神情自若地望着小女娃,见她一双如墨般的大眼儿水灵灵的,浓密的睫毛不停扑闪,正带着几分怯意瞧着自己。他视若无睹,轻应了一声,却伸手轻轻捏了捏苏寻的脸蛋,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蛋肉鼓鼓的,似乎又长了些肉,捏起来愈发柔软。 苏寻轻抿了下唇,心里再不乐意,也不敢轻易表现出来,小胖脸上挤出了一丝笑,软软道:“世子哥哥,你也来这里拜佛吗?”嘴上问着,这心里愈发郁闷,她怎么这么倒霉,走哪都能遇上萧睿?不仅如此,自从项府回来那一个月,有时候晚上睡得迷迷糊糊地,不知为何,老感觉有人在她身边,而那人,她总觉得便是萧睿。当然,她晓得那是不大可能的,准是自己想太多,可能在做梦。 萧睿没答,只是托着苏寻的小屁|股,将她抱了起来,随后他站起了身,却是单手快速将门阖上。 苏寻见萧睿把门关了,小脸蛋立即苦巴巴的,这屋子里并无其他人,一阖上门,不就是她与萧睿两个人独处了吗?且不说她还有事想去弄清楚,就算无事,她也不想与这人独自待着…… 苏寻一双小胳膊轻轻放在萧睿的肩膀上,脸上堆了讨好的笑,粉唇轻启,正要说话。这时,一根修长的指却抵在了她的唇间,少年眉目清冷,正透过纸窗静静地瞧着屋外。 屋外阳光和煦,纸窗不过薄薄的一层,从里往外瞧,可以隐约瞧见外面的事物,不过从外往里瞧,若不留心,却不大能注意到里面有人。 苏寻心里疑惑,也顺着这目光望了过去,就瞧见一个约莫十岁,身着月牙白锦袍的少年正从不远处走来。 少年面容严肃,不苟一笑,他身姿挺直,大步向前走着,虽脚步匆匆,可每一步踏下去都颇踏实用力,而见到这少年,饶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只能模模糊糊瞧见那轮廓,甚至那轮廓也青涩的很,苏寻还是第一眼认出了,他便是当今的太子萧景煊,也就是日后的德元帝。 见萧景煊似无察觉地快速经过门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而他倒也正是往藏经阁的方向而去,苏寻的心里也愈发笃定之前的念头——刚才瞧见的红斗篷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深居后宫、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是太子的生母。 要说,普善大师云游归来,皇后微服前来拜访求指点一、二,倒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出身名门薛氏的当今皇后,这些年虽与嘉和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却一直不怎么受宠的,俗语说,伴君如伴虎,薛皇后心中又怎能没有顾虑?可目下,瞧着太子也出现了,神情又那般严肃,这两人一前一后,着了便服又皆是往藏经阁而去,就有些太奇怪了。 普善大师尚在闭关静修,也不在藏经阁内,是以绝不可能是去找他的,那这两人前来到底所谓何事? 苏寻微微蹙了眉头,心里思虑着,小肉手不知不觉地紧紧抓住了萧睿的肩膀。 萧睿见人走远了,却当没事发生一般地瞧了眼若有所思的苏寻,轻轻伸手抚平了她的眉头,随后便抱着她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摆设朴素,仅简单地放置了水曲柳木桌椅,不过这会儿桌子上除了有青花瓷茶壶茶杯,还有一白玉酒壶和两只酒杯。 萧睿将苏寻抱至了椅子上,自个坐在了旁边,先取了茶杯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声音清冽道:“沅沅,喝茶。” 苏寻见状,两只小肉手赶紧捧了杯子,生怕下一刻,萧睿便会像上次一样,取了杯子喂她,还让她喝他口水。她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萧睿,低下头,小口地啜着茶,边想着,喝完这杯茶,就说有事要离开。而当她这般想的时候,突的,却有一股清甜的淡淡酒香味扑鼻而来,闻着极像是青梅酒的味道。 顿时地,大眼儿一抬,就瞧见一旁的萧睿手执着酒壶正在倒酒。 指节分明的手指拿着一只白玉酒杯,通透清澈的酒缓缓入了杯子,用力嗅一嗅,闻着香味儿,不禁口齿生津。 萧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正目不转睛盯着酒杯瞧的小女娃,待一杯酒倒满,就缓缓将酒壶放至了桌上,将酒杯送至嘴边,一饮而进,随后作惬意状,对上了小人儿的目光,唇角微微上扬,颇带着引诱的味道。 苏寻哪里受得了诱惑,青梅酒啊,虽这五岁的身子还未尝过味道,可十六岁时的她就喝过太多次了。青梅酒入口柔和,酸酸甜甜的,细细抿之,唇齿留香,是她最爱喝的一种果酒。她吞咽了下口水,忍不住道:“世子哥哥,你在喝青梅酒么?”说话时,一双大眼儿亮晶晶的,满脸期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 “嗯。”萧睿神色如常,似极平淡地点了点头,又倒了一杯,酒杯停至在了苏寻面前,道,“沅沅,想喝……”忽的,顿了一下,又似想起了什么,缓缓收回酒杯,面带歉然道,“沅沅年纪还太小,是不能喝酒的。”话虽这样说着,可这眼底却露出了一丝狡黠之意。 苏寻本在等着萧睿问话,自个就赶紧点头,却没料到他话说一半,又念着她年纪小,不让她喝酒了,登时,粉唇就不满地撅了起来,而正当她沮丧地微微垂眸时,却又听身旁的少年徐徐道,“不过……” 不过? 苏寻抬起眸,睁大了眼儿望向萧睿,见他一只手里举着酒杯,另一只手却轻轻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面不改色地瞧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 苏寻疑惑地眨眨眼,可下一刻,她旋即就懂了,微微愣了一下,眉头蹙在一起,却是有些琢磨不透萧睿的举动——让一个五岁的小女娃去亲他的脸蛋。不过迟疑归迟疑,闻着萦绕在鼻尖的酒香味,到底没控制住,又念着自己不过五岁,亲一下脸蛋也吃不了亏,这小身子不由自主地朝萧睿凑了过去,然后粉唇微微撅起,轻轻地印在了少年的脸颊上。 亲完了脸蛋,小嘴儿快速离开,苏寻赶紧地用小肉手擦了擦嘴,眼眸子落在了那杯酒上。 萧睿也不失信,眼眸柔和,微扬着唇,将酒杯递到了小人儿的唇边。这青梅酒酒味儿不浓,可到底是酒,小人儿不能多喝,但只喝一口解解馋倒是可以。 苏寻见酒杯递了过来,满心欢喜,嘴儿凑上去,可尚未喝到一口青梅酒,便听门外传来了娘亲和张嬷嬷的声音。 陶氏一脸焦急,步履匆匆,张望着周围,也顾不得佛门清静,不时地唤了上一声。 至于跟在陶氏身后的张嬷嬷则是一脸惨白,早已吓得失了颜色。刚才她去取水回来,便瞧见后院里空无一人,姑娘居然不见了,她惊慌失措之下,就想着先回屋瞧瞧姑娘在不在,不料,却在半路上遇到了三夫人。而她神色如此慌张,自然也瞒不过三夫人的眼,一问之下,便全部说了出来,也遂想起了之前后院曾匆匆走过一个举止奇怪的红斗篷女子,不过那时她注意力全在姑娘身上,也不想多管闲事,见那女子走远,也未多瞧几眼。不过,她倒也记得姑娘曾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女子瞧。三夫人一听,便急急带着她找过来了。 而张嬷嬷自然也晓得,若是弄丢了姑娘,这责罚可不仅仅是滚出荣国公府了。 “你确定那红斗篷女子是往这儿来了么?”陶氏回眸,一双美目睁圆,脸上除了焦急,便是一股怒意。 张嬷嬷战战兢兢,深吸着气,有些慌乱地抬眸望了一番周围,正要点头,忽的,她似看到了什么,这眼儿一直,脸上露出了喜极而泣的表情,哆哆嗦嗦举起手,指了指前面,带着欢喜道:“三夫人,瞧,姑娘在那儿!” 那儿? 陶氏一听,立即回身顺着手指望了去,就见到不远处一扇门大开,一个粉团子正一脸懵懂地站在门口,而在她的身旁,站着那着一袭黑镶金边锦袍,容貌俊美的少年,这会儿,两人十指相扣,却是无比亲昵的样子。 第二十二章 报复心 回屋的路上,苏寻乖乖地趴在陶氏的肩头,大眼却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自家娘亲,见她已敛了笑,这会儿绷着脸,也沉默不语,一瞧就晓得是在生气,还准是在气她乱跑。 “娘亲,沅沅知错了。”苏寻咬着唇,小肉手轻轻搂住陶氏的脖子,奶声奶气道,一双大眼儿微微扑闪,带着些许可怜的模样。 陶氏垂眸轻瞟了一眼自家女儿,见她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却是依旧没有言语,又迅速抬了眸,继续面容严肃。小家伙每次都说知错了,可哪次又会乖乖听话?她这次是绝不会心软的。 “娘~”苏寻见陶氏不理她,赶紧又唤了一声,委屈地拉长了音调,小脑袋也直往脖子处蹭蹭,再三道,“沅沅,沅沅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又委屈着,又撒着娇,脖子又被细发蹭得痒痒的,这小丫头…… 陶氏无奈搂了搂女儿,轻呼出一口气,对上苏寻的目光,一脸严肃道:“沅沅,是真的以后都不乱跑了?”这儿虽是寺院,可毕竟是外面,不是荣国公府,可以任着小丫头随处乱走。又加上近几日来了这么多人,鱼蛇混杂的,自家女儿又长得这么粉嫩可爱,保不准,乱跑着就被人盯上带走了。 苏寻听到娘亲这么问,自然赶紧点头,可脑袋里却不禁想起刚刚在屋子里,自己还是没能喝到那口青梅酒——萧睿听见屋外有人在找她,立即把酒杯收了起来,然后抱着她出了屋子。不过或许是见她一脸不开心的模样,萧睿却俯身在她耳边又说,五日后,让她在桃树下等着,给她带了青梅露。 而一提到青梅露,苏寻倒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荟芳阁内,萧睿曾对她说过的话,也令她禁不住疑惑,原来萧睿早就晓得她会来安远寺么? 但不管如何,五日后,她才不会去呢~ 哼,以为她还会再上一次当吗?这次都被骗了一个亲亲……而况目下,她也答应娘亲不乱跑了。 苏寻心想着,头点得也愈发用力,小脸上也是一副坚定的神情。 陶氏见女儿这副样子,伸手点了点她的小脑门,微蹙着眉道:“你哟,这回先罚你不许吃点心,若是再有下次,晚膳也不准吃了。” 苏寻一听事关好吃的,立即苦了脸,小嘴巴嘟了嘟,大眼眸悄悄地瞟了眼跟在娘亲身后的张嬷嬷,心里倒是一安,娘不给她吃,可张嬷嬷准会偷偷地给她吃。 苏寻这眼神自是没能逃过陶氏的眼。 陶氏转瞬冷了脸,睇了眼张嬷嬷,心道:若说这张嬷嬷照顾起女儿确实没话说,可就是心太软,太任着女儿胡来,保不准,日后出了纰漏,或许也该考虑是否换上一个严谨之人…… 而若说今日,得亏女儿是遇上了徐王世子,不然还真不知道能出什么事。而一想到徐王世子,陶氏心里不由一软,只觉得那孩子越瞧越顺眼,兴许是女儿的福星。 想着,陶氏伸手替女儿整理了一下碎发,唇角微笑道:“沅沅,你觉得徐王世子如何?喜欢和他在一起玩吗?”刚才寒暄一番得知徐王世子也来拜访普善大师,还准备住一段日子,那若是由他陪着女儿,倒真是不错。 而听到这番话,苏寻顿时一愣,脑子里也“嗡”的一声,她直愣愣地瞧了一眼含笑的娘亲,半晌没说出话来。 …… 苏寻被陶氏抱回了屋,不过晓得娘亲似乎很喜欢萧睿后,这心情一直闷闷不乐的,直到用晚膳时,瞧见了一张圆圆的小脸蛋,这脸上才露了笑。 “沅沅!”着一身天青玫瑰纹褙子的陆宝珠一瞧见苏寻,一张小圆脸上也满是笑意,蹦着跳着走到小人儿身边,小肉手牵住了她的。 今儿陆宝珠是随着她的祖母胡氏一道来安远寺的,随行的还有陆府大房的、二房的。她们自中午出发,到了傍晚才抵达安远寺,正赶上用膳,原本陆宝珠是准备用了晚膳才来找苏寻的。可老夫人王氏与胡氏两人在未出阁前一直关系不错,瞧见胡氏来了,便请了她过来一起用晚膳,陆宝珠一瞧,也屁颠颠地跟了过来。 苏寻乖巧地叫了一声胡氏“姨祖母”,瞧见陆宝珠,一脸欣喜:“宝珠,你来了啊。”她可正愁着自个没了小玩伴,娘亲说不准让萧睿陪着玩耍呢。眼下瞧着陆宝珠来了,她也就暂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苏寻笑着,抬眸又朝站立在陆宝珠身后的少年望去,然后甜甜地唤了一声:“默表哥,你也来了啊。” 陆默着了一件淡黄色锦袍,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刚才瞧见陆宝珠要跟着祖母过来与荣国公府的一道用膳,他想了想,便也跟着妹妹走了过来。目下,瞧着可爱的粉团子一脸高兴的样子,一张圆脸上也不禁有了笑意,又听到苏寻唤他,笑意更浓,咧了嘴傻傻地应了一声,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人儿,关切道:“沅沅最近身子可好,没有不舒服吧?”上回在项府时,苏寻捂着肚子说不舒服,他在场也很担忧的,不过毕竟人家有哥哥们在,自个妹妹还在府里,他也不好插手,只能瞧着小人儿被抱着走了出去。不过这事倒一直惦记在心里。 苏寻听见陆默关心自己,又瞧着他那张看似泛着傻气的圆脸,心里一乐,眉眼一弯,正要作答,这时,一旁的陆宝珠却回眸瞅了眼自家哥哥,昂着头道:“大哥,你没瞧见沅沅这精神多好,哪里会身体不舒服啊!”说着,她又立即回头望向苏寻,小肉手突得往前一伸,摸到了苏寻的肚子,轻轻揉了揉,“若是不舒服,我给沅沅揉揉。” 小孩子的手柔软,触到了肚子,就感觉痒痒的,让苏寻忍不住“扑哧”一笑,赶紧躲了躲小身子,陆宝珠见状,却是起了玩心,拉着苏寻便要揉肚子。 屋子里顿时笑声连连。 而瞧着两小家伙玩得这么开心,大人们倒未出声阻止,王氏与胡氏更是默契地互望了一眼,似是想起了自个小的时候,两人相视一笑。 用完了晚膳,苏寻便求了陶氏让陆宝珠与自己同睡一间屋子,陶氏晓得女儿与陆宝珠关系好,自然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晚上,两个小家伙被伺候着洗漱完了,便一道躺在了床上。陶氏还贴心的吩咐人在屋内摆了个白玉秋山纹饰熏炉,点了沉香,让两个小人儿好睡得踏实些。不过,算算日子,两人也有一个余月没见面,自然有好多悄悄话要说,自是不会马上入眠的。 可陆宝珠说着说着,这话语便总能扯上二哥,倒是让苏寻有些无奈。 “沅沅,你二哥是不是从荣安堂里出来了?”陆宝珠换了一身芙蓉色蝶纹寝衣,也不知是不是颜色的缘故,衬得小身子愈发滚圆,一张小脸也愈显得圆乎乎的,这会儿,她双手撑腮,支着脑袋,瞧着苏寻问道。边问着,这脸颊两旁染着红晕,圆眼儿亮晶晶的。 苏寻一听见陆宝珠提二哥,这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只想着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她微微点了下头,随后小脑袋歪了歪,伸出小肉手轻轻捂在嘴上,大声地打了个“哈欠”,一双大眼儿微阖,却是装出了极困的模样,嘴里也含糊不清道:“宝珠,好困……”说着,她就闭上了目。 陆宝珠见苏寻闭上了目,有些神情落寞地也躺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又似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轻轻晃了晃苏寻,又道:“沅沅,你晓不晓得项雪萱的二哥前些日子差点出了事?” 苏寻原本是假寐的,不过闻着柔和的熏香味,小身子毕竟也经过了半日的舟车劳顿,一下子觉得舒舒服服的,这困意也不断袭来,听见陆宝珠与她说话,也只是迷迷糊糊地应了声:“什么事?” “也就是项雪萱生辰后不过七日吧,项麟哥哥晕迷在了项府冰窖内,第二日清晨才被府里仆人发现,据说,只差点儿就被冻死了。后来,问起项麟哥哥发生了何事,他却是一无所知的,你说奇不奇怪……”陆宝珠一打开话匣子,嘴里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苏寻已睡得有些朦胧了,眼睛睁不开,不过倒还听得见,一边听着,这心里不由一凛:这手法残酷,倒有几分萧睿日后的作风。 呃……难道还真是萧睿干的?可项麟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啊…… 第二十三章 这和尚(小修) 陆家老太太胡氏知晓普善大师要闭关半月后,虽有心留下来,可念着带来的其他人恐受不得佛门清苦,最后决定只留五日便回府去。 苏寻从陆宝珠嘴里听到这消息时,立时嘟了嘴,心情郁郁。至于这原因,一面自然是舍不得陆宝珠离开,另一面便是陆宝珠走了,她就又孤零零的一个人,保不准,娘亲会带着她去找萧睿玩。 不过,这郁郁之外,苏寻倒还心存庆幸。 陆宝珠正好待到萧睿相约她之日,那么,若是日后萧睿问起为何没去赴约,她倒也多了一个借口应付,毕竟要先陪着姐妹嘛。 可心里虽这么安慰着自己,每一日苏寻都惴惴不安的,就怕萧睿会突然出现,然后不由分说就把她抱走了,一直到了相约那日,近傍晚时分,见萧睿始终没有出现,这忐忑的心才稍稍平缓了些。 这一日,用完了晚膳,苏寻便牵着陆宝珠的手散步回屋,身后跟着张嬷嬷,还有陆宝珠的大哥陆默——他言说回去时天已暗了,有些放心不下,要亲眼瞧着两人确实回了屋子才离开。 苏寻见陆默如此有心,自然不好拂了这好意,反正也只是随着走一段路。 不过,这些日子当然都没敢走千年桃树那条道,特地绕了远路,生怕萧睿在树下候着。第一次走时,心存疑惑的陆宝珠问起,她便答“正好消食”,且,苏寻觉得这远路绕得挺值,若不然,又怎么晓得安远寺还有一处极大的荷花池。 初秋的季节,池子里的荷花有些还盛开着,有些则开败了,只留下了碧绿硕大的莲蓬,莲蓬上便能瞧见一颗颗尚未熟透的青莲子,想着日后成熟,那香美可口的滋味,这心情就有些雀跃。 苏寻与陆宝珠缓缓走在荷花池边,两个都是小吃货,这会儿,一边走着,一边都吞咽着口水,不时指指池子里的莲蓬,讨论哪一朵最大,里面的莲子最好吃。 两人正讨论着欢,却听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陆默突然说了话。 “沅沅……”他顿了一下,似又想起了什么,又接着道,“宝珠,想吃莲子么?” 听闻这句话,两个小家伙顿时都回了头,不过陆宝珠心里却不由嘀咕:怎么大哥刚才好像只想喊沅沅? 可想是这么想,这回头的一瞬间,两人的脸上都不由一喜。 只见陆默站在那,一只大手向前伸出摊平,掌心里,五、六枚嫩绿的青莲子正纹丝不动地躺在那,瞧起来一副很好吃的模样。 “莲子!”两个小人儿都一脸欢喜,蹦着跳着走到了陆默身边,每人分了三颗,各自拿在手里,却是谁也不舍得先吃。 瞧见这两人这么开心,陆默心里也乐,他咧着嘴直笑,一副看似傻憨的模样。这五日跟着两小丫头回屋,见她们老是停留在荷花池一会,讨论莲子,他便有心记下了,又念着明日就要离开安远寺,虽晓得这会儿的莲子还未成熟,味道尚带着奶腥气,并不怎么好吃,可还是于今日就托人摘了几颗稍熟些的莲子来尝尝鲜。不过刚才一时紧张,目光又看着那个粉团子,竟差点把宝珠给忘了。 “谢谢默表哥。”苏寻眉眼歪歪地道了谢。 “不用谢,喜欢就好。”听到苏寻道谢,陆默这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他瞧着小人儿玉白可爱、笑意连连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挠了挠头,圆脸上愈是显得傻气。 苏寻见状,忍俊不禁,笑着低了头,小肉手拿了一枚青莲子放在鼻尖闻了闻香味,只是低头的那一刻,却感觉有一道视线凝视,登时令她心里一抖,赶紧小心地抬眸四处瞧了瞧。 天虽有些暗了,可倒也还瞧得清周围的事物,不过这一眼望去,四处空旷,哪里有什么人? “姑娘怎么了?”一旁的张嬷嬷见自家姑娘突然敛了笑,不由上前,担忧地问了句。而她一问,正乐呵着的陆宝珠与陆默也不由朝苏寻看了一眼。 苏寻正疑惑地蹙着小眉头,听见张嬷嬷担忧地问,又见这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个身上,赶紧摇了摇头,答:“没什么。” 只是话虽如此,苏寻却不敢久留,又拉起陆宝珠的手,道:“宝珠,走,咱们回屋去吧。” …… 苏寻牵着陆宝珠与陆默在门口道别后,便进了屋子。 因着明儿陆宝珠一早就要启程离开,于是一回屋子,苏寻就命张嬷嬷伺候着两人梳洗换了寝衣,然后早早地熄了灯,上了床。 黑暗中,两人说了会话,便都阖了目,入了眠。 可苏寻这觉睡得特别不踏实,也不知是不是白日里老想着萧睿会来找她,一入眠,她便梦见了萧睿,见他眉目清冷,漆黑的眸子直盯着自己,语气不善地质问为何爽约。 这梦真实,让苏寻小身子不由抖了抖,对着梦境里的冷面少年正要作答,突地,却有一股熟悉的淡淡清茗味萦绕在鼻尖,紧接着,下一刻,只感觉自己身子猛地腾空而起,令她一惊,脑子也有些清醒了过来。 “唔……”苏寻嘴里轻哼着,小眉头微蹙,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大眼儿挣扎着睁了开来,尚带着些许朦胧,下意识地正要伸了小肉手揉揉眼睛,可迷迷糊糊中,不期然地,于黑暗里却撞上了一双亮亮的眸子。 登时,手顿在那儿,瞌睡醒了,眼眸也睁得大大的,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脑子里却有些转不过来了。 咦,怎么……还真的是萧睿?! 萧睿一只手紧紧抓住小女娃的领子,见她一脸呆滞的模样,没有言语,面无表情地,只伸出另一只手稍用力地捏了下肉乎乎的脸蛋。 “唔,痛。”苏寻回了神,皱着眉叫唤了一声。因着刚睡醒,这声音比以往还软绵些,让人听着心里不由的一软。 见小人儿喊痛,萧睿也微不可见地蹙眉,白皙修长的手马上离了她的脸,又轻轻地放下了她,往前踱了几步,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苏寻见萧睿放下自己,这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放松,反倒愈发紧张。她瞅了眼床上尚在熟睡,丝毫没有受影响的陆宝珠,小脑袋垂得低低的,似做错了事一般,吞咽了下口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解释爽约之事。 只是她正想着,那道身影又立在了她面前,缓缓俯身下来,轻轻地将她的两个胳膊打开,随后便见一件白色粉绿绣竹叶领褙子落了下来。 少年动作轻柔,却一脸仔细地给她穿上衣服,穿上了一件觉得不够,又取了一件陆宝珠的外套,直包裹着她严严实实的,才又抱起了她,出了屋子,从容不迫地走着。 一路上,苏寻始终一脸懵懵的,加上毕竟是刚睡醒的,小脑袋里不免有些浑浑的,都忘了问话,任萧睿抱着。 萧睿也不语,清冷幽邃的目瞧了眼一脸懵懂,似在发愣的小女娃,不知不觉地修长的手收紧,只是稳稳地抱住了她。 随后一路不停,大步走至后院。 后院处虽未点灯,可今儿天上月朗星疏,那玉石般的光芒照射,柔和而又清幽,尚算亮堂,因而能清清楚楚地瞧见有人在那。 那人坐在千年桃树下的石凳上,着一身素白的僧袍,脑袋上寸发不生,蹭蹭发亮,明显是一个和尚。这会儿,他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石桌上的一盘围棋,似在与自己对弈。而乍一眼望去,苏寻的目光便被那围棋上的棋子所吸引了,黑白子在皎洁月光下,都泛着莹润的光泽,恍若星石,璀璨夺目,也不知是何材质,瞧起来不似凡品。 而随着萧睿抱了自个过去,苏寻疑惑着,也将目光从棋子移到那和尚身上,仔细一瞧,一双眼儿不由瞪圆了。 这和尚生了白眉白须,理应年纪很大,可这面目上却不见一丝皱纹,是一副甚年轻的模样,瞧起来顶多不过二十岁。 而这人生得如此奇怪,若是能认错也就不像话了。 苏寻撇撇嘴,心道:不是说,普善大师正在闭关清修么? 第二十四章 命中劫 说起来这普善大师与她颇有渊源——自个出生那日,这位大师偏巧就出现在荣国公府,见到她一眼,又立刻给她批了命格,随后还在百日宴上给她推算好名字,瞧起来,真是一个慈善贴心的好大师。 不过,苏寻对普善大师所言一直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位大师说话老会颠三倒四的,一会一个意思。前一刻还摸着胡子喜滋滋地说她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富贵命,转个身白眉一蹙又说她命格太奇,恐是留不住,还几经反复地说了几次,甚至,还俯身瞧她,偷偷嘀咕:“怪怪怪,莫非是尚未长开,瞧不真切?” 而当时苏寻虽刚出生,尚不能控制小身子,口不能言,可耳朵倒能听得清清楚楚的,又见着这所谓的大师面目如此年轻,下意识地便觉得不靠谱,与其说是大师,倒更像是个江湖骗子。 哪怕后来长大了,常听祖母说起普善大师的各种神秘之处,比如他三十年前突然出现在安远寺,闯入被天火焚烧的殿堂内救出一干妇孺,自个却毫发无损,又佛法造诣深厚,令当时的安远寺住持也信服不已,甚至有意让他接管寺院,可普善大师终是拒绝,只挂名在寺院,更乐衷于出外云游历练,诸如此类等等,也始终抹灭不了这脑中的第一印象。 但,脑子中自从出现断断续续的记忆后,苏寻倒也对普善大师有些改观,最起码命格批得挺准的。 至于目下,瞧样子,应是萧睿与“闭关”的普善大师相约在此见面。 可,带她来做什么? 苏寻想着,却不敢多问,只乖乖任着萧睿抱她至了石桌处,被轻轻地放下,小屁|股稳稳地坐上了石凳,一双大眼儿睁得大大的,装着好奇瞧着坐在对面的普善大师,却是一副不认识的模样——毕竟她虽见过这人,可到底那时还是个小婴儿,又怎么会记得清他的容貌呢? 而即使她目光注视着,普善大师依旧视若无睹,仿若也压根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棋盘上的棋子,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每落一子都会停顿下,似在谨慎考虑,及其认真。 苏寻见状,自然不会出声打扰,小肉手撑着腮也盯着棋盘瞧,边瞧着,又小心地用眼角瞄了眼萧睿。 见着一身浅青色锦袍的少年静静地走至了石桌另一边,缓缓俯下身,这会儿,苏寻也才瞧见桌子下摆放着一甜白釉坛子与两只玉白小瓷碗,在旁,还有一个椭圆形的梅子青小罐子。 萧睿俯身,修长的指甫一揭开坛子上那层红绸布,一股清香的梅子味就溢了出来,却少了一股酒味。苏寻晓得这准是萧睿给她准备的青梅露,原来带她来,便是念着约定之事? 而闻着香味儿,不由自主地,苏寻就眼巴巴地望着萧睿,等着他给自己倒一碗。 可,萧睿却没急着倒青梅露,只是把坛子放至一边,不动声色地却先拾起了小罐子,打开盖子,拿至了苏寻面前。 待苏寻瞧清罐子中盛了何物时,这眼儿一直。 只见里头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嫩绿色的莲子,一颗颗,形状饱满,比今儿个陆默给的还要大些,也似乎更熟些,让人瞧着不禁想拿一颗拨开尝尝。 但苏寻这会儿却没有动手,心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怎么陆默傍晚才给了三颗莲子,现下萧睿就准备了一罐子莲子给她,用脚趾头想想,就有些不对劲。 想着,苏寻尽量不去看那莲子,小心地抬眸瞅了眼萧睿,见他神色淡淡的,黝黑的目幽邃,正瞧着自己,看似平静的很。 不过愈是这般的表情,愈是让苏寻心里难安。 “世子哥哥,沅沅不想吃莲子,沅沅想喝青梅露。”苏寻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小脸上露出可怜巴巴地神情,歪着头,小声软软道。 这时候还是先念着青梅露最妥当…… 而听到她这么说,萧睿瞧了一眼小女娃,没有言语,神情不变地把罐子放在地上,取了碗倒了青梅露,没有半分犹豫地递给了她。 苏寻自然也赶紧接了过来,两只小肉手捧着,喝了一口。待清甜味入了嘴里,这心里才觉舒缓了些,也不再去想糟心的事,只低了头,小口小口喝着,心道:萧睿来夜会普善大师,顺便捎带上了她,那么她只要静静待着喝青梅露,等两人聊完天,萧睿送她回去便好。 只是喝完了一碗青梅露,再喝了一碗,普善大师的棋还未下完,萧睿站一旁,沉默凝视,也没有丝毫带她回去的意思。 苏寻到底身子小,哪里受得住,粉唇嘟着,也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哈……”小肉手轻掩上张开的小嘴,双眼微阖,是一副困极的模样,而待她神色倦怠地正欲放下手,却听对面之人突然道:“平!” 声音浑厚如钟,登时,令苏寻精神一震,抬眸瞧去,就对上了一双眼。 这双眼在皎皎光芒下,如浩瀚星辰般闪耀,又如深潭古水般沉静,叫人一眼看不到底,可多看一眼,又觉得自己反倒被看透了。 苏寻眨眨眼,却是心无忌惮地直盯着瞧。 普善大师抬了眼,一脸镇静地扫过两人,见小丫头盯着自己瞧,这眼神也落在了她的身上,平静地与她对视了一番。 “普善大师。”这时,萧睿轻扫了一眼苏寻,唤了一声,而当这眼眸对上普善大师,脸上露出了之前未有过的真诚神色,唇角微笑道,“不知大师云游在外,可曾遇上趣事?” 普善大师闻言,收回了眸光,这脸上也露了笑,手轻抚着白须,望向萧睿,以一种很随意,似两人相识很久的语气,答:“倒还真有一件趣事。”接着又不急不缓道:“两年前,贫僧游至一偏僻山村时,见那里所居之人皆年过百岁,却依旧精神抖擞,问其缘由,言信奉道学,讲究天人合一,自然长寿。又闻,此山村常有神仙往来,颇为神奇。不过,那山村不容外人久留,只留了贫僧二年,在此期间,却未能得见仙人,着实为一件憾事。” 说到最后,普善大师端坐在那,轻摇了头,可面目上倒依旧平静,瞧起来心如止水。而他话刚说完,眼眸抬起,朝那正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女娃看去,极自然地伸手道:“小施主,可否借你手一用?” 苏寻正琢磨着普善大师所言之真实性,冷不丁地又听到这么一句,小脸懵懵的,下意识地,一只肉乎乎的小手就伸了出去,落在了普善大师的手里。 而几乎是两只手接触的一霎那,在苏寻眼里,这周围景象瞬间变幻,她恍若入了一条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街道,街道两旁皆是富丽堂皇的小宫殿。再细细闻去,便又发现每处宫殿内皆飘来一阵阵的香味,好似数不尽的风味小吃,让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苏寻立在街道上,正眨巴着眼疑惑这周遭的一切,却有一身形高大的男人从宫殿内走出,他逆光而立,身体、容貌都十分模糊,唯一能让人瞧清的便是他手里举着一托盘,上有一碟酥软喷香的缀着鲜红樱桃的桂花香糕。 男人缓步走了过来,却是停在了她的面前,蹲下身,问:“想吃糕点吗?”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苏寻点点头,男人便将托盘递了过来任她拿了一块,可是,那桂花香糕拿到手里,却突然变成一个软萌白皙的包子。 “若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到原来的糕点,施主还吃不吃?” 当苏寻微微愣住,瞧着手里的包子时,又听那男人缓缓道。 吃不吃?为何会问她这个问题? 于她而言,有吃的,为什么不吃?她又不挑食……再说了,包子软软的,瞧起来也很好吃啊…… 边想着,苏寻没有作答,瞧着手里的包子,直接小肉手往上一捧,“啊呜”了一大口,只是尚未来得及品尝滋味,包子刚入了口,她便觉得头脑昏沉沉的,眼皮也越来越重…… 萧睿垂眸瞅了眼自己手背上的一道牙印,又瞧着怀里慢慢阖上双目的小女娃,眸光柔和。 一旁,普善大师捋着胡子,清秀的脸上满是笑意,完全没了刚才沉稳的样子,他笑道:“奇奇奇,小施主命格富贵,执念却不在。不过……”他顿了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素白绣荷的锦袋,递给了萧睿,又道,“小施主命中有三劫,虽不可逆天改命,贫僧倒可赠予三个字,兴许能助其化劫。” “多谢大师指点。”萧睿伸手接过锦袋,垂眸道谢,又似想起了什么,薄唇轻启,正要说话。普善大师却仿若早就猜到他心中所想,脸上恢复了一片沉静,轻阖双目道:“一切皆有因果,冥冥中自有定数。不过这寺院衍生业障,贫僧不会多作久留,日后与小友人有缘再见。”说着,他站起身,合掌行礼后,口念阿弥陀佛,便徐徐离开。 萧睿见状,也不多言,微垂首目送大师离开。 他想说的便是薛皇后一事。这事他派人去打探过,得知薛皇后乔装打扮前去藏经阁乃是为了取些书。至于那些书,明面上瞧起来很平常,不过,依尾随而去的太子反应来看,却似乎暗藏玄机。 而这事本与他无关,他也不准备深入查探,但知会一声普善大师却是必要的。目下,见大师这般说,那他自然也不会多管。 想着,萧睿的目光又落在了怀中熟睡的小粉团上。 第二十五章 国公府 苏寻这觉睡得很熟,连陆宝珠醒了离开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被娘亲陶氏摇醒的。 陶氏今儿着了一身绣牡丹粉色圆领薄褙子,精致的脸上施了薄粉,瞧起来神采飞扬,这会儿她蹙眉瞧着蜷缩在被褥中、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团子,细长的指又轻轻推了推,有些无奈道:“沅沅,醒醒……”早晨送陆家人那会没见到自家女儿,便知她准是没有睡醒。那时念着天色尚早,也就任着她去。哪知这一不管,小家伙倒好,直睡到日上三竿了,还没醒。 苏寻有些醒了,可到底还不完全清醒,她迷茫地睁了双眼,瞧见面前那张艳若牡丹的脸蛋,小肉胳膊向前张开,下意识奶声奶气道:“娘亲,沅沅要抱抱。” 陶氏轻叹了口气,可瞧见女儿到底醒了,也没犹豫,一把就将女儿捞了起来,搂在怀里,轻轻戳了戳脑门,道:“你这小家伙。”顿了下,似想起了什么,又道,“沅沅,过会收拾好了,娘带你去吃午膳,咱们今日就回去了。” 今日就回去了?不等普善大师闭关出来了?虽说她昨晚上好似见到大师了,可小脑袋里更觉得是一场梦,毕竟最近她老是做分不清真假的梦来着。再说了,就算是真的,祖母也并不知道她已经见过普善大师了呢。 “不见普善大师了么?”苏寻眨着眼,脸上是一副疑惑的模样。 “想见,那也得见得到啊。”陶氏轻柔放下了女儿,边吩咐张嬷嬷拿来衣裳,自己给她换上,边道,“那普善大师又出外云游去了,只怕近些年都不会回来了。”这消息是送完了陆家人回到寺院里便知晓的。消息一传开,几乎留在寺内的香客皆愣了下,也难怪,谁让这普善大师离开得如此突然,叫人全无半点准备,也琢磨不透。 苏寻任着娘亲给自己穿衣裳,听着那一番话,脸上懵懂,没有接话,只暗暗道:昨儿个晚上,普善大师明明还闲情逸致地在下棋,今个儿就走了?看来,昨晚确实是在做梦么?不然,那包子怎么会没味道…… 小脑袋里琢磨着,耳边又传来陶氏的声音:“你祖母还要留在寺里几日,你便先随娘亲回去,明日得去镇国公府瞧瞧你小表弟抓周。” 这话里的小表弟便是陶氏大哥陶青松的小儿子,明日正好是他一周岁的生辰。请帖是早就送到陶氏手里的,原本就计划着从寺院里回去,便去镇国公府一趟的。毕竟自爹娘出府四处游玩后,她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回去了。 如今的镇国公府已由大哥真正接管了,府内也只有大哥一房人在——身为武将的二哥陶青柏常年驻守边外,也尚未娶妻,府内虽留有一处院子于他,可形同虚设。而不知为何,陶氏总觉得大嫂韩氏对她带有敌意,与之相处起来这心里有些膈应,是以,这镇国公府是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不过,她也不能再三拂了大哥的邀请,毕竟小时候,哥哥们都是最宠着她的,也曾为了她吃了不少苦头的。 目下,普善大师已走,不用再留在寺院里,那么她便把事儿和老夫人说了一声,老夫人自然应允了,不过她自个却似还不相信普善大师出外云游了,仍坚持着要多留几日。 陶氏边说着,替女儿换好了衣裳,抱她上了小凳,又用玉梳给她梳头发。 咦,原来要去镇国公府瞧小表弟呀!可听到留祖母独自在寺院,她倒有些舍不得呢。不过,似乎还是早些离开这寺院为好,毕竟她可不想再遇到萧睿…… 苏寻想了想,便乖巧地点点头,道:“嗯,沅沅知道了。” …… 用了午膳,和老太太依依不舍地告了别,苏寻便随陶氏乘车于傍晚时分到了荣国公府。 苏绍华见陶氏回来万分惊喜,毕竟这段日子,身旁没个搂着的人,这觉都睡不踏实。陶氏这眼眸子也亮亮,微笑着好好打量了一番夫君,见没有明显消瘦,遂才安心。 入夜,安顿好了女儿,两人温存了一番,便搂抱在一起。 陶氏微喘着气,双目轻阖,伏在苏绍华胸前,听着急促的心跳声徐徐放缓,自个的心也跟着渐渐缓和,她用白皙玉手轻轻划过身下的衣襟,柔声道:“这回去寺院没见着普善大师,倒见到了徐王世子。” “徐王世子?”苏绍华轻柔地抚摸着陶氏的藕臂,听到她提及徐王世子,这手却不由一顿,不知为何,最近这段日子,老是会从妻子口中提及这四个字,听着,这心里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嗯,他小时候,我便觉得长得真是顺眼,心想着若是自己生了个女儿,能与他定个娃娃亲就好了。”陶氏想起那时候的念头,不由莞尔一笑。是呢,她这么一想,却没想到竟真的生了个女儿。眼瞧着天遂人愿,她还真的想找徐王妃说呢,谁料,徐王妃就突然病故了。 念及此处,她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听到妻子惋惜的叹气,苏绍华心里却不是滋味。与陶氏相伴十几年,听到她提及什么瞧着顺眼,又说什么娃娃亲,这意思是最明显不过了。 是想着给女儿好好挑个良婿呢……可是,自家女儿才多小啊,怎么就动这个念头了?而别说女儿还小,就算她及笄后,他还准备留个三年,再提婚配之事。 不过,苏绍华一向不敢拂了妻子的意思,目下只能郁郁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锦儿,歇息吧,明儿不是还要回镇国公府么?” “嗯。”陶氏笑着点头,倚在了苏绍华怀中,缓缓阖上目。 第二日,两人早早地起了身,陶氏先去了玉芙院,苏绍华则去备好马车。 今儿个回镇国公府,陶氏想着便只带上女儿,毕竟两个儿子都大了,各有自己的事。不过,一入玉芙院,便见到二儿子苏珗源一早就候在了那里,见到她来了,直道要和妹妹一块去。 陶氏三人坐了马车,苏绍华却因是陪着妻子回娘家难得骑了马。 而自坐上马车,苏寻的嘴巴就没停过,谁让她的好二哥给她摘了好些的果子尽着她吃。 “二哥,这梨子可真甜。”苏寻边咀嚼着,小肉手捧着削好了皮、雪白脆甜的梨子,也不由心道:待过会回了府,就派半夏去送些梨子给二堂哥。 苏珗源听见妹妹这样说,满脸皆笑意,仿佛在夸自己甜一样。他瞧了眼苏寻,低头继续熟练地削皮,却又听那小人儿嘟囔了一句:“就是……沅沅不喜欢二哥身上的香味儿。” 苏寻边说着,这心里暗叹一口气,前阵子闻到二哥身上有香味儿就觉得有点像萧睿的,不过当时万分不愿相信,也想,兴许等二哥出了荣安堂就没味了。哪承想,出来了反而这香味儿越来越浓了。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二哥同萧睿老待在一块,指不定都同床共枕了。 这……她不能接受! 苏珗源手一顿,妹妹不喜欢他身上的香味儿? 他下意识嗅了嗅身上,嗯,可这香味儿还挺好闻的,特别是在荣安堂闻了两个月,都有些习惯了。所以,出来后,他还特地问萧睿要了香料,自己每日也在屋里点了熏香呢。 可,妹妹不喜欢,他也只能…… “这香味儿挺好闻的,娘喜欢,源哥儿难得做的不错。”这时,坐在一旁的陶氏瞅了眼马背上俊朗不凡的夫君,轻轻放下车帘,边给苏寻擦着嘴儿,却不动声色的来了句。 儿子这身上味儿像谁的,她怎么闻不到?而这儿子性格冲动,能与温顺的萧睿交好,所谓,近朱者赤,作娘的盼着还来不及。 这回,轮到苏寻一顿。 她完全愣住了,小脸呆呆的,“啪嗒”一声,手上的梨子也掉了下去。 过了一个时辰,翠盖朱缨的华车在镇国公府门前停下。 陶氏抱着女儿下了马车,与苏绍华并肩走着,身后,苏珗源紧紧跟着。 而入门不久,才到前院,闻讯而来的大哥陶青松便迎了过来。 “锦儿,妹婿。”着一身暗红色锦袍的陶青松见到许久未见到的妹妹,这脸上是抑不住的喜悦,再瞧见妹妹怀里的小包子,这双眼更是眯成一条线。小外甥女活脱脱的就似妹妹小时候,一想起那时,这心里哪里仅仅是欢喜。 见到陶青松,苏绍华等人也纷纷唤了声,苏寻更是嗲嗲地大声叫了声“大舅舅”。 陶氏轻唤了声“大哥”,脸上也柔柔笑着,可下一刻,她抬眸瞧见立在不远处,着一身大红金枝叶线纹褙子,容貌艳丽的韩氏正睨着眼儿看她,这脸上的笑意也不禁收敛了。 第二十六章 小表姐 苏寻见着韩氏缓缓走近,这小嘴儿也微嘟了一下。凭着记忆,她自然晓得娘亲与这位大舅妈的关系并不怎么好,而说真的,她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这位大舅妈呢。 不过,目下,她自然乖乖地唤了声“大舅妈。” 韩氏走至陶青松身后,轻扫了一眼陶氏,脸上挂了淡淡的笑点头,却是一副温婉的样子。 接着,几人入了前厅。 今儿个陶青松是请了好些亲戚来的,苏寻见到这些长辈们,自然得挨个乖乖叫人,而瞧见这么玉雪可爱的小人儿,众人心里瞧了欢喜,甚至有些祖父辈的还忍不住伸手捏捏脸蛋,令苏寻顿时有些苦了脸。 待叫完了人,苏寻便由二哥苏珗源带去了后院里玩儿——一开始,她原想进屋去看看小表弟陶安尹的,不过大舅妈韩氏言说小表弟正忙着沐浴更衣,恐是不大方便。而她毕竟不是小孩子,听大舅妈这样说,也就作罢。 镇国公府的后院极广,仿江南园林风,中有嶙峋逼真的假山,也有一小湖泊,临旁建有八角琉璃顶的凉亭。此刻,院子里正热闹得很,来了这么多亲戚长辈,跟过来的小辈自然也不少。这会儿这群小辈们分成了两堆。六、七个男孩子立在假山附近为一堆,其余的五、六个女孩子都坐在了凉亭内,又为一堆。不过,细细瞧去,却能发现,这群女孩子与其说坐在那,倒不如说正围着一个少年。 这个少年着一身白色广袖宽袍,气质文雅,面对姑娘们的围绕,却是从容不迫地坐着,似是习惯了一般。 而苏寻牵着苏珗源的手走至院子,第一眼瞧见那人,哪怕只是背影,这小眉头也蹙了起来。 怎么今日谢之蕴也来了? 不过苏寻心里这么念着,却也明白,谢之蕴出现在这其实并不奇怪。 毕竟撇去大舅舅与谢家交好这层关系,即使苏寻再不想承认,真论起来,这谢之蕴是要唤一声大舅舅为“姨父”的。 而这点,便是她不喜欢大舅妈的原因之一。 大舅妈韩氏是户部尚书韩禄之二女,其祖母就是出身谢氏一族的。这韩氏自小是个爱念书的,小时候也曾在谢家生活过一段日子,与谢家关系自是相当不错的。 甚至说,促成韩氏与大舅舅姻缘的,还是谢家人呢。 而这个谢家人便是谢之蕴的二叔谢弥。 谢弥此人学富五车,文采斐然,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过他豪放不羁,最受不得束缚,一辈子都未进过考场,也不求取功名。 大舅舅见他如此真性情,又确有好文采,一直视他为莫逆之交。而两人相识之初,总免不了饮酒作诗,有时候,往往还邀了对方住到府上小聚。 这一来二去的,就让大舅舅结识了韩氏,也对她一见倾心,起了求娶之心,后经过死缠烂打,终抱得美人归。 以前听娘亲提起这段,苏寻还是挺为大舅舅开心的,毕竟能与相爱之人厮守,可自从脑子中涌入了那些记忆,她倒愈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因为除却韩氏与谢之蕴的关系,她却还知道,韩氏最后愿意嫁给大舅舅多少带了赌气的意味。 当时的韩氏其实已有了爱慕之人,那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谢弥。自然了,依着谢弥那种性格,哪里愿意娶妻受束缚?韩氏见状,一咬牙就同意了大舅舅,好气气谢弥。 不过,这气没气到自然不得而知,谢弥表现洒脱,甚至两人成亲之时还出席了,之后,他虽一直未曾娶妻,可也不缺女人。 再说这谢之蕴,平日里与二叔关系也极好,有些方面也像透了谢弥,比方说这女人缘…… 苏寻轻扫了一眼凉亭内的小姑娘们,见到她们那围着谢之蕴瞧他的眼神,心里不由嘀咕:再怎么瞧,这人也是个眼瞎的…… 不过,虽说谢之蕴出现在这不奇怪,可也让苏寻疑惑——其实,谢之蕴并不喜欢热闹之地,若非必要,他才不会出席宴会,也正因如此,原身十岁,在大表哥陶安牧大婚之时才第一次见到他。 莫非是转性了?想多享受小姑娘们注视的目光? 这样想着,苏寻越瞧着那衣袂飘飘的背影,就越觉得碍眼,更罔论见到正面了。 苏寻抬起头,望向二哥苏珗源,正要开口说想回屋去,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道脆脆的声音,“……瞧,沅沅来了。” 说话的是坐在凉亭内着一身桃红色云雁纹褙子的小姑娘,约莫八岁的年纪,一张鹅蛋脸长得颇精致,仔细看,便觉得有几分像韩氏,而这姑娘正是大舅舅的第三女陶思冉。 韩氏嫁给大舅舅虽带有赌气成分,可两人成亲之后,倒也相处融洽。这韩氏也是个能生的,成亲第二年,便生了个儿子,其后又连着生了三女,眼下,都快四十岁了,还生了个小弟弟。 陶思冉之前是府里最小的孩子,平日里,也是最受大舅舅宠爱的,是以这性子被养得有些骄纵,之前苏寻有一次来镇国公府时,这位小表姐还硬要抢她吃的,两人可谓结下了梁子。 在记忆里,陶思冉与原身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又因着知晓她也喜欢谢之蕴,原身就始终看不顺眼她,也甚少与之交谈。 不过,便是这样一个骄纵的小姑娘,却是在谢之蕴之事上最看得开的。长大后,她不仅收敛了对谢之蕴的心思,安安分分地嫁了个疼爱自己的人,后来,晓得原身病了,也猜出这其中缘由,特地去了荣国公府劝原身放开些,别太执着。可原身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又听了江柔云的挑拨,竟觉得这陶思冉不安好心,就是自己得不到谢之蕴,以为别人也得不到。不仅没听其劝告,还与之大吵了一架,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想起这段,苏寻不由叹了一口气,心中也直骂原身真傻,谁对她真心的,也分辨不出。而目下,再瞧那陶思冉,见她侧着身,脸上带着神气的笑容,睨着眼瞧自己,也觉得比某些人顺眼多了。 而陶思冉这么一唤,自然引起旁人的注意,纷纷转头,朝苏寻方向望去,就连谢之蕴也微微侧了头,狭长的双目似无所动地轻扫了一眼。 苏寻见状,嘟了嘟唇,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能立刻提想回屋之事,只能先拉着苏珗源的手,走去了凉亭,心道:哼,反正过会不拿正眼瞧谢之蕴就好。 到了凉亭处,苏寻乖乖地叫了几声“表姐”,然后扫了一眼谢之蕴,却是当没看见,只是让苏珗源抱着自个坐在了陶思冉的身边。 谢之蕴瞧着这粉团子,这明显的无视,隐隐带着一股敌意,他又岂能察觉不到?不过,他也不会与一个五岁女娃计较,只是几不可见地轻摇了下头,声音清润道:“苏兄,苏七姑娘。” 苏珗源抱妹妹上了石凳,听见谢之蕴唤自己,微微颔首,客套地回应了一声。 这般疏离的样子,倒不像两人关系好到前阵子已私会的地步。 咦,其实二哥与谢之蕴不熟么? 苏寻疑惑地眨眨眼,边琢磨着,小肉手毫不犹豫地伸到桌子上,取了一块碟子里的莲花糕。这莲花糕粉嫩嫩的颜色,形状恰似莲花一般,光是瞧着,就觉得好吃。 不过这群小姑娘们注意力都在谢之蕴身上,谁又会想着吃糕点。 苏寻取了莲花糕,也不急着塞入嘴里,而是小肉手一捧,却是送到了陶思冉的嘴边,小肉脸上,眉眼一弯,声音软糯道:“冉表姐,吃糕点。” 陶思冉顿时一愣,疑惑地瞅了眼苏寻。老实说,她晓得自个脾气差,虽别人不明说讨厌,可这心里清楚的很,而况她可还记得上回抢小表妹食物时,那双大眼儿里满是委屈与憎恶。 目下,小肉团怎么会把手里的糕点给她吃,还是亲自喂给她吃,以为她也是小吃货吗? 可心里虽吐槽着,瞧着那张白皙小肉脸,脸上笑着,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就咬了一口,边咀嚼着,还轻轻答:“嗯,好吃。”又不由心生懊恼,神色复杂,也赶紧从小粉团手里拿了糕点。 苏寻见陶思冉吃了,这脸上笑意更浓,又取了块,安安静静地自个吃。 不过眼瞅着这群小姑娘们聊天,有意无意地总会偷瞄上几眼谢之蕴,心里总是不舒坦,吃完了一块糕点,苏寻拍拍小手,琢磨着让二哥带她回屋。 而当她正欲开口时,院子里急匆匆地走进一个着一身天蓝色锦袍,眉头微蹙的少年,正是大哥苏玦沢。 见到他,苏寻不由一愣,咦,大哥这时候不应该在宫里陪三皇子念书么? 她这大哥优秀,七岁起,便被选为了三皇子的伴读。 而苏寻来不及细想,便见苏玦沢大步走了进来,直往凉亭而来,见到众人,客套地打了招呼,就抱起她,直言有事先离开。 这突然的举动,不仅让窝在他怀里的苏寻一脸懵懵的,就连疾步跟在他身后的苏珗源也疑惑,不由问道:“大哥,怎么了?” 苏玦沢脚步不停,沉默了一会,才低低道:“惠妃甍了。” 苏寻一听,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大哥嘴里的惠妃乃是嘉和帝的宠妃,论起关系来,与娘亲陶氏还是表姐妹。大哥从七岁起伴读的三皇子便是惠妃所出,这两人从小相识,自然关系匪浅,是以,目下宫里消息未传出,大哥就先知道也不足为奇。 而那惠妃除了育有一子,还有一女——七公主,她不是别人,便是令大哥陷入虐恋的那个姑娘。 苏寻想着,又不由瞅了一脸沉重的苏玦沢。 第二十七章 七公主 惠妃甍逝一事,陶氏知晓后,立时红了眼眶。惠妃是她的小表妹,年纪比她小上一岁,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小时候,陶氏入了皇宫读书,惠妃则成了芸珠公主的小伴读,两个小姐妹经常一起入宫出宫,这感情不能说不深厚。 而惠妃从小就喜欢当时的太子,如今的嘉和帝,陶氏也是早就知晓的,自然,她也曾劝过这皇宫复杂,进了里面便似入了战场,兴许却连怎么死的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无情最是帝皇家。可惠妃却说,若是能嫁给那个男人,哪怕为他上刀山下油锅也乐意。后来,她如愿成了太子良娣,待嘉和帝登基后,又被封为惠妃。 这些年,宫里的人都说嘉和帝最宠惠妃,又太后娘娘也很照顾这个侄女,每年,陶氏进宫去看她,她也说自己过的不错。可自去年开始,陶氏便知晓惠妃身子老是不大好,不是咳嗽不停,便是高烧不退。 隐隐地,陶氏也曾心生不安,不过,却没往那方面想。是以,惠妃这一走,陶氏确实有些吃惊,可更多的却是悲痛。 陶氏半倚在床上,想起一些往事,又忍不住拿绸帕子抹了抹泪,一双美目红通通的,不时泛着晶莹泪珠,微翘的鼻尖也因着抽泣,微微发红,精致的脸蛋瞧起来愈发柔美,叫人也忍不住心疼。 苏绍华坐在一旁瞧见妻子这般模样,自然也心疼的要死。自昨天大儿子突然来了镇国公府说了惠妃甍逝之事后,妻子这泪珠儿流了一日一夜便没停过。而当时,镇国公府上下得知此消息时,也有些乱了,毕竟好些老的都是看着惠妃长大的,受不住,有的甚至晕了。苏绍华见状,生怕妻子也悲痛过度,便立时让儿子去带了女儿,先回了荣国公府,安抚妻子。 “锦儿,逝者已矣,无须多想。”苏绍华缓缓将陶氏揽入怀中,轻揉着肩头,柔声安慰着。 陶氏拿帕子轻抵在眼下,轻呼出一口气,道:“妾身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眼泪总是控制不住。”她说着轻吸了鼻子,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太后娘娘那来了口信,说待老夫人回来了,让妾身随着一道进去瞧瞧太后。”惠妃甍逝,瞧着其长大的太后心里肯定也不大好受,昨日一回府,宫里便来了人,说让老夫人与陶氏进宫一趟,甚至还点明了,记得带上家里的小闺女让她瞧瞧。 而这虽只是太后命人口传的,也到底是旨意,自然是不好违背的。 苏绍华听闻,眸色微闪,犹豫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 过了五日,老夫人应得知了惠妃一事,便风尘仆仆地从寺院赶了回来。而中午刚到了荣国公府,回屋拾掇了一番,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下午就带着陶氏与苏寻入了宫。 太后是居在寿康宫的,此刻正值秋季,寿康宫内种植了好些的名贵秋菊,这会儿,正怒放着,似乎给这金碧辉煌却冷冷清清的宫殿平添了些活气,不过,乍一眼望去,便瞧见满目的白色,反倒愈是显得清冷萧瑟。 陶氏生怕苏寻乱跑,是以一路上都抱着她,待入了寿康宫,才放下了她。 随宫婢进到里面,几人先给太后请了安。 着一身常服暗色褙子的太后坐在那,以手撑额,戴着银质珐琅护甲的小指微翘,神色有些疲惫,瞧见她们来了,才直起身子,脸上也恢复一贯的平和,微微笑着,像是一个慈爱的老太太。 “起吧,都过来坐。”太后招了招手,语气亲切,而见着她们走过来,这眼神不由落在了跟在陶氏身边的苏寻身上,瞧着这着了一身素色绣云纹褙子、长得珠圆玉润又面相精致的小人儿,倒真的神似陶氏小时候,也让她恍若回到了过去。 太后心间一怔,鼻尖微微发酸,这一刻她心里很是后悔,明明她自个就深居在后宫之中,也明白这里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便要坠入万丈深渊,可她为了一点私心,也为了成全二字,还是让那个老是会笑的人儿进来了,最终也断送在了这里。 “这……便是沅沅吧。”太后强压住心间悲痛,慈眉善目,唇角微扬道。 苏寻一向嘴甜,不等老夫人与陶氏提醒,自个便先点点头,又软软唤了声:“太后娘娘。” 太后一听,这眼光不由变得更柔和了,微微颔首。接着,她命宫婢奉了茶,便退下,就拉着老夫人的手说了些体己话。 苏寻窝在陶氏怀里,自然是坐不住,不过一会,见太后娘娘停下喝茶,她想了想,软绵道:“太后娘娘,沅沅能去淑莲宫瞧瞧七公主么?”惠妃甍后,嘉和帝便托了宫里的雅妃好好照顾七公主,淑莲宫便是雅妃的宫殿。 太后确实有让苏寻陪着七公主玩耍的意思,如今她没提,见小人儿倒先提了出来,自然点头应允。 而太后点了头,陶氏再不放心也只能让自家女儿去,好在今日老夫人跟前的段嬷嬷也来了,有她陪着小丫头,这心里倒是一安。 苏寻由段嬷嬷陪着去淑莲宫,不过,她不让段嬷嬷抱,只想自己走着。这宫里她虽没来过,可原身可来过好多回,这路熟着呢。而去往淑莲宫时,她是特地挑了途经惠妃寝宫——芷兰宫的道。 行至芷兰宫附近,苏寻却见到一着杏黄色,四纹龙服饰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踌躇不前。 而这般的服饰不是当今太子萧景煊,还能是谁? 苏寻不由放慢了脚步,心里疑惑:咦,太子怎么会在这儿?照理这芷兰殿内应只有一些宫婢了…… 太子见有人走近,眸子中闪过一丝慌乱,他抬眸轻扫了一眼来人,见是个不认识的小粉团,他愣了下,可立马又眉头轻皱,随后没有迟疑,神色匆匆的离开。 瞧着太子疾步离开的背影,苏寻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她朝芷兰宫望了一眼,这时,却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了轻轻的哀切声。 苏寻一怔,拉着段嬷嬷缓步进去。 就见到那着一身素白色锦衣,发髻上戴着小白花的小姑娘,正挥开身边宫婢的手,断断续续哭泣着,口里直嚷着:“不走,不走,我要留在这儿……” 正是七公主——萧忆桃。 她长得瘦瘦弱弱的,明明已经八岁了,可身子却似只有六岁一般,这会儿,一张脸因着哭泣微微发红,一双桃花眼儿泛着泪,如同一只无助的小猫,楚楚可怜,让人瞧着心里不忍。 苏寻瞧着那双眼,就想起在梦里,这双眼在后来也不知流过了多少眼泪儿。 凭着记忆,苏寻知道她大哥与七公主其实是互相喜欢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曾明说,于大哥而言,他心有抱负,不想成为驸马。是以当嘉和帝将七公主指给了一员武将冯珩后,大哥也未将这份感情说出来。而嘉和帝将自己疼爱的女儿指给冯珩,原是看着他家世清白,忠厚老实,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只是没想到,冯珩的娘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不仅以伤病为故厚着脸皮搬进公主府,每日还想着法的折腾七公主。七公主性子柔弱,哪里是其的对手,而她也不是说三道四之人,就憋在了心里。可这一日日的,七公主终是受不住,她变疯了。这时,嘉和帝已病逝,德元帝刚登基,知晓此事后,就做主让七公主和离,将她接至了宫里照顾。而她大哥这才向德元帝提出想求娶七公主,可德元帝哪敢把疯公主嫁给臣子,自然婉拒了。于是,她大哥也一直未肯娶妻。 苏寻缓缓走近,瞧着那瘦弱的小人儿,小肉手往怀里掏了掏,便掏出了几颗松仁粽子糖,往前一伸至了她的面前,软绵绵道:“吃糖吗?这糖宫里吃不到的。”苏寻也不大会哄人,可作为一个小吃货,她觉得有东西吃心情就会愉悦些。 七公主一愣,她之前正伤心着,一点也没注意到有人走近。她泪眼迷蒙的瞧了眼那小肉手上的糖,缓缓抬起眸,瞧着那张陌生,可不知为何心里却倍感亲切的小肉脸,咬了咬发白的唇,伸出瘦弱苍白的手拾了一颗糖,塞到嘴里,甜甜的味道弥漫开,这眼泪才稍稍止住了,心情也平复了些。 围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婢见状,这心里一松,刚才她们自然是瞧见小粉团来的,但是能来这宫里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就没出声,只是静眼瞧着,没想到,用了一颗糖就把七公主哄好了。 苏寻见七公主不怎么哭了,也暗暗舒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摸了摸衣袖和胸口,分别掏出一包糕点,塞到了七公主手里,煞有介事道:“吃吧,都是我精心准备的糕点,保准宫里吃不到,若是喜欢,改明儿我多带些进来。” 而这番举动,不仅两个宫婢,却连段嬷嬷也不由上下打量了一番小人儿,心里暗笑道:还真没看出来,这小人儿身上竟藏了这么些糕点。 七公主也微愣,瞧着手里的纸包,不禁抿抿唇,却觉得心情好了些,吸了吸鼻子,又疑惑地瞅了眼苏寻。 苏寻晓得七公主想问什么,她眨眨眼,答:“七公主,我是荣国公府的苏七。” “嗯,有缘,都是‘小七’”而她话音刚落,却听外面传来一朗朗之声。 说话走进来的少年着一身素白锦服,虽神色及其平淡,可眉眼间也难掩一丝悲伤,正是三皇子萧景煜。三皇子今年十五岁,其性格温和,也聪明伶俐,被言最肖当今皇上,不过他无心权势,长大后,也是个喜欢游山玩水的闲王。 而瞧着他进来,苏寻的目光却不由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咦,今日她大哥苏玦沢也跟过来了呢。 七公主瞧见三皇子进来,立即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眼里又泛了泪,叫着“哥哥”,又瞅了眼苏玦沢,轻唤了声:“沢表哥。” 苏玦沢眼眸柔和,却极平淡地“嗯”一声,随后低头,注意力都到了那走到跟前的粉团子身上,他俯下身,摸着小丫头的小脑袋,轻柔道,“沅沅,你又乱跑了。” 苏寻一听,轻撅了粉唇,一脸的否认模样,她瞅了眼苏玦沢,心里暗道:她可是在帮大哥哄媳妇呢。想着,小脑袋瓜子一动,一只小肉手往衣袖里伸了伸,使劲捻了一下,然后装作发现了什么,道:“大哥,你脸上有东西,沅沅帮你拿掉!”说着,小肉手就伸了过去,将一小片紫菜贴在了大哥的人中处。 苏寻晓得大哥说到底便是为了面子,才迟迟拉不下脸说出感情,导致自己后悔一生,今日,她就给大哥脸上添点东西。 而待众人见到苏玦沢那副样子,偏偏还不自知时,都会意微微一笑,却连七公主也轻抿了唇,瞧着苏玦沢,眸光微动。 芷兰殿的气氛一时缓和了些。 陶氏始终放心不下苏寻,寻思着还是去趟淑莲宫,可路经芷兰宫时,似乎听见了自家女儿的声音,她疑惑地走进去,站在殿外,瞧见自家女儿与七公主一道吃着糕点,三皇子与大儿子也在一旁陪着,正是一副温馨的场面,这心间也不由一暖,而她正瞧着走神,却听一旁传来轻轻的叹气声,一转头,就见到那一身赭黄衫袍。 “妾身陶氏叩见皇上。”陶氏低垂眼眸,却是不卑不吭地行了礼。 “免礼请起。”见陶氏行礼,嘉和帝往前走了两步,边道,手不由往外一伸,欲搀她起身,不过,还未触碰到,就见那女子从容不迫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多谢皇上。”这神色中也多了一种疏离之感。 嘉和帝见状,眸子微沉,瞧着那张疏离而精致的脸蛋,嘴角自嘲的一勾,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皇上也来瞧七公主?”陶氏直起了身,眼中没有畏惧地望向这位九五之尊,一脸淡淡道。 “不,朕还有要事要办。”嘉和帝轻摇了头,边说着,他手不仅握紧了袖子间的一道密函,这里面便是他派人调查的结果,只是他却不知该看不该看。他轻扫了一眼陶氏,道,“你先进去吧。” “是,妾身告退。”陶氏闻言,又行了礼,就缓缓朝殿内走去。 嘉和帝瞧着那背影走远,收回眸光,折身离开。 殿内,苏寻见陶氏进来,小短腿蹭蹭地跑到她身底下,软软道:“娘。” 随后她任着陶氏抱起,走到七公主身边,不过被抱起的一霎那,这小眉头不由一蹙,四处张望了一眼,心道:咦,怎么老感觉有人盯着? 第二十八章 下雪了 太后晓得两个小人儿契合后,有意让苏寻时不时进宫陪伴七公主。而太后这样说了,陶氏先问了自家女儿,苏寻眨巴眼想了会,自然点头,她巴不得呢,进宫后,她与七公主玩耍,一定要拉着大哥在身旁,促进两人感情。 而这一陪,倒是连着陪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苏寻身边的张嬷嬷被换成了段嬷嬷——陶氏将想换嬷嬷陪在自家女儿身边之事同老夫人说了后,老夫人便想新换的人哪里比得上用惯的,于是一合计,就将自个身边的段嬷嬷派了过去,这样才是最放心的。 而苏寻虽也熟悉段嬷嬷,可段嬷嬷到底比张嬷嬷心硬,将她看得牢牢的,这下子却也不能四处乱跑了,是以刚得知此事时,让苏寻不禁撅了嘴,觉得难以适应,可她晓得这是为了她好,又这段日子要陪七公主,其实也乱跑不得,所以她郁闷地多吃了两块糕点,也就不再多想。 而宫里头这三个月也发生了件大事,据说薛皇后似乎做了件错事,惹怒了嘉和帝,险些被废后打入冷宫,可念着薛氏一门忠烈,其老太爷又是开国元老,曾救过先帝性命,又念太子年幼,是以,最后只罚她在凤仪宫内禁闭七年,伴青灯古佛。 至于薛皇后到底犯了什么错事,嘉和帝倒是没有言明。 不过,苏寻想起此前寺院之事,又曾见过太子神色慌张离开芷兰宫,隐隐觉得此事兴许与惠妃甍逝一事有关。可这只是猜测,自然也不敢随便与人说,只埋在了心里。 这一日,苏寻从宫里出来,坐上了马车。外面天已经有些发寒了,翠盖朱缨的华车上,车帘被换上了厚实的绣金线盘花绸布,车上铺着一层雪白柔软的毛毯,车底下隔着热板还烧了炭,一进去便是暖烘烘的。段嬷嬷见苏寻进去,递过了精致小巧的手炉,又用条软被子盖在她身上,生怕她受了冻。 苏寻身上也穿的严实,粉红十样锦小袄裹着小身子,愈发显得圆乎乎的,偏偏脑袋上还带了毛茸茸的兔儿帽,远远瞧去,还真的像一团球。 坐在马车内,苏寻捧着手炉,一脸惬意呼着气,小胖手轻轻撩开车窗帘子,瞧着渐渐远去的宫门,又想起刚刚自己与七公主联手在大哥脸上画了个小乌龟,一张泛红的小脸不禁一乐。 回了府,苏寻慢悠悠地晃着自个的小胖身子回了玉芙院,而她甫一入院子,着碧绿色小袄的半夏走了过来,将一张大红色印芙蓉,泛着香味儿的请帖递了过来。 苏寻接过来,打开一看,这小眉头顿时一蹙。 这请贴是宜芊郡主发来,请她去参加生辰宴的。 苏寻抿了抿粉唇,心里疑惑,宜芊郡主怎么会想着生辰宴请她来着?老实说,两人见面都不过几次,最近的一次,便是一个月前偶然在宫里头碰了一面。 “姑娘去么?三夫人说了,这回全凭您自个决定。”半夏站在一旁问了句,边问着,她动手将姑娘头上的兔儿帽给取了下来,又去烧旺了些银炭,使屋子更暖和些。待回身,却瞧见姑娘还是蹙着眉头,估摸着大概是不想去。 苏寻小肉手拿着请贴,缓缓坐上了铺了软垫的黄梨木凳子,又盯着帖子瞧了会,才轻呼了一口气,似做了决定,开口道:“还是去吧,也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她可还记得上回不过是拒绝了与宜芊郡主同坐,就整出了一些腌瓒事,这回若不去,还指不定人家心里怎么记着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半夏见自家姑娘说要去,倒是怔了一下,不由多瞧了一眼苏寻。 五日后,便是宜芊郡主的生辰。 这一日,临出门前,陶氏特地瞧了眼女儿的装扮,见她穿了件玉色牡丹纹小袄,头上、脖子处也都围着严实,愈看,愈觉得这小身子圆嘟嘟的,小脸蛋也愈发肉乎乎的,她微蹙着眉,抱起女儿,掂了掂重量,感觉明显又重了些,不由无奈暗叹了一口气,心道:都说这小家伙像极了她小时候那会,但她可记得自己那会没那么胖。 想着,陶氏不由伸出白皙玉指轻轻戳了戳自家女儿的小胖肉脸,道:“瞧你这模样,真长成肉团子了。”说着,她又朝已候在一旁许久,今个儿要带妹妹去端王府的二儿子苏珗源望去,见他一脸宠溺着瞧着小肉团子,再次嘱咐道:“记着,今个儿可千万不要再闹事儿,若不然以后休想带妹妹出去玩!” 苏珗源听闻,赶紧一脸严肃,郑重地点头。苏寻见二哥这一脸严肃的小模样,眉眼弯了弯,不过这心里也有些遗憾,本来她还想喊着二堂哥一道去的,可不巧二堂哥前段日子回了林府——他外祖父那里,今日还没回来的。 陶氏见苏珗源点头应允,就将苏寻放了下来,示意两人可以出发了。 苏寻上前,小肉手拉住了二哥的大手,两人手牵着手,一道出府登马车。 而苏寻刚由着苏珗源抱上马车,小身子正要钻进去,她就眼尖地瞧见一片白色的东西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的小肉手上,顿时,大眼眸诧异地抬起,朝天空望去,便见到一团团柳絮般的雪花飘落下来。 是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而不知是不是做了小人儿太久了,苏寻见到下雪了,心情也颇兴奋,坐在马车内,还特意掀开了车帘,执意要看着雪花飘落,似乎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直到跟随着的段嬷嬷再三出言制止了,才撅着嘴儿放下了帘子。而到了半路,忍不住偷偷掀开帘子一看,便瞧见外面已是一片白茫茫的了。 “段嬷嬷,沅沅想下车走一会,可不可以?”苏寻眨巴着眼,又用小手悄悄推搡了一下身旁的二哥,示意他帮忙说话。 苏珗源自然晓得妹妹的意思,小丫头嘛,见到雪啊或者血啊,往往都挪不开腿,可他倒也不希望妹妹下车去,毕竟这雪下得挺大,若是冻着了,就不大好了。只是现下,小人儿见他无动于衷,小肉手顿时狠狠掐了一般,还挺用力。 “哎哟~痛。”苏珗源吃痛地叫了一声,再一眼瞥见那张小肉脸正气呼呼地瞪着自己,头皮一麻,也只好装作可怜巴巴的模样,瞅了一眼段嬷嬷,放软了语气,“段嬷嬷,小时候你最疼我了,要不就先让我带着沅沅下去走走,马上就回来!”说着,他也不停眨巴着眼睛。 段嬷嬷觉得头疼,只觉得今儿真是栽了,一下子遇到了两个小活宝,她深呼出一口气,不苟言笑,缓缓道:“下不为例。” 苏寻见状,小脸上一喜,大眼儿眯成了一条线,小肉手激动地拍了拍,便催促着苏珗源快抱她下马车。苏珗源自然也不敢将自家妹妹抱远,只就近走了走。 而走了不过百米路,苏寻就停下了脚步,瞅了这满地的雪白,突的蹲了下去,伸出了手儿,快速地挖了一小团雪,塞入了嘴中,又混合着原先含在嘴里的蜜桃味糖果,只觉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可这举动却把苏珗源吓了一跳,他睁大了眼眸瞧着这个小吃货,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还吃起雪来了,他回了神,就赶紧伸手去扒她的嘴,边道:“沅沅,快把雪吐出来,会吃坏肚子的!” 苏寻哪里愿意,她眉眼弯弯地笑着,低下脑袋就躲开苏珗源的手,而别瞧她小身子圆,为了吃的躲避,倒是灵活。不过,她躲过了二哥,不期然地却撞上了别人,而她尚未反应过来,突然一双手伸过来,将她抱了起来,闻着那熟悉的味道,苏寻眉头一蹙,嘟着嘴儿看向抱着自己的少年。 苏珗源见是萧睿,反倒松了一口气,求助道:“小白,快帮我把沅沅嘴里的雪弄出来的。” 萧睿听闻,墨玉般的眼眸轻扫了一眼怀中的小肉团,白皙修长的手伸出,不过不是往粉唇而去,却是捂住了那双眼睛,声音清冽道:“别一直盯着雪看。”若是盯久了,便可能得雪盲症。 而他边说着,却是不等所有人反应,就抱着小人儿上了一旁的朱轮华盖车,又吩咐车夫离开。 这事发生的突然,让苏珗源有些傻眼,待马车离开了一会,才回过神,一脸抑郁朝远处喊道:“小白,你怎么把我妹妹带走了?!” 马车内,苏寻也是愣愣的,待萧睿将自己置在了暖暖的软垫上后,大眼儿环顾了一眼车内,见萧睿已斜靠在软垫上,修长的指执了一本书,当没事人一般看着,她有些苦了脸,问道:“世子哥哥,你带我去哪儿?” “回家。”却听那少年淡淡又理直气壮答了句。 …… 端王府内。 宜芊郡主的倾云院里已来了好些小姑娘,每一个都非富即贵,打扮的也都精致贵气,可这打扮里也有小心思,衣服颜色都挑了淡色的,首饰也不敢戴超过五件,生怕太张扬抢了宜芊郡主的风头,就不大好了。不过此刻,在这些人儿中,却独独缺了主角。 着了一身大红茶花穿蝶小袄的宜芊郡主这会儿正端坐在小偏厅内,她眼眸扫过了一眼脸上满布红点疙瘩的小姑娘,心里暗笑着,嘴上却安慰道:“罗芙,过会你等着,我让你出出气。”没错,这姑娘便是罗芙,她上回被烫伤后,任是大夫用了多少药膏,这脸上始终留下了一块一块的印记,乍一眼望去,甚至有些吓人。 罗芙轻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疤,眸子里闪过一丝阴冷之色。 而宜芊郡主说完了话,又等了会,却依旧不见有人传报荣国公府的来了,她不由微蹙了眉,却是转向了屋子里一角。 在那里站着一个瘦弱的小姑娘,身上穿着半旧的嫩绿小袄,一脸清秀,正是江柔云。自出了荣国公府,江柔云在四同客栈待了两个月,终于在一次极偶然的机会下,结识了宜芊郡主,并被她看上了眼,带回了王府内,给她出主意,对付一些看不顺眼的人。这回,她倒没想到,竟是要对付荣国公府的那位,而她自然想了个极好的法子,让小人儿有苦说不出。 江柔云安静地站在那,瞧着外面的漫天大雪,小脸上,唇微微勾着,却听宜芊郡主突然道,“你,去荣国公府看看,若是苏七不来,那你也别回来了!” 宜芊郡主用手指轻敲了一下桌子,秀丽的脸上满是不耐之色,等了这么久她早已有些不耐烦了,而既然江柔云是她的谋士,就要帮她搞定一切事宜。 江柔云听闻,心里一怔,这外面下着大雪,若是此刻出去岂不是想冻死她?但与宜芊郡主相处了这么些日子,自然晓得她不喜欢别人违背意思,是以,她微垂了眼眸,顺从地点头,答了句“是”,便缓步离开了屋子。 不过,经过宜芊郡主之时,这眼里闪过隐隐的恨意。 第二十九章 吃暖锅 本该去参加宜芊郡主生辰宴会的苏寻这会儿正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萧睿,走在徐王府长廊上。 不过,因着两只小肉手捧了手炉,正好有了借口,让萧睿无法牵着她手,而苏寻也仗着身上衣裳穿着多,行动起来并不灵活,又加上人小腿短,便故意走得慢了些,与萧睿拉开了些距离。只是每每距离拉大了,前面的少年仿若有所察觉,便会停下一阵,待着她走近了,才会继续往前走。 这时,纷纷扬扬的雪花渐小,苏寻瞅了眼走在自己前面不远处,着月白色锦袄、身披雪狐镶边鹤氅的少年,嘟了粉唇,脚步愈发放慢,边走着,这大眼眸儿也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徐王府。 毕竟,在记忆里,原身是没来过徐王府的。 而这徐王府倒也却如传言般的冷清,刚才一路走来,除了三两个奴婢外,便不见他人。只是除却人少,这儿到底是王府,该有的气派还在,甚至不经意的,苏寻还眼尖的发觉,某些不寻常的东西,比如,目下走的紫檀木制长廊,抬眸望向廊顶,便见上绘一副精致画作,乍一眼望去,极像是一副清明上河图,不仅如此,再细细瞧之,又能瞧见画里的人物,那眼睛都被镶上了一种黑色的宝石,随光芒流转,宛若真的眼珠子一般。 苏寻仰起小脑袋,瞧着入迷,还不禁伸出了手指,数了数一共有多少颗宝石,却没注意到走在不远处的少年已停下了脚步,微扬了唇,回眸瞧着自个。 然后,不意外地,小身子就结结实实地撞入了少年的怀中。 顿时,苏寻一脸懵懂地低头看向蹲在那儿候着自己的萧睿,小脑袋歪了歪,疑惑道:“世子哥哥,不走了么?” “沅沅,想不想留在这儿过夜?入了夜,这长廊顶上便如布满了星辰般璀璨,比夜空还美。”萧睿伸手轻捏了小女娃的肉脸,缓缓道,语气里带着引诱之意。 苏寻一听,小嘴微张,又好奇地瞅了眼廊顶,登时有些心动,可转念想起这徐王府还有萧睿在,立即地,心里一抖,又赶紧地摇了摇头。 见小人儿摇头,萧睿倒也不勉强,修长的手再次轻捏了脸蛋,就脱下了鹤氅,将整个小人儿都裹在其间,便抱起她大步向前走。 走至长廊尽头,经过一处楼阁时,却听见屋子里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是睿儿回来了么?”其声清脆,语气里又带着一股熟稔感。 而这般的称呼,也让苏寻一愣,微探出了脑袋,双眸睁大疑惑地瞧向屋内。 屋子里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旁设玉瓷莲纹荷叶状底座熏炉,正袅袅生烟,淡雅的香味充斥在其间,四周墙壁皆是玉色石砖筑成,上刻栩栩如生的兰花图案,里外内垂有几层淡紫色纱幔,除此别无他物,瞧起来颇清雅别致。 而那声音便是隔着纱幔,从里间传出来的。 苏寻望过去,只能从纱幔后面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仿若那个女子手执着本书正坐在后面,却瞧不真切其人的模样。 萧睿听见那女子唤他,脚步一顿,立在了门口,只点头应了一声“是”,却不多言。 “哟,还带着个姑娘啊~”女子似放下了书,轻扫了一眼外面,见萧睿手中抱了个小娃娃,立即笑道。 不过,萧睿这回却是没有应声,他微垂了眼眸,不苟言笑。 里面的女子见状,似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又道:“那你们两人快回去吧,外面冷着呢。” “嗯。”萧睿再次点了头,拢了拢衣服,就抱着怀里的肉团子,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完全是一副疏离陌生的模样。 窝在萧睿怀里的苏寻见状,这心里就更疑惑了。瞧这女子的口气,明明是与萧睿认识,且是很熟悉的,可萧睿表现得却似应付一般,好像极不想与这女子说话,但奇怪的是,那女子问什么,他也会耐着性子去答,这点便十分不像他的作风。所以这女子倒底是谁? 难道是……徐王金屋藏娇?! 念及此处,苏寻的小眉头蹙在一起,一双大眼儿眨巴着,带着探究又捎了几分同情地望了眼萧睿。 不过,萧睿视若无睹,一脸面无表情,似心无波澜地稳步走着,随后缓步地踏入了他所居之处——忆慈院。 萧睿抱着苏寻一路不停,直接进了屋。素雅的屋内早已点了炭,一进去不仅暖和和的,还带着一股淡淡香味,却不是一般的熏香味,而更似一股食物香气。 苏寻鼻子轻嗅着,循着香味儿望去,然后这眼眸不由一亮,只见屋内正中摆的黄梨木八仙桌上正摆着一瓜瓣兽耳铸铜暖锅,边上摆了十来个瓷碟子,有羊肉、鹿肉、豆腐、各种蔬菜等食材,还有几小碟装了调味品。这会儿,锅子里已下了些肉和菜,正在“噗噗”地烹煮着。 而这暖锅自然最适合冬天吃了,不仅美味,吃着还让人全身热和,苏寻瞧着不禁吞咽了下口水。 萧睿见状,神情有些满意,轻捏了下小人儿的脸蛋,就放下了她,将裹在她身上鹤氅取下,就不再看她,自顾自地拂了拂身上,见衣服有些湿了,修长的手便缓缓解开,将衣服脱了下来,上身便只剩了一件中衣,而似乎是感觉有些热了,他扯了扯领口,便见一片莹白紧致的肌肤若隐若现。 这少年本就长得好看,乍一眼,见到这般模样的,倒真是觉得秀色可餐。 苏寻看得一愣,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有些好似不正经的萧睿,而她内里到底不是只有五岁,是以,这大眼眸儿就不由多看了两眼。 唔,不错…… 而当她这般想的时候,却又见萧睿俯下了身,黝黑的眸子瞧着她,唇角微扬:“沅沅,也要脱么?”说着,这白皙的手就伸了过来。 苏寻听闻,赶紧捂紧了领口,摇摇头,小短腿蹭蹭跑向了桌子处,注意力又被食物吸引了去,只是偶尔的还是会偷偷瞄一眼萧睿。 这顿暖锅,吃得有些心不在焉。而吃饱喝足后,屋子里又暖哄哄的,苏寻不一会就伏在桌子上睡着了,一旁的萧睿见小人儿睡着了,便抱着她进了里屋,将她放置在了拔步床上,又盖好了被子,好让她睡得舒服些。自己则执了本书,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 待瞅着天色不早了,又轻轻抱了熟睡的人儿出屋,送她回去。 …… 而这厢,江柔云正不停哆嗦着站立在荣国公府的不远处,瞧着荣国公府的门口,却不敢走近。 之前黑衣人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她自然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除此之外,她也不想让荣国公府之人瞧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江柔云咬紧了唇,轻跺着脚,想使自己身上暖和些,可她身上仅着了一件半旧的棉衣,这雪落在了衣服上,化成了水,渗了进去。如今这衣裳便是冰冰凉的,穿在身上只让她愈发寒冷,又哪里有保暖的作用。 而正当她跺着脚儿取暖时,就见到一辆朱轮华盖车停在了荣国公府门前。 江柔云不由停下动作,半遮了身子,微微探出头瞧去,便瞧见一个清冷华贵的少年嘴角含笑地下了马车,而他的怀里正抱着那睡得朦胧的小肉团。 见那小肉团穿着厚实的锦袄,脑袋上戴着毛茸茸的兔儿帽子,脖子处也围了一圈雪绒,这会儿,她似刚睡醒,一张小肉脸红通通的,瞧起来便是极暖和的样子。而再瞧那抱着她的少年,又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一层毛毯,那眼神,就似看着珍宝一般。 江柔云瞧着,一双瘦弱的小手不禁握紧了,眼眸中嫉妒之色渐浓,心里直念着,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小包子什么都不会,就可以得到这么多人的宠爱?而她呢,可劲的念书,可劲的学着乖巧懂事,可到头来,却仍要站在这大雪之中吃苦! 上天就是这般不公平么? 而见着那小肉团被少年带进了荣国公府,江柔云也晓得,自己今日准带不回去了,恐怕却连端王府也进不得了呢…… 江柔云自嘲地扬了唇,冷笑了一声,握紧了双臂,打着颤转了身,不过,在转身的一霎那,便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堵在了她的面前。 江柔云一愣,抬眸去瞧,待看清眼前之人的长相,见到那阴鸷的眼神,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那发青的薄唇一下子就失了颜色,全身也似因惊吓过度停止了发抖。 这一刻,江柔云真想拔腿就跑,可害怕让她一时都挪不开腿。眼见着男人粗壮的手臂紧紧地抓住了瘦弱的胳膊,那双眼也死死盯着自己瞧,江柔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了下来,薄唇翕了翕,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爹。” 第三十章 有喜事 萧睿抱着苏寻刚入荣国公府前院,就瞧见了苏珗源,他行色匆匆,似欲出门,不过一见到两人进来,这脚步一顿,脸上也是一松,嘴里直嚷:“小白,我正要去徐王府接沅沅,没想到你就来了。”之前见萧睿带妹妹走了,他晓得准是被带去徐王府玩耍了,回府将此事告知娘亲后,娘亲也并未多加责骂,是以他倒也没急着去徐王府找妹妹,可眼瞅着时辰不早了,他就有些急了。 苏珗源边嚷着,边大步迎向萧睿,只是瞧着那霁月清风般少年怀里抱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副精心描绘的画一般,恬静美好,都不忍去打扰了。这心里更隐隐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妹妹好像要被自己好朋友拐走了…… 见苏珗源过来,萧睿没有言语,他笔直立在那,微垂眼眸,双手稳稳地托住怀里分量不轻的小肉团。至于苏寻,她一时之间也没说话,泛着红晕的小脸蛋上,一双大眼儿懵懂地瞧着二哥走近,显然是刚睡醒,小脑袋里尚未反应过来。 待苏珗源走到跟前了,苏寻才似突然清醒了一般,伸出了一双小肉手,下意识地挣了挣身子,声音无比软绵道:“二哥,沅沅要抱抱!”说着,这小身子更向前倾了些,似巴不得快点离开萧睿的怀抱。 萧睿见到小人儿如此,手几不可见地抱紧了些,见苏珗源手伸过来,却不动声色、慢慢地将人递了过去,待苏珗源抱稳了,修长的手才松开。 苏珗源接过小肉团,顿觉手里一沉,他望着自家妹妹的小肉脸,故意微蹙了眉头,调侃道:“沅沅怎么出门一趟,又变重了,二哥都快抱不动了。” 听到二哥这么说,苏寻眨眨眼,就想起了之前的暖锅,满头大汗地吃着肥美鲜嫩的肉,简直是一件快事,她不由舔舔唇,意犹未尽道:“二哥,今晚沅沅还想吃暖锅。”刚才那顿暖锅虽美味,可有萧睿在场,多少吃得有些不尽兴,想着,她又偷偷瞄了眼萧睿。 “还?”苏珗源一听就乐了,感情这小家伙还真是被带去徐王府吃东西去了,瞧这一脸的馋猫样,他伸手轻轻刮了刮妹妹的翘鼻子,笑道,“小吃货,老是想着吃~” 说着,苏珗源又抬起头,望向萧睿,正欲问问,为何有好吃的却没带上他。可他话未出口,却见那少年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怀中的小肉团,似无比平和地来了句:“那我先回去了。”接着,不多言一句,便折身离开。 “小白……”苏珗源见萧睿如此,顿生疑惑,只觉得他有些不开心,可这是为什么呢?瞧着那清冷背影离去,苏珗源低头看了眼自家妹妹,却是一脸正经问,“沅沅,是不是你一块肉都没留给世子哥哥吃?” 苏寻顿时翻了个白眼儿,直摇头,可小脑袋瓜里却不禁仔细想了想,心道:唔,有吗? 而这萧睿前脚刚走,后脚,陶氏却匆匆地赶了过来。 在前厅里,陶氏见到苏珗源与苏寻二人,却没见到萧睿,她不由轻蹙柳眉问了一声,而当得知萧睿已经离开,这眉头就蹙得更深了。 “怎么也不留留他?我还想与他说,过年来荣国公府玩。”陶氏轻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 而这番话说出来,苏寻却是赶紧拍了拍胸脯,暗道,幸好萧睿离开了,若不然这新岁她都过不踏实了。不过,这冬日下了雪,倒也不会无聊了,赶明儿,等雪停了,她便在院子里头堆雪人玩。 苏寻想着,大眼眸不由又朝屋子外头看了一眼,天际渐暗,外边的风雪似乎又开始大了。 可,这雪也越下越大,似乎没有停的趋势,连着下了几日,苏寻到底没能堆成雪人,不仅如此,有些地方还落了豆大的冰雹,农田狼藉不说,甚至造成人畜伤亡,更别提这冰天雪地,路有冻死骨。 这便是大曌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场雪灾,也是苏绍华最忙碌的一段日子——朝廷这次派出的赈灾官员便是他。而受灾地方都离着京都较远,是以,这新岁他必定赶不回来了。 出发的那日,苏绍华生怕见到妻子、女儿就舍不得离开,耽误了时辰,特地嘱咐了陶氏只要好好待在荣国公府等着他回来便好。 不过,当他骑着红鬃棕马从城门经过时,还是眼尖地瞧见了那一抹熟悉的人儿戴着帷帽立在那儿,目送他离开,这心里一暖,唇角轻上。 陶氏送完夫君,便回到了马车上。 车内,苏寻正软趴趴地伏在软垫上,嘟着粉唇儿,神情恹恹地咬了一口云片糕,见着陶氏来了,郁郁地唤了声:“娘。”之前她也想出去给爹送行来着,毕竟有好一段日子都瞧不见他了,可娘说外面太冷,就是不让她去,所以目下这心情自然好不了。 苏寻想着,还故意伸出了自个的小肉手,掰着手指,嘴里喃喃道:“沅沅有好多天都不能见到爹爹了……” 陶氏见女儿这副样子,却是没当回事,小家伙只要有口好吃的,再郁闷的事也很快会忘了。她轻应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便将女儿抱在了怀里,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肉脸,就不再言语,一脸若有所思。 苏寻见娘不说话想事,她微撅了一下唇,也安安静静地继续吃手上的糕点。 但,苏寻的坏心情确如陶氏所预料的,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过年前,荣国公府迎来了一件喜事。 大房的苏珞轩成亲了,迎娶的是京都梁家的长房嫡女。 成亲这一日,荣国公府上下一派喜气,也一改往日低调的风格,府门前挂上大红灯笼,红色囍字每百米处可见,哪里瞧起来都是红通通的。府里也随处可见穿着华丽,打扮精致的宾客们,热闹非凡。 作为府里唯一的女孩儿,苏寻自然也打扮得十分喜庆,荣国公特地命人给她穿上了身大红万字流云小袄,头上梳的双平髻各插上了一红色珍珠簪花,瞧起来便是个福娃娃般。 这会儿,她被段嬷嬷抱着,一脸笑呵呵地瞧着大堂内,正在拜长辈的一对新人。 今儿坐在上座的除了大伯父与大伯母,还有荣国公与老夫人。 荣国公苏黎一脸笑意,虽心里有些遗憾三子未能归来,可这到底是自己长子嫡孙的好日子。他喝过了孙儿与孙媳妇递过来的茶,便捋了胡子,笑道:“早生贵子,好让祖父早日抱上曾孙。” 待荣国公说完了话,一旁站立赞礼者便唱道:“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而眼见着这对新人缓步走入内堂,苏寻便让段嬷嬷放下了自己,小短腿蹭蹭地跟着,去瞧瞧这位大堂嫂长什么模样。段嬷嬷瞧跟过去的都是一些小丫头片子,也放心她去,只在后面缓步随着。 不过,苏寻走得稍微快了些,行至走廊时,不小心就踩到了旁边女孩儿的脚。 “抱歉抱歉。”苏寻见状,立即语带歉意地来了一句。 “哎哟,你踩到我了。”可那着一身粉色小袄的女孩听见了,还是皱眉抱怨着嚷了句,而待她眼眸扫过去,见是苏寻时,又轻哼了一声,道,“原来是苏七呀!” 这姑娘便是梁静娇,她是梁家三房的二女,今日嫁过来的便是她的大堂姐,是以,她与姐姐梁静姝也跟了过来,这会儿正一前一后地走着。 而梁静姝听见妹妹唤了一声“苏七”,也回头瞧了一眼,朝苏寻微微笑了一下。 苏寻见这俩姑娘是认识她的,也不由多瞧了一眼,便觉得确实面熟,就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了。想着,她小眉头微蹙了一下,露出了疑惑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又转过头,专心走路。 梁静娇见到这疑惑的神情,这心里顿时一堵。两人都见过好几回了,为什么这小肉团子还是不记得她,是不是故意装不认识,好下她面子?这么一想,心里愈是不开心。见这小肉团子走在自个身边,也愈得碍眼,不由地,她撇了撇嘴,就装作无意地往旁边一撞。 不过,小身子还没撞上去呢,身后却有一双手猛地将自己抱了起来。 “……” 梁静娇疑惑地抬眸瞧去,便对上了一张冷冷的脸。少年面无表情,神情冷淡,正是苏瑢峥。 苏瑢峥淡淡的瞧着那似无察觉、正快步向前走的小肉团,待过了会,才放下了手里的小女孩,语气平淡道:“好好走路,小心腿断了。”说着,他又轻扫了一眼梁静娇,缓步折身离开。 走在前头的梁静姝一转头,见妹妹立在不远处不动,似在望着什么,她轻叹了一口气,就返了过去,经过苏寻时,又朝她笑了笑。 “静娇,你在看什么?”梁静姝走到跟前,也顺着她目光瞧了去,但只瞧见一个少年远去的背影,她不由心生疑惑,再低头瞧一眼自己妹妹,却见她小脸蛋泛了红,似一副很害羞的模样。 “静娇?”梁静姝见她没反应,忍不住又轻唤了一声。 “啊?”梁静娇这才回了神,轻咬了唇,摇摇头,直道没什么,只是这小脸儿就愈发红了。 梁静姝瞧着妹妹这般模样,不由又好奇地朝那背影看了一眼,心里疑惑:那少年是谁? 第三十一章 第一劫 转眼便是元日,燃爆竹、饮屠苏、换桃符,平民百姓这般庆新岁,世家大族也不例外,不过准备得更精致,更华丽了些,整个京都城的氛围皆是热闹而愉悦的。 过新岁,苏寻自然欢喜,每日都能吃好些美食,且娘亲也不好说制止的话,不过,她也有些烦恼。 自元日起,她腿上便多了一样“小挂件”——二房的小堂弟苏璟崧。 苏璟崧也有一岁余了,正是刚学会走路的时候,不过这路还没走稳,小肉球就蹭蹭地直往玉芙院跑,一瞧见苏寻,口齿不清地叫了声“糖纸”,小肉胳膊一伸,就紧紧抱住了苏寻的腿儿,怎么拉都拉不开。 这不,这会儿又“黏”在腿上了。 苏寻垂眸瞧了眼着一身蓝色绸制小袄的小圆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甚至懒得都用手去拨开了他了,毕竟她现下可是六岁了,不能与小屁孩斤斤计较。再说了,有人可比她着急…… “二婶。”苏寻抬眸望向急匆匆走进屋的江氏,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 江氏着了一身桃红金线绣云纹长袄,头上的凌虚髻缀了枝赤金匾簪,又插上了金蝴蝶纹步摇,端得是一贯的华丽之风。这会儿,听到苏寻唤她,僵硬地扯了嘴角应了一声,就忙着走过去,俯身蹙眉,咬牙将儿子的手拉扯开来,也不管他哭闹,就一把抱起了他,不耐地哄着,也不去瞧苏寻,道了声“那二婶先回去了。”就往外走,边走,这心里却不由恨道:这儿子真是没用,没瞧出别人都不待见,还要黏着,真是丢她的脸。 苏寻神情自若,似小大人一般地点头,目送江氏离去,待瞧不见人影,她轻呼了一口气,伸手去拿刚才喝了一半的蜂蜜玫瑰露,不过,这手刚触到杯子,又听得外面传来了声音。 就见娘亲陶氏与大堂嫂梁氏谈笑着走了进来。 大堂嫂梁氏今年十七岁,比大堂哥苏珞轩小一岁,相貌上算不得出众,不过胜在皮肤白皙,也是个有学识的,气质极佳,瞧起来便是个娴静温柔的人儿。而大堂嫂嫁进来一个月余,却是与娘亲陶氏甚契合,两人经常在一块刺绣、聊天。如今瞧着这两人并肩走进来,倒像是姐妹一般。 “娘、大堂嫂。”苏寻眉眼弯弯地,走到两人跟前,软绵绵地唤了一声。 陶氏见到自家女儿这般乖巧的叫人,脸上含笑,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在小肉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沅沅可真乖。”刚才进来的时候,她自然瞧见江氏出去了,见那手中抱着的小家伙,便知准是又来抱女儿大腿了,也难为这一次次的,自家女儿竟没闹脾气了。而她这段日子,也真是没多花心思在女儿身上,一面与这侄媳甚聊得来,一面这心里头,老在想着夫君何时归来。 梁氏见到陶氏怀里的小肉团,心里也欢喜得很,含笑道:“沅沅真是愈长愈漂亮了。”说完,又似想起了什么,她望了眼陶氏又道:“三婶,可决定了要送沅沅去香山女子书院去念书?” 大曌王朝的世家大族们,孩子只要到了六岁,便会请了先生入府教着读书识字,自然了,对女孩要求不严,可也要学着识字了。不过,自五年前开始,便有人开办了专门的贵族书院,请了最负盛名的先生,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不知用什么法子请来、精于琴、棋、画艺的世外高人。书院也以男、女之别分设两座,令好些世家大族安心将子女送去。梁家的子女便是送去此书院念书的,是以,梁氏晓得确实是极好的。 陶氏自然也听过这书院的,不过她却还有犹豫,目下又听梁氏提起,而自家女儿也在这。她不由地瞅了一眼苏寻,便试探问道:“沅沅觉得如何?”却听小丫头无比乖巧地答:“全凭娘亲做主。” 而见她这么答了,陶氏反而蹙了眉,瞧着女儿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捏了捏小肉脸,道:“说吧,是什么事要和娘说?”她可太了解这小家伙了,提到要去念书能这么乖?准是有事要求着她。 苏寻听闻,立即干笑了声,一双大眼儿讨好地瞧向陶氏,搂着娘亲的脖子,嗲嗲道:“娘亲,明晚上元节,二哥说要带沅沅去看花灯。”她停顿了下,又生怕娘亲不同意,赶紧又道,“同去的还有大哥和二堂哥呢。” 陶氏哪里不明白女儿的意思,这是不想让段嬷嬷跟着呢,毕竟前些日子她也常听女儿苦着脸抱怨——“段嬷嬷说要多吃蔬菜,少吃肉。”“段嬷嬷不让沅沅吃油炸的,说清蒸的好。”诸如此类的话。而上元节的晚上,街道两旁准也有好多小吃,小家伙哪里想错过?自然了,若是平时,陶氏还想帮着段嬷嬷管制女儿吃食呢,不过,这上元节么…… 陶氏似想起了一些往事,脸上莞尔一笑,又念着大儿子与二侄子都是可靠之人,玉白的指戳了戳小脑门,就道:“那你可得乖乖的,紧跟着三个哥哥,不许乱跑。” “嗯!”苏寻赶紧点头,表情严肃,一脸认真的小摸样,然后眉眼一弯,笑如春风。 一旁站着的梁氏见小家伙这么开心,也捂了嘴儿,不禁一乐。 …… 到了上元节这日,是夜,嘉和帝着赤黄衫袍,戴翼善冠,穿*靴,登上城楼,观赏这张灯结彩、华灯宝炬的京都城。今日也没携诸妃等人,只让太子等一概男眷跟随。 嘉和帝站在城楼上,望着这满目的灯烛辉煌,火树银花,看似万民安居,一派盛世之景,神情之中却隐隐显出忧心忡忡。 这些年,国家看似富强康乐,其实却并不太平。边关处,北有胡狄不时侵袭人畜和抢劫钱财,西有党项族,建立皇朝,自封为西夏,其民风彪悍,争勇好斗,时刻对大曌王朝虎视眈眈,是为外患。偏偏去年又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又增内忧。 而国库内银子大多拨用军饷,又要拿出银子赈灾,险些入不敷出,得亏一神秘人捐银百万两。 嘉和帝念及此处,微微侧头,轻扫了一眼站立在边上,看似温和低调的徐王。 徐王年近三十,白净的脸上蓄了八字胡,唇角也微微上扬,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平日里待人谦和,行事低调,不乐衷政事,素有“闲王”之称。 只是有些事又岂能光是看表面那般简单? 嘉和帝眸光微闪,目光又落在了徐王身后,一脸面无波澜的徐王世子身上,见他专心致志地看着城楼下的美景,似有感悟,唇角微扬,也顺着他的目光复朝城楼下繁华街道望去。 萧睿此刻确实是目不转睛地瞧着城楼下,不过他却不是在看美景,而是于熙熙攘攘,人头簇动中,一眼瞧见了一抹熟悉的小身影,随后这目光就不由地追随了去。 这道炽烈的目光,苏寻自然察觉不到,这会儿,她正牵着二哥苏珗源的手,瞧了眼走在自个前头左侧的两人——大哥苏玦沢与七公主。 今日难得上元灯会,正适合小情侣两两相伴,培养感情,她之前就想了法子哄七公主答应出来玩,再加上三皇子鼎力相助,好不容易才将七公主从宫门里带了出来。 目下,七公主身上的平民衣裳,也是苏寻特地派人准备的。自然了,一行人都换了稍普通的衣裳,也未带任何首饰,今儿街道上这么多人,龙蛇混杂的,若是一不小心就被贼人盯上就不好了。 苏寻瞧着大哥与七公主相处甚融洽的样子,小肉脸上满是笑意,可她一转眸,眸光落在行走在右侧不远处的苏瑢峥,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小姑娘,粉嘴儿轻撅了下。 这两个姑娘便是大堂嫂的小堂妹——梁静姝与梁静娇,是刚才在卖甘露饼的小摊上遇到的。而那梁静娇一见到二堂哥,这小身子就不由靠了过去,梁静姝见妹妹跟了过去,自然也不好离开,于是,也随了去。这不,目下二堂哥身边左一个小姑娘,右一个小姑娘,竟是完全没了她的位置。 “唉~”苏寻瞧着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站在她一旁的苏珗源听见妹妹叹气,垂眸瞧她,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俯身问道:“沅沅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了,二哥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嗯!”苏寻一听到有好吃的,这大眼眸儿不禁一亮,立时点点头。 苏珗源便带着苏寻去了街边一家瞧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小面馆儿,给自己点了碗笋泼肉面,又给妹妹点了碗丝鸡面,又来了两碟脂蒸腰子与虾元子。 而别瞧这面馆儿有些其貌不扬的,这面倒确实好吃,汤底醇厚鲜美,面条爽滑劲道,再说,天还寒着,喝面汤,能暖身,自然让苏寻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苏寻吃得欢喜,苏珗源却有些不大好受,才吃了半碗,就感觉这肚子一阵阵的疼。他不禁伸手捂了肚子,蹙眉环顾四周,站起了身来,先对苏寻说了句,“沅沅乖乖在这吃面,别乱走。”随后向柜台走去,朝面馆儿掌柜的问道:“掌柜的,茅房在哪儿?” 面馆儿掌柜的是个四十余岁的胖男人,他伸手指了指,道:“从这儿进去往右走。” 苏珗源急切地想去,不过到底还念着自家妹妹,他从袖子里掏出了枚碎银子递给掌柜的,又道:“麻烦掌柜的帮我看一下坐在那边的小女娃。”说完,他似忍不住了,赶紧朝里跑去。 掌柜的接过银子掂了掂,抬眸瞧了眼苏寻,见那女娃娃坐在那儿乖乖的吃面,又瞧那模样长的粉嫩可爱,这心里倒也十分欢喜,走过去还掏了包窝丝糖放在桌上。这时,又有客人陆陆续续进来,掌柜的忙着去招待,倒无暇留心小女娃。 而待苏珗源一脸轻松地出来,甫一望向桌子处,苏寻坐的位置,这脚步不由一顿。此刻桌子处空无一人,哪里有妹妹的身影。 “掌柜的,那小女娃呢?!”苏珗源再三环顾四周,猛地冲到掌柜的面前,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 “啊?不是你带走了吗?”掌柜的一脸诧异,他刚才忙完了没见到小女娃,还以为这少年已经出来将人带走了,想着,他不禁转头瞧了一眼桌子处,只见桌子底下躺着一包散开的纸包,似是被匆匆扔下的,正是他刚才给的那包窝丝糖。 “莫不是……被拐子抱走了!”掌柜的失神地喃喃道。 “沅沅,沅沅……”苏珗源哪里愿意相信,他怒气冲冲地推开了掌柜的,大步跑出去,朝外面大喊,只是这喊叫声立时被人海声吞没了。 第三十二章 被绑架 疾驰的马车内,气氛沉闷,无一人言语。 苏玦沢坐在苏珗源与苏瑢峥之间,眉头紧蹙地瞧了眼双手捂住脑袋,小声啜泣,一只眼儿乌青的二弟——刚才知晓沅沅不见后,他命贴身侍卫杜言先护送七公主上车回宫,便同苏瑢峥一道至了沅沅不见的小面馆儿了解了些情况,随后就准备赶紧回府报信,好多派些人搜查。可苏珗源则是整个人都崩溃了一般,死活要满大街的先去找沅沅,却是耽误了些时辰,那时,在旁沉默不语的苏瑢峥突然上前,给了苏珗源一拳。这拳打得狠,不仅让跟过来的两个小姑娘吓了一跳,却连他也愣住了。不过,倒也让二弟冷静了下来,三人一同赶紧上了马车回府。 念及此处,苏玦泽微微侧目又轻扫了眼苏瑢峥,瞧他面无波澜,似很平静,可照刚才失控的那拳来看,这心里恐早已焦急万分,就如他一般…… 苏玦沢收回眸光,握紧双手,心里念着马车再驶快一些,快一些…… 待马车终于驶到了府门前,三人便跳下马车,大步急匆匆往府里走,苏玦泽走在前头,苏瑢峥随后,苏珗源则在最后,他双眼红通通的,一边走,想起妹妹是在他手里不见的,心间悔恨与愧疚感就源源不断来,他怕娘亲的责骂,更怕自此以后就见不到妹妹了。 不过,等行至了前厅,这愧疚便立时被恐惧吞没了。 前厅内,大房二房的,还有自己娘亲陶氏早就在那——他们不仅早就知道沅沅不见了,此刻,正围着一张信纸商量讨论着到底要不要交赎金! 原来,沅沅不是被拐子抱走了,而是早被人盯上了,伺机将她绑架,随后就送来了勒索信,索要白银五万两。 而一收到勒索信,府里众人反应皆不同,大房的苏承华是同意交赎金的,他一面派了人去搜查,一面早已吩咐下去,筹备好赎金。虽这数目巨大,可被绑架的毕竟是他瞧着长大的小侄女,也是自己爹娘的一块心头肉,若是没了,他都不晓得该怎么和荣国公与老夫人交代。自然了,目下这事也瞒着荣国公与老夫人,两老的年纪大了,晓得自己宝贝孙女被绑架了,若是再急出毛病来,府里就顾暇不及了。 至于二房的苏恩华也是没意见,反倒是江氏第一眼瞧见了勒索信,这脸色就不大好了,一直有些精神恍惚,后来直说要回去照看儿子,就心不在焉地先回去了。 可即使大房二房的都赞同,作为沅沅的生母,理应是最着急的陶氏便是怎么也不同意交赎金。 陶氏坐在那,脸色苍白,紧咬着唇,见到三人进来,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并不说话。她手里拿着随信送来的,女儿贴身挂的护身符,这是临出门前,她特地给小家伙挂上去的,就是生怕出丁点意外,谁承想,一转眼,女儿就被绑架了。 而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着急的,可她再怎么急,心里也清楚,若是交了这赎金,女儿才真正没了。她还记得小时候,墨阳侯的小儿子被绑,赎金交了,第二日,小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是以,陶氏打定主意,坚决不能交赎金,可偏偏此刻夫君不在府内,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苏玦沢一听闻此事,冷静地走过去看了下信上的内容,眉头微蹙。此前,他已询问过面馆儿掌柜的,也了解到面馆内曾一同走进五、六个汉子,似故意要找茬一般的引掌柜的主意,而便是这群人走后,沅沅也消失了。当时,以为是拐子倒没有疑惑,目下,竟是绑架,就不得不让人生疑——沅沅今日穿的衣裳实在普通,那些人又是怎么知道她的身份?这里面定有熟人协助,而且这字迹也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苏玦沢这么想,一抬眸,撞见苏瑢峥也在看信,正一副思虑的模样。 这时,苏珗源却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大口喘着气,嘴里大嚷着:“不行,我要出去找沅沅,我要把她找回来。”边说着,红着眼眶就要大步跑出去。 不过,苏珗源不过走了两步,便猛地撞上了人,他吃痛地后退两步,抬眸去瞧,不由一愣。 来人着一身赤黄衫袍,面目不严而威,不是当今圣上,还能是谁?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的却只有徐王世子萧睿一人。 “叩见皇上。”前厅众人见是嘉和帝,纷纷行礼。 陶氏更是上前两步,将不小心撞了嘉和帝的苏珗源揽至身后,垂眸行礼道:“犬子惊扰了皇上,还望恕罪。” 嘉和帝扫了眼护子心切的陶氏,暗叹口气,不动声色道:“不知者无罪,都请起吧。”随后,他又侧身瞥了一眼身后的萧睿,不急不缓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朕在外面等你。”而他的折身离去的那一瞬间,眼眸又瞧了一眼陶氏,见到那张精致脸庞失了血色,这心里不由一滞。 之前,他本在观赏花灯,却见徐王世子禀告要离开,他多问了一句,当得知是来这时,不知为何脑子中就浮现了这张脸蛋,也分外想在这灯火辉煌的上元佳节,瞧瞧她,于是便独身一人跟了过来。至于,关于沅沅失踪之事,他知晓后,自然也立刻交代下去封锁城门,命禁卫军全城搜索,不过这些,他自是不会说与她听。 见嘉和帝缓缓走出去,厅内众人松了一口气,皇帝便是皇帝,即使便服出行,只要在场,这气氛便紧张万倍。 而刚松一口气,却又见徐王世子缓步上前,修长的手执了信,眉头轻皱地细瞧了一遍,似有察觉,随后折起就大步往外走,只经过陶氏时,道:“伯母放心,我定会把她带回来的。” 这般严肃的保证,叫人听了心里一稳。 陶氏一怔,抬眸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握紧了手里的护身符。 …… 破旧黑暗的小屋子内,苏寻朦朦胧胧地醒来,可小脑袋在迷药的作用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不怎么清醒。 不过,当想起之前的一幕——她在小面馆里“嗤嗤”地吃了口面,正好奇地打开掌柜的放在桌上的那纸包,想瞧里面有什么好吃的时,身后有一道身影落了下来,而不待有所反应,一张带着奇怪香味的湿布帕子就捂上了嘴,令她晕了过去。 是以,她现在被拐子带走了? 想到这一点,苏寻不由地有些害怕,又一阵阵冷风吹进来,脑子反倒愈发清明起来。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儿,适应着黑暗,循着光芒,朝破了口子的木门望去,琢磨着该怎么逃出去。 不过,她一双大眼儿刚望过去,木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苏寻吓了一跳,小身子往后一仰,正要装睡,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嘲讽道:“别装了,我早就瞧见了。” 而这声音如此熟悉,甫一入耳,就让苏寻不由皱了眉,随后睁大了双眼,瞪向来人——江柔云。 见那一袭半旧的小袄下,小身子似乎更瘦了些,消瘦的脸上依稀能瞧得见一块块淤青,此刻她手里拿着一个硬邦邦、冰冷的馒头,嘴角扬起,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 江柔云冷笑着,瞧着面前狼狈不堪的小肉团,将手里的馒头扔给了她,道:“吃吧,这或许是你的最后一顿了。”是呢,只要拿到了赎金,她就立刻让爹撕票。 而今日的一切,其实都是她出谋划策的,谁让她前段日子不幸被赌鬼爹抓了回去,每日打骂不说,近日还说要把她卖入青楼,那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她便说服了爹,请了几个人,计划了这次绑架。当然了,目标不止一个,就是看哪个有可乘之机,就下手。可偏偏这么巧,抱回来的便是荣国公府的这个小肉团,难道真是老天爷也想替她出气么? 苏寻听闻江柔云这番话,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更多了解,原来她不是被拐了,而是被绑票啊,瞧起来,似乎还与江柔云脱不了关系呢。想着,她瞅了眼扔在地上,已被染了灰的馒头,咬了咬粉唇,却不动声色的捡了起来,咬了一小口,慢慢咀嚼着,好似完全没有被吓到。 江柔云见状,却是一愣,她咬牙瞧着小肉团安然不忧的表情,跨出一步,伸手挥掉了馒头,似想到了什么,冷笑道:“对了,怎么能这么轻易杀了你,得卖你去山里头做童养媳,让你尝尝苦日子才好。” 她说着,便大步走了出去,似是要去和人商量此事。 门又被紧紧关上了。 苏寻嘟了嘟唇,又捡了地上的馒头,小心地撕开了外面的那层皮,才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心道:要吃饱饱的,才有力气逃走,而她一定会逃出去,回到温暖的家里,见祖父祖母爹爹娘亲二个哥哥……还有…… 苏寻吸了吸鼻子,慢慢咀嚼着。 第三十三章 终得救 江柔云走出小破屋,行至荒芜落败的院子里,便瞧见枝桠横陈的腊梅树下,正站着一瘦一胖两个男人。瘦的个子高些,着一身青灰色、皱巴巴的棉服,瘦削不堪的脸上,眼神阴鹫,正是她的爹江覃。站在他身边、穿着稍体面的矮胖子,则是今日请来的一伙人之中的头头。 冷风不时呼啸而过,黑暗中,两人身子哆嗦不停,却不敢跺脚暖身,正专心致志地注意着院子外头的动向,听着外面远远飘渺的整齐脚步声,一颗心也始终悬在那。 “我就说早点出城去才妥当,现下可好,全城戒严,过会准会搜到这的。”矮胖子抬眸望了眼墙头,忍不住抱怨了句。他真是觉得有些倒霉,明明说绑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要赎金,哪晓得招惹到了权贵,瞧这外面的禁卫军,兴许还与当今圣上有莫大的关系,此刻他真想一走了之,奈何这银子还没到手,拿不到银子,他可没法和等在屋子里的手下交代。 江覃沉默不语,只回头眯眼瞧了矮胖子一眼,这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 “所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柔云相信,此时,那些人断不会想到我们还留在京都城里,而这里恰恰是最安全之处。”江柔云一脸自信,不急不缓地走近。这座久无人住的小宅子地处京都城偏僻不显眼之处,可是她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绝妙藏人之处。她有这个自信,一般人绝不可能想到他们会这么大胆藏在这里。而等一户一户搜查过来,只怕那时,他们早就拿到银子走人了。 江覃见那瘦弱的身子一步一步走近,眼里闪过一丝光。这个女儿确实是个聪明的,很多地方都考虑周到,比方说这次绑人说要雇人,绝不能自己出面,这样就算日后追查到了,也好脱身。只是再聪明又如何,到底还是个赔钱货。 矮胖子听见江柔云这么一说,心里稍安,可仍是忍不住小声嘀咕:“谁知道会不会就那么倒霉。”说着,他回身瞅了一眼小姑娘身后破旧的小屋子,随后目光又落在了她身上,不耐道,“你的心也太软了,反正那丫头都会死,何必去送馒头给她吃多此一举?” 她的心太软了? 江柔云心里冷笑了一声,眸光变冷,面上却始终挂着一抹柔柔的笑,她抬眸瞧了一眼站在那的两人,缓缓开口:“哦,说起那小丫头,我倒还有一事要说。” 她边说着,这脸上笑意更浓,瞧起来隐隐有一丝狰狞之意。 …… 而这厢,黑暗冰冷的小屋子内,苏寻一面嚼着馒头,心想这群人倒也心大,只把她扔在了屋内,却没有绑住她,真认为她没法子逃走么? 心想着,她蹲下了小小的身子,一双大眼眸透过木门底下的破口子朝外望去,想弄清楚自己目下身在何处,可不管怎么瞧,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片斑驳的墙角。 再伸出小肉手推了推,便察觉应是外面锁上了,压根推不动。 苏寻暗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子,又四处张望了一眼,只是周围一片黑暗,哪里瞧得清东西? 难道还真是没法子逃出去了? 偏偏此刻有冷风不时吹进来,而她身上也只穿了件样式普通的浅色小袄,哪里经得起这般的寒冷,小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下,只觉得小脸蛋上冰冰冷,小肉手也快拿不动馒头,都不似自个的了。 苏寻把吃剩下的半个馒头塞到了怀里,朝自己的手哈了口气,一边打着颤地往屋子里头走。 刚才醒来的时候,她是躺在一堆干草上的,虽说娇嫩的肌肤触碰到粗糙的干草有些发痒难受,可目下为了取暖,却不能讲究那么多。 苏寻走过去,小身子缩在了干草堆里,还是忍不住发抖,不仅如此,这眼皮还越来越重,竟是有了困意。可目下,哪里是睡觉的时候,苏寻努力地睁大了双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奈何,小身子压根不受控制,一阵阵困意袭来,她还是缓缓阖上了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苏寻突然觉得全身烫得厉害,令她小眉头不由蹙起,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尖叫声,让她有些清醒,可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皮也重重的,压根睁不开,只听见门突然被踢了开来,随后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萧睿瞧着那杂乱的干草堆里,小肉团子缩着身子躺在其间,心里一滞,大步赶忙跑了过去。至了附近,见那小肉团子全身似无伤痕,此刻双眼紧阖,似睡得正熟,紧绷的脸不由一松,便俯身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可下一刻,这眼眸转瞬变冷。 怀里的小肉团看似毫发无损,却全身发烫的厉害,明显是冻着发烧了。 苏寻迷迷蒙蒙地挣扎着睁开眼,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蛋,觉得自己应是在做梦,她翕了翕唇,下意识地直呼了他的名字:“萧睿?”随后不等人答复,喉间便感到痒痒的,不受控制地轻咳了几声。 “嗯。”萧睿轻应了一声,一只手紧紧抱住了小身子,另一只手微颤地解开了带子,将身后的绯红软毛披风脱了下来,将小人儿裹得严严实实的。 苏寻全身烧的厉害,神志有些不清,感受到身上被包住,却是有些难受,小身子不安分地扭了扭,眉头蹙着,直嚷了几声“好热”,小肉手还不断想伸出来,可被紧紧团住了,也使不上什么力。 “乖,沅沅乖……。”萧睿瞧着怀里的小肉团子,眼眸放柔,边安慰着,就疾步朝外走去。 外面院子里头,幽幽昏暗的火把下,一排黑衣人正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站立在那,而在他们的刀下,跪着六个不停颤抖的男人,他们的脸上满是绝望而惊恐,想求饶,可被点了哑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他们的一旁,江柔云也跪在那,她挺直了瘦弱的腰身,强压下了心里的恐惧,却是一脸的不甘心。 “主人,这些人……”其中一个黑衣人上前,垂首询问,声音沙哑尖锐。而话还未说完,就听那少年极其平淡地来了句,“杀,一个不留。”随后,他冷冷地扫了眼江柔云,又吩咐道,“她,扔到山里头喂狼。” 说完,便见少年小心地抱着手里的小人儿,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朝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随着沙哑的一声“是”,那排黑衣人手起刀落,下手干净利落,一颗颗人头纷纷滚落在地。鲜血溅在了江柔云的脸上,她面色苍白,一双杏仁眼睁大,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而瞧着黑衣人一步一步走近,挺直的身板终于软了下去,摇头颤抖着,眼眸中尽是惊惧之色。 …… 陶氏见到自家女儿是在半个时辰后,此前徐王世子已派人前来知会了一声,已顺利救出了人。不过只要一刻没见到女儿,这心里就不安,是以,她一直候在了前厅,与两个儿子一起等女儿回来。 当那少年抱着那小人儿出现在面前时,陶氏猛地站起了身,跑了过去,一双美目通红,从萧睿怀中,接过了女儿,但感觉到她身上微烫时,这眼中泪儿立时控制不住落了下来,嘴里不停喃喃喊着:“沅沅,沅沅……”却是再说不出旁的话。 “……沅沅没事吧?”苏珗源心存内疚,他跟着娘亲、大哥跑了过去,却只敢站在大哥的身后,掂起脚瞧了眼妹妹,见她双目紧阖,又忍不住问了句。 “毋须担心,我刚才请了许太医看过沅沅,是冻着发热了,已喂过药,应无大碍。”这时,萧睿面无波澜,淡淡答了句,边说着,又命身后随从拿来几包药,递给一旁的苏玦沢道,“这药还有几副,以备不时之需。”之前见小家伙实在烧的厉害,恐是耽误不得,就先派人回荣国公府说了一声,便直接去了一趟太医府,待太医诊断后,服过药才安心把小人儿送了回来。 “伯母,您还是先带沅沅回屋歇息吧。”萧睿递完了药,轻扫了一眼抱着苏寻的陶氏,轻声道。 陶氏听闻,才缓过了神,惊觉自己有些失控,抹了抹泪,微微朝萧睿颔首,就疾步抱着女儿往玉芙院走,身后,苏玦泽赞赏地瞧了一眼处变不惊的萧睿,提了药包,也缓步跟上。 苏珗源也想跟过去,可到底觉得不好面对妹妹,他落寞地垂了眸,站在前厅里,故作轻松地瞧了眼萧睿,似想起了什么,不由好奇问道:“小白,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沅沅的?”自萧睿出府起,不过一个时辰,就传来消息找到沅沅了。 萧睿不答,却将那封信取了出来,递给苏珗源,道:“自己看。”就缓步走了出去。 苏珗源疑惑,将信打开,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未瞧出什么端倪,他蹙了眉,正欲跑出去追萧睿问个清楚,就听身后有人语气平缓道,“梅香沾灰处,便是藏匿地。” 说话的正是苏瑢峥,他其实也瞧出来了,这信纸背面有一层淡淡灰渍,细细闻去,又有极淡几不可闻的梅花香味,这便是说明,写信人所在之处,极有可能是荒废且种有梅花的宅子里。 还有那笔迹,有些似曾相识…… 第三十四章 荀神医 陶氏抱着苏寻回了玉芙院,将小身子放在了黄梨木架子床上,用锦被盖严实了,又吩咐屋里的半夏、忍冬烧旺了炭让屋子更暖和些以及取些热水来。 陶氏立在床边,一双玉手将铜盆内的绸帕子取出,拧干了水,俯了身,一脸担忧地瞧着自家女儿微红的小脸蛋,轻轻地擦拭了一番。 随后便坐在了床边,伸手握住了女儿的小肉手,感受着她的体温,眼睛一眨不眨地,想亲眼看着床上的小人儿醒来。 跟过来的苏玦沢将药包放在了桌子上,一进里屋,瞧见娘亲陶氏一脸疲惫,哪里还有往日的风彩,心里觉得有些不大好受。 “娘,今晚就由我来照看妹妹,您先去休息吧。”苏玦沢走近,思虑了一下,轻轻说道。 陶氏听闻,却是头也没回,只望着自家女儿,轻轻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娘不累,娘想留在沅沅身边。”说着,她微微侧目瞧了一眼苏玦沢,见他一脸担心自己的模样,倒是感到有些欣慰。这大儿子一向沉稳,自小不爱笑,也不轻易表达自己感情,如今,倒显露得明显。自然,她本不该拂了这心意,可目下最要紧的还是女儿。 想着,目光又落在了小人儿身上。 是夜,陶氏一夜未眠守候,可睡不着的人,却不仅仅是她。 沁竹院内,江氏知晓苏寻被救回来后,就抱着儿子苏璟崧坐了一宿,心中忐忑,全无困意。 沉寂破晓,屋子里,江氏一身的装扮还是昨日的,不过昨日瞧起来尚存几分华丽之风,这会儿云鬓歪斜,容貌憔悴,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略带狼狈的模样。 在她的怀里,年幼的苏璟崧并未察觉娘亲的不安,双目紧阖,正睡得香。 江氏瞧了眼怀里熟睡的儿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胖脸,试图安抚自己的心情,可不过一会,听到外面急匆匆传来的脚步声,不禁脸色一变,身子微颤。 苏恩华步履匆匆,一脸怒气地踏进了沁竹院。小侄女绑架之案已破,原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作案之人中竟还有江氏的哥哥。再联想昨晚江氏的异常举动,估计是早就看出来这事与她哥哥脱不了关系,即使如此,她竟知情不报。而现下,小侄女平安回来了倒还好,若是出了丁点意外,这江氏便就是帮凶。 再想想这所作所为,若是被他爹荣国公知晓,别说留不得江氏,只怕就连他也得赶了出去。 苏恩华大步进了屋子,见江氏也正心神不宁地坐在那,神情慌张地看向他,便晓得这女人也猜出来自己犯了大错,顿时一股怒气上涌,上前举起手就欲挥一个巴掌。 江氏见状,一张脸惨白,双眼含泪作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动作迅速地“噗通”一声就抱着儿子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二爷,妾身知道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罪无可恕,今日随您打随您骂,可求您帮妾身求求情,毕竟崧哥儿他年纪还这般小,若是没了娘该怎么办,您得念着他啊。” 昨晚,江氏一瞧见信纸上的笔迹,便晓得那是出自侄女江柔云之手,也猜出了这绑架之事估计是与她大哥江覃有莫大的关系,顿时整个人都有些慌乱,可见众人似无察觉,那她也决定守口如瓶,以免引火上身,是以,她赶紧找借口先回了院子,生怕别人瞧出她的异样。 可回了屋子,江氏却想起江柔云那字迹,可不仅仅是她见过的,她记得在江柔云留在荣国公府那段日子,为了笼络人心,曾为府里好些下人写过家书,是以,府里好些人都或多或少瞧过她笔迹。 想到这一点,江氏心里愈不安,也恶毒的期盼,无人瞧出那字迹,而那小祖宗也最好就此消失…… 可谁想到,那小祖宗到底还是回来了,如此,知晓了这事是由她哥哥干的,即使没有知情不报这茬,这荣国公府恐也留不下她,那她怎么甘心? 此刻,江氏见苏恩华停下了手,虽眼神凶狠,倒也似在考虑,她心里一稳,手里使劲,暗暗掐了一把怀里的苏璟崧,让他哭闹着醒了,赶紧抱紧了他,眼中含泪安慰着,又用眼角偷偷瞄了眼苏恩华。 其实,她一早想好了,今日她若想留下来,恐怕就得靠这儿子了。 苏恩华瞧了眼安慰着儿子的江氏,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收回了手,可他倒也注意到了那偷瞄他的眼神,他微眯了眼,背过身,不去瞧她,似考虑了一番道:“崧哥儿确实年纪还小,少不得人照料,可我目下,却有两个法子可以照顾他。第一个法子,便是把你休了赶出府,留他在荣国公府,断绝你二人母子关系,请奶娘照……” “不,这怎么可以,崧哥儿不能没了娘!”江氏一听,顿时花容失色,也不等苏恩华讲完,就嚷了句,下一刻察觉自己行为不妥,马上低垂了眉,又问,“二爷,那第二个法子呢?” “第二个法子,便是你俩一同出了府,我在外头置一处外宅,好让你们俩住下,也保证衣食无忧。”苏恩华回眸轻扫了一眼江氏,一字一句道。而这个提议,如果江氏答应下来,那便意味着,她将沦落为无名无份的外室,她的儿子也不再是二房的嫡子。 江氏听着一愣,这两个法子,无论哪一个她都无法接受,可瞧着眼前冷了面的男人,她晓得便只有这两个法子让她选择了。而于情于理,为了儿子,她都该选择第一个法子才是,但若是她被赶出了荣国公府,她又该怎么活呢? 这一刻,江氏犹豫了。 苏恩华自然瞧出了江氏眼里的犹豫,不由地,眼眸转冷。这女人口口声声说为了儿子,到头来,还不是在为自己谋出路?真是个自私的女人啊,哪里还有初见时的温柔可人。 愈瞧着这副嘴脸,又听着孩子的哭闹,苏恩华心里烦躁,觉得已待不下去,他拂了拂袖子,不给江氏反驳的机会,边往外走,边道:“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带着你的儿子住出去吧。” 江氏愣愣地瞧着那男人走远,翕了翕唇,到底没说出来一句话,只是无意识地抱住了怀里尚在哭闹的儿子。 …… 次日,当江氏携子离开荣国公府的消息传到陶氏耳里时,她正在玉芙院内喂已退烧苏醒的女儿喝小米粥。 陶氏听到时,一点也不惊讶,似早预料到此事,她面无波澜,手里拿着一只玉瓷碗,依旧一勺一勺小心地喂到苏寻嘴里,一边又柔声劝小人儿多吃几口。 “娘,粥太淡了,沅沅不想吃。”苏寻似小病猫一般弱弱地嘟囔了一句。她大病初愈,精神气还没恢复,这嘴里也没味道。可偏偏娘亲又要喂她喝清粥,嘴里就更淡了,哪里有什么胃口吃。而她听到江氏带着小堂弟离开了荣国公府,虽大致晓得原因是什么,可倒也不能理解江氏为何会带着儿子走,毕竟小堂弟若是留在荣国公府,前程绝对比跟着江氏强,却不知江氏是怎么想的? 不过,她身子刚恢复过来,脑子尚有些混混的,倒容不得她多想。 “乖,等过了几日,你身子不虚了,娘就给你吃好多好吃的。”陶氏伸手执了粉色软绸小帕子轻轻替女儿擦了嘴,柔声哄着。她自然也心疼女儿,想喂些好吃的,可如今这小身子虚得很,却是虚不受补。 苏寻嘟了嘟粉唇,可她瞧着娘亲那一脸疲惫以及美目底下的一抹青黑,晓得娘亲准是为了照顾她一宿没睡,这会儿也是勉强撑着精神。目下,她还是快些把粥喝完了,好让娘去歇息。想着,苏寻轻叹了一口气,点头道:“嗯,沅沅乖,沅沅吃。” 陶氏听闻,微笑着伸手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便继续喂她,边喂着,瞧着自家女儿乖巧的模样,心道:沅沅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可有些事往往事与愿违,苏寻退了烧,可她的小身子却以人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且一点也无胃口吃东西,哪怕勉强吃了些东西,很快便会吐了出来。陶氏见状,自然急得要死,赶紧命人请了宫里最好的太医来瞧,可一连换了五个太医,都诊断不出苏寻到底怎么了,只开了温补性的药,让陶氏喂着,先调理身子。 可无论怎么调理,那小身子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 当苏绍华赈灾回来,得知消息,急匆匆行至玉芙院,瞧见那躺在床上的小人儿,都差点没认出来那便是自己的女儿。 短短三个月未见,只见整个小人儿瘦了一大圈,瘦巴巴的,哪里还有多余的肉,尤其是那张原来圆乎乎的小脸蛋早已瘦得露出了尖尖的下巴,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这会儿,似听见有人进来,一双大眼儿迷惘地睁开,待瞧见是他时,虚弱地伸出了一只干瘦的小手,嘴角扬着道:“爹爹。” “沅沅!”苏绍华见到女儿那般模样早已心如刀割,此刻,又听到那低弱的一声,顿时鼻子一酸,赶紧上前,想一把握住女儿伸出的手,可一见到那瘦骨嶙峋的手,却连触碰也小心翼翼。 他小心地握住了手,看着女儿小脸蛋上面露满足,极虚弱地闭上了眼,微微呼着气,眸子又落在了那坐在床边,面色也一样苍白的陶氏身上,见她衣衫渐宽,发髻微乱,虽不失一分好颜色,可到底瞧起来疲惫了些。 “辛苦你了,锦儿。”苏绍华低低道。 陶氏自然也瞧见夫君回来了,可之前她注意力全在女儿身上,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会儿她咬着唇,红了眼眶,只道:“你,可算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苏绍华边说着,眸光微闪,右手却不由地捏了捏袖子。刚才入府时,有个黄毛小儿递给他一张纸条,说是云游在外的普善大师送来化劫的,他打开一看,见上面只有一个字:“荀”。 起先他尚不知女儿之事,还摸不懂这字含义,可一得知女儿病了,他转瞬明白了。 “锦儿,我已派人去寻找荀神医,相信很快便能找到他,到时,沅沅就会好起来的。”苏绍华揽了妻子入怀,柔声安慰,眸光放远。 是啊,普天之下,兴许也只有荀神医有能力医治这般的疑难杂症了,可荀神医已失踪三十余年,能不能找到还是个问题。 可听着自己夫君这般保证,陶氏只觉得心里一安。她倚在苏绍华怀中,缓缓闭上了眼,却是入了眠。也难怪,自苏寻生病这一个月来以来,陶氏便一直强撑着,也不敢将女儿的真实情况告诉府里两老的,生怕再出意外。 她真是累极了…… …… 京都城内,城门处,围了好几圈的老百姓,他们都在瞧着张贴出来的告示。 “也不知宫里头哪位贵人生了病,竟然要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失踪已久的荀神医。”有人疑惑。 “兴许是受宠的妃子吧。”有人猜测。 在场的百姓纷纷议论着,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而在城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车里面,苏绍华正紧紧拥着陶氏,听着众人议论。 他派人寻了七日,始终没有一点荀神医的消息,而陶氏怕女儿实在等不及,便进了宫,求助于太后。随后,嘉和帝便下旨,让地方各处张贴,寻找荀神医的告示。 而自出了告示,每一日,他便会陪着妻子来城门处等待,等待,哪怕有个知情人也好,可除了听到这议论纷纷,却没有一点消息。 今日,便是张贴告示的第三日,只怕又要失望而归。 苏绍华神色凝重,可感到妻子身子在微微颤抖时,他垂了眸,正欲柔声安慰。 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唉,有人揭告示了!” 这句话一入耳,苏绍华与陶氏二人皆是一震,两人互望一眼,便赶紧揭开了车帘。 可下一刻,待见到那揭告示之人时,两人眼中又闪过一丝失望。 那人乃是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裳,头发以一根木簪简单挽起,容貌尚算清秀,可瞧起来有些土里土气,像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 这会儿,她一手拿着只糖葫芦大口嚼着,一手便举着那告示。 “小姑娘,你是不是不识字?这告示可不能随便揭啊!”围观群众中有人好心劝告。 “咦,不是找荀神医么?”那姑娘倒是满不在乎,又瞧了眼告示,随后,一脸笃定。 而见那一脸笃定的模样,苏绍华与陶氏又相视一眼,不由心想:这位小姑娘莫不是晓得荀神医在何处? 于是两人下了马车,缓步上前,挥手让正欲赶人的禁卫军退下,苏绍华上前一步,谦和道:“敢问这位小姑娘是否知晓荀神医在何处?” “嗯,知道。”那姑娘笑着,脸上露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倒是让姿色平平的脸蛋增了几分甜美,她点了点头,咬下了最后一颗糖葫芦,便把木棒粗鲁的丢至在地上,一边嚼着,一边伸手指了指自己,含糊道:“就是我,荀九。” 第三十五章 小鹿儿 早春三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尤其这清晨,更是春寒料峭。 荣国公府内,去往玉芙院的路上,苏玦沢与苏珗源二人却只身着一袭薄薄的青灰单衣,合力抬着一只青花仙鹤纹带盖的大罐子,缓步向前走着。 此刻,二人也一点不感到冷,尤其苏珗源正一脸通红,额上冒着汗,面上甚至有些呲牙咧嘴,抬着罐子的手也青筋直暴,似使了吃奶的劲一般。走在一旁,年长二岁的苏玦沢,面上表情虽还算平静,可这眉头微蹙,手上也显了青筋,瞧起来有些吃力。 无怪如此,这大罐子本就分量不轻,偏生里面还装满了东西,这会儿正重的要死,别说是二个少年,就连成年男子抬起来也分外吃力。可即使如此,二人也始终牢牢抓住手里的大罐子,这路也是一步一步小心走着,生怕一不小心就将罐子里的东西撒了。 谁让这里面装的可能便是救妹妹的良药,是以即使再苦再累,那也得撑着。 苏珗源深呼着气,抬眸瞧了一眼前方,估算着还有多远便走到玉芙院,随后这眸光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前面不远处那抹轻松的身影上。她迈着大步向前走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双修长的手中倒也拿了东西,不过却是两只鸡腿,边走边啃着。 正是自称为荀神医的那位小姑娘荀九,在七日前,揭了告示后,被爹娘迎进了府里。 此刻,她依旧是前几日刚入荣国公府的那身打扮,一身青色粗布衣裳,一枝木簪挽发,瞧起来随意,可也真是土气。 再瞧那啃咬鸡腿的模样,简直比男子还豪迈,也颇像饿鬼投胎,似没吃过好东西一般。 这真的是荀神医的后人吗?可怎么越看越像是来混吃混喝的? 这心里虽始终心存猜疑,可苏珗源晓得,即使他再怎么不愿相信,人家小姑娘也拿出了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那信物便是当年荀神医匆匆离开,带走的一块青白色方形云纹玉佩,中刻楷书“荀”字,而这块玉佩乃是当年荀神医的入宫令牌,是当年先帝为了方便荀太医进出皇宫,特地赐的。自然了,玉佩本身还暗藏玄机,绝不可能被仿制,在这世上仅有一块,也恰恰是最能证明其身份的。 是以,当荀九在城门处拿出玉佩,待被确定为真的之时,又发觉那小姑娘的容貌确有几分肖似荀太医,他爹娘便第一时间将她接回了府,也在这姑娘再三强调自己便是神医,也会医术时,就咬牙做了决定,且信她一回,姑且试一试。 可这位小神医倒不急着试一试。 来了府里七日,除了第一日去玉芙院把了把脉,摸着下巴说还有救后,便不再言语,也不开方子,只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屋子。之后几日,她却似忘了此事一般,不再去玉芙院,更匪夷所思地睡在了膳堂里,开始大吃大喝,还说要每日杀七只肥美硕大的老母鸡,必须让她吃足了鸡腿,才有力气接着治病。 如此一连七日,直到今日天蒙蒙亮,她才说了句“时辰到了,该去治病了。” 便让他与大哥脱了外套,着了单衣,抬着这大罐子同去玉芙院,此外,也不许别人跟着,哪怕是爹娘也不准,却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过,只要能救妹妹就好…… 苏珗源咬着牙,俊朗的面上,额上也浮了青筋,可他心念着,坚持,坚持,只要再坚持一会就到了。 终于入了玉芙院。 “把罐子抬进房间吧。”荀九在屋子门口停下脚步,将手里啃剩下的鸡骨头随手一扔,啜了啜手指,吩咐道。 瞧了眼地上的鸡骨头,苏珗源眉头一皱,可到底不好说什么,连续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烦躁,便先同大哥一道抬着罐子进了屋子,轻轻地放在了地上,随后,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瞧见那紧密严实盖好的盖子,便伸出了手,想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而他的手刚触到盖子,身后,就听那荀九打着哈欠满不在乎地来了句:“如果想那小女娃死的话,就打开吧。” 苏珗源手一顿,下意识望了眼床上,此刻躺在上面的小人儿,原本肉乎乎的脸上已成了瓜子脸,双颊凹陷,锦被下的小身子虽瞧不见,可瞧隆起的一小块,便可知其消瘦程度。 苏珗源心一紧,收回了手。一旁,苏玦沢面无波动,轻扫过妹妹与二弟,暗暗握紧了手,随后回眸瞧向荀九,尽量放缓语气道:“那接下来,还有什么我们可以做的,请荀九姑娘尽管说。” “行啊,那就麻烦你们两个出去吧,记得把门关上,然后守在院子口,别让任何人进来,包括你们自己。”荀九边朝大罐子走去,边毫不客气道,顿了下,似想起了什么,清秀的脸蛋突然笑了,露了两个深深的酒窝,又道,“哦,对了。哪怕过会听到了什么怪声,也不许进来。” 这便是神医治病的怪癖? 而听着这番话,苏珗源有一刻的冲动想要质问,为何不许让人留下来,他想亲眼看着妹妹好起来,可话到嘴边,瞧着荀九那张漫不经心的脸,却也担心自己若是说了,指不定这人就拂袖离开了。苏珗源犹豫片刻,话到底未问出口,只握紧双手,压下心间躁动,听大哥说了声“好”便跟着他缓缓离开了屋子。 荀九立在大罐子一旁,待门被紧紧关上了,又听那脚步声渐远,她才伸了个懒腰,瞧了眼躺在床上已骨瘦如柴的小女娃,扬了唇,俯下身,不迟疑伸手轻轻揭开了盖子。 就在开盖的一霎那,便有一股浓郁的鲜香味飘散了出来,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哎呀,好香好香,不愧是用四十九只老母鸡加了那么些好东西熬出来的鸡汤啊,可惜,没带勺子……” 荀九闻到这股香味,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还用手挥了挥,略带遗憾地低声喃喃着,却是一点也不去关注床上的小人儿。 当然了,这般浓的香味,苏寻自然也闻到了。 她躺在床上,混沌的大脑终于有了些许清醒,也不禁有些口齿生津,想坐在来好好瞧瞧到底是什么东西这般香?可这小身子却实在太虚弱了,压根不受控制,使了半天的力,也只能稍稍动了下小手指,眼眸也只能微张,却是什么都瞧不清楚,只听得附近有人喃喃自语,直夸着好吃。 唔,她也好想吃…… 苏寻心念着,可不过一会,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似乎手臂处有东西在蠕动,慢慢地一点一点,令她觉得恶心且十分不舒服,随后,却又感觉有人走近了她,一把握在了她的手腕处,登时,似有尖刀划过一般,手腕处便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唔……”苍白的唇间忍不住溢出了一丝低微的声音,浓黑的睫毛微颤,眼眸挣扎着微张,迷迷蒙蒙地瞧向手腕处,却见鲜血直流处,有一截猩红如手腕一般粗的东西正在动来动去。 是在做梦吧?! 苏寻不禁这样想,可小身子实在太虚弱,光是想想也耗费了太多精力,小脑袋瓜里愈发昏沉,眼皮也愈重,即使疼着,她还是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站在床边的荀九见小女娃晕了过去,这注意力就全集中在了那猩红的大虫子上,她伸出沾满了鸡汤的手指,一点一点往外引诱着虫子,直到完全钻了出来,又不急不缓地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冰晶玉瓷瓶,手脚迅速地将虫子装了进去。 待拧紧了盖子,荀九满脸笑意,举着玉瓷瓶,“嘿嘿”笑了两声,似自言自语道:“啊呀,这回可赚到了,这蛊应是变异的桃花蛊,可真是稀有啊。” 没错,苏寻的小身子日渐消瘦,其罪魁祸首便是这只蛊虫。 而说起蛊虫,就不得提处在大曌王朝南边的小国家——南疆。南疆国不过弹丸之地,其整个国家领土不过京都城的一半,可百年来,却自立成国,不受打扰,个中缘由,便是南疆之人善使蛊术,杀人于无形之中,使人不敢窥觊。自然了,当地民风淳朴,若无恩怨,也不会随意下蛊。不过,桃花蛊倒是有些不同,这是花蛊的一种,是为了让钟意之人深深爱上自己,出现在小女娃身上着实有些奇怪,而令人更惊奇的便是,这蛊竟出现了变异,隐隐成了一种“食蛊”,安心享乐,食取各色美食,也与宿主相安无事。至于它为何突然开始作祟,大致便是上回小女娃发热,吃不得好东西引起的。毕竟就算是蛊虫,也是有脾气的。 还有究竟是何人将蛊下到这小女娃身上的,就不归她这个神医管了。 “熏豆哟,乖乖的,过会给你喂好吃的。”荀九已给新宠取好了名字,说着话,边手脚利索地将玉瓷瓶塞入了袖子里,随后,边俯身给小女娃伤口处抹药包扎,边睨了眼身后不知何时出现、安静站立的少年,道,“世子爷,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百五十根糖葫芦。” 可话一说完,她又不禁撇撇嘴,直摇头道,“亏亏亏,这回是真亏。”想她一代神医,竟然是被两百根糖葫芦忽悠出山的,压根不用想,就晓得准是亏了。可谁让她自出生起便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身边只有祖父陪着,两年前,祖父上山采药后再没回来,就只剩下她孤苦伶仃一人,除了一肚子滚瓜烂熟的药经药理,实在是没有见过世面。所以乍见有人出现在面前,说要带她出山治人,条件尽管提,于是她一激动,就提出了自己向往已久的心愿:我要吃糖葫芦,左手一根,右手一根的那种。 最后,就以两百根糖葫芦成交。 “嗯,会尽数送到你手上的。”萧睿听闻,只是点头淡淡应了一句。他面上如常,可仔细瞧去,便能发觉俊美的脸蛋也瘦了一圈,此刻,黑琉璃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担忧凝望着床上的小人儿。 荀九见状,待包扎完了,也不久留,她微摇着头,袖子一挥,就大摇大摆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似想起了什么,又提醒道,“半个时辰后,我便让人过来了,记得啊。”说完,她就打开门走出去。 “啪”地一声又大力地关上了门。 萧睿立在那,过了片刻,少年清瘦的身子才缓缓动了,一步一步走至床边,望了一眼那瘦的脱了形的小脸蛋,伸出手轻轻抚过,垂了眸。他绝没想到,自他接到密报,离了京都,去边关查看,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小人儿就出了这样的事。而一得知消息,他自然想到了普善大师曾说过的命中三劫。不过之前他原以为小人儿被绑架便是第一劫,而那时自是没打开锦囊,就被他破解了,是以,他有些未把锦囊放在心上。后来晓得了小人儿的怪病,他心里一震,打开了第一个锦囊,就见到了两个字“寻人”。 对,并不是一个字,而是两个字“寻人”,可到底要寻谁?却是让他琢磨了一宿,才让他写下了一字“荀”,随后一面派人下去找人,一面又将纸条递给了荣国公府。 “沅沅,没事了……”萧睿轻轻低喃,修长的手又小心的摸了摸包着纱布的手,这时,尚在熟睡的小人儿突然不安分地动了动小手,嘴里吞咽了下口水,似轻微地嘟囔了一句。 “嗯?”萧睿眉头微蹙,俯身贴耳过去,就听见了那句模糊不清的话。 “烤鹿肉,好好吃……” …… 转眼又是七日过去,天气渐暖。 苏寻的小身子逐渐好了,再连着吃了几日荀九开的药之后,一双大大的黑眼眸有了光彩,苍白的唇也多了一抹血气,虽然身上的肉还没补回来,可瞧着精神气总算恢复了。 这一日,苏寻安静地坐在床上,瘦弱的小身子软软地倚在软枕上,“啊”地张大了嘴,任着娘亲陶氏喂香甜软糯的红豆羹。 “今日沅沅好乖,竟然又多吃了半碗。”陶氏用芙蓉色牡丹纹软绸帕子轻轻擦了擦女儿的嘴,含着笑夸赞道。陶氏见女儿好了,这几日的心情自然不错,面上气色也恢复了,一张精致的脸蛋含了笑意,又是那般温柔地眼神,瞧起来比以往更柔美些。 苏寻听着娘亲夸她多吃,嘴里慢慢咀嚼着,心里却道:娘亲以前见她多吃了一口都会抱怨几句,如今,倒巴不得她多吃几口了,嘿嘿,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不过,她确实要多吃些东西,这小身子瘦得她都适应不了,晚上睡觉小手不小心触碰到了脸蛋,甚至觉得硌得慌。 想着,她吞咽下了一口红豆羹,又“啊”地张大了嘴。 待又吃完了一碗红豆羹,陶氏才满意地收了碗,吩咐一旁的半夏与忍冬收拾了去,取些温水来,给女儿温柔地洗了面,便让小人儿躺下歇息。 苏寻自然听话,她晓得她目下最要紧的便是将肉都养回来了,好让爹娘不那么担心。她乖乖地躺下了身,就慢慢地阖上了目,不久,悠长平稳的鼻息传来。 见女儿睡着了,陶氏就轻轻地放下了浅粉色床帏,吩咐两丫鬟在外候着,就缓步走出了屋子。 屋子内,苏寻睡得舒服,自病好后,她便一直很好睡,似乎小身子想努力恢复过来,让她吃得多,也睡得多。可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她突然感觉小手上一阵痒,似乎有东西在舔舐一般。 “唔,痒。” 苏寻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疑惑着,一双大眼儿微颤着睫毛,迷蒙地睁了开来,望向了自己的小手,随后,仅存的一点困意全无。 只见在她的床边,一只淡黄色皮毛、头上长着两只小犄角的鹿儿正站在那,伸出了粉红的舌头,温顺地舔舐着她露在床外的小手,见到她醒了,一双和善的鹿眼一闪一闪的,好似很喜欢她呢。 咦,这小鹿哪来的? 苏寻眨眨眼,一脸懵懵的,可见着这般可爱乖巧地鹿儿,她心里倒是欢喜,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随即,她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张熟悉的俊美脸蛋。 第三十六章 七年后 一晃七年。 正值春末夏初之际,京都昨晚上刚落了场雨,清晨的天有些湿漉漉的,温暖且清爽。 陶氏送走了夫君,着了一身紫红水色瑞草云雁锦衣便坐在了黄花梨木镜架前,一头青丝披散,任着身后的丫鬟红笺给她梳发。 陶氏瞧了眼镜中的自己,染红的指蔻轻轻抚上了脸蛋。如今她已年近四十,这七年来保养得宜,容貌上还瞧不出明显的变化,甚至一颦一笑间尚带少女娇嗔,可身子毕竟是诚实的,她到底是有些老了,譬如,昨晚下了雨,这腰便隐隐作疼,却是一晚上都睡不踏实。 想着,陶氏轻抚了下腰,一抬眸却瞧见红笺含羞一笑,哟,这是在想什么呢?她轻摇了下头,不作解释,却是平淡道:“把你手上的头发拿来我看看。”注意到了笑,自然也瞧见那丫鬟速度极快地拔了发藏起。 红笺一愣,答了“是”,便将手伸出摊开,就见三根如雪的发丝静静躺在手掌上,突兀而明显。 陶氏拾了一根,玉白的手捏着仔细瞧了瞧,愈发感叹自己老了。 而她老了,子女便长大了,可想想,每一个都不让她省心。不提那两儿子,单提那丫头,当年病好后,家里人都宠着,自然什么都任着她了。这倒好,小丫头这些年别的不多想,仍是一门心思扑在吃上,还是一个小吃货,不过好在…… 陶氏心念着,将白发轻放在了梳妆台上,摸了摸梳好的盘桓髻,道:“今日便去玉芙院瞧瞧沅沅吧。” 这七年,自家女儿还是住在玉芙院的,不过,在她满十岁那年,荣国公将爵位承袭给大房的之前,命人又翻新扩建了一番,如今那院子便又大了一倍。约莫一年前,女儿瞧院子空旷,就命人又种了些东西,这回倒不是些果树,而是些正儿八经的花儿。 想想,这也算是值得欣慰的一件事,而今去玉芙院,倒也能瞧见一团繁花锦簇,像是个姑娘家住的地了。 陶氏一路缓步走着,待行至了玉芙院口,就见到一着碧绿比甲、约莫十四岁的鹅蛋脸小丫鬟双手捧着个竹筐,正急匆匆地走过来,见着她,赶紧地行了礼“三夫人。” 而这丫鬟,正是陶氏给自家女儿亲自挑的贴身丫鬟,名唤莲雾。原先的半夏与忍冬年纪渐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便不大适合服侍女儿,她就于三年前又精心挑选了两丫鬟,送到了女儿身边。这丫鬟名字还是那小丫头取的,一个名唤莲雾,一个便叫雪梨。 陶氏见这莲雾从外面步履匆匆回来,又有意护着竹筐子,心里疑惑,她轻应了一声,眼眸就轻扫了一眼竹筐,只见里面装满了满满的黄白色饧糖。 “这是要做什么?”陶氏走近,微蹙柳眉问道。 “……姑娘说,乘着今儿院里花开得好,她想做些鲜花饴糖来吃。”莲雾迟疑了一下,便硬着头皮答了句。 鲜花饴糖?! 陶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感情这小丫头种了那么些花儿不是为了赏心悦目,还是为了口腹之欲。这么一想,她不由地朝院子眺眼望去,就见到繁花似锦中,两个忙碌的小身子,偏偏坐在木梯上,兴致勃勃采着花儿的还似自家女儿。 院子内,这两人自然还未发现有人来了。 着一身湖蓝比甲、约莫十三岁的丫鬟雪梨手执着竹篮,正一脸专心致志地瞧着梯上的人。 姑娘今年十三岁,身量未足,瞧起来有些瘦弱,不过真是肤白胜雪,今日偏又穿着一身衬肤色的珍珠色醉花纱衣,瞧起来愈发肤若凝脂。 这会儿,她坐在木梯上,飘逸的纱裙落下,脑袋高高昂起,瞧不清其正面,可见一双细长白润的手灵巧地折着树上的玉兰花儿,这注意力便要被吸引了去。 瞧着那粉莹如玉的指蔻,雪梨忽而想起了花朝节,也正是姑娘的生辰那日,府上请来了两位伙伴,一位是陆家千金,另一位便是近年来被京都贵族世家、人人夸赞的项家千金——项雪萱。 而都说这项雪萱乃是京都第一贵女,雪梨却是有些不服,旁的不说,单说自家姑娘这容貌便要胜出好几分。可谁让姑娘被藏在了府内,从不被带着出去出席各式宴会,自然也就无人能识她。 不过最近,这京都倒曾传起一件奇闻——京都夜半子时,时常有一宛若山魅精灵之女骑着鹿儿消失在深巷之中。 而此女是谁?便是不用猜也晓得。 “接着。” 雪梨想着入神,却是没注意玉兰花儿丢下,听见喊声,她下意识地先抬了眸,就见到了那就算见过好多次,乍一入眼,仍会心肝儿一颤的脸蛋,见那雪肤红唇,明眸皓齿,只觉得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什么都刚恰到好处,尤其是一双眼儿似泛了水儿,瞧起来极灵动。 有此倾城好颜色。 雪梨庆幸自己会些拳脚功夫,若不然又岂能入了三夫人青眼,让她到了姑娘身边伺候。瞧这容貌,虽说还有些稚嫩,可已是倾城之姿,让她瞧了,这眼睛都离不开,怎么都瞧不够。 苏寻见这丫鬟又瞧自己入了迷,却是叹了一口气,这时,又听着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心想着应是莲雾带了糖回来,她正要转身,爬下梯子,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担忧的声音。 “小心点儿,别摔着了。” 回眸一瞧,就见陶氏蹙了眉,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娘。”苏寻见陶氏来了,赶紧唤了一声,可暗暗地却吐了下舌头,就照着娘的意思,一点一点慢慢地爬下木梯,随后安静乖巧地立在那边。 陶氏走近,见女儿又装了一副乖巧的样子,有些无奈,可瞧了眼女儿,倒不由多看了会,心里倒有了些庆幸。小丫头自六岁那年大病初愈后,这身子倒是无论怎么吃也不会胖了,更妙的自然是这张脸,却是完美继承了她与夫君的长处。 自然了,陶氏晓得自己是美的,可她总是对自己的眉毛不甚满意,嫌着有些淡了,每日对着镜子都要涂抹好一阵、精心描绘才安心。而到了女儿身上,却是眉眼乌浓。 目下,脸蛋虽还有些青涩,可注定将来是要比她这个娘亲还美上几分的。如此,陶氏的心里自然欢喜。 苏寻晓得娘亲其实一直对她口硬心软,这会儿见娘面上含了笑,她也放松了些,走至了莲雾一旁,瞧了眼竹筐内的饧糖,挑了块小的,便拿在手里,嘴里轻唤了一声“云吞”。 就见侧屋处,一只毛发发亮、四肢粗壮有力的梅花鹿“呦呦”叫了两声,便飞快地跑了过来,也引得颈上金铃铛“叮当”作响。 而鹿儿见到院子里这么些倒也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径直跑到了苏寻的身旁,亲热地蹭了蹭,就伸了舌头舔舐手里的糖儿。 苏寻半蹲下了身,也是极怜爱地抚摸着鹿儿,脑子里想着今晚要不要骑着鹿儿再去外边买夜宵。这鹿跑地极快,又是极有灵性,真是让她喜爱的要紧。不过,她自然晓得当时萧睿送鹿过来,可不是为了让她骑,是为了让她烤了吃的。 但她凭什么要顺着他的意思办呢,反正都七年没见到他了,更何况他还把二哥给拐走了呢。 七年前,她猜出了这鹿是萧睿送的,便想着将它送还回去,可谁知,第二日边关发来急报,称西夏国国君集结十万雄兵压境,形式凶险,随即,嘉和帝任命项家的项云翔为主将,迎击西夏。那时,徐王却是主动请命随行,那萧睿自然也跟着去了。 而当苏寻晓得萧睿离开京都,远离了她,这心里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从爹娘口中晓得二哥也偷偷随着去了…… 随后,这仗一打便是七年,虽战事没有影响京都安稳,可好似没个结束的时候,而毕竟自家二哥去了战场,这心自然也跟着悬在那,每日都祈祷着二哥平安无事。 在一旁,陶氏见到了这鹿儿,自然也想到了远在边关的二子苏珗源,她眸子不由一暗,也有七年未见到那小子了,说不担心是假的,可这是儿子自己选择的路,她不想去拦着,就比如,那大儿子都二十出头了,却迟迟不愿成亲,她也不会去逼着。 唉,还倒真是没有一个让她能省心的。 陶氏叹了口气,又嘱咐了自家女儿几句,便离了玉芙院,回了毓秀院,可她才进了屋子,就见到原本该在处理事务的夫君苏绍华竟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今日怎的这般早就回来了。”陶氏上前,柔声问道,边伸手轻轻替夫君理了理身上的浅绿色官服。 苏绍华一脸兴奋,见到陶氏过来,便托了她的腰,转了一圈,放下之后,又紧紧握住她的手,揽她入怀,道:“锦儿,边关传来消息,说西夏终于撤兵讲和,我朝军队将不日归朝。” 自古以来,战争便是最劳民伤财的,任是哪一个富强的国家,经过了七年的耗损,也是民心涣散,满目苍夷,尤其是这侵略却久攻不下的一方。 陶氏听闻,眸子一闪,低声喃喃道:“是么?”不过随即,她却是想起了什么,推开了他,喊来了红笺,低声吩咐了几句。 “说些什么呢?”苏绍华见两人低语了一番后,红笺便神色匆匆地退下离开,不禁问道。 “我让红笺去和请来保护沅沅的侍卫说一声,让他最近留心点那小丫头,指不定就瞧不见人影了。”陶氏倒不隐瞒,望向夫君,道。 七年前,自出了绑架一案后,荣国公便请了位高手护着自家乖孙女。而那人武功确实不错,不过就是声音沙哑,让人听着难受…… 第三十七章 再相逢 不过三日,大军即将班师归朝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京都城,上至世家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莫不欢欣鼓舞。 苏寻见水梨面带喜悦地匆匆走进屋子将此事说出来时,却是表情淡淡。她坐在紫檀木书案前,执了笔抬起眸,娇俏的脸色并无太大波动,轻轻应了一声,随后伸手至放在一旁的蓝琉璃碗内,取了一块昨儿做好的玫瑰饴糖,放入了嘴里,又低了头,似心无旁骛地描绘着面前的桃花图。 瞧起来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姑娘,那日不去瞧瞧么?”水梨一向心直口快,她见姑娘如此,不由面露疑惑问道。在姑娘身边伺候了三年,水梨自是将她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也自然晓得姑娘可是日日都盼着二哥回来呢。这大军班师归朝,姑娘准想去瞧瞧的。 苏寻倒不急着答,她嘴里含着饴糖,纤巧玉手执笔小心落下,有条不紊地将一朵桃花上了色,仔细瞧了眼画,将笔放在了紫檀木蝙蝠笔架上,才缓缓道:“不去了,那日正好黎先生来府上讲学。” 黎先生便是娘亲陶氏请来教她读书识字、一位才情极好,且绘得一手好丹青的女先生,还是特地从香山女子学院请来的。不过这位黎先生主要还是在书院讲学,每隔三日才会到荣国公府教导她。偏不凑巧,那日正好便是黎先生来的日子。 这理由瞧起来充分,姑娘也说得一本正经,可话一出口,别说水梨,却连在书案旁研墨的莲雾也不由朝苏寻瞧了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谁不知道姑娘平日里可最讨厌讲学了,每至那日,不是称病,就是迟到,可从没有一次安安分分听完先生讲课的,也亏得那黎先生是个温和的女子,不与姑娘一般计较,也从不发脾气,如若是个严师,姑娘的苦可有的受了。 苏寻见两丫鬟齐刷刷地看向了自己,也晓得这借口确实有些烂。她暗叹口气,微撅了唇,自家二哥回来,她哪里不欢喜,可只要一想起,随二哥回来的还有萧睿时,她这心里就有些莫名地堵得慌。 时隔七年,哪怕晓得他曾经救过自己,可想起此人长大后的凶狠残忍,苏寻还是忍不住心生惧意,也不想以后再与他有何牵连,只盼着他不记得自己了,渐渐消失在她的生命中。可这样一想,心里又有了些许的失落之感。 真是怪异…… 苏寻又伸手取了块饴糖塞入嘴里,用力嚼了两下,以此驱散心中异样之感,这时,却见水梨一脸为难地拿出了一封信,道:“姑娘,可宝珠小姐来信约您那日在品仙居尝新出来的菜品,是要奴婢去推了么?” 品仙居是近年来京都城内新建的酒楼,其豪华程度与归林居不相上下,而这酒楼的特点便是集合了各地的美食,且还每七日便多一种新菜品,颇得她与陆宝珠青睐,两人经常相约着一道去品尝新菜品。 不过陆宝珠恰在这日约她,却是另有所图,因那酒楼所处街道正是大军回朝必经之地。想想,陆宝珠大概也是等不及想见二哥了吧。 苏寻接过信,打了开来,瞧见那隽秀的字体收笔飞扬,便知写信之人内心有多愉悦。可陆宝珠愈愉悦,她这心里就愈不安。 哎,真是欠了她了…… …… 午膳后,苏寻特地跟着陶氏回了毓秀院,却是将想出门的念头与娘亲说了一下。 着一身暗红金线绣云纹罗裙的陶氏,见女儿第一次这般老实交代,她手抚云髻,一双美目轻轻扫了眼立在一旁低头垂眸的乖乖样子,思虑一下,才道:“这次出门可记得穿戴好,在外头必须把帷帽戴好了。” 这次出门所谓何事,陶氏岂能不知一二。自小,二子与女儿关系便亲密,两人七年未见,女儿等不及要去见见,也是情有可原。陶氏也晓得,依着女儿的个性,若是一味逆了意思,只怕更是会偷偷行动,不再告知了。那与其等她偷偷摸摸出去,倒不如自己应了一回,也好有所安排。且这回,女儿是与陆宝珠约好了在酒楼雅间相见,也让她心安不少。 苏寻见娘亲居然一口应承,倒是有些不适应,她愣了一下,眨眨眼,道:“娘亲,这是答应女儿出去了?” 其实,苏寻这回会老老实实交代她想出门,不过是因为她内心还在挣扎着去还是不去,最后想得头疼,于是,索性就将事说了出来,看娘亲怎么说。自然了,她原本以为娘亲肯定会说不准的,谁料到,竟是同意了。 陶氏见女儿一双大眼眸张得大大的,却是一副不愿意相信的模样,伸手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道:“瞧你那模样,去去去,回你自己院子去,省得我改变主意。” 苏寻一听,撇撇嘴,倒是想劝娘亲改主意,可到底念着能光明正大出去吃美食了,是以,犹豫了一下,她舒了口气,道了声“娘亲,那女儿先回去了”,便缓缓走出了屋。 陶氏见女儿缓步出去,就朝立在一旁的红笺招了招手,待她附耳过来,就轻轻吩咐道:“去交代侍卫那日可得仔细跟牢了,不许出半点差错。” “是,三夫人。” …… 到了出门这日,苏寻是打扮了好长时间的。不过别的姑娘家出门是为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却是为了让自己瞧起来普通些。衣裳是挑了朴素暗色的一件裙衫,头上的双丫髻上也无任何点缀,最后还套上了一顶灰色薄纱的帷帽。 随后,估摸着时辰不早了,便带着两丫鬟上了马车,去往品仙居。 马车上,苏寻小心地揭开车窗帘子,便见到道路两旁倒是已围了好些的百姓,熙熙攘攘,探头探脑,估计都是在等着瞧军队回来吧。 到了品仙居,一楼也满满坐了人,交互交谈着,热闹的很。苏寻下了马车,见到这么多人,又瞧有眼神朝自己探究地望过来,就一路不停,赶紧地上了二楼,直往陆宝珠定好的雅间而去。 雅间内,陆宝珠早已到了,正坐在红榉木八仙桌旁,心不在焉地喝着茶水,一双眼不时望一眼门口,再望一眼窗子外面。 今儿她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桃红刻丝并蒂莲纹烟罗裙,头上挽了丱髻,上缀鎏金南珠簪花,那张两颊鼓鼓的小圆脸上甚至能瞧得出来涂抹了些香粉,着实是花了一番功夫的。 苏寻一打开门,见到陆宝珠这身打扮,立即撇撇嘴,心道:哎,今儿打扮这么漂亮,二哥也看不见啊。再一想起当年二哥走得匆忙,竟是没来得及同宝珠说话,未断了她的念头,苏寻心里就生了一丝担忧。 “沅沅,你来了。”陆宝珠瞧见苏寻来了,立马就站起身,迎了过来,一边上下打量着她的打扮,道,“怎么每次出门都是这样的打扮,也不用这般小心吧。”嘴上这样说着,可瞧着那瘦弱的小身板,这眼里倒全是歆羡。想当初,她与沅沅都是小肉团子,可后来沅沅大病一场后,任是怎么吃都吃不胖,着实让她羡慕了好长一段时间。目下,她虽然管不住自己一张嘴,可也开始尽量控制了,毕竟明年她便要及笄了,倒时若是太胖,只怕有人会看不上。 “这不是为了能出来见你么?”苏寻随口答了句,往里走了几步,待丫鬟将门关上了,才把帷帽取了下来。皓腕轻纱,修长玉颈上,那张脸蛋明明未着粉黛,可颜色正好,杏面桃腮,双目澄澈,登时,屋里也似一亮。 一旁的陆宝珠乍一见到,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哀嚎道,“这才几天不见,我怎么觉得你又变美了?”尤其这脸型,这尖尖的下巴,真是让她怎么也羡慕不来啊。 苏寻听闻,不答话,却是伸手轻捏陆宝珠的圆脸,瞧着她,不苟言笑,一脸认真道:“要不,咱俩换换?” 陆宝珠笑着拍掉了苏寻的手,正欲说话,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了几声兴奋的嚷叫。 “来了来了!” 顿时,陆宝珠手里一紧,脸上难掩喜悦,二话不说拉着苏寻的手就往窗口走,探出脑袋,直往底下瞧,生怕错过了什么。 苏寻立在那,心里还有所顾虑,只微微垂了目。 随着渐近响亮的马蹄声,便见那整整齐齐的队伍缓缓从远处而来。 在队伍中,引人瞩目的莫过于那穿着一身盔甲、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他面容严峻,眼眸深邃,坐在高头大马上,显得英气十足,威风凛凛,正是这次率军的主将,项家二房的项云翔。其身后跟着一干副将,却有一个特别年轻的男子,小麦肌肤,面容俊朗,仔细瞧瞧眼熟的很,却是其子项麟。这会儿,他灿烂笑着,背脊挺直,又因着一身戎装,瞧起来愈是俊朗不凡。 围观之人瞧见队伍中还有这般容貌的年轻人,这眼神纷纷朝他望去,甚至有大胆之人惊呼:“好俊的少年将军。” 雅间内,陆宝珠眼不眨地望着队伍,听见尖叫声,颇不以为然,嘴里直嘀咕:“有什么好叫的,长得帅的还在后面!” 苏寻听了,不由撇撇嘴,心里却不敢苟同:这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那人是她二哥,她也得承认,论此刻的气势、容貌,项麟恐怕还真是略胜一筹。 这么想着,可眼里还是充满期盼地搜索着。 但不管怎么瞧,待队伍走远了,也始终未发现那抹熟悉的人影。 雅间内顿时一静,苏寻微蹙着眉收回眼光,至于,陆宝珠则有些不死心,她猛得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往外瞧着,嘴里直念:“人呢?” 不过,这猛得一下却不小心打落了一旁案桌上的一只圆形白釉玉瓷花瓶。 花瓶飞快地落下,偏偏不巧,底下正站着一个着一袭月白色镶金边锦袍的年轻男子。 眼见着花瓶直直地落下,就要砸到那男子,而那人却似无察觉。 “小心,闪开!”苏寻眼眸睁大,不由大叫了一声。陆宝珠则是完全惊住了,直愣愣地瞧着花瓶。 这时,不急不缓地,却有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花瓶,乃是年轻男子身边的一高大男人,瞧样子应是此人的侍卫。只不过,花瓶是接住了,里面有水洒出,仍是溅了点出来,湿了男子的头顶。 年轻男子因此也抬起头,一双眼眸微眯,缓缓朝上望过来。 苏寻与陆宝珠见状,自然赶紧探回头,“啪嗒”一声,将窗子合上,心有余悸地走到桌旁坐下,皆用手拍了拍胸脯,异口同声道:“吓死我了!”随后,两人相视一眼,却是都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 屋檐下,年轻男子徐徐收回眸光,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滴落下来的水,举止投足间有一种与身俱来的贵气,再细瞧他容貌,却与当今圣上嘉和帝有几分相似,正是太子萧景煊。 太子萧景煊镇定自若,缓缓擦着,似一点也没因刚才之事受到惊吓。 “太子殿下,要属下去查探一下那二人么?”一旁他的贴身侍卫墨沾眉头紧皱,面容严肃道。 萧景煊听闻,手一顿,脑子里不由浮现刚才匆匆一瞥中,不经意撞见的一双剪水双瞳,他面无波动,似考虑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不过他却并不急着离开,直到瞧见那一抹瘦小的身影戴着帷帽,匆匆走出了酒楼,才垂眸转身离去。 苏寻自然未曾察觉这注视的目光,之前见在队伍中未有二哥的身影,又差点出了意外,便无心久留,与陆宝珠道了别,这会儿她登上了马车,正琢磨着要不要回府瞧瞧二哥回来了没。 想着,她下意识地用手轻轻撩开了车帘,望了眼外头,这时,恰巧有一辆朱轮华盖车经过。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勾住淡紫色绣金线丝质车帘,里面暗处,俊美无俦的脸蛋面无表情,一双漆黑幽目清冷深邃。 面如冠玉,般般入画,这般的陌生而熟悉,而便是这第一眼,就让苏寻不由身子一颤,立马放下了车帘,心道:是……萧睿。 “姑娘怎么了?”水梨见姑娘好似有些惊慌失措,担忧地问了句。 苏寻正懊悔自己表现地太过惊慌,其实如今她戴了帷帽,模样又与小时候不一样了,萧睿肯定是认不出的,反而她刚才那模样,指不定引起他注意了。 想着,她郁郁地撅了嘴,摇头答道:“……没什么。” 而与此同时,萧睿瞧了眼擦身而过的马车,也缓缓放下车帘,唇角轻扬。 车内,着一身宝蓝色袍子的苏珗源见萧睿这般模样,不由疑惑道:“小白,看见什么了?这般愉悦。”边作势探身,也去撩车帘看看外头,可却听那人淡淡答了句,“没什么。” 没什么…… 第三十八章 二哥哟 马车内,苏寻纤瘦的身子倚在软垫上,却是愈发郁卒。遇见了萧睿,心情不好是一面,可更令她在意的便是,刚才匆匆一眼,似乎瞧见里头还有一人,而那人虽黑了瘦了,这容貌却肖似二哥苏珗源。 而二哥与萧睿同乘一辆马车回来确实不无可能,她也早预料到了,可一想起,这七年,两人都在一块,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这整个人都不大好了。毕竟,她一直觉得,小时候这两人之间实在太暧昧不清了。 如此琢磨着,这心情可怎么好得起来?也不着急回府了,生怕一见二哥,却是把某人也带回去了。 苏寻撇撇嘴,感受着颠簸,暗叹一口气,嘟囔道:“莲雾,还是先去二堂哥那一趟吧。” 二堂哥苏瑢峥一直是个有出息的,十七岁那年入仕后,又因着外祖父林家的暗中帮忙,短短三年,便已是正四品大理事少卿。而到了弱冠之年,许是不想留在二伯身边,便是祖父怎么留,他也坚持搬了出去,自立门户,如今已在外有一年了。再说这二伯,当年休了江氏以后,愈是在外花天酒地,整日也见不到人,可自二堂哥搬出去,这性子倒真是收敛了许多,也不会夜不归宿了,似是怕会被赶出去一般。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莲雾听到苏寻吩咐,不多问,便探出了头吩咐车夫。一旁的水梨倒是满腹疑惑,心道:怎么先去见二堂哥,不着急见二哥了么?难道经常陪伴在身边的二堂哥是比七年未见的二哥更亲了么?可想想,倒也不无这个可能性。 想着,水梨不禁暗暗为苏珗源默哀了一下。 待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马车便停在了少卿府的一处侧门旁。 苏寻下了马车,便熟门熟路地打开侧门走了进去。她来过这少卿府太多次,而二堂哥也念着她可能随时会来串门,因此这处侧门往往是虚掩的,便是为了方便她随意进出。 这少卿府自是比不得荣国公府大,但一个人住,却是空旷得很。府里的风格也是朴素低调的,尤其,二堂哥住进来之后,又命人栽种了大片的湘妃竹,使得瞧起来愈加清幽。 苏寻摘下帷帽,递给了身后的水梨,行走在抄手回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淡淡竹叶清香,望向那一大片似望不到尽头的绿色竹林,心里不由感慨:原先以为二堂哥喜竹,便是觉得这竹子寓意好,虚怀若谷,是君子的象征。后来才晓得,原来已过逝的林氏也是极爱竹的,而苏瑢峥也是从仆人口中得知了此事后,才开始在自己住处栽种竹林,兴许便是以此来睹物思人吧。毕竟那位从未见过的娘亲,就算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将他生下,予他生命。 苏寻暗叹了口气,收回眼神,便专心致志往前走。不过,她此刻却并不是去找二堂哥,刚才在行至一半,她突然想起来,今日并不是休沐日,现下这个时辰二堂哥尚在大理寺办理公务,是不大可能在府内的。可即便如此,她想了想,还是到了这里,却是图这里清静,好让她一个人无忧无虑地待会。 她直往府内书房而去,想着去看些书放松放松心情,不过自然了,那些书并不是正儿八经的书,却是一些带了画的故事册子。二堂哥晓得她喜欢看,还特地命人收集了好些的画册,其中还有几本孤本。记得里面有一本讲神仙修炼的书,内容颇精彩有趣,上回只看了一半,今儿倒可以接着往下看。 念着这般的事,苏寻脚步轻快地踏过了那片郁郁苍苍的竹林,可她经过一间客房时,见门半阖,眼眸不经意地扫了眼里面,却是一愣。 只见屋里的罗汉床上正坐着一个着一身浅绿色衣裙,面目温婉的女子,再仔细瞧那容貌,倒不难认出那女子乃是大堂嫂的堂妹,记得是叫梁静姝来着。 这会儿,她垂了眸,修长纤细的手拿着针线,正在仔细地缝着一件淡青色男式锦袍,而那件衣服不是旁人的,苏寻一眼瞧出来正是二堂哥苏瑢峥的。 也难怪,二堂哥一向勤俭节约,也不喜多购置衣服,常年穿的总共就那么几件,自然一瞧就认出来了。而上回,她倒也曾见过二堂哥身上穿的衣服裂了口子,她还原想拉着他出去买新衣服呢,可二堂哥哪里肯,百般推脱掉了。 目下,倒有姑娘来替他缝补衣服了,不错呀…… 可苏寻瞧着梁静姝,这心里却有些奇怪:若是依着她的念头,一个姑娘家给人缝补衣服自是没什么的。可在这里生活了十三年,有些本土的念头,她倒也清楚得很,晓得这里男女有别的观念根深蒂固,譬如:男女七岁不同席。更何况,她记得梁静姝今年已满十五,行过及笄礼了,已能婚嫁,如今头上挽得也是成年女子才能梳的随云髻,是以,梁静姝出现在这好似……真的有些不妥啊。 但瞧着那一针一线认真缝着的模样,这注意力全集中在那上面,压根没有察觉有人经过,苏寻想了想,也没出声,轻轻地转身,还回了眸,朝两旁跟着的丫鬟使了使眼色,示意不要多言,便准备当什么都没瞧见一般,继续往书房走去。可她刚欲回头,踏出步子,却瞧见远处,一着大红色衣裙、面容俊俏的女孩手里捧了两三件衣服兴冲冲地大步跑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屋里梁静姝的妹妹——梁静娇。 而苏寻见到梁静娇第一眼,不禁柳眉微蹙,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并不是太喜欢这姑娘。虽说梁静娇长得确实不错,比她姐姐更漂亮些,性子也比较活泼,那缠人的功夫更是一流。据她所知,这姑娘经常大着胆子出现在二堂哥回府路上,假装偶遇,还不时地赠送一些荷包香囊之类的小玩意。难为每一次被拒,还能一次接着一次继续,全不知退缩,勇气可嘉。 可苏寻总觉得这姑娘心术不正,也太自私,比如目下,瞧这情形,应是自己手工不好,就带着姐姐来给爱慕之人缝补衣服,难道不晓得要顾及姐姐的声誉?!也亏得梁静姝脾气好,什么都顺着妹妹了。 梁静娇能进府里来,便是不经意间发现了那道给苏寻留的小侧门,偷偷摸摸进来的,且也不是第一次进来的,已摸清了府里哪里最清静,最不易被人察觉的。这会她瞧见苏寻,晓得自己被抓包了,而乍一眼见到那张漂亮脸蛋,不由地隐隐心生妒意,可一念着此人乃是心上人的堂妹,她咬了唇,暗暗翻了个小白眼儿,放慢脚步走了过去,却是满脸笑意道:“好巧啊,你今日也来这里啊。” 苏寻不语,听着这故意装熟稔的口气,心里暗哼一声:依着二堂哥的个性,才不可能随便放陌生女子进来呢。而也不猜出,梁静娇是怎么进来的。恐怕,待下回见到二堂哥,她得让他好好将门关严实了。 屋内,梁静姝听到声音,才注意到门口站了人,而待她瞧见那门口所站之人除了妹妹,却还有一个异常美貌且熟悉的女孩,细细瞧去,发现那女孩是苏寻后,这神色中却出现了一丝慌乱。她忙着站起身,走了过来,垂下眸,柔声道:“苏七姑娘,真是抱歉,我们……”边说着,梁静姝咬紧了唇,说不出下面的话,心里恍如有擂鼓阵阵,想着今日做的荒唐事,只觉得愈发难以启齿。 苏寻轻扫了一眼梁静姝,见她这般羞愧的模样,轻撅了下唇,心道:如若今日只有梁静娇一人,她肯定二话不说就喊人轰出去了,可目下…… 苏寻深吸一口气,却当没看见一般,边往前走边道:“补完衣服后就离开吧,下不为例。”说着,头也不回地往书房而去。 见到那抹瘦弱的身影远去,梁静娇轻轻“呸”了一声,又嘴里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丫头会不会多嘴把今日的事说出去,哎,真是倒霉。” “静娇,不许背后说人,况且苏七姑娘不是那种人。”梁静姝蹙眉低斥了一声,可话虽这么说着,这心里却是控制不住地有些担忧,对啊,若是说出去了该怎么办啊? 梁静姝微垂了眸,可当她眼眸落在那些衣服上时,脑子里不由浮现了一张表情淡淡的脸蛋,顿时令她轻轻抿了下唇,眸光柔和。 …… 到了未时,从多嘴的水梨口中晓得梁氏姐妹已离开,苏寻放下书,摸了摸肚子,也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是该回荣国公府吃点心了。 水梨一听自家姑娘回荣国公府只是念着吃点心,不由地又为少爷苏珗源默哀了一阵。 苏寻携两丫鬟上了马车,回了荣国公府,而一下马车,苏寻便直往膳堂走去,她是真饿了,毕竟之前瞧见了萧睿,受了点惊吓,费了些神。 而她估摸着这时辰,段嬷嬷应在膳堂内给她准备了好些的点心,于是她边踏进膳堂,边嘴里甜甜地唤了声,“段嬷嬷。” 可下一刻,她脚步却是一顿。 只见膳堂内除了段嬷嬷,桌边已坐了个人在吃点心,宽厚的背影,脊背挺直,这般的陌生,而听见她的声音,那男子立马转了头,那黝黑的脸上,五官俊朗,剑眉星目,依稀瞧得出少年时的模样,又是这般的熟悉。 苏寻一愣,而发愣的却不仅仅是她。 苏珗源瞧见走进这么个瘦弱却貌如天仙般的女孩,双眼不由瞪圆,可仔细瞧了两眼,又发觉那张脸隐隐有些熟悉,好似是……不会吧! 苏珗源一脸不敢相信,他立起了身子,在苏寻身边转了两圈,手指向她,仍是不敢确定地直问:“段嬷嬷,这是哪家来的小姑娘?沅沅在哪呢?” 苏寻见苏珗源居然装着没认出她来,撇撇嘴,见着那伸在面前的手指,当即想都没想,就张嘴“啊呜”咬了一口。 “嗷,还真是小吃货,饿了连二哥手指都吃啊!”苏珗源赶紧缩回了手,瞧着那整齐的牙齿印,哀嚎了一声。 苏寻却是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桌旁,坐了下来,伸出筷子,挟了个翡翠芹香虾饺,随后,却并送入口中,而是放在了一旁苏珗源的碗内,回眸瞧了一眼呆立在那的二哥,柔和一笑:“二哥,吃饺子。” “哎,好,沅沅。”苏珗源回了神,唇角扬起,赶紧坐了下来,不急着吃,倒是先不甘示弱地给妹妹舀了碗燕窝薏米甜汤,放到她面前,道,“沅沅,吃。” “嗯。”苏寻点点头,也不急着吃,又给二哥挟了松子百合酥…… 随后,饭桌上,哥哥与妹妹二人开始互不停歇地互相挟菜,直到小碗里都装满了才停下,而瞧着这满满的小碗,两人不禁觉得都回到了小时候那般熟悉,相视一眼,都“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这时,段嬷嬷不由轻“咳”了一声,示意二人快些吃菜,可扫了一眼这对兄妹俩其乐融融,似有千言万语的的模样,不过一会,就悄悄退了出去。 见屋内只剩二人,苏寻端起汤碗,瞧着苏珗源又黑又瘦的模样,明知故问道:“二哥,边关苦么?” “苦啊,经常吃不到一顿饱饭,断粮的时候,我们会抓耗子,啃树根……”苏珗源一脸兴致勃勃答,似想起了什么,却是故意停顿了一下,又道,“记得有一年冬天,粮草没及时运来,我和小白又冷又饿,整日抱在一起取暖,才挨过了那七天呢……” 苏寻原在心里直道:活该,谁让二哥跟着萧睿走,吃苦了吧。可听到这一茬,顿时,目瞪口呆,心里一惊,“啪嗒”一声,手里的勺子就落下了地。 第三十九章 赏桃花(捉虫) 苏寻心不在焉地听二哥苏珗源说着军中趣事,也愈听愈堵——话里头,每二三句便会提到萧睿,其中还不乏二人“同床共枕”之事。且愈是讲到二人之事,苏珗源就愈是亢奋,让苏寻心里一纠一纠的,最后实在听得心烦,就推说自己累了,离了膳堂,回玉芙院去。 这回去的路上,满脑子自然也都在琢磨二哥与萧睿到底是何关系? 一路纠结着,待到了院子口,才回了神,她听见鹿儿云吞“呦呦”直叫,鸣叫声中还带着一丝恐惧,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可之前她明明吩咐莲雾和水梨先行回来照顾鹿儿,此刻院子里头能有什么可怕的事?除非是…… 苏寻想着,无奈地撇嘴,跨大步走了进去,抬眼望去,果然就瞧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身材修长,着了一身浅青色男式袍子,头发随意用一根木簪挽起,瞧起来随性洒脱,正是荀九。 见她满院子追着鹿跑,手里竟然还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苏寻可真不想承认当初是这姑娘救得自己,可偏偏事实就是,如今的荀九早已是名副其实的神医了,还不幸,与自己关系很熟。 想当年,荀九救了自己,荣国公晓得之后,自然死活都要将她留在府内,还特地给她安排了一处亮敞的院子。荀九也似很满意,就没走。不过自然了,作为一个神医,她可不仅仅满足于在荣国公府立稳脚步,她在京都开办了一家医馆,不管什么病都治,不管什么都东西都收。而有着荣国公府这个后台在,又确实是医术高超,甚至颇得太后赏识,时常被召入宫中配制些延年益寿膏、美容丸等物,赚的盆满钵满,这名声也越来越大,如今,恐怕就连别国也晓得大曌王朝有个荀神医了。 可这七年来,除了出外就诊,荀九每晚还是会回荣国公府来,俨然是把这里当成自个的家了,也与她特别亲近,余暇时,便会来她院子里玩。 而,每次来院里头,只要她不在,荀九必会暗搓搓地吩咐院里头的丫鬟将鹿儿捆了,想宰鹿烤了吃,自然了,丫鬟们晓得这鹿是当宠物养的,又那么可爱,哪里肯照办。 目下,瞧这情形,荀九竟然亲自动手了…… 苏寻有些头疼地微蹙了眉,正欲出口制止,这会儿,鹿儿云吞却是发现了她,四肢蹬着就飞快跑至了她的身后,一双鹿眼儿泛着湿,“呦呦”轻叫着,似在撒娇求救呢。 “云吞,别怕,我回来了。”苏寻伸手轻抚了一下鹿脑袋,柔声安慰了句,才抬头看向紧跟而至,气喘吁吁的荀九,她已跑得额上出了汗,这会儿,她停下了身,一手擦了擦汗,一手拿着匕首,直瞧着苏寻身后,却是仍不死心道:“别躲啊,小鹿,进了我的肚子,保管不亏啊。” “荀姐姐,娘亲说又给你物色了一位青年才俊,赶明儿约在品仙居,你要吃多少鹿肉都成。”苏寻面上带了笑,眨眨眼来了句。 荀九今年已满十九了,若是一般的女子,早就该成亲生子了。可荀九却是一点也不在意,用她的话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总得好好挑吧。而这些年,荀九穿衣的品味未曾提高,甚至只要天气一热,就喜穿宽松的男式衣裳,图个舒服凉爽,可挑男人的眼光却很高,任是娘亲给她物色了多少合适人选,她都一一看不上,甚至越瞧,这眼界越高,但倒从不失了那兴致。 荀九一听,果然身形一顿,瞧了眼面前那张韶颜稚齿的脸蛋,似想起了什么,也不去瞧鹿,将匕首塞入了挂在腰间的铁鞘内,一只手揽过了苏寻,就道:“听说你今儿个出去了?有没有瞧见那个据说很俊俏的少年将军?你觉得如何?” 苏寻原在示意站在院中左右为难的莲雾与水梨将鹿儿牵回去,听到荀九这么一问,便下意识地点头道:“那人确实不错,年轻有为。”不仅如此,她还晓得,项麟这次回来,会成为京都城内热门的夫婿人选,一时之间却是连大才子谢之蕴也比了下去,其风头出尽,一时无两。 “哦,是么?可惜我今日忙着配药,未能得见啊~”荀九一面瞧着苏寻的神色,一面略带遗憾道。而这话音刚落,却又话锋一转,道,“这样吧,听说安远寺的桃花今年开得特别好,经久不败,三日后我们便去瞧瞧那风景,如何?” 苏寻一愣,这话问得突兀,她一时都不晓得该怎么接了。不过听得荀九提及安远寺,苏寻便想起了小时候去过的那回,偏不凑巧正好是花落败的时候,是以,若是这会儿桃花怒放着,她倒还是真想瞧瞧的。 尤其是,这回应该不会遇上某人了吧。 苏寻略一思虑,正要点头,她眼一瞥,却眼尖地瞧见荀九怀中隐隐露出来的红色一角,她伸出手一捻,将东西拿了出来,就发现原是一张宫帖。 “哦,差点忘了,这是太后让我带给你的,说三日后宫里会举办庆功宴,她老人家晓得你娘准不会带你去,便特地另给你写了张宫帖,让你也跟着去。”荀九见到那张宫帖,语气轻松道,似全然不把这当回事。 大军班师归朝,这宫里当然要举办庆功宴,彼时,还要论功封赏。苏寻边听着荀九说,边打开了帖子,瞧了眼里面工整的字体,应是太后亲笔所写。其实这七年来,她也没少往宫里跑,不过大多都是去瞧七公主的,娘亲陶氏倒真不曾带她出席过宫宴。 而这回太后亲笔写了帖子邀请她,倒真是不好不去了。哪怕一想起可能会在宫里遇到萧睿,心里隐隐生出惧意,可再想到二哥会与他勾肩搭背,倒也有些想去了。 苏寻阖上了帖子,心道:反正也有一月有余没见到七公主了,正好去瞧瞧她。 如此坚定了念头,可仔细想想却有些不对劲,她猛地抬眸望向荀九,蹙了眉头,道:“荀姐姐,你刚才约我去安远寺是……” “三日后啊,白日赏花,晚上进宫,并不冲突啊~”荀九答得理所当然,“反正到时候有我会陪你,就这么约好了。我有事,先走了。”说着,就松开了苏寻,甩了袖子,大步朝外走去,竟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与荀九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清楚若是这人做了决定,哪怕再不想去,也得去,若不然等到了那处地,都不晓得自个是怎么去的。 瞧着那远去的背影,苏寻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 转瞬过了三日。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苏寻便起了身,坐在了黄梨木镜架前,任着一早就候在床边的荀九给她化妆。 今日去安远寺,自然与往日出门不同,若是着了女装,戴着帷帽,也还是不方便,于是荀九早就给她备好了一身朴素低调的灰色男式袍子,至于所谓的化妆,便是将脸蛋描绘得似男子一般,也更平庸一些。 而别瞧荀九平日里做事粗犷,这双手却是真巧,抓药不差一分一厘,执起笔来,描绘得倒也精巧。 见修长的手在眉目上添了几笔,就顿觉英气不少,真的恍若一个少年公子,随后又在鼻处,嘴处稍做修饰,这张如玉的脸蛋,一下子就失色了不少,让站在一旁的莲雾和水梨瞧着满脸惊奇,直眨巴眼睛。 苏寻瞧着镜中的自己,也很是满意这样的变化,想着以后若是要出门,荀九都帮着化妆就好了,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待脸部修饰完,又穿戴好衣裳,将头发以木簪束起,苏寻站起身,微微俯下,再次在镜中瞧了自己,只觉得镜中的人儿,她自个瞧着也是陌生,心里愈发满意,便挽了荀九的手,两人一道出屋。 可刚出了屋子,却瞧见着一身玫瑰红绣百蝶锦衣的陆宝珠,正一脸害羞地站在院子口。 这般含羞的模样,明眼人一瞧便知陆宝珠准是知道了二哥回府的消息,特地来了府里,说不定想找她一道去见见二哥呢。 “宝珠,你怎么来了?”苏寻见状,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拉着荀九上前一步道。 陆宝珠这会儿也正疑惑,她瞧见一个陌生少年从玉芙院走出,偏偏这少年手挽着的荀九,她也却是认识的,正琢磨着是不是荀九的远房表弟之类的,可这少年一开口,却是苏寻的声音,让她不由大惊失色,退后两步,瞪着那双圆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才不确定道:“沅沅?” 苏寻无奈撇撇嘴,咧了嘴点头,随即,却是不给陆宝珠开口询问的机会,向前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道:“宝珠,我与荀姐姐要去安远寺赏桃花,你也一道去吧。”苏寻晓得陆宝珠此行便是为了来寻二哥的,指不定就突然告白了,是以,苏寻还真是不放心留下陆宝珠独自一人,尤其是她不在府上的时候。 陆宝珠一愣,不过自然容不得她摇头拒绝,面前那两人默契地互望一眼,就一人挽了一只胳膊,带着她往前走。 几人上了马车,一路上,却还要忙着给陆宝珠换男装。 陆宝珠到了车上才有些反应过来,虽心里有些遗憾未见到苏珗源,可念着能去寺院也好,拜拜菩萨,祈求保佑,说不定心愿就达成了。这么一想,她心里喜滋滋地任着苏寻与荀九二人折腾。 给陆宝珠换好了衣裳,苏寻想起她一直嫌弃自个脸圆,便托一旁的荀九也给她修饰一番,好让陆宝珠嘚瑟一下。 荀九原是不愿意,可似想起了什么,倒麻利地执了笔,随手化了两下,一张小圆倒真成了鹅蛋脸儿,随后举了一面鎏金卷叶纹银华镜,让她自个瞧了下,见她满意,又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你若是想有这般的脸型,我倒是可以帮你去骨,不贵,熟人价也就一万两银子。” 这番话一出口,倒是让车内之人皆一怔,苏寻也是震惊,这古代便有了整容之术? 是真的,还是荀九吹嘘? 苏寻正欲开口问个清楚,这时,车子却是“碰”地一声,似撞到了何物,马儿啼鸣,前头车夫急急地“吁”了一声,猛地停下了车。 “发生什么事了?”车内的莲雾轻撩了车帘,问了句。 而当莲雾撩开车帘的一霎那,苏寻不经意的瞥了眼外面,瞧见外头站立在不远处,那一身材颀长,如玉树一般的男子时,这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萧睿…… 第四十章 同乘车 萧睿站在那,他身姿笔直颀长,如松竹般挺拔,乍一眼瞧去,倒真像是在军营里待过几年的,只是再瞧那被一身绛紫色圆领锦袍衬得愈发白皙的肤色,还有那张褪去了青涩的俊美脸蛋,此刻,他唇角微微上翘,周身流溢着一股清贵和煦之气,却会让人以为这一定是哪家深居简出的贵公子,这般的气度不凡又无盛世凌人之感。 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华车歪斜停在道上,拉车的白马似无动静地倒在地上,一个着一身青色袍子、瞧起来应是车夫的年轻男子正半蹲在那,似在检查。 瞧着这番景象,也不难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应是萧睿的马匹突然倒下,车子一时失了控,便撞了上来,也好在马车驶得不急,撞得轻微,若不然,只怕自个坐的车也会受牵连了。 苏寻匆匆扫了一眼萧睿,见他玉冠束起的发有些乱了,晓得他准是匆忙从马车内跳出来的,想想那狼狈的模样,这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下一刻,她却笑不出来了,只见萧睿低声嘱咐了几句车夫,就一步一步缓缓向这走来,那眼神还似有若无地落在车子里面,让苏寻不由侧头垂眸,赶紧往里坐了坐,避开了萧睿的眼神。 而她的这番举动,车子里除了荀九饶有兴趣地瞧了一眼,其余人的注意力早被面前出现的贵公子给吸引去了。 作小厮打扮的莲雾撩着帘子一动不动,小厮水梨也探了脑袋,瞧了一眼,嘴里轻嚷:“真是个俊美的公子。”陆宝珠听到水梨这么说,也往外瞧了一眼,随后点点头,道:“还算不错,但还是比不上源表哥。” 苏寻一听,立即撇撇嘴,心道:还比不上源表哥,指不定两人早就是一对了。可这般吐槽着,她又不得不承认,若是单单论相貌,萧睿真是她见过最俊美最顺眼的男子,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一见到他,就嚷着说想嫁给他了。 而这会儿,苏寻也晓得,她着实不该表现出一丝惊慌失措,毕竟此刻,萧睿应是不大可能认得出来她是谁的。先不说她与小时候大不一样,如今又着了男装,容貌经荀九修饰后,连她自个也认不出了,单说这马车——今日要出府去安远寺自然是要知会娘亲陶氏的,陶氏晓得是荀九带她去,又大致是真的不想她去参加宫宴,压根没多考虑,就点头允了,还特地安排了马车。不过临出门前,荀九却坚持称荣国公府的马车太华丽太张扬,便换了一辆稍朴素的。 原本还嫌着这车内太窄小了,只容得下六人,刚才给陆宝珠换衣服,还老是碰着人儿。可这会儿,苏寻却是庆幸换了车,与荣国公府一点也扯不上关系了,萧睿又哪里认得出? 这么一想,苏寻也稍安心了些,尽量保持镇静,眼眸还小心地瞧了眼已行至马车前的萧睿,也不由疑惑,萧睿怎么会出现在这?照理今日摆宫宴,他肯定也受到邀请了。而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便是今晚,嘉和帝开始表现出对他不一般的宠爱与信任。 萧睿停下了身,黝黑的眸子轻扫过那小心探究的人儿,似无察觉一般,垂了眸唇角上扬着,对着马车外的莲雾,极谦和道:“刚才真是十分抱歉,惊扰各位了。”随后,他抬起眸,似考虑了一下,又缓缓道,“不知几位可是前往安远寺的?若是可以,可否载在下一程?” 说话时,他面上始终带着微笑,瞧起来像极了温润如玉的君子,而询问时,那一双眼中满含了希冀,让人瞧着都不忍拒绝了。 而苏寻乍一听到这番话,她下意识就想开口拒绝,若是让萧睿进来了还了得,当然了,这会儿她也不是怕他,只是这会儿车子里坐的别说全是姑娘家,哪怕她们真是公子哥,这车也窄小得再容不得一人了。 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只见荀九猛地凑到了正回眸欲询问的莲雾身旁,一脸笑嘻嘻地打量了一番萧睿,直道:“哟,好俊的公子啊,我们正是要去安远寺的,瞧在你这般赏心悦目的份上,就载你一程吧。” “多谢,我会付车钱的。”萧睿听闻这番话语,倒也不恼,依旧微笑着应了一句。 至于坐在车内的苏寻听到荀九开口应允时,整个人便愣住了,半晌没说出话来,而待她反应过来,萧睿已上了马车,并且就坐在了她的身旁——偏偏只有她旁边有空位子了。 苏寻见状,不由自主想挪挪屁|股,但一想这样岂不是会引起萧睿注意,是以,她硬着头皮保持不动,还僵硬着朝萧睿笑了笑。 萧睿瞧着这僵硬十足的笑容,也回以了一笑,笑得温和,人畜无害。待马车动了,他又似想起了什么,一双修长的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包纸包,摊开一看,却是七八块五颜六色、类似马卡龙的小圆饼。 这种在古代算得上稀罕的小点心又让苏寻看得一愣,这时,又见萧睿将纸包向前一摆,缓缓道:“这是品仙居新出来的点心,路过瞧见觉得不错,便买了尝尝鲜,大家若不嫌弃,都来尝尝吧。” 在座的瞧见这新鲜玩意儿,又都是姑娘家,哪里不喜欢甜点,自然都纷纷拿了一块,也只有苏寻犹豫了一会,一双眼儿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吞咽了口水,琢磨着要不要吃。 萧睿见她这般模样,也没言语,只是将点心直接放在了她的面前,眼眸凝视着她。 苏寻哪里受的住这眼神,又想起小时候她不主动吃糕点,萧睿强行喂食的事,顿时身子都颤了颤,想着,一只玉白的手就伸出来,拿了块,又压着声音,道:“谢谢。”随后,将糕点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外脆内酥口感湿润,清新甜美齿颊留香,倒不由让她眯了眯眼:好吃。 这般的模样,哪里不是那个当初的小吃货?七年未见,一切未变…… 萧睿在旁瞧了会,才缓缓收回眸光,唇角明显有了弧度。 …… 到了安远寺,几人下了马车,入了山门,却是分了两路。 荀九不急着去赏花,却是念着藏经阁内有几部医药孤本,硬是要拉着陆宝珠陪她同去,还将莲雾和水梨也唤上了,又让苏寻先去桃花树下等着,待会马上过来。 众人自然晓得神医的脾气,不敢违了她的意思。可苏寻得知荀九独留她一人去赏花时,却是有些茫然。是以,在大雄宝殿前,苏寻瞧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还是一脸懵懵的,而当她扫了一眼立在身边没走的萧睿,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苏小兄弟,我也要去赏桃花,不如一道同行吧。” 偏偏这时候,却又听那人不急不缓、谦和有礼地来了一句。 苏寻听着,顿时心肝儿一颤,之前在车上几人互报家门,她原是想随便报个姓了事的,奈何荀九嘴快,将她的真姓说了出来,而这会儿听萧睿这般唤她,这心里便似堵了一块石头,难受得很,更是躲都来不及了。她撇了嘴,直急步往前走,边面露尴尬,摇头道:“实在抱歉啊,萧公子,还是你先去吧,我……”正说着话,却是“碰”地一下,与一旁也急匆匆跑来、着一身莲青色锦袍的男子撞在了一起。 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到,身子都不由后退了几步。苏寻身板弱小,晃了晃,险些就坐在了地上,也幸好身后有一双手及时地伸了出来,搀扶住了她。 “小心。”萧睿上前,一双大手轻柔握住两只胳膊,却稳稳地扶住了人儿。 苏寻听到萧睿的声音,下意识道了谢便想抽出胳膊,奈何这头被撞到了,不仅疼,还有些晕晕的,一时都使不上力,这时,那与她相撞的男子,口气特冲地大嚷了句:“哎哟,眼瞎么,没看路啊!” 只是,那男子抚了抚脑门抬眸瞧了一眼苏寻,再瞧清她身后搀扶的人,这眼眸一闪,却是咬了唇,赶紧低了眸,不再言语,就快步往里走。 苏寻自然也瞧见这男子了,而便是第一眼,她便认出这“男子”其实女扮男装的,且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宜芊郡主。 说起宜芊郡主,苏寻却不得不想起最近听闻的一件事。宜芊郡主今年十五,也行过及笄礼了,且出身高贵,容貌也算秀丽,这求娶之人自然不在少数,端王也一早物色好了人选,挑了家世不错、容貌皆不错的晋元侯府嫡子周辰玉,可宜芊郡主晓得后,却是大方雷霆,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甚至还偷偷找了人,在周辰玉必经之路拦截,将此人毒打了一顿,差点闹出人命。 此番举动,不仅使晋元侯府连夜退了亲事,一时之间,却也再无人敢登门求亲了。 当然了,宜芊郡主这般做,全是为了谁,苏寻自然清楚得很。 只是这会儿,宜芊郡主理应被端王罚禁闭关在端王府内,又怎么会着了男装出现在安远寺? 苏寻疑惑地蹙了眉头,只是一想事,头就更晕了,却是只能任着身旁的萧睿搀扶着行走,而待她脑子尚有些清醒,便发现自己已不知不觉被带到了那棵千年桃树下。 独木成林的桃树果然非同一般,纵横交错的枝条上,一团团粉色桃花怒放,密密层层,宛如一片胭脂云,芳华鲜美,清香袭人,不时地,粉色花瓣落下,落英缤纷,嫩嫩的,脆脆的,一地粉香,恍若入了仙境。 而美景自然从不缺人欣赏,只见树下石桌处早已站立了一群着宽衣广袖、头戴纶巾的年轻男子们,桌上还铺着一些纸墨笔砚,一瞧便知应是些文人骚客们在闲情赋诗。 只是在这群人中,苏寻一眼扫到那眉眼狭长、似鹤立鸡群的熟悉人影,又见之前匆匆走来的宜芊郡主眼睛不眨地瞧着他,就不由撇了嘴,也终于明白宜芊郡主为何会出现在这。 原来,谢之蕴正在这儿呢…… 第四十一章 桃花酒 谢之蕴今年已二十了,与记忆里一样,于三年前,他高中状元,是为世人称道的少年才子,也依旧成了京都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同样,他入仕之后,这性子似受了二叔谢弥的影响,在仕途上并无太大抱负,饶是谢家人有心帮衬,如今,他也还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 是以,他也才能有这般的闲情雅致与一干文人骚客们在这儿赏花吟诗——今日宫里的庆功宴宴请的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以谢之蕴目前的身份,是尚不够格的。 不过嘛,大才子的心思肯定都不在这上面,更在意的乃是那些风花雪月之事,譬如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与一些青楼名妓把酒言欢等。自然了,这些风流韵事却也并不影响他在京都少女心目中的印象,反倒更多人觉得他真性情,放荡不羁,尤其是此刻盯着谢之蕴目不转睛的宜芊郡主,那眼神中的崇拜,那几近疯狂的痴迷,比记忆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不可否认,谢之蕴确实是比记忆里更风流了一些,更不同的是,他的身边再没了红颜知己江柔云,因为六岁那年大病初愈后,她从二哥口中得知,绑架她的一群人待被官府发现时,早已人首异处,后来过了二日,还有具被啃得稀巴烂的小尸体被悬挂在了府门前,虽苏寻未亲眼得见,可那除了是江柔云,还能是谁?毕竟,当初可是心狠手辣的萧睿救得她啊…… 苏寻想着,一双眼儿小心地瞟了眼身旁的萧睿,不动声色地慢慢抽离了自个的胳膊,佯作颇感兴趣地往文人堆里走去,不过,见萧睿紧跟而至,这小眉头不由微蹙,可也只能当作不在意。 到了那群文人骚客们附近,便听得有几人正在高谈阔论,说的却是战争之事,其中有一高瘦的年轻男子还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你们知道西夏为何突然退兵求和么?可不单单是兵马耗损那般简单,据闻在最后一役的战场上,有一神秘黑衣女子从天而降,手持铁器,能射火光流石,击中了西夏主帅……” 高瘦男子滔滔不绝说着,他说的也是这几日京都在传的小道消息,只是在场之人听了都笑笑,也不附和,似完全不当真,也是,这事听起来荒诞不经,哪里经得起推敲,只怕黄毛小儿听了,也一笑哂之。那高瘦男子说到最后,见众人反应,也尴尬地闭了嘴。 可苏寻听着却是一愣,老实说,她对战争之事并不感兴趣,之前听二哥谈起军中趣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留心听。这书生的言语也有些夸大其词,不能尽信,但听见“手持铁器,能射火光流石”这句话,却不得不让苏寻在意,也隐隐有些确定一直萦绕在心间的一个念头:在这世上,兴许不仅仅只有她一人穿越了。 “萧兄,今日也有雅兴来赏花么?”这时,却听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是谢之蕴瞧见了萧睿,与之打了声招呼。说话间,他还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随着脚下木屐“嗒嗒”声,宽大的衣袂随之摇曳,愈是衬得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文雅风骨。 再加上他本身容貌清俊,一时之间,就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路人的目光,而偏偏他走向的那男子,其容貌也俊美异常,也不由让人多看了几眼。 自然了,也有例外,譬如宜芊郡主,她原来盯着谢之蕴正入迷,这会儿一瞧见萧睿也来了,慌乱地紧蹙眉头就赶紧低下头,装路人般匆匆转身离开,生怕被萧睿认了出来。再譬如,立在萧睿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少年,似刚刚反应过来,瞧见谢之蕴走来,立马翻了个白眼儿,眼神里也多了一分不屑。 这般明显的轻视,自然逃不过谢之蕴的眼,而这表情却不由自主让他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小肉团子,那种无法言明的敌视之意。如此想着,他也轻扫了一眼那少年,只觉得这眼神还真是十足像。 可不容他多瞧几眼,便见一道身影挡在了那少年面前,一张俊美的脸蛋虽面不改色,可眼神却隐隐含了些冷意。 萧睿上前一步,似不经意地站在了苏寻的面前,将整个瘦小的人儿都护在了后面,瞧见谢之蕴走至面前,微微朝他颔首道:“本是来赏花的,可想起还有要事要办,即刻便走了。”随后,萧睿也不多言,只从袖子间取出一条素白丝绸布递了过去,回眸瞧了眼眨巴着眼的人儿,俯身低语了一句:“走,苏小兄弟,我带你去饮桃花酒。” 说着,也不等苏寻反应,一只修长的手就拉住了她的,带着她离开这里。 身后,谢之蕴表情淡然地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眸子又落在了手上的丝绸布上,却不急着打开瞧瞧上面写了什么,只是缓缓地将之塞了怀中。 …… 苏寻随着萧睿不急不缓走着,她之前一瞧见谢之蕴便已不想待在那儿,之后又听得某人说要带她去饮桃花酒,一下子脑子里转不过来,就懵懵地跟着他走了。 可这会儿,眼眸子落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上,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目下,她也是男装打扮,是以,刚才一路走来,在众人眼里,就是两男子手牵着手行走,指不定会被人想成什么关系了,也幸好,她这容貌是假的,就算众人非议,也都算在萧睿头上。 但是,这一念头刚起,苏寻就觉得更不对劲了,她微蹙眉头,环顾四周,登时这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暗道:怨不得怎么觉得安静下来了,原是被带到寺院后山来了,此刻,半个人影全无,却只有她与萧睿二人在了。 “萧兄。”苏寻赶紧停下脚步,忙着抽出自个的手,道,“我腿酸走不动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只是她这手非但抽不出来,还明显感觉到小手被人轻捏了一下,令她不由抬眸,睁大了双眼朝萧睿望了一眼,满脸的惊诧。 萧睿坦荡荡地对上这双眉目,大手却还是似有若无地轻捏着,但这小手生得软弱无骨,被他包在手里,都不敢握太紧,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他面上一本正经,还若无其事地用另一只手指了指前面,“苏小兄弟,瞧见那边的那棵梧桐了么?桃花酒就埋在那了。” 苏寻见萧睿这般面不改色的模样,只差点儿就以为自己多疑了,偏偏脑子里想起了二哥那一茬,不由心道:萧睿还真的喜欢男人,不仅如此,竟然还……花心!只是,目下她这容貌算不得出色,莫不是瞧着年岁小,肤白嫩滑,是以,被惦记上了?而这么一想,她倒是愈发坚定要拆散二人的念头,也不能怪她私心作祟了,毕竟,花心的男人最要不得了。 苏寻撇撇嘴,收敛了情绪,作配合状望了过去,待瞧见离着不远了,这眼珠子一转,强压下心中不安,仍是苦着脸,轻声道:“可是我真走不动了。”顿了下,又眨眨眼作天真状,“要不,萧兄背我去?”说着,她还轻扫了一眼面前之人,他身板尚不算厚实,可身量却极高,目下两人站在一块,她勉强到了这胸口,若是来背她,不算难事。可这实实在在是个不情之请,若是正常男子,准会拒了。 苏寻晓得萧睿不会拒绝,只是下一刻,他的举动还是吓了她一跳。 明明她只是提了背,可萧睿回眸瞅了她一眼,压根没有犹豫,却伸出手,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温热的鼻息凑在耳边,缓缓一句:“带你飞过去吧。”随后,他脚落点地,不过须臾,就至了树下,却没有停,而是直接跃至了高处的粗壮枝干上,才小心地将怀中之人放了下来,道,“坐好,我去拿酒。”说完,又一跃而下。 苏寻一脸茫然,可倒也不敢乱动,毕竟身处在这么高的地儿,她瞅了眼站在树底下的萧睿,心里有些不满,可面上不显,暗哼了一声,一双玉白的手只紧紧地抓牢了树干,不敢有半分松懈。 藏经阁处,荀九立在四楼的外廊上,一只修长的手抵在额前,向远处眺望。 安远寺的藏经阁地处寺院最后面,它楼分五层,琉璃红墙、单檐翘角,瞧起来别致严谨,朴素淡雅,而其还有个特别之处,便是这外廊与楼梯都设在背阴处,正对却是寺院的后山,一片苍翠欲滴,清净悠然之地。 而此刻,荀九这般往外望去,恰能将一棵粗壮挺拔的梧桐扫入眼中,待模模糊糊瞧见那抹瘦弱的身影时,不由“啧”了一下,心道:那小子还是太年轻啊,就算有美酒,可哪能独自留女孩一人在树上的? 荀九琢磨着要不要过去点化一二,顺便蹭点美酒喝喝,她回了身,瞧了眼正在认认真真帮着找书的陆宝珠等人,干咳了一声,神情自若道:“我先出去一下,你们继续,继续啊。”边说着,已脚步飞快地走至楼梯处,踏了下去。 陆宝珠见荀九一走,她心不在焉地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瞧了眼,又放回去,嘴里深深呼出一口气,越想越不对劲,当初被拉着来安远寺不是说好了来赏桃花的么?怎么花瓣都没看见一朵,尽来找书了?她还想去求签许愿呢…… 这般想着,这心间愈发郁闷,也不念着找书了,陆宝珠瞅了一眼两丫鬟,嘱咐了一声,也“蹭蹭”疾步下了楼梯,想着先去主殿许愿,只是她刚下了一层,到了三楼,不经意的瞟了一眼里面,登时脚步一顿。 好似看见有一抹白色的身影迅速地隐于书架之间。 “谁?荀九?”陆宝珠吞咽了口水,大着胆子问了句。这藏经阁乃是安远寺禁地,一般人绝不容许随便进入,此刻,也就她们几人偷偷摸摸溜进来了。可她话刚问出口,却没留意身后已站了一高大男子,“啪”一声,陆宝珠劲间一痛,尚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过去。 侍卫墨沾垂眸瞧了眼晕倒在地作男装打扮的小姑娘,就面不改色地抬眸望向缓缓从书架处走出来的太子萧景煊,恭敬道:“太子,此处不宜久留。” 萧景煊听闻,微微颔首,道:“知道了,孤正要离开。”话说着,他轻扫了眼地上之人,之后便从容不迫地走了出来。 萧景煊不急不缓走着,待走至外廊处,他无意识地朝外看了一眼,待瞧见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时,他不由停下脚步,眯眼望了过去。 就见那人手里似乎拿了一个茶叶末釉小酒瓮坐在了树上,在他的身旁,坐着一抹瘦小的身影,好似是一个少年郎,瞧两人的模样,应是相谈正欢。 墨沾见太子瞧着入迷,也不禁望了一眼,随后蹙了眉,不动声色提醒道:“太子,还是尽快离开吧。” “嗯。”萧景煊收回眸光,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第四十二章 白包子 苏寻见萧睿坐在身旁,瞧着他有条不紊地用衣袖擦干净酒瓮上的泥土,随后,修长白皙的指熟练地揭开了盖子,顿时,浓烈醇厚的酒香,带着一股清新幽雅的香味,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苏寻一双玉手仍紧紧抓着树干,可闻见酒香,这注意力不知不觉就被吸引了过去。这桃花酒,她是没喝过的,可作为一个吃货,她自是什么都想试一试,且这味儿这么好闻,想想,就晓得肯定很好喝。这念头一起,她不由吞咽了下口水,又小心地瞟了眼萧睿。 萧睿不动声色地将她望眼欲穿的目光收入眼底,一副似无察觉的模样,只自顾自,一把举起酒瓮,就对着瓮口饮了几大口,随后放下,又很随性地用手抹了抹嘴,大声赞道:“好酒!”遂才将目光投在了苏寻身上,没有多言语,却只是将酒瓮直接递到她面前,道,“苏小兄弟,请。” 一连串动作似一气呵成,无一丝矫揉造作,想来,这几年在军营之中,便是这般与他人相处吧。这般的豪放直接,可在萧睿身上,又不失君子风范,无端给人一种想亲近的感觉,偏偏还长得如此俊美,也不由让人想多看几眼。 若不是知道他本性凶狠残暴,只怕此刻这心里是越看越欢喜。 而这酒瓮递过来,看样子,又是要喝他的口水了,只是,她目下也是男子身份,自是不能表现出在意的样子。 苏寻轻扫了一眼萧睿,眸子落在酒瓮上,她撇撇嘴,小心地伸出一只手,试着去拿,发现颇有分量,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也顾不得那么多,将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捧住了酒瓮。这时,也见萧睿似放心了,缓缓松开手,让她自个拿着,苏寻见状,扯了扯嘴,僵硬一笑,闻着香味儿,也默念自己是男子,不能扭捏,深吸了一口气,就学着萧睿刚才那般,举起酒瓮,灌酒入嘴。 细长的玉颈高高昂起,这会儿身上穿的是宽松的男式夏衣,随着动作,领口处微微敞开,朝里望去,能隐隐瞧见一片白皙凝脂。 乍一眼见到这一幕,萧睿也是一愣,他目光幽幽,不自觉地喉结滚动,有些口干舌燥,只觉得此时此景,比梦里还要鲜活诱人…… 萧睿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他微微侧头,想移开目光,偏偏这时又瞧见有色泽微黄、晶莹剔透的酒液滑落下来,很快湿了衣襟,伴之而来的是那人儿的轻咳声。 苏寻将酒瓮放下,置在腿上,一只手赶紧捂了嘴,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她喝得太急,也没料到这酒居然这么烈,一下子就被呛到了。不过,这酒的滋味确实不错,苏寻边咳着边感受着唇齿间的清香,随后只觉得面上一热,一股眩晕感袭来。 “苏小兄弟,你没事吧。”萧睿轻皱眉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背,帮她顺气。再抬眼瞧见那人儿满脸通红,眸光微茫,竟似有了一丝醉意。他心里有些懊恼,是自己疏忽了,原本只想逗着小丫头喝一口,可偏偏刚才却走神了…… 这样想着,却又见那小脸突然也朝他看过来,“嘿嘿”笑了一声,身子似不稳地晃了晃,手中的酒瓮也被松开,以极快地速度落了下去,“啪”地一声,摔碎在地,酒香四溢。 “小心!”萧睿见状,赶紧揽住了小丫头的腰,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可这人儿却不安分。 苏寻一脸迷蒙地望着身旁之人,这会儿,她已有些神智不清,只觉得面前一团白皙,恍若一只白嫩可口的包子。她身子软软地靠了过去,左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右手伸出,一只玉白的食指抵住了白皙的下巴,有些口齿不清道:“嗯……瞧起来好像很好吃呢……”说着,她就不客气地凑了过去,张嘴“啊呜”一声,贝齿就轻咬了一下“瞧起来很好吃”的脸颊,又极快的松开,蹙了娥眉,疑惑地小声嘟囔,“咦,不好吃……” 话音刚落,又一股眩晕感袭来,整个人儿就昏沉沉地闭了眼儿,安心地伏在了“白包子”上面。 萧睿瞧人儿终于安静地躺了下来,他垂眸,轻抚了下她的背部,又摸了下被咬的脸颊,唇角微上,刚才被咬上的时候,有些微疼,可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酥麻感。 随后,这眼一瞟,瞧见底下不远处匆匆跑来的荀九,他敛了笑,抱起人儿,紧紧拥在怀里,就跃了下去。 荀九走至跟前,可她这第一眼注意力却全在树下的酒瓮碎片上,她走到了碎片附近,俯下身,一脸心疼又遗憾道:“哎哟,可惜这美酒了,怎么也不留一口给我。”边说着,她见有一片上尚留着些酒便拾了起来,瞧了瞧,便倒入了口中,有些不满足地饮尽,这眼儿才瞧向那两人。 见那小身子倚靠在萧睿身上,软弱无骨,已然一副醉倒的模样,再瞧萧睿,虽面不改色,可那张白皙的脸上,怎么好似有一道牙印? 看来,进展迅速啊…… “把人灌醉了?”荀九暗暗搓了搓手,脸上却露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她缓缓朝萧睿走近,伸出手去接苏寻。 萧睿神色淡淡,没有言语,只是小心地将人儿递了过去,似想起了什么,才道,“记得给她服用醒酒药。”若不然,只怕会昏睡到第二日,醒来,兴许还会难受得要紧。 “这个放心。”荀九应了声,眼珠子一转,又一脸为难道,“可这般模样带回去,就算我是神医,恐怕也不好交代了。” 萧睿听闻,面无表情地睇了一眼荀九,伸手解下了挂在了腰间的环形鹤纹玉佩,递了过去,道:“凭这个可以进入荟芳阁密室,要什么,自己去取。” 荀九接过,这才有些满意地点头。 萧睿念及今晚还有宫宴,他不能缺席,便道:“那我先回去了。”说完,又似有若无地轻扫了一眼那人儿,才转过身,疾步离开,似镇定自若,可练家子一瞧,便知这脚步有些乱了。 …… 这厢,太子萧景煊回了宫,思虑了一下,便直接去了凤仪宫。 而今日宫内虽热闹忙碌着,可凤仪宫内是一如既往的冷清。 虽一年前,凤仪宫已解除了禁闭,可居住在内的薛皇后似习惯了伴着青灯古佛的日子,每日若无事便足不出户,在宫内对着菩萨,手捻佛珠念经,以此修身养性,身边更是只留了两个宫婢伺候。 今日的宫宴,她也称身体抱恙,并不出席。 此刻,凤仪宫内,着一袭素色宫服的薛皇后正坐在黄梨木螭凤纹福禄寿罗汉床上,双目微阖,手里拿着一串紫檀木佛珠,不时捻动,端庄大气的脸上一片淡然安详之色,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萧景煊踏入殿内,瞧着自家母后这般模样,眸光微闪,脑子里却不由想起了八年前安远寺的那一幕。那日,他跟踪鬼鬼祟祟出了宫的母后至了安远寺,虽只见到一身穿黑斗篷的男子擦身而过,母后手中拿着几本看似平常的经书,可瞧着那张熟悉的脸竟露出了狰狞的笑,便知其中必有鬼祟。之后回宫不久,果然宫里就出了事,惠妃甍了。对于此事,就算母后对他否认,他心里再不想承认,也晓得定是与母后脱不了关系,后来,父皇应是也查出了端倪,禁闭了母后。 可这其中缘由却一直秘而不宣,这八年来,他便一直想把那黑斗篷的男子找出来问个清楚,以解心中愧疚与困惑,是以,今日他又去了藏经阁,可依旧一无所获。 萧景煊淡漠地垂了眸,收敛了情绪,平静地走近,翕了翕唇:“母后。” 薛皇后听见这叫声,手里一顿,睁开了双眸,瞧了眼站立在面前的萧景煊,淡然的脸上才露了久违的笑,略带欣喜道,“皇儿来了,快过来坐。”又命着站在一旁的宫婢倒了茶水。 萧景煊沉默不语,依言坐到薛皇后身边。 薛皇后拉着儿子嘘寒问暖,可瞧着那张脸,愈发觉得像透了那人,她不由苦涩笑了下。 那个男人啊……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到比她大六岁的太子殿下,她便喜欢上了他。当时,家里人也曾对她说,她日后准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何况太子真的只纳了良娣,良媛,却独独没有选太子妃,她便笃定,这太子妃准是为她而留。于是,她一直在等,等到自个及笄,等到太子登基,等到家里人都劝她别再等了,就这般足足等了十来年,终于等到这个男子迎娶她做了皇后,以为梦想成真了,后来,才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个笑话呢,那就别怪她心狠一次了…… 薛皇后瞧着这张肖似的脸蛋,伸手轻轻抚上,亲切道:“皇儿也该选太子妃了,可有意中人了?”顿了下,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听说,项家有个丫头不错。”这几年,她开始慢慢看淡一些事,可心里最在乎的便是自己儿子了。 而太子选妃一事事关重大,这人选自然也得千挑万选,毕竟牵涉到一些利益问题,对太子能顺利继承皇位,是至关重要的。她虽晓得那男人不会轻易废后,也不会轻易废太子,可多一份势力支持,也更稳妥些。 这项家就是目下最合适的,更何况,那项家丫头,她也派人专门打听过,乃是名至实归的京都第一贵女,确实不错。 萧景煊自然晓得母后在暗示什么,他心里也清楚,目下,项家二房的姑娘确实是合适人选,不说这次项家立下功劳最大,单论项家与萧睿的匪浅关系便足够了,毕竟这位看起来低调的徐王世子,他亲眼看着其在父皇面前献上了传闻的神秘兵器。 此人,必要倚重。 可这般想着,脑子里却突然闪现了一双剪水双眸。 第四十三章 猪头散 苏寻似做了一场极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被荀九背上了马车,又听得陆宝珠在耳边直嚷说遇见鬼了,后似回了府,她被安置在了软床上,周围也安静了下来。 然后—— 朦朦胧胧间,被人灌了一碗味道有些怪的水不说,还被猛掐着人中。 “疼……”苏寻不由喊痛,昏沉沉地睁开了双眼,不期然地对上那隐含恼意的眸子,登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仅存的一点醉意全无,耷拉着脑袋,小声道,“娘。”这眼也偷偷瞄了一眼四周,见荀九正一脸含笑站在床边,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令她不由撇撇嘴。 陶氏见女儿这副样子,深呼出一口气,才强压下张口斥责的冲动,却还是忍不住伸出手指轻戳了一下脑门,恼道,“瞧你这贪吃的毛病,居然连酒也敢碰了,若今儿没有荀神医,看你怎么办?”荀九带女儿出去,她原是放心的,可哪知道,看到了一只小醉猫回来,一瞧便知准是管不住自个的嘴,贪嘴乱吃。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的,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苏寻自然不敢反驳娘亲的意思,只是心里不由嘀咕:今日她能碰到酒,与荀九让萧睿上车可脱不了关系,甚至,隐隐觉得,荀九有些故意为之,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而苏寻一向不喜欢说拿不出证据之话,这点倒也随了陶氏,最不喜随口胡诌,说三道四,凡事都喜欢拿事实说话。 是以,这会儿,她乖乖听了训斥,垂眸直道知错了,还看了眼荀九,道,“今日若没有荀姐姐,我还真……。“顿了一下,眨巴着眼,作诚恳状,”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呢~真是谢谢了。” 荀九对上苏寻,这会儿那张小脸已被卸下了伪装,娇俏得很,她“嘿嘿”笑了笑,摆摆手,直道举手之劳,又对陶氏道,“三夫人,这天色不早了,七姑娘酒醒了,就让她早些歇息吧,若不然,对这身子不好。” 这话一出,倒让苏寻不由一愣,她睁大了双眼望了眼外头,发觉天早已黑了,而她竟是错过了宫宴。 想着,苏寻又瞧了眼陶氏,见她着一身素色锦服,云鬓微乱,倒不似刚从宫里回来的,晓得娘亲准是为了忙着照顾她,并未去宫宴。 “娘亲……”苏寻有些不好意思地唤了声,双手一伸,搂了她脖子,似孩子般蹭了蹭,又嗲嗲道,“娘亲,我以后再不敢了。” 陶氏哪里不晓得自家女儿在想些什么,不过,这回没去成宫宴,倒是称了自个的心,毕竟,有时候还是不要太张扬才好…… 陶氏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张俏丽脸蛋,又听得荀九那般的话,到底担心女儿身子,也不多言,故意冷着脸嘱咐女儿早些歇着,便要离开。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沅沅,酒醒了吗?” 这声音熟悉,正是二哥苏珗源的声音,想来,是刚从宫宴回来的。也不知今晚宴席上有没有和萧睿勾肩搭背?苏寻心想着,不由撇撇嘴。 陶氏听见二子的声音,微蹙柳眉,想他这些年在外头磨练,这性子怎的这般急,这么晚了还来找妹妹说事。可转念一想,又道:不过也似收敛了些,晓得进来要敲门了,到底是跟在徐王世子身边呢…… 而一想到徐王世子,陶氏就唇角轻上,也不由轻瞟了眼女儿,道:“进来吧。” 门外,苏珗源见娘亲也在里面,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才规规矩矩地开了门走进去,喊了声:“娘,沅沅。”又扫见屋内还站着其他人,而见到那不男不女的装扮,一张尚算清秀的脸蛋,也不难猜出此人是谁,他顿了一下,不冷不淡道,“荀神医。”苏珗源虽与荀九相处不久,可对此前她在府上的种种表现可谓是印象“深刻”,是以,他心里一直是不喜这位神医的,可念着她到底救过自家妹妹,再不喜也得压在心里。 荀九似无察觉这淡淡的不喜,她笑嘻嘻地应了声,就颇有眼见地说有事要先出去了,不过经过苏珗源时,似不留心与他碰了下肩膀,道了声抱歉,才出了门。 待门被关上,苏珗源才一脸笑着快步走到了苏寻床边。见那着了一身男装的人儿,头发微乱,小脸蛋儿上还泛着微红,似刚醒了酒一般。 这小馋猫…… 念着娘亲陶氏在,不好随便说话,苏珗源便似小时候一般,朝妹妹眨了眨眼。 可这幕落在了苏寻眼里,反倒让她心里纠结,二哥瞧起来心情不错,又闻见他身上有一股酒味,晓得他定是在宫宴上没少喝酒,说不准还没少和萧睿搂搂抱抱。 陶氏自然也闻见了这股酒味,她站起了身,走至苏珗源身旁,蹙着眉伸手替他整理一下衣衫,道:“这么大个人了,性子还是这般不沉稳。要记得你妹妹也不是小孩子了,以后若有急事,也不许这么晚来找她。”顿了下,又道,“这回就算了,可也不许聊太晚,你妹妹身子不好,要早些歇着。” 苏珗源听闻自然赶紧点头称“知道了。” 陶氏晓得二子准是来找女儿说说宫宴上的事,而此刻,她倒无心留在这儿,毕竟二子回来了,夫君过一会也会回来了,她得回毓秀院去候着,是以,她又嘱咐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屋子。 见娘亲也离开了,苏珗源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兴致勃勃地便要同妹妹说话。自然了,苏寻是提不起兴致的,因为有些事她早已知道了,譬如:这回论功劳最大的便是项家,嘉和帝封项云翔为忠勇大将军,赏赐无数。再譬如,当嘉和帝问及萧睿想要什么,他大胆的提出想要陛下手上的玉扳指,随后令众人吃惊的是,偏偏嘉和帝还真的给了…… 是以,苏寻压根不等二哥说话,自己先开了口:“二哥,你今年也二十了,可有喜欢的姑娘?妹妹还等着喝二哥的喜酒呢。”说话的时候,脸蛋上满是认真,眼眸子也亮亮的,倒真是一副期盼的模样。 苏珗源没料到妹妹突然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便摇了头。 苏寻见状,却是不依不饶,她边打量着二哥的神色,又迟疑道:“那……难道二哥是有喜欢的男子?” “噗……这个还真没有。”苏珗源这回有些哭笑不得,头更是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是真没有,还是不好意思说,二哥不管你喜欢谁,沅沅都支持你,可不许瞒着我。”苏寻有些不相信,她扯了扯苏珗源的衣袖,今儿个话都问出口了,索性就问个清楚,反正豁出去了。 “你觉得二哥会瞒着你么?说没有就没有,再说了,若是二哥有意中人,那肯定也得让沅沅先过目,你喜欢了,我才喜欢呢。”苏珗源说得坦荡荡,不过说到最后,他忽然觉得身上一阵痒,还快速地蔓延开来,不消一会,脸上也开始痒了起来,他赶紧地伸手抓了抓。 苏寻这会儿听得苏珗源这般说,心里正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二哥也喜欢萧睿,目下瞧起来应是单方面的,那就好办多了……可一抬眸,却瞧见二哥脸上竟起满了小红点,不仅如此,还隐隐有肿胀的趋势,她愣了一下,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二哥伸手在挠,立即拉住了他手,道:“二哥别挠,过三个时辰就不痒了。这是荀九送你的见面礼——猪头散。”下药捉弄人一向是荀九的乐趣之一。 “什么?!”苏珗源一怔,面上生了恼意,心里也愈发不喜那荀九,竟然给他下了药,名字还叫“猪头散”。 那女人还真是个毒妇! …… 这厢,陶氏回了毓秀院,恰也遇上苏绍华回来,忙伺候着一脸疲倦的夫君更衣洗漱,待两人都沐浴完了躺在架子床上,苏绍华搂着陶氏,便与她说了下今晚的事。 陶氏听闻徐王世子的事,颇感兴趣,她眉眼含笑道:“还真没瞧出来,徐王世子竟有如此胆色,妾身还一直觉得那孩子性格太过温顺呢。赶明儿,妾身可得找机会好好瞧一瞧那孩子。” 苏绍华晓得妻子一直是把徐王世子当作未来女婿看待,这会儿,无论听到他做什么,都是夸赞,不免有些郁郁,再加上确实是累着,只淡淡应了一声,就阖了目。 陶氏见夫君睡了,也不多言,静静地伏在胸前,可脑子里却不禁还在想着,不管如何,得赶在女儿及笄之前,就给女儿定下亲事,也省去一些麻烦事儿。 毕竟,有前车之鉴…… 而,若是这个未来女婿便是徐王世子,就最好不过了。 第四十四章 忆纸鸢 过了二日,太后念着苏寻没来参加宫宴,没见着她,许是有些挂念了,又写了张帖子让正巧在寿康宫给自个配美容丸的荀九带给那丫头。 而当荀九一脸悠哉,手持着宫贴出现在玉芙院时,苏寻正在交功课。 今儿她着了一身淡粉色绣蔷薇儒裙,头上梳了丱发,未带一点首饰,瞧起来素净得很,这会儿那张明眸皓齿的脸蛋正一脸严肃,玉白的手一点点地在桌上摊开前几日便画好的桃花图——也就是上回黎先生布置的功课。 这七年由着黎先生教导,都说名师出高徒,到她这,倒真是糟蹋了这学识,琴棋书画都只学得皮毛,若要说还能拿得出手的,可能便是这画了吧,不过,她家先生本身一手丹青就绘得极妙。而虽说黎先生是个温和之人,平时管教也不甚严,可这功课完成不好,也是会受罚的。 是以,想想,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待画卷全部展开,苏寻用一双大眼眸儿小心地瞧了眼站在桌前,着一身绣有香山书院标识青袍,玉簪束发的女先生。 这便是黎先生,她今年约莫三十余岁,眉眼清丽,从不冷脸,温和亲人,又因着才情极好,使得整个人气质脱俗,瞧起来便似个温润如玉的女君子。 见她神色不变,正仔细瞧着画,苏寻也收回了眸光,准备安静地等着黎先生点评。 偏当垂眸一刻,就见荀九晃悠着袖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哟,这是在赏七姑娘的画呢?”荀九见到里面这番光景,不由打趣道。荀九生活在荣国公几年,又是时常往玉芙院跑的,自然是认得黎先生的,也晓得那丫头平日里是怎么偷懒的。荀九脸上含笑,快步上前走到黎先生身边,装模作样地瞧了眼画,“是一副桃花图啊,还不错嘛~”说着,她又朝苏寻挤挤眼,道,“看样子,上回带你去赏花,还真是去对了。” 苏寻一听,不由暗翻了个白眼儿,也没精力去反驳这话,她还记得前两日,荀九给二哥下了药,结果导致二哥成了个大猪头,足足过了一日才消肿的,那下手确实有些重了。 可这般想着,目光却不禁落在了她手上拿的宫帖上,倒有几分猜出了荀九前来所谓何事。老实说,她也想入宫瞧瞧七公主呢,上回宫宴没去成,她正琢磨着找个时间进趟宫,毕竟真是有好些时候没见着七公主了,也有些想她了。 可念着黎先生还在,苏寻一时也没出声,继续低了脑袋,作乖乖状。 黎先生也是个通透的,哪里不晓得荀九手里的宫贴是谁写的,她微笑着与荀九打了声招呼,便俯身缓缓地卷了画,道,“苏七姑娘,我有事要先回书院去了,这画容我也带回书院去,过几日来了府上再与你点评一二。”语毕,黎先生利落地卷好画,便持着画卷,告辞离开了。 苏寻低头恭敬地送黎先生走出屋子,才一转身,一张红色的宫贴就抵在了脑门上,一旁还传来荀九的声音:“七姑娘,现下拾掇拾掇,便随我入宫去吧。” 荀九做事一向随性,这回做事这般积极也实在是“太后之命,烦不胜烦”,何况还收了那么些银子,若是再不把小丫头带进宫,恐是对太后就有些不好交代了。 可苏寻前几日才惹了娘亲不开心,虽心里是极想去的,倒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跟着荀九走,便拿了宫贴,乖乖先去告知陶氏一声。 到毓秀院的时候,正巧却见着大堂嫂梁氏与娘亲一起坐在绸榻上做绣活儿,两人说说笑笑着,相处融洽。 梁氏嫁进荣国公府第三年,便生了一个儿子,过了两年,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如今,她也是三个孩子的娘了,可整日为儿子们操心还不止,三年前,老荣国公将爵位传给大房的后,婆婆宁氏便开始让她学着主持家事,这每天忙着都有些晕了头,好不容易才得了空,便来找陶氏闲聊会。 梁氏生得肤白嫩滑,一身芙蓉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愈称得肤质极好,虽姿色比不得一旁的陶氏,可这年轻时本不出色的容貌,经岁月的沉淀,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远远瞧着,就知是大家闺秀出身的。 梁氏一双手也生得巧,芊芊玉指,这会儿,她绣了一副鸳鸯戏水图栩栩如生,连陶氏见了,也不由多瞧上几眼,甚至停下了手中的绣活儿,笑道:“瞧这绣得,若是这双鸳鸯绣上了眼睛,只怕就从锦帛上游下来了。” “三婶,可别取笑人家了,都好久没绣活儿,再过几日,恐怕这绣花针都快拿不住了。”梁氏羞赧一笑,她边绣着,似想起了什么,又不由感叹道,“前阵子我回娘家,见到静姝堂妹的绣活,那才叫一个精细,让我瞧着叹为观止。” “哦,可便是今年及笄的那个丫头?”陶氏对梁静姝倒也有几分印象,晓得那个姑娘性子温婉,以后定也是个贤妻,若是可以,做自己儿媳也不错,两个儿子年纪也都不小了,尤其是二子,可盼着他成了亲,娶个脾气好的,那性子也能沉稳些。自然了,她也晓得,这可能性有点小,先不说她不想去干涉两个儿子的婚事,单说这梁家,也准是不会嫁两个女儿进荣国公府的,毕竟传出去了,定会有人说闲话。 “是呢,便是那个丫头,真是个贤惠温婉的人儿,也不知以后谁有那个福分娶了她。”梁氏答了句,又落了一针,才抬眸瞧向陶氏,可不经意地却见到那一抹瘦弱的身影翩然走近,不禁一乐,道,“若是能娶到这个的,那福分就真是上了天了。” 陶氏听梁氏这么一说,哪里不晓得她在说谁,也顺着那目光望去,见到女儿那张俏丽却有些心不在焉的脸庞,微蹙眉头,不由心道:长相漂亮,脑子却不大好使,那美貌也就成了累赘,能算什么福分,以后啊,若是能嫁得个会疼人的,没有婆婆的夫婿,那才让人放心呢。而……若是能如愿嫁给徐王世子,也算是这丫头的福分。 苏寻见娘亲、大堂嫂都望着自个,她立即眉眼一弯,边走至两人身旁,边叫道,“娘、大堂嫂。” 梁氏应了一声,而陶氏见女儿这般模样,便知她准是有事,便轻叹了口气,道:“有何事,说吧。” 苏寻也不迟疑,便直接垂眸将宫贴递给了陶氏。 陶氏扫了一眼,自然晓得不能老是拂了太后的意思,便点头允了,只是在女儿退出前,对着跟在其身后的莲雾和水梨,吩咐道:“这回可得好好看住姑娘,若不然,可不是打手心的事了。”上回苏寻醉酒回府,陶氏气得不行,当场便责罚了两丫鬟,自然了,这责罚并不会过重,不过让女儿晓得自个连累了身边人受罚,好有个记性。 莲雾和水梨听了立马垂首称是,至于苏寻也无奈撇撇嘴,心里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绝不再犯了。 …… 苏寻随荀九上了马车行至皇宫,在宫门前递了牌子,正要进去,抬眸望了望天,却遥遥看见空中飘着一只蓝色蝴蝶风筝。 应是宫里的某位小公主在放着风筝玩,虽说目下已进入初夏,日头高照,天气渐热,可今儿风高气爽,确实是个放风筝的好日子。 苏寻遥目见着这风筝,倒不由想起了七公主与大哥年前玩耍的一幕。那会儿正是腊月,她又怂恿了七公主出来玩,可大哥不知怎么想的,却是带着几人去放风筝。那外头天寒地冻不说,又无一丝风,自是无论如何也放飞不了风筝,最后瞧大哥手冻得通红不说,还有些遗憾地送七公主回了宫,而偏偏的,那次相处之后不久,大哥就随三皇子离了京都去兖州办事,算算日子,都快有小半年没回来了。 到底还要不要媳妇了? 唉,不仅如此,这七年来,就算两人相处,苏寻也看着着急,明明这相互喜欢旁人都感觉到了,可这两人偏偏就是你不说,我也不说,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但不管如何,目下大哥不在,也只能靠她时不时进宫陪伴七公主了。 苏寻不由撇撇嘴,心想着过会去寿康宫见了太后,便去福芷宫找七公主。 福芷宫是七公主目下住的宫殿,是她满了十三岁之后,嘉和帝见公主也大了,便特地给她独自安排了一个宫殿。这宫殿也离着雅妃的淑莲宫不远,毕竟小时候一直便是雅妃照顾七公主,如此安排,也以防七公主出了什么事,雅妃能及时照应。 几人人了宫,行至一半,便兵分两路。 荀九去了太医院说要拿些东西,苏寻便自个去了寿康宫。 而进到了里面,苏寻一眼就瞥见太后身旁,正端端正正立着一个年轻男子,瞧那一袭蓝紫色锦袍的背影也真是分外的熟悉,以致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怎么……又是萧睿! 这一刻,苏寻好想掉头就跑。 第四十五章 起争执 可自然不容许她这般做,目下,萧睿应是认不出她的,那若是表现得太过惊慌失措,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倒不如就当不认识一般,坦然面对,说不定萧睿就不拿正眼看她了,毕竟,他喜欢的可是男子啊…… 苏寻暗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缓缓上前。 今儿里面除了站着个萧睿,在太后的身旁,还坐着一位穿暗红云锦宫装的女子,她容貌秀美,光是这么瞧着顶多不过四十,可实际上已有五十余岁,且细细打量那张脸,唇角自然上翘,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让人不禁想起徐王。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徐王的母妃——如今的栗太妃。 栗太妃比太后小十来岁,入宫时,因年轻貌美,也算是先帝的宠妃。不过,从徐王身上,便能窥得这栗太妃的性子一、二,她从不恃宠而骄,也不喜争宠,为人和善,让人挑不出她的错,甚至太后病时,还曾衣带不解地在旁伺候,当真是待太后情如姐妹。自然了,这不能不说栗太妃太识时务,毕竟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先帝驾崩后,在后宫安享晚年。 萧睿来太后这便是随着栗太妃来的。 栗太妃前些日子来找太后,晓得太后让荀九配美容丸,可有些配料却难得,她想兴许徐王有法子,便托着去办。没想到,不过二日,孙儿就将东西带来了,还说想亲自送到太后手上,便让他跟着来了。 这会儿,刚把装有琼液雪莲、南海千年珍珠等物的锦盒放置好,栗太妃与太后正聊着,一抬眸,见一纤巧人儿进来,虽身量不足,可眉眼如画,仙姿佚貌,真是一个妙人儿,偏偏地,她停下身,又正好在孙儿身后不远处,一眼望去,这两人恍若站在一起,登对得很。 而再瞧自个孙儿,似面不改色地,但栗太妃是什么眼力,一早就察觉那黝黑的眸子更亮了些,应是认识那姑娘,还很喜欢呢…… 这时,着一身暗色常服的太后见到苏寻来了,含了笑,自不当她是外人,和蔼可亲地便招手让她到身边坐,却不急着介绍她是谁。 苏寻立在萧睿身后,给太后请了安,却没有上前,她垂下眸,乖巧道:“太后娘娘,现下您这有客人,沅沅不便打扰,可否让我先去找七公主?” 苏寻晓得,她虽进宫多次,却都是去七公主的,宫里有好多人是未必认得她的,比方说,目下坐在太后身边的栗太妃是一次也没见过她的,而她就算识得,自是也只能装作不认识。可栗太妃那瞧着她的眼神实在柔和,让她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何况,她也并不想萧睿瞧见自个,便不想留在这儿了。 说完,她还小心地瞟了眼前面的萧睿,见他听见自己说话,依旧笔直立在那,这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太后听苏寻这般说,知这丫头无心留下,倒不勉强,笑道:“也好,去吧。” 苏寻听闻,如蒙大赦,压下心中愉悦,神情平静地叩安后,又缓缓后退了出去,到了宫门口,才脚步加快,直往福芷宫而去。 栗太妃一向不是多嘴之人,见那小丫头退了出去,太后也不说此女是谁,便不多问,她端起汝窑天青瓷茶杯,押了一口茶,眼眸子似有若无地轻扫了眼萧睿,见他也是面无波澜,似没事发生一般,不由叹他这点倒真是随了自个,沉得住气。 “徐王世子今年也十九了,却尚未娶妻,可是有中意的姑娘?”这会儿,却又听太后缓缓道。 “禀太后,臣心无所属。”萧睿面不改色,不急不缓道。 “哦,是么?”太后微微笑着,轻扫过萧睿俊美的脸庞,不由想起,有好多次,陶氏提及这徐王世子,便是夸他极好的,而瞧陶氏样子,似是很中意徐王世子做女婿呢。 刚才那两人站在一块,瞧着还真是一双玉人。 只是,这般想着,太后脑子里却又浮现了嘉和帝的脸庞…… …… 苏寻带着两丫鬟脚步轻快地去了福芷宫,可刚进去,就从宫婢口中得知,七公主今个儿难得有兴致,正在御花园放风筝呢。 苏寻听了,不禁一乐,心说:原来那蝴蝶风筝便是七公主放的,还以为是哪位小公主呢? 自然了,她乐也不仅仅是这个缘由,却也是因着七公主的性子变得愈发活泼而开心。 毕竟,在记忆里,七公主那柔弱郁郁的性子可真是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苏寻边想着,边迈步走去御花园。 一路上,身后那两丫鬟跟得紧,甚至,莲雾还想开口劝阻姑娘别去了,毕竟三夫人曾嘱咐过,在宫里头,可不许随便乱走。 只是莲雾刚欲开口,一向多嘴的水梨反倒轻拉住了她,示意还是让姑娘去吧,毕竟姑娘真是好久没见到七公主了。 不过这般想着,水梨也不由轻搓了下还有些肿胀的手掌,暗道:这也算舍命陪君子了。 苏寻似无察觉两丫鬟的为难,她一路不停地直走到了御花园,瞧见了那一抹熟悉柔弱的身影才停下了脚步。 七公主今年十六了,不过这身子骨瘦小,瞧着顶多只有十四岁一般,她着了一身淡蓝色宫服,头上梳着随云髻,上面仅插了一支银镶玉兰簪,瞧起来干净清爽,愈是衬得那张巴掌大的脸蛋清丽可人,我见犹怜。 这会儿,她手持着线盘,一双桃花眼儿正眼不眨地瞧着空中的蓝蝴蝶风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般的专注,都未曾察觉她前来。 苏寻见状,眨眨眼,示意一旁宫婢莫要出声,便蹑手蹑脚地走至了七公主身后,正要上前,搂住其腰,吓她一吓,偏当这会儿,就见七公主猛得后退了一步,苏寻躲避不及,自是与她撞在了一起,跌落在了地上,还成了七公主的“肉垫”,令她不由叫唤了一声:“哎哟!” 七公主原是见空中突然多了一只老鹰风筝似要过来撞自个的,便扯了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料到身后有人,跌落摔在那人身上,正想赶紧起身,可听到那呼痛的声音…… 七公主垂眸瞧了眼苏寻,哪里猜不出她来自己身后是想干嘛,这会儿,也不急着起身了,慢悠悠地等宫婢们扶着才起来,随后,瞧着同样被扶起的苏寻,才面露惊讶,柔声道:“沅沅,是你啊?怎的跑到我身下去了,是怕我跌倒么?”说着,眉眼里也是抑不住的笑。 苏寻瞧七公主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心知这回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不得不说,七公主真是变“坏”了。 焉坏焉坏的…… 苏寻撇撇嘴,伸手拍了拍尘土,没有言语,一抬眸见着空中那两只风筝飘落下来,似掉在了不远处,便拉了七公主的手,道:“七公主,走,咱们去捡风筝。” 七公主含笑点点头,便随着苏寻走,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突然吓了一跳的缘故,这肚子却是隐隐的疼,让她不由伸手抚了抚。 风筝是在一处花坛处找到的,而当她们刚走到那处,正欲俯身去捡时,不远处,也来了人。 是一着梅红色宫服,约莫十岁的女孩,她生得白白净净,眉宇间一股骄傲之气,是德妃所出的十一公主。 对于十一公主,苏寻虽不熟稔,但晓得她是被娇纵惯了的,在宫里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可人家毕竟有这般的资本,谁让目下薛皇后不理后宫,一切事务便是由德妃代理的,女凭母贵,自然可以横着走了。 而在十一公主的身后,除了跟着一干宫婢外,倒还跟着一高大侍卫,这人乍一眼望去,倒是眼熟得很,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十一公主命身后的宫婢去捡风筝,瞧了眼立在那的苏寻与七公主。 苏寻,她不大认得,可七公主,她就太熟悉了,十一公主轻蔑的眼神落在了七公主身上,下巴高高昂起,毫不客气道,“哼,我说呢,怎么这么倒霉,原来是遇着她了。” 这话一出口,在场一静,可到底没人敢出言训斥十一公主。 七公主站立在那,脸色微微发白,她咬了咬唇,感觉到肚子一阵阵疼痛袭来,却是没力气去计较,只是低声催促着苏寻捡了风筝离开。 苏寻脸色不变,听着七公主的催促,睇了一眼十一公主,也不与之反驳,捡了地上两个风筝,伸手摸了摸,也不交还一个,转身拉了七公主的手就想离开。 十一公主见状,却是有些急了,嚷道:“唉,那老鹰风筝是我的,快还我!”这可是太子哥哥给她做的风筝呢。 “你的?”苏寻听见她这般说,面露疑惑,赶紧仔细瞧了眼风筝,道,“没错啊,这明明是我刚才和七公主一道放的风筝啊,你瞧,老鹰嘴上还有我不小心沾上去的半颗粽子糖呢。” 说着,苏寻故意举起手里的风筝,鹰嘴上自然是有糖的。 而她此举,自然引得众人一愣,十一公主更是满脸通红,一时语塞,却是找不出反驳的话来。而站在其身后的高大侍卫也不由多看了几眼这小姑娘,却没多言。 一旁,七公主听见苏寻所言,心里也是一阵畅快,可突然得,伴着疼痛,似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下面流出,让她不由有些惊慌失措,皱紧眉头,赶紧拉了苏寻的手离开。 十一公主见这二人要走,一股气涌上了心间,跺了跺脚,鼓着腮帮子自个就快步跑了过去,喊了声:“停下。”伸手一把拉住了七公主的裙衫,可随即的,却感觉手间一片湿腻,松手一瞧,不禁吓了一跳,尖叫一声:“血!” 血?! 苏寻一愣,回眸瞧了一眼,顿时有些傻眼,只见七公主屁|股后面不知何时染了一片嫣红。 第四十六章 桃夭 这还是七公主的初|潮。 说起来,这初|潮也算来得晚了,寻常女孩家可能十三、四岁便来了,但想想七公主,她身子骨自小便是那么弱小,如今瞧起来都只似十四岁一般,也难怪会推迟了。 福芷宫内,苏寻扶着七公主一回来,便吩咐身旁之人去准备汤婆子与热糖水来,这会儿,她立在黄梨木架子床前,见轻薄纱幔下,那瘦弱人儿躺在软被之中,秀丽脸蛋上一片惨白,粉唇失了颜色,额间也浮了细汗,应是肚子实在疼得厉害。 “七公主,过会儿汤婆子来了,你捂在肚子上,再喝点热糖水,兴许就不会这么疼了。”苏寻自己也曾不舒坦过,自然晓得那滋味不好受,她轻俯下身,拿粉色软绸丝巾给七公主擦了擦汗,柔声安慰道。 七公主暗暗咬了唇,脑子里却想起刚才在御花园的那一幕,不由心生尴尬,这月事来得太不凑巧了,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身后就染红了一片,实在是丢脸极了。倒也得亏苏寻机灵,赶紧地就往她身后一站,帮她挡住了不说,还贴心地拿了件外衫给罩上,才免于她继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目下,又这般有条不紊地照顾着她,还真像个小大人一般。 七公主强忍着疼痛,轻呼出一口气,伸出纤细的手,轻轻握住苏寻的,感激低声道:“沅沅,今儿真是多亏有了你,若不然,我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想着,她又虚弱笑了下,道,“不过瞧你这般懂的模样,莫非是月事也已来了?” 这话听得苏寻面色一顿,她想了想,正欲答话,却听外面传来荀九的声音,“苏七姑娘已来过月事了?我竟还不知道呢~” 回眸一瞧,就见一脸笑嘻嘻的荀九手里捧了个汤婆子缓缓走进,一旁跟着的莲雾和水梨手中也各端着一玉瓷碗,碗里正热腾腾地冒着气,泛着一股药味儿。 荀九会来福芷宫即是得知七公主来了初|潮,怕两个小丫头应付不了,便特地过来一趟瞧瞧,顺便还带了碗能通畅气血,使之舒坦些的药来,可刚至福芷宫,非但没瞧见内里惊慌失措之状,听那两丫鬟所言,某个小丫头好似还颇懂呢。 荀九微笑着轻扫了眼苏寻,将汤婆子递了过去。苏寻稳稳接过,将之塞入了软被之中,让七公主捂着,边神色不变解释道:“我虽月事未至,可毕竟家里有荀姐姐你这个神医在,自然有些耳濡目染了,再说了,我年纪也不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我也得有些先见之明,不是?”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却连荀九也只笑笑,不再多言。 而七公主身子到底虚着,待服了药,见她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苏寻也不久留,嘱咐了声好好歇息,便与荀九退了出来。 只是临走前,苏寻回眸瞧了眼那苍白小脸上,阖上的双目,心道:七公主来了月事,那便离指婚之日不远了,就是不知道大哥能不能及时回来…… 苏寻一脸心事重重,她低头垂目,只沉默地走出了福芷宫。一旁,荀九见她这般模样,似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拉住她停下了身。 苏寻一愣,她抬起眸,瞧见荀九面容严肃,手轻搭在自个手臂脉搏处,俨然正在给她把脉呢。 “荀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苏寻眨眨眼,问道。可嘴上这么问着,心里却也有些猜出,荀九突然替她把脉,准是与那女儿家的私密之事脱不了关系。 “我这不是瞧你脸色不好,怕你身有隐疾,到时候可不就是我这个神医失职了。”荀九笑着,脸上两个酒窝深深,答得理所当然,边说着,应是察觉没有异样,轻轻地松开了她的手,道,“七姑娘现下是要去见太后了么?正好我也要去给太后配药,一道去吧。“顿了下,轻轻啧了下嘴,接着道,“也顺便将七公主来了初|潮之事同她老人家说说。” 听荀九这么一说,苏寻心道:这会儿见完了七公主,也出来好长一段时间了,确实是该回太后那边去了,就是不晓得萧睿走了没。 这般想着,苏寻虽点头称好,可这脚步却是故意走得慢悠悠的,生怕去的早了,又刚巧碰见了萧睿。荀九也是个生性散漫之人,见她如此,也不急,也随着她悠闲晃悠。 可走着走着,忽的,却有一高大身影停至了两人面前,挡住了去路。 而这身影不是别人,却正是之前跟在十一公主身后的那个高大侍卫,也是之前瞧着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的那人。 苏寻抬眸瞧他,见他不苟言笑,目不斜视地站在那,而手里并不是空无一物,拿着的却是之前的那只老鹰风筝。 刚才在御花园,七公主突然来了葵水,她自然是顾不得什么风筝,直接就给扔在地上了。而事发突然,她扔得也不知轻重,当时明显听到了“咔擦”几声,似是风筝裂了,十一公主也立即心疼地叫了一声。 目下,细细瞧那风筝,虽不是那么破败,可也能明显瞧出有几处是新糊上去的。 是以,这侍卫是来替他主子兴师问罪了? 苏寻瞧着那侍卫正言厉色的模样,这心里倒是没有畏惧,毕竟她并不是故意要摔坏风筝的,更是情急所至,若是十一公主太蛮横无理的话,大不了这事就直接告诉太后,顶多也只会罚她赔一百个风筝,可下一刻,那侍卫的举动却是让她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了。 只见那侍卫突然双手将风筝递了过来,边道:“姑娘,我家主子说看您喜欢这风筝,便将它赠予您了。”说着,也不等苏寻反应,将风筝塞到了她手里,就转身快步离开。 什么?!十一公主会送她风筝? 苏寻顿时一脸懵懵的,瞪大了一双眼睛,瞧着那侍卫离开的背影,半晌没说出话来。这时,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荀九似有察觉,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附耳低声道:“远目左上。” 苏寻听闻,疑惑地朝那个方位望去,就瞧见,远处一着杏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转过身,缓缓离去。这般的服饰,不是当今太子,还能是谁? 这…… 苏寻微蹙了眉头,心里就更疑惑了,什么情况,太子萧景煊送个破风筝给她做什么?还有,萧景煊已经见过她了么? 又想着那侍卫似曾相识的面孔,不经意地,脑海里,忽的闪现了品仙居的一幕。 …… 这厢,太子萧景煊缓步行走在回东宫的路上,身后紧随的是刚才去送风筝的侍卫墨沾。 今日,太子本是在东宫看书的,架不住十一公主突然来宫里找他,吵着闹着要陪,便拿了上回亲手做的风筝给她玩,后来,风筝掉下来,太子自是也在远远瞧着十一公主去捡,之后,发生的事,太子自然也一清二楚。 墨沾瞧了眼走在前面的太子,他是太子的贴身侍卫,自太子十岁起,便被嘉和帝安排在了其身边,保护其安危,也对太子的脾性摸得很透彻,比方说:目下,这步伐走得稍快了些,便是说明心情正愉悦着。 至于,为何愉悦,便是因为那小姑娘吧。 不得不说,那小姑娘确实长得漂亮,一张脸蛋虽稚嫩着,可五官精致无暇,肤若凝脂,不难看出以后准是倾城倾国之色,而太子竟将风筝送于那个小姑娘,虽不能说是喜欢上了对方,可好感肯定是有的。 只是令他有一点疑惑不解的便是,太子都已送了风筝,却没有让他去打探这姑娘是谁?莫非是已经知道这姑娘的身份了? 墨沾想着,眸子似有所思地瞧了眼前面的背影,又缓缓地垂了目。 萧景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尽量使自个心情有些平复,可脑子却不断闪现那一双灵动双眸。 这双眸子足以让任何人惊艳,却又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好似是在宫里某处见过,而今日,终于再次见到那小姑娘,又见那一副机灵的样子,终于让他想起,他确实是在宫里见过的,且还是在年幼时,在父皇的御书房内见过的。 不过,那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画,一副名叫“桃夭”之画,是他父皇亲笔所绘之画。 画里面,桃花烂漫,书窗半合处,一个着男装打扮的娇俏人儿偷偷地向外面望去,那回眸一瞥,那水雾雾的大眼儿就与那小姑娘如出一辙。在画的右上角,还有父皇之题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从画上也不难看出,父皇应是对画上之人感情极深,应是喜爱得要紧吧,恐怕,目下,这心里还不曾放下,毕竟,这些年,父皇平日里腰间一直佩戴着那块刻有“灼灼”两字的玉佩。 “灼灼”便是那人的小名吧,而那画上之人是谁,他自然也有些猜出来了…… 萧景煊边走着,眸光闪动。 第四十七章 送请柬 微微颠簸的华车内,苏寻手肘支在腿上,两只玉手撑着腮,瞧了眼莲雾手里拿着的风筝,娥眉微蹙。 之前,到了寿康宫,虽萧睿已离开,可手里收了太子的风筝,哪里架得住太后探究的眼神,如坐针毡地陪着说了几句话,便有些待不住了,正巧,荀九见配药材料齐了,就等不及要回药庐配药,还言说,药丸愈早配,药效愈佳,而两人是一道来的,自然没有留下她一人的道理,她便从善如流地以此为缘由,叩安了太后,随荀九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只是此刻,愈是瞧着风筝,苏寻心里愈是困惑,太子,他到底想干嘛? “七姑娘,好似与太子老早就相识了?”苏寻正想着,却听一旁的荀九笑着问了句。她边问着,还从莲雾手中拿过了风筝,打量了一番。 “也不算相识,就是之前在外边碰到过。”面对荀九,苏寻倒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将之前在品仙居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那时哪里晓得他是太子,也是无心之失,倒亏得没有砸到人,若不然这罪过就大了去了。”苏寻道。 而这番话一出,荀九没多大反应,倒是两丫鬟不禁捂了嘴,轻念了声“阿弥陀佛”。这事两丫鬟自然也一清二楚,不过她们哪里晓得那人便是当今太子殿下,目下,听了自家姑娘说,不免心惊肉跳,有些后怕,水梨还担忧地问:“那莫不是太子送这风筝便是来警告姑娘的?” 苏寻摇摇头,道:“太子应该不是这种人。”虽说,凭着记忆,苏寻除了晓得太子日后顺利登基为德元帝,对他的其余事便一概不知了,可有一件事倒是印象挺深的,那便是项雪萱成了皇后以后,德元帝虽不怎么宠她,可也一直没有选秀纳妃,更多的心思都放在政事上,也算是个有宏图大志的君主,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不是警告的话,那……难道是喜欢上了姑娘?”水梨又道,说着,她瞧了眼自家姑娘那张俏丽脸庞,话语里也多了份肯定。 可这话一出口,苏寻想都没想就摇了头,这就更不可能了,在记忆里,原身与太子又不是没接触过的,也没见太子特别注意原身啊。不过,这样一想,心里就更琢磨不透太子意欲为何了? “七姑娘,这风筝瞧起来还真不错,要不送我吧?”这时,一直没有插话的荀九却突然来了句。 苏寻抬起眸,见荀九手里拿着风筝,一脸笑意地望着自个,又时不时瞧眼风筝,倒真是喜欢的模样。 而这风筝她本来也不想要,正瞅怎么处理呢,那若是被神医讨去了,倒也有个说辞。 苏寻想了想,便点头道:“你若是喜欢,便……”可话说一半,却被外面一道爽朗浑厚的声音打断了。 “敢问这是荣国公府的马车么?” 这声音乍听之下实在陌生,可又给人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听起来,应是认识之人。 可苏寻还来不及疑惑,下一刻,外头又突然传来几声惊呼声。 “看,是少年将军!” 而众人口中的少年将军除了是项麟,还能是谁? 如今的项麟虽还不是真正的将军,仅有校尉之职,可他的风采甚至都盖过了其父,其前途也不可限量。 只是这不拘小节的性子倒还真是一点也变,竟然在路上,就这般唐突地过来询问。 而苏寻也念着小时候的糗事,一时也没应声。不过,她不动作,车里的其他人却早已按耐不住了。 荀九原本心里就有些遗憾未能得见少年将军,此刻,听到外头有这人就是,几乎没有犹豫就撩开了马车窗帘,往外望去。 就见那着一身黑色紧身骑马装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红棕大马,脊背笔直,气势十足,英姿飒爽,尤其是那脸,棱角分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炯炯有神,当真俊朗不凡,气宇轩昂,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以引得众人的目光。 哟呵,还真是个俊小伙…… 项麟今日是来替妹妹项雪萱送请帖的。自然了,原是用不到他亲自来的,可这些年,他一直对荣国公府的那个丫头念念不忘,就想看看,她长大了是什么模样,是以,当晓得妹妹邀沅沅一道去赏牡丹时,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就自告奋勇说这荣国公府的请柬便由他亲自去送了,可哪承想,这么凑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荣国公府的马车。 这会儿,项麟拉着僵绳,与马车同行,也不顾外界的喧嚣,屏息听马车内的动静,却见车帘忽然被打开,原本正欣喜着,可露出来的是一张姿色平平的脸蛋,倒不由让他一愣。 “你是沅沅……身边的丫鬟?”项麟很快回了神,脸上露了笑,问道,边说着,这眼神直往车里看,身子也不禁向前倾去。 可这会儿苏寻早已戴上了帷帽,更是小心的躲在了两丫鬟身后,却是不能让人窥得真容。 于是项麟这身子也愈是向前倾,荀九见他这般模样,倒也不阻拦,只是见他凑近,她探出了自个的脑袋,一只手也伸向那张脸庞,也不答他话,反问道:“这位俊俏公子,不知你有何事啊?” 项麟没料到此女竟如此大胆伸手摸他脸,可他倒也没多大惊讶,毕竟他性子一直大大咧咧的,也经历过大场面,早已磨练得处变不惊。眼见着手就要触到脸庞,他不慌不忙的就想直起身子躲避,可不知为何,脑子中似有一刻的恍惚,让他身子压根不听指唤,待他反应过来时,那只手已抚上了脸庞,还轻轻捏了下。 怎么回事? 项麟眉头一皱,也不喜有陌生女子碰他脸,下意识便挥掌去击。 荀九见状,也不慌,一脸笑盈盈地收回了手,转头望了眼车里那人儿,道:“苏七姑娘,这位俊俏公子瞧起来脾气不小啊。” 苏寻一听立即翻了个白眼儿,若是一个男子被当众这般调戏,能不发火才怪,项麟这还算忍住的,要知道,他手上可拿着根鞭子呢。 苏寻透过缝隙瞧了眼项麟,见他听到荀九之言,也赶紧收手坐直了身子,伸手挠着脑袋,似是很担心她误会什么,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项麟哥哥,是有什么事吗?”苏寻虽极不想开口说话,可目下,瞧着四周围观群众似越来越多,而她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这样下去,只会助长流言蜚语。 “哦……我,我是来帮雪萱送请柬的。”项麟忽然听到那人儿开口,清脆的声音入了耳,身子不由一颤,哪怕没见到她什么样子,心里也十分激动,却连话也说不利索,哪里有刚才威风凛凛的样子。 他边说着,还从怀中将请柬掏出,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见到荀九来接,还冲她笑了笑,心无介怀道:“抱歉,刚才冒犯姑娘了。” 荀九见他突然似换了个人,晓得他在顾忌什么,心里暗笑的同时,却也不禁叹道:真是可惜啊,这个人也很不错嘛~不过,世子情敌也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她可得商量着提高报酬。 荀九接过请柬,又打量一番项麟,忽得,她似看到了什么,笑着,低语道:“俊俏公子,抓稳僵绳了。”语毕,也不等人反应,就将车帘放下。 项麟一愣,而他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的意思,可下一刻,随着身旁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坐下的马儿也似发了疯的一般,嘶鸣一声,就猛得向前冲,令他措手不及,也使得他根本来不及说告别,整个人就被带走了。 这时,荀九才似看好戏一般的微微撩开帘子,眺了眼那马背上的人,目光放远,又落在那更远处的华车上,随后收回眸光,对上苏寻询问的目光,直道:“惊马了而已,人颠着,没事。” 苏寻听闻人没事,便不多问,目光落在了手里的粉红牡丹纹请柬上。 …… 苏寻回了玉芙院,就趴在了榻上,瞧着项雪萱给她的请柬。 这是项雪萱邀她五日后,去国色院赏牡丹。 目下,时值初夏,正是牡丹花季,项雪萱又最喜牡丹,邀她去共赏,瞧起来,原是一件极平常的事,只是这国色院却不是私人庭院,是有人开设的一处专养牡丹之地,每至花季,还特地准许平民百姓进入赏花,不可不说,那是一处人蛇混杂之地。而项雪萱可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十岁以后就再没去过这种地方,是以,见到这请柬时,苏寻还真是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项雪萱到底是真的去赏花,还是另有所图。 再想想,今日也巧,遇上的好些人都是与项雪萱有关的,比如太子殿下,比如项麟,比如萧睿…… 等等,难道项雪萱是为了私会萧睿吗?毕竟小时候,她也曾见过两人那般亲近,项雪萱也好像很喜欢萧睿似的…… 苏寻正想着入迷,却听得有脚步声缓缓走近,一抬眸,就见娘亲陶氏立在了床边,一脸微笑着瞧她,似有事与她说一般。 “娘亲,您是有事想同我说吗?”苏寻将请柬放在枕头边上,坐起了身子,歪着脑袋瞧着自家娘亲,道。 陶氏缓缓坐在了床边,伸手抚了抚女儿的脑袋,见都问出口了,也不与她拐弯抹角,直接道:“听荀神医说,今儿你遇上了徐王世子了?” 苏寻一听,顿时撇撇嘴,心道:她今儿也不仅遇上萧睿了,还遇上好多人了,可娘亲怎么一开口就只问他啊…… 第四十八章 小倌馆 苏寻晓得娘亲一直对萧睿印象不错。毕竟,从小,萧睿在长辈们面前便是谦和有礼的,而目下,他虽立了功,表面上却一点也不居功至伟,行事愈是低调得很,不是张扬之人,倒更是让人心生好感。 自然了,若不说这些,单论那拔尖的容貌也是分外让娘亲顺眼的。 这一点,苏寻也真是随了娘亲,撇开一切,她怎么看萧睿,都觉得甚入眼。但,一想起他本性残暴,即使再顺眼,也不敢再多瞧上一眼了。 这会儿,听娘亲提起萧睿,苏寻想起,荀九其实并未亲自见过萧睿,只是听太后提到那么一茬,而她虽见到了,可也只见到背影,哪里晓得他的身份,也更不会多加留意的。 苏寻抬眸,见着一身银底云纹锦裙的陶氏,略施薄粉的精致脸庞微笑着,真是一副期待的模样,她微撅了唇,蹙起眉头,却是故作疑惑道:“娘亲,徐王世子是哪个?” 陶氏见女儿面露疑惑,倒没有惊讶,想来那时女儿也不过五、六岁,重病一场,脑子一直不大灵光,这七年又不曾与徐王世子见过面,不记得也正常。 陶氏想了想,却是不慌不忙提醒道:“便是你小时候追着要嫁他,后来你被绑架,还曾救了你一命的那个徐王世子啊。”这说的都是印象极深的事,倒是不怕小丫头记不起来。 这么一说,苏寻只觉得头皮一紧,却是生怕娘亲再说什么,立即作恍然大悟状,道:“……哦,原来是他,我都记不得他长什么样了。” 只是话一出口,立即又听陶氏顺着话头道,“是么?那倒正好,改日,我叫你二哥带徐王世子来府上坐坐,这救命恩人的模样怎么能忘?” 苏寻一愣,娘亲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老提“救命恩人”这四字,难不成还让她“以身相许”么?且怎么突然就提起要让萧睿来府上了,还是让二哥带来的,她可顶顶不希望二哥与萧睿牵扯在一块了。 虽上回问了二哥,晓得他对萧睿只是兄弟之情,但这日日相处的,萧睿又是诡计多端的,难保一不小心就被带“弯”了,那到时,真是哭都来不及了。 而目下,娘亲既已提了这话,恐早就打定了主意,苏寻自是不敢提反驳之话,只微微颔首,点头称好,可心里暗道:她可得真的尽快找个机会让二哥认清萧睿好男风,若不然,再相处下去,指不定二哥就变了…… …… 这厢,一路疾驰回府的萧睿刚下马车,回了府里的书房,就有下人递过来一封信,是徐王留下的,信里寥寥数笔,只说他已离了京都,去塞北散心去了。 “她也去了么?”萧睿阅完了信,面无波澜道。 这话里的“她”便是生活在府里的那个女人,她被父王唤作“颖夫人”,在府中上下是不可说之人,于他而言,也是个既陌生又熟悉之人。 但不管如何,他得承认颖夫人是个传奇般的女子,论武艺,她身手比得上任何一位训练有素的暗卫;论才识,她颇有自己见解,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运用于经商,运用于教学,甚至研制武器上…… 还有,在笼络人心上也颇有一套,比如目下站在面前的送信之人,是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鬟,面黄肌瘦的,应是前不久被她从边关带回来的孤儿,这会儿,她垂着脑袋,听闻他提及颖夫人,立即眼眸亮亮的,恭敬地点头称是。 真是一副崇拜的模样,是呢,却连他也有些佩服,但若不是他的娘亲就好了…… 萧睿面容平静地收好信,若有所思,可当幽幽目光落在了书桌上多出来的一卷画轴上,他唇角微上,也不多言,只道:“无事便退下吧。” 而待那小丫鬟退下,萧睿缓缓打开了画轴,一副桃花图便入了眼眸,桃花朵朵,粉色烂漫,虽算不得上佳,可只要是那人儿的手笔,自然怎么瞧也喜欢。 这时,屋子暗处也缓缓走出了一黑衣人,瞧其身形却是上回随行的马夫,他行至萧睿面前,一双眼眸瞧了眼萧睿,小心翼翼地从衣袖里拿出纸条,道:“主子。” 萧睿放下画卷,瞥了一眼,上面写的是正是关于那人儿今日的事,有些预料之中,有些意料之外,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尚未离开他的控制。 萧睿想着,轻轻揉了纸条,此刻,黑衣人似想起了什么,瞧了眼面不改色的主子,却又为难附耳低语了一句话。 而这话甫一入耳,俊美的脸上立即皱了眉头,一双眼眸也微微眯起,明眼人,一瞧便知他有些怒了,黑衣人站在一旁,自是低了头,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萧睿也沉默,他皱着眉,随时似想起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他扬了扬唇,从桌上执了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句话,便递给黑衣人道:“送去荣国公府。” …… 入夜,月亮昏晕,星光稀疏,不时有微风吹过,倒真是出府的好日子。 苏寻念着有好些日子没有夜游京都城,也为萧睿之事而烦,就开始分外想念街边的各色小吃,待荣国公府里静谧一片,她换了身方便行走的青色衣裳,头上戴了顶白色薄纱帷帽,便只身去了西边角门。 那里,莲雾把门,水梨则牵了鹿儿站在门外,早候着了。 见着自家姑娘来了,莲雾就赶紧地打开门让她出去,水梨就伺候着她骑上了鹿。 “放心,半个时辰后我就回来了。”苏寻坐在了鹿背上,瞧了眼两丫鬟担忧的神色,安抚了一句,便唤了声“云吞,走”,让鹿儿向前行。 可尚未行出多远,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南门处跑了出来,顿时让她快速掉转了鹿儿,隐于围墙边上。 苏寻小心地探出脑袋,见那身影飞快得消失在夜幕之中,不禁心生疑惑:二哥这么晚是要去哪儿呢? …… 这厢,苏珗源自是没有察觉苏寻的身影,他快步行走着,却是满心为了赴约而去。 只是,当他行至了目的地,他还是有些犹豫地停下身,此刻他的心里有些复杂。 苏珗源抬眸瞧了眼面前的高楼,这里便是小白约他相见的地儿,名唤“春风馆”。 而这春风馆不是别处,正是一处烟花之地,不过更特别些,乃是京都有名的小倌馆儿,专供好男风的男子玩乐。 小白怎么会挑这个地儿? 苏珗源听着春风馆里头传来的欢声笑语,眉头紧蹙,可念着到底是兄弟相约,不好失约,他踟蹰片刻,还是决定踏入。 可脚才上前踏了半步,就听得一旁传来一道调侃之声:“哟,这不是苏公子么?没想到,竟有此雅兴也来这里玩啊~” 说话的正是着了男装的荀九,她一脸似笑非笑地瞧着苏珗源,见那张脸面露犹豫之色,脸上笑容也更甚。 苏珗源没料到竟会在此刻遇上荀九,他慌了慌神,可一想起上回被她下了药,害自己变成猪头,不知怎么,一股气上涌,立即嘴硬道:“怎么,难道就准许你这不男不女的进去玩?” 荀九听他所言,倒是没有动怒,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却是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那咱两一块进去吧。”说着,还作势要去拉他衣袖。 苏珗源上回便吃了亏,这会儿哪敢让她碰到自个,急忙后退了几步。荀九见他如此,心里暗笑,却也没有上前,一时之间,两人倒像僵持在那。 偏偏这时,苏珗源瞧见荀九身后竟缓缓走过来一相识之人,令他不由暗吸一口气,却不由不硬着头皮,唤了声:“项校尉。”目下,他也入了军队,正在项麟麾下,自是不好视而不见,立马躲闪。 荀九听闻,也不禁回眸一瞧,就见不远处,裸着半身的高大男子牵着匹灰色的高头大马缓缓走来。 项麟刚骑了马儿回来,今儿白天马儿又无故受惊不受控制,可检查一番,又无发觉异常,但又生怕马儿已有隐疾,恐日后在战场不利,是以,他忍痛换了一匹新马,这大半夜的与新马训练配合度。 而他自是遥遥就看见苏珗源就站在小倌馆前的,也琢磨着要不要过去打招呼,可念着苏珗源是那人儿的二哥,他觉得有些东西他应当做没看见的。但瞧目下听苏珗源唤他,应是不在意此事,那他自然也更加不在意了,于是,他应了声,就缓步走过去,停在了二人身旁,一抬眸,又瞧见荀九,这会儿,他已得知那女子乃是大名鼎鼎的荀神医,还曾救了苏寻一命,又恭敬唤了声:“荀神医。” 荀九正盯着那裸|露在外的小麦色胸肌发呆,乍一听见项麟唤她,吞咽了下口水,才应了声,道:“啊,原来是白日那位俊俏公子。”她转了眼珠,瞧面前二人并肩站在一块,又道:“是与苏公子约了一道来的?真是好兄弟啊!” 项麟原本欲打了招呼就走的,可目下听闻荀九这么说,又见苏珗源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由猜测:莫非苏珗源是第一次逛这里,缺了些胆量,那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了,毕竟这以后可能就是他小舅子…… 而他虽是也没逛过烟花之地的,可想想这小倌馆有什么的,都是一群爷们,于是,他拍了拍苏珗源的肩膀,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就往里面带,道:“走,苏兄,我陪你!” “不,那个我……”苏珗源此刻心里有些崩溃,他明明是与小白约好了在此地见面,谁能想到竟遇到了这么两个人,硬生生得弄得她好似真来逛小倌馆了,而他自是不好将那真实缘由说出,只好任着“耿直”的项麟拉着他进去。 荀九见状,笑着似无意地扫了眼四周,也尾随而入。 与此同时,斜对面的巷子口处,卖馄饨面的老伯瞧了眼座上戴着帷帽的小姑娘,见她边望着远处,边死命戳着碗里的馄饨面,这碗都快被戳破了…… 第四十九章 放心了 苏寻瞧着那小倌馆的门口,如坐针毡,只差点儿就立刻尾随着进去,将自家二哥拎出来,可念着自己毕竟是女孩儿,若是这么一闹,别说自个名声没了,恐连二哥以后就与“断袖之癖”脱不了关系了。 苏寻心不在焉地执着筷儿反复戳着碗里的馄饨面,待瞧见那卖面的老伯一脸抽搐,似有些心疼地望着自个手里的碗,她才稍稍回了神,尴尬地干咳了几声,放下了筷子,低头从腰间荷包处摸出了一两碎银,正欲放在桌子上就离开。 偏当此刻,却见不远处一道熟悉颀长的身影骑着白马停在了春风馆前,正是萧睿。 他坐在马上,身上难得穿了件宽袍广袖,白衣飘飘,一张俊美的脸庞不苟言笑,乍一眼瞧去,恍如谪仙一般,让人不由多瞧上几眼。 而瞧见他出现了,也不难猜出二哥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准是与萧睿相约在此的…… 再瞧那一副悠悠哉哉,不急着下马的模样,这心里就更堵得慌了。 苏寻气鼓鼓地撅了嘴,心道:真是防不胜防,这才多少天,萧睿就向二哥下手了……边想着,她也张大眼狠狠地瞪了眼萧睿。 只是这才瞪过去,那人就似有察觉地朝这儿望了一眼,随后下了马,却是缓缓牵着马儿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 苏寻急忙将头压得低低的,听着“哒哒哒”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心里愈是紧张,只盼着萧睿没有注意到自己,可不过一会,听那人立在一旁点了碗面,就语气平和道:“这位姑娘,可以与你同坐么?” 苏寻哪里敢开口说话,她晓得萧睿一向精明,白日里在太后那说了一句话,都生怕他察觉上回女扮男装之事来,而刚刚又瞧见了荀九,这心里正觉得有些不对劲,想着,莫不是这两人早串通好的,指不定还知道她是谁了…… 是以,这会儿虽戴着帷帽,可这脑袋也不敢抬,只垂着,微微动了动,一只手儿也赶紧地执了筷,佯装在吃面,但随即一愣。 刚才头低得突然,这帷帽上的白纱巾垂在了碗里,而碗里的面早已被她戳得不成样子,糊糊的,颇有黏性,是以,目下有些面条儿便粘在了上面,瞧起来真是狼狈得很,也分外得引人注目。 这…… 苏寻满心尴尬,也顾不得旁的,伸出手便去捋掉纱巾上的面条。 可手刚伸出去,却见一只修长的手也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了自个的,就听那人道:“你是……苏小兄弟?” 苏寻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暗道:这是凭着手就认出她来了?但目下,她可穿着女装啊…… 苏寻撇撇嘴,瞄了眼萧睿,见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上下打量着自个,突然有种被看透,可人家却配合着演戏的感觉,又想起自家二哥之事,顿时一股气上涌,也不想再隐藏,用另一只手便将帷帽摘了下来,原想着摔在桌上,一鼓作气承认自己是谁得了。 可摘下帷帽那一刻,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气焰一下子矮了半截,只是很没出息的僵硬笑着,低低唤了声:“世子哥哥……” 萧睿坐在那,将这近似谄媚,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扫入眼中,神色依旧未变,只淡淡应了声:“嗯,沅沅。”随后缓缓地松开了她的手,却不多作解释。 自然了,也根本用不着解释,便是这一声“沅沅”也足以说明一切。 萧睿还真是早知道她是谁了…… 苏寻快速收回了自个的手,暗哼一声,心里再恼可也不敢面上显露,只觉得一刻也待不下去,真想马上转身离开。可转念一想二哥还在小倌馆里,又不得不静下心,琢磨着该不该与萧睿挑明了说。 这时,却见面摊老伯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面端了过来,放在了萧睿面前,不仅如此,一旁不知何时来了一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将一篓框放在了萧睿身旁,又恭敬的退了去。 而待萧睿缓缓地将一件件东西拿上桌拆开,见那鸡肉芋粉团,冰糖脂油糕,菱角竹叶粽……等各色小吃堆满了桌子,苏寻眼都直了,更是不禁直吞口水,也不由心道:萧睿准备了这么些好吃的做什么? “哟,这位客官,莫不是将整个京都城里的小食都买了过来?”老伯见状,也不由打趣道,而他瞧了眼这座上的男女,只觉得男的俊,女的美,甚是养眼,见萧睿不答,也识趣不再多嘴,安静地坐在了灶炉旁,悠悠哉地干着自个的事。 萧睿状似神情自若地拆着东西,待桌子上差不多快摆满了才停手,道:“喜欢吃什么便拿什么。”说着,他又从篓里取出了一坛酒,道,“这里还有青梅酒。” 竟然还备了青梅酒…… 准备得这般周全,好似早料到今晚会遇到她,且准备戳穿她,又摸准了她的脾性,晓得她喜欢吃,于是拿着食物来哄人么? 可目下,以为她还似小时候那般,那么容易受诱惑? 苏寻握紧了手,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垂眸小声道:“世子哥哥,我不饿,什么都不想吃。酒,也不想喝。” 萧睿听见她这般说,倒也不急,他自顾自得打开了酒坛子,倒了杯酒,随后缓缓地推到了她的面前,又择了块栗子糕递到她手中,瞧着那张娇俏的脸蛋,淡淡道:“等你吃完这些,我就去找你二哥了。” 苏寻正想提二哥之事,目下倒听萧睿自己说了出来,可话语之中又在变相地强硬喂食,真是太讨厌了。不过,讨厌归讨厌,如今还是二哥的事最重要。她瞧了眼手里的栗子糕,暗吸了一口气,就应付般塞入了口中。 只是当那香甜酥软在口中弥漫开来,这满足之感溢于言表,手儿更是不由地端起了酒杯,将青梅酒一饮而尽,有些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 吃货本性显露无疑。 萧睿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是一松,今晚,他虽得知她也尾随了出来,可却没料到她竟主动承认了身份,是以,刚才揭开帷帽的一霎那,他也着实愣了一下,好在,他早就吩咐了随从准备了小食,想与“苏小兄弟”叙叙旧。他不动声色地又给她倒了杯酒,似平和道:“这些年,沅沅过得如何?” 苏寻正咬了一口栗子糕,慢慢咀嚼着,听见萧睿问起,她顿了下,只含糊地吐出两个字“还好。”也不再说旁的话,只专心吃着东西。 “是么,如此我便放心了。”却又听萧睿不急不缓道。 苏寻一愣,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听起来有些怪怪的,她下意识抬眸瞧了眼萧睿,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亮亮的眸子,见那目光也正瞧着自个,顿时,这心跳漏跳了一拍。 感觉到面上有些烧了,苏寻赶紧又垂了眸子,将手里的小半块糕点塞入嘴里,快速吞咽下肚,道:“世子哥哥,我吃完了,也该回去了,你去找我二哥吧。”说着,她立起身来,便想往巷子深处去唤鹿儿。 只是她起得太猛,眼门前骤然一黑不说,头也晕得厉害,身子摇摇晃晃的,差点跌倒。 萧睿见状,自然赶紧伸出手扶住她,可事出突然,他又是坐着,情急之下,这手放的位置就有些不太恰当。 不偏不倚地正托在了胸前。 苏寻有些傻眼,她晓得萧睿虽本性残暴,可他倒也不会故意占女孩子便宜,目下,这情况应是个意外,但她这身子虽瘦小,可那处也有些隆起了,甚至正是敏感的时候,被碰的有些疼不说,偏偏还清楚得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温度,登时,一张俏脸通红,可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整个人都有些懵懵的。 萧睿也是尴尬,可他也不能立刻收回手,只待那人儿站稳了,才装作没事一般地松开了手,道:“没事吧。” 苏寻脸上烧得厉害,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萧睿了,闷声不响低着头,就逃也似得往巷子深处跑去。 萧睿面无波澜地瞧着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才收回眼神,目光停留在那杯未喝的青梅酒上。他执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又瞧了自个的手,似有余温,这呼吸几不可闻的乱了。 …… 苏寻骑着鹿儿,满心慌乱地往府里驶去,到了西角门处,这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心也跳的厉害。她见到候在那里的两丫鬟,深吸了一口气,才翻身下来,故作镇静的牵着鹿儿上前。 那两丫鬟见到自家姑娘回来,原是心里一松,可遥遥瞧见姑娘头上帷帽竟没戴,两人互望一眼,这是出什么事了?而待那人儿走近,又见那小脸通红,眼神飘忽,一时倒拿不准出了什么事。 “姑娘,你……”莲雾从苏寻手里接过鹿儿,忍不住问了句,可话未问完,就被一旁的水梨用手肘蹭了蹭,以眼神示意别问了。 苏寻这会儿心里正乱着,自是没注意两丫鬟的动作,只脚步匆匆的就往自个院里走。 两丫鬟见状,自然不敢停留,也紧随着而去。 几人静悄悄的回了玉芙院。 苏寻一进屋子,就整个人趴在了床上,一动不动,耳根依旧红红的,更恼的便是这会子周围静了下来,这脑子却静不下来。 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的都是刚才萧睿扶她的一幕,那手摸到一的那一刻,而若是阖上双目,这情景反倒是更清晰了。 烦死了…… 苏寻辗转反侧,最后索性坐起身来,有些气恼得将床上的粉色丝绸枕头扔了下去。 莲雾与水梨端着热水候在屋外,听见屋里的动静,莲雾瞧了眼水梨,有些担忧道:“平日里就你话多,怎么这会子也不问问出了什么事?” 水梨眉头微蹙道:“我觉得今儿这事若是姑娘不提,就别问了。”她也是第一次瞧见姑娘这个样子回来,这心里的忐忑哪里少了去,可目下,瞧姑娘这样子,不问兴许才是最好的。 而这话音刚落,就瞧见门突然被打开了。 “云吞呢?”苏寻瞧了眼站在门口的两丫鬟,也不掩饰,有些气呼呼道。 怎么突然问这个,不是刚回来么?可即使满心疑惑,两丫鬟也如实禀告道:“领回侧屋去了。” 苏寻听闻,也不顾两丫鬟疑惑的表情,就径直去了侧屋。目下,她一点也不想与那人有任何联系,而刚刚,她忽然想起这鹿当初还是那人送的,是以,便觉得是该把鹿送回去了…… 可想是这么想,这一打开门,见那草垛之上,鹿儿躺在那,瞧见是她来了,立刻站了起来,一双鹿眼水汪汪地瞧着自个,还飞快地跑了过来,舔舐着手儿。 这般讨好又亲昵的模样。 苏寻摸了摸鹿儿,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了。 第五十章 共枕眠 京都的初夏尚不算炎热,尤其入了夜,时有微微徐风,便带着微凉的惬意。而玉芙院内绿荫层层叠叠,淡淡花香袭人,周遭更是静谧如水,不可不说正是一处令人好眠之地。 可今晚上,玉芙院内却无一人能入眠。 苏寻自是在纠结该不该将鹿儿送还的事。原本晚上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想与那人再有瓜葛,这鹿肯定是无论如何也得送走的。然,见着了这鹿儿,却念着它也是从小陪着自己一块长大的,还颇有灵性,已有了深厚的感情,这一下子又哪里狠得下心。 如此纠结万分,哪怕再次回了屋子,梳洗后躺下,也是睁着眼睡不着觉,最后索性便起了身,又去侧屋牵了鹿儿领到院子里,坐在玉石凳上,手执着玉柄软毛刷,一言不发地边轻抚着鹿头,边轻轻梳理鹿毛。 而见自家姑娘神情落寞,墨发披散着坐在院中,给鹿儿梳理,水梨与莲雾又哪里睡得着,这劝也劝了,可见姑娘没有反应,晓得她心情不好,自然也不敢多言,只能静静地候在了一边。待到了天蒙蒙亮时,水梨才似想起了什么,附耳与莲雾说了几句,就见莲雾紧蹙的眉头微展,便匆匆出了玉芙院,却是往厨房而去。 这自然是让莲雾去准备些平日里姑娘最爱吃的早点。毕竟伺候了姑娘这么些年,怎能忘了她吃货的本性?可让莲雾去取早点,也有欠妥之处。因姑娘的衣食住行其实是由段嬷嬷全权负责的,如此举动,准会引得段嬷嬷询问一二。只是目下,见姑娘就这般心事重重地坐了一晚上,未曾阖眼,这心里正担忧得要紧,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只想着快些用美食来劝慰姑娘了。 此刻,水梨望了眼莲雾远去的背影,又抬眸瞧见天色有些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雨一般,且这清晨时分也有些冷飕飕的。而自家姑娘身上可只着了件单薄的寝衣,于是便赶紧地回屋子去取了件常服褙子,择了把伞,想了想,又倒了杯温腾腾的蜂蜜玫瑰水。 水梨小心翼翼地从屋子走出来,将杯子轻端至石桌上,轻步走至苏寻身后,一面轻柔地给她披上褙子,一面低语道:“姑娘,您喝口水润润喉吧。”顿了下,又道:“奴婢瞧着云吞站着陪了姑娘一宿,看样子也是累极了,要不先让它回屋歇息着?” 这鹿儿真是极乖巧,它仿佛察觉到了主人心情不佳,便一直这般静静地站立着,任着苏寻对其梳理,没有半分移动,也不叫唤,只是偶尔地用温软的舌轻轻舔舐下小手,似在无声的安慰着主人。 而这话音刚落,就见那手执玉柄刷的玉手一顿,那张几乎被乌发遮掩的巴掌小脸上,黛眉蹙得更紧了些,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水梨见到苏寻这般模样,这心里立即纠了一下,只觉得愈发心疼,也不禁琢磨刚才那番话莫不是说错了什么?可还来不及细想,又听得一声叹气,再低头见到那张如玉脸蛋,眉头已完全舒展了开来。 “把云吞牵回去吧。”苏寻将玉柄刷放在了石桌上,又抚了抚鹿儿,想了想,便伸手端起杯子,抿了口水,低低地吩咐道。语气里多少还带着些郁闷,也难怪,这“送鹿”问题扰了她一晚上,可如今这心里终是舍不得,还是决定留下了鹿,如此,岂不是也不能与那人断得干干净净,怎能不让她心生郁闷? 水梨听闻苏寻开口,心里一松,赶紧应了声“是”,便牵着鹿儿回屋。 苏寻坐在石凳上,微撅了唇,瞧着鹿儿的背影,却是有些不甘心地端起杯子,连着大喝了几口水,心道:赶明儿,我取些银子给二哥,让他交予萧睿,就算买了云吞,这样也能互不相欠了吧。 而这个念头一起,苏寻似是想起了什么,突得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暗道:糟糕,昨晚上被萧睿气得都忘了二哥之事,却不知二哥可曾从小倌馆平安回来了没? 边想着,就想快步去二哥的住处瞧瞧。只是才走出两三步,却听身后水梨略带着迟疑唤道:“姑娘,您就……这般模样出去?” 苏寻脚步一顿,也才察觉自己披头散发,又一夜未眠,此刻模样恐是十分狼狈,她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几声,转了身若无其事往自个屋里走,道:“那赶紧过来帮我洗漱梳头吧。” 听见苏寻这般吩咐,水梨虽疑惑她这会子要急着出去干嘛,可正巴不得姑娘恢复精神气,又哪里敢多问什么,立即点头跟上。 莲雾提着红木食盒进屋的时候,就瞧见自家姑娘已经穿戴整齐,全不似离开时的颓废样子,这心里正一松,可倒也没忽略一旁站着的水梨对她使眼色,只赶紧地走进去,把红木食盒打开,手脚麻利地将里面的糕点端至了桌子上。 苏寻的注意力自然是被这糕点吸引住了,想想她昨晚上不仅没吃成夜宵,还琢磨了一晚上的事,这会子早已肚子空空,如今又瞧见这一碟碟尚冒着热气的糕点,只觉得饥肠辘辘。 “姑娘,瞧今儿准备的早点全都是您喜欢吃的,要不待吃了早点再出去?”水梨见状,连忙不时时机地来了句。 苏寻不自觉的嗅着那香味,手儿也不由摸了摸肚子,点头道:“也好。”若说刚刚一刻她还着急想见见二哥,可此刻见到美食,这肚子又饿着,哪里还有什么力气,倒不如待吃饱了再去找他。 想着,苏寻便上前坐在了椅子上,持了块玫瑰酥塞入了嘴中,而待糕点入口的瞬间,这脸上的满足之感溢于言表。 见姑娘这般模样,两丫鬟对视一眼,心里才真正舒了口气。 莲雾将食盒里的最后一碟糕点放至桌子上,正欲退下,却似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低语道:“姑娘,刚才奴婢取早点的时候遇上了粗使丫鬟翠儿,她说在丑时瞧见荀神医回了院子。”说着,她更是压低了声音,“好像身旁还带了个男人回来。”这事翠儿自是偷偷与她说了的,而莲雾听到时也是一脸震惊,原是不想在姑娘面前嚼舌根的,可念着姑娘与荀神医来往甚密,左思右想下才决定说了出来。 听见是荀九的事,苏寻有些不以为意,毕竟昨晚上她是瞧见荀九进了小倌馆的,这么晚回来也在意料之中,再说了,想起荀九指不定是萧睿派来的“奸细”,她就更不想理会了。可待听到后面半句,苏寻也实实在在愣住了,这是还叫“外卖”了?可与荀九相处这么长时间,她晓得荀九平日里虽不按常理出牌,可再放荡不羁,也应不会做出这种不知分寸之事。而不知怎么的,这心里越琢磨,反倒生出了一分不安。 “可曾瞧见带回来的男人穿戴如何?”苏寻把嘴里的糕点咀嚼吞下,睁着一双大眼问道。 “翠儿说未瞧真切,只瞧见是穿了一身淡蓝色的锦服。”莲雾垂眸低声道。 苏寻听了,脸色微变,立时便站起了身,也不多言,便不管不顾地直往门外跑去。两丫鬟见状自然不敢停留,也赶紧尾随而去。 这去的自然是荀九的住处。 苏寻喘着气立在白术院口,晓得刚才自己有些失态,只是一想起自己脑里的猜想,又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也好在这会子天还蒙蒙亮,府中上下倒还冷清,一路上跑过来未曾见到几个人。 苏寻试着平缓了心情,一步一步踏入白术院。院内此刻静谧无声,要知道荀九虽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可她的住处是一向不喜有人打扰的,是以,除了安排粗使丫鬟每日无人时来清扫,就不准闲杂人等出现的。 苏寻缓步走近屋子,这门是虚掩的,还留有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而从缝隙里望进去,正好可以望见屋里的一切。却见那罗汉床上,躺着两个身影,一个正是荀九,另一个……不是二哥还能是谁? 是了,刚才听到莲雾说那人的衣着,苏寻的脑子里就突然冒出了二哥的模样,再联想起昨晚二人是一道进了小倌馆的,那么一道回来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会子这两人怎么会又睡在一张床上了,也只能用站在这门口就能闻见的熏人的酒味来解释了。 苏寻推门而入,瞧着那躺在床上,醉得不行的两人。这衣衫虽未脱,可两人手脚相叠,甚至荀九的一只脚还架在二哥的脸上,乍一眼望去,别提多亲密了。 “二哥真是笨死了,瞧这副样子,以后若是被人卖了还真能给人数钱呢。”苏寻小声嘀咕了一句,便上前意欲拍醒二人,毕竟虽知道两人并未发生什么事,可这副样子若是让别人瞧了去,这里面的误会可就大了去了,指不定二哥的终身幸福也就“陪葬”在这了。 可是自然了,这两人睡得死沉,任是苏寻怎么叫唤,也不见有人醒来。这时候,那尾随而来的水梨与莲雾也踏入了屋子,见到里面这般光景,登时惊得捂了嘴。 “姑娘,荀神医怎么和……”水梨眼珠子都瞪圆了,低声道。刚才路上她还在责怪莲雾多嘴,这会儿见到那男人居然是苏珗源少爷,倒是有几分庆幸了。 “水梨,你和莲雾去取些水来,越冰越好。”苏寻顾不得向两丫鬟解释,目下叫醒二哥,让他尽快离开这才是最紧要的事,她一手拍着自家二哥的脸,一面又吩咐道。 水梨也不多问,赶紧应了声“是”,便与莲雾一道出去取水。 苏寻待在屋内,正试着想掐两人几把,看能不能唤醒二人,却又听见门突然被打开了,不由心生疑惑:这么快就取了水回来了? 只是一转头,见到那着一身散花如意云烟裙的熟悉人儿有些呆愣的立在那,登时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宝珠…… 第五十一章 要负责 陆宝珠今日一大早原是去寺院祈福的,正好路经荣国公府,便顺道来瞧瞧苏寻。毕竟上回安远寺一别,也有好久没见过沅沅了。至于她能找到这,则是凑巧瞧见那两丫鬟从这里走出去,于是她便寻思着找过来了。 如今沅沅是找到了,可这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床上之人。 陆宝珠呆立着,那张明显经过精心打扮的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睁大了圆眼,瞧着躺在床上的那二人,眼眸子落在那黝黑的脸蛋上,虽七年未见,他瘦了黑了,可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这人便是她的源表哥。 是她心心念念的源表哥,就在刚刚,她还想着若是也能碰巧遇上源表哥就好了…… 只是现下,果真是让她见到了,可绝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景下。 这一刻,她只觉得整个人仿若是被雷击中一般,半晌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瞧着那两人。 苏寻也没料到此时此刻陆宝珠竟会出现,她有些慌神地站直了身子,瞧见陆宝珠那呆愣的神情,便知她应是认出了床上躺着的正是苏珗源。 “宝珠。”苏寻暗吸了一口气,缓步走至陆宝珠身边,伸手拉住她,故作轻松道,“你怎么来了?”边说着,小身子还挡在她面前,试图遮住她的视线。 要知道陆宝珠从小就喜欢二哥,用情不能说不深,毕竟在记忆里,仅是被拒绝了,便投湖自尽。目下,被她撞见了这样的情景,天知道她能做出什么来。 陆宝珠听见问话,才似有些反应过来,不过转瞬那眼框便是红红的了。 苏寻见她如此,只觉得头皮发麻,一下子都不晓得怎么开口。照理她是该解释清楚荀九与二哥并没什么,可另一面更重要的却是该彻底断了陆宝珠的念头。 而就在苏寻犹豫不决之时,却听陆宝珠吸了吸鼻子道:“沅沅,你别说了,我都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那也该看到这两人穿着衣服,肯定是什么也做不成啊…… 自然,这话苏寻是不会说出口的,她轻拉住陆宝珠的手,只柔声安慰道:“宝珠,别哭了,咱们先出去透透气。” 苏寻晓得目下要稳住陆宝珠的情绪,让她不至失控,最要紧的便是赶紧离开这里。只是她这话音刚落,却听得身后床上传来一阵慵懒的喊痛声音。 是荀九醒了,她坐起了身子,可宿醉后头痛得厉害,只能先靠在床上,捂着头喊痛。 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她睁开眼的一刻,朦朦胧胧地察觉床上似有一“不明物体”,于是,她想都没想,伸出脚便是使劲一踢。 只听“咚”的一声,那“不明物体”重重地滚落在地上,随后便是一声哀嚎声。 “嗷!” 苏珗源只觉得全身酸痛,偏偏这脑袋也是晕晕涨涨的,难受得要紧,他“嘶”了一声,捂着脑袋,迷茫得睁开眼,下意识地便冲着床上之人嚷了句:“你干嘛踢我!”而这一眼望过去,待瞧清那床上之人是谁时,顿时心生冷汗,酒意全无,也一时尴尬无话。 可这一幕落入陆宝珠的眼眸,却是暧昧异常,登时她便似崩溃一般,泪水不可控制的滚落了下来,手猛得甩开了苏寻,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苏寻此时正蹙眉瞧着这两个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个时候醒的人,没料到陆宝珠竟会突然甩开手,顿时她也急了,哪里敢停留,嘴里唤着宝珠,也赶忙追了出去,生怕晚一步就出了意外。 可苏寻才追出院子,却见两丫鬟有些僵硬地端着水盆站在那,而在她们的身后不远处,便见着一身暗花细丝褶锻裙的陶氏正徐徐走来。 瞧那张精致的脸面无表情,便知她准是知道了荀九与二哥的事,这会子被气得不轻。 苏寻顿了下脚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追宝珠,于是她唤了声“娘亲”,又赶紧低了头道,“我先去找宝珠了。”说着,便快步向前走。 陶氏确实是知晓了二子的事前来的,目下见到陆宝珠与自家女儿一前一后匆匆离去,虽心里疑惑,倒没心思去阻拦,只蹙眉朝那两丫鬟吩咐:“还不去跟着。” 水梨与莲雾自然不敢不从,低声应了声“是”,将水盆放至一边也赶紧追了去。 陶氏瞧了眼那瘦弱身影,摇了摇头,再低头瞧见那盛满了水的水盆,这眉头一蹙,缓步走进院子。 屋内,苏珗源尚有些未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毕竟这酒刚醒,头还有些混混的,而一醒来竟发现自己与荀九共处一室,甚至还同床共枕了,震惊之下,脑子就有些不够转了,此刻,他用手揉了揉头,一脸懵懵地望着苏寻离去的地方,心道:刚才是不是沅沅跑出去了? 相比之下,坐在床上的荀九倒是清醒得多,她从怀里取出一玉瓷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入口,方觉得舒服了些,便一脸玩味地轻扫了眼苏珗源,低低道:“男色误人啊。”说着也自嘲地勾了唇,心道:可不是么,昨晚若不是为了与那项麟打赌,自己也不会喝得如此醉,偏偏还受人之托将苏珗源带回来,没想到竟闹出了这么大的乌龙。 苏珗源听到荀九的话,顿时想到了什么,他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有些没好气道:“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后面的话,苏珗源有些说不出口,他顿了下,深吸了口气。 “还睡在同一张床上?”荀九倒是不在意地接口道,说话时,她脸上笑嘻嘻的,待扫了眼苏珗源,又故作疑惑神情,似自言自语道:“是啊,昨晚我明明是把你扔在地上的,怎么你会出现在床上呢?”这句话倒是实话,昨天她醉得也不轻,迷迷糊糊地便将苏珗源一同带回了屋,可一入屋就把他丢在地上了。 说着,荀九还装模作样地思虑了一番,蹙眉道:“莫非,是你半夜爬上了我的床?” 什么?!他爬床?怎么会…… 可想是这么想,不知怎么地,脑子里却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似乎有爬上去…… 苏珗源有些脸色微变。 这副模样落入荀九眼中,她不由暗暗好笑,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道:“那……是不是要负责啊?” 这话一出口,苏珗源立时后退几步,望了眼荀九那似笑非笑的脸,急道:“你这毒妇,休想!” 只是他这话音刚落,身后却传来一阵怒斥:“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珗源一愣,一转头瞧见那张满含怒意的脸,顿时只觉得心脏都快停止了,他深吸口气,便似小时候做错事般,耷拉下了头,低低唤了句:“娘。” 陶氏满脸怒意,若说在前一刻她还想尽量心平气和的处理此事,可在进门时听见这两人谈话,尤其是苏珗源那番话时,这心中怒意便是怎么也压不下了。她狠瞪了苏珗源一眼,便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将其带至荀九床前,尽量放缓语气道:“荀神医,你放心,这混账做出了如此的混账之事,我绝不会轻饶他的,也绝对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这回倒是轮到荀九愣住了,她原想着不过是在言语上戏弄苏珗源一番,哪里想他负责,可听陶氏这般言之凿凿的,只怕不让他负责都难了。 荀九暗叹口气,瞧了眼早已黑面的苏珗源,虽心里觉得好玩,可倒也不敢再拿这种事开玩笑,她摇摇晃晃地下了床,理了理衣裳,摇头道:“三夫人,您误会了,我们二人并未发生何事,我也并不需要什么交代。”说着,就笑嘻嘻地想要踱步离开。 苏珗源倒没料到荀九会说出这番话,一时之间便多望了她一眼,可心里仍小声嘀咕:这毒妇到底想干嘛,想以退为进? 一旁,陶氏自是不会让荀九这么离开,她深知女孩子的清誉是多么重要,哪怕这事发生在荣国公府内,并不会外扬,哪怕荀九是个真洒脱之人,并不计较,可毕竟就是自己儿子做错了事,那么他就该全力承担。 陶氏想了想,上前挡在荀九跟前,道:“荀神医,莫不是你不想嫁入荣国公府?”是了,荀九此人一向洒脱,最不喜受规矩束缚。想着,陶氏顿了下,似下定决心道,“那我那不肖子入赘也行。”说着,便要命苏珗源跪下。 荀九听得暗笑不止,只差点儿就想答应下来,好看着苏珗源出糗,她干咳了几声,想开口拒绝,可瞧着陶氏这说话架势,只怕她今日不应承下来,都走不出荣国公府了。荀九转了转眼珠,似想起了某事,侧过身子,附耳过去。 “三夫人,皇上病重,我要赶回药庐配药。”荀九低低道。 第五十二章 问心意 这厢,苏寻终于在一处围墙底下的石榴树下找到了陆宝珠。她站在树下,虽只见其背影,可那小肩膀一抽抽的,头上梳的双环髻也有些散了,便知她哭得正伤心。 苏寻暗暗叹了口气,不过找到了陆宝珠,这心里也松了口气,毕竟她还真怕宝珠一时想不开就做了傻事。 苏寻急步上前,走到陆宝珠跟前,倒不急着开口安慰,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以防她突然又跑了。 陆宝珠哭得厉害,也是真难受,这会子面上满是眼泪鼻涕,精心描绘的妆容也花了,真成了一张大花脸,瞧起来狼狈极了,让人看着有些想发笑,可更多的是心疼。 苏寻瞧着这张有些不忍直视的脸蛋,当然笑不出来,只觉得心里难受,轻抚着她的手,也不说话,过了许久,见陆宝珠有些缓过气了,想了想,才缓缓开口道:“宝珠,你就这么喜欢我二哥么?” “对,我就这么喜……欢。”陆宝珠答得利索,她抽泣着点了下头,因刚才哭着厉害,这话语里都带了鼻音,不过她答得时候,泪汪汪的眼里满是坚定,“从小就喜欢。”可是目下喜欢有什么用,源表哥都与那荀九生米煮成熟饭了,想着,这眼泪又落了下来。 “那若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也会喜欢么?”苏寻咬唇道。在这世上,最不公平的东西便是感情。有的人穷极一生,也未必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陆宝珠听了这话倒没很快答话,她抽了抽鼻子,伸出袖子擦了擦脸,也奇怪苏寻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仍是思虑了一番,道:“想当初,我大嫂嫁给我大哥时,我大哥也并不是很喜欢她的,可如今这两人不是相处也挺好么。那若是我真心相待,我不信源表哥待我不好。可现下有什么用呢,源表哥他……” 陆宝珠嘴里的大哥便是陆默。陆默今年已二十三了,他一向循规蹈矩,到了入仕途的年纪,便考科举为官,到了成亲的年纪,便顺了父母的意思,娶了妻。如今事业有成,家有贤妻,也算是圆满了。 只是苏珗源并不是陆默,就算待他再好,他也不会将就。 “宝珠……” 苏寻翕了翕唇,这会子她并不想多言什么,她晓得感情之事旁人劝了都是无济于事,而目下陆宝珠误会了二哥与荀九,是祸兴许也是福呢? 是以,苏寻决定沉默,只伸出手去抹那圆脸上的泪,不经意地却发现有一滴豆大的水滴落在了手背上。她望了望天,才注意到这天黑压压的,似要压下来一般,竟是有一场大雨要落下。 “宝珠,这天快下雨了,你先随我回去吧。”苏寻道。 而就在这说话之时,突然响起一声巨雷,如注的大雨倾泻而下,片刻的功夫,便将两人头发,衣服都淋湿了。 陆宝珠自然还有些不想离开的,只是她不走,苏寻也不走,而瞧着那瘦弱身子在湿透的衣衫中瑟瑟发抖,陆宝珠到底不忍心,便只得先同意回去,在半道上,还遇上了前来送伞的水梨与莲雾二人。 瞧见这两人,尤其是自家姑娘都淋湿了,水梨与莲雾自然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撑起伞拥着两人回玉芙院。 待回了玉芙院,苏寻与陆宝珠赶紧脱了湿衣服,换上了干净衣裳,不过苏寻这身子瘦小,她的衣服,陆宝珠是穿不上的。好在水梨想起,她有一件还未穿的,也是新做的,便拿来先给陆宝珠换上,这穿在身上,倒也正合身。 这会子,苏寻与陆宝珠两人正坐在床边,散了发,手里都拿了条锦帕子擦拭着头发。 苏寻边擦着头发,瞧了眼那眼睛有些红肿的陆宝珠,似想起了什么,朝一旁候在那的水梨吩咐去取些点心,还有她珍藏的樱桃露来。苏寻晓得陆宝珠也是吃货,那心情不好,兴许也只有美食能使她开心些了。 可过不多久,苏寻觉得她是白准备了。也许是因着刚才哭着厉害,又淋了雨,这身子骨累了,待点心取来的时候,陆宝珠竟半躺在床上睡着了。 苏寻见状,取了薄被盖在她身上,便轻手轻脚的出了里屋,将那青色纱幔卸下,随后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捧了杯樱桃露小啜了口,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时候,外面的暴雨渐小渐停,天也开始放亮。 苏寻瞧着那天色,心道:宝珠着实不让人放心,看来这些天要好好看住她才是。 陶氏撑着伞儿走到屋子时,便瞧见自家女儿正在发呆,黑丢丢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手里的杯子,却连她进来也不曾察觉。 再瞧那纱幔垂下,隐隐约约能瞧见里屋的黄花梨架子床上躺着个人,似在熟睡。 而那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陆宝珠。 陆宝珠跑着离开,陶氏是见到的,也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陆宝珠是她从小看着长大,可以说是当女儿看待的。她清楚依着二子苏珗源的脾性,若是撮合,到最后只怕是害了宝珠。现如今更是出了这样的事,这虽说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可她是不允许她的儿子这样做的,是以,以后她也只能继续当不知道。 陶氏暗叹了口气,转回了目光,瞧向女儿,轻唤道:“沅沅。” 苏寻见陶氏来了,倒是意外,毕竟这时候娘亲的心思应全在二哥上,怎么会来找她?莫不是觉得她知情不报,前来训斥吧? 不过,她倒也想知道荀九与二哥那事怎么样,不会真的让二人成亲吧? 想着,苏寻赶紧站起了身,乖巧地瞧着走近的陶氏,软软唤了声:“娘。”顿了下,又眨巴着眼,小声问道,“您是刚从那里过来?他们两个应该没事吧?”话语里都不敢提及荀九与二哥的名字,生怕被陆宝珠听见了惊醒,又开始哭,那就不好了。 陶氏瞧着那张朱唇皓齿,明眸灵动的脸,道:“他们二人的事娘自会处理,娘现下是有件事想同你说说的。” 苏寻一愣,有些疑惑道:“是什么事?娘亲说吧。” 陶氏也不迟疑,道:“沅沅今年也十三岁了,是个大姑娘了,娘觉得是该为你物色好人家了。”顿了下,又道,“自然了,这好人家若是知根知底是再好不过的。娘亲觉得那徐王世子就不错,相貌好,家世好,人品好,小时候又是玩耍在一起的,也不算陌生。” 陶氏这念头是一直存在的,只是没有明说出来的。至于今日突然说了出来,便是听到荀九说“皇上病重之事”。 虽朝野上下并未传出此事,可从荀九口中说出估计十有*确有其事。自然了,这件事对于陶氏来说是无比震惊的,虽目下她与那人已毫无联系,可年轻之时,也是非常熟识的,甚至,那人还曾为她做了一些荒唐事。 而在震惊之余,她更多的却是心生担忧,担忧的恰恰是自家女儿。 因为不知怎么,陶氏就想起了前段时间入宫探望太后,太后似有意无意地曾暗示过想让沅沅多陪陪她。 如今想想这话背后的深意,又怎能不让陶氏提醒吊胆呢? 暂且不提自家女儿本就脑子不大好使,这深宫本就没有几人能熬下去,最后却连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是以,也让决定是该抓紧先定下女儿的亲事了。 而这徐王世子是她早就看好的人,虽说目下八字没有一撇,可只要她暗下操作,准是能成的。要知道当年她的亲事,也是她暗暗使了力的。 “你觉得怎么样?”陶氏道。 而苏寻是完全被这话惊吓住了,她一双眼眸睁得大大,生怕自己都听错了。 娘亲的意思是想把她嫁给萧睿?! 且不说此刻她潜意识里还认为萧睿喜欢男人,要不然他也不会约二哥去那种地方了,也不说昨晚上还曾发生了那样的事,以后恐都不想再见到他,这单单想起他那凶残的本性,她就不想与他扯上关系了。 更别说嫁给他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对上陶氏期盼的目光,苏寻赶紧道:“娘,女儿不是说过早就记不清徐王世子长什么模样了吗?再说了,女儿从小与他一起玩耍,那也是一直把他当成了哥哥的。” 陶氏倒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一时倒没话说了,只是朝苏寻多瞧了眼。 苏寻见状,生怕娘亲再多问几句,岔开话题道:“娘,我有些头晕,想去歇息会。”说着,还伸手抚了抚头。 陶氏暗叹口气,到底心疼女儿,只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歇息,也不多言,便离了玉芙院。 苏寻见陶氏离开了,立马捂着胸口长舒口气,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且不知怎么想起那人,脑子里又浮现了昨晚的一幕,顿时脸上也不禁一烧。 第五十三章 国色院 入夜,毓秀院内,陶氏躺在黄花梨架子床上,一头青丝披散,此刻,她伸手轻轻捶着腰,愈发感慨自己老了,只要天下了雨,这腰就酸痛不止,想着,她抚了下自己不施粉黛的脸,这心里想起的却是白日里女儿说的那番话。 自家女儿小时候的一幕幕尚历历在目,也自然记得徐王世子与女儿不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容貌上也是一等一的登对,瞧着便是对“金童玉女”。而这徐王世子归来后,她虽是未曾得见的,可倒也派人偷偷去打听过,这容貌自是不用说,也知晓了他目下身边连个侍妾也没,且无恶习,这为人处事也低调。便是这样一个人,放眼望去,整个京都城恐也找不出第二个。老实说,若不是她存了私心,还甚至觉得自家女儿配不上呢。 可那丫头倒好,却说只拿他当做是个哥哥? 陶氏不禁蹙了眉。 待苏绍华沐浴出来,见到陶氏黛眉紧锁,手不停地敲在腰间,完全是一副酸痛难忍的样子,顿时生出了些心疼。 陶氏这腰酸也算老毛病了,每逢遇见下雨,甭管白日还是晚上,这腰就会酸的厉害,而任是用了什么法子来治,甚至荀九诊断后给她针灸了半个月都没能缓轻些,只要下了雨,该酸的还是照样酸。 偏生这段日子,因着西夏的和谈使者即将来京,这宫中上下忙着筹备接待,他也甚是繁忙,这每每回府,早已疲惫不堪,自然也忽视了娇妻。 苏绍华心生愧疚,他大步上前,坐上床伸手搂上陶氏的腰,轻柔捏了捏,心疼道:“锦儿,瞧你这般模样,还是去请荀神医再给你瞧瞧吧?” 陶氏半倚在苏绍华怀中,闻了闻他身上的清爽味道,听他提到荀九,这心里倒是分外想与他说说话。不过有些事她倒还不想说,比如荀九与苏珗源二人之事。这二人之事目下还未张扬出来,在府内,恐也只有陶氏与苏寻几人知晓。而这自然是陶氏命人先把此事压下来的,毕竟这是件伤风败俗的丑事,又还未有善后的办法,只能先当没事发生一般了。 这件事不想说,可有件事却是不能不说,那便是“皇帝病重之事”了。 是了,之前听了荀九之言,她便觉得是真有其事的,可再仔细想想,这圣体有恙,即使瞒着,也不至于皇宫内任何一人都瞧不出些端倪来。 陶氏想了想,便启唇道:“妾身被你揉着便没那么酸了,哪里用得着去请荀神医。不过妾身有一事堵在心里倒是真难受。”顿了下,她抬头直视苏绍华的眼眸,也不拐弯抹角,道:“便是听说当今圣上染疾,不知可有其事?”陶氏与苏绍华成亲也有二十几载,两人之间有什么话往往都是开门见山,不会含糊其辞,不过这说得到底是皇上,陶氏没敢直问是否病重,这声音也压低了些。 苏绍华听见陶氏提起这话,倒是没吃惊,反而这心里生出了一些酸酸的感觉。这也难怪,任是哪一个男人听到心爱的女人关心另一个男人,都会有些吃味,更何况他其实是知晓那个男人一直对陶氏念念不忘的。 可饶是心里酸的厉害,对着妻子的问话,苏绍华自然不敢不答,他有些郁郁道:“圣上近来政事繁忙,经常待在乾清宫几日不出来,倒不曾听说病了。不过这段日子,有好些折子却是由着太子代批了。”边说着,这搂着陶氏的手也更紧了些。 陶氏哪里不晓得苏绍华有些吃味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肚子,笑道:“都这么大年纪了,怎得这里面的醋倒是不曾见少,可酸死我了。”说着垂了头,又喃喃了一句,“那太子今年也十八了,是该纳妃了。” 苏绍华不是笨的,之前听她突然提及皇上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子,又关心起太子的事,且是婚事,也不难猜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他轻抚了下陶氏,摇头道:“锦儿,你真是多虑了,我们沅沅才多大。”在大曌王朝,历来选妃,这备选女子须得是行过及笄礼的。而如无意外,今年皇帝就会为太子选定太子妃了。 陶氏听了没有言语,只暗道:凡事都有破例的时候,想当初,她就差点成为那个破例。那如今,谁又能保证不会发生呢? 毕竟皇上病重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 而到底是念着苏绍华累了一天了,陶氏不再多言,与他拥着而眠,可闭上眼,这脑子里却浮现了自家女儿与徐王世子相处的一幕幕场景,不由心道:莫非做娘的还看不透女儿,那眼神瞅着可不是在瞧哥哥…… …… 落了场雨,天气日渐炎热。 今儿个便是大晴天,只是这日头尚早,倒还没热得厉害。瞧那碧空万里,骄阳润红,又时有和风习习,倒正适合出行,而今日也恰好是与项雪萱约着去国色院赏牡丹的日子。 苏寻用手撩开面前的灰色薄纱,抬眸眺了眼蓝澄澄的天色,深吸口气,便觉得神清气爽,似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瞧了眼那不远处,低头慢悠悠走着的陆宝珠。 陆宝珠近几日是在荣国公府,与她同住的的。依着记忆里的前世,苏寻实在是不放心陆宝珠一人独处,便说想与她多玩耍几日,硬是留了下来。这几日,两人形影不离,寸步不离的,甚至连黎先生来讲学苏寻也带着她。至于二哥的事,甚至包括他的种种,苏寻自然也命人不许在跟前提起的。而她住的玉芙院本就是个清静之地,也没有会嚼舌根的人。 目下,陆宝珠虽瞧起来有些颓废,可整个人的精神气却好了很多。 不过说也奇怪,这些天,府里压根没人提荀九与二哥之事,仿若从没发生一般。 苏寻思忖了下,见到陆宝珠快走到跟前了,她脸上微微笑着,回了身,牵了陆宝珠的手,柔声道:“宝珠,听说国色院不仅牡丹开得好,里面供应的糕点也很别致,待到了那,咱们边吃着糕点赏花,你说多好。”边说着,朝一旁的莲雾招招手,将那给陆宝珠备着的帷帽取了过来,给她带上。 原本陆宝珠伤心着,苏寻是不想去赴约的,可再想想,这一同出去散散心,正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那人的心情岂不是也会好得快些。 陆宝珠听了,只轻轻应了声,任着苏寻给她戴好帷帽。 随后两人一道牵着手,到了门口,却见到着了一身暗红牡丹花纹锦服的陶氏正立在那。 陶氏今儿也是要出门去的,不过她是去荟芳阁置备些胭脂水粉的。这会子,她候在这,便是想着临出门前再好好嘱咐几声。 几人见是陶氏,纷纷唤了声。 陶氏应了声,瞧了眼陆宝珠,微微笑着道:“宝珠,这几日在府里可住得习惯?若有什么要的可要说出来。” 陆宝珠自然点点头。 又寒暄了几句,陶氏的眼眸子又落在自家女儿身上,伸出手帮她理了理衣衫,道:“沅沅,记得早点回来,可不许贪玩。” 苏寻晓得娘亲是关心她,也有几分猜出二哥那事被遮得密不透风,准是与娘亲脱不了关系的。听见娘亲的嘱咐,自然乖乖应了声:“知道了。” 陶氏也不忘对一旁的两丫鬟吩咐:“出了门不比家里,你们可得跟紧了姑娘。” 说完,又同苏寻唠叨了几句,这才让两人出门。 门外早已停着两辆朱缨华盖的马车。 荟芳阁自是与国色院不同路,待上了马车,行了一会,两个马车便分了道。 陶氏吩咐车夫驶得慢些,撩了车帘,瞧了眼渐行渐远的马车,才放下手,可突得,她又撩起了帘子,瞧着那辆正驶过去的朴素马车,只觉得莫名的熟悉。 …… 半个时辰后,苏寻与陆宝珠便到了国色院。 这时天色尚早,可国色院门口早已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也难怪,时值牡丹花季,这儿却是种植了好些的名贵牡丹,都道是“唯有牡丹真国色”,待百种牡丹怒放争艳,景色美不胜收,有好多平民百姓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得见,又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 待马车停稳,苏寻与陆宝珠下了马车,便有人迎了过来。 ——是项雪萱身边的丫鬟墨画。 国色院虽是以赏花为主,里面倒也建了楼阁台榭,分上、中、下三等,供赏花之人休憩,自然,这是要另收银子的。 目下,项雪萱便是包了间风景极好的二楼雅间,早已候在那了。 苏寻牵着陆宝珠的手,跟着墨画往里走。 可还没走出几步,苏寻便突然觉得袖子一紧,她疑惑低头看去,就瞧见一只已瞧不出原本颜色,满是黑色污泥的手正紧紧拉住了自个的袖子。 第五十四章 笼中鸟 脏手的主人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小乞丐,不知从哪里跑来的。蓬头垢面自是不用说,瞧那一身脏污衣裳,破破烂烂的,都没块完整的布了,而那张脸更是与手一般,满是黑污,除了一双眸子,几乎瞧不清那原本的容貌。 不过瞧那手儿有些小小的,倒也能猜出这是个女孩儿。 “好心的小姐,施舍点钱吧……”她紧紧拉着苏寻的衣袖,嘴里也不停叫唤着。 不待苏寻有所反应,一旁的水梨与莲雾自然赶紧上前去拉开那小乞丐,瞧见姑娘袖子处被抓脏了,水梨还忍不住皱眉斥了句:“你这小乞丐,乞讨便乞讨,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苏寻瞧见自己衣袖脏了也轻蹙了眉,平日里她虽不怎么注重穿着,倒也是个爱干净的,如今这处脏了,在外面又不能及时换身干净的,这心里难免难受。可听水梨训斥那小乞丐,只装了不在意道:“水梨别说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又见那小乞丐手足无措的站在那,正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苏寻伸手从荷包里取了枚碎银子,递给她道:“给你,拿去吧。” 那小乞丐瞧是银子,眼眸子顿时一亮,却不敢立即伸手去拿,见苏寻再次点了点头,才似抢一般地接过,随后连一句话也不多说,便飞快地跑走,生怕下一刻,这银子就没了似的。 这时,一旁的本有些心不在焉的陆宝珠也忍不住道:“沅沅,按我说,就不该给她银子,瞧她拿了银子也不会道声谢的。” 两丫鬟也应和,水梨更是有些自责,怎的一不留神就让小乞丐近了姑娘的身,弄脏了衣服倒是小事,若是惊了姑娘,可就是大罪过了。可当这般想着,水梨脑子里却不禁浮现了那小乞丐亮亮的双眸,只觉得这眸子瞧起来倒是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却一下子也说不上来。自然,疑惑归疑惑,这念头很快便一扫而空了。 苏寻瞧了眼那快消失的背影,听见陆宝珠几人所言,却不敢苟同,近年来战事连连,这京都路上的乞丐也变多了,且大多是从边关沿路乞讨而来的。刚瞧那小乞丐那般模样,都不知是吃了多少苦,而之所以她那般急的离开,指不定就指着那银子救命呢。 不过苏寻并不想多言,刚才此举多少引了人侧目,自是不便在门口久留,见那墨画尚在等着,便拉着陆宝珠直往里面走。 跟着到了二楼正中的雅间,一打开门,就见到穿着一身淡粉绣蝶古香锦衣的项雪萱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红榉木四方桌前。 见到她们来了,项雪萱那张端丽的脸庞微微笑着,她缓缓站起身来,柔柔唤了声:“宝珠,沅沅,你们来了。”就是这般随时随刻的端着,从不失大家风范。 苏寻与陆宝珠自然就随意多了,两人应了声,脱下了头上的帷帽,便径直走向桌子坐下。 桌子上已备了些精致甜点,陆宝珠心情还郁闷着,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就拿了块奶香芙蓉糕往嘴里送,也不说话。 苏寻瞧见吃的,自然也不会放过,本能地也拿了块绿豆糕,轻咬了一口。 项雪萱知晓这两人爱吃,自是不会多言,只取了两个青花瓷杯,执了茶壶倒茶,边微笑道:“这是国色院特有的花茶,精心挑了各色牡丹花瓣烘制而成,水也是取了山泉水,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待将杯子递过去,项雪萱便坐到了苏寻一旁,瞧着那张明眸红唇的脸蛋,正想同她说说话,就眼尖的注意到那袖子处的一抹黑,她伸手过去挽了细瞧,道:“这里怎么脏了一块?” 苏寻自然笑笑不答,只道没什么。可一旁站着的墨画是个机灵的,听见自家姑娘问了,就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项雪萱听完,这眉头微蹙,忙叫人取了点清水来,随后亲自拿着锦帕子蘸了水擦拭脏污,边道:“心善是好事,可也不忘了这‘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的道理。”话是这么说,可见着那张娇俏脸庞不在意的一笑,瞧起来无邪而美好,心里倒是羡慕能这么单纯天真。而便是这份单纯才深深吸引了二哥,也让她喜欢,若是可以,能撮合他俩是再好不过的。 说起来,今日赏花之约,她多少也是为了给二哥制造两人独处的机会。是了,本来项麟是该和她一道来的,只是临出门时才被爹喊了去说要谈些重要的事。 念及此处,项雪萱似想起了什么,眸子微闪,这一抬眸瞧见挂在窗边的红漆笼子,笼子里养着两只小黄雀。 她轻轻启唇道:“寄言燕雀莫相啅,自有云霄万里高。这燕雀到底不如苍鹰,也难怪会成了笼中鸟。” 苏寻微微愣了愣,她也不是笨的,哪里听不出项雪萱这话里意思,这明说是燕雀,可暗暗的不就是在说自己么? 看来项雪萱也是知晓自个处境的,目下,这太子妃的人选应是已被定下了,只待着雪萱及笄了,太子便会迎娶吧。 一入皇宫深似海,更别提项雪萱可能早已心有所属了,那可不就是成了“笼中鸟”么? 只是想起项雪萱喜欢的那人极有可能是萧睿,苏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雅间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苏寻端起瓷杯,小口地啅了口茶,正想说几句好听的,哄几人开心,却听得底下热闹了起来,好似出了什么事。 苏寻好奇立起了身,道:“我去瞧瞧发生什么事了。”说着,便走至了窗口边上,垂眸望去。 可只是这一眼,却让苏寻不禁翻了个白眼。 原来引起喧嚣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那第一才子——谢之蕴。 又是那一身白色宽袍,头发随意挽起,漫不经心的神情,整个人瞧起来有些不修边幅,可便是如此,底下那些人目光仍聚焦在了他身上,其中不乏一些小姑娘。 不过今日除了他,倒有一人似乎更受人瞩目些。 便是走在他身旁的留了美髯的中年男人,同样的穿着,可这男人丝毫没有被比下去,反之,经了岁月的历练,多了成熟的味道,周身气质也愈加出众,反倒谢之蕴就不够看了。 而这男人是谁,苏寻倒也不难猜出,便是谢之蕴的二叔——谢弥。 苏寻自然晓得谢弥也是个风流的主,再瞧底下那些人的眼神,不由暗暗吐槽了句:“还真招蜂引蝶。” 苏寻觉得无趣,正要敛了目光,一瞥,这注意力倒被那跟在两人不远处进来的几个人吸引住了。 这几个人倒也长得不怪,只是他们的穿着却有些另类,很明显不是京都之人的打扮,而细细瞧那些服饰,倒有几分苗族的样式。 莫非……这几人来自南疆? 南疆是个神秘国度,从没有几个外人敢轻易踏入那里,自然这与那蛊术脱不了关系。而南疆之人到了别处,也没人敢去冒犯,深怕不一小心就被下了蛊。 苏寻也曾差点被蛊虫害死,自然对那玩意敬而远之,可目下,瞧见这么些异服之人倒也生了份好奇。 再见那几人行走进来,人群便自动分散,也顾不得看风流才子,苏寻又觉得有些可笑,不禁眉眼弯弯。 苏寻正乐着,待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这心里便生了惊喜。 却见那一袭青衫裹身,眉眼淡淡,不是她的二堂哥苏瑢峥,还能是谁? 倒没想到二堂哥竟还有这雅兴来赏牡丹,苏寻睁大了眼睛瞧着他走进来,想着唤他一声,可到底念着底下人多嘴杂,没有开口。 可也有好久没同二堂哥说说话了。 苏寻想了想,决定还是去见见他,顺便吓他一吓,她回过身,道:“雪萱,宝珠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一下。”说着,命水梨取了帷帽戴上,也不让丫鬟跟着,就急急离了屋子。 待到了底下,苏寻便朝着之前见到二堂哥进去的方向走去。 可走了好一会,非但没瞧见二堂哥的身影,这身边可连一个人影都没了。 就见停僮葱翠处,一间间红墙绿瓦连着,不仔细瞧,还以为入了安远寺的寮房,而这儿也算是国色院难得清静的地方吧。 苏寻停下脚步,暗叹口气,心里晓得这二堂哥准是找不到了,目下,她还是乖乖地折身回去最好,若是再走走,在这儿迷了路就不大好了。 可想是这么想,这身子刚转了身,倒瞧见那几个南疆之人有商有量地就入了间屋子,如此也就罢了,可偏偏地,那几人之中夹杂着一个身影,乍一眼望去,倒很像二堂哥。 苏寻顿时一愣,心道:那个人瞧起来好似真的是二堂哥,可二堂哥怎么会与南疆之人待在一块? 苏寻心里疑惑,这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可还未走近那屋子,突然身旁的门被打开,自个的眼门也顿时一黑。 ——是被人捂着眼睛掳进了屋子。 苏寻暗道声“糟糕”,翕了翕唇,正想呼喊救命,可从身后,那熟悉的清茗香味传了过来。 原来是萧睿啊! 这一瞬间,心里顿时一安。 第五十五章 炖元蹄 此时此景何其相似,记得小时候在安远寺时,也曾被萧睿这样掳到房间里。 不过那时自己是个小包子,可以装无知懵懂,不像现下,自己虽未及笄,可也是个大姑娘了,也多了些顾虑。更何况,就在几日前的晚上,还曾发生了那么尴尬之事。 此刻,与他挨得这么近,这夏日衣服也穿着薄,而萧睿平日里也是练武的,身体其实没那瘦削,背部靠在那,这眼被蒙着,感觉就特别清晰,很明显就感受到了那扎实的肌肉。 苏寻很想装不在意,可不知怎么脸就有些烧了,她赶紧挣了挣身子,道:“世子哥哥,快松开我。”说话间,随着动作,那本就歪了的帷帽就掉了下来。 萧睿见状,低低来了句:“别动,沅沅。”便松开了捂着眼的手,将那掉下的帷帽丟至一旁,可另一只手倒还是紧紧圈住了她的腰部。 见他如此,苏寻自是无奈,甚至心里隐隐生了股恼意,可倒也不敢面上显露出来,只伸手推了推那手臂,微微撅唇,故意放柔了声音,似委屈道:“世子哥哥,我快被你箍得喘不过气来了。”苏寻晓得萧睿听到这么说准会放开她的,而她也等着这一松开就抓了机会离开。 可没想到萧睿松开是松开了,只是下一刻人就一个转身,眨眼就堵在了自个跟前。 偏生他长得又高,自己堪堪才到他胸口。这一抬头就能对上那双幽黑深邃的眸子,这压迫之感顿生,好似自己成了猎物一般。 苏寻不禁赶紧低下头。 萧睿垂眸,小姑娘今儿瞧起来一身朴素,上着古烟纹碧霞罗衣,下着散花翠纱百褶裙,头上的双丫髻更是没有任何装饰,可饶是如此,那张俏丽脸蛋不失一分颜色,甚至,瞧起来更干净清丽了些。 萧睿似表情淡淡的扫过,随后,不经意的便瞥见了那耳根处的一抹红,这眼神一顿,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浮现了那晚的意外,这心里也有些乱了。 屋里一时之间静悄悄的。 苏寻是觉得愈发喘不过气来,心里也有些后悔,暗暗嘀咕:倒还不如刚才被他箍着,起码不用同他面对面的,目下,可真是尴尬极了。 正想着鼓足勇气打破沉默,却听那萧睿淡淡来了句:“沅沅,你是来这里赏花?” “嗯。”苏寻低头瞧着自己的绣花鞋,轻轻应了声,又暗吸口气缓解这尴尬情绪,也为了让自己瞧起来没那么紧张,她轻咬了唇,微微抬头,有些明知故问道:“那世子哥哥也是来赏花的?”其实苏寻心里哪里不清楚,若是真的来赏花,又怎么会来这么僻静的地方,是以,萧睿来这肯定十有□□另有其事,只是这事莫不是与那些南疆之人有关吧?再想想二堂哥也可能参与其中,这心里顿时有些忐忑不安,小眉头也微微一皱。 萧睿听见苏寻问话,心里才暗暗放松,自然他也是紧张的,若是仔细瞧,还能瞧见那修长的手正握紧着。 他故作镇静地望了眼小丫头,却见那眉头微蹙,不自觉地伸手过去抚平,道:“我不是来赏花的,是来办事的。”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也可以顺道来赏赏花。”这话答得简单利落,虽未交代是来办什么事,可倒也是个大实话。 苏寻原见萧睿伸手过来,正想躲闪,这会子听到回答,倒是微微愣了下,心里也有些惊讶,她原以为他只会随便敷衍她几句,哪里想到,他竟会如实回答,且听这话里意思,还想陪她赏花不成? 她不禁抬头看他。 萧睿长得一直是好看的,再加上他今儿着了一身玄紫色云纹锦服,头顶发髻之上束以玉冠,周身洋溢着一股清贵之气,也衬得那张脸蛋愈发俊美无俦,让人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而此刻,那张脸虽面无表情,可那眼神,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细瞧过去,却温柔如水。 也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苏寻赶紧又低了头,干咳了一声,道:“世子哥哥,你也有事要办,我还是先回去了。” 萧睿见她这幅样子,嘴角不自觉有些上翘,想多瞧上几眼,而他自然也明白有些事是急不来的。他微微敛了目光,可倒也不急着让开,只是从怀里摸出了条手链子,拉过一只细白绵软的小手,戴了上去。 苏寻见状,自然本能收回手,可那手链子已被戴了上去。 这手链子倒也简单,银白色的细细一根上面只坠了挂件。挂件是小小的一块团形白玉,倒也不是纯白的,那白玉里面露了条缝,露出了点点黑色,乍一眼望去,倒像是个露了馅的包子,瞧起来甚是玲珑可爱。更奇怪的倒是那条银白色的细绳,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戴上手腕上,冰冰凉的,倒是觉得舒服得很。 苏寻瞧了一眼,倒是觉得挺别致的,可这是萧睿给的,她哪敢要。 “世子哥哥,你给我这个做什么?”苏寻迟疑了一下,却不敢立马取下来,只疑惑问了句。 “这算是上回的赔礼。”萧睿道,边说着,眸子也小心地扫视着苏寻。其实那晚回去之后,他心里一直是忐忑的,总觉得自己该给这丫头送些什么东西哄哄她。而他晓得这丫头爱吃,见这手链子挂件像个可口的包子,便特地给她留着了。 这几日正想着要不要夜探荣国公府送给她,没承想就在这儿遇上了她。 上回的赔礼? 苏寻疑惑了一下,可旋即便懂他说的便是那晚之事,顿时脸上一烧,心里也有了恼意。 原本在这儿遇到萧睿,她就觉得出门没烧高香了,哪想到他却这么可恶,偏要提起那事。 苏寻顿时没好气道:“我倒觉得这赔礼你该送给我二哥,他可被你害惨了。”是呢,若说她那事是意外,那二哥的事,萧睿就脱不了关系了。且不提,他还明明答应自己会去找二哥的。 说着,她就不管不顾的想将手链子取下来还给他,可下一刻,那修长的手就覆了上来。 萧睿自是听荀九讲起那事了。 那晚,他原本是准备上去找苏珗源的,可却突然有事只得先回去,只好让手下捎信给荀九,让她好好照顾苏珗源,倒真是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 说到底,也确实是他的错。 再瞧那小脸蛋似有些真生气了,萧睿紧握住那柔弱无骨的手,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待过几日,我从兖州回来,若是这事闹大了,我自会帮你二哥的。” 苏寻本欲挣脱萧睿的手,不想同他多言的。可这会子听到“兖州”二字,手不禁一顿,心道:萧睿去兖州做什么? 要知道她大哥目下就在兖州呢…… 可容不得苏寻细想,伴着门外传来的几声细微的蛐蛐鸣叫,就见萧睿突然松开了她的手,接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拾了帷帽轻轻戴在她头上,道:“沅沅,我有事先走一会。”说完,他想了想,又道:“这手链子你若不喜欢便扔了吧。”说着,他快步走至了窗边,修长的手揭开了木窗,眸色变深,幽幽来了句:“听说品仙居的冰糖炖元蹄不错,待过了几日,我带你去吃。”说完,也不等苏寻回答,就跃窗而出。 品仙居的冰糖炖元蹄? 几乎一听到这个词,苏寻就吞咽了下口水,可下一刻,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萧睿怎么单单说要请她吃元蹄? 随后,似突然明白了什么,苏寻低眸瞧了眼自己的胸口,面上一烧,瞧着萧睿离开处,恼道:“萧睿,你无耻!”边说着,还气恼的跺了跺脚,甚至还脱了那手链子便要摔在地上。 可拿在手里,瞧了眼小包子,又气鼓鼓地戴了回去。 而气恼归气恼,苏寻晓得自己出来得有些久了,只怕再过一会,水梨与莲雾便要急了出来寻她。 这会子也不想着去找二堂哥了,苏寻只赶紧地出了屋子,就沿着原路就往回走。 只是兴许是她走得太急,这才到了人多的地方,就与一个姑娘相撞在了一起。 就听“碰”的一声轻响,两人撞了个满怀,更是因着惯性,两人都不禁后退了几步。 苏寻倒算是幸运的,身后是一片空地,退了几步就站稳了身子,头上帷帽都没落下。 可那个姑娘却更倒霉些,她身后不远处恰有盆开着正艳的粉色牡丹,这一后退,脚正好就绊倒了花盆,人也因此跌了一跤。 那一身青色衣裙上顿时都沾染上了泥土,更别说,那头上的帷帽掉了下来,一张脸完完全全地暴于大庭广众之下。 而这倒霉的姑娘不是别人,却正是宜芊郡主。 待苏寻站稳了身子,抬眸瞧见那坐在地上一身狼狈且面带愠意的宜芊郡主时,整个人也不由愣了愣。 第五十六章 湖心亭 宜芊郡主出现在国色院自是不用说,便是得知谢之蕴今儿会来国色院赏花的消息,就特地也跟了过来。 偏巧前两日,她刚好解了禁足。是以,她今儿是特地穿了身衬肤色的淡青银线如意锦缎襦裙,面上也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来的,还心想着待会见到了谢之蕴,定要制造机会给他留下极好的印象。可哪里想到,这谢之蕴还没见到,就弄了一身狼狈。 而她自不是一人独来的,作为端王的嫡长女,若是出行,没有一群世家小姐们跟着,倒是有些不正常了。 这时,瞧见宜芊郡主跌倒了,这群姑娘自然一哄而上,忙着扶起她,少不得有人就情急之下唤了宜芊郡主,又查觉不该在这种境况下直呼其称号,忙又闭了嘴。 宜芊郡主原本性子就骄纵,这些年更是被宠坏了,甚至做了一些不知分寸的事,比如:殴打晋元侯嫡子之事。 可以说是闹得京都之人无人不知她的名号了,是以,听见有人唤她,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多望了她一眼。 宜芊郡主一双杏目怒睁,被人扶起了身,也不去拍身上的泥土,就怒冲冲地径直朝撞她之人走过去。此刻她全不在意众人眼光,只想着扯了那人帷帽也让她出丑,然后还要再狠狠打她一巴掌。 可这脚步才踏出去,不经意的瞥见那站在远处正投过来目光的熟悉身影,她身形不由一顿。 是谢之蕴朝这儿望呢… 而到底是不想在谢之蕴面前露了这般狼狈的样子,宜芊郡主只得咬了牙,赶紧转了身,拿过一旁同伴递过来的帷帽,套在头上,只恨恨来了句:“不管你是谁,别让我再遇到你!”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疾步离开,生怕被谢之蕴瞧见。 那群姑娘们见状,自然也不敢停留,立马跟了过去。 苏寻立在原处,原以为宜芊郡主准不会善罢甘休的,见她气势汹汹过来,自己倒也想了法子来应付她,若是实在不行,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了。 可目下却见宜芊郡主竟折身走了,苏寻一下子倒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正疑惑着,就听见不远处就传来了陆宝珠的声音。 “沅沅,你没事吧!” 一抬眸就见陆宝珠几人快步走了过来。 陆宝珠第一个走到了跟前,她虽心情郁闷着,可刚才在楼上瞧见苏寻与人相撞,偏偏那人还是宜芊郡主时,她只觉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也不想其他的,甚至连帷帽都是一路走一路戴的,生怕沅沅被人欺负。这会子,一走近苏寻,就拉了她的手,再三问道有没有事。 项雪萱紧随其后,她自然也是担心的,可她到底矜持的多,行事做派也更从容不迫些,她头上戴了帷帽,也不急着说话,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没事,才缓缓开口道,柔声道:“沅沅,你没事吧?” 至于水梨与莲雾自是不用说,一脸的焦急,她们之前见姑娘久久不回来早就担心的不得了,想去找她,哪想到之前才在楼上瞧见姑娘回来,正松口气,转眼就与人撞上了,还差点出事。目下,一走到姑娘身边,就左右一立,将苏寻夹在中间,生怕她又出了什么事。 苏寻见自个被人围了个密实,都是担心她的,自然赶紧摇了头直道没事。 是呢,她目下不过是被撞了一下,也怪自己走得急,可说到底,罪魁祸首还是那萧睿…… 这么一想,目光不知怎么却落在项雪萱身上,不由暗道:也不知雪萱知不知晓萧睿来了这,且过几日要去兖州办事呢? 可是这念头一起,苏寻立即轻甩下头,心道:她想萧睿的事做什么?苏寻抬起头瞧了眼周围,刚才出了那样的事,这会子多少有人注意这里,自是得赶快离开才是,想着,她望了眼远处,指了指国色院正中的湖心亭道:“都别杵在这了,今日不是来赏花的么?我瞧那边风景独好,咱们过去瞧瞧吧。”说着,也不等人回答,便拉了宝珠与雪萱的手一道同去。 国色院的湖心亭确实别致,它不偏不倚座落在湖的中央,进入里面,不管从哪面眺目望去,都可以将一概美景尽收眼底,且不说,那通往亭子的木桥两旁也栽满了各色牡丹,一路走去,一路锦绣。在湖心亭里面,也栽种了好些的牡丹花儿,这会开着正艳,自成一道风景。 真似入了“花花世界”。 目下,亭子里人倒不多,而待苏寻几人到了湖心亭就遇上个熟人,便是那梁家姑娘梁静姝。 梁静姝今儿着了身素色襦裙,头上戴着帷帽,正立在湖心亭里赏花,见到苏寻几人,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们,便笑着打了招呼。 苏寻对这姑娘的印象不差,毕竟她还亲自给二堂哥缝补了衣裳,可倒也奇怪,梁静姝已经及笄了,依着她的性子,其实不大会出门玩耍了,尤其是这龙蛇混杂之地。 莫不是又被她妹妹梁静娇带了出来?只是目下看样子,好似又只有她一人在这。 可下一刻,仿佛为了证实苏寻的猜想,就听梁静姝略带歉意道:“静娇好一会没回来了,我得去找她回来,我先告辞了。”说着,就步履匆匆离去。 苏寻瞧着那远去的纤瘦背影,心道:梁静姝若是老这么任着梁静娇胡来,迟早会被她害死。 自然这赏花的情绪是没被影响的,苏寻拉着宝珠与雪萱一道坐在了亭子边,瞧那“倾城好颜色”。 正赏着花,却瞧见一抹白色的熟悉身形缓缓走来。 不是谢之蕴,还能是谁? 苏寻见状,立即皱着眉头敛了目光,转了个身,坐到了最边上,眺望远处风景,只当是没瞧见那人。 谢之蕴入了亭子,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这抹瘦弱的身影,总觉得这个小姑娘似曾相识,那股莫名其妙的浓浓的敌意。 好似那个小包子? 他状似不在意的轻扫了一眼那身影,也不敢十分确定,反倒是身旁的二叔谢弥似注意到了什么,大步跨了过去,停在了那小姑娘一旁。 “这位小姑娘,你可是陶……青松的外甥女?”却听他朗朗问道。 这一刻,苏寻不禁愣了愣。 …… 这厢,宜芊郡主其实并未离开,她只是上了二楼雅间整理衣衫。 不过她心里堵了口气自然难受,一入房间就将屋内的东西都发泄似地摔在了地上,屋内顿时一片狼藉。 见宜芊郡主这般模样,那群跟着的小姑娘一时之间都不敢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地立在了一旁。 不过,倒也有例外。 自宜芊郡主进门起,雅间内的窗口处便坐了个姑娘,她一身素白,面上更是带了张拢住整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的面纱。 正是罗芙。 此刻,她正幽幽地望着下面,目光始终集中在那瘦弱身影上,却连宜芊郡主怎么闹也没移开眼,只待她消停了,才语气幽幽道:“刚才撞倒你那丫头倒是真有本事,才一会儿功夫就勾搭上谢之蕴了。” 宜芊郡主这气还没消下去,这会子听见罗芙这么说,心里一震,一个快步跑到了窗前,眺望过去,待发现那丫头果真与谢之蕴一同待在凉亭里,且好似在聊天一般,这嫉妒仇恨之意便是怎么也掩不住了。 “该死的臭丫头!”宜芊郡主咬牙切齿道,“如果让我知道她是谁,我一定要毁她容,再把她卖了窑子去。” 而她话音刚落,便听那群小姑娘里有人似幸灾乐祸地接了句:“郡主,那姑娘好似是荣国公府的苏七。” 说话的姑娘着了身玉色襦裙,正是梁静娇。 梁静娇会出现在这,便是瞧见了宜芊郡主,想着巴结她,就扔下了姐姐梁静姝跟过来。而她自是瞧见了宜芊郡主与苏寻相撞的,更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苏寻的。 之前,她原是念着苏瑢峥的缘故,是不准备告诉宜芊郡主的,至于现下说出来,便是细想之下,觉得苏寻本来就与她不对盘,她何必要帮着,倒不如卖个人情给宜芊郡主,说不定还能得了好处。 再者,反正她也只是实话实说,出了什么事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而梁静娇这话甫一出口,宜芊郡主立即狠狠瞪了眼那抹身影,怒极反笑道:“原来是那个小贱人,我就说怎么那么熟悉!”记得小时候,她还曾让人专门想了个法子去整治苏寻,可没想到,那人自离了王府找苏寻就再没回来过。之后,也听说了苏寻被绑架与重病的消息,只觉得解气,就再没关注过她的。 哪想到时隔七年,一遇上她,就让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丑,偏偏地,还同谢之蕴待在一块! 想着,宜芊郡主意味深长地睇了眼罗芙,阴冷道:“罗芙,你说我该怎么让那丫头出丑?” 罗芙眸子微闪,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倒没有立即说话。 待过了会,她才抬眸扫了眼众人,却是用手指了指梁静娇,一字一句道:“你过来。” “我?”梁静娇一愣,她睁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用手指了指自己。 可这时候自然容不得她说“不”,在宜芊郡主的催促下,她只能硬着头皮附耳过去。 第五十七章 突落水 湖心亭内,苏寻瞧了眼站在一旁正仔细打量着她的谢弥,心里即使再不想承认,可到底念着他是长辈,还与大舅舅陶青松关系匪浅,只能微撅了唇,点点头道:“是的,我便是荣国公府的苏七。不知该怎么称呼您?”是的,这会子她自是不认识谢弥的,可别说她不认识,却连谢弥也是一回没见过她的,是以,这会儿苏寻也忍不住偷偷嘀咕,谢弥是怎么认出她来的,要知道,目下她还戴着帷帽呢。 “我是你大舅舅的好友,你唤我谢叔叔便行了。”谢弥微笑着答了句。 而他能认出苏寻自不是凭了容貌,却是在初初见到这女孩时,便心生了一种异常熟悉之感。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一种美人给他独有的感觉。 谢弥自认风流,这些年又常出去游历,各色美人见过无数,身边红颜知己也不在少数,可饶是如此,若说能让他见第一眼便有了感觉的,除了她,恐是没其他人了。目下,小姑娘瞧着身形虽瘦弱些,可这感觉不会骗人,是以,他一下子便猜出来了。 是她的女儿。 苏寻依言唤了声“谢叔叔。”可一抬眸瞧见谢之蕴走到跟前了,又立即翻了个白眼,暗哼了一声。 谢弥听见苏寻唤他,眉眼里全是柔和,愈是衬得整个人神采飞扬。不过,他也是经久欢场之人,哪里瞧不出小姑娘似乎有些敌意,且这敌意好似是因侄儿而起。 这性子倒也是有几分像她的…… 似想起了什么,谢弥微微笑着,道:“你比你娘乖巧。”是啊,若是比起他与那人的初次见面,真是相当乖巧了。毕竟谁也不会想到,当时的京都第一美人竟会着男装翻墙头,待被人发觉了,还会拿着匕首威胁人不准说出去。 可就是这样才让人那么心动…… 苏寻见谢弥突然提及娘亲,而他说话时,那张脸上满是柔情,只要不是眼瞎的便能瞧出来,谢弥应是喜欢过娘亲,甚至如今还喜欢着呢。 苏寻心里有些愕然,可倒也很快想明白了一些事,比如,之前大舅母一直瞧不顺眼娘亲,兴许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谢弥见苏寻微微低了头,眼神也顺着打量了她一番,随后似发现了什么,笑道:“那手链子倒是不错,瞧起来挺别致的。” 苏寻正想着事,突然听谢弥来这么一句,心里猛得跳了一下。 不为别的,就是心虚。 之前她急着出来就忘了将手链子收了起来,直接戴在手上了。可偏偏她今儿出门前,是没戴任何首饰的。 这会子听了谢弥这么一说,身旁那两丫鬟目光就有些疑惑地望了过来。 苏寻见状,自然赶紧打了个哈哈,忙把那手链子取下来塞到了袖子,生怕被人瞧清楚了,尤其是项雪萱,谁让这手链子是萧睿送的…… 瞧见苏寻这个样子,谢弥多少有些猜出送这手链子的人定是个男的,想着,他不由瞧了眼立在一旁没出声,好似在专心赏花的谢之蕴,轻轻摇了摇头。 苏寻自是不想与谢弥多聊,毕竟因着有两大才子在,少不得忍人注目,亭子内的人也越来越多,倒也是天助她似的,不过一会,不知怎么来了些烟花女子,且还是与谢弥相识的,一进亭子,就围在了谢弥身边不知分寸的嬉笑怒骂。 亭子内顿时有些乌烟瘴气的。 几人见状哪里还待得住,就离了湖心亭,回了二楼雅间,见时值正午,这肚子也饿了,便叫了几道小菜,用了午膳。 待将最后一口蜜汁烧鹅送入嘴中,苏寻心满意足地吞咽下肚,歇息了会,便离了国色院,在门口同项雪萱道了别,便牵着陆宝珠的手准备上马车回府去。 可才坐在了车子里,苏寻下意识摸了摸袖子里,这心里也登时“咯噔”了一下。 如今这袖子里空空的,哪里还有什么手链子? 苏寻愣了愣,反复摸了摸,待发现是真的不见了,这心里倒是有些矛盾,按理说,她才不在意那手链子丟没丟,毕竟之前萧睿还对她说过不喜欢扔了也可以,可这会儿,当手链子真丟了,她心里倒是有些空落落的了。 倒也肯定不是萧睿送的缘故,而是她瞧着那小包子觉得欢喜。 苏寻心里这么强调了一下,左思右想了下,还是朝外面车夫喊了声“停车”。 “怎么了,姑娘?”水梨见状,不免疑惑问了句。 “咳咳咳,我去国色院拿件东西马上回来,你们在这等我就行。”苏寻只简单来了句,说着,便下了马车,快步走进了国色院。 只是之前才出了那样的事,水梨与莲雾哪里放心,两人对视一眼,跟陆宝珠说了一声,也赶紧下了马车。 那陆宝珠坐在马车里,瞧了眼匆匆离去的几人,却不由暗道:“瞧沅沅那样子,好似是忘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 苏寻入了国色院,见两丫鬟也跟了来,倒也不隐瞒了,就吩咐去找一条白银色带了个小包子状的手链子。 水梨与莲雾是通透的,这会子也不多问了,一人去了雅间找,一人去了湖心亭找。 而这午后的天气有些热了,国色院的人只剩下三三两两,苏寻晓得之前人多手杂,要找到手链子恐是不大可能了。 只是她还是沿路瞧了瞧,倒也算幸运的,不过一会,苏寻就见那木桥边上的一牡丹花丛处闪着光亮,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条手链子么? 苏寻顿时心里一喜,赶忙走了过去,俯身去捡。 可这腰才弯下去,却听身后不远处有人惊呼了声“静娇。” 听着倒像是梁静姝的声音,苏寻本能地往旁边一闪,就见到一抹玉色身影似刹不住似的跌到了前面,只差点儿就落入了水中——若不是身后的梁静姝拉了她一把。 可因着惯性,梁静姝将梁静娇拉到了一边,自个却是不能控制的往前倒去,“噗通”一声,就掉到了湖里。 国色院顿时一静,随即便有人边喊着“有姑娘落水了,快救人啊!”边围了过来。可到底念及那是个姑娘,多少顾及对方名声,一时之间,倒没人下湖救人。 不过,也不过一会的功夫,就听“噗通”一声,就见一衣衫褴褛的大汉下了水,直游过去。 梁静娇有些惊魂未定。 之前,她瞧见苏寻一人行走在木桥上,以为是个好机会,就鼓了勇气过来假装跌倒了撞她入水。只是没想到,苏寻竟突然俯了身,还往旁边躲闪了一下,而她自是使了力去撞的,甚至好似腿部还被什么击中了一下,麻得厉害,于是,身子跟本不受控制地跌下去了,倒也幸好有梁静姝拉了她一把。 梁静娇咬了牙瞪了眼似有些发懵的苏寻,眼眸子落在正在水里挣扎的梁静姝,却是不知所措,更是待瞧见那大汉一脸兴奋的游过来,都有些惊慌失措了。 是了,罗芙指示的可不单单是让她撞苏寻下水,还让她找了个恶俗无赖来乘机救人,好就此坏了苏寻的名声。 目下,眼瞧着那无赖越游越近,梁静娇翕了翕唇,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更想转身一走了之。 苏寻正一脸愣愣的,这事发生的突然,她真心懵了,可待听见“噗通”一声有人下水,她定睛去瞧了瞧,又瞧见梁静娇呆愣的立在那,哪里猜不出来这背后的深意,可容不得她多想,苏寻连忙伸出手,道:“来抓住我手!”毕竟不管如何,梁静姝是无辜的。 这时,在亭子里的水梨已跑到了苏寻身边,见她如此,自是赶紧拦着,生怕自家姑娘一不小心也落了水。 也就在此刻,却见一袭青衫男子,猛得扎入了水中,他游得很快,最终赶在了无赖之前,将梁静姝救上了岸。 而这男子却正是二堂哥苏瑢峥。 苏寻见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梁静姝被救上了岸,那无赖见落了空,在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了,可当见到那冷冰冰的一眼,立即屁都不敢放,灰溜溜地走了。 苏瑢峥收回眼神,将梁静姝抱上了岸,见她似晕厥了过去,倒也不怜香惜玉,只把她放在腿上,顶着肚子,使劲拍后背,待水吐出来了,才将她放在了地上。 梁静娇瞧见是苏瑢峥,心里正欢喜着,也自是不肯放过这表现的机会,赶紧就跑了过去,扶起了已有些清醒的梁静姝,作出了一副关心的模样询问着有没有事,随后又瞧了眼苏瑢峥,柔声道:“这次真是多谢苏公子救了家姊……” 只是她这话未说完,就被苏瑢峥打断了,他一脸淡淡的,望了眼正在咳嗽的梁静姝,只道:“若是要负责,我会负责的。” 随后,他却大步朝苏寻走了去,表情依旧淡淡的道:“沅沅,走吧。”顿了下,又道:“以后不许来这种地方了。” 苏寻吐了吐舌头,直道知道了,便跟着苏瑢峥一道离开,只是经过梁静姝时,瞧了眼她,见她似是有些被二堂哥那番话愣住了。 自然了,愣住的可不止梁静姝,在一旁,梁静娇的脸早已惨如白纸,眼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二楼上,宜芊郡主见到这一幕自是不甘心地抓紧了手,恨恨地打了下木窗,道:“那个小贱人怎么每次都能逃过一劫!” 说着,她又似解不了气的,怒火中烧地冲屋子里的一干人等发了脾气。 倒是罗芙,她平静地瞧了眼那离去的瘦弱身影,随后也从容地立起了身,不顾宜芊郡主,就要往外走。 宜芊郡主见状,心里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来了句:“罗芙,你走这么快干嘛,难道想早点回去哄你弟弟。” 宜芊郡主嘴里说的“弟弟”便是罗顺外室的那个儿子。早在三年前,罗顺见儿子大了,便把外室迎进了门,给了一个名分。而此事自然闹得府上鸡飞狗跳的,尤其是正室陈氏,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不可开交,甚至差点直接和罗顺动手,不过这次罗顺是铁了心的,根本不受威胁,甚至还说要休妻,最后当然是以陈氏妥协收尾。 不过在这件事中,罗芙倒是从头到尾没闹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与那两人相处,甚至还待那孩子如亲生弟弟一般。 罗芙听闻,眸色深幽,脚步不由顿了下,只幽幽瞥了眼宜芊郡主,依旧没说什么话,就走出了房间。 宜芊郡主被那一眼瞧了不禁打了个冷战,倒也查觉自己失言了,她以后到底还要靠罗芙给她出谋划策,若不然少不了禁足幽闭的。 想着,宜芊郡主挥了挥手让众人离开,也赶紧地下了楼去找罗芙。 可是才一踏出门口,却被一小乞丐挡了住。 没错,这小乞丐正是之前得了苏寻银子的。而她又出现在这,便是刚才得了银子,却因着急回去找弟弟,走的太快,那银子不知落哪去了。实在无法之下,只能又反身回来。 而今日宜芊郡主恰好与苏寻穿了同色的衣裳,是以,乍一眼望去,小乞丐还以为是那位好心的施主,便赶紧走了过来。 可宜芊郡主到底不是苏寻,更何况她正有一肚子火,瞧见小乞丐过来拦她,想都没想,嚷了声滚开,便要提脚踢去。 这时,却听一旁传来了罗芙的声音。 “郡主,且慢。” 罗芙已坐上了车,是正要回府的,可当她瞧见国色院门口的这一幕,瞧见那小乞丐,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 罗芙撩开了车帘,唤了小乞丐过去,随后掏出了一枚银子递给她。 那小乞丐见到银子,眼眸顿时一亮,而就在此刻,一只手也挑起了她的下巴。 罗芙微笑着,似低低喃了句:“真是一双好漂亮的眼睛。” 第五十八章 二堂哥(一更) 苏寻几人出了国色院,吩咐了两丫鬟去荣国公府的马车陪着陆宝珠,自个就跟着二堂哥苏瑢峥上了少卿府的马车。 苏寻晓得他这会儿全身湿了准是要回少卿府换身衣裳的,而少卿府与荣国公府倒也顺道,是以,正好载她一程,也能让她同二堂哥说说话。 苏寻上了马车,就赶紧地脱了帷帽,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而今这天气这么热,戴了这么个东西,刚才又被吓了吓,目下,这额上都是汗了。 不过再瞧瞧那比她更“湿”的二堂哥,苏寻不由捂嘴偷笑了下,取过一旁的锦帕子递给苏瑢峥擦拭。 见他表情淡淡的接过,苏寻似想起了什么,垂了眸,微撅着唇道:“二堂哥,你刚才那么说是想帮沅沅出气,还是喜欢上梁静姝了?” 依着二堂哥的个性,瞧见了这样的事,原是铁定不会插手的,可他目下不仅救了人,竟还同梁静姝说了那样的话,想想缘由,无非就是这两种。 这帮她出气便是二堂哥其实是故意说了那话给梁静娇听的。毕竟,刚才那件事,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出梁静娇其实是来撞她入水的,只是被她躲过了,阴差阳错地导致梁静姝落了水。再想那之后来救人的汉子八成也是安排好了的,若是被那人救起,有了肌肤之亲,众目睽睽之下,这话可就说不清楚了。 这心思倒也够歹毒的。 而二堂哥自是一直晓得梁静娇喜欢自个的,那故意说出那一番话借此来打击她也不无可能。毕竟,这感情便是一把无形的双刃刀,伤起人来绝对比实实在在的摔巴掌厉害多了。 不过仔细想想,苏寻倒也奇怪,梁静娇虽与她不交好,可也并不交恶,怎么会这般对付自个? 自然,若是这点么,苏寻便觉得没必要,她才不要二堂哥拿终身幸福开玩笑呢。要知道,其实近几年,其外祖父林家早已帮他物色好了媳妇,苏寻还见过几回。那姑娘也姓林,名唤忆朝,人长得文静可人,一瞧便知是个知书达礼的,配二堂哥再好不过的。 可若真的是二堂哥喜欢梁静姝,便是得了这次机会好娶小姑娘回家,那她就……要好好问问二堂哥什么时候动了春心了。 苏瑢峥拿锦帕子擦着脸,听见苏寻问话,只淡淡说了句:“反正都要娶亲的,娶谁都一样。” 这话说的无情,可从苏瑢峥嘴里说出来,倒让人觉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在这世上,总有人多情些,有人寡情些,而苏瑢峥正属于后者,他给人的感觉一直冷冷淡淡的,好似不会拘泥于感情。 其实苏寻晓得,他兴许是在害怕吧,害怕失去,所以在一开始就不会投入感情。 所以娶谁都好,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不会付出一丝一毫的感情。 苏寻心里暗叹口气,眨眨眼,有些撒娇道:“哼,媳妇有什么好娶的,娶了,二堂哥就不疼沅沅了。” 见到苏寻故意露了一脸不乐意,苏瑢峥摇了摇头,嘴角却微微上扬道:“哪敢,我还念着沅沅给我送好吃的。” 这话说得苏寻一乐,她笑了笑,玩笑道:“好啊,那待以后二堂哥有了媳妇,我就和她说,她还不及口吃的。”又似想起了什么,苏寻望了望苏瑢峥,顿了下,又道:“二堂哥,我今儿其实在国色院早瞧见你了。”边说着,边注意着苏瑢峥的脸色,见他面不改色,便鼓了勇气接着道:“我瞧见你同一群南疆人在一块,是不是?” 苏瑢峥沉吟片刻,道:“是,不过与那些人商量些事罢了。”也晓得这小丫头片子好奇,准会再问,想了想,又说了句:“天下之物莫凶于鸠毒,然而良医囊而藏之,有所用也。” 这话虽未说透,可苏寻也不是笨的,哪里听不出其中意思。 “这……是要同南疆结盟?”苏寻眼睛睁得大大的。刚才那话若是衍生出来,便是想同南疆合作的意思。自然了,这事二堂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商议的,能让他这么做的,便定是上头的意思了,“可是……”可是南疆一直封关闭国,自给自足,要谈合作绝非易事吧。 “无事,不过是互利互助之事。”苏瑢峥淡淡道。其实南疆提出合作的条件并不苛刻,只要替他们找到那样东西即可了…… 苏寻晓得这事不好细问,也不多问,只同二堂哥聊些别的事。 很快地,到了荣国公府,苏寻不敢耽搁苏瑢峥回去换衣服,同他道了别,就下了马车。 正好陆宝珠也下了车,便上前拉了她的手,一道入了荣国公府。 可才入了府,苏寻就觉得有些奇怪,明明听见三三两两的丫鬟窃窃私语,可她一走到跟前了,就听不见声音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苏寻倒没先吱声,等回了院子,才偷偷让水梨去探探消息。 而待水梨打听了回来,附耳告诉时,苏寻的心里不由惊了一下。 原是祖父不知怎么晓得了二哥的事,竟想做主让二哥娶了荀九! 心惊之余,苏寻却是瞧了眼仍一无所知的陆宝珠,吩咐了两丫鬟好好看着,进屋换了身衣裳,就急匆匆地去了尚安堂。 祖父苏黎今年已七十有余了,近年来把爵位世袭后,更是什么事也不管,只顾着每日与祖母王氏相对,修身养性。只是这次却不知怎么积极,竟要做主定了二哥的婚事。 隐隐的,苏寻觉得这事极可能是与她有关的,毕竟在府里,二老的最疼的便是她了。 且不说记忆里原身重病不治时,两老的差点随了而去,就说她小时候大病初愈的一段日子,每日,祖母都会念经祈祷,样子憔悴不已,而祖父一个铁铮铮的男人却是以泪洗面,哭得毫无形象。是以,也不难猜出祖父的心思,便是想将荀九永久留在府内,好以防她再出什么不测。 尚安堂内,陶氏正与二老商量着苏珗源之事。 对于此事,陶氏虽一开始也是想着对荀九负责的,可人家压根不乐意,总不能也强迫了人家。 可这话进了苏黎的耳朵却全不当事,他觉得出了这样的事,作为荣国公府的男儿,就得负起相应的责任。且男女之事无非就是相处,只要让两人成亲了,好好相处,根本不存在问题。 苏寻到尚安堂的时候,就瞧见祖父同娘亲陶氏说着事,都有些吹胡子瞪眼了。 不用猜,准是因了二哥的事有分歧呢。 苏寻暗忖着,快步走了进去,这一走进去,自然先甜甜唤了声:“祖父,祖母。”又瞧了眼陶氏,软软叫了声“娘。” 苏黎见苏寻来了,自是不再大声说话,他宠溺地瞧了眼苏寻,只觉得到底是他的乖孙女,越长越好看,放眼整个京都城,能有谁比得上。苏黎招呼着她过来,把桌上的一碟子点心推了推,道:“沅沅来,都是今儿新做的点心。” 苏寻自然听话过去,不过却是走到了祖母王氏跟前,小身子紧挨着坐下,拿了块水晶茯苓饼,撒娇道:“沅沅还是离祖母近些,祖父今儿个瞧起来可凶了。” 王氏听了只笑笑没说什么话,摸了摸苏寻的小脑袋,可眼神却早睇了过去。原先她早就劝了苏黎别去掺和小辈的事,可这老头子一根倔筋上来了,非要管,如今,也该他遭孙女“嫌弃”。 苏黎哪里注意不到,又听见苏寻这样说,顿时神情一顿,要知道他最怕乖孙女不理自个,他想了想,端了汝窑天青釉茶杯喝了口茶,尽量温和道:“这事便这么定下了,没事,你就先下去吧。” 陶氏晓得苏黎是个老顽固,又念着他年纪大了,到底不好直言顶撞,她沉默了下,可也没有离开。 苏寻见状,轻咬了口茯苓饼,眨眨眼似好奇道:“祖父,这是在说什么事呢?沅沅也想知道。” 陶氏瞧了眼自家女儿,见那张俏脸天真无邪,微微蹙了眉,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要知道什么。” 苏黎却摆摆手,道:“这是好事,怎么不能让沅沅知道。”说着,他眼神柔和的望着苏寻,就要同她说说这事。 可话才出口,却有一小厮匆匆走来,一进门口就跪在了门前,声音略颤抖道:“禀主子,奴才方才去军营没找到苏珗源少爷。”他顿了下,又道:“听他们说,是今儿下午随着项家军去接西夏和谈使者了。” 这几日,从西夏传来消息,他们的和谈使者已经启程,目下虽尚未抵达边境,可这一路漫漫,尤其等入了境内,难保不生出什么变故,皇帝便下令命项将军去接西夏使者,以防万一。今儿项家军便得旨出发了,项麟没能去成国色院就是因为此事。 而这国家大事自是比儿女私情重要的多,苏黎听了,只能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心里怒骂:这小子倒机灵,逃得这么快!可嘴上也不好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让下人下去。 陶氏见了,却忙宽慰道:“爹,这事也急不来,还是等源哥儿回来了再说。儿媳也叨扰二老这么长时间了,就先行离开了。”想了想,她又对苏寻道:“沅沅,你祖父祖母年纪大了,可不许待太久。” 苏寻哪里不晓得娘是想让她好生哄着二老,她自然乖乖点头道:“知道了。”便目送自家娘亲离开,可心里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心道:二哥呀,你这回倒是难得聪明! 咦……等等,莫不是……萧睿教的吧…… 第五十九章 忆往事(第二更) 陪着说了会话,哄得两老的开开心心的,苏寻才离了尚安堂,可刚走出院子口,就瞧见自家娘亲候在那,俨然是在等她的。 陶氏见苏寻走到跟前了,只说了句“跟着”也不多言,就转了身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苏寻晓得娘亲准是找她有事,点头轻应了一声,便老老实实地跟在身后。 待入了毓秀院子,苏寻就走到了陶氏身边,小手挽住了娘亲,小脑袋一歪,眨巴着大眼睛,撒娇道:“娘,到底是有什么事想和女儿说?”可正说着话,这眼一瞥,却是微愣了下。 却见院里不知何时站了个陌生女子,她年近四十,穿着朴素,面目英气,不过瞧起来倒有些憔悴,这会儿一双眼正好奇地打量着她,倒是有些慈眉善目。 是娘亲的好友? 正疑惑着,陶氏就拉着自个缓步走向了那女子,满脸微笑,道:“怎的不在屋里坐着歇息会。”又对着苏寻道:“沅沅,这是你阮姨,快叫声阮姨。” 听到娘亲这么说,苏寻自然乖乖叫了声,心里也有些知晓这女子是谁了。毕竟原先她可没少听娘亲提起过,年轻的时候她身边有一个叫阮惠的手帕交。 可,倒也不同于一般世家小姐们赏花吟诗的情谊,那个时候的两人是时常一道扮了男装出去玩耍的。而阮惠的性子比陶氏还要要强些,她不仅喜欢扮男装,这性格也活脱脱像透了男子,比如瞧见了喜欢的男人,就会主动追求,这一追不要紧,还追了几十年,追到塞北去了。 没错,阮惠喜欢的那个男人便是她二舅舅陶青柏。 可是,蹉跎了这么些岁月,陶青柏似完全没被打动,依旧没有迎娶阮惠。 听到这段时,苏寻曾感嘅:这世上果然有些事不管怎么去强求都强求不来。而她也佩服阮惠,竟然这么些年了也不曾放弃,真是个有耐心的。 只是—— 目下竟然在这儿瞧见了这故事里的人,也不由疑惑,莫非阮惠终于肯放手了,所以从塞北回来了? 阮惠听见苏寻唤她,立即笑了下,笑声爽朗,她上前拉了苏寻的手,又仔细打量一番道:“真没想到沅沅都这么大了,瞧着倒挺像你年轻的时候。”顿了下,又打趣道:“不,比你年轻时更漂亮。” 苏寻听了,只乖巧的低了头,作不好意思状。 “只是个绣花枕头罢了。”陶氏轻轻摇了头,边说着,就带着人往屋里走。 进了屋,两人聊了会小时候的趣事,阮惠便似想起了什么,对着陶氏道:“那事可考虑好了?” 陶氏瞧了眼阮惠,眸色微闪,其实她今儿去荟芳阁置办胭脂水粉时也没想到竟会遇到从塞北回来的阮惠,不过倒也正好遇到了她,知晓了一些事,才下定了决心。 陶氏想着,微微点了头,道:“这事我已同老祖宗说了,她也同意了。”说着,她又瞧向正面露疑惑的苏寻,道:“沅沅,过几日你便随我去乡下庄子休养段时日,也正好避避暑。” 苏寻听了一愣,可旋即也懂娘亲为何要去庄子休养。 她晓得娘亲每逢下雨就腰疼的毛病,而目下,这京都的天气愈发闷热,时不时地会下雨,娘亲恐是受不住了才想到了这个法子。 至于带上她么,许是实在放心不下她吧。 念及此处,苏寻乖乖点了头道:“知道了。”不过这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也说不出来。 说完了事,苏寻念着陆宝珠还在院子里,生怕她听到了流言蜚语,便说要回去了。陶氏见状也不留她,就让她回了玉芙院。 瞧着那瘦弱的身影远去,陶氏暗叹口气,轻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做娘也只能帮到这了。”说着,这眸子又不禁落在了阮惠身上,见她也正出神地瞧着小丫头离开,唇角微翘,瞧样子应是想起了往事。 瞧着她那般模样,陶氏却微微垂了眼眸,似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眸色漆黑。 …… 入夜,乾清宫。 负责送饭菜的小太监满脸愁容地将红木食盒拎出来,就瞧见了着一身暗色常服的太后娘娘正立在宫门口,他赶紧“噗通”跪了下去,正要喊人,就听见太后低低道:“皇上还是一口没吃?” 说着,太后还吩咐身后的心腹宫婢掀开盖子瞧了瞧,待发现果然一点没动时,她垂了眼眸,只吩咐道:“记着拿回去的时候可得是动过的。”说完,便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 深吸一口气,太后便似没事人一般命人推开宫门。 寝宫内,在那张奏折早已堆积如山的黄梨木案几边,着一身明黄便服的嘉和帝正坐在那,他面色如常,除了不时咳嗽几声,瞧起来倒不像是生了重病。 嘉和帝正执了笔在批阅奏章,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头也不抬,下意识便以为那小太监折而复返,他皱眉道:“不是说了不吃,拿下去吗?”可听那人继续走近,他不耐烦抬起眸,待瞧见是太后时,不由一愣,道:“母后,您怎么来了?”说着,边站起身来,手也不着痕迹地将手上的素锦帕子塞进袖子里。 太后不动声色地那小动作收入眼底,心里隐隐作痛,可面上却不显,道:“无事,只是来瞧瞧皇儿。”说着,又命身后宫婢将锦盒子递了过去,道:“我又命荀神医配了些丸子,今儿刚送进宫来,你可要记得按时服用啊。” “嗯,放下吧。我会服用的,咳咳咳……”嘉和帝应了声,却不可遏制地咳了起来,他忙取了帕子出来捂嘴,可一不小心帕子就落了地上。 只见那上面一团鲜艳嫣红。 太后顿时心里一震,半晌没缓过神来,瞧着皇上咳得面色通红,她挥了挥手,让宫婢出去守着,自己缓缓弯下腰将那帕子捡了起来,递了过去,待皇上稍微平缓了些,才翕了翕唇,道:“多长时间了?” 嘉和帝一时沉默,只缓缓走到了窗前,望了望外面载种的那株桃树,道:“母后无需担心,朕自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太后瞧着那站着笔直也十分落寞的背影,一时之间心痛不已。 太后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可从小就比较宠爱小儿子,只因着,这大儿子是皇长子,是以后要继承正统的人,更何况,那时她进宫三载,才好不容易得了儿子,自然对他更严格些,平日里也多是劝他以大局为重,要懂得隐忍。而这个儿子也真是乖巧孝顺的,事事都听她话,即使在选后之事曾悖过意思,可到最后,还是乖乖听了话,迎娶了薛皇后。 可,现到如今,她却有些心生后悔了。 那日,荀九的话还萦绕在耳,她说“皇帝原本只是劳累过度,染了风寒,服用几帖药就该好了。可他久治不愈,实为心病。而这心病却难医,恐是要解了心结才行。” 而若说皇上的心病,除了那选后之事,那个人,还能是什么? 原来,这些年他心里一直没有放开,一直还爱着那个人。 太后上前一步,她声音有些颤抖,道:“皇儿,我以后都不管着你了,就按你喜欢的来,随便你做什么。”哪怕,要纳那个小丫头为妃也行…… 可嘉和帝听了却没反应,他只是专注地望着那桃树,脑子不知怎么就浮现了一些过往之事。 那些他原本以为会随着岁月流逝而逐渐模糊的记忆,现如今反而愈加鲜活。 他想起,两人着了男装出宫,一道夜逛繁华上元佳节;他想起,她堪堪及笄时,着了身粉色襦裙,折了枝半苞半开的桃花,缓缓朝他走来,笑说:“太子哥哥,目光灼灼似贼。” 他还想起那日太傅提早放了他回去,他沿着太学堂一路走,经过那桃花烂漫处,那小人儿突然回了眸,大大的水雾雾的眼睛,让他一生惊艳…… 可是……伊人虽在心已远,转头繁华尽成空。 “母后,您若无事便先回去吧。”嘉和帝收回眸光,伸手摩挲了一下腰间的玉佩,感受着上面的“灼灼”二字,眼眸幽深。 太后听了,翕了翕唇,想多说话,可只觉得心里难受,最后再三嘱咐了吃药才缓缓离开。 待太后走后,嘉和帝慢慢踱回了黑檀木书架处,他伸出手弹了下架子,就出现了一道暗格,里面放着两道黄帛。 只是一道颜色鲜艳,另一道颜色瞧起来已不怎么鲜艳,好似已摆了很多年似的。 而这两道皆是册封太子妃的圣旨。 嘉和帝用手轻轻划过颜色晦暗的,随后似下定了主意,拿出了另一道圣旨,将它展开,随后执了笔,一笔一画重重地写下三个字“项雪萱”。 嘉和帝心想:他到底是不愿她恨自己吧…… 第六十章 做掩护 要去乡下庄子避暑了,苏寻最不放心的便是陆宝珠,左思右想下,便求着陆宝珠同她一块去,见她答应了,便派人回陆府说了声。 待到了出发那一日,苏寻又摸着小鹿儿舍不得了,陶氏见了,无奈之下,只能同意苏寻将鹿儿也带去,吩咐人专门给鹿儿安排了辆宽敞的马车。 苏寻这才欢喜,拉着陆宝珠的手,又牵了鹿儿一道出门去。 这会子天才蒙蒙亮,三、四辆马车已停在了荣国公府门前。 最前头的马车是陶氏与阮惠同坐——据娘亲说,阮惠正好顺路去办事,便就正好载载她。 苏寻唤了声已坐在车里的阮惠,将鹿儿云吞给了水梨去安置好,就拉着陆宝珠上车。 只是,这才一撩开车帘子,苏寻立马愣了愣。 只见那正翘着腿,坐在马车里笑嘻嘻望着她的不是荀九,还能是谁? 苏寻心里暗暗嘀咕荀九怎么在这,一面又小心的瞧了眼身后的陆宝珠,生怕她一瞧见荀九转身就走。 不过陆宝珠却是冷静多了,她瞧见车里坐了荀九,虽身子顿了下,可压根连转身的动作都没有,只当没看见似的就进了马车。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才冷哼了一声,甚至别了头不去看她。 苏寻见状,只觉得头皮一麻,也赶紧入了马车,坐在了两人之间,尽量让两人没有身体接触,可一时之间没人说话,车子里静悄悄的,气氛倒有些尴尬。不过好在车子里备了好些的美食,苏寻取了包蜂蜜杏仁,不时塞一颗入嘴打发时间。 车子缓缓驶动,苏寻正想着要不要打破沉默,却听荀九好似没事人一般来了句,“咦,宝珠好几日不见,你好像清瘦了不少。” 还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苏寻瞅了眼明显已经黑面的陆宝珠,眼急手快地塞了一颗杏仁到她嘴里,又朝荀九使了使眼色,岔开话题道:“荀神医,你也去乡下庄子住两日?可你药庐那么忙,怎么抽得开身?” 荀九本是想逗弄一下陆宝珠的,可见小丫头片子似真生气了,倒也失了兴致,这会子听见苏寻问话,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可没那闲功夫休养生息,我只是受人之托去办事罢了。”说完,荀九便不多言,只闭了眼假寐,不过细细看去,就能瞧见眼底一抹淡淡青黑,好似一夜没睡。 办事? 苏寻有些疑惑,不由心道:怎么都说要去办事,还偏偏都这么凑巧同她们顺路么? 突然地,苏寻觉得这次好像绝非去乡下庄子那么简单。 马车徐徐离开荣国公府。 不远处,不知何时已停了一辆半旧的朴素马车。 仿佛听见了车子离开的声音,一只手微微撩开了半旧的锦布帘子,缝隙里露出了一张满是粉红色疤痕的脸,有深有浅,触目惊心。 正是罗芙。 罗芙瞧了远去的马车,就放下了车帘,望了眼坐在一旁垂了眸,有些发抖的小姑娘,道:“你怕我?” “……不,你救了我弟弟,你是我的恩人。”小姑娘立即抬头狂摇,一双眸子似泛了水儿一般,煞是好看。 没错,这小姑娘正是上回国色院门前的小乞丐,这会儿,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全身上下也洗得干干净净,一张小脸倒也娇俏,颇有几分姿色,好似换了个人似的。而这自然是罗芙帮忙的,只是这忙不是白帮的,是让这小乞丐签了卖身契的,不过,罗芙却不急着使唤她,只安置在了外面。 瞧见那含怯的眼神里露了疑惑,罗芙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细瞧着那双眼,只觉得真是像透了小时候那小肉团的眸子,她不由自言自语道:“生了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若是为奴为婢了多可惜,一定要名满京都才行呢。”说着,唇角上扬,笑容慎人。 小姑娘虽听不懂那话语是什么意思,可瞥见那笑容,她忍不住打了寒颤,觉得背脊一阵阵发凉。 …… 这厢,马车驶了三日,在临近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与京都相邻,地处北面的城市——郑城。 是的,这回去的乡下庄子并不在京都,而是要去郑城的一处庄子。毕竟这郑城虽与京都相邻,可却不像京都一般,在夏季不时风雨大作。此次要去的庄子更是一处妙地,据说还是她的外祖父陶仲文游玩时不经意发现的风水宝地,见那里依山傍水,冬暖夏凉,正适合避暑,就建了座庄子,早些年,每逢夏季就会是带着妻儿去住上一段时间。 而待陶氏出嫁了,外祖父就把这庄子当嫁妆般给了陶氏,自己就带着妻子忙着游山玩水去了。 而说起来,这倒也是苏寻第一次来这处庄子的,不免也有些小期待。 目下,陶氏见天色已晚,离着庄子还有好一段路程,便先寻了处客栈住下。 苏寻与陆宝珠是同住的,两人一道进了房间,待两丫鬟伺候洗漱后,就双双扑在了床上,皆是累极的模样。 也难怪,毕竟坐在马车里颠簸了一日,尤其是苏寻更是心累,她还得提防坐在车里的两人一言不和就吵了起来。 想着,苏寻瞥了眼身旁正闭目养神的陆宝珠,晓得她这会子准在想荀九之事,她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宝珠,明日咱们俩便能到庄子里,听说那里有山有水,庄子后还有一大片果林,准有好多好吃的,你说多好。” 苏寻说这话是故意加重了“咱们俩”三字的,是呢,荀九是不去庄子的,明日就瞧不见她了,如此想想,就没有那么烦心了。 可话说出口了,半晌没听见陆宝珠回应,定睛一瞧,就见那张圆脸上双目紧阖,鼻息平稳,原是早已睡着了。 苏寻见状,心里松了口气,给她盖好了被褥,就侧身吹灭了摆在床头的灯。 周围一片黑暗,苏寻躺在床上虽阖了眼,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心里的怪异之感愈来愈浓。 到了后半夜,苏寻方有了睡意,就感觉脸被拍了拍,随即耳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沅沅,醒醒……” 苏寻揉着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瞧见娘亲陶氏正站在床边,她坐起了身,下意识张口正要唤声“娘”,小嘴就被陶氏捂住了。 陶氏瞧了眼一旁熟睡的陆宝珠,见她没有醒来,又附耳低低道:“沅沅,你随娘过来,娘想同你说件事。”接着,不由分说就拉着苏寻的手往外走。 苏寻自是一脸懵懵的,可她心里清楚娘要说得准是了不得的事,也没多问,就任着娘亲带她走。 去的自是娘亲的屋子。 屋子里点了盏小灯,走进去,就见到阮惠正坐在桌旁,在她的一旁,倒还坐着一个人,正是荀九,两人正端了茶杯正在饮茶,见到陶氏与苏寻进来,倒没言语,只放下茶杯望着她们俩。 苏寻见状,自是先唤了人,这心里倒也有几分猜出这阮惠与荀九要办的事八成是同一件事,而这件事,兴许娘亲还参与进去了。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随着娘亲坐下来,苏寻正疑惑着,就见娘亲将两只手放在了自个肩膀上。 “沅沅。” 陶氏先一脸正经地唤了声,又想了想,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明儿你先带着宝珠去庄子住段时间,娘亲要跟着你阮姨去趟塞北给你二舅舅看病,最多不过二个月就会回来的。” 没错,其实她并不是为了去庄子休养,而是去塞北的——去救她二哥。 塞北条件恶劣,陶青柏此次身染恶疾病,当地压根没人能治,只能回来请大夫,若是能请到荀神医是再好不过的了,这也就是阮惠怎么会突然从塞北回来,出现在京都的原因。随后入了京都城没多久,就正好遇到了荣国公府的马车,遇到了陶氏。 而待陶氏知晓这件事后,自是心急得不得了,要知道自小两个哥哥都是十分宠爱的,尤其是这二哥与她关系更好,目下听见他病得这般重,陶氏便想亲自带着荀神医去塞北救二哥,毕竟若是实在赶不及,她也能见二哥最后一面。 可她目下毕竟已是有夫之妇,比不得未出阁时那么自由,若是冒冒然前行,只怕惹人口舌,于是便想出了去乡下休养段时日的缘由。 苏寻听了立时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她眼眸睁得大大的,也不禁扫了一眼屋内的二人,只希望自己听错了,可见那两人不约而同点点头,又不可置信地望向陶氏,却是半晌没缓过神来。 过了会,似想起什么,苏寻才心有忐忑地问道:“这事爹爹晓得了么?”目下,她爹苏绍华虽忙于政事,无暇陪她们来乡下庄子,可他难保想念妻儿要紧,来抽空看望。 “嗯。”陶氏点点头,她与夫君成亲二十几载,两人之间恩爱如初,自然什么事都坦诚相待的。而夫君自是晓得她心意已决,不仅没有出言反对,只说忙完了事会尽快赶去找她。真是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想着,陶氏抬眸瞧了眼仍有些顾虑的女儿,又道:“至于庄子里的人都是以前镇国公府的奴仆们,皆是信得过的人,也都吩咐过了,这些你自不用担心。明儿一早,我就与阮姨、荀神医三人先行离开了。沅沅,你要乖乖的等娘回来。” “可是……”苏寻翕了翕唇,仍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听娘的话,对了,宝珠那里就得由你负责哄好了。”陶氏伸手将苏寻揽入怀里,柔柔道。她倒是没想到这回女儿竟把陆宝珠带上了,可宝珠那孩子生性单纯,也不是个城府深的,自然是好应付的。 “真是有劳苏七姑娘好好照顾宝珠了。”这时,荀九也适时加了句,说着,还朝她眨眨眼。 苏寻无奈暗叹口气,其实她还倒真本想说,想跟着娘亲一道去塞北看二舅舅的,可这会子听她们提起陆宝珠,这心思也顿时没了。她把头靠在陶氏怀里,扫了眼屋内坐在一旁始终没有言语,似若有所思的阮惠,不由心道:感情,娘这是让她做掩护呢。 陶氏见女儿一副乖巧的样子,心里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她暗暗道:也不知那封信有没有送到徐王府了…… 第六十一章 事突然 次日,苏寻早早地醒了,她立在木窗边目送陶氏几人的马车离开了,才去床边把还睡着的陆宝珠叫醒。 待水梨与莲雾将早点端上来,也趁着吃早点功夫,就将只有她们先去庄子的事说了下。缘由么,便是娘亲与阮姨故人相逢,一下子舍不得分离,先陪着去办事,待过几日,办完了事就会回来的。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含糊不清,可陆宝珠从来都不怀疑苏寻说的,至于那两个丫鬟更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倒是没人去深究什么,待用完了早点就上了马车去往庄子。 庄子在离城里两百多里远的桃花村里,地处更僻静些,入了村里,还往得往里面驶一段路。 苏寻微微撩开车窗帘子,就见到周围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沿路看过去,连绵数里只稀稀落落地座落了几户人家。苏寻晓得一般达官贵人的乡下庄子其实不会这么偏僻,毕竟庄子还得供应蔬菜粮食,可外祖父将庄子建在这,定是只图了那风景优美,免人打扰,是真正为了修养避暑用的。 也正应了一句话,有钱任性~ 不过多久,马车就停在了一处青砖绿瓦的大宅子门前,门口早有好几个奴仆候在那,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老嬷嬷,面目慈善,一瞧就是个待人和善的。 这个老嬷嬷是以前镇国公府伺候过陶氏的季嬷嬷,后来府里见她年纪也大了,做事又周全,便让她来了这处庄子,一面负责管理这里,一面也正好享享清福。 季嬷嬷瞧见马车停下了,就赶紧上前迎了上去,可当那车帘子撩开,见到那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的脸蛋,倒是十分酷似年轻时的陶氏,她立即看愣了眼,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见那小姑娘这会儿头上梳着双垂髻,发髻里面编织了一串粉色珍珠,身上穿着一件淡粉色绣蔷薇儒裙,愈是衬得整个人稚齿婑媠。 季嬷嬷不由心道:到底是自家姑娘的女儿,这模样,这通身气派谁能比得上。 这样想着,一面手脚麻利地上去搀扶,一面对苏寻道:“你便是小小姐吧,老奴是这里的管事,季嬷嬷。小小姐您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老奴提。” 才这样说着,却见后面的一辆马车上竟蹦下了一只壮硕的梅花鹿,季嬷嬷顿时又愣了下。 要知道“林深时见鹿”,是以,见到这活生生的鹿儿,也算是件稀罕事。更何况又见那鹿儿飞快地跑过来,鹿角亲昵地蹭了蹭小小姐,竟是完全一副不怕生的样子。 “晓得了,那就劳烦季嬷嬷了。”苏寻见鹿儿撒娇,轻轻的摸了摸鹿头,一面点点头,道。 季嬷嬷听见苏寻说话,才回了神,那瞅着的眼神更是多了几分欢喜,只觉得这小小姐肯定脾气好,若不然怎么能养了鹿儿为宠。 待几人都下了马车,又吩咐人去安置了带来的鹿儿,季嬷嬷就带着她们入了宅子。 宅子自是比不得城里的宏伟华丽,可倒也宽敞,该有的都有了,且这里空气清新,万籁俱静,一抬眼就能瞧见满目的绿意,让人心情舒畅,倒正是一处适合修养的好地方。 目下正是中午时分,便先领着几人去了用膳堂。 四方桌上早已备了饭菜,这会子,正热乎乎的冒着热气。 “乡下的饭菜比不得城里的精致,不过倒是好在足够新鲜,姑娘们来尝尝吧。”季嬷嬷笑着道,边忙着伺候吃饭。 苏寻坐在椅子上,望过去,桌子上摆得多是时令蔬菜,绿油油的一片,晓得这些应是今儿刚采摘下来的。除了素菜,倒还有几道荤菜,糟鹅胗掌,火腿炖肘子,清蒸鲈鱼等,都是些家常小菜,食材都是新鲜的,味道极好,让人不禁食指大动,饶是陆宝珠心情差着,也多吃了一碗饭。 吃完了饭,季嬷嬷便带着几人去了卧房,吩咐好好歇息着才退了下去。 到底也累了一个早上,这会子吃饱喝足了自然特别犯困,苏寻与陆宝珠由着两丫鬟简单洗漱了下,就躺在了架子床上睡会午觉。 这里的枕头是特制的,里面塞了茉莉,玫瑰,木樨三种花儿,闻起来香香的,也有安神的作用,让人好眠。 陆宝珠几乎一占枕头就睡着了,苏寻入眠慢些,她想起中午吃的火腿炖肘子,脑子不知怎么就浮现了一个念头:品仙居的冰糖炖元蹄,估计是吃不到了吧。 想着,手不自觉地把玩了下戴在手上的小包子。 …… 庄子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生活自然是舒适惬意的,苏寻也过得更加放肆些,除了盼着娘亲早些回来,这大半个月里,她每日都会陪着陆宝珠散心,在清晨时分,更是会骑着鹿儿云吞往附近山林里走走。 只是今儿却没去成。 因为这一大早地,就从京都城里头传来了一道消息。 ——项雪萱被选定为太子妃了,不期就会被迎娶入宫,举行册封仪式,只怕她们从庄子回去的时候,便不能直呼“项雪萱”其名了,而要唤声太子妃了。 而这事也是苏寻意料之中的事,本没什么意外的,可想起那回国色院中项雪萱曾说过的话语,心里倒是不大好受。 项雪萱终是不能逃过命运的束缚,成了“笼中鸟”,可她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成。 如此郁郁的过了一天,到了日落时分,见这晚风习习,落霞与孤鹜齐飞,倒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色,心情才好了些,也才想起今儿没带着云吞出去遛遛,估摸着该闹脾气了,于是待用完了晚膳,就吩咐水梨牵了鹿儿过来。 在门口骑上鹿儿,苏寻交代了一声会尽快回来,便骑着云吞往山林里而去。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心事,倒是没注意竟走得有些深了,眼瞧着天色已黑了,晓得宅子里的人准会担心她,说不定会出来找她,若是因此有人走丟就不好了,于是就赶紧调转鹿头往回跑。 不过,不知为何总觉得好似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待终于见到宅子了,苏寻正要松一口气,突然的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是……是苏七姑娘么?”这声音有些熟悉,应是认识的人。 苏寻疑惑,微微蹙了眉回眸看去,顿时不由一愣。 就见三皇子萧景煜正站在不远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目下他的样子瞧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玄色锦服有些脏兮兮的,甚至还有几个破洞,脸上自是也好不到哪去,头发也更是乱作一团。也得亏她是认得他的,若不然还以为是从哪里跑来的落魄公子。 见到萧景煜这个模样出现在这儿,苏寻自然满腹疑惑,而她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便是她大哥在哪儿? 毕竟她大哥可是随着萧景煜一道去兖州的…… 苏寻正要问话,却瞧见萧景煜身后不远处正缓缓走来一道颀长的熟悉身影,一双大眼儿立时瞪圆了,心道:怎么萧睿会在这儿? 而萧睿的模样自是比萧景煜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糟,苏寻瞧着那狼狈模样,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可下一刻,当她眸子落在萧睿背上时,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萧睿的背上正背着一个人,而那人即使面目不清,苏寻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她的大哥苏玦沢。 而此刻,苏玦沢一动不动地靠在萧睿背上,似昏迷不醒。 苏寻见状,一颗心完全跳到了嗓子口。 “这是出了什么事?”苏寻赶紧下了鹿儿,飞快地跑了过去,到了近旁,才觉得更加触目惊心。 只见那暴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着一道道皮开肉绽的伤痕,衣服上更是血迹斑斑,更不晓得里面是什么惨状。 苏寻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也顾不得问话,忙唤了云吞过来,略颤抖道:“萧睿,你把我大哥放在云吞背上,它跑的快,好快些载回去看大夫。”这一时情急之下竟唤了他的名字。 萧睿一言不发,他脸色有些发白,轻轻地扫了眼他的小姑娘,依着吩咐将苏玦沢放在了鹿背上,可是,当放下人的时候,整个人也似脚步不稳的轻微晃动了下。 这个动作苏寻自是没有主意到,她目下满心思都在大哥身上,待见大哥放稳了,就命着云吞往宅子跑去,自个也跟在一旁跑,全然将另外两人遗忘了。 只是她没跑出去多远,突的就听见身后传来“啪”的一声,好似是某个物体轰然倒地的声音。 听得萧景煜急急地唤了声“萧睿”,苏寻这才回眸望了一眼。 就见萧睿正被萧景煜扶起来,而一眼扫过去,她也才注意到,在萧睿的腰部处,有一片嫣红慢慢扩散… 第六十二章 忙治伤 是夜,一向清静的宅子里灯火通明,有些闹哄哄的,更有一辆马车疾驰而出,往小镇方向驶去。 水梨急急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子入了房间的时候,就瞧见季嬷嬷立在架子床旁,瞧着躺在床上,仍昏迷不醒的苏玦沢少爷,似在检查伤势,而自家姑娘却是坐不住,正一脸焦急又担忧地在屋子门口踱步,还时不时地探出头望望外面。 水梨上前,将铜盆子放在桌子上,麻利地拧好了巾子,递给了季嬷嬷,就走到了苏寻身边,轻声道:“姑娘,您不用担心,莲雾也跟着去了,大夫准会很快就被带回来的。” 苏寻听见这话,她立在门口,回眸瞧了眼双目紧阖的大哥,心仍是纠在了一块。 其实,这宅子地处偏僻,原是配了大夫以防不时之需的,但偏不凑巧,这日大夫正好有事不在,需得明日才回来,只好先去镇里请大夫回来了。目下,大哥伤势不明,也不知这请回来的大夫能不能医好。 还有…… 似想到了什么,苏寻不禁微微侧了头,瞥了眼隔壁屋的动静,心里倒是有几分心虚。 之前她瞧见萧睿晕倒在地,好似伤得不轻,也吓了一跳,可到底要先顾及自家大哥,是以她先抬了大哥回来,才命了奴仆去把萧睿和萧景煜二人带回来。 如今,萧睿就躺在隔壁屋子里歇息着呢,不过听回来的奴仆说,人是醒了的,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苏寻暗忖,不由又多瞥了一眼,却瞧见萧景煜缓缓打开了门,正从里面出来,仿佛也注意到了她探究的眼神,冲她温和一笑,就径直走了过来。 “苏七姑娘。” 萧景煜已稍微拾掇了下,露了俊朗的面目,这会子脸带着微笑,倒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神采。 苏寻原想唤他“三皇子”的,可见他冲她眨眨眼,晓得他瞧见有外人在,不想暴露身份,只撇撇嘴,吩咐一旁正欲唤人的水梨去照顾大哥,才唤了声“萧公子。” “你大哥怎么样了?”萧景煜走到苏寻跟前,边问着话,边瞧了眼屋里的情况。 “还昏迷着,不过季嬷嬷说大哥伤口并未恶化,身子也不烫着,应是没有性命之忧的。可瞧那全身体无完肤的,总归要等大夫来了瞧瞧这心里才安心的。”苏寻心里紧张着,这说话的语速也有些快,她声音清脆,如一连串珠子落在玉盘上,不带喘地就把话说完了,之后顿了下,才缓缓吐出一句:“他……没事吧?” 虽未直呼其名,可也不难猜出“他”所指的是谁,萧景煜将小丫头问话时的窘迫神情扫入眼里,不动声色道:“没事,只不过是旧伤裂了,已经止住血了。”顿了下,又似不经意地加上了一句:“但……好像有些发热了。” 呃……这还能叫没事? 苏寻紧蹙了眉,抬眸瞅了眼萧景煜,可对上那似在探究的眼神,她查觉自己有些失态,立即暗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三皇子,你们……到底发生何事了?”是呢,刚才一直忙着照顾大哥,还不晓得事情经过。 萧景煜听见她问,倒不隐瞒,想了想,低低道:“既然你想知道,我便与你长话短说吧。”说着,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番。 原来,萧景煜与她大哥二人此次去兖州原是去查案的。而他们查了小半年的案子,终于在一个月前查出些眉目,可也因此意外频发,甚至一不留神就着了道,被当地土豪劣绅暗算。苏玦沢会变成这般模样,便是为了保护萧景煜全身而退,被人抓了软禁,施以了酷刑。这萧景煜虽没被抓到,可也好不到哪去,他根本无法离开兖州去搬救兵,只能先藏匿起来。也就在无计可施之时,萧睿出现了…… “他好似早就晓得了情况的,也一定要执意救了玦沢才一道离开,可到底寡不敌众,也不慎受了伤。”萧景煜边回忆着,边缓缓道,说到这,他不由望了眼苏寻,见她似有所思,接着道:“之后的事,你也应该猜出来了。”顿了下,眼眸微闪道:“只是不知竟会这么凑巧遇到你了,真是有缘。” 这话有些深意,只是这会儿苏寻听着有些走神,压根就没留心到萧景煜后面的话语,她的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在国色院,萧睿确实曾同她说过要去兖州办事的。 只是这要办的事……便是为了去救她大哥么?他还因此而受了伤…… 这一刻,苏寻的心里有些沉甸甸的。 正沉默着,就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晓得准是大夫请来了,可一抬眸,苏寻就不由愣了下。 只见几人簇拥中,却是陆宝珠背着个年轻人,手上挂了医药木箱子疾步走了过来。瞧这样子,竟是跟着莲雾几人去请了大夫来,原说怎么刚才就没瞧见陆宝珠了。 而再瞧那背上着了一身青衣大褂的年轻人,有些鼻青脸肿的,好似被人揍了一顿似的…… 莫不是人家大夫不肯来,被陆宝珠揍了一顿? 苏寻抽搐了下嘴角,可目下自然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赶紧迎着大夫进屋。 那年轻大夫已被陆宝珠放下了地,瞧了眼众人的神色,也不多言,脚一跛跛地就走了进去。 而待那年轻大夫缓缓走至床边,他弯下腰把了把脉,又检查了一番伤口,就直起了身子,只指了指萧景煜,道:“你留下,其余人都出去吧。” 苏寻几人听了自然面露疑惑,陆宝珠更是对这种做法有些反感,不耐道:“你这大夫看病就看病,做什么神神秘秘的。你以为你是神医啊!” 那年轻大夫听见这话也不恼,只淡淡加了句:“我要撕开衣服,检查全身,你们若是想留下来,请自便。” 原来是要脱光衣服啊…… 听到这番话,心里再担忧,众人也只能先出了屋子,在外面等着。 苏寻立在青瓦屋檐下,瞧了眼陆宝珠,将头凑了过去,才问出心里疑惑:“宝珠,你揍那大夫了?是瞧那人不顺眼?”这揍人事小,可万一大夫乱看病该怎么办? 陆宝珠听了却是摇摇头道:“没啊,无缘无故我怎么乱揍人,那大夫本来就是那般模样的,我一进去瞧见了还奇怪过呢。” 苏寻瞧陆宝珠说话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谎的,她又侧头看了莲雾,见莲雾也心领神会地摇了摇头,这心里就有些疑惑了。 那脸上的伤瞧起来绝对是人为造成的,可照理,大夫在乡下这种地方是很受人敬爱的,若不是有了恩怨,比如某人因为某事而恨上大夫,又怎么会有人揍大夫? 苏寻眉头微蹙,再仔细想想那大夫眉宇之间有些熟悉,倒是好像在记忆里看到过似的,就是一下子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儿见过的。 想着心烦,苏寻摇摇头,只耐着性子等大夫出来。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门才被打开,萧景煜先走了出来,那年轻大夫则擦着手,缓步走出来。 “大夫,他怎么样了?”苏寻见状在门口就堵了大夫问话。 那年轻大夫轻扫了眼那张焦急的俏脸,却不慌不忙道:“还好伤口之前已被处理过一次了,目下并无大碍。” “那何时会醒?”苏寻听了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可瞧了眼床上仍昏迷不醒的大哥,忍不住又问。 “急什么,到时候自会醒的。”说着,那年轻大夫从怀里取出两张纸递给苏寻道:“我开了几副内服外敷的药方,按时服用涂药,平日里注意休养,伤口不要被感染就行了。这张是内服的,这张是外敷的,拿去抓药吧。”又伸出一只手道:“承惠二十两。” 诊费倒不便宜。 苏寻让一旁的水梨接过纸,却不急着付银子,犹豫了下,才指了指隔壁,道:“那里还有个病人,他也受伤了,好似还发热了。” 刚才听大夫提及大哥的伤口是被处理过的,苏寻哪里不清楚极有可能也是萧睿做的,是以这会儿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能忘了他。 毕竟,毕竟……他也是大哥的恩人了。 那年轻大夫一听,却是立即皱了眉,脚一跛跛地走过去,边道:“胡闹,怎么不早说,这事可大可小,随时会要人命的。” 这话一入耳,苏寻顿时一怔,她还真没想过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萧睿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呢…… 而眼见大夫踱步过去,除了萧景煜又跟了过去,其余人到底是念着那是个外人,没有自家少爷重要,这注意力都放在了苏玦沢身上。陆宝珠也颇感兴趣地跟着莲雾去抓药、煎药。 一时之间,倒只剩下苏寻留在了原地。 苏寻立在那,望了眼屋子里被水梨和季嬷嬷照顾着的大哥,又瞅了隔壁半开的门,她想了想,却是不动声色地稍微往隔壁屋子走了几步,随后小脑袋小心地凑到木窗边,想听听里面的动静。 只是这小脑袋才凑过去,却听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沅沅,我只上半身受伤,不用脱光衣服,怎么不进来?” 第六十三章 乌鸡汤 这声音一贯的冷清,不带感情,正是萧睿的声音。 苏寻晓得萧睿一向感觉灵敏,是以见他发现是自己倒不意外,可听他竟然一本正经说出这番明显带着戏谑的话语,偏偏地,他的屋子里还有外人在。 苏寻身子顿时僵了僵,脸也“腾”的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这心里也是又羞又恼,心道:萧睿这是疯了?怎么当着外人的面尽乱说话,到底还顾不顾及她的名声了。 自然了,心里这么念着,她倒是没忘了在记忆里,萧睿不就是一直喜欢这般捉弄原身么?是以,目下他极有可能巴不得看见她转身就逃走呢…… 哼,可惜她可不是原身,才不会被这点小伎俩吓倒呢,既然他都叫她进去了,她有什么不敢的? 这般想着,苏寻深吸了一口气,微撅着唇,就气呼呼地快步走到了门口,抬眸望去,然后—— 整个人呆若木鸡。 只见晦暗的烛光下,半躺在床上的男人露了一大片白皙,而那白皙并不是文弱书生一般细皮嫩肉,却是一块块分明的肌肉,让人瞧着既不瘦弱,也不壮硕得过分,正是恰到好处,令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眼神更不由地顺着那里慢慢往下…… 萧睿倒是没料到小丫头竟会真的过来,可瞧见她那微微愣神的可爱样子,他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想了想,却是忍着痛,拢了拢衣服,直起身子作出要下地的样子。 苏寻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晓得自己有些失态,也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尤其是站在床边的萧景煜此刻正一脸耐人寻味地看着自个,她顿时觉得尴尬万分,赶紧捂了小嘴儿,转过身。 只是转身的一瞬间,正对上那双黝黑的眸子,霎时心跳如鼓,也顾不得解释什么,整个人便似受惊的小兔子一般飞也似得逃回了隔壁屋子,半掩了一扇门,才有些惊魂未定地坐在椅子上,轻舒了一口气。 “姑娘,隔壁的萧公子……没事了吧?”水梨瞧见苏寻回来,晓得她准是去隔壁了。而水梨自是认出那位萧公子就是上回搭车一同去安远寺的那位,目下,瞧那人又与三皇子好似关系很好的样子,便知他身份也不简单,可能也是皇亲国戚,要不然姑娘也不会这么担心了。可她这样想着,却听自家姑娘没好气地来了句:“不晓得。管这么多做什么,快去照顾大哥吧。” “是。”水梨不动声色地应了声,可倒也有些丈二摸不到头脑了。 苏寻见打发走了水梨,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手上的小包子,嘴微撅着,暗道:我担心他做什么…… …… 夜深时分,苏寻瞧见自家大哥还未醒来,就先让一旁陪她的陆宝珠回去歇息,自个则留下守夜,可那两丫鬟见了,只忙着劝说:若姑娘也累倒了,岂不是让苏玦沢少爷醒了也心里不安,再说了,若是苏玦沢少爷醒了,她们定会第一个就来告知姑娘的。 苏寻听了觉得不无道理,也顾虑隔壁的萧睿,便同陆宝珠一道回了屋。 可躺在了床上,听着身旁传来陆宝珠平稳的鼻息,苏寻却是睡不着,这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了一片白皙,让她心跳得厉害,又哪来睡意。 这般折腾着,也不知何时入了眠,待她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身旁空空如也,陆宝珠早起了床却不知去了哪里。 苏寻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正要下床,这耳边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姑娘,苏玦沢少爷醒了。” 随即就听到了水梨欢喜的声音。 苏寻自然一下子困意全无,只忙着让水梨伺候她简单梳洗了一番,就急急忙忙地跑去了大哥住的屋子。 而一踏入屋子,就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药味,抬眸望去,就瞧见架子床上,自家大哥半倚在软枕上,正由着立在床前莲雾一口一口小心地喂着药。 再瞧那张脸虽双目睁着,可面色苍白,似清瘦了不少,苏寻不禁心里一酸,眼眶也红了一圈,立时快步上前,声音略颤抖道:“大哥,你终于醒了。” “沅沅,你来了。”苏玦沢瞧见苏寻来了,面上露了微笑唤了声,不过他到底刚清醒,还虚弱着,这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的。 苏寻一听到这声音,心里更是酸酸的,她赶忙从莲雾手里接过白瓷碗和白瓷汤匙,就坐了过去,亲手喂大哥喝药。 “大哥,这药苦不苦?”苏寻端了碗,舀了一汤匙凑到鼻间闻了闻,轻蹙着眉,才小心地喂到苏玦沢嘴里,也不等他回答,又道:“待会,我让莲雾去备些蜜饯,等以后喝了药吃一颗,保管嘴里就没有那么苦了。大哥,你说你喜欢吃青梅脯,杏脯还是……” 苏玦沢瞧着自家妹妹,见她一张小脸严肃,嘴里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却是一时没有吱声,只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讲话,心里更是生出了暖意,等她说完了话,才微微颔首,轻笑道:“都好,听沅沅的。” 苏寻听了,小嘴微撅了下,可倒也不迟疑,即刻就吩咐站在一旁的水梨每样蜜饯都准备些,总有一样大哥会喜欢的。 待喂完了药,就见水梨拎着个紫竹篮子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 苏寻也不等水梨回答,就好奇伸手打开篮子一看,见是一个如意蝠纹的汤盅,盖子掀开,就有一股鸡汤清香夹杂着淡淡特别的甜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三尺,原是一盅归芪乌鸡汤。 苏寻晓得这归芪乌鸡汤能补血补气,也不油腻,是正适合大哥喝的,她忙取了篮子里备好的碗勺,盛出了一碗,又递到了苏玦沢面前。 “大哥,来喝鸡汤。” 苏玦沢刚喝过一碗药,见又来了一碗药膳,不由微皱了眉头,道:“先搁着吧,我待会再喝。” 苏寻哪里相信他说的,说过会喝指不定就不喝了,再说了这汤就是要热乎乎的才好喝,效果才好呢。 “大哥不喝鸡汤补补又哪里能快些好起来,到时候,要哭的人可不止我。只怕那人啊,整日以泪洗面,也弄坏了自个身子。”苏寻嘟着唇道,这眼角也偷偷观察着大哥的表情。而她嘴里说的“那人”自是七公主。目下,七公主虽性子开朗了些,但若是晓得大哥出了什么意外,那准会变成“水做的人儿”。而除了这点,还有些话苏寻却是没说口的,那便是:如若大哥不快些好起来,误了时候,那媳妇恐怕又要没了。 听到这话,苏玦沢眸子一暗,也不说什么话,只张了嘴,任着苏寻喂。等喝了一半,苏玦沢似想起了什么,抬眸瞧着苏寻,问道:“沅沅,萧睿呢?” 苏寻手登时一顿,只觉得脸上一烧,心跳也快了,她不禁垂了眼,小声嘟囔道:“大哥,你问他做什么?”真是的,好好的怎么又提起他了…… 苏玦沢似无查觉自家妹妹的异状,只道:“这次多亏萧睿及时赶到,若不然,只怕我已凶多吉少,命丧兖州了。”那段被关在地牢里,每日还要被施以酷刑,鞭笞问话,如地狱般的十日,至今仍历历在目。苏玦沢自是晓得如果没有萧睿,自己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 “我记得他也受伤了,却不知伤势如何了?”苏玦沢边想边问道。后来他虽昏迷了过去,可倒也瞧见萧睿曾为他挡了一刀,伤在腰部。而男人腰部本是要害,挨了那一刀,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是会致命的。 想起这一点,苏玦沢眼眸闪动,心里对那萧睿不禁有了感激,更是多了份敬佩。 苏寻听到大哥这样说,心里不知怎么堵堵的,微撅了唇,道:“人家好着呢,大哥还是先关心自己吧。”可不是么,昨晚上见他那样子可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而且萧睿是什么人?是杀人无数,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坏蛋”啊,而都说“坏人活千年”,是以,萧睿又怎么会那么容易死呢? 苏玦沢哪里听不出小丫头这话里带了脾气,可到底他身体虚着,只摇了摇头,也没力气去与她争辩。 待喝完了汤,苏玦沢便说乏了,想歇息会。 苏寻也晓得大哥需要休养,便服侍着他躺下,还贴心地给他轻轻盖好薄被,见他阖了眼,又吩咐一旁的莲雾好生照顾着,才安心走出了屋子。 苏寻站在屋外,瞅了眼屋里的大哥,又状似不经意地望了周围一眼,才缓缓往前走准备回自个屋里去。可不过两三步,苏寻又猛地转了身,对着跟在自个身后的水梨,问道:“水梨,那乌鸡汤还有多的么?” 水梨疑惑眨眨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嗯,还有一盅在厨房里,姑娘要喝?”水梨晓得姑娘爱吃,所以特地给她留了一盅的。 “别问这么多,先去取来吧。”苏寻瞧水梨正好奇打量自己,只赶紧吩咐道。 “……是。”水梨见状,自是不敢多问,垂眸应了声,只是应声的同时,突然地,脑子冒出个大胆的念头:姑娘……莫不是要给那位俊俏萧公子送汤去? 第六十四章 愈害怕 苏寻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不想见到那人的,可身子却好似不听使唤,当从水梨接过了篮子,不知怎么就立在了萧睿屋子门前。 大抵,大抵只是念着他到底救了大哥,不想亏欠他什么吧。 苏寻在心里再三强调了遍,深吸了一口气,才上前一步去叩门。 只是这手才轻轻地叩上去,门就裂开了一条小缝——竟是虛掩的,并没有关严实。 从缝隙里望进去,倒正好能瞧见里面的架子床,而萧睿正躺在那,虽背部朝着自个,可见他听到了声响也一动不动,全然是一副睡熟的样子。 睡觉竟然不关门,萧睿也真是心大…… 苏寻暗暗嘀咕了一声,可心里却是正松了一口气。原本这会子送汤来,她其实都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萧睿,可目下他睡得正熟,却是省了这个烦恼。 只要偷偷将篮子放桌子上就成了。 这般想着,苏寻屏着息缓缓推开了门,也不敢推开得太大,生怕就吵醒了萧睿,随后侧了身子,蹑手蹑脚地就走了进去,可眼见把篮子放桌上,正要全身而退,就听身后传来了翻身的声音,同时,那道熟悉的清冷声音也在耳边响起:“沅沅,你怎么来了?” 语音刚落,又听见了他下床的声音。 苏寻愣了下,倒不是因为萧睿这个时候醒了,却是心里突然有种好似萧睿装睡哄骗她进屋的感觉,毕竟那话明明是在问话,可听起来却连一点疑惑的语气都没,很明显,说话的人肯定是早就晓得她站在门口了,就等着“瓮中捉鳖”呢。 心想着,苏寻压下心间慌乱,感觉身后之人一步步靠近,她垂下眼睑,强作镇静,快速答了句:“世子哥哥,我给你送了些鸡汤,你趁热喝吧,我有事先出去了。”说着,想也不想,就往门口跑。 可不过一瞬的功夫,脸就撞在了一堵结实的“肉墙”上——是萧睿飞快地堵在了自己面前,并顺手关上了门。 “唔……疼。”苏寻这回反应也快,她伸手捂住自己被撞疼的小鼻子,就快速后退了两步,紧蹙着眉瞧向萧睿,有些控诉般道:“世子哥哥,你怎么突然堵在我面前,人家鼻子疼死了。”可也不知是不是捂了鼻子,这声音听起来分外软绵,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萧睿见她这般模样,倒也不免有些自责,可他却不言语,只走到桌子旁,打开篮子取出了那盅汤,然后修长的指捧住盅先倒了碗汤出来。 苏寻见萧睿一句宽慰的话都没有,反倒只顾着喝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禁心道:下次再也不给萧睿送汤来了。不,没有下次了,哼。 而当她两颊都气鼓鼓的时候,却见那人将瓷碗往前一推,道:“沅沅,可以陪我喝会汤么?”说着,他捧起了面前的汤盅喝了一口,似惬意道:“好汤。” 顿时地,仿佛一切恼意都消散了,苏寻不自觉地吞咽了口口水,然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椅子上了。 好吧,谁让她对吃的完全没有抵抗力,更何况这汤闻起来又这么香。 苏寻把头深深低下,执着汤匙,边喝着,边暗暗道:反正她只要专心喝汤,不要去管萧睿就行了。 轻扫过正在专心致志喝汤的小吃货,晓得她应是已消了气,萧睿神色淡淡地垂了眸子,却眼尖地瞥到那白皙手腕上的小包子,不禁唇角微微扬起,又似想起了某事,道:“昨晚上的事……是我口不择言,害你受惊了。沅沅,抱歉。”昨晚上他会说出那种戏谑的话,确实是有些过分了,话一出口,他也觉得自己孟浪了。可那时,当他瞥见屋子内的三皇子正面带微笑着瞧着小丫头的影子,这心里酸酸的,那句话就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了。 苏寻正喝了一口汤,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汤就喷了出来,脸也一下就红了,心道:萧睿是不是故意的,怎么老是要提尴尬的事?上回在国色院也是如此。不过说起来,上回她不小心被萧睿占了便宜,这回萧睿让她饱了眼福,倒也算扯平了…… 可这个念头一起,苏寻立即轻摇了下头,心里直道:到底我在瞎想些什么啊。 随后—— 感觉到两道视线投来,也才查觉到目下自个的一举一动可都入了萧睿的眼,顿时地,苏寻觉得尴尬万分,赶紧嘟囔了一句:“…下不为例。”又似想起了什么,假装镇定地转移话题道:“对了,世子哥哥你这回去兖州,身边连一个侍卫也没带么?”之前听萧景煜讲萧睿如何救了大哥,苏寻虽心有感触,可也生了几分疑惑。她晓得萧睿此人做事一向谨慎,那此次去兖州救人,又怎会单枪匹马?实在是有些不符常理,是以,她倒想听听萧睿会怎么解释这件事。 可她话音刚落,就听那人神色自若地来了句:“原本带了的,可是路上都死了。” “……都死了?” 苏寻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眸,她觉得她显然低估了萧睿的无耻程度,睁眼说瞎话眼都不带眨的,偏偏她又没有证据说他在撒谎。 “那……世子哥哥你救了大哥和三皇子不赶回京都去,怎么会到这来了?”苏寻又不甘心地问了句。虽说这郑城是去往京都的必经之路,可这乡下庄子却是偏僻的很,照理是不大可能经过在这儿的。 “这个……”这回萧睿却没很快回答,他垂了眸子,似考虑了一番,才抬起头,缓缓道:“大概,我和沅沅有缘吧。” “……” 苏寻听了一愣,只觉得脸皮一红,不再言语,更不敢去看萧睿,只赶紧低了头喝汤。 该死的萧睿,怎么动不动就胡说八道…… 萧睿见状,唇角扬起,不动声色地捧了汤盅喝了几口,感叹道:“这汤味道不错,可惜,不是沅沅亲手炖的。” 苏寻这会子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到萧睿夸汤好喝,她潜意识地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却听萧睿略带惊喜道:“沅沅,你要亲手炖汤给我喝?” 苏寻顿时有些懵,她抬眸望了萧睿一眼—— 她发誓她本想鼓足勇气说“想的美”,可就是这一眼,瞧着那张竟露了孩子般笑容的俊美脸庞,这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地就成了:“嗯,对啊。” 当然,话一出口,她就反悔了,论吃东西,她在行,论做吃的,她十指从没沾过阳春水,可……都答应人家了,且这个人是萧睿啊,骗他会死无全尸的吧…… 这一刻,苏寻有种吐血的冲动。 喝完了汤,苏寻自是再不敢久留,言说真的有事,收拾好了东西,就迅速离开了屋子,好在这次萧睿倒不拦着她。 萧睿坐在椅子上,瞧着小人儿落荒而逃之处,久久没有移开眼神,待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才收回眸光,面无表情道:“何事。”边说着,也立起身来缓缓朝床边走去。 听到主子吩咐,屋子暗处慢慢走出了一道身影,他不过二十来岁,正是以往跟在萧睿身边的贴身侍卫,名唤徐泽。 徐泽瞧了眼自家主子,低头垂眸道:“主子,杜甲那边已传来消息,说苏三夫人已顺利到了塞北,荀神医也给陶将军诊治了,暂无大碍,一切安好。”杜甲就是七年前被安置到荣国公府的那个暗卫,他原是负责保护萧睿的,武功自然也是最好的。陶氏就是命他送信到了徐王府,之后就去庄子保护苏寻。可这信送到了萧睿手中,却被萧睿命了去护送陶氏一行人。 “至于杜言那边也传了信,项家军行军已至陵阳,苏六少爷一切尚安好……”徐泽继续禀告。没错,杜言其实是萧睿安插到苏珗源身边保护他的。 萧睿半躺在床上,边听着,却是伸手摸了摸腰部,他虽一言不发的,可眼尖的人也不难瞧见,他额上已冒了些许细细的汗,便知应是疼的厉害。 也难怪,他这伤口不浅且昨日又裂开了,其实还不大适合下地,可刚才一时情急之下去拦那丫头,不得已用了轻功,是以这伤口估计又裂了。 “主子……您没事吧?”徐泽见状,忍不住皱眉问道。 其实这次去兖州,按原计划,主子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可在十日前,当杜甲把一封信送到主子手中后,他才临时改变主意,决定单枪匹马去救人,并不慎受了伤,却把顶级伤药都给了苏家那位少爷用。如此也就罢了,却也不回京都疗伤,来了这种乡下地方,简直是不要命了。 而这所有一切便是为了那苏家姑娘吧。凭心而论,苏家姑娘却是长得漂亮,可目下到底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徐泽心想着,第一次忍不住开口劝道:“主子该多爱惜自己才是,不该……” 只是这话未说完,就被萧睿冷冷打断了:“如无其他事就退下吧,我要歇息了。” 徐泽听闻自然不敢多言,应了声“是”,又快速隐于暗处。 见人已退下,萧睿才直起身子,修长的手缓缓解开衣服,脑子想得却都是那小人儿。 明明一开始是那小包子缠着要嫁给自己,在遇到她后,他的脑子也总会闪现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让他觉得好奇,明明是同一人,为什么感觉会完全不一样。 也就是这种好奇让他渐渐被吸引住了吧,如今还将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可,谁让自己就是喜欢,还有他可是君子呢。 …… 这厢,苏寻拎着篮子回了自个的屋,心里正懊恼不已。 她晓得这回的事全怨自己,明明晓得萧睿吃人不吐骨头,就该心存戒意,躲得远远的才好,做什么还去送什么汤。 哪有愈害怕愈靠近的道理? 这下好了,被他戏弄了吧,还得自己亲手炖汤给他喝。 自然了,懊恼归懊恼,苏寻这心里也忍不住琢磨,萧睿到底想干嘛呢? 这么好心救她大哥,因此还受了伤,又好似在与她凑近乎,打好关系,而她自然晓得像萧睿这种人,才不会平白无故做这些事,定是有目的的。 莫不是……为了好让他们同意他和二哥在一起?! 苏寻脑子一个激灵,就冒出了这个念头。倒也难怪她会这样想,毕竟“萧睿喜欢的是男人”的这个观念在苏寻心里已有些根深蒂固了。 而目下,苏寻愈想他做的事,愈觉得那个可能性越大,心也不知为何堵得慌,暗暗嘟囔了一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同意二哥同萧睿在一块的。 正想着,却见陆宝珠快步走了进来。 陆宝珠是今儿一早上就不见了人影的,而自昨晚起,苏寻这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大哥身上,倒一时无暇陪着她了。 这会儿瞧见陆宝珠似风尘仆仆地走进来,坐在了桌旁,苏寻也赶紧上前,对着陆宝珠道:“宝珠,你这一大早是去了哪儿?怎么都不说一声,我都担心死了。” 陆宝珠也不隐瞒,她执了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道:“我去医馆了。” “去医馆?”苏寻眨眨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嗯,沅沅,昨晚上我听你那么一说,倒真是愈琢磨愈觉得那大夫有古怪,是以,我便特地又去了趟医馆瞧瞧,我相信总会被我瞧出些端倪来的。”陆宝珠一本正经,目光坚毅道。 呃……还真是和那个大夫卯上了…… 苏寻抽搐了下唇角,翕了翕唇,想劝说几句,可转念一想,倒觉得这也未必是坏事,陆宝珠这会有事干,总比一日到晚胡思乱想来得强,放在二哥身上的心思兴许也会这样慢慢淡掉。 就是委屈了那大夫,可……到底比让陆宝珠面对一个凶残的“情敌”好太多了。 苏寻微撅着唇,双手支着腮,有些失神地想着。 第六十五章 排骨汤 时值夏季,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庄子里却不热得厉害,青山连碧,绿水环绕,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静谧舒心,正是最适合养病的地方。又加上被精心照料,药膳滋补,不过五日,苏玦沢的面色就好了很多,有点红润气了。 负责炖药膳的水梨见了自然心里欣慰,不过,她也有件疑惑事,就是自家姑娘最近有些奇怪,老有事没事就跟着她往厨房跑,比如目下,她刚刚踏入厨房,就瞧见那瘦弱人儿立在灶台旁,正伸了小手儿去打开锅盖子。 而那里面正炖着今儿的补汤。 “姑娘,小心烫!”水梨惊呼一声,赶紧上前阻止苏寻。自家姑娘细皮嫩肉的,且一双手更是柔弱无骨,若是不小心被烫到了,别说姑娘疼,她都得心疼死了。 水梨是练过几年功夫的,不过几步就走到苏寻跟前,快速且小心地从她手里接过锅盖子,又瞪向坐在一旁,正呆愣愣瞧着自家姑娘的烧火丫鬟,拧眉道:“在发什么愣,怎么也不拦着点姑娘,若是烫着伤着了,我看你怎么办?” 苏寻见水梨来了,心里自是无奈叹气,若是可以,她才不想碰这些东西,可谁让她答应了某人要亲手炖汤给他喝。前两日愁着大哥伤势没精力想也就罢了,而今,大哥大好了,这脑子里便尽是这事,都快睡不着觉了,思量之下,觉得拖着也不是事,倒不如尽快炖汤送去算了。 今儿也是好不容易瞧见厨房里只有个烧火丫鬟在,便进来好好瞧瞧的。 目下,见水梨教训那烧火丫鬟,苏寻忙道:“水梨,你别说她了,是我不让她拦着的。再说,我也只是瞧瞧这汤炖得怎么样了,不用这么紧张。”顿了下,又似毫不在意地问道:“水梨,这汤一般要炖多久?” 姑娘都这么说了,水梨自是不好再说那丫鬟,只低低吩咐了一声好好看着火,又听见姑娘问话,她想了想,便道:“约莫三个时辰吧。”今儿炖的是鲫鱼汤,是用三条肥美的鲫鱼加了灵芝、金钱鳘鱼胶、黄菇等补物,文火慢炖成了一盅奶白色的鱼汤,可以说,这全部的精华都入了汤里,既滋补又美味。 三个时辰?!果然美味的东西都是要耗时耗力的。 苏寻轻撇了下嘴,道:“那……有没有稍微易做的汤?”她晓得自个几斤几两重,第一回炖汤,还是不要逞强得好。 水梨瞅了眼自家姑娘,却不急着回答,反倒先小心问了声:“姑娘,您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苏寻眨眨眼道:“我,我想试试自己动手炖些汤喝。”这炖汤始终要用厨房,是瞒不过水梨的,倒不如说了,只是……到底做给谁喝的,她是绝不会说的。 姑娘要亲自炖汤? 水梨不禁张大眼又瞅了眼苏寻,想多问几句,可她也深知姑娘若拿了主意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是以,她低头琢磨了一下,只柔声道:“要不,姑娘试试番茄鸡蛋汤?待会奴婢给您打下手,把鸡蛋拌匀了,番茄切好了,姑娘轻轻放水里就成,那也算姑娘亲手做的。” 苏寻却不这么想,虽说她有些不情愿炖汤,可好歹也答应了萧睿,总不能这么敷衍的。心想着,眼也不经意地瞥到一旁长桌上,正摆着些淮山,她似想起了什么,走过去拿起根长长的淮山,仔细看着道:“水梨,我记得以前吃过一道淮山排骨汤,味道甚是不错,要不,我就试试这个?”有了肉好歹瞧起来费了些心思。 “……姑娘,这汤……”水梨愣了愣,想劝说几句,可话刚出口,就见自家姑娘已抱了好几根淮山,一脸坚定地往砧板而去,她瞧了眼一旁的菜刀,只觉得背部都冒了冷汗,也顾不得多言,赶忙道:“姑娘,这个我来。”说着,便跑过去抢了刀,却是怎么也不让苏寻碰。 苏寻见状,自是没法,只好任着水梨帮忙,可待水梨削皮,切块,又挑了块上好的排骨剁好,接下来的事,苏寻自不肯假手他人,差遣了水梨出去送汤,便自个琢磨。 作为一个吃货,兴许是“久食成庖”,苏寻本能地决定先将排骨加葱、姜等材料煮了,这样肉质可以酥烂些。 待实在不放心地水梨匆匆回来,瞧见了锅里正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肉汤,眼神里有些意外,再瞧见自家姑娘立在一旁,一脸认真的模样,一时倒不想去插手打扰,只安静地在一旁看着。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苏寻估摸着淮山排骨汤煨得差不多了,就打开锅盖子,拿了一旁的汤勺舀了些汤,想尝尝味道怎么样了。 可勺子刚举到粉唇边,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好香啊,苏七姑娘这是在煮什么呢?” 正是萧景煜的声音,苏寻一愣,回眸望去,就瞧见他正身姿笔直地立在厨房门口。 萧景煜今儿着了件墨绿色锦袍,头上束了玉冠,腰间坠了一方方形镂空古玉,通身瞧起来颇有贵气,此刻,一张俊脸上微微笑着,望着苏寻,就缓步走了进来。 “三皇子,您怎么来了?”苏寻见他进来,不知怎么有些心虚,也不答话,只扯着笑问了句。 “这不是路过东厨,闻到了香味儿,就被吸引过来了么?”萧景煜缓缓走近,温和答道,说话间,他已到了苏寻身边,望了眼那一锅汤,似颇感兴趣道:“真是好香啊,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尝尝?” 苏寻听闻,自然犹豫了一下,可一旁的水梨却是巴不得有人代劳,哪怕这人是三皇子,可也比自家姑娘一不小心烫着的好,她赶紧上前低低劝道:“姑娘,旁观者清,就让三皇子尝尝味道点评下吧。” 苏寻想想,觉得不无道理,才点了头,就把汤勺递了过去,可下一刻,她却愣了愣。 只见萧景煜并没有伸手接过汤勺,他只是很自然地低下了头,就着自个手里的汤勺,就浅尝了一口。 而此时此景,若是不知情的,乍一眼望去,真是暧昧异常。 可萧景煜好似全无查觉,他喝了汤,就很自然地直起身子,似细细抿了抿,便神情自若道:“嗯,味道不错,苏七姑娘好手艺。” “……三皇子缪赞了。”苏寻眨眨眼,回过神,瞧着那一脸温和的笑,也镇定自若道,“三皇子,您瞧我这儿还忙着,若无其他事,我就不招待您了。” 萧景煜哪里不懂这言下之意,他轻扫了眼苏寻,也不多言,微微笑道:“那我就不打扰苏七姑娘了。”说着,就转身缓步离开。 瞧着那渐远的背影,苏寻才微蹙了眉,不禁暗道:萧景煜到底想干嘛?而这般想着,她又忍不住小心地环顾了下四周,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刚才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 待淮山排骨汤出锅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见那排骨、淮山已熟烂,汤味香浓,水梨深吸口气,边手脚麻利地将汤盛出来,装在汤盅内,又入了篮子,道:“姑娘,这汤是拿去用膳堂还是拿回屋子?” 这汤其实是……要拿去给萧睿的。 苏寻心里偷偷嘀咕了一声,自然了,她是不可能将这话说出口的,也不想水梨跟着,她瞧了眼锅里,今儿这汤煮得有些多了,里面还剩下好些。 苏寻眼珠子一转,道:“水梨,要不你也去盛一碗,尝尝味道如何?” 水梨听了,自然受宠若惊,能吃到姑娘亲手做的汤,简直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再三询问姑娘后,便放下篮子,取了碗去盛汤。 而就在这一刻,苏寻就抓起了一旁的篮子,道:“水梨,你就慢慢喝汤吧,我先走了,记得喝完了才准回来。” 说着,就快步走出了厨房,只留下一脸懵了的水梨。 屋子外不远处,萧景煜瞧着那远去的瘦弱身影,嘴角微微上翘,对着隐于暗处的某人道:“你还不快些回屋去,若是那小人儿见不到人,恐怕这口热汤就喝不到了。” 而这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冷冷声音传来:“兖州之案尚未查明,三皇子也该早些回京复命去才是,若不然又出了意外,可没谁能救得了你了。”却是萧睿的声音,他立在暗处,瞧不清面目表情,可光听声音,便知应是心情极差。而他说完这话,却早已转身离开。 听见那饱含威胁的话语,萧景煜却似完全没把他话放在心上,只语气平静地回了句:“徐王世子请放心,我自有分寸。”说完话,他瞧着那快速离去的身影,却不由心道:有趣,我倒是第一次瞧见萧睿这么在乎一个女子,不,女孩子,只是那小丫头瞧起来可不知情呢~ “竹马已绕床,青梅尚不知……” 萧景煜不禁低低喃道。 第六十六章 如果那 这厢,苏寻边环顾周围一番,边快步行至了萧睿屋子门前,可当她轻喘着气立在那,一时倒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去。 只是大哥就在隔壁,这样一直站在外面,过会准会被人瞧见的。 苏寻咬了咬牙,心道:死就死吧,左右不过最后一次了,以后她才不会来见萧睿。 这么念着,也不敲门了,只一鼓作气就推开门,踏了进去,可她也晓得自个进来的突然,生怕又瞧见了什么尴尬之事,她赶紧闭上了眼,又忙不迭的转身作关门状,边小声道:“世子哥哥,我给你送汤来了。” 便等着萧睿说话,可屋子里静静的,却没人回应。 莫非……萧睿不在屋内? 苏寻疑惑睁开眼,小心地朝里面望了望,就瞧见那着了一身淡紫云纹锦袍的萧睿正半倚在一张红木贵妃椅上,腰间垫着个软枕,手里执着一本书似看着入迷,正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就是那面目瞧起来冷冷的,让人不敢多看几眼。 见萧睿这般模样,又好似未查觉她来了,苏寻不敢久留,走到桌子旁,心想着将篮子放下就走了。 可她才将篮子放在桌上,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不想喝,拿走。” 苏寻一听,就愣了愣,她不禁回眸瞧了眼萧睿,见他面无表情的,只是瞧着书,连眼也没抬。不知怎么的,一股气就涌上了心间。 什么毛病,明明是他让自个炖汤给他喝的,这会子她花费了那么些功夫好不容易煮好了,怎么连一口都不喝,就让她拿走了。 “你不喝,我喝!”苏寻恼道,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就从篮子里取出了汤盅打开,执了筷子挾了块排骨,故意昂起了小脑袋,就当着他面塞入嘴里,恨恨得咬着,仿佛咬的就是萧睿一般。 不过这排骨入了嘴,感觉到肉质酥烂,清香入味,苏寻的心情才好了些,又不禁挾了第二块。这时,却见萧睿缓缓放下书,幽幽地扫了自个一眼,就下了地缓步朝这里走来。 自然了,若是平时瞧见萧睿如此,苏寻早就跑得影都没了。可此刻,她被萧睿憋了一肚子气,又加上正吃着美食,苏寻便只当没看见,这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筷间的排骨上。 把嘴里的肉吞咽下肚,就要把第二块排骨塞入口中,可就当排骨碰到唇的一刻,就有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自个的手。 一抬眸,就见萧睿已走至了身旁,他微微俯了身,黝黑的眸子正瞧着自己,可一张脸仍是冷冰冰的,“不是做给我吃的么?” 说话的语气也似冷冰冰的,可细听之下,却不难发觉带了些委屈。 苏寻听他这么说,自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切,刚才不是自个说不要的么? 而当她满心吐槽之时,却见那张俊美的脸蛋猛得凑了过来,张了嘴就把她那块本已到口的排骨咬了过去。 那一瞬间,鼻息交融,唇与唇也差点触碰在一起。 苏寻顿时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只是无意识地朝已立起身,松开自己手的萧睿望了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又似无比镇定地来了句:“味道不错。” 全然不把刚才那事当回事,也是,毕竟他喜欢的是男人…… 苏寻暗吸一口气,压下狂跳不止的心跳,也想装没事人一般,可感觉面上一烧,耳朵根也烫烫的,让她不禁垂目低首,只将筷子放在了桌上,撇嘴道:“世子哥哥,想吃,你就自个拿了筷吃。”哪有从别人嘴里抢食的道理…… 萧睿立在那,将小丫头的窘迫之色收入眼底,这心里才似愉悦了些,淡淡应了声,就坐了下来,拿了筷子,似专心致志地吃起了东西。 苏寻自是还有些气鼓鼓的,见萧睿坐下来,她本能地侧了侧身,不去看他,可想是这么想,眼神却忍不住要去看上一眼,再看上一眼。 那张面无表情,让她琢磨不透,可也让她甚入眼,百看不厌的俊美脸蛋,她已很久没有好好瞧上一眼了。 想想,如果五岁那年,她没有梦到前世,兴许,她没准现下就是萧睿的小迷妹,还巴不得嫁给他呢。 萧睿是注意到苏寻瞧他的,可他晓得若是这会儿故意提出来,只怕小姑娘就立马走人了,便装作没看见一般低头喝汤,可这眼神也控制不住,总是若有似无地瞟过那张娇俏的脸蛋,随后,落在那粉唇上。 …… 待汤喝完了,苏寻收拾了下东西,就准备离开了,可偏不巧的,却听见外面院子里突然闹哄哄的,好似出了什么事。 而外面多了那么些人,她就不好随随便便打开门从萧睿房里走出去了,毕竟她才不想让人误会她与萧睿有什么。可目下,萧睿正目送自个离开,若是一直停留在门口,也是不大妥的。 苏寻微蹙了眉,踌躇不前,想了想,才决定先开了条缝隙,朝外面瞧了瞧。 就瞧见好些人围着陆宝珠正推了个东西过来,而那东西若苏寻来瞧倒也稀奇,却是个木头制的手推轮椅,却不知陆宝珠从哪里弄来的,而苏寻自是晓得陆宝珠准是给大哥准备的。 目下,大哥虽伤势大好了,可到底伤口多,还不能下床走动,但闷在屋子里久了也不好,倒正好需要这个木头轮椅。 眼瞧着众人在兴高采烈地商量,苏寻这心也飞出去了,都想立马推门走出去了,只是没想到下一刻,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是萧睿抱起了她。 而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萧睿已抱着她跃出了窗子,将她轻轻放下了地,道:“还不快走,待会得有人来找你了。” 苏寻这才回过神,她环顾了四周一番,见周围没人,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可她倒是没想到萧睿竟然会帮她,原以为他还会抱了自个出现在大庭广众呢。 自然目下也容不得多想,苏寻道了声:“谢谢世子哥哥。”就转身快步朝前面跑去,只是眼眸不经意地老往后瞟,心也是“噗通噗通”直跳。 到前院的时候,陆宝珠倒正好要差了莲雾去找苏寻,这会子,瞧见她步履匆匆地走过来,一张脸有些红通通的,就迎了过去,奇道:“沅沅,刚才就想让莲雾去找你,没想到你就来了,真是太巧了。” 苏寻轻扫了眼那紧闭的房门,暗舒了口气,才面上一派镇静,对着陆宝珠道:“我不是正好来瞧瞧大哥么,宝珠,找我什么事?”说着,眼又故意瞟了眼陆宝珠身后那辆木轮椅,露了惊讶,快步走过去道:“咦,这是哪来的木轮椅?” 陆宝珠面上得意道:“我这几日不是去医馆监……瞧瞧那大夫么?不经意间就被我瞧见了有这东西,我觉得正好沢表哥用得着,便问那大夫借来了用下。” 陆宝珠这几日清晨都会去一趟医馆,到了中午时分便会回来,苏寻担心她安危,自是派了家仆陪着的,而听着每次家仆回来禀告,她反倒更担心那大夫了。 就比如目下,她深深怀疑陆宝珠是不是根本没经人家大夫同意,就把这木轮椅给抬了回来。自然了,这话她是不会问出口的,宝珠开心就好…… 苏寻瞅了眼陆宝珠,道:“宝珠真是有心了,我可要替我大哥好好谢谢你。” 陆宝珠听了却道:“沅沅,这话就见外了,这点小事有什么可谢的,再说了,你大哥也是我的沢表哥不是。”说着,她就忙命了人推车入屋。 苏玦沢瞧见木轮椅,心里也是欢喜的,毕竟他都躺在床上好些日子了,早就想出去散散心了,甚至当即就让一旁的仆人们扶了他上车。 苏寻见了,自是忙阻止,虽说这庄子里清凉,可目下也是盛夏,且已近中午,日头有些辣了,这时候出去是绝不妥当的。可她瞧着苏玦沢一副落寞的神情,就坐到了床边,柔声道:“大哥,等明儿一早,沅沅一定会带你出去散心的。” 苏玦沢晓得妹妹是关心自己,点了点头。 苏寻瞧着自家大哥,心里也是默默祈祷,明儿也是个好天。 而兴许是这祈祷被上天听到了,次日正是个大晴天。 清晨,在太阳初升,庄子里尚一片静谧之时,苏寻便与莲雾、水梨一道推着自家大哥去了宅子后不远处的枣树林。 已是盛夏,好些枣树上的花儿已凋零了,满枝头的青色果子,可倒也有几株正开着花儿,淡黄色的小花簇拥,有轻风缓缓而过,就散发出甜丝丝的清香,平淡却温馨。 苏玦沢瞧见这番景色,自是心情舒畅,可他倒也留意身后的妹妹。他晓得自家妹妹是个小吃货,这会子见到这满目的果子,只怕早想过去瞧一瞧了。 “沅沅,你能帮大哥采些枣花过来么?”苏玦沢道。 苏寻闻到这么清香的味道,确实很想去采些花啊,果子啊什么的,可到底要顾着自家大哥,目下听苏玦沢这么说,自然欢喜点头,脚步欢快地就跑进了枣树林。 枣树林里,苏寻是先摘了些小青果子尝尝的,自然了这果子是未成熟的,味道自是不用说的。 苏寻眉头皱巴巴地含着青涩的果子,就去给大哥摘枣花,她挑了棵长得最茂密的,不过她人太瘦小了,茂密的枝头她都够不着,只能掂了脚尖,伸长了手去够。 而眼瞧着,她就要触到那枝头了,却有一双手凑了过来,轻巧地就把她想要的枣花摘了去。 苏寻蹙了眉,抬眸望去,不禁眼里一愣。 就见萧景煜手里拿了枣花,一脸微笑地立在那,瞧见她眼神投过去,就把枣花递了过来,温和道:“给,苏七姑娘。”又瞧了眼不远处,道:“苏七姑娘在陪玦沢散心?” “谢谢三皇子。”苏寻从容接过,道:“嗯,今儿天气好,陪大哥出来散散心,透透气。”说着,她瞅了眼萧景煜,心里却忍不住嘀咕:这萧景煜从昨儿起就感觉怪怪的,怎么觉得他好似在故意跟着自己。 萧景煜仿若没注意到这眼神,只远目望了眼绿色,似自言自语道:“不愧是风水宝地,这儿风景真好。”说着,他却望向了苏寻,似不经意地带了句:“我还听说过几日,在这附近的小镇上会举办庙会,到时人山人海,一整条街摆满了各色小吃,好不热闹。”顿了下,唇角上扬道:“不知苏七姑娘可有兴致去瞧瞧?” 苏寻一听有吃的,这眼眸子都亮了,要说她来这庄子都快一个月了,却还从没到外面瞧瞧的。虽说宅子里也不缺吃的,可山珍海味也有吃厌的时候,总得图个新鲜,换下口味不是。 只是—— 她到底不是小孩子了,哪能那么容易就答应? 苏寻想了想,却不急着回答,只道:“容我回去想想吧。” 第六十七章 游庙会 吃午膳的时候,苏寻便将想去庙会的事同陆宝珠说了下,毕竟以往出去玩,吃美食,俩姐妹都是经常一块的。 陆宝珠今儿有些心事重重的,从医馆回来的时候还带了好几本有破损的医书回来,这会儿听完苏寻所言,点了头说好,就说有事匆匆离开了用膳堂。 苏寻瞧着那离去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多少猜出陆宝珠那事八成是与那大夫脱不了关系。看来,正好趁着过几日去逛庙会好好问问清楚。 正想着,却听立在一旁的季嬷嬷关心道:“姑娘,那庙会人多手杂,老奴到时候派两个机灵点的下人跟着,也好保护姑娘。” 苏寻听了,却摇摇头道:“本来就是穿了寻常衣服去瞧瞧,哪用那么麻烦,再说了,这身边也不是没人跟着,若是人太多了反倒引人侧目。”是呢,虽说目下,莲雾要留下来照顾大哥不去,可她还有陆宝珠、水梨陪着,对了,还有那萧景煜也定会跟着去的,这样一行人也有四个了。 季嬷嬷倒不去反驳,只又问了句:“那姑娘到时候要怎么打扮?容老奴先给姑娘们备好。” 苏寻想了想,道:“这乡下地方若是带上帷帽反而惹人注意,到时候便穿了男装吧。”其实这点她也是早就想好的,以前若是去人多不易着女装的地方,她们便也是穿了男装的,就比如上回去安远寺。 可到了出发那日,苏寻才晓得即使穿了男装,可少了荀九在脸上画上几笔,她今儿八成是出不了门。 只见镜中之人,虽着一身青布衣衫,头发整齐束起,可那容貌唇红齿白,秋水横波,实在太扎眼了,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是个小姑娘,这个模样还出什么门? 苏寻微撅了唇,只命水梨拿了眉笔与胭脂来,对着镜子将眉毛涂得更粗了些,两颊则用胭脂抹得通红,还在嘴上点了好大一颗痣,这才有些满意,对着一旁等她的陆宝珠道:“宝珠,你觉得怎么样?” 陆宝珠当即就愣住了,只差喷一口水出来,她不是没见过丑的,可见到沅沅这样子,除了想笑,估计今儿也别想吃东西了。她赶紧摇了摇头道:“沅沅,我觉得这样太刻意了,而且你若是这副样子出去,只怕也没人肯卖东西给我们了。”自古以来,食色性也。 苏寻也是懂这个道理的,可又听从陆宝珠嘴里说出来,心里不禁叹了口气,又忙命水梨取来水净了面,有些有气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只觉得全白忙活了,简直心累。 再拖下去显然不是事,目下这天都有些暗了,只怕庙会早开始了,而她自是不想扫了陆宝珠的兴致,便心想着她先跟过去得了,大不了不逛街就是。 这样想着,苏寻便先拉了陆宝珠的手一道往外走。 哪知刚打开房门,就见萧景煜立在了门外,瞧样子应是早就候着的。 苏寻与陆宝珠唤了声:“三皇子。” 萧景煜瞧见两丫头终于出来,他脸上笑着,轻应了声,这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苏寻脸上,问道:“苏七姑娘就这样出去?” 不然呢? 苏寻撇撇嘴,正要答话,却见萧景煜似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皮,道:“这是前两年我在荟芳阁买的皮面具,原是觉得有用便一直带在身上,苏七姑娘要不要试试?” 苏寻正愁没法子,自然没有拒绝,道了谢,便从萧景煜手中取过面具,回了屋子,对着镜子贴在了面上,就见那本张扬的容貌一下子变得只是清秀之姿了。 这面具也神奇,仿若是有生命的一般,近了皮肤就自然粘和起来,可若要脱下来,只要在下颔处轻轻一捻就掉下来了。 而瞧见苏寻突然变了个人,且仔细看也瞧不出端倪,陆宝珠、水梨二人自然纷纷称奇。 萧景煜见状,也满意地点点头道:“这面具倒挺适合苏七姑娘的,倒不如送给你吧,反正留在我身边也无用处。” 苏寻是真想要这面具,可她倒也不能白拿人家的,只问道:“三皇子,这要多少银子,敢明儿我让水梨把银子给你。” 萧景煜听了不置可否,他笑着来了句:“嗯,也好。那这事改明儿再说,目下,还是庙会紧要。” 说着,便走在了前头,苏寻与陆宝珠几人也紧步跟了上去。 行至了前院,季嬷嬷与一概仆人是早就候在那的,见到他们来,便恭敬地低头垂目,伺候着出门。 宅子外面早已备好了两辆马车,显然是季嬷嬷觉得男女有别,特地安排的。 苏寻被季嬷嬷搀扶着上了第一辆马车,进了里面坐着,就听见外面萧景煜与季嬷嬷谈话的声音,大意便是萧景煜想同乘一辆车,可季嬷嬷却是不许,两人正在打太极呢。 见陆宝珠、水梨也走了进来,苏寻生怕耽搁了时间,她轻轻撩开车帘子,望向外面,正想劝说几句。 就见宅子大门处正走出个熟悉的身影,笔直颀长,着了一身深紫色锦袍,月光倾斜而下,乍一眼望去分外清冷,可也更加扎眼。苏寻觉得心“扑扑”直跳,一下子都收不回眼神,待瞧见萧睿面无表情地越过了萧景煜等人,径直就朝这儿走了过来,才赶紧放下了车帘。 随后,只听得季嬷嬷喊了声“萧公子,使不得”,可一只修长的手已撩开帘子,萧睿整个人就探身走了进来。 苏寻把头压得低低的,根本不敢直视萧睿,可转念一想,她易了容,指不定萧睿根本认不出自个了。 可下一刻,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沅沅,今儿能带我去庙会瞧瞧么?” 人都已经上车了,还能把他赶下去不成? 苏寻偷偷嘀咕了一声,也不去看他,只微微点了头。 车子外头,萧景煜瞧了眼车子,唇角微翘,也不顾一旁呆愣的季嬷嬷,也快速上了车,道:“嬷嬷,有劳你费心了。”说着,又吩咐了一声车夫。 季嬷嬷见状,也是无奈,却也不能上车去轰人,只能眼瞧着车子慢慢驶动。 这次庙会是在绿萝镇的,那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地处南北往来之地,镇里各色商铺一应俱全,平日里就人来人往的,今儿这庙会在镇子中心的一整条主街——福源街上,定是更热闹非凡的。 绿萝镇离着庄子倒也不算远,只需半个时辰便到了。 可就是这半个时辰,苏寻也觉得十分难熬。自萧景煜上车坐在了萧睿对面,这车子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诡异。 那两人明明都温和地笑着,看似极随和的样子,可彼此眼神相碰,隐隐得便有相互对峙之感,仿佛能瞧见一星半点的火光。 车里的人都是明白人,一时之间不敢多言,车子里静静的,甚至有些压抑。 而待马车到了绿萝镇,堪堪停稳,苏寻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拉着陆宝珠等人往各色小摊子走去,将那二人拋在了身后。 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中,萧景煜瞧着那抹瘦弱身影立在小吃摊位前挪不动腿,脸上露了一抹笑,正要抬步走过去,就听身后那人冷冷道:“三皇子,你意欲为何?”这声音不重,可却有些咬牙切齿,几乎不用怀疑,如是可以,那人定会刀剑相向。 萧景煜听了,脸上笑意反倒更浓了,他没回头去瞧萧睿,意味深长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苏七姑娘容貌出众,心思单纯,不失为一个好姑娘。怎么,徐王世子不觉得?”顿了下,眼眸露出了狡黠道:“还是,已情根早种?” 萧睿面目冷冷的,听闻这话,面无波澜地望向萧景煜道:“我的事无需三皇子操心,她也不是你能动心思的。” 萧景煜不慌不忙,又道:“那可说不定,万一她喜欢我呢?要不,今日我们就来打个赌,看谁过会更能讨那丫头欢心。” 萧睿本想拒绝的,可这时候兴许是男人好斗本性作祟,他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赌什么?” 萧景煜见他同意,倒也收了笑,一本正经道:“很简单,我若输了,明儿就离开庄子,不会纠缠苏七姑娘。可……你若输了,就得帮我个忙,陪我一同查探兖州一案。怎么样?” 兖州一案已惊动当地土豪劣绅,只怕有好些证据都已转移,若想进一步深入调查,恐唯有靠训练有素、武功了得的暗卫暗中帮衬了,而在皇族中,最优秀的暗卫必定是出自表面看似最低调的徐王府了。 原来……还存着这心思。 萧睿扫过他一眼,没犹豫,点头道:“好。” 这厢并不知道已被人打赌的苏寻正立在小摊子前,伸手从小贩手里接过两块热乎乎的甘栗饼。 闻着甜香味,苏寻迫不及待地咬上了一口,一双眼儿享受地眯了起来,正要吩咐一旁的水梨付钱,却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将一枚碎银子递了过去,声音温润:“不用找了。” 这人不是萧景煜还能是谁? 苏寻一愣,自是忙阻止,她又不没带钱,哪能随便用别人的钱,可那小贩见竟是一枚银子,手脚贼快地就收下了,哪里来得及,只能朝那满露喜色的小贩干瞪眼,偏偏地,又听萧景煜颇豪气地来了句:“苏七姑娘,今儿我请客,你还要吃些什么尽管说。” 这般明显的示好。 苏寻不由撇撇嘴,此时若是不晓得萧景煜想干嘛,她就太愚笨了。瞧起来是对她有意思,想追求她呢…… 可自然没有欢喜,只觉得有些头大,再加上总感受到一道冷冰冰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来,苏寻不免有些心惊胆颤的,也不同萧景煜讲话,瞧见陆宝珠似颇有兴致地在前面的小摊子旁挑选东西,就急步挤了过去。 走近一瞧,倒也眼前一亮。 那小摊子原是卖首饰的,自不是华丽值钱的,可却十分别致,是依着各式水果模样做了耳坠子,小巧精致,栩栩如生,且每个样式还是独一份的,而那摊主也很有心思,写明了每人只能买一对。 倒是吸引了好些姑娘驻足的。 苏寻瞧着也很感兴趣,见陆宝珠挑了对苹果的,正放在手里仔细瞧着,她笑了笑,道:“这苹果瞧起来圆圆的,一定好吃。”说着,她又望了眼满目的耳坠子,只觉得眼花,一时倒不知挑哪个。 陆宝珠见苏寻挑选,瞧了眼她的耳朵,倒不由奇道:“沅沅,你也打耳洞了?”陆宝珠晓得荣国公府是一直宠着苏寻的,平时嗑着碰着都要心疼好一会,哪里又肯给她耳朵上戳个洞。 苏寻摇摇头,拿了两副放在手里,边道:“我挑副喜欢的,日后再打耳洞也不迟。”又把耳坠子举起来,问一旁的宝珠、水梨,“你们瞧瞧,哪个更好?” 一对是樱桃的,另一对是青梅的,瞧起来都很好吃。 宝珠与水梨见了,是一致选了樱桃的,觉得这颜色红润不说,模样也更别致些,且樱桃本身也是稀罕物。 苏寻听了倒是有些犹豫,觉得自己两个都很喜欢,可到底只能买一对,想了想,才依依不舍得放下那对青梅的。 可手还未离开呢,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伸了过来,将耳坠子握在了手里,一枚银子就抛了下去。 “这耳坠子我要了。”又听那人极简洁地来了句。 苏寻愣了愣,抬眸瞧了眼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的萧睿,见他面不改色却小心翼翼地把耳坠子收入怀里,倒像是特地为了某人买的,不由地心里哼了一声:买礼物也不用心点,送个耳坠子,肯定被二……人骂死! 萧睿好似没注意到这眼神,收好了东西,不言语,就往前走。 苏寻见萧睿竟然无视她,心里有些堵了,命一旁水梨付了钱,就拉了陆宝珠不动声色地跟着。 可不过走了两三步,陆宝珠好似看到了什么,却是突然挣开了苏寻的手,往别处挤去。 “宝珠……”苏寻急急唤了声,想去追,可此时,街头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更不时有人潮涌来,挤不过去不说,却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随着人群往前走,待终于能停下脚步,苏寻有些头昏脑胀的,也才发现身边水梨都不见了。 苏寻深吸一口气,环顾了四周一番,便奋力挤开了人群,往人少的河岸处走去,只盼着站在那,视野能更清楚些。 而待苏寻到了河岸边,不经意地望过去,就瞧见不远处,那清风霁月般的人笔直站在那,月光清冷,真好似一副画一般。 第六十八章 孔明灯 而瞧见了萧睿在附近,苏寻本有些慌乱的心倒是一安,她不由多朝他望了几眼。 此刻,萧睿却不是单单站立着的。 在河岸边,有个着身绿色粗布衣裳的中年男人摆了小摊位在卖孔明灯。 萧睿好似很有兴趣,向那人买了灯,又取了一旁桌上的毛笔,正面无表情地执了笔在灯面上写字。 苏寻瞧着萧睿那心无旁骛的样子,似是完全没发觉她就在附近的,不由撅了撅嘴。 也不知为何,自那日送排骨汤之后,她就觉得萧睿有些怪怪的,总是时不时地冷了面,尤其是瞧见她时,这脸就板得跟面瘫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得罪他了。可……倒也说不准自己确实是哪里得罪他了,要不然,刚才怎么会那么过分,竟直接无视她。 哼,早知道就不该答应带他来…… 苏寻暗暗嘀咕着,心想着自己这会儿也绝不会过去的,可抬眸又瞧了眼那边,却见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女孩们经过,这眼神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萧睿身上,更有甚者,则直接停下了脚步立在周围,目光炯炯,窃窃私语。 也难怪,萧睿的容貌本就出众,又穿着身稍显华丽的锦袍,气质清贵,就是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又是个招蜂引蝶的! 苏寻微蹙了眉,心里有些堵,这脚也控制不住,一步一步往那边走,可到了那边,却不去唤萧睿,只也问那男人买了盏孔明灯,取了笔,而后缓步走到萧睿一旁,也装模作样地要写愿望。 边写着,却是忍不住偷偷瞄了眼萧睿的,可才第一眼,她就不由撇撇嘴。 萧睿写的是狂草,笔势连绵回绕,看起来随意潦草,压根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不过字体苍劲有力,瞧着倒挺有气势。 苏寻收回了目光,瞧了眼自个面前的孔明灯,想了想,也才认真落了笔。 这灯面不小是可以写好些字的,她写的愿望也自是与家人有关的,比如大哥的伤早些痊愈,娘早日回来,祖父祖母长命百岁……待一圈儿人都写得差不多了,她顿了下笔,小心地择了块边角的地方写下“望萧安好。” 极清逸的字体,收笔干脆,可一抬眸,就瞧见萧睿不知何时已放完了灯,站在了一旁,目光幽幽地瞧着自个写字。 苏寻脸登时一烫,下意识拿手压住了那四个字,也不同萧睿讲话,就把灯拿了起来,走到没人的河岸边上放灯。 只是她买的灯有些大了,若是自己一人贸然点灯,只怕将纸都燃着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那摊主来帮忙,突然地,一双修长的手就将孔明灯举了起来,又听那人淡淡来了句:“点灯吧。” 苏寻见是萧睿来帮她,嘴巴微微撅起,不由心道:怎么这会子想起来要讨好她了,之前干嘛去了? 可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没有推辞,将底盘的松脂点燃,不过一会,那孔明灯就徐徐飞起,在朦胧的月色中,越飘越高。 苏寻昂起了小脑袋,瞧着那一抹光亮渐渐变小,待有些看不见了,才似想起了什么,有些懊恼地想回转身子质问萧睿刚刚帮她,是不是好瞧瞧她写了什么? 可令她没有想到的事,萧睿竟站得离她那么近,这一转身,自个就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顿时地,苏寻这耳朵根都红了,忙不迭地后退了几步。 萧睿也没想到小姑娘竟会突然转身,也让他领会了什么叫软香入怀,不由怔了怔,可这会子瞧她再往后走一步兴许就掉下河了,立马上前一步,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那瘦弱人儿一把拽到了跟前,道:“小心!” 苏寻后知后觉地回眸望了身后,晓得刚才若不是萧睿,只怕今儿她得“湿身”了,她咬了咬唇,讪讪道:“谢谢世子哥哥。” 萧睿面不改色地应了声,瞧着低头垂目的小姑娘,缓缓开口道:“沅沅,许了什么心愿?” 刚才瞧得还不清楚,装什么不知道? 苏寻努努嘴,不答反问了句:“那……世子哥哥又写了什么?” 萧睿倒没犹豫,答道:“国泰民安,物丰邦宁。” 得,就差没说“世界和平”了…… “没别的了?”苏寻眨眨眼道,这是当她三岁小孩唬呢,虽然她认不出那是什么字,可数数难道她也不会了? 萧睿见苏寻有点不依不饶,他低下头瞅了眼小姑娘,目下那张小脸蛋虽已易了容,完全瞧不出本来面目,可那双大眸子还是亮晶晶的,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瞧着,萧睿不禁伸手摸了摸那小脑袋,有些故意地揉乱了发髻,边道:“嗯,我还写了金刚经,祈求家人平安,身体安康,包括你。” 这话乍一入耳,苏寻听得有些耳红心跳的,可再仔细琢磨琢磨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家人?萧睿的意思是他还非……二哥不娶了?! 苏寻微皱起眉,偏生这会儿又想起耳坠子一事,她翕了翕唇,想索性问个明白,可话刚到嘴边,一旁就传来了水梨的声音:“姑……少爷,我可算找到您了。” 说着话,水梨就有些气喘吁吁地走到了苏寻身旁,瞧见萧睿也在忙又唤了声“萧公子”,也来不及喘口气,又低声道:“姑娘,三皇子说这庙会人太多了,恐是不□□全,他已在酒楼里定了雅间,让咱们过去。” 苏寻有些不想搭理萧景煜,更何况目下这陆宝珠还未找到,她哪里放心去酒楼,想着,她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我想在这等宝珠。” 可这话音刚落,水梨却似发现了什么,指了指一旁不远处,道:“少爷,您看那个不是宝……少爷么?” 苏寻一愣,顺着手指望过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好似在争吵一般,其中一人倒真是陆宝珠,至于另一人,倒也眼熟,好似就是那个年轻大夫吧。 ……陆宝珠怎么老是和人家大夫过不去?! 而瞧着两人拉拉扯扯的,都引了好些人观看了,苏寻倒也不敢耽搁,忙带着水梨就往那边走。 身后,萧睿瞧了眼那急匆匆的身影,也不慌不忙地跟了过去。 这厢陆宝珠其实却不是在同那大夫争吵,只是—— 前几日,她在医馆闲着无聊,就从人家房里拿了几本医书瞧瞧来打发时间,可是没想到,一向没脾气的大夫发现她手里拿了书,竟满脸严肃,一言不发地就要夺过去。而她那时也被无礼之举气着了,一时不肯放手,于是那几本医书都有些被扯破了。 见医书破了,那大夫虽没说一句重话,可旋即就将她赶出了医馆。 她呢,撕破了人家的医书到底理亏,可也不知是不是那大夫真被气着了,竟没注意医书还在她手上。当然了,她都被赶出来了,也不可能立马就把医书还回去,于是就先带了回去。 可在回去的路上,她仔细翻阅了一下,才瞧见这几本不是普通的医书,而是那大夫的手抄心得,光是瞧着那密密麻麻的备注就晓得准是花费了好多心血的,也怨不得会那么紧张了。 如此,她的一颗心就更愧疚了,回去之后就赶忙试着把撕毁的医书粘好。 而刚才,她居然在人群中瞧见了那大夫,就赶忙跟过去了,一来想和他说声抱歉,二来便想同他说,等她拼好了医书,定会完璧归赵的。 可奈何,这大夫就是一个劲的避开她,压根不听她说话,迫于无奈之下,陆宝珠也只能拉住了他的袖子,强行同他说话了。 “你到底想干嘛?我刚才不是同你说了,我不认识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还要赶着去救人!”那年轻大夫除了脚还有些跛,面目有些恢复了,倒没有鼻青脸肿了,一双眉目清秀,倒也是个相貌英俊之人,这会儿他紧蹙了眉,想要挣开陆宝珠,可到底念着对方是姑娘,不敢伸手去碰她,只用力地扯出自个的袖子。 “大夫,我就是想和你说声抱歉,上回的事是我做错了,你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好不好?”陆宝珠仿佛也看透了大夫不敢碰她,一双手就是死命拉着不放。 那大夫瞧了眼周围,见围观之人越变越多,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回事,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下定决心,就要伸出手拉开陆宝珠的手,可眼一瞥,却瞧见那抹颀长的身影以及走在前头分外眼熟的身影,他眼睛不由眯了眯,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只道:“既然你们来了,就快将你们朋友带走吧。” 苏寻自然晓得这大夫在说他们,她也不想陆宝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个男人拉拉扯扯的,只忙上前,拉了陆宝珠的手,蹙眉低声道:“宝珠,松手,有什么以后再说。” 陆宝珠见苏寻劝她,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而那大夫见松了手,不敢有一刻停留,只赶紧低了头就挤入了人群里,转眼就瞧不见身影了。 陆宝珠站在原处,有些怅然若失的。 苏寻却是顾忌有人群围着,也顾不得多问,忙拉了陆宝珠的手往酒楼处走。可边走着,这小脑袋里倒也在疑惑,刚才那大夫面目消了肿,瞧起来就更熟悉了,只是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突地,脑子里一个激灵。 那大夫……难道是晋元侯嫡子周辰玉? 第六十九章 周辰玉 说起来,那晋元侯嫡子周辰玉目下在京都是挺“出名”的,出名的倒霉——不过是与宜芊郡主定了亲,却遭来了一顿毒打,差点把小命都丟了。而这事闹得太大,一度成了京都百姓的饭后谈资。是以,“周辰玉”这个名字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但若,周辰玉这个人站在众人面前,估计就没多少人能认出来了,谁让,周辰玉此人实在太低调了。他从不做任何出格之事,永远只规规矩矩的,就好像一杯温汤水一般,让人挑不出错,可也记不住是谁。而原身能对他有印象,却是有一次去书楼买书,瞧见他拿了本医书同一个年轻人似在争辩着医理。 而这么一想,再加上她倒也听说过周辰玉重伤后,晋元侯为了让他好好养伤,杜绝流言蜚语,让他暂离京都,去了一处清静之地,苏寻倒是有些肯定那大夫就是周辰玉了,毕竟好些东西都太吻合了,比如:喜研医理,曾受重伤,又来了清静的小镇等等。 只是,苏寻还真没想到这周辰玉养着伤反倒行起医来了,倒也是个奇人。 这么一想,苏寻瞅了眼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的陆宝珠,倒不准备将此事先说出来,一来,这事还有没有百分百确认,贸贸然说出来,她心里不安;二来,若是宝珠晓得了,依着她大大咧咧的个性,又好似与周辰玉有仇一般的,指不定一不小心就出口伤人了,而周辰玉也够倒霉的了。 念及此处,苏寻又不由瞥了眼身后跟着的萧睿,心道:萧睿应是认识周辰玉的,这会子装着不认识八成是之前看伤时两人通好气了吧,待过会回去了,她定要试探着问问。 这么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地已走到了酒楼。 酒楼里人倒也不多,也是,今晚估计好多人更有兴趣在外面游庙会吧。 萧景煜是早在二楼候着的,瞧见了他们过来,就站在窗口朝底下挥了挥手,并朗声道:“苏小兄弟,快上来,我给你准备了一桌好菜。” ……竟只喊了她,萧景煜这做事也太不靠谱了,她目下可穿着男装,搞不好别人还以为他俩是断袖呢。 偏生这厮长得也俊朗,这么一喊,却是引了好些人注目的。 苏寻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忙瞪了眼萧景煜,可似感觉到身后那道冷冷的目光,她又似做错了事一般,赶紧低下头,就拉着陆宝珠往酒楼里走。 只是她堪堪踏入酒楼门口,迎面就跑来一个全身邋遢的乞丐,他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撒腿往外跑,在他的身后,有个粗布衣裳的妇人拎着个冒着热气的铜壶骂骂咧咧的追赶。瞧样子,应是乞丐偷东西被发现了,正被厨房里的大娘追赶。 而那乞丐眼瞧就要被人追上,又见前面恰巧有人走进来,本能地就突然伸出手随便拉了个瘦弱的人往前一推。 而那人却正是苏寻,偏当此刻,那妇人瞧见乞丐要逃出门口,情急之下却是将手中的铜壶砸了过去。只是当她瞧见那被推过来的瘦弱少年,这眼儿都直了,可已来不及收回手了。 这一幕发生得突然,苏寻压根没反应过来,且被这么猛得一推,这身子还没站稳,又哪里躲闪得了。 在陆宝珠与水梨的尖叫声中,眼瞧着铜壶就要砸过来,这时,却见一道颀长身影飞快地挡在了她的面前,并伸出手,轻轻将她全全围住,随后,只听得“咚”的一声,铜壶伴着四溅的热水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背部,而那人却始终没有哼唧一声,面不改色,只低头看着他的小姑娘,道:“你没事吧。” 苏寻睁大了双眸,她有些愣愣地望着萧睿,刚才的事着实把她吓到了,可令她没想到的事,萧睿竟会挺身而出护着她,还问她有没有事?是不是傻了…… 不知怎么地,苏寻鼻子有点泛酸,吸了吸鼻子,只道:“世子哥哥,你呢?”说着,她赶紧走到萧睿身后瞧了瞧,背部有好大一块都湿了,而那水又是带了温度的,说不定都烫伤了,准是很疼。 这一刻,苏寻觉得心里也有些疼了。 “不碍事,水也不是很烫。”萧睿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语气平常地答道。说着,却是回身捡起了铜壶,缓缓朝那手足无措、面露慌张的老妇人走去。 这时,陆宝珠与水梨也快步走到了苏寻身边,询问她有没有事。 苏寻自然摇摇头,只睁了双眸瞧着萧睿,这心里却有些紧张,她晓得依着萧睿的个性,定会跐睚必报的,这会子被砸中了,该不会是拿着铜壶也去砸一下老妇人吧? 而若是一不小心砸死人了怎么办? 萧睿自是注意到苏寻目光追随的,他走到了老妇人身边,似心平气和地将铜壶递了过去,道:“以后要小心些。”可又很快地低了头,目光寒冷,极低地来了句:“希望你不是故意的。” 那老妇人正忙不迭地接过铜壶,嘴里说着抱歉,听到这么一句话,身子不由一僵,再抬眸望了萧睿一眼,这腿也开始发抖,忙寻了借口就快步离开。 自然了,苏寻是没看见这些小动作的,她满心担心着会血溅当场,这会子见萧睿并没有动手,心里才舒了一口气,而那瞧着萧睿的眼眸也更亮了。 萧景煜从二楼下来,正好瞧见那小丫头眼眸亮亮的瞧着萧睿,他唇角不由上扬,看起来,偶尔出出“意外”也不错嘛~ 不过,这次打赌,他也真输了…… …… 出了这样的事,自是无心再久留,苏寻几人便决定回庄子去了。自然了,苏寻原是想先让萧睿去瞧瞧大夫的,可萧睿却坚称没事,怎么也不肯去瞧大夫,苏寻无法,只命着车夫驶快些,好早些到了庄子,毕竟那衣服湿着也很难受。 而待马车到了庄子,几人下了马车,苏寻装作无意地跟在萧睿后面,一步一步踩着他影子走路,直到他缓缓离开了自个的视线,与萧景煜往另一边走去,苏寻才似意犹未尽地拉着陆宝珠回自个屋子去。 到了屋子,水梨点了灯,忙伺候两位姑娘洗漱,可当她不经意瞄了眼自家姑娘的发髻,却忍不住“咦”了一声,随后小心地从头发里拿出来两个耳坠子,递到苏寻手里,道:“姑娘,您头发里怎么会有两个耳坠子?” 苏寻定睛一瞧,随即就愣了下,竟是对青梅耳坠子,这不是萧睿买的么,怎么会到她头上来了? 这是……送给她了?还是让她代交给二哥? 心里纠结着,脑子里又不禁想起他护着自己的一幕,苏寻把耳坠子握在手里,心道:今儿得去问问清楚,要不然她肯定睡不着觉了。 想着,就从梳妆台前立起身来,道:“宝珠,我有事出去下,很快就回来,水梨你先伺候着宝珠梳洗。”说着,她便疾步往外走去。 水梨瞧见自家姑娘突然出去,也愣了愣,可瞧着那背影,马上反应过来,急忙跑出门外,喊道:“姑娘,你头发散了……” 自然了,这话苏寻是听不见了,不过待她走到半道上,也终于发现自个有些蓬头散发的,而她自是不想让萧睿瞧见自己这副样子,忙又折了身回去。 可这一转身,却瞧见萧景煜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苏寻不由撇撇嘴,嘟囔着唤了声:“三皇子。” “苏七姑娘。”萧景煜将小姑娘似不乐意的神情收入眼中,又轻扫了眼那蓬乱的头发,也不多问,脸上依旧微笑着,只道:“我刚才倒刚想去找你。”故意顿了下,又道:“道别。” 苏寻原本听萧景煜找她小脸蛋还苦巴巴的,可听到最后两个字,她不由眨眨眼,道:“道别?” 萧景煜点头道:“嗯,打扰多时了,我也是该先回京复命了,明天我就会启程了。”是呢,他打赌输了,就该履行赌约,明天就得离开庄子。 苏寻听他这么说,不免诧异道:“明天就走?”萧景煜最近还真是怪怪的,要么就是无缘无故对她示以好感,要么就是说走就走,简直让人琢磨不透。 “是啊,至于玦沢那边,苏七姑娘暂且先不要告诉他,让他好安心养伤。”萧景煜又道。 苏寻自是关心大哥的,她点了点头。 萧景煜见状,也不停留,只告辞离开,可走了两三步,似想起了什么,他回了眸,意味深长道:“珍惜眼前人。”说完,才又转了身。 苏寻听了一愣,萧景煜这说的人难道是……萧睿?凭心而论,她到目下还是一直有些怕萧睿的,可当他做了这么些事后,这戒心自然也没那么强了,甚至或许自己早已垂涎那人美色已久了呢~ 只是……他到底又在珍惜谁呢? 苏寻握紧了耳坠子,有些怅然若失地往回走。 待回了屋,陆宝珠倒还没睡,正躺床上不知在想什么。苏寻见天色已晚,也没了兴致再出去,梳洗了一番也上了床。 “宝珠,你在想什么呢?”苏寻侧了身子,支起脑袋,装作好奇地问了句。自然了,其实她哪里不晓得宝珠在想什么,八成就是在想周辰玉之事。 “……也没什么,就是心烦,你说若是毁了一个男子的心血,那男子还会原谅你么?”陆宝珠眉头微蹙道。 “那男子?是那大夫?”苏寻顿了下,又故作惊讶道,“宝珠,你莫不是喜欢上那大夫了吧?!” 陆宝珠听闻,也是一惊,忙摇头道:“我……我像是这么快移情别恋的?我就是见那大夫厉害,在想要不要拜师呢。” “拜师?”苏寻疑惑,陆宝珠什么时候对医术有兴趣了? “嗯,我要学医,我不信我比荀九差!”陆宝珠信誓旦旦道,那眼眸里也满是坚定。 敢情……还是为了二哥啊…… 苏寻不由撇撇嘴,却是嘟囔道:“我二哥有什么好的?”说着,这心里不知怎么酸溜溜的。 第七十章 葫芦庙 次日,苏寻睡到正午时分才醒来。 昨晚上,她与陆宝珠两人都各怀心事,聊完话即使阖上眼,也入不了眠。最后还是守夜的水梨端来了一只缠枝莲象足熏炉,点了沉香,闻着那芳香舒适的味道,才渐渐入了眠。 只是却没想到这么晚才醒来,水梨竟也不唤她起床,不过兴许是见她睡得太熟,不忍叫她也……压根叫不醒吧。 而目下,屋内静静的,自是只有她一人的,陆宝珠精神倒好,不知何时起了,估计又一早就去医馆“骚扰”周辰玉了。 还真是一对冤家…… 苏寻坐在床上,暗叹口气,一双玉足下了床随意趿拉了粉色软绸鞋便缓缓往梳妆镜走去。她晓得目下水梨准是候在外头的,毕竟以往都是要伺候了她起床,那丫头才安心,可这会子她倒也不急着唤水梨进来给自个梳妆打扮。 苏寻走到梳妆镜前,借着透过窗户纸的朦胧光亮,瞧着黄铜镜中的自己。 这一觉睡得足,一张娇艳的脸蛋白里透红的,显得气色极好,只是此刻苏寻的注意力倒不在脸蛋上,她微微侧了头,玉白的手抚上耳垂,一颗“青梅”从手里掉下来,轻轻晃动着,细细瞧去,还真是越瞧越欢喜,倒让她想立马打个耳洞试试了。 可……若是这耳坠子不是她的呢?这个问题便是困扰了她一夜的,也再没勇气似昨晚一般去找萧睿问个清楚,只想若是萧睿不说,她便不问,就当这耳坠子是送她的了。 可心里虽打定了主意,可一想起来仍是心里烦烦的。 苏寻微撅起粉唇,将青梅耳坠子放在了桌上,手不由自主地把玩了一下腕上的小包子。 这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伴着水梨的声音:“姑娘,您起来了么?” 苏寻晓得让水梨等得有些久了,她收了思绪,立起身忙应道:“水梨,你进来吧。” 水梨听了,端着热水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她脚步匆匆,神色如常,就如平时一般,伺候着苏寻净面,漱口,梳头。 而当苏寻头上的花苞髻堪堪梳好,水梨下意识朝外瞧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顿时一脸慌张,轻声道:“姑娘,可否容奴婢出去一下。” 苏寻似未注意到这慌张,她从妆奁里拿了一对粉色珍珠银簪子,边瞧着,道:“去吧,马上回来。” “是。”水梨应了声,就急匆匆地往屋外走,不过她却没有走远,却是朝立在院子里头,畏畏缩缩的小丫鬟走去。 水梨紧蹙着眉,走到那小丫鬟跟前,低喝道:“不是说了在院子外头等着,怎么到这里来了?” 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本是胆小的,这会子见到水梨似生了气,忙低头垂目,全身也微微颤抖起来,声若蚊呐道:“水梨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急着来……” 水梨忙打断道:“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出去了再说。”说着,只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就往外带。 可不过走了两、三步,身后却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水梨,我倒也无趣得很,有什么事也说给我听听吧。” 苏寻立在门口,瞧了眼身形一顿的两道身影,其实打从水梨一进门起,她就查觉出今儿的水梨有些心不在焉的,总是假装不经意地朝外头看看,好像在等什么人似的。目下,瞧起来等的便是这小丫鬟了。这小丫鬟倒也面熟的,是宅子里的粗使丫鬟,好像叫小绿来着,这几日也常在大哥那里见到的。 而苏寻原本见水梨有心瞒着,念着可能是私事,倒并不想插手的,可不知为何一见到小绿,这心里就隐隐生了一股不安。 “水梨,把小绿也带进来吧。”苏寻压下心中不安,话说完就转身回了屋。 水梨伺候姑娘几年,自是晓得她的脾气,若是真想弄明白什么,准会问到底了才罢手,而水梨也不敢逆了姑娘的意思,只僵硬着身子,就领着小绿往屋里走。 苏寻见二人进了屋子,倒不急着问话,端起温热热的玫瑰蜂蜜水细抿了一口,才望向二人,先是对着水梨道:“水梨,你同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水梨是真不想说这事,只深低了头,暗吸一口气,道:“姑娘,真不是什么大事,您还是别问了。”话虽这么强调着,可声音里却有略微的颤抖。 苏寻哪里听不出,心里也有些急了,她把杯子放下,又指了指小绿道:“好,既然她不说,那你给我说清楚了,若不然今儿个别出这屋了。”说话声音不大,可语气里满是严肃,让人听了一凛。 小绿自进屋起这身子就没停止过颤抖,这会儿听苏寻这么一说,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也顾不得水梨朝她使眼色,脚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低头道:“姑娘,昨儿个晚上我也不过是同莲雾姐姐说了声,离这不远处的山上有座庙祈福很灵,哪晓得莲雾姐姐大半夜就去了,却是这会儿也不见人影的……” 什么?! 苏寻听了一愣,这话的意思是……莲雾失踪了? “水梨,这是真的吗?可有派人去寻了?!”苏寻猛地立起了身,急急问了句。莲雾到底是在身旁伺候了几年的,是有感情的,且苏寻虽规规矩矩地按古人的方式生活,可芯子却不是正儿八经的古人,莲雾在她心里与其说是个丫鬟,倒不如说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姐姐。 水梨也是担心莲雾的,可目下她却更担心姑娘,她晓得自家姑娘对她们是好的,可就是怕她太好了,反倒又生了事。她想了想,尽量平缓语气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姑娘不用担心,也说不定莲雾过会自个就回来了。” “……水梨姐姐,他们说一路上都没瞧见人……”这时,小绿却嗫嚅了一句,她原本到这来就是来同水梨说此事的。而她话一出口,就瞧见一旁的水梨狠狠瞪了一眼过来。这眼神凶狠,小绿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闭了嘴,也将后面那句“这会子没瞧见人,只怕是上山时脚踩空滚了下去,凶多吉少了……”生生吞下了肚子。 苏寻不是笨的,哪里听不懂这话的意思,这一刻,她只觉得心里压着难受,其实她怎么不懂莲雾这大半夜的去庙里祈福是为了谁?是为了她大哥啊。这几日,莲雾经常衣带不解地伺候大哥,却比她这个亲妹妹都认真小心的,她又哪里瞧不出莲雾喜欢她大哥呢? 可却连莲雾自个也晓得这段感情只能付出,不能索取的,而她索性也当睁眼瞎,不说破罢了。可谁能想到,莲雾这付出可能连命也丟了,且目下大哥还不一定知晓此事…… 苏寻沉默片刻,却似想起了什么,仍不死心地问了句:“庙里也找了么?”顿了下,又道:“那庙叫什么名?” 小绿不敢擅自答话,轻瞄了眼水梨,见她点头,才小心点了头道:“回姑娘的话,一大早就去了庙里问了师傅的,都说没瞧见莲雾姐姐的。嗯……还有那庙的名好像叫……好像叫葫芦庙来着。” 而几乎是一听到“葫芦庙”三个字,苏寻心里就松了半口气:莲雾还没死,只是被囚禁了起来。 刚才想着莲雾,这脑子不知为何也冒出了些别的记忆,比如在这一年,郑城曾出了一件轰动大曌王朝一时的案子——“淫僧案”。 山庙以祈福灵验,乐善好施为名,吸引众多信徒前往,也收容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住一宿,可久了,却时常有平民妙龄女子失踪,那些小乞丐更是第二日就没人再看见他们了。不用说,这些人其实是被囚禁了起来,有的会被卖掉,有的直接留在庙里供人玩乐。可悲的是,一开始人们敬畏菩萨,压根没敢怀疑山庙,直到那些禽兽误抓了一名闻名前来拜佛求子的贵族女子,那些罪行才被揭露开来。 而她若是没有记错,这山庙的名字就是叫“葫芦庙”的。 只是,苏寻倒没想到那污秽之地竟离自个这么近,莲雾还身馅其中。可目下,苏寻倒是不准备将此事告知他人,也不想去报官抓人,一来,她不想此事闹大,毕竟现下娘亲还没从塞北回来,到底有所顾忌;二来,她还要顾及莲雾的名声,要知道在这里女子的贞洁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这会子被抓了,甭管有没有被□□过,反正用嘴是说不清楚了。 是以,目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去山庙将莲雾救出来再作下一步打算。 自然了,她也不是蠢的,晓得若是自个一个人去准会把自个也搭进去的,唯今之计,便是让一个武功好的人陪她同去。 至于找谁呢? 大哥伤势未愈,萧景煜此刻估计已离了庄子,如今恐也只有他能帮忙了吧…… 想着,苏寻轻咬了下唇,不解释只吩咐道:“水梨,你先把云吞牵出来。”说着,也不等回应,就快步离了屋子,往外跑去。 去……找萧睿。 第七十一章 云吞儿 到了院子里头,苏寻自是放慢了脚步的,一面是生怕动静太大引起大哥注意,继而来个深究那就不好办了,另一面她也不想让萧睿瞧见她着急的模样,还以为求着他呢。 可待她似作贼般轻轻推开门,小心踏进去,又趁着回身关门的功夫轻唤了声“世子哥哥”后,屋子里倒也如上回一样,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又在看书不理人了? 苏寻暗忖,轻咬了下唇就转身朝里屋望去,可随即眼眸就不禁睁大了。 只见屋子里空落落的,哪里有什么人? 不仅如此,瞧那床榻之上被褥整整齐齐叠放着,好似昨晚上就没人睡过的样子。 咦,萧睿这是去哪儿了? 苏寻有些茫然地一步步缓缓往里走,小脑袋无意识地环顾了四周一番,当她走到贵妃椅旁,瞧见那摆在一旁案几上半翻的书籍,这脑子里就隐隐冒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萧睿莫不是已随着萧景煜一道回京都去了? 毕竟听说和谈使者现下已到了菁州,相信若无意外,不过十日就该抵达京都了。而萧睿一向是以大事为重的,也是皇帝倚重的臣子,是绝不会也绝不能缺席会谈的。是以,他回了京都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可是……走就走吧,怎么却连道个别也没有? 苏寻微微撅起唇,不知怎么觉得心里酸酸的,又安慰自己:她又不是萧睿什么人,人家凭什么跟她道别啊。 这心里难受了一会,苏寻倒也没忘记这会儿她来找萧睿可是去救人的。而目下这帮手虽不见了,可这救人却是耽搁不了的。自然了,苏寻晓得自己几斤几两重的,这会儿也不指望能凭一己之力将人救出来了,只想着趁着白日里人多的时候去查探查探,也总比什么也不做,空等着强。 打定了主意,苏寻就回了自个屋里作了男装打扮,又贴好了面具,朝镜子里望了一眼那略显平凡的容貌才出了门。 水梨是早就牵了鹿儿候在宅子门口的,只是此刻她眉头皱起,心里也是犹豫不决的,待见到自家姑娘着了一身男装又易了容前来,她似猜中了什么,忙把鹿儿往身后一拉,却是不让苏寻去牵,也急道:“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是想去庙里找人?”水梨不是眼拙的,刚才见苏寻询问山庙之事时这神色有异,便猜出她准是想去山庙一探究竟。而不知为何,水梨总觉得那山庙有些古怪,却是不放心自家姑娘去的。 苏寻见状,却不急不缓答:“我只是骑着云吞出去逛遛一圈,说不定沿路能把人找到呢?”可她边说着,这手里却是暗暗朝云吞作了跑的手势。 云吞是极有灵性的,又特别亲苏寻的,水汪汪的鹿眼儿一瞧见那手势,就似疯了般得挣脱了水梨的手,快速蹭到主人身边蹲下,待她迅速地抱着鹿脖子跳上鹿背,听着指令就四蹄一蹬,往前飞奔而去。 “姑娘……”水梨自是没料到有这变故的,待她反应过来想阻止时,却只略微抓住了一角衣摆,还不敢用力,生怕姑娘从鹿上跌了下来,最后只能眼睁睁得瞧着那抹身影愈来愈远。 …… 苏寻骑着鹿儿穿梭在山林间。 这山林是去往葫芦庙的必经之路,出了山林便能瞧见一座山,唤作青邙山。而葫芦庙就坐落在此山半山腰上。说实话,那里地处偏僻静幽,原是不起眼的,可架不住风景秀丽,尤其每当清晨山庙幽幽钟声响起,四周烟雾缭绕,似入了仙境一般,久而久之,汇天地之灵气,祈福许愿便好似特别灵验,香火自然旺盛。可谁又知道,当这处妙地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却成了一处罪孽深重之地。 不知不觉快出林子了,苏寻隐于树丛中,瞧着不远处山脚下那些陆陆续续上山的百姓,其中还有好些年轻小姑娘,见她们一脸的虔诚,这心里是沉重的。 可,即使晓得有些人会一去不返,此刻苏寻也并不想出声阻止,因为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而她得首先保护好身边之人。说她自私也罢,可她的心就那么大,再无暇去顾及更多无辜之人。 苏寻深吸一口气,便想从鹿上下来,前面人这么多,若是再骑着鹿前行,不引起注意才怪。 可命令云吞的话还未出口,就见身下的云吞突然抖动了下鹿耳,好似听到了什么,眨了眨水汪汪的鹿眼,“呦呦”鸣叫了一声就猛地鹿身一转,飞快地往回跑。 苏寻自是愣了一下,待她反应过来忙唤云吞停下,可云吞好似发了疯的,却是怎么也不听使唤,直跑进山林深处才慢慢停了下来。 见云吞停下,苏寻也不迟疑忙从鹿背上跳了下来,随后蹙着眉抚摸了一下鹿脑袋,担忧道:“云吞,你怎么了?”云吞一直是很乖很听她话的,刚才的举动是从没有过的,可能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吓到了。自然了,云吞是不会答话的,它只是轻舔了一下苏寻,又似听到了什么,昂起鹿头又“呦呦”叫了几声。 苏寻见状,狐疑地抬起眸也朝前望去,随即一愣。 只见不远处葱葱郁郁中,那一抹熟悉的紫色身影颀长挺拔,不是萧睿,还能是谁? 原来他并没有跟着萧景煜回京都…… 这一刻,苏寻觉得心中狂喜,只差点儿就直接跑了过去,可她倒还没失了理智,忙压抑下那股冲动,只拉着云吞慢慢走了过去,可嘴角早已翘起。 萧睿立在那,面无表情地瞧着小姑娘越走越近,见那张瞧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庞上假装镇定,却掩不住喜悦,是因为见到了他么? 苏寻走到跟前,却不急着与萧睿讲话,只轻拍了下鹿儿,佯装生气哼了句:“云吞真坏,平日里白给你吃那么些好东西了,竟然听别人的话。”是呢,瞧见了萧睿,苏寻自然也猜出云吞的反常准是听见了萧睿的命令。想想也不奇怪,毕竟这鹿儿本是萧睿送的。 话这么说着,眼偷偷瞄了眼萧睿,暗吸了口气,才似不经意的小声嘟囔了句:“既然受了伤怎么也不好好躺在屋里歇息,一直往外跑做什么。” 萧睿哪里听不出这话的意思,瞧起来小姑娘准是去了他屋找他却没找到人,心里埋怨着呢。他垂眸瞧着那好似有些气鼓鼓的脸蛋,唇角微勾道:“我今日出去办事了,抱歉没事先和你说。”其实从昨晚起,他就不在庄子的,也不是为了别的事,就是与萧景煜谈妥了条件就连夜送他离开,以防夜长梦多。另外,他也顺便交代了手下去办一些事,好让他在庄子内多待些时间。 苏寻也不是真生气,更何况心里到底是有几分怕他的,听到他这么说,也不使小脾气了,她望了眼他,似若无其事问道:“世子哥哥,那你怎么知道我来这了?” “听说你来这里找人便过来了。”萧睿如实回答。他回宅子的时候正好遇上了手足无措的水梨,一问之下晓得了原委,这心里哪里放心得下,便立刻赶了过来。 苏寻晓得这事准是水梨告诉萧睿的,她嘴里轻哼了句“多嘴的丫头”,可眼眸子却亮得厉害。 萧睿瞧着她明明欢喜着,却假装不在意的样子,也不去多嘴拆穿,只又向她走近几步,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去那山庙找人吧。” 苏寻也知道莲雾之事刻不容缓,她点了点头,就想命令云吞蹲下,好让她爬上鹿背,可下一刻就见身旁的男人突然俯了身,一只手伸过来托着屁|股,一只手搂住了背就把她抱上了鹿儿。 苏寻自然一愣,下意识去望那人,却见他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晓得他准是还当自己是小女孩,好意帮她呢。而她也不该多想的,可想是这么想,这脸就是烧得厉害,只觉得耳根子都烫了起来。 这副模样自是不想引起萧睿注意,便不再言语,只深低了头。 一旁萧睿仍是面无表情的,也似并未查觉到身旁小姑娘的羞赧,修长的手牵着鹿儿缓缓向前走着。 可若是仔细瞧,便能瞧见手不由自主握得紧紧的,而那耳根子也红了一片。 两人到葫芦庙的时候已是申时,此时,庙里拜佛祈福的人已不算多,而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因素的缘故,苏寻总觉得这庙里虽香烟缭绕,可总有一股阴森之感,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可随即,一只温暖的手就伸过来轻轻了握住她的。 “别怕,有我在。”萧睿低低道。 苏寻一向觉得萧睿很有安全感,这会子又听他这么柔声安慰,心里安稳不说更是觉得暖和和的。她望了眼站在身旁的高大身影,正要说话,可下一刻,却只听见一阵“咕咕”叫的声音。 声音不大,可这庙里清静,自然听得特别清楚,也很明显的,这声音正是从自个肚子里发出来的。 苏寻顿时一脸尴尬,赶紧伸手捂了捂肚子,她今儿是睡到中午才起的,更是没吃饭就赶过来了,这会子肚子都饿瘪了,不叫才怪。 可是这肚子也太不争气了,怎么会这个时候叫,这不是添乱么? 似查觉到有不少目光投过来,其中不乏有庙里的僧徒,苏寻不由心生懊恼,又偷偷瞄了眼身旁的萧睿,见他脸色好似也难看了些,应是也尴尬得很。 可下一刻,却见萧睿一把拉住了自个的手朝那立在门口的僧徒走去,随后又听他一本正经地问了句:“师傅,请问这儿还有斋饭么?” 第七十二章 白馒头 那僧徒约莫三十余岁,生得浓眉大眼,可眼藏凶光,他原本自苏寻二人进来这目光就一直追随的,那一高一矮,矮的普通不引人注意,可那高个男子面容俊美,瞧起来赏心悦目,不得不说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目下见这紫袍男子竟主动过来询问有无斋饭,他明显愣了一下,一双眼微眯,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垂目微点头,又向立在一旁稍显年轻的和尚吩咐道:“你带两位施主到斋堂去。” 那年轻和尚好似很敬畏这浓眉僧徒,听到吩咐,就赶紧双手合掌应了声“是”,随后快步走到苏寻二人身边,作揖道:“两位施主,请随小僧进去吧。”说着,就直起身子带着二人往里走。 这葫芦庙自是比不得安远寺,穿过二殿,再过一院落,便到了厢房处,又走了一段路,便是斋堂了。 目下早过了正午时分,斋堂里自然空无一人,也并没有摆放吃的。 那年轻和尚推开门,让苏寻二人进去,就赶忙去后面端出了些吃的——五个白馒头,两小碗小米粥,一小碟咸菜,自然了,也别指望是热腾腾的了,估计还都是吃剩下的。 待将食物都端上了桌,那年轻和尚也不久留,合掌说了声“施主慢用”,就退了出去并顺手关上了门。 “多谢师傅。”苏寻二人也回了礼,才走至桌旁坐下。 一坐下,苏寻瞅了眼满桌子的粗茶淡饭,晓得这些东西可能未必好吃,可她如今是真饿了,自是没那么多讲究。她想了想,便伸出手先去拿一个白馒头。 可手还未碰到馒头呢,就听身旁萧睿沉声道:“且慢。” 苏寻手登时一顿,有些不解的望向萧睿,一双大眼睛更是眨了眨,带了些委屈道:“世子哥哥,我饿了……” 一副生怕不给她吃东西的模样,还真是个小吃货。 萧睿将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收入眼底,唇角扬起,却并不言语,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玉瓷瓶,倒出了一颗红色药丸,递过去道:“先吃了这个再吃饭。” 苏寻不是笨的,她晓得那红色药丸准是解毒丸之类的玩意,也对,这山庙如此污秽,谁知道这饭菜里有没有被下手脚,确实是该谨慎些的。不过她倒没想到萧睿竟会随身携带解毒丸,可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萧睿生性嗜血,平日里结下的仇人那么多,是该多带些东西防身的。 想着,苏寻不迟疑,玉白的手接过解毒丸,垂眸嘟囔着道了谢,就含入了口。随后,才似等不及一般地快速拿了馒头,张大嘴咬了一大口。 白馒头有些硬邦邦的,皮很厚,也没有一点味道,对苏寻这种吃惯了美食的人来说算得上难以下咽了,但她没有皱一丝眉头,只慢慢咀嚼着,感受着本有的淡淡甜味,这小脸上也露出去了满足之感。 见小丫头饶是冷掉的白馒头也吃得有些津津有味,萧睿不禁眼眸柔和了些,可也有些心疼,静静地看了一会他的小姑娘,却突然开口道:“沅沅,待会我先送你回去,这儿让我独自来处理。” 苏寻听了一愣,无意识地把嘴里的馒头吞咽下肚,抬起眸望向萧睿,却是撅了唇道:“怎么,世子哥哥嫌我留在这碍事了?”话这么说着,可苏寻倒也晓得自己留在这确实帮不上忙,甚至倒还真是个累赘。可若是留萧睿一人在这,她却也有些不放心的。倒不是怕萧睿对付不了那么些人,而是萧睿容貌太出众了,已引起好些人注意了,比如:刚才那浓眉僧徒的眼神就看着她心里不舒服。 萧睿自是听出了这话里的不情愿,可倒不急着劝说,他似发现了什么,伸手轻轻抚过小脸蛋,修长的手捻起一点馒头屑,随后又很自然地收回了手,将那馒头屑放入嘴中,轻嚼了下,面不改色道:“味道不错。” 苏寻原见萧睿突然伸手过来,倒并不吃惊的,毕竟小时候自个吃东西时,萧睿也曾帮自己拿过屑屑的。可见到此举,她整个人都愣了下,脸上也是一烧,偏偏那人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她倒不好多说什么,只赶紧低了头啃着手里的馒头。 屋子里顿时有些静静的。 萧睿瞧着蒙头吃东西的小姑娘,眼里染了笑意,正要说话,却是耳尖地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他微蹙了眉,可没有一丝犹豫就立起身一把将苏寻抱在了怀中,随即飞身跃出了窗外。 苏寻虽有些懵懵的,可她晓得萧睿不会无缘无故这般做的,是以,她没有挣扎,只安静地缩在了萧睿怀中。 而待两人堪堪落在了草地上,就听得里面传来了“碰”的一声,有人猛地用力踢开了大门。 听到这动静,也不难猜出来人准是庙里的僧徒,且听那嘈杂而急促的脚步声,还不止来了一个人。 他们突然来这……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这一刻,苏寻心里有些紧张,可当她感受到身后那温暖的臂膀,便极力压制下心中的紧张不安,只紧紧倚在那人怀里,一动不动,屏息静听着。 屋子里,五、六个僧徒手持着木棍,气势汹汹地走进屋内,却发现木桌旁空无一人,他们不由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前走了几步,其中领头的却正是那浓眉僧徒。 他走至桌旁,看了眼桌上吃剩的半个馒头,又抬眸环顾了四周一番,发现屋子里确实无人,就眯了眼,朝身边那年轻和尚怒道:“格老子的,人呢?你不是说在饭里下药了?” 年轻和尚正一脸目瞪口呆,这一声怒吼更是吓得他六神无主,哆嗦着身子就赶紧颤颤巍巍答道:“……师叔,我确实……在那饭里下药了……” 浓眉僧徒哪里肯听,骂了句“废物”,就作势抬腿去踢,这时,一矮胖僧徒却开口道:“行了老六,又不是女人,至于这么生气么?” “嘁,你们懂什么,那男人长得比女人还好看!还不准我尝尝鲜了?”浓眉僧徒不甘心地嚷了句。 这话里意思自然再明白不过,原来是在打……萧睿的主意! 这一刻,苏寻只觉得有一股怒气上涌。她握紧了手,眉头也蹙得紧紧的,心道:真是可恶,竟然对男的也想下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小心瞥了眼身旁之人,见他面无表情的,似全没动怒,也没有一丝惊讶之色的。她不由撇嘴垂眸,也是,萧睿本来也喜男色,早该对此事习以为常了吧。 只是她却没有注意到在她垂眸的一刻,那人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此时,屋里那些人似对那番话起了兴致,纷纷□□着打趣,说得尽是不堪入耳之话,也尚未放弃寻找他们二人,边说着话就边往外走。 而那些话入了耳,苏寻心里又羞又恼,一张小脸通红不说,也有些待不住了,只想立起身来调头就走。 可突然地,一双暖和的手伸了过来捂住了耳朵——是萧睿不想她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呢。 苏寻微微愣了下,也慢慢冷静沉下气来。 待那些人完全离开了,萧睿才松开手,拉着苏寻起身,轻声道:“走,我先送你离开。”说完,不等她回应,就抱起她,单脚点地,跃上了屋顶。 苏寻晓得这会子说什么萧睿也不会同意她留下,也不多言,只一双手儿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任着他带自个离开。 可站得高看得远,当她不经意地朝下一看,瞧见了那偏僻院落处的一口井,这脑子也不禁想起,在记忆里那些落难女子最后是在山庙的一口枯井里找到的,可是找到的时候太晚,有好些女子已被活活饿死了。 而目下,苏寻相信莲雾定也被关押在内,她想了想,便抬眸望向萧睿,道:“我觉得那口井有些古怪,说不定那些女子就在底下,要不咱们先下去查探查探?”也生怕萧睿一口拒绝,又软软加了句,“好不好嘛?世子哥哥?” 萧睿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听着那撒娇的话语,只觉得心里软绵绵的,可仍是面不改色的,过了片刻,才似一脸平静地对上那满是期盼的眼睛,点头答:“好。”随后见周围无人,就小心地落到了枯井附近,查探了下,见井口不窄,倒正好容得下两人,便带着苏寻入了里面。 枯井约莫三丈深,在白日里,有些许阳光照入,里面倒也不是很黑,勉强能瞧见周围的境况,也轻而易举能发现这井底远比井口大得多,可一圈的井壁满布青苔倒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不过,萧睿到底经验老道,他瞧了眼周围一番,就走到一处井壁处,伸出手指小心敲打着,却是在寻找有无暗道机关。 苏寻见状,自然也不闲着,走到了萧睿附近,也有样学样。 可当眼神不经意地落在那人身上,见在朦胧光线下,那人修长的手不停敲打砖壁,那张俊美脸蛋更是一脸专注,苏寻只觉得怎么也看不够,心也狂跳不止,也突然很有冲动问清楚一些事,比如耳坠子之事,而事实上,她也确实问出口了。 “世子哥哥,昨儿那青梅耳坠子你是想让我转交给二哥么?”苏寻暗吸一口气,故作镇定道。 萧睿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身形明显一顿,转了身眸光幽幽地望了眼苏寻,却是反问了句:“怎么,你二哥有带耳坠子的癖好?”说完,又回了身,继续敲打井壁。 苏寻愣了愣,只摇了摇头,道:“那你……”可话未说完,却听那人淡淡道:“我也没那个癖好。” 呃,这言下之意是……萧睿不喜欢男人?那……他送她耳坠子又代表什么?还有平日里他…… 苏寻眨眨眼,觉得信息量太大,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她翕了翕唇,正想问个明白,可这时却听得“轰隆”一声,随即一面井壁左右裂开,一道暗梯跃然眼前。 ——是萧睿发现了机关。 “走,进去瞧瞧。”又听那人淡淡来了句,边说着,却是大步走近,一把拉住了自个的手。 第七十三章 恐惧感 苏寻瞧了眼那只修长有力、正紧紧包住自己柔荑的大手。明明刚才也牵过的,可这会子的感觉却不一样,相触之处好似更温暖了,那手掌处的薄薄茧子也感觉明显了,还有……这心里也是更紧张了。 听着自个“噗通噗通”的心跳声,苏寻面上却是装了不在意地垂眸点头,跟着萧睿缓步往前走。 萧睿到了暗梯口,倒是不急着进去,先从腰间取出一颗鸽蛋大小的珠子,这珠子在黑暗中发出幽幽浅蓝光芒,原是一颗夜明珠,借着这光亮倒也足矣能看清脚下的阶梯。 两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拾梯而下,而这井底暗道有些阴冷潮湿,难免生了些虫蚁,不过倒也奇怪,每当他们走近时,这虫蚁便会迅速跑离,好似遇到了克星一般。 难道是害怕夜明珠的光芒? 苏寻疑惑着,可当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时,却是容不得她想些别的了。 这臭味复杂,好似混合了好几种味道,闻得人有些想作呕,而愈是往下走这臭味也愈浓,待终于走到了底下,苏寻也才晓得为什么会这么臭! 只见在那幽暗潮湿的一角,屎|尿一地不说,还有二十来个女子坐在那,她们衣衫褴褛,挤成一团,而这手脚不仅被绑,眼睛也被布蒙了起来,嘴里更是塞了布条,唯一能做的便是耳能闻声了。 这会子,她们听到脚步声便以为准是淫僧来了,好些人身子哆嗦不止,嘴里更是发出了“呜呜呜”的惨叫声。 见到这一幕,苏寻心里一阵压抑,真想扭过头去不看,可她还是忍住恶心,往前走了两步,急急唤了声:“莲雾,莲雾在吗?” 听到这清脆的声音,那些女子明显都怔了怔,暗室里一静。过了片刻,才有一道身影似反应过来,猛得挣起身子来。 这身影瞧起来熟悉,正是莲雾。 苏寻见是莲雾,心里欣喜,疾步上前蹲下身子,帮她取下了蒙眼捂嘴的布条,又伸手解开绳子,边担忧道:“莲雾,你没事吧?” 莲雾是昨晚被关进这里的,虽还未被玷污,可她晓得那是迟早的事,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料到,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自家姑娘……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瘦弱的身影,虽然这人易了容,可这身影、声音如此熟悉,她泪眼朦胧地轻摇着头,嘴里喃喃道:“姑娘,姑娘……” 苏寻解下了绳子,安抚了莲雾一阵,就扶着她起身,对站在一旁的萧睿道:“世子哥哥,咱们带着莲雾先离开这吧。” 可这话一出,那些原本默不作声的女子们又发出了“呜呜”声,更有人抽泣起来。是啊,好不容易盼到有人来,以为有了希望,可这会子听到不管她们就要离开,又哪里愿意呢? “姑娘,她们怎么办?”莲雾忍不住开口道,她实在太清楚这些人留下来会遭遇什么。 听到这哭声,苏寻自是于心不忍的,她不是没瞧见这些人的惨状,甚至里面还有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可目下,外面淫僧众多,若要一下子救出这么些人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回去匿名报官了,让官府来救她们。 苏寻翕了翕唇,正要说话,这时,却从上面传来了一道叫喊声:“不好,井里的暗道怎么被打开了,快去叫师叔们来!”随即便有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苏寻一惊,下意识望向萧睿。 萧睿倒不慌乱,他将手里的夜明珠递给苏寻,沉声吩咐了句:“待在这别动。”便不等苏寻反应,就快步朝外走去。 瞧着那远去的背影,也不知是不是夜明珠的光芒太清冷,苏寻只觉得冷然决绝,周身更似有了一股煞气,让人不敢接近。 见萧睿出去了,苏寻也不闲着,吩咐莲雾一道帮那些女子们松绑,她了解萧睿,他绝不会做没有把握之事,目下,他应该想到了办法去解决那些淫僧。 可想是这么想,边忙着解绳子,听到那上面似传来了刀剑相碰的声音,这心里却难免生了担忧。 也不知等了多久,上面好似慢慢安静了下来。 “姑娘,怎么突然没动静了?”莲雾颤着声问了句。 苏寻心里也很忐忑,只觉得多等一刻都是煎熬,她想了想,望着那群被解了绑,仍紧紧挨在一起的女子们,轻声问道:“你们知道这里还有别的暗道吗?”目下这境况,若从原路出去是不安全,也不可能的,毕竟那儿可是井底。自然了,她问这话倒也不抱多大希望。 可这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女子犹豫着伸出手指了指摆在一侧的桌子,道:“那里,我,我上回看到有和尚从那里爬出来……” 这言辞有些闪烁,苏寻晓得那女子准隐瞒了什么,可有些事情自是不能去深究,她不多言,只眼眸一亮,快步走到那边,蹲下身在桌子底下试着敲了几下,墙壁就裂开了口子,瞧其大小,刚好容一人爬行,她望了眼里面,不迟疑就钻了进去。 身后莲雾自是不放心自家姑娘独自一人出去,咬着牙也赶紧跟了过去。 暗道通往的是一间卧室,苏寻移开木板出来的时候,就闻见一股奇怪的香味,而在床上、墙壁上挂了好些鞭子、绳子、柱状物之类的玩意,桌子上也摆了好多瓷瓶子,一眼瞥过去,好似都是助|性之药…… 倒也不难猜出这里是用来干嘛的。 苏寻紧蹙了眉,心里一阵厌恶,赶忙用手捂了嘴鼻就快步走出屋子,可站在屋子外头,也才觉得目下这山庙真是静的诡异,好似没有一道声音似的。更让她心生不安的,便是这山庙里好似飘散着一股血腥味。 不由自主地,苏寻压下心中不安,便循着这血腥味往前走去。一步、两步……味道越来越浓,而当她一踏入前院,就被眼前的一幕完全看呆了去,身子也一阵阵发凉。 只见满地血淋淋的不说,在院子中,十来具瞧不出本来面目,着了僧袍的尸体堆垒在一起,成了一座“尸山”,而在那“尸山”附近,站着一颀长身影,那染血的手执了一把火,正是萧睿。 似听到了声音,他不由回眸望了一眼,血红的脸上,眼神凶狠,周身也满是鲜血,更是散发着一股凌厉气势,仿佛一个嗜血恶罗刹一般。 苏寻瞧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蛋,无法遏制的恐惧这一刻在心里爆发出来,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萧睿没料到苏寻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瞧着那张煞白的小脸蛋,心里有些慌乱,忙往前向苏寻走去。 可他刚踏出一步,就见那瘦弱人儿连连后退了几步,更是一不小心跌倒在地,那眼里的恐惧也掩不住,更是警戒地望着自己。 萧睿的脚顿时顿住,他握紧了手,回身一把将火把掷向了“尸山”,就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 莲雾急着找过来的时候,便见到自家姑娘小脸惨白,双手抱膝,呆愣愣地坐在那,失神地望着那院子中熊熊燃烧的大火。 宅子门口,水梨正一脸焦急地站在那等自家姑娘回来。 自然了,姑娘去山庙的事,除了告诉萧公子,她没敢告诉其他人的,而在心底里,水梨自是相信萧公子能把姑娘带回来的,毕竟他不是也救了苏玦沢少爷么? 可目下眼瞧着日薄西山,仍不见人影的,水梨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也心想要不要回屋找季嬷嬷帮忙。 正犹豫着,一抬眸,瞧见那远处缓缓而来的二人一鹿,水梨眼眸子不禁一亮,立即满心欢喜地迎了过去。 可一走近,水梨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莲雾狼狈不用说,怎么连姑娘瞧起来也有些不对劲,脚步飘虚不说,一张小脸也惨白兮兮的。 水梨忍不住担忧道:“姑娘,您怎么了?”可却只见那瘦弱人儿轻轻摇了摇头,答了句:“没事。”说着,整个人就似丟了魂一般地直牵着鹿儿进了宅子。 水梨见状自是不敢多嘴,只用眼神示意莲雾。 莲雾咬了咬唇,只是摇了摇头,之前出来的时候,姑娘已吩咐山庙之事就当从没发生过,不准提及。 水梨顿时蹙了眉,可也容不得她多想,就听得前面突然“啪”的一声。 抬眸望去,就见那瘦弱身影已倒在了地上…… …… 苏寻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痛得厉害,嘴里忍不住轻唤道:“水,水……”边说着,她用手捂着头,慢慢直起身子。 伺候在旁的水梨正打着哈欠,听到动静,立马一点困意也无,只赶紧立起身来搀扶姑娘坐好,又忙去倒了杯水递过去,轻声道:“姑娘,喝水。”而瞧着姑娘接过杯子,似仍有些失神得喝着水,水梨心里有些难受。之前将姑娘抬回屋后,自是马上去唤了宅里的大夫来诊治的。而那大夫说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吃几副药再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就好,可瞧见姑娘这副样子,心里哪里放心得下? 至于姑娘怎么受了惊,莲雾死活不肯说,可她倒也不是笨的,晓得准是与山庙有关,且与那萧公子也脱不了关系,要不然今日他怎么没有随着一道回来的。 不过这些话水梨自是不敢与别人说,也不会当着姑娘的面说出来的,毕竟目下,她家姑娘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养。 此时,见姑娘喝完了水,水梨忙接下,道:“姑娘,待会奴婢就去取了药来,让姑娘喝了好早早歇着。”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道,“苏玦沢少爷和宝珠小姐刚才来过了,见姑娘睡着就没打扰,宝珠小姐还让奴婢转告一句,从今儿她睡在别的屋了,好让姑娘一个人好好歇着……” 苏寻躺下,听水梨说话,却并不答话,这会子,这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敢想,生怕再想起那血淋淋的一幕,也更害怕想起那个人。 只是不去想他,这心里反倒也空落落的。 她到底怎么了?兴许,真的需要好好休养休养了…… …… 天气转凉,金风送爽,却是已入了秋。 这一日清晨,水梨拎着竹篮从厨房出来,就不急不缓地往姑娘院子走去——这一月来,每日这个时候她都会给姑娘送去药膳,而姑娘经过这一个月的休养,整个人精神气好了很多,起码不再郁郁寡欢的,让人瞧着心疼。 不过说起来,这一个月里庄子外倒发生了件大事,便是那葫芦庙一夜之间成了空庙,还被人用一把大火烧了,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水梨相信除了姑娘与莲雾二人,恐再无人知晓。可那二人回来后,却是守口如瓶的,甚至就是苏玦沢少爷问起,她们也只说不知道的。 还有……那位萧公子也是从那时起就再没踪影的。 自然了,水梨一直觉得这与姑娘受惊之事关联甚密,是以,她也特地交代下去,在姑娘面前不准再提萧公子此人,生怕姑娘因此再病了。 想着,便已到了院子里,水梨轻步上前,走至门口,就瞧见苏玦沢少爷不知何时来了,正坐在床边,陪着姑娘说话。 这一个月,苏玦沢少爷的病自是大好了,就是身上伤口太多,到底留下了点痕迹,可幸好不是姑娘家,这点疤倒也算不了什么事,用莲雾私底下的话说,反倒更添了分男子气概呢。 水梨轻扫了眼站在一旁的莲雾,轻唤了声:“少爷,姑娘。”便缓步走进去,把篮子放至桌子上,小心地盛出了一碗药膳鸡汤递了过去:“姑娘,喝汤了。” 苏玦沢见了,却是接了过去,道:“让我来喂吧,你们先退下吧。” 水梨与莲雾听了,忙应了声“是”就往外走,只是莲雾多少有些恋恋不舍的,被水梨拉了下,才收回思绪,低头退下。 苏寻坐在床上,自是注意到莲雾神情的,那日回来后,她虽晓得了莲雾的心思,可仍是让莲雾去服侍大哥的,一来她晓得莲雾心思单纯,不会做出些腌臜之事;二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明明知道得不到,与喜欢的人凑近些也是好的。不要像她,目下连凑近的机会也没有…… “在想萧睿么?”这时,却听大哥缓缓来了句。 “嗯?”苏寻一愣,故作疑惑应了声,眨眨眼睛,只当听不懂。但,这一个月,她确实时常想起萧睿,刚开始是老是梦见他杀人的一幕,吓得她从梦中惊醒,可时间越长,那噩梦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相处时的情景,那么温馨,那么让她心动。 “萧睿……其实算是个好人。”苏玦沢想了想,又道。其实一直晓得一个月前自家妹妹受惊吓准是因萧睿而起,而萧睿也仿佛为了赎罪一般再也没出现过的。只是在这一个月里,他相信妹妹应该把有些事考虑得很清楚了,比如:以后到底要怎么面对萧睿。 苏寻听见这话,更是默不作声,萧睿算是好人么?那日他是帮着救出了好些无辜之人的,可他也亲手杀了那么多人,但仔细想想,他杀的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之人,也是为了保护她。光是这么想想,好似他确实不怎么恐怖,那若是有一天再让她亲眼瞧见他为了保护她而杀人,她还会那么怕他么? 不,她不知道…… 萧睿,萧睿……她到底该拿他怎么办? 苏寻垂眸,手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腕上的小包子。 苏玦沢瞧妹妹那副样子,也不再多言,有些事他是不会多去插手的,而目下,他只想负责喂妹妹喝汤。 “来,先喝汤吧,凉了就不好喝了。”苏玦沢舀了汤递过去。 正喂着汤,陆宝珠却走了进来,而她一进来,待唤了人,就直奔到苏寻床边,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将手指放在了脉搏之上。 是了,陆宝珠因着苏寻病了,更是下定了决心要学医,这一个月来除了每日来陪陪苏寻,得了空就去缠着周辰玉,终于也缠着人家受不了,也瞧她把医书贴好了还他,尚有诚意,便勉强同意陆宝珠入了门。 目下,瞧她如此一本正经把脉,倒真是学得有模有样的。 “脉象从容和缓,不浮不沉,不强不弱,不快不慢,节律均匀,应是无大碍了。”陆宝珠搭了脉搏,便假装捋了把胡子,表情严肃地来了句。 苏寻听了,却是故意捂了胸口,微蹙眉道:“可是我觉得胸闷啊,陆大夫,你还是给我开副药吧。” 陆宝珠见苏寻这副样子,晓得她是装的,只道:“那我可还要仔细瞧瞧,才能开药。”说着,却是哈了哈手,伸过手去挠痒痒。 苏寻怕痒,立时赶紧躲闪了去,也回手去挠陆宝珠的。 苏玦沢见这两丫头片子吵闹,微微笑了笑,也不久留,缓缓退了出去,让两个姑娘说些体己话。 嘻嘻闹闹了一阵,陆宝珠也怕苏寻身子才好,吃不消就停了身。她瞧着那张泛着微微红光的俏丽脸蛋,想了想,道:“沅沅,听说那去接和谈使者的项家军明儿要经过郑城,咱们也去瞧瞧?” 这事苏寻自是也听说了的,听陆宝珠这么说,苏寻哪里不晓得她去瞧热闹是假,去找二哥才是真的。原本呢,她确实是该劝阻的,但这段日子宝珠已是坚强了许多,也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去逃避问题的。 而她呢,也在屋子里闷了很久了,确实是该出去好好透透气了,是以,她点了点,应了句:“嗯,也好。” 不过说起这和谈使者,苏寻倒也有件疑惑之事,照理算算日子,队伍其实早该到了京都了,只是后来一路状况不断,硬是把不过十天的路程拖成了一个月才入了郑城的。 可却不知到底是真的频发意外,还是那西夏使者故意刁难呢? 还有……目下已不知不觉已在庄子待了两个余月,娘亲是时候该回来了,希望她一路平安,别出意外…… 两人又说了会话,陆宝珠便说要回屋看书,过几日那大夫要考试的,让苏寻好好歇息。 苏寻自不留她,待陆宝珠走了,就半躺在了床上,拿了本画册看着解闷,一边又不时取了摆放在一旁的果脯肉嚼着。 可她明明一开始是毫无困意的,不知怎么只看了会书就觉得眼皮怎么也睁不开,迷迷糊糊地入了眠。 萧睿从窗子口轻轻跃入之时,就瞧见那人儿半倚在软枕上,一只手儿还拿着半翻的书儿,可那小脸蛋上双目紧阖,呼吸平稳,却是睡得正熟。 萧睿上前,小心地将书本收起,用被子将那小人儿盖严实了,随后瞧着那熟睡的小脸蛋,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摸摸,可又忙缩回了手,生怕把她弄醒了,却连瞧瞧她都不行。毕竟过了今日,他就要离开庄子,离开她了,兴许以后也再没这个机会同她这样相处,这样安静地看着她了。 没错,这一个月,其实他一直没有离开庄子的,可他当然不敢再贸贸然出现,他怕,他怕再吓着他的小姑娘。 那日,他确实太冲动了,不该在她在场之时就杀人的,虽然那些人确实该死…… “抱歉,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受伤害了。”萧睿低低喃道,也忍不住俯了身,轻轻在那饱满额间印下。 第七十四章 薄纱轿 因着庄子到城里有些远,需得二个半时辰,次日,苏寻早早地便被陆宝珠喊起了身。 可起得早是早,哪里想到却在别的事上耗费了好些时间。 先是这穿着,苏寻原是想着了男装,易了容出去的,毕竟那样出外是最安全的。可陆宝珠听了,却不愿意,她再三强调今次出门,除了坐马车,就是坐在茶楼里瞧瞧,又不出头露面的,根本不用那么小心。 这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可苏寻瞧陆宝珠着了身清爽的白蓝绣蝶襦裙,外罩月白底樱花纹褙子,头上梳了垂髻,缀银点翠簪,面上也涂了薄粉,口脂粉嫩,完全是一副精心打扮了的模样,又哪里不晓得陆宝珠想穿女装出去准是为了某人的,自然了,这事自不能戳穿她,只当听她说得有道理,不与她争辩,吩咐一旁的水梨取了素色衣裙、褙子穿上。 待穿戴好了,去吃早膳的时候,陆宝珠与季嬷嬷又有了分歧,便是伺候在旁的季嬷嬷说正想去城里置办些东西,晓得姑娘几人今儿要去城里,便寻思着要跟苏寻几人一道同去。陆宝珠听了,自然有些不乐意,早点也没心思吃了,只拐着弯地劝季嬷嬷别去,但季嬷嬷就当没听懂,只笑呵呵地把话都挡了回去。而最后么,便是陆宝珠劝说无果,季嬷嬷蹭上了马车。 而这么一折腾,待上马车出发之时已近辰时了,有些晚了不说,偏偏的,季嬷嬷又怕马车驶得太快颠了姑娘们,只吩咐车夫驶慢些驶稳当些,如此,估摸着,她们去城里大抵就是去喝喝茶聊聊天,也别指望能瞧见队伍经过了。 苏寻坐在驶得“很稳当”的马车内,瞅了眼面上好似很满意的季嬷嬷,又瞧了眼早已有些黑了面、一言不发的陆宝珠,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而当终于“稳稳地”到了郑城,却瞧见城里依旧热闹得很,主街两旁更是立了好些老百姓,好似仍在等着,又问了其中一人方知这队伍还未进城的,倒还算幸运赶上了。只是随即倒也有了件难事,便是这项家军声明在外,今儿晓得他们要进城,这城中百姓等着不说,却也有好些富豪贵族盼着见一见风采,其中不乏一些姑娘们,是以,这主街上的茶楼竟是客满了。最后,还是季嬷嬷找了家相识的掌柜,让安排了间二楼雅间,虽位置已有些偏僻,可好歹也是临了主街的。 马车停在茶楼门前,见外面人多,苏寻与陆宝珠二人是戴了帷帽下车的。 可下了马车,陆宝珠却不急着进茶楼,只说要去买些东西,让苏寻几人先上去,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苏寻哪里放心陆宝珠一人独去,忙让一旁的水梨前去跟着,才同季嬷嬷几人进了茶楼。 当入了雅间,纤手将帷帽摘下,苏寻坐在水曲柳木四方桌前,瞧了眼正忙着亲自帮她倒茶的季嬷嬷,不由道:“季嬷嬷,留个丫鬟在这伺候就行,你还是先去置办东西吧。”这季嬷嬷确实会伺候人,刚才上二楼的时候,她晓得自个喜吃美食,上楼的时候还特地吩咐了一声送些特色小食进屋。可她到底不是自个身边的人,若是留在这,难免有些束手束脚的。 季嬷嬷听了,笑笑道:“这些个丫鬟粗手粗脚的,让她们伺候姑娘,老奴可不放心,再说了,置办东西也不急,老奴还是等水梨回来再去吧。”边说着话,将茶水递给苏寻后,又把帷帽收了起来,动作利落。 苏寻见季嬷嬷又听懂装不懂,恐是再多说也无益,而也念着她到底年纪大了,苏寻暗叹口气,不再多言,只作乖巧状端着杯子饮着茶,等陆宝珠与水梨回来。 可这两人还没盼回来,就听得外面突然热闹起来——是项家军的队伍已入了城。 这次项家军护送西夏使者入京不过千余人,自是比不得上回班师回朝那般隆重,可城里百姓欢呼声却是不减,不过,仔细听去倒也隐隐夹杂了议论西夏人之声,好似在说西夏人相貌粗鄙,不堪入目。 苏寻听着议论声,又听那渐近的马蹄声与整齐脚步声,早就想走到窗边好好瞧瞧,可念着到底有季嬷嬷在,不能表现太轻佻,只好坐在那饮着茶,又装作不在意地朝那窗口望去。 队伍近了,如同上回一样,走在最前头的自是忠勇大将军项云翔,不过其身后跟的一概副将,却没见到项麟,也不知是不是觉得他太扎眼,便不再让他走在最前头。毕竟,苏寻可知道目下城里之所以如此热闹,好些姑娘翘首以盼,可就是等这位少年将军呢! 苏寻正琢磨着,却见整齐队伍中突兀地出现了身着异服之人——皆头髡发,耳垂重环,着紫圆领襕衫,腰间束带,垂蹀躞,正是那些西夏人,而在他们中间,有一顶绯色薄纱软轿,由八个青衣之人所抬,瞧其阵势,应就是这次来京和谈的使者了。 而透过薄纱,便能模模糊糊瞧见一身着白袍之人坐在里面,虽瞧不清楚其容貌,可倒也不难看出这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苏寻不由一愣,在记忆里,她虽未见过那和谈使者,可好似这次谈判西夏是派了枢密使前来的,而那枢密使已是四十有余,自是不可能这么年轻的。 到底是生了什么变故令西夏派这么年轻的人前来?莫非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苏寻眉头微蹙,见队伍远去,底下围观之声渐小,才小心地立起身走至窗口。 此时此景,倒让她想起了那日在京都生怕瞧见某人,也这般小心翼翼的情景。 她微垂了眼眸,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窗边,眼眸朝外望去,可就是第一眼,当她瞧见远处那两道小小马上的身影之时,双眸立时吃惊睁大,这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了去。 那两道身影于她而言实在太熟悉,便是这第一眼她就认出了是谁,前面一道稍矮的正是已有两月未见的荀神医荀九,而稍后面的那道身影,不是她二哥苏珗源,还能是谁? 自然了,光是瞧见这两人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可目下,瞧那样子,好似二哥正追着荀九却是什么情况?还有荀九不是跟着娘亲去塞北医治二舅舅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与二哥在一块呢? 苏寻满腹疑惑,可也只能瞧着这两人渐渐由远及近,她微撅了唇,心里倒是有些后悔今儿着了女装,不能立刻追下去问个明白。 正瞧着入迷,突然地,身后却是传来了一道声音:“沅沅,你在瞧什么呢?” 正是陆宝珠的声音,她不知何时回来了,说着话的功夫,已是快步走到了自个身边,那眼神似也顺着自己的目光朝底下望去。 苏寻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却是侧了侧身挡住陆宝珠的视线,也伸手拉着她胳膊往里带,转移话题道:“宝珠,你刚才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子才回来的?那项家军都瞧不见影了。” 陆宝珠其实早已瞧见了那两抹身影,见他们一前一后,好似感情不错的样子,确实忍不住有些难受,可不知怎么,想起另一事……这心里空落落的,却是比这事更令她难受的。 目下,又见那张俏丽小脸上满是担忧自己的模样,她没有挣扎,随着苏寻往里走,故作轻松道:“没什么,错过就错过吧,我也没事了。”话是这么说着,可面上却是一脸落寞。 苏寻见陆宝珠这副模样,哪里不晓得她是在死撑着,可这会儿屋里这么些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偏巧此刻,却传来了叩门声,是茶楼里的小二送来了小食。季嬷嬷手脚麻利地接过,吩咐那人退下,就快步走进来,将一碟碟菜端上了桌。 “劈晒雏鸡脯翅儿,螃蟹鲜,香炸排骨……”季嬷嬷一边上菜,倒也不忘说是什么菜。 待五、六道菜上了桌,闻着那香喷喷的味道,两个吃货自是按捺不住,只先吃了再说,别的暂且搁置一旁,尤其陆宝珠更是大快朵颐,吃得好似在发泄一般。 苏寻不动声色得瞅了眼,这心里更是放心不下了,她睇了眼刚才跟去的水梨,嘴巴微微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她去了哪里?” 水梨自然心领神会,她也动了动唇,只回道两字:“医馆。” 医馆? 苏寻略迟疑了一下,可倒也不难猜出陆宝珠去医馆做什么,十有八|九是晓得了她师父周辰玉在那便去瞧瞧呗。 而瞧她目下这副样子莫不是没瞧见人,这心里不开心了吧? 等会……难道陆宝珠不开心不是为了她二哥,却是为了那周辰玉么? 苏寻不禁眨眨眼,又瞅了眼正在大口吃菜的陆宝珠。 第七十五章 爹和娘 待吃完了小食,苏寻与陆宝珠二人各有心事,也没兴致在城里逛,便说要回去了。 不过回去的时候,季嬷嬷倒没跟着,她还要置办东西,也不想让二位姑娘等着,说了句她自有法子借到马车回庄子,便只留下两个搬东西的小丫鬟,就让姑娘们先回去。 苏寻几人正巴不得如此,也没多劝,就从善如流地同季嬷嬷道了别,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动。 而此刻车子内虽少了外人,倒也一时无人说话,十分安静。 水梨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她小心瞅了眼两位默不作声的姑娘,也不敢吭声。这会子见自家姑娘眉头微蹙,似是在琢磨什么事,还时不时地瞧上一眼陆宝珠姑娘,欲言又止的,至于一旁的宝珠姑娘则是明显神情落寞,双眼失神地望着车底下。两个姑娘皆是心情不太妙的模样,那自然还是少说话为好。 苏寻自是查觉这车里有点太安静了,而她其实有好些话想好好问问陆宝珠,只是一下子却不知怎么开口,可待她想好了,正欲张嘴,却见陆宝珠抬手掀起车窗帘子,朝外头望了望,似突然看到了什么,即刻便冲外头的车夫嚷了句:“停车。”说着,已半立起身子,却是一副欲往外走的模样。 苏寻愣了愣,忙拉住她的手,也生怕她摔倒了,又伸出另一只手扶了下,嘴上问道:“宝珠,你这是做什么,车还没停稳,小心摔着。” 陆宝珠忙道了声“没事”,又急急去拂开苏寻的手,道:“沅沅,我出去办件事,你不用等我了,待会我会自己回去的。” 苏寻哪里肯放,她朝车帘缝隙间望了眼,见这儿正是锦绣镇——周辰玉开医馆的地儿,也猜到陆宝珠此时此地下车,准是想去找周辰玉。她想了想,不动声色道:“宝珠,我一个人回去也无聊,倒不如陪着你一块去,毕竟人多好办事不是?”说着,不容陆宝珠拒绝,已吩咐车夫朝镇里医馆驶去。 陆宝珠生性单纯,这会子心里也是真急,见苏寻说要陪她,且马车驶去确实更快些,便没多言,只点了点头。 而待马车驶到了医馆门前,堪堪停稳,陆宝珠就拎着裙子跳了下去,直朝医馆门口跑去,只是,随即也愣了愣。 只见那医馆大门紧闭,并不似往常般有人来往,四周更是静谧无声,好似里面的人早已离开了。 苏寻由水梨搀扶着下了马车,见到这大门紧闭,倒是没有多惊讶。毕竟周辰玉若是被送来清静之地养伤的,等这伤养好了,自然也会被人接回京都去。想着,她瞅了眼立在门口,有些呆愣愣的陆宝珠,心里倒是愈发笃定,陆宝珠心情不好不是因二哥而起,却是为了这周辰玉。 只是就是不知是单纯的欣赏,还是喜欢上了他。自然了,若是前者,她会觉得住在庄子的这些日子倒也算值得,好歹让陆宝珠解开了心结,不再纠结于情爱之事。可若是后者,她就有些自责放任陆宝珠了,毕竟谁晓得周辰玉是怎么想的,若他对宝珠无意,岂不是害宝珠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而目下瞧陆宝珠那样子,好似更应是后者来着…… 苏寻微蹙了眉,见陆宝珠目下似回过了神,正有些不甘心地用力敲着大门,她赶紧上前,一把拉住那手儿,劝道:“宝珠,别敲了,那大夫今儿可能有事出去了不在医馆内,待明天我再来陪你瞧瞧如何?” 陆宝珠停下了手,望了眼苏寻,却是摇摇头,道:“不,他不会回来了。”是呢,昨儿个瞧见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他明明对自个说他暂且会去城里的医馆几日,可今儿个,当她在城里的医馆没找到人,她已经清楚,他只是不告而别了。 可是,他做什么还要骗自己说过几日要给她考试呢? 陆宝珠微垂了眼眸。 苏寻见陆宝珠这般模样,心里自是担心得不得了,她翕了翕唇,正欲多说几句,这时,却见陆宝珠突然笑了笑,长长舒出一口气,边拉着苏寻往马车走,边道:“沅沅,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杵在这做什么。” 苏寻见陆宝珠好似想通了,心里顿时一松,也不多言,点点头应了声好,就任着她拉着自个上马车。 不过待上了马车,见陆宝珠仍有些郁郁的,苏寻眼珠子一动,便哈了哈手,就伸手去挠她痒痒,陆宝珠一愣,随即躲闪到一边,也忙回手去挠。车子内顿时乱作一团,可也笑声不断,倒一改之前压抑之感。 …… 回到庄子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苏寻拉着陆宝珠的手下了马车,说说笑笑地走进宅子。 水梨跟在两人身后,晓得姑娘们心情好了,自个也觉得轻松了些。 苏寻见暂时哄陆宝珠开心了,这心情自是欢愉着,可一进门,却瞧见本该伺候在大哥身边的莲雾正站在院子里。目下,见她们回来,没有立马上前,反倒先冲她们挤眉弄眼的。 苏寻见状,不由脚步一顿,心中也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下一刻,当她抬眸望向前院厅里,瞧见那两抹熟悉的身影时,却是一下子睁大了双眸,也情不自禁地跑了过去,大声唤道:“爹,娘!” 没错,此刻立在前厅里的两人正是苏绍华与陶氏,他们二人也是一道从塞北回来的。之前陶氏先行去了塞北,苏绍华哪里放心得下,办妥了一概事宜,便上书皇帝称病告假,也赶紧去了塞北陪陶氏,待陶青柏病好痊愈后,又陪着娇妻一道回来接乖女儿。 目下,见着已有两个多月未见的小人儿飞奔而来,苏绍华自是又心疼又激动,只忙走过去,嘴里也着急唤道:“沅沅,慢点儿,别摔着了!”可待查觉到身旁那道目光,他赶紧干咳了一声,脸上恢复了严肃,对了,差点忘了,刚才已和锦儿说好了,过会得好好问问小丫头这两个月有没有乖乖的。 陶氏也是想念女儿的,可见夫君那副模样,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瞧了眼那入了门口,似反应过来,正一步步慢慢挪过来的小丫头,更是暗叹了口气,瞧那样子指不定是到城里瞧和谈使者去了,这会儿心虚着呢。不过……好在她的心思倒也没白费,听说有位萧公子也住进过宅子,就是不知道这两人相处得如何了…… 想着,她朝自家女儿招了招手,道:“沅沅,过来让娘好好瞧瞧。” 苏寻见娘亲这架势,好似要同她秋后算账,不由微微撅了唇,心道:哼,这是准备过河拆桥么?可不要忘了当初可不是她想一人待在这庄子里的。可心里这么想着,话自是不好说出口的。更何况这会子苏寻确实有些心虚,毕竟这两个月她确实胡闹过,还收留了……徐王世子在宅子内住过一段时间呢,也不知娘亲晓得了会是何种反应? 想着,她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的陆宝珠过来,也好多个人一起面对。 只是,陶氏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竟直接越过她走向陆宝珠,唤了声:“宝珠,你也过来让姨母好好瞧瞧。” 陆宝珠叫了人,又瞅了眼苏寻,虽想留下来,可她不是没眼见的人,同陶氏寒暄了几句,便寻了缘由离开。 见陆宝珠一走,苏寻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抬起眸可怜兮兮地望了眼苏绍华,盼他可以帮自个说些好话。 苏绍华见到自家女儿这般望着自个,一颗心都软了,只是目下可由不得他做主,只能强忍着别过了头,就当没看见。 苏寻见爹爹竟然“见死不救”,她立时嘟了唇,暗哼了句“坏爹爹,老婆奴”,又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娘亲,决定先开口为强,小小声道:“娘,二舅舅没事了吧?” 这次去塞北便是为了医治二舅舅,问这事准没错,还能分散娘亲注意力。 果然一听到这话,陶氏的眼眸柔和了,她点点头,道:“没事了,还好及时得到医治。”不过其实这回倒也有惊无险,虽有荀神医亲手诊治,可哪里想到有一味药怎么也买不到,最后,倒也幸亏那个蒙面女子出现…… 苏寻见陶氏若有所思的模样,倒也不禁想起今儿上午在城里瞧见了荀神医,她想了想,道:“娘,今儿我在外面瞧见了荀神医,她也是同你们一道回来的?”自然了,还有瞧见二哥追荀九那事,她便不会说了。 陶氏摇头,道:“这倒没有,荀神医确保你二舅舅无性命之忧后,就先从塞北回来了,算算时间,倒也有一个月了。” 原来荀九是早就回来了的,那瞧样子后来应是在某种机缘之下与二哥遇到了,至于到底发生了何事导致自家二哥竟对荀九不再“避而远之”,反倒“穷追不舍”,就要等回府后,好好找二哥问个清楚才晓得了。 苏寻暗忖,又似想起了什么,脸上露了笑道:“娘亲,莲雾有没有同你说,大哥也在这呢?” 76.第七十六章 秋风簌 话这么说着,小脑袋也微侧过去望了眼立在一旁不远处的两丫鬟, 见莲雾抬起眸瞧向自己似要开口应声,苏寻却又忙道:“爹,娘, 还是我去把大哥喊来吧!”说着话,她便脚底抹油般得快步往里跑去。 陶氏站在厅里, 见自家女儿二话不说就跑去找大哥, 哪里不晓得这丫头不过是寻了借口脱身好免于被训话,她无奈暗叹了口气,可瞧着那快步离去的身影,心里反倒只剩下担心, 忙唤了声“慢点儿”,又急忙吩咐两丫鬟:“快些跟过去把姑娘带回来”。 苏绍华也是万分担心女儿, 这会子听到陶氏还让丫鬟把她带回来,便觉得有些心疼了, 张口欲劝说几句,可陶氏一个眼神睇过来, 他吞咽了下口水, 又乖乖闭上了嘴。 这厢苏寻跑出了前厅, 正想停下身来长舒口气,可一眼瞥见身后紧步跟来的两丫鬟,晓得准是娘亲吩咐她们过来的。她不由微抿了下唇,就当没看见一般继续快步往大哥的住处走去,直到了院子口才停下脚步,也突然回过身朝那不远处微喘着气大步走来的两丫鬟吩咐了一句:“你们二人在外候着就成,我想一个人进去。” 水梨与莲雾见自家姑娘终于停下脚步,心里正松了口气,可这会子听到这番话,顿时又有些纠结了,莲雾更是一脸心事重重,她望了眼院子,就蹙着眉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唇瓣翕了翕,开口道:“姑娘……”可话刚出口,就见那人儿似没听见一般快步踏进了院子。 莲雾不禁一愣,睁大了双眸望着那瘦弱背影,不知怎么就觉得姑娘可能早就猜到苏玦沢少爷已经离开宅子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当在前院里头第一眼瞧见莲雾站在那的时候,苏寻就晓得大哥肯定已经离开这了,而她说要来找大哥,不过是为了分散爹娘的注意力罢了。 至于大哥去了哪?只怕是去找三皇子,忙于公事去了…… 苏寻脚步轻快地行至门口,便推开门走了进去,在红木回纹四方桌旁坐下,双手撑腮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这大哥也真是的,伤才好就这么拼命,算算日子都有大半年没回京都了,就算不想家,怎么也不想想那个人儿?可大哥做事一向沉稳有分寸,他既如此,旁人也不好多加干涉,反正他迟早也是会回京都的。 可一想到要回京都了,苏寻这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出了一张俊美的脸蛋,眼眸也扫了眼那堵墙——在一墙之隔是那人住过的房间。 有一个月了吧…… 自那次山庙回来,宅子里便没人再见过他的,她也不曾再去过那屋子,可不知怎么,心里却总是觉得这一个月里,其实他并真正没有离开宅子,譬如在昨儿早上,在半梦半醒中,好似就模模糊糊看到了他的身影。 苏寻微垂了双眸,轻捏了下手上的小包子,想了想便立起身缓缓走出屋子,顿了下,就朝隔壁屋走去。 一步,两步……眼瞧着门口愈来愈近,苏寻心跳得也愈来愈快,而此刻她也弄不懂自个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突然想去那屋子瞧瞧。 待终于立在了门口,苏寻深吸一口气,才伸出手将门缓缓推开,可也在推开门的一霎那,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神情。 屋子里自是无人的,除此之外,里面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倒真似久无人住的样子。 苏寻神情落寞地走到桌子旁,纤细的指拂过灰尘,随后她有些失神地望着脏了的手指,心道:难道昨日她不过是做了一个梦么? 想着,她又抬起眸扫视了一眼屋子,见里面摆设皆是未动过的,若不是外面夕阳西下,有秋叶飒飒飘落,还只当这一个月不过就是做了一场梦。 不,兴许在宅子里遇上他的那一刻起,便是一场梦…… 突然地,苏寻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嘴里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晓得我害怕怎么也不哄哄我,躲起来算什么?真是个大笨蛋……”是呢,女孩子不就是靠哄的么?再说了,以前她也不是没怕过他,依着那人的脾性定也是查觉到的,可那人还不是照样装不知道一般地出现在自己身边,怎么这回就走得这么干脆? 难道一点也不……挂念她了么? 可这个念头一起,苏寻又自嘲地轻摇了下头,此时的自己还真是个矛盾体,明明还在想着以后该怎么面对萧睿,这会子倒又埋怨起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前厅里,陶氏久等女儿不回来,便起了去找她的念头,可她瞟了眼坐在一旁微皱眉头的苏绍华,却捂嘴轻打了哈欠,面露微倦道:“夫君,这几日舟车劳顿都未曾睡个安稳觉,这会子妾身觉得乏了,不若先回屋歇息会吧。”说着,她便立起了身,缓缓走到夫君身旁。 苏绍华正愁着,过会若宝贝女儿来了被妻子训斥,他夹在两人中间,帮衬也不是,安抚也不是,当真难办。听到陶氏这般说,倒真是求之不得的。是以,他愣了下,又想了想便起身点头,道:“也好,若沅沅来了,便让她等着,就当罚罚她了。” 陶氏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只伸出手轻轻挽住了苏绍华的臂膀,与他并肩同行,慢慢出了前厅,走在回廊上。 目下外头有些起风,且天色已暗,乍一眼望去,瞧不见半个人影,格外的清冷。 苏绍华瞧了眼依偎着他的陶氏,倒不由想起年少时的情景,不由感触:执手同老与年少相恋,皆是世上之妙事,尤其那人还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就别提有多幸运了。 而自己却正是三生有幸,哪怕这辈子就这般庸庸碌碌也值得了…… 不过一会,两人就到了住的院子,虽十几年未曾回来,不过院落里瞧起来十分干净,一瞧便知是经常打扫的。 陶氏望了眼院子,却不急着走进去,她抬眸瞧向苏绍华,道:“夫君,妾身突然想起好似落了个东西在前厅,得回去取,你先进去歇息吧。”说完,也不等苏绍华回应,就转了身匆匆离去。 苏绍华自是愣了下,等他回过神来,瞧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有些无可奈何地轻笑着叹了口气,才缓步踏入院子。 陶氏晓得夫妻之间贵在坦诚,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奉行这相处之道,且与夫君已是心意想通了,可有些事却也要瞒着,比如与女儿聊聊徐王世子什么的,是以,她才不想夫君跟着自己去找女儿。自然了,也不能明说这话,若是伤了他心也不好,如此便说了这样的借口。 陶氏暗叹口气,走了会见身后未有人跟来,瞧了瞧周围,便换了路继续走。 说起来,这宅子好些年没回来,原会觉得应有几分陌生的,可这儿的一草一木却似未曾变过的,于她而言,分外的熟悉。 陶氏不急不缓地走着,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瞧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水梨与莲雾正站在院子口。 这两人立在那,皆沉默低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待陶氏走到跟前了,才回过神忙请了安。水梨偷偷瞟了眼陶氏的神色,垂眸轻声道:“夫人,姑娘在屋子里呢,奴婢去唤她。” 陶氏不动声色扫了眼两丫鬟,语气平静道:“不用了,我进去找她,你们守在这。”边往里走。 这处院子曾是她两个哥哥的住处,不过后来镇国公将宅子给她之后,两个哥哥就再没来过的,这里便一直空着,也是宅子里最清幽之地,确实适合养病,尤其是两个病人。 长子苏玦沢受伤的事陶氏自是也知晓了,若说心里不疼是假的,可这是儿子要做的事,她不会去劝说一句。 陶氏行至屋前,两间屋子门都大开,显然小丫头两个屋子都进去过,不过却不知目下在哪间。陶氏轻步走着,匆匆略过第一间屋子,再走几步,眼神一扫过去,就瞧见满布灰尘的屋内,一个瘦小的身子似呆愣愣坐在那,不是自家女儿还能是谁? 而这屋子曾住过谁,便是不用猜也能知道。 陶氏见这情景,心里有些欢喜可也生了些不安,她没白费功夫,自家的傻女儿终于情窦初开了,说不准能促成一桩好姻缘,可瞧女儿那副样子,又总觉得两人应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令小丫头纠结万分。 陶氏想了想,就当作什么也没瞧见似的,只道:“沅沅,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苏寻是完全没注意陶氏前来的,听到这话,自是吓了一跳,忙站了起来,拍着小胸脯,回身望着陶氏道:“娘,您怎么来了?吓死我了。” 陶氏上前轻拧小耳朵,道:“这话倒该问问你,你说我怎么来了?” 苏寻自知理亏,忙苦着脸,求饶道:“娘亲,我知道错了,别拧了,好痛呀。” 陶氏自是心疼女儿,听她喊痛,便松了手,轻哼了一声,却又问道:“饶了你,你倒是说说在这儿做什么?”说着,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她。 苏寻被盯着心里一紧,抿了下唇,只轻轻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大哥走了也不说一声,心里难受。” “所以你就到了隔壁屋子来睹物思人?”陶氏也不揭穿她,只顺着意思往下说。 苏寻听了也不反驳,只低着头不应声。 陶氏见了也不再问别的话,只伸出手拉住了苏寻的,同她一道坐了下来,轻叹了口气,道:“沅沅,你不说话,便听娘说两句吧。你还记得阮姨吗?” 苏寻点点头。 “以前我一直以为你二舅对阮姨并无感觉,若不然也不至于蹉跎了这么些年,可这次去塞北,我才晓得,原来,他其实是喜欢她的,不,不能用喜欢,是爱……”陶氏边轻抚着女儿的手,边缓缓道。 是的,她二哥陶青柏在不清醒的时候才将一些话说了出来,比如在第一次见到阮惠时就有了动心的感觉,可那时阮惠着了男装,陶青柏断不肯相信自己竟有断袖之癖;比如阮惠晓得陶青柏性格内敛,使了激将法想逼他承认,可不想他竟心灰意冷,请命镇守塞北去……便是诸如此类的误会最后导致两人相爱却不相知。 “原本可以厮守一生的两人却因着各种误会而蹉跎了大半辈子,唉。”陶氏叹气道,可唇角微微上扬,“不过……这下半辈子却再也不能分开了。” 苏寻依旧默不作声,可听到这,心里一松,也懵懵懂懂地好似明白了什么,眼眸子微亮。 陶氏见女儿这副样子,晓得不用自己再多说,拉着小丫头站了起来,替她拍了拍灰,又随意给自己拂了拂,边往外走道:“好了,话说完了,就出去吧,瞧你都快成小花猫了。” 苏寻讪讪一笑,只由着娘亲牵着手往前走,可走到院子里,却瞧见季嬷嬷不知何时站在了那。 季嬷嬷显然是为了陶氏而来的,她有些激动地望着陶氏,心里百感交集,身子微微颤抖走向陶氏,可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陶氏见是季嬷嬷,这眼神也变得更柔和了些,唤了声:“季嬷嬷。”又命苏寻唤了人。 季嬷嬷热泪盈眶,连连应声,嘴微微颤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一个字。 对于这个老嬷嬷,陶氏是有感情的,见她如此,就瞥了眼身后的苏寻,道:“沅沅你先回去吧,我同季嬷嬷一道走走。” 苏寻晓得两人准要寒暄一番,不多言,点了头就离开了院子,带着两丫鬟回了自个屋里。 屋子里头,陆宝珠倒是早候在那了,她手里执着一张纸,瞧起来似在读信,可神情隐隐有些不对,一见到苏寻进来,忙立起身,把纸塞入了袖子,却是快步走过去,急道:“沅沅,能帮我准备马车吗?我想回京都!” 77.第七十七章 回京都 这话来得有些突然,苏寻不由愣了愣,可她到底不是笨的, 即刻便明白陆宝珠所出此言准是与那信脱不了关系。 可那信是谁写的?是周辰玉?若是如此她定是要阻止的。这周辰玉不告而别也就罢了, 怎么又来写信撩人。 想到这, 苏寻稳了稳心神, 并不急着答话, 让两丫鬟出去,关了门, 才拉着陆宝珠低声问道:“宝珠,这是出了什么事?是你师父找你么?” 陆宝珠眉头始终蹙着, 她忙摇了摇头否认, 也不想多言,只道:“沅沅, 你别问了,这只是家事。” “家事?莫不是陆府出了什么事?”苏寻眼眸子睁大,不由问了句。 陆宝珠自然不答, 只焦急重复道:“沅沅,给我备马车吧, 我要马上回京都。” 苏寻见她怎么也不肯答, 暗叹了气,不再多问,忙安慰道:“宝珠,你别急,如今我爹娘回来了,我们应该马上就能回京都了。” 陆宝珠听到这话,眉头才微展,可唇瓣却咬得紧紧的,手也紧捏了下袖中的信纸。 苏寻瞧她这副样子,嘴上说着安慰话,心里却不知怎么隐隐生了一股不安。 不过,她说得话倒是“灵验”,因着苏绍华也有要事回京都,是以陶氏决定次日正午大家便一起启程回京。 次日,宅子外的马车是一大早就备好了的,待苏寻几人用罢了午膳,便由宅子内的仆人们送着上了马车,不过倒没瞧见季嬷嬷的身影,可想起昨儿个她见到娘亲时的模样,便知她定是不忍别离吧,毕竟有些人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苏寻坐在马车上,用手撩开车帘,瞧着宅子越离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 从郑城回京都需得四、五日,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苏寻一行人都乔装打扮,换了男装。而愈靠近京都,这天反倒愈热,再加上连着几日舟车劳顿,别说人了,却连车上的鹿儿也吃不消,时不时“呦呦”鸣叫似表不满。 苏绍华自然晓得众人都乏累得很,尤其见陶氏一脸疲惫,更是心疼万分,而目下已入了京都郊外,尚算安全,是以当瞧见外面有一茶摊处,他想都没想,就命车夫停下歇息会。 这小茶摊十分简陋,干草与树干搭的草屋旁摆了三张桌椅,不过好在还算整洁,目下,一桌已坐了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瞧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应也是赶路经过之人。 见马车停下,苏寻倒不急着下去随爹娘乘凉歇息,她吩咐了一声水梨和莲雾去牵着鹿儿出去遛遛,就望向了还在车内的陆宝珠——她刚才说,只想在马车内待着,就不下去了。 可苏寻又哪里放心得下她一人待着,这一路上,除了时而走神没留意,偶尔瞥一眼,都能瞅见那眉头之间皱巴巴的。 苏寻晓得陆宝珠这样定是那信的缘故,在离开宅子的时候,她倒曾去偷偷问过宅子里送信的丫鬟,得知这信确实是陆府送来的,这心里也有些急,生怕是不是陆家老太太出了什么事,可拿这话委婉地问过几次,陆宝珠皆是摇头,别的是一概不多说,什么话也问不出来。见她如此,苏寻只好不再多问,可心里却愈是担忧。 此刻,苏寻见陆宝珠垂眸坐着,想了想,就挪了挪身子挨她更近了些,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递了过去,低声道:“宝珠,来尝尝这枣泥糕,香香甜甜的,可好吃了。”自小,苏寻便觉得用吃哄人是最有效的,更不用说陆宝珠也是个吃货了。 陆宝珠瞧了眼玉白小手上的纸包,听着耳边低低细语,心里清楚苏寻一直都在担心自己,若是可以,她真的很想将信上内容和盘托出,可此事不仅难以启齿,且至今她还有点不敢相信…… 目下,见好姐妹费劲心思哄自己开心,这心里自是暖暖的,也生了些歉意,她垂着眼眸伸手接过纸包,打了开来,又小心翼翼地掰开,递还了一半给苏寻,道:“沅沅,一起吃。”可糕点刚递过去,她又伸手轻轻推了下苏寻,似抱怨道:“天这么热,光吃糕点可要噎死我,我下车讨杯茶喝去了。”说着,却是不待苏寻反应先站了起来。 苏寻见陆宝珠要走,也不迟疑,一手拿了半块枣泥糕,赶紧尾随着。 茶摊内,苏绍华要了壶茶,又与卖茶老伯聊了些西夏使者之事,得知队伍应是昨儿经过的,他失了会神,才注意到俩丫头还没下车,不由心生担忧,对一旁好似在悠闲饮茶的陶氏低声道:“锦儿,沅沅与宝珠莫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去瞧瞧?” 陶氏这会子着了件青色衣裳,脸庞上为了不显女气,眉眼间特地作了装饰,乍一眼望去,当真只是个浓眉大眼的男人。她抿了口茶,才故意加粗声音道:“孩子们大了,随她们去吧。”这一路上,陆宝珠心事重重的模样自然逃不过陶氏的眼,可到底不是自家孩子,陶氏并不想多加干涉。是以,这会子让俩女孩独自待在一块,聊聊心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目下,她反倒是更担心这个男人。 陶氏放下茶杯,望向苏绍华,又道:“你若先行一步,兴许还能赶得及,要不,你就……” 而这话音未落,却见自家夫君猛得站了起来,着急地喊了声“小心!”就朝马车处跑了过去。 陶氏一愣,眼神顺着望过去,一颗心也登时跳到了嗓子口,就见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脚步轻快地朝这走来,可只要是眼尖的人立马也能发现,离两人不过几丈处,一条约拇指粗,全身青翠色的长蛇正蜿蜒快速爬过去。 至于苏寻二人听到苏绍华的叫喊声,本有些疑惑朝他望去,可随即也发觉了周围的异样——一条青蛇昂着头,双眸发红,吐着血红的舌信子已近在迟尺,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咬人。 苏寻二人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青蛇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不敢随意动作,苏寻也下意识将陆宝珠挡在了后面。 不过说来也奇,就当众人以为青蛇会立刻展开攻击过去,那青蛇却突然停下来,盘桓在附近,不再上前半步,瞧样子,似在畏惧着什么。 苏绍华原以为已来不及,见那青蛇竟停在那不动,心里奇怪之外,更多的便是欣喜,而此时陶氏也已疾步赶来,有些心急的想走过去,苏绍华见状,忙拉住她,掩在身后,又朝那两丫头轻“嘘”了一声,就拔出了插在靴里的匕首,小心地一步步靠近青蛇。 可诡异的是,下一刻,那青蛇好似感知到了什么,不作停留,却是扭动身体又快速往别处游走。 见到这一幕,众人皆长舒一口气,苏绍华与陶氏也不敢松懈,只快步朝苏寻、宝珠二人走去,边忙询问是否有事,边小心上下打量。苏寻与陆宝珠见二人担心,自是摇头称“无事”,不过苏寻摇头的时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朝青蛇离开的地方望了眼,脑子里不知怎么却想起,在与萧睿探枯井时,虫蚁四处逃散的情景。 而这个念头一起,却听到一旁传来一道声音,“冒犯问问,几位兄弟身上是否带有一条银色丝环,我们愿出高价购买。” 听到这话,苏寻自然想到了手上戴的小包子,这脑子里也一个激灵,心道:莫不是这手链子能驱虫蚁? 边想着,手下意识摸了摸隐在袖子里的小包子,也顺着声音望去,见是两个粗布男人,倒也眼熟,正是刚才坐在那饮茶的。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稍偏瘦的男人,他见到苏寻打量他们,又重复了一遍话,还特地加重了“高价”二字。 苏绍华回身,见是陌生男人搭话,且那眼神似乎还落在自己身后,他蹙着眉,想没想就答道:“并无此物。” 只是这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宝贝女儿好奇问了句:“你们要那东西做什么?” 苏寻问话自然不是为了卖手链子,要知道这是萧睿送的,且她还挺喜欢的,断不可能割爱的。 “这……”偏瘦男人听到这话,略犹豫了下,又朝同伴望了一眼,才道:“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二人是乡野村夫,因村子里饱受虫害才出来找寻办法,也是在很偶然之下,听闻有一僵虫吐出的银丝能令百虫不侵,而刚才见几位竟能令毒蛇不攻自退,才来冒昧询问的。” 苏寻听了眨眨眼,故意“哦”了一声,随后立即摇了摇头,面不改色答了句:“可我没有那东西。” 话说完了,倒正好见到水梨、莲雾牵着鹿儿回来,苏寻便拉着陆宝珠走了过去。 偏瘦男人见状,又感受到苏绍华的敌意,倒也不再多言,与另一人告辞离开。 而苏绍华见刚才出了那样的事,心有余悸不说,还招人猜疑,恐再有意外,自不敢久留,便吩咐众人快上马车,继续赶路。 马车缓缓驶动。 车内,水梨与莲雾晓得了刚才的事,自是这心肝儿都颤了颤,水梨还忙喊了几声“阿弥陀佛”。 苏寻笑笑不多言,只伸手轻轻撩开车窗帘,轻摸着小包子,瞧了瞧外面,刚好瞥见那两男人坐在马车前,似也要出发了。 而待马车驶过,两粗布男人却是低下头,无比恭敬低声道:“夫人,要属下跟踪这几人么?” 车里静静的,里面的女人叹了口气,过了须臾,传来一道听似温和的声音。 “不用了,以后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