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倾城》 一、抑或,你是生不如死的无边空虚 你爱你生活的这个城市吗?抑或,你憎恨着它? 因为它招摇的灵魂?还是因为它美丽的身体? 当你想起它的时候,你是微笑,还是流泪? 抑或,你是生不如死的无边空虚…… 会客室里的冷气开得太足,未晞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大约是昨晚没有睡好,又或者只是冷的关系,她的嘴唇有些泛青。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水晶茶几,茶几上的女孩也在看着她。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这让她想起了悬崖边的麋鹿。 因为无路可逃,困顿中唯有绝望。 大厦的落地窗外,忽然下起了萧萧冷雨,豆大的雨点敲打着透明的落地窗。她转过脸,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这里是二十八层楼,这样的高,高得仿佛伸手就可以碰到灰色的乌云。天空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铅板,瞬间裂成无数的碎块,对着她直扑扑地砸过来。 天昏地暗…… 未晞想,她或许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天。 2009年10月25日,她刚满21岁。这本应是快乐的一天。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她与莫如非的纪念日。七年前的今天,在城郊那所破旧的孤儿院,14岁的陆未晞,遇到了同样14岁的莫如非。 命运女神高坐云端神秘的微笑,好像谁刻意安排的一样。 莫如非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她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那里。于是,她干脆把未晞的生日当做自己的。 今天早上,附近的糕点店刚一开门,从不早起的莫如非,就顶着一对熊猫眼跑去订蛋糕。 未晞则跟往常一样,坐最早那班公交车去美院上课。下课的时候接到系主任的通知,因为她成绩优异,学院已经决定为她申请特别奖学金。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几乎要冲上云霄。 是啊,今天的天空是那么可爱,连泥土的味道都那么清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圆润美满,称心如意,让她几乎想放声高歌了。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如果不用和那个男人见面,如果没有答应那件事,这实在是难得快乐的一天。 背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铃声单调急促,非常刺耳。未晞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铃声越跳越快,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门却在这时开了,有人走了进来。未晞怔怔地望着门口,整个人如在梦中。 手机还在叫着,在寂静的会议室听着突兀极了。来人仿佛充耳不闻,径直走到她面前,她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陆小姐,我是阮先生的助理汪东阳,阮先生正在开会,会议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就会结束。他要我过来通知你,今晚你们两人的时间安排……”男人的口气完全公式化,淡漠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时间安排?”未晞下意识重复了一遍,他不过花钱买个高兴,又不是商战对垒,这种事还需要仔细筹划,小心布局? “是,阮先生是个完美主义者,做什么都很有计划。”汪东阳颇为认真地说。 这还真有点黑色幽默。 未晞笑了笑,真不愧是金融界的天之骄子,城内最成功的资本家。想想也对,自己此刻也是他花钱买来的商品,他自然要精打细算,物尽其用。 二、反正屈辱之后,依旧是生活 汪东阳的时间表还没宣布完,手机在短暂的平息后又响了,他抬眼看了看她,问道:“你要不要先接一下电话?” 电话?是的,应该先接电话。 可是,未晞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薄背心里都是汗水,然而整个人都是冷的,是虚的。 “陆小姐,没事吧?” 汪东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发现她一直死死地盯着手机,又木讷地不肯接起来,忍不住提醒道:“陆小姐,你还是先接电话吧。我想……”他微微停顿,忽然笑了笑,“你还是在阮先生来之前,处理好所有事情。有必要提醒你,阮先生一向不喜欢浪费时间,尤其在一些琐碎上。” 他交代完就出去了,剩了未晞一个人站在这偌大的会客室,浑身冰冷。 琐碎?没错,对于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她就是琐碎。或许,她还应该感谢他,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让她更加无地自容。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她跟如非的生活就是这样,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来承受侮辱,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来等待承受侮辱,再用三分之一的时间来化解侮辱造成的伤害。 反正屈辱之后,依旧是生活。 手机又响了,心里知道躲不过,未晞终于接了起来。 电话通了,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哗哗的雨声,夹杂着喇叭的鸣叫声,背景嘈杂。 “未晞……你在哪儿?” 未晞没有说话,她不真的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跟那边的人解释这一切,能让对方顺利接受,又不至于发疯。 “未晞,你在哪儿?”对方重复了一遍,声音焦躁。 未晞用力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撒谎:“那个……如非,真对不起,今年的生日你要自己过了。我有个同学过些日子要出国留学,我们今天要为他……” “你有哪个同学能开得起布加迪,关系好到能让你放弃跟我一起过生日,而我又不认识?”如非生气的时候,语气总有些咄咄逼人。 未晞有些惊讶:“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楼下面店的阿源告诉我的。你知道,他最喜欢研究这些贵得要死的名车。下午我刚走到街口,他就跑过来说,有一辆布加迪把你接走了。他还强调,那辆是爱马仕特别版,这种款型的车全球一年才生产14辆,有钱都未必买得到。未晞,你什么时候结交了这种腰缠万贯的朋友?真要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如非,我……” “未晞,你从不对我说谎。现在你不说实话,我不是更担心?” 未晞沉默了,空气里只有细碎的雨声。过了一会儿,如非忽然咬牙切齿地问:“是凌落川那个混蛋,对不对?” 未晞没有搭话,如非心里蓦然一惊:“是阮劭南?” 三、这种敲骨吸髓的人生,她们活得痛不可抑 未晞深吸一口气,干脆回道:“是的,是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过是请我吃吃饭,喝喝茶而已。你知道,他是城内最有风范的名流绅士,不会……” “陆未晞,你当我是傻子!”如非吼了起来,“吃饭喝茶他会给你12万?你不要告诉我,家里那12沓钞票是你捡来的!12万,‘绝色’初夜价的10倍,他还真是大方。未晞,他在羞辱你,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未晞深深地呼吸,将自己的嘴唇咬得生疼,“可我能怎么样?今天早上你不是说,有个疯子泼了你一脸水吗?在那之后,我们的老板魏成豹打电话来告诉我,如果我今天不来,那么下次泼在你脸上的就不是水。他警告我不要惹他生气,否则就让你演一回现实版的《夜半歌声》。” 说到这里,未晞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这个人生气的时候总是很有创造性,我们已经领教过不止一次了。” 如非看着自己雨水中发抖的手指,连声音都带着颤音:“未晞,我们……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外面天大地大,总有我们……” 未晞无奈地摇头,眼泪成串地流出来:“你心里比我清楚,我们走不了。我们在‘绝色’工作了那么久,早知道魏成豹他手眼通天。他只怕两个人,一个是阮劭南,另一个是凌落川。哪个会帮我们?而且……我们为什么要跑?这里有我的学业,有你的梦想,有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一切。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几个伤害我们的人落荒而逃?我们就算再轻贱,再不堪,我们也有生存的权利。没有人有资格夺走这些。如非,你明白吗?” 如非还想说些什么,未晞却没时间听了。她闭上眼睛,用梦一样的声音喃喃说着:“别害怕,像我们小时候那样,闭上眼睛,真心祈祷。相信我,黑夜总会过去,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脚下一个踉跄,莫如非跪倒在雨水肆溢的街道上,手里的蛋糕被暴雨浸透,漂亮的纸盒几乎变成了纸浆。 她弯下腰,悲恸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未晞,你到底明不明白?那个人,他不会就这样放过你……” 这是在那个大雨嚎啕的黄昏,跌坐在雨水中的莫如非,在陆未晞关掉手机之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雨声太大,她不知道未晞有没有听清楚。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们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可是她们无从选择。 无从选择的人生是悲哀的,可是她们无法逃避。 她们没有死在群魔乱舞的夜晚,没有死在不见天日的后巷,没有死在冰冷的孤儿院,她们就要活下去。 可是,这种敲骨吸髓的人生,她们活得痛不可抑。 窗外的雨声略有息止,墙壁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在前路茫茫的恐惧中,等待,变成了是一种永无止境的煎熬。 当厚重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的时候,却正是雨霁天晴的那一刻。阴霾退却,云雾散尽,金色的阳光宛如凌厉的闪电,直直刺疼了她的眼睛。 惊疼中她唯有转过身,于是看到阮劭南,这个自己等候多时,只手遮天的男人,早已神灵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仿佛一场在劫难逃的宿命。 不是不害怕。 未晞不由自主地后退,再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落地窗,她定定地张大眼睛。后背就是万丈深渊,她避无可避。 似乎看出她的恐惧,所以他笑得更快意,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掠食者,带着迷人的微笑,从容不迫地向她走来——了结她的性命。 四、我不是老虎,我吃不了你 车行在路上。 未晞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斑斓的霓虹带着仓皇的姿态一闪而过。阮劭南摆弄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神色冷漠,与其他成功人士一般,忙碌且不近人情。 未晞看着他飞舞在键盘上的手指,骨节突出,可是修长有力。不可否认,这是一双擅于翻云覆雨的手,比如:商海沉浮,股市风云。再比如:成千上万个家庭的身家利益,以及一个普通女孩一生的命运。 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开进了城市繁华的最深处,装修奢华的精品店,像谦卑的侍女静候在街道两侧。 男人收起电脑,转过脸望着身边的女孩,眼神专注。然而未晞只是望着窗外,没有交流的欲望,银货两讫的交易,语言仿佛多余。 她对他的平生一无所知,他亦然。可是今夜,她却要将一个女子最为珍贵的记忆交付与他,这是命。 他却在这时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触到她脸上,仿佛某种爬行动物。她不敢动,却浑身战栗,胸腔里那颗可怜的心脏紧紧地缩在一起。 男人凉凉地看着她,轻笑一声:“不用怕成这样,我不是老虎,我吃不了你。” 未晞转过脸,怔怔地看着他。他却不再看她,又回到自己的公事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未晞把头贴在冰冷的车窗上,恐惧之外,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她很想仔细回忆一下这场无妄之灾的起因,然而记忆中留下的却是只鳞片爪的记忆。 应该记得的,她有些落寞的想,不过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所谓忘却,不过是无可奈何地自欺。 或许,每一个女人,哪怕是卖笑为生的妓女,也不愿去回想这样一个过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殆尽的过程。 现在仔细想想,那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未晞发觉,那天天黑的好像特别地快。 黑夜如狱,孤魂野鬼伫立四野。烟花未谢,笙歌未停,在这座繁华到俗世极致的滨海城市,某些人类,刚刚睡去,某些生灵,刚刚苏醒…… “未晞,VIP六号包厢。”动作麻利的酒保阿枫将一瓶轩尼诗放在吧台上,嘱咐道,“小心点,这酒贵着呢。” 未晞将酒放在银色托盘上,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她端着酒瓶穿过DISCO酒吧大厅,炫目的灯光,震耳的音乐,红男绿女穿梭游弋,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声色迷离,眼花缭乱。 “哎,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头一看,原来是美女DJ COCO,穿着黑色紧身皮衣,戴着超大耳麦,站在DJ台上打着音乐,还不忘抽空对她挥挥手。 这丫头,一只手帅气地磨碟,另一只手合成半圆比划一个喝的动作,竟然两不耽误,真是厉害。 未晞明白,这是约她和如非下班后去喝一杯。 她摇摇头,手贴在脸侧。 COCO受不了似的甩甩手,意思是:切,下班就回家睡觉,你无不无聊? 未晞笑着耸耸肩,没办法,她跟如非可都是夜猫子,酒量又好得吓人。她们喝多了可以睡到下午三点也无人问津。她明儿一早可还要上课,顶着一对金鱼肿眼泡,外加宿醉欲裂的脑袋,那怎么行? 然后,未晞去送酒,COCO专心打碟。她在城里的DJ大赛中拿过冠军,一双巧手出神入化,打出的音乐更是感人至深,立刻让现场气氛HIGH到极点。 于是,跳钢管的女孩摇曳生姿,穿兽皮的女郎火辣热烈,领带男与露背女打情骂俏,火热缠绵。舞池中无数男女搂搂抱抱,凄凄艾艾,痴痴怨怨。 而那些高挑靓丽、温柔可人的气质美女,在吧台边,在卡座上,眉眼弯弯地俯在锦衣夜行的男士耳边柔声报价:“聊天500,出场3000,包夜5000。只要现金,不收支票,谢谢……” 陆未晞托着银盘,万分小心地从这群牛鬼蛇神之中穿过,发现这里每天都像过万圣节,地狱之门肆意大开,妖魔鬼怪倾巢而出,祸乱人间,生灵涂炭。 五、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当她送完酒,拿着托盘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旁边七号包厢的门没有关紧。一个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耳朵,微微沙哑的声音多少有些漫不经心。 红眼睛幽幽的看着这孤城 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 全城为我花光狠劲 浮华盛世做分手布景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 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 笙歌会停 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很凄凉的歌词,透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城伤,只是不知道在城市汹涌的人潮中,有几个人能参悟得透。 未晞笑了笑,想能在这种地方,唱这种歌的人,大约只有如非了。 声色犬马之地,男人要的是魂销授予,色令智昏。女人自然要放浪形骸,烟视媚行。 玩伤感?谁稀罕!在风月场打滚多年的如非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点,可她偏偏喜欢反其道而行。 走廊尽头就是演艺大厅,劲爆的英文舞曲沿着狭长的通道一路传过来,Groove Coverage的歌声带着嗡嗡的回响,充满天真的疑问和神秘的诱惑。 God is a girl, Wherever you are, Do you believe it, can you recieve it? 上帝是女孩吗?上帝不是女孩。 上帝如果是女孩,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可怜的女人,在人间受苦。 13号包厢的客人搂着一个杨柳细腰的小姐,心满意足地走了,未晞进来收拾满屋狼藉。她将酒瓶、烟盒、粉色的保险套、白色的药袋……诸如此类垃圾,放进一个黑色的塑胶袋里,准备拿到后巷如扔。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声音很大,脚步凌乱,有人骂,有人吼,还有人惊声尖叫。听声音,应该是又有坐台小姐被人打了。 这里本就是一个绝对的男权世界,有些事情见多了不怪,处变自然不惊,未晞最初只是忙着自己的事,并没在意。 却没想到,一场灾难,就这样翩然而至。 “绝色倾城”, 这座名震东南亚的夜总会,是以其奢华的装潢,高素质、高品味、高学历的“红粉军团”而声名海外。 这里保密性极强,与其他许多高级娱乐会所一样,都遵循着一个雷打不动的原则:越是声色糜烂的风月场,表面越要风平浪静,绝不会让外界看出任何端倪。 就这一点来说,在老板魏成豹铁血管理下的“绝色倾城”,无疑是业内的翘楚。 而这样的地方从来就不乏故事,只是这里的故事向来讳莫如深,守口如瓶。最不为人知的发生在帘子后面,最肮脏龌龊的深藏在地板底下,而那些最无耻、最卑鄙、最残忍的戏码则化作怨气,消散在糜烂的空气中,无声无息。 就在那天晚上,莫如非和陆未晞,在这种规则之下,几乎像两只渺小的甲虫,消失在血腥的夜晚。 只差那么一点点…… 未晞闯进房门虚掩的七号包厢的时候,如非的嘴角正在流血。血珠子一滴一滴落在猩红的地毯上,还没淌干净,男人的手掌就以迅疾的速度,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掴过来。“啪”的一声脆响,无处可躲。 眼看男人蒲扇似的巴掌又要落下来,未晞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如非前面,像一只护雏的母麻雀。可惜,她面对的不是小孩子的弹弓,而是一群恶狼。 保镖模样的男人先是一愣,接着扭头看了看自己坐在沙发上的老板,大约是在用眼神请示该怎么处理。 隔着保镖高大的身体,未晞看不到对面的情形,只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公子哥惯有的懒散,闲闲地说:“我说老魏,你这里的小姐真是好本事!一个敢对我请的客人泼酒,一个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VIP包厢也敢闯?难不成是你平时太怜香惜玉,才惯得她们这么无法无天?” 一个声音近似讨好地应和着:“是我管教不力,扫了凌少的雅兴。” 然而男人打了个呵欠,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是在看戏:“呵呵,没事,这倒也有趣,你不心疼就成了。” 此话一出,体格彪悍的保镖立刻有了动作。 当铁一般的巴掌扇到脸上的时候,未晞感到自己的左脸像被剃刀刮了一样,脸皮滚烫,好似要滴血。眼睛也火辣辣的疼,几乎要流出眼泪来。 上帝告诉我们,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给他打。可是上帝一定不知道,被人扇耳光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未晞不是第一次挨耳光,但她绝对是第一次被这样孔武有力的男人打。当第二个耳光招呼到她右脸上的时候,她几乎怀疑自己会失聪。耳朵嗡嗡响个不停,好像灌进去无数只蜜蜂。嘴角震裂,牙齿蹭破了口腔,满嘴腥甜的味道。 生活教给我们一个道理,当你面对某些事情无法抗争的时候,你只有两个选择,隐忍,或者随波逐流。 显然,如非那天两样都没选,而是在忍无可忍之下,泼了那个什么老板一身酒。惹到他倒还好说,可是碰巧今天请客的人凌落川,这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在这里工作的小姐都知道,宁可得罪她们的老板魏成豹,也不要得罪凌落川。这人有钱,有面子,有背景,有手段,有纨绔子弟该有的一切恶习,相貌英俊,且无法无天。 如非如果不是被他们逼得没有退路,也不会这么冲动。其实她并没有错,她只是不愿意出台,她有她的原则。 这是两年前,她走进“绝色”的时候,为自己设下的最后底线。她当时对未晞说:“如果有一天我连这个都守不住了,你就可以当我死了。” 然而,这些呼风唤雨的成功人士,是不会在乎她的死活的。 六、跟我玩缓兵计,你还不够道行 可是,就差一步。偏偏有人眼明手快,截住了这条几乎漏网的鱼。 “呦,我说老魏,你哪找来这么多美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凌落川一手揽着未晞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壁灯细细端详着手里的女孩。 未晞记得,那双眼睛很漂亮,睫毛很长,斜睨着看人的时候就更漂亮。可是,他的眼睛里没有感情,如同捕猎时的猛禽,一爪封喉! 魏成豹捋了捋半秃的脑袋,有些为难地说:“她只是个服务生,负责给客人端酒拿烟,打扫卫生的,不在这里坐台。” 凌落川却只是笑:“服务生?可惜了。”大拇指摩挲着未晞尖尖的下巴,黑冰似的眼睛却看着魏成豹,“只要是这里的人就成了,不是也没关系。就你这两亩三分地,还担心我摆不平?” 屋子里的男人们笑了起来,声音暧昧,意气风发。 偌大的包厢,坐着五六个人,都是玉堂金马般的人物,清一色的衣冠楚楚,仪表堂堂。风月糜烂之地,神色之中不见猥琐,唯有眼神锐利,**裸地能扒掉她一层皮。 之后发生了什么?未晞并不愿意多去回味。可是人的记忆很奇怪,快乐可以消逝如风,不快乐的却总是如影随形。 那个男人扣着她的手腕,把她强行按在沙发上。包厢里明明很热,他的手却仿佛一道冰线,直直地刺到她心底。 迎面一股刺鼻的酒气,心里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她刚要挣扎,就听到如非低声下气地说:“凌少,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们要我出台,我出就是了。求你放过我这个姐妹。她还是个学生……” 如非擦掉嘴角的血,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细声腻语地拿捏着分寸。她很害怕,这次她真的怕了。 然而男人却仿佛充耳不闻,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未晞身上。他捏着她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借着昏黄的灯光,摩挲着她陶瓷一样的皮肤,口中啧啧有声,就像打量一件精美的商品。 还是魏成豹有眼力,马上讨好地问:“凌少,您看,需不需要清场?” 此话一出,如非几乎跪倒在地上,她声泪俱下地哀求着:“凌少,她真是个学生,求你发发慈悲,放过她吧,求求你放过她,你们让我怎么样都行……” 屋子里一阵哄笑,有人捂着嘴边笑边说:“她真当还当自己是块宝贝了……丫头,醒醒吧,凌少看上谁,那是谁的福气,你再求都没用。” 凌落川笑意更浓,他擦掉未晞嘴角边的血丝,慢悠悠地问:“你这个好姐妹为了救你,可真是豁出去了,你怎么说?” 未晞将自己的嘴唇咬得几乎失血,她看了双颊红肿的如非,深吸一口气,小声说:“凌少,求你让她走,我留下陪你就是了。” 凌落川笑着点点头,保镖马上放开如非的胳膊。如非还想说什么,未晞急急地递了个眼色,如非马上心领神会。 可是,她的手刚搭上冰冷的门把,只听凌落川漫不经心地问:“老魏,你这儿会不会有警察来查?万一有人报警,说我们欺压良家妇女,那怎么办?” 魏成豹立刻明白了几分,马上应道:“放心吧,凌少,上面早就打好关系了。再说,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敢查凌少的包厢,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凌落川微笑着,带着嘲弄地眼神看着如非苍白如纸的脸,抬抬下巴说:“继续走啊……” 如非只觉得这门把千斤重,未晞频频地向她递眼色,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这时候,只听凌落川冷哼一声:“怎么?不想走了?那就别走了!” “凌少,你答应……”未晞刚要说什么,凌落川反手扣住她的脖子,将她按在沙发上。 他贴在她耳边冷笑着:“跟我玩缓兵计,你还不够道行……” 七、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像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陆小姐,请您试一试这双鞋,与您这条玫瑰红的吊带裙很搭配。” 女店员专业而甜美的声音,成功将未晞从记忆的深渊拉回残酷的现实。 她定了定神,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镜中的女孩也看着她。茫然的眼神被华丽的背景淹没,她只看到了一副美丽的皮囊,看不到自己。 阮劭南随手捻息香烟,站起身,示意店员拿来一串珍珠项链。珍珠莹润洁白,圣洁美丽,与裙子的华贵相得益彰。 他亲手为她戴在脖子上,掩饰那里纤细和空荡。看着她的眼神,如同至高无上的天神俯视人间——自己最完美的艺术品,然后满意地点点头:“很漂亮。” 的确漂亮,超过六位数的行头,怎能不漂亮? 他不是多情的男人,却可以挥金如土,心血来潮将她打扮一番,如同施舍给乞丐的一块硬币。 这一刻,他站在她的身后,手贴着她脖子的动脉,仿佛在试探那里血液的温度。他的手很冷,神色之间也不见亲昵,令陆未晞不由得想起另一个男人的手指,与阮劭南的一般冰冷且修长有力。 凌落川,雨落川下,挺漂亮的名字,容易让人想起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是未晞却认为,这个人简直就是对“人如其名”最大的讽刺。当然,除了他漂亮的皮相。 未晞不知道,那算不算她们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那天晚上,凌落川的手指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不重,恰好让她难以呼吸,又不至于丧命。 她已经无力再去反抗什么,感到自己像被人按在水里。空气中夹杂着烟味,酒味,男人身上古龙水的味,迎面扑过来,像座山一样压得她几乎窒息。 如非抖着声音不断向他哀求:“凌少,我们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我跟你们走,求你……” 凌落川却似笑非笑,只将如非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抱歉,我没胃口,他们几个比较感兴趣。至于她,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会给她一个合理的价钱。” 如非彻底绝望了,咬牙骂道:“姓凌的,你这个狗娘养的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出口不逊的结果,是迎头一记狠戾的耳光,保镖揪着如非的头发,将她脸朝下按在桌子上。 没有人尖叫,未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了。她被人高马大的保镖按在沙发上,按着她的手不止一双,男人有力的手掌扣在她脸上,让她连哀鸣都发不出。 凌落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就像欣赏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动物。 然后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之中,他叹息着,修长的手指从她脖子美好的曲线,来到她制服衬衫的领口,非常耐心地,一颗一颗解着她的纽扣,一点一点践踏着这个可怜女孩的尊严。 直到胸前的纽扣被解开大半,黑色的文胸衬得她肌肤胜雪,羊脂般完美的半圆随着未晞急促的喘息,海浪般上下起伏着。 凌落川轻叹一声,转过脸对一屋子人嘱咐道:“你们先去旁边的包厢,等我办完事,咱们再到别家续摊。” “凌落川,你不是人!”如非撕心裂肺地骂道。 八、有人见过一边将猎物拆吃入腹,一边微笑的狼吗? 未晞扭过头,恍恍惚惚地看到他们像拖狗一样拖着如非,如非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包厢的门框,血红的双眼,拼命一样,就是不肯松手,死也不肯松手。 未晞想说些什么,可是她说不了。男人向上拉起她的文胸,冰冷的呼吸和炙热的嘴唇,落在她惨白的唇上,落在她脖子美妙绝伦的线条上,落在她粉嫩撩人的乳 尖上。他灵活的手指绕到她身后,毫不在意地解开她胸衣的扣子,将那碍事的东西扯到一边,像一个玩乐的孩子,冷酷地蹂躏着她皎洁的身体。 她半裸的身子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暴露在男人们冷漠的视线中,绝望地颤抖着。她知道自己将失去什么,而且是将一种最不堪最可拍的方式失去。 她侧过脸,看到桌子上有酒瓶,酒杯,冰筒里还有冰锥……只要她能拿到,就算阻止不了他,她也能了结自己。 可是她动不了,她的双手被他压着,整个人都被他钳制在怀里,他的手指插进她的鬓发,细细地吻着她泪湿的脸,兴致勃勃地将这场残忍的游戏持续下去。 鼻尖闻到男性的麝香和浓重的欲望气息,未晞浑身发冷,整个人像沉在水里,呼吸越来越艰难,意识越来越不清醒。 他托起了她的脸,手指非常技巧地揉弄着她俏丽的丰盈,咬着她的嘴唇,含住她细微的痛呼,修长的手指沿着她柔美的腰线,一路向下探去。他呼吸炙热,似乎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包厢里音乐震耳,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楚,只恍恍惚惚地看到他的脸,忽远忽近。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这可怕而龌龊的一幕,可是没有人站出来阻止,甚至没有人愿意为她们说句话,哪怕只有一句。 干涩的眼角没有泪水,只有痛苦和绝望。 她听到有人在笑,冷漠的丹凤眼在无尽的黑暗中闪烁。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明明一副好皮囊,却笑得像魔鬼一样。 有人见过一边将猎物拆吃入腹,一边微笑的狼吗?她今天见到了,活生生地能将人逼死在绝路上。 她的意识更加模糊,身边的一切渐行渐远。所有的声音仿佛从远方而来,又像只是飘在耳边。整个人像沉在水底,又像是被人掐断了喉咙。 她想呼喊求救,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想伸出手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劳。只有急促的呼吸,一阵一阵的剧烈呼吸,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汗水浸湿了男人的手指,浸湿了半褪的衬衫,整个人像被卡车碾成一团,肝胆俱裂,五内俱痛。可还是无法呼吸,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呼吸! 恍惚中,她听到如非惊慌失措地喊着:“她有先天性哮喘,这样会出事的,你快放开她!” 然后,不知是谁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哮喘而已,又不会死。” 的确不会死,再痛苦都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真正体会过的人才会知道,明明活着,却像被人掐住喉咙一样无法呼吸……那是一个活地狱! 九、相比他的心血来潮,她的意志微不足道 “你很怕我?”对面的男人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唇角,对未晞如此说。 未晞有些仓促地抬起头,望着他,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事实上,她真的很怕他。 阮劭南轻轻一笑,双手随意交叠在一起:“我大概知道原因。坦白说,我不知道魏成豹用了什么方法,却满意于这样的结果。我喜欢你身上的某些特质,只是不愿意为此而浪费过多的时间。所以,如果让你感到委屈,我很抱歉。” 未晞什么都没说,他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这不是一场平等的聆听,而是强权者的诉说。相比他的心血来潮,她的意志微不足道。 他掏出香烟,很绅士地问她:“可以吗?” 未晞恍惚地点头,然后看到他掏出火机熟稔地点烟。兵丁!Givenchy火机的金属脆响,橘红色的火苗如花绽放。这声音和味道是如此的熟悉,如同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 那天晚上,他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点烟,橙色的火苗,好像一小簇明亮的火炬。那明灭不定的微光点亮了一方黑暗,映照出一双深沉如海的眼睛。 之前他一直坐在暗处没有说话,未晞又过于慌乱,都没有注意到他。而此刻,神志不清的她已经不大能看清他的样子,可是她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落川,差不多就行了。你一个大男人,跟两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儿?还真把自己当流氓了?” 他的声音低沉清冽,似乎习惯了立于众人之上发号施令,语气中不是没有揶揄挖苦的味道。然而,向来跋扈的凌落川却毫不在意,从未晞胸前抬起脸,对着他悻悻地笑道:“我正在兴头上,你偏要来拆我的台?” “我是担心你玩出火。”他捻熄香烟,站起身,单手插着裤袋,慢慢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在她躺着的沙发旁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衣衫不整、楚楚可怜的人。 “哮喘一时半刻是死不了,可是大脑缺氧太久,会让人变成白痴。你不会想养她一辈子吧?” “呵呵……”凌落川拍了拍她白惨惨的脸,“这么漂亮的小白痴,养一辈子倒也不错,那不正好任我为所欲为吗?” 他倒笑了,数落着:“你就没一句正经,好好的一场聚会,说好了给老赵洗尘,结果我们一帮人光看着你折腾了大半夜,还有完没完?” 立刻有人站起来打圆场:“哈哈,没事,没事。洗尘事小,凌少高兴事大,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等他高兴够了,这两个也被他折腾死了。”阮劭南借着灯光看了看腕表,“走吧,这里差不多了,我们去别家续摊。” 说完也没看她们,自顾走了。 凌落川看他走了,竟然真的罢了手,笑着捏了捏未晞下巴,在她腮上一亲,拿起自己的外套跟了上去。 于是,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也跟着走了。边走边商量,哪家的红酒香醇,格调高雅,小姐温柔美丽,又善解风情。 留下一室的惨淡和两个可怜的女孩,谁来收场? 十、她们被整得死去活来,人家看得高兴 “未晞,未晞……你看看我,你快看看我啊。你别吓我,你的药呢?你的药呢?”如非手忙脚乱地帮她拉好衣服,扣好纽扣,翻她裤子的荷包找药。 她想告诉如非,药在更衣室里,可是她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她感到一双纤细的手臂用力拉扯着她,试图把她背起来。可是,遍体鳞伤的如非已经承担不起她的重量,尽管她纤细得如同蜻蜓。 魏成豹看着凄惨无比的她们,也不帮忙,只是漫不经心地数落道:“你们两个今天可真是够本事的,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吗?我他妈都得当祖宗似的伺候着。连他都敢得罪?不想在这里混了是不是?” 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围观,魏成豹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慢悠悠地吩咐道:“告诉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站着看,谁也不许管她们,否则……我打折那个人的腿!” 围观的群众面面相觑,“绝色倾城”俨然是个小人间,更像个野生动物园,自有一套等级森严的生态食物链,顶端掠食者发了话,谁敢不从? 所以每一个人都规规矩矩地站在距离她们一米开外,求生本能,绝不靠近。 那一刻,未晞恍恍惚惚地想,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整个晚上,不过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她们被整得死去活来,人家看得高兴。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里。头脑清醒,思维正常,只是身体虚弱了些。 如非买了鸡汤,医院附近的小吃店做的,口味马马虎虎,上面飘着厚厚的一浮油,看着都有些触目惊心。 未晞倒是习惯这样的吃食,拿起汤勺一口一口地喝着。如非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告诉她,原来,昨天晚上替她们解围的人是阮劭南。 她听后一愣,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问:“哪个阮劭南?” “易天集团的阮劭南,动动手指股市就能震三震的财富新贵。”如非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阮劭南的名字在这座城市如雷贯耳,而易天集团的创业神话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时你已经不省人事了,魏成豹那个畜牲不让大家来帮忙。COCO和阿枫想过来帮我,被那些看戏的杂种拦住了。你当时没有看到,COCO急得都哭了,一直问你是不是死了。幸亏阮劭南派自己的司机帮我把你送到医院,否则当时那种情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未晞放下手里的鸡汤,脸颊燥热,心却在发凉。 手机响了,未晞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却是个陌生的号码。她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接了起来。然后,一个声音清楚地传来,低沉有力。 “陆小姐吗?我是阮劭南……” 未晞感到自己的心像一只惊惶的飞鸟,以绝望的姿态坠进了无尽的深渊。黑暗瞬间淹没周遭的一切,只剩了他的声音,空洞地回响。 他的声音冷淡,却很绅士,简单地询问了她的病情后,就挂断了电话。前后不过三四十秒,未晞的大脑却阶段性的停滞,所有的思维仿佛被一只蛮横的大手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未晞,谁的电话?”如非问。 未晞转过脸,恍恍惚惚地说:“是……阮劭南。” 这通电话,足足让未晞担心了好几天,可担忧中又带着某种侥幸。 在这个城市,他太富有了,万众敬仰的人生,一举一动都是媒体关注的焦点,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她不过是一只活在角落里的蚂蚁,挣扎在茫茫人海中,为了生计疲于奔命。 所以,这就是了。 这就是凡人与天的距离,女人与男人的距离,她与他的距离……或许就这样彼此忘记,红尘阡陌,再不想起? 可是,魏成豹的一个电话,便打碎了她所有天真的幻想。 意思简单明了,残忍直白,好像一出恶俗的肥皂剧,连婉转晦意都没有。在那之后,陆未晞如同三魂不见了七魄。 直到她见到了他,看到他冷峻的眉目映在夕阳的晚景中。她才知道,她的魂魄没有走,她还活着。于是,就要活生生地承受这一切。 他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夜已深沉。 未晞坐在车里忽然有些疲倦,她的神经绷得太久太紧,到了这最紧要的时候,反而没了力气。或许,就像有些人说的,恐惧,只是恐惧着等待恐惧的过程;痛苦,只是痛苦着得到痛苦的结果。 如此罢了…… 她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就这样靠着皮椅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却忘记了梦的内容。只知道这是一个无比伤感的梦。 这个梦她做了多久? 如果几十刹为一瞬,几十瞬为一弹指,弹指一挥间,她有多少鲜血凝于黑土? 她有没有流泪? 不记得了。恍惚中,好像有人贴在她耳边诉说了一些什么,那声音非常动听,带着天使般华丽的温柔。 记得小时候,如非给她讲过一个故事 传说很久之前,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叫做无泪之城,城里的人都是快乐的天使。因为快乐,所以没有眼泪。后来,天使坠落,天空飘起蓝色的雨,这里依然叫做无泪之城。只是,人们的眼泪却流干了…… 十二、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弈 百年名校,连侧门都装修得非凡大气。未晞沿着林荫小路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恨不得这条永远都走不完似的。 可再长的路总有走完的时候。走到尽头,就要见到她不愿去见的人,面对她不愿面对的事。 一辆气派的宾利已经等在那里,衣着体面的司机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一切仿佛理所当然。 可是,天知道,几天之前,他们还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若无其事地生活在各自的轨迹中,不得亲近。 未晞用眼角的余光望着身边的男人,他还是那么忙碌,就连在车上也不休息。其实从认识他的那一天开始,她看到的都是他努力工作的样子。有时觉得他真像童话里那个穿着红舞鞋的小女孩,生命不止,舞动不息。 如果一个人把生命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用来赚钱,她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快乐。如果没有快乐,他拥有如此多的财富,又有什么意义? 轻牵唇角,未晞有点嘲笑自己的狷介。天之骄子的心思岂是她这种凡人能揣摩得透的? 她从来看不透他,而他总能将她一眼看穿,所以打从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平等的对弈。 就像那天早晨,她从他的车上下来,回到那间鸽子笼一样的租住屋。如非一直等在家里,一夜都没合眼。 神色疲惫的她刚一进门,就被如非拉着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好像生怕她少了什么似的。 如非一直在追问她,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很不可思议的是,那一夜什么都没发生。她躺在车上睡着了,而他竟然没有叫醒她,就让她这样睡着。 她是被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吵醒的,张开眼睛,就看到他沉睡的面容浸润在金色的晨曦中,如此的安静。 他靠着座椅就睡着了,而她身上还盖着他的西装外套。他们的车停在湖边,司机早已不知去向。 她有些恍惚,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阳光下的睫毛,看着他安静的侧脸。他的嘴唇很漂亮,不过很薄,据说有这种嘴唇的男人往往薄情寡义…… 直到他醒过来,她才仓皇地别过脸。他看着她半晌,仿佛若有所思。他没有说什么,她亦静默无言。车子里安静极了,只听到鸟儿婉转的鸣叫声,又是新的一天。 “你住在哪里?我送你。”他的脸上略有倦容,微微舒展了一下肩颈,便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发动了引擎。 她说出了一个地址,可是出口后便后悔了。她不该告诉他的,这就意味着往后的日子里她或许要跟他的生活纠缠不清。 可是,就算她不说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心要找一个人,大约总能找得到。 如同他对于她。 无论她心里怎样期望,对着上帝如何祷告,他的车依旧每天如时出现在学校侧门等她。 而她没有权利说不,当初没有,现在更没有。 然后他会选一家环境优雅,但是地段偏僻的餐厅就餐,吃完后将她送到离“绝色”最近的那条马路上,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进去。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他不铺张,不宣扬,不刻意,就这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她面前。每次他的言语都不多,甚至很少与她眼神交汇,不说话的时候更是气质冷峻,让人无端的害怕,却又不敢逃离。 他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从未有过逾距的举动,甚至连她的手都不曾碰过,依旧让她草木皆兵。 十三、将她的神智折磨得血肉模糊,呼救无力 他好像变成了她的影子,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安静的影子。又像太阳下的那块乌云,不太大,也不太小,却恰好遮住了她所有的明媚。 她不相信他不需要应酬,名利场上多的是风花雪月。她的消息再闭塞也知道,他行事向来低调,却从来没少过绯闻缠身。可他就是有时间、有耐性、有兴致将这场实力悬殊的追逐游戏持续下去,并且乐此不疲。 她真的累了,这种旷日持久的精神压力令她筋疲力尽、几欲崩溃。她现在宁可他对她凶相毕露,如她最初所想的那般强取豪夺、吃干抹净。也好过让她每天对着他貌似谦和的绅士风度风声鹤唳、战战兢兢。 有时她真的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这样待她,以此来折磨她那条可怜的,紧张得如同丝线一般的神经。 “你最近好像瘦了一些。”阮劭南放下酒杯,单手撑着下巴,凝目望着对面瘦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刮走的人。 “学习太辛苦了吗?还是夜总会的工作不顺心?”他今天的谈兴似乎很高。 学习怎么会辛苦呢?未晞幽幽地想,那是她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就算真的苦,对她来说也是甜的。 至于工作,这要感谢他的福荫,她和如非自从离开孤儿院就没有这么好过。 所以你看,老天是公平的,让你失去某些东西的同时,总要给你某些补偿,即使杯水车薪。 “或许,你下次可以试着陪我吃饭的时候,不要把‘勉强’二字这么清楚地写在脸上。” 她浑身一颤,猝然地抬起眼睛。可是他并没有看她,所有的心思似乎都放在了面前那块牛排上,刚才的话仿佛只是随口说说,未曾过心。 可是,风却在这一刻息止了,空气如同冷冻的泥块,就此凝结了。连氧气都变得有些稀薄,让人难以呼吸。 “再过一个月就是寒假,你有什么安排?”他换了个话题。 “导师组织一队学生去丽江写生。”她低声说。 他沉吟片刻,说道:“不如去欧洲吧,巴黎怎么样?我过些日子到那边出差,我们可以在巴黎住些日子,顺便介绍巴黎美院的教授给你认识。” 就此尘埃落定,他甚至都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这算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他将餐具放在桌子上,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唇角,然后掏出卡递给侍应。 未晞低着头,看着自己握着刀叉发抖的手指。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忍,一直在忍。 可是现在,她真的忍不下去了,她对他彻底认了输。她宁肯他给她一个痛快,而他却如同一只戏耍老鼠的黑猫,又像一个狡猾的刽子手。他将她的神智折磨得血肉模糊,呼救无力,却刻意延长了处决的时间,唯独保留了屠杀的权利。 这种如临深渊的感觉,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差点忘了……”他忽然将一个首饰盒推到她面前。 未晞霎时愣住了,还没有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他就径自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闪闪发亮的钻石项链,吊坠的款式非常独特,好像一把精致的钥匙。 他将项链拿出来,走到未晞身边亲手戴在她脖子上。未晞皮肤白,越发衬得钻石夺目。 餐厅里客人不多,大家纷纷侧目,只觉得这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而男人英俊华贵的外表和俯身的姿态,令所有女士羡慕不已。有个老人看着他们微笑,仿佛在对未晞说,孩子,你看,你有多幸福。 真的幸福吗? 十四、如果不为自己点亮黑暗,谁又能拯救你? 未晞有些僵硬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而他依旧风度翩翩,安适如常的脸上没有丝毫尴尬,甚至连笑容都没有,淡漠的神色如同那天的萧萧冷雨。冰冷的嘴唇贴在未晞同样冰冷的额头上,两个人的寒冷,如同荒原一般绝望。 未晞转过脸,窗外华灯初上,路人南来北往。有人结伴而来,有人嬉笑而去。只有她,独自坐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中,举目四空…… 未晞走进化妆室的时候,如非正对着镜子补妆。一抬头,就看着未晞把脸搭在她的肩膀上,疲倦得像只没有脚的小鸟。 “今天还是接你放学,陪你吃饭,送你上班,默默无言三部曲?” “是”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到底想干什么?”如非有些义愤填膺了。 未晞苦笑一声:“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或许,他是想用这默默无言三部曲逼疯我,然后把我送进疯人院。可惜他不知道,其实我是只‘小强’,外表柔弱可欺,精神强悍无比。” “哈哈……”如非干笑两声,“一点都不好笑。” 未晞想,这的确不好笑,尤其是你自己置身这个冷笑话之中。 如非忽然想起了什么:“未晞,今天是小雯的头七。” 未晞一怔,是的,今天是小雯的头七,殓葬费还是她们和其他几个姐妹一起凑的,她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她的骨灰呢?”未晞问。 “被老吴拿走了,没有联系到她的家人。老吴刚从北京开完画展回来,一听说就赶来了。一个老男人,抱着小雯的骨灰哭得跟什么似的,让人看着都难受。” 莫如非点燃一支香烟,揉了揉眼角:“他走的时候,一边哭一边说,要带小雯去北京看看天安门,看看长城,这是她生前最大的心愿。真没想到,他对小雯是真心的。可惜,她没福气……” 如非说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吸烟,指间火光明灭,在寂寂的黑夜里看着,好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夜深了,城市的夜空依旧看不到星光。未晞拿着垃圾袋一个人来到夜总会的后巷。这里大概是整个城市最黑暗的地方,除了偶尔能看到几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和觅食的老鼠外,连月光都不愿降临。 将垃圾放进焚烧炉,浇上汽油,点燃一根火柴扔进去,整套程序驾轻就熟,这是她在酒吧的工作之一。 当跳动的火焰映红了她的双眼的时候,陆未晞抬起头,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或许,她什么都没看,只是这个动作已经成了习惯。 一个化解悲伤的习惯。 这个城市的黑夜太漫长了,如果不为自己点亮黑暗,谁又能拯救你? 她拿了如非的香烟,点燃一根,轻吸一口,味道比想象的还要辛辣。她将它放在西边,然后从一个袋子里掏出一叠画纸,画纸上是一张张栩栩如生的鲜活面孔。 小雯,COCO,阿枫……还有如非和她自己。这是她到“绝色”上班之后,给每一位结识的朋友画的。 城市的夜风拂过指间,有冰冷的触感。嫣红的火苗在夜风中婆娑起舞,风声喑哑,被风吹散的灰烬好像黑色的蝴蝶,在茫茫的黑夜里翩翩而飞。 她看着画纸上小雯年轻而忧郁的脸,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与如非一样整日烟不离手。只是,她抽烟的样子很伤感,那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表情。 所以,自那时便有了某种预感:这样的女子,无法在世上走得太远。 十五、喂,你不要命了! 未晞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如非的香烟。SEVEN MILD,她只抽这个牌子的日本烟。 记得如非说过,香烟跟酒精一样,可以在灵魂抽离的瞬间堵住记忆的伤口,如果你不在意饮鸩止渴的话。 真的这么好用吗? 未晞疑惑地将一根香烟放在嘴边,刚想点燃……. “喂,你不要命了!”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嘴边的香烟就被人蛮横地抽走了。 未晞回头看了看,却对来人轻轻一笑,:“哪有你说得这么夸张?” 然而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微笑,没有回话。黑色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将那根夺来的香烟用手护着点燃。艳红的火光映着他细碎的黑发和晶亮的瞳仁,男人的瞳发也仿佛成了红色,更衬得他不似人类,倒像极了传说中的堕天使。 未晞有些震动,早就知道他是个异常英俊的男人。可是在这样凄凉的夜晚,这样萧瑟的背景中看到他,心中依然悸动。 他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光。未晞在烟火之外,闻到一丝独特而干爽的气息,如同深厚的大地。然而他转过脸来,对着她微笑,那目光,那姿态,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这个男人身上竟然可以同时存在清洁和不良两种质感,着实令人费解。 “卖烟给你的人一定是个帅哥。”池陌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白天看着很帅,很干净,让人有想要跟他接吻的欲望。可是晚上看着,却好像某种猎杀时的兽类,森森锐利。 “厄?你怎么知道?” “有哮喘的人不能抽烟,这个常识你从小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帅哥,你怎么会这么拼命?” 池陌忽然将一张俊颜贴近了看她,坏坏地笑着:“我猜得对不对?” “完全错了,烟是如非买的。我那知道那人是圆是扁。”未晞向后退了一步,从相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喜欢这样来逗她。虽然早就知道他的脾性是虚张声势,连带玩世不恭。不过跟一张漂亮的脸靠得这么近,总会让人心跳加速。 “咦,脸红了?” 未晞又退了一步,分辩道:“那是因为你靠得太近了。” 可未晞越是心慌,池陌就越是愿意使坏,偏偏要贴着她说话:“好像更红了。” 未晞急忙退了一大步,情急之中没注意脚下,差点被一块木头绊倒。还好池陌手快,一把拉住她。 “都说你靠得太近了。”落在池陌臂弯里的未晞,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脸颊绯红。 “好了,不逗你了,玻璃做的。”池陌忽然正经起来,放开手,接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交给她。 “喏,这个给你。” 未晞接过来一看,立刻高兴起来:“哇,糖炒栗子,这全是我的吗?” 池陌顺手捏了捏她的下巴,笑道:“是,傻丫头。” 池陌年长未晞四岁,一直很照顾她,也很疼爱她。不过在未晞看来,这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因为,池陌是如非的伴侣,虽然如非自己从不承认。 喜欢池陌的人实在太多了,在红灯区混迹的女人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他像一头漂亮的野兽,每个女人都想拥有。可是除了如非之外,未晞没见池陌跟谁长久过。所以,未晞把如非的矢口否认当做行事低调,以免招人嫉妒。 十六、我不是什么好人,别对我有任何期待 说起池陌,他的经历即便在这“人才辈出”的红灯区也堪称传奇。 他的父亲是日本在华遗留孤儿第二代,上世纪八十年代带着他的母亲回到日本,被政府安置在新宿靠领公援维持生活。 他在日本出生,在新宿长大,会说中日两种语言,十几岁就混迹歌舞伎町。在那个混杂了各种国籍,语言,阴谋,暴力的地方,跟着一群同为二战遗孤的亡命徒,混得如鱼得水。 他打架手黑,触觉敏锐,狡猾冷漠,独来独往。曾经受雇于各种娱乐会场,名为保卫,实则打手。不属于任何组织,却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追随者。 浪子一般的生活,没有明天的职业,这些在女人看来都是很酷的事情,充满后现代主义的颓废感。可是在未晞眼中,池陌也不过是个孩子。 他只有25岁,其他25岁的男孩子都在做什么?是否像他一样,时刻活在险恶之中? 如非说过,池陌是条离群索居的野狗,又高贵,又自由,可是身上……却背负着难以想象的伤口。 未晞相信,这或许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最好的诠释。 后巷外有一个废弃的篮球场,未晞每次来这里烧垃圾的时候,都会到这边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说白了,就是偷懒。 此刻她跟帅哥池陌,坐在翻倒的篮球架子上,看着城市幽兰的天空,吃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还真是说不出的惬意。 “你不是在前堂开工吗?怎么有空跑过来送这个给我?”未晞摇了摇手里的袋子,说话的时候嘴也没闲着。 “你太久没回去,如非有点不放心,要我过来看看。反正前堂有他们,不用我一直盯着。”池陌捏息香烟,从未晞手里抢了一个刚扒好的栗子,塞进嘴里。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就有点紧张。怎么样?你在这边还习惯吗?”未晞干脆又给他扒开一个,这人总是喜欢抢别人的。 “都是给人打工而已,没什么习惯不习惯。” “可你之前一直不肯来这边,尽管魏成豹不只一次招揽你。你一向看不惯他,现在却要在他手下做事?” 池陌漫不经心地说:“我不接受魏成豹的招揽,是因为在他身边做炮灰的几率比其他地方高得多。可是他现在出了比别人高几倍的价钱,我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人,怎么会不心动?” 未晞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是为了如非吧?担心她就说出来,何必这么酷?” 池陌转过脸看着她,带笑的眼神近乎嘲弄:“什么都不懂,就不要这么自以为是。你以为我在‘绝色’就会有什么不同吗?我知道你跟如非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就算我当时在场,也只会站着看而已。你在这个圈子里,就要接受这里的游戏规则。你,我,如非,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在这里,有人帮你,就是有人想害你。有人接近你,就是有人想利用你。不要天真的以为,谁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因为早晚有一天你会发现,害得你体无完肤的人,往往就是你最信任的人。” 池陌扔掉手里的栗子壳,点燃一根香烟:“你们那天的事,对我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所以,别对我有任何期待。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相信我,绝对会超出你的想象。” 池陌走了,未晞一个人对着城市的夜空发呆。四周一片寂静,偶尔能听到蝉儿鸣叫。或许是这里比较偏僻,或许是今天的星光太暗淡了,或许是男人毫不掩饰的嘲笑,让人不由得产生凄凉的心境。 唉……未晞对着夜空叹气,天上的星星闪啊闪,好像如非的眼睛。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要靠自己来把握。可是她心里,总是不免抱着一丝幻想。幻想着某一天,有一个人会成为如非生命中的英雄,爱她如同爱着自己的生命般热烈。 那么就算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开她,如非也不用因为一个人置身人群中孤独地活着,而感到生无可恋。 可是这一切,终究只是奢望吧。 十七、可悲剧每天都在上演,生活还要继续 下班后,大家约好了一起去大排档吃宵夜。COCO自然带着她的酷帅摇滚男友马克,阿枫带上了一起从家乡来打工的女友梅梅,如非跟池陌自然是一对,唯独未晞只有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七个人,占了八张椅子。 他们一帮人聚在一起总是很闹,连小吃摊的老板都怕了他们,今天却是出奇的安静。直到阿枫端起酒杯,对着空椅子说:“敬小雯。”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然后将杯子里的啤酒悉数倒在地上。 红灯区的女人,身似浮萍,贱如蝼蚁。纵然生命如水般流逝,可悲剧每天都在上演,生活还要继续。 大家似乎轻松了一些,你来我往地聊着天。未晞今天有些沉默,如非倒是一如既往的活跃,一直跟马克叫板,立志要把这个狂野的帅哥灌倒。 COCO倒是乐得在一边看戏,索性谁也不帮,这年头重色轻友和重友轻色一样遭人唾弃。 阿枫小两口只顾着头挨着头说话,像两只热恋中的小老鼠。池陌在这种场合下向来话少,有人讲冷笑话的时候,他配合着笑笑。 电视机里放着乱七八糟的娱乐八卦新闻,未晞一边可有可无的看着,一边扒着不怎么新鲜的皮皮虾。 忽然,一个画面定住了她的视线。 新闻正在播一个慈善拍卖会的场景,阮劭南的脸在画面上一闪而过。接着,镜头就对准了一条放在玻璃罩子里的钻石项链,还专门给那个造型别致的吊坠一个特写 未晞擦了擦眼睛,最后确定,她没有看错,正是自己脖子上带的那条。 “今年慈善拍卖会最大的看点,莫过于这条被命名为‘希望之钥’的钻石项链。它的蓝色主钻重达7.8克拉,相传,是意大利末代皇后玛利亚?朱塞与爱人的定情之物。不但工艺精湛,历史价值也非常高……” 娱乐记者的报道非常生动,吸引了大半食客的注意。 然后,未晞看到主拍人与阮劭南握手,旁边的汪东阳接过了那件珍贵的拍卖品,无数镁光灯此起彼伏。 接着,镜头一转,是阮劭南被一票狂热的记者围堵,在工作人员保护下离开的画面。其他名流绅士均被晾在一边,这样的场面还真是难得一见。 这也难怪,他是城内话题人物,却鲜少在媒体前露面,狗仔队自然死抓住不放。 美丽的女娱记捧着麦克风,无限感慨地说:“大家都看到了,易天集团主席阮劭南,以绝对优势的价格拍下这件珍宝后,拒绝接受媒体采访就匆匆离开了,这不得不说是一件遗事。可是,阮先生的善举,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易天集团近年来,一直积极参与各项慈善活动……” 之后的溢美之词,未晞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七上八下。 十八、他碰上的是一头狮子,还是专吃狐狸的狮子 “真是有钱人。”坐在旁边的COCO羡慕得摇了摇头,“花那么多钱买条项链,够我们吃一辈子了。” 接着,她摸了摸未晞脖子上戴的那条,颇为好奇地问:“未晞,你这条防版哪里买的?还挺像。” 未晞顺手指了指街角,“吴记,20元一条,可以订做。” 如非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一手捶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这真是本年度最冷的笑话。 未晞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可惜她没看到。 “哎,我听说阮劭南,开始全面追击泰煌集团,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 声音是从邻桌传过来的。未晞转过脸,看到两个白领模样的男人正在聊天。 怎么所有人都要谈论他?未晞有些恹恹地想。 “我在易天不过是小职员,怎么能知道上层的事?不过大家都说,泰煌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会吧,陆子续可是条老狐狸,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会这么容易被吃掉?” “可惜,这次他碰上的是一头狮子,还是专吃狐狸的狮子。你忘了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华盛收购案’?盛连城够老奸巨猾了吧,最后怎么样?被阮劭南逼到跳楼。还有‘兴业收购案’,李家的资金多雄厚,可倾家荡产也没保住公司。还有……” 内容忽然变得有些血腥,未晞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身体一阵阵地打着冷战,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飘着冷雨的黄昏。她很想让两个讨厌的家伙闭嘴,可惜人家正在兴头上,偏偏喋喋不休。 “这么说,金融界要重新洗牌了。”另外一桌的人似乎也颇感兴趣,男人聚在一起,话题无外乎钱、车和女人。 被人关注是令人兴奋的事,小白领爆料得更加起劲。 “岂止是重新洗牌,简直就是改朝换代。我们老板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心慈手软。你看他现在做这么多善事,这是在为自己积阴德。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在他的位置上,你也会这么做。所谓商场如战场,在这个圈子里,人情味什么的,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未晞越来越坐不住了,偏偏所有人都对阮劭南的八卦乐此不疲。尤其是COCO,恨不得竖起两只耳朵听。 如非发现未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赶紧用筷子敲了敲杯子,嚷道:“哎,我说,他们有钱人有有钱人的消遣,我们也有我们的快乐。喂!马克,来段吉他让大家听听。你再不展现魅力,COCO的魂都快让人家勾走了。” 马克二话不说,立马扔掉香烟,拎起吉他,随性来了段热情狂放的舞曲。如非夹着香烟尖叫一声,拉着COCO跑到街边,随着吉他的节奏,像自由的吉卜赛女郎,快乐不羁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大家笑着鼓掌,对着她们吹口哨。天上的星星化作了灯盏,水泥马路变成了舞台。这一刻,没有阮劭南,没有易天集团,没有商场上的腥风血雨,没有令人烦恼的一切。 多年后,未晞想起这个秋风沉醉的夜晚,她依然记得:在这个被上帝遗忘的地方,她们是被遗弃在人间的天使,被剥夺了荣光,回不到天堂。 可是,就在这一刻,她们灿烂的青春,带着飞翔的翅膀,如烟花般绚丽绽放,热烈地拥抱着生命…… 这美妙的一切,她们是真的拥有过,这就够了。 十九、传说,这世上醉生梦死的有两种人 接近凌晨的时候,大家才酒尽人散。幸好今天是周末,未晞可以睡个懒觉。如非好像真的喝高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被池陌扶着走了。 未晞只有一个人回家,反正不用担心如非,池陌就算再坏,也不至于把她卖了。 池陌住的地方,其实比起未晞他们的租住屋好不了多少。鸽子笼一样的棚顶屋,冬天冷,夏天热。他习惯了一个人住,屋子收拾得倒也干净。 池陌抱着如非在半冷不热的淋浴下冲凉。大约是喝了酒的关系,如非的脸很红,仰起脸望着抱着她的男人,好像一朵微醺的花。 池陌低下头吻她,这是一个单方面索取的吻。如非大约真的醉了,手臂勾着男人的脖子咯咯笑个不停。他抓住她的头发,不让她漂亮的小脑袋左右乱动,感受到指尖的柔滑。 如非不喜欢留长发,只对时尚靓丽的短发情有独钟。对一个发型厌倦的速度,永远比它流行的时间快。说穿了,就是朝秦暮楚。 而池陌,恰恰就是欣赏她这一点。 他将她推倒在自己的弹簧床上,从枕头底下摸出保险套,用牙齿扯开包装。沉默明亮的眼睛,人在黑暗中,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的时候,老旧的弹簧吱哑作响。他好像听到如非在哼着一首歌,挺忧伤的调子。她是真的喝醉了,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他第几次带这只醉猫回家,几乎每次她都有惊人之举,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成功地忘得一干二净。 就这一点来说,他真是佩服她,可以这样没心没肺。 “知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扣住她的脸,跟意识不清的女人**感觉像mi jian,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 如非呵呵笑起来,细白的手指抚摸着男人的脸,学着他的语气,故意拖长声音很认真地回应:“我知道啊……”接着就把手指贴在他漂亮的嘴唇上,神秘兮兮地说,“嘘,姐姐唱歌给你听。” 那一刻,池陌真有点想把她扔出去的冲动。 天快亮了,池陌翻了一个身,睡得正熟。如非披着他的衬衫坐在窗台上吸烟,而眼前的城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沉睡着,只有你一个人是清醒的,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颇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味道。 而事实上,如非的酒量也的确不是一般的好,甚至超出了池陌的想象。 她从来就不是那么容易醉的人。 传说,这世上醉生梦死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活在灯红酒绿、红尘色相之中,精神确是无比的清醒。另外一种人恰好相反,无时无刻不冷静自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令他们醉生梦死的,是精神。 很明显,她是第一种人。 二十、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所以,不说也罢 如非笑了一下,嘴唇上还残留着这个男人的气息,心里却有一个黑色的空洞,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渊,黝黑森森,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黑暗都被煮在里面,深得看不到尽头。 她看着床上男人沉睡的背影,她喜欢看他的背影,正面的他太过桀骜冷漠,让人不得亲近。背影则像个安静的孩子,有着温情的轮廓。 如非叹了口气,每次不想跟他**的时候,心情低落的时候,伤心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她就会装醉。可惜,池陌每次都看不懂。或者,他是不愿意看懂。 他进来的那一刻,她竟然想掉眼泪。 她知道,他欣赏她转身转得漂亮,放手放得干脆。 她知道,他喜欢她的身体,贪恋她的味道。 她知道,从相识的第一天开始,自己就没对他有过任何的期待。 她知道,他内心的痛苦。无数个夜晚,那种用语言无法诉说的寂寞,在她身体里疼痛而清晰地释放出来,她比任何人都感受得深刻。 可是,她躺在他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弹簧床上,看着他沉浸在欲望中的脸。他闭着眼睛,嘴唇微张,仿佛正在一个很美的地方,而那个地方有她。 曾经有一瞬间的冲动,她真的很想告诉他,其实,她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可是,她不会说。 明明知道结果是什么,所以,不说也罢。 如非转过脸,打开窗子,伸出的手臂感受到露水的清凉,寂寞的心绪好似楼宇间飘渺的微风。 她轻轻地闭上眼睛…… 如非不知道,同样的夜晚,远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有个人跟她一样,在城市的黎明来临之前,对着夜空数星星。 未晞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挂在手指上的项链,那颗蓝色的主钻在夜色中依旧璀璨,像极了《铁达尼号》里的那颗令无数影迷倾倒的海洋之心。 她记得,它的名字是“希望之钥”。阮劭南用一个她难以想象的价格将它拍了下来,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这一切发生之后,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弄懂。 她不愿意再去想,躺在床上,又被焦虑折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打开收音机,听听凌晨节目。 收音机里正在放一首老歌,前奏的旋律有些伤感,或许是时间的关系,连歌声都带着凌晨的雾气。 未晞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望着破晓前的寂寞都市,静静听着。 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過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緣分 你用泥巴捏一座城 说将来要娶我进门 转多少身,过几次门 虚掷青春…… 歌词写得很漂亮,哀而不伤。未晞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听完,只是记得自己跟着旋律轻轻哼唱着,哼唱着,慢慢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金色的梦。她依然没有记住梦的内容,却感到自己忘记了所有的痛苦,快乐得好像置身天堂。 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回荡着,隔着无尽的岁月和悠远的时光,渺远而绵长,如同飘在天上。 “小未晞,你要记住,你一定要快点长大,长大后你要做我的新娘……” 她一定是哭了,在梦中哭了。这个声音被她隐藏了这么久,这么久……久得她已经忘记了,这究竟只是她虚构的梦境,还是真实的存在过。 二十一、我曾身在地狱,仰望着阳光,仰望着你 那么多艰辛的岁月,那么多痛苦的时光,那么多无法言说的屈辱和伤痛,她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 她知道,这不仅是为了活着,或是更有尊严的活着,而是因为她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那个跟她有过约定的人,会真的出现在她面前,为她点亮黑暗。 可是依照约定,她长大了。可一切都变了样,她的童话故事被扭曲了,变得充满暴力,鲜血淋淋。 她在这个金色的梦境中,像个孩子一样放肆地呜咽着。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整个人都蜷在一起,缩成小小的一团。哭到最后,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只有一阵一阵的颤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 我痛苦的哀啸,你听不到。 可是,你还记得吗? 那年夏天,我们一起聆听过风的声音。 你还怀念吗? 当年小小的我们,那些小小的约定。 你还相信吗? 我曾身在地狱,仰望着阳光,仰望着你…… 睡醒的时候,屋子里光影暗淡,日已西斜。 未晞看了看闹钟,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她整整睡了一天。如非没有回来,应该是跟池陌在一起吧? 整整一天水米未尽,胃里却好像塞满了石头,一点食欲都没有,头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她走进卫生间打开灯,看到镜子中的人头发蓬乱,眼睛红肿。 她想起来,晚上阮劭南约了她吃饭。 赶紧洗了一把脸,换好衣服,拿好要带的东西,下楼,走过两个街口,看到阮劭南的车停在那儿。 未晞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司机发动引擎,车子好像一滴水,融入城市如潮的车流中。 “怎么眼睛红红的?刚哭过?”阮劭南正在看业绩报表,用余光瞟了一眼未晞,又接着忙自己的事。 “躺了一天,可能是睡多了。” 他似笑非笑地扯了一下唇角,略带讽刺地问:“是吗?” 未晞感到脊背发凉,这个男人锐利得简直可怕。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阮先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谈什么?”他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似乎对她的提议没有丝毫的兴趣。 未晞打开背包,将那个漂亮的首饰盒拿出来,放在座椅上,“或许可以先从这个谈起。它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阮劭南不以为意,说话的语气好像在应付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原来是为了这个,看来我们对‘贵重’的含义理解不同。它不过是个小玩意,你不喜欢,随便扔在哪里就行了。” 未晞忽然发现,跟眼前的男人根本沟通无力。 “还有这个……”未晞索性把背包里东西全部倒了出来,整整12沓红彤彤的现钞。 “这是你当初给我钱,或者应该说,是你买我的钱。如果你不想履行你的权利,那么我也将会收回我的义务。同时为了保证你的成本,请把钱拿回去。” 阮劭南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睛仿佛淬了冰。未晞知道,她终于成功引起他的注意。可她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正处于愠怒之中,而她……似乎跟他离得太近了一些。她的心扑通扑通跳着,几乎提到嗓子眼里。 “当然,如果你想现在银货两清,我也不反对,你是买主,一切随你高兴。只是,天亮以后,请允许我们从此各走各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未晞感到自己几乎心力衰竭。 她无能为力地,近乎哀求地望着他:“阮先生,我真的没有精力再跟你耗下去。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我还想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当你行行好,请你放过我……” 啪的一声脆响,阮劭南几近粗暴地关上了手提电脑,未晞被他突如其来地举动吓得一激灵。 二十二、当年欠我的不只是陆家,还有你! 他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车在路上,车厢里的空气几乎凝滞,只能听到引擎的鸣叫声。 他终于转过脸,仿佛别有深意地望着她,忽然轻轻一笑:“你说得对,我是买主。放不放过你,要看我的心情。事实上,跟你一起我很开心,我舍不得让你走。就算今天你委身给我,也不过多个借口让我绑着你。所以……”他突然一手扣住她的下巴,冰冷的手指冻得人心底发寒,“想用激将法,让我放你走?告诉你,这个点子烂透了。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未晞几乎绝望了,无奈地望着他:“阮劭南,杀人不过头点地。就算你要报仇雪恨,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样欺负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孩子,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男人睁大了眼睛,莫可名状地看着她。 未晞咬得自己的舌尖生疼,可她终于还是说了,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你看,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才十四岁。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变了许多,我几乎忘记了你的样子,你或许也不大能认出我。可是,你不会不记得我的名字。确切的说,我们陆家的每一个人,你都不会忘的,是不是?” 未晞看着男人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注视着他,仿佛要穿越绵长的时间,穿越苍茫的岁月,寻找着那记忆中的俊朗少年。 “我姓陆,泰煌集团主席陆子续是我的父亲,就是他害得你家破人亡。准确的说,我们是世仇。你不会不记得……”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司机走了下去,很快不知去向。未晞不知道这是哪里,而身边的男人沉默得简直恐怖。 “你要报仇,这无可厚非。可是,请你找准对象。”未晞觉得自己必须表明立场,否则,她今天晚上恐怕当炮灰都不止。 “你或许调查过我,所以你该清楚,我七年前就离开了陆家。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被遗忘的弃女,他们不会在乎我的死活。而且当年我还是个孩子,阮家的惨剧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所以,你不应该把怨恨发泄在我身上。理论上来说,我是无辜……” 阮劭南冷笑着打断她“我从来不认为你无辜。” “你说什么?”未晞没明白他的意思。 “当年欠我的不只是陆家,还有你!” 未晞蓦然睁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带着一股吃人的蛮力,几乎是用拖的,将她从车上拖了下来。 二十四、孩子,没事吧,要不要我替你报警? 可是她不能说,她咬破了嘴唇也不能说。但是在这濒临破碎的边缘,他的强硬逼得她几乎崩溃。她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一步,她是他的手下败将,她被迫向他的冷酷臣服。 这个单音的昵称,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才会说的亲密暗语,轻轻地在舌尖绕过一圈,好像刮过田园的秋风,温暖而寂寞。 阮陆两家原本是世交,阮劭南年长一些,可是未晞小时候,从来不跟其他兄弟姐妹一样叫他哥哥,她不想与他的距离太遥远,她只叫他“南”。 “原来,你还记得,你什么都记得。”阮劭南托住她泪湿的脸,“小未晞,你从来就不是无辜的,你欠我一个约定。你答应过,要做我的新娘的。” 她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江水,控制不住地奔流而出。是的,她一直都记得,纵然她的生命历经坎坷,千回百转般地失意落拓,她也从来不敢忘记过。 他抱着她因哭啼而颤抖不已的身体,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未晞,未晞……我知道,你会恨我。我今天的所作所为,一定会让你恨透了我。可是……” 他顿了顿,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我不会放你走。你们陆家欠我太多,我要向每一个人讨债……包括你。” 天放亮的时候,未晞走出卧室。她看到庭院里有花匠在修剪草坪,厨房里有厨娘在准备早点。原来,这里不是没有人,而是那些人懂得在适当的时候变成空气。 佣人们看到她,均是一愣。也难怪,昨天晚上几乎闹得天翻地覆,她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倒也堪称奇迹。 未晞一个人走出别墅,没有人拦她,她也不用跟任何人交代。 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早起的司机跑过来问她要不要用车? 未晞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走上公路,拦了一辆进市区的巴士,车上还有一些早起赶路的乘客。 她刚一上车,便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未晞不明所以,低头一看,满颈的红紫。她这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太快太匆忙,根本没来得及发现。她想用手遮住,可是手腕上一道道红印却更加触目惊心。 未晞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这里比较宽敞。她蜷起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似乎这样能缓解一下身体的不适。她疼得厉害,缩在车子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半长的裙子遮住大腿的紫青斑驳、伤痕累累,却难掩小腿上一抹刺眼的殷红。 “孩子,没事吧,要不要我替你报警?”旁边的一位老妇人紧张地看着她。 她摇了摇头,神色萎靡地说:“谢谢,我不用。” 二十五、未晞,你是我的了…… 未晞把脸靠在车窗边,望着连绵不断地海岸线,有清凉的海风吹进来,带来点点金色的沙。 早晨的海风有些冷,她穿得单薄。用手护着自己的胸口,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绞痛。她好像又看到阮劭南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睛,那样坚定而冰冷的眼睛。 那个时候,他的手就放在她的脖子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他连呼吸都是冷的。 “从你十四岁开始,我就在等你长大。这么多年,隔着这么长的时间,你终于长大了,出现在我面前,却将我忘得一干二净。未晞,你知道吗,当我意识这一点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把我想起来。你就在我举手之遥的地方,我不敢亲近,每天思念,倍受煎熬。可是,你现在却告诉我,你原来什么都记得。” 阮劭南忽然笑了一下,手指紧了紧:“或许,我真该掐死你。” 她感到一阵窒息,可是,等待她的不是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怖的感觉。 那是且生且死,是又爱又恨,是一半天堂,一半地狱。是要把她的身体,她的灵魂撕扯成凌乱的碎片,再以一种非常的方式拼凑在一起,让她几欲畸形,痛不欲生。 “南,不,求你,求你……”她像个惊惧的孩子本能的退拒,恐惧而慌乱地挣扎着。 可是,她阻止不了他。她顾不上尊严,在他身下颤抖着哀求他,却阻止不了他的冷酷和决绝。 他按住她的身体,就那样不管不顾。 身下尖锐的刺痛,她蓦地一噎,好像哭得闭住了气,头抵着白色的枕套,陡然睁大眼睛直直看着天花板,如同一条被扔在岸上的鱼。 他强壮的身体覆在她身上,在她耳边冰冷的呼吸,用无比冷酷的声音对她说:“未晞,你是我的了……” 她的意识瞬间空白,仿佛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用力地推拒着男人强壮的胸膛,仿佛这样就能逃开这蛮横的掠夺,逃开这可怕的一切。 她像个坏脾气的孩子一样在他怀里哭喊着,挣扎着,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洒在男人强壮的臂弯里。 男人紧紧压住她,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他的眼神冰冷安静,用那样残忍的语气告诉她:“如果你不愿意面对,我不介意再说一遍,你是我的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是我的。你别想逃开!”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他毫不顾忌地占有着她,抬起她修长漂亮的双腿,一次次地埋进她雪白颤抖的身体。他的眼神那样冰冷,挺身的动作那样用力,华贵的复古床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仿佛某种惩罚,毫不怜惜。 她痛苦得无以复加,手腕被他扣在头顶,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她咬着嘴唇告诉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忍一忍,比这痛苦得多屈辱和伤害,你不是都挺过来了吗? 忍一忍,只要再忍一忍…… 可就在这一刻,抱着她的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托起她的下巴,让她溢满泪水的眼眸,对上他被欲望逼红的眼睛。他用那样执着而深情的目光看着她,爱怜的亲吻,好像她是他生命的至宝,好像怀里拥抱的就是自己整个的生命。可是,只要她稍有异动,他就会加重力道不让她叛逃。 二十六、朝思暮想的重逢,却是这样悲伤的结果 他像个强大君主,手臂撑在她脸侧,毫不留情地肆虐着、占有着、享受着。他的牙齿咬她纤细的锁骨,嘴唇含着她嫣红的蓓蕾,如同一个贪婪的孩子,又像一个可怕的恶魔,撩拨着她孱弱的身体和脑子里最脆弱的神经。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抱住他强壮的脊背,修长的腿环住他的腰,指甲胡乱地划在他强韧的皮肤上,纤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迎向他,带着微微的凄楚和惹人怜爱的美丽。她呼吸急促,口中念念,双颊潮红,乌沉沉的黑眼睛,如暗处流动的水,清澈而迷离。燕好处的痛苦慢慢退却,随着他原始而狂野的jie奏,化作极致的快乐,极致的甜蜜。 他一次次强悍的掠夺震碎了她的世界,震撼着她的身体。直到登上顶峰的那一刻,他扣住她的脸颊,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迷乱的眼睛,看着她在自己冰冷的目光下,如何颤抖,如何混乱战栗。 他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的消极抵抗究竟有多可笑,此刻的她到底有多无力。 当一切平息的时候,她像只小动物一样绝望地呜咽,泪水成串地流出来。她真的很想恨他,可是他偏又在她最最难过的时刻,吻干她泪水,在她耳边喃喃着自己的温柔。 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都是一些久远泛黄的记忆,从他漂亮的嘴唇里轻轻地飘出来,用无限温存的语调,爱怜着她的苦痛。 陆家老宅里的秋千,南山的枫树,旷野上的星光,金黄的秋叶。秋风过处,院子里总像下了一场金色的雨。还有那只美丽的蝴蝶风筝,被她的哥哥们一次次的踩烂,又被他一次次的修好…… 这些他们共同拥有的好时光,这些只鳞片爪的片段,旁枝末节的琐碎,很多都被她自己遗忘了,他却记得,一个人将它们保存得这么好。只期待着重逢的时候,可以拿出来细细回味,隔着重重的光阴,与她重温过去的种种。 可是,他没有想到,朝思暮想的重逢,却是这样悲伤的结果。 他吻着她泪湿的睫毛,怀里的人依旧泣不成声,他轻轻低喃着:“未晞,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这与我预想的重逢差了太多太多……” 未晞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她也想知道,从十四岁开始,这个男人被她珍藏了七年,整整七年。她把他藏在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与他单独呆在一起,不与人知晓。而现在,为什么明明可以紧紧相拥,却只有痛苦的占有,没有期待中的幸福甜蜜? 他又一次覆在她身上,将她的纤细手腕按在雪白的枕套上,强悍的肌肉紧贴着她每一寸柔软。她泪眼朦胧,疼得浑身乱战,近乎哀求地望着这个无情占有他的男人,只觉得全身的气力被什么东西抽得干净。 她没有力气再去跟他争论什么,反抗什么。只是任他抱着,任他细碎地亲吻,任他一次又一次地霸占她的身体,还有那句他重复了无数遍的话,魔咒一般,冰冷地回荡在她幽暗未明的梦里。 他说:“未晞,你是我的。” 二十七、我的小未晞,你不该这样 一想到这里,未晞发觉自己好像更冷了。她胡乱地搓了搓胳膊,好像这样就能暖和起来。她走得时候阮劭南还没有醒,他似乎累到了极点,而她就这样逃走了,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她不太敢想后果是什么,也不知道如果这真是一个关于爱情而非复仇的故事,一般发展到这里,女主角应该做些什么。 出于本能,那一刻,她只想离开。 巴士已经开进市区,未晞下车后,打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回家。 如非拿着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看着躺在床上发汗的未晞,拎起她的手腕问:“这算怎么回事?” “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一个错误的地点,跟一个错误的人,进行了一场错误的谈判,他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自食恶果。”未晞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姜汤。 如非盯着她半晌,最后无奈地耸耸肩:“你让我无话可说。” 未晞点点头,边喝姜汤边说:“那就什么都别说了。” 未晞没再看如非,只顾着低头喝姜汤。她知道,自己对这件事情的反应在如非眼中是过于麻木了。可是她能如何?她自己还处在混乱之中。该做的,不该做的,可以做的,不可以做的,在这十几个小时里,她统统做了个遍。 未晞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不该在这种时候,用这样的方式挑破一切,恰好给了对方一个理由,一个明明伤害了她,还可以振振有辞的理由。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未晞喝姜汤的手被吓得一抖,差点洒出来。 如非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是我的。” 未晞这才想起来,她从阮劭南的别墅出来后一直没开手机。 如非接了电话,先是愣了愣,然后看着正在喝姜汤的未晞,把电话递给了她,“找你的。” 未晞刚刚有些红润的脸,刷得就白了。 如非看着未晞惊惶不定的样子,拿回电话应道:“阮先生,她睡了。” 未晞不知道阮劭南说了什么,只看到如非一边打电话,一边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然后捂住手机对她说:“他说,如果你不接,他马上就过来。” 未晞发觉,这个男人总是可以把她逼到绝路上。没有选择之下,她只有拿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阮先生,你找我?” “未晞,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的声音好像冬天的风,又清又冷。 “阮先生,我想……”未晞迟疑了一下,“我们应该已经谈过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决定?”他的语气听起来非常不悦。 “是。” 他又在笑,仿佛漫不经心,可是未晞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我的小未晞,你不该这样。” 二十八、她在害怕,一种古怪的害怕 未晞的心一下吊到嗓子,她刚想说什么,只听咔嚓一声,一阵盲音,他干脆挂断了电话。 “他说什么?”如非问道。 “他说……”未晞好像还没回过神来,“我不该这样。” 如非皱了皱眉:“什么意思?威胁?还是请求?” 未晞将手机还给她,苦笑了一下:“声音像请求,语气……更像威胁。” “靠!”如非一下站了起来,摩拳擦掌,“就当是威胁吧,那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或者,有什么是他害怕的?人家就要杀上门来了,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未晞绝望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没有。” 如非近似悲悯地看着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肩膀:“那我现在能为你做些什么?” 未晞只觉得头疼得像针扎一样,她一下载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替我收尸吧……” 如非一把拉起她:“未晞,我说过,别跟我开这样的玩笑,这不好笑。” 未晞望着如非担忧的眼神,叹了口气,抵着她的额头,严肃地说:“我没开玩笑。如非,你要有心里准备。我是在陆家长大的,所以有预感。马上就要有大事发生,它的猛烈程度或许不亚于一场狂风暴雨。无论是阮劭南,还是陆家那些人,他们才不管我是不是无辜,是不是根本无心参战。只要有需要,他们任何一方都会拿我垫背,根本不会犹豫。” 不管是不是玩笑,从那天晚上开始,如非就紧张得好像一根拉紧的琴弦,时刻处于断裂的边缘。未晞倒是跟往常一样上课,上班,有时间就跟大家一起宵夜,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波澜。 可是如非知道,未晞已经变得不一样了。她在害怕,一种古怪的害怕。这种害怕不是表现在脸上,不能诉诸语言,甚至无法宣泄,而是刻在了她的骨血里,与她严丝合缝,如影随形。 可怕的是,她根本无力挣扎。因为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经打上了那个男人的烙印。或者说,是那个男人用一种近乎狡猾的手段,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这让如非感觉到残忍,这是一种看不见的暴力,击打的是你的神经,会让你流出看不见的鲜血,却又呼救无力。 相反,阮劭南似乎过得春风得意,向来低调的人一反常态频繁见报,身边总是伴着不同的美人,环肥燕瘦,花红柳绿。他也一直没有找过未晞,仿佛他们又回到原来的样子,成为不同世界的陌生人。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像一场猝不及防的噩梦,消失在黑夜的尽头。 所有的风暴似乎瞬间息止,仿佛一下子,未晞就被他遗忘在街头巷尾的人潮中。 如非曾经想过,如果这就是那个男人报复的方式。她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未晞对他的绯闻未置可否,没看到她失望,也没看出她庆幸。只是有时,她会对着电视上的他若有所思,仿佛遗失了什么。 看到这样的未晞,如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为她高兴,还是难过。 她知道那个男人对未晞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她整个的童年,少年,乃至整个人生最美好,也是最绝望的憧憬。 二十九、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绝色倾城”倒是如往昔一样声色糜烂。生死离别,婚丧嫁娶,那都是外面的事。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改变,这里依旧歌舞升平。 阮劭南没再光顾过这里,他本来就很少到这种地方消遣。凌落川依旧是常客,只是没再要如非陪酒。可是,负责给VIP包厢送酒水的未晞,却不可避免的要与此人狭路相逢。 他从来就不是绅士,更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个人似乎永远生活在道德规则之外,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从不遮掩晦意。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未晞的时候,总是那么放肆无礼。不过一直以来,或许是碍着阮劭南的情面,他倒也没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 可是现在…… 未晞半跪在地毯上,将香槟从冰桶中拿出,用开瓶器熟稔地打开,然后倒进杯子。凌落川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包厢很热闹,几个小姐和与凌落川带来的客人在唱KTV。有几个人喝高了,唱得荒腔走板的。 这种噪音早就习惯了,听多了也不觉得难听,不过这本事还真不是一天能练出来的。 “喂,这首唱腻了,换首歌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这里都是电脑点歌,小姐都会做。未晞忙着给每人的酒杯加冰块,等她抬头的时候,音乐还在放着,人却已经走光了。 只除了一个人。 这种情况摆明了是清场,未晞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了看包厢的门口。 凌落川却笑了,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瞧着她:“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 他凌落川是不吃人,可是做出的事比吃人还恐怖。想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未晞至今心有余悸。 凌落川见未晞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你别这么紧张,我没叫他们这么做。不过是大家看到我一直盯着你看,就自作主张做了一些事。放心吧,你是劭南的女人,我跟他既是哥们儿,又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他的女人我不会动。” 忽然听到阮劭南的名字,未晞有些恍然的痛楚,她抬起头看着凌落川,没什么表情:“凌先生,酒已经倒好了。如果您没事,我就出去了。” “等一下!”凌落川一把拉住她,毫不控制的力道,未晞跌坐在沙发上。 “你干什么?”未晞有些紧张地看着眼前这张阴晴不定的脸。 “别这么急着走,有话跟你说……”他忽然贴在她耳边,好像真想跟她说什么。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嘴唇略有略无地划过她的耳垂,温热的气息吹在她脖子上。于是,那一夜狂乱的记忆,一下子被他毫无防备的勾了出来。 未晞下意识的别过脸,耳根霎时红了一片。 凌落川顿了一下,一把扳住她的下巴,锋利的眼神好像手术刀,盯着她看了半晌,了然一笑:“你跟上次不一样了,呵……真没想到,劭南在女人方面向来谨慎,这次的动作还真是快。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被他打入冷宫了?” 这个男人今天是专程来看她笑话的吗?那他未免有点无聊了。 未晞有些嫌恶地推开他的手,哪知这个人偏偏有些恶趣味,别人越不喜欢什么,他越想捉弄。 他的手稍一用力,未晞的头颈就被他扣在沙发的靠背上,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未晞不敢妄动。 三十、当心,我早晚拔光你的牙 男人微微一笑,仿佛很满意,咬了一下她的下巴:“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真是挺喜欢你的。你一天是他的女人,我就一天不动你。可是,如果你们现在分道扬镳了,那不如考虑一下我。你看,他有的我都有,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而且,他那个人每天只想着赚钱,多没情趣。我对女人一向没什么耐性,不过,对你例外。或许……”他用大拇指摩挲着未晞的嘴唇,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可以先谈个小恋爱,培养一下感情?” 未晞发现自己对这个无聊又霸道的公子哥,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凌少,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现在状况,就请你高抬贵手,不要拿我这个弃妇寻开心了。而且……”未晞笑了笑,“我虽然见识少,可是 ‘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我还懂。” 凌落川诧异地看了她片刻,接着就笑起来,眉眼全都舒展开,很开怀的样子。 未晞的下巴被他用大拇指顶着,脖子还在他手里,她只能被迫仰视着他,心里七上八下。这人跟阮劭南一样,高兴也笑,不高兴也笑,全是一副侯门深似海的面孔,让人拿捏不透。 结果下一秒,他就扯着她的头发冷笑:“伶牙俐齿,当心,我早晚拔光你的牙。” 未晞疼得头皮发麻,她很想知道,在她被这个魔王整死之前,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我不是劭南,没那么好的风度。记着,下次别把厌恶那么明显的摆在脸上。这样的女人,让人倒尽胃口。”然后出其不意的,他竟然张开雪白的牙齿咬她的嘴唇,惩罚似的,咬完一边,又换了一边。 他一定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未晞一边挣扎一边在心里骂他,可是怎么也拼不过他的力气。而这个男人似乎越玩越上瘾,手已经探进她的衣领里,顺势大力一拉,露出文胸的肩带。他低头一笑,用牙齿饶有兴趣地将它咬到一边,吻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很用力,恶意地留下一串串红紫的印记。 “凌落川,你放手!”未晞彻底被他逼急了,大声喝止他,连害怕都顾不上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是防火警报!无数只脚在外面跑来跑去,“绝色”立刻沸反盈天,乱成了一锅粥。 “凌少……”保镖在外面敲了一下门。 凌落川这才放手,满意地看着未晞双目氤氲,又惊又怕的样子,安慰似的亲了亲她的额头,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还没忘帮未晞拉了拉被他弄乱的衣领,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出去。 未晞在沙发上呆滞了一秒,重重舒了一口气,忽然想到这是火警。夜总会里都是易燃易爆品,真要着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赶紧跑出了包厢,可走廊上只有乱得像蚂蚁一样的人,没有闻到烟火的味道。 然后,就听到魏成豹在不远的地方暴跳如雷:“妈的!是谁闲着没事乱拉警报。” 三十一、是你我,绝对招惹不起的人 “特别新闻报道,泰煌集团主席的长子陆泽晞,因涉嫌mi jian一名未成年少女,昨天夜里已被公安机关逮捕。被害少女由于被迫服食大量违禁药品,至今仍处在昏迷中,根据医院透漏,病情相当危险。此案虽在进一步审理中,可是陆泽晞身为集团高层,他此次涉案,将给泰煌集团带来相当不利的影响。有股评专家认为,今天泰煌股价将会大跌。这无疑令正被易天追击的泰煌雪上加霜……” 早间新闻报这段消息的时候,未晞跟如非正在楼下的小食店吃早餐。 如非先是一怔,接着摇了摇头,对身边的未晞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现世报。你大哥也算罪有应得,只是那女孩可怜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得活?” “救不活了……”未晞喝了一口豆浆,低声说。 未晞的笃定让如非有些惊讶:“为什么?” “这个世界没有现世报,只有预设的陷阱。mi jian,顶多三到七年。可是如果因此导致对方死亡,那就是重罪。布局的人不是想教训他,而是想整死他。这个女孩如果救得活,这个陷阱还有什么意义?” 如非忽然明白了什么,问道:“阮劭南,你怀疑他?” 未晞摇了摇头:“不是怀疑,我几乎可以确定。陆泽晞的确是个畜牲,可他不是白痴。他有手段,有头脑,小时候就可以把别人整得死去活来,自己滴水不漏。长大了,应该更高杆了,怎么会被人抓了现形?就算他一时大意,可陆家呼风唤雨这么多年,人脉甚广,又怎么会让消息这么快流出去?” 如非哼笑一声:“阮劭南,你大哥那样的人也能栽在他手上,他可真是有手腕。” “或许,出手的不只他一个。” 如非想了三秒,脱口而出:“凌落川?” 未晞点点头:“他们是合作伙伴,就是利益共同体。现在,泰煌股价大跌,陆家名誉扫地,他们恐怕正在家里开香槟庆祝呢。” 如非摇了摇头,“这两个人,真是……可他们也未免太狠了,那个小女孩才多大?她不是白白做了炮灰?” “商场,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修罗场,尸骸遍野,处处陷阱。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未晞转过脸,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易天大厦,“你看,那些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外表光鲜亮丽,其实,都是建立在皑皑白骨之上。” 如非简直不可置信,长叹一声:“老天,我真的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 未晞笑了一下,正色道:“是你我,绝对招惹不起的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感到腹部一阵绞痛。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如非发觉她不对劲,担心地问,“早上就看到你在厕所呆了大半天,没事吧?” “没事……”未晞脸色发白,虚汗都冒了出来,“早上就有点恶心,可能是吃错东西了。” “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未晞摆了摆手:“不用,我上午有课,下课之后如果还不舒服,我自己会去。放心,我能坚持。” 三十二、你们以为陆泽晞的牢狱之灾是我吹了枕边风? 今天的课似乎特别的漫长,未晞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一直熬到下课。她收拾好东西,背着画板要离开的时候,周晓凡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未晞,系主任要你去一下。” “什么事?” “我猜可能是关于你奖学金的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未晞从主任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一阵阵的眩晕,或许,她真的需要去看看医生。快到门口的时候,她还在盘算,坐哪路公共汽车去医院又快又省钱。 “未晞!”有人在叫她。 未晞回头一看,阳光下,一身珠光宝气的美女正站在一辆玛莎拉蒂旁,向她招手。 未晞自嘲地笑了笑,想她21年的人生是何等的清冷平静,忽然之间,竟然变得如此忙碌拥挤。各路人马轮番出现,你方唱罢我登场,真是好不热闹。 “好久不见,我们能谈谈吗?” 她可以说不吗? 谈话的地点是一家露天咖啡屋,未晞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名牌,闪闪发亮的女人,毋庸置疑,她还是这么漂亮。 “未晞,姐姐有多久没见过你了?你过得好吗?”美人笑不露齿,仪态万千。 未晞点点头:“我很好。” “最近有去祭拜你妈妈吗?” “昨天刚去过。”未晞喝了一口咖啡,很苦。 美人有些惊讶:“这么说,你已经知道了?” “是,我知道。她的骨灰不见了,墓园的管理人员跟我说了。我已经委托他们报警,还在等结果。”未晞放下杯子,看着她,“你今天来,不是找我嘘寒问暖的。我还有事,直接入正题吧。” “呵,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那我也不多废话了。大哥的事你应该听说了,我们知道阮劭南找过你,也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陆家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当然,父亲说了,不会让你白做。我想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未晞点点头:“是很清楚。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找我做什么?” 美人嘴角沉了沉,有些不高兴了:“你在耍我,是不是?阮劭南这样整大哥,他根本就是在替你报仇。陆家现在只要你在他耳边帮大哥说句话,叫他不要太过分,而且事成后也不会亏待你,这你也不肯?” 未晞忍不住笑了:“原来你们以为陆泽晞的牢狱之灾是我吹了枕边风?这未免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左右阮劭南的想法?难道你们忘了,我也姓陆。理论上来说,我也是他的仇人。” “未晞,你跟我们不一样。阮劭南以前就最疼你了,你说一句,抵得过别人十句。就算这件事不是你唆使的,可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啊!”美人忽然握着未晞的手,仿佛要黯然垂泪,“就当帮帮姐姐吧,未晞, 我们毕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未晞觉得有些可笑,“当年,那两个畜牲把我拖进地下室……”她停了停,直直地看着这个所谓的姐姐,“扒光我的衣服,作践我的时候,姐姐,是谁站在旁边幸灾乐祸,见死不救?” 三十三、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这如同当面被人打了个耳光,美人立刻涨红了脸,堪堪一笑:“未晞,当时是我一时糊涂。可那时候大家都小,都不懂事。再说大哥,二哥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最后也没怎么样,是不是?” “玩笑?”未晞笑了一下,“也对,对你们这些从小锦衣玉食、颐指气使的人来说,伤害别人就像喝凉水那么简单。何况,我们还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未晞收回手,从背包里一边掏钱包,一边说:“我绝对相信,你们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不会跑来求我。不过,你们真的是找错人了。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是爱莫能助。不过,有一点我可以保证……” 未晞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就是阮劭南,他也很爱开玩笑。他还很喜欢玩游戏,陆家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个趣味横生的游乐场,充满致命的诱惑力。在他彻底毁掉陆家前,你们,就是供他消遣的小玩意。但是,等他玩完之后,你们绝对不会没事。他会让你们身败名裂,一文不名!因为,这是陆家欠他的。” 未晞把话说完,将一杯咖啡的钱放在桌子上,拿起背包起身离开。她自己还有一堆麻烦没有解决,根本无暇顾及对面的美人是否已经一脸铁青。 “陆未晞,别这么幸灾乐祸,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别忘了,你也姓陆。等他整死我们,最后一个就轮到你。我就等着看,你有什么好下场!” 未晞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那张因为绝望而愤怒的脸,没有气愤,只有平静。因为她知道这个女人正在经历的那种根深蒂固、如影随形的恐惧,就像她之前经历过,并且现在正在经历的一样。 “我从来没想过,我可以独善其身。但是,你们现在会怕成这样,还真让我惊讶。还记得小时候,你们几个把我关进那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时,说过什么吗?你们说,这叫关门打狗。那你们现在像什么?瓮中之鳖?你们作恶多端的时候,没想过什么叫天理循环吗?” 未晞没再看她,不过,听声音也知道,她美丽的姐姐,正在她身后绝望的痛哭,恐惧已经让她顾不上体面和尊严。 原来,仅仅是恐惧而已,就可以让人沦落到如斯地步。 未晞知道,自己并没有幸灾乐祸,因为,她自己也处在灾祸之中。 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未晞,就算你不帮我们,就算我跟大哥,二哥,父亲,我们所有人都罪该万死。那我们的小妹幼晞呢?你也不管了吗?” 三十五、你以为我怀孕了? 这可是电视直播,成千上万的观众看着,而他就这样走了?一句交代都没有? 现场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主持人站在台上不知所措。就连坐在医院里的未晞,都被这斗转急下的局势吓得连疼都忘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主持人不愧训练有素,很快恢复状态,几句漂亮话打了个圆场,继续进行下面的活动。但是很明显,会场的气氛已经不如之前活跃,记者和嘉宾议论纷纷,甚至有很多媒体已经离席了。 未晞看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事诡异到了极点,他从来就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到底是出什么大事? 正想着,医院大厅却又涌起一阵骚动。很多人聚在大厅门口,似乎在看什么。然后,就听一个小护士低声惊呼:“阮劭南!” 开玩笑吧? 未晞震惊地回头,瞪圆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又看了看电视。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还在电视里的人,怎么像阵风似的,一下子就跳到她身边来了。 阮劭南一把抓住未晞的手,看得出他赶得非常急,额头还有汗珠,表情十分焦躁:“未晞,听我说,你不能这么做。” 未晞只顾呆呆地看着他,还没从震惊回过神来。男人以为她是漠视,语气变得更加严厉:“就算大人犯了错,可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未晞这时才恍然大悟,“你以为我怀孕了?” 男人非常疑惑:“我以为你来打胎……不是吗?” 未晞看着他,简直哭笑不得:“阮先生,看妇科不一定是为了打胎,也可能是别的。” “别的?”阮劭南一头雾水。 未晞晃了晃手里的药:“比如,痛经……” 阮劭南这才明白过来,重重舒了一口气,之后扑哧一声,看着未晞笑了,大约是自己也觉得今天这事儿实在太乌龙了。 未晞真的看傻了,从相识到现在,她见过的他都好像活的标本,完美得无懈可击。从没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变换过这么多的表情。 “阮先生……”他的助理汪东阳跟了上来,提醒他,“有记者跟过来了,我们从后门走吧。” 阮劭南没有动,只是紧紧攥着未晞的胳膊,仿佛在思考什么。 未晞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抓着他的手,近似哀求地看着他:“不行……” 三十六、唇齿厮磨间,他说:“你想都不要想。” 可是,这个男人仿佛已经打定了主意,连动都不动,只是箍着未晞的手变得更加有力,好像怕她跑了似的。 未晞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最后,还是汪东阳懂得转圜:“阮先生,你如果想公布和陆小姐的关系,可以换个时机。这种地方,这样的情形,记者一定会乱写。况且,陆小姐还是个学生,恐怕对她不好……” 阮劭南又看了看未晞,这才松口:“那走吧。” 坐进车里之后,未晞才算松了一口气。可能是紧张的关系,苍白的脸色竟然有了一点红润。 阮劭南看她一副放松的表情,不由得冷笑:“这么开心吗?不用跟我在媒体面前纠缠不清,就让你这么开心?” 未晞被他说得一愣,低声分辨:“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阮劭南似乎无心听她解释,把脸转向了一边,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影。 未晞默默叹了口气,这男人的心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不过一分钟,他就变脸了。 “阮先生,去哪儿?”司机问。 阮劭南想了一下,看了看未晞,很绅士地问:“我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可以吗?” 未晞点点头:“可以。”她想了想,又说,“其实,你不需要这么客气。” 阮劭南没再说什么,车厢里的温度仿佛一下降到冰点。司机懂事的打开了音乐,似乎想缓和一下这种气氛。 音乐轻柔和缓,让人心情舒畅。艺术之间都是相通的,喜欢美术的人,几乎没有不爱音乐的。 未晞有点小惬意,她想起了如非新买的那台录音机,坦白说,再好的音乐从那廉价的音箱里放出来,也跟弹棉花一样。 所以,有钱真好,连音乐都格外动听。 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于是转过脸,问身边的男人:“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你派人跟踪我?” 阮劭南嘴角一沉,干脆闭目养神,似乎不怎么愿意搭理她:“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保护。” “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真有了孩子,我会告诉你。”未晞说。 “真的?”阮劭南侧过脸看着她。 未晞笑了笑:“假的。如你所料,我会一声不响地打掉。” 男人冷笑一声,扳过她的下巴,炙热的气息可以灼疼人的神经。唇齿厮磨间,他说:“你想都不要想。” 三十七、他竟然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晚餐吃的是色香味俱全的淮扬菜,未晞有些小感动,她没有想到他还记得。未晞的母亲就是扬州人,她生前最拿手的就是淮扬菜。 扬州,温山软水,人杰地灵,菜肴也十分讲究,透着股清丽雅致之气。 平桥豆腐、青菜炒香菇、拌脆鳝、番茄鱼片,还有鲜香酥烂的清炖蟹粉狮子头,皮薄馅鲜的淮安汤包…… 当未晞看到这一道道美食的时候,她几乎要掉下泪来。这都是她妈妈以前经常做给她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它们的味道,忘记了这种温暖的坦实感。他竟然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餐厅的布置很有格调,包厢被安置在古色盎然的水榭楼阁上,下面是潺潺的流水,从包间的窗子望出去,能看到院子里古色古色的小桥和木制水车,仿若真正的烟雨江南。 未晞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她生命最初的那些年,每次她被人欺侮后,一个人坐在陆家老宅的秋千上,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无人理会,无人关注。她甚至怀疑过,如果有一天,她被那些所谓的哥哥姐姐们弄死了,是不是也没人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出现了,好像一缕温煦的阳光,猝不及防,不可预料地照亮了她整个的生命。 如果要她说,在那举目荒凉的世界里还有什么奇迹,那就是他,竟然会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出现在那里,出现在她荆棘丛生的生命里。 阮劭南的心情似乎又变得很好,要了一罐陈年女儿红,地窖十八年的珍品,刚打开盖子就闻到馥郁的酒香。 未晞有哮喘的毛病,即使这酒入口绵软,芬芳醇香,也不敢多饮,只是就着小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浅酌。 院子里隐约传来小狗的叫声,未晞有些意外地看着外面,这里怎么会有狗? 可是真的有,她看到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毛绒绒的秋田犬,正跟狗狗玩得开心。那只小狗好乖,好可爱,圆圆的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 阮劭南看见这情形,不觉笑了笑:“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也抱着一只小狗。不过那只小狗很脏,很难看,还受了伤,好像是你捡来的吧?你当时哭着求我帮你救它,我记得,你叫它小八。你一直抱着它,嘴里还不断念着,小八不能死,小八不能死。哭得可怜兮兮的,弄得我莫名其妙。” 回想起往事,未晞也笑了起来:“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碰巧看了一个日本电影,叫《忠犬小八》。里面的小八对它的主人很好,每天都去车站等主人下班。直到有一天,主人在工作的时候死了,可它还在那里等他回来。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位置,它整整等了十年,直到自己老死……”未晞眼里有了淡淡的雾气,她又笑了笑,“这个故事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和忠诚。所以,那个时候很希望自己也有只像小八一样的狗。” 三十八、几千万的车子,说送就送?说收就收? “我记得,当时我帮你把那只狗送到了宠物医院,它活了下来。后来我还看到你们在院子里玩捡球,它长得难看,但是很灵活。” “是啊,小八真的很乖。可是后来……”未晞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声音有些破碎发抖,“在你走了没多久……有一天,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一时兴起,找出一把剪刀剪我的头发。小八冲过来救我,它咬坏了我姐姐的裙子。然后,他们……他们就用绳子套住它的脖子,把它吊在树上。就那样……一直吊着……一直吊着……” 阮劭南挑了挑眉毛,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口问她:“我听说那个电影被美国翻拍了新版,你如果喜欢,我带你去看?” 未晞笑了笑,眼里已是满满的泪光,可她努力忍着,忍得嘴唇发抖,忍得喉咙生疼:“我……不想再看了,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听见小八在叫,我怕想起来……自己受不了……” 她终究没有忍住,眼泪簌簌地掉下来,一滴一滴地砸在杯子边上,零落无数。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艰难,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阴冷的血腥气。此刻,记忆是什么?是地狱?是深渊?还是一个由恐惧和血肉交织而成的牢笼? 她的人生,快乐总是如此的短暂,被胁迫的痛苦却从没停过。对别人来说,痛苦只是偶尔的体验,于她,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 阮劭南一直很沉默,他点燃一根香烟,烟雾缭绕中,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一点一点将眼泪和悲伤重新收好,看着她灯影下娟秀的面容,看着她眉间那颗小而隐约可见的朱砂痣。只是看着,不发问,不干预,甚至连安慰都没有。 华灯初上,院子里点起一盏盏红色的灯笼,好像夜游的牡丹,飘荡在渺不可知的黑夜。悠远的二胡清冷似水,远远传来,仿佛一个悲凉的传奇,苦涩绵长,如诉如泣。 吃过饭后,未晞要去上班,阮劭南执意要亲自送她。上车的时候,未晞才留意到,他今天开得是一辆银灰色的帕格尼。 “你换跑车了?”未晞多少有些好奇。 “你不喜欢?”阮劭南转过来看着她。 “啊,不是。”未晞急急撇清,哪里轮到她不喜欢?“其实我一直觉得那辆布加迪太张扬,不太像你一贯的风格。” 阮劭南笑了一下:“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把它送给落川了。” 未晞着实吃了一惊,几千万的车子,说送就送?说收就收?这些人怎么想的。 看到未晞不解的表情,阮劭南解释:“作为回报,他将手里的一块地皮便宜转给了我,仔细算算,我还小赚了一笔。” 未晞这才明白,看看他:“其实,你早就知道他喜欢,所以故意抢先买下来,就是为了日后敲他竹杠?” 男人扬了扬唇角:“你猜呢?” 猜?所谓无商不奸,商场上一贯是利益永恒。他们这些人的想法,她猜不透。 三十九、你别看他一副公子哥的样子,打架可是专业级的 见她没说话,阮劭南说:“其实也不算。当初会买那辆车,只是想送给一直努力工作的自己一件礼物。买了之后又不太喜欢,碰巧落川对那种限量版跑车情有独钟,干脆成人之美。” 自己送自己礼物?他该有多寂寞?未晞有点同情他。 “你跟凌落川关系很好?” 未晞承认自己有点八卦。只是身边的男人一惯冷漠如冰,提到凌落川时,嘴角却有些微的笑意,这在他身上真是少见。 “算是患难之交,我们在美国认识的。当时他离家出走,一个人飘在外面,被一群流氓围攻。我看大家都是华人,就帮了他一把。你别看他一副公子哥的样子,打架可是专业级的。” 未晞真是彻彻底底被震蒙了,她看着正在开车的阮劭南,结结巴巴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跟他……在美国……跟流氓打架?背靠着背?就像香港英雄片那样?” 阮劭南点点头,颇为认真地问:“很奇怪吗?” 老天!岂止是奇怪,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难怪凌落川扣人的手法那么娴熟,原来人家根本就是专业级的。 可阮劭南,这么优雅贵气的人…… 她忽然想起来,以前听说过,阮家祖辈是越南华侨,到他父亲这代才回到内地。他祖父参加过越南战争,还是个战斗英雄,在越南丛林伏击过不少美国大兵。 这话该怎么说?虎祖父无犬孙? “他那么厉害,怎么还总带着保镖?怕被人绑架?” 阮劭南笑了一下:“一般人还不敢绑他。” 未晞越发奇怪:“那什么人才敢绑他?” 阮劭南想了想:“比如特务,****之类……” “啊?” “他父亲……”阮劭南迟疑了一下,“是领导级的人物,很高的那种,你明白吗?” 未晞这下总算明白了,哦了一声,说道:“原来是‘***’,难怪……” 阮劭南看了看她:“我想你有点误会。其实,他跟他父亲的关系一直很僵,几乎到了不说话的地步,所以他父亲一直不怎么管他,由着他自生自灭。不过他这样的身份,谁都会忌惮三分。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在安全部工作。一个姐姐,在外交部当翻译。子女中只有他一个人从商,算是家里的异类。他的保镖都是他哥哥请来的,只保护他的安全,不会随便动手。那天……打你们的人,不是他带来的。” 未晞点点头,难怪这几次碰到他的保镖,感觉都很有礼,的确不太一样。 四十一、他冗长地亲吻她,耐着性子,好像在哄着她 他真的疯了!未晞想起那个疯狂的夜晚,可怖的感觉立刻游走全身。她有点怕,不敢在这个时候忤逆他,只有柔柔地顺着他。他的气息炙热而混乱,无法满足,似乎怎么样都无法满足,只是一味地索求更多。 “未晞,未晞……”他冗长地亲吻她,耐着性子,好像在哄着她。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揭开她的衣扣,漂亮的嘴唇烙在她肩颈的皮肤上。 未晞蓦地一惊,双手抵住他:“今天不行……” “嘘,我知道,知道,别怕……”他抵着她的额头喘着气,低低说着,声音喑哑,漆黑的眼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月光下红色的瞳仁,仿佛一个酒醉的人,可他还能控制自己。 他抱起她坐在车上,把脸埋在她颈间。未晞这才感觉到,他的脸烫得吓人。她越发不敢乱动,由他抱着,好像她是一只巨大泰迪熊。 可他还觉得不够,拉起她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脖子,想了想,又把脸贴在她胸口上,好像在听她的心跳。 这样的姿势,就好像——是她在拥抱着他。 夜风阵阵,涛声拍岸,明月皎洁,星斗阑干。 唉……有人对着满天的繁星轻叹,多么美好的夜晚! 这样的拥抱,真的很浪漫,好像爱情片里的男女主角;这样的拥抱,真的很温暖,好像一颗心对着另一颗心的深情慰藉;这样的拥抱,真的很甜蜜——只是不该出现在他们两个人之间。 海边的风很硬,未晞上身只穿了一件桃红色的针织开衫,时间久了,就冷得直哆嗦。 阮劭南却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脸颊贴在她胸口上呢喃着说:“未晞,你让我害怕。” 未晞没有说话,半晌后堪堪一笑,低头凝视着怀里的男人:“你怎么会怕?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们学校那笔特别奖学金,是你们易天集团资助的。你让人压着不放,你知道那对我有多重要。还有我妈妈的骨灰,她被人挖了出来。我猜,你一定知道她在哪儿,是不是?” 说到这里,未晞苦笑了一下:“对了,还有如非。上次泼的是水,下次想泼什么?硫酸?你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深,只要她不出事,我什么都会答应你。你看,我所有的软肋都被你抓在手里,你怕什么呢?” 这席话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他抬起头,又是那样低低地笑:“你在怪我吗?我对你说过,不要离开我,你有听吗?天一亮,你就走了,连句话都不留。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以为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却一下失去所有的感觉。那种恐惧,那种焦虑,那种无依无靠,撕心裂肺……你不会懂。” 他控诉的仅仅是她的不告而别吗? 未晞皱眉看着他,几乎是针锋相对:“所以,你就先开枪,再问话。甚至不管你瞄准的猎物是否无辜?可怜得连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四十二、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是!”阮劭南几乎咬牙切齿,“我说过,你不该这样!一句话都没留,说走就走!” 未晞沉默了,话说到这个份上,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原来,他们真的分开了太久太久了,中间又隔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和七载的滔滔流年。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总是带着一脸崇拜,仰望他的小女孩。而他,也与记忆中那个笑如春风的俊朗少年相去甚远。 不曾牵手相伴的这段岁月,他早已不懂她的世界,而他也有好多的事情她无从知晓 比如,在这七年中,他都遭遇了哪些事?遇见过哪些人?再比如,离开时明明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在美国到底有过怎样的际遇?回国后,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气势一举收购了易天集团,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让整个金融界变了天。 没有强大的财力支持,只怕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而他的作风竟比当年的陆子续更老练,更高杆,行事的手段也更冷血。自从他一年前回国,在金融界横空出世开始,媒体对他的热度便持续不断。可是对于他扑朔迷离的身世,却一直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未晞知道,是他有意掩埋了一切,封住了媒体的嘴巴,不让任何人旧事重提。他不声不响,就将当年知晓那件事的人,一个一个弄得家破人亡,收拾得干净。罪魁祸首却留在了最后,迟迟未动。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个天生的掠食者,聪明诡谲,像她这样的凡夫俗子难及十分之一,更别说猜透他的想法。 不过,有一点却是明明白白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想到这里,未晞几乎连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想回家,能不能让我走?”未晞现在只想离开他,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 阮劭南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叹息着:“未晞,再陪我呆一会儿,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知道,自从我们重逢,你心里一直装着许多委屈。我想对你的心说话,可是,你却连它也对我封闭了吗?” 未晞低下头,望着这个曾经给予她无限呵护,现在却给了她无尽折磨的男人,她贴在他耳边,声音是轻柔的,无力的,带着些微的颤抖,好像被风吹起羽毛。 “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她很害怕;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你是一个残忍的好猎手,你让你的猎物备受煎熬;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让她承受不住;如果我的心会说话,她会说,念在往昔的情谊上,求你放过她……” 四十三、他不能这样对她,这种时候,他会弄伤了她 他一下扣住她的后颈,将她从车盖上拉了下来。他的手仿佛冰冷的铁钳,将她紧紧地箍住。他的力气很大,箍得她的脊椎咯咯作响。 他低头,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想的只是这个。那我不介意再重申一次,这辈子,你想都不要想!” 未晞真的绝望了,最后一次,她试图跟他沟通,结果却是此路不通。 他的嘴唇贴下来的时候,未晞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冰冷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他的虎口上。 他知道她哭了,冰凉的泪水比火焰还要灼人。可他没有放手,只是低下头,贴在她耳边说:“我知道陆家的人找过你……” 未晞浑身一凛,抖得更厉害。阮劭南又把手臂紧了紧,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别怕,看来是我小看了他们,我放了这么多的烟雾,他们还是找到了你。” 说到这里,他轻笑一声,笑声里透着玩乐似的悠扬:“不过,没关系。我保证,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未晞,你再等一等,再给我些时间。等我处理好所有的事情,等我让所有该死的人去死!等我排除所有的障碍……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我会用尽所有的方法让你爱上我。所以,你不要总想着逃走,我也不会让你逃走,你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就好。我的未晞……” 他俯首贴耳,温柔低语,与仇人的女儿耳鬓厮磨,漂亮的嘴唇带着血腥般的甜蜜,从容不迫地诉说着对她的爱恋,诉说着如何将她的骨肉血亲……置于死地。 他扯掉她的针织开衫,将她压倒在柔软的沙滩上,撩起她的裙子,修长的手指探了进去,探进了那个女性最柔软幽静的地方,他所有激情和欲望的集合地。 未晞身子一紧,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他不能这样对她,这种时候,他会弄伤了她。 他饱含欲望的嘴唇吻了吻她颤抖的眼睛,低哑地说:“别怕,别怕,我什么也不做,让我摸摸你,抱抱你。” 接着用手指挑起了她的胸衣,向上拉高一点,头一低,雪白的牙齿咬在她的ru jian上。他呼吸炙热,皮肤滚烫,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急躁,越来越狂乱。 未晞无助地瑟着身子,转过脸,恍惚地看着茫茫无际的大海。黑色的大海,怒浪排空。而身上的男人,却比那沉重的黑夜更加难测,仿佛让所有的星光云色,瞬间沦为铺天盖地的黑暗。 没有尽头…… 四十四、跪在地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粘稠暗黑的血从嘴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 没来由地一阵心寒。 池陌仰起脸,望着头顶那方狭窄的天空,有一块乌云恰好遮住了月亮。他向后一抑,靠着墙,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吸着。 跪在地上的人已经血肉模糊,粘稠暗黑的血从嘴里一股一股地冒出来。他浑身都是血,眼睛也在流血。头拱在地上,嘴里依依呀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可能是在求饶。 拿着棒球棍的男人回头看了池陌一眼,他点点头。 砰!一声闷响,接着,一切都安静了。 池陌捻息香烟,对另外几个人说:“可以了,走吧。” 有人将口水吐在地上的人身上,骂道:“妈的!吃里扒外。” 池陌看了他一眼,狠狠一脚踹向他的小腹,那人猝不及防,呲牙咧嘴地跪在地上。 “他已经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你没有资格再去侮辱他。” 男人忍痛的脸几乎变了形,咬牙说:“我错了,陌哥。” 一种不可抑制的呕吐感油然而生,池陌忽然对这肮脏的一切感到厌烦。 跟魏成豹通过电话,简单交代了一下经过,就让那些人各自散了。有人提议去喝酒唱K,他没兴趣,一个人走了。 他沿着小路一直走,回到“绝色”后面的小巷,看到这熟悉的景象,整个人又放松下来。靠在墙边,重新点燃一根香烟,慢慢吸着。 “绝色”的后门开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拎着一袋子东西走了出来。池陌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可是等他看清来人,又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在这里干什么?”如非将黑色的垃圾袋扔进焚烧炉里,然后浇上汽油点燃。 “刚办完事,过来透口气。”池陌懒洋洋地靠着墙,看着艳红的火光。 男人身上有隐约的血腥气,如非看了他一眼,没再多问一个字。红灯区的女人,可以装乖、扮浪、献媚、撒娇,唯独不能好奇。要知道,好奇害死猫。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拿下池陌嘴边的香烟吸了一口,靠着墙,对身边的男人说:“未晞今天没来。” “是吗?她怎么了?”池陌又点燃一根香烟,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如非夹着烟揉了揉额角:“我打过电话,可她的手机没开。可能是身体不舒服,早上就看到她脸色不太好。” “哦。”池陌点了点头,对着空气吐了一个烟圈,“今天,要不要去我那里?” “不了,你上次给我的钱,还没花完。” 池陌没再说什么,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从不依靠任何人,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依靠。他是一只游走在黑暗中的兽,只对人性的贪婪情有独钟。 四十五、此刻的天之骄子,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他和如非,所有人,包括未晞在内,都以为他们是一对亲密爱侣。而真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每一次都是**裸的钱欲交易。 他知道如非不是那种女人,可是除了这个,他给不了她别的。如果没有这个,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将这种关系维系下去。 这大约就是男人最无情的地方,可以将爱和性分开,还能分得一清二楚。 他是一个自私的男人,金钱的债他还得起。感情的债,他不想还,也还不起。 “那就算了……”池陌捏息香烟,准备离开,“如非,如果哪一天,你不想继续下去了,一定要告诉我。” 如非歪着头看他,挑唇一笑:“我不是那些黏在你身上死不放手的小女人,你不用一再提醒我。倒是你,我收到风,魏成豹已经知道,那天砸坏警报器的人是你。” 池陌有些吃惊,接着冷笑一声:“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如非看了他一眼:“这件事可大可小,总之,你自己小心。还有,谢谢你,救了未晞。”她又笑了笑,好像自言自语,“不过这句话,不说也罢。” 如非的手机忽然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又有点熟悉的感觉。她忽然想起来,是阮劭南。 如非接完电话,脸色都变了,站在一边的池陌问:“怎么了?” “未晞进了医院,我现在要过去。” 池陌掏出摩托车钥匙:“这个时间很难打车,我送你吧。” 他们赶到医院病房的时候,未晞还没有醒,阮劭南就坐在病床边,握着她的手。 池陌看到阮劭南,一下愣住了,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有贸然进去,又不放心她们,就守在门口。 如非走进去,一言不发,只是将未晞的手从阮劭南手里抽出来,放回被子里。 阮劭南什么都没说,在一旁沉默着。此刻的天之骄子,倒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未晞的脸比床单还白,如非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转过脸看着守在床边的男人,目光灼灼:“阮先生,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 “我们在海边,她忽然发作,吸了药也不见好。我她送到医院,医生说这不是哮喘,是过度呼吸。” “过度呼吸?” “压力过大,或者受到精神刺激而引起的一种呼吸强迫症。由于强烈呼吸而使血液里的二氧化碳含量降低,所以才会发病,症状很像哮喘。虽然很痛苦,不过……不会有生命威胁。”阮劭南将医生的话鹦鹉学舌似的重复了一遍。 如非简直悲愤,心疼地看了看躺在床的人,扬起脸:“阮先生,介不介意跟你单独聊两句?” 四十六、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些什么样的人?” 阮劭南有些迟疑。如非转过脸,对守在门边的池陌说:“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她。” 又对一脸疑惑的阮劭南说:“在你只顾忙着找陆家人报仇的时候,凌落川跑来欺负未晞,是他替未晞解了围。他是我们的朋友,一直很照顾未晞,未晞也很信任他。我现在请他帮忙照顾她,如果未晞在这段时间掉了一根头发,我任你处置。当然,你想在这里谈也可以,只要你不怕吵醒她。” 阮劭南说:“没那么严重。”又看了看池陌,很绅士地对他点点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未晞的照顾,有劳了。” 阮劭南跟如非出去了。池陌坐在床边,替他们守着躺在床上的人。 她睡得似乎很不安稳,眉毛都皱在一起,好像魇在噩梦之中。他看到她的鼻子紧了紧。他以为她会哭,谁知道,她只是在发抖,一阵一阵地发抖,好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着,整个身子都蜷缩在一起,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没有眼泪,只有颤抖。 池陌被眼前的情景深深撼动,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能让一个人害怕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个人连在梦中都不敢大声地哭? 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可是,他见过的她,即使在最困顿的时候,都带着铮铮傲骨,从没见她如此脆弱。 起风了,窗子没有关好,风卷着窗帘在黑夜里翻飞,如同鸟儿的翅膀。 池陌看着床上的人,惨白的脸,好像一朵萎靡的花。他低声说:“阮劭南,凌落川……老天,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一些什么样的人?” 如非回到病房的时候,池陌正在关窗子。如非将买好的宵夜放在桌子上,可是床上的人仿佛疲惫至极,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他走了?”池陌问。 如非点点头,整个人瘫在床边的椅子上,如释重负。 池陌看着她:“你不想跟我说点什么?” 如非仰起脸:“我饿了,我们边吃边说吧。” 两个人坐在病房外的凉台上,喝啤酒,吃鸡翅膀。整个城市万籁俱寂,偶尔能听到野鸟在暗处啼叫。夜色深沉,远处有霓虹闪烁,尘世的喧嚣此刻如此的遥远。 “你想知道什么?”如非啃着了几根鸡翅,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四十七、他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应该说,我想确定一些什么。我知道,上次你们在‘绝色’得罪的客人,其中就有阮劭南。他在那个时候,看上了未晞,然后她就做了他的……”呼之欲出的答案,池陌忽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可是,刚才在病房,那个男人对她那样亲密,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如非哑然失笑:“如果事情只是那样,倒简单了。他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望着男人疑惑的眼神,如非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未晞在孤儿院告诉我的,这个故事有点长,或许该从未晞的身世说起……” 那天晚上,池陌一直沉默地喝酒,即使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震撼、悸动,他也将它们掩饰得很好。他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过惊讶,而影响了诉说者的心情。 “陆子续不只一个女人,未晞的妈妈在所有情妇中,算是最受宠的。她很漂亮,你看未晞就知道了。所以,在正妻死了之后,他就正式娶了她妈妈,将她们母女带回陆家。不过,对于未晞来说,那才是噩梦的开始。陆子续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将自己的子女也培养成为富不仁的小畜牲。未晞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未晞的母亲生性懦弱,未晞就成了他们发泄的玩具。小孩子有时是很残忍的,你可以想象,那些年,未晞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直到十四岁那年,她遇到了阮劭南。” 如非喝了口啤酒,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阮劭南第一次见到未晞,就很喜欢她。阮陆两家本来就是世交,经常有走动。他每隔几天就来看她,照顾她,关心她,满足她一切的愿望,简直是有求必应。有了他的庇护,未晞在陆家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那大约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只可惜,好景不长。” 池陌皱了皱眉,预感到接下来不会是快乐的事。 果然,如非叹了口气:“由于商场上的利益冲突,阮劭南的父亲被陆子续逼得从三十楼跳了下去,血肉模糊。而他和他的妈妈,为了活命苟且偷生逃到了美国。从此以后,他就音信全无。在那之后没多久,未晞的妈妈又出了事。那个在陆家人面前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人,竟然在自己丈夫的床上割了手腕。等陆子续发现的时候,满床都是血,尸体都硬了。在她妈妈的葬礼之后,未晞就离开了陆家。她在陆家根本无足轻重,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她一个人流落在街上,十几岁的孩子,整整一个星期才被福利机构的人发现,将她送进了孤儿院。” 四十九、那你还跟我上床?莫如非,你怎么想的? 如非的回应非常冷淡:“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我知道!跟你在一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如非转过脸,看着男人俊美的侧脸,那是让人看过一眼就无法拒绝的沉沦诱惑。 “那你还跟我上床?莫如非,你怎么想的?”池陌一把抓住如非的胳膊,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肉里。 如非看着他,眼神飘忽,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热度:“因为我跟你一样,因为知道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所爱的人,所以就贪恋她的气息,贪恋她的味道,只要能够紧紧相拥,就算转瞬即逝,就算是飞蛾扑火,也情愿为她肝脑涂地。”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玲珑的曲线贴上他充满力量的身体,撩人的气息缠绵在他唇边,带着微微的酸楚和致命的诱惑:“我知道,我身上让你着迷的东西是什么。没关系,你可以一直利用我,我知道你的痛苦,你的寂寞,你内心的空洞,所有的痛苦和困惑,我与你感同身受。” 池陌揪住如非的头发,犀利的黑眸冷冷地刺在她脸上:“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不在乎将你弄得遍体鳞伤,你真的确定,你不介意?” 如非的双臂蛇一样勾住他的脖子,喃喃低语:“是的,对方是你,我就百无禁忌。” 池陌笑了笑,紧紧抱住怀里这副婉转随人的身体,沉痛地说:“可是,我介意!” 过度呼吸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未晞第二天就能出院了。 出院后的日子,一切都仿佛很平静。期末临近,她一边忙着上课,一边忙着打工,稍有空闲就背着画板跟同学跑出去写生。她用尽一切方法,不让自己有多余的时间,因为只要一停下来,她就感到,这个城市连天都是灰色的。 系里通知她准备个人履历,那笔奖学金已经批了下来,只需要上交一些材料,就可以办好。未晞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因为她知道,这说明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 阮劭南就是喜欢哄她,就像小时候,她每次伤心难过,他都会买些小礼物来逗她开心。可是,这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他说了,不会放过她,那就一辈子都不会放过。 十二月的时候,这个没有冬天的滨海城市,竟然下了一场大雪。老人们都说,这是几十年不遇的奇迹。 未晞早上醒来的时候,隔着灰蒙蒙的窗子,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飘下来。 如非倒是很高兴,用衣袖擦亮一小块玻璃,兴致勃勃地望着外面:“快来看,未晞,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雪,是真的雪耶!” 未晞抱着被子看着她笑,如非真的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五十、原来,他是保证让她姐姐去死! 天气不好,她们在家里吃早餐,如非带早餐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回一沓八卦报纸。她一边啃着油条,一边有滋有味地看着。忽然,一条新闻将她整个人都镇住了。 她抬头看了看正在喝油茶的未晞,将报纸推给她:“未晞,你姐姐……在陆家的别墅上吊自杀了。” “什么?”未晞差点被油茶呛到。 “你自己看。”如非点点报纸上那篇巨幅新闻。 未晞一把夺过报纸。 “上面说,她炒期货赔掉了自己所有的财产,还欠下银行一大笔钱。她老公落井下石,不但跟她离了婚,还声称要跟陆家划清界限。还有,证监会正在调查她作假帐坑骗小股民的事,一旦落案,她就会坐牢。她忍受不了压力,在北景别墅上吊自杀,尸体挂了一个星期才被发现。” 未晞皱了皱眉,自语道:“北景别墅?那是陆家老宅,已经被搁置很久了。” 她忽然感到一阵窒息似的冰冷,阮劭南上次说,他保证,陆家以后不会再有人来烦她。原来,他是保证让她姐姐去死! “看这张照片,估计撬开大门的时候,警察没到,记者就先到了。照片拍成这样,还能放出来,陆家真的是倒台了,现在是墙倒众人推。” “应该是穷途末路了……”未晞叹了口气,“她一直很爱漂亮,记得小时候,每次出门,她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高贵的公主,没想到现在……中国人讲究的是入土为安,生前再不济,死后也该得到尊重。这样的照片也曝光出来,媒体也太不人道了。” 如非哼笑一声:“她以前剪你的衣服,剪你的头发,在你的脸上抹辣椒水的时候,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未晞放下报纸,将它对折放在一边:“其实,她在陆家还算是好的,公主脾气,但是头脑简单。最可怕的是我二哥,笑里藏刀,一招就能致人死地。以前就是个恶魔,现在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非想了想,忽然很严肃跟对面的人说:“未晞,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人道的不是媒体,而是有人授意他们这样做。” 听到这句话,未晞怔了怔。 “我一直觉得,阮劭南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你报仇。不!应该说,为你们复仇。或许……他真的很爱你。” 未晞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你以前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这么快就转变立场了?” 五十一、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是禽兽不如 “我只是觉得,我们是不是太悲观了?阮劭南固然要报仇雪恨,可是,如果他真的很爱你,他未必真的会迁怒到你身上。再说,一直以来,陆家是怎么对你的,阮劭南他很清楚。” 未晞叹了口气:“你以为,我只是怕被他迁怒吗?” 如非有些不明白:“你还怕什么?” 未晞迟疑了一下,方才说道:“如非,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一起看过一部叫做《望乡》的电影。我们都很可怜那些南洋姐,她们在国家最贫弱的时候,在异国他乡忍受着身为女人最残酷的屈辱,遭受着异国男子的蹂躏,用自己的皮肉钱养活家乡的亲人,却永远无颜回归故土。” “我记得,她们在南洋的坟墓都是背朝故乡的。”如非奇怪地看着未晞,“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算是有感而发吧,阮劭南他妈妈,当年在美国……” 未晞说不下去了,如非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未晞,未晞轻轻点点头。如非吃惊地捂住了嘴,半天后才结结巴巴地问:“不……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那时候阮家已经彻底倒了,跟现在陆家的情形一样,墙倒众人推。他们母子逃去美国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陆子续……”未晞长叹一声,“我不得不说,他太擅长玩弄自己的敌人了,甚至连孤儿寡妇都不放过。他很快就找到了他们,他没有赶尽杀绝,却想出了更好的方法来折磨他们。他动用自己在美国的势力关系,让他们母子在那边连洗盘子的工作都找不到。他甚至派人打断了阮劭南的腿,他们没有医药费,阮劭南就要一辈子落个残疾。当时他们母子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妈妈一个女人,除了出卖自己,她还能靠什么来救自己的儿子?” 如非摇了摇头:“伟大的母亲……那个,未晞,冒犯说一句,以前我只觉得你父亲是衣冠禽兽,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他根本是禽兽不如。” 未晞笑了笑:“不用觉得冒犯,你的评价相当中肯。” “不过,这件事应该很隐秘的,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隐秘?”未晞摇头叹气,“根本一点都不隐秘,当时这件事在上流社会,几乎是人人皆知。陆子续甚至找人拍下他妈妈在美国站街拉客的照片,在圈子里广为流传,一时之间,成为名流贵妇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五十二、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如非叫了起来:“我的天!他……这也太无耻了,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这么绝?” 未晞看着如非,眼神凝重:“这就是陆子续最可怕的地方。杀鸡儆猴,他要所有的人都畏惧他,不敢跟他作对。以前在陆家,他对我们所有子女说过一席话,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他说什么?” “他说,报复一个人,不一定要杀了他,而是要学会让他生不如死。打击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摧毁他的肉体,而是要摧毁他的尊严。要让他想起你来,就怕得发抖,就感到自惭形秽,无地自容。这才是彻底毁灭一个人的方式。” 如非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的所作所为那么畜牲,原来,根源在这儿。” 未晞嘲讽地笑了笑:“没错,做他的子女,要么丧心病狂,要么悲观厌世,不会有太正常的。他就像一头狮子,将自己的子女一个个推下悬崖,再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爬上来,最强的才能成为王者。他这辈子最崇拜的就是达尔文,将他的进化论引为经典,深信不疑。”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阮劭南的报复会那么疯狂。有这样一段血海深仇,没有人不发疯。” 未晞摇了摇头,眼睛盯着刚刚叠好的那张报纸:“现在,他不仅仅是在报仇,他还在清算。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大排档听到的那些事吗?那些被阮劭南弄得家破人亡的人,大部分都是我父亲当年的合作伙伴。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人,知晓这件事的人,他都在一个个的清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非忽然浑身一凛,心底的寒意像雨后春笋冒了出来,一把抓住未晞的胳膊:“你的意思是说,你也是其中一个?” 如非希望自己想错了,可是未晞的回答却恰恰证实了她的猜测。 “对于阮劭南来说,我是一个见证者,也是一个记录者。我见证了他那段屈辱的历史,记录了他悲惨的过去。我不否认,他或许是有些喜欢我,所以他还没对我下狠手,重逢的喜悦暂时淹没了一切。可是,等他将那些人一个个清理干净,等他从喜悦中回过味来,最后一个该清理的,就是我。” 如非真的慌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可是,结果也未必会这个样子。如果……他很爱你,说不定,他不会去计较那些?” 未晞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如非的眼睛说:“你也说了,只是‘如果’。” 五十三、无论你怎么走,差不多都朝着一个方向,就是不归路 滨海城市,雪在路面上是留不住的。街上到处是在雪浆中打转的车轮,还有拎着裤脚走路的行人。 “绝色”的霓虹灯招牌也挂了一层积雪,未晞用一把小扫把将它们扫下来。 夜间的风有些冷,她拉了拉制服的衣领,把冻得通红的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呵气,好像这样就能暖和一些。 时间差不多了,在这里上班的小姐们陆陆续续地来了。各色美人鱼贯而入,衣香鬓影,姹紫嫣红。 很多人都说,“绝色倾城”的小姐都是开着奔驰宝马上班。起初未晞也以为是如此,在这里工作久了,才知道,外面的传言实在是言过其实。坐名车离开的是不少,自己开车来的寥寥无几。 这里的小姐,赚得多,花销也大。她们中有些人专门喜欢买名牌,跟着了魔一样。卡地亚的手表,LV的包,Chanel的香水,化妆品最好要兰蔻全套。一套行头就要上万,哪有闲钱来买车? 还有一些人倒是不喜欢买这些好看却不中用的奢侈品,不过花钱的速度却比流水还快。至于花到了什么地方,看着她们越来越消瘦的身体,越来越萎靡的神情,不问也罢。 其实一旦走上这条路,无论你怎么走,差不多都朝着一个方向,就是不归路。 都说吃青春饭是最省时省力,收益最快,成本最低的行当。可是其中百般滋味,除了她们自己,谁又说得清楚? 雪扫得差不多了,未晞拎着工具正打算回去。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绝色”门口。 这没什么,“绝色”的停车场,历来就是万国汽车展。可看到车上下来的人,未晞着实吃了一惊。 “COCO……”未晞失声叫了出来。 COCO转过来看了未晞一眼,没什么表情,她身边的男人鹰爪似的手掌搂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放开她。 COCO回头对他摆摆手,她背对着未晞,未晞看不到她的脸。 她转身走过来,未晞想跟她说些什么,可她似乎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漂亮的皮靴毫不在意地踩在泥浆中,泥点飞溅无数。 前几天她还好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未晞实在是惊讶极了,去吧台拿酒的时候,忍不住问阿枫:“COCO怎么了?” 阿枫抬头,看了看高台上正在打碟的COCO:“没怎么呀,就是今天这首歌打的有点烂,早就告诉她了,换点新花样,现在的客人口味刁着呢,她就是不听。” “我问的不是这个,今天我看到是陈公子送她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哦……”阿枫撇了撇嘴,“这就要问她自己了,不过我听说,她好像今天做完就不做了。” 未晞更惊讶了。 五十四、这里有多少小姐被他糟蹋过 未晞今天心情很低落,COCO冷漠的表情一直在她眼前打转,还有阿枫提及此事那种不屑的样子,更是让她感到吃惊。 结果烧垃圾的时候,似乎受到坏心情的影响,连打火机都跟她作对,怎么都打不着。她想回去找火柴,可刚一转身,就看到COCO,不声不响地站在后门那儿,失魂落魄地看着她。 她们坐在横倒的篮球架上,看着眼前废弃的球场。这里野草横生,荒凉凋敝,未晞不止一次觉得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与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一点都不搭调。 “你不来一点?”COCO晃了晃手里的啤酒罐。 “不了,我喝水就好。前些日子刚住过医院,我现在连饮料都不敢喝。” COCO扭头看着未晞,莞尔一笑:“未晞,有时,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好像一直无欲无求,在这种的地方,面对这些人,你怎么做到的?” 未晞喝了口水:“是人都有欲望,只是我的欲望,跟你们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们的欲望可以折换成物质,我的欲望,看不见,摸不到,它潜伏在我心里。” COCO呵呵一笑,醉意朦胧地说:“未晞,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未晞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她真的有很多疑问:“COCO,你该知道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这里有多少小姐被他糟蹋过?上次那个艺术学院的大学生,最后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那个陈公子,他的花样谁不知道?先是天天珠光宝气,锦衣玉食地喂养着你。等你享受惯了,再也回不了头,他也差不多玩腻了。分手的时候什么都不让带走,稍有不满就让保镖上去打。那个女生,当时鼻梁都让他打断了。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在隔壁街的按摩院见过她。” 未晞有些急了:“你明明知道,怎么还……”COCO蜷缩了一下,未晞说不下去了。 “你以为我愿意?”COCO垂着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魏成豹放了话,如果我不答应,他就要我一辈子没脸见人。未晞,我不是你。我没上过大学,也没有画画的天赋,更没有像如非那样的朋友跟我相依为命。除了做DJ,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一个女孩子,没背景,没靠山,没朋友,我还能怎么样?” 未晞愣了愣,半晌后才问:“这件事,马克怎么说?” 五十五、女人生下来不就是让男人搞的? “呵……”COCO从鼻子里笑出来,“他?魏成豹嘴上吓唬两句,他就立刻让我打包滚蛋。想想以前,我为了给他买把电吉他自己省吃俭用,就觉得自己傻透了。我现在才明白:男人,原来只有下边儿硬的时候,上边才会软。什么山盟海誓,还抵不上半张烧饼实惠。” 未晞叹了口气:“不见得所有的男人都这样,你只是没碰对人。” COCO轻笑一声:“未晞,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小雯对我们说过,有一次魏成豹让她去酒店服侍一个很有背景的男人……” 未晞点点头:“记得,当时她进了房间,发现那个男人的老婆和孩子都睡在床上,睡得很熟。她想走,那个男人却把她拉进了洗手间。他们做那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老婆孩子就睡在外面。整个过程,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说,感觉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能想象吗?我当时都听傻了。一个男人,老婆孩子就在外面,一墙之隔,他竟然在这边跟应召女**。人人都说妓女下贱,究竟是谁下贱?” 未晞被她问得说不出话来。雪又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极了暮春时的柳絮。 两人一时无话,COCO是无话可说,未晞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COCO双手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嗫嚅着:“未晞,你用不着替我难受。其实仔细想想,现在也没什么不好。我如今住在他的别墅里,长这么大,我从没见过那么气派的房子。魏成豹有一句话说得对,女人生下来不就是让男人搞的?跟马克,还是跟其他男人,有什么关系?马克比那些男人更坏,我对他那么好,他都不要我了。男人,都是一样的。我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一边说一边咬着自己的手指,自虐似的,咬出一道道鲜红的血印。 未晞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回到那个可怕的夜晚,她孤苦无助地躺在阮劭南的床上,流着泪,流着血,也是这样骗自己。 时间与空间瞬息交错,眼前的景象与过去的记忆重叠,不同的容貌,不同的声音,却是一样怯懦的眼神,认命的表情。 “未晞,你一定要听话。听话我们才有饭吃,才有地方住。哥哥姐姐们虽然不好,可是外面的人不是更坏吗?外面的男人不但会骂你,打你,还会欺负你。未晞,你要记住,我们是女人,没本事的女人总要被男人欺负的。只要我们听话,不反抗,我们就不用挨饿,不用挨打,就能有几天好日子过。只要我们忍一忍,忍一忍就没事了……” 眼前说话的人是谁?当年抱着她说这些话的人又是谁? 五十六、你妈妈的骨灰,是不是该找个好点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 当年的她真的很听话,母亲叫她忍着,她就忍着。她要她怎么忍,她就怎么忍。可是最后,她忍住了,叫她忍着的人却没忍住。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柔弱怯懦的女人,会躺在自己丈夫身边,用一把小小的铅笔刀,磨断了自己的动脉。 未晞见过那伤口,皮翻开着,肉都磨烂了。那把铅笔刀很不得力,在同一个位置重复划了很多次才成功。未晞无法想象,一向胆小怕事,在陆家人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母亲,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用近乎自残的方式了结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只有被人逼到“忍无可忍,无法再忍”的地步,她才会如此? 是的,她可怜的母亲不用再忍了,她解脱了。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喜气洋洋的世界。 未晞抬起头,望着远方迷离的万家灯火,望着荒凉之外的浮华世界,仿若自语似的问身边的人:“忍?你要往哪里忍?身家性命都被人抓在手里的了,你要怎么忍?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选择,你拿什么去忍?知道吗?忍也是需要资本的。我们这些任人鱼肉、俯仰随人的角色,上天入地,还不是凭着人家高兴?你凭什么忍?” 自欺欺人罢了…… COCO一下愣住,伏在未晞肩上疼哭起来。可哭也没有大声,就这样哭一哭,停一停,好像小孩子哭得太厉害噎住了气。 “未晞……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收尸,就像……帮小雯那样。我……我不想当一具无名尸,死了……变成孤魂野鬼……” 未晞抱着她,轻轻笑着:“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会帮你。如果我死了,如非会帮你。如果我们都死了,大家都变成孤魂野鬼,你也不必怕了,就算下地狱,也有我们陪着你。” COCO轻轻一颤,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看着她:“未晞,你说,真的有地狱吗?” “地狱?”未晞口中念念有词,极目远眺,仿佛想穿过眼前化不开的黑暗,到世界的背面去瞧个明白。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地狱又是什么地方?我们在什么地方?我分不清楚……” 生活是什么?就是让我们用大部分的时间来经历痛苦,并且解决痛苦。 比如饥饿,比如贫病,比如漂泊,比如…… 阮劭南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未晞和如非正要收工回家。 未晞看着阮劭南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手机是他送的。旧手机被他砸了之后,他就给她买了这个,还让汪东阳亲自送到学校去。 最新款的手机,价格自然不菲。未晞收到手机的时候,电话簿上已经存了一串号码。阮劭南的手机,办公室电话,住宅电话,秘书台电话,司机电话……甚至连他助理的电话都有。 手机兀自响个不停,未晞认命地接起来。 “未晞,我想你。” 很好,一句话简单干脆,直指人心,未晞几乎可以看到电话那头阮劭南不容置疑的表情。 “太晚了,我想回家……”未晞试图垂死挣扎。 “你妈妈的骨灰,是不是该找个好点的地方,让她入土为安?”他慢悠悠地说,轻寡的语气没有一丝感情。 五十七、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这就是没得商量。未晞看着高远的天空,风卷着雪花吹过来,很冷,却冷不过他的三言两语。 “我让司机去接你。”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他永远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也不认为她有本事拒绝。 未晞心底一片凄怆,问:“你在哪儿?我自己去。” 阮劭南似乎有些惊讶,稍稍停顿才说:“我在公司,你知道地方。” 未晞放下电话后,看了看如非,有些抱歉地说:“如非,你自己回家吧。” 如非抓住她的胳膊,神色紧张:“会不会有事?” 未晞摇头苦笑:“不会有大事。不过……”她眼里满是冰凉的酸楚,“我不想再有下一次了。” 阮劭南站在易天集团的最顶楼,看着落地窗外回旋的雪花。那银白色的雪片,轻舞飞扬,将黑夜包裹成银白相间的世界。 或许是霓虹灯的关系,此刻的天空是一种奇异的暗红,好像鲜血晕染了夜的胸膛。脚下是灯火通明的城市,因为在最热闹的商业区,所以就算过了午夜,这里依旧繁华得不似人间。 很少有人知道,易天主席在公司的最顶层,居然有间面积不小的起居室。这是在他接手易天后,令人特意将最顶层的会议室,间隔成现在的规模。 这里有卧室,书房,浴室,独立的卫生间,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吧台。他每每工作到深夜,就在这里休息。所以呆在这边的时间,甚至比家里还多。 其实除了工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喜欢这里,更胜过那座靠近海边的别墅。 人总是要站在高处,才会知道低处的人有多么的渺小。才能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做俯仰随人的那一个。 呵,居安思危吧…… 叮咚!是电梯的声音,他有私人电梯直达这里。阮劭南放下酒杯,打开大门,看到了一个雪人。 未晞整个人都是白色的,衣服,头发,眉毛,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屋子里温度高,雪很快化成了水,如同淋了一场大雨,只是这雨与盛夏的雨不同,冷如霜刀。 阮劭南在门口愣了三秒,几乎认不出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 他锁好门,一言不发,也不管她,自己进了另一个房间。未晞站在那里,像只溺水的流浪猫,光着双脚,头发上的水一滴一滴落在油光可鉴的地板上。 阮劭南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什么都没说就扔在她脸上。未晞正想拿下来,脚就离了地,还没弄清楚,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来。 五十八、怕成这样,又偏来惹我? 他抱着她走进浴室,将她直接扔进浴池里,像扔一个麻袋。他的方形浴池很大,未晞连衣服都没脱,就快被水淹没了。 水很热,像无数根针在扎,受刑一样。未晞用手臂抱住自己,肩膀不由得缩在一起。水面忽地涨了起来,她被一条胳膊锁在胸前。 阮劭南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浴池边上,后背靠着池沿,微合着眼睛。 他紧抿着嘴唇,下巴绷得很紧,喉结上下滑动,放在池边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适应了水的温度,未晞的身子渐渐暖起来,可衣服没脱,时间长了就痒得难受,忍不住扭动一下。 “怎么了?”阮劭南睁开眼睛。她的动作很轻,可是他太敏锐。 “不太舒服。” 阮劭南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他。 未晞这才发现,他的身材出乎意料的好。肩宽臂长,标准的模特体型,难怪穿什么都那么服帖漂亮。他或许经常做运动,贲张的肌肉,每一处纹理都很健壮,隐藏着难以估量的危险和蓄势待发的兽性。 她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一下,阮劭南却一把扣住她的下巴,观察着她每一个表情:“跟我一起,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舒服?” “是你要我来的。你只说你想我,没说想什么样的我。如果这样让你不满意,那么下次想要什么样的表情,请提前三天通知。” 这几乎称得上是挑衅了。 话刚出口,未晞就后悔了,明知自己不该惹怒他,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螳臂当车罢了。 果然,阮劭南稍一用力,便将她压在池边的软榻上。角度恰好不会让她太难过,想要挣脱却又用不上力气。 他总是这样,谈笑间杀伐决断。连她对他的恐惧,他都能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从来不会将她逼到以命相搏的地步,却能让她怕他怕到骨子里。 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有令人晕眩的气息。未晞的心缩成一团,刚刚有些红润的面孔瞬间雪白,身子不由得僵在一起。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那个天翻地覆的夜晚,仿佛瞬间将那晚亲历的一切悉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掀起心中的惊涛骇浪,再一次被人碾成粉末,吞噬得干净。 她不敢看他,侧着脸颤抖着。他却笑了,在她耳边促狭:“怕成这样,又偏来惹我?” 五十九、他的吻落在她的背上,有种战栗的灼热 阮劭南见身下的人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人在他怀里,却是满眼的凄怅委屈,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移到她的耳边,柔柔地嗫嚅着:“别怕,别因为上次的事记恨我,也别因为其他的事责怪我。我也生自个儿的气,本来心里想的都不是那样儿,却偏偏把那些不堪的用在了你身上。可是未晞,真的,但凡有办法,我也不会这样逼你。所以别怕我,也别躲着我。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我有多难受。” 他吻着她的唇瓣,着迷似的软软说着:“就像我们以前那样,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粘着我的,你不知道,那时我多希望你快点长大。可如今你人大了,却跟我疏远了。未晞,你想要什么,你要让我知道。只要是你想的,喜欢的,便没有办不到的。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替你摘下来,好不好?” 星星?他心里明白她要的不是那个,却偏又拿这样的话来哄她?她想怎么样,上次在海边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而他的回答是:这辈子,她想都不要想。 未晞侧过脸,淡淡应道:“今天遇到一些事,情绪很差……” 阮劭南没说什么,手却伸向了她的衣服。未晞被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本能地往后退,一只手揪着衣服,浑身湿漉漉,缩在一角,像只可怜的小老鼠。 他将她拉近,不让她乱动,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会真的想穿着衣服洗澡吧?” 她当然不想,可是……未晞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他贴在她耳边轻笑:“我早就看过了,你还害什么羞?” 他的吻落在她的背上,有种战栗的灼热。发现她的异常,他轻笑着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用湿漉漉的头发摩挲她的脸。 “你的头发怎么留得这么长?过腰了吧?”他将她的长发撩到一边,那黑色的发丝在水中铺散开来,像灵动的水藻。 “十四岁之后,就没怎么剪过,分叉的时候偶尔修一修。可惜,我的发质还不够好,只能留到这儿了。” “多用护发素会不会好一些?”他把一绺长发握在手里,感受着手心的滑腻,“一直留着吧,我喜欢。” 她皱了皱鼻子:“很麻烦。” “有多麻烦?”他扳过她的下巴,故意跟她抬杠,“比生孩子还麻烦?” 她笑了笑,这时倒不怕他了:“就是比生孩子麻烦,又难洗又难打理,不信你自己试试?” 他笑起来,将她抱一抱,在她耳边呢喃着:“留着吧,以后我帮你……” 她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忽然很贪恋这样的气氛,两个人一起,就像老夫老妻,做些无聊的傻事,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不知不觉就是一辈子。 可她知道,这短暂的快乐是偷来的。笑的时候,就会有偶尔的恍惚。那笑于是就凝在脸上,仿佛某种标志,纪念着一段快乐的逝去。 六十一、那些可怕的屈辱,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 未晞记得,阮劭南以前就喜欢穿白衬衫,大约是还在上学的缘故,他的白衬衫也只是最普通的那种。可是,总是洗得很白很干净,她把脸贴上去的时候,能闻到淡淡的洗衣粉的香气,好像夏夜里的丁香,在淡淡的月光下温柔弥漫。那是让人安心的味道,靠在他怀里,就一辈子不想离开。 可是现在,摸着衬衫那精致的纹路,却让她感到陌生。应该说,除却某些可以勾起回忆的小瞬间,他现在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卧室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宽阔的露台,四周围着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间是一个小型游泳池,正对着城市繁华的夜景。 未晞忍不住再次感叹,有钱真好。谁能想到把游泳池建在这么高的地方?就算想得到,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对着明月清风和城市的繁华畅游,该有多快意? 然而,房子的主人只是坐在卧室的落地窗前喝着红酒,似乎没有想下水的意思。想想也是,今天的天气,似乎不适合。 “过来坐。”他拍了拍地板上的垫子。 未晞走过去,头发还在滴水,衬衫很宽大,她把袖口卷了起来,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把头发擦干。 阮劭南倒了一杯茶给她,自己接着喝酒。未晞发现他喝得很多,不过一会儿功夫,一瓶红酒已经快见底了。 “会游泳吗?”气氛有些凝滞,他似乎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随口问道。 未晞看着那泓倒映着星光的池水,笑了笑:“我对游泳池向来敬畏,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也从来不看游泳比赛,甚至连看到泳池里的水都会恶心。” “为什么?”他有些好奇。 未晞端着茶杯低声说:“如果一个人,曾经一次次地被人按进水里,再被一次次拉出来。我想,他也会跟我一样。” “什么?”他很惊讶。 “我二哥陆壬晞……”未晞定定地看着外面的池水,整个人忽然有些发虚,心在胸腔里抖得厉害。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当时发生的一切说出来。过去的一切她从来就不愿意去回想,那些令人发指的遭遇,那些可怕的屈辱,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她不说出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年的暑假,她的二哥陆壬晞,这个陆家人最看重,最聪明的孩子,究竟对她做过多么令人发指的事。 六十二、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她告诉阮劭南,陆壬晞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按进水里,又是怎么样一次又一次地揪她出来。每次他都要她看着他的脸,有时她的眼前一片漆黑,有时能隐隐约约看到他嘲笑的眼睛。她的肺疼得好像爆炸一样,水呛进气管里,喉咙像有刀子在割,鼻腔像有火在烧。直到她熬不住了……她开始求他,又哭又叫,用尽一切方法哀求他。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享受过后,又一次将她摁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声音一直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渐渐变得颠三倒四,支离破碎。她目光僵直,神情呆滞,仿佛一个掉了漆的提线木偶。 阮劭南抱着她的手不知不觉用上了力气,有力的手指一点一点地收紧,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然而未晞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男人的紧绷。她毫无防备,一头栽进记忆的洪流里,如同栽进一个无底深渊里。 她忽然转过脸,直勾勾地望定他:“你知道他加注在我身上的恐惧是什么吗?不是暴力,不是死亡,而是在你生活中的某一个时间,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活得生不如死。而这个时间,不可推测,无法预料,它像阳光下的影子与你如影随形,它会慢慢抽干你……” “不要再说了!”阮劭南听不下去了,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不要再说下去了……” 未晞却笑了,苍白的微笑在清凉的月光下,竟然显得有些诡异,“你听不下去了?他是不是也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他猛地抬起凶狠的眼睛,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用眼神就能将猎物拆解入腹。他狠狠地抓着她,将她整个人摁在落地窗上,几乎要将她嵌进玻璃里。 “你是故意的!”他从牙缝里狠狠咬出这几个字,“你今天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是不是都是你事先设计好了的?” “你说呢?”她不答反问。 他抓着她的肩膀,几乎想撕裂她:“你怎么会这么可怕?我简直不敢相信!” 未晞忍着肩上拆解似的剧痛,有些凄惨地看着他:“究竟是谁可怕?你若问心无愧,现在又何必恼羞成怒?我今天做的事,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吗?那我呢,这两个月来,我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以一次次将我逼进绝境,再给我一根救命稻草。我就像被人一次次摁进水里,再被人一次次拉出来。这个过程……对,就像熬鹰。什么时候我熬不住了,你才会满意。所以,第一次,你就不让我闭上眼睛,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有多无力,多绝望。每一步你都算好了的,你要我不敢拒绝你,就连做梦都要梦到你……”她忽然笑了笑,“这真是一种浪漫的摧残,你一定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情圣,是不是?” 六十六、这种感觉……比挨耳光还难受 她记得,自己赶到急症室的时候,真的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过,吓到她的不是未晞,而是阮劭南。 他那时正在缝针,伤口几乎横过了整个手腕。旁边的瓷盘,放着一大块刚拔出来的玻璃碎片,锋利的边缘血淋淋地立在那儿,看得人心惊肉跳。医生一边缝,一边跟他说:“幸好没有割断神经,不然你这只手就废了。” 听到医生的话,他也没什么表情。平时那么完美无瑕的人,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上还穿着睡衣,袖口已经被血染得一塌糊涂。 汪东阳伏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他这才转过脸,木然而空洞地看着她,冰冷的眼神让人胆颤。看着她,不像看一个人,而是看着一个陌生的物件。 如非只觉得后背发凉,这种六亲不认的眼神,对她是恨乌及屋,都尚且如此。那对未晞,又该怎样? 她有点不敢想。 可是,那天在医院,看到他们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她又替未晞感到惋惜。其实在她心底,她一直认为,阮劭南是爱着未晞的。 “你想过没有?如果他根本不爱你,其实你做什么都没用。如果他真的爱你,你那样对他,那种打击足以致命。你没看到他那天在医院的眼神,绝望得好像把整个世界都丢了。你就这样一刀两断,一点机会都不留给他,也不留给自己?你怎么想的?” 未晞手一抖,又错了,看来今天是画不下去了。她干脆放下画板,看着远处楼宇间那一点霞光:“那你认为我该怎么样?告诉他我有多爱他?然后让他把我这个仇人的女儿带在身边,朝朝相对,夜夜相拥?他根本就忘不了我是谁,忘不了我身体里流着谁的血。这跟我是否无辜,跟陆家的关系如何根本没有关系。而是他看到我,他就会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会矛盾,会失控,我已经试了不止一次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包着纱布的左手,凄凉地笑了笑:“他对我,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可能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如非叹了口气,夹着香烟揉了揉额角:“那你们就这样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未晞抱着膝盖,蜷在椅子上,“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做错了。你可以说我自私,说我矫情,说我自命清高、敝帚自珍。我不在意,因为我也这样看自己。可是,如非,你想一想,像我们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我们还剩什么?我真的赔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再去忍受他一次次的威胁,一次次的心血来潮、随传随到,被自己所爱的人每天这样呼来唤去,这种感觉……比挨耳光还难受。” 六十七、这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未晞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如非只有默默地抽烟,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她才叹了一口气:“未晞,我没有你念的书多。你跟他都是有道行的人,我没有你们精明世故,也没有你们想得多,看得远。可我觉得,爱情又不是加减乘除,何必去计较那么多。他喜欢你,你也爱他,难道这还不够让你们在一起吗?何况……”如非顿了一下,“他能给你的,远比任何人都多。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 未晞抬起脸,望着半壁斜阳下的繁华都市,喃喃轻叹:“这个城市真的很美,有人站在众人之巅,受尽万众景仰,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有人是游走在城市里的蚂蚁,为了吃饱穿暖疲于奔命。是啊,权力,金钱,地位,谁不想站在那些华丽的光环中?我也想。当我感觉他或许是在替我报仇的时候,我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可是,如非,这个城市已经拿走了我们太多的东西,这一路走来,连尊严都没剩下。为了生存,我们每天笑着迎来送往,服侍那些所谓的名流绅士。被人欺负了,我们连哭都不敢大声。大约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在这个城市,穷人是怎样一种被侮辱、被践踏的牺牲品。但是……” 未晞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哽咽:“这并不代表,我就要在一个男人眼皮子底下,带着被人厌恶的姓氏,一个尴尬的身份,每天揣摩着他的心思,看着他的眼色诚惶诚恐地过日子。正因为我是爱他的,我就更不能这样做。我不能让这份感情,带上一丝一毫的阴影。我要让自己回想起他的时候,永远带着感念,带着爱情,而不是痛苦和猜忌。所以,现在决绝地放手,这是我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如非望着眼眶发红的未晞,她以为她会哭,谁知道,她看到的只是一张波澜不惊的脸。如非替她感到难过,她越是这样,她就越难过。 忽然起风了,如非捏息香烟,搂了搂未晞的肩膀:“现在他已经把你当做路人甲了,你该心满意足了吧?” 未晞凄凉地笑了笑:“如非,你相信吗?在过去的七年中,每天早晨我张开眼睛,都要告诉自己,一定要少喜欢他一点,这样是不是可以轻松一点?我一直这样提醒着自己。可是,那天在医院看到他,我还是忍不住。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如刀割。可是,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我没有心满意足,我只是……没有办法了。” 当晚霞染红最后一片天空的时候,未晞还是哭了。她抱着自己的膝盖,第一次没有隐忍和压抑,放任自己哭得泣不成声。 如非紧紧搂着她,清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墨色渐深的天空,心里的惆怅却比墨更浓重。她想安慰她,可是千言万语,从何说起? 不管这个结果是否符合每一个人的理想,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六十八、她们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男人 在那之后,阮劭南真的没再找过未晞,一次都没找过。 不过,他们之间还是有一些小问题没有交代清楚。比如:医院的钱是他的助理汪东阳付的,还有那个昂贵的手机。 未晞将住院费汇到他公司,手机用同城快递。她不想欠他任何东西,又不想让他以为这是她借故亲近,于是就署上了汪东阳的名字。然后过了没多久,未晞就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她妈妈的骨灰盒。 那一刻,未晞什么都没想,几乎是放空了思想。这是她自从与阮劭南重逢后,练就出来的本事。当她预感到自己或许会难受得承受不住得时候,她就会这样。 她将一切都还给他了,他也将一切还给了她。他如她所愿,从此以后,便是山水永隔,江湖两忘。 她知道,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这一点。 未晞买不起墓地,也不想将骨灰送回陆家的墓园,就将骨灰供奉在屋子里,早晚三炷香,算是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她和如非的生活,也回归了往日的平静。如非依旧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努力攒钱。未晞期末考试在即,她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业上。 她们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男人。可是,她们要靠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这时学校又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英国皇家美院希望能与未晞的大学进行学术交流,具体形式除了学术研讨会,作品交流外,就是互相派遣留学生,时间为一年。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又省钱又长见识。”周晓凡吃午饭的时候,嘴里嚼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一语道破问题本质。 “哪有那么容易?只有一个名额,学校一定要选最优秀的,恐怕我们只有看的份。”未晞不以为然。 “我就不敢想了,可是未晞你可以啊。你拿了那么多奖,成绩一直那么好,你不妨试试。”周晓凡大大咧咧地说。 被她这么一说,未晞还真有点动心。毕竟,能去英国皇家美院深造,是每个学生梦寐以求的事。还有就是,能离开这里一年,也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她向系主任询问了申请细则,听后有些咋舌,不但对理论基础和作品要求极高,报名的人也如过江之鲫,其中自然不乏少年英雄之辈。 不过,未晞反正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太多想,就开始着手准备。 六十九、她朝不保夕的生活,她们永远不会懂 认真学习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元旦过后,学校都快放假了,可她为了过几天的评定考试,每天都抱着一大堆书,钻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埋头苦学。 如非笑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书虫,可是她就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平静的,安全的,可以一直到老到死。 阮劭南依旧是人们关注的焦点,频频上大小报纸的头条,各类财经杂志和八卦杂志的封面。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人们关注的话题,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他年轻,富有,英俊,单身,风度翩翩,是个出色的商人和热心公益的慈善家,这一切对她们来说,似乎充满无限的遐想和致命的诱惑力。 周晓凡就不只一次指着报纸上的一连串数字,羡慕地说:“看看这有多少个零,捐一次款都这么大手笔,他到底有多少财产?” 旁边有人泼她凉水:“有多少财产都跟咱们没关系,那种有钱人,想娶的也一定是富家千金,想必连情妇都是明星级别的。你没听说吗?他最近跟一个‘太子女’走得特别近。” 周晓凡撇了撇嘴,狠狠咬着吸管:“我听说了,是谷咏凌,新加坡富凰集团的千金小姐,听说家里巨有钱,光私人飞机就好几架。” “那他们结了婚,不就是强强联手?泰煌集团正跟阮劭南打收购战,岂不是死得更快?”一个同学哀叫着。 周晓凡很是崇拜地看着她:“金融商战你也懂?” “我哪懂,是我那个天天蹲在股票大厅的老爸,每天回来就念叨这些。他手上还有好多泰煌的股票,我早就让他割肉,他偏不听,现在都快跌到底了。” “你家这还算好的,你没听说前些日子,有人赔得倾家荡产,从证券大楼跳了下去。他们这些金融大鳄只手遮天,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小股民。” 众人皆叹,坐在一边的未晞也在叹气。本想跟大家一起喝个下午茶,可以轻松一下。没想到越不想听到什么,大家偏偏谈论什么。 “对了,未晞,丽江你到底去不去啊,大家都在交钱了。”周晓凡用手肘撞了撞她。 “我不去了,每人要交五千元,太贵了。” 有同学喊道:“不算贵啊,现在这物价,五千元能买什么啊。再说那边那么漂亮,还是挺值的。” 未晞只有笑着摇头,五千元,是她跟如非大半年的开销。阮劭南曾经说过,他跟她对于“贵重”的概念不一样。而她跟这些衣食无忧的同学比起来,对于金钱的概念也永远不会一样。 她朝不保夕的生活,她们永远不会懂。 七十、未晞,我是来辞行的 “对了未晞,我今天去徐老办公室的时候,听到系里几个教授都在谈论你。”一个圆圆脸的女孩子说。 未晞感到奇怪:“他们谈论我干什么?” “好像是你上交的作品,皇家美院的人非常欣赏,说你很善于运用色彩,单纯的色彩对比,就使油画勃发出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还说,看到那副画,绝对想象不出,作画的人才二十出头,而且还是个女孩子。这下你恐怕要出名了,皇家美院来的可都是专家,那些人的眼睛多毒啊,他们现在看上你的作品,估计那个留学的名额是非你莫属了。” 此话一出,周晓凡一巴掌就拍在未晞肩上,兴奋地说:“行啊!未晞,早就知道你有灵气,没想到这么厉害。说吧,这么高兴的事,你是不是该请客?” 一帮女孩子跟着起哄,毕竟是为系里争了光,大家都很替她高兴。未晞心里也很激动,可她还不敢高兴得太早。 “你们先别急着宰我,过几天还有笔试,行不行还不知道呢?” 周晓凡满不在乎地说:“咱们这专业,说得漂亮不如画得漂亮。笔试还不是做做样子,只要你大面上过得去,那个名额还不就是你的?” 后来证明,事实也正如周晓凡说得那样。第二天,系领导就把未晞叫了去,说法跟她听到的大致相同。叮嘱她好好准备过几天的理论考试,只要成绩不太差,她非常有希望获得这个机会。 未晞真的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因为实在太美好了,她都不太敢相信,这就是真的。 回家的路上,买了她跟如非最喜欢的栗子蛋糕,想跟她一起庆祝。走到家门口,却非常意外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那里徘徊。 “COCO?” COCO回过头来,轻轻一笑:“未晞,我是来辞行的。” 如非开了一罐啤酒给她,COCO摆摆手:“不能再喝了,前些日子喝伤了胃,现在正用清粥小菜养着。” “你就这么走了,那个姓陈的会放过你?”如非将啤酒放在一边,倒了一杯茶给她。 “是他要我走的,还给了我一笔钱,要我有多远就走多远。” 如非有些诧异:“那个禽兽不但放了你,还给你钱?这怎么可能?” COCO说:“我也觉得奇怪,不过他当时好像很害怕,说什么让我不要再害他了,还说自己惹不起,总躲得起。弄得我莫名其妙,可是不管怎么样。他给的钱,省着点花,倒也也够了。” 如非看了未晞一眼,未晞也在看她,两个人都没说什么。 “自己一个人走吗?”未晞问。 COCO笑了笑:“不然还能有谁?我不想怨谁,经历过这些,很多事情都已经看透了。现在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投胎一样,只想早点离开这儿,过新的生活。” “什么时候走?我们去送你吧。”如非说。 COCO摇了摇头:“不了,我就是怕你们去送我,那个场面……我一定受不了。当初是我一个人来的,现在还是一个人走比较好,无牵无挂,干干净净。” 七十一、他站在她对面,很绅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那天下午,COCO离开的时候,恰好是黄昏,整条街道笼罩在金色的夕阳下。 如非和未晞将她送到楼下,朋友一场,想到此去或许相见无期,都不免有些伤感。 离别的时候,COCO抱着未晞,在她耳边低声说:“未晞,其实……那个姓陈的要我告诉你,阮劭南要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完了。我不知道你跟阮劭南是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可是未晞,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为我做过的一切。我一辈子都会感激,我会珍惜自己,就像你珍惜我一样……” 刚才听她说的时候,未晞心里已经猜到个七八分。只是没想到,自己当初无意中的一席话,竟能帮她逃出生天。 她笑了笑,轻轻抱着这个可怜的女孩,在她耳边有些悲伤地说:“COCO,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受过伤害,从来就不是堕落的借口。越是没人爱,我们越要爱自己。我们都是无法选择自己未来的人,可是,但凡有机会,就算搏命也不要轻易放弃。这个世界有太多事情由不得我们做主。唯有身体是自己的,你要记着爱惜它……人生总会有遗憾的,我应该学会的是,不要让遗憾比生命漫长。” 这些日子,未晞心里一直隐隐有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忽然没有了阮劭南,她会怎么样?她会过得更快乐,还是更痛苦? 她会不会爱上另一个男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是一个平凡的小白领?还是一个浪漫的艺术家? 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是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蜗居里,生一个漂亮的孩子?还是为了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艺术梦,携手走天涯? 可是,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人,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未晞知道,在她生命中的某一部分,已经永远的腐烂了,就算整个世界都是春天,它们也如同枯干的草叶,再也不会焕发出新的生机。 期末考试结束了,今天是留学笔试的日子。考试时间定在下午两点,据说题目都是皇家美院的专家出的,大家摩拳擦掌,丝毫不敢怠慢。 未晞上午在图书馆温书,午饭就在学校的餐厅解决。临近假期,餐厅里吃饭的人也少了很多。未晞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一口一口吃着不怎么正宗的扬州炒饭,还舍不得将书本放下。 她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餐厅里好像有很多双眼睛同时瞄向她这边。 她抬起头,才找到问题的根源。 凌落川,这个人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阵旋风,是大是小,这要看他的心情。 他站在她对面,很绅士地微笑:“不介意我坐下吧?” 她能说不吗? 七十二、难道真是血浓于水?有其父必有其女? 未晞向四周看了看,有同学一边打量他们,一边窃窃私语,估计已经认出了他。要知道,他凌落川的曝光率,可不比阮劭南少,尤其是花边新闻。 同学的目光已经让她感到不安,而凌落川毫不顾忌地坐在她的对面,更让她如坐针毡。未晞将勺子捏得冒汗,身子又僵又直,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 凌落川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笑着对她说话,语气很是温柔:“你最好乖乖坐着,否则,我保证你比现在难受十倍。” 未晞吃惊地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一个这么漂亮体面的人,怎么总是笑得像恶魔一样? 她无力地看着他:“凌先生,我不知道哪里又惹得你不高兴,但我今天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就算你想教训我,可不可以换个时间?” 男人轻笑,拿起未晞放在餐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大约是很难喝,只见他皱了皱眉毛,又放了回去。 “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我答应过劭南,不会动你,就一定不会动你。今天不过是来看看你,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眼神极为恶毒:“陆未晞,我之前真是小看了你,没想到,陆子续还有你这么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真是失敬。” 听出他言语间的刻薄,未晞有些心惊,赶紧解释道:“我跟陆家早就没有关系了,想必这一点凌先生应该知道。” 凌落川笑起来:“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你离开陆家这么久,怎么陆家人折磨人的本事,你竟学得炉火纯精。难道真是血浓于水?有其父必有其女?又或者这是你们陆家人的天性,所以你根本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未晞被他奚落得怔了怔:“凌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不会吧,陆小姐那天做过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原来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 “凌先生,不管我跟他谁对谁错,说到底,这也是我们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他大少爷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 凌落川冷笑:“要不是劭南为了你,公司也不管了,仇也不报了,每天把酒当水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 未晞的脑子嗡的一声就乱了,阮劭南不算是性情中人,向来冷静客观、稳重自制,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行为? 七十三、你那点小伎俩,我一眼就能看穿 “你不相信?”凌落川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紧盯着她,“我真是替劭南不值,他为你做尽一切又怎么样?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得不到。陆小姐,我想请问你一句,劭南对你来说,是不是就真的那么十恶不赦?” 笔试的时间快到了,食堂里的学生端着餐盘纷纷离开。 未晞有些着急,紧紧了喉咙,说:“凌先生,如果你今天来是想看看陆家的弃女,相信你已经满意了。如果你还想跟我讨论他的品性,那我们能不能换个时间?我今天真的有事,抱歉。” 正要站起来…… “坐下!”对面的男人冷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 未晞只有悻悻地坐回去,凌落川紧抿着嘴角,眼神非常不屑:“他好好一个人,为了你变成那个样子,你竟然无动于衷。劭南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他。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弥补,你就只记得他的不好,只记得他强迫过你,威胁过你。陆未晞,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你可以去告他,没人拦着你。可是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不死不活地吊着他。就算你心里有怨气,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么对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的话好像榴弹炮一样,未晞被他一阵狂轰滥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来这两个人还真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连这种私密也可以拿来谈论。既然如此,她也干脆豁了出去。 “凌先生,看来你很清楚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那我也想告诉你,如果我像你一样有权有势,不,哪怕只有你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我也不会这样委屈自己。我知道,那种事在你这种公子哥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所以,我不想说自己受过什么委屈。因为我非常清楚,我们那点可怜的意愿,在你们这些呼风唤雨的人心里根本一钱不值。我只能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多大的杀伤力,他现在会变成这样……”她咬了咬嘴唇,“真的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的确是爱莫能助,他的要求,我满足不了。何况,凌先生,他都已经放过我了,你现在又何必枉做小人?没有意义。” 男人端详着她,用一种探寻的目光,好像在研究什么,接着轻蔑地笑了笑:“的确没有意义。因为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一个多么虚伪的女人。” 他忽然站起来,贴在她耳边,这个姿势非常亲密,外人看来还以为是情人间的亲昵耳语。 “知道那天劭南喝醉了,对我说过什么吗?他问我,如果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允许一个男人进入她的身体,这代表了什么?如果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做那件事的时候,一直抱着那个男人,这又代表了什么?” 未晞浑身一凛,男人轻笑,“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是对于男人来说,这就代表—我喜欢你。你说得没错,我们是小人,那你又是什么?虚伪的胆小鬼!劭南他是不择手段,可是他有爱的勇气。可是你呢?你又算什么?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不要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高明,你那点小伎俩,我一眼就能看穿。” 七十四、落在我手里,你早就连渣都没了! 未晞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男人却好整以暇,手扣住她的侧脸:“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你跟我们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民主。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不是劭南一直保着你,你还能坐在这么漂亮的学校里,当你道貌岸然的好学生?落在我手里,你早就连渣都没了!你不必感激,可是你应该庆幸。庆幸有他这么个呼风唤雨的傻瓜,一直在背后默默护着你。” 他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在她眼前晃了晃:“我今天来,本来是想给你这个。这是医院的地址,劭南他住院了。医生说是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入脑,这几天一到晚上就疼得死去活来。本来想让你去看看他,不过……”他将纸条一撕两半,“算了,就像你说的,没有意义。” 两张纸片飘然而落,未晞木然地看着它们,怔怔地看了很久,才忽然明白过来,猝然抬头:“你说什么?”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说骨癌晚期,医生说,他顶多还有两个月的命。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现在你该高兴了,你不是恨他,讨厌他,不想见到他吗?放心,你很快就永远都见不到他了。等他死了,就再也不会缠着你,你什么气都出了,你们陆家人也该举杯庆祝了!知道他为什么会得这种病吗?医生说,百分之八十是以前骨折的伤没有得到及时医治,慢性感染引起的肿瘤癌变。你们陆家每一个人,尤其是陆子续,都该千刀万剐!” 未晞惊恐地看着他,男人的表情却冷漠得可怕:“你现在该明白,为什么劭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陆家,都那么急功近利。因为他没有时间!他没有时间等你慢慢去了解他,接受他。你不知道他在美国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知道为了得到今天的成就,他都付出了什么。可是,你应该知道,是谁轻易拿走了他所有的一切。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究竟是谁过分?” 未晞呆呆地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凌落川却不愿意就这样放过她。 “陆未晞,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从开始到现在,劭南有没有真正伤害过你?他什么都想着你,就连他生病的时候,还一直惦记着你。你皱皱眉头,连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都跟着沾光。你可真是厉害!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你比谁都高杆,不用费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自己主动开口,就能让一个男人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我真的不明白,像你这种又绝情又自私的女人,他怎么还对你这么死心塌地?”他轻蔑地笑了笑,“不过现在说这些,真的没有意义了。” 他拍了拍她的脸,冰冷的气息吹在她耳边:“我祝你学业有成!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在你活着的每一天,你都会记得,你这一辈子到底错过了什么。” 七十五、疼!锥心刺骨的疼! 凌落川走了,他扔了一个晴天霹雳给她,将她炸成了飞扬的粉末,就一个人走了。 未晞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对了,她应该先去考试! 她拿起书就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来,还没有把餐盘送回去。她回头拿起餐盘,又想起来,应该先把那两张纸片捡起来。结果不知怎么就没拿好,汤水米饭,果汁杯子,噼里啪啦洒了一地。 餐厅里所有的人都在看她,她赶紧蹲下身子去收拾。两只手胡乱地划着,杯子的碎片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她举起双手,怔怔地看着它们,看着血涌出伤口,沿着手指流过掌心。 她满手都是鲜血,满眼都是红色,这时才感到恐惧。 疼!锥心刺骨的疼!疼得肝肠寸断,疼得五脏六腑都扭曲了。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只是觉得疼,胸口疼得好像要炸开一样。她知道时间已经到了,她应该准备进考场了。可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只想着找到那张被撕烂的纸条,好像这样就能追回那不可挽回的一切。 她跪在地上,四处摸索着,可是她的眼睛模糊了,她看不见东西,眼前水茫茫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她染满鲜血的双手在地上胡乱地划拉着,好像有人在拉她,好像还有熟识的同学在叫她的名字。她哭了起来,开始是小声地哭,接着是嚎啕大哭。 她知道,她完了。这个世界已经死掉了,对她不再有任何意义。 考试算什么?留学算什么?这个世界如果没有了他,她又算什么? 同学们一定被她吓坏了,她是那么地不管不顾,像个疯子一样不可理喻。他们把她拉到医务室的时候,她的手上还紧紧攥着那两张纸片,可是已经被血浸透了。 校医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她才算安静下来。她躺在床上,身体像散了架一样,只是感到疼。她的手,她的心,她整个人,疼得撕心裂肺。可是,她已经哭不出来。 药效上来了,她整个人神智恍惚。只是躺在那里,看着医务室扭曲的天花板,隐隐约约听到医生对送她来的同学说,她或许是有恐血症,才会有这么反常的举动。 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沉入一片黑暗的海洋里。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校医不在,她的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已经包扎好了。 她默默地发了一会呆,看到桌子上鲜红的纸条,过去的记忆才纷纷回笼。 她没再掉眼泪,穿好鞋子,拿起桌子上的纸条,就离开了医务室。 七十六、这对他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诱惑? 池陌在街上捡到未晞的时候,她正像幽灵一样在街上闲逛。池陌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时间,未晞不是应该在学校考试吗? 直到她在车站停下来,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站牌。池陌才能确定,那就是她。 池陌将摩托车停在路边,下车后一把拉住她:“未晞,你不是有考试吗?站在这儿干什么?” 未晞傻傻地看着他,过了一分钟才认出他是谁,她的眼泪哗哗掉了下来,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送我去西山……我找不到去那里的公共汽车……出租车太贵,我……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 西山,四方寺。这个城市最神圣安静之处,梵唱隐隐,曲径通幽。 相传,这座寺庙从上到下,共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相传,只要来参拜的善男信女,能一步一叩走完这些台阶,便可心想事成。 未晞站在青苔满布的台阶前,仰望着高处的幽幽古刹。 她从不相信鬼神,此刻却愿为他跪尽满天的神佛。她从不祈求愿望,此刻却愿为他一步一长头…… 如非煮了一锅姜汤,端了一碗给池陌。然后摸了摸未晞的额头,她烧得很厉害,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她胡闹,你就由着她?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外面还下着雪,她身体那么差,你就不怕她磕死在那些台阶上?你想什么呢?”如非责难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池陌看着自己手中的姜汤,慢慢说:“她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她是心疼的没有办法了,让她发泄出来,她也就消停了。否则……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那她的考试呢?” 池陌摇了摇头:“估计是没参加。” 如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了那个考试,未晞准备得多么辛苦,她是亲眼看着的。她的作品已经得到认可,只要能过了这一关,留学的名额唾手可得。可是,老天爷偏在这时候跟她过不去。 如非又试了试未晞体温,还是不放心,“我再去给她买些退烧药,你替我看着她。” 如非说完就穿上外套出去了,留下池陌一个人,跟昏睡的未晞两两相望。 未晞睡得很平稳,也很安静,大约真的很累。屋子里很静,能听到她细微的鼻息,好像某种酣睡的小动物。 夜已经很深了,池陌无奈地看着她,实在搞不清楚,如非怎么每次都这么放心大胆的将未晞交给他。难道她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诱惑? 七十七、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他坐在床边,轻轻摸着她熟睡的脸。脑子里回忆着下午的情景,回忆着她是怎样一步一跪,一跪一叩登上了九百多级台阶。 当时正下着雪,山风又阴又冷,他看到她连牙齿都在打颤。她的额头磕破了,手上的纱布渗着血,满脸污泥,满身的雪水,整个人狼狈的可怕,可是她还在走,那么执着而坚定的眼神,一点退缩都没有。 “真的这么爱他吗?”池陌轻轻地叹气,“真的爱他爱到,连命都不想要了?” 下山的时候,未晞已经一步都走不动了。他什么都没说,就背起了她。 雨后路滑,他陪着她一路跪到山上,自己已经是疲惫不堪,却强撑着,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跌倒。 山间的风依然很冷,他们的衣服没有干,吹到身上沁透骨髓。可是,两个人身体相贴的地方,却很温暖。 未晞趴在他的背上,脸贴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池陌,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你照顾好如非。” 回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池陌的身子僵了僵,他凝目望着床上熟睡的人,俯身贴在她耳边,将他在山上对她说的话重诉一遍,仿佛要将它刻在她的心底。 “你不要把她交给我,她不是我的责任。如果你不在了,无论谁在她身边,她都不会活得很好。未晞,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你要记住,对我们这种人来说,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天刚亮的时候,未晞就醒了,烧已经退了,只是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她看到如非趴在她的床前,还在沉沉睡着。未晞闻到一阵淡淡的烟草气息,却不是如非平时抽的那种。 她在烟灰缸里发现了万宝路的烟蒂,应该是池陌留下的,只有他对那个牌子情有独钟,而如非除了mild seven,什么都不抽。 想起池陌,未晞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临时被她抓了壮丁,不但陪她一直登上山顶,还背了她那么久。 虽然他一直不承认,可是未晞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虽然偶尔说些让人心寒的话,但比起马克,他要坦白真实的多。 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跟他好好说声谢谢。可是现在,她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阮劭南住的是一家私人医院,离市区不远,却是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环境清幽。未晞不知道看望病人应该带些什么,索性什么都没带,只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站在了病房门口。 她以为会碰到很多来这里探病的人,毕竟他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可是,这里却是出奇的安静。 七十八、你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用来解闷的小玩意 没等她答话,床上的人就有了动静。谷咏凌对她抱歉地笑笑,放下手上的花瓶,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阳光普照。 “咏凌?”阮劭南低声问,轻柔的声调还带着惺忪的鼻音。 美人将他扶起来,问:“今天好点没有?医生说你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我给你煮了些稀饭,现在要吃吗?” 阮劭南摇摇头:“一会吧。”然后转过脸,这时才发现一直地站在角落里的未晞。 他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微微眯起眼睛,好像这样能把她看到更清楚一些:“是你?” 他拒人千里的冷漠,令未晞不由得缩了缩。而谷咏凌质疑的眼神,更让她感到无地自容。她下意识地揪着自己的裙子,逼自己面对这尴尬的局面。 今天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是她残忍而决绝的割裂了一切,难道还能期待他一直等在那里? 她刚想说什么,谷咏凌却先她一步开口:“劭南,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 阮劭南没再看她,却对谷咏凌笑了笑:“我们不是朋友,我却是她第一个男人,我们又不是情侣。该怎么形容我们之间的关系?”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嘲弄道,“陆小姐,按照你的说法,你只是我一时心血来潮,用来解闷的小玩意。是不是?” 这如同当头一记闷棍,未晞几乎站不稳。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当着另一个女人的面,将话说得这么难听。 阮劭南看她脸都白了,却更加咄咄逼人:“不是吗?陆小姐,难道,你又有了新的解释?” 未晞睁了睁眼睛,努力将自己的眼泪逼回去。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再怎么难堪都好,她也不能就这样夺路而逃。 阮劭南却有些不耐烦:“陆小姐,你不会是来这里罚站的吧?如果没什么想说的,请你离开,让我们安静。” 未晞站直了身子,隔着阳光里细小的飞尘,凝目望着她深爱的男人。 她终于鼓足勇气:“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抱歉,那天晚上,我对你说了谎,其实……”她深深吸了口气,“我爱你,在过去的七年里,我一直爱着你。” 阮劭南一下愣住,谷咏凌也是满脸的惊诧。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结,阮劭南却冷笑着:“陆未晞啊陆未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现在跑到这里来,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未晞看着男人嘲讽的眼神,凄凉地笑了笑:“不,这一点都不可笑。如果你知道,在过去的七年中,我怀着一颗怎样的心来爱你,你就不会觉得它可笑……” 七十九、未晞被他抱上床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 未晞的眼神渐渐飘远,越过苦涩绵长的时光,回到那泛黄的,遥不可及的过去。 她多么想旁若无人地对他诉说那七年的等待,诉说自己全部的爱意。她的声音一定要放得很低很低,好像要低进尘埃里一样。一定要用最轻柔的语调,配上最诚恳的表情,眸子中要闪烁着盈盈泪光,那一定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旋律。 可是,她做不到,她用尽了力气也做不到。对于他无情的质疑和嘲笑,她只能紧紧握着发白的手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已经变成一个如此冷酷的男人,对她只剩了翻脸无情。他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如此出色的女人,与她相比,自己就像一件拿不出手的旧衣。 那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一想到这个,未晞的眼泪几乎要涌出来。可是终究没有哭,只是难堪地笑了笑,却比哭更难看。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可是请你相信……”未晞抬起眼睛,仿佛要直直地看进他的心底,“我爱你,哪怕你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的女人,可是绝对没有一个女人会像我这样爱着你。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未来的每一天……也会是这样。” 她终于说完了,还未等他反应,她就微微躬身离开了那里。不过是三言两语,却已经耗尽了她一生的力气。她浑身发抖,再没有能量支持下去。 她走得又急又快,她承认自己害怕,害怕拼尽了一切,得到的只是他的嘲笑。可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宁肯后悔,也不要有遗憾。 高级病房区的走廊又远又长,未晞走得落落生风,快到出口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胳膊。 她慌慌地回头,却意外地,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睛,那双眼睛的眸子好像要喷火一样。 “陆未晞,你真是好样的。你最擅长的就是将别人的心搅得乱七八糟,然后自己一走了之是不是?” 未晞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他也不需要她明白,将她连拖带拽弄回病房。谷咏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而他进来后,就啪的一声将门落了锁。 未晞被他抱上床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晕,她想去思考一些事情,比如,谷咏凌怎么就这样走了?比如,他们还没和好,怎么忽然就这么亲密?比如,他还在生病,可一个病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八十一、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两个月吗? 未晞是被自己的肚子叫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整整一天水米未尽。她转过脸,看到阮劭南还在沉沉地睡着,埋在百叶窗的阴影里,黑头发挡住了大半的脸。 他一只手还横在她的腰上,未晞不想吵醒他,小心地将他的手挪开。可是她刚坐起来,脚还没有着地,就被一双手臂拉了回去。 他扳过她的脸亲吻她,含糊地问:“你去哪儿?” “我饿了,想出去找点吃的。你不饿吗?” 他的手臂紧紧环抱着她的肩,紧张地说:“你不能走,我不让你走,未晞,你不能再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走,不走。”未晞向后摸着他的脸,解释着,“我只是出去找点吃的,劭南,我爱你,我的人,我的心都在你这里,我能走到哪儿去?”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肩膀,声音是低低的,甚至有些委屈:“我只是不敢相信,听到你说爱我的那一刻,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就连在梦里,你都没说过爱我。” 未晞内疚地说:“对不起,过去是我太自私,只考虑自己,却忽略了你的感受。劭南,我是你的未晞……”她贴着他的脸,用颤抖的声音说,“你的未晞会永远爱你,到死都爱你。” 阮劭南不让自己的管家送饭来,说是讨厌别人打扰。未晞想出去买些吃的,他又不许她走远。他或许是真的怕了,或许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所以他也在争分夺秒。 未晞心里一阵阵的疼,就像有人在用拳头捶她的胸口。她也不敢走远,只有在医院的餐厅买些吃的回来。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计划着出院后带未晞去旅行。说是自己好久没放大假,一定要带着她好好放松一下。 未晞实在忍不住了,又不忍扫他的兴,只得虚应着。 好不容易挨到睡觉的时候,阮劭南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他的鼻息很重,一定是很累了才会这样。未晞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她也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又怕自己在房间里会惊动他,就悄悄退了出去。 走廊的窗子没有关紧,清凉的夜风透进来,让人瞬间清醒了几分。未晞透过窗子,望着夜空里静静流动的云,一轮弯弯的下弦月在云层间忽隐忽现。 就在这时候,碰巧遇见了查房的小胡医生。 他很客气地跟她打招呼:“阮先生休息了吗?” “他睡着了,谢谢你的关心。” “他可真要当心,这病不容易好,平时要多注意才是。” 未晞忍不住问:“胡医生,他……还有没有希望治好?” 小胡医生笑了:“阮先生还这么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当然能好。只要平时多注意饮食,生活规律,少喝酒,很快就好了。” 未晞愣了愣,疑惑地问:“不会吧,胡医生,他不是得了骨癌,只剩两个月吗?” 小胡医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阮先生只是轻微的胃出血,怎么会只剩两个月呢?您是听谁说的?” 未晞的脑袋嗡的一下就乱了。她听谁说的?当然是听阮劭南的好哥们凌落川说的。 未晞尴尬地笑了笑:“没事就好,看来是我被人骗了。” 小胡医生也笑了:“您是阮先生的女朋友吧?您放心好了,除了胃有点问题,阮先生其他地方都健康得很,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八十三、不怕豪刀客,就怕美人笑 房间里还弥漫着昏沉的气息,如同一个暧昧的邀请。他将她压在之前颠鸾倒凤的床上,似乎想重温那段美好的甜蜜。 “阮劭南,你放开我!”未晞气得大叫,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可他就是不放!他用自己的身体钳制住她,什么都没做,只是不让她离开。 她用细瘦的手臂拍打他的背,打得自己的手都疼了。混乱中,她的膝盖撞到了他的胃。大约是很疼,他咝的一声倒吸口冷气,却怎么也不肯放手,只是一声不吭地任她打、任她闹。 直到未晞打累了,也闹累了,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来,最后被他逼得哭了出来。 “阮劭南,你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她在他怀里,抽抽嗒嗒哭个不停,“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来骗我?怎么能这样来吓我?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可能会死的时候,我有多难过?我整个人都懵了,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结果却是骗我,你们都骗我。阮劭南,你真的吓死我了。” 男人一点一点给她擦眼泪,那么耐心,那么小心翼翼。可是怀里的人仿佛是水做的,怎么都擦不干净。 半晌后,他忽然无奈地笑了:“其实,我该好好谢谢那小子。如果不是他,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孩子:“未晞,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我会死的,这句话是真的。” 凌落川坐在病房的椅子上,手里拿着茶杯,正思忖着要不要将它倒掉。原因无他,茶是未晞倒的,他多少有点怀疑这杯茶的安全性。 阮劭南笑着看他:“放心吧,没毒。” 凌落川撇了撇嘴:“这可难说,你没听过,不怕豪刀客,就怕美人笑?” 阮劭南接过未晞削好的苹果,一边享受美人恩一边调侃他:“就算有毒你也不用怕。这里是医院,抢救会很及时的。医生也很负责,还有那些对着你流口水的小护士,绝对不会让你一命呜呼就是了。” 凌落川从鼻子里哼出来:“算你狠!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 未晞有些好笑地看着两个大男人斗嘴,这实在是外人难以想像的情景,估计被媒体和他们的属下看见,这两个人的一世英明尽毁不说,又该跌碎多少人的眼镜? 相对于凌落川的愤慨,阮劭南就春风得意多了。未晞这些日子一直在他身边贴身照顾,温柔体贴,知冷知热,让他心情畅快之余,吃东西的动作也变得豪气了许多。 未晞倒了一杯暖胃的茶给他,忍不住柔声提醒:“慢点吃,医生说你的病要细嚼慢咽,才能让食物容易吸收。” 八十五、斩草除根?是不是也该包括我? 未晞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抬头看了看天,已经很晚了。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阮劭南已经向她这边走了过来。她迅速地收敛心思,微笑着迎了过去:“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半天不回来,我有点不放心。” “他走了?” “嗯。” “那我们回去吧。” “未晞……”阮劭南忽然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是不是?” 未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我没有生气,你怎么这么问?” “我感觉你在生气,如果你不喜欢,以后我们不在你面前谈公事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你认为我有意回避你。” 几句话说得未晞心里暖暖的,他竟然连这么细微的事都留意到了。 “你们没有故意避开我,就是没有拿我当外人。我明白,只是……”她顿了一下,忽然低下了头,“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阮劭南抬起她的下巴:“傻丫头,干什么跟我这么客气?只要是你的请求,一万件我都答应。” 未晞笑了,阮劭南又贴在她耳边说:“只除了一件事——陆家。” 未晞的笑还没来得及收敛,就僵在了脸上。 男人叹了口气:“未晞,我要你呆在我身边,做一个简单快乐的小女人。我什么都不要你想,什么都不要让你操心。我要你把整个身心都空出来,想我也行,想你的画也行,只要你开心,你做什么都行。但是,我不要那些无谓的人和事干扰到你,尤其是陆家的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这个道理你该懂的,是不是?” 未晞仰起脸看着他:“斩草除根?是不是也该包括我?你难道忘了?我也姓陆。” 男人却抱着她笑了:“傻丫头,这怎么一样。好了,我们不要为了这些无聊的小问题争下去了。我饿了,陪我回去吃东西,好不好?” 未晞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把她当孩子看待,以为只要哄哄她就好了。 其实她心里明白,阮劭南再怎么喜欢她,也不会让她成为他的“红颜祸水”、“亡国妖姬”。他已经在那么高的位置上,绝不会允许自己有任何的弱点,更别说给敌人以此掣肘的机会。 说到底,对于这些叱咤风云的男人来说,再好的女人也不过是天上的云。男人在闲暇之余,可以欣赏白云的美丽。可是,云就是云,终究带不来覆雨,更别妄想可以改天换地。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陆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罪大恶极。就像我的小妹幼晞,她小的时候发生意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医生说是高位截瘫,这辈子都要躺在床上。而且……她从来都没害过人,更没害过你。” 见她眉头微蹙,阮劭南又柔声哄着她:“看你,说着说着就皱眉头。好了,我答应你,会仔细考虑一下这件事,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里了,未晞还能再说什么呢。他阮劭南是从不跟人讨价还价的人,没人敢,也没人能。现在不管是敷衍也好,是哄她也罢,他却愿意为了她而让步,她真的没法要求更多了。 八十六、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 阮劭南的快乐时光并没有持续的太久,他出院后就有一堆公事等着他去处理。 未晞的学校已经放假了,虽然阮劭南再三要求,可是她没有搬到他的别墅去住,也没有再去“绝色”上班,考虑到阮劭南身份,她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可是,少了那笔收入,她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出了问题,还有那些昂贵的颜料和画具。 阮劭南给了她一张附属卡,却被她一直扔在他别墅的抽屉里。他的心意她领了,可是她不想让自己像那张卡一样,变成一件附属品。倒不是她矫情,而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另外就是自尊心作怪了,越是感觉到她与他之间的差距,她越是想在金钱方面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后来,她把这种想法对如非说的时候,如非倒不以为然:“你为了他连出国留学都不去了,他自然有责任照顾你。再说,他又不是养不起你,你又何必为难自己?” 未晞说:“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什么都靠他,那以后他要是不要我了,我不是要活活饿死?” 如非想了想:“你说得也没错,不过阮劭南一看就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你这样,他碍着面子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一定会生气。” “他应该……能理解吧?”未晞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心虚,其实,她自己也拿不准。 这些日子,未晞就一直在外面跑。可经济危机的当口,找工作实在不易。几天下来,跑得她腿都软了,还是没有着落。 阮劭南不动声色地看了几天,最后似乎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问她:“花我的钱就这么难为你吗?你是因为我才失去了工作,就当是我补偿你,这也不可以吗?” 未晞刚从外面回来,一边喝水一边摇头:“不可以!是我自己决定辞职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当我借给你的好了。我也不是白借给你,等你毕业找到了工作,按银行利率连本代利还给我好了。” 未晞略略沉吟了一下,还是摇头:“还是不行,学费可以跟你贷款。可是我的生活费总不能也找你贷款,总要我自己赚才行。” 阮劭南真是哑口无言,挑眉看她:“你这脾气到底像谁?” 未晞笑着说:“你不知道吗?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家都是穷困潦倒的。艺术只有诞生于饥饿的瞬间,才能触动人的灵魂。听说过高更吗?他喝过刷海报的浆糊。还有梵高,他饿极了连掺过松节油的油料都吃过。还有……” 阮劭南越听越不舒服,干脆打断她:“行了,我可不想让你去吃那么恶心的东西。要么这样吧,我有很多生意上的朋友喜欢收藏名画,你可以帮他们修画,应该是笔不错的收入,比你在‘绝色’赚得要多,工作时间还自由。” 未晞点点头:“的确是个好办法,可是……修补名画一般都会找比较出名的画师,那些画大多都价值连城,他们信得过我吗?” 阮劭南正在忙着自己的公事,连头都没抬:“这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只负责介绍介绍,成不成在你。是你说要自力更生的,怎么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未晞想想也是,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她这么多年的画真是白学了。虽然这份工作是阮劭南介绍的,可是她凭本事挣钱吃饭,倒也心安理得。 八十七、钱债肉偿还给我好了 阮劭南的确很有面子,看着放在他书房的那几幅画,未晞好像做梦一样。她不知道阮劭南这都是些什么朋友,收藏的竟然都是大师的珍品。她捧着那些画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发抖,生怕有什么闪失。 阮劭南看她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模样,慢腾四稳地说:“几幅画而已,就算你弄坏了,我也赔得起。” 未晞刚刚松了一口气,阮劭南接着又说:“不过我的钱可不是白搭的,反正你除了画画也没别的本事,以后干脆钱债肉偿一点一点还给我好了。”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毒?她不过是拒绝了他的帮助,他就这么挤兑她。她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憋着一口气,只等着找个机会发出来。斤斤计较又小气吧啦的男人! 不过他的话,倒是彻底激起了她的斗志。 真正开始之后,未晞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只是很花功夫。这些油画大多年代久远,颜料表层有了细小的龟裂。既要将有些小裂纹修补好,又不能破坏了画本身,需要技巧和耐心。 未晞做得很用心,阮劭南干脆将“易天”顶楼的书房分给她一半。每天她在这边修画,他在这边工作。这样安排的目的是:他想她的时候抬起头就能看到她。谁叫他是大忙人,连谈恋爱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只有一心二用。 易天跟泰煌的收购战,正在关键的时候,每一分钟都可能有变数。他说要一起出去旅行的计划,也只有向后延了。 阮劭南觉得很遗憾,未晞却无所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种快乐。就像现在的他们,他每天都很忙,她也没闲着,可是疲惫时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能心领神会。 这些日子,未晞一直在想,幸福究竟是什么?有人说,幸福不是长命百岁,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想吃的时候就有的吃,想被爱的时候就有人爱。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未晞现在真的很幸福。 阮劭南算不上一个很有情趣的男人,事实上他大多时候都很严肃,板着脸的时候更让人不敢亲近。他的属下都很怕他,未晞有时也很怕他,尤其是在他生气的时候。可是,他对她还算好。大约是怕她逃走,所以就算她触到了他的逆鳞,他也会收着些脾气。 但或许习惯使然,他跟她说话总是用对小孩子的语气。无论是哄她,还是训她。 比如:他会告诉她,不要头发没吹干就睡觉,不要光着脚走来走去,不要没吃早餐就往外跑,不要咬铅笔,不要把颜料抹得满脸都是,活像只花猫。 未晞像株野生植物一样自由自在活了那么多年,自认自理能力还是不错的,可他要求太高,她又随性惯了,在他面前总是处处碰壁,几乎让她信心全无。可是,他又真的很宠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平时忌讳什么,他都会暗自留意。 新年将至,阮劭南也难得有几天假日,早上起得很晚。未晞已经习惯了两边跑,昨天晚上待得晚,就住在了这里。 她习惯早起,阮劭南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画室修画,他从身后抱住她亲了一下,一股颜料味。 未晞转过脸回应他,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因为刚睡醒,他头发乱乱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有些憨憨的。他平时太完美,太一丝不苟,很少见他这样不修边幅,倒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可爱。 “我今天休息,我们出去转转?”他在她耳边吹气。 未晞笑着躲他:“等我一会儿,这幅画还差一点。” “工作是永远都干不完的,不差这一点时间了,别做了。”说完就把她的画笔夺了过来。 八十八、她依然记得,当初的自己是怀着怎样一颗忐忑的心站在这里 街上的人不少,临近新年,大家都在置办年货,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息。阮劭南将车停在一家服饰店门口,未晞觉得似曾相识,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他上次带她来的店吗? “快过年了,你总要添置些新衣。这家店的衣服很适合年轻女孩子,我们进去看看。”他亲昵地搂着她的腰。 店员依旧热情周到,阮劭南坐在沙发上随意地翻着杂志。未晞从试衣间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这场景非常熟悉。在这金碧辉煌的背景里,直到今天,她依然记得,当初的自己是怀着怎样一颗忐忑的心站在这里。当然,还有屈辱。 “很漂亮……”阮劭南在身后抱着她的肩膀,宠溺地亲了亲她的侧脸,由衷地赞美。 女店员笑意盈盈地说:“阮先生眼光真好,这条羊毛裙是valentino这一季的新款,非常适合这位小姐优雅的气质。” 阮劭南帮未晞正了正领口:“记住陆小姐的尺码,她最怕嫌麻烦,以后有什么新货直接将清单送过来,让她挑好了。” 店员马上说:“我们可以直接将成衣送到您府上,让陆小姐试穿。如果陆小姐不满意,我们还可以替您联系欧洲的厂家,专门为陆小姐量身订做。” 他这才俊颜微霁,满意地笑了笑:“这样最好。”又转过脸对怀里的人说,“让你自己出来逛一次街,比登天还难。我又不能经常陪着你,这样就方便多了。” 未晞有些无奈:“阮先生,我还是学生,每天穿着国际名牌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你不觉得太招摇了?” 阮劭南拿起一件白色羊绒小大衣在她身前比了比,随口应道:“你就说是网上淘来的仿版,不就行了。” 未晞简直啼笑皆非,亏他想得出来。 阮劭南似乎兴致很浓,店员也忙得不亦乐乎。未晞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活的塑料模特,像个陀螺一样被人转来转去。他看得高兴,她试的辛苦,很快就累得愁眉苦脸。又不敢说出来,怕他骂她没良心。 店员很会看眼色,懂事地说:“陆小姐一定是累了,您跟阮先生在沙发上喝杯茶休息一下,我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适合陆小姐的围巾。” 未晞坐在沙发上,随意向四周看了看,忽然发现一件低胸紧身皮裙,款式火辣性感。她不由得想起了如非那张个性而张扬的脸,她最适合穿这样的衣服,又妩媚又率性。 八十九、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晚上好好补偿我 看到她一直盯着那件皮裙看,阮劭南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问她:“顺便也替如非挑几件吧,让她陪你一起穿,你是不是会舒服点?” “这……”未晞迟疑了一下,“不太好吧。” “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他贴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你整个人都给我了,我送你几件衣服算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晚上好好补偿我。” 未晞的脸刷地就红了,虽然两个人已经亲密至此,可是他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尤其还在公共场合。 看出她的窘迫,阮劭南大笑起来,弹了弹她的苹果脸:“我说的是让你做饭给我吃,你想什么呢?” 他竟然耍她!未晞愤愤地看着他,用无比怨毒的眼神谴责他。 “别再瞪了,像只幽怨的小狗,一定震慑力都没有。”他亲了亲她的眼睛,抱着她笑得开怀又开心。反正他就是吃定了她脸皮薄,又磨不开面子,所以处处被他制得死死的。 后来想想反正都买了,阮劭南又要店员给未晞配上同色系的皮靴和皮包。这实在太奢侈了!未晞光是数着价签上的零都觉得头发晕,忍不住去拉阮劭南的袖子,可这根本没用。 回来的路上,未晞回头瞧了瞧那些堆在后座的大袋小袋,心疼得厉害。 “是不是太浪费了?我要是穿上这些衣服,估计连门都不敢出了。” “有什么不敢的?我阮劭南的女人,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他有时就是这么大男人。 未晞忍不住问他:“你跟多少个女人说过这样的话?” 阮劭南低低地笑了一下:“你不会吃醋吧?除了你,别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未晞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看着前面的路况,眼神专注:“甜言蜜语当然也说过,不过那都是在床上,应景而已。我最恨别人骗我,那些女人也明白,在我身上讨不到额外的便宜,于是也就老老实实。漂亮的女人大多贪钱虚荣,为了钱什么都出卖,而我需要的也只是感官上的愉悦。这个圈子里的男女关系,表面上看着体面,扒开那层皮,也不过**裸的钱欲交易。” 未晞说:“不见得所有女人都是这样。在你买过的那些女人中,或许有人真的爱过你,却因为你的冷漠而不敢说出来,自己碎了一地的芳心。” 阮劭南笑起来:“你这是在替她们叫屈吗?傻丫头,你以为她们自己在乎吗?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有真感情,还不是转头就忘?这种感情太廉价,连施舍给街边的乞丐都不配。” 他有时就是这么刻薄,对于人性的弱点却有一针见血的敏锐。不能说他全部都错,只是太功利。 未晞没再说什么,转过脸看着窗外的街景。 等红灯的时候,阮劭南接了一个电话,谁知道他接过之后脸色就变了。 “未晞,我有事马上要回公司一下,你自己回去可以吗?” 看他的脸色也知道事态严重,未晞马上说:“你在前边把我放下就可以了,我自己坐车回去。” 九十、你在乎他,他在你眼里才那么闪耀 阮劭南走了之后,未晞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一半是替他担忧,一半是一种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 未晞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索性在街边溜溜达达地散起步来。城市的天空是淡淡的寡蓝,偶尔有几片轻薄如絮的白云。 天高云淡,南方的冬季总是薄薄的一层晴暖,倒是出游的好天气。 未晞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压着马路,忽然听见一阵狂躁的引擎声。接着,一辆无比彪悍的摩托从她身边擦过。嚓!一声急促的刹车,离她脚尖几厘米的地方,大大咧咧地横下来。 车手摘掉黑色的头盔,阳光下,露出一张俊帅的脸。 未晞疑惑地问:“怎么每次我在街上乱逛,都会被你捡到?” “你不知道吗?我这人有个爱好,专门喜欢捡一些小猫小狗回家。”池陌笑起来,雪白的牙齿,深邃的五官,麦色的皮肤,有点像某个广告的模特,在薄暖的冬阳下说不出的英俊夺目。 “捡回去干什么?你又不喜欢动物。” “捡回去煮汤啊,打打牙祭。” 未晞哑然失笑,他有时就是这么坏,放肆大胆,口无遮拦,却不讨厌。 “你做什么呢?”池陌问。 未晞耸耸肩:“没地方好去,随便转转。” 池陌拿出将备用头盔扔给她:“那正好,走,我带你兜风去。” 池陌将车停在阳光海岸,这座滨海城市最美丽的地方。 细白如雪的沙滩,翠绿的海湾,铺满阳光的海岸线……一切都像从杂志上走出来的一样。 两个人坐在金色的沙滩上,肩并着肩,细听远处的海浪。 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景色,这样明亮的阳光里,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只是单单这样坐着,就充满了诗情画意般的美丽。 在滔滔的拍岸声中,池陌忽然有些恍惚地问身边的人:“未晞,你幸福吗?” 未晞微微一笑:“我很幸福,可是……我会害怕。” 池陌奇怪地看着她:“你怕什么?” “不知道,或许就是因为太幸福了,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总怀疑眼前的欢腾热闹,不过是一场虚华。” 池陌轻笑一声:“你害怕,是因为你在乎。你在乎他,他在你眼里才那么闪耀。你不在乎他,他就什么都不是。” 九十一、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未晞低低笑了一下,心想这话说得有理。但是若被阮劭南知道,大约又要骂她没良心。 不知不觉间,黄昏已经悄然而至。两个人背靠着背,望着暮色下的沙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 “池陌,你记不记得,我们认识多久了?” “两三年了吧。”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记得,你跟如非那时还在酒吧卖酒,有几个混混找你们麻烦,拿了酒不给钱,还对你们动手动脚。正好被我瞧见,就替你们教训了他们。可你这个丫头片子,竟然连句谢谢都没说。”池陌不甘地数落着。 未晞打了个呵欠,笑了笑:“我当时是被吓呆了,话说回来,你打人的样子真是蛮帅的。我当时觉得,自己就像电影似的” 池陌笑得很得意:“你现在才知道啊?那你还这么不待见我?” “待见你的人太多了,只怕要从‘绝色’排到后街去,你还嫌不够?当心老天爷教训你。” 池陌转过身作势要撕她的嘴,未晞笑着躲过去。 “现在想想,我真该好好谢谢你。”未晞用手挡着胭脂般的霞光,“那时我们刚离开孤儿院,什么都不懂,每天被人欺负。你是第一个帮我们的人,也是第一个让如非放下我,跟你走的人。虽然她自己一直说,跟你只是玩玩。可是我觉得,她真的很喜欢你……” 池陌侧过脸,看了看靠在自己背上的人。她的小身子靠着他,一张小嘴却说个不停。 有时候这样看着她,池陌会想,爱情究竟是什么?是四目相对时的一见钟情?还是朝夕相处中的日久情生? 人又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因为茫茫人海中的回眸一笑?还是狼狈困顿时的楚楚可怜? 他心里一痛,看着她蝶翼般的长睫,忽然打断了她:“未晞,我要走了。” 未晞立刻坐直了身子,转过脸看着他:“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只是不想继续呆在这儿,或许回东北看看,我父母就是从那里来的。” 未晞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她印象的北方都是飞雪连天,朔漠茫茫的。池陌过惯了都市的灯红酒绿,那么荒凉的地方,他怎么受得了? “那边有什么?你怎么生活?” “白山黑水,大豆高粱,只要有手有脚,就不会饿死。” “一定要走?” 池陌收敛心绪,一手搂住未晞的肩膀,痞痞地笑着:“怎么?你舍不得我?” 未晞仰起脸,坦率地说:“我就是舍不得。那边你一个朋友都没有,这里再不济,我们大家好歹是个照应。你不要走了,留下来,好不好?” 池陌心中一动,眼前的盈盈翦水与三年前的清澈重叠,仿佛草叶上的露珠,泠泠清透。他有些按捺不住,低声问:“未晞,我能不能抱抱你?” 未晞一下呆住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池陌就长臂一伸,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急促地呼吸,她就在他怀里,他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气,如同无数个夜晚,他在如非那里闻到的一样。他记得她的嘴唇,是淡淡的粉红,好像小时候在上野看过的樱花,有风一吹,锦重重的花瓣纷纷飘落,在清白如练的月光下漫天飞舞。 他的血液汹涌澎湃,在这最后的时候,就让他放纵一次吧,只要一次就好。此去一别,就是相见无期了。 “池陌,你干什么?”察觉到他的意图,未晞像飞蛾似的扑腾起来,“池陌,放……” 远处惊涛拍岸,浪花击空。他的手指紧紧箍住她的下巴,太急躁,甚至咬破了她的嘴唇。她被他封住了唇舌,却还在呜呜挣扎着,手被他别在身后,一双眼睛惊讶又惊恐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手,未晞退开一步,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她这样信任他,可他怎么能这么欺侮她? 池陌什么都没说,这么久的时间,他只敢远远看着,不敢靠近,不敢触碰,却在最该放手的时候,偏偏踏过了雷池,做了最不该做的事情。 未晞要自己走回市区,可是池陌不让。这里离市区很远,天又快黑了,他怎么放心她一个人在路上? 他将她带回市区,才放她下来。未晞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钻进去就走了。池陌静静地看着出租车的尾灯,好像两滴红色的眼泪,融入潮水般的车河中。 他回到自己的车上,戴好头盔,抬头看到街道对面的电影院挂着一张巨幅海报,上面写着一句话: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没有戒不了的毒,只有戒不了的爱…… 他站在那里,怔怔地出了半天的神,一时间千思百想,心恸神碎,不知如何是可。 可终究落寞地笑了笑,落花流水,有缘无分,古往今来,莫可奈何。 九十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未晞回到海边别墅的时候,发现书房的灯亮着,阮劭南已经回来了。 她努力调整好情绪,管家见到她,很恭敬的样子:“陆小姐,您回来了。” 未晞看到他手上端着餐盘,问:“阮先生没有吃晚饭?” “是啊,一回来就进了书房,我们都不敢进去。” 未晞心里一沉,估计不会是好消息。可就算天塌下来,饭总是要吃的。 “这样吧,你去厨房端一碗粥来,我送进去试试。” 书房的门没有关,未晞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阮先生,粥熬好了,您要不要吃一碗?” 他正在看文件,眉心重锁,头也没抬:“放在那儿,出去吧。” 未晞笑了笑,直接走了进去。他起头,看到是她,轻笑一声:“原来是你。” “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你真的是忙晕了。”她将碗放在桌子上,“可就算再忙,人是铁饭是钢,还是多少吃一点。” 阮劭南向后一靠,揉了揉额角:“被他跑了。” “谁?” “陆壬晞。” 未晞蓦地一怔,尽管已经过了那么久的时间,尽管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卑微无助的小女孩,可是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舌尖依然能品味到当年根植于心的恐惧。 “我二哥?他怎么了?” “他做假帐,贿赂政府官员,名下的建筑公司偷工减料,盖劣质建筑砸死了人,本来已经证据确凿。没想到,他竟然收到风先跑了。” 未晞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将碗端起来,递到男人手上:“他一向很聪明,算是尽得陆子续真传,这次能逃得过,也在情理之中。退一步说,他现在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对你和易天没有任何的威胁,你还烦什么?” “可我就是要他坐牢!”阮劭南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 未晞叹了口气:“我不希望你是为了我,才这样不依不饶。其实那件事,我早就忘了。那天我是为了故意气你,才旧事重提。你这样,我心里反倒不安。” 他拉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我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不能让伤害过你的人逍遥法外。以前你过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我什么都清楚,却不为你做什么,这还像话吗?” 未晞忍住叹息的欲望,环住男人的脖子:“我是怕你伤到自己。我不想你为了报仇而以身试法,最后弄得自己一身纰漏。虽然在你们的圈子里,为了击败对手少不了好计谋、好手段,而你又面对着那样一些人。但陆家的前车之鉴你也看到了,强取豪夺固然是捷径,可是不能长久,老老实实做生意才是根本。” 见男人的神色稍微放软了些,未晞又端起碗,捏起汤匙送到他嘴边,“市井间有句话,用在这里最合适。” 阮劭南张开嘴,倒是很听话地喝了一口,旋即问道:“什么话?” 未晞笑了一下,点着他的鼻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九十三、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男人哈哈笑起来,眉宇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赞道:“伶牙俐齿,单瞧你这张嘴,倒像个谈判高手。以后谈判带着你,我不是所向无敌了?” 未晞笑意盈盈:“那也就是说,你认为我说得对。那阮先生是不是可以先将公事放下,多吃点东西?” 阮劭南叹了口气:“我不单是为了这个生气。易天旗下的银行接了一个合并企划,谁知道汪东阳竟然弄丢了材料,将企划案泄露了出去。现在对方要跟易天打官司,我正在想解决的方法。” 未晞的心也跟着一沉:“原来这么严重,你打算怎么处理?” “打官司传媒就会介入,到时一定会有损集团的形象,所以我打算跟他们私下和解,赔钱了事。” “要赔很多?” “倒是不多,三四百万左右。” 未晞哦了一声,原来赔钱事小,易天丢了面子事大。她接着问:“那汪东阳呢?你怎么处置?” “我派人查过他,他不是故意出卖易天。不过这么大意的人,我怎么放心继续留在身边?当然是让他走人。” 阮劭南看着未晞若有所思的脸,抬起她的下巴:“怎么?你不同意我这么做?” “他不像是这么大意的人,或许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就这样炒了他,消息在业内传开,别的公司也不会要他。倒不如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感激你的。” 阮劭南笑了一下:“你心太软了,我就是要他知道,有些错误是不能犯的。” “你可以小惩大诫,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不会重蹈覆辙。他是你的属下,不是你的敌人。你对敌人可以无情,可属下是帮你打江山的人,你对他们宽容些,他们才会念着你的好。人心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有时就连金钱都无法抗衡。对你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是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生的机运。反正公司总是要赔钱的,你现在网开一面,日后说不定收获更多。” 阮劭南从上到下将她打量一番,看得未晞浑身不自在。 “未晞,我有点不敢想。如果你没有离开陆家,说不定,你今天就是我最可怕的对手。” 未晞只当他是开玩笑:“做你的敌人?那我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我可不要。” 说着就要站起来,阮劭南一把拉住她:“如果你是我的敌人,我可舍不得让你死。” “那你会怎么样?”未晞索性靠在他怀里,歪着小脑袋看他。 “我会……”他贴在她耳边,冰冷的呼吸,故作神秘的语气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诡异,“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忽然坏心地挠她肋条下的痒痒肉,边挠边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哎,怕,怕……”未晞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一招,她最怕痒了,马上就大笑不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两个人笑笑闹闹,差点滚到地上。未晞搂着男人的脖子,双颊绯红,笑弯的一双眸子水意蒙蒙的,好像月夜下的湖水,倒映着月光云色,有风吹过,满满的月亮碎了,有种勾动人心的美丽。 九十四、你下午去哪儿了? 阮劭南情不自禁吻住了她,可是不过一秒,他就僵住了。 “怎么了?”未晞侧过脸,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他用拇指描摹着她的唇线,上面有一个很小的咬伤,小得当事人自己都没发现。他细细端详她片刻,声音低得发沉:“你下午去哪儿了?” 未晞顿时石化,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呆滞了好久才应道:“下午……我去看如非了,怎么了?” “是吗?”他的笑容很淡,只是略略扯了一下唇角。将这两个字拖得很长,仿佛是故意拉开了来说。 “那她最近怎么样?” “还是那样……”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未晞心慌得厉害。她天生不是说谎的料,还是在他面前说谎,这对她来说是太难的事。在他逼人的目光下,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又不敢避开他,只觉得脸上燥热得厉害,浑身的皮肤仿佛有火在烧。 “那没事了。”他仿佛恢复了常态,回到之前的深情款款。 “粥凉了,我再去给你端一碗。”她转身站起来,端碗的时候才感到自己浑身乏力,手指都有些哆嗦。 “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我今天要忙到很晚,你自己先睡吧。”他说完就又回到公事中,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模样。 未晞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他的脸沉浸在台灯的阴影中,轮廓依旧分明。或许是背景的关系,越发衬得人朗眉星目,只是太冷漠。 她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回到卧室,关好门。整个人躺倒在阮劭南的大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纷乱复杂。 想起刚才的情景,未晞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知道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有时就是这样,敏锐得让人害怕。他说过,最恨别人骗他,她却偏偏做了他最讨厌的事,也难怪他生气。 可是,让她怎么说得出口?他睚眦必报的脾气她不是不清楚,所以她不敢说。可是她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样子,又像足了一个背叛者。 未晞叹了口气,裹上被子不愿再想下去,却不期然地忆起金色余晖下那张沉默如夜的脸。 想起下午的事,未晞还是有些恍惚。池陌的拥抱有种干净的气息,仿佛少年时的阮劭南,同样的温暖,同样沉稳有力的心跳,被他紧紧搂在怀里,让她有种时光逆流的错觉。可是那惊心动魄的一吻,却又让她又惊又怕。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没这么待过她。他有时也会跟她开玩笑,可向来克制有度。他一直待她很好,她一直以为他不过是看着如非的情面,又或者,仅仅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和同情。 难道是她想错了? 九十五、把他惹急了,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未晞接连几天都没有睡好,眼圈不是一般的黑,人也总是没精打采的。 如非早上起来的时候,看到她一个人在忙乎,忍不住问她:“你这两天怎么总在我这儿靠着?阮劭南答应?” 未晞正在学着做寿司,“他最近很忙,我回去也看不到他。我一个人对着一屋子佣人,像个傻瓜一样。” 如非拿起一条火腿放进嘴里,“怎么?吵架了?” 未晞一叹:“要是有的吵就好了,我现在活像被扔在冷宫里的妃子,根本就看不到皇帝的脸。” 如非又拿起一根塞进嘴里,“得了吧,你要是妃子,早就被皇帝处死了一百八十遍了。” 未晞拍了一下她的手,又气又笑:“没良心的,被你说得我好像自作自受。我发现你真是偏心,总是向着他说话。” 如非瞟了她一眼:“我是向着你才说。你那个脾气我又不是不知道,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挤兑死。阮邵南对你不错,什么不都顺着你?你别总是跟他拧着劲,把他惹急了,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未晞哑然失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倒像进了龙潭虎穴,随时准备死无葬身之地一样。” “真正的龙潭虎穴是你的心,你问问自己,能不能离开他?要是离不开,就少给自己添堵。” 如非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当早餐,“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了?” 未晞怔了一下,叹道:“一言难尽……对了,池陌要走了,你知道吗?” 喝过牛奶的人半躺在床上,一边翻杂志一边应道:“知道,很早就听他说过。”她忽然联想了些什么,抬头问,“他找过你?” “前两天我们在街上偶然碰到,听他说的。”未晞将切成条火腿,胡萝卜,还有黄瓜一样一样地铺在海苔上。 如非观察着未晞的表情:“他……没怎么样吧?” 这个问法很奇怪,未晞诧异地看着如非,目注片刻才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我……”如非一时语塞,对上未晞探询的目光,心里知道瞒不过也无意再瞒,干脆坦白一切,“是,我知道。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他喜欢你。” 未晞几乎怀疑自己幻听,她惊讶地看着如非平静的表情,忍不住问她:“如非,你怎么想的?” 如非低头笑了笑,怎么每个人都问她怎么想的? “这不是很简单吗?我喜欢他,他喜欢你。三年前那晚,他想带走的人其实是你。可你不会跟她走,他心里也明白。但是我会,从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这很奇怪吗?” 未晞将刀放在桌子上,看着她:“池陌知道吗?” 如非点燃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说:“我喜欢他,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像他喜欢你,他也从没想过要告诉你。这些年,他一直默默地帮我们……准确的说是帮你挡了不少事。上次凌落川把你关在包厢里,他从监视器里看到,一时情急就拉了防火警报。Vip的监视器都是魏成豹偷偷装的,除了几个亲信没人知道。他自己心里明白,这要冒多大的危险。如果被魏成豹知道他假公济私,他可能连命都没有了。可他还是做了,连我都感到吃惊。” 未晞颓然地坐在椅上,摇头苦笑:“原来,你们都是明白人,只有我一个蒙在鼓里。” 如非叹了口气:“那是因为你心里面早就装了一个人,这么多年,你一直没从阮劭南那里毕业,自然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九十六、宝贝,你在发抖…… 你在乎他,他才那么闪耀。你不在乎他,他就什么都不是。 未晞忽然想起池陌说的这句话,只觉得心口一窒,眼前出现的是他夕阳下落寞的表情,还有那轻得如同海风一样的声音。 “如非,你怎么能瞒得这么久?这样若无其事?” “你生气了?” 未晞望着这个跟自己同甘共苦,比亲生姊妹还要亲的人,心痛地说:“我是替你感到委屈……” 如非摇头轻笑:“真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就像你对阮劭南,你默默痴守了这么多年,有没有觉得委屈?” 听她提起阮劭南,未晞只觉得无话可说。或许世间痴情的女子都有着相同的面容,曾经清净悠然,只觉自己可以睥睨世人,人间一切情爱于己无关,殊不知,是没有遇到前世替你埋骨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未晞眼前,忽然闪现出阮劭南那双晦明难辨的眼睛,那故意拉长的话语,唇角略动的冷笑,不知怎么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好像下楼时踩空了一级。 晚上回到阮劭南的别墅,又见书房的灯亮着,未晞心里没来由地一颤。他们已经好多天没见面,她不知道他是有意避开她,还是真的忙得分身乏术。 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她的心情依旧忐忑,房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可他不在,书房里面只点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圈之外,晦涩得好似另一个世界。电脑开着,机箱发出嗡嗡的蜂鸣。 未晞觉得奇怪,他从来不会这样大意,电脑没关就离开。她走近,远远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叠照片,一时好奇就拿起来看。可就在目光汇聚的一瞬,她整个人如遭痛击,眼前一黑,手里的照片纷纷飘落,如同她此刻的世界,轰然倾溃。 她呆站了足有半分钟,才跪在地毯上将照片一张张捡起来。每一张的画面都是如此的熟悉,每一张的笑脸都是如此的刺眼,直见到那百口莫辩的一张,未晞只觉得被人用利刃割刮了全身,每一寸皮肤都是细细密密的火辣灼疼。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一双有力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身子。男人炙热的呼吸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喷在她**的颈上,她不由得一阵寒噤。 “宝贝,你在发抖……”阮劭南吻着她的脖子,酒酣的轻佻腻得人心里发寒。 他的手臂横在她胸前,另一只手拿过她手上的照片。这张照片抓拍得极好,碧蓝的海水,橘色的夕阳,浑然天成的颜色搭配,竟是说不出的巧妙。她跟池陌并排坐在金色的沙滩上,池陌侧过脸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她笑着用手挡着夕阳的余晖。 他将照片放在两人眼前,晃了晃,轻轻一笑:“这张你笑得真漂亮,我都没见过。” 未晞脑子里空濛一片:“你一直派人跟着我?” “我担心陆家狗急跳墙,派人保护你。可我真的没想到,竟然有意外收获。我的小未晞,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他狠狠说出最后几个字,忽然一口咬在她脖子上。 脖子上尖锐地刺疼,未晞的心紧得几乎失血:“能不能听我解释?” “解释?那你可要一字一句想好了,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你不是说过,我可以让自己的敌人死无葬身之地吗?” 九十七、你越害怕,他死得越快 他的手很冷,拇指卡在她喉咙上。她颤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很害怕?”他扳过她的下巴,语气还是那样的轻,“你不该害怕,你越是害怕,他死得越快。” 这就是阮劭南,永远能用最平淡的语气,掀起别人心里的惊涛骇浪;永远可以只用一句话,就能置人于死地。 “你究竟要我怎么样?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还是在我的脖子上套个项圈,把我栓在你的脚踝上?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她转过脸瞧着他,一颗心犹如古墓,遍地荒野。可是一向目光如炬的阮劭南,似乎没有明白她话里浅显的意思。 “我想怎么样?”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精亮的眼睛蒙上淡淡的雾气,突然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过来。 未晞被他压在地毯上动弹不得,他今天真的喝得太多了,重得要命。 “劭南……”未晞拍了拍他的脸,怀里的男人却好像睡着了一样。 半晌后,他才从她颈间迷迷糊糊地抬起脸,痴痴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亲:“未晞,你回来了……” 未晞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真的是醉糊涂了。阮劭南的酒量不算差,可是绝对不能喝醉,一喝醉就变得颠三倒四、神鬼不知。 记得有一次,他一场夜宴回来,不知怎么就有些高了,非要拉着她去海边看日出,嘴里还不停念着:“未晞?不好不好,晞是破晓,未晞,那不是看不见太阳?不行!太不吉利了,我们现在就去看。” 当时还是半夜,哪里来的日出?未晞被他缠得不行,只得答应。可等她换好衣服出来,人家早就倒在床上酣然大睡了。第二天问他这件事,他自己也扶床而笑,原来他当时竟是不知的。 酒是穿肠毒药,自从那次喝伤了胃,他已经少沾酒了。这次若不是跟她生了暗气,他也不会醉成这样儿。 想到这一层,未晞着实有些内疚。说到底,是她欺骗在先,隐瞒在后。如果当时就跟他说清楚了,今天何至于这样? 她想跟他解释,可是怀里的男人醉猫一样,扭糖似的在她脸上蹭来蹭去。想说什么,也要等他酒醒了,才能成事。 可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在地板上耗着,未晞试着哄他:“劭南,你先放开我。” 阮劭南却皱了皱眉毛,贴近了看她,虎威难逆的样子:“你想去哪儿?” 未晞状低做小地陪着小心:“我哪儿也不去,你看,地上这么凉,我们呆久了会生病,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九十九、这可怕得近乎**的掠夺,已经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有段时间出现了意识空白,应该是老毛病犯了。整个人沉在一片绵软的云中,很快就人事不知了。 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像个生病的孩子,在他臂弯无助地抽噎着。落地窗的玻璃上,映着他们**交缠的身影。 他的头埋在她重峦叠嶂的胸脯上,双手压着她的膝盖,强壮的腰身前后晃动着,无休无止,凶狠无比。曾经甜蜜的律动变得越来越不堪忍受,她无法再看下去,侧过脸,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嘴唇却烙在她白嫩的颈上,在那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一串串红紫的印记。 实在疼极了,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口咬上他的肩膀。肩上的骤疼让男人一阵轻颤,他低头看着她,笑得醉意朦胧,扣住她的下巴重重吻上去,口中说着糯糯的情话,把她拼尽力气的抵死挣扎,全当成了情趣。 她痛苦地摇头,细白的手无力地抵着他的胸口,手心全是汗水,希冀着可以拉开彼此的距离。这可怕得近乎**的掠夺,已经让她快要承受不住了。 感觉到她的抗拒,他有些烦躁地扣住她莲藕一样脆白的手腕,似乎嫌太麻烦,随手扯过自己的领带,迷迷糊糊地将那纤细的手腕绑在床头,双手一拉,打了个死结,又疼又紧。 不!未晞像个孩子一样,难过得嘤嘤而哭。她知道他喝醉了,可是他喝醉了就能这么对她吗?只因为她对他说了一句谎话,他以前对她的好,就通通都不作数了吗? 未晞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她从来没有这样怯弱过,小声嗫嚅着,尖细的啜泣说明她此刻有多难过。本以为他会顾及她的身体,可身上的人吻着她的眼泪,咀嚼着她的痛苦,依旧兴动如狂,不管不顾。 她听到自己的身体在他身下尖叫,叫得支离破碎,声嘶力竭。可任凭她疼得银牙咬碎,他为什么就是听不到? 他在耳边说了什么?除了自己急促而痛苦的喘息,她什么都听不清楚。只能依稀分辨出几句,他重复了好些遍,她才听见。 他说:“给我,给我……” 她在黑暗中模模糊糊地听着,不经意间,冰冷的泪水已经滑落眼角。城市的夜晚总是那样的长,午夜转醒,面对的却是比泪水更冰冷的绝望。 这是多久之前的凄凉心境?相隔太久,竟无从记忆。唯有天上那弯如钩的新月,依旧挂在记忆的碧云下,那一钩儿带着寒意的淡金,勾出多少心碎的秘密? 忽然想起一部很久之前的老电影,依稀记得是部悲剧。女主角最后哭着对昔日的爱人说:“对不起,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我的爱已经干涸。” 他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她身上,平定了呼吸,借着月光痴痴地望着她凝玉般的脸,轻叹一声,细致缠绵的啄吻,似乎暗示着男人的恋恋不舍、意犹未尽。 未晞的手还被他绑着,雪团一样在他身下瑟瑟发抖,她不知道他还想要什么?可是,她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他了。 她没有干涸,只是被他掏空了…… 一百、看到自己不顾她的哀求和痛楚,一次次用力顶进她的身体 第二天早晨,阮劭南破天荒地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只觉得头昏脑胀,额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地疼,四下看了看,饶是一向稳如泰山的他,也登时呆住了。 椅子倒了,台灯碎了,纱帐的一角被扯了下来,帷幔拖在地毯上,满地的碎玻璃,偌大的卧室好像遭遇了一场巨大的龙卷风,杂乱得一塌糊涂。 床上也是一片狼藉,真丝床单被拧成了麻花,被子都皱在一起,未晞的裙子被撕成了两半…… 他皱了皱眉毛,抓起床头的电话打未晞的手机,《多啦A梦》的音乐却在屋子里响起来,这音乐还是他帮她换的。他找了半天,最后在枕头底下把它翻了出来,旁边还放着她的哮喘药。 他看着那个蓝色的药瓶,昨夜发生的一切渐渐清晰。 那是怎样一个欲壑难平的夜晚…… 记得她中间昏过一次,哮喘发作的结果。他没有送她去医院,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卧室的床头柜里一直备着应急的特效药,他知道该如何处理。 她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浸过一遍水,身下床单都湿透了。 是的,哮喘不会死,发作起来,却是生不如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那副身体明明已经怯弱得承受不了任何一点折损,他却怎么都放不开。抱着那绵软的身子,只想将怀里的人拆卸入腹,吞噬个干净。 **炙热中,他依稀听见她翕合的嘴唇嗫嚅着说疼,听见她用那样可怜的语气求他, 一叠声地说着不要。看见她月光下雪白的脸,微蹙的眉,泪光点点的眼,试图推拒却被他轻易制住绑在床头的手腕。看到自己不顾她的哀求和痛楚,一次次用力顶进她的身体,撞得整个床铺都在颤动,好似波涛汹涌的大海,她是无力的小舟被巨浪裹挟吞噬。 他不该这样的,他到底怎么了? 他静静地看着那个药瓶,看着眼前幻灯似的一桩桩,一幕幕,灵魂好像飘至某个高远处,冷冷地看着另一个自己。 床头的座机没有挂断,手机的音乐一直响着。 “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如果你对我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们又为什么要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为什么要在一起?” “在一起……” 外面的佣人听到卧室里面有动静,小声敲了敲门:“阮先生,您起来了吗?需要准备早餐吗?” 他忽然抓起未晞的手机,狠狠地砸在门上,如同山洪暴发,如同愤怒的雷霆,如同野兽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音乐停了,手机被砸了个粉碎…… 一百零一、人漂亮,就是穿件破烂也比别人受看 双手拿起画板,全世界与我无关——这大约是此刻的陆未晞最贴切的写照。 晨光下,她手执画刀细细刮割,动作轻巧得仿佛眼前的画布是自己最亲密的爱人。眼里心里除了色彩、明暗、线条、肌理……再无其他。 正是一天里最明媚的时光…… 如非一觉醒来,看到未晞竟然穿了一条紧身牛仔裤,一件单面蕾丝镂空吊带背心—就是前面没有任何装饰,却能透过背面的镂空花纹,隐约看到整个后背的那种。她又为图方便,将一头靛黑青丝利落的挽起,越发衬得人蜂腰窄背,削肩皓颈。 很少见她穿这种带些妩媚的衣服,如非不觉眼前一亮。又记起来,这好像是自己几天前,花了八块钱从地摊上淘来的。可能就是看着它便宜,被未晞当成了工作服。 如非忿忿地叹气,真是,人漂亮,就是穿件破烂也比别人受看。 再过两天就是新年,街上是一派祥和热闹。如非刷牙的时候,习惯性地向外看了看,看到阮劭南那辆银灰色的帕格尼,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守在楼下。 她吐掉嘴里的泡沫,漱了漱口,然后走到外间,对正在画画的美人说:“已经一个星期了,你还让他在外面晾着?我说姑奶奶,差不多就行了吧,大过年的……” 未晞什么都没说,依旧聚精会神忙她自己的,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在意。这幅油画她已经画了整整一周,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 如非耸了耸肩,纵然亲如姊妹,在感情方面也是局外人,未晞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多问。 如非下楼买早点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刻,未晞挺直的脊背终于垮了下来,像个开小差的学生,对着自己的画兀自出神。 巴洛克风格的油画,色调诡异阴暗,面容冷漠的六翼天使,展翅翱翔于云端之上,脚下是熊熊业火,手执长剑,凌厉的剑锋却是直指人间。未晞给这幅画取名为《天使的愤怒》。 未晞叹了口气,望着画布上的六翼天使。不由得想,世人都以为天使仁慈纯美,平和宽厚。其实世人错了,天使是上帝的战士,善战好杀,且憎恨人类。 是不是所有的人和事物都有自己的两面?而两面之间却没有绝对的界限?正如疯狂与正常之间不过一线之隔;就像上帝的右手是慈爱和宽恕,左手却是狡黠和暴戾? 她放下画刀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肩颈,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看到他的车还停在那里,身子不由得一颤,心里一时千回百转,一时天覆地灭。 想起那个无法言说的夜晚,过了这么久她依然心有余悸。没有亲历过的人只怕无法明白,童年受过冻的孩子,一生都会觉得冷;有些伤口,一辈子都好不了。 未晞鼻子一酸,只觉得热辣辣地想要掉泪,赶紧扬起脸。 南方的冬天,是淡淡的明媚,天空的颜色也是淡淡的,好像久病不愈的美人脸,带着某种忧伤。清新的阳光轻轻地贴着她的脸,忽然想起来,七天前,他找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天气。 她没有见他,那时她整个人发着烧,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难受得好像死了一样。每次发病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高烧。这次又加上一夜的委屈,某人恣情纵欲的消耗,于是病得更加厉害。她本就是先天不足,后天缺少调养的羸弱体格,几乎心力交瘁。又不敢告诉如非,平白无故让她担心,也只得自己忍着。 一百零二、只怕最后伤筋动骨的,是你自己 她不知道如非跟他说了什么,后来听说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之后派人将她平常用的东西送了过来,都是她的画画用的工具,整整装了一大箱子。还将前些日子买的衣服、鞋子、皮包一并送来,另外还带了一个新手机。 如非看着那新手机啧啧称奇,没心没肺地打趣她:“疼女朋友也犯不上几天就给你换一个手机吧,怎么?怕你丢了?还是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阔气?” 她叹而不语,其中原委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个被她忘在别墅的手机,只怕是又被他砸了。而她心里清白,他心里最想砸的……其实是她。 她又一次不声不响地走了,这等于犯了他的大忌。记得上次她不明就里触他逆鳞,他只是默不作声,私下里却不动声色地掐住她的七寸,将她所有的退路封了个干净,然后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困兽一样,山穷水尽。 现在,他依旧默不作声,只把上班外的时间,都用在了楼下的停车场,却没再找过她一次,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门。如非自己有钥匙,这个时候会是谁? 结果在门镜后一看,竟然是汪东阳。未晞打开门,汪助理还是那副从容不迫,公事公办的样子。 “陆小姐……”他说,“阮先生说你还没吃早饭,怕你伤了胃,让我把这些淮扬点心送过来。” 他将一个古色古香的食盒递到她手上,接着说:“阮先生还说,后天就是春节,让我问问你想吃什么,这里还缺什么,少什么。明天,他一块儿让人送过来。还说,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来了,让陆小姐安心,没事的时候也好出去走走,老窝在家里容易闷出病来。陆小姐不喜欢有人跟着,凡是你不喜欢的,他都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还有一件事,阮先生嘱咐我一定要转告。你的小妹妹陆幼晞,阮先生已经从陆家那里把人要来了,安置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找了专人照顾。如果陆小姐想当她的监护人,阮先生会找人帮你处理。如果想送她去国外治疗,他也可以安排,一切全听陆小姐的意思。” 汪东阳说完后,就站在门口,像个尽职的战士,等待首长批示。 未晞被他连珠炮似的一番“轰炸”,一时片刻缓不过神来,又想起眼前这人初见时是何等的精明刻薄,与此时的“愚忠”倒真是大相径庭,不觉一笑。 “麻烦你告诉阮先生,他说的话,我记下了,会仔细考虑。这里什么都不缺,让他不用惦记。” 汪东阳点头会意,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未晞一眼,终于说:“陆小姐,本来我不应该说。可是,实在忍不住。别再跟阮先生怄气了,我跟了他这么久,从没见他对谁这样上心,心疼到这个地步,你该惜福……退一步说,他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这个你该知道。现在他没说什么,可时间久了,保不齐会怎么样。说到底,你不可能离开他,又何必非要跟他强着来?只怕最后伤筋动骨的,是你自己。” 一百零三、有谁见过不吃肉的老虎吗? 送走了汪东阳,未晞把食盒放在桌子上,怔怔地看着它。窗外的阳光泻在上面,像打翻的糯米粥。她抚摸着食盒上精致的掐丝,心里一时惶惶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冷战了这么久,如非只当他们是耍花腔,常劝她不要太小性,人家怎么说也是钻石王老五之首,最有价值的单身汉,本年度新鲜出炉的十大杰出青年,少不得给个台阶下,彼此都好看。汪东阳自不必说了,自然把所有的责任归咎在她头上。 不知道的人只当她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一朝得意,恃宠生娇。可是她满腹的惆怅委屈,局外人哪里知晓?那些令她伤心害怕、难以启齿的一切,对亲如姊妹的人尚且无法开口,她这个无依无傍的孤女又能说给谁听? 外人只知他是天下传奇,看到的都是他的锦绣荣华,万众景仰,谦和恭逊。唯有她深知那些面具后的伤口,荣耀下的仇恨,光环里的血腥。只有她亲目亲历过他偶尔的狰狞恐怖,凶狠暴戾。 他曾抱着她温柔耳语,天上地下,视若珍宝;也曾捏着她的下巴,不带一丝感情地威胁警告。他黑暗中沉默的眼睛,幽暗的瞳仁,暗藏的兽性;他对人性永远的怀疑,对人心的不信任,不确定;他掩藏在楚楚衣冠之下,强烈得让人发指的,**裸的情欲…… 想到这里,未晞一下一下咬着自己的手指,心里一阵阵发虚。实在无法确定那天夜里抱着她需索无度的人,究竟是不是七年前那个温煦平和的俊朗少年? 看着那漆红的食盒,信手打开,里面装的自然都是她喜欢的吃食,样样精致,件件贴心。 “凡是你不喜欢的,他都记住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未晞当然明白,这句话背后另有所指。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害怕。只觉得这就像一只老虎对她诅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吃肉一样。 可有谁见过不吃肉的老虎吗? 又想到自己的小妹幼晞,此刻就在他的手上。未晞不知道阮劭南将她从陆家要出来,究竟抱得什么样的心思。威胁?安抚?道歉?诱哄? 她猜他的想法,已经到了筋疲力尽的地步。可无论他抱着什么想法,这招的确是高明。想到幼晞,她就无法坐视不理。 阮劭南现在是真真的胜券在握,坐怀天下。可笑的是陆家,就这样卖了一个残弱的女儿,如此苟且,又能换来几个朝夕的平安? 手里的点心恍然间掉在地上,本就馨香酥软的物件,自然摔得粉碎。 未晞缩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它零碎的“尸体”,头埋在膝盖间,一筹莫展。 一百零四、小姐,老爷想见你 明天就是新年,未晞看到家里什么都没有,不免有些后悔,昨天干嘛死要面子说什么都不缺? 其实她跟如非都不怎么喜欢过年,大约孤儿都不喜欢过年。平时不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每每到了节日,就彰显了孤单。 本来她跟阮劭南的新年计划是:在他海边的别墅吃新年大餐,那里地方宽敞,还可以放烟花。当然要把如非请来,那里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可惜两个女人都不会做饭,不过没关系,厨娘王嫂的手艺比得上五星级酒店的大厨。她自己也学会了做几样小菜,勉强拿的出手。 除夕之后,阮劭南也有几天公众假期,他们可以有一次短期的旅行。阮劭南喜欢看海,一直说要带未晞去大溪地,让这个未来的艺术家,看看这个传说中 “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享受南半球柔软的黄金海滩和热辣辣的阳光。 可惜,一夕之间,物是人非。 未晞打起精神,决定出去添置些年货,大过年的,总要应应景。 街上的人跟想象的一样多。未晞去了附近的超市,偌大的地方,因为过年在搞促销,挤得人山人海。她被夹在一群主妇中间,因为人多大家都推推搡搡的,最后随随便便买了几样熟食,两袋水饺,一瓶葡萄酒,还有她们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经过女性用品区的时候,看到卫生棉也在打折,虽然家里还有,也凑着闹拎了两大包。 拎着购物袋走出超市,正要过马路的时候,一辆轿车冲了过来。未晞本想给它让路,那车却停在了她跟前。 从车上下来两个黑衣男子,一个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另一个彬彬有礼地说:“小姐,老爷想见你。” 陆家老宅建在有“火凤栖霞”之称的南山脚下,是陆家的祖产,园子里一色的清代建筑,均是土木结构的小楼,青砖黛瓦,飞檐翘壁,亭台楼阁随处可见,环境极为清幽。 未晞记得那古色古香的园子对面,就是南山最有名的丹枫岭,山岭下有一片碧水湖。每每到了秋季,红色的丹枫满布山岭,目之所至,别无二色,满眼的枫林如火,霜叶似血。 两个黑衣男子恭敬地在前面引路,未晞一路走,一路回忆,仿佛从今生回到了前世。 “老爷,小姐到了。” 未晞在老宅宽敞的大厅里,看到了自己整整久违了七年的父亲。可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两鬓染霜、脸色蜡黄的男人,跟记忆中那个不可一世的独裁者,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大厅里除了陆子续,还坐着两个从未见过的妇人,均是30岁左右的光景,容貌姣好,只是形色憔悴。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和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分别坐在两位美人身边。两个孩子都有一双黑又亮的大眼睛,长得可爱极了。此刻,只是怯怯地望着她,不敢做声。 未晞在椅子上坐下,有人斟了酽酽的茶上来。未晞没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美妇幼子,一时不明所以。 陆子续见到未晞,有些激动地说:“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 未晞笑了笑:“这么多年,难为你还记得。” 一百零五、当年你怎么对阮家,人家现在就怎么对你 男人神色一僵,半天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了当年的事,一直记恨我……” 未晞忍不住打断他:“陆先生,我不想跟你闲话家常。如果有事,请直接说重点。如果没事,喝过这杯茶我就告辞了,还有人在等我。如果我回去晚了,只怕有人要多想。” 未晞是话里有话,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虽然心里明白,倘若阮劭南真知道她的动向,现在她就不会坐在这儿了。这招“以虚打实”是阮劭南教的,关键是要面不改色,稍一露怯,她就完了。 陆子续有些尴尬,咳嗽了几声方才说道:“我本不该找你的,可为了你大哥和二哥的孩子,为了给陆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也只得豁出这张脸来求你。未晞,就当你发发善心,给这两个孩子一条活路吧。” 未晞默然一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以为她有改天换地,普渡众生的本事? 未晞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所谓的父亲,忍不住淡道:“对不起,我已经说过了,在这件事上,我爱莫能助。做决策的人从来就不是我,你直接求他倒还实际点。不过……”说到这里,她笑了笑,“我看你还是别求了,因为他不止一次说过,一定会赶尽杀绝。当年你怎么对阮家,人家现在就怎么对你,很公平。” 陆子续听后,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后悔万分地说:“这都是我年轻的时候做下的孽,风光的时候没有半点人性。将人家的孤儿寡母赶尽杀绝,现在轮到自己老来无子送终。咳咳……”话未说完,便缩肠抖腹地咳起来。 他抬起头,带着乞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未晞,你就当做做好事吧。阮劭南为了讨你欢心,连幼晞都要了过去。由此看出,他有多重视你。你好歹试一下,就算不成功,我也算尽了人事,日后躺在棺材里,也可以闭眼了。” 两个孩子看到爷爷如此景象,马上跑了过去,围在老人膝下大声啼哭,两位美妇人也跟着哭红了眼睛。 未晞默默看着眼前这幕惨绝人寰的悲情大戏,心里明白:曾经那么不可一世的人,但凡有出路,也不会跟她这个弃女这样低眉顺目。 陆家是真的散了,陆子续的时代早已过去,如今只是这城市历史上,并不风光的一笔。想他当年是何等威风的人物,现在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不是不可怜…… “这么多年,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未晞看着自己涕泪纵横的父亲,慢慢说,“当年她躺在你身边割腕的一刻,她在想什么?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她把自己残虐到那种程度,也要离开你?每次一想起来,我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或许你知道答案,能不能告诉我?” 未晞的语气很平静,陆子续却用一种近乎可怜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在无声地乞求她。 未晞只若未见:“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早晨你一觉醒来,看到自己的妻子泡在血泊中,你怕不怕?这么多年,你有没有梦到过她?她有没有在梦中跟你说话?对你说了什么?” “不,不……不要再说了。” 一百零六、原来你的爱,就是用皮带勒住双手**她? “你不想说,那让我来告诉你。她对你说,她死得好惨。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满身是血,把露着白骨的手腕递到你面前,说她很想你,想你下去陪她。陆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不,我没有害她。”陆子续骇得浑身发抖,“是她不爱我,她不让我碰她,宁肯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可是,我爱她,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爱?”未晞几乎冷笑,“原来你的爱,就是用皮带勒住一个女人的双手**她?陆先生,你的爱可真伟大。” 陆子续陡然睁大了眼睛,一脸的惊惧和不可置信。 未晞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秘密没人知道?呵,你真的是对自己太自信了。在陆家老宅怎么会有秘密?你的佣人,你的管家,你前妻留下的那些儿女们,哪一个不是有心人?她是你的妻子,你却让她在这偌大的家里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最后,连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都敢欺负她。是你和你们陆家的人,一刀一刀凌迟了她,慢慢活剐了她。你现在却对我说,她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陆先生,这或许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 未晞静静说着,这些话在她心中沉郁了七年,整整七年。 这七年,她不知多少次模拟过今天的情景,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每一个表情……她以为自己会哭,结果却一滴眼泪都没有,平静的语调甚至没有明显的起伏,仿佛一个局外人,将一段于己无关的前尘往事……娓娓道来。 陆子续面如死灰,两位美妇面面相觑,两个孩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一切。 小男孩拉了拉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妈妈,什么叫**?” 女人立刻捂住了孩子的嘴。童言无忌,却狠狠地刺在大人的心上,将最不可触碰的脓疮挑破,鲜血四溅,腥臭无比。 未晞坐在公交车站的座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仿佛静伫的雕像,一个人看着街头的人来人往。 她离开陆家的时候,陆子续咳得抖肠搜肺,不一会儿就呕出一大口血。看这样的光景,只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还只是一味地替孙子们求情。 他今天带着全家一起上阵,打了一张亲情牌,或许自以为有些胜算。却没想到,被未晞一记“釜底抽薪”,反倒在小辈面前丢了脸面。 “不要被眼前的假相迷惑,越是狡猾的对手,越会装可怜。谁心软,谁就先死。”这是他以前对所有儿女耳提面命教过的,他或许没想到,她还记得吧。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谎言,凝九州精铁,也炼不出半句真言。看不破的永远是真相,醉生梦死的向来是谎言。 陆子续固然罪有应得,未晞却并非有意让他不容人前,而是她真的不明白,一个把爱挂在嘴边的男人,为什么可以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他爱的女人? 因为高高在上?因为目空一切?因为与生俱来的男权意识?因为原始的侵略性?抑或仅仅是雄性动物的荷尔蒙爆发和权势赋予的优越感? 一百零七、那些人已经退化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正想着,忽见不远处有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在吵架。声音很大,未晞隐约听见,似乎是女人在质问男人昨天去哪儿了。 未晞忍不住摇头,又是一段理不清的公案,只是替那女的不值。那男人面容猥琐,平头小眼,满嘴污言秽语,态度极端恶劣。 几句话不中听,男人骂骂咧咧转身就走,女人去拉男人的胳膊,结果他反手一个耳光将她打倒在地,还不过瘾,又对着她的肚子狠狠踹起来。 女的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杀猪似的哭叫:“别打了,别打了,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男人却不住手,满脸凶残:“贱货,我打的就是你!” 路上的行人,要么不冷不热地看几眼,要么默默绕开。几个好事的闲人则在一旁围观,既不劝阻,也不报警,也不帮忙,也不散开。 未晞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不明白。 人类从爬行到直立,从低级到高级,从兽性到人性,经历了无数个沧海桑田,如此细致而漫长的过程,何以一夕之间退化至此? 人心之冷,世风之下自不必说了。可在这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男人要去欺凌体力上远不及他们的女人? 畜牲尚且知道庇护雌性,偕老护幼,而那些人已经退化到禽兽不如的地步? 无法可想…… 未晞左右看了看,路旁有一个正在施工的工地,她走过去捡了一块自己拿得动的砖头,然后穿过围观的人群,照着正打得起劲儿的畜牲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阮劭南带着律师在警察局找到未晞的时候,她正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一个女警在为她录口供。而在她对面,隔着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头上包着纱布满脸是血的男人。 只见那男人腾地站起来,指着未晞骂道:“警察大哥,就是这个贱货打我,我要告她!” 小警察很年轻,血气方刚地一声厉喝:“坐下!大马路上打女人,你还有理了?嘴巴给我放干净点,这是警察局,不是你家。” 未晞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那男人依旧满嘴喷粪:“妈的,贱货,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警察“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呵斥道:“闭嘴!再叫就告你公共场合行为不端。” 阮劭南皱了皱眉毛,未晞转过脸,与他冷凝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就那样看着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一百零八、这种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还请你干什么? 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未晞走出警局后,一直怔怔的。阮劭南将她安置在车里,她一进去就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也没多问, 律师走过来,向他交代这个案子:“有人证明是那人当街打人在先,陆小姐属于‘见义勇为,只是方法不当。况且他伤得不重,所以陆小姐不用上庭,私下和解不是问题。” 阮劭南挑唇一笑,点燃一根香烟,半晌后,才悠悠开口:“你是易天新聘的法律顾问,如果这种案子都要私下和解,我还请你干什么?” 律师马上心领神会:“我会联系那个被打的女人,教她告那男人故意伤害,导致伤者流产,可以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阮劭南唇角略挑,笑而不语。律师略想一下,接着说:“再加上医院证明,受害者将终身不育,属于致人伤残,可以重判十年以上。” 阮劭南点点头:“辛苦了。”又说,“记着,陆小姐不能有案底,过几天我们要去国外旅行,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她的心情。” “我明白,阮先生放心,陆小姐的记录保证比白纸还干净。” 阮劭南遣走了律师,回到车上,看见窝在车里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睛,就问她想吃什么。 未晞摇了摇头,只说:“我很累,想回家。” 阮劭南对司机说:“去斜阳巷。”又转头看着身边的人,“他们家的冰糖燕窝和三头鲍做得不错,再累也要吃点东西才回去,饿着肚子睡觉很伤身子。” 未晞没再说什么,整个人歪在一边,沉在车子的阴影里,像个白玉雕像,不动,也不说话。窗外的霓虹偶尔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忽明忽暗,忽远忽近。 大约是这里的燕窝真的很美味,未晞本来一直吃不惯它,感觉像在咽别人的口水,这次却一反常态喝了整整一盅。阮劭南又为她叫了一碗鲍鱼粥,她什么也没说,低头默默喝光了它。 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风馋气冷。阮劭南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未晞身上,又替她焐了焐手,发现她还是哆嗦得厉害,忍不住责备:“怎么出门穿得这么少?回头又感冒发烧的,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未晞本来觉得冷,穿上他的大衣被热气一冲,反倒打了个喷嚏。加上饭后吃困,又折腾了一下午,渐渐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在车上睡着了。 一百零九、他架起她的膝盖,用直接而残忍的方式占有她 直到车停了,她整个人犹在梦中,一味地心无所知,脑袋也昏昏沉沉的。鼻子里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身子一轻,就被人抱了起来。 瞬间悬空的感觉让人无端的害怕,她感到自己像浮在云上,又像沉在水里,整个人直直地坠下去,坠下去……坠进了无底深渊里。 恍惚中,有人将她放在床上。身子像被很重的东西压着,想挣扎却用不上力气。她忽然好像没了手,也没了脚,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躯干。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痛不欲生的夜晚,那个初次属于他的夜晚。她已经累得抬不起手来,他却抬起她的腰,将枕头垫在她的身下,架起她的膝盖,用那样直接而残忍地方式占有她。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神是那么无情,表情是那么冷漠。她看到天花板的琉璃上倒映的自己的脸,如此苍白而痛苦的脸。 身下的床垫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很熟悉的声音,却可怕得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她想捂住耳朵,可是动不了。想哭,又发不出声音。 整个过程什么都没有,只是感到疼。疼得撕心裂肺,几乎想把五脏六腑倾倒而出,想把自己变成空荡荡的躯壳。没有灵魂,没有肉体,没有血液,没有记忆……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再疼了? 是不是? 疼极了,她好像叫过如非,可是她离得太远了,听不到她的求救。 模糊中她好像还叫过阮劭南,可是他走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一声不响地丢下她,永远地消失了,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未晞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望着漂亮的天花板,呆呆地发了一会儿怔,是阮劭南的卧室。 那昨天晚上…… 未晞四下看了看,身边没人,真丝枕套被压的很皱,床单也是。她一个人光溜溜地坐在阮劭南的KING SIZE床上,身下一片冰冷滑腻,床头习惯性地放着一瓶蓝色的哮喘药,卧室里弥漫着细细的甜香。 她像个懵懂的孩子,傻傻地打量着四周,可身体的变化,她是知道的。 原来,昨晚那些都不是梦。 未晞揪着被子,像个受气的小媳妇缩在床角,一颗心空荡荡地没有着落。此时此刻,她的手指、发梢全是他的味道,双腿软软的没有力气,连胳膊都是。或许是有段时间没经这些,她身子疼,头也疼,连太阳穴都跳得厉害。而昨夜跟她不知云雨了几番的男人,显然也是久违情爱,在她身上留下的战绩简直可用“伤痕累累”来形容。 未晞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着身子,发起抖来。 可是,她怎么到这儿来的? 110、未晞看见他**的胸膛,白色的浴巾,六块训练有素的菱形腹肌 可是,她怎么到这儿来的? 未晞抱着自己的脑袋,很努力地回想,却好像做梦一样,很多都记不清楚了。她整个人昏昏暗暗,依稀记得自己离开陆家老宅,去公交站等汽车,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想不起来了,记忆似乎出现了片段的空白。 接着,是跟着阮劭南在餐厅吃饭。然后在车里,他将自己的大衣给了她。可是在那之后……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记不起来,仿佛有人拿一块白色的橡皮擦,将那两段记忆拦腰擦去了一样。 未晞泄愤似的咬着自己的手指,她是不是开始老了?不然怎么才20出头就这么健忘? 正坐在床上出神,门忽然开了,卧室的主人走了进来,看着就是刚洗过澡,身上只围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昨天摸着你像有点发烧,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会儿?”阮劭南将感冒药放在床头,像往常一样俯下身亲她。 未晞看见他**的胸膛,白色的浴巾,六块训练有素的菱形腹肌,虬劲有力的手臂……她心里一缩,忍不住侧过脸。阮劭南的嘴唇就贴在她的头发上。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询问:“怎么了?昨天晚上不还好好的?” “昨天?”未晞疑惑地看着他,“我只记得最后离开这儿是一个星期前,那天晚上你喝醉了,在那之后我病了很久,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未晞见他身子一僵,她以为他会生气,结果却被他一把搂住,整个儿贴在他怀里。 “我的小未晞,你是故意这样来折磨我的,是不是?”他在她头顶上叹气,“我很想把那天晚上的事,都归结为酒后乱性。可我知道,那不是全部。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想自己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知道,我该给你多留一些空间。就算你有事瞒着我,我也不该对你生气。可那天晚上,我真的不是故意……我没法跟你解释,我只是……”说到这里,他一个大男人居然飞红了脸,支吾了半天,最后只是说,“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说得这样不清不楚,他想叫她明白什么? 未晞从未见他这样,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似的吞吞吐吐,心下不觉莞尔,心里纵然有天大的委屈,也轻减了几分。 111、力道大了,怕她疼。轻了,他自己忍得难受 其实他不说,未晞也知道,因为她有哮喘的毛病,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不能尽兴。而他是一个身体强壮、精力充沛的男人,又是集团的决策者,承受的压力比别人大,在那方面的需求也更强烈些。要是睡在他身边的女人也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两厢情悦的鱼水之欢自然是乐事,可她又偏偏不是。 她不止一次听见,他夜里起来一个人到浴室冲凉水澡。未晞知道,这对一个壮年男子来说,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阮劭南见她没说话,以为她还在生气,忍不住说:“未晞,昨天你肯跟我回来,我们那么亲密。我都以为你原谅我了,可今天早上,怎么又变了呢?” “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未晞在他怀里小声说。 阮劭南叹了口气:“你还是怪我,那天我真的是酒后失态。要在平时,我都不是那样的,你应该记得的,是不是?” 这话倒是真的。 就是因为惦记着她的身体,做那件事的时候,他总是放不开怀抱,只是一味束手束脚。力道大了,怕她疼。轻了,他自己忍得难受。不敢让她多流汗,怕她体力消耗太大。又不能太过激烈,怕她心率过速。就连接吻,他也要克制着自己,以免她太久呼吸不到新鲜空气。卧室里也从来不敢摆鲜花,香薰之类的东西助兴,怕她闻到会过敏。 这些哮喘应该注意的地方,无论多麻烦多琐碎,他全都照顾到了,从没抱怨过一句。其实仔细想想,平日里无论在那件事上,还是其他事情上,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他**周全,处处体贴。 他一直都做得那样好,倘若只用那一夜的酒后失态,就断定他不珍惜她,倒真有些冤枉他了。 “如果不是你那天晚上喝醉了,其实我是可以跟你解释的。我跟池陌,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用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我知道你们没什么,只是一直没想通,你为什么要说谎话骗我?你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信任的只有你。谁骗我都无所谓,唯独你,我受不了。” 未晞摇头叹道:“或许是我想多了,总是担心你会为了这件事难为他。他不是坏人,我们认识这么久,他一直很照顾我,从没有半点轻浮的举动。我不想你为了他一时的冲动,就平白无故害了人家,我会内疚一辈子。” 113、拿着自己的身子来跟我谈条件,为陆家人换平安是不是? “陆先生,你的大儿子陆泽晞一审已经判了死刑,你会不会支持他上诉?陆家是不是已经放弃他了?” “陆先生,外界传闻,你的大女儿上吊自杀,是因为你不肯拿钱出来替她填补亏空,请问是不是真的?” “陆先生,你的小儿子陆壬晞依然在逃,他建造的房屋因为质量问题砸死了人,你们陆家预备如何赔偿遇难者家属?会不会与陆壬晞划清界线,以此脱责?” “陆先生……” “陆先生……”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带着口罩,形容枯槁。陆家两个儿媳不知去哪儿了,就一个小保姆陪着他,还有几个临时雇来的人,势孤力单地躲避着记者的围堵和追问。 这些娱记,平时一双眼睛就像明镜似的,对待风头正盛的名人尚不厚道,更别说这些老弱妇孺。这个世界,果然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未晞放下遥控器,一个人走到阳台上看风景。阮劭南放下电话,拿了一条围巾过来给她披在肩上。 未晞以为他会像过去那样,像家长拉着不听话的孩子拉她回去,没想到,他只是从身后抱着她问:“一个人站在风口上,想什么呢?” 未晞笑了,知道他是怕她还记着以前的事,此刻是处处陪着小心,只说:“没什么……订好票了吗?” “没有合适的班机,干脆问落川借他的私人飞机好了,反正他整个春节都要留在北京,搁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 未晞有些迟疑:“我们,真的要去?” 阮劭南奇怪地看着她:“不是说好的吗?“” 未晞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试一试:“昨天,我去过陆家老宅。” “哦?”阮劭南只是略一挑眉。 未晞本以为他会接着问,他却没再多说一个字,她只得硬着头皮说:“我在那儿,见到了我哥哥们的两个孩子,年纪都很小,都还不懂事……” “所以呢?” 他声音里透着不悦,她已经察觉出来了。陆家,始终是他们之间的隐疾。可顾念两个孩子,又实在不能不说,索性把心一横:“你刚才应该听到了,你的仇人,他已经遭了报应。陆家现在是家破人亡,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他们不过才三四岁,跟幼晞一样,对你没有威胁。你能不能……” 阮劭南打断她:“未晞,你当自己是谁?” “什么?” 他在她头顶冷笑:“你当自己是谁?西施?貂蝉?还是王昭君?你昨天为什么回来?拿着自己的身子来跟我谈条件,为陆家人换平安是不是?你原本那么委屈,我哄了你一个星期,都没给我半分好颜色。昨天却为了那些人,屈性跟我温存了一夜?倒真是难为你了。” 他竟能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未晞的身子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咬了咬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她这样欲言又止,阮劭南的怒意更胜,将人转过来,钳住下巴:“平时不都是伶牙俐齿的吗?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不高兴就说出来,总是摆出这副不愠不火的样子给谁看?” 未晞深吸一口气,一双眼睛凉凉地瞧着他:“但凡我有半点血性,就为了刚才的话,也该回敬你一个耳光。不过,你说对了,你就当我是来‘和亲’的。现在我求你,看在我陪了你一夜的份上,放过那两个孩子,给他们孤儿寡母留条活路,别让他们像我一样任人作践,行不行?” 114、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除夕夜,十二点的钟声刚过,就有人开始放烟花了。绚丽的烟火像怒放的鲜花,在蓝丝绒的天幕上一株一株绽放。 未晞一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王嫂走过来问她:“陆小姐,要不要我给你做些宵夜?” 她摇了摇头,“不了,很晚了,您去歇着吧。” 王嫂叹了口气:“阮先生也真是,大过年的,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冷冷清清的。” 未晞无奈地苦笑:“他可能有事忙吧,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挺好。”接着又说,“王嫂你做的淮扬菜真好吃,跟我妈妈做的一样。” 王嫂一直很疼爱未晞,见她这样懂事,心里的怜惜更重了几分,颇为义气地说:“喜欢吃,王嫂明天专门做给你吃。阮先生回来,我就叫他饿着。” 未晞被这个心地善良的老人家逗笑了,心里一酸就扑进她怀里;“王嫂,你对我真好,就像我妈妈一样。” 王嫂忍不住叹气:“可怜的孩子,就你孤零零一个,没了父母,也没有亲兄热弟照应着。阮先生平时待我们很好,我以为他是一个稳重的人,不像那些有钱的公子哥轻狂浮躁。没想到……唉,这样一个天仙似的好姑娘,这样忽冷忽热地待你,他怎么忍心?” 十二点过后,晚会变得更加无趣,王嫂毕竟上了年纪,陪她坐了一会儿就回去睡了。未晞又接着看了一会儿,就关掉了电视。 偌大的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未晞并无睡意,和衣躺在沙发上,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看着漆黑的天幕,一颗星星都没有。 直到这一刻,一颗心才凄惶起来,好像被人吊在什么地方,空空地没了着落。眼前不断浮现着他临走时的眼神,他冰冷的表情,他额头上暴突的青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警告她,他有多生气。 她是不是错了?自以为他是那样一个寡情薄性、呼风唤雨的男人,待她却是如此不同,就真的恃宠生娇起来?以为别人不能说的,她都能说?别人做不到的,她都能做?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未晞依稀记得这是《韩非子》中的一个故事。大概意思是说:龙喉咙下端有一尺长的倒鳞,人要触动龙的倒鳞,一定会被它所伤。君主也有倒鳞,所以游说劝荐的人万万不能触犯君主的倒鳞。否则,不但不会成事,自己性命也难保。 未晞叹了一口气,很明显,她不是一个好的游说者。不过一句话,就拔了龙王的“逆鳞”。 115、身下猝然惊痛,竟似被地狱厉鬼鞭碎了心魂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人就渐渐倦了。她蜷在沙发上,睡得并不踏实。半夜里忽然感到有人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跟一双热辣辣的虎目对了个正着。未晞睡得有些糊涂,揉着眼睛咕哝着说:“你回来了,菜在锅里,可能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阮劭南没说话,一边喘气,一边不耐烦地拉着领带,好像又喝了不少。此刻已经接近凌晨,除夕已过,烟火的喧嚣渐渐淡去,别墅内外一片漆黑寂静。 未晞的心缩成一团,靠在沙发一角屏住呼吸,细细打量,好像养在池里的一尾鱼,生怕一动就惊了人,等待的就是开膛破腹的命运。 他上次就是喝了酒的,这次呢?他又生了气,又喝了酒,他又会怎么待她?现在逃跑还来不来得及? 滴答!滴答!是他手表的声音,在寂然的暗夜里听着,尤为心惊。 “太黑了是不是?”她紧张得喉咙发干,舔了舔嘴唇说,“我去开灯……” 哐啷!桌上的茶杯滚落到地毯上,绿色的茶水泼洒了一地,顷刻间,茶香四溢。 男人将她压倒的时候,用的是标准的饿虎扑食,未晞觉得自己牙齿打颤,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危难之中,她想起了王嫂。可惜,她老人家住的佣人房离这儿太远了,鞭长莫及。 此刻,她当真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听到。 未晞心里凄苦,早上他才说过什么?就算她不自量力,惹得他动了真气,他也不该这样待她。 男人的牙齿磨着她脖子的嫩肉,未晞一颗心突突跳着,有些认命地闭上眼睛,没有挣扎,挣扎也不过让自己更疼,更难堪。 却没想到…… “你赢了……”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根边恨恨地说。 未晞蓦地一怔,却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他说,她赢了?她赢他什么了? 他却没再说下去,忽然发狠地扯她的衣服,只是一味地暴虐急躁,“算了,我认输,我认输。给我!现在就给我!我把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你,命也给你!” 未晞如遭雷亟,被男人的疯言、疯语、疯举动、疯眼睛,从头到尾震慑住了。只听一声喑哑的低吼,仿佛出自某种扑食的猛兽,还未待回神,他已经将她扯了起来…… 疼! 身下猝然惊痛,未晞猛地扬起脖子,竟似被地狱厉鬼鞭碎了心魂,疼得魂飞魄散、神哭鬼泣。 116、他没欺负她,只是将她撕裂了 额头上的汗登时冒了出来,双鬓濡湿,两眼空空,她直直地望着客厅高高的天花板,看着那别致的轮廓渐渐扭曲,心中纳罕,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九重地狱? 双手紧抓着他的肩膀,她急促地呼吸,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过去承受的种种如今加起来,竟比不上这十分之一。前后不过须臾,她手指麻痹,冷汗涔涔,却连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又许给了她什么东西?大约是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比性命还要紧。不然他何以如此狠戾?好像要将她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一样。 满怀的温香软玉,男人着迷地吻着她微翕的嘴唇。大手扣在她腰上,随着自己的节奏,上下抛弄着她的身子。怀里的人可怜兮兮地弓着背,下巴搭在他的肩上,像条被人刮了鳞的美人鱼,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他蓦然想起了什么,急急煞住,迷迷糊糊地说:“对了,我答应过你,不能欺负你的,不能欺负你……” 未晞嘴角微扬,笑得有些苦。亏他醉成这样还记得,可真是难为他了。他没欺负她,只是将她撕裂了。 男人钢铁般的身子忽然柔下来,将她放倒在地毯上,一边用力挺身一边柔柔地亲她,口中呐呐:“未晞,你乖,这样是不是不疼了?是不是?” 怎么可能不疼?这些聊胜于无的小温存,比起此刻近似蛮暴的掠夺,根本是杯水车薪。 不过几分钟,未晞已经疼得五内俱裂,冷汗淋漓,战战兢兢地瑟着身子,不但无法舒展,每一寸皮肤都变得异常敏感,动辄撕心裂肺。 未晞透过汗湿的睫毛,凄凄楚楚地看着这个按着自己开怀畅意的男人,他依旧动情地吻着她,嘴里说着让人耳热心饴的体己话,每一句都贴在她的心眼上,柔肠百转。可他每动一下,她就疼得受刑一样。两个人的琴瑟和鸣,却是她的水深火热,他的快活无比。 实在受不住了,未晞像只被激怒的小猫,握起粉拳胡乱砸着男人的肩背,可这根本没用,不过是给他挠皮瘙痒。想起早上他抱着她信誓旦旦的情景,顿时委屈得泪眼婆娑。 胸前一片濡湿,男人身子一僵,抬起她的下巴,一双醉眼愣愣地瞧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颇为奇怪地问:“我都亲你了,还是很疼吗?” 未晞简直哭笑不得,人缩在他怀里,檀口微张,气若游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男人探手,在她额上摸到一层水汗,纵然醉得颠三倒四,也心疼得无以复加,于是并未尽兴,就草草地偃旗息鼓、鸣金收兵了。 未晞显然受了些惊吓,拉着被他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只想退得远远儿的,却被他眼急手快地一臂搂住。她缩在他怀里不敢动,生怕惊动了他,不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来。 他的力气竟可以那么大,她今天才知道。她疼得发抖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了更多。 “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醉醺醺地吻上那双红透的眼睛,忽然悲哀地笑着,“我的小未晞,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117、要是有裂伤的话,我只怕早就血流漂杵了 第二天早上,王嫂一觉醒来,走到客厅瞧见睡在地毯上的两个人,哎呀叫了一声,赶紧遮住眼睛,嘴里大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两个人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她吵醒了。阮劭南坐起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昨夜酒醉犯浑的事却记不大清楚了,揉着太阳穴嗔怪着:“王嫂,大清早喊什么呢?” 未晞拉着衣服藏在他身后,有些尴尬地推了推他。阮劭南睁开眼睛一看,原来他整个人竟是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他马上找东西遮掩:“对不起,王嫂,我们昨天……” 老人家早就背过身去,笑呵呵地说:“没事没事,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一会儿就回家去,你们小年轻的关上门,爱怎么疯,就怎么疯,呵呵……”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看未晞一眼,仿佛在说:好丫头,这回可把他抓住了。 “王嫂怎么了?笑得那么奇怪。”阮劭南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未晞暼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可能是笑你不穿衣服的时候,还没她小孙子有看头。” 阮劭南恨得直咬牙,长臂一伸就把人拽了过来。 “哎呀!”未晞低低叫了一声,人卧在他怀里,额头上冒出一层汗。 阮劭南将她扶正了,紧张地瞧着:“这是怎么了?” 未晞摇了摇头:“没事……” “疼得汗都出来了,还说没事?”阮劭南抽出一张纸巾给她细细擦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那里撕裂了?” 未晞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可能是软组织拉伤,小心点就没事了。” 她推开他,试着自己站起来,可一动就疼。 “不行,我还是带你去医院。”他说着就要抱起她。 “哎……”他不动还好,一动她疼得更厉害。他一个大男人垂着手站在那里,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未晞忍着疼说:“真的不是,你坐下来,安静些吧。” 他还是不放心:“你怎么知道?万一伤得很重,耽误了怎么办?还是去看看吧,好不好?” 未晞忍不住叹气:“阮先生,我好歹在‘绝色’待了三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要是有裂伤的话,我只怕早就血流漂杵了,哪里能等到现在?” 阮劭南这才舒了一口气,俯下身抱起她,“那我送你到楼上歇着吧,今天就别乱动了。好好呆着。” 未晞点点头。 在卧室里将她安置好后,阮劭南问她:“想吃什么早餐?我去买。蟹粉小笼,好不好?” 她摇了摇头:“我头很疼,想睡一会儿。” 他站起来,伸手拉上了厚重的窗帘,顷刻间,卧室里仿若黄昏,所有家具器物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朱金色。 118、我可以为你而死,这毋庸置疑 他却没有离开,只是坐在她身边,带着薄茧的大手恋恋地摸着她的脸,微痒的感觉,有些小惬意,并不讨厌。 未晞睁开眼睛,无奈地看着他:“你这样骚扰我,要我怎么睡?”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长叹一声:“我昨天已经派人通知陆子续,对泰煌的收购不会停,易天兼并泰煌是大势所趋,泰煌必须易主。” 未晞轻轻一颤:“你还是要赶尽杀绝。” “但是,陆家没亏掉的产业可以保留下来。我让会计师核算了一下,他们在国内和国外的资产,包括所有的动产和不动产在内,大约还剩一千万。这笔钱的数目虽不算大,但我不能让陆家人自己把持着,那等于给我自己留后患。所以,我开出了一个条件,只要他们将陆家全部财产转到你名下,我就停止追击,从此以后……前事不计。” “什么?”未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心坐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愿意给那两个孩子一条生路?” “是,陆子续已经同意了,只要你能照顾那两个孩子日后的生活,他愿意把剩下的财产都拿出来。今天律师会拟定移交书的具体内容,明天去事务所签字。从此以后,陆家剩余的资产由你全权支配,你想放过谁,想照顾谁,想提携谁,自己掂掇吧。”他长长叹了口气,“这是我仅能想到的,或许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 未晞伸出手摸着他的脸,“谢谢你,我也替那两个孩子谢谢你。” 阮劭南抓住她的手:“不必了,只是你手里握着这些,以后心里一定要有个成算。陆家人就是看上你年纪小,心眼好,扛不住几句软话,所以一再找上你。你现在可怜他们孤苦,他们日后一朝得志,可未必念着你。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你,自己警醒些,别被他们一时的花言巧语骗了,我就安心了。” 未晞马上说:“你放心,我只顾着两个孩子。他们太小了,我没法坐视不理。我想……我们不如把两个孩子送到国外去,免得他们在国内受影响,被别有用心的人挑拨利用。还有幼晞,我想把她也送出去,她现在动也不能动,说也说不了,每天靠呼吸机活着,我希望国外的高科技能帮帮她。” 阮劭南点点头:“这样也算妥帖。”接着又叹了口气,“希望我们不是养虎为患吧……” 未晞把脸贴在他肩上,小声说:“对不起,我知道要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你放心,等他们长大了,我一定好好地教导他们,绝不让你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男人托起她的脸,轻道:“跟我就不要说这个了,我不是说过,只要你高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最后的话根含糊在缠绵的热吻中,阮劭南一臂搂着未晞,却牵动了拉伤的地方,她轻喘一声,疼得眉毛都拧在一起。 男人一顿,不敢再造次,轻轻拥着她的身子内疚地说:“对不起,说好不欺负你。结果却……” “不要再说了,追根究底,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明知道你在气头上,就不该拿话激你。劭南,我不知道你离开这儿之后,究竟都遭遇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心里一直藏着一股戾气,哪怕面对我的时候,你也控制不住。” 他的身子轻轻一颤,低声说:“未晞,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她点点头:“我明白,从我决定留在你身边那刻开始,我就知道,我要为自己无法选择的姓氏和出身承受什么。劭南,我只想告诉你,我爱你,我从十四岁就爱着你。我爱过去的你,更心疼现在的你。你当补偿也好,什么都好。只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能忘记陆家给你带来的伤害。我不介意自己变成你们之间的磨心,可是我担心你。担心你会越走越远,担心你被仇恨蒙住眼睛,而忘记自己曾经善良的本性。” 她抬起脸看着他,那样执着的目光,仿佛要将下面的话,深深铭刻在他心底:“我就是这样的女人,无法只为你而活,因为活着不易,单靠爱情无法支撑生命全部的重力。但我可以为你而死,这毋庸置疑。” 119、他没有斩草除根,完全是看你的面子 第二天签字的时候,阮劭南没有去,只叫来汪东阳,还有几个经验丰富的保镖,嘱咐他们陪未晞去律师楼,保护她的安全,并处理相关事宜。未晞知道,他是不想见陆家的人,以免自己临时变卦。 财产移交的过程很顺利,不过是双方在一沓文件上签字,其他一切琐碎,都交由律师全权代理。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咳嗽不止,不过几日未见,他就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怎么看,都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估计是大限不远了。 未晞没怎么看他,两队人马签过字后,跟律师寒暄了几句,便双双下楼。在门口本该分道扬镳,哪知陆子续忽然拉住未晞的手,涕泪滂沱地说:“未晞,那两个孩子以后就……” 话未说完,汪东阳一个眼色,便有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一臂搪开。 陆子续坐在轮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小保姆从包里翻出药来给他服下,才慢慢顺过气来。 未晞有点看不下去了,对汪东阳说:“我们走吧。” 后来,如非听说了那天的情景,感慨地说:“原来再怎么凶狠毒辣、十恶不赦的人,到了金银散尽、众叛亲离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这样。” 未晞叹了口气:“都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世人糊涂。纵然你曾经八面威风,最后也不过是孤坟一座,黄土一抔。” 如非冷笑一声:“他至少善终了,可怜的是被他害死的人,变了孤魂野鬼都没处哭去。对了,你那些禽兽哥哥们留下的孩子怎么办?” “我想送他们去国外读书,找个环境好些,不排斥华人的地方。” “阮劭南同意?” “他早就点头了,这几天还在帮我找学校。” 如非摸着鼻子赞许道:“他真算不错了,背着那样一段血海深仇,如今还能这样善待仇人的子孙。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是要他理解,就有些困难了,毕竟立场不一样。再说,没人能保证,那两个孩子不会变成第二个阮劭南,他现在等于是给自己留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隐患。他没有斩草除根,完全是看你的面子。” 未晞点点头,叹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把陆家的事处理好,把那两个孩子教育好,不能给他留半点后患。否则,我真的没脸见他。” “陆家的产业你打算怎么处理?” “陆家老宅我会保留下来,我母亲一直很喜欢那里,她跟陆子续做了那么久的夫妻,那是她应得的。其他的,我一分都不会动。等那两个孩子长大了,我会全部交给他们。” 如非说:“其实我想对你说,你不必全部留给他们。你也是陆子续的女儿,这也是你应得的。不过我知道,说了也没用。你那么恨陆子续,不会要他的财产,哪怕他是你的父亲。” 未晞笑了笑:“你理解就好。” “陆家的两个儿媳妇也跟着孩子一块出去?” 未晞叹了口气:“想起这个我就窝火,那两个女人陪着陆子续演完亲情大戏,看我不肯帮忙,又怕牵连到自己,竟然丢下两个孩子自己跑了。” 如非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想开点吧,人性都是自私的,这一点你在陆子续身上看得还少吗?” 想起当年的事,未晞冷笑一声:“是啊,看得够多了,若论狠心绝情,谁能比得过他?” 121、你就坏吧,当心以后有报应 他们在古城里住了几天,逛了四方街,泡了酒吧,放了河灯,吃了黑山羊火锅和腊排骨,城内转得差不多了,于是想到去周边的景区走走。 阮劭南本来想包车去,但是未晞说:“就我们两个人太单调了,完全感受不到旅游的乐趣。那些自然景色,要跟志同道合的旅友,一起来场‘平民之旅’才有意思。” 阮劭南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于是他们联系了当地一个很有名气的车老大,决定跟他的车。 车老大名叫沈伟,号称丽江第一车夫,这条路已经跑了十几年,接送过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经验丰富,人缘甚好。别看他身材魁梧,一脸横肉,却是奶爸型的人物,对全车十几个游客无论男女一视同仁,个个照顾地无微不至。未晞跟她很是投缘,总是喜欢缠着他,让他讲多年“车夫生涯”的心酸往事,听得她嗟吁感叹、敬佩不已。 “你们大家听我说,今天早上起来,我的心情是非常激动。看到你们大家开心,其实我的内心里……” 这是沈老大每天早上必说的开场白,他一口福建腔,说话啰嗦,还总是喜欢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拉得很长,听着就嗲声嗲气,总让人想起周星驰的电影对白。 未晞坐在后面捂嘴偷笑,拿起相机,调到摄像的位置,开始偷拍。坐在旁边的阮劭南,推了她一下:“你干什么呢?” “嘘……”未晞点住他的嘴唇,小声说,“给他拍下来。以后咱请他吃饭,他要是敢不来,咱就给他放到网上,曝他内幕。” 阮劭南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脸,嗔怪道:“小丫头,你就坏吧,当心以后有报应。” 之后的几天,他们一行人瞻仰了壮丽的梅里雪山,参拜了神圣的东竹林寺,徒步登上了险峻的虎跳峡,骑马参观了绮丽的雨瀑村。 还做了八个小时的汽车,去了有“最后的女儿国”之称的泸枯湖畔。他们荡舟湖上,船娘唱起纯朴的山歌,眼前的湖水宛如洒了金色砂糖的苹果冻,澄净翠绿,鲜嫩可爱。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有“天上人间”美誉的香格里拉。 站在香格里拉高原的草场上,看着满天的彩霞,将山川峡谷层层淬染,人与天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瞬息合为一体。 沈老大慨叹:“可惜了,你们来的还不是时候。七八月份,这里的草场才是最美的,金黄的油麦花,紫色的土豆花,一眼都望不到头儿。到了十月份,漫山都是狼毒花,红得像血一样,那种景色,真是人间少有。” 被他这么一说,未晞心里暗悔,遗憾地说:“我们应该换个时间来的,错过了人间至极的美景,实在遗憾。” 阮劭南笑了笑:“傻丫头,如果你喜欢,我们以后再来就是了。美景就在那里,它跑不了,不用觉得可惜。” 从香格里拉回来之后,他们的悠长假期也结束了。阮劭南订了回程的机票,他们带着在古城买的几大包纪念品,满载而归。 122、他可以站在城市“食物链”的顶端,并非没有道理 “痛苦如此持久,像蜗牛充满耐心的移动。快乐如此短暂,像兔子的尾巴掠过秋天的草原……” 未晞依稀记得这是二战期时期,苏联狙击女英雄柳德米拉最喜欢的诗句。 不知为什么,坐在飞机上,竟然想起了这么一句。 她转过脸,看着专心工作的阮劭南。他又变了一个人,昨天还像个孩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今天就变回了那个钢筋水泥铸成的猛兽,金钱和财富的掠食者。 有时真的很佩服他,转瞬斜晖间,就可以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难怪他可以站在城市“食物链”的顶端,并非没有道理。 “对了,你什么时候开学?”男人借着喝咖啡的空隙问她。 “三月初。” 阮劭南点点头:“这个月28号……” “是你的生日。”未晞接话说,“我一定把那天所有的时间都空出来,专门等待你的召唤,阮先生。” 阮劭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我好多年没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这次一定要好好庆祝一下。” “想要什么礼物?” 他贴过来,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暧昧:“明知故问……” 下了飞机,阮劭南直接回了公司。未晞回到别墅,将两个人的行李整理好,带上给如非买的礼物,顾不得休息就去了她那里。 “我说,你确定,你没把整个丽江搬回来?”如非看着那小山似的礼物,忍不住问。 “唉,看到什么都想买一点,不知不觉就堆了这么多。”未晞也为自己的奢侈行为后悔不迭。 如非开始拆礼物,边拆边问:“怎么样?那边好玩吗?” 未晞躺在床上回味:“天上人间,美不胜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坐起来说,“我该走了,28号是他的生日,要给他准备礼物。” 如非啐了一声:“他什么都不缺,还用你送?” “这怎么一样?以前他都是自己送自己礼物,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他好可怜。” 如非拿起一条绿色的孔雀裙对着镜子比了比,问:“那想好送什么了吗?” 说到这个,未晞满脸愁容:“我们旅行前,他在专卖店看中了vivienne westwood的一款土星打火机。他说以前就一直想买,可惜当时他要的银色断货了。我刚才给店主打了电话,他说已经到了,让我最好今天过去取,那个版型非常抢手的,他不会留很久。” 如非咋舌:“你家那位怎么喜欢的东西都是限量版的?那款火机全球才生产500个,网上都已经炒到两万多了,地面价只怕更贵吧?你自己拿得出来吗?” “前些日子修画赚了点钱,可惜还差一千块。” 如非又拿起一条绿松石项链,配裙子正合适,“反正就差一千,你从别地支出来,他也不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谁说没人知道?” 如非给她出主意:“要么送别的吧,只要是你送的,他都会喜欢。” “他当然会喜欢,但是,那并不是他最想要的。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我,我当然也要给他最好的。” 如非算是服了她:“姑奶奶,那你说怎么办?” 未晞欲言又止:“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未晞瞟她一眼:“就不告诉你。我走了,那些都是你的,自己慢慢拆吧。” 如非穿着孔雀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很是满意,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说拉倒,见色忘友的家伙。” 123、以后你可别这样,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晚上阮劭南下班回来的时候,听佣人说未晞在厨房跟王嫂学做菜,忍不住过来瞧瞧她,看到她正系着围裙调酱汁,就笑着说:“王嫂,你最好不要让她碰你的东西,当心她把你那些宝贝酱汁,都当颜料和了。” 未晞气得回头打他,被他一把揪住,低头就亲了一下。 “呦呦,你们小两口出去闹,别在这儿添乱。” 于是,“不务正业”的两个人被王嫂拿着锅铲轰了出来。 未晞抱怨他:“都怪你,害我拜师不成。以后再说我不会做饭,没人理你。” 阮劭南笑笑说:“不会就不会吧,有东西给你看。”说着就揪住她的胳膊,往楼上拉。 “咝……”未晞轻轻挣扎了一下。 阮劭南看着她:“你胳膊怎么了?” 未晞抽回手臂,揉了揉:“没什么,可能是今天拎东西的时候拉伤了。不严重,过几天就能好。” 阮劭南捏了捏她的下巴,笑话道:“纸片糊的。” 两个人走进书房,阮劭南拿出一叠文件递给她,“我们去旅行之前,你不是替那两个孩子看好了一所加拿大的寄宿学校吗?申请已经通过了,你在这些文件上签好字,就可以办理入学手续。” “这么快?我以为要等很久。”未晞拿过那叠文件瞧了瞧,都是英文。她大致看了一下,其中有一张是学校的入学同意书,其他是入境处要的监护人无犯罪证明和财产证明之类的文件。 阮劭南说:“我托人办的,不安置好他们,你不安心,我也不舒心,早点送走算了。” 他的心思,未晞自然明白。这男人嘴上说了前事不计,只怕是终究意难平。早点送走那两个孩子,他眼不见为净。 她踮起脚亲了亲他:“谢谢。” 阮劭南拉了把椅子给她,嘱咐道;“坐下慢慢看,别着急。” 未晞的英语不是很灵光,尤其是这里面还有很多专业术语,看得非常吃力,有些内容没有专业人士指点,她根本看不懂。 偏在这时候,王嫂又站在门口告诉他们晚饭好了,还做了未晞最喜欢的鸳鸯雪花卷和松鼠鳜鱼。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未晞更觉得饥肠辘辘,瞧了瞧正对着电脑专心工作的阮劭南,问:“这些文件都你看过了,是不是?” 阮劭南没工夫理她,只是点点头:“是,我都看过。” “那就行了。”说着拿起笔,挨张签上自己的芳名。 阮劭南看得直摇头:“傻丫头,文件不是这样签的。以后你可别这样,不然让人卖了都不知道。” 未晞对他吐了吐舌头:“那你再把我买回来,不就行了?” 弄得男人哭笑不得,把人拉起来,拧她的鼻子:“也不知道咱们上辈子到底是谁欠了谁的。走吧,小馋猫,咱们下楼吃饭去。” 124、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弥漫了全身 第二天早上,未晞起来的早,跟王嫂一起准备了早餐。阮劭南吃过后,抱着她亲了亲,就上班去了。 未晞吃过早餐,将上次画的那幅《天使的愤怒》找了出来,打算用相机拍下来,存在电脑里。 她打开电脑,将拍好的照片输了进去。顺便整理了一下他们在丽江拍的照片,一边看,一边笑,两个人在一家五光十色的披肩店里,对着镜头吐舌头,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看着就傻透了。 她挑了几张最好的,用软件做成了电子相册,配上音乐,打算等阮劭南下班回来之后给他看。 谁知道文件有些大,电脑竟然卡住了。她鼓捣了半天才恢复正常,无意间打开了桌面上一封电子邮件,内容都是英文。未晞无意瞟了一眼,却看到信件的主题竟然是:入学申请驳回意见书。 她心里一惊,仔细阅读了信件内容,最后确定,这的确是加拿大那所儿童寄宿学校发过来的。 未晞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渐渐地,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弥漫了全身。她拿起电话,打阮劭南的手机,结果却是关机,她心里更慌了。 打电话给汪东阳,他说:“阮先生正在开会,陆小姐有什么事吗?” 开会自然是要关手机的,未晞稍稍稳定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等阮先生开完会,请你告诉他给我回个电话。” 未晞放下电话,把信又看了一遍,注意到这封驳回信的时间,是在旅行之前。猜测也许是第一次申请没成功,他又申请了一次,只是没告诉她。 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实在是草木皆兵,禁不住笑自己多疑。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未晞一直在等阮劭南的电话,却没有等到。吃过午饭,她不知为何,又有些不安。想再打个电话给他,又怕耽误了他工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主妇般疑神疑鬼。 也只有忍着。 整整一个下午,未晞总有些坐立不安,一颗心忽上忽下,忽松忽紧。千思百想,总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阮劭南的秘书才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他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接电话的人是王嫂,看着未晞失望的表情,王嫂语重心长地安慰她:“男人嘛,做大事要紧,别往心里去。” 未晞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杂七杂八混在一起。一会儿是母亲绝望而美丽的脸,一会儿又是陆子续在律师楼最后看她如救命稻草般的表情,然后是两个孩子无辜的大眼睛,最后定格在阮劭南漂亮的薄唇顾盼间扬起的那抹高深莫测的笑上。 126、她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打过来了 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为什么直到今天,她看到的竟都不是全部的他?这样骗她,他究竟想干什么? 电话响了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地接起来。 “未晞……”竟然是阮劭南的声音。 未晞的眼泪忽地掉了下来,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昨天晚上有应酬,多喝了几杯,就在酒店的客房睡下了。现在才睡醒,你没有怪我吧?” 未晞忍住哽咽,艰难地说:“没有……” 那边的人似乎重重松了一口气,接着声音轻快地说:“中午一块儿吃饭吧,我回去接你?” “好……” 放下电话后,她将那些照片和账单装进一个袋子里,放进自己的皮包。然后去浴室洗了洗脸,换了一套衣服。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阮劭南的车也到了别墅门口。 未晞拿着皮包坐进车里,阮劭南像往常一样俯过来亲她。未晞轻挣了一下,他笑了笑,就退开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未晞心里像装了一只猫,抓心挠肺,百般煎熬。 不知不觉间,吃饭的地方到了,是他们第一次来的那家淮扬菜馆。中午人不多,还是那间包厢。 阮劭南点了几个小菜,又叫人沏了一壶茉莉香片,满室茶香。古筝的乐声依旧悠远缠绵,宛如真正的枕水江南,这里倒是什么都没变。 “怎么今天这么安静?不会真生气了吧?”阮劭南将茶杯推到她面前,见她无意,就自己端起一杯细细品起来。 未晞的心跳得厉害,好像她才是说谎的那一个。她极力稳住自己,然后从包里拿出那个口袋,放在桌子上,看他反应。 阮劭南不明所以,拿起来打开一看,随即笑起来:“我说怎么一路都绷着脸,原来是为了这个,我可以解释的……” 未晞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刚要开口,电话却响了,是如非。 “未晞,你看午间新闻了吗?” 未晞心不在焉:“如非,我跟劭南正在谈事情,你一会儿再……” “陆家那两个孩子,昨天晚上被人勒死了,尸体扔在陆家老宅的门口。” 未晞陡然睁大眼睛,拿着电话,惊恐地看着对面的男人。男人却没看她,漫不经心地饮着茶,随意地望着窗外那棵高大的广玉兰。 “警察怀疑是绑票,但是陆家没钱付赎金,所以绑匪撕票。你父亲,听说后发了疯,从医院大楼跳了下去,已经死了……” 电话掉在地上,可是没有坏掉,如非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震荡在狭窄的空间里。 “未晞,未晞,你怎么了?你还在吗?” 阮劭南俯身捡起它,笑容满面地望着未晞苍白的脸,对着话筒,慢条斯理地说:“她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打过来了。” 127、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做王昭君了吧? “是你做的?” 阮劭南向后靠着椅背,修长的十指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希望我说是,还是不是?” “我要听真话!” 阮劭南笑了笑:“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记得我告诉过你,上流社会有个原则,就是永远不要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连腥味都不能有。我当然不会自己做这种事,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在特别的渠道放点消息出去,自然有人为了钱铤而走险。剩下的,只要坐着看戏就行了。何必自己动手?”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来:“发生这么大的事,陆家的人为什么没找我?” “或许找过,不过那时我们在丽江。我怕他们会骚扰你,就在你的手机里把陆家人的电话,都设置成了拒绝接收。我想,你应该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未晞眼前一黑,半天才缓过来,艰涩地开口:“为什么?你答应过我……” 阮劭南哑然失笑,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好笑地看着她,就像看一个笑话:“你以为你是谁?” “什么?” “你真的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报仇?放过你们陆家人?还送陆子续的子孙出国读书?呵呵……”他笑不可抑,“你不会真把自己当做王昭君了吧?难道你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我在利用你?” 他看着桌上的照片,又笑了笑:“看来你是真的没看出来,竟然还拿着这些照片,跑来找我兴师问罪。”说着随手拿起一张,指着上面的花容月貌,“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不过,你不用伤心,你不算是第三者,因为……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她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拨开她颊边的碎发,残忍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我说,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连番的打击震得她神魂俱散,她摇晃了一下,像个傻子一样,重复着他的话,“你说……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你仔细想想,这些日子,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爱你’?是你以为我在爱着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给几分好颜色,你就当真。你不笨,只是愚蠢。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商人,追求的是物有所值,只对有价值的商品感兴趣。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你以为我要什么?” 他像看物品一样上下打量她,笑道:“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感情?你觉得你值吗?你真的以为,我还惦记着小时候说过的几句玩笑话?我会找上你,只有一个原因。” “因为……我姓陆。”她浑身战栗,自己说出了那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自从你在‘绝色’见到我开始,由始至终,都是你布的一个局。你制造假象,让所有人都以为你爱上了我,陆家人自然会找上我。而你,就利用我骗光了陆家所有的钱。我那天签的文件中,应该夹了一张财产移交协议,我已经把陆家剩下的资产全部转给了你。阮先生,我说的对不对?” 128、到底是在陆家长大的,还不算无药可救 阮劭南只是笑:“到底是在陆家长大的,还不算无药可救。其实,我那天已经提醒你了:看仔细点,别把自己卖了。是你没听……” 是的,他那天的确说过,是她鬼迷了心窍。她纵然是想破了脑袋,掏干了心思,她也想不到,他会这样欺骗她、利用她。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他玩得团团转。这么毒辣的计谋!这样迂回的心思!这样险恶的心肠! 她真的怀疑,他跟小时候认识的阮劭南,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他曾经答应过,绝对不会伤害她。可连那誓言都是假的,他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 未晞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么用!可眼泪还是控制不住,竟然连一滴都控制不住。 她用手指揩掉泪水,哽咽地说:“你已经赢了,那些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没有我,你也是胜券在握。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利用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轻笑着:“因为我坏啊,我喜欢看着别人充满希望,然后绝望的样子。你不用这样看着我,这都要怪你父亲,他有没有把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说给你们听?” 未晞忍不住战栗,他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犹如刑具相逼:“他说了,是不是?虽然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从不多说一句。但是我知道,当年发生的一切,你都一清二楚。他跟我父亲合伙做生意,不但骗光了他所有的财产,还让他负债累累,又哄他借了高利贷。在我父亲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以帮他还钱为条件,霸占了他的公司。最后,在我父亲满心期待他这个好友可以帮他度过难关的时候,他竟然逼得他跳楼。你难道不觉得,今天陆家发生的一切都似成相识吗?” 未晞陡然睁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面孔狰狞得近乎扭曲:“没错!我是跟你父亲学的,他真是一个好老师,我才是他最合格的学生,我比你们陆家任何一个子女学得都好、都彻底。当年,我和我母亲在停尸间看到那具摔烂的尸体的时候,知道我当时什么样儿吗?我将早餐全吐了出来,那是我的父亲!” 他看着她,咬牙切齿,仿佛透过她,看着自己最憎恨的仇敌:“陆子续他老了,以我今时今日,赢他太容易。但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他将我们一家人当初经历的痛苦,悉数经历一遍。我要他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个一个受尽折磨,一个一个在绝望中死去。我要他充满希望地等待,最后却毁在了自己女儿的手里,死也不得安宁!” 129、真可惜,你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未晞被他抓得疼痛难忍,声泪俱下地说:“就因为这样,你就欺骗我?利用我?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你怎么能这么可怕?这么冷血?” “谁不利用你?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陆子续精明世故这么多年,他会看不出来?可他还把你推给我,换钱,换命,换子孙的平安。他真的拿你当女儿吗?你们陆家人也真有意思,同样的儿女,也分个三六九等。哪个顾及你?谁不出卖你?” 未晞蜷缩了一下,紧紧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丝,眼泪却掉得更凶。 他狠狠揪住她的头发,冷笑着:“你觉得自己可怜吗?你还不够可怜。我真该带你去看看我的妈妈,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可怜!什么叫做疯狂!不过,你见到可别害怕,她就住在城西那家疯人院里,每天要洗十遍澡,恨不得拿石灰搓身子,夜夜叫得像鬼一样……” 未晞几乎被他逼疯了,厉鬼索命也不过如此,她泪流满面地胡乱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阮劭南用力一甩,未晞跌坐在椅子上。她神情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美酒佳肴,绝望地问:“那么现在,陆家能动的就只有我一个了,你想怎么样?” 阮劭南笑了笑,讥诮道:“你以为我会怎么样? 我不爱你,可我也不恨你。仔细想想,你也挺可怜。陆家都不待见的人,我也没必要对付。你对我来说,就像那个纸杯,用过之后,就没有价值了。而我向来不会在没有价值的东西上浪费时间……” 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这个地方是我们第一次来的,这些东西也是我第一次给你点的,咱们好合好散。有空的话,回别墅把你的东西收一收。那里我已经卖了,过几天会有人来收房子。” 他向门口走去,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说:“对了,你妹妹陆幼晞,前几天已经死了,我忘了告诉你。医院说,是护士没把氧气管插好。真可惜,你连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 天色渐黑的时候,未晞才恍恍惚惚地从包厢里出来。直直地往下走,木制楼梯又高又窄,下楼的时候险险踏空了一级,隔着四个台阶,人就摔了下去。 店员马上过来,扶她起来,见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擦伤。尤其是腿,蹭掉了一块皮,露出红色的肉,血淋淋的。 “小姐,你伤得很厉害,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未晞推开所有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睁着一双直勾勾的眼睛,着了魔似的往外走。 这家菜馆建在半山上,吃饭的人都是开车来,此刻天又黑了,山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只有她一个儿,像具没了心思的行尸走肉,一路的失魂落魄。 “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们订婚已经两年了。不过,你不用伤心,因为你不是第三者,我从来都没爱过你。”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一次‘我爱你’?是你以为我在爱着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给几分好颜色,你就当真了。” “我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的时间,金钱和精力,你以为我要什么?你的身体?还是你的感情?你觉得你值吗?” 130、‘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句话你没听过? 未晞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脚下一软,整个人栽在路旁的草地上。她像只劫后余生的小白鼠,将自己蜷成一团。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她泪如雨下,不断的告诉自己,“我睡醒了就没事了,天亮了就没事了。再长的夜都会过去,只要我睁开眼睛,就是新的一天。如非还在等我,我们好多事情要做,我还要画画,我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 未晞挣扎着爬起来,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腿都受了伤。想打电话给如非,却发现自己离开饭店的时候没有带出来,而天已经很晚了。 一个过路的男人,看到她这样狼狈,走过来问:“小姐,要帮忙吗?” “先生,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电话?”未晞抬起头,看见这个男人带着墨镜和棒球帽,口罩遮住了大半边脸。 男人掏出手机,问:“你要打给谁?” “我的朋友,我想让她来接我。”未晞忽然感到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男人笑了笑:“那还是别打了,因为……”他摘下墨镜,“你回不去了。” 陆壬晞将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阮劭南正坐在易天顶楼的办公室,品着一瓶新开的82年拉斐。 “你竟然会打电话给我,真让我吃惊。” 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气急败坏:“阮劭南,少跟来这套。过河拆桥的王八蛋,你应该知道,我早晚会找你算账。” 阮劭南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说你也是个世家子,请注意你的修养。再说,我答应你什么了吗?我们之间签过什么合同?有过什么协议?我就算过河拆桥,也好过有些人监守自盗,又异想天开地以为出卖了自己的老子,就能换回自己的平安和荣华富贵。你小时候读书一定不好,‘覆巢之下无完卵’,怎么这句话你没听过?” 陆壬晞怒急反笑:“我承认,论歹毒我不如你,这次我载了。不过……”他狠狠咬牙,“你也不用得意!阮劭南,你的女人,现在就在我手里。” 阮劭南很惊讶:“你抓了未晞?” 陆壬晞冷笑:“所以你最好放聪明点,不然,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来。” “你想怎么样?” “两千万,我要现金,明天早上你一个人带过来,不许耍花样!” 那边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阮劭南呵呵笑了起来,“两千万?陆少爷,我是不是听错了?你让我这个陆家的仇人,带着两千万去你那里,赎你的亲妹妹?” 陆壬晞口气有些不稳:“你什么意思?” “我想,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这个外人不便多问,更没道理白拿出钱来赎你的妹妹,要留要放,要杀要剐,你自己定夺吧。” 听他这么说,陆壬晞冷笑道:“阮劭南,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信你?我跟了你们不止一两天了,你对她怎么样,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告诉你,见不到钱……我活剐了她。” 阮劭南沉吟片刻,问:“我怎么知道人真的在你手上,你让她跟我说句话。” 电话那头传来肉体碰撞的沉闷声,接着是一阵咳嗽,一个人气若游丝地喘着轻气。 阮劭南低声问:“未晞,是你吗?” “是……”未晞拿着电话,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跟脸上的血和泥土混在一起。 阮劭南叹了口气:“早就告诉你出门小心点了,我们刚骗光了陆家的钱,又害死了两个孩子,陆壬晞怎么会放过你呢?” 未晞听得肝胆俱裂,抖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131、她在想,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 未晞听得肝胆俱裂,抖着嗓子问:“你说什么?” 陆壬晞一把抢过电话,鬼一样叫着:“原来是你们这对没人性的狗男女!”回手就是一巴掌,未晞倒在地上,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还没等喘过气,男人又是狠狠一脚,正踢在肋骨上,她吐出一口血水,五内俱裂,一颗心犹如被人千刀万剐,只剩了绝望。 阮劭南在另一边静静听着,陆壬晞揪住未晞的头发,对着电话喊道:“我现在要四千万!你要是不给,就等着收尸吧!” 阮劭南慢道:“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我的电话装了信号追踪系统,已经自动报警了。你现在放了她,向警方投降,还能少判几年。” “王八蛋!” 电话即刻断了,阮劭南慢慢将它放回桌上,又拿起酒杯,对着繁华的夜景轻酌慢饮。 一直坐在他对面的凌落川摇了摇头,放下酒杯叹道:“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你玩弄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可怜了。你又何必落井下石?你这样说,估计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阮劭南轻笑:“我没有落井下石,我是借刀杀人。我不想做第二个陆子续,送上门的机会,自然要斩草除根。” 凌落川只是摇头:“毕竟好过一场,你怎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陆壬晞现在可是一只没人性的疯狗,不折磨个够本,不会让她轻易死掉。” “所以我报了警,他没有多少时间。终究是一死,我也算对得起她了。” “害了人家还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你可真够狠!” 阮劭南并不恼,对着他举起酒杯,就像庆祝他们共同的胜利,“彼此彼此,人是你帮我骗回来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们是共犯。” 凌落川扶额而笑:“呵呵,你不说,我倒忘了。对,我是你的同谋。” 他单手拄着下巴,看着对面的好友,玩味道:“不过,你会这么做,还真让我惊讶。我一度曾经以为你真的爱上了她,起码最后会给她留条活路。” “不让全世界都以为我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那条老狐狸怎么会上钩?那可是他最后的资本,当初我们逼得她大女儿上吊,他都不肯拿出来救她。如果不是想临死前给孙子换条活路,你以为他会那么大方?” 凌落川有些好奇:“他怎么知道陆未晞一定会照顾那两个孩子?就不怕她独吞那笔钱?” “因为他跟我一样狡猾,一样了解他这个女儿。可惜,他还不够了解我。性格决定命运,从她开口求我放过陆幼晞开始,我就知道,她一定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而事实也正是如此,陆家人一求饶,她就心软得跑来求我。”阮劭南嘲弄地笑了笑,“还一副战战兢兢,低声下气的样子……” “只是她不知道,你面上怒气冲天,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凌落川笑着放下酒杯。 他双手垫在脑后,望着落地窗外的繁华胜景,长叹一声:“唉,都被你算进骨子里了……你说,她现在在想什么?” 阮劭南轻笑一声,“她在想,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我。” 他端着酒杯,拿起桌上嵌着未晞照片的相框,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照片上鲜活的面容,被掩埋在肮脏的烟灰和纸屑中。 阮劭南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自语道:“天意如此,你别怪我。你说过,你无法单为我而生,却愿意为我而死。那你,就去死吧……” 《》实体书目录 第三十二章:借刀杀人 天意如此,你别怪我。你说过,无法单为我而生,却愿为我而死。那你,就去死吧…… 第三十三章:炼狱,也不过如此 阮劭南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你随意。” 第三十四章:等你好了,我们换个活法 他们这些人,都是“玩”字里的祖宗,最喜欢高高在上地看着她们,如何自轻自贱。 第三十五章:在劫难逃 如果我真想要,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第三十六章:一笑倾城 这一笑,如同断瓦颓垣上一道破晓而来的晨曦,纵然此去经年,依旧温柔了时光,惊艳了岁月。 第三十七章: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他当初看上的是我的身份,而你,却想从我这个残缺不全的女人身上找安慰。你们两个,我想想就觉得恶心…… 第三十八章:杀人不见血 看到那人在擂台上血花飞溅的样子,你要什么她不给你? 第三十九章:“英雄”救美 他笑着捏着未晞的下巴,在她腮上一亲,对众人说:“我只问两件事。第一件,谁把她带来的?第二件……杯子里的东西,谁放的?” 第四十章: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知不道什么叫做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不懂,我教给你! 第四十一章:大凶之命 七杀入宫,抱虎成眠,家庭缘薄,六亲相克,掘井无泉,孤苦无依。克父、克母、克亲、克友、克夫、克己,大凶之命。 第四十二章:** 他在黯淡的灯光下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深重的呼吸,沉静的语气蕴含着难以估量的狂热和**。 第四十三章:柳暗花明 他仿佛看到曙光女神在他招手,山河清明,阳光普照,全世界的老虎都化成了黄油。 第四十四章:** 他扭着她发抖的手,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贴在她耳边泠泠冷笑:“你喜欢这样是不是?那今天晚上,就让我们好好地过。” 第四十五章:朝影 朝影,最美的大丽花,象征着永恒的爱与希望。 第四十六章:狼的天性 他辗转到她耳边,手指强硬地侵入她的身子,急促而烦躁地说:“老天,你乖一点,乖一点,好不好?给我,给我……” 第四十七章: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你 当年发生的一切,我是主犯,你就是帮凶。她有多恨我,就有多恨你。 第四十八章:撕心裂肺 那个与他相连的地方,就像被人生生劈开,疼得撕心裂肺。她痛苦无比,却发不出声音,痉挛似的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前后不过几秒,嘴角就流出了血。 第四十九章:强取豪夺 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他居高临下地对着她冷笑:“给?还是不给?” 第五十章:不把心给我,就把人给我 别跟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昨天不是还想跟我睡来着吗? 第五十一章:再见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不经意地说了再见,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第五十二章:赢了一切,却输了天下 你都不如红灯区那些站街的妓女。妓女出卖的是自己,而你出卖的,是一个肯为你生,为你死,为你不顾一切的女人。 第五十三章:杀机重重 我现在就能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你信不信? 第五十四章:水深火热 别忘了你刚刚说的,我脱光了,让你看清楚了,你就去救她。 第五十五章:死敌 那个DV,有一秒钟流出去,我不会杀了你,我慢慢整死你。 第五十六章:凌迟 这不是**,这是凌迟,是把她的皮,她的肉,她的血肉之躯,从骨头上一块一块剃下来! 第五十七章:点亮黑暗 当你看到一个美丽纯洁的女孩子,坐在你身边,对你留露出信任的目光的时候,就算是人渣,你也会动容。 第五十八章:山穷水尽 他像个怕冷的孩子颤抖着身体,“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我早就知道……” 第五十九章:今生今世,相见无期 妈妈,你看,那个哥哥怎么哭了? 第六十章:生不如死 你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生不同衾,死同穴,你是这样想的?我偏要你们死也不能在一起! 第六十一章:战战兢兢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凌迟她,而她也在用同样的方式来回敬他,他们都是如此的残忍,可以把彼此折磨得撑不下去。 第六十二章:南柯一梦 如果我不爱你,如果我根本不在乎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你陪上了性命,我却毫发无伤,这样的复仇,还有意义吗? 第六十三章:不再有你 如果有来生,我会乞求上帝,让我变成一条小小的鱼,跟他在狭窄的鱼缸里追逐嬉戏。如果有来生,我宁愿遭受战争、饥饿、贫穷、洪疾,也希望我的人生中,不再有你…… 第六十四章:白露未晞 要记住,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胜利,我在这里等着你…… 《》官方出版公告! 出 版 公 告 《绝色倾城》,作者:飞烟。全文字数:259千字,定价:29.80元,由“悦读纪”-北京阅读纪文化公司策划推出,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2011年1月15日全国上市,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民营书店有售。为了便于大家购书,经“悦读纪”同意,将各地经销代理书店电话、地址公布如下。 腾讯网第二届原创大赛冠军作品系列: 第一月冠军:《寻找前世之旅》 Vivibear/著 定价:40.00元/套 《寻找前世之旅》续集 Vivibear/著 定价:29.80元 第二月冠军:《第一皇妃》 犬犬/著 定价:35.00元 第四月冠军:《独步天下》 李歆/著 定价:49.80元 第五月冠军:《厨娘皇后》 安安/著 定价:29.80元 第六月冠军:《法老的宠妃》 悠世/著 定价:29.80元 “悦读纪”经典穿越系列: 《梦回大清》 金 子/著 定价:25.00元 《梦回大清终结篇》 金 子/著 定价:22.00元 《蔓蔓青萝》 桩 桩/著 定价:39.00元(全二册) 《法老的宠妃II》 悠 世/著 定价:25.00元 《少年丞相世外客》(上、中、下) 小 佚/著 定价:上册27.00元/中下册35.00元(共二册) 《第一皇妃》III 犬 犬/著 定价:25.00元 《第一皇妃IV、5》 犬 犬/著 定价:45.00元 《兰陵缭乱》 Vivibear著 定价:25.00元 《兰陵缭乱II》 Vivibear著 定价:22.00元 《兰陵缭乱III》 Vivibear著 定价:22.00元 《大漠谣终结篇》 桐 华/著 定价:20.00元 《大漠谣》 桐 华/著 定价:20.00元 《凤还巢》 张晚知/著 定价:29.80元 《一年天下》 煌 瑛/著 定价:29.80元 《步步惊心》(上、下)全新修订版 桐 华/著 定价:38.00元 《凤舞兰陵》 满座衣冠胜雪/著 定价28.00 元 《绿红妆之军营穿越》(上、下) 金子/著 定价:45.00元(全二册) 《皇家幼儿园》(上、中、下) 玄色/著 定价:69.00元(全三册) 《谁主金屋》 孤钵/著 定价:45.00元 《奉旨休夫》 云霓/著 定价:29.80 元 《不良少夫》 圆不破/著 定价: 49.80元 《喵喵喵》 橘花散里/著 定价:45.00元 《相思未向薄情染》 叶紫/著 定价: 40.00 元 《神偷俏王妃》 安以陌/著 定价: 26.80 元 《孝恭仁皇后》 摘星楼主/著 定价: 29.00 元 《小女花不弃》 桩桩/著 定价:29.80元 《 春莺啭》 海青拿天鹅/著 定价:29.80元 《天朝女提刑》 雪凤歌/著 定价:26.00元 《 云开月明》 似水无痕/著 定价:25.00 元 《十年懵懂百年心》 李李翔/著 定价:45.00元 《 花开不败 》 田小米/著 定价:29.80 元 《 帝台娇 》(上、下) 沐非/著 定价:45.00 元 《婀娜传说》(上下) 张瑞/著 定价:49.80元 《 春情只到梨花薄 》 三月暮雪/著 定价:25.00元 《公主万万岁》 玄色/著 定价:29.80元 《梦回大明十二年》 知夏/著 定价:49.80元 《秦始皇之缱绻》 苗细纱/著 定价:29.00元 《注意,美狐出没》 橘花散里/著 定价:22.00元 《注意,美狐出没(终结篇) 》 橘花散里/著 定价:22.00元 《 游龙戏凤 》 忆锦/著 定价: 25.00元 《彼岸有妖》(上、下) 小鱼大心 /著 定价: 45.00 元(全二册) “悦读纪”都市纯爱、婚姻系列: “如果爱,请用力爱”婚恋白皮书系列第二季(一共3册) 《七年之痒2》 高克芳/著 定价:26.80元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青衫落拓/著 定价:29.80元 《我拿婚姻赌明天》 妩冰/著 定价:25.00元 《原来你还在这里》 辛夷坞/著 定价:25.00元 《山月不知心底事》 (上、下) 辛夷坞/著 定价:39.00(全二册) 《爱上琉璃苣女孩:幕后写真》 台湾三里电视台/编著 定价:29.80元 《爱上琉璃苣女孩:原著小说》 梁蕴如/著 定价:20.00元 《爱上琉璃苣女孩:漫画版》 樱炎、海澄/绘著 定价:25.00元(全三册) 《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桐华/著 定价:28.00元 《夜上海》终结篇 金子/ 著 定价:25.00元 《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姬流觞/著 定价:25.00元 《微雨红尘》 (上、下) 桩桩/著 定价:39.00(全二册) 《杏花春雨?落雨时节》 桩桩/著 定价:25.00元 《钱多多嫁人记》 人海中著 定价:22.00元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辛夷坞/著 定价:25.00元 《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珍藏版) 辛夷坞/著 定价:25.00元 《许我向你看》I 辛夷坞 /著 定价:25.00元 《许我向你看》(终结篇) 辛夷坞/著 定价:25.00元 “如果爱,请用力爱”婚恋系列(一共4册) 《放弃你,下辈子吧》 桩桩/著 定价:25.00元 《无处安放的婚姻》 姬流觞/著 定价:28.00元 《如果遇见下一秒的你》 南适/著 定价:26.80元 《奔向1/20000的怀抱》(上、下) 柳暗花溟/著 定价:49.80元(全二册) 《阳光穿透毕业的日子 》 姬流觞/著 定价:25.00元 《微微一笑很倾城》 顾 漫/著 定价:25.00元 《春天的故事》 王浅/著 定价:29.80 元 《女人现实 男人疯狂》 桩桩/著 定价:25.00元 《广州之恋 那些爱说出已泪流满面》 冯宝宝/著 定价:26.80元 《棋逢对手》 兰若小倩/著 定价:25.00元 《和你一起住下去》 青衫落拓/著 定价: 23.80元 《第一最好不相见》 淡妆浓抹/著 定价:25.00元 《苏染染追夫记》 云葭/著 定价:27.80元 《忽而今夏》 明前雨后/著 定价:32.00元 《 丹尼海格》 缪娟/著 定价:29.00元 《好姑娘永垂不朽》 半夏/著 定价:25.00元 《嫁值连城》 宁馨儿/著 定价:25.00元 《爱如指间沙》 靡宝/著 定价:29.080元 《花都开好了》 舞月踏歌/著 定价:25.00元 《谁是谁的白月光》 千岁忧/著 定价:25.00元 《荆棘爱》 凌眉/著 定价:25.00元 《维络之城 》 钟菱/著 定价:22.00元 《好女十八嫁》 花落重来/著 定价:49.80 元 《思念人之屋》 明前雨后/著 定价: 29.00 元 《冬约,夏至》 正午月光/著 定价: 25.00 元 《荷尔蒙女人》 书瑾/著 定价:25.00 元 《请从门缝里看我》(上下) 小鱼大心/著 定价:45.00元 《假使从未堕落 》 衣露申/著 定价:22.00 元 《那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 吴小雾/著 定价:32.00元 《不曾放纵的青春》 夜惊鸿/著 定价:26.80元 《红尘未醒》 末一/著 定价: 22.00元 《幸福阶梯》 叶正聆/著 定价:25.00元 《小人儿难养》 宗昊/著 定价:22.00元 《美满甲天下》 安思源/著 定价: 20.00 元 《一辈子暖暖的好》(上下) 皎皎/著 定价:45.00元 《我在回忆里等你》 辛夷坞/著 定价:25.00 元 《外嫁 》 刘小欧/著 定价:20.00 元 《婚之若木 》 代士晓/著 定价:25.00 元 《Hi,如花》 紫鱼儿/著 定价:20.00 元 《遇见你是我宿命的审判》 姬流觞/著 定价:25.00元 《我在香榭丽舍等你》 忧然/著 定价:25.00元 《焚心似火》 端木摇/著 定价:25.00元 《这一次,我不会先走》, 流瓶儿/著 定价:25.00 元 《以貌娶人》 李惟七/著 定价:22.00 元 《亲爱的,不如裸婚吧》 仇若涵/著 定价:25.00元 《猎婚》 糖果麦子/著 定价:29.00元 《婚弈》 刘华丽/著 定价:26.00元 《南瓜载我来》 韫宁/著 定价:22.00元 《老公,投降吧》 柔柔的遥遥/著 定价:25.00 元 《那些素锦华年》 十三儿/著 定价:25.00 元 《哦,这该死的缘》 花清晨/著 定价:25.00 元 《谁为婚狂》 孙明一/著 定价: 25.00 元 《裸婚时代》 月影兰析/著 定价:26.00元 《情满轩尼诗》 夜遥/著 定价:23.80元 《爱我就要说出来》 红九/著 定价:25.00元 《下个路口遇见你》 兰思思/著 定价:25.00元 《幸福的苹果控》 老草吃嫩牛/著 定价:25.00 元 《你丫如此多情》 姬流觞/著 定价:25.00 元 《Sorry Sorry》 金国栋/著 定价:22.00 元 《我知道你和我分手后悔了》 紫参娃娃/著 定价:25.00 元 《我是豆腐,不是渣》 赤焰冷/著 定价:22.00 元 《 腐女GaGa 》 睡懒觉的喵/著 定价: 25.00元 《烟花易冷》 未夕/著 定价:25.00 元 《蜗婚:距离爱情1平米》 胡冰玉/著 定价: 22.00 元 《 无爱承欢》 蓝白色/著 定价: 25.00 元 《 一起去看蓝莓海 》 淡妆浓抹/著 定价: 25.00 元 《腹黑BOSS,你别逃!》 睡懒觉的喵 /著 定价: 25.00 元 《婆婆,我的非常闺蜜》 王珣 /著 定价: 25.00 元 《查无此人》(《何夜入春风》) 云霓/著 定价: 25.00 元 《智斗》 缪娟 /著 定价: 25.00 元 “悦读纪”古典系列:、 《永夜》 桩桩/著 定价:49.80(全二册) 《皇后出墙记》(上、下) 桩桩/著 定价:39.00(全二册) 《红颜乱》 朵朵舞/著 定价:25.00元 《帝王妻》 镜中影/著 定价:29.80元 《皇后策 》(上、下) 谈天音/著 定价:49.80 元(全二册) 《折兰勾玉杏向晚》 明月别枝/著 定价:28.00元 《身历六帝宠不衰》(全二册) 追月逐花/著 定价:45.00元(全二册) 《《胭脂绝代之玉娉婷》 三月暮雪/著 定价:26.00元 《胭脂绝代之禁宫柳》 三月暮雪/著 定价:25.00元 《风暖碧落》 寂月皎皎/著 定价:38.00 元 《图南志》 张晚知/著 定价: 45.00元(全二册) 《千面风华》 林家成/著 定价:49.80元 《江湖美男谱》 戈鞅/著 定价:29.80元 《天下不帅》 李惟七/著 定价:25.00元 《巫山传》 扶兰/著 定价:26.80元 《流年明媚?相思谋》 桩桩/著 定价:25.00元 《倦寻芳》 寂月皎皎/著 定价:45.00元(全二册) 《和月折梨花》 寂月皎皎/著 定价:45.00元(全二册) 《犹记惊鸿照影》 风凝雪舞/著 定价:29.80元 《妃子血》 周梦/著 定价:49.80 元 《负春风 》 苏静初/著 定价: 27.89 元 《江山莲》(全二册) 柳如烟/著 定价:45.00元 《侧身遇见爱》 唐欣恬/著 定价:22.00 元 《宫砂泪》 池灵筠/著 定价:25.00元 《 一笑千金 》(上、下) 婧壹/著 定价:45.00元 《青瑶夫人》 静江/著 定价:29.80元 《倾城一笑》 惊鸿/著 定价:29.00元 《七国之乱》 惊鸿/著 定价:29.00元 《天命新娘》 蜀客/著 定价:25.00元 《改尽江山旧》 青垚/著 定价:29.80元 《狐颜乱羽》 张廉/著 定价:48.00元(全二册) 《莫道未撩君心醉》 红九 /著 定价:29.80 元 《公主大福》 周梦/著 定价:29.80元 《江湖不像话》 安思源/著 定价: 25.0元 《美人天下》(上、下册) 魅冬/著 定价:49.80元 《宁非 》 狂言七笑 /著 定价:28.00元 《细作娘子》 蝴蝶蛊/著 定价:45.00元(全二册) 《玉碎》 朱妍/著 定价:28.00元 《一刀倾城》 秦筝/著 定价:29.80元 《烟娇百媚》 水未遥/著 定价:29.8元 《魅姬 》 端木摇/著 定价: 29.80元 《双鲤迢迢一纸书》 梨魄/著 定价:26.8元 《 龙凤呈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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