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穿今]储妃日常》 第1章 颜色 昭武帝三十二年冬,冽风啸啸,鹅雪纷飞。 天地间全罩上一层苍茫白雾,唯银装素裹的腊梅枝桠处,那隐隐红嫩凌寒绽开,百花凋零后,独领风骚。 此时东宫暖阁却不似屋外狂风大作,燃燃灼烧的炭火将内室烘焙得温暖如春。 申时,外间渐渐传来几句小声耳语,随即甄嬷嬷身着连珠团花锦纹的深紫对襟连衣裙,挑起灵兽呈祥绣锦的珠绫帘子,轻手轻脚走进来。软底绣鞋踩在精致繁复的地衣上,落地无声。 甄嬷嬷站定在一丈开外的地方,神态恭谨道。 “方才舍总管使人传话,说是太子爷已回东宫,目前在书房处理政务,酉时来韶清苑陪娘娘用膳,娘娘可要起身梳洗?” “梳洗?” 倚卧在榻榻米上,手捧着珐琅彩天龙戏珠暖炉临窗观雪的章若愿闻言,秀眉轻挑,瓷白娇美的小脸上漾开一抹笑靥,嗔笑着问。 “嬷嬷这是嫌本宫颜色不好?” 甄嬷嬷心里一咯噔,抬头正对上那一双剪水瞳眸。含情顾盼间,盈盈似清澈明澄的溪涧,倒映出云霞出岫,璀璨流光。 其间水光潋滟的神采,皎月星辉也不外如是。 眼帘下转,水碧色对襟收腰托底烟罗裙,翠绿湘妃竹盈满双袖,三千青丝绾成倭堕髻,斜插着一只简单的飞蝶搂银碎花华胜。水烟薄纱裹着那欺霜赛雪的肌肤,俏丽秀颜脂粉未施,透着珠玉色泽的白皙脸颊娇嫩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颜色不好?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曲阳章氏祚福百年,门人子弟遍布四海。其中嫡系一支更是美誉天下。公子们个个郎艳独绝,几位嫡小姐更是丽质难掩,风姿绰约。其中,最受宠爱的八小姐尤甚。 谁人不知,章氏女中的佼佼者非嫡幼女莫属。尚未及笈,便已出落得明眸皓齿,粉雕玉琢,更遑论如今芳华尽绽之时。 放眼偌大京都,除了太子妃,谁能当得起“灿若皎月,姝色无双”八个字? 若连太子妃都算不上好颜色,那一概庸人岂不要对镜怆然,自戳双目不可? 甄嬷嬷自知这是太子妃在变相提醒自己越矩了,立刻垂首屏息,恭立在一侧。 “老奴惶恐。” 章若愿唇边含着笑,朝描金赤凤檀木桌边移了移,葱根般白削的食指并大拇指,捻起缠丝玛瑙盘里一颗色泽饱满的蜜饯放入口中。待最后一丝甜蜜融于舌苔,又用金丝攒牡丹绫帕揩了揩,才缓缓启唇。 “本宫不过瞧着嬷嬷和善可亲,随口说个玩笑话罢了,哪至于叫人惶恐了? 嬷嬷是母后跟前的老人,又侍奉太子多年,殿下的吃穿用度嬷嬷最清楚不过,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使得的。” 说到这里,章若愿放缓了语速。而甄嬷嬷神色微慌,字字铮铮。 “娘娘折煞老奴了!” “折煞么?本宫只怕是委屈了嬷嬷呢……” 尾音微勾,配着那软糯悦耳的鹂音,说不出的撩人心弦。甄嬷嬷却只觉芒刺在背,通体发寒。 太子妃娘娘虽然看起来柔美娇憨,可若较真起来,那份不经意间流泻出的逼人气势,足足像了太子爷七八成。 思极此处,甄嬷嬷不禁双腿下跪,五体投地,怆然道。 “老奴践越,请太子妃赎罪!” 章若愿漫不经心以指腹描画勾勒手炉图纹,见甄嬷嬷神色坦荡,毫无敷衍之意,这才娉婷下榻虚扶她起身。 “嬷嬷在宫中几经沉浮,本宫日后要倚仗您的地方还多的是。若是嬷嬷现在便一口一个“惶恐”一口一个“赎罪”,本宫该如何自处?” 待甄嬷嬷直起身后,章若愿着了镂金菱花嵌翡翠鞋,吩咐两个一等大丫鬟照水、沾溪把那件新制的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取来换上,复又对镜捡了那片火焰色金箔梅花钿贴于额间。 只这画龙点睛的一点朱砂色,原本雅致清丽的容颜便因这火一般的色彩褪怯了那份纯洁娇憨,彰显出了贵不可言的明媚雍容,顾盼之间勾魂慑魄。 淡扫蛾眉,口含朱丹,嗔笑间顾盼生辉。整个人宛若吐蕊怒放的盛世牡丹,雍容高贵,风姿绝世。 “依嬷嬷看,此番可能见殿下了?” 听出太子妃言外的不悦之意,甄嬷嬷诚惶诚恐应是,再不敢对上那粲然至极的眉眼。 即使半生周旋于皇家冢妇之中,所见貌美昳丽的女子不知凡几,也由不得她不感慨——这位太子妃娘娘当真称得上姿容绝世,艳丽无双。 更难得的,还是那一颗七窍玲珑心。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既不过分苛责落人口实,又不软弱任人拿捏,这其中的分寸堪称精妙。 这样的女子,合该便是让人捧在掌中轻怜蜜/爱的心尖尖儿,难怪寡情如太子爷也时刻惦记疼宠着。 没容甄嬷嬷细想,章若愿再度开口。 “既然本宫的妆容无不妥之处,那便劳烦嬷嬷走一趟,吩咐小厨房准备晚膳吧。 殿下不喜腥辣,上次那道油爆肘条吃了一口便蹙眉好久,以后不要再做了。 前菜糖醋荷藕、鲜蘑菜心就挺好,记得吩咐小厨房熬碗枸杞山药排骨汤,大冷天既祛寒又滋补。” 嘱咐了再嘱咐,确定没什么可说了,章若愿才挥挥手,让甄嬷嬷下去。 须臾,早在外间侯着多时的顾妈妈后脚走进来,忍不住关切道。 “娘娘可是动了怒,怎地动静这般大?” 章若愿闻言,忙掩唇轻笑道。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儿,如今连妈妈都惊动了,凭白显得愿儿矫情。” 顾妈妈看了眼铜镜中那张无需香膏修饰,水嫩中两颊晕染嫣红的美人儿,心下了然。 娘娘素来不喜胭脂水粉,自打进入腊月,得皇后娘娘怜惜,只每逢初一十五进宫请安后,便不怎上妆。 太子爷于女色上向来寡淡,东宫女眷甚少,够格往主子跟前凑的本来寥寥无几。再加上殿下政务繁忙,娘娘每日只管悠闲自在煮酒卧梅,这脂粉更是不沾身了。 早前未出阁时,娘娘周身的气韵摆在那儿,即便天然去雕饰也算相得益彰。可今时不同往日,身为东宫正主如此仪容未免素淡了几分。 平常倒也罢了,如今从皇后娘娘手下派调过来的甄嬷嬷是最讲究礼仪尊卑的,搁她眼皮子底下,免不了提点几句。 偏偏自家娘娘并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一来二去,有这一出不稀奇。 “那位毕竟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正因如此,愿儿才更加不能落了下乘。”章若愿摆弄着金匣里一只景泰蓝红珊瑚耳铛,对着玉坠般的耳垂儿细细比划。 顾妈妈思忖片刻,悟了。 甄嬷嬷乃当今国母尚未天嫁时便跟前侍奉的教习嬷嬷,出了名的刚直不阿。对这种忠心事主的人,一味捧着惯着当然不成。 但如果不分轻重的敲打,势必会寒了皇后娘娘甚至是太子的心。毕竟,甄嬷嬷在凤栖宫当差近三十年,太子可算她看着长大的,情分总比常人深厚。 所以,娘娘一面提醒她尊卑有别,一面采纳她的意见,盛装打扮一番。最后还特地将晚膳的事情交给她准备,白送她一个省力又讨好太子爷的美差,让甄嬷嬷知道如今她身处的地方是东宫不是皇后的凤栖宫。 而东宫里,能给她体面尊荣的人,是太子妃。 照水与沾溪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闪过钦佩。照水眨了眨大大的眼睛,忍不住赞道。 “娘娘真是深谋远虑呢!” 沾溪若有所思附和着:“那是不是很快,甄嬷嬷就可以为娘娘所用了?” 章若愿睨了在她身后一脸崇拜的两个丫鬟,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 “甄嬷嬷在凤栖宫呆了三十年,于皇后娘娘眼里她便如同左膀右臂,你说这样的人可能为本宫所用?” 沾溪一脸迷茫:“那娘娘还……” 章若愿戴好两只耳铛,只见对面那雪白柔腻中两点红豆般大小的珊瑚耳珠,夺人眼球。 “不能为本宫所用,并不代表没用。” 今日之事,甄嬷嬷必然会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如此,她将增加在皇后娘娘心中的好感度。就一国之母的角度来说,女儿家的小性子无伤大雅,她处事不卑不亢,懂得聆听别人意见。不会因对方不好发作而折损皇家气魄,这才有资格成为东宫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最重要的是,在她儿子吃食上反映出的那份无微不至的细心周到。 一个进退适宜又知冷知热的儿媳妇,没有婆婆会不喜欢。皇后,也是一个母亲。 而她,需要皇后的这份青睐。 “依奴婢看来,娘娘还是抓紧怀个皇长孙才是正经。” 顾妈妈是章若愿的陪嫁妈妈,从初入东宫的茫然无措,到此时掌揽大权。她一路出谋划策,功不可没。 很多不可说的话,由妈妈嘴里说出来总比别人来得踏实可靠。而章若愿也知道,这是当下窘境中最简便可行的方法。 有了皇长孙,殿下一国储君的地位便稳如泰山,再也无人动摇半分。 有了皇长孙,她东宫女主人的日子,才真正一生顺遂,一路荣华。 她之所以这样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因为没有孩子。 太子殿下二十又五,东宫却无子嗣降生,身为太子妃三年无所出,乃至一向对她喜爱非常的皇后也终于忍不住,将凤栖宫一等掌事并三名经验丰富的嬷嬷派来,亲自帮调理身体,助她受孕。 章若愿很清楚,这种情况只会每况愈下。今天是调理嬷嬷,明天就有可能送来一堆妖娆动人的美貌宫婢,后天也许会是某位重臣之女做侧妃。 毕竟,储君无子,国之殇矣。 可无比悲哀的,即使已然到了间不容发的地步,她仍无法下定决心,仍没有做好为他生儿育女的准备。 顾妈妈看出章若愿神色恹恹,不由宽慰道。 “刚成亲那会儿,太子爷怜惜您年纪小,疼爱有余宠幸不足,奴婢只能干着急。 后来奴婢可是明明白白看着,太子爷明显对您起了心思,您总是故作不知,躲着避着。 从前您不依也就罢了,如今满京都都在传太子爷有龙/阳之好。 您可得听妈妈一句劝,趁早生个小皇孙。不然等太子心冷了,再想捂热可就难了。” 章若愿认真听了半响没吱声,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顾妈妈知道她正纠结在当口上,支了照水、沾溪出去,环视周糟后迟疑片刻道。 “娘娘可是还放不下元太子妃的死?” 章若愿闻言,明眸渐染水雾,精致无双的容颜平静得不沾丝毫情绪。 “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她纤白的指尖缓缓握住顾妈妈的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泛着清冷而诡异的光芒。良久,她才悠悠道。 “妈妈总是责怪愿儿对殿下不上心,那姐姐呢? 三从四德、唯命是从、打理东宫、孕育子嗣,姐姐为殿下做的哪一样不够尽心尽力? 可最后的下场是什么? 鸩酒一杯,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顾妈妈双手紧紧捂住章若愿的嘴唇,害怕她再吐出什么惊人之语,一边哆哆嗦嗦的劝道。 “我的好娘娘,这话万万不可再说。更万万不可在太子爷面前吐露半个字!” 关于那天的种种,从别无选择穿上凤冠霞帔,入主东宫开始。章若愿便将它嚼碎吞入腹中,腐烂在心底。 此刻不过是长期压抑后短暂的失控宣泄罢了,接下来该怎样从容坦荡走下去,她无比清楚,待平复了心情,章若愿苦笑着点头。 “妈妈放心,愿儿既然一开始没有说,那么以后更不会说。” 无论她是喜是怒,是爱是恨,命中注定她与他祸福依偎,生死同穴。既然如此,她有什么理由不对自己好一点?又为什么不对他好一点? 她会对他好,无关情爱,只因他是她的丈夫,她的未来…… 第2章 如饴 “太子爷,已经戊时了,太子妃那边差人来过好几趟,您可还要去韶清苑?” 提到“太子妃”这三个字时,詹景冽心下一沉,笔锋微顿,原本行云流水的书信瞬间凝成点墨,墨迹渐染成乌鸦一团。他盯着那处心烦意乱的证据,半响终于搁笔。 揉了揉有些发酸的中指关节,抬头放眼望向窗外,天际沉沉,暮色四合。 的确是不早了。 侯在门口察言观色的舍禄见主子已然收了笔势,转了转精明的眼珠子,咧嘴道。 “奴才这便使人去韶清苑回话,这会儿子功夫,娘娘一准儿等急了。” 等急? 她那样的性子也会急?恐怕天将崩塌也能面不改色,安之若素吧。 詹景冽罕见得生出几分不郁,随手将那张宣纸揉皱在手心,对着门口嬉皮笑脸的舍禄扔过去。 “多嘴的东西。” 舍禄伺候太子爷小十年了,平时在主子跟前得脸,没少贫嘴。他身量瘦小,腿脚灵活,一个海底捞月便将纸团接住,宝贝似的揣到怀里,讨喜的圆脸上乐得见眉不见眼,半点儿没发现詹景冽的异常。 “奴才谢太子爷赏。” 而一旁的得福却敏锐嗅出几分不对劲,瞧他这不知死活的赖皮泼猴样儿,立刻大耳刮子招呼过去。 “德行,太子爷面前哪有你卖贫的份儿!” 得福武将出身高大威猛,块头能顶舍禄三,看起来似能隔山打牛的孔五有力,却有着近乎变态的眼界儿。 像舍禄这种没心没肺的熊货,能一路顺风顺水熬到最得力的位置,平时没少了他提点一二。 两人从小陪侍詹景冽左右,关系好到可以穿同一条裤子,舍禄自然不跟他一般见识。看兄弟那张脸实在臭得不能看,他压低了声音,暗自小声嘟囔。 “我这不是为太子爷着想嘛,你难道没发现每次爷从韶清苑出来,眉头不皱了,眼神不冷了,连脾气都会好得多么? 太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成天耽于国事,时间长了可不得憋坏了? 如今边疆大捷,可算能清静两天,我当然盼着爷好好过个舒坦日子啊! 最紧要的还是多亲近太子妃,早日把小主子爷生出来,让那些花枝招展天天琢磨着倒贴给爷作妾的庸脂俗粉们,玻璃心都碎成渣!” 舍禄说的那叫一个口吐飞沫,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得福狠敲了下他那满是豆腐渣的槟榔壳脑子,冷嗤一声。 “呵,爷的事也是你能念叨的?你个棒槌嫌舌头太长了是不是?” 舍禄被得福那凶神恶煞的眼神瞪得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后,立刻双手死命捂住嘴巴,生怕一不小心遭了罪。 开玩笑,想他能从底层混到如今人人眼红、风头无限的大总管,全赖这条能把死说成活的莲花舌呢! 得福见他还知道祸从口出,总算还有得救,拍着舍禄的脑门语重心长道。 “记住了,要想在这东宫长长久久荣宠不衰,唯一的攀附就是太子爷。 小到一花一木,大到韶清苑那位正经主子,太子爷护着谁,谁顺遂如意,宠着谁,谁风光无量。 别看如今爷对太子妃上心,你便一墙头倒过去。哪天爷转性了,有你苦果子吃!” 舍禄憋了半天那股子疑问实在憋不住,从手缝里底气不足出声道。 “咱们跟了太子爷这么久,你可见过爷为哪个如此费心? 不说上面赏赐了奇珍异宝爷看也不看,直接抬入韶清苑小金库那些虚物,只说除了太子妃,谁家姑娘有本事让爷多瞅一眼?” 舍禄见得福长口欲答,连声打断他。 “你定然想说爷那是给太子妃的正妻体面,可你不该忘了,当初先太子妃在世时,爷可连平日的嘘寒问暖也不曾!” 他本来口齿伶俐,抢话时语速如同大珠小珠滚落玉盘。疾疾徐徐,全然容不得别人置喙,偏偏句句有理,得福无法辩驳。 见舍禄俨然已将太子妃看成半个主子,得福自知劝解无用,只能无奈的长叹一声。 诚如舍禄所言,太子妃的确恭谨淑贞、端庄大方,与太子爷相映升辉,实乃一对壁人。 然,太子妃对殿下的关心流于表面,这是她唯一的不周,也是最致命的疏漏。 她遣人传心达意,却从不亲身前来温柔慰问。使小厨房准备精致可口的膳食,却不会玉手蘸粉,亲自烹制一道甜点。命裳衣局制作精致考究的绣袍,却不愿施针引线勾一只锦囊。 寻常妻子对丈夫所做的事,到一国储君这里,简直成了一种奢望。 若只是一时,还可勉强为疏漏。可三年如此,便只能是刻意为之了…… 连他都能清楚感受到这其中的落差,遑论太子? 舍禄不曾说错,太子爷对太子妃的确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情谊。正是因着这份喜爱,爷默不作声视而不见了三年,直至现在仍纵容着太子妃的某些做法。 他猜不透高深莫测的太子爷,但他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尤其还是胸怀丘壑,运筹帷幄即将问鼎天下的男人,怎么可能允许妻子对自己的漠不关心? 当这样的容忍渐渐濒临底限,只待一个导/火/索便可点燃,火山爆发的储君之怒,其后果谁都无法想象…… 天寒地冻,雪虐凤袭。 詹景冽披霜戴月到韶清苑廊下,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已蒙了一层白雪,他抖了抖嗦随手抛给身后的舍禄。 长身几步穿过外间,接了甄嬷嬷递来的暖炉,吩咐了不许打扰,也不作耽搁越了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心屏风,径自朝里走去。 屋里炭火燃得正浓,甫一进入詹景冽立刻感觉周身仿佛被春水洗过,暖意融融,十分熨帖,抬眸便看到窝在黄梨木折枝梅花椅里小憩的章若愿。 她睡得十分香甜,呼吸绵长均匀,往昔眉宇间不知名的烦丝此刻完全舒展开来。纤长卷翘的睫毛像小蒲扇一般罩在象牙白的脸蛋上,投下密密的斜影,平和而安宁。 詹景冽略微顿了顿,思极这个时辰她平时也该就寝了,难怪困乏。 边想着边以视线细细描绘眼前恬静乖觉,不染铅愁的小妻子,这才注意到今日她的不同。 往常不耐烦对镜描画的人儿,竟破天荒戴了花钿,赤红傲梅落于圆润盈白的眉心处,如同燃烧的火焰,绚烂明灼,更衬得她颜如渥丹,肤白胜雪。 桃粉口脂使那张微嘟小嘴儿仿若樱花瓣般,泛着果蜜的亮泽。 如此活色生香,诱人品尝,詹景冽自然毫不迟疑,俯/身探索小妻子的柔软与芬芳。其间馥郁甘甜,令人流连忘返,他得寸进尺,越发攻城略池起来。 “唔……” 怀中人儿睡梦中下意识躲避,一个不察身子咯着椅背的梅花纹,立刻引她秀眉微蹙。 詹景冽看在眼里,心头怜惜,忙将她从椅中抱出来裹入怀中,大手缓缓在背部摩挲。待娇气包慢慢黛眉舒展,他才恍释重负,轻轻亲吻她细嫩的眉心。 娇气包自小便被章阁老宠若掌珠,养的怕是比皇家公主都娇。一身冰肌玉骨娇嫩至极,稍重一分力道便要留下印子。 每每欢/爱,他都用克制再三,可那粉光若腻的身子上仍是斑驳一片。事毕,自然免不了被那双粼光水眸可怜巴巴控诉一番。 想到她清眸流盼,含情微嗔的娇俏模样,那香肤滑腻似酥的触感,以及那份柔若无骨的重量紧紧攀附着他,跌宕起伏时缱绻缠绵的滋味儿,詹景冽身上不可避免的热了几分。 将她抱回蟒纹云锦华帐内铺了厚厚雪锻的软塌上,拿了苏绣织金锦被与她披上的功夫,不堪其扰的章若愿悠悠转醒了。 “殿下?” 显然是刚转醒还不在状态,星眸点点水雾,模样茫然又无辜,不错眼看着眼前身形欣长、贵胄天成的男人。 一拢玄色蟒纹蜀锦袍,领口云袖处镶绣银丝流云纹滚边,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边锦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 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轮廓分明,面容清俊,鬓若刀裁,眉目疏朗,周身萦绕着雍容尊贵的皇家气派。 丰神俊朗中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令人低至尘埃,不自觉臣服仰望。 只一眼,便足以确定,这是她的夫君,骨子里都透着高不可攀的男人。 章若愿浑身激灵,睡意顿消,条件反射漾开一抹绯色,桃腮带笑扑到那宽阔的胸怀里,清喉娇啭,嘤然软语道。 “臣妾还以为殿下不来了呢。” 话语如娇莺啼泣,说不出的柔弱可怜,其中饱含浓浓的依恋期盼,直叫再冷硬的心肠都酥软不可。 显然,小妻子这副含娇带怯的情态,让詹景冽十分受用。屈指在她小巧可爱的琼鼻上轻刮几下,含笑道。 “怎瞧着圆润了不少?” 章若愿一听便知道,这是太子爷有意逗她呢。只得绷着小脸,硬头皮嘟囔。 “顾妈妈并沾溪照水她们两个都说臣妾清减了,臣妾也觉着日夜惦念殿下,消瘦了不少。 殿下再好好瞧瞧臣妾,定然是您看左了!” “是么?那待会儿本宫当真得瞧仔细些。” 詹景冽剑眉斜飞,薄唇轻掀,淡淡的戏谑低沉如箜篌,余音回勾,惑人心扉。 意识到他话里隐含的那层意思,章若愿佯装羞涩,鸵鸟般将脑袋深埋进他的臂弯里,不敢与之对视。 她的夫君有着一双极好看的眉眼,眉角微微向上扬起,勾人心弦。眸寒如星,幽亮深邃,忽明忽灭,高深莫测。 每逢盯着她看的时候,墨色的瞳仁犹如沉寂夜潭,深藏漩涡,总能让她一不小心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不待他继续撩拨,章若愿从詹景冽怀里跳出来,视线停在前襟处精细的流云纹上,巧笑嫣然。 “殿下这个点儿了还未用膳,可是饿了?” 詹景冽似笑非笑凝着小妻子无懈可击的甜美笑靥,在所有人眼中,美人如花近在咫尺,又知冷知热,他这东宫太子的日子必定甜如醴酪才是。 实则,隐藏在小妻子眼角眉梢的那份闪躲和防范,于他眼底,根本无所遁形。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道由他亲手划下的间隙有多深,缝合的可能有多微渺。 饶是如此,他仍舍不得那明眸皓齿,灵气逼人的小丫头,顺从内心的渴望,硬将她娶了回来。从那天开始,他一直在品尝当初造的孽障,却始终甘之如饴。 她情愿温柔小意讨好他,而不是冰冷沉静无动于衷,已比预想之中好上太多。为了那份迎合乖巧,他乐意多顺着她一些。 依她的意思松了手,詹景冽随即点头,起身命外间侯着的甄嬷嬷传膳。 第3章 突变 晚饭依照章若愿的吩咐,清淡素净却又精巧别致,让人看了便生起品尝之意。 素菜除了糖醋荷藕、鲜蘑菜心之外,令添了腌笃鲜和清炒应季时蔬,色泽鲜亮,清脆爽口。 枸杞山药排骨汤放在最中间,乳白色汤汁,香飘四溢,强烈骚动着味蕾。 主菜分别是水晶肴肉、瑶柱虾脍还有一品不知名的菜色。青花瓷纹白玉盘正中央盛放着一朵碧叶亭亭的荷花,娇瓣粉透,翠叶欲滴,瞧着甚是雅致。 甄嬷嬷候在一边,见太子和太子妃的视线同时停留在最后一道主菜上,上前一步拂身道。 “此道菜名“莲房鱼包”,乃莲花嫩房,去穰、截底、留孔后,以鳜鱼最鲜美处取肉,加入酒、酱、香料,以底坐甑内蒸熟,最后涂以蜜出楪。辅之莲、菊、菱汤齑宜佳。 荷花滋补清气,奴婢见太子爷终日为国事烦忧,特地命小厨房蒸制而成。” “劳嬷嬷费心了。” 詹景冽素来清冷寡言,听了甄嬷嬷一番话,也不过微微颔首赞了句,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起伏。 但章若愿却可以从他略微牵扯的唇角弧度,看出他对这个从小时候在身侧,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的老嬷嬷,是有几分敬重在里面的。 这便是她的夫君,冷淡薄情,那是没进入他构建的那道屏障内,没成为他想庇护的那个人。 “尝尝合不合胃口。” 愣神儿的功夫,詹景冽已取象牙白玉箸夹了一块鳜鱼肉,放入她面前的骨碟。 章若愿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情包裹,怔忪了片刻,回过神后忙不迭加起来送入口中。鱼肉鲜中带有莲荷的清香,慢慢融于口舌中,回味无穷。 “可还能入口?” 对面的詹景冽始终没有再动箸,只不转眼盯着她看,冷冽的眉眼深邃中带着一缕忽明忽灭的柔情。被这样不可忽视的眼神有如矢的地盯着,章若愿原本到嘴边的夸赞顿时卡在喉间,哼不出来了。 他对她又开始事无巨细的宠溺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令章若愿本能感到无措,她刻意避开詹景冽灼亮的目光,语气谨慎而疏离。 “鲜嫩爽滑,唇齿生香。臣妾今儿可是托殿下的福了!” 臣妾? 在她心中究竟几分人臣几分人/妻呢?或许是一分也不想做他的妻,所以才口口声声只将自己贬至妾的位置吧? 詹景冽伸手勾下章若愿挂于身侧的锦囊,雪缎面的蜀锦囊身穿了流彩烟罗纹,中间着缕金线绣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梅花鹿。小鹿憨态可掬,眼睛迷蒙无辜,旁边还飞舞着只翩然肆意的七彩蝴蝶。相映成趣,精妙非凡。 思及今早退朝后,许衍拿着一模一样的绣囊,状似不经心说起: 昨日与承伯候二公子喝酒,那可真不是个能欣的,宿醉一宿连从不离身的物件也落下了。 对了,殿下可知卫明彰昨日行加冠礼,取了哪两个字? ——忆叠。 忆叠?回忆那只戏鹿的彩蝶? 卫明彰若是蝶,那梅花鹿是谁?而他,又该置身何地! 他这一国储君,若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同心同德,掌控天下苍生岂不可笑? 詹景冽逸出一丝冷嗤,薄唇斥道。 “全部退下。” 众人不明白为何方才还你侬我侬特煞情多的画风,为何转眼突变成暴风雨将倾的雷电交加。虽然太子爷还是那副千年不变的漠然面孔,可浑身那股凛凛逼人的寒气,简直是要发飙的症状啊! 沾溪、照水放心不下,扭捏推搡直落在最后,架不住太子爷冷漠如千年寒冰般的扫视,被顾妈妈一把拉出去。 偌大的内室顷刻之间人烟俱散,只剩下章若愿平视明显不虞的詹景冽,正襟危坐着等太子爷发话。 夫妻三年,他每一个眼神背后代表着什么,她不说猜个*不离十,也能悟个五分。尤其还是他摆明自己的情绪,摊开给她看的情况下。 显然,他在生气,而且是不解释清楚,无法揭过那一种。 更明显的是,他不愿率先开这个口。那么,这个台阶只能由她先下。 章若愿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折身移步到詹景冽面前,面沉如水,半分涟漪也无。伏身跪下,以额抢地,娇软的音色与前一刻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像是已经全然不同了。 “臣妾无状,请殿下恕罪。” 听着依旧清脆如黄鹂的声音,詹景冽的心境也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彼时多么柔软,此刻就有多么冰寒。 她不问他为何动怒,也不试图做任何辩解,就这样以最屈辱的姿势匍匐在他脚下,柔顺安然的认错。 原来于她心上,竟没有半分将他当作夫,只当是高高在上操控她生死存亡的天。这天如何喜怒无常,她都将无怨无尤的承受。 詹景冽怒极反笑,俯身扣住章若愿小荷尖尖的下巴,迫她不得不真面自己。那双初见即令他怦然心动的眼眸,澄澈如昔,却始终不见他的倒影。 当初她不过十二岁,尚不知情。而如今,她什么都懂,却唯独将他屏退在视线之外。 “本宫竟不知,爱妃何罪之有?” 即使到了如斯境地,詹景冽面容上的神色,仍是事不关已的淡漠。握着她下巴的手指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精确得如同用钢尺认真勘测过,既不弄疼她,又让她无法脱离。 章若愿垂下眼帘,覆盖住眼底飞快流逝的慌乱。再抬眸,已然平静如初。短暂的迟疑,雁过无痕。 “臣妾是殿下的妻子,理应让殿下舒心畅意。 殿下在韶清苑但凡有丁点儿烦忧,都是臣妾的疏漏,臣妾应担责罚。” 当初那个张扬着自由恣意,明媚到连春光都黯然失色的小姑娘,曾几何时,便成了这般宠辱偕忘、波澜不惊。 “呵!”詹景冽短促地笑,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云开雨霁的隽永,假使掠过他嘴角那抹轻讽。 “知书达理,恭谨淑贞,本宫的太子妃,的确堪当一国储妃,满誉天下。” 顿了顿,复又接着说道。 “孤心甚慰。” 章若愿闻言,心头一紧,下意识抚上右腕那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从前温润的质地,触手冰凉。 在她面前,他从不称“孤”的,这是三年来唯一一次。 随后,詹彻寒撩开锦袍,席地而坐,清贵优雅。扣着她的几道却分毫未变,一点一滴靠近,呼吸渐渐近在咫尺。 “父皇近来曾透露,将为本宫挑选一名少师,爱妃可有何属意之人?” 他朗润的嗓音放低,极为柔和,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再寻不出一丝薄怒,连那身不容忽视的寒气也收敛得干干净净。 探寻的眼神清亮又诚恳,似是当真想听听她的看法,她的意见。 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切换的如此之快,微渺得看不出任何不自然。如果不是钳制她下颚的力道犹在,不可忽视,章若愿简直要怀疑他刚刚的不愉是自己凭空的假想了。 这个男人竟强大如斯,可以将情绪变幻莫测、掌控自如! 不过章若愿没时间发怵,想到詹景冽抛出的疑问,在心里飞速考量起来。 太子幼年尚未及冠之时,昭武帝沿袭旧制,亲自为其挑选伴读。这些伴读人选范围圈定为朝廷重臣和世家权贵嫡系中聪颖好学,天赋异禀者。 激励太子求学奋进为目的之一,更多的则是提前为储君培养以后堪负重任的亲近权臣。 为了储君近臣的位置,上至王侯将相,下至正三品大员,不遗余力激烈角逐,最终三人脱颖而出,笑到最后。 这三个伴读,分别是镇国公世子楚辞,护国公世子许衍,以及吏部尚书嫡长子,她嫡亲的大哥章怀豫。 三人如同一个坚不可摧的三角架一般为太子出谋划策,构建权力网。待太子加冠后,分别升任太子少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世人称之“东宫三少”。 其家族也纷纷别无选择站在太子身后,唯东宫之令马首是瞻,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只是三年前不知何故,少师楚辞忽然辞去东宫所有职务,放弃多年辛苦筹划所得。甚至不畏镇国公的强硬,毅然以卸任世子之位,从楚氏族谱除名为代价,远赴边疆。 临走之时放言,有生之年,永不返京。 彼时镇国公府所有的势力已全部被太子收于麾下,照理镇国公应再举荐一位嫡子顶上。可惜楚辞乃楚氏三代中最惊才绝艳之人,其父倾尽全力培养他,已耗毕生精力。 经此事后,镇国公意志消沉,整个公俯日益颓败,不复往矣。 太子爱才惜才,顾念与楚辞多年交情,并未立即纳贤。这一延迟,便蹉跎了三年。 章若愿知道,少师一职不可能一直空余下去,毕竟于太子来说,少一个近臣,他手中的势力便削减几分。 只是她没想到,太子会在今时今日,与她商讨。——这绝不正常! 章若愿心中警铃大作,还没来得及想恰当的说辞,詹景冽已从从容容抛出弹球。 “爱妃觉得,承阳侯府二公子卫明彰如何?” 承阳侯府? 天启元年,朝堂上共设公侯伯等世袭爵位,更有手握实权的阁老、尚书、大将军之流。 仅一等国公便有镇国公、辅国公、护国公三位,凭门第,承阳侯府的门楣似乎还不够格。既然权势不足以攀附,那么使太子另眼看待的,只能是人了。 卫明彰。 像是故意映证心中所想,这个念头划过的一瞬,詹景冽不紧不慢开腔,惯性清冷中带有咄咄逼人的气息。 “素闻承阳侯的二公子四书六艺无一不精,很有些才干。尤其自侯府世子围场突遭变故,摔断右腿之后,承阳侯对他可谓器重万分,俨然打算当继承人来培养了。 本宫记得章家与卫家一向交好,关于卫明彰的人品学识,爱妃可了解一二?” 章若愿余光闪过,那只被詹景冽攥皱在手掌心的锦囊,复又对上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冷芒。心下一松,总算明白太子为何反常了。 抓住了症结,方可对症下药。章若愿抬眸直视詹景冽冷峻的眉眼,眸中一览无余的坦然,随意道。 “殿下有所不知,臣妾三婶卫氏,与承阳侯一母同胞,世子卫玄朗与二公子卫明彰皆乃卫氏嫡亲侄儿。 母亲自生下臣妾后体弱,若非万不得已从不出府。卫氏怜臣妾年幼可爱,逢年过节到卫府回亲,总不忘带着臣妾。 臣妾便因此认识了卫家两位哥哥,世子哥哥风趣幽默,世子妃嫂嫂也对臣妾很好,经常做糖蒸酥酪给臣妾吃。 没想到天不怜人,竟让世子哥哥出了那样的变故……” 提起卫玄朗,她不可避免的语气低落下去,那样好的人,老天也不肯善待么? 章若愿没有刻意围绕着卫明彰解释,反而说起往事。詹彻寒望进她琉璃般清澈无瑕的眼睛,便知她没有隐瞒,心里多少舒坦了几分。 “殿下知道臣妾当时几岁么?” 见他脸色较柔和了些,章若愿轻轻抬手抚上詹景冽的鬓角,自问自答。 “总角之年。” 一个成天只知道玩闹吃糖酥的娃娃,连九岁男女不同席的避讳都还没听长辈提起过,哪里懂男女之情为何物。 她记忆中的卫家二哥哥还是个粉面玉琢、懂事明理的小公子罢了。 领了章若愿言外之意,詹景冽微蹙的眉心也熨帖几分,他摊开手心,托着那只已被揉的皱巴巴,有些不能看的锦囊递到她眼前。 章若愿指尖描绘着梅花鹿水汪汪的眼睛,自顾自说道。 “殿下一定不知道卫氏未出阁时,曾以精妙绝伦的绣工,名噪一时。 “蝶戏梅鹿”是她最擅长的图案,每个除夕夜的晚上臣妾都会缠着三婶要一只,如今整个匣子都快盛不下了。” 卫明彰是卫氏侄儿,央着卫氏绣一只一模一样的也不无可能。 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被那狂妄无知的宵小惦记着,詹景冽满心满眼不痛快。 “本宫瞧这图案寻常,以后不要戴了。” 章若愿臻首。 “臣妾晓得了。” 事情总算揭过,章若愿轻轻攀着詹景冽肩膀,经历过一番殚精竭虑,浑身似脱力般软在他身上。抚着他腰间那块触感上品的墨玉,轻轻道。 “若臣妾再有何不周之处,殿下只管与臣妾说,别凭白恼了臣妾。 臣妾不怕殿下发怒,只怕哪天您拂袖而去,再也不理睬臣妾了。” 章若愿柔声如泣,句句控诉,实则以退为进,詹景冽岂能看不穿她的小心思。只不过,她演的真切,他看得上瘾。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只要身陷其中的两人得趣,又何必执拗于真真假假? 詹景冽捏了捏她比墨玉更润滑的脸颊,柔缓而坚定开口。 “不会,我舍不得。” 被他话语中的珍视与无奈所蛊/惑,章若愿下意识仰首,吻上他冰冷孤寂的眉间。她不喜欢此刻他身上的感觉,好似天下之大,唯余他一人。 她极不喜欢这样的萧索。 他合该是统领四阖八荒,意气风发的王者。理应气贯长虹、霸气凌人才是。 感受到怀中人儿难得的怜惜,詹景冽身躯微震,待意识到什么,环住双臂,回以浑身热烈。 热浪翻涌,连绵不绝,诉不尽缱绻之意随着越升越高的体温,渐融化开。 这一晚,雪飘如絮,一室暖意盎然。 第4章 纷繁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暖意,安然静谧。明媚柔和的日光从指缝中漏出,丝丝缕缕倾洒在蚕丝被褥上,光与影的线条悄然勾勒出明朗的色/晕,浮光掠影。 一切如昨,再寻常不过的清早。 掩盖在一片柔软中的章若愿早无困意,却迟迟不肯睁眼,贪婪着享受这难得的安静与闲适。少顷,她轻巧翻了个身,紧拥着帛被朝身侧蹭了蹭,又拱了拱,才觉察枕边人没有丝毫要理睬她的意思。 索性伸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意外的,那份缠/绵了一整晚的温热消失殆尽,触手所及徒留一片冰凉。 心没来由笼上说不清道不明得失落,她不由神色恹恹起来,忽然想起此刻应该早过了寅时,他一定上早朝去了。这般想想,心头那股郁气不自觉散了几分。 国事为重,她的端庄大度早已融入骨中,还能计较些什么。 想到昨晚他发脾气的样子,还有那只差点被撕碎的锦囊,章若愿不禁莞尔。 若不然,绣一个,哄哄他? 有了念头,章若愿辗转反侧,再也躺不住了。直接拢被坐起,思忖着用什么绣法比较沉稳大气。挑三拣四罗列了好几种,总是举棋不定,不然还是请三婶进宫点拨一下吧。 “顾妈妈?” 章若愿轻唤了一声,无人应声,有些纳闷。今儿好生奇怪,日晒三竿甄嬷嬷和顾妈妈竟没一个唤她起身,难不成是殿下特意嘱咐过了的? 她撩被起身,揉了揉惺忪睡眼,不待完全睁开,注意力即被不远处临窗而立的那道不可忽视的身影吸引。 男子赤着上半身,身形欣长健硕,伟岸而挺拔。古铜色的皮肤透着蜜蜡般的色泽,迸发出一种阳刚强悍之美。 他站在窗前,眉宇紧蹙,神色冷凝,似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清晨阳光沐浴下,将他的背影烘托得更加高大笔挺。 这样的他与昨晚,同样的萧索寂寥。 章若愿本能的想去温暖他,也不顾虑是否衣装得体,裸/着脚踝轻步靠近。从身后慢慢拥住他,双臂环在男人腰腹处,脸耳柔顺贴在他充满力量的背部,丝滑的长发宛若拨在男人心口,酥酥麻麻。 “还是生气吗?” 偌大的房间鸦雀无声,静的能清楚听到两人平缓的呼吸声。章若愿柔若无骨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在男人身/上流连,侧脸在他后背小猫般撒娇地磨蹭,两人紧贴的身形连为一体,气氛陡然暧/昧无比。 “不气了好不好?” 撩/拨了许久也没得到男人的反应,章若愿莲足轻点,灵巧地越身至想取悦的人面前,双手依恋着挽在他后颈处,四目相对。她精致漂亮的面容上挂着俏皮可爱的笑意,似是能鞠一捧甜美在手心。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娇声软语依偎在他的胸膛,女孩儿右脸上浮现一个小小的梨涡,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昨个儿您可是应允了的,不会不理人,怎地如今出尔反尔了呢!” 玲珑有致的美女,裹着单薄的被单,又是那般惹人怜爱的模样屈意迎合,没有男人会不动心。 如果没有昨晚荒唐的一夜,詹景冽不会讨厌一个这样的璀璨夺目,瞧着便舒心惬意的女孩儿。 ——但那只是如果。 会有男人对刚自荐完枕席又即刻不着寸缕勾/引自己的女人心生好感么?即使有,恐怕也抵挡不过内心深处的轻视不屑。 契合的身体与高贵的灵魂,哪一个更能打动人? 他或许无法辨认眼前的女人内心高贵与否,但至少从昨晚看来。对尚未互相了解甚至不认识的男人轻易献/身,未免太过不自爱了些。 一个连自己学不会善待的人,怎么值得别人去尊重。 詹景冽后退一步,将对方八爪鱼一样黏在身上的双手拂开,神色冷淡,仿佛眼前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请自重。” 而章若愿脸上洋溢的柔美,因这句疏离到完全漠不相干的三个字,凝在脸上。就像开到绚烂极致的姚黄被永久定格了一般。 她定下心,凝望进他眼眸深处。 同样锐不可当的眉宇,墨玉般润泽深邃的瞳孔,幽静沉寂,诡谲莫测。 与以往不同的,看向她时再不复从前即使压抑,仍能从冰冷表象中流露出的铁血柔情。审视、拒绝、讥讽都隐匿其间,唯独不见欢喜。 那是一种明显排斥的眼神,一种完全看陌生人的眼神。 章若愿在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中,节节后退,直到身体贴上落地窗无路可退才停下。温热的肌肤被冰凉的玻璃激的泛起一层疙瘩,她不去理会,只直直盯着面前形容冷冽的男人,竭尽全力让自己足够平静道。 “殿下可还记得,臣妾是谁?” 对面的人闻言,剑眉蹙起,寒星眸飞快闪过一丝不耐,薄嗤一声。似是连搭理她也不想,几步回折到衣柜面前,也不避讳,潇洒利落换了一身设计简单的黑色服装,径自离开。 章若愿紧盯着他甩门而去的身影看了好久,久到双膝僵硬麻木才缓过神。感受到从脚心渗进皮肤的阴森寒气,她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就那么义无反顾扑向他,连鞋都忘了穿。 脚底下不是东宫里繁复精美的地衣,几步开外不是她睡了三年的描金赤凤檀木阔塌,她每晚都要枕着才能安睡的那个添了安神香的青玉枕消失了,就连同/床共枕了三年的夫君也情同陌路。 这,究竟是怎么了? 章若愿闭上眼,艰难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很久之前她便知道,慌没有用。 半响,章若愿调适好心态睁开眼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观察这个全然陌生的周糟,整个室内竟没有一件事物是正常的。 转身看向身后,即使四周的一切都令她感觉不可思议,章若愿还是接受不了眼前的场景。 她站在天上! 这已经超越了认知范围,简直骇人听闻! 隔着一层透明的比琉璃粗糙很多的墙面,无数道长龙蜿蜒起伏,互相撕咬纵横交错卧于大地。中间绿色植被与河潭湖泊相间分布,每一条长龙身上分别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爬的很快,宛如离弦之箭。 而她则站在最高处俯瞰大地,辽阔的视野比之大婚时踏上的祭天台空旷不知凡几。 她究竟置身何处,此乃天境不成? 正当章若愿被这“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畅快淋漓冲击时,空荡的房间里忽然嗡嗡发出几声震动,随即突兀响起一道不知名的曲子。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江河入海奔,万木为谁春,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此曲应是古筝及其他乐器共和而成,流畅唯美,犹水泻玉盘般轻灵之感。最绝妙之处在于,曲中女声不复以往痴缠怨怼,靡靡之音,倒了几分难得的洒脱,实为上品。 章若愿听得入迷,轻咂几句,而曲子却在此时戛然而止,只能无比遗憾歇了心思。谁料不过转瞬的功夫,又清越唱了起来。如此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女子似不觉得累,往来反复只此几句,甚至一丝差别也不曾。 章若愿起了探究之意,寻着声源处徐徐靠近,待掀开被角,只见一乳白色方形物品悄然摆放于榻上。造型别致,十分惊巧,唯正中央忽闪忽灭的红绿色图案,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思量片刻,手指轻轻点了下红色,曲子顿时消失不见。 章若愿莞尔一笑,原来这便是机关所在。 不等她大彻大悟,那曲子又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她别无选择,只能伸手点了绿色图案。 “我的好小姐,您终于接电话了!您到底跑去哪里啦!” 几乎在手指点上的同时,曲子终了,章若愿刚要松口气,与此同时,另一种声音却从白色物件中蹦出来,吓人非常。 她下意识跳起身,离床丈远,那头洪亮的嗓音锲而不舍传过来。 “小姐您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呀!照水都担心死了!” 章若愿本想逃出这间处处透着诡异森森的屋子,听到“照水”两个字,不自觉停下脚步。她踟蹰着慢慢走近,试探着开口。 “照水?” 那边很快便惊喜回道。 “小姐您终于说话了,您到底去哪了。若涵小姐今早把您夜不归宿的事情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现在正大发雷霆,命您立刻赶回来呢!” 夜不归宿?大发雷霆? 章若愿有些蒙圈,谁能解释下,她本本分分睡在与自己拜过高堂,饮过交杯酒的夫君身边,到底触犯了哪一条国法? 他们可是天地为媒,日月为鉴,圣旨赐婚,祭了宗庙,入了皇谱,昭告子民的天命夫妻,不跟夫君睡,要她露宿街头么? 如此天经地义,为什么有人要打发雷霆? 另——老夫人是谁? 章若愿欲哭无泪,原谅她真心不懂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第5章 庇护 “小姐小姐,您怎么又不说话了!是不是真的出事了,还是有什么难处,您说出来照水帮您解决。” 这脆生生咋咋呼呼的聒噪口吻,除了那个傻丫头也不作他想。确认对方真的是贴身大丫鬟照水,章若愿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想不通为什么她人不在声音却清晰可闻,至少章若愿打从心里觉得,这个陌生到从头到脚无一遵循常理的世界,总算多了一丝人情味儿。 “小姐您现在在哪里,我这就过去接您!” 哪里?她若是知晓这是哪里,何苦这般心烦意乱?章若愿苦笑一声。 想起方才冰冷彻骨的殿下,形容举止无一不是那个贵胄非凡、傲然天成的皇太子,可那疏离淡漠不似伪装的眉眼,昭示着他已全然不同了。 而照水是否还是记忆中那个照水尚未可知,不确定之前,她不能把困惑与疑问说出来。那种被人当作疯子般看待的眼神,一次就够了。 “无须担忧,本宫自会处理。” 说完,章若愿随手点了下仅剩的红色长格。 那边被不动声色挂了电话的苏照水瞠目结舌,握着手机附在耳边一动不动,成功被僵尸附体。 本宫?小姐您不是从不看古装剧的么! 章若愿仔细研究了下这个精巧物件,除了发现它依靠指尖滑动可以听从指令外,剩下的一概不明,就连上面的文字她也好多看不懂。 祖父曾喟然长叹过,汉字源远流长已有万年之久,它博古通今,可解世间一切光怪陆离。如遇疑惑不通,可向博大精深之源取教。 可如今,这里的文字与她掌握所得都存在很大出入,她又该向谁请教呢? 挫败的将翻转不下百变的东西搁下,章若愿颓然坐到榻上,郁猝不已。抬头便瞧见正对面同样垂头丧气的自己。 咦?这里也有这个? 章若愿急忙站起身往前凑了凑,待瞧仔细了又掩不住一丝失望,这可不是她那面象牙镂花小铜镜。 不过,平心而论,这面镜子比她那泛黄的镜面清晰许多。以往只能照个大概,而现在,努努嘴,她甚至能看到右脸颊那个不甚明显的小梨涡。 镜中的女子有着令无数女孩儿为之艳羡的好肤色,晶莹剔透,粉腻无暇。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清透水灵的眼眸宛若上等的水晶玛瑙,亮的惊人。及腰长发柔顺熨帖在耳后,清泠中带着小女孩儿特有的乖巧与干净,很是吸引人。 万幸,还是她的脸! 章若愿褪下仅着的那条叫不出名字的布料,扭身寻到后腰处那小点牡丹纹状的胎记,将最后一丝忐忑消除。 算得上是不幸中难得的庆幸吧,这还是她的身体。不管遗落到哪种境遇,至少她还是她,这一点,不曾变过。 刚想把布料再穿起来直至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余光一瞥,便看到镜中茭白柔腻、玉雪玲珑的身体上那些鲜红暧昧,惹人遐想的痕迹。尤其是两团耸然雪腻与两腿/内侧,竟是寻不出一丝完好无损。 此情此景,章若愿羞得耳根泛红,赶紧把自己包裹个严实,恨不得再不见人才好,心头免不了嗔怪那厮不知轻重。 怪道顾妈妈说夫妻皆是冤家,殿下每逢此事便跟讨债的一般模样,真是欠了他的。 转念又想到今时已不同往日,红润的脸色又不免暗淡几分。章若愿还没尝过这般复杂的滋味,真是烦人得紧。 不过庸人自扰的前提,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这般衣衫不整在内室游荡,实在不成体统。 走到方才太子爷更衣处,柜门未合上,章若愿扫视了不下十遍。瞅了瞅身上这件,又回头看了看扔在地上皱皱巴巴,布料少到可怜那件。 相较而言,义无反顾从中挑出一件换上。 詹景冽在楼下等了又等,仍不见某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姑娘下来。他反手将报纸扣在光可鉴人的桌面,松了松领带,上楼拎人。 颇带几分烦躁打开门时,呈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眉目如画的美人儿正对着镜子顾影自怜,皱眉叹气。这样愁眉苦脸的神态本该十分难看,但因她粉雕玉琢的五官,竟也显得娇憨可爱。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男士衬衣,堪堪及臀,随着摆动的姿势挺翘丰腴的曲线若隐若现。 尽管扣上了所有的衣扣,于她而言,衬衣依旧过于肥大了些,露出精致的锁骨及那小截白嫩嫩的沟壑,风景独好。 他昨晚亲自采撷过那处山峦起伏,自然清楚看似娇小单薄的身子骨内,深藏着何等丰富的“内涵”。 初尝那股滋/味儿,詹景冽不可避免的回味贪恋。直到从镜中对视,望见小姑娘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才意识到方才的眼神多灼热。 “谁准许你穿我的衣服?” 大概是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詹景冽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更冷冽,眉宇间俱是冰寒之气。 章若愿以往便怕他,衣食住行无不陪着小心千方百计的哄着,唯恐丝毫怠慢把他惹着了。现下看他明显不悦的神情,更是心里发怵,急忙把柜子合上。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不安极了,差点儿就要跪下。 “臣妾无状,请殿下恕罪!” 臣妾?这女人脑袋秀逗了吧? 詹景冽被章若愿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得心生烦躁,根本没心思计较这些。 瞧她那小媳妇儿模样,就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那双明媚清亮的眼眸水泠泠、雾蒙蒙,像是只要他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她就能哭出来。 詹景冽绝不肯承认居然有些不忍,暗自想着,只是一件衣服,犯不着为难这个小东西,凭白显得吝啬。全然忘了,他詹太子可是一贯厌恶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碰。 他紧皱眉心,僵硬道。 “随便你,利索点儿。” 可惜章若愿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愉快起来,她勉强理解了“随便”是任由她处置的意思。可关键是,这些衣服她完全不知怎么穿啊! 詹景冽忍了又忍,本来便所剩无几的耐心,在看到某只傻了吧唧将裤腿往胳膊上套时,彻底告罄。 他大步走到章若愿跟前,将她拦腰拎到身侧,拽下那条牛仔裤,一把攥住两只嫩生生笋芽般的脚丫,分别套进裤筒里,粗鲁地往上拽。 男人显然从没伺候过人,大手劲捏得她有些疼,但章若愿一想到,太子爷亲手给她穿衣服,心里面跟吃了栗粉糕似的,甜得都要化开。 她抬手捧住詹景冽,在他清隽逸朗的侧脸落下一个轻轻的蝶吻,笑语吟吟道。 “殿下真好!” 四周的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那样陌生,只有他,是唯一的确定。没有他庇护的日子,她想都不敢想。 所以从某一方面来说,章若愿其实是一个相当实际的人。在天时地利人和皆掌控在手的情况下,她有所可依,也乐得恃宠生娇。可遇上凭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困境,她会毫不犹豫撒娇示弱,把夫君的心抓得牢牢的。 只要太子爷肯护着,那不等于全天下的免死金牌全在她手中么! 被章若愿这一啵,詹景冽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他居然会蹲下/身亲自给一个原本极度不屑的女人穿衣服! 很好,他算是悟了,这女人生来便具备撩人心魄的本事。若不是因了那双无辜澄澈的眸子,即使多喝了几杯,昨晚他也有绝对的自控力不碰她分毫。 偏偏是那种楚楚动人的韵致勾得他不能自已,越可怜无辜,越让人欲/罢不能。 她令他犯了自有记忆以来第一个错,不顾一切要了一个意图不轨的女人。 而实际上,被当作妖精看待的章若愿本人,只是在很努力想从一大堆不合时宜的奇怪服装中,选出一件稍微符合逻辑的衣服。 天知道这里的衣服,短得无一件可以蔽体。 “原来如此。” 章若愿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对镜子那个白衬衣牛仔裤的自己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中简直新奇得无以复加。 明明可以一件从头直曳到脚踝,为何偏偏要分出上下两件。还有这些布料的手感真的好粗糙,贴在皮肤上有些咯得慌。 而且衣服真的好丑,别说绯罗蹙福鸾、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菊花、玉色绣折枝堆花这些繁复图样,连朵花蕊也无,真是艰苦朴素的地方。 章若愿如果知道身上被她嫌弃到泥底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私人订制,绝版意大利手工,实乃这个时代的奢侈品,不知又该如何匪夷所思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拾掇妥当。对着眼前这个让她踏实的人,章若愿终于问出了最迫切想知道的问题。 “殿下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詹景冽的态度相当的耐人寻味,乌黑的剑眉挑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嘴角轻扯。冷峻的轮廓带出几分意有所指,似笑非笑。 “你不知道?” 章若愿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他又要露出那种逗她玩的神情。不过,根据以往经验总结,他笑得那么诡异肯定没好事儿。于是她很怂很弱地添了一句。 “您若不知,可以不答的。” 只是不要用那双好看的眉眼望着她好不好,她都有点心潮澎湃了。 可以不回答,为什么一开始要问?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他卧室的床上?詹景冽阅人无数,此刻却真分不清,她是真傻还是故意藏拙。 如果是寻常死缠烂打,疯狂倒贴过来的女人,他可能懒得看一眼,让张禄李福两个直接扔出去。 可这次不一样。 昨晚的事,虽然不排除有人为居心叵测的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从其中尝到了甜头。那种事情只要发生,男人不可能是被动的一方,将所有过错一概推卸到女方身上,提上裤/子享受完了假装受害者的行径若是做得出,根本不配称为男人。 他虽不是积德行善之辈,却从不伤天害理、违背初心。 詹景冽看了眼床单上那抹暗红的血迹,脸色凝重。姑且不论这女孩儿人品如何,但夺走了她的第一次,这是事实。 所以他延迟了一上午的会议等她,就是想解决这件事。当然不可能百分之百任她随心所欲,但至少,多弥补她一些无妨。 想到这儿,他稍微缓和了下凝重的脸色,盯着章若愿那张笑得比花骨朵还娇嫩的脸蛋颇有几分不自在,淡淡开口。 “你想要什么?” 第6章 毓婷 想要什么?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没得到过的么? 章若愿张口便想拒绝,待瞥见詹景冽一脸“就算你要天上的满月,本宫也能摘下来”,摆明了让她漫天开价的表情,到嘴边的话顿了顿,咽了回去。 作为一个知情识趣的妻子,她好像不能打击殿下的积极性。 犹记得新婚没几天,两人同宿于花梨雕木拔步床/上,太子爷曾状似不经意说起他新得了一对水头极足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问她要不要。 彼时她才刚及笄没多久,年岁尚小,太子怜她身娇体弱,新婚夜并未与她圆房。两人之间不过就是握个手,盖一条被子纯聊天的关系。殿下素来沉默寡言,不说话的时无形之中拒人千里。 她初入东宫又什么都不懂,单是看他的脸色就唯恐一个不仔细惹他动怒,怎敢要他的东西,纠结了半天扭捏着委婉拒了。 接下来几日他一直情绪不对,顾妈妈找到专门负责东宫采购的小祥子,给了一袋金锭套出话来。 她才得知,那对白玉镯原本是皇后娘娘陪嫁之物,太子爷看着衬她,特意从皇后那儿讨了过来。为此,还被圣上笑骂了句:“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左思右想,太子爷这份心意,她不能不领。于是接下来她讨巧卖乖了小半月,处处陪着小心,里里外外暗示了数次,可傲娇的太子爷不乐意给了,一直就晾她到次年生辰才送到她手心。 从那之后,章若愿学乖了。除了那对镯子寸不离身之外,不管太子爷有什么奇珍异宝,都绝对捧场。露出“这个物件怎么这般好看啊,送臣妾好不好”“臣妾没见过”“好想要好想要”的稀罕表情。 跟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的傻姑娘似的,连顾妈妈都忍不住笑道。 “老太爷为把您培养成一位不流于俗的大家闺秀,十几年来什么凤毛麟角不往您跟前送,没想到太子爷竟喜欢您这小财迷的模样。” 可不是小财迷么,简直都快掉到钱眼儿里了。 综上所述,章若愿决定,她必须得讨要一件不成。谁让自己夫君太有钱,不挥霍实在对不起他那份任性的霸气。 须臾,她动了动樱桃小口,轻悠悠说道。 “一支白玉合菱孔雀簪好了。” 虽然她也同样喜欢镶宝石凤蝶鎏金和绿雪含芳簪,但在这个艰苦朴素,连治安都不一定能保证的世界里,章若愿选择尽量华丽得不要那么张扬。 白玉、合菱、孔雀、簪…… 这是什么鬼! 一般的正常走向不应该是讨张空头支票来的比较实际么,好好的钱不要要什么簪子,女人真麻烦。 不过,幸好她还算识趣,没哼着哭腔惺惺作态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在你身边。”“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之类的话,他刚吃了早饭,恐怕会吐出来。 一支簪子,解除后顾之忧,值。 詹景冽爽快点头,解决麻烦事项后,脸色略微好看些。 “东西三日内到你手中,届时你我两清,如非必要不会再见面。 看在你还算乖觉的份上,如果遇上什么麻烦,你可以找我手下张禄出面解决,事不过三。” 什么两清?什么不会再见面?这什么跟什么?章若愿完全不理解詹景冽什么意思,怎么上一秒还要送珠宝给她,下一秒突然变卦了。 “殿下……” 她刚要开口询问,詹景冽却并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调头往楼下走去。 “殿下请留步!” 章若愿赶紧跟在后面追,可一个女人的步子怎么比得上男人,更何处她从小便是按照名媛闺秀的标准来教导,每一步必双肩齐平,双手交握于腰腹,就连步子之间的间隔都得按照规矩来。 她从来都是宁肯一步不迈,也不能走错一步的。 于章若愿来说全力追赶,但在别人眼里,只觉她步伐实在优雅,气韵从容,说不出的好看。 最终结果必然是,章若愿下了楼梯眼睁睁看着詹景冽大步流星,越走越远。最后身影如碧空尽头处的孤帆远影,消失不见。 章若愿内心挫败无比,面上却保持安稳如山的从容镇静。没办法多年养成怎么可能一朝一夕改变,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随时端好雍容华贵的架子。 虽然有时候,她意识到这并不是件好事。 就比如现在,看到一大堆站姿笔直的护卫中唯一一个熟人张禄,即使再清楚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指手划脚的时代。章若愿还是忍不住翘起尾指,眼神示意他过来,颐指气使问道。 “殿下做什么去了?” 张禄听这跟《甄嬛传》里面心狠手辣华妃娘娘一般的语气,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都不好了。顾不上思考为什么要听从她的吩咐,口中已经条件反射解释道。 “去公司了?” 公司?又是什么东西?这个世界还能好好适应么? 章若愿黛眉斜挑,睨了张禄一眼,巧笑嫣然中带着不可轻慢的威严。 “几日不见,连人话都不会说了么?” 人话?他说的是人话啊!哎呦喂,太子究竟是从哪弄出这么个活祖宗喂!那个不好糊弄劲儿简直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张禄想了又想,好不容易从嘴里憋出两个字:“上班。” 说完他自己都被这接地气的字眼给震了震,詹太子去上班?这个造句不能更洋气了简直! 这次,在别人地盘上充派头毫无违和感的章若愿总算懂了点儿,勉强满意了。 上班跟上朝差不多,估计是一个意思,就先这么理解着吧。 一边张禄察言观色,见某款儿姐脸色稍霁。想起那位临走前给安排的活,顿时有点脑仁疼。不过秉着“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这句至理名言,他还是得加把劲。 余光瞥向不远处的餐桌,张禄试探性说道。 “章小姐可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章小姐?有三年没被别人这样称呼过,章若愿怀旧的同时,心里不免多想了几分。联系刚才殿下陌生的审视,好像根本不认识她。再加上,禄总管的称呼。 难不成现在……两人尚未成亲…… 脑海中飞速闪过榻上那朵嫣红梅花,还有镜中那些斑驳痕迹。 那她岂不是——婚前失贞?! 想到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一个个削发为尼、骑木驴、浸猪笼的凄惨下场,章若愿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强撑着仪态端庄得体走到餐桌前入席。原本还有些胃口,待看到餐桌上一盘盘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东西,顿时食欲全消。 碗里的米粥是用什么做的?糟米吗?不提色泽就连软糯度都不达标,更不要跟碧粳粥相提并论了。还有这团黄油油的东西,是鸡蛋吗?鸡蛋为什么要用油煎?至于这一盘方形薄片又是什么,看起来便令人食不下咽。 章若愿用了点儿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不让禄总管撤下去重做。她正襟危坐,看着旁边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的张禄,勉强发一回善心。 “撤了吧。” 这顿先饿着吧,看样子殿下的日子也捉襟见肘,她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妻子,绝对不能给夫君添乱。 此刻的章若愿已经选择性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向人讨要了一支价值不菲的白玉簪。 张禄喜笑颜开,终于可以逃离这个连空气中都充满逼人压迫感的地方了。刚想指挥人手把早餐撤下去,忽然听到柔美女声再次响起。 “等一下。” 您又有什么吩咐啊活祖宗,张禄平素讨喜的脸此刻皱得跟苦瓜似的。 章若愿恍若未觉,伸手从桌上拿了根筷子别于脑后,十指交合将一头及腰长发,缠绕捻动盘于脑后。 她刚才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物品而已。自及笄之后,她从未在外人面前披头散发过,头发可是只有夫君才能看的呢! 想到这儿,章若愿不禁抬眸极富危险性刮了张禄一眼。如果在之前,看了她的头发,这奴才早该拖出去敲打个几十板子了,哪能安然无恙到现在。 被那双明显不悦的眼神犹如实矢盯着,张禄浑身阴测测,跟中了邪似的。他再也没工夫去想刚才活祖宗用筷子盘发的奇葩行为,只能赶紧走人。 “可以走了吗?” 章若愿看他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出去的出息样,寻思着这几年禄总管在殿下手底讨饭碗也实在不容易,大发慈悲允了。 “去吧。” 张禄如蒙大赦,趁这会儿子功夫立刻找上搭档李福,将太子的命令一一说了,全权靠给他。里面那位根本不按牌理出牌,高压程度自逼太子,他是打定主意绝不出头了。 二十年的交情,李福还能不清楚张禄的德行,一旦决心要躲,就算变成王/八龟孙子也得往后缩的主。他只能第一千零一感叹交友不慎,然后临危受命走出去。 不比张禄舌灿莲花,把人卖了还能让对方念一句好。李福做事的风格,出了名的不拖泥不带水。 当下,他也没工夫和一个来历不明,动力不纯的女人磨叽,端了杯水拿着药直接递到章若愿跟前。在她一脸迷茫的眼神下,冷冰冰开口。 “吃了你就可以走。” 所以,是……不吃就不能走么?如此一来,甚合她意,天晓得章若愿根本就不想走。 于是,她高高在上的吭了声,摆明自己的态度。一面又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东西,虚心求教。 “此乃何物?” 饶是面瘫如李富,也免不了被章若愿忽然蹦出的古腔惊得眼角抽搐。偏偏对方实在太过一本正经,实实在在写着“本宫奏是王道天法”,弄得嘲笑她就好像自己白痴了一样。 最后,李富也被章若愿威慑力十足的气势洗脑了,顺着她的意思说道。 “毓婷。” 第7章 沿袭 毓婷? 对于没有人能正常沟通这件事,章若愿无语至极。想了又想,只能换个方式重新问一遍。 “有什么功效?” 功效?李福再次忍不住眼角抽了抽,他该怎么回答,难不成直接套用广告词——24小时紧急避孕? 此时此刻,李福多少有点体会到张禄恨不得夹着尾巴,逃之夭夭的心情了。这女人简直有分分钟让人跳脚的本事,连惯于克服各种突发状况的他,也疲于应付。 幸好他天性冷然,即便不自在,脸上也依旧冷毅无情,很能撑住场子。 “避免错误延续。” 李福暗忖:这样的解释够直接,不用装听不懂了吧。 意料之中,对面端坐于椅上,举止高雅,清新脱俗的章若愿闻言,脸上的困惑瞬间消失。娇美的面容顿失血色,似是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一般,惊诧不已。 怎么可能? 她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天地为媒、日月为聘的太子妃!若连她都不能孕育他的骨肉,普天之下,谁堪匹之? 她至今犹记得,成亲第三个年头,休沐时太子爷竟把宝安郡王的小女儿抱到她的韶清苑,眉眼柔和与她商量,也要生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他说起孩子时冷硬的脸部线条都柔和起来,那种温柔入骨的神情,怎么会不想跟她生儿育女? 章若愿一手按在桌子上,泠泠如水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不可置信道。 “这是他……的意思?你确定?” 此时的她即使脸色苍白如纸笺,面部表情仍可称得上平静。质问时的口吻也一如方才,声音不曾加重分毫。独清丽眉间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褶皱,明星莹莹的眼睛燃着灼灼的明艳,惊人的生动鲜明。 她半点也不曾失态,可李福就是直觉,在她竭力维持的从容表象下,内心正如万马奔腾、百川入海般翻涌激荡。 唯一的依据,可能是桌面上那条由她亲手刮下的痕迹,不深不浅,乱的毫无章法。 不过,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只需负责完成太子的命令,不让任何不怀好意之徒给他增添困扰。 思及此,李福郑重点头:“这是太子原话。” 随即他可以清晰望见,章若愿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眸,如夜幕一闪而逝的流星,一点点黯淡下去。 李福只觉女人这种生物根本不能理解,男女双方在自愿的前提条件下,一夜/欢/愉。之后各自回归本来轨道,互不干扰,不是很好么? 真当在男方不情愿的情况下,生儿育女是一件小事! 眼前的女人,哦不,准备说来,应该称之为女孩,她真的成年了?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还想生一个出来折腾? “章小姐,希望您慎重考虑自己的将来,不要因一时的贪婪,让后半生为之买单。” 本来他不想挺身而出的,可架不住这女孩浑身流露出凄惨悲凉的负面情绪,好像太子是寡情薄意的负心汉,辜负了她似的。 明明也从中得到了好处,却在这儿装可怜扮无辜,给谁看? 耳边李福看似劝解实则嘲讽的话语言犹在耳,章若愿抬起头,便看到他笔直站在身侧,虽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但那上挑的眼角眉梢无一不写满了轻蔑。 被人如此肆无忌惮的轻视着,章若愿身体的血液完全流窜汇聚到头顶处叫嚣。 什么时候一个小小的右总管也够资格在她面前吆五喝六了? 什么时候一个下人也敢仗着主子的抬爱,公然对主母叫嚣了? 这是要逆天不成!她章若愿就算是落地凤凰,也论不到别人来欺辱! “放肆!” 章若愿将面前的水杯并药包一挥,拍案而起,娇小的身躯深藏着磅礴气势。呵斥中蕴含着上位多年沉淀的底气与魄力,震得李福陡然一惊。 只见她面容肃穆,甜美可人的脸蛋凝了一层寒霜,瞧着盛气凌人,不容侵犯。花瓣般漂亮的粉唇里贝齿紧咬,字字玉石铿击,隐含着层层恼意斥道。 “立刻去把殿下请回来,本宫倒要仔细问问,他究竟允是不允!” 原本只是好心劝上两句,怎料起了反效果。李福跟在詹景冽身边也有十来年,遇过泼辣蛮横、死缠烂打各类刁钻野蛮之辈数不胜数。却也不曾见过这般奇葩的! 一时之间,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旁边虽然不曾参与,却在紧密关注这厢“战况”的张禄,见此暗叫糟糕。连忙从犄角旮旯跑出来,越至两人中间嬉皮笑脸道。 “我这哥们儿粗汉子一个,不会说话,章小姐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您不是要见太子么,请跟我来,我带您去。” 章若愿冷眼看张禄这时候冲出来当和事老,内心却盘算着,在他一贯油滑的皮相下,究竟存了几分真几分假。 张禄被她打量得浑身发毛,纳闷眼前的女孩儿看上去稚嫩无比,可这眼神却凌厉的很,连他这种插科打诨的老手都有些心虚。 章若愿思索片刻,转瞬想想,再多的阻碍也不过孤军奋战,横竖还有比眼下更糟糕的境况么?她神色略微缓和,点头淡声道。 “前面带路。” 留下来跟奴才较真有什么意思,当断即断,不破则不立。不率先从樊篱枷锁中跳出去,又怎知外面是浊浪排空,还是雨后初晴? “好咧!” 张禄极狗腿欢脱地应了,快步走在前面。趁章若愿不注意,悄然松了口气,手背抹了抹额头渗出的冷汗。 出了别墅,提前吩咐好的卡宴已经停在大门口,张禄拉开车门,笑得憨厚可掬。 “太子上班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章小姐请上车。我会交代司机,载您过去。” 车?章若愿扫了眼面前这个白色爬行虫之类的东西,刚才就是这些东西在长龙身上飞速奔跑么。 四个车辙,一个车厢,一个车夫,这样看起来是比较靠谱了。可为什么车窗上不糊一层纱布呢?这样出门不就相当于游/行/示威,给子民看光了么?好不遵循常理的车。 想归想,章若愿也晓得这不是任她选择的地方,只能敛下心中的不满,钻进车后座。 将章若愿安置妥当,张禄走到前头吩咐司机。 “送她去长安街北鸿渊府居。” 等卡宴启动飞驰而去,张禄兴奋的吹了个口哨,终于将活奶奶送走了。一边冷眼旁观了半响的李福,悠悠出声。 “你给她指哪儿了?” 提起这个,张禄被自己的机智差点感动哭,哥俩好样拍拍李福的肩膀,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我看那姑娘八成脑子有问题,咱们也别跟她抬杠,把这祖宗安全弄回家就成。 我已经查过了,她就住长安街那,错不了。” 李福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撇了撇嘴,一脸嫌弃。 “要是真有这么简单,老子跟她费什么话!太子交代的事儿你忘干净了? 那药她刚刚一口没吃全弄洒了,你还把人一声不响送回家。等24小时一过,闹出人命来,丫看太子不抽死你!” 恨恨跺了跺脚,李福懒得看张禄那副蠢样,径自往屋里走。方才还沾沾自喜的某人,彻底傻眼了! 此时,坐在车后座的章若愿环视了一圈,挑剔得眉头微拧。 唔,空间密闭,设计简陋,纹理不够精致大气。整个氛围黑黢黢也就罢了,居然狭窄到摆不下一张香几,这要怎么盛放那些可口的腰果和蜜饯! 幸好,她的这些烦恼并未持续多久。随着车身驱动,卡宴飞一般疾驰而去,章若愿条件反射往前倾倒,正好看见窗外公路两侧一闪而逝的高大灌木。 要论华美,章若愿乘过的步撵、辂车,无不镶金嵌玉,精致到了极点。可若论速度,她还真没见过这般迅疾飞猛的,恐怕连《山海经》中所述西王母那只御风而行的青鸟,也不过如此吧! 感受着从窗缝中呼啸而过的轻风,章若愿掌心置于胸口,竭力平复紊乱的频率。 原来飞,竟是这样一种感觉。 不过一个打盹儿的功夫,章若愿尚未整理好仪态,前方司机关了引擎绕过来,打开车门提醒道。 “鸿渊居到了,直走进去便是。” 章若愿起身迈下车,下意识拢了拢身上并不存在的薄纱,放眼望去。 入目的先是庙宇式建筑,翘角飞檐,屋顶上不知镀了什么,闪着莹莹碎光,像极了琉璃瓦。脊上雕镂着群兽,活灵活现。 与方才透过车窗望见的那些高耸入云庞然大物相比,整条街古色古香的文化被保护得完好无损。尽管与现代文明格格不入,确也着实可爱可亲。章若愿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踏上门口的石阶,迫不及待走进去。 院内绿柳成荫,盎然垂地,中间有个垂花门楼。穿过去便是抄手游廊,四面甬路相衔,山石点缀,清新不落俗套。沿着最宽的一条回廊往里走,白色灰泥墙结合浅红屋瓦,舒适精致中透着端方大气。 地方虽相对简洁了些,可整体架构却是沿袭曲阳祖宅的格局,甚至连浮柱上镂刻的百狮舞福图纹都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里居然保留着完好无损的章氏祖宅! 章若愿内心激荡不已,刚要进主楼只见一个仆妇打扮的婆子端着木盘,上托青釉仰莲纹瓷碗走出来。瞧见她满脸褶子即刻挤作一处,笑道。 “小姐回来得正赶巧,老夫人刚用了碗冰镇莲子羹,火气消去大半。 一会儿您进去好生认个错,老夫人一准儿舍不得罚您了。” 认得这是祖母身边的刘妈妈,章若愿条件反射,点头称是。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轻声询问道。 “除了祖母,里面可还有什么人?” 刘妈妈一向喜欢这个乖巧可人又长相甜美出众的五小姐,此刻也乐意帮她一把,忙答。 “二夫人、三夫人和三小姐都在里面候着呢!” 章若愿闻言心中一顿,再慢半拍此刻她也晓得被人给忽悠了,忍不住咬唇低声啐道。 “该死的狗奴才!” 第8章 驳斥 听刘妈妈这么一说,章若愿心里多少有点儿谱了。正抬脚迈过门槛,欲往里走。这时,身后的刘妈妈急忙开口阻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好小姐,您可是打算穿这一身便进去不成!” 章若愿疑惑道:“有何不妥?” 刘妈妈见这个当口,五小姐还一脸迷茫,替她急出一身汗。 “您原本就一夜未归,此刻再穿这一身男士衬衫和牛仔裤进去,一顿责骂可是免不了的!” 顺着刘妈妈的目光打量了几番身上的衣服,章若愿暗忖:怪不得这衣服哪哪不合身,原来是殿下的衣裳! 瞧着刘妈妈一脸烦忧半点不似作伪的神态,章若愿感受到满满的善意,含笑颔首。 “有劳妈妈提点,我这便去把它换了。” 只是没等她转身,屋内便传出一阵脆生生的清亮笑声,笑语盈盈中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盛气凌人。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在哪儿听过,章若愿正心里暗忖。 须臾,一个身穿粉色缀花衣裙的女子探出身来,一张白皙的鹅蛋脸,面色红润,眉描似墨,本来是相当讨喜的模样。只可惜眉宇间恹恹之色折损了那份出众,显得有些拒人人外。 瞧见章若愿,女子更是露出极度不耐烦的神色,扯着嘴角,不带半分客气囔道。 “你搁门口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儿进来?累着我们那么多人等你半天,真是脸皮比墙厚!” 当了三年的太子妃,在她面前,能这般直言直语透露出不欢喜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章若愿不禁抬了眸,细细瞅了眼,对面的女孩儿。 不仅生得一个模子,就连那炮筒脾气和直性子都跟若涵差不离。心里这么想,脚下却一步不落,随着她往里间走。 章若愿最先注意到的是脚下铺陈的大幅赤色牡丹鎏地毯,随之蔓延至东北角那一溜四张紫竹椅,椅背镂着八仙过海图案。两侧各一对高几,均放了考究精致的茶具。 正中央墙壁上挂了一副踏雪寻梅图,左右乃一副对联,字骨风流,镶着錾银。 临着雕花木窗处,一位通体气派,慈爱中流露出淡淡威严的老妇人,正坐在铺着秋香色金钱蟒条褥的大炕上,背垫石青金钱蟒引枕注视着她。 “愿儿回来了?” 老妇人年逾古稀,却保养得怡,瞧着不过六十出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凌乱,银丝一般的白发如暮霜晨雪,焕发着时代的光彩。唯独微微凹陷的眼窝,悄声诉说着这些年岁历经的沧桑。眼前的老妇人,跟记忆中带个严苛又不失威严的祖母完全重合。 母亲生她时伤了根本,即使好汤好药吊着,终究在她五岁时撒手人寰。自打她记事开始,一直被祖母养在荣安堂,寸步不离的亲自教养,唯恐她一个照顾不周走了歪路。 犹记得当年老人家在她出阁前,彻夜未眠,拉着她的手一遍又遍提点,生怕她在东宫过得不如意。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为她含的牵挂,一生难忘! “祖母!” 章若愿顾不得礼数,直接扑进章平氏怀里。她如同漂泊无依的小船终于回到了容纳的港湾里,满满的幸福感,让她即刻掉下泪来。 “祖母,愿儿好久没见到您了,好想好想您!” 可不是好久不见了么? 东宫规矩甚严,召亲眷进宫需要好几道旨意批准,即使见了面也多是上下级一般,失了初衷。祖母年纪大了,又是长辈,再多念想,又怎忍让老人家遭罪。 上一次见面还是祖母七十七岁寿辰,当时正赶上边疆之战进入紧要关头,殿下那几天熬红了眼,实在脱不开身过府贺寿。不能陪她去不放心,干脆连她也不许去了,只说过几日补办一回。她央了殿下好久,威逼利诱,该用的不该用的都用上了,才勉强如了意。 章平氏原本便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武装成一副严肃威严脸,好好训斥小孙女一番。她正是好奇心蓬勃,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万事皆需谨慎。免得一个不察,误入歧途,那可为时晚矣。 熟知,她连句重话都没说,这孩子已然啼哭起来。小孙女本来便生得伶俐剔透,玉雪可人,哭的时候不似一般小打小闹梨花带雨,也不是哀天恸地的悲凄,而恰好是让人心疼到骨子里那种委屈。 几个孙女中,章平氏从小把她养在跟前,最是疼她不过。如今看小孙女哭的眼眶都红了,自然心疼。忙取了帕子亲手给她揩泪,边慈爱地哄着。 “你个讨债的,奶奶一句重话还没说,你倒先委屈上了。 这么大的姑娘还掉金豆豆,凭白让人笑话。瞧你这红鼻子红眼睛的,整个一受气包。 一会儿你爷爷回来见着了,指不定跟我吹胡子瞪眼睛。” 想到视自己若掌珠的祖父,很可能会这么做。章若愿赶紧仰起头,方便祖母把泪揩干,乖觉地像只温顺的小猫。 她这股听话劲儿将章平氏给哄得像在春水里洗过,哪还舍得训她。可碍于有人在场,只得口是心非骂了句。 “真是欠了你这鬼精灵的!” 夜不归宿的事儿却是一字不提了。一旁站着跟透明人好不到哪去的章若涵,看见这其乐融融的场景,一股股酸水直往外冒。 她等了一上午,兴奋了一上午,就是等这千载难逢的时刻,看着章若愿当众出丑。 她不是知书达理么?她不是聪明伶俐么?她不是最知分寸么?好啊!那她就拭目以待爷爷奶奶知道他们最疼爱的孙女彻夜未归,该是何等的大发雷霆。 可等了这么久,结果是什么? 章若愿只假惺惺的哭了哭,奶奶居然就无视等了一上午的这些人,径自把事情揭过了? 她怎么允许?! “奶奶,我比较好奇若愿昨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一般就算有事耽搁了,也应该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吧? 还有她身上穿的是男人的衣服吧? 这一整晚不回来,回来了又穿着男人的衣服……啧啧,还真是让人担心!” 章若涵心直口快,一切情绪摆在脸上。气不顺的时候绝不可能藏着掖着,非得点了炮,搅得所有人也同样不得安宁不可。 按照以往总结出的经验,这时候,该是二婶跳出来替女儿打圆场,顺道不准痕迹地暗讽她一番了。 像是精准无误排练过,章若愿脑海刚闪过这个想法。下一秒,立在章平氏左手边体态丰腴,虽不惑之年仍风韵犹存的美貌妇人,急忙拽了拽章若涵的胳膊,状似规劝道。 “愿儿聪慧懂事,做错事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奶奶素来公正,对每个孙辈均一视同仁,是非曲直她老人家心里有数。你是小辈儿,不可再插/嘴。” 寥寥几句话,把她定位成“误入歧途,犯下错事”,将祖母捧为“不偏不倚,大公无私”,接下来若是祖母存心要掠过此事不提,便成了“存心袒护,有失公允”了。 许久未与二婶过招,崔氏这说话的技巧,可是越发炉火纯青了。如若她不是在勾心斗角中一路揣摩成长的章若愿,只怕还听不出人家的言外之意。 章平氏何尝不知这个二媳妇儿心中所想,本是个寻常人,却心比天高。平常的一概吃穿用度锱铢必较也就罢了,不过是些身外物件。连孩子之间,也要教唆着比个高下。 眼看三丫头被教养得越发蛮横,章平氏私心对崔琴可谓不满到了极点,碍于二儿子及其所出两个丫头的脸面没有发作。 此刻,也不顾她脸色,只关心身边一言不发的章若愿,拍了拍她微凉的小手,关切询问。 “怎么突然不说话,是不是饿了?” 章若愿摇摇头:“愿儿无话可说。” 崔琴听了这默认的话,立即接话道:“愿儿不必丧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心里明明十分得意,面上却摆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似真是为侄女心痛万分。 章若涵显然没有继承母亲的定力,眼角眉梢的欣喜得意掩都掩不住,恨不得立刻弹冠相庆。 “我就知道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这时候,一直默立在章平氏右侧始终缄默不语的卫雪语,往前拱了拱身,终于开口。 “贞娴去得早,我曾在她弥留之际亲口应了她,替她照拂几个孩子。 虽然我没那个本事让他们随心所欲过一辈子,但至少我能给这个孩子一个辩驳的权利。” 说着卫雪语轻轻摸了摸章若愿的脑袋,像对待自家熊孩子般耐心温柔道。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和你奶奶都会给你做主。” 这便是对她视如己出的三婶婶,在那样娇小纤细的身板里,藏着一颗与外貌严重不符的强大灵魂。不曾溺爱她,却永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予合适的一切。 章若愿投以感激的目光,复又对着崔琴母女一字一句道。 “二婶是长辈,幼不言长之过。二婶说我错了,我便是错了,贸然顶撞只能是错上加错,是以愿儿方才无话可说。” 章若愿顿了顿,清澈娇软的声音这一刻却格外强而有力,振聋发聩一般于室内回荡。 “我根本不需要歇斯底里与二婶争辩,因为我已经站在胜利的至高点。 我是章家人,对章家名誉有损的事情,我不会做!” 第9章 护短 “说得好!” 话音刚落,身后紧随而至一道气若洪钟的赞叹。章若愿询声望去,只见一身褐色长袍,红光满面的老人提着一根仙鹤纹手杖,正阔步朝里走来。 老爷子虽然满头银发,胡子斑白,却精神抖擞,神采奕奕。苍老的眼睛里闪耀着睿智的光芒,深邃明亮,越发衬得整个人精神矍铄、非同凡响。 甫一见到最令她尊敬钦佩的长者,章若愿手足无措,不知若何是好。慌乱中急忙从榻上下来,低唤了声。 “祖父……” 这是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要星星不给摘月亮的祖父!章若愿永远忘不了当初,在那样四面楚歌的境遇下,祖父咬紧牙关就是不肯松口,让她进东宫。 犹记得一向洒脱不羁的祖父,满眼血丝看着她,从未有过的沧桑沉重。 他按着她的肩膀,一字一句,呕心泣血。 东宫之路看似风光无限,实如猛于蛇窟。祖父救不了仪姐儿,万不能再舍了你…… 虽然最后,他们的坚持终抵不过皇权,她亲自佩戴上那块定情墨玉,为了家族亲人妥协。可祖父那种义无反顾的眼神,终于印在她心底。 她知道,祖父是真的决心上书乞骸骨,也不肯委屈她分毫。正因如此,她更不能为一己意愿,置章氏百年根基于不顾。 抗旨不遵,章家承受不起! 祖父较以往没什么变化,精气神还是一样好,看向她时,那双温和的眼睛依然闪烁着慈祥的光芒。曾经位极人臣、权势滔天的章阁老,如今敛去了一身官场腥气,增添平和不惊。 章晋琰俯身轻拍了拍章若愿的肩膀,道不尽语重心长。 “好孩子,只要时刻记住你是章家人,别的事儿咱都不怕,就算闯了天大的祸,爷爷也给你兜着!” 想起祖父最不喜欢女孩家哭哭啼啼,章若愿忙将眼角的泪意逼退,哽了哽喉,慎重点了点头。 “愿儿晓得了。” 人心偏着长,对这个从小便乖巧懂事没让人操过心的小孙女,章晋琰一直是满意的。在他看来,谁一生不犯几次浑,只要大方向上不偏颇,年轻人还是可以肆意追求理想的。 女孩儿家,虽说彻夜不归不是件小事,但毕竟小孙女不是那种拎不清的。她是聪明人,有自己的底限在,正如她刚刚斩钉截铁保证的——对名誉有损的事情,她不会做。 做长辈的,多提点管教些是关怀。可若动辄得咎,难免迂腐了。 活了八十多年,他虽做不到料事如神,但看人的眼光还是分外毒辣精准的。所以对别人来说炸开锅的事件,搁章晋琰看来,根本芝麻绿豆不值一提。 章若涵见爷爷一回来便袒护章若愿,对她视而不见,对那个犯了错的却关心备至。一时间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个什么滋味。长时间愤懑不平,在心中堆积许久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下去,不过大脑宣泄出来。 “爷爷偏心!您从小是怎么教育我们的? 一直跟我们说,女孩子要自尊自爱,保护好自己。我们几个连晚上超过十一点回来,都怕得要命,担心败坏章家名声。 现在若愿不知羞,整晚和野男人厮混在一起,还胆敢穿了男人的衣服回来。 您不仅不训她,还处处护着她。这样双重标准,我不服气!” 年纪大了,图个清净,还图个家和万事兴。章若涵这样大吵大闹撒泼,得理不饶人,很明显不招章晋琰喜欢。 “野男人?厮混?这些是一个女孩儿家能说的话吗?不嫌难听?” 章晋琰眉头紧蹙,不笑的时候十足十威严。那气势简直跟地府里头操控生死的判官也不逞多让,章若涵平时在下人面前发发刁还成。一搁这位德隆望尊的爷爷面前,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撑不住底气。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再说话了。 毕竟是孙辈又是女孩子,再不成体统也不好多说什么,章晋琰只清清嗓子,把话头对准了崔琴。 “廷安家的,三丫头你也该上点心了,抽空多教教她为人处世之道。 别成天没事儿跟那些长舌妇打交道,弄得乌烟瘴气,家宅不宁。” 老爷子这话,可说得上十分严重了。至少崔琴嫁到章家近三十年,老爷子态度一直不热络,却也从不曾挑过她半点儿不是。 今天这番,傻子都能看出是对她特别不满了。 崔琴爱钻营取巧,本质上倒也是个聪明的。她很明白老爷子虽然不管事,在这个家的地位却是不容动摇半分的主心骨,说一不二。 她爱挑拨、好占便宜、惹是生非,完全是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为家宅安宁容着她。一旦失了分寸,她就得立刻收敛分,不然老爷子发火,她哭都没地儿。 想到这,崔琴也顾不得安抚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的章若涵,立即应道。 “都怪媳妇儿太惯着她了,养成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爸放心,媳妇儿今后一定好好教她懂事明理。” 多余的话,竟是半句不敢说了。 老爷子抹了抹胡子把人晾够了才点头,懂得这桩算是揭过了,崔琴总算松了口气。完全无视拼命给她挤眉弄眼的章若愿,努力降低存在感。 本来人多的地方避免不了是非,章晋琰又是个爱清净的,此番下来早已不耐烦。见事以如此,没什么可争议了,摆手对众人一挥,淡淡道。 “没事儿都回自个儿屋去吧。” 待其他人都下去后,章晋琰发现小孙女还在旁边站着一动不动。像是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般昂首挺胸,脸上摆着诚恳认错的表情,十分端正道。 “愿儿让祖父费心了。” 章晋琰顿时失笑不已,这算哪门子费心啊?只不过比平时多动了两下嘴皮子而已,平时下棋比这费心思多了好么! 事实虽然是这样没错,但不可否认听了这番贴心话,章晋琰感到前所未有的舒心,刚才几分郁气也消散了不少。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都有几个不成器的。值得欣慰的是,他有个懂事乖巧的小孙女,这可是别人一辈子也羡慕不来的福分。 章晋琰甚感欣慰,摸了摸章若愿的头顶,眯眼笑得分外慈爱。 “你这小丫头有心了,快回去收拾收拾吧,这身衣裳也确实有些不像话。” 想到祖父在自己穿着男子服装时,还如此力排众议护着她,章若愿心里说不出的感激,连连点头。 等章若愿走后,章平氏端了杯清茶递给章晋琰,问道。 “老头子,你说咱们是不是真如小涵说的那样,有些偏心过头了?” 章晋琰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很是不屑斜了章平氏一个白眼。 “五丫头从小没了亲娘,咱们做爷爷奶奶的多护着几分怎么了?哪个崽子敢多嘴看我丫不抽死他!” 章平氏看着自家老伴儿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矢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那些奉鸿渊学士为圭臬的专家学者,知道学术上一丝不苟的大文豪私底下竟是这般老顽童性子,不知该何等瞠目结舌。 出了主屋,章若愿顺着记忆往东转弯,穿过一个宽阔的穿堂。四周点缀着假山怪石,花坛盆景,间或一丛丛青松翠柏。尽头处是个宽敞气派的大院落,内设五间厢房,光照充足,四通八达。 甫入院内,就听到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像两只抢食的小麻雀,激烈讨论着什么。 “我觉得小姐昨晚肯定是跟卫二少在一起,你都没看到卫二少每次盯着小姐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那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不可能会错过啦!” 照水握着拳头一脸激动,像是亲眼所见。一旁的沾溪忍不住给了她个糖炒栗子,毫不客气反驳道。 “靠点谱成吗?小姐是那么容易就能给人追到手的吗?就算是小姐喜欢,她也不可能随随便便跟人过夜,更何况我可半点也瞧不出来小姐对那个卫二有意思。” 照水很不服气,嘟囔了句。 “卫二少怎么了,人家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又出身书香门第,不知道多少女孩喜欢呢!” 沾溪显然敲照水敲上瘾,这个时候,毫不吝啬再来一记,冷哼道。 “招人喜欢怎么了?你别傻乎乎的认为招人喜欢是好事!大便还招苍蝇喜欢呢,怎么不见你上去哈两口? 卫二明知若涵小姐喜欢他却不点破,一边享受着别人的暗恋,一边巴巴缠着小姐,害咱小姐一直被若涵小姐嫉妒针对。 仅这一点,就足够小姐把他拉黑名单里,永不考虑了!” 沾溪越说越火冒三丈,瞧着胳膊肘往外拐的照水,越瞧越带气。索性懒得搭理她了,直接往屋里走。 “算了,跟你说不通,我再去打给小姐看看能不能通。” 照水如梦初醒,紧跟在沾溪身后恍然大悟道。 “原来若涵小姐喜欢卫二少啊!怪不得她一看见小姐就跟吃了炸弹似的。” 沾溪对半天搞不清重点的人无语至极,直接甩屁股走人。无奈照水锲而不舍,牛皮糖一般缠上去啐啐着。 “这么说卫二少确实没品,亏我那么看好他,还把昨天小姐同学聚会的地点告诉了他,你说小姐这不是羊入虎口了!” “你居然把小姐的行踪透露出去?” 沾溪忍无可忍,正想好好教训照水一顿,改改她爱闯祸的样子,一回头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章若愿。这下也顾不上照水了,急急忙迎过去。 “小姐回来了!” 第10章 恍然 章若愿尚未思索好该怎么应付这两个磨人的小丫头,眼尖的两人已经乐颠颠围上来,照水跟个小鹧鸪一般碎碎念叨。 “小姐终于回来了,照水都担心死了,昨晚你到底去....” 没等照水问完话,沾溪立刻打断她,对着章若愿笑语盈盈道。 “小姐早餐吃的好不好?我清早熬了您最喜欢的荷叶粥,要不要先喝一碗垫垫肚?” 今早食不下咽,滴米未进,此时被沾溪一提,章若愿倒真觉出几分饿来,点头应了。 “再配碟腌笋干。” 一旁完全被无视的照水见两人一搭一合,不甘心受冷落,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小姐你就说说嘛,照水也是关心你啊!” 沾溪一把揪住照水的耳朵,警告道:“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好奇心害死猫懂不懂?” 为防止某个不开眼的打搅小姐,沾溪索性带着照水一起下去弄吃的了。 章若愿望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两个活宝相携远去的身影,不由翘了翘嘴角。 她原本以为到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地方,没想到这里的生活环境与记忆中一般,有这么两个鬼精灵陪伴着,想想也不是太糟糕。 趁两人准备吃食的空档,章若愿顺着台阶朝右手第一间屋子走去。 入门先是一排坠着五光十色玻璃珠的珠帘,经过的时候垂至耳际,珠子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风铃般悦耳。 屋子的摆设十分简单,左侧是紫粉色柜橱,往里走有个半人高梳妆台,两个小抽屉上镶着一面透亮的镜子。台上只一把褐色的鱼嘴小木梳,两三个乳白色小瓶罐,看得出房间主人不爱涂抹的特质。 最中央是一张米色大床,没有特别精致繁复的图案装饰,只铺着一层白雪似的被褥,看起来舒适而柔软。 右侧小柜子上摆着一个造型别致、小巧华美的物件,瞧不出什么用途。旁边放置着一个方形木框架,里面明眸皓齿的女孩笑容不够端庄,但嘴角甜甜的笑意仿佛能从相框里透出来。璀璨夺目,流光溢彩。 看到这无忧无虑的明媚笑靥,章若愿不禁以指尖慢慢勾勒描画其中微笑的轮廓,原来她也曾活得这般肆意快乐。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改变,再不是从前那个鲜活的自己了。 黯然神伤的功夫,沾溪热好粥端来。软糯可口的米粥裹着荷叶的清香,再加上爽脆的笋条,终于深深满足了章若愿的味蕾。直到一碗粥见底,她才停下筷子,取帕子擦擦嘴,无不庆幸想着。 终于不必为膳食发愁了! 沾溪见小姐多吃了好几口,心里高兴,提议道。 “要不要再盛一碗?” 章若愿摆摆手:“什么时辰了?” 沾溪看着墙上的壁钟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有问必答。 “十点四十九分。” 那丝疑惑当然没能逃过章若愿的眼睛,她顺着沾溪刚才探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只铜鎏金质珐琅物件,工艺考究,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其间钉了三根长短不齐的针状金属,分别指着不同的方向,金属针外部是一个全形弧圈,密密麻麻刻着规则的细线。 此物便是这个时代用来衡量时间的器物么? 章若愿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对这个令人费解的世界除了无奈之外,还衍生出一种探索的劲头。 吩咐沾溪将东西撤下去,章若愿拉上窗帘,准备先换件合身的衣服,再好好安排下一步。柜子里的衣服五颜六色,款式繁多,几乎每一件都是她喜欢的风格。简单素净、大气舒雅。 只是,为什么皆是无袖或半袖?还有为什么每条裙子都那么短,难道这里的布料千金一匹不成? 章若愿挑了再挑,将整个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只能将那条短袖藕荷色手绣睡莲裙穿上,虽然裙长堪堪及膝,架不住她实在喜欢。 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目光在两截裸/露的小腿肚上流连许久,最终章若愿还是败给了心中的坚持,准备把它换下来。 她身上每一寸肌肤,只能给殿下看。 章若愿解开颈上的扣子,正要将裙子脱掉。这时,照水扣扣门,没等应声便闯进来。见着她身上穿的衣服,惊艳得目光发亮,回过神后立刻开始喋喋不休的夸赞。 “小姐穿上这条裙子好漂亮!跟古代那大家闺秀似的!” 身后没来得及拽住她的沾溪,狠狠瞪了照水一眼。 “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穿上这条裙子”漂亮?小姐本来就天生丽质。什么叫“大家闺秀”似的?小姐本来就是千金闺秀!” 被姐妹儿捡语病捡习惯的照水也懒得改正了,只顾双眼放光看着章若愿,一脸崇拜。 “小姐真的好好看,又漂亮又有气质,真想不到什么样的青年才俊能配得上我们家小姐!” “先管好你自己吧,小姐的婚姻大事也是你能操心的?” 章若愿无声看着凑在一起总能撞出火花来的两个丫头,若有所思。 青年才俊么?未出阁之前她也曾憧憬过漫漫一生,能遇到一位惊才绝艳的男子共剪窗烛,相知相许,余生共度。 最终,念想的确是成真了。 她的男人何止“惊才绝艳”能够概括?他清荣隽逸、胸纳乾坤,是贵胄天成的真命龙子。 她嫁给了普天之下,绝顶尊贵的男子,却失去了最纯真澄澈的笑容,是幸运还是悲哀,连她自己都说不清。 细心的沾溪见章若愿精神恍惚,知道她在想事情,立刻示意照水闭嘴。照水委屈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狗,偏偏又不敢出声打扰,只能眼巴巴望着小姐。 章若愿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就看到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轻笑道。 “瞧你沮丧的,是不是沾溪忘了喂你肉吃?” 话音刚落,沾溪便噗嗤一声,捧腹大笑起来。经常慢半拍的照水,被两人合伙笑得莫名其妙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小姐这是把她当小狗哄呢! “小姐,你坏!” 最好玩的是照水明知被戏弄了却无可奈何,只能垂头丧气反复强调这句话。那愤愤不平的包子脸,又让章若愿和沾溪两人好一番得趣。 三人嬉嬉闹闹,时间一溜烟儿过去,快到饭点儿的时候,刘妈妈亲自来叫人。章若愿带着她俩,去主屋用饭。 席面的菜色很是简单,只虎皮尖椒、油菜香菇、桃仁鸡丁、干煸牛肉丝并淮山药老鸭汤。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配香滑软糯的白米饭,营养全衡。 桌上仅坐了章晋琰夫妇和章若愿,大家饮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屋子里十分清净,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听不见。 章若愿才喝了一碗粥,自然吃不下什么。不过,为了不引来两位长辈过多的关怀,她还是硬着头皮喝了一碗老鸭汤,慢吞吞夹了一颗香菇,细细在口中咀嚼。 饭后,章晋琰喝了杯茶便出门了,章若愿促在章平氏膝边陪祖母聊天。老人家有乖巧孙女守在身边变得很是健谈,从东家长聊到西家短,原本枯燥无味的琐事因听者的配合,渐渐生动有趣起来。过程中,章若愿一直默默聆听,不做任何多余动作打扰章平氏的兴致。 她能承欢膝下的日子终究有限,能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多听听祖母内心的声音。这是作为一个晚辈,能尽到的最大孝心。 直到刘妈妈进屋,章若愿心知该是午睡的时辰了,不顾章平氏挽留下了榻,甜甜笑道。 “祖母先睡一觉,愿儿不走,就在一旁陪着您。等您醒了,再跟我接着讲大姑姑小时候的糗事,愿儿可感兴趣了。” 老人家经不得熬,这会儿子早该累了,只是精神头撑着兴奋得不想睡罢了。眼见小孙女当真走到仙鹤椅上坐起来,一副陪她睡觉的架势,章平氏心里既安慰又满足。 “若是无聊了便出去走走,仔细别闷坏了。” 老人家也确实是困乏了,落了话音拥着毯子合眼小憩起来,不一会儿从口鼻发出沉沉的呼吸声。 章若愿仔细斟酌着祖母刚刚的话,跟以往加以对照,恍然发觉这里的一切看似和原来种种相互吻合,实则不然。 首先反应在她的称呼上。 她在章家排行第八,而这里祖母却叫她五丫头,称章若涵为三丫头。 祖母话中涉及二婶三婶、姐姐、若锦、若涵、若水却丝毫不提二房的程姨娘、马姨娘,三房的赵姨娘,甚至连几个姨娘所出的庶女也不曾说起,透明得仿佛她们从未存在过。 是了,倘若她们的确不存在,那么撇去若萱、若晴、若曦这三个庶女,章若涵刚好排第三,她行五。 这样想是没错,可那些或多或少在她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人,怎么突然像梦一般,恍若无痕? 第11章 依偎 章若愿的猜想,在当天晚上便得到了映证。 晚饭时分,刘妈妈请二叔和三叔两家过来吃伙饭,一大家子人团团围坐在一起。章若愿环视了一遍又一遍,静静听他们之间自然融洽偶尔拌几句嘴的闲话家常,终于确定。 她所在的地方已经跟之前那个不同了,这里没有姨娘小妾,也没有庶子庶女。 她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没有温柔如水的赵姨娘,也没有她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将三房正牌嫡女压得喘不过气的女儿若曦。那么三叔与三婶之间,是不是不会演变成后来的同床异梦,相敬如宾? 如今看到三婶眼角眉梢透出的幸福与满足,可望而不可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居然也能成为现实,很奇妙不是么? 只一晃神的功夫,再听几人的谈话,章若愿已经完全听不懂了。 比如二叔章廷安抱怨着古董行越来越难做,难得遇上几个像样的真品,总也没个识货的。 崔琴得意洋洋炫耀若锦顺利签到了实习单位,是家资产市值达几十亿的跨国公司。 三叔章廷礼淡淡道明天晚上校董聚餐不回来吃饭。 卫雪语则一脸忧心忡忡说怀砚哥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偏要读警校,当警察,不拿自个儿的小命当回事。成天枪林弹雨闯来闯去,上个月差点骨折,这个月又伤了胳膊,明天还得起早炖了鸽子汤给他送去。 古董、实习单位、跨国公司、警察……章若愿听得天花乱坠,一顿饭食不知味的吃完。等撤了桌席,章若愿立马借了祖父的书房,窝进去不肯出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已经来到了这个世界,事情发生不可逆转。那么长吁短叹、自怨自艾是最无用的做法,倒不如抓紧时间,赶快融入这里。 想当年尚未及笄之时,她曾就读于闻名天下的学府麓山书院女学馆。师承京都第一学士门下,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可谓湖阳先生最得意的女弟子。 那样艰难晦涩的学问,她都牢记在心,倒背如流,偏不信还有事情能刁难她。 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祖父的书房史学典籍,浩如烟海,把它们通通看一遍,疑惑也该解决得差不多了吧。 这么想着,章若愿一刻也按捺不住,直从正房往里走穿过青松屏风进入书房。 房间当中置着一张硬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案,案上磊着名人大师的卷轴,并一块上呈墨砚,陶瓷笔筒内插长短参差的毛笔。 桌角莹润汝窑白釉瓶里,束着一捧雪中点翠的白菊,娇嫩欲滴,给整个书房增添了一抹难得的清新风雅。 章若愿越过桌案,沿着花梨木书架从右至左,指尖沿着鳞次栉比的书轴处缓缓划过。她全神贯注盯着风格迥异的字体书名,认真筛选着。 《国史大纲》、《人类文明史》、《中华文明的发展》、《汉字的起源与演变》、《古今文化异同论》、《古汉语词典》…… 貌似每一本都值得拜读,意随心动,她也不觉冗长,从书架上将那本一指宽的《古今文化异同论》取下,一页页翻阅起来。 章若愿属于捧起书本来容易废寝忘食那类人,一旦翻开封皮,全部注意力都会被书里的奇闻趣事深深吸引,聚精会神,并乐此不疲。 以至于,该就寝的时间点,沾溪和照水轮流寻过来两趟,章若愿都充耳不闻。 通过书中介绍,她大致明白了之前她所在的天启王朝是距今约两千多年前的古代,而今是那个年代经过不断发展,演变成这般模样的。 如今的时代早就推翻了君主世袭统治,废除一夫多妻、裹脚缠足等陋习。女子对婚姻不满,可离婚另嫁,夫君亡逝,不必守寡,丈夫不忠,无需守节。 这里没有男尊女卑,没有以夫为天,没有三从四德。这是个一夫一妻、真正自由平等的时代! 她读得津津有味,不肯放下书卷,深夜无人打扰的书房格外寂静,只听到哗哗翻飞的书页声。 ———— 章若愿醒来的时候,书房的灯光依然亮堂堂的照耀着,从阖在眼帘的指缝间漏进来,明亮的刺眼。 她稍稍仰起头,便听到骨骼轻微响动的声音。伸手揉了揉僵硬非常的后颈,不动还好,一动牵扯到臂肘手腕。每个关节都仿佛伤筋错骨一般,酸疼不已。 东宫的日子实在太过养尊处优,平日宿的拔步床单是垫底的天蚕丝绒就要里里外外铺十几层,躺于其上,便是置身云端也不过如此。 身子骨从小给娇养惯了,只是在硬木桌案上扒了一小会儿,浑身便好似被卸骨重装一般,酸疼不已。 “唔……疼……” 章若愿禁不住蹙眉小声哼了哼,原本便甜如果酪的嗓音,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发出,格外惑人,空气中悄然笼上一丝丝甜腻的滋味儿,不觉间撩得人□□难耐。 其中如何活色生香,她一概不知,只习以为常当照水沾溪两个还在身边。揉了揉惺忪的眼角,咕哝软语道。 “几更了?” 话音落下,如石沉大海,久久无人应答。章若愿半眯着星眸,轻轻揉捏着两条胀痛的胳膊,又问了一遍。 “怎地不回话,耳背了不成?” 原本闺阁时还规规矩矩,每日定时定点梳洗给长辈请安。自从入了东宫,皇后娘娘格外优容和善,允她每五日一请福即可。 殿下每每早朝前,必要格外吩咐一句,闲杂人等不得打扰。特许她睡到自然醒,连顾妈妈也不能唤她起床。于是,某人顺理成章给太子惯出了起床气。 眼下,她本就腿脚不得劲儿,还没人搭理,起床气就更浓了。声音里既带着刚睡醒的含糊不清,又夹着娇蛮不满,着实可人。 太子妃的威慑力不容小觑,片刻之后,一道清冷淡薄的声音响起,简促回答了她。 “凌晨两点一刻。” 清冷的嗓音极富辨识度,非酷寒沉雪之地的料峭严寒,亦非冰封潭水的寡淡无味。是一种如玉石般润泽中携着点点微凉。 章若愿心跳悠地慢了一拍,循着声音发源处望去。 不远处气场强大的男人端坐在牛皮质沙发上,两膝分至身体两侧,双臂交握于胸前。漆黑如点漆的双眸盯着前方玻璃桌几上超薄笔记本的显示屏,薄削的唇角时不时迸出几句修改意见。 他应该是刚沐浴过,乌黑的发梢还带着些湿漉漉的痕迹。系带式湛蓝色睡袍绑在腰眼处,大敞的领口露出大片古铜色皮肤,轮廓分明的肌肉纹理若隐若现。 即使两人早已亲密无间,甫一看到殿下如此“坦诚相对”,脸皮薄儿的章若愿忍不住红了脸,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来,含羞带怯道。 “殿下?您怎会在这里?” 他是放心不下,特地赶过来接她回去的吧?虽然那里环境是比较艰苦,但她嫁了他,自然愿意陪他一起节衣缩食。 想到这儿,章若愿缓缓向对面的男人走过去,不惧他浑身释放出的紧密压迫感,柔顺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原本以为深更半夜在自家书房撞见一个女人,已经足够让人难以置信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该女子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向他投怀送抱。 而此时,屏幕另一边正彻夜未眠与詹景冽紧锣密鼓,讨论新计划实施可行度的嘉盛总裁秘书团,全体僵住。 执行秘书长季淮不眨眼地盯着仅穿了一件睡袍,高冷依旧俊到没朋友的boss,肩膀上竟然依偎着一只精致如瓷娃娃般的漂亮女孩! 乖乖,这画面,简直太刺激人了! 嘉盛排行no.1最众所周知“秘密”不是boss是个终极强攻么,他们身上没有一丢丢人情味的冰冷禁/欲大总裁肿么可以喜欢女人! 还是只娇娇滴滴,不能再嫩的萌妹纸! 于是,从愣神中艰难反应过来的全体高层炸屏了。 秘书甲:“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 秘书乙:“我比较关心boss什么时候效仿汉武帝,来了出金屋藏娇?” 秘书甲:“你那不是重点,重点是——boss居然喜欢女人!!!” 秘书丙:“难道我是唯一一个想要送祝福的么?身为外貌协会骨灰级会员,乃们真的不觉得这两尊颜值爆表的俊男美女组合,简直绝了?” 秘书丁:“谁来告诉我怎么截屏!” 始料未及的詹景冽立即采取补救措施,干净利落切断视频通话。 下一秒通话界面全屏被刷爆! “凌晨两三点衣衫不整搂抱在一起,boss咱说好的禁/欲呢╮(╯▽╰)╭!” “加班到这个点,还要眼睁睁看着老板秀恩爱,真是够够的了@( ̄- ̄)@……” “单身狗要求涨工资!” “我们强烈要求早日争取与夫人正式会晤~\(≧▽≦)/~!” 对此,詹景冽的反应相当简单粗/暴,直接按了关机键。耳根好不容易清净了,他转过头,看向挂在自己身上。一脸迷茫,像是完全不明白刚才发生什么状况的章若愿,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为什么偏偏是这种表情?无辜得像一只迷路的小鹿,仿佛他一张嘴就能把她拆吞入腹。 章若愿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脸色,见他大力揉着两鬓,忍不住小声糯糯地开口。 “不是这样揉的。” 说完也不待詹景冽说什么,便作势要起来帮他按。看到她讨巧卖乖的样子,詹景冽生平第一次连发火都觉得无力。 真他/妈见鬼了! 第12章 皇后 甫一上手,詹景冽便知道身后的女人,是个行家。 她指腹温热柔软,细腻圆润,力道每一寸都拿捏得不轻不重,恰好到处。按、摩、揉、捏几种手法配合轮换,经络疏通,疲乏渐消。 尤其是从她身上传来的悠然气息,混合了白芷的清冽与甘松淡淡的松脂香,萦绕鼻端,使他不自觉全身放松,心宁神安。 不得不说,夜深人静时能被这样一位眉目如画的女子,如此温柔舒适地服务,不啻为一种享受。 只是詹景冽静气凝神的同时,也没忘了,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视别墅重重门锁于无物,凭空出现在他视野范围内了。 如果说第一次还能归结为别有用心,那么第二次该怎么解释? 倘若詹家是如此轻而易举能随意出入的地方,这里早成观光公园了。可要说别墅的拦截系统依旧严密,毫无漏洞,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究竟是如何做到,一而再再而三进出这里如无人之境? 詹景冽握住头顶那截凝了霜雪的皓腕,略一施力将身后的人带至跟前,右手轻扣着她尖尖小小的白玉下巴,冷冽的剑眉挑起,清俊得不可思议。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他周身散发的主场气势,实在太过浓厚。以至于章若愿不得不收敛心神,细细打量了一遍视线所及之处的布局摆设。 琥珀色大理石纹地板,虎皮色繁花簇锦双层厚地衣,还有头顶镂雕成巨大花朵形状的水晶灯。 如此华丽大气的设计风格,明显有别于祖父那家书卷气浓郁的书房。 所以……这是殿下的书房? 章若愿直视詹景冽黑如点漆的瞳仁,呶了呶嘴真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天知道她只是在书房里多看了一会儿书而已。 原本还想问问当事人登堂入室的诀窍,当看到那姑娘一脸状况之外,简直比他还惊愕不已的表情时,詹景冽很快放弃了这种徒劳做法。 大半夜,他是秀逗了,才会跟一诡异少女讨论如此没有营养的问题。 算了,时间不早了,睡觉去。 放开茫然无措的章若愿,他合上电脑,起身朝门外走去。刚打开门,感官敏锐到变态的詹景冽,立刻听到从楼梯处传来笃笃的拖鞋声。 有人来了!他眼明手快重新阖上门。 将紧随其后尽职尽责充当小尾巴的章若愿,一把捞进怀里。匆匆环视一圈,詹彻寒提着怀里彻底蒙圈的小女人连拖带抱拉到那张半人高的硬木桌案面前,紧急催促道。 “钻进去。” 随即不等她有所动作,使了个巧劲儿,一把将娇娇小小的章若愿推入桌下。 章若愿还没发出抗议,詹景冽已经动作敏捷,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睡袍下两条骨骼匀络,肌肉健美的长腿也随之挤进狭小的地域,抢占她的生存空间。 桌子底下本来便不是人呆的地儿,又窄小又密闭,也幸亏章若愿体量纤瘦娇小,才堪堪盛得下。原本已经很是吃力,偏又插/进两条大长腿。即使她已经很努力把身体蜷缩在一起,仍是不可避免紧紧贴合着他的皮肤。 “殿……” 她刚想开口抱怨,詹景冽似乎料到她想说什么,伸出宽厚的手掌,像摸小狗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沉声道。 “不许出声。” 下一秒,书房门吱呀被打开,轻盈的脚步声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声音很轻。但章若愿还是可以判断出,双脚的主人正越走越近。 这个人一定是殿下非常在意的人,殿下才会那样藏着掖着,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从未尝过这般被忽略的滋味儿,章若愿心里头顿时打翻了醋坛子似的,一股股酸水不断往外冒。 好想就这么站起来宣示主权,无奈被太子爷的威严死死镇压,还是不敢造反。章若愿纠结不已,只能装作不经意搡了两下詹景冽的大腿。 臣妾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哼! 那股子软绵绵比揉面团还轻的力道,对于詹景冽来说,会影响到他? 答案是肯定的。不过,与章若愿本意背道而驰。 一开始并不觉得,后来才发现两人的姿势竟无意间暧昧无比,引人遐想,再加上大腿是男人非常容易受到鼓噪的部分。章若愿那一星半点的推搡跟撒娇的小奶猫似的,说是使性子,实则在詹景冽眼中不异于蓄意撩拨。 以他的角度看来,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乖乖顺顺卧于他两/腿之间。大概是空气流动不够畅通,她白皙稚嫩的脸蛋给憋得透出一股子嫣红,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挑衅般直勾勾盯着她,澄澈而又狡黠。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这般活色生香的场景,他不能免俗的……硬/了。 詹景冽的身体变化,瞒不住与他做了三年枕边人的章若愿。见殿下一贯深邃的眼神亮得惊人,她立马乖觉,不敢再点火了。 不自在的低下头,章若愿耳根都羞得晕出一层淡淡的绯色,直看得詹景冽身上又热了三分。 大儿子今晚有些不对劲儿!这是季语婵走进书房后,第一个想法。 不要问她为什么,每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情绪变化,都具有一种天生的感知能力。听起来似乎有些玄妙,但到目前为止,应用在两个儿子身上,可谓屡试不爽。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表达下对儿子的关心,这才是正理。 季语婵把手中端了一路的柠檬汁放在桌子上,对越发英姿笔挺的儿子关切道。 “怎么还不睡?已经很晚了。” 唔,好熟悉的声音。章若愿悄悄竖起耳朵,双手合抱着殿下的大腿,土拨鼠般听着外边的动静。 詹景冽原意是怕母亲看出端倪,想借玻璃杯遮掩不自禁上翘的唇角弧度。随即想到无中生有,反而欲盖弥彰,索性张嘴喝了几大口。 他本不喜欢这类水果味饮料,无奈母亲坚持认为鲜榨果汁补充维生素。渐渐的,他也养成了当着母亲面,眼一闭心一横直接灌入口中的习惯。 此刻,酸酸凉凉的柠檬汁,恰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一大杯灌下肚,胸臆中那股积聚的邪火,不觉间散去不少。 詹景冽放下杯子,对满脸关怀的季语婵扯出一个难得的笑脸,淡淡解释。 “一些资料明天开会需要用。” 顿了顿,又问道:“您呢?这个时间点不早该睡了?” “刚刚一觉醒来口渴的厉害,下楼倒杯水,见你这儿还亮着过来看看。” 季语婵言简意赅揭过,看着儿子眉心难掩几分疲惫,忧心不已。 “还要很久么?” 詹景冽摇摇头:“快了,结个尾的事。您别操心了,赶快回去睡吧。一会儿爸醒了找不着人,咱们都睡不成了。” 听到这儿,章若愿才恍然。怪不得声音如此熟悉,原来是她正经婆婆,皇后娘娘。 季语婵知道大儿子这是在故意调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当初那个大人样十足的小奶包早已成长为如今独当一面的男人,清隽的眉眼、冷酷的个性无一不像极了当年的丈夫。 那份强悍如山的冷漠表象外,背负着沉甸甸的家族责任。有多大的光环,就要挑起多重的担子。荣与辱,舍与得,从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要不,我跟你爸商量一下,让景铭去嘉盛帮你吧。你每天熬这么晚,妈看着心疼。” 季语婵斟酌片刻,轻声提议。詹景冽面对时常母爱泛滥的母亲大人有些没辙,肉麻温情的话他难以启齿,只能尽量用安抚的语气开口。 “不用,阿铭不喜欢商场的尔虞我诈,就让他放开手脚,全力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我们俩兄弟有一个为詹家的未来打拼足矣,总要有个人去追寻肆意人生。” 詹景冽难得说这么长的一番话,也难得如此掏心掏肺。没有过多的修饰成分,他的每个字都真实到心上的纹理,情之凿凿,言浅意深。 章若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她知道,此刻殿下脸上一定连嘴角都是柔和的。 他是一个鲜明执着的矛盾体,可以血腥至极的手腕,将可能造反的势力残酷绞杀,将任何胆敢背叛他的人,挫骨扬灰。 同时,他又那样至情至性,竭尽全力守护着每个他在乎的人。 犹记得当初曾有官员向天借胆,当着满朝文武大臣,扬言太子独霸社稷江山,寸功不让于鼎北亲王。一旦继承大统,必先疏手足而诛之。 最后殿下怎么做的? 以离间皇子,扰乱朝纲为罪名,拔剑将其斩于金銮殿之上。血溅三尺,自此朝之重臣再无一人敢以鼎北亲王为伐,进攻太子。 事后,她曾似真似假嗔笑他们兄亲弟恭,手足情深。他看出她眼里满满的不屑一顾,神色自若,一字一句道——若随之有心,这天下拱手何妨? 随之,乃鼎北亲王詹景铭的字。 当时,她虽含笑点头,内心深处却是不肯信的。他这种意气风发、运筹帷幄惯了的人,尝过权利的甜头,会舍得放手? 可如今,她信了。 只因一个强大至斯的男人不需要说谎,也不屑于虚情假意。若他想要,天大皆在手中,这样的人何必装腔作势,虚与委蛇? 季语婵自然也听明白了大儿子言辞背后的珍之重之,幸好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她很明白,儿子说出这番话绝不是为了要自己感动,纯粹只是表达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而已。 这时候,心领远比夸奖更容易让儿子感觉自在。 于是,季语婵像模像样拍了拍詹景冽的肩膀,格外意味深长道。 “那行,你就拼命奋斗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媳妇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再让你儿子接班! 革命尚未成功之前,同志可要继续努力!” 第13章 惊艳 “那行,你就拼命奋斗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媳妇儿,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再让你儿子接班! 革命尚未成功之前,同志可要继续努力!” 难得温情一把,还被母亲大人开玩笑,有个每天拿儿子开涮,并乐此不疲的老子娘,詹景冽内心世界十分微妙。 再三承诺绝对半个小时之内睡觉,就差用人品做担保后,总算把皇后娘娘送走。确认季语婵回了房间,詹景冽关上书房门,望着书桌方向,无声叹息。 貌似剩下的这只,还要更难缠一些。 实际上,詹景冽不仅感官敏锐,连预测事物发展的能力也是神乎其神,堪称一代预言帝。 他走到桌前,往下一望,正对上那双清莹秀澈的眼眸。宛若一泓碧澄的溪泉脉脉流淌,通透明亮、干净清澈,一下子恍入人心底。眼中隐隐约约的雾气及灵秀面容上那一丝哀怨,无不控诉着他刚才的“暴行”。 詹景冽颇为不自在的转移了视线,将挡在她面前碍事的椅子推开。 “可以出来了。” 事情的走向明显不合常理!按照以往来说,每次她流露出这种委屈表情,殿下都会耐下心来哄她才对啊! 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章若愿十分不开心,心不甘情不愿将聚拢到一起的身体,艰难缓慢地移动。刚小幅度挪动了一下,她恍然发现一个不争的事实,两条苦命的小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 至此,章若愿的表情可称得上幽怨了,她彻底放弃了依靠自己力量出去的想法,求救般抬头望向詹景冽,楚楚可怜道。 “麻了。” 麻了?詹景冽扫了眼那两条僵直的小细腿,无声叹息。最终迫于无奈只能发挥绅士风度,俯身双手架在章若愿两腋处,轻轻巧巧不施力便将蜷缩在桌底下的小身板儿捞出来,把人放到椅子上。 章若愿得寸进尺,抬起一条腿横着架在詹景冽面前的桌面上,小心翼翼的讨好笑容中闪过一丝狡黠。 “腿动不了了。” 詹景冽早料到这个小麻烦没那么容易打发,原本也不打算任由她,一再挑战自己的容忍程度。可惜只要看到那张明媚可人的小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心头总会不自觉浮现出千丝万缕的不忍。 意志尚未完全动摇,双手已有自己的思想般,包握住她两只圆润的膝盖,沿着腿骨一点点往下推拿。 詹景冽从没伺候过人一手指头,起初担心力道太重把小麻烦捏疼。但见她紧蹙成一个小山包的眉头很快舒展,眼睛舒服得眯成两条缝,小脸轻微上扬。惬意的神态,活像只被主人挠痒痒挠到幸福感爆棚的小花猫,舒适又慵懒。 好一会儿,詹景冽觉得差不多,逐渐缓了手劲问她。 “好了没?” 难得享受皇太子服侍的章若愿完全停不下来,想也没想张口便答。 “没好,还要捏。” 感觉是很美好没错,只是头顶上空殿下淡漠而警告的视线实在太具有威慑力,章若愿连最基本的视而不见都做不到,识事务将腿收回来,嘴里还振振有词嘟囔着。 “这种事哪有只做一半的?” 詹景冽默然无语——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张口就来这么有歧义的话,真的好么? 令人心塞的是,章若愿丁点儿体会不到他内心的惆怅,开始有板有眼倾诉起诸多不满来。 “殿下为何将臣妾藏起来,难不成嫌臣妾丢了殿下颜面?” 她不明白有什么可躲得,丑媳妇儿早晚要见公婆。更何况她见惯了大场面,应付各色人物游刃有余,但凡想招人喜欢万没有被人嫌弃的道理。 皇后娘娘从前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就算搁现在,也根本不用担心会突然不喜欢她,这个信心还是有的。如何也犯不着这般藏着掖着,好似见不得光。 自出生开始,她一直是受尽万千宠爱,诸事顺遂的阁老千金。身为名门望族章家最重视的嫡小姐,章若愿金尊玉贵地娇养长大,走到哪不给人捧着供着? 首次被人遮遮掩掩藏到桌子底下,巨大的心里落差,致使她完全忽略了目前她尚未嫁予太子爷,且现在正值深更半夜这两个关键点。 此时的詹景冽不仅仅是伤脑筋,简直是头痛得脑仁抽抽。 如果这个世界还有道理可讲,他倒是想问清楚,是谁半夜不睡觉莫名其妙跑到他书房?这姑娘如此理直气壮,一脸有恃无恐的模样,到底有没有处于别人地盘的自觉性? 詹景冽没谈过恋爱,但也多少了解。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认知在于,不要试图跟一个月流血七天还不死的生物讲道理,女人本来便是世界上蛮不讲理的存在。 所以他很明智的不发一语,任章若愿在那边嘀咕,等小麻烦终于嘀咕完了。詹景冽才动手从右边雕木槿花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黑檀木长形条盒递给她。 “你要的东西。” 章若愿愣了愣,接过盒子打开来看,深蓝色的软绒上梗陈着一支精巧别致的发簪。簪尖鎏金镂刻出鸟喙形状,簪尾处孔雀屏羽间上好白玉镶嵌其中。玉色温润如脂,细腻中泛着柔和的光泽。 玉质罕见,工艺精湛,图纹独特,巧夺天工。 即使拥有过的精妙首饰不计其数,章若愿也着实一番惊喜,这支白玉合菱孔雀簪一看便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殿下不会哄人,好听话说来说去来回那么几句。每次惹她不高兴了,总会选一些奇珍异宝送到韶清苑,哄她开心。 唔……总算有沿着正常轨道发展的趋势了。 章若愿取出发簪借着明亮灯光看了又看,爱不释手。拿了这么个贵重东西,自是满意至极。为了以后更多福利源源不断,首要工作当然要不遗余力拍好财神爷马屁。于是,对着詹景冽她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雀跃之情。 “好漂亮的白玉簪!臣妾欢喜极了!殿下待臣妾真好!” 边说边不要钱一样,放送自己璀璨到极致的欢快笑颜。那模样,活脱脱一个厚脸皮小财迷! 詹景冽一边嫌弃一边又很认真觉着,某人这样自然不做作的钱罐子形象,还是很讨人喜欢的,大概是颜值高任/性/吧。 当然,詹景冽不可能知道,麻烦蛋这副掉钱眼儿里出不来的德行,全然是他不差钱惯出来的。 章若愿拿着簪子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手痒想戴上试试。环视了周围一圈,也没找见一面镜子,不禁嫌弃得撇撇嘴。 “这里怎么连镜子都没有?” 詹景冽:“……” 他一个大男人,如果书房里有镜子这种东西才会比较不能理解吧。 詹景冽瞧着眼前坐在太师椅上一脸挑剔的麻烦女人,冥思苦想:他到底是为什么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磨叽,还要遭人嫌弃? 耐心本不怎么好的太子爷,索性不伺候了,甩身走人。章若愿见好就收,眼明手快拽住詹景冽裸/露在外的一截精壮的手臂,甜笑着将手心的簪子递给他。 “殿下给臣妾戴上。” 詹景冽脚步顿了顿,不知是抱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心态,还是小麻烦卖乖的神情太惑人。他最终还是接过来,视线在她脑后停留片刻,选了合适位置插/入原本便盘好的乌黑发髻中。 “好不好看?” 章若愿固定好簪子,抬头眸含期许地看着詹景冽。女为悦己者容,做妻子的,谁不盼能得到夫君的称赞? 詹景冽只淡淡扫了她一眼,移开目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章若愿难缠劲儿又来了,悠地起身往前迈进一步,踮起脚尖,双手紧密环住詹景冽的后颈,不依地软语撒娇。 “好不好看嘛?” 温香软玉在怀,立场本就容易动摇。小姑娘容貌出众,又是蹭又是抱,亲密无间的距离本能令詹景冽感觉到危险。他下意识点头,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嗯。” “嗯是什么意思?您敷衍臣妾。” 这种含糊不清的回答怎么能使章若愿满意,她不屈不挠地又往前进一步,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紧他,大有不给个合理说法,绝不肯善罢甘休的劲头。 实在没见过如此磨人的小姑娘,詹景冽认真看了她一眼,终于妥协。 “好看,没人比你好看,成了吧。” 是的,他毫不违心的承认,这个麻烦精确实生得极好。 长时间熬夜固定了生物钟,不到点儿怎么都睡不着觉,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辗转反侧上。索性冲了个澡,让自己彻底清醒来到了书房,准备把明天会议上需要核实的部分再理顺一遍。 打开房门,灯光骤亮的一瞬间,他透过亮如白昼的光晕,看到了她。 凝视她的第一眼,给他的感觉,不可否认是异常惊艳的。 她枕着自己两条细嫩如藕段的手臂,伏在硬木桌案边安然沉睡。神色平和,气息绵延悠长,连呼吸都给人一种恬静的感觉。 几缕乌丝顺着柔美的脸部线条缓缓垂在案头,轻吻花瓣般的两片娇嫩,红唇黑发愈加衬得她眉染如黛,肤白胜雪。 身上那条藕荷荷色旗袍式包身裙,将她一身冰肌玉骨包裹得密不透风,却无法掩盖地勾勒出佳人曼妙有致的曲线。 单是看着她,总会令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是从水墨丹青中走下的窈窕仕女。 不过,这些可不能告诉她,不然这惯会得寸进尺的小东西,指不定嘚瑟成什么样呢! 第14章 揣摩 东西也送了,簪子也戴了,詹景冽看了眼墙上的挂钟——2:31,也该睡觉了。瞥了眼美滋滋精神头十足那只,索性也不问她意见了,直接上手把她拎回自己房间,扔到床上,转身离开。 章若愿望着太子爷渐行渐远的背影,目光幽深了几分,忍住没再开口。下一刻,詹景冽像是想起了什么,前行的脚步悠地顿住。 景铭今年大三,平时如若无事一般住校。他本想在老弟房间凑合一晚,毕竟男女同处一室,诸多不便。 但转瞬一想,如果明天大清早他从阿铭房间走出来,才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衡量再三,还是先将就一晚比较妥当。詹景冽寻思着熄了灯,直接走向旁边沙发,头枕双臂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躺下,闭眼假寐。 暗自祈祷时间过得快点,到了明天早晨赶紧把这磨人的麻烦蛋丢出去。 大概是由于忙碌了太久,困得狠了,詹景冽不一会儿便沉沉睡熟,房间里满是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而早睡过一觉的章若愿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周身锦被萦绕着殿下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将她严严实实包裹其中。她悄无声息凝望黑暗中只能看得到模糊轮廓的太子爷,怎么也无法入眠。 那些一直被刻意忽略的不同寻常之处,在章若愿脑海中渐渐清晰,一幕幕串联起来。 殿下的冷淡、排斥、疏离态度,还有下意识的隐藏本能,不愿把她堂堂正正介绍给皇后娘娘的行为,足够使章若愿确定,她那天的猜想是正确的。 她还没有嫁给太子,到目前为止,两人甚至连定情也不曾! 现在的这个殿下,应该跟沾溪照水、祖父祖母他们一样,生活在两千年之后。他依然是那个皇太子,却不曾拥有两人古代的那段过去。 所以,他之于她,是此生最值得信赖的依靠。然对他而言,她不过是浮世三千无关痛痒的过客。 应该是这样吧…… 联想起方才自己那一连串愚不可及的行为,章若愿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苦笑。她那些言行举止搁夫妻之间是情/趣,如果放在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呢?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她应该已经被打上了恬不知耻,死缠烂打,爱慕虚荣的烙印了吧。 该怎么做才能抹去这些不甚光彩的印象呢?向他解释自己是他两千多年前的妻子?这个说法连她自己都觉得诡异。 此刻的章若愿一门心思都在怎样重获太子好感度上,丝毫不曾产生过如若惹他厌烦,那她刚好不必再嫁给他,反正当初也是逼不得已的念头。 这里没有皇权至上,就算抗旨不遵,也不会株连九族。 但是十几年的熏陶渐染,已经让“从一而终”的观念深深植根于她的骨血之中。三年多的朝夕相处,他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求必应的疼爱,已经一点一滴渗入她生命里,成为一种难以割舍的习惯。 她连一丁点儿的宠爱都不愿意与别人分享,怎么可能拱手将自己的夫君让给其他女人? ———— 詹景冽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5:30起床,跑步半小时,健身房半小时,然后洗漱用餐,去公司。 即使睡得很晚,但长期坚守的日常作息不是一两天能够打破的,詹景冽醒来的时候五点二十四分,他一边往身上套晨跑的衣服,一边命张禄将车开到侧门口。 向不远处大床上望去,见章若愿双眼直直望着自己,貌似在发呆。他起身走过去,沉声道。 “走吧,送你回去。” 出乎意料的,这次小麻烦没再提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整个人安静得有些不像话。直至最后詹景冽打开车门让张禄送她回去,章若愿也不曾表达任何抗议与不满。 她像是完完全全从小鸟依人的娇态中剥离出来,换了个人似的。安宁静默,瞧起来没有丝毫攻击性,乖巧而又懂事。 詹景冽虽然感觉奇怪,却没有心思深入探究。女人心海底针,实乃千年古训。只要不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她是欲擒故纵还是真实本性,与他无关,他也不会过多干预。 实际上,章若愿整夜没睡,眼也未合,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无论殿下是否记得她,他都是她的夫,她的君,她后半生的仰仗。她不可能允许另外的女人替代她,与之共度一生。 既然如此,她便不可再像凌晨那样一味插科打诨,卖萌撒娇了。她需要一步步蚕食他内心的屏障与抗拒,让他这一世也非她不可。 而首先要做到的,便是进退适宜,张驰有度。 众所周知,当男人愿意宠一个女人的时候,即使她漫天开价讨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觉得率真可爱。真要起了厌恶之心,就算女人为他付出一切,都觉得不堪忍受。 什么时候可以得陇望蜀,什么时候必须谨守本分、寸不僭越,这是一门学问。 自踏入东宫台阶那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在揣摩殿下的喜乐偏好,除了衣食住行将太子爷伺候得无微不至外,连国政世事也密切关注。自古女子不涉政,但身为储君之妻,若是最基本的局势都看不懂,何堪与太子匹配? 夫妻之间,一个心怀天下,一个只局限于后宫勾心斗角。长此以往,最终结果必然话不投机,渐行渐远。 章若愿深歆此道,自诩殿下的脾性掌握了七八分。 她一直以为,殿下最不耐女子伤春悲秋、哭哭啼啼,也不喜那等作风大胆、投怀送抱的姑娘。他眼光独到,喜怒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实则不然。 若不是那次禄总管多喝了几杯,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其实太子爷并没有具体的喜与恶,只要入了眼,便乐意纵上几分。而她,恰是那个唯一闯入他视线的女人。 自此,她才恍然觉悟。以为步步为营所得的一切,都不过是殿下一时兴起的赐予。他宠她、怜她、疼她,愿意给她独一无二的体面与尊荣,原来并不是因为她的玲珑心肝。 只因,他看着顺眼。 章若愿再没有任何时候比那一刻更清楚的认识到,她这一生的兴衰荣辱,全系于他一念之间。 在尚未摸清太子爷内心真正想法之前,她不打算再轻举妄动,眼下还是先回家想好怎么应对祖父祖母那一关吧。 章若愿将发髻上的白玉簪取下,纳入掌心,打开车窗,让外面疾驰而过的风吹散她心头的烦躁。 第15章 闺蜜 章若愿思忖再三,穿过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直接到了荣安堂。 彼时,章晋琰与章平氏正在用早饭。薏仁糯米粥,什锦三丝,酱瓜条,样式简单,胜在清淡爽口。 见着章若愿来,章平氏招呼刘妈妈添了副碗筷,三人默不作声吃完了饭,章平氏才随口问道。 “昨个几时回的德馨居?” 章若愿半垂下眼眸,避重就轻。 “愿儿看书入了迷,放下书卷天色已晚,恐怕打搅祖父祖母休息,所以离开荣安堂时没能及时只会一声,劳祖母记挂了。” 章平氏掩唇对刘妈妈轻笑道。 “这丫头跟她爷爷一个脾性,连看书的习惯都差不离,一旦沾手非得等到双眼困得合不上才肯放下。” 刘妈妈也是笑:“老爷子若是听了五小姐这番话,准能多下一碗粥。”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将话题扯远。见事情算是揭过了,章若愿稍微缓了口气。又多坐了会儿,等章平氏开始处理琐事,才起身回了德馨居。 一路上章若愿想了好几种说辞,最后发现几乎每一种都存在漏洞可寻,索性不想了,准备等会儿见招拆招。 进了屋照水第一个冲上来,再次发挥小麻雀叽叽喳喳的本领,各种问题问个不停。 “小姐小姐昨天你在老夫人那儿睡得好么,热不热?有没有被蚊子咬?今天早上呢?吃得好不好?” 章若愿:“……” 按照常理,不晓得怎么回答照水好奇宝宝提问时,章若愿求救般望向善解人意的沾溪。沾溪的手腕依然相当给力,直接将照水挤开,一件嫌弃。 “老夫人是小姐的亲奶奶,她会虐待小姐么?你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问这种白痴问题吧!” 照水呶呶嘴一脸委屈,就差求抱抱求安慰了。 “可是昨天小姐回来的时候,你也是这么问的啊?干嘛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沾溪对此反应相当简单粗暴,大大翻了个白眼后,索性完全忽视她,与章若愿开启两人无障碍交流模式。 “小姐您的手机怎么总是处于关机状态?这两天蒋小姐一直在找您,打不通的电话全打我这儿来了。 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让您回来后一定先跟她联系上。” 手机?那是什么东西? 章若愿愣了愣,回想从昨天到现在她身无外物。除了那根白玉簪,好像就只有刚才下车时,禄总管交给自己的那个能循环演奏曲子,还有各种莫名其妙机关的白色硬壳物件了。 禄总管把东西交到她手上时,还说了句物归原主。 章若愿摊开手心,将那个一手尚不能完全握住的东西,递到沾溪面前,锁定她的反应。 这个东西难道是……手机? 对于章若愿这个潜意识的动作,沾溪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她家小姐琴(钢琴)棋(象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样样拿得出手,成绩优异,堪称一代学霸,温柔善良,形象好气质佳。真是哪哪都好,可要说还有不足的地方,便是与时代脱节实在太严重了。 在这个互联网飞速发展,网络猛于虎的时代里。如果从众多“低头党”“手机族”中看到一位手握书卷,读得津津有味,长发及腰,通身古典韵味的女子,不用怀疑,那十有八/九是她们家小姐。 小姐完全就是翻版的老太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天知道有多少男生想要追求小姐,最后无一不被她带进史学典籍的探索里,简直虐哭在厕所。 话题跑偏了,总而言之,由于小姐对手机类科技产品极度不感兴趣。迄今为止只会接打电话,连发个短信都需要碰运气。所以,小姐的手机交由她打理时居多。 因此,沾溪意料之中接过来,按下开关机,屏幕上没有丝毫明亮的趋势。紧接着她干净利落剥落手机壳,检查了下手机卡和储存卡的摆放位置,确认没有问题后,将手机快速恢复原状,得出结论。 “应该是手机没电了,我去充上电试试。” 章若愿亦步亦趋跟在沾溪身后,一边默默记下整个手法和拆卸动作,一边细细想着。 原来这东西被称为“手机”,放在手心的机关么?名字倒是蛮相符的。 沾溪在章若愿房间里找到充电器,插到距离床头最近的插座上,手机屏幕很快亮了一下,显示出电池的图标。 过了会儿,开机解锁时,沾溪想都不用想输了一串数字进去,毫无悬念的立即解锁。她深深吸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第n次强调。 “小姐,我说过多少次密码不要总设1234567,这么简单很容易被人破解,设不设没差!” 章若愿虽然全然不懂所谓“密码”是个什么东西,但秉着学海无涯,积极求知的精神,还是很不耻下问道。 “那该设什么?” 沾溪想都没想:“至少也该7654321吧!” 章若愿:“……” 这两组真的有差吗? 最后一脸坚决的沾溪在自家小姐满脸疑惑,一副“我不懂全世界,全世界也不懂我”的神情中彻底放弃拯救她的想法。 “那干脆不设密码好了,不然光是解锁对小姐也是个大难题。” 章若愿虚心受教,完全服从安排,目不转睛注视着沾溪的指尖在那块发亮的长方板上,蜻蜓点水般左点点右点点,随后手机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嘟了大概两三下被切断,紧接着里面传来温柔婉约的女声,即使带了些急促的情绪,依旧悦耳动听,闻之心旷神怡。 “你终于联系我了,若若。” 仅凭这一句,章若愿立刻认定,这是她从小到大的好闺蜜,蒋绾的声音。 “那天咱们聚会到一半好端端的卫明彰怎么来了?可别说什么“不知道”“与你无关”之类的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整晚他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移开过。 后来男生们起哄灌酒,他也当仁不让挡在你面前全喝了,那副护花使者的典型做派,可真够真让一帮女生对你羡慕嫉妒恨。” 卫明彰?算起沾溪和照水的对话,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被身边的人提起了,她跟他很熟么? 章若愿努力搜索脑海中关于卫明彰的记忆,最终定格的也只有年少时,那个面如冠玉的小小少年,其他的一概模糊。她欲哭无泪,只能半尴不尬的答了一声。 “嗯……” 天晓得“同学聚会”是什么意思,章若愿下意识看向沾溪,还没开口她已经关上门走出去,把私密空间交给两人。 蒋绾那边显然有话要说,也不介意她的含糊不清,自顾自道。 “不过以我们的关系,倒是有几句真心话要对你说。 卫明彰在一大波追求你的人之中算得上出类拔萃,相貌家世在a中也是拔尖儿的。 但是若若,咱们过了这个暑假马上就进入大学校园了,以后可选择的机会还多的是。在确定自己真正心意之前,不要轻易被甜言蜜语打动,一时心软答应他。 而且,我听说你那个和卫明彰同班的堂姐章若涵,早放话说卫明彰是她的人,谁抢跟谁拼命。 章若涵那性子我也知道几分,一向说到做到。你和她住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闹僵了多尴尬。 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你再仔细想想吧。” 章若愿听得认真,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绾绾是她舅母沈蒋氏的亲侄女,蒋侍郎独女。两人年纪相仿,家世相当,一见如故,从此成为莫逆。未出阁时,时常相互邀约寻芳踏雪。 两人之间时而调侃嬉闹,时而交换彼此的小秘密。亲密无间,从无间隙。 后来她成为太子妃,碍于宫规,不能随意出宫及召令女子进宫,两人渐渐不常见面。即便如此,但凡有人诋毁她半分不是,绾绾总会站出来同那人理论。 那样温柔贤淑的性子,为了她据理力争,最后还会被人嗤笑为攀附皇权、趋炎附势,只要一想起来,章若愿便止不住心疼。 她曾不止一次恳求皇后娘娘赐侍郎府嫡女一桩金玉良缘,可不知为何,绾绾执意不肯松口。 她与绾绾同龄,及笄即入东宫,三年为人妇。而绾绾二九年华,至今孑然一人。 章若愿无声点头,随即想到绾绾看不到,当即郑重答道。 “我会记在心上的。” 听到这话,蒋绾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开始讲起这两天值得说的新鲜事来。 “对了,猜猜我现在在做什么,猜对有奖哦!” “看书。” 章若愿很认真在猜,在她心中闲来无事当然要看书,唯一的生活调剂也是看书。她从没观察过别人的世界,自然不可能蹦出什么有创意的答案。 关于好友不能再out,生活环境封闭落后到直逼远古世纪的特质,蒋绾已经无力吐槽,此刻也不抱希望于从她口里说出什么正常点的答案,直接不卖关子了。 “好了告诉你,我在甜品店打工。” “打工?” 发出疑问的章若愿还在揣测着这两个字的意思,而蒋绾按着一般人的思维,以为她在好奇之后一连串问题,索性一五一十说了。 “我妈在北央大道这边新开了家连锁店,新经理暂时还没定下来,只好叮嘱我过去凑数。 左右无事可做,在家呆着成天逛街买东西乏味至极,不如来帮我妈的忙。 而且你也知道,我对美食最没有抵抗力了。 果仁部落这里最新推出了一款芒果椰奶口味的班戟,我刚刚试吃了一下,真的很不错。 我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要不要过来,请你随便吃哦!” 第16章 许衍 这个世界对于章若愿来说,恐惧远远大于好奇。 依照她以前的心思,无法完全掌控的领域,她一般本能规避,尽量不去涉足。那种每走一步都不确定后续一系列反应的情形,会像独自悬浮在半空中,没有凭借和依仗,很容易丧失安全感。 章若愿本意是不想去的,这个世界之于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 但她无法拒绝绾绾。 在那个起居住行刻满了规矩,呼吸吐纳皆是皇权的朝代,她别无选择也无可奈何。但如今,再没有森严的礼教约束,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只剩下自己的彷徨。 她想见绾绾,即使对将要面临的事情一无所知。 章若愿紧握着手机,咬了咬唇,半响终于下定决心。 “我什么时候过去合适?” 原本只是很寻常的回答,谁料得知肯定答案后的蒋绾,居然小小震惊了一下,紧接着十分欣喜道。 “你真的肯来?天啊我是撞大运了么! 若若,你知不知道平时你有多宅,约你出去玩,需要连续不断在你面前疲劳轰炸一个月! 你窝在家里,除了写字就是画画,整天修身养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时常担心你会憋出病来。” 章若愿失笑不已,对蒋绾的想法不置可否。 怎么会呢? 读书,习琴,练字,刺绣,这是最基本的生活日常,与饮食就寝一样,不可缺少。她便是呆上几年都不会觉得无聊,何况,古代每一位闺秀无一不是这般熬过来。更甚者,女子从订亲开始直到嫁人不会轻易出门,每天除向长辈请安外,基本不会离开闺房,需安心绣嫁衣待嫁。 若真应了绾绾的说法,那人人岂不都魔怔了。 蒋绾不晓得章若愿的心思,听不见她说话,还以为她正想改变主意,赶忙把这件事敲定了。 “那说好了,可不许反悔! 你好好在家呆着就行,一会儿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章若愿本来想问,这样专门派人来接她会不会太麻烦了。但转念想到她对周围的环境一无所知,自己想办法过去总是行不通的。 自出生到现在,她难得的几次外出,无一不是仆佣成群,车马铺道。连走远路也屈指可数,最大的活动范围,不过在宫里游园赏花。思及此处,只得颔首应受了这番好意。 “好,那我在家等着。” 挂了电话,距离午时尚早。章若愿心事重重一宿未眠,此刻躺在床上不觉困顿,合眼即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时分,章若愿估摸着时候也快到了,起身梳洗一番。找了条长及脚踝的玉兰色纱裙换上,将长发简单盘于脑后,斜插上那只白玉簪。 飞天髻、明月髻、簪花髻等虽然好看,但过于繁琐,没有沾溪照水帮忙,很难盘成,只能一切从简了。 她望着明镜中天然去雕饰的自己,远山含黛眉,粉桃沃丹唇,瓷白的脸蛋儿水嫩嫩,俏生生,宛若娇美的丹蔻,含情/欲滴。 一切仿佛掐着点儿,章若愿刚梳妆好,沾溪便过来知会,说是绾绾的司机已经在门口侯着。她素手撩了撩衣裙,见镜中人儿无不妥之处后,取了手机坐上车。 车身缓缓开动,平稳向城市中心驶去。 果仁部落是b省最具影响力的甜品连锁品牌之一,甜品市场占有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多年来以其独特的口感,别致的卖相,良好的信誉,倍受中高档消费者青睐。 最新开业的这家果仁部落位于北央大道东南段,已经是全国第174家连锁店。它设在b市最密集的商业大厦群之中,面向广大的白领及高薪阶层。 有口皆碑的品牌,时常优雅的装潢,以及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三者组合带来的效应,似乎不红都没有理由。 章若愿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人口高峰期,店内的生意依旧相当火爆! 放眼望去,一眼便可看到前台那个穿着经理服,面容靓丽,身材姣好的女孩。她有条不紊地与顾客交流着什么,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那种自信从容的笑容,分外耀眼。 章若愿望得出神,记得那时两人在京都最负盛名的一品斋吃茶点时,绾绾曾经提起她想开一家店,专门负责研制各式各样的美味糕点。到时候,每出一道新口味,便第一个邀她品尝。 看着虽然忙碌不已,但眼角眉梢俱是光芒的好友,章若愿由衷为她感到骄傲。 当初对宦官之女涉商有诸多限制,绾绾的想法最终无疾而终。然而这一切,在一个不知名的世界成为了现实,多么来之不易。 趁蒋绾忙碌的空挡,章若愿静静环视着周围的格局。宽敞的前厅装修风格异常夺人眼球,带着都市特有的简洁明快,亦从细节中透出点点温暖甜馨。 墙面、栏杆和窗棂上装饰着不同类型的花梗,雪白的墙壁四角涂鸦着每种点心的“甜言蜜语”。淡粉的桌布下摆印着些许零零星星的小碎花,温馨的田园风格给人一种自然不失亲近的感觉。明亮鲜活的色彩及明快清新的颜色,将室内点缀得柔美雅致,十分小清新。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精美的五星瓶,旁边配着纸和笔,顾客们可以记录下每时每刻不同的心事,或者将难以用语言表达话写出来,委婉传达给对方。 左右无聊,章若愿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下,拿起笔缓缓写下——现世安暖,岁月静好。然后按照五星瓶身上标签的图示,有模有样叠起星星来。 一直叠到第五颗,斜对面那桌坐下了一对外表极其吸睛的男女,女子过于娇嗲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看上去也很不错的样子,一并要了吧。” 女子应该对自己的身材极为自信,一袭火红色低胸长裙,几乎露出了半个胸脯。颈上佩戴一块极品祖母绿,脚下一双金色镶钻鱼嘴高跟鞋,品味甚是“独特”。 至于长相,大概是她抹的脂粉太厚重,章若愿一眼望去,留下印象的只有那双烈焰红唇。 胡乱点了一通之后,她挺胸抬头,涂着大红色指甲油的食指不停在菜单上比比划划,对一旁的服务员有些颐指气使道。 “发什么愣,你记下来没有?怎么做事的!” 与己无关,章若愿只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了。彼时全程一言不发,默许着女子无理取闹的男人,终于开口解围。 “不用记了,请直接把你们这里每样甜品都来一份。” 他的声音清润朗朗,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感。章若愿不自觉抬头看向那人,剪裁合宜的西装凸显他高挺颀长的身姿,五官俊逸,姿态闲雅,一看便知气度不凡。 许衍,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没等章若愿探究一二,红衣女子已经双手交合,拍拍鼓起掌来,像是看戏到了精彩之处,满意得连连点头。 “啧啧,许大少果然大方,这坐拥数亿资产的公子哥出手就是豪阔。 不知许大少能否高抬贵手,给我这个一文不值的小艺人留条活路呢?” 许衍对她冷嘲热讽的口吻不以为意,从容不迫道。 “娱乐圈那种地方不适合你,入学手续我已命人办好,等九月份去上学。” 女子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挑衅。 “怎么,嫌我高中毕业丢您许大少的脸?” 许衍自始至终不曾被她激怒,神色平静中透着几不可察的淡漠。 “许倾,如果我是你,我会适可而止。” 那个被称为“许倾”的女人闻言勾起一个满是嫌恶的冷笑,血红又尖细的指甲划在素色桌布上,留下几条触目惊心的刮痕。她一字一句,歇斯底里地反驳回去。 “如果我是你,我会觉得羞耻! 连我一个女人,我都知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而你,你是许家大少爷,所有的继承权都在你手上,你什么没有? 你却非要认贼作父,视娼为母,像条狗一样对那两个贱人摇尾乞怜! 许衍,你真让我恶心!”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许衍嘴角轻掀,流露出一抹悲天悯人的同情,削薄的唇不甚客气回道。 “目前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确定是在反抗他们而不是糟蹋自己?” 许倾显然不及许衍段数高,三言两句被蔑视得体无完肤,她愤然离席,高跟鞋跟像踩高跷一样,踉踉跄跄跑出去。 许衍并没有起身去追,他无视周围似有若无的关注,仍气定神闲端坐着,好似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所有人的臆想,与他无关。 第17章 香甜 蒋绾听服务员简单介绍了下情况,点点头吩咐她去忙别的。待处理好手头的事务后,维持着完美的职业笑容走过去。 但凡能在北央大道站稳脚跟的人物,个个非富即贵,越是金贵的客人,越是挑剔龟毛,越是半点儿马虎不得。 16号桌点餐的那位小姐已经离开,她需要确定剩下的先生是否需要撤单重选,不然甜品出炉,顾客反悔,可是一件麻烦事。虽然真正豪阔之人往往不会将这点小钱放在眼中,但也不乏家财万贯反而一毛不拔者。 毕竟这个世界最不缺的,便是例外。 “先生您好,我是果仁部落北央店经理。 刚才您点了本店包括招牌推荐在内共二十九种甜品,我想最后请您确认一遍,还有需要更改的地方么? 或者,我可以额外为您,再推荐些本店近期主打?” 柳眉芙面的佳人穿着栀子色及膝制服套装,领口处肤白如玉。杏眼桃腮中晕染着淡淡的秀雅,笑容清丽,气若幽兰。 单是第一印象立即让人感到一股得体适宜的柔美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但凡略有风度的男士,没有谁会舍得为难这样一位美女,何况,如此合情合理的说辞,根本令人找不出为难的理由。 许衍站起身,不动声色将蒋绾动人的笑容收入眼底,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透出几分沉稳笃定。 “不用了,依旧按照刚才,每样一份。” 他顿了顿,略微思索片刻,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放到桌子上。目光不经意掠过蒋绾粲然的笑靥,补充道。 “做好后,请帮我全部打包,送到对面嘉天盛世九十八层。” 蒋绾扫了眼桌面,那张朱古力背景卡板上一串银色漂亮的英文logo——ralhejiatiangroup笑容不变,淡淡颔首。 等许衍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蒋绾食指并中指夹起那张薄薄的名片,递给负责食物配送的张姐。 张姐原来在北央西侧的那家西餐厅做过经理,被果仁重金挖来。她见多识广,阅历不浅。一看见那张高逼格的名片立刻眼光一亮,待认清英文下面的中文汉字一笔一划刻着“总经理许衍”这五个字样后。 手握着名片就跟上面镀了金似的,四十好几的人声音难掩激动。 “嘉天盛世……总经理……”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旁边面色平静,仿佛一无所知的蒋绾,努力压制下即将喷薄而出的惊诧。 “那可是……站在整个b省最顶端俯瞰众人的“太/子党”。 我们居然得到了一张许少亲手赠送的名片……” 剩下的话因为太过难以置信,被张姐强行没于口中,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周糟,确认无人瞧见,赶紧将名片塞回蒋绾口袋里。 “赶快收好,千万别随便给人看。” 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像是随时会有人饿狼扑食般冲过来抢。蒋绾忍俊不禁,把那张含金量十足的东西抽出来,放进张姐手心。 “这个是刚才那位客人订餐的凭证,就交给张姐了。一会儿把甜品送到九十八层的时候,少不了这张通行证。” “可是那位客人分明是……” 见张姐仍坚持着什么,蒋绾含笑打断了她。 “既然是果仁的东西,便是属于大家的,名片由你代为保管吧。” 她的确不知道什么是“太/子党”,他们的权势究竟有多大。但那并不重要,她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经营一间充满温暖气息的小店,吃着口感嫩滑,卖相极佳的牛奶布丁,和闺蜜朋友一起享受曼妙的午茶时光,平淡中营造丝丝缕缕的诱人香甜。 那边蒋绾正忙得不可开交,这边章若愿对着许衍早已消失不见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为一名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章若愿对许衍的认知仅仅停留在外界一致对他的评价“风流倜傥,落拓不羁”上。 众人皆道,护国公世子许衍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种。此情非痴情,实乃多情。 他可以昨个儿还为燕春楼的头牌花魁与富家纨绔大打出手,千金抛掷为博美人一笑,明天又跟别的姑娘生死相许。 偏偏他貌若潘安,俊采星驰,引得无数闺阁女子既爱又恨,颠倒痴迷。关于他的事迹,总被人绘声绘色地口耳相传,添油加墨,甚是香艳。 虽然京都传扬中对许衍的风评,贬胜于褒。但章若愿一直心里明白,在他游戏人间,不学无术的伪装下,一定腹有丘壑,胸纳乾坤。 护国公世子如若真如表面上这般萎靡不振,毫无建树。慧眼独具的东宫太子怎么会器重一个无用之人,钦点他为三大侍读之一。 她可不曾忘了,未出阁前护国公许茂曾几次三番请旨废世子,后来随着许衍在太子身边的地位越发根深蒂固,护国公府大权暗中被他全权掌控在手。 从臭名昭著的京都第一纨绔到储君身侧稳坐第一把交椅的倚重大臣。蛰伏三年,他以雷霆手腕洗血多年耻辱,令满城无不拍手称服。 那样一身傲骨的男人,怎么可能真如传闻若言,一无是处? 不过这些只是她的揣测,章若愿真正对许衍的印象,停留在最近一次宫宴上。那日圣上念他为乌蒙之乱出谋有功,又是太子近臣,欲将大理寺卿之女陆湘指给他,择日完婚。 他伏地下跪,掷地铿锵。却不是“谢主隆恩”,而是“请陛下收回成命”。 抗旨不遵的下场,自然是龙颜大怒。若不是殿下力保,他很可能命丧当场。 即便如此,许衍的眼神仍然坚如磐石,那种身首异处也不肯妥协退让的执拗。使她宁愿相信,或许是因为得不到那百无一用的深情,所以他才选择最残酷的自我放逐。 痴情空付,不如多情。 那个化着浓妆,举止张扬的女子,应该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章若愿对许倾的了解仅限于及笄前几次随三婶去各府拜会时,无数次听人当取笑的谈资提起过。 护国公原配所出的嫡女,粗鄙不堪,出口成脏,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教养。与之兴起的,还有另一种说法。护国公继室许章氏苛待原配遗留下来的一双儿女,削减吃穿用度,还故意“捧杀”。养的世子颓废,嫡女蛮横。 一时之间,国公府内宅污秽,家宅不宁的消息甚嚣尘上。值得一提的,护国公那位人人喊打心狠手辣的继室,正是章阁老嫡幼女,她的嫡亲小姑姑——章曼华。 可能也因了这层关系,她与许衍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可想而知,对方并无好脸色可言。 不过许衍毕竟是男子,就算心中不痛快,也顾念着风度,不会当面给她难堪。更甚者,她是太子妃,他拼死效忠之人的正妻。 至于暗地里有没有放冷招,这就不能知晓了。 章若愿正思索得出神,蒋绾趁客人少了一些,剩下的人手足够了稍稍松口气,蹑手蹑脚走过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吱一声。” 边说边摘下手套,坐在对面的位置上,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珠。章若愿抽出一边的纸巾递给蒋绾,不甚在意地摇摇头。 “没等多久,我也是刚到,看你忙得满头大汗,累不累?” “累倒不累,是我自己太紧张了,第一天上班,又是空降兵。底下那么多员工盯着,不拿出诚意来,光闲言碎语就能把我淹没。” 提心吊胆了半天,也唯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能稍稍放松片刻。那些烦心事掠过不提,蒋绾拿起桌上的单目,往章若愿面前推了推,颇为豪气道。 “想吃什么,随便点,小店经理亲自为你服务!” 章若愿被她明媚的笑容感染,将方才的沉思抛到九霄云外,歪着脑袋笑语嫣然道。 “荣幸之至。” 甜品单口味多样,种类繁多。宫廷御膳房那些面食,她尝过的珍馐不足九千也有八百,却也不曾见过如此色泽诱人的糕点。 不可否认,这里的每一道甜品看起来都精美可口,引人食指大动。章若愿看得眼花缭乱,选择无能,只好把决定权交给蒋绾。 “你帮我选好不好?” 蒋绾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应承下来,不一会儿便从前台端了新鲜出炉的羹点摆上桌。 “这是本店的招牌推荐——杨枝甘露和芒果班戟。 你尝尝口感如何,有需要改进的地方尽管提,负责口味研制的厨师跟我蛮熟的。” 亮晶晶的西米配以醇香牛奶、椰浆和白糖,内里裹着酸甜的葡萄柚,灿澄澄的芒果肉丁,成花状聚拢在正中央,色泽鲜亮,诱人非常。 舀一勺放入口中,爽滑清凉,香浓甜腻,味蕾处萦绕一股淡淡的芒果滋味。章若愿满足得眼角都弯起来,无需多过夸奖什么,表情已是最好的赞美。 第18章 恩怨 作为甜品界业绩最好的品牌之一,果仁部落的效率与质量确实有口皆碑。从糕点的烹制包装到整齐摆列在嘉盛九十八楼各位职员的办公桌上,整个过程不超过十分钟。 许衍与客户通话完从办公室出来,仅冲杯咖啡的空档,以营销总监为代表的嘉盛高层,笑容憨厚,向他表达了真挚谢意。 “果仁部落的甜点依旧十年如一日的味道足,许总破费了。” 许衍点点头,思索片刻补充道。 “合口味便成,破费就免了,最近大家加班加点都十分辛苦,应该犒劳一下。 这腰包可是总裁掏的,我纯粹跑跑腿。要真想感谢,吃完了好好干,争取事半功倍才是正经。” 营销总监闻言,立刻加快了进食速度,边吃边囫囵道。 “许总放心,咱大家伙一定齐心协力为总裁和嘉盛办实事儿。” 目的达到,许衍拎着余下几份提拉米苏上了九十九楼,号称商界金字塔的嘉盛顶层。 甫一踏出电梯,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仿佛都被施了咒语,平行静止。整个空间屏幕自动屏蔽所有人为干扰,唯有手指敲击在键盘上发出密密麻麻的杂音,清晰可闻。 周糟四处弥漫着的静然冷寂的味道,以季准为首的整个首席执行官秘书团无一不保持着绝对的缄默。那份谦恭与认真,严谨与专业,直引得所有踏上九十九层的人不自觉潜移默化。跟随这里的同行一起,离了喧嚣,绝了躁动。 许衍将手中几份茶点悄然放于季准桌上,放轻了脚步,走进总裁办公室。 办公室的设计风格简约雅致,华而不俗。色调以典雅白为主,辅之墨黑银灰两色,间或珍珠白提亮。线条浓重优美却不失自然流畅,布局规整,架构大气。 沉稳中透出微妙的奢侈与高贵,处处彰显主人与众不同的格调品味。 即使已数不清多少次出入这里,许衍仍忍不住屏气凝神。他知道,那是一种无端的敬畏,只要踏进那人的辖制范围,便萦绕周身,挥之不去。 这种敬畏,被他精确解读为,王者的掌控力。 “太子,刚刚万象集团总经理曾振致电,关于泇洱湖附近那块地皮,他想亲自出面与您交涉。” 正埋首细看桌上策划案的詹景冽闻言,厉眉轻挑,明显不愉的神情使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紧绷肃然,一丝不苟,比平时更要冷硬几分。 “我记得那块地已经动工。” 许衍敛眸:“施工一个月,曾振预估泇洱湖别墅群建成,将会给嘉盛创造一笔巨额利润。于是出手收购我们尚未圈定的地皮,也大兴土木,建造别墅群。 企图利用我们大肆宣传产生的连锁效应,不费一分一毫,坐取暴利。” 詹景冽抿起的薄唇扯出一抹讥笑,好似凝了万层寒气,冷冽如霜。 “告诉曾振,在我面前玩把戏,他还不够看。想谈?让他老子从地下爬出来跟我谈!” 他双手交握撑于办公桌上,斜飞入鬓的乌眉,凌厉幽邃的眼神,无一不流泻出睥睨千古的冷傲,一种乱世沉浮舍我其谁的恢弘霸气。 在这之前,许衍从不信这世上还有人,能让他鞍前马后在所不惜。直到詹景冽仅凭那身凌越众人的气势,便让他望尘莫及,甘愿臣服。 他的目空一切,不是无知狂妄,而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笃定。没有谁比他,更具备孤高冷傲的资本。 他是王者,从生下来那一刻,便注定了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提起b省绝对权威的存在,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想起一个姓氏——詹。众所周知,詹家垄断了全省几乎七成的经济命脉,其在名流豪门中的地位已经到了独领风骚,无人敢与其争锋的地步。毫不夸张的说,詹家一跺脚整个省区也得跟着摇晃几分。 詹家这一代继承人,长子长孙詹景冽凭着与其家族影响力相辅相成的霸道手腕,碾压商界各鬼手新贵,以绝对强悍的作风稳坐头一把交椅,人称詹太子! 这个男人,将天赐贵胄与自身沉稳,逼人锋芒与处事内敛完美融合,真正将天之骄子的脱尘傲世,与撼人魂魄的领袖魅力发挥到了极致。 这样的小插曲每天都会发生无数个,詹景冽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一两句便将此事揭过不提,随即把手头刚看完的策划书递给许衍。 许衍一目十行从头翻到尾,每一处细节都不曾漏下,直至最后一页末尾处。眸光里满是激赏,毫不吝啬给予高度评价。 “脉络完整,创意新颖,对当前市场方向的把握较为全面,可行度很高,是个人才。” 詹景冽不置可否,那双湛黑的眼眸深邃沉静,除了一成不变的清冷,还增添了些许意味深长。 跟着这位指点江山已久,许衍读懂了詹景冽眼中的深意,翻至首页右下角。待看仔细策划人处署名章怀豫后,他原本无甚表情的脸,悄然变得严肃,眉心紧蹙。 “您的意思是……” 詹景冽将他渐变的脸色分毫不漏收于眼底,不紧不慢,一字一句道。 “我有意向升任章怀豫为盛世总经理,你怎么看?” 嘉盛集团是詹家在商圈不可撼动的经济根基,也是詹氏全部产业链中最核心的一环。由詹景冽曾祖父于1910年创建,集房地产开发、酒店经营与商贸投资为一体。百余年稳坐b省房地产开发龙头,一直处于从不曾被超越的神话地位。 根据全球经济周刊报道,嘉盛集团位列国际房地产企业排名的第23位,名下子公司星罗棋布,数不胜数。 七年前,詹景冽掌权后着手在众多子公司之间挑选最具发展前景的两个,命名为嘉天和盛世,按总部规模打造,以方便管辖人员,精简机构,实现效率最大化。 嘉天、盛世可谓嘉盛最重要的两个子公司。 简单的一纸任命书,其中代表着多大的人员变动,背后的意义许衍再清楚不过,郁猝之下口气不免带了几分直冲。 “章若仪已经是嘉天的财务总监,章怀豫再担任盛世总经理,这嘉盛集团很快要改姓章了吧?” 对于下属的口不择言,詹景冽不以为意。这么多年,许衍什么样的心思城府,手段能力,他一清二楚。许衍从不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人,能吐出这样一番话,不过故意而为之。 想必清楚这个提议虽只是随口一说,整体恐怕已经定型。明着不同意也没辙,只能动用私交。看来许衍真是下了决心,不跟章家牵扯瓜葛了。 詹景冽望着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整个身体逐渐紧绷的许衍,口吻认真。 “你知道我任职的标准,只认才不认人。如果许倾有这个本事,我一样不介意整个高层换成许姓。” 许衍懂得詹景冽做决定一向经过深思熟虑,也明白章怀豫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人心毕竟偏着长,他也不是铁了心与姓章的楚河汉界,老死不相往来。毕竟想起自身的处境,章家总是心头膈应的根源。 但凡有的选择。他都不希望将来跟自己共同进退的人,姓章。于是,许衍把自己最后的坚持一一摊开。 “你知道我与章家有过节。” 詹景冽浓眉横挑,骨节分明的食指在光可鉴人的桌面轻扣了两下,沉声反问。 “章家?什么时候章曼华一个女人能代表整个章家? 章晋琰将章曼华从章家除名,亲口宣布章曼华不再是章家人,一言一行与章家没有半点关系,给你的交代还不够?” 许衍字字泣血,心头的愤恨与不甘让他俊朗的五官显得狰狞暴虐,好像一匹受伤的豺狼。 “可章曼华身上留着章家的血! 如果当初她不是章家小姐,她怎么有那个底气敢逼死我母亲,怎么能顺顺利利嫁进许家作威作福? 事情发生,伤害造成,他们章家天真以为将章曼华除名,就能抹消我们兄妹心中的恨。 可我母亲呢?我母亲的命谁来赔!” 詹景冽听完许衍压抑堆积多年的悲愤,默不作声。等他差不多平复了惊涛骇浪的情绪,许久,才缓缓出声。 “所以,你要永远沉湎在那段过去里,让你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乃至世世代代都与章家永不往来。让他们带着几辈子的怨恨,固步自封在自己的世界里,至死都不往前迈一步? 如果章家只是个无名小卒,得罪了他们倒也未尝不可。 可如今,你应该清楚章氏在b省的影响力。与之为敌,许家都不一定讨得了好处,更何况失去许家做后盾的你只凭一己之力。 再这样蹉跎下去,等章曼华的一双儿女渐渐长大,许家的股份你还能拿几成? 你想抱着前仇旧怨,眼看章曼华坐拥许氏,享尽齐人之福,而你和许倾流浪街头,一无所有?” 不得不说,詹景冽开解人的本事十分艺术,字字攻心,句句狠准。蛇打七寸正落于许衍最介怀的部分,迫他不得不静下心来,谨慎思考今后的走向。 今时今日,换作他人,詹景冽必然不会多说。但许衍从他初掌嘉盛至今,七年交情非比寻常,能帮的自然免不了伸手拉一把。 詹景冽缓缓站起身,走向凝神沉思的许衍身旁,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话语磅礴。 “是个男人,便要笑泯恩仇,不择手段直奔成功。 当你将一切掌控在手,才有资格选择恨或是原谅。” 第19章 套狼 午后,炽热的太阳悬于湛蓝的天际,毫不吝啬释放出满满的热量,穿透道路两旁葱郁葳蕤的香樟树,留下窸窸窣窣的斑驳树影。 过了客流高峰期,果仁部落难得清闲片刻,只偶尔稀稀疏疏的顾客进店,点杯饮料或塞着耳机听音乐,或有一下没一下翻着杂志报刊。 这其中,章若愿实在拗不过蒋绾的一再挽留,恬着脸霸座到底。两个趣味相投的女生聚在一起,胡天胡帝的海聊,简直有说不完的话题。 从蒋绾口中,章若愿得知许许多多,关于这个时代非常有用的信息。 比如现在的她刚满十八岁,明面上与之前年岁相同。但实际上无形之中,与原来有了很大出入。 区分在于,古代男子二十岁行弱冠礼,即可娶妻生子,女子十五岁及笄后嫁做人妇。而这里,无论男女均以十八岁为界。满十八岁才可算作成年,有独立思考及支配人生的能力。 简而言之,她不仅由雍容华贵,众人艳羡的太子妃,沦为无数黎民百姓之一。甚至还从已婚三年的宗室命妇,变成了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未婚少女! 目前,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名刚刚参加完高考的普通学生,正在火急火燎翘首以盼等成绩出炉,以填报理想中的学府。 虽然对高考的概念一知半解,不过她也能见微知著联想到,天启皇朝历年沿袭的科举制度。作为拔擢人才的手段,科举同样是根据考试成绩的优劣择选取舍。 只不过其脱颖而出的寒门学子,大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而高考若是通过,则能进入更有名望的学府,继续深造。 应该是这么理解……没错吧? 此外,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了皇权的强制约束后,排在最末位的商终于得到喘息,繁茂的商业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日益与现代人的衣食住行融为一体,密不可分。 现如今早没了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门户之见,就比如绾绾的母亲,想当年因蒋侍郎朝三暮四,几次三番挽回无果后,看破红尘落发为尼。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的侍郎夫人蒋梅氏,正是果仁部落的投资人和创始人。 曾几何时,蒋梅氏因她眼睛里容不得半粒沙子的刚烈性格,被无数人暗中指责为妒妇。而这个世界里,她用十年时间,将一个无人看好的小店,逐步拓展为全国共设174家连锁店的甜品王牌。用自己的坚韧,绽放出一个弃妇最绚烂的自信和风采。 同一个人,同一种性情,不同的时代,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 这不得不引发章若愿深思,即使她一直回避着不想去面对,也不能阻挡一个现实。她所赖以生存的环境全然大变了样,取代的是前所未有的陌生与空白。 这时候,她该破釜沉舟,还是一如既往地随遇而安? 接下来,蒋绾还问了她一连串需要思考的问题,最想念哪所大学,会选择什么专业,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将来打算从事哪方面工作等等。 章若愿一无所知也无心他顾,只能神魂游离地一遍又一遍摇头。 蒋绾善解人意,见章若愿似是遇到一个极为烦人的纠结点,不再追问。捧了杯鲜奶放在她桌前,回前台拿了营销单,坐在她旁边悄无声息清点起来。 再亲密的两个人,也需要一定的*空间,不足对彼此道破。不是相互隐瞒,而是将一部分烦忧倾诉出来后,剩下的只能自己慢慢解开。 回来的时候,蒋绾特地打包了几份黄金甜薯烧交给章若愿,嘱咐让家里长辈们尝尝。这份难得的贴心与细致,让章若愿自叹弗如,打从心里感谢不已。 祖父祖母年纪大了,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若涵自那天被祖父训斥之后,收敛了很多。即便如此,多年的针锋相对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化解的。结果可想而知,她态度果决的拒绝“嗟来之食”。 倒是若锦一连尝了两个,赞不绝口,对此,章若愿并不感到惊讶。章若锦虽为二房嫡出,但她的脾气秉性与母亲妹妹截然不同。 确切地说,她继承了二婶崔琴八面玲珑的心思,却自动过滤其拈酸刻薄的成分。精于世故长于世故的同时,兼具二叔敏锐的洞悉力及独道的眼光,当真称得上去粗取精,博采众长。 她的每一处言行举止都优雅到无懈可击,不会令人感觉任何的不舒服。这样聪颖通透的人,即使不讨人喜欢,也一定不会惹人厌恶。 记得当初,章氏全族几十姊妹,绰约多姿,靡颜腻理者不知凡几,除了早逝的姐姐和她,当属章若锦的归宿最为人津津乐道。 能让铁血铮铮的虎威大将军另眼相看,正是因了这份温柔如水的善解人意吧。 章若愿回以娇憨甜美的笑容,亲亲热热道。 “若锦姐姐喜欢就好,以后再得了什么好吃食,愿儿第一个给你送去。” 章若锦自然不会凭白生受了她的好处,你来我往,也回赠了她一套珍藏版文房四宝,鼓励她积极进取,求学上进。 这样一派姐亲妹恭,谦让互爱的场景,直让旁边的祖父祖母看得眉开眼笑,满屋其乐融融。 章若愿不动声色瞥了瞥斜对面,气得六窍生烟脸色阴沉的章若涵,又看了看桃腮带笑,臻首娥眉间无不令人赏心悦目的章若锦。 暗自思忖,一母同胞,体态气韵怎会如此判若云泥呢? 有了礼数周全,不存半点疏漏的章若锦,自然少不了陪祖母聊天的人。用了晚膳,章若愿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跑去书房看书。想起昨晚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呆太久。等沾溪照水过来唤她,跟长辈打过招呼,便随两人一道回了德馨居。 夜里章若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反复回想着那天晚上有什么与众不同,为何一觉醒来她便身处异世。除此之外,还有每天醒来都在殿下身边的莫名状况,是偶然为之,还是必然如此。 今晚呢?她还会不会在睡梦中,回到太子身边? 一想到即将面临的处境,章若愿不禁心慌意乱。她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一个不认得她,也不记得两人之间点滴过往的殿下。 她曾经那么温柔小意的陪笑又陪/睡,好不容易把太子爷冷硬的心给捂热了几分。然而只是南柯一梦醒来,一切又退回到原点,需要她步步为营,重新使出百般招数千般花样,再把殿下的心给哄回来。 章若愿单是想想都觉得疲惫,可是再心累又能如何,她无路可退。那人是与她拜过天地,鉴过日月的夫君,她不去争取,难道眼看其他居心叵测的女人前赴后继? 光是想到那些不记名分,不要颜面,上赶着入东宫自甘为妾的那些环肥燕瘦们。章若愿心上仿佛被数亿虫蚁连番叮咬,又疼又痒,更不消说亲眼所见了。 这次,她一定要将殿下的心牢牢套住,让他今后,只能纵容她一人。 夏日愈加炎热,夜晚拂面的凉风变得闷闷沉沉,章若愿从冥思苦想中回过神,感觉后背出了汗,贴在皮肤上黏黏的十分不舒服。 她看了看身上这件淡青色分体式睡衣,颇为嫌弃。颜色好像有些黯淡,整体太过素净了一些,最重要的是款式也特别不好看。 殿下极爱啃她的锁骨,肩头,还有……小木瓜。穿件稍稍奔放一点的衣服,他是不是就能直接扑过来了? 平心而论,章若愿有些避讳那档子事,每逢那时候,太子的眼神都格外渗人,像是一只强壮矫健又不失优雅的豹子,先是一点点把猎物全身上下每一处舔/舐干净,最后再慢条斯理将它揉碎撕裂,拆吞入腹。 而她,正是那只反抗不了的猎物。 她害怕那种不由自主,失去控制的感觉,怕极了。 不过每次敦伦时,殿下都会格外好说话。虽然动作要命的粗鲁又贪得无厌,但事后总比以往更乐意多纵她几分,简直有求必应。 顾妈妈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趁着殿下心满意足,撒撒娇卖个乖什么的,应该比平时更容易获得好感吧。 章若愿咬咬唇,选了一件橘红色薄纱裙,进了浴室。准备泡个香香的花瓣澡,好好慰劳下全身的皮肤。 一尘不染的浴缸里,清可见底的水面,大红的玫瑰花瓣成螺旋式绽开,层层叠叠,裹着鲜艳的花蕊,娇嫩可爱。鞠一捧清水拢在手心,晶莹的水珠从她的纤纤十指中漏出,嫣红的花瓣衬得素手柔荑,凝脂肌肤光泽明亮,煞是好看。 玫瑰淡淡的清香,萦绕鼻端,沁人心脾。章若愿轻嗅了几下,撩水拂身。随着热水蒸笼出的袅袅雾气,她忽然生出丝丝缕缕困意,视线里逐渐模糊,朦朦胧胧闭上了眼帘…… 第20章 依赖 是夜,菱白的月光犹如一把精致的象牙梳,高悬于浓墨漂染的天幕中,淡淡的光韵像轻笼薄纱,透过尘埃缝隙流泻在丝绸般的水面上,一池皎洁。 玉婵的余辉洒满了寂静的园庭,水池周边环绕的高大棕榈载着无瑕的月色,静默伫立在满庭的微光里。婆娑的树影时不时微微颤动,撒娇似的轻轻摇曳着满身翠绿枝叶,喃喃细语。 波光粼粼的池水湛蓝明澈,随着夏夜轻风徐徐吹过,水面上立即泛起鱼鳞似的涟漪,映衬着皎月如同撒上了一层碎银,盈盈澄碧。 而在这皎洁的池水中,一道迅疾的身影如梭般自如穿行水中,若隐若现。那游弋时的矫健姿态仿佛一条凶悍的大白鲨,逡巡属于自己的水域王国。 只见他挥动着健硕的臂膀分水前进,在池中央左右翻滚,然后突然又一下子沉入水底,不见踪影。 直到那道身影杳无痕迹,章若愿移动身体正要去寻,小幅度动了下腿,却迟迟感受不到脚踏在地面的实质感。不仅如此,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好似踩在棉花上。 章若愿下意识伸过手去摸自己的腿,立即浸泡在一片温柔的冰凉里。异样的触感让她即刻从刚睡醒的迷惘中回过神。视线下移,便看到自己的身体从颈侧往下的部分全部浸泡在水里! “唔……” 因着这猛烈低头的动作,带动起的水波争先恐后涌入她的鼻腔和嘴巴,呛得她无法呼吸,本能地开始挣扎起来。 冰凉的池水很快将章若愿层层包裹,她不断抡起胳膊胡乱划动,绷直双腿竭力乱蹬,手脚并用地拼命拍打水面,光滑如镜的池面顷刻之间,水花四溢。 “救命……救……救……” 章若愿拼尽全力脚沿着池壁使劲往上一蹬,猛地探出头。 “救我殿……” 未说完便自动淹没于水中,全身的力量很快消失殆尽,汹涌的池水与无边无际的恐惧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章若愿毫无意义地努力挥动双手,她能感觉到力量在一点点流失。随着不断下沉的身体,她的意志也逐渐开始涣散。 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刻,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伸过来,一把握住她的腰肢,托着她逆流而上。 那种力量太过强悍与霸道,连下坠的阻力都无法阻挡他,只简单几个划动,便将水波的噬人压力消弭于无形。 身体很快浮出水面,章若愿喉咙里火辣辣的,肺部如同含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喘息都感觉闷疼。她小口小口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全身不由自主打着哆嗦。 她脸色惨白,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被水打湿,恰到好处遮住了眼睛里的惊慌失措。娇弱纤细的一小只蜷缩在一起,如漂泊无依的藤萝紧紧攀附在他身上。细嫩的肌肤软滑透明,隐隐可见底下的筋脉和毛细血管。 这份难以伪装脆弱,让詹景冽再不喜欢这份肌肤相贴的感觉,也不忍挥手将她剥下来。只能认命地沿着水池壁,连同她一起抱上去。 甫一出水面,詹景冽立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探寻着向身边的人儿望去。 女孩嫩滑的肌肤欺霜赛雪,在月光笼罩下犹如上好的白瓷,莹釉光泽。修长的颈与瘦削的双肩呈现出一种匀称的线条,最引人目光的是那两团柔腻丰隆之处,水晶包一般莹润饱满,诱人品尝。 更要命的,当事人似乎不知道自己正一丝/不/挂,袅娜的曲线牢牢依偎着他,乖觉温顺像一只渴望主人怜爱的小花猫。 詹景冽几乎是立刻起了反应,不待细想便退后几步,重新扎进水中。借池水的微凉,遮挡怀里曼妙的风光,顺便浇熄那股蠢蠢欲动。 惊魂甫定的章若愿好不容易顺过气抬头,落入眼中的便是一双漆黑如墨,幽邃如潭的双眸,清冷沉寂的瞳仁里似是燃着一簇热烈的火焰。不等她靠近观察,那丝火光转瞬即逝,湮没在幽暗和漠然里,仿佛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詹景冽冷淡别开眼,望向他处。微微仰起下颚,带着些似有若无的闪躲,避及着两人之间说不出的旖旎和尴尬。 从章若愿的角度,剑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棱角分明,紧绷的眉头浓密乌黑,微微上扬,彰显着无与伦比的高贵。大概是由于浸了水的关系,冷硬的脸庞笼着湿漉漉的水气,比以往多了几分柔和。 他身材伟岸,肤色古铜,健硕的身躯在月光映射下熠熠发亮,浑身散发出一股充沛的王者气息。 章若愿胸臆中满满的幸福感,欢快得说不出话,双手紧紧抱着男人精壮的后腰不肯松手。水淋淋的小脑袋跟个小泥鳅似的,滑不溜秋在坚实的怀抱里拱来拱去。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喜欢投怀送抱么?能不能让他省点儿心! 詹景冽无可奈何低头看着左磨磨右蹭蹭,好不惬意的麻烦蛋,强忍着把她甩出去的冲动,一把将她乱扭的身板扣住,冷喝道。 “不许动。” “哦。” 殿下发话了,章若愿听话的点点头,小媳妇状趴在自家夫君胸口,一动也不动了。 嗯,知道听话,总算不是没得救。 詹景冽嘴角几不可见的柔缓了些许,强压下那股躁动,不动声色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谁料他刚有所动作,怀里的人儿觉察,立刻八爪鱼一般贴过来,缠得密不可分。 女子柔软馥郁的身子实在惑人,在她无意的磨蹭撩动下,那股竭力压制的火气再次翻腾。素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濒临崩溃,詹景冽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渐趋冷寒。 “你在挑火。” “我没有……我怕……殿下别走……” 听出詹景冽话里的警告,章若愿烟眉蹙起,巴掌大的脸颊满是哀色,水光潋滟的眸子凝了层层湿雾,泪光点点,楚楚可怜。 葱白的十根手指近乎执拗环着他,不肯放松半点儿力道。她喉间呜咽,颤栗地发出小兽似的哀鸣。 “别留下我一个好不好……我怕……真的怕……” 那副惨兮兮的样子,她的世界即将被碾压成粉末。詹景冽硬如磐石的心墙,不自觉地塌陷出一个小角,那些止不住地柔软疯狂向外翻涌。 意识到那份不可思议的怜惜,他破为头疼揉了揉额角,暗自低咒道:女人真是麻烦! 第21章 许可 此时詹景冽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对他而言,轻轻松松将麻烦精托举上去,简直易如反掌。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若两个人一起上去,他势必会不可避免把某人的姿色,再次尽收眼底。 他自认不是风度翩翩的绅士,但也不是那等没品的流氓。尽管眼前的女孩一而再再而三,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连一丝/不/挂也极有可能蓄意已久。他却不能来而不拒,照单全收。 凌晨的水温达到一天最低值,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又经过刚才一番胆战心惊的溺水事件后,章若愿浑身疲累不堪。晚风从她被水浸泡的皮肤上掠过,表层残留的余温被很快蒸发,丝丝缕缕的寒气逐渐渗入,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啊鳅!啊鳅!” 詹景冽见她浑身瑟缩,发抖不止,连牙齿也开始互相打架。意识到两人不能再继续僵持下去,当机立断作出决定。 “听着。” 可章若愿显然不配合,她一面哆嗦着嘴唇,双手却有自己的意志,顽固依靠着身边的温热,仿佛这是她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可能是猜测到詹景冽接下来有可能会说些什么,索性一头扎在他臂弯里,捂住两只耳朵,孩子气的不断呢喃。 “我不……我不……” 詹景冽好气又好笑,一手搂着她不盈一握的细腰,一手摩挲她湿漉漉的小脑袋安抚,试着放缓了语气反问道。 “你想一整晚泡在水里?” 章若愿本能的身体一僵,经过刚才那番变故,池水之于她来说,如同洪水猛兽,她分分钟都想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她也确实害怕…… 六岁的时候,她曾一时顽皮爬到假山上玩,一个脚蹬空掉进湖里,那种呼吸艰难,快要死掉的感觉跟刚才一模一样。如果不是顾妈妈发现的早,及时唤人把她救上来,她早就一命呜呼了。 自那之后,她便特别怕水,湖、潭之类的更是靠近不得。才死里逃生的那段日子,她甚至连在木桶里泡澡都会发怵,后来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勉强克服了心中的障碍。不过只限于桶水,水一多又会乱了章法。 东宫御心殿内筑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池,温滑清澈,水质天然,可是她从来不敢踏入一步。 直到有天晚上,温存过后,太子抱着她下了池。当时她浑身疲软怎么可能挣脱,只能紧闭双眼,死死揪着殿下的衣裳,哭着求着说了无尽的好话。可不知怎么,对她一向纵容的殿下难得没应允,只是牢牢揽着她一步步往中心走。 那种窒息般的畏惧再一次将她包围,她心头怨极了殿下,却也不敢推开他独自涉于水中耍性子。只能一边抓着他的手臂,一边噼里啪啦落泪。 可能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殿下如此决绝不容驳斥,她委屈得不能自已。连身处水中的恐惧都忘记了,只顾昏天暗地的哭泣,一心控诉自己的不满。 事毕,殿下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她回到寝榻上,一遍遍亲吻她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低声道。 “我的妻子,除了我,不能畏惧任何。” 如此霸道独/裁的说辞,也只有他能说得那般理所当然。可她听了再别扭不起来,他没有自称“本宫”。那一刻,她之于他,不是足以匹配的太子妃,而是患难与共的妻子。 开小差的空档,章若愿又连续打了两个喷嚏。“啊鳅啊鳅!” 詹景冽实在看不下去了,径自扯过池壁旁的一根水绳绑住章若愿的一只手,敲了敲她还在魂游天外的小脑袋,沉声命令道。 “抓住它,等我把你抱上去。”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沉稳有力,隐含着令人信服的力量。章若愿条件反射点了点头,没等回过神,詹景冽已经手掌撑稳,从水中一跃而起。 他高大挺拔的身躯,结实有力的双腿,以及那一块快隆起的肌肉如同雕塑般,精悍健美。淋着月韵,泛起迷人的光泽。 詹景冽几步走到数米开外的白色藤木椅边,拿了条宽大的浴巾,不作耽搁直直向章若愿走过来,频率紧凑,大步流星。 到跟前的时候,他膝盖一弯,稳稳蹲下/身。见麻烦精正目不转睛盯着他,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剔透又晶亮。 詹景冽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花痴眼神,但眼前的女孩神情娇憨,目光清亮,并不惹人讨厌。见章若愿还傻愣愣杵在水里,他宽阔的臂膀微微前倾,想开双臂朝她伸过去,声音简洁有力。 “过来。” “哦。” 章若愿呆呆的准备递胳膊,瞥见詹景冽回避的眼神,有些奇怪的低下头,扫视肩膀以下的部位,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全身光/裸。想到方才她就这般一遍又一遍往殿下身上腻,章若愿臊得脸颊绯红,连耳根处也染上淡淡的粉色,根本不敢对上詹景冽的眼睛。 “发什么呆,过来。” 唔,殿下不耐烦了。章若愿不敢再磨蹭,稍微做了下思想工作,低着头怯怯张开了双手。活像一只海洋馆即兴表演的小海豚,屏住呼吸等待主人的号令。 詹景冽展开浴巾挡在两人之间,穿过章若愿两腋,一抱一提,轻轻松松将她从水里架起来。如新生婴儿般包裹在怀中。这才发现麻烦精小脸嫣红,明显是害了羞。 不禁啼笑皆非,这会子倒知道臊了? 自从前两次的经验教训之后,詹景冽防备一个不察又从某个角落蹦出只麻烦精来,索性没回主宅,而是挑了套距离公司最近的别墅暂且住一晚。同时也想试探下换个地方,那丫头是否还会像幽灵一样忽然出现在他身边。 没想到还真是,阴魂不散。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幸亏是在自己的私人地界里,否则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非得众人皆知不可。 将章若愿放在柔软的床铺上,詹景冽清冷的眼眸好似一团团化不开的浓墨。他盯着章若愿将近一分钟,启唇缓缓道。 “我们谈谈,章若愿。” 从那荒唐一晚开始,张禄已经把眼前人的姓名年龄,身高体重,家世背景乃至祖宗三代都调查得清清楚楚,一一规整报备给他。 他知道,她就是章家那个被保护的密不透风,几乎销声匿迹的五小姐。 不过,他一度认为彼此之间不会再有交集,所以也懒得深入了解。现在看来,有一定的必要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詹景冽问得漫不经心,语气悠远而无际,望不到底,好似一缕清烟,朦胧似幻,令人无法窥探言外之意。 章若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出了汗,想要洗个澡,洗着洗着忽然困了想睡,然后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詹景冽目光紧锁,不放过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像是在评判话里的可信程度。漆黑的瞳仁锐利如鹰,仿佛能透过神态洞悉一切,充满了审视意味。 “洗澡前还做了什么?” 章若愿极不喜欢这种质疑意味十足的目光,挺直了身体,白净的脸盘上目光清澈而坦荡。 “吃饭,洗漱,睡觉。” 这样没有意义的答案,詹景冽意料之中。昨晚之后,他曾将主宅内所有的监控录像全部调出来,翻看了无数遍。 大门口、大厅、包括进书房必经的楼梯走廊里,没有任何可疑的身影。然而,他的书房偏偏凭空出现了一个女人。 若不是从不信鬼神之说,他都要怀疑身边闹了鬼。可如果眼前的女人不是鬼,她又怎么能每次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身边? 詹景冽眉心紧皱,脸部锋利的线条被寒风打磨过,没有一丝表情。 “目前的情况,你有什么想法。” 章若愿再次摇头:“没有。”即使打从心底觉得这样还蛮不错,她也不会傻到撞着枪口说出来。 当前这种局面下,唯一还算欣慰的,则是面前这只还算乖觉。詹景冽点点头,淡声道。 “很好,那来听听我的。坦白讲,你这样莫名出现,一定程度上给我的生活造成了干扰,我也无法断定你话里的真假。” 章若愿耸拉着脑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瘪着嘴一言不发,辩解也不曾。詹景冽受不了她那副天塌了的凄楚模样,被抛弃后食不果腹的流浪狗也没她那么惨。略微思索后,只能好人做到底,将伤害减到最轻。 “不过,在查清前因后果之前,我可以暂时接受你在我视线范围内多呆一段时间,一切等找到解决办法再说。” “你的意思是……” 章若愿闻言,难以置信张大了眼睛,山泉般的眼眸,亮的惊人。詹景冽话锋一转,稠密的眉宇微微拢起,话语间满是冷傲孤清的强势。 “你要记住,在我的地盘里不要问是什么为什么,只管知道怎么做。 我要绝对的听命和服从,如果你做不到,我会随时随地把你丢出去!” 第22章 御乾 震慑于殿下不怒自威的气势,也害怕一个不仔细被灰溜溜扫地出门,章若愿忙不迭出声保证。 “我一定乖乖听话!” 扫了眼她诚挚的小眼神,詹景冽勉强信了,披上睡衣走到衣柜旁,随手拿了件衬衫扔到床头。语言一如既往,简单精炼。 “换上,睡觉。” 章若愿摸了摸天空蓝的衬衫,不用猜穿在身上一定宽宽松松,肥肥大大。不过基于这是殿下的衣服,而自己又寄人篱下,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她左瞅瞅右瞅瞅正准备换上,而这时—— “啊鳅!” 脆亮的喷嚏声突兀响彻在偌大的房间里,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回音。章若愿条件反射掩住口鼻,俨然忘记手中优质纯棉的布料。 脚步已经迈到门口的詹景冽忽地停下,回头看去,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已经被某人辣手摧花,当作抹布一样揉皱在手里,不用怀疑,一定蹭上了鼻屎。 章若愿简直欲哭无泪,那个尴尬啊!刚开口想要解释,鼻子像是有人故意跟她作对,坏心拿羽毛尾部轻搔了几下,挠人的痒。她一个控制不住,随之而来又是一连串更为响亮的爆破音。 “啊鳅啊鳅!” 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章若愿身心俱疲,累的压根不想说话。无奈衬衫的主人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虽然单凭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越是波澜不惊,越是可怕啊! 她思索再三,只能使出看家本领,装可怜神技。拖着浓浓的鼻音,眼巴巴瞅着詹景冽,万分悲痛道。 “臣妾不是故意的……殿下……” “停!我不想再听到类似称呼,不会正常说话就闭嘴。” 詹景冽面无表情望了眼那件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衬衫,又睨了眼一脸无辜,鼻子跟胡萝卜一样红通通的麻烦精。宛如逡巡领地的帝王,居高临下,冷淡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 “从衣柜找一条换上,再弄脏的话,今晚你就不用穿了。” 说完,在章若愿噤若寒蝉的目光中,转身走人。 “殿……” 章若愿刚要追出去,想到殿下明显不豫的神色,摸了摸自己浴巾下空空无一物的身体,只能作罢。 她叹息着往后一仰,抱着蓬松的枕头呜嗷一口咬下去,无比怨念的紧盯着门口。 唔,殿下不会就这样扔下她,不管了吧…… 詹景冽确实有这个打算,出了客房他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正准备睡觉。 一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现的全是麻烦精那双莹澈的眼眸,随时都能落下泪来的惨淡悲戚。调整姿势翻个身,又浮现她讨好卖乖的甜美笑容,怎么都无法入眠。 三十分钟后,他颇为烦躁的坐起身,随手抓了抓头发,女人怎么就这么麻烦!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笑着哭,一会儿哭着笑。那么多变幻莫测的情绪,每一种都麻烦透顶,烦的要命。 詹景冽二十五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烦人的生物。他没有妹妹,亲戚家的都是男孩,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性屈指可数。母亲大人偶尔会胡搅蛮缠使个性子,但仅限于对着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在他面前绝对通达明理,可亲可敬。 第一次出师便遇上段数超高,十几年戏龄的麻烦精。饶是再怎么从容镇定,还是被章若愿磨得一个头两个大。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积功累德吧。 定定思索了片刻,他终于放弃睡觉的想法,拿手机穿上拖鞋,拾级下楼。 配备齐全、一尘不染的厨房里,詹景冽开火放锅,从冰箱里取了大罐可乐倒进去。又切了一半姜丝搁里面翻搅几下,等可乐差不多煮沸倒入杯中,利落端上楼。 另一边的章若愿头昏脑胀,明明已经困得眼皮来回打架,却还是闷闷的睡不着。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打滚,不一会儿身上便汗透了。 詹景冽叫了声无人答应,等掀开被子时。章若愿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脸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 伸手抚上她圆润的脑门,温度明显高于正常值。詹景冽皱着眉头,把可乐姜丝递到她发干的唇边,沉声道。 “先把它喝了。” 章若愿烧得迷迷糊糊,感觉到腾腾的热气,慢慢凑到杯子边缘,像只刚出生的小奶猫小口小口喝着可乐。可能是姜丝放得太多,辣得她时不时吐舌头,好不容易才一滴不漏全喝完。 或许是可乐姜丝的神奇功效顷刻发挥,又或许是太子爷的存在感实在强大。满满一大杯热饮喝下肚之后,章若愿稍微好受了些,也有了点儿精气神。她对着脸色凝重的詹景冽挤出一丝笑容,吸溜了两下鼻子,夹着浓浓的鼻音含糊不清道。 “没事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记得那次泡过温泉后,也是夜间发起了高烧。殿下连夜召了太医悬丝诊脉,最后只开了副驱寒散热的方子,一口灌下肚,捂着被子出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好了。没多少事儿凭白闹出那么大动静,引得东宫人心惶惶,虚惊一场。 詹景冽看她整个人都跟蔫巴了的芭蕉叶似的有气无力,眉头几不可察皱了皱。拿起手机正要打给家庭医生,章若愿急忙按住他的手,坚持道。 “我真没事的,你不要兴师动众。”在詹景冽无声的凝视下,她垂头丧气地弱弱说:“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么……” 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在这里么…… 她尖尖小小的脸颊如栀子花般白皙,由于发烧的缘故,娇嫩的唇瓣血色尽失,瞧着楚楚可怜。仿佛被人欺负得狠了,苦水也没地方诉。 此刻,詹景冽心中五谷杂陈,明知道她在刻意装可怜,博取同情心。可听了这话,心里就像给蚂蚁咬了,又疼又痒。他下意识忽略这股异样,抽回双手最后确认一遍。 “你确定不需要医生?” 章若愿摇摇头,却精准看出詹景冽眼里的犹豫。根据以往,殿下每每露出这种心疼的神色,通常意味着她可以趁机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于是,她双手合十拜托道。 “可不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 其实她想说的是,可不可以一直陪着我。基于这个要求太过嚣张,说不定会把目前累积的好感程度消磨的一干二净,章若愿不敢冒险,只能退而求其次。 詹景冽沉默不语,幽邃的眼眸寸步不离注视着章若愿,想透过她表现出来的假象,看穿她灵魂深处。 处理完繁琐的公事,他原本计划好好游一游放松下,刚入池里就发现自己专属的游泳池里进了鬼。本打算视而不见,才一会儿功夫,那只白痴就非常有本事溺了水。 接下来第一次救人,第一次公主抱,第一次熬汤,一系列事情按部就班,应运而生,到现在居然开始向陪/睡业务发展了。 好,很好,非常好,相当地好! 詹景冽终于意识到,他似乎总在神不知鬼不觉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耐心,很容易因为她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做出一些换作平时根本不可能会做的事。 更为变态的是,无论什么时候,她总能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察觉出他心中所想,何时见好就收,何时得寸进尺,她掌握得分毫不差。 是自己情绪掩饰得不够炉火纯青,还是她天生便通读人心。 詹景冽怎么能想得到,他面前这个不是萍水相逢,一无所知的女人,而是他三年朝夕,同床共枕的妻子。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章若愿早将他每个眼神,每个表情及其代表的深意牢记于心,甚至连他有几根睫毛都如数家珍,怎会感觉不到他是喜是悲。 章若愿见詹景冽一言不发,若有所思。不禁犯了嘀咕:难不成是看错了?可是不会啊!殿下方才眼睛里面分明有迟疑。 “殿……” 想起殿下吩咐不准喊,章若愿掩唇想了想,除了那两个字她还能叫什么呢?太子爷?太子?爷?几种称呼在脑海中盘旋而过,纠结程度堪比要不要给殿下生孩子,烦乱的当口,突然灵光一闪。 “御乾!” 御乾是殿下的字,乃太上皇在太子弱冠之年钦赐。御指统摄,乾为天下,意在纵横捭阖,威震社稷。 皇家对太子的厚望,于此可见一斑。 放眼天启皇朝,有资格以字称呼太子的人凤毛麟角可殿下尤其喜欢她唤。床帏间,总要逗她娇喘微微,不能自已之际一遍遍念着,才畅快淋漓。 思及此处,章若愿不由羞赧几分,强撑着抬眼看詹景冽,琢磨着:这下总该满意了。 熟知詹景冽闻言,乌黑的眉宇又深锁了分毫,黑黢黢的眼睛里深潭般沉静,酝酿着惊涛骇浪般的起伏。 “你刚才叫我什么?” “御乾啊!” 詹景冽看着显然一头雾水的章若愿,心情复杂。偏偏当事人还十分理所应当,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称呼。 这正常? 爷爷临终前为他取得字,至今无人提起过,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以如此熟稔的语气叫出来,怎么可能理所当然? 简直乱套了好么! 第23章 应答 “你怎么知道?” 詹景冽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是斜飞入鬓的俊眉上挑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原本略微柔和的侧脸轮廓也粹上一层清冽之气。见章若愿默不作声,他再次发问,清冷的声音平静而威慑力十足。 “御乾两个字,谁告诉你的?” 詹景冽冷凝的神情让章若愿浑身一个激灵,刚才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顷刻之间顿时清醒,她大概猜出,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在这个世界里,太上皇可能并没有给殿下取这个两字,又或者整件事太过隐秘,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该从她口中说出来。 上位者一向敏锐多疑,更何况是生杀予夺,运筹帷幄的储君。此刻,如若不彻底打消他心头残留的顾虑,恐怕自己在他心目中将真正成为一个居心叵测,蓄意接近的女人了。 人心设了防,便犹如筑上一道围墙,一旦形成再想拆除,难上加难。 这也是她今晚一直在装可怜撒娇与以往无异的原因,前两次因为搞不清状况,她已经把娇柔的表象印在殿下心中。假使如今一反常态,很容易落入“欲擒故纵”的口实,无端让人排斥。 最重要的一点,这三年,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柔弱可怜,温柔胆怯的小白兔,习惯无时无刻迎合着殿下的喜好。她早忘了当初那个肆无忌惮,率性而为的自己。 她一直在扮演端庄大方,娴静淑贞的太子妃,乐此不疲的将一举一动都打上高贵优雅的烙印,听起来好像特别可悲可叹。 可谁能身处同一个环境中永恒不变呢,三年多的宫廷生活,权势倾轧,早将她的性格里那些浮躁天真一一沉淀,把她熏陶渐染得与每个在宫中生存之人一般小心谨慎,处心积虑。 每逢省亲,三婶看着越来越端重自持的她,总是一遍遍惋惜,大概是在怀念曾经那个把天捅破,还能没心没肺等着别人去补的泼皮猴儿。 可她并不怀念,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人生每个阶段的自己都是不同的,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再回想起当初的自己,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的确是戏台上麻木不仁的牵线木偶,可放眼皇城谁不是呢?不要说人人自危的宫中,便是市井上那些起早贪黑的贩徒,谁不是说尽好话,陪着笑脸,多少苦水往肚子里咽,只为了那几个油光锃亮的铜板? 人之一生,会向无数的事物妥协。 烧香拜佛向神明妥协,拜谒天地向自然妥协,贪污行贿向官职妥协,低头哈腰向饭碗妥协,阿奉承向权势妥协。 而她,同千千万万的子民一样,向生存妥协,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空气盘踞的的高压让人喘不过气,章若愿仿佛能听见胸臆中,有什么破体而出的声音,但她不能慌。 她不能有任何的慌乱和无措,一旦错过了最佳回答机会。令殿下产生先入为主的想法,哪怕她再解释一千遍,他也不会相信了。 章若愿握着枕头的手心一片濡湿,穿着宽松衬衫的身体格外纤细,背脊挺得笔直。巴掌大的小脸白得透明,璀璨的眼眸却没有任何犹豫迟疑直直望向他。 “御意统摄,乾为天下,这是您亲口告诉我的。” 想让殿下相信,又要做到在他有如实矢的眼神威压下,不露破绽。唯一明智的选择,就是实话实说。 同床共枕三年,她已然对眼前这个男人表情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都了如指掌。即便如此,她也从不曾在他面前说过一句谎。 殿下自幼慧眼独具,又长期生存在虚与委蛇里,朝堂之事都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更何况是区区人心。如若他想,一粒尘埃也避不开他的眼睛。 他可以允许自己的妻子解读他内心所想,却不代表能容忍她的欺瞒。 祖父从小便告诫她:如果一件事失败的后果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又没有完全成功的把握,便不要孤注一掷去奋勇,那是匹夫所为。 伴君如伴虎,永远不要试图挑战君王的权威,自作聪明的狐狸,最后的下场还不是拆吞虎腹,尸骨无存。 她能一路顺遂走到如今,其中一点便是时刻掂清自己的斤量,从不拿身上的任何东西去涉险。 “御乾”这两个字,是韶清苑楠木垂花拔步床上,殿下亲口告诉她的。哪怕再问千万遍,她也绝不心虚。 她的眼神清亮,如一泓通透明澈的山泉,一眼到底,没有丝毫杂质。 詹景冽相信自己的判断,眼前的人并没有隐瞒。但同时他也十分肯定,绝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两个字。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挑了挑眉继而又道。 “什么时间在哪儿?” 章若愿想好说辞,避重就轻。 “凌晨时分,床榻之间。” 的确是凌晨,不过是三年前的天启皇朝。 詹景冽哪里能往如此诡异的方向想,自然从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考虑。第一晚他一直很清醒,肯定不可能。今晚也排除在外,剩下的就只有昨天晚上两人同处一室的情况了。 所以……他在睡梦中念了“御乾”两个字,恰巧被她听到了? 貌似不太可能,他好像一直是没什么梦的。詹景冽的眼神再次从章若愿脸上掠过。看到她那副斩钉截铁的表情,最终放弃大晚上再耽误时间探寻。 算了,就当他梦里多嘴好了。这种好多事情堆积在一起,理也理不出头绪的感觉实在太糟糕。好像自从眼前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身边的许多事情都变得不合常理,严重脱节于原来的轨道。 詹景冽不喜欢这种,难以控制的感觉。 ———— 章若愿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正从玻璃窗前透进来,丝丝缕缕,温和而不刺眼。 她起身站起来在宽敞的房间内走走,简单活动全身的各个环节,没有发现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走到盥洗间掬了捧清水拍拍脸,看到镜子里细嫩的脸蛋上恢复点血色的自己,总算确认昨晚的烧基本是退了。 清清爽爽捯饬了一番,章若愿又在衬衫下套了条肥肥大大的西装裤,裤脚磨地,裤腰及胸,不伦不类。不过也没办法,总不能光着两条腿出去。 瞅了瞅镜子里散开的长发,章若愿四下观望,总算找到一根满意的物件。将头顶毛刷刷的东西插在里面,轻松盘成一个漂亮的发髻,美滋滋下了楼。 詹景冽已经晨练回来洗漱完毕,换上西装在餐桌上吃饭。他正襟危坐着,脊背与大腿两侧呈九十度直角,如此标准的姿势换作别人可能会有些拘谨,而他却轻松惬意优雅自如。 剪裁精炼的西装勾勒出他完美的背部线条,兼具喷发的张力,看起来慵懒而俊逸,宛如一头饕餮之后的雄狮。 李福西装笔挺站在一旁,神态恭敬,静默不言。 上次不愉快的经历过后,章若愿早已不放在心上。他们做奴才的,凡事无论是非对错均以主子的决定作为评判标准,有太多身不由己。不要说他们,就连她有的时候也必须强颜欢笑。 想到这里,章若愿对李福露出一丝微笑,越过他,坐到詹景冽右手边的位置。 桌子上依旧摆满了她不喜欢的食物。牛奶看着便没有顾妈妈亲手做的椰奶羹浓郁香甜,肉也烤得半生不熟,看起来就没有胃口。 想起昨天喝的甜甜辣辣,黑不溜秋跟中药似的东西。大概是建立了革命感情,章若愿竟然十分怀念那种味道,不禁开口问道。 “昨天晚上那杯是什么东西,还挺好喝的……” 詹景冽抬眸看她馋嘴的笑容,视线不经意从发间那根湖蓝色牙刷上扫过,拿起纸巾轻拭嘴角,言简意赅道。 “没了。” 章若愿失落的同时,刚想为自己争取一下。 这时全能型管家张禄端着一盘虾仁荠菜汤包,从厨房走出来,咋咋呼呼的分贝有增无减。 “太子,我刚刚洗锅的时候,发现锅里除了姜丝外还有些可乐汁,明显是昨晚剩下的。所以……您是亲自下厨了么?” 张禄毫不掩饰其惊讶程度,嘴巴张大,简直能吞下一整颗鸡蛋。就连向来不动声色的李福闻言,都露出了罕见的惊愕表情。 他们英明神武,远庖厨房的太子爷,居然亲自动手做了姜丝可乐? 噢买尬! 唯独状况之外的章若愿一脸蒙圈,完全不理解两人的大惊小怪。 将三人的神态收入眼底,詹景冽波澜不惊,仍慢条斯理吃着早餐。只俊眉微微一蹙,让犹自惊愕的张禄立马噤声。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将汤包放到桌上,赶紧比划了个封嘴的手势。 “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章若愿不知所云,但看詹景冽明显不想解释,也不多问。夹了一个汤包放入碟中,咬开一个小口,慢慢吸吮里面的汤汁。 刚开吃,那边詹景冽已经吃完,准备起身。她立马放下筷子,跟着站起来,弱弱出声。 “可不可以拜托……帮我找一件女生的衣服。我这样子回家……不太方便……” 詹景冽打量着章若愿一身小孩偷了大人衣服的模样,视线最终再次定格在她头顶那只耀武扬威的牙刷上,嘴角抽了抽。 第24章 眉睫 直到詹景冽带李福两人走远,张禄摘下围裙,笑眯眯将几个印着名牌logo的米白色纸袋递给章若愿,毕恭毕敬道。 “这是太子的吩咐。” 章若愿疑惑地接过来一看,五套不同颜色款式的女装,设计前卫,风格各异。 考虑到如果穿件特别显眼的衣服回家,摆明是敲锣打鼓告诉别人其中有猫腻。章若愿最终挑选了一件蓝白色拼接短袖连衣裙,样式简单大方,清新可人。最重要的是,上次翻箱倒柜的时候,她记得有一件跟这件差不多。 章若愿换完衣服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的时候,张禄在旮旯角默默仰望那眉目如画的女子,顿时感慨无论是人还是衣服,太子的眼光一如既往毒辣又精准。 啧啧,又是煮东西又是买衣服的,太子什么时候耐心这么好了? 回家的一路相当纠结,章若愿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会无数次夜不归宿,神迷之间回到殿下身边。一两天还能扯谎圆过去,可若时间久了纸包不住火,总会被人发现的。 如果像大哥那样忙于事业搬出去住,就不用避人耳目了,可关键是目前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况且自己一人独居,也是个问题。 先不说长远,仅目前来说,今天这关她便过不去。 章若愿在车里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最终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大无畏心态下了车,毅然决然往里走。 出乎意料的回到德馨居并没有照水迎上来问东问西,她悬着一颗心进了卧室,赶紧换上睡衣把头发散开,营造出一种刚睡醒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沾溪过来叫人,章若愿披了件外套有些纳闷地走出去,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正寻思着两个丫头跑去哪的空档,抬头便看见照水气喘吁吁的跑来。 炎炎夏日,早晨那丁点儿的凉风顶不了多大作用。照水一路小跑过来,此刻已是汗流浃背。看见章若愿,她双眼放光,像是看到主心骨一般。也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珠,急忙扯着小姐的衣袖焦急道。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对于照水咋咋呼呼的反应,章若愿已经见怪不怪了,此时也不以为意。边回屋拿了帕子给她擦干,边漫不经心说道。 “不要着急,顺会儿气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照水见火烧眉毛了,小姐还那么气定神闲,急得直跺脚。可越是着急,嘴皮子越是不利索,舌头都打了结。 “真的出大事了!老爷……老爷……” 听到事关父亲,章若愿立即反握住照水的手,迫切问出声。 “父亲怎么了?” “老爷……老爷带回来一个女人!” 章若愿闻言,水亮的眼眸飞快划过一丝冷芒,快得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她低下头细看着十根白削葱根般的手指,渐渐想到了什么。 “你别着急,冷静下来,将整个来龙去脉讲给我听。” 大概是章若愿那种不经意的口吻太过笃定,使照水感到有势可依,渐渐镇定下来。她回想着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今早我和沾溪做好晚饭后,本想唤小姐起床吃饭。可小姐睡得太熟了,我们喊了好几声您也没出来,就想着先把饭菜保温,等您睡醒再吃。 正把东西往厨房收拾,刘妈妈就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小姐过去一趟。 沾溪看她神神秘秘估计出了什么事儿,试探着多问了几句,刘妈妈便透出点儿口风,说老爷带着个女人回来了。 别的也没敢多提,刘妈妈走后,沾溪左思右想怕您吃亏,就先去荣安堂打探下消息,探探情况。嘱咐我留在院里,等您醒来后把这些一五一十跟您说。 我等了半天沾溪也没回来,忍不住也去荣安堂跑了一趟,结果没看到沾溪,倒看见一大伙人坐在屋里,话题全围绕着其中那个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说到这里照水很明显顿了顿,停下来思索着什么,紧接着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章若愿扬眉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复杂万千的情绪蒙上一层沉静的表象。令人只觉得她一派从容,而看不出其中蕴藏的黑色风暴。 她将那条汗湿的手帕攥在手心,轻轻的卷起复又展开,很快便带出一圈圈皱痕。 “继续。” 照水说到一半感觉嗓子有些发干,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但看小姐十分坚持,还是舔了舔嘴唇,接着往下说。 “那个女人很是能说会道,而且看得出,来之前一定下了一番功夫。 她送了老太爷一方古歙龙尾砚,老夫人一套脊椎按摩仪,二老爷一只麒麟火焰纹瓷碗,二夫人一对蝙蝠金赤鎏镯子。 给若涵小姐时正好被二夫人挡住了,我没看仔细。不过单是看二夫人那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也是贵重的好东西。 我听不到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不过看得出来屋里氛围很是融洽,老太爷一直捋着胡子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老夫人拉着那女人的手连连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 能说会道?贾云双岂止是能说会道!她还会演戏,会做人。 贾家人似乎天生便掌握了一项趋炎附势的生存技能,一手马屁拍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人飘到天上,受用非常。 凭借一手溜须拍马的本事,贾中平一路谄媚逢迎,敛财捐官从一个小小的外官府丞,升为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作为贾家唯一嫡女,贾云双更是将贾家人投其所好的本领,继承得炉火纯青。 龙尾砚产于婺源县龙尾山一带溪涧,由此得名。其质感坚韧,纹理润密,抚之如肌,滑不拒墨,敲击时发出清越金属声,实乃上品墨砚。 对于酷爱书法,好字如痴的祖父来说,没有什么比送上一块罕见宝砚,更让他意动的物件了。 祖母生性淡泊,寻常事物过眼云烟。想让她老人家侧目,仅凭价值高低根本行不通,索性从其中蕴含的心意入手。年纪大了,老人家免不了身子骨酸疼,送一套按摩仪,不贵重却能凸显那份难得的关心。 二叔极爱收藏做工精美的碗碟,二婶见钱眼开,贾云双准备的每一份礼物,都精确无误地送到他们的心坎儿上,不讨人喜欢也难。 照水见章若愿若有所思,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小姐伤心了,急忙补救。 “小姐您放心,那个女人也就是能说会道些罢了,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跟夫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贾云双中等之资,顶多称一句面容清秀罢了,跟美貌完全不沾边,更遑论与她母亲相媲美了。母亲未出嫁时,可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美人。 只是,如果过得好与不好,都能够以美貌划分,那后来的种种也不会发生了。 以前她也以为,一名女子拥有得天独厚的容貌,是一张保护自己的盾牌,可贾云双教给她一个更为深刻的道理。 美貌是一种优势,然而,凡事都有利弊,某些时候它也会变成一种负担,令人避犹不及罪过。而平庸的长相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却也能成为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别人都视平凡的长相为一种最大的遗憾,却没有几个人能像贾云双一样,将不利转化成最大的机遇。 当初那么多的名门贵女想要嫁给父亲做继室,其中正值芳华,容貌绝艳者,不在少数。而父亲最终选择贾云双,也正有部分是因了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的面孔。 长了一副缺乏辨识度的脸,很容易让人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她人也应是这般,没有攻击性可言。 而这点,正是父亲最需要的。 母亲逝去将近十年,父亲绝口不提续弦之事,其间连一个妾室也不曾纳过。她知道父亲松口,答应相看贾家女,与她有极大的关系。 当初他们兄妹三人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兄长却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无意成家。此时姐姐已经是内定的准太子妃,婚期迫近。而她即将及笄,适龄婚嫁,有许多同僚向父亲抛出橄榄枝,却无人帮忙物色。 同时,祖母年事已高,一场风寒过后精力疲乏,掌家权下放。二婶精明贪婪,祖母放心不过,便让二婶三婶共同管家。 两人虽明面上依旧和睦,但二婶刻薄,暗中免不了捻酸两句,三婶退让一时却不能永远落了阵势。渐渐的两人离心,家宅不宁。 他们兄妹三人需要一个母亲来张罗婚事,而章家也需要一个长媳来掌权处理庶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贾云双出现了。 祖父对内宅之事从不过问,对于祖母来说,出身家世并不过多看重,只要贤惠大度,持家有道足矣。 而父亲本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辈,又迫于无奈找来填房持家,自然不介意对方姿色平庸。不仅如此,贾云双家世不显也正是父亲选择她最重要的原因。 若是选一名高门贵女做填房,倚仗着靠山作威作福,将来免不了苛待原配留下的子女。若是娶个泼辣蛮横的,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他们三个有苦难言。 正是基于上述,父亲很快敲定了商贾出身,又性子温婉的贾云双,如今恐怕也是因了这些。 章若愿心乱如麻,手帕被翻来覆去缠绕在手指间,皱的脱了形。 “三婶有没有在屋里?” 照水细细回忆了一番,摇头答道:“我看的时候,没有。” “那沾溪一定是去找三婶了。” 章若愿自言自语,轻喃着。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万一老爷真找个女人回来,您会不会受欺负啊! 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继母都可恶毒了,不但虐待她们,不给她们饭吃,还投毒想害死她们,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让老爷娶别的女人啊!” 章若愿几不可见蹙了眉心,她不知道灰姑娘和白雪公主是何等人物,但仅就表面上的吃穿用度来说,贾云双从不苛扣他们三人半两,更不用说不给饭吃了。 明面上,她一直是细心周到,无微不至的母亲。 “慌什么?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章若愿淡声制止照水胡思乱想,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安慰自己罢了。她心里十分清楚,以父亲的性情为人,还有章家的严谨门风。若真是萍水相逢,绝不会请人进章家做客。既然已经到了动辄大家集体相看的地步,那么事情十有*是敲定了吧。 章若愿将手中的帕子慢慢铺陈展开,看着上面皱巴巴的痕迹,一一抚平。 她不能慌,越是火烧眉毛,越是要镇定。手足无措,事情只会更糟糕。如果连她都慌了,这是事情还有谁去阻止。 “你会盘发吗?” 章若愿猝不及防开口,视线直直盯着手中的帕子,眼神恍惚。 “啊?” 照水傻眼,难以置信,事情都如此迫在眉睫了,小姐还有心情梳妆打扮。 没等她回答,章若愿再次开口,声音比以往清亮不少。不知是在提醒别人,还是劝慰自己。 “帮我盘一个漂亮的发髻。” 一场鏖战即将开始,若不全赴武装自己,怎么对得起那人的处心积虑。 第25章 教女 照水实在不会梳那种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发髻,不过看在小姐那么信任她的份上,只能硬着头皮盘了个时下最流行的花苞头,还特意点缀了些闪亮亮的水晶发饰在其中。 章若愿选了一条米白色蕾丝拼肩纯黑斗篷裙,对着镜子里时尚典雅中不乏活泼俏丽的自己绽开一抹笑容,带上照水,两人一前一后前往荣安堂。 到的时候满堂宾主尽欢,说说笑笑氛围十分融洽。正如照水所说,祖父在一旁自顾自扣着茶杯,并无话说。倒是祖母喜笑颜开,眼角眉梢掩不住满意之色。 章若愿十分能体谅祖母的心情,自母亲走后,父亲寡居多年,身边一直无人相伴,现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她自是一千一万个满意。更何况贾云双又一贯会做人,为人处世绝不会让人挑出半点儿毛病来。 若身处古代也就罢了,木已成舟,只要大体过得去,也不值当因着一个口不对心的继母违背了祖母的初衷。但既然上天安排她回到贾云双入府之前,她便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日夜陪伴在父亲身侧。 章若愿敛眸昂首,仪态万千走进屋里。与生俱来的韵质与多年宫廷生活渐染的气势紧密交融在一起。只需往那一站,即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自觉转移到她身上,当看到章若愿那张明媚夺目的面容,在场融洽非常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气氛陷入一种欲盖弥彰的尴尬之中。 众人中反应崔琴率先反应过来,顿时咧嘴笑开。涂了玫瑰色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齿,喜感得近乎讽刺。 “哎呦,若愿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来!快来见见这位……这位……” 她故作犯难地咂咂嘴,一副不知该如何介绍的苦脸模样,不过那拙劣不堪的演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脸上赤条条写满了“幸灾乐祸”。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明明与己无关,见到别人有了状况,却能乐呵得跟天上掉了馅饼一般。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同时,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为别人眼中最大的笑话。 章廷安对妻子抽风常态已然见怪不怪,本没打算掺和她们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熟料一眼便瞥见对面老爷子大拇指沿着杯沿,缓缓摩挲的小动作。艾玛,这可是老爷子不耐烦时的标志。 到底是自己媳妇儿,不能眼睁睁看她撞枪口。章廷安一把将好不得意崔琴拉回去,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一面对着章若愿露出无公害的笑脸,急忙打了几句圆场。 “早饭吃没吃啊?要不要刘妈给你盛碗粥?” 崔琴的言外之意,以及他们夫妻的默契双簧,章若愿看在眼里恍作未觉,谢过章廷安后。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最中央,俏脸含笑一一给几位长辈见礼。 说是见礼,其实这个时代章家布局虽然与曲阳章氏故居相仿,但言行举止,人口摆设一切从简。毕竟发展到了现代,见长辈时不必行礼,但最基本的问侯还是需要的。 无奈礼仪规矩已经根深蒂固在章若愿身体里,她得费了好些个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其他动作,只简简单单向长辈们问了声好。 到章廷居的时候,旁观者能明显感觉到,面对小女儿,他以往肃然绷紧的神态略微缓和了一些,连语气也放轻了不少。 “最近几天看了哪些书?书法练了几张?” 一般父女见面不应该是各种充满温馨有爱的场面么,这种一上来便严师形象的既视感肿么破? 当所有人对章廷居的问法惊掉一地下巴时,章若愿已见怪不怪地乖巧应道。 “读了《古今文化异同论》与《汉字的形成与演变》,还遇到一些地方不得其解。” 章若愿一边认真答,一边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父亲。 父亲的面容比记忆中要显得年轻一些,仪表堂堂,英俊儒雅。不惑之年的他沉淀了年轻时躁动和浮华,随着岁月的打磨越发沉稳内敛,正是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时候。 除此之外,刚及不惑之年的他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十家出版社之一,懿明出版社社长。稳重又事业有成的男人,怎能不令无数女子竞相追逐,倾心不已? 章廷居哪能猜到小女儿的想法,他满腹心思都放在她的教育上。 “一会儿拿来给我看看。” 对这个娇滴滴养大却又懂事知礼的女儿,章廷居有着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用纵容。想当年怀豫和若仪哪个不是被他耳提面命,严格教导出来的。 唯独这个小的,只要一看到她那肖似亡妻的脸,便让人忍不下心责备她半句不是。章廷居当下也是斟酌了再斟酌,思忖了一种既不打击闺女自尊心,又起到警戒作用的委婉说法。 “书法贵在持之以恒,你日后还是要好好练,不可懈怠。 从今往后,你每日临摹十贴,攒着等我回来检查。” 章若愿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低着头一声不吭聆听父亲越来越冗长的说教。 眼看章廷居大道理一波接着一波,没有丝毫结束的意思,屋子其他被无视彻底的人不免暴走了。 客人还在呐,这样一本正经考教闺女功课真的好么!两人那般你问我答的天伦之乐,他们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在旁边站着很尴尬好不!虽然大家都习惯了章社长教女日常,但在外人面前麻烦收敛下,好歹撑撑场子中不中? 尽管早习惯了大儿子一看到宝贝小孙女儿,便长篇大论开教育课,不分场合时间地点的常态。但今时不同往日,就这样把人家客人晾在一边,实是不当。 但贾云双的反应相当令人激赏,面对如此稳妥妥的打脸行为,换个沉不住气的,大概要拉下脸黑如锅底了。 可人家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不仅如此,还十分得趣欣赏着父女俩的互动,脸上适时闪过无限憧憬的神情。 这番表现让一旁的章平氏看了,暗自点头,心也定下了一半。 五丫头是廷居的心头肉,这样的场景今后她免不了见着,一味避讳总是行不通的。原以为大多数女人都不一定会受得了另一半的生命重心不放在自己身上,可今天一见,这的确是个大度的。若有心撮合,估计也能善待五丫头,一家人和乐美满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儿,章平氏不得不打断父女俩共叙天伦。 “廷居啊,你要检查五丫头功课也得换个时间,眼下人贾小姐还在呢!” 言罢,便慈眉善目招呼章若愿过去。握着她的手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今天的正题了。 “愿儿,这是贾阿姨,今天特地来咱们家做客,过去打个招呼吧。” 章若愿顺着祖母的话头看过来,目光转移到端坐在一旁,面露浅笑的贾云双身上。 贾云双的相貌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各部分没有特色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能是淡化了长相,她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越发凸显出来,弥补了脸部的不足,令人觉得很舒服。 如果不是亲眼,她可能也不会想到一个看上去平静淡泊的人心中,会深藏着那样刻骨铭心的嫉恨与不甘。 章若愿缓缓走向贾云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不疏离也并不热络。 “贾阿姨您好,我叫章若愿,欢迎您来我家里做客。” 提及“我家”与“做客”两个字的时候,章若愿不轻不重的拖长了一秒,普通人根本听不出来,贾云双心细如发,不可能没注意到。 但她并没有任何异样,连忙起身亲亲热热道。 “常听说社长最小的千金生得明眸皓齿,珠玉一般,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第一次见面,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愿儿可别嫌弃。” 说话的空档,从桌上拿起剩下的最后一个红色方盒子打开,放入章若愿手中。 里头正躺着一只扁条圆形翡翠手镯,色泽透亮,古朴精致,一看便知佳品。 不得不说,贾云双的确是一个十分难缠的角色。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钢尺测量过,严密谨慎,不暴露其任何野心。 在章若愿面前,她没有耀武扬威像胜利者一般直呼章廷居的名字,尽管此刻的她有这样的资格。她很明确的知道,这种宣示主权的举动会致使章廷居反感,同时也会让费尽心思获得满意的老夫人推翻之前的认知。 她无比清楚,眼下她的分量远远不能跟在章家生活多年,受尽宠爱的章若愿相比。所以她自甘退居到一个近乎卑微的位置,以此获得更高的呼声。 章若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将镯子收起来。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若是推拒着不要,贾云双一准儿将话头带到嫌弃方向,没道理替她省了东西还全了好名声。 章若愿目光澄澈而清亮,语笑嫣然道。 “镯子很漂亮,谢谢贾阿姨。” 第26章 追忆 章若愿顿了顿,语带真诚地开口夸奖。 “贾阿姨的声音很悦耳,像曲子一样。” 一般第一次见面赞美人会从哪入手,无非是长相、气质、谈吐,而章若愿却避开这些不提,转而夸起了贾云双的声音好听,摆明了嫌弃她的长相。 如果被如此讽刺的是别人,可能必定会暴跳如雷,或者针锋相对反击回去。再怎么心宽体胖多少也会有些不快。但对于忍耐力修炼到家的贾云双而言,她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会打从心里开心。 能将情绪这般浅显表露于人前,充分暴露了章若愿性情直率,没有城府。这样的人虽然脾气恶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摆布的。 章若愿就是要制造这样一种错觉给贾云双,让她同当初的自己一般,放松警惕,直至无路回头。 “是吗?还从没有人这样夸过,愿儿真会说话。” 贾云双心花怒放接过话,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眼角却无意中闪过探究之色,像是在评判章若愿此举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章若愿柔婉一笑,连连点头。 “我母亲说话也是这样,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状似不经意的一番话不动声色提起了母亲沈贞娴,旧人逝去多年,新人巧语欢笑,这景象多少令人唏嘘。 眼看那个本该被抛诸脑后,不该出现在日常生活的人再次被牵扯进来,贾云双下意识望向章廷居的神情。见他因思及故去多年的妻子,有些神情恍惚,似是联想起那些被时光掩埋许久的往事,紧锁的眉宇间免不了流露出几分感伤。 她清楚,沈贞娴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伤疤,每当看到那处狰狞的痕迹,都会生出一种剜心的疼痛…… 可即便那么清楚,即便这样的情形见到过无数次,贾云双还是会跟着那处伤疤隐隐作痛。因为它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可笑与无能。 贾云双抑制住心头的酸楚,强迫自己点头,违心地赞同章若愿的话。 “社长夫人蕙质兰心,能跟她相像是我的福气。”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章若愿是故意提起,她潜意识里并不喜欢自己。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能给上赶着来做自己继母的人好脸色。她该庆幸这样的女孩难缠归难缠,却不难笼络。 章若愿暗中打量着贾云双的神色,说到母亲的时候,她坦坦荡荡,一切如常。那一丝细微的抵触被她隐藏在最深处,深得无人能挖掘到。 听她说起母亲,章若愿佯装感兴趣的样子,扬唇问道。 “您认识我母亲吗?” “社长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几面,谈不上认识。但她的风采令我印象深刻,常人难以媲美。” 章若愿嘴角上弯勾出耐人寻味的弧度,尾声微微上挑。 “是么?” 这话说给别人或许还可信几分,不巧的是她刚好知道,贾云双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贾中平还是渠荷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外官,理所应当的,彼时贾云双也应该跟随他一同呆在渠荷那个小县里,做她的小家碧玉才是。 而事实则不然,贾中平的第一任妻子贾蒋氏与舅母沈蒋氏乃同祖同宗的堂姐妹。贾蒋氏病逝后,贾中平不到一年便迎娶知府之女为妻,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对原配所出的嫡女漠不关心,连其食不果腹也不闻不问。 贾蒋氏料想到撒手人寰之后,唯一的女儿可能会遭受苛待,弥留之际以信托孤。因此,沈蒋氏一直派人暗中留意着贾云双,得知她日常生活每况愈下。 沈蒋氏念及往日姐妹情分得到公爹及丈夫商量后,托人将贾云双从渠荷县接到京城辅国公府,养在身侧。 沈蒋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做梦都想生个贴心小棉袄,夙愿得成,她对贾云双十分疼爱。琴棋书画样样请了京都有名的师傅来教导,便是待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当时偌大的国公府只有两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因着这层关系,未出阁的沈贞娴跟贾云双很是要好,常常在一起聊天游玩。 那时章廷居与沈贞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情投意合,又家世相当,双方长辈早已默许两人的婚事,只等婚期一到便可结为夫妻。 耐不住相思之苦的章廷居,常常带着各种奇珍异宝过府拜会辅国公,为的只是能隔着屏风和沈贞娴说上几句话。 可惜,无心插柳。章廷居貌若潘安,才比子建,又是章阁老长房嫡孙,金尊玉贵,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姑娘家正是思慕之年,哪能没个想法。 何况贾云双这种从小生活在小巷内宅,未曾见过外男的小户千金。 一来二去,贾云双对章廷居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断幻想着他对沈贞娴那种宠溺疼爱的目光能有一天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变得不再像刚来时那样由于自卑而寡言木讷,而是一点点活泼开朗,讨人喜欢起来。她还爱打扮了,虽然无法将那些名贵的衣服穿出惊艳的味道,但靠着不断摸索总算找到了最适合的穿衣打扮。即使不够漂亮,也别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独特。 不仅如此,她还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苦练琴棋书画,十根手指磨出了水泡,也不肯停下。 当一个女子,决心为她喜欢的人做出改变的时候,那份渴望与之匹配的信念,足以使她坚持不懈,百折不挠。 一系列的反常很快令慧眼如炬的沈蒋氏瞧出了端睨,当时的贾云双不过十四五岁,哪里有如今临危不乱的心智和城府,很快便把内心的想法暴露出来,歇斯底里哭喊着求她成全。 沈蒋氏惊诧得不能自已,她压根想不到当女儿教养的丫头竟然生出这般心思。雷霆大怒之后,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其中轻重缓急。 章沈两家婚事敲定已久,不仅两个孩子情有独钟,背后更牵扯着两个家族的利益,中间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沈蒋氏清楚这孩子是个执拗的,留她继续在府中必成隐患。 经过一夜的反复思考,沈蒋氏终于下定了决心。悄声吩咐在贾云双身边伺候的婆子给她喂了碗安神汤,亲自动手收拾了一箱子金银珠宝,又取了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的银票。安排了几个护卫好手,不等天亮连夜把她送回了渠荷。 外人问起,只道云双姑娘思父心切,回家尽孝道去了。 虽有人对贾云双的来去匆匆感到奇怪,但毕竟她只是府中客人,没有人会对一个外人的去留过多关注。再加上沈蒋氏自此之后,对贾云双的消息一概避而不谈,渐渐的府里再无人提起。 关于她所有的一切,销声匿迹,甚至连她这个人也仿佛从不曾在国公府出现过。 这些都是章若愿从顾妈妈口中得知的,二十多年前,顾妈妈还是母亲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当时舅母将事情处理的滴水不漏,府中知道贾云双对父亲存了姑妄心思的人没几个,那些护卫回来后,也被舅母以不同名义解雇。 巧的是,药倒贾云双那个婆子,正好是顾妈妈姨母,她在被辞退之前把事情,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五一十告诉了顾妈妈。 当年的事,顾妈妈考虑到说出来的后果,始终三缄其口没有告诉母亲,父亲也毫不知情。他连贾云双这个名字都从未听人提起过,是扁是圆更是无从得知。 顾妈妈原以为,贾云双只是漫漫人生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插曲,却没想到等母亲离世,父亲寡居多年准备续弦时。当年的贾云双居然脱胎换骨一般重新回到她的视线之中,成了继夫人的最佳人选。 顾妈妈曾不止一次提到过贾云双这个女人并不像表面那样温和无害,而她的反应是什么? 当时她总认为,父亲具有足够的评判力,既能入他的眼,人品必然不会有问题。 她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全然不明白世间上有一种女人在不同人眼前是可以面孔百变,毫不生硬转换嘴脸的。她会在喜欢人面前温柔婉约,游刃有余伪装成善良体贴的模样,背后却不留余地铲除所有拦路的障碍,贾云双正是其中佼佼者。 这些过往虽然不属于这个时代,但从贾云双至于腹部交叠的双手略微拢起的小动作中,不难映射出她内心的微渺变化。很显然,她在紧张。 她的紧张,恰好证明她在说谎。 所以现代也应该与古代的轨迹相互吻合,贾云双与母亲很早之前就认识了! 章若愿步步紧逼,擒着浅笑问道。 “贾阿姨,我想冒昧的问一句,您有过几段婚姻?” 贾云双有些猜不透眼前这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究竟想问什么,目的又是什么。那种洞察一切的目光,仿佛看穿了她的前世今生,令她浑身都不自在,勉强答道。 “一次都没有。” “哦?” 章若愿轻吊眉稍,露出极不可思议的神情,似笑非笑。 “您这么进退适宜,怎么会没人要呢?多年没结过婚,总不会是等着谁吧?” 第27章 不喜 章若愿不清楚当年,贾云双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贾中平,竟同意她一直留在贾府,快成老姑娘了仍未许过人。 但在天启正常女子十五岁前,父母双方已经订好一门婚事,只等及笄后嫁人。双十年华未嫁人的女子皆被称为异类,同贾云双一般年纪却无一门婚配的情况,实在少见。 起初祖母也生过探究之心,曾询问她有何难言之隐。后来贾云双给出的说辞是,她十五岁时出水痘,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脸上全留下了痘印,坑坑洼洼,面不忍睹。 当时女子的相貌何等要紧,毁了容自然相看不到合适的夫婿,大好的年华便如此蹉跎了。 后来也算她运气,从游医那得到一副方子,煎服后脸上的痘印渐渐淡化了。调养了两年,才渐渐能见人。 那时她已经是大龄姑娘了,家世不显,模样也算不上出色。寻遍了县里找不到好人家,索性彻底歇了嫁人的想法,一直呆在家里闭门不出。 等贾中平升职进京,京都里全是比渠荷县身家高出几个阶段不止的达官显贵,她一个商贾出身,幼年丧母的老姑娘,自然没人看得上眼。 一番经历听得祖母同情万分,想到这姑娘竟遭逢如此多的变故,也不忍心继续追问,戳人痛处。 贾云双自称出水痘的那些年,她人在渠荷县,地处偏远,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即使有心想去证实,也根本无从查起,整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其实贾云双杜撰出来的悲惨故事,并不是无懈可击。假若当年的她尚且不到二十岁,便心死如灰不想嫁人,那后来又怎么会上赶着给父亲做继室?要知道那时候,跟她同龄的寻常妇人都已经做奶奶了。 这些谎言一开始就存在漏洞,只不过,当年的她对父亲要娶的妻子是谁根本漠不关心,以至于最后引狼入室,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这一次,章若愿倒要亲口问一问,看看贾云双还能编出怎样一段可歌可泣,感人肺腑的故事,来掩饰她处心积虑想要嫁入章家的事实。 贾云双一直维持的温柔笑容,在听到章若愿那句意有所指的“没人要”时,微微僵硬。 没人要?可不是没人要么?如果她喜欢的人愿意娶她,她又何苦凭白耽误这么多年。 “年轻时有过一段感情,只是最后有缘无分错过了。当初伤的太深,迟迟走不出来,现在年纪大了,只想平平淡淡走完下半生。” 贾云双沉淀了一番情绪,将那些过往几句带过,那种千帆过尽的沉静,给她的话增添了足够的可信度。 如此情真意切的情感表露,让在场的人都自发联想到,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爱而不得后,转而甘于平凡。 却没有人想到,一个平凡的女人爱而不得后,变成进击的继母,为爱疯狂,才是贾云双最真实的写照。 “这么说,贾阿姨心有所属,并且那个人不是父亲?” 没等贾云双回答,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却一直没看到自己想见的场面,崔琴有些心急抢先插话,毫不犹豫给火药味十足的气氛点燃了导/火/索。 “愿儿,现在可不是听你贾阿姨聊情感经历的时候,到底想不想她给你做后妈,大家可都等你表态呢?” 章若愿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冷笑不止。此时此刻崔琴故意把事情的症结点出来,虽然场面上不好看,却是在变相逼她同意。一旦她松口,这件事就算板上钉钉了,假使她不同意,不顾长辈殷切干涉父亲再娶,免不了落个不孝的口实。 而祖父祖母显然也想知道她的看法,所以这时候统一持观望态度,迟迟没有阻止崔琴的口不择言。 有个一天不找麻烦就不痛快的二婶,章若愿简直心塞到一定地步,刚想四两拨千斤驳回。这时一阵清润嗓音率先接过话头,先声夺人。 “二婶这话真是没道理,作长子还没发表看法,您问小愿作什么?” 紧接着挺拔俊逸的章怀豫从门口大步走进来,他眉目疏朗,眸若寒星,脸部线条精粹而分明,行走之间专属于精英的强势气场扑面而来。干练磊落,叫人不敢小觑。 章怀豫依次与坐在上首的几位长辈们打过招呼,目光最终落定在崔琴身上,不紧不慢道。 “平心而论,我们兄妹三人自然是希望父亲能找个伴,陪在身边,免得他年老无依。 但想和不想与究竟适不适合,又不是匆匆见过一面便能看出门道的。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仅凭眼缘确定,未免太草率了吧。 何况父亲都没开口,二婶怎么比我们做子女的还心急?” 其实章怀豫压根不用说什么,单是这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便让崔琴哑口无言。他言辞不轻不重,并不没有说出太犀利的话,却句句都在指责她“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 崔琴所有要说的话,被一口气堵回嗓子眼,顿时蔫巴了坐在位置上,什么话也不说了。 “哥!” 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见到嫡亲的兄长,章若愿内心的波动可想而知,她也顾不上跟贾云双斗智斗勇了,急忙走到章怀豫跟前,挽住他的胳膊,竭力控制着情绪,不让自己感动落泪。 他们有那么长时间没见面吗?好像才一个月不到吧?为什么小妹那种喜极而泣的神情,跟两人才经过生离死别,好不容易久别重逢一样? 看着娇娇小小的妹子像刚出生的小奶猫般,玛瑙模样的黑眼珠湿漉漉望着他,惹人怜爱到不行。 妹控患者章怀豫,心软得一塌糊涂,伸手去捏章若愿尖尖小小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浓得化不开。以往还带点小肉,这次是一点儿都摸不到了,章怀豫不禁皱了皱眉。 “怎么瘦了?” 唔,这百分之百是她那个细致入微,观察力惊人的哥哥没错。天知道,她只是少用了一顿早饭而已啊! 章若愿嬉笑着摇摇头,一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的赖皮样,她才不会实话实说自己饿了一顿呢?要知道哥哥擅长训人的专长,完全承自同样爱说教的父亲大人,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平常逮住一丁点儿苗头,就能一字不带重复地念叨半天,才刚刚被父亲耳提面命一番,她可不想再落入哥哥的紧箍咒里。 眼看章怀豫满脸不信,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对于这个疼她入骨,她少根头发都要大动肝火的哥哥,章若愿明白不给他个说法,决计不可能蒙混过去,脸不红急不喘胡扯道。 “要是真瘦了,那也一定是想哥哥想的。” 自从嫁做人妇后,她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兄妹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每次回家省亲也常常围绕着来来往往的亲眷,难得有说体己话的时候。 只有在特别碰巧的时候,才能在殿下书房看到,那也是匆匆见上一面。毕竟哥哥跟殿下在商讨国事,她也不能凑过去闲话家常。 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长时间没跟哥哥撒过娇了,经年之后,再享受这种被满满亲情包围的感觉,真是贪婪得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放过。 常言道,长兄如父,她跟哥哥年岁差的多,自有记忆以来,哥哥一直扮演着亦师亦友的角色。在她完不成父亲的任务被责罚时,替她求情顶过。在她调皮捣蛋时煽风点火,在她情绪低落时送上源源不断的小礼物哄她开心。 哥哥对她不只是纵容,当她做错事时,他也会像父亲一般不假辞色,用尽各种方法让她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吸取教训,绝不再犯为止。 在她心中,父亲是巍峨的高山,伟岸高大,默默无言。而哥哥则是浩瀚的江洋,无论她怎样无牵无挂的漂泊闯荡,其实一直在他的庇护里,乘风破浪。 章怀豫听着章若愿信口胡诌的话,啼笑皆非。看在这鬼精灵小嘴抹了蜜的份儿上,决定先放她一马,待会儿回去再好好盘问。 凝视着屋子噤若寒蝉的各色人等,他眼神不经意在贾云双扫过,辨不出喜怒。 章怀豫本身对于父亲要继娶这件事,没有过多看法,只是抽空走个过场。小仪赶着工作回不来,若连他也不出现,父亲面子挂不住。没想到的是,才多久没回来,二婶竟能如此明目张胆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了? 谁想做这个便宜后母并不重要,若要以为进了章家门,就能够作威作福欺负他妹妹,那还真是不自量力! 不过碍于父亲在场,章怀豫也不会将场面弄得太难堪,他只是发挥主场优势,把这几个月在公司的奇闻趣事,绘声绘色讲出来,全程对贾云双视若无睹,当她不存在。 直至最后才极为凉薄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 “哦,贾阿姨。” 简单粗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对贾云双的不喜。 第28章 往事 等送走了贾云双,章廷安也不多留,极有眼色带着跟个不定/时炸/弹一般的崔琴赶紧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章平氏看着身姿笔挺,不苟言笑的模样与大儿子如出一辙的章怀豫,一声比一声重的叹气道。 “豫儿,你今天确实有些过了,再怎么看不过眼,可人家毕竟是咱们章家客人,你全程摆着脸色爱搭不理,哪有这般待客的道理?” 面对章平氏的责问,章怀豫神情坦荡一片,脸色诚恳,与之前贾云双面前那个不好相处的大少爷判若两人。他低着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态度,点头道。 “奶奶说的是。” 这般谦逊认错的姿态,让章平氏心头残余的几缕不满一扫而光,原本到了嘴边的责备于心不忍,尽数咽回去。章怀豫从小便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眼看奶奶气已消了大半,话锋一转,不慌不忙开口。 “不过,我方才若是笑脸相待,万一让人误会我对此事持赞成态度,岂不是更麻烦? 有些事情还是趁早摊开的好,早些明白才能早日抽身。” 言之凿凿,话中深意分明指决计不会接纳贾云双。章平氏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这样坦白听到又是一回事,她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只见了短短一面,连话也没说上几句,大孙子竟能那么不喜贾云双这个人。不由往前挪了挪身子,扶着榻上的小桌一角,低眉询问。 “话虽如此,可是总要有个理由吧,我看人家不骄不躁挺好的,你怎地就瞧出那么多门道了?” 眼下,章平氏虽固执的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实际上语气里已没有多少坚持成分。思前想后可想而知,一开始她的确觉得贾云双不错,贤惠大度,又知书达理,是长媳的合适人选。但毕竟将来要与她朝夕相处的是几个孩子,他们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参考。 即便她今日对贾云双十分满意,也不会因着她忽略了几个孩子的看法。有谁会为了一个外人,委屈自己宝贝多年的孙子孙女? 章怀豫面上不动声色,垂首同时黑亮的眼眸极隐晦朝旁边的章若愿瞥去一眼,略微思索片刻,才四两拨千斤回答。 “孙儿认为她配不上父亲,不提别的,单就相貌而言。父亲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没道理不找个秀外慧中的女人做妻子。” 坦白了说,看不上她,就因为人长得不好看?大孙子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此番不伦不类的说辞,连一旁端坐着看热闹的章晋琰也听不下去了,直把白瓷印青花底茶杯往案板上一搁,翘着花白胡子笑骂道。 “胡闹。” 章怀豫作为长房长孙从小受重视程度不言而喻,除此之外,他还是二老第一个孙子,其中疼爱更是不必说。 与同等家底那些整天只知道蹦迪泡妞的阔少不同,章怀豫丝毫没有沾染挥霍无度,好逸恶劳的不良习性。从小便聪颖懂事,长大后更是遇事沉稳,出类拔萃。 这么多年以来,若章怀豫真是个看脸的,早不知被下了多少绊子。按他所言因贾云双外貌不过关而排斥她,那绝对是胡扯。 只不过大孙子宁可找如此容易被拆穿的烂理由来搪塞他们,也不愿意说出背后真实的原因,那代表什么? 思来想去,章晋琰还是决定把问题的矛盾点抛出去,让他们父子自行解决。他捋了捋胡子,转而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章廷居。 “你怎么看?” 章廷居自始至终置身事外,除了立场不便,更多的是想看看贾云双会如何化解一双儿女明显抵触的情绪。如果连最基本的和平相处都做不到,以后的守望相助更是无稽之谈。 很显然,她的表现并不及格。 先前他只是觉得贾云双性情柔婉,或许会是一个好母亲。可从愿儿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而她却模棱两可,始终对过往避而不谈的神态,充分暴露了真实情况与她所述存在一定的出入。 章廷居眉目幽深,晦暗不明,沉索片刻缓缓道。 “既然怀豫和愿儿不赞成,那么这件事暂时先搁置着,等以后再说罢。” 贾云双如此大费周章,究竟隐瞒了什么暂且不提,仅是不得子女喜欢这一点,便可被判出局了。孩子在他心中始终是排第一位的,如果不和他们心意,娶回家两看生厌,整天横眉冷对怎么过日子。 章廷居的回答在二老的意料之中,别看大儿子一天到晚摆着一副严父面孔,却实实在在是个疼孩子的。两个孩子不同意,这事十有八/九是吹了。 几位都明确表明立场了,章平氏还能再坚持什么,她算认了大儿子这辈子就是个打光棍的命。看着桌子上诚意满满的礼品,心口莫名有些发堵。 “这些东西怎么办?要还回去么?你打算怎么跟人家说?” 章若愿闻言立刻把东西双手放到桌子上,赶紧划清界限。而章廷居眼神落在那对价值不菲的镯子上,几不可见皱了皱眉。 他们原本事先说好,只是上门吃个饭探探孩子们的口风,如果三个孩子都没意见,再敲定也不迟。 没想到贾云双私下知会了她的父母,又出其不意直接把贵重礼品送出手。如此一来,他免不了你来我往,备厚礼去拜会她父母。 算盘打得响亮,也要看他肯不肯上钩。章廷居心中有了一番计较,点头安抚章平氏道。 “母亲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一个男人若是铁了心不想娶一个女人,任她有三头六臂,千方百计也是徒劳。虽然贾云双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父亲言出必行,既已经承诺了不会娶她,不管她翻出多大的风浪,也都无济于事。接下来的事情,统统交给父亲解决就好了。 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终于移除,章若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浑身说不出的轻快。回德馨居的一路上,掩饰不住嘴角上扬。 章怀豫余光瞥见章若愿一脸的轻松闲适,放缓脚步,凑到她跟前低声道。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老实招吧,为什么看那个女人不顺眼,她得罪过你?” 章若愿四处张望不敢对上章怀豫探究的目光,支支吾吾避而不答。 “哥哥不也讨厌她么?” 眼瞅妹妹顾左右而言他,章怀豫也不客气,直接伸手去点章若愿圆润的鼻尖儿。 “白眼狼!哥是因着你的关系才咬紧牙关的,你能看不出来?” “唔,又戳我鼻子。” 一时不察被偷袭了,章若愿忙用双手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佯装不满来掩饰心头哽咽的感动。 看吧,这就是她的哥哥!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义无反顾向着她。甚至连正当的理由都不需要,只要她不喜欢,他便自动将那些障碍排除在外。 如此不讲道理,近乎偏执的护着她。 章若愿看着眼前谈笑自若,眉疏目朗的哥哥,脑海中不期然闪现过最后一次见面时,他俊逸出众的面容上满是疲惫和沧桑,曾经汇聚了星驰一般的眼睛暗淡无关,再不复从前俊美无俦的模样。她慢慢收敛了笑容,认真问道。 “你是真的不介意父亲娶谁吗?” 章怀豫有些莫名其妙,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妹,颇为好笑道。 “需要介意什么,将来要跟那个女人过一辈子的人是父亲,只要和他的心意就好,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与我们有什么干系?以前她的想法跟哥哥一样,认为父亲继娶与他们无关,直到后来才发现错的有多离谱。 一颗老鼠屎还能坏了一锅汤,贾云双进门是做主子的,不是阿猫阿狗,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丫头仆人。 她手上握着当家主母的权力,能够操控很多人的命运,其中自然也包括哥哥的人生。 贾云双进门那一年,章怀豫正值英姿勃发之龄,才华横溢,品貌非凡,可谓如芝兰玉树一般的年轻俊杰。彼时他是三朝阁老长孙,吏部尚书嫡长子,又在东宫当差,未来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但凡京都排的上名号世家贵女,提起章家豫郎谁不倾慕三分? 奈何章怀豫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对这些儿女情长漠不关心。作为继母,贾云双理所当然获得了婚事的话语权。她从门当户对的几家适龄女子挑挑选选,最终定了当朝太师江溯的孙女,江汀兰。 事关长孙婚姻大事,草率不得,章平氏多方打听,最后得到的回禀皆道,江家小姐知书达理,蕙质兰心,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章晋琰与江溯同朝为官多年,虽偶有政见不和,但最起码对方人品还是十分正直不阿的。料想这样人家教养出的女儿,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就这样,同年九月,章怀豫十里红妆迎娶江汀兰为妻。郎才女貌,当时也被赞为一段佳话。 刚开始的时候,江汀兰的表现一如外界所言,孝顺长辈又通情达理,清丽绝尘的容貌再加上言行举止中的大家风范,很得长辈们喜欢。 章怀豫是个比较慢热的人,不可能跟一个相处没多长时间的人柔情蜜意,耳鬓厮磨,何况当时他正处于事业开拓期,精力有限。 但作为一个丈夫,对江氏该有的尊重和维护他从不怠慢,那段时间两人虽说不上如胶似漆,最起码的相敬如宾还是有的。 就在彼此陌生的两个人相互磨合相互靠近时,他们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确认江氏怀有身孕那天,章平氏喜极而泣,全府上下尽是一片喜气洋洋。正当她们怀揣着满怀的祝福为一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暗自祈祷时,未曾想到的变故悄然发生了。 成为准孕妇的江氏除了害喜厉害没有胃口之外,她变得敏感,暴躁,恐慌,不安。像是剥落了那张尽善尽美的面具,真实的江氏草木皆兵,让身边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浓重压抑。 她害怕怀孕期间有人爬床,一天之内把清风阁稍有姿色的丫鬟里里外外换了个遍,身边陪嫁的赏月、听风也因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发走,整得院里人人自危。 有时章怀豫耽于公事,回来得晚了,迎接得便是一场雷霆之怒。江汀兰会召来他身边的随从一个一个仔细盘问,去了哪些地方,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聊了哪些内容,都要一字不漏的复述出来才罢休。 刚开始章怀豫念她怀孕,也纵着她胡闹,每日尽量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她,试图抚平她躁动的情绪。可他一个公务缠身的大男人,总不可能时时拘在内宅。 那段时间章怀豫只要离开她身边一步,江汀兰便会嚎啕不止,歇斯底里地嚎叫,简直逼得人喘不过气。 江汀兰这种疑神疑鬼的程度已经超出孕妇情绪波动的正常范畴了,章怀豫心存疑惑,差人经过一番调查才得知。 江溯光风霁月了一生,可他独子江茴早些年却是游戏人间的花中高手,近几年在江溯的强行打压下,才有所收敛。 妻子江元氏当初因姿色过人被江茴看上,娶进江府,家世却并不显赫。以色侍人怎能长久,随着韶华渐逝,难免色衰爱驰。 偏偏江元氏又是个不知命的,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后并不死人,将身边的陪嫁尽数开脸来笼络丈夫的心。 小小年纪的江汀兰跟在母亲身边看得多了,对爱情的向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全部转化为一种可笑的讽刺,再加上江元氏终日耳提面命“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薄情寡义的东西”云云,耳濡目染之下她被彻底洗脑,养成了杯弓蛇影的性子。 江汀兰内心深处充满了彷徨不安,害怕重蹈覆辙。一开始刚嫁进章家的时候,丈夫爱重,公婆和善,还能够保持本心。可这看似美满和乐的环境,不可能将那些深深植根于她心底多年的思想祛除,反而逐渐扩大。 她得到的越多,越是幸福,就越是害怕失去。孩子的到来,恰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得知前因后果的章怀豫心疼江氏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承诺过,不会纳妾。无论她这胎是男是女,都会好好抚养。 可收效甚微,江汀兰已经完完全全封闭在一个死角里,什么都听不进去,固执己见的用那些极端的方式,捍卫着自己幸福的同时,让身边试图引导她的人筋疲力尽。 短短的一两天还好说,时间久了,谁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毫无成效的无果坚持。章廷居、章晋琰、章平氏一个个相继放弃,章怀豫的耐心也所剩无几。 泥人还有几分尿性,何况他一出生便众星捧月一般长大,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他已经不止一次起誓不会纳妾,可江汀兰总是提心吊胆,一次次怀疑他的用心,让他的承诺显得滑稽可笑,不值一文。 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跪在佛堂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自己一举得男。保佑那些狐媚子统统离丈夫远一点,不要纠缠不散。 她一边肆意挥霍着丈夫对她的关心与纵容,一边又跪天跪地,拜托神灵帮忙笼络丈夫的心,终日战战兢兢,旁观者都替她觉得累。 江氏的胡搅蛮缠把章怀豫的忍耐一点点磨灭殆尽,渐渐他疲于应付,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即使这样,章怀豫也没有完全放任江氏不管,仍每日例行公事去看望她,一日三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总命人细细禀了。 江汀兰害喜吃不下东西,章怀豫特意派人南下连夜运了汁水丰沛的柑橘过府,给她解馋,吃穿用度皆是府上独一份。 只不过这番真心实意的付出,非凡没能给她吃下定心丸,反而引来更深的猜忌。 这种恶性循环一直持续到孩子将满三个月的时候,那天晚上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江汀兰不知从哪得知章怀豫彻夜未归的消息,向来多疑的她一听便认定他是同江茴一样,被那些妖娆妩媚的妖精勾了魂魄,宿在花红柳巷了。心头的忐忑恐慌迷了心智,她似是魔怔了一般,鞋也不穿赤脚下了地,不顾众人阻拦硬要冒雨去寻。 你推我搡间,江氏一不小心从台阶上滚下去,滑了胎。 她原本已是半疯半傻,全靠肚里的念头支撑。孩子一没,她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过去。等清醒之后,人是彻底疯了。 江汀兰入府不到一年便疯癫了,江家人上门讨要个说法。江溯看中章怀豫将来的仕途,想再挑选一名孙女嫁进章府,以续秦晋之好。可经过此番,章怀豫身心俱疲,哪还肯娶江家女。 况且江汀兰纵有万般不是,也总归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也曾有过一段融洽的时光,她还为他孕育过一个不满三个月的孩子。虽然最后以悲剧收场,但并不能全盘否认江氏的所作所为。 哪有妻子还在世,便张罗着另结新欢的道理? 章怀豫思前想后,立誓此生唯有江汀兰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只要她活着一天,绝不弃媒另娶。以此,当作给江氏和江家的交代。 这简单的一句话背后蕴含着多大的代价? 章家嫡长孙注定无嫡子,章怀豫若想继续继承家业,要么生下庶子培养长大,将来打拼出一番功绩,堵住全天下的嘴。以庶易嫡哪里容易,单是嫡庶不分这顶帽子扣下来,便能压得章家永世不得翻身。何况但凡家风清正,洁身自爱的好女子,谁会自甘为妾? 剩下的一种,则是从同宗兄弟中过继一人,传递香火。这种方法最普遍也最可行,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最屈辱的。 谁甘愿呕心沥血培养出来的,是别人的孩子? 章怀豫做出这个决定,等同于斩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经此一役后,章怀豫变得深沉内敛,稳成持重,褪去了年轻人惯有的意气风发。那些奕奕神采,那些肆意挥毫的才华雅致,一夜之间全部沉淀成一种枯寂。他如四大皆空的高僧,无悲无喜,宠荣不惊。 章若愿原本以为,这其中种种不幸全是天意作弄至此,天不由人。最后竟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安排她在刚好的时间和地点,亲耳得知了真相。 ———— 那是江氏小产后的第七天,适逢沈贞娴祭日,章若愿特地向殿下讨了三日,过府探望。 当时整个章府四处都笼上了一层阴郁的氛围,少了以往锣鼓喧天,宾客尽欢的喧嚣,格外落寞和萧索。 彼时朝堂上有人揪住时机,以章家家风不正,逼疯太师孙女为落脚点,向祖父和父亲施压,欲趁机推倒章阁老三朝累积的声威。内宅中祖母缠绵病榻,卧床不起。 晚上章若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全是哥哥那深陷的眼窝,眼白里布满的红血丝,还有那看起来憔悴不堪的面容。回想着不到一年时间,章家接二连三遭逢变故,越思索越辗转难眠。 她索性起身更衣,径自去小厨房做了几样点心,到祠堂给章家列祖列宗和母亲上香,祈祷他们在天之灵,保佑章家转危为安,诸事顺遂。 刚摆好点心,准备燃香,忽听门外传来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 不知为何,章若愿心头一慌,下意识熄了烛光,手忙脚乱将几盘点心重新收回竹篮里,藏身到贡桌下。 伴随着赤木雕花门咯吱的声音,紧接着有人进来关了门,直接往她的方向走来。祠堂里不似暖阁覆盖了厚厚的地衣,走路时落地无声。这里铺着质地坚硬的石砖,哒哒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章若愿悬着的心瞬间提到喉咙口,那沉甸甸的步伐,仿佛正一步一个脚印重重踩在她心上。 那人刚好在她面前停下,取火石点亮了案上的烛台,借着忽明忽灭的烛光,透过桌布与地面之间仅剩的一条小缝隙,她清楚看到面前那双绣鞋上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 这图案好生熟悉,似是在哪看到过,这般精巧的针线显然不可能是下人。祖母也不可能,颜色太鲜亮了。二婶不喜牡丹,三婶一贯素净,那剩下的只能是……章仔细回想着余下人,忽然灵光乍现。 像是为了映证方才的猜想,下一刻,贾云双标志性的轻柔嗓音响彻在空荡荡的祠堂里,尾随着幽幽的回音,莫名让人通体发寒。 “贞娴,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松子穰和桂花糖蒸茯苓糕来看你,全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 随后,章若愿听到盘子摆在桌子上,及筷子与器皿碰撞发出的声响。 贾云双的话非但没能让她松口气,反而更加疑惑了,就算要祭拜母亲,也没必要挑深更半夜这个时间点吧? 章若愿拧着眉头,感觉说不出来的奇怪,万万想不到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毛骨悚然,寒毛直竖。 “你的第一个孙儿,我已经送下黄泉给你做伴了,阴曹地府有他陪着,你也不至于孤苦伶仃。 不必谢我,怎么说我也算是那孩子的半个祖母。” 贾云双的语调与以往无异,仍是温温柔柔的,甚至连每一个上挑的尾音都没有任何变化,平和而缓慢。 “我对你好吧?替你照顾你的丈夫和儿子,千方百计从那么多千金小姐中找个疯子给你做儿媳,还特意把孙子送下去陪你,咱们相识一场,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呢!” 可此时此刻,她竟是用这样一种柔和的语气,不紧不慢说出骇人听闻的话来。如果不细听话里的内容,仅听那和煦优雅的腔调,没有人会相信她竟是在倾诉一番心惊肉跳的血淋事实。 原来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贾云双。 如果不是她,哥哥的妻子不会是那个养尊处优,敏感而多疑的江汀兰。 如果不是她,江汀兰不会滑胎,变成一个疯子。 如果不是她,哥哥不会活得如同孤家寡人,费心筹划,为他人做嫁衣。 章若愿克制着冲出去厉声质问的冲动,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口中一片腥甜。她竭尽全力平复全身翻涌的血液,拼命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贾云双目不转睛盯着桌案上冰冷冷的牌位,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痛快笑意。 “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吧?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你一出生便是高门嫡女,国色天香,父母双全,受尽所有人的疼爱。而我小门小户,爹不疼娘早殇,吃不饱喝不暖,还要终日寄人篱下,讨所有人欢心? 喜欢同一个男人,为什么你和他是金玉良缘,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而到了我这里,就成了痴人说梦的妄想? 我对廷居的爱不会比你少一分一毫,为什么你能跟他琴瑟和鸣,比翼双飞。我却只能孤零零呆在乡下角落里,受人耻笑? 为什么天上的云是你,而我只能做地上人人都可以践踏的淤泥?” 说起这些不甘的时候,贾云双素来平稳和缓的话语陡然尖锐起来。章若愿看不见,但能想象得到,那被妒忌深深蚕食的脸,一定是狰狞又可怖的丑陋。 “看吧,你有那份富贵荣华的际遇,却没那个享福的命。 到最后你曾经举案齐眉的丈夫,你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你风光无限的主母身份,如今都是我的。 而你,只能在地底形单影只的看着,沈贞娴这就是你的命!” 贾云双对母亲桀桀地挑衅声,如同一把铁锤狠狠敲打在章若愿心脏上,尖蛮锐利的疼让她止不住痉挛。她以手撑地,冰冷刺骨的地面激得她浑身一个激灵,把那些叫嚣着冲出去恨不得将之撕烂的躁动因子,强压下去。 另一边贾云双仍在喋喋不休,荼毒她的双耳。 “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多少你根本无法想象。我费尽了心思嫁入章家,只想平平静静跟他好好过日子。 我想陪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想跟他生一堆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甚至在想,如果可以,你的孩子我也愿意看顾一两分。 毕竟你人已经死了,我才是最后的胜利者。我拥有了一切跟你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忽地自嘲一笑,满满的讽刺和悲凉。 “我算好了天时地利人和,算好了全部人的心思,连出现的最佳时机都掌握得恰到好处,却唯独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廷居对你的痴心。 我以为他会答应娶我,是因为我的温柔体贴,我的贤惠大度,还有我身上有你的影子。可嫁进来后我才明白,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能生育。 你能想象得到我当时的心情吗?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他根本没想过要属于我们的孩子,或者说他担心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会苛待你的子女们。 我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妻子,只是一个管家婆! 而我那善于钻营的父亲,就那样神不知鬼不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偷偷在我的膳食里下了分量足以使我终身不育的绝子散。 你说,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要得到这样不公平对待?” 说到最后的时候,贾云双的情绪,明显已处于崩溃边缘。可就是这样一番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悲痛的话语转瞬即逝,再开口时,她自然平静得仿佛方才的撕心裂肺,不过幻觉一场。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谁心狠手辣正义就在谁那边。老天爷既然不能为我讨回公道,我自己动手。我这辈子不能生孩子,便要让整个章家陪我断子绝孙! 沈贞娴,你就在地底下睁开眼睛好好看着章家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吧!” 章若愿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一个防御的姿势,双手紧紧捂着嘴巴。等贾云双终于发泄够了满腔怨恨,她已经泣不成声,鲠得脖子都红透了。 她就这样坐在祠堂的桌下一整晚,等临近天亮的时候才悄无声息回到床上躺下,大清早收拾东西离了章府。 回到东宫后,章若愿立刻派人暗中调查,将贾云双祖宗三辈的事迹都挖出来。 这才得知,贾中平这么多年发迹如此迅速,除了趋炎附势之外,还跟他“卖女儿”的行径密不可分,他妻妾成群,几乎所有的庶女均被他以各种名义许给上级或手握实权的官僚做妾。有的甚至无名无分,辗转在各个重臣的床榻间,沦为他攀附权贵的工具。 贾云双在贾中平手下讨生活多年,之所以能保全自己,一是她过于平凡的相貌,另一个原因,则是她天赋异禀的经商头脑。 贾中平背后的财源能够一直源源不绝,与贾云双的运营手段密不可分,他自然不会蠢到得罪一尊财神爷。 当贾中平偶然得知章尚书欲娶一名不能生育的女子为他掌管后宅时,他第一时间便把脑筋动到了,自己家中年纪偏大仍待字闺中的老姑娘贾云双身上。 他迫切想攀上章家这根大树,要知道女儿嫁过去是继室,可不是以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姬妾。况且尚书啊!那可是正一品的官员,这门正经的姻亲不知能给他的仕途增添多少助力! 贾中平怎么可能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谎称嫡女幼时贪玩从树上摔下来,坏了身子终身不育,抢在第一时间订了这门亲事! 他知道女儿虽然看着绵软,但内心实在是个有主意的,为了以防万一,便偷偷给她喂了绝子汤,思忖等贾云双嫁进章家,板上钉钉之后,再来个负荆请罪。 章廷居娶一名绝育女子,是以防将来继妻有所倚仗后生了不该有的贪念,从而阻碍长子继承家业。这是他私下做出的决定,并不曾取得二老同意,更不可能放在明面上提及,弄得众人皆知。 当贾云双不胜娇羞点头的时候,章廷居以为贾中平以跟她点明,便没再赘言。 谁料贾中平看着贾云双逐渐在章府站稳脚跟,成为光鲜亮丽的尚书夫人,一身贵妇派头越来越打眼,心中的顾虑越聚越多。以嫡女刚强的性子,知道自己终身无法生育后,恐怕要承受不住。想到日后,他少不了要倚仗这个女儿,哪敢说出真相,叫她恨上自己。 到后来事情逐渐演变为,贾云双一步步获得贵妇们的认可,家庭美满和乐,一切都是理想中的模样,好不得意之时,正满心憧憬筹划着未来之时。迎来当头一击,犹如棒喝。 太多的期望过后,随之而来的绝望几乎能将她吞没。那种晴天霹雳,像是从漫步云端的飘飘然中猛然摔下来,跌入万丈深渊,那是一种粉身碎骨的疼痛! 爱与恨仅仅只有一步之遥,贾云双幻想破灭后由爱生恨,开始一连串的扭曲反击。 哥哥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只是她报复的第一步。 章若愿知道仅凭空口说白话,绝不可能让她付出应有的代价。没有合情合理的缘由,将已经地位稳固的贾云双逐出章府,难如登天。贾云双在章府一天,就如同一个潜在的毒瘤,章家人随时有危险。 这么长时间以来,章若愿一直在搜寻各方证据,可惜贾云双做事实在太过周到严密。故意给哥哥挑中江汀兰一事,她可用不知情来推脱。江氏滑胎那个下雨天,在场的所有丫鬟婆子最后都被贾云双灭口。 没有一击毙命的证据,贸然公之于众,只会打草惊蛇。 因此,直到章若愿来到这个世界,事情也没有丝毫进展。 现在的贾云双虽然还不曾做出当年那些恶事,也许以前的不幸这一世不会发生,但贾云双对父亲那种扭曲的爱始终像不定时喷岩的火山口,一旦爆发,其后果章家承受不起。 归根结底,是要斩断错误源头,阻止贾云双再次嫁进来。这一次,谁都不能破坏哥哥的幸福! “想什么想得都入迷了?” 章怀豫原本是想套套小妹子的话,看看她这小小脑袋壳里,究竟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没想到一句有用的都没问出来,这丫头自己先傻了。呆楞楞站在原地,用那种悲天悯人的目光看得他阴测测的。 忍无可忍之下,只好动用武力把正魂游太空的某人引回正途了。 章若愿刚吃了一个糖炒栗子,看向章怀豫的眼神格外哀怨,愤愤地控诉。 “哥你又来偷袭这一套!” 章怀豫屡试不爽,窃喜的空挡又赏了她一个栗子,英俊帅气的脸上满是“哥就爱偷袭,不服气就来咬我呀,快来咬我”的神情。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与他正经严肃的穿着,不配套到极点,偏偏本尊还一点都不觉得奇葩,聚精会神在专业坑妹二十年上。 开玩笑,有个呆呆萌萌的妹子放着不欺负,还真对不起老天爷给他这么好的配置。 第29章 搜索(/) 两人一路嬉嬉闹闹很快回到了德馨居,临近门口的时候,章怀豫忽然低下头,神秘兮兮道。 “给你买了礼物,放你屋子里了,赶快去拆吧!” 听说有好东西,章若愿禁不住双眼放光,立刻想到哥哥每次成堆往东宫送的那些东西,无一不是凤毛麟角,价值不菲的奇珍异宝。思及此处,她饶有兴趣的追问。 “什么东西啊?” 被殿下娇养出来的小财迷性格,一时半刻恐怕是改不过来了。 见章怀豫卖着关子不肯说,章若愿好奇心更胜,脚下步子飞快,推开房门朝屋里走,一进去便看到柜橱上放着的粉色盒子。 唔,还挺大,分量应该不轻。 章若愿兴奋不已,忙不迭拆开上面结成蝴蝶形状的绸带,掀开盒盖,里面正躺着一个镀着粉红色亮片,大概一本史册大小的矩形物件。比她读过的所有书籍都薄,仅仅是她拇指的宽度。漂亮的金属外观正中央,还印着一个透明的水果图案,看起来别致又精巧。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记得殿下好像也有一个这样的东西,那天晚上他还冲着这个讲话来着。 哥哥从不送无用的东西给她,物不可貌相,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应该非常有用吧。 章怀豫看着章若愿一脸迷茫的神情,误以为她在发愁怎么用。自家小妹电子产品绝缘体的属性,他还能不清楚,所以才下定决心好好教教她。不然将来无论是上课还是工作,对这些现代设备一窍不通,免不了吃亏。 “这几天高考成绩出炉,哥买了台笔记本送你,今天晚上你就可以查分了。” 笔记本?什么东东? 眼见章若愿还是一脸蒙圈的样子,章怀豫索性也不解释了,直接上手抱着笔记本走出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招呼她过来,双双往沙发上一坐,准备手把手教。 他将合在一起的两片平板展开成90度,然后开机操作,把最基本的按键代表什么,桌面上图标的意义,常用的软件有哪些,一一讲解。 章若愿虽然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但太多难以消化的陌生词汇一个个蹦出来,按键、图标、软件她连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因此能完全接受,吸收的东西实在有限,更别提应用了。 不过,看着哥哥那副耐心十足,超认真在教她,她也不能自暴自弃,只能默默把那些听起来就很复杂高深的东西记在心里,等有时间了再细细琢磨。 章怀豫简单的介绍了大概,又把重点需要掌握的技巧重复了两三遍,随后注意力转移到章若愿身上。见她双手托腮撑在茶几上,双眼直勾勾盯着他键盘上翻飞的两只手,秀眉蹙起,像是遭遇了千古迷题一般十分费解样子,忍俊不禁。 看来有句话没错,上天还真是公平! 从小记忆超群、一点就通的伶俐妹妹,也有跨越不了的障碍,他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幸灾乐祸! “别傻愣着,你也上上手,这东西光看着不操作,是学不会的。” 章若愿哪能想到哥哥跟包公有一拼的严肃脸下,内心在窃喜。她只是呆呆的点了点头,等哥哥把那个叫做“笔记本”的东西推到她面前的时候,指尖挪到那些密密麻麻称作“键盘”上的小格子,迟不迟不敢往下按。 章怀豫在一旁看着憋笑:“它们不吃人,也按不坏。” 章若愿心里忐忑,余光一瞥看到哥哥紧绷的侧脸,还有不断抖动的双肩。深吸一口气,闭着眼噼里啪啦疯狂点了一大堆。 也不知是她运气太好还是怎么地,她误打误撞之中竟破天荒命中了关机键。于是,连章怀豫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屏幕忽地亮了一下,不到十秒彻底黑屏了。 章若愿一下子愣住了,她紧盯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好几分,试探性伸出手,轻轻在键盘上随意点了下,没反应。然后再点,还是没反应。如此反复十几二十下之后,她转而看向章怀豫,垮着脸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惨兮兮问道。 “它是不是给我弄坏了?” 章怀豫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一口洁白的牙齿全数露出来,亮的晃眼。章若愿被他笑得手足无措,尴尬得就快哭了。 最终还是仅剩的那点儿良知发挥余热,章怀豫勉强止住了夸张的笑声,大发善心决定饶了她,也放过那台可怜的电脑。他清了清嗓子,复又捏捏章若愿哭丧的小脸。 “算了,今天晚上哥不回公寓了,留下来陪你查完分再走。” 按照常理,章若愿该无比欢欣雀跃才是,而实际上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根据以往几次经验,一般在午夜的时候,她会“梦游”到殿下身边。如果哥哥在家的话,很可能会发现的,想到如果他发现自己人不见后,一系列的盘问,章若愿一个头两个大,暗自祈祷一定不要是晚上。她呶呶嘴,弱弱地问。 “几点查分啊?” 身为广大考生一员,在别人殚精竭虑茶不思饭不想,就为了等高考分数下来这一天的时候,自家妹子居然连什么时候成绩出来都不知道。 厄……真不知道该说她迷糊,还是心宽…… 随即章怀豫转念一想,当初小仪好像也是这样,那几天各地旅游去了,最后帮她查了成绩,她问都懒得问。 所以,现在有人管的孩子,都已经这么任性了么!章怀豫才发现,他简直快沦为家里两只的全能管家了,他认命地轻叹口气。 “今晚12点以后。” 章若愿睁大双眼,惊愕得合不拢嘴,“过了12点!那我岂不是……” 反应来过差点说漏嘴,她急忙掩饰般拿起旁边的水杯堵住嘴。 “岂不是什么?”听到一半,章怀豫双臂环胸,剑眉微挑,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有个不好糊弄的哥哥,说话不过大脑真是个问题,章若愿思来想去,咬着唇把刚才的话补充完整:“不能好好睡觉了。” 所以,她大惊小怪了一场,只因为担心睡不了觉? 章怀豫扶额,幸好一开始也没指望她有多上心,这次回来他早做好了发光发热的准备。 “有我在担心什么?你只管睡你的,今天晚上我给你查。” 就在有你在才担心啊!就在章若愿绞尽脑汁思考着怎么样才能躲过一劫的时候,章怀豫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此时此刻对她来说,不啻于天籁之音! 章怀豫接通后,全程默默听那边汇报着什么,最后沉声说了句:“嗯,我知道了。”挂了电话,他像摸小狗仔一样揉了揉章若愿的头顶,一脸歉然。 “对不起,才说了要陪你,结果公司临时有事……” 章若愿狠狠松了口气,善解人意道:“没关系的,哥哥有事就去忙好了,查成绩这种事沾溪照水她们会帮我的。” 大概是事情的确紧急,章怀豫没有过多耽误,嘱咐分数出来发短信给他,拿上车钥匙就出门了。 用了午饭,在沾溪的指导下,章若愿开始学着使用电脑。她神奇的发现,世界上居然存在一个叫“百度”的搜索引擎,只要把问题打在相应的横条中,就能得到任何想知道的答案。 她尝试着输入了“果仁部落”四个字,所有有关信息逐一排列显现。包括什么年份创建,创始人是谁,原始创业资金,注资多少,市场份额所占比重全部罗列其中。 章若愿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又不得不惊叹现代发展的突飞猛进。这么想着,她纤纤十指轻点慢慢将在心头嚼烂了的三个字输进去,点击回车确认。 屏幕上立刻跃出一张略微模糊的侧脸图片,虽然经过特殊处理,仍无法掩盖那如刀斧凿刻的深邃轮廓,及凛冽如冰的气势,右边基本信息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詹景冽,嘉天盛世集团执行总裁。 沾溪做了水果沙拉从厨房出来,就看到章若愿正盯着电脑屏上发呆,嘴里还喃喃自语着什么。待距离近了才看清上面的三个字,急忙把果盘放下,惊讶道。 “小姐,您怎么想到查这个?” 章若愿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清脆的苹果和酸甜的葡萄都是从冰箱里刚取来的,又凉又鲜。融化在舌尖儿上,沁人心脾。 她一边享受夏日难得的清凉,一边疑惑道:“他不能查么?” 沾溪难得有如此纠结的时候,好好的一张脸都快挤在一起了,愁眉苦脸斟酌着用词。 “也不是说不能查,只是查也查不到什么。” 查不到?刚刚不还说浏览器什么都能搜吗?章若愿放下手中诱人的水果,目不转睛盯着沾溪,一副求知宝宝不得其解时的招牌表情。 沾溪抵不过她那执着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囫囵道。 “其实根本不用查,詹家在b省意味着什么谁心里没个谱,这位可是詹家第一顺位继承人,在b省只能用这个来形容。” 沾溪三缄其口,不敢多说,只谨小慎微竖起了大拇指。心里再一次感叹,连这个都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确是与社会脱节太久了! 第30章 找茬(/) 沾溪态度模棱两可,显然不敢多说,吱吱呜呜来回就那几句,章若愿也不好继续问下去。搜索不到最想知道的信息,原本像发现新大陆般不可思议的神奇电脑,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左右无事,章若愿换了身舒适清凉的纱裙,打车去找绾绾。到的时候,果仁部落座无虚席,蒋绾和几个服务员正忙得热火朝天,连歇歇脚的功夫都没有。 刚走到前台想跟绾绾打个招呼,后厨掀开帘子端着刚做好的甜品走出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看见章若愿,顿时像看到救星一样,急着把手上的托盘交给她,边擦汗边说。 “哎呦,可算逮住个闲人,那边21号桌客人催得急,麻烦帮忙把这个立刻给她端过去,后面烤箱里还好几份等着出炉,我得赶紧去!” 愣神的功夫,后厨已经把托盘稳稳放在她手上,转身回后边接着忙活了。章若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扭头看向绾绾的方向。见她一边点餐一边催单抽身乏术,只得硬着头皮揽了这活。 章若愿自小锦衣玉食,众人环簇着长大,光是身边服侍的大丫鬟就有四个,基本属于吃饭不动手都可以填饱肚子那一类。享受过被她伺候的人,一只手数的过来。就这般放下身段去给别人使唤,她的心情十分之复杂微妙。 幸好,章若愿心态良好,转念一想,既然已经不是太子妃了,也该尽早适应黎民百姓的人生百态。别人可以,她也应该能做到才是。体检生活,就从端盘子开始吧。 于是,她四周环视了一圈,找到墙壁上标识的21号后,端着托盘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将甜品一一摆放在桌上,生怕出什么差错。 然后学着其他服务员的样子,挺背抬头,双手交叠至于腹部,嘴角呈45度扬起微笑道。 “这是您点的芝士蛋糕、糯米酿菠萝蜜、芒果布甸,祝您用餐愉……” 还没说完剩下的“快”字,章若愿抬头的瞬间,在完全看清楚对方的脸后,措手不及僵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眼前的女人一袭印花混色ol收腰裙,咖啡色波浪卷发及腰。皮肤白皙,五官明丽,很是漂亮大方。只是此刻她眉头紧皱,精致的眼线上挑,给人说不出的凌厉之感。往下耷拉的嘴角,凭白折损了几分美艳。 虽然服饰不同,但给人的感觉一如既往骄傲张扬。是她,周筠! 世人皆知当朝太子国事为本,不重女/色,东宫女眷寥寥无几,可谓天启自建朝以来,最清减的储君宫邸。除太子妃外,只有鲜少几名侍妾,而周筠正是其中之一。 照理说同是太子的女人,又共同生活在东宫里,难免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们之间应该是明面说说笑笑,私下刀光剑影的“好姐妹”。亦或是势同水火,不可兼容的劲敌。再不济也是一个负责发号施令,一个全力配合的上下级关系。 而实际上,章若愿对周筠的了解并不多,两人也少有交集。当她进入东宫的时候,周筠已经被幽囚在一方僻静院落内,终身禁闭。连面都不见,何尝针锋相对。 其间她也曾产生过好奇,使顾妈妈暗中打听来龙去脉,却始终无果得不出个所以然。负责看管的守卫只说里面的人犯了错,被太子爷下令关在挽亭院,有生之年不得踏出一步。 至于错处,东宫上下讳莫如深。 殿下的为人她再清楚不过,他虽然性子冷漠,寡言少语,但一向赏罚分明,心中有度。周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让他竟下了如此一道命令。 要知道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没有什么刑法,比一生囚禁更加残酷。不刀不剐,无痛无伤,只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恒古不变的庭院和巴掌大的天空。 终日如坐井观天的野蛙,孤独地呆在井底,守着一方相同的景,怀揣着所有的憧憬与希望。在满目的荒凉萧索中,一点点任由宝贵的青春遐想从指尖流逝,蹉跎殆尽。 有什么比有所盼,有所求,却只能苦苦地想,苦苦地等,更让人黯然神伤? 不过,章若愿并没有打从心底里同情周筠,每个女人都活得艰难不易,也许将来她下场比之更加可悲。何必以现在的风光,同情别人的落魄呢? 其实会认出周筠完全是尚未及笄前,有几次陪姐姐进宫参加宴会时,曾不止一次见过她。 彼时,她是内阁大学士周寄之女周筠,长得美艳绝伦又风姿绰约。与姐姐年龄相仿,同是角逐储妃之位的实力人选。 大概是因着竞争的关系,周筠一直跟姐姐不大对盘,每次碰巧遇上都免不了含沙射影酸她们姐妹几句,慢慢地她也就记住了那张趾高气扬的脸孔。 后来,姐姐成为圣上钦点的太子妃,周筠落选后心有不甘,要死要活非太子不嫁,闹得满城风雨,声名尽毁。周寄疼女如命,又参透其中有利可图,遂求到御书房恳请皇上成全。愿举全族之力效忠太子,只求让女儿随侍其左右,得一侧妃之位足矣。 而殿下只是冷笑着收了周家所有的资源,抬了周筠进东宫。别说侧妃,便是良娣的份位也没给,只拨了挽亭院给她。让她同几个丫鬟婆子住在一起,连侍妾也算不上。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受人追捧,才貌双全的学士府嫡女,最后竟能落得那般境地。 可能是从小受尽宠爱,太过顺风顺水,周筠才会被短暂的情爱迷住心窍,连家人的颜面也顾不得,孤注一掷扎死胡同里。以为凭自己的样貌才情,义无反顾的追随,总有一天会得到太子的宠爱。可惜郎/心如/铁,储君之意更是难以揣测。 她斩断了所有退路,最终也只得东宫一隅,凄苦无望中惶惶而终,累得周氏一族也被殿下弃而不用。 章若愿犹自恍惚,对面的周筠已经没了耐性,大手一挥将汤匙摔到地上,冷笑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明星脸么!” 白色小瓷勺与地面相撞,发出脆生生的破碎音。章若愿回过神,地上已是一片碎末,下意识蹙眉,正要开口,周筠先她一步出声。 “你们经理呢?把你们经理给我叫出来!” 动静闹得太大,蒋绾立即放下手头工作走过来,不动声色将章若愿挡在身后,面容和煦道。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周筠见四周的目光都汇聚过来,双腿交叠在一起,身姿摆出最优雅的弧度。妆容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自信笑容,经过悉心保养的手指指着章若愿,不紧不慢开口。 “你们的员工怎么回事?目不转睛盯着客人看了半天,不知道这样做,会影响我的用餐品质吗?” 不等蒋绾有说话的机会,她转而看向桌上的三样点心,一一指手画脚道。 “这个芝士上面的蓝莓酱色泽不纯正,一看就不新鲜。菠萝蜜鸡油放太多了,吃起来会很腻。还有布甸里面什么东西啊?这么小的芒果粒端出来是来打发乞丐吗? b市数得上名的甜品店,我每一家都吃过,还从没见过你们家这么差劲的!” 蒋绾一开始还打算抱着和气生财的想法跟客人好好沟通,到目前为止,她已经确定,对方就是来找茬的。开店到现在也遇到过不少难缠的,应付这样的顾客,首先要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 “那您的意思是?” 周筠见经理还算识趣,瞥了眼看热闹的四周,顺水推舟说道。 “我这个人一向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平日里体恤你们做生意都不容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不过,今天我原本是打算买了送我男朋友的,他在嘉盛每天领导决策,千万员工的身家饭碗都担在他一个人身上,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我这做女朋友的看了实在心疼,想买些甜点给他送过去,谁想到你们居然把东西做成这样……” 蒋绾没时间听她喋喋不休,心中已是十分不耐,脸上却半分不显,含着笑又问了一遍。 “所以您想……”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周筠见好就收,从包里取出十几张钞票放在桌上,一副“姐可不差钱”的傲娇模样,下巴朝天颐指气使道。 “喏,我付十倍的价钱,将这三样重新做一遍,打包好送到嘉盛顶楼。记得做好点儿,送到嘉盛顶楼!” 将“嘉盛顶楼”四个字又重复了一遍,周筠环视一圈,见周围所有人都用惊诧的眼光看着她,艳羡非常。目的达到,她满意地勾起嘴角,拿起包踩着高跟鞋哒哒哒的走了。 第31章 嘉盛(/) 待周筠走远后,蒋绾立即转身握住章若愿的手,关切道:“刚才被砸到你吧?” 章若愿摇摇头,回以安慰的笑容:“我没事,她就是阵仗大,其实也就只摔了个勺子。” 直到把她全身上下瞅了一遍又一遍,没寻到什么伤口蒋绾才罢休,边拿着笤帚和簸箕扫地上的碎片,边念念有词数落她。 “你来了怎么不找个位置坐下,实在想帮忙的话记个菜单就好了,怎么能端盘子呢? 小店利薄,我一天的盈利,还不够赔你身上这件裙子呢!” 章若愿知道绾绾是看她被别人为难心疼,故意这么说,当下只是柔婉一笑。 “就端了一下,衣服没脏,也不用你赔。 我只是看你怪累的,想帮帮忙而已,谁知道自己那么没用,一上手就遇到找茬的。 不好意思,你都这么忙了还给你添乱。” 听到章若愿如此说,蒋绾立即狠狠白了她一眼,将簸箕里的碎片倒进垃圾桶里,洗了洗手就着洗手液的泡沫点了点她的鼻尖儿。 “你还知道给我添麻烦了,如果让你那个护犊子大哥知道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妹子,跑这儿来给我端盘子,还被某个不开眼的给骂了,果仁明天就得关门大吉。” 章若愿摸摸鼻子,小声辩解:“哪有那么夸张?”其实认真想起来,以自家哥哥的护短程度,好像还真有可能。不禁有些心虚,接过绾绾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 净手之后,蒋绾把十几张叠在一起纸钞放进钱柜中,对一旁忙碌不已的张姐吩咐道。 “让后厨将21号桌的单子再重新做一份,芝士蛋糕重新开一瓶蓝莓酱,糯米酿菠萝蜜少放鸡油,布甸里面放大颗芒果粒。 做好后包装得精致些,一会儿送到对面顶楼。” 平时麻利的张姐这一次,没跟以前一样痛快应声,而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经理……我们真的要重做吗?” 蒋绾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一脸犹豫之色的张姐,疑惑着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张姐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将曾经的见闻还有自己的担忧,一五一十说了。 “我以前在西餐厅工作的时候,见过这个女的。她家里很有钱,长得也不差,却偏偏喜欢倒贴。上一次也跟刚才情况差不多,那天餐厅顾客很多,服务员忙不过来,上餐速度慢了些。 她紧揪着这点不放,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摔碎了一个杯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去,说的话也大同小异。 大概就是说她男朋友是嘉盛领导,原本想送晚餐给人家,结果耽误了时间,菜色还不怎么样之类的。 她嫌东西做的不够精细,一口一个她男朋友很挑剔,让我们重新做了,给她送到嘉盛顶楼。 你猜最后怎么着? 我们到了嘉盛,可人家前台压根就不让我们进去,说从不知道她们总裁有什么女朋友,最后干脆找保安把我们当作传销骗子轰了出来。” 张姐顿了顿,接着说道。 “其实那个女的,就是千方百计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在嘉盛做高管的男朋友。 所有一切都是她杜撰出来的,就是为了引人注目,从别人羡慕的神情里得到虚荣心的满足。 也不好好想想,嘉盛顶楼那位什么身份?哪能看得上她。 以为自己有多威风,实际上出门不带脑子,脸面都快丢尽了还洋洋自得!” “可是她怎么敢这么高调,弄得人尽皆知啊?她就不怕……麻烦么?” 正端着盘子准备拿去后面清洗的服务员小丽,刚好路过,听到张姐滔滔不绝地分析,忍不住问了句。 张姐咂咂嘴,露出个“这你就不懂了”的表情,讲评书一般摇头晃脑。 “怕什么?她又没指名道姓,只是引导别人往那方面去猜而已。 真正追究起来,她要说男朋友在顶楼,顶楼那么多秘书,随便其中一个不行?” 小丽双手合十,十足十的捧场王:“哇塞,张姐知道的真多。” “那是,人活得久了,什么见不着? 北央街近一半都是嘉盛的办公大厦,那么多号员工,还能没几个去西餐厅吃饭的? 光是偶尔上菜的时候,听她们叽叽喳喳一通,什么消息就都有了。 等你像张姐这个年纪,什么也就都知道了。” 张姐被小丽一脸崇拜的目光看得飘飘然,不过碍于经理还看着,自然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开讲堂。只能火速收尾,打发小丽洗盘子去,对着蒋绾继续道。 “我们做出来的东西,不管再怎么美味,也没有人会吃的,只能是白白浪费……” 蒋绾听了张姐的话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复又抬起头郑重开口。 “重做。” 不管做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人要,顾客点名要送的东西,哪有没有不送的道理。果仁的信誉摆在面前,容不得她们选择。 张姐也懂得这个道理,只是心疼那些白白浪费了的原料,乖乖那可都是好东西! 等三份美食新鲜出炉,精美包装好之后,派谁去送又成了一个难题。毕竟没有谁愿意冒着炙烤的阳光,热情满满去送,到最后被人家保安众目睽睽之下给扔出来。 辛苦不说,狼狈收场,谁还没个自尊心? 见没有人乐意去,身为负责人的蒋绾当仁不让,将三个小纸盒依次装进袋子里,转头对张姐道。 “你帮忙顾下店。” 没等张姐应声,章若愿拦身挡住蒋绾,伸手去接袋子。 “我去,这里人手短缺,你脱不开身的。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让我这个富贵闲人跑一趟吧。” 蒋绾怎么可能同意? “不行,万一出个什么状况,我不在你身边怎么着?” 她想也不想便否决了这个提议,看着章若愿白嫩精致的小脸,娇俏动人,明显涉世未深的模样,十分认真道。 “我看见你被别人欺负,不能帮你讨回来,还要对那人强颜欢笑的时候,心里憋屈得很。” 她是北央区的经理。将来还要成为整个果仁品牌的负责人,必须从基层做起,端盘子,学习点心制作,应付各种胡搅蛮缠的客人。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事业也只能靠她继承发扬下去。 她必须时刻保持得体的笑容,无论顾客提出怎样刁钻的要求,都要尽可能完成。可这是她的责任,却不是若若的。 她是那个被捧在手掌心的公主,不应该为她卑躬屈膝,笑脸迎人。 “你乖乖找个地方坐着,嘉盛就在正对面,几十步的距离,我很快就回来了。” 章若愿自然能听懂蒋绾话中的深意,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心安理得躲在别人的庇护下,永远不接触外界的一花一木。 未出阁时的她也是这样,被亲朋好友保护得滴水不够,没有见识到世界的阴暗面。到后来人生的酸甜苦辣咸,还不是要一样样去品尝。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了,自然不会画地为牢,终日不踏出一步。 “只是送个餐而已,哪里有那么多豺狼虎豹等着吃我?”章若愿坚持着:“我不想每次来找你,只能做着混吃混喝,什么都帮不了,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就让我去吧,好么?” 蒋绾看着章若愿一脸执拗,再多阻挠的话堵在嗓子眼儿说不出来了。她们两个要真论起固执,她还没争得过若若。只能从张姐那要了那天许衍给的名片,和点心一起递给她,嘱咐道。 “这个是嘉盛总经理的名片,如果他们拦着你,你可以先把东西交给他。 实在送不进去你就回来,别硬闯,有什么状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话毕,章若愿能感觉到张姐和小丽的眼神齐刷刷望向她,目光中带着同情和悲悯。很容易使她忽然联想到《战国策》中,荆轲刺秦王前诀别的那两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第一次进宫时,都不带这么悲壮的好么! 章若愿在三人的注视下,拎着纸袋出了果仁,站在台阶上眺望正对面那座气势恢宏,高耸入云的高楼。 如一把锋芒毕露的剑鞘穿入云霄,其锐不可当的气势直将刺眼的日光从中切割成一缕一缕,拢于四周,霸气磅礴。 仅仅是一个冰冷的建筑物,都能从中折射出其统领者的影子,卓尔不群,盛气凌人。 才多久不见,她竟有些想念了。 嘉盛顶楼的那位,应该说的是他,没错吧…… 章若愿掩下心头一闪而过的微渺思绪,目不斜视走进去。甫一进入,立即迎面而来一股微凉,前台处站着两名招待,白衬衫配淡灰色包臀裙,面容姣好,脸上带着标准的笑容。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前台小姐亲切的口吻,让章若愿心头的忐忑不自觉消散了部分,她也同样回以微笑:“我是来送东西的,刚才有位女士订了三份甜点,指明要送到你们顶层。” 很显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前台应付起来游刃有余,连报备也不曾,直接含笑拒绝。 “对不起,上面并没有交待预订了任何的甜品,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与您联系。” 这是行不通的意思了,章若愿只能转换策略,从口袋里掏出许衍的名片,佯装恍然递出去。 “我刚才说错了,是你们总经理订的,这里还有他的名片。” 前台接过名片,仔细翻看,又扫描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极隐晦的打量了章若愿一眼。 嫩绿色纱裙看不出什么牌子,做工却是不容错辨精良。穿上如此鲜嫩的颜色,一般人可能会适得其反,衬得格外老气。可眼前的女孩儿完全hoid得住,水嫩白皙令人只觉眼前一亮,脆生生如荷叶上的露珠。 前几天持着同样名片过来送点心的人,她也不是没见过。此人气质不俗,怎么看也不像是甜品店里打工的。倒像有钱人家的小姐为了见到总裁,千方百计使出的杀手锏。 不能怪前台想太多,实在是类似这样的情况发生太多,那些千金小姐的招数层出不穷,让人防不胜防! 为了以防万一,前台还是拨通九十八楼的电话,转接总经理办公室。 “您好,总经理。有位小姐拿着您的名片,说是给您送了甜点…… 好……” 挂了电话,前台双手将名片奉还:“请您可以上去了。”说完转而看向身边同样制服的接待,点头道:“送她去九十八楼。” 章若愿在那人的引路下走进一个自动开合的空间里,身边的接待按了四下,紧接着两扇钢板从左右两边依次向中间闭合,最后并拢为一线。 随后右手边方格里的红字不断变换,不一会儿电梯叮的一声开了,接待提醒她到了。 章若愿不由攥紧手心里的纸袋绳子,睁开眼睛挪动脚步,跨过底下那道缝隙走出去。 电梯外许衍正和季准严正交涉着什么,察觉电梯里有人走出来,移身往旁边让了让。余光不经意扫过纸袋上“果仁部落”四个字,他不由停下交谈抬起头。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眉头不自觉皱成川字。 “怎么是你?” 虽然实质上不甚愉快,但两人毕竟也算名义上的亲戚,即使只匆匆见过几面,连个正式招呼也不曾打过,凭许衍的绝佳记忆力,也不难认出眼前的人,是章家藏了多年的宝贝小公主。 不论别的,单是这份精致出挑的长相,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更别提章怀豫那个妹控狂魔,不下八百遍的说起过。 源自对章家人的芥蒂,许衍对章若愿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不过态度也不能说是差。他双臂环胸,不冷不热道。 “我今天没有订甜点。” 从看到这个不速之客的时候,章若愿脑海里就一直在搜索接下来的说辞。她太明白许衍与章家之间的恩怨纠葛,如若遇到别人还好,撞上他可不会那么简单放她走。此刻被许衍这般气势汹汹的审视着,章若愿也只能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稍微符合情理的解释,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果仁今天有活动,但凡在本店消费满一定金额的,我们都会赠送甜点。” 言外之意,这是免费给的,不需要预订。 其实搪塞人也是一门学问,至少章若愿信口胡诌的时候,眼神直直注视着许衍,没有任何闪躲,让人找不出一丝心虚的痕迹。 许衍足足盯了章若愿十分钟,看她从容又淡定,如果不是确有其事,便是心理素质过硬。有关这两点,他很明显倾向于前者。要是这么年轻便拥有如此灵活的随机应变与谈不色变能力,倒还真是个人才。 许衍最后才勉强接受了这个说辞,转而又问道。 “你怎么来送甜点?盛世的薪水什么时候缩减到,连总经理的妹妹都需要自食其力,打工谋生了?” 章若愿听出他语气中凉凉的嘲讽,有些不悦得压低了眉头。她还记得目前处于别人的地盘上,只能隐而不发,有问必答。 “果仁的店主是我朋友,今天是帮她的忙。” 许衍还有话要问,这时一旁的季准忽地开口:“你是那天视频里……” 还没说话,他猛的拍了下脑袋,不带眨眼又看了章若愿好几眼,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狂笑道。 “我总算认出来了,你就是总裁金屋藏娇的那个女人!” 第32章 品尝(/) 临近电梯的位置,旁边本来就站着不少人。许衍和季准,一个是嘉盛集团总经理,一个是首席ceo秘书长,无论哪一个都是引领全体职员目光追随的焦点人物,两人聚在一起,自然不愁关注度。 可想而知,方才季准因为一时激动,不小心拔高了分贝的“金屋藏娇”,将会引起多大的连锁效应。 在场各位能走到九十八层的职员,谁会没个心眼儿?再怎么目瞪口呆,从表面看仍是目不斜视,专心等电梯的路人形象。实则上每个人不由得拉长耳朵,对事关总裁的难得八卦好奇不已。 具体从电梯来了无人乘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就是不肯率先走进去,即可考证。电梯门即将闭合时,所有员工的目光默契一致望向章若愿的方向。望眼欲穿,想要看清总裁背后的女人,究竟是何模样。 章若愿没有被人围观的癖好,不自觉侧过身子,往里挪了挪。 季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悔恨得几欲打脸!那样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喜讯,他居然一不留神给说漏嘴了。 喜大普奔! 他已经预见得到,这条消息会被一传十十传百,以九十八层楼梯口为中心呈放射状宣扬出去。不用多久,嘉盛范围内的几栋大楼都会传得沸沸扬扬。 最终下场是,boss得知他是把消息捅出去的源头,龙颜大怒之下,把他丢去阿拉伯挖石油。 一想到那个后果,季准禁不住淡淡的忧伤。眼前明眸皓齿,娇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在他眼中真跟那红颜祸水的绝代妖姬重合。立刻打起十万分精神,伺候好这个活祖宗。 于是,季准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殷勤道。 “这……该怎么称呼您啊?” 章若愿过目不忘,认出他是那天视频中无数张陌生面孔之一,心中更确定了,殿下就在顶楼的想法。当下,淡淡道。 “我姓章。” 章?章总经理那个章?章总监那个章? 季准细看了章若愿好几眼,方才还不觉得,如今这么一看还真像。那精雕玉琢的模样与章总监足足像了五六分。 联系许衍从来不爱管闲事,却唯独揪住她不放的行径,季准心里大概有了个谱。不过眼下也不是攀亲的时候,他咧嘴笑得格外客气。 “章小姐,您是来……?” “送甜点。” 章若愿指了指手上的袋子,言简意赅。说的越多越是有漏洞可寻,简练三个字概括能最大限度避免出错。 季准很理所应当误认为,这是boss女友的一片心意,特意亲手做了糕点,专程给总裁送过来。 所以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然后嘛,再抓住下面的命/根/子。两手都掌握,男人就是再冷情冷性,不也得照着配合。 很显然季准邪恶了,他笑容满面,想也不想便展开手臂,作了个“请”的姿势:“您跟我来吧。” 此刻,在他心中,完全是按照总裁夫人的标准来接待了。 “等等!”许衍见季准被洗脑得不轻,急忙出声阻拦,挑起章若愿手中袋子,一副早已看透一切的神情,似笑非笑道。 “刚才不还说是来给我点心的么?怎么一会儿功夫,就要上顶楼了?” 面对许衍三番两次的质疑,章若愿神面无表情的放开被他抓住的那个纸袋。 “我今天的确是来送甜点的,不只是给你。” 许衍不依不饶:“所以你的意思是,楼上那位也在你们果仁消费满一定金额?那可真不好意思,我们总裁从来不吃这种东西。” “除了满消费金额外,果仁还在培养潜在顾客,只要够资格,我们随时送来,免费品尝。” 也就是说,许衍还不具备果仁免费的资格。 言罢,章若愿上调眉梢,淡淡的神色中蕴藏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笃定。 “可以走了么?” 初来乍到,她的确是想韬匮藏珠,但若息事宁人无用,她不介意用别的方法解决。 眼看平时口若悬河的总经理,居然被堵得哑口无言,不仅所有的疑问一一驳回,还被似有若无蔑视了,这景象可真是百年难遇啊! 季准叹为观止的同时,瞟了眼许衍明显不佳的脸色,唯恐再待下去点着炮筒,赶紧把两人隔离才是正经。他擦了把冷汗站到中间,阻断了两人刀光剑影的过招,连忙带章若愿离开。 “章小姐来这边走,这边走!” 绕了半圈,走到一个加了锁的电梯口。季准掏出卡在磁屏上一刷,电梯门打开,两人进去上了楼。 顶层与九十八层只隔了几米,其氛围却存在天壤之别。一踏入这里,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完全封闭隔离的世界,除了机器的运转声,再听不到其他喧嚣杂乱。 秘书团在最接近楼梯的位置,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里面每个人都坐在独立划分的区域里,或整理资料,或打印报表,有条不紊,看起来认真而专业。 在季准的点头示意下,章若愿沿着两边透明的玻璃墙,缓缓走到最里面,轻轻推开门。 从步入里面的第一刻起,章若愿便无比确定这是属于殿下的地界。房间内独一无二的设计风格,还有那种标志性的清冷气息,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也是这时候她才想起来,殿下以往在书房处理政务的时候,是最不喜欢别人打扰的。张禄李福两个也只在门口侯着,没有招呼绝不往里走一步。 三年中,她一直本本分分待在韶清苑,给他端茶送水少之又少,眼下这种情况还真不知该怎么应对。 章若愿正思索着,等会儿如果被赶的话如何将尴尬转化为最小。那边詹景冽签完一份文件的空档,正准备拿起杯子喝口水,抬眼便看到不远处杵着那只,几乎是下意识皱了眉心。 他工作时一向严肃不苟,形容淡漠,无端产生一种拒人千里的隔阂感。此刻浓密剑眉深锁,其间睥睨的冷傲,近乎不近人情。 以章若愿的角度望过去,他高挺的鼻梁与雅致的脸部轮廓,陇上了淡淡的森寒。抿起的唇线刻画出精纯的线条,看起来高不可攀。 詹景冽皱眉的缘由是,这个麻烦蛋凌晨过来,搅得他不得安宁也就罢了。如今连白天工作的时间,也开始步步侵占了? 好想静静…… 而章若愿轻易解读出他不欢迎的情绪,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底气不足。 “我是来送甜点的。” 真的只是来送甜点而已…… 轻扫了眼她手上的两个纸袋,詹景冽兴致缺缺,刚想出声让她拿走。目光不经意从她拘促不安的小脸上划过,最终改口。 “放下吧。” 算了,再不喜欢,等她走后扔了就是。没必要当着面,给人难堪。反正母亲每次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他吃时,他也是这么处理的。 章若愿如蒙大赦,在詹景冽的眼神示意下,向着旁边的豪华沙发组走去,将东西放下。同时注意到光可鉴人的黑曜石色茶几一边,搁着一个保温桶,旁边还有饭盒,上面餐具,筷子整齐摆开,显然是有人专门来送过一趟饭菜,却没有丝毫被动过的迹象。 这个时间点,还没有吃午饭的可能性……对于一忙起来便废寝忘食的殿下来说,百分之百。 若是别人,章若愿可能会毫无灵魂,感慨一句劳界楷模,业界良心。换做自己的丈夫,当下她什么都顾不着,还是先让人把饭吃了再说。 打开保温桶的桶盖,里面的酱烧排骨一早没了热气,饭盒的米饭硬了,青菜色泽也不鲜亮,热一热,倒也能将就。不过怎么加热,成了一个大问题。 章若愿抬头去看詹景冽,见他身形颀长坐在黑色皮椅上,手捧杯子正不紧不慢喝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点光滑的杯沿,前襟袖口处缀着金色修边精简而贵气。 料想他此刻心情应该不算太坏,章若愿试探着问道。 “这附近哪里有炉子,我去把这些热一热,你今天中午……应该没吃东西吧?” 詹景冽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那双凝练如墨的眼眸正注视着她,目光静默,不起波澜。短短的几秒像是将章若愿整个人完全解剖过一遍,半响,指了指她身后。 章若愿扭头看了看身后那扇门,起身拧开门把,里面是个独立的茶水间,饮水机、纸抽、加湿器、各种茶叶咖啡应有尽有。 电磁炉就在右手边,上面一碗饭冒着热气的图标很显眼,章若愿看得懂,基本确定这个小箱子一样的东西可以用来热饭,可更具体怎么使用就不知道了。 詹景冽本来一直采取观望态度,等看到章若愿纠结了半天,最终将整个保温桶合上盖子放进微波炉的瞬间,站起身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拨回按钮,把东西取出来。 他很清楚,如果再放任其折腾下去的话,不一会儿就该爆炸了。届时浓烟弥漫,办公室也不用呆下去了。 “微波炉加热时不能扣盖子,你有没有常识?” 詹景冽语气非常不爽,其实更多的是对面前这个麻烦蛋的担忧。对于他来说,顶多是重新装修下办公室,而她方才离得那么近,一个不小心身首异处是很可能的。 昨天晚上还差点儿溺水,今天又差点引起火灾,他真的很难想象,这姑娘是怎么不带脑子,活到现在的?靠脸么? 从爱说教的祖父、父亲、哥哥那里,章若愿总结出一套生存之道,那就是当上位者义正言辞数落人的时候,绝不能反驳,乖乖认错才能尽快把事情揭过。 “对不起,我第一次用这个。” 第一次用电磁炉,是为了给他热饭。单是这份心意,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詹景冽凝视章若愿诚恳的态度,实在令人挑不出毛病来。澄澈剔透的眼眸如琉璃珠一般眨也不眨望着他,心头烦乱顿生,不禁别开眼,有些僵硬道。 “别忙活了,我不饿。” 说完随手抄上保温桶,就要出去。章若愿哪里肯依,早料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挽住他的胳膊,把饭菜夺回来,坚持道。 “我饿了,我想吃。” 以前过了饭点,她都是用这一招,让顾妈妈准备一大桌子菜,磨着殿下陪她吃,到最后还不是成功把他喂饱了。 自己的夫君,自己不爱惜,还等着别人照顾不成? 章若愿磨人的功力堪称一流,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赶也赶不走,詹景冽彻底拿她没办法了。只能坐在沙发上,看某只来回穿梭其中,乐此不疲的模样。 “好了,可以吃了。” 章若愿将米饭热好端上桌,拿了筷子清洗后递给詹景冽。把人伺候好后,将旁边倍受冷落的芒果布甸从纸袋里取出来,拿起旁边空余的勺子,舀了放进嘴里。 唔,好吃。 殿下不爱吃甜食的属性,她再清楚不过,这些美味最后的归宿,一定是垃圾桶。 周筠烧钱买的东西,到她这个正室肚子里,也算是孝敬主母了。 排骨是中午母亲烧了派张禄送过来的,重热后失了原来的嚼劲,詹景冽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了。他食不知味,抬头看到坐在对面沙发上那只,正吃得津津有味。 她吃相很好看也很雅观,嫣红饱满的小嘴微微张开一道缝隙,将澄黄的果肉含进去,细嚼慢咽。 瓷白的小脸应该只有他巴掌大小,细腻莹润,如上等的象牙,纯净无暇。咀嚼的时候,粉嫩的两腮微微鼓起来,满足无比,让他也产生了一种想要品尝的念头。 想试试那滋味,是不是与她的表情一般,香甜可口…… 第33章 喜欢(/) 果仁部落的点心味道实在没的说,简直比东宫小厨房做出来的那些玉盘珍馐还要好吃。没有女人不爱甜食,章若愿自然也不能免俗,她很快吃完了手中的芒果布甸,仍然意犹未尽。舔舔勺子,像只贪吃的小奶猫,转而向仅剩下的糯米酿菠萝蜜下手。 刚拿起一个准备吃掉,余光瞥见对面已放下筷子的詹彻寒正面无表情望向这里,分不清是在看她,还是看她手中香甜可口的菠萝蜜。 那样的目光即便不动声色,却丝毫不影响其存在感,让人想忽视都不行。章若愿被他看得头皮发麻,颇不自在地放下了即将到口的美味,有些怨念抬起头,正好看到茶几上明显没动过几口的饭菜。 太子爷在那边吃着残羹冷炙,味同嚼蜡,而她在这边大快朵颐,显然不合时宜。章若愿难得良心发现,从甜品带来的巨大满足感中抽身出来,佯装关切道。 “怎么不吃了?这菜不合口味么?” 很奇怪不是么?眼前这个认识不足三天的小女人,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与他分外熟稔的感觉。望着他的时候不像其他女人那般矫揉造作,期期艾艾。虽然偶尔也会脸红,羞涩,但更多的是不自觉的亲昵与依赖。 更奇怪的是,在她做出这些本该是关系极其亲密的两个人才合理的事情时,他居然会被她洗脑成功,不知不觉间地纵容。 比如,原本的他此刻应该坐在那边的办公桌旁,将上午汇总出来的各项企划看了少说二分之一。现在,却因为某人的干扰,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对着那些热了也不会吃的食物发呆。 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詹景冽越想越觉得荒谬,向后侧了侧身,斜靠在沙发上,两条修长双腿交叠。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松了松领带,本该慵懒随意的姿势,依然不减半分压迫。 “说吧,你怎么到这来的,不要告诉我,大白天也会梦游。” 章若愿本来就知道在他面前说谎的下场,眼下被他那样有如实矢的目光盯着,自然更是一字不漏,将今天下午的事情全说了,最后尤其认真强调道。 “这是个巧合,我只是来送甜点的。” 说完后,章若愿偷偷觑了眼詹景冽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想了想补充道。 “那个女人说嘉盛顶层的领导是她男朋友,她叫周筠,你认识她吗?” 不可否认,她是故意的。 一个毫不遮掩自己,将企图心昭告天下的女人,在殿下眼里只能被划入愚蠢范畴。她不知道此时两人究竟认不认识,不论如何,他都得打从心里厌恶那人才是。 而詹景冽接下来的表现相当令人满意,他淡扫了眼章若愿,冷嗤一声,径自掠过。似是连嘲讽一句,都觉得浪费口舌。 如果每一个口口声声称他为男友的人,他都认识的话,岂不早成国民老公了?丑人惯会作怪,且由她折腾,不在他面前蹦哒就成。出面收拾,他真没那个闲情逸致。 詹景冽扫了扫腕上的手表,剩下的文件要赶在下班之前看完,也没时间和她磨叽,挑高眉头对章若愿下逐客令。 “现在东西送到了。” 章若愿没领略其中的意思,一心扑在太子爷日渐刁钻的胃口上。她看着桌子上只减了少许的米饭,还有一整盘没动过一口的排骨,有些无奈。 “你基本没吃几口吧,这样凑合过去了,就不能再多吃点儿?” 又是那种如同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熟识的口吻,詹景冽不由得看向章若愿,细细打量,晶亮的眼睛、挺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唇、饱满的桃腮,连那处若隐若现的梨涡也不放过。 最终确认在他乏善可陈的前二十五年里,的确不曾遇见过她。不提她不容错辨的出挑长相,单是她这般宜嗔宜喜的性子,若是真的出现在他生命里,怎么可能不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詹景冽这样一言不发,着实令章若愿忐忑不安。她最怕他这种连眼神都不起波澜的样子,存心不让她瞧出半点儿端倪。 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能回想以往这种情况是如何应对的。 若是以前遇到膳食不合殿下胃口,处理起来相当简单,直接吩咐小厨房重做就是,重新端上来的不满意,那就接着做,一直做到菜色勉强能入口为止。 反正她只是动动嘴皮,赔两句好听话即可。可眼下又不是在东宫,她哪有那么大权力,组织人员调动。 章若愿恍然,目前这种刁钻的情况,分明是在考验她。看着不远处一脸挑剔,气定神闲的太子爷,她还真想撂担子不伺候了。 这种念头产生的瞬间,几乎是立刻脑海中闪现过昨晚差点溺水时他强有力的肩膀,还有她发烧头晕时那杯温暖的热饮。 在他的记忆里,她还只是一个陌生人,他都能为她做到这番地步。而她拥有着属于彼此三年的夫妻情分,就这么晾着他不管……好像有些狼心狗肺…… 算了,哄哄他好了,又不会掉一块肉下来。 思及此处,章若愿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精致的小脸连眼角都盛满了蜜意,显得格外柔美乖巧。 “要不,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回来?” 望着眼前讨巧卖乖的如花笑靥,詹景冽神色复杂。以前也不是没有女人在他面前大献殷勤,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手段只为得他青睐。但不知为什么这种重复了无数遍,最普通不过的桥段,由她做起来便不讨人嫌。 仿佛只要一碰上她,他的忍耐力总是格外的惊人。他不喜欢这种心绪失控的感觉,偏偏眼前这个女人,总能成为那个例外的存在。 詹景冽心中烦躁不已,一手握住章若愿不盈一握的腰肢带到跟前,右手扣住她洁白的下颌,幽静深邃的眼眸里隐藏几分难以言喻的探询,沉声道。 “我们以前认识?” 章若愿猝不及防间被他钳制住,退无可退只能正对上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两人距离近到气息相闻的地步,吐纳之间俱是属于他的清冽味道,熟悉到令人心悸。 “不……认识……” 章若愿下意识否决,等意识到回答了什么,才猛的反应过来,眼里的仓皇失措根本无处隐藏。 “哦?不认识?” 她的下颌尖尖小小,像极了嫩生生的笋尖儿,细嫩的触感握在手里,又似一块温润如水的羊脂玉。 詹景冽爱不释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中间那条美人沟,目光却将她方才的慌乱尽收眼底。他不错眼看着章若愿那双明晃晃,灿澄澄的漂亮眼眸,不紧不慢地盘问。 “既然不认识,那你如此处心积虑迎合我……” 他刻意停在此处,顿了顿。语气除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还仿佛多了些什么,尾音上挑,低沉的弧度意味深长。 “莫非是,喜欢我?” 章若愿心突地漏了一拍,仓促垂下了眼帘,再不敢抬头。最终还是抵不过殿下的蓄意挑拨,率先败下阵来。 她的夫君生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眉眼,平时面沉入水,肃严紧绷,那种凛然的气势让人望之生畏,倒也罢了。偏偏私下里,他总以欺负她为乐,每每将她按于榻上什么也不做,只是这般盯着她看。 那双深潭般莫测的眼睛里藏着漩涡,一不小心便会陷入其中,危险至极。她私心以为,这时的殿下,比床褥时分更要难缠。因为只要被他那么望着,她总是不可避免慌乱无措,一点都不像那个原来的自己。 喜欢么?不知道。她只是确定将共度一生的人是他,这应该不算喜欢吧…… 章若愿下意识摇摇头,为了躲避他步步紧逼的追问,双手挣扎着推了推他的肩膀。可詹景冽训练有素的肌肉正如铜墙铁壁,她怎么可能撼动半分。 詹景冽瞧她像是一只四处乱窜,急于求生的小老鼠乱了方寸,诡异般心情大好。一手捞起她乱动的脑袋,近距离俯视她惊惶的俏脸。 “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真有趣,无数次大胆撩人的麻烦蛋,也难得有如此不好意思的时候,她在紧张什么? 詹景冽的语气虽然谈不上怎么温和,可他的呼吸却是绵密而温热的,说话间不经意喷洒在章若愿脸颊上,串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我……” 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快被烤焦了,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不轻不重敲响。章若愿如蒙大赦,在詹景冽松开力道的瞬间,借着体格娇小的优势从他怀里钻出来,顾不得拿任何东西,飞速溜了。 “出息。” 詹景冽轻掀唇角,那双深黯冰冷的眼眸里,染上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光,明明灭灭,几不可见。 第34章 微光(/) 季准刚推开门,章若愿娇小的身形直直从他身侧掠过,脸上还带着两团火烧云似的红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哪还能看到什么人的影子,他不禁疑惑道。 “boss你怎么人家了……” 他记得人小姑娘可不算胆小啊,刚才还和许衍那厮斗智斗勇,面不改色,只跟boss独处了不到二十分钟,整个人吓破胆似的,窜得比兔子还快。 而自家老板则随意靠在沙发上,领带系得松松垮垮,意态闲适,神情惑人。像极了初解封印的妖兽,这场景实在令人想入非非。 季准一如既往脑洞大开:难不成boss大人按捺不住,在办公室就把人吃干抹净了? “多话。” 詹景冽冷冷刮了他一眼,语气中挟带着浓浓的警告。刚想起身从沙发上站起来,手下不同于沙发绵软的触感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翻出那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手机,扔到茶几上,音调淡淡的,没有起伏。 “什么事?” 季准扫了眼那只精巧的女性款式手机,又看了看桌上明显动过几筷的饭菜,不由感叹:看来这次遇上正主了,这种菜色居然也能让boss吃上两口,真是有本事。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动声色,一提到正事,季准敛眉凝目清清嗓子,开始正儿八经报备工作。 回到果仁部落后,以张姐为首的十几名员工纷纷对她两手空空做了深入“慰问”。章若愿对上顶楼遛了一遭还吃了点心的行径只字不提,只说前台拦着不让进,最后把东西交给了许衍,求他帮忙送上去。描述的结果和张姐料想出入甚微,她也没过多追问。 章若愿点了杯橙汁,又呆了一会儿,见今天生意格外地红火,基本没有人少的时候,时间也不早了,便主动告辞。 蒋绾的确脱不开身,也没提什么虚的留她,只约了明天一起去果仁总部玩。 回到家正好是晚饭点儿,下午吃了甜点的章若愿自然没吃多少,聊聊吃了几口就回了德馨居。 ———— 月光似炼,透彻如洗,斑斓的灯影倒映在浓墨漂染似的夜幕上,比那莹莹夺目的星星还要潋滟几分。位于市中心黄金的地界,与北央大道仅一街之隔的世纪街北口,更是霓虹交错,流光溢彩。 夜晚的一季微光无疑是这众多纷繁中,最夺人眼球的一抹色彩。 一季微光从不对外开放的包厢里,萦绕一股淡淡的甘松香气。清新淡雅,沁人心脾。屋内的布置精巧,格局文雅,装饰古典中不乏时尚浪漫的特质,每一处都力求舒适,不落俗套。 许衍随性坐在简约宽敞的沙发上,环视四周高雅的格调,咂咂嘴,似真似假调侃了句。 “啧啧,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如此慷慨的舅舅呢?” 一季微光最初是詹景冽的舅舅心血来潮开的概念酒吧,因着堪称奢华的装潢,顶级的配置,还有极其苛刻的门槛,以及季家掌权人背后控股代表的价值。引得越来越多的富家子弟趋之若鹜,将能否进入这里视为身份权势的象征。 随着规模的不断扩大,微光从g省逐步扩建到了全国各地。而季诺早在7年前詹景冽成年之时,便将b省区范围内29家一季微光所有权转让,当作送给太子爷的十八岁成人礼。 有个出手如此阔绰的舅舅,简直不要太羡慕啊! “你还差这点儿?” 楚辞一眼看穿许衍哭穷的意图,毫不留情拆台。他们几个的身家自然不能跟太子相提并论,至少在本省区还是排上号的。 虽然眼下许父态度不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许衍名下现有的份额,足够他不事生产,摆阔少爷款儿挥霍一辈子,搁那儿卖贫给谁看? 詹景冽抬腿给了许衍一脚,嗤笑道:“怎么?嫌命不好,这个容易,我可以随时送你回炉再造。” 头顶明亮的吊灯透过酒杯折射出细腻的光线,给他冷硬霸气的脸部线条增添了几分柔和,显然太子爷心情不错。 许衍瞅准时机,争取福利,一本正经开口:“再造不用,涨工资嘛倒是可以有。” 楚辞单手架起一瓶年份悠远的红酒,鲜红的颜色如血液汨汨流入水晶般透明的高脚杯中,色泽魅惑而艳丽。 他一边品着美酒香醇浓厚的口感,一边跟许衍斗法,语气里满满的揶揄与他优雅的举止极不相符。 “你小子野心不小啊!嘉盛总经理的工资,整个集团独一份了吧,再涨还能怎么着?直接按总裁的标准结给你如何?” 三人从小就读专门培育继承人的精英学校,由于家世背景,性情能力的互相欣赏,使他们很快融成一体。 自詹景冽接手嘉盛初期,楚辞和许衍鼎力相助,共同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多年兄弟,三人私交甚笃,私下聊天更是百无禁忌。 因此,听了这话,许衍没有丝毫忸怩,坦坦荡荡应了。 “那可再好不过。” 没皮没脸的德行,优雅如楚辞也不能忍,直接上酒堵住他的嘴。 有专人服侍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许衍美滋滋抿了口,一副哥俩好的架势拍了拍楚辞的肩膀,头碰头肩并肩,追问起人生大事。 “听说徐董事那个闺女正卯足了劲儿追你,一日三餐跑到公司给你送饭,下了班还拦着不让走,被母老虎穷追不舍的感觉怎么样啊?” 许衍的口吻十分关切,饱含了浓浓的烦忧,前提是不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楚辞已经习惯了好基友“捅刀别人,娱乐自己”的人生信条,当下淡淡驳回。 “听说嘉盛对面新开了家甜品店。”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蛇打七寸精准无误掐在许衍薄弱的痛脚上,他猝不及防中了招,顿时默了。喝了好几口酒,才讷讷道。 “味道还不错。” 模棱两可的一句,不明意指酒,还是甜品店,亦或是……人? 这么明显的反应,还能瞧不出点儿端倪,楚辞忍着笑,无可无不可的说道:“是么?那我改天一定得抽空去尝尝。” 一星期之内,让对甜食兴致缺缺的许衍,三天两头往对面跑,成天跟散财童子似的,大包小包买了几十份糕点请同层员工品尝。整得嘉盛其他员工对九十八层的好福利眼馋不已,个个业绩翻倍,梦想着有朝一日踏入高管区,每天享受免费的领导馈赠。 若是甜品的话,能赚得许少如此风雨无阻地回头客,那岂止是不错,简直是相当不错。 詹景冽斜靠在沙发软缎最右端,墨色的眼眸半阖半眯,轻轻晃动酒杯,欣赏其中纯粹不掺任何杂质的色泽。瞥了眼满脸挫败的许衍,他薄唇微勾,状似不经意开口。 “顺便问问他们经理,看看那些甜点里面究竟掺了什么东西,能把人都迷得找不着北。” 在两人默契配合,双面夹击之下,许衍也不遮掩了,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都别埋汰我了,也犯不着找人家打听了,我确实有那个意思成了吧。” 八字还没一撇,这就护上了?楚辞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样子:“动真格?” 许衍难得没再嘻嘻哈哈,果断又干脆点点头:“奔结婚去的算不算?”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轮到你们。”许衍悠闲惬意靠在后面的沙发上,眼神直直望着詹景冽的方向若有所思。紧皱的眉心越陷越深,似是在思索如何开口,迟疑片刻,他缓缓问道。 “我无意中听季准提起,有一次深更半夜,看到章若愿呆在你房间里?” 詹景冽面色不改,寒潭冷月一般的眼眸无波无澜,清冷而幽远。许衍会有此一问,显然在意料之中,他不停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骨节分明的手指匀落修长,看起来格外漫不经心。 良久,不发一言。几人相识多年,这样不置可否的态度,实际上已等于变相的承认。 许衍脸色微变,紧盯着詹景冽清冷的眸子,里面除了一片深沉,什么都看不到。他即刻从沙发上坐起来,收敛了方才悠然松快的笑容,沉声问道。 “所以……你跟她好了?” 许衍不希望詹景冽的女人是章若愿的道理,同不希望坐在盛世总经理位置上的人是章怀豫一样。倒不见得多么水火不容,只是心底免不了膈应,想问个清楚。 如果说刚才得知许衍有意中人的时候,楚辞感觉出乎意料的话,听到这里,他已经出离惊诧了。 这才几天没聚,先前一直坚持没处理好身边糟心事,绝不成家的许衍忽然有了结婚打算也就罢了,就连女人绝缘体,攻克难度直逼研发航空母舰的詹太子,也有了可持续发展对象。听起来两人还进展神速,貌似已经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 章若愿?章怀豫那个宝贝到不得了的小妹子? 他记得那女孩儿今年才满十八岁,不愧是詹太子,真下得了口啊…… 第35章 缓和(/) 詹景冽目光掠过对面屏息凝神等他回答的楚辞和许衍,不作声响。静默的氛围中,他掏出火机,一簇镫亮的火光从他修长的两指间点燃。冷俊雍雅的侧脸轮廓笼罩在淡淡的烟圈里,变幻莫测。 许衍正要详细追问,就在这时突地一声,包厢门被猛然打开。章怀豫一身银灰色西装,昂首阔步走进来,风尘仆仆,一看便知匆忙赶来。 他径自找了一处舒服的沙发落坐,依次与三人打招呼,轮到许衍的时候,神态如常没有丝毫阴阳怪气,或是怠慢忽略。 看来,这场两人之间不合的局面,纯粹是许衍一头挑刺,章怀豫显然没放在眼里。 楚辞见许衍态度不冷不热,急忙出来打圆场:“你总算来了,可让我们几个好等,酒都喝的半饱了。给什么事儿耽误了,你一向准时。” 章怀豫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寥寥几句,一言蔽之。 “没什么,今晚小愿的高考成绩出来,我给她查完分才赶过来。” “啧啧,你可真是中国好大哥啊!” 楚辞像模像样感叹一句,有意无意瞥了眼另一边默不作声的詹景冽,见对方没什么特殊反应后,收回目光。直接将右手边一个空余的酒杯推到章怀豫面前,含笑道。 “咱也不说那些虚的,按照规矩最晚到场的,先自罚三杯再说。来,给我们瞧瞧诚意。” 章怀豫既然决心要来,自然做好了应付各种突发状况的准备。闻言也不推辞,拿起旁边的红酒正准备往里倒。 熟料一直不动声色的许衍忽然伸手握住酒瓶,施了力道拦截住他的动作,眉尾上挑,隐含着挑衅。 “喝红酒多不痛快,whisky怎样?” whisky,威士忌,高浓度烈酒。三杯下肚,想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章怀豫托举高脚杯细跟处的无名指,似有若无的缓缓划过杯身。眼神平静,不含任何情绪回视许衍。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儿,一触即发。两人身上各自盘踞着风格迥异的磁场气势,仿佛稍有不慎,将迎来一场鏖战厮杀。 詹景冽眼神示意楚辞不要贸然打断两人的交锋,安稳坐山,静观其变。 他今日特意将平时王不见王的两个人聚在一处,的确是希望他们握手言和。如果嘉盛的最高仲裁者,手下两名虎员猛将不和,誓必会影响集团长期发展及全局稳定。 一个企业要想处于不败之地,仅靠个人的聪明才智远远不够,需要公司内部全体员工齐心协力。松开手彼此是高效的个体,拉起手能筑成固若金汤的城墙。 在这个过程中,肩负中坚力量的管理者不和,将是一道城墙最薄弱的裂缝。其他部分再坚固,也无济于事。 消弭两人间的龃龉尤为关键,越重要越急不得。他要的不是表面上的握手言和,而是本质上互相欣赏的同伴。 因此,他创造了条件,却不打算干涉。 僵持片刻后,章怀豫将高脚杯递给楚辞,沉声道。 “给我换个杯子。” 今日总裁把他叫来,意图很明显,想要化解两人不合作,不沟通,不支持的相互抵触关系。这一点,不仅是他,许衍想必也心中有数。 许衍跟詹景冽打拼多年,总裁亲自出面调和,就算再不愿这面子他不会不给。此举看似刁难,实则借以试探他的态度,同时也给自己找顺梯而下的台阶。 对于许衍来说,十几年的纠葛能退让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既然对方已经抛出了橄榄枝,章怀豫自然乐意给他这个台阶。 詹景冽眼眸中掠过一丝笑意,曲起食指第二个骨节在桌子上扣了三下,微光经理很快推门而入,他简促吩咐。 “hwhisky” 能被詹景冽任用的人,耳听八方的能力自然不容小觑。微光的经理立即心领神会,不足两分钟,便将两瓶苏格兰威士忌,四个无铅洛克杯,和一大桶冰块,整整齐齐摆在水晶珍珠石质的茶几上,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许衍正襟危坐,动手取一个透明洛克杯倒了半杯冰,将烈酒缓缓注入其中,深琥珀色的液体与乳白色的冰块很快交融,色泽透亮晶莹。 章怀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性的威士忌与冰块的丝丝凉意在舌苔慢慢划开,醇厚中回味甘冽。他面色不改,接二连三,毫不犹豫爽快灌进胃里,转眼三杯见底。 “够劲儿!” 男人之间敌视可能有很多原因,但欣赏总是不需要理由。虽然与章家纠葛甚深,但不可否认的是,章怀豫这个人的行事风格,的确令许衍激赏不已。 这一幕尽数被詹景冽收于眼底,将四个杯子逐一满上,他举起酒杯沉声道。 “干了这杯酒,以后大家肝胆相照。” 楚辞率先拿起来,章怀豫端起余下的两杯,伸向许衍。在三人的目光中,许衍摊摊手,一脸无奈的接过。 随着酒瓶碰撞在一起发出异常清亮声音,包厢的气氛达到沸点。 ———— 唔,怎么又睡着了。 章若愿伸出揉了揉眼睛,四周被木质板层隔成一个密闭而狭小的独立空间,而此刻的她正坐在马桶上,维持着半眯半醒的状态。 过了12点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起身去恭房,一进去就困得睁不开眼,昏昏沉沉睡过去。最后跟前几次的轨迹重合,醒来出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这应该是,殿下家的厕所(好像是这么称呼)吧…… 章若愿拧开门锁走出去,不等她搜寻立即看到了右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此刻太子爷身体正背对着她,微微低着头,双手在胯/下的部位摸索几下。金属与布料摩擦出的细微声响,紧接着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章若愿顷刻之间血液直冲大脑,脸颊爆红。 究竟是谁在跟她开玩笑啊!不赶早不赶晚,偏偏专挑太子出恭的时候赶过来,他一定认为她是故意的,这下有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 ̄)@ 詹景冽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可饶是他有所准备,也架不住正发泄时,眼看一个女人从旁边走出来啊! 他禁不住手一抖……:“*!” 万年难遇的詹景冽确认那个幽灵一般的女人是那只要人命麻烦蛋后,生平第一次终于忍不住爆粗口! 此时此刻,他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好在詹景冽的心脏十分强大,近失态了几秒钟,便收回心神。继续解决需求,等彻底舒坦后,提起西装裤的拉链,系好腰带。重新恢复成平时高不可攀的模样,淡漠沉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再正常不过。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章若愿底气不足为自己辩解,莹莹的眼眸瞪得大大的,试图增强话语的可信度。 面对她的歉意,詹景冽充耳不闻,眼神从她火烧云般彤云密布的两靥扫过,带着些许微凉。 “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 “那我……” 没等章若愿说完话,詹景冽敏锐听到不远处的脚步声,迅速把她拉倒胸前,伸出食指抵住她柔软的唇瓣。 “嘘!” 章若愿小心翼翼扒在詹景冽肩膀上一动不敢动,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酒香和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好闻得让人上瘾。心中原本激起的那些紧张慢慢平复下来,霎时安宁无比。 脚步声越来越近,詹景冽猜到同样打算上厕所的人要走进来了。听脚步声厚重有力,应该是个男人。眼前章若愿还在男厕里,如果随便挑一间独立空间躲一躲,很容易应付过去。 可关键是詹景冽从来没有躲人的习惯,他最终决定先发制人,带着章若愿大大方方从里面走出去。 那个男人正是微光的经理,一出去自然打了个照面,经理条件反射跟詹景冽点头问好。 “老板。” 等等,他看到了什么?经理一脸诧异,是他老眼昏花了吧!为什么会在男厕所看到女人!还是躲在老板身后的女人! 无论再正而八经的人,身体里也会有潜在的探求欲/望,经理本人也不能避免。尤其事关他顶头上司,更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留意。 于是在好奇因子作祟下,经理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紧紧依偎在老板身边,那个娇小的身影身上。因为低着头的关系,很难看清对方的长相,不过基本可以确定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孩儿。 大概是由于尴尬的缘故,她白嫩如水葱的十根纤纤手指,正紧紧握着老板绾着袖口,露出古铜肤色的那截手臂。 而向来不近女色的老板不仅没流露出以往的厌恶情绪,还十分体贴圈住小姑娘的腰际。他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老板居然以眼神无声警告他,径自带人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男俊女俏,地点还是在男厕,经理理所当然想歪了。 他瞠目结舌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背影,心情好似一出跌宕起伏的情景剧。四十多年的人生阅历他自以为过尽千帆,却从没一个时刻,如此意想不到过。 所以……他们高冷禁/欲系老板,这是……在公共场所便忍不住,化成为狼的节奏么? 第36章 归属(/) 方才那一幕落入有心人眼中,不用想也能猜到事实会被歪曲成什么样。不过微光经理跟季准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嘴巴不同,向来谨守分寸,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时候缄默。詹景冽完全不担心消息不胫而走,众人皆知的问题。 重点需要操心的对象,还是身后尾随的这只丢也丢不开,甩也甩不掉的麻烦蛋。 想到这里,詹景冽前行的脚步忽然顿住,转身看向惊魂甫定的章若愿,眉宇之间尽是无奈。 “在这等着,一会儿我派人把你送回去。” 这次章若愿可算学乖了,也不等詹景冽做出反应,攥着他手臂的双手立即又紧了紧,生怕一不留神太子爷和前几次一样说走就走。她神情纠结看了眼詹景冽,极其不自在咬了咬唇。 “可是……” 顺着某人局促的目光瞧过去,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荧光粉吊带睡裙,瘦削的双肩及两条手臂裸/露在外,一身肌肤白皙如藕段,娇嫩得似是一掐便能滴出水来。 那玲珑有致的身体线条,形状优美的锁骨,以及两处鼓鼓囊囊弧度诱人的饱满,根本无从隐藏。 呵,穿成这样,要相信他们刚才在里面只是纯偶遇纯聊天,什么都没做,这才是痴人说梦吧? 被迫“中奖”的詹景冽心情难得微妙,难不成是他一身凛冽寒气,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以至于一再给他安排艳/遇? 殿下眼神清冷如常,明明不含讽刺意味,但足以使章若愿觉得无地自容。 考虑到睁开眼的状况,她原本打算穿件柔软舒适的纱裙凑合睡一觉,结果中途照水端了杯牛奶敲门进来,看到她身上整齐到随时准备出行的衣服,老毛病又犯了。喋喋不休询问各种问题,还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一种。没有沾溪帮忙解围,为了耳根清净,她只能认命换上了睡裙。 没想到方才她竟然如此穿着给陌生人看了,尽管当时她整个身体搂着殿下,后背还披散着墨黑的长发,能暴/露于人眼前的部位仅仅是一双手臂,这也足够让章若愿感到深深地羞耻了。 一想到这儿,她心情跌入谷底,身体不由缩了缩,紧抓着不放的两只小手也缓缓放开。怯生生不知该放到哪里,只是无助地抱紧自己的胳膊,样子落寞极了。本来便纤细的身子,如此一来更显娇小,单薄如同四下漂泊的蒲公英,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詹景冽看着快要钻进地缝里的章若愿,没空多想,解开一列排扣将西装上衣利落脱下,轻披在她肩头处。外套对于章若愿来说格外的宽大,轻松把她整个人罩住,长度也将里面的睡裙遮挡得差不多。 眼看没什么不妥后,詹景冽不遗余力开口撵人:“现在可以走了?” 章若愿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脑袋垂得更低了。 詹景冽等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双手揪紧两侧的衣服像是要把自己团团包裹住,意识到她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 他往前一步,伸手捧起章若愿的脸,迫她抬起头。这才发现她两个眼圈都红了,精致的小脸灰蒙蒙,那副委屈至极的模样,活像只无人投喂的小奶猫,无辜可怜。 直看得詹景冽心生不忍,他不是麻烦蛋肚里的蛔虫,自然不理解她万千复杂的心思。只以为章若愿是不想服从他的安排,在这卖乖扮可怜。心里虽然这么认定,但不可否认应对这一招,他抵抗力确实微弱。当下揉了揉额角,无奈多添了一句。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天知道,詹太子含着金汤匙出生,一路金尊玉贵走到如今翻云覆雨的位置上,字典里从不曾出现过“哄人”两个字,多余的解释更是一句没有。此刻对章若愿的耐心,怕是比他妈都多。 章若愿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开始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不过一味让那些不愉困扰自己,未免矫情了些。古代遭受脱衣杖刑的女子为数不少,若都像她这般心态,每个人都去赴死不成。 何况,今天去送甜点时走在大街上,袒胸露/乳的女子不在少数。时代变迁,自己这般,算不得出格吧? 想通之后,章若愿略微平复了下心情,连忙点头:“嗯,你去忙吧,我能理解的,随便找个人送我回去就好了。” 詹景冽私心是想解决这个麻烦,可当事情完成得如此顺利时,反倒牵扯起他内心少的可怜的同情心。此时此刻,章若愿的善解人意在他眼中,无非是强颜欢笑。 “确定?” 詹景冽狠狠皱紧了眉头,有些粗鲁拨开遮住她莹莹眸光的那缕发丝,别于耳后。动作虽然带着一贯的强势冷硬,可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眼底那丝丝缕缕的柔和。 章若愿刚要开口说“确定”,冷不防从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清朗而独特的男性嗓音,低沉浑厚,回荡在静谧的走廊里,余音连绵。 “景冽,你手机响了。” 听到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章若愿本能一僵,这是哥哥的声音! 天啊,他怎么会在这里? 要是被哥哥发现她大半夜跑出来,衣装不整跟男人纠缠不清,那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她与殿下目前,还没确定名分啊!怎么办?怎么办! 空旷的走廊里,章若愿听到质地优良的皮鞋与地板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的清脆响声,一下一下精准无误踩在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上,带动超出负荷的紧张感。 随着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章若愿呼吸急促,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扑进詹景冽怀里,伸展双臂紧紧圈住他精壮的腰身。 仿佛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是她唯一的倚仗与救赎。 怀中的身体馥郁温热,似乎连骨头都是柔软的,她密密依靠在他怀里,两人紧密相连,如同互相缺失的两个半圆重新镶嵌在一起,契合无比。 鼻端满是她身上清甜的味道,深嗅一口回味里弥留淡淡的果香。 这应该是除去小时候被母亲奶奶她们“骚/扰”不提,成年后第一次被女人“偷袭”。很难得的感觉,竟比想象中少了几分嫌恶。 詹景冽一低头就看到麻烦蛋深深地埋在他怀中,包裹在西装里的身板儿娇小得不可思议。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波光莹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麋鹿,无声的祈求他。 詹景冽不为所动,这世上哪有凭白无故的帮衬,他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可没有乐善好施那份优容大度,自然要统筹规划下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帮帮我,求求你。” 章若愿见他不置可否,急得焦头烂额,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用口型一字一句恳求。 这时候,章怀豫已经走到两人跟前,将白色手机递给詹景冽。 “一直在震,应该有什么事。” 詹景冽无可奈何叹了口气,面无表情伸出手,抢在章怀豫留意到章若愿之前,眼明手快将那颗的小脑袋按进自己胸膛与左手臂弯处的死角。右手接过手机,随手扔进披在某人身上的上衣口袋里,从容不迫道。 “谢了。” 毕竟怀里这只身份不同,如果就这样坐视不管被章怀豫撞见,以后免不了相互尴尬。 算了,先过了这关,再索取利息和报酬了。 早已习惯了总裁这种冷冷淡淡的腔调,章怀豫也不以为意。回想着刚才握在手心那只手机,明显是女性使用的,而且无论是颜色款式,还是功能键旁边的大胡子图贴,都跟小愿的一模一样。 大概是巧合吧,世上相同的手机千千万万,大胡子今年特别流行,拿来作图贴的应该不在少数。 总之,章怀豫是一点也没往“手机可能是小愿”这方面联系。他小妹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非必要,绝不踏出家门半步。跟男生说话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怎么可能会跟这位远在天边的太子爷有什么纠葛。 一想到家里的活宝妹妹,章怀豫的心情可想而知,眼神不由看向被詹太子抱在怀里,自始至终没撒过手的女人。 “这位是……” 不怪乎连一向端方严正,没什么好奇心的章怀豫也燃气了熊熊求知/欲,主要是这画面实在太违和好吗? 冰冷得几乎没人气儿,浑身上下无不流露出贵胄天成的清傲太子爷,终于找到能入他法眼的女人,事情本来已经很令人费解了。现在可好,两人居然正大光明,毫不避忌搂抱在一起,这画面太美太玄幻! 能如此淡定自若,屏蔽他这个几千瓦的电灯泡,旁若无人秀恩爱,如此过硬的心理素质,总裁当真独一份。 章怀豫瞧了眼詹景冽揽在怀中,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女人。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黑黢黢的后脑勺,被乌青发丝半遮半掩的莹润耳垂儿,及西装下摆露出的一层浅粉印碎花裙褶。 这布料有些眼熟,女人给他的感觉也熟悉莫名。 “不介绍一下?” 章怀豫揣测的空挡,章若愿吓得大气不敢出,身体开始轻轻发颤。 意识到章若愿愈加剧烈的颤抖,詹景冽抚顺她的乌发借拢发丝的动作,将她仅露出的耳朵也捂得严严实实。不待章怀豫进一步探究,语气中的霸道独占一览无余。 “我女人。” 第37章 编造(/) 被詹景冽霸气十足的宣告成功噎住,章怀豫近乎无语望着相互依偎的两人,内心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只是问个名字好么,你搁怀里搂那么紧,谁会看不出是你女人?捂得严严实实,连个缝儿都不给人看,还怕他横刀夺爱不成? 章怀豫很郁闷,眼看着西装掩盖下,那姑娘的身体抖如糠粟,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不由挑高了眉毛自我反省,他长得那么吓人?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的郁闷程度再次累积,瞧着无甚表情的詹景冽,淡声指出一个不争事实。 “她好像很怕我?” 话落,人貌似颤得更加厉害了。 詹景冽觑了眼怀里没出息这只,太阳穴直抽抽。他没有安抚人的经验,但举一反三的能力却是一顶一的好。 记得小时候祖奶奶养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叫大波,傲娇又难缠。遇到跟它争宠的人,就会立刻炸毛,浑身抖得跟过电似的。每每那时候,祖奶奶总是拍拍大波的脑袋,一遍一遍给她顺毛。 于是,他有样学样摸摸章若愿的后脑勺,对一旁虎视眈眈的章怀豫,镇定道。 “你想多了,她在发烧。” 说完也不待章怀豫有什么反应,扣着章若愿的脑袋转身离开,不轻不重撂下一句。 “我先把她送回家,你跟里面说声,改日再聚。” 说话便拂风掠影,飒飒而去。 章怀豫目送两人相携渐远的身影,视线转移到右侧那个小鸟依人的背影上,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了。 怎么会那么眼熟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正要掏出手机打给小愿确认一下。这时候在里面等候多时的楚辞从包厢出来寻人,刚关上门就看到门口杵着愣神的章怀豫,不禁疑惑道。 “送个手机这么久?景冽人呢?” 章怀豫指了指走廊尽头,两人消失的方向,不带任何感□□彩陈述方才的情景:“送他女朋友回家了。” “女朋友?” 楚辞极快抓住重点,慢条斯理将这三个字咀嚼了一遍。随后像是考虑到什么,若有所思观察着章怀豫脸上的神情,试探道。 “看到正脸了?” 章怀豫摊摊手,一副完全被詹景冽打败了的样子:“没,跟护犊子似的,捂得严实,别说正脸就是胖瘦也看不真切。” 楚辞眼神中划过了然,迅速掩饰好情绪,伸手搭上章怀豫的肩膀,佯装漠不关心道。 “那算了,反正早晚能见着。 景冽忒不够意思,这样默不作声就走了,咱们得给他记上,下回轮着罚酒。 走,回去接着喝!” 楚辞那一丝轻微的神色变化,被章怀豫收入眼底,也让他彻底意识到今晚的事情,的确存在某些不寻常的地方,处处透着古怪。 那只同款手机,大胡子图贴,相似的背影,熟悉的感觉,及那一小段碎花睡裙的布料,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可当如此多的巧合凑在一起,便不能再用简单的碰巧来解释了。 若别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事关他小妹,绝不能这么恍恍惚惚混过去。 章怀豫敷衍的笑笑,将楚辞勾肩搭背的手放下,顺水推舟道:“你先进去,我去个洗手间,一会儿回去喝通宵。” 楚辞知道章怀豫不好糊弄,应该是发现了端倪,无奈管天管地,也不能管人家上厕所。更何况越急着掩饰,暴露的越明显。两边都是朋友,在这件事上他偏帮哪一方也不合适,只能帮到这儿了。 章若愿亦步亦趋跟在詹景冽身后,左绕绕右绕绕,在设计如迷宫一样曲折回环的走廊里绕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寂静无人的地下室。 而这时外套口袋里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章若愿条件反射抬头看向前面的詹景冽,见他头也不回,只得硬着头皮把手机掏出来。 发现居然是自己的,这才想起下午落荒而逃的时候,好像把手机落在殿下这儿了。这个东西她又不常用,自然而然忘得干干净净。 看到上面显示的来电联系人备注为“哥哥”,章若愿眼皮一跳,急忙向詹景冽求助。 “是我哥的电话,该怎么办?” 詹景冽淡淡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径自向停车位走去。 今天为这只麻烦蛋破例太多,慈善家也没这份慷慨,目前他不打算再挥霍多余的善心了。 眼看“郎心似铁”,打算“见死不救”。章若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呼一口气,按下接通键。她营造出刚睡醒的样子,捏着鼻子操一口浓浓的睡音,含糊不清开口。 “唔……好不容易才睡着……谁啊……” 睡觉被别人打扰时的懵懵懂懂,还有迷迷糊糊的抱怨,她演绎得十分逼真。 “是我。” 那边章怀豫的声音,略微迟疑。 “哥哥?什么事……” 章若愿停顿了几秒,故意做出刚睡醒脑袋转不过弯的感觉,声音也囫囵不清。 章怀豫从她接电话的第一声便得出想要的答案了,但已经打通了电话,万万没有打个招呼就挂断的道理,只能不慌不忙胡编乱造出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由头。 “嗯,我刚才听天气预报,说是一会儿有雷阵雨,你记得把窗户关好。” 所以说,天赋这回事绝对是家族遗传,章若愿演技了得,很大程度上源自她有个,即使是说谎仍然面不改色的哥哥。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章若愿指定被章怀豫这关心备至的话糊弄过去,毫不怀疑她哥专门打电话的意图。 不过眼下不是钦佩的时候,面对这么一个警觉万分的哥哥,她压力山大,只想速战速决。 “嗯,我知道了,好困……我要睡……” “了”字还没说出口,一声分贝不小的“啾”回荡在空旷的停车场尤其突兀。事发突然,章若愿来不及挡住手机传声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明显刺耳的声响已经一丝不漏,传入章怀豫的耳朵里。 “等等!”耳聪目明的章怀豫很快察觉:“小愿我怎么听到你那边有车的声音?” “唔……什么……房间里没有车啊……” 章若愿拿着手机贴耳朵,脸上尽是无奈的苦笑。事已至此,她只能嘴硬到底。一边坚决不肯承认,一边绞尽脑汁思索着怎样才能把事情揭过。 这样苍白的否认不具备任何说服力,章怀豫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了:“小愿,你确定在家吗?” “这么晚了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哥你问题好多好奇怪……不聊了,我好困……” 她的遮遮掩掩,对于章怀豫来说,简直是欲盖弥彰,他更加不放心,急得满头大汗。 “好,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声音?” 章若愿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蒙混过关的说辞,效果肯定是没话说,就是有些难以启齿。正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恍然发现“肇事者”正袖手旁观,双臂环胸铁了心看笑话。 她狠狠瞪了詹景冽一眼,索性豁出去,对准手机恼羞成怒道。 “我中途踢被子着了凉,满意了?” 其实这句话说得相当隐晦,章怀豫一开始真没参透其背后的含义,可联系章若愿方才羞于开口又百般遮掩的态度,他总算勉强悟了。 所以,刚才那“啾”的一声,是小愿在……排气(放屁),可以这么理解吗? 呃……章怀豫尴尬非常,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疑神疑鬼了,正打算稍微挽救下,说了一通好话也没人回应,只好望着切断通话的屏幕,哭笑不得。 曾不止一次听沾溪她们两人提起过,小愿有很严重的起床气。睡觉时如果被人打搅,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不仅在小愿睡得无比香甜时搞破坏,还一再围绕人家最难以启齿的问题刨根究底,好像真是蛮过分的,小愿该不会直接把他拉进黑名单吧? 虽然整个过程啼笑皆非还被挂了电话,不过章怀豫吊着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不管怎么说,小愿安全最重要。 确认了这一点,他再没什么可担心的,痛痛快快回包厢喝酒去了。小愿那边,大不了等明天一早再负荆请罪吧! 章若愿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斜望着不远处的“罪魁祸首”,意难平。 彼时,詹景冽正手拿汽车遥控钥匙解锁,感应到她的目光,悠然回过头。白衬衣黑西装,俊逸挺拔。高大的身体轮廓被昏哑的暗色勾勒出细致的线条,清隽雍雅,优质凌人。 前提是,忽略他墨玉般眼眸中划过的一丝微亮。 在别人看来,詹景冽与以往无异,仍是清冷孤傲的。但章若愿却能敏锐感觉出来,他眼底的笑意。 章若愿心里非常不爽,她费尽心思圆谎,他置身事外也就罢了。关键是她现在整个人都糗到不行,他还在一旁偷笑。 真的不能一起生活了@( ̄- ̄)@…… 第38章 让步(/) 章若愿被他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六窍生烟,难为她还记得秋后算账,抬眸看向詹景冽,秀澈的眉睫微微上扬。 “刚才你是故意的?” 詹景冽对她这种莫须有的指控不置可否,不打算与她就这种毫无营养的问题辩驳,拉开车门坐进去。银色车身的线条与主人的气场完全吻合,骄矜而优雅。 章若愿见状,也顾不得讨伐了,赶紧颠颠跑过去坐在副驾驶上,按葫芦画瓢系好安全带。她可没忘记前几次某人一声不吭,调头走人的经历。眼下她人不生地不熟,指望殿下把她送回去,还没过河就要拆桥,明显不合适。 算了,有求于人,识时务为俊杰。 车里的氛围比起外面有些闷热,詹景冽看了眼旁边那只额头上沁出的一层细汗,打开空调,随后发动引擎驶向长安街。 车里渐渐有了凉气儿,章若愿感觉舒服了好多,扭过头偷偷打量他开车的样子。光线昏暗下,他冷峻精纯的侧脸尤为引人注目,伴随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灯光,投射出明明灭灭的影子,几许清冷,几许神秘。 这样全神贯注的神态与他处理政务时流露出的严谨端正一模一样。她莫名不想去打扰,保持沉默侧过身,透过车窗眺望远处异彩纷呈的城市夜景。 跑车疾驰的速度宛如离弦之箭,章若愿还没把风景看够,车身已经稳稳停在鸿渊居门口。她收回视线,刚准备下车,这时候手机再次不要命震动起来。 章若愿正要解安全带的动作顿了顿,转而伸进口袋掏出手机,见上面只显示了一串陌生号码,不由拧拧了眉头,干脆挂断。 连号码都没存,这个人一定跟自己不熟,世道不平,还是不要随便接陌生人电话为妙。 谁知刚挂了电话,相同的号码又再一次打过来,震动音连绵不绝,那个执着劲儿让人心烦得紧。当震动第四次响起的时候,章若愿迫于无奈接通。 “小愿,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她还没说话,清润的男声率先开口,满是浓浓的惊喜和不可置信。 章若愿不自觉蹙了眉心,她极不喜欢陌生人如此亲密地叫她,强忍着不悦道。 “你是?”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也罢了,反正卫明彰习惯了。可再怎么他也没料到,才几天没见章若愿竟直截了当不认识他了,还附赠一副“我跟你不熟,麻烦放尊重”的口吻。 卫明彰转念一想,联系上次见面,很快以为她还在为那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发小姐脾气,故意装作不认识。于是,配合着自报家名。 “我是卫明彰。” 卫明彰? 听到这个名字,章若愿一阵手抖差点把手机掉下去。反应过来后她立刻盖住传音区,下意识向詹景冽看过去。 虽然车里十分静谧,隐约能听到手机里断断续续的声音,但除了可以凭借说话声音判断出对方是个男人之外,一切都模糊未知。 况且,詹景冽从不是一个爱听女人墙角的男人,他对别人的*不感兴趣。但恰巧是章若愿一系列遮遮掩掩的姿态,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力。那种欲盖弥彰的动作,令人很难不去揣测其中的猫腻。 “小愿?” 那边长时间没等到回应的卫明彰,哪猜得到其中的弯弯道道,只认为小女生惯有的故作矜持作祟,等着他哄罢了。 “你是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所以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淡淡的宠溺,诚恳的认错,如果不明究理的人听了,一定会认为两人是感情笃定的情侣。 詹景冽双臂环胸,好整以暇睨了她一眼。眼前的章若愿像一只被丢到解剖台上的小白鼠,那种惊慌失措极大程度上挑起了他的恶趣味,忍不住想看到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上,更加忐忑不安的可怜表情。 他故意流露出探究神色,明晃晃盯着她怀里的手机,居高临下凑近她伸出手…… “啊!” 章若愿误以为詹景冽要夺她的手机,慌乱之下一个手贱,不小心错按了免提,顿时卫明彰的声音成倍扩大,回荡在整个车里。 “那天我不该一时冲动跟你表白,给你造成那么大的压力,喜欢一个人,应该让她无忧无虑。 所以,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要求你跟我在一起,我会默默守护在你身边,直到你愿意敞开心扉,接受我为止。” 这段比当年红透半边天的偶像剧台词还要洗脑的情话,让章若愿瞬间汗毛直竖。她根本顾不上听卫明彰讲了什么,全副心思都在詹景冽的脸上,眼睛眨也不眨等待着他的反应。 想到当初只是佩戴了同一款式的锦囊,殿下便发起了雷霆之怒,如今的后果…… “怎么不说话,小愿?小愿?” 章若愿正惴惴不安,这时候卫明彰仍喋喋不休,惹得她实在恼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关机。 “御乾……” 章若愿小心翼翼觑着詹景冽的脸色,口唇发干,试图解释些什么。一张口才发现,平时的伶牙俐齿不知哪去了。 “慌什么?” 詹景冽继续方才的动作,俯/下身给她解开安全带。章若愿这才醒悟他的意图,懊恼的拍了拍脸颊,急忙开口。 “他不是……你别误会……” “误会?”詹景冽为她的说辞感到好笑:“我们是那种足以产生误会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没有误会的必要。听懂他的深意,章若愿一下子蔫了,低着头没再说话。 虽然目前为止,他们的确没什么关系,但听了这话,她还是很难平常心对待。就好比你当做闺蜜的人,并不把你看作朋友,两人对彼此之间的认知都是不对等的。 章若愿心里失落,却也不能当着殿下的面使性子,特别是今天他帮了她很多,还是应该道句谢。毕竟依他所言推断,他们之间更没到那种不分你我的地步。她揪了揪披在身上的西装,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十分客气道。 “今天的事情多谢你帮忙,也很感谢你送我回来,等衣服干洗好,我会给你送过去。” 詹景冽淡扫了一眼章若愿骤然疏离的态度,无奈摇了摇头。这么小性子?他可没有哄人的习惯,当下淡淡道。 “扔了吧,我不留别人穿过的衣服。” 章若愿愣了愣,随即咬了咬唇坚持着:“那请把卡号给我,我会把这件西装的赔款汇到你账户。” 话虽说的斩钉截铁,但从她水色潋滟的眸光里,不难看出她的失落。詹景冽轻轻叹息,放缓了语气。 “别犟了,硬要跟我分,那你欠的多了。” 章若愿身体一僵,他一字一句都准确扼住了关键点,让她无力反驳。迄今为止,不提他几次救她于水火,单是每天晚上她莫名跑到他身边,给他造成的干扰。他却不厌其烦收留,天一亮准时送她回家,这一点便还不清。 詹景冽看穿她眼底的犹疑,沉声发问:“我只是点出了事实,你在气什么?” 他们之间的确还没到互相约束,互相争风吃醋的程度,顶多就是比陌生人了解更多,并且到目前为止还算有默契,不排除更进一步的可能。 不可否认,听到那段毫不掩饰的表白时,他心头划过一丝类似于不爽的情绪。但这远不到影响他正常思考的地步,更谈不上产生什么误会。 而他简单提了个醒,倒没想到引来她那么大的情绪。她如此激动意味着什么,詹景冽心知肚明。 章若愿被他洞若观火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急忙推开车门,逃难似的飞奔而去。 詹景冽看着某人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禁嗤笑,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他收回目光,正要调转方向盘。恍然发现遗落在副驾驶座上孤零零的白色手机。詹景冽左手扶额,真为智商直逼春光灿烂哺乳动物的那只捉急,索性熄了火,坐等麻烦来寻。 可能是等人的过程太过无聊,他不由拿起手机翻来覆去瞧了好一会儿,一边鄙视章若愿神奇品味的同时,按下开机按钮。 才开机不到一分钟,那串烦人的号码又再次出现在屏幕正中央。此刻詹景冽心中的不爽又增加了一分,若不是这厮太死缠烂打,他至于破天荒被女人甩脸色,还耗尽耐心哄人。 于是,他毫不手软直接将该号码拉进黑名单,完虐对手之后,总算心里舒坦了。 前脚把手机丢回座位上,后脚章若愿便返回来敲了敲车窗的玻璃,极不好意思开口。 “那个……我又忘拿手机了……” 詹景冽摇下车窗,把手机递给她,依旧面无表情。章若愿细细看了他好几眼,不知为什么,总莫名感觉到殿下的心情好像不是那么糟糕了,一定是她的幻觉。 回去的路上,手机忽然亮了一下,章若愿低头一看,是一条营业厅的项目短信。 她彻底傻了眼,不对啊,明明刚才关机了! 第39章 成绩(/) 不对啊,明明刚才关机了! 章若愿觉得奇怪,但也没心思深入探究这些,当前还是赶紧回去才是正经。她环视四周没看到什么人影,慢慢打开了手机,借助屏幕的荧光照路,依次穿过游廊,回到德馨居。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章若愿及时灭了荧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轻手轻脚摸索进了自己的房间。终于躺在了柔软的床褥上,她愉快地打了几个滚,包裹着满满的踏实感,沉甸甸睡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晨,章若愿比平时起得晚了些,洗漱过后正准备用早餐。却惊人发现平常这个点早去上班的章廷居,居然坐在客厅沙发上。 见她出来,立即放下手中的报纸走过来,拉开餐桌正北方的椅子坐下,显然有事要说。章若愿看父亲双眼深陷,眼袋加重,忍不住关切道:“您昨天没睡好吗,怎么看起来很疲惫?” 一旁盛粥的照水维持着充当背景墙的姿势,内心暗自吐槽:整个德馨居恐怕只有小姐睡得好吧! 昨晚大家伙默契十足,守在电脑前疯狂刷屏,刷得电脑都快死机了,就为了尽快查到高考成绩。老爷更是一整宿没合眼,查到分数以后,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拿来报考指南一页一页翻看。遇到不错的学校和专业用红笔划勾,一直勾到天亮。为了特意叮嘱小姐一番,又接连多等了三个小时。 身为当事人的小姐竟全然在状况之外,把人生大事忘得一干二净,实在令人伤脑筋。 照水不自觉联想到,前几年大小姐高考成绩出炉那会儿,好像也是这样。不慌不忙,不急不躁,填报志愿的最后一天才过问。两姐妹那种淡定到事不关己的好心态,简直如出一辙。 大概是大女儿示例在前,章廷居对小女儿这番异于常人的表现见怪不怪,夹起一只灌汤包放到她的碟子里,慈爱说道。 “今天早上我已经仔细看过你的高考成绩了,总体还是比较理想的。 接下来该考虑念哪所大学了,你心目中有没有什么理想的学校和专业?” 章若愿摇摇头,“专业”这个名词若是按照“术业有专攻”来解释,那应该是专门从事的一项行业,倒不难理解。但现代较古代的术业有什么异同,具体的包括什么,她还不太清楚,更不要谈感兴趣的了。 没有什么想法,就不会有什么坚持。章廷居对这个答案很是满意,沉吟片刻,将心中的期许娓娓道来。 “既然你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那爸爸把自己的一些顾虑说说,希望你能以此做为参考。 你一个女孩儿家,我不建议你去外省念书。只身在外不安全,你生病了,受委屈了,我们没办法第一时间赶到。 而且你的家在这里,在外闯荡四年也只是去见识见识,将来还是得回到b省落地生根。倒不如留在b省读大学,将来找工作我们也能帮衬一二。 b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一流高校,你三叔还是那里的教授,你要是报b大离家近不说,他也能多照顾你一些。” 章廷居顿了顿,瞧着章若愿脸上并没有排斥的表情,继续道。 “至于专业方面,学医的医生护士太辛苦,你们女孩子总是加班熬夜对身体不好。 会计学整天跟数字打交道,电脑辐射影响身体健康。 教育学出来当老师,孩子们一届比一届难管教,压力也日益增大,每年多少教师在三尺讲台气得喷血,根本不能考虑……” 眼见章廷居愁眉深锁,边摇头边叹气,对就业方向越来越不看好。唯恐接着说下去,他连考公务员都批得一生黑,沾溪急忙给章若愿使眼色。 “我一定会好好考虑的。”章若愿接收到传讯,立即连连点头,一副少年队员升国旗行注目礼时的认真脸保证。 目的达到,章廷居总算满意了,痛痛快快喝了两碗粥吃了一个煎饼,拿上公文包神清气爽去报社。 沾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暗自琢磨,不管多么理智的家长,只要一遇到孩子的事,不可避免会自乱阵脚。 老爷平时多么开明一人,现在那说一不二的态度,俨然化身*独/裁大地主。 究其原因,还是当初大小姐报志愿那会儿,他觉得孩子们都大了,该有自己的目标与追求。于是实行自由放任政策,把学校及专业自主权全权抛出去不干涉。 结果大小姐是个有主意的,选了财管专业,在校四年攻下cpa,实习期间被嘉天录取,如今已经是嘉天财务总监了。 身处高位,又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其中付出多大的努力常人根本无法想象。为了不耽误时间,自从进入嘉天后,大小姐便从大宅搬出去,住在集团提供的单身公寓里,忙得几乎不见人影。 夫人去得早,两位小姐为老爷来说不啻于眼珠,每每看到大小姐从一个优雅纤柔的千金小姐,被社会打磨为独当一面的业界女精英,整日忙得连家也沾不得。虽然欣慰有余,但终究还是心疼啊! 可再心疼已成定局,还能真来强制执行那一套,让大小姐放弃好不容易打拼的事业。所以,老爷只能以此作为前车之鉴,决计不会让小姐也重蹈覆车了。 章若愿自然不知道沾溪心中所想,专心咬着面前的汤包,等吃得差不多后,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这才想起来问一旁的沾溪:“我考了多少分?” “608分。”沾溪早把总分,全省、市区、学校、班级里所有的排名,还有每科的分数及单科排名全部记下来烂熟于心,就等着章若愿来问。此刻看她神情茫然,一副不知道什么概念的样子,自然而然解说道:“b省范围内的大学差不多可以随便选。” “哦,我懂了。”章若愿露出了然的神情,可以随便选择学校而不是被学校挑选,说明高出正常水准。 在沾溪的建议下,她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可选择的专业分类,及其对应的注解。医生等同于古代的太医,那护士应该就跟医女差不多,会计相当于账房先生,老师是夫子,法官有点像大理寺卿…… “其实我觉得像弹钢琴啊跳舞啊,这些都很不错的,小姐你要不要考虑报个艺术类专业,将来开个班之类的,赚钱多就培养气质,也不会太累。” 照水兴致勃勃的提议着,而章若愿只是莞尔一笑,抿唇不语。 虽然到了现代,但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已经长在她脑海里,一时半刻无法拔出。在她们那个时代里,女子琴棋书画信手拈来,吟诗跳舞样样精通,却没有哪个大家闺秀会以其中一样为生存技巧。 在世人眼中,琴声再优美,舞姿再倾国,也不过是供人取乐,上不得台面的淫/技罢了。那些以此为生的乐师、舞姬,再如何受宠,也不过是权贵眼中的玩物,半点儿尊严留不得。 所以,她喜欢弹琴,也喜欢跳舞,但绝不会以此为职业。 正心神恍惚之际,绾绾的电话打过来,说她已经到鸿渊居门口了。章若愿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关了电脑,回房间换衣服。 幸好她从不化妆,从柜子里找了件简约的浅蓝色半袖衬衫,搭配栀子花印的雪纺百褶裙,清新又唯美。对镜匆匆绾了个发髻,将白玉簪盘在里面,穿上白色亮片包头鞋。往脸上快速补了一层水,拿着小巧手提包,急匆匆出了门。 进了后座,章若愿看着除去经理制服,高挑优雅的蒋绾疑惑道:“你怎么亲自跑过来接我,店里不忙吗?” 蒋绾指了指手上的文件夹,笑得柔美:“马上要到月底了,需要把北央店这个月的销售业绩表给我妈妈送过去,找你陪我一起去喽!” 解释完,她又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介绍一番,征求章若愿同意。 “我们先去果仁会所陪我妈妈吃午饭,等下午再一起逛街好不好?好久都没和你一起疯狂购物了,前几个月备考,好不容易考完又在忙店里的事,趁今天总算逮到机会可以偷个懒了。” “好啊!”章若愿自然举双手赞成,只是此刻去哪玩明显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瞅了瞅身上的装扮,一想到要去见好友家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急忙问道:“我穿成这样会不会太随意了?” 蒋绾闻言失笑不已:“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妈,紧张什么?而且你这样打扮伶俐有乖巧,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见章若愿仍是一脸忐忑,好看的眉心都要隆出一撮小山丘,忍不住开玩笑。 “如果不是知道咱们要去找我妈妈,单是看你的神情,还以为小媳妇儿要去见公婆呢!” 第40章 特(/) 众所周知,北央大道与世纪街共同构成了b省省会旌阳市独一无二的商业中心——望都,而毗邻世界森林主题公园,与望都遥相呼应的,则是旌阳市久负盛名的富人区。那里别墅如云,豪车如海,平米报价令人咋舌。 其中“龙湾帝井”可谓富人区的代表,无论居住环境还是硬件设施,均为全国首屈一指,约等于身份权势的象征,多少土豪一掷千金,也住不起。 章若愿透过半开半合的后车窗望去,一幢幢设计独特,精巧绝伦的别墅坐落在葳蕤茂木掩映之间,似是隔绝了都市尘嚣,甫一进入这里,四周立即弥漫着淡淡的宁静悠远,令人神驰。 宽敞的道路两边错落有致种植着两排葱郁的香樟树,炙热毒辣的日光与盛夏炎炎热浪被层层遮挡,斑驳晃动的疏影将整个园区笼罩其中,满眼翠色,碧海生波。 而果仁会所则背靠帝井小区,环苍傍翠。凭借着身后顶级贵妇阔太的垂青,成为旌阳当之无愧第一名流会所。 章若愿环视四周优美的环境,不禁疑惑道:“我听说这里的价格很贵,你妈妈是怎么把会所建在这里的?” 虽然她对这个时代不甚了解,但这几天也断断续续从沾溪那些恶补了好多基本常识,这其中就包括帝井小区高昂的房价。 沾溪原话是怎么说来着:她一年的工资还不够在帝井买一处树坑。这样的话,梅阿姨居然能在富人区开会所,岂不是相当逆天! 蒋绾见章若愿感兴趣,也不藏拙,一五一十道。 “帝井这里的地段盘租的确是天价,没有中间人出面协商,普通人奋斗一辈子也不可能拿下来。 当时,妈妈刚跟爸爸离婚不久,花光了所有积蓄开了一家不到二十平米的蛋糕店。那家店面虽小,但味道十分不错,又价格低廉,很快吸引了一大批回头客。 后来生意越来越红火,妈妈将店面装潢一番,移到隔几条街的大公司附近,向白领上班族出售,并以我的乳名为店铺命名“果仁”。 冥冥之中注定,她遇到生命中的贵人。 那栋办公大楼的管理者甄阿姨,是滨海实业董事长。一开始她是报着好奇心态品尝了点心,因为“果仁”恰好串联了她和儿子名字,让她觉得新奇。 后来渐渐接触多了,才了解到她跟妈妈有着近乎相似的经历。同样被爱人背叛,只身带着孩子讨生活。 她们都是被伤害过的女人,也更明白世道对单亲妈妈有多不易。甄阿姨很欣赏妈妈,也乐意对一个同是天涯沦落的女人帮衬几分。 于是,她亲自出面拿下这块地的使用权,还拿出不少资金作为初始投资,这才有了果仁会所的今天。” 绾绾说起这一切的时候,语调平平,声音里没有任何伤感的成分。可章若愿却从她淡淡的语气中体会出那份无端的怅惘和叹息。 十年前,她才八岁,那么小的年纪,却已经承受了那么多…… 章若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不牵扯出绾绾心中更沉重的过去,佯装没心没肺把话题一带而过:“呀,居然现在才发现我闺蜜是个有钱人耶!” 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蒋绾早已统统放下,如今不过是叙述个中经历罢了。听到章若愿夸张的言论,她几乎是立刻明白了好友的意图,一手自动搭上她的肩膀,摆出充大款,牛气轰天的表情附和道。 “喏,现在知道姐是壕也不算太晚,以后乖乖听话,跟姐混有肉吃!” 玩笑的功夫目的地到了,司机下来打开车门。蒋绾土豪上身分分钟停不下来,直接挎着章若愿的肩膀从车里走出来,入戏太深。 “走,带你观光姐的后花园。” 台阶上瓷砖明亮如镜,光滑无痕,踏上去连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都有种悦耳且昂贵的错觉。里面地板由一块块黑色大理石整齐切割,铺涉而成,旋转门不知什么材质,瞧起来熠熠生辉,上好的琉璃也不过如此。气派的大厅及文雅的装饰,尽显雍容华贵。 刚一进入大厅,一股柔而不腻的香风扑面而来。打扮入时的靓丽小姐和保养得宜的标致妇人,或三或两围坐在一处,笑意融融说着悄悄话,莺鸢软语,并不扰人。看到蒋绾,许多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冲她点头。 蒋绾一一含笑与她们打招呼,留意到章若愿的目光,她低声解释:“果仁的宗旨是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仅是用于营销。这几年我和妈妈在这里都交到了不少朋友,你以后经常来这玩,我介绍几个新朋友给你认识?” 章若愿点头的同时,蒋绾已经在一排地中海色布艺沙发上找到了梅辛,挽着她走过去,亲热道:“妈妈!” 此刻梅辛正在与人密切交谈着什么,听到女儿的呼唤扭过头来,保养得宜的脸上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等蒋绾走近,故意虎着脸开口。 “说好了十点到的,你看现在都几点了,白让你甄阿姨等半天。” 蒋绾一上午先是整理表格打印出来,然后便想着接下来跟章若愿去哪儿吧,早忘了妈妈的叮嘱,闻言一脸抱歉,十分不好意思, “甄阿姨对不起,我忘记您还在这儿等我了。如果记得的话,我宁肯自己跑着赶过来,也不让您久等!” 一番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说完还不忘眨眨眼,俏皮的模样一看便知与对方十分熟稔。 “你瞧瞧这张嘴,早被我惯得不成样子了。”梅辛拿伶牙俐齿的女儿没辙,转而看向一旁的甄果,一脸挫败。虽是不满的控诉,可眼角眉梢的温馨意味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甄果幽幽叹息一声,羡慕不已:“有的惯也是一种福气,如果我有个小棉袄,一定比你还纵着,把她养成娇气包。” 这声音非常与众不同,有别于梅阿姨的轻柔舒缓,也不是声势夺人那种外放,而是中规中矩中透露出淡淡的沧桑。 章若愿被声音吸引,抬头望向那人。她的五官不属于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范畴,吊稍眉,深眼阔,高鼻梁组合在一起十分有韵味。不笑的时候拒人于千里之外,即使是笑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猜不透的感觉。 一眼足以看出,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她浑身散发着独特而神秘的味道。 在章若愿不动声色打量的时候,对方的眼神也轻飘飘落在她身上,不过不带有任何审视的色彩,只是淡淡扫过。 蒋绾注意到甄果的目光,挽在章若愿臂弯的手臂紧了紧,从容说道:“甄阿姨,给您介绍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章若愿。” 甄果兴致缺缺的端起咖啡杯,正要浅酌小口。听到其中一个有趣的字眼时,动作忽地顿了顿。随即流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重新看向章若愿。挑高的眉型,勾画出一抹深刻的弧度。 “章?” 梅辛见她饶有兴趣,出声点明:“她是鸿渊居士的孙女,懿明社长的小女儿。” 章家虽然不致仕也不从商,但在b省的影响力无人小觑。老爷子是当今数一数二的大文豪,一副随手练稿的书法在拍卖行千万起价,堪称活着的国家级瑰宝。 国家主席曾亲自接见他本人时潸然落泪,称敬仰章老先生正如同敬仰一个时代。 其长子章廷居虽然明面上只是懿明出版社社长,可谁人不知道他曾在省级任职二十多年,如今的省厅长跟他称兄道弟。 除此之外,章廷安靠古董发家积累的财富,章廷礼在教育界的人脉资源,每一样都轻视不得。更不肖说,章家遗留多年的威望。 “都已经这么大了……” 甄果搅动着手心的咖啡,不知在想些什么。梅辛也不打扰她,拉过章若愿的手亲切道。 “小愿这是第一次来会所吧,先让绾绾带你四处转转,一会儿阿姨让师傅多准备几道招牌菜。可好久没见你了,今天中午陪阿姨一起吃个饭?” 章若愿点点头,乖巧道:“谢谢阿姨。” 想到什么,梅辛招呼蒋绾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补充道:“今天四楼有非常重要的客人,你千万别上去胡闹。 会所一共可分为四层,处处典雅,以自然为皈依。不过再怎么精巧,对于住惯了皇宫,用惯了奇珍异宝的章若愿来说,难免有些审美疲劳。蒋绾自然看出她百无聊赖,提议到外面走走。 出了大厅,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天。 “对了,这几天忙得糊涂都忘了问你,查分了吗?考得怎么样?打算报哪所大学?” 面对蒋绾一系列连续问题,章若愿一个头两个大,无奈摇摇头。 “其实你的容易猜,光是章伯伯和章大哥两道关口在那卡着,你也去不了远地方。” 听了蒋绾的话,章若愿立刻能感觉到两把匕首同时插过来,紧接着她毫不手软再补一刀。 “世界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 章若愿盯着蒋绾一脸诱惑人的坏笑,认真想了半响,才讷讷道。 “其实我真的不想……” 第41章 救美(/) 若换做别人,蒋绾可能会立即否决一句“少来”,但基于章若愿曾经创造过一个月不出门记录,并且那时候她正是这项奇迹的见证者,如此一来,不叹服都不行!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代表着两人接下来很有可能在同一所大学“再续前缘”,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不出去那最好,反正我是不会离开这里了,如果你也留下,我们正好可以接着作伴,大学四年就有的照应了。” “你也决定报b大?”章若愿斜挑黛眉,分外不解。她记得绾绾一直比较向往去首都转一转看一看,前不久还以“人生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为座右铭,怎么才过了没几天画风突变了? 蒋绾自然听出她隐含的意思,不禁幽幽叹了口气,无比感慨着说。 “有的时候,所想与所为两者之间是没有交叉点的。 我的情况你也清楚,肯定要挑起果仁的担子,去首都大学也只是在表面镀一层金而已,对将来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倒不如读b大,在我妈身边帮她分担一些,还能提前多练练手。 我连专业都想好了,学企业管理,将来争取把果仁扩展成集团那样的规模!” 虽然现实与梦想背道而驰,可从绾绾坚定的眼神里,章若愿只看得到那些积极为未来努力的美好,满满的正能量由衷让她感到骄傲。 回想起以前,除了庇护家族,巩固地位使自己荣宠不衰,一世顺遂之外,她好像再没别的念想了。 蒋绾见好友若有所思,小小年纪如同历经了许多沧桑,忍俊不禁道。 “真搞不懂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如果你读汉语言文学,将来毕业直接能进新闻出版社工作。 报经济类或者管理类的专业,只要能力不是太差,章大哥稍微使把力,你就能进入全球百强的企业做白领。 即使什么都不选,每天在家陪章爷爷写字看书,你也是鸿渊居士的嫡传弟子,书香世家的才女。背后有那么多靠山在,就算一路走到黑,最后也一定前程锦绣! 所以,不要愁眉苦脸了,来,给姐笑一个!” 章若愿听完这番话,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你说得对,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如果还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话,大概会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吧!” “那倒不至于!”蒋绾斩钉截铁地摇摇头,随后一脸坚决道“被雷劈是肯定的!”说完看着章若愿尚未反应过来的懵懂表情,噗嗤一声笑出来。 临近中午盛夏的阳光越来越强烈,即使被樟木和林荫遮挡住部分余热,空气里依然四处散布着沉闷的热气。两人嬉闹了一阵,脸颊都变得红扑扑,小苹果似的。 “热不热,我去拿杯冰,你要喝什么?”蒋绾边说边用尾指勾了勾耳后的头发,那里已经隐隐透出汗意。 章若愿见状,从包里拿出湿巾递给她,点头微笑道:“随便什么都好。” 蒋绾提议:“那就杯蔓越莓牛奶冰吧,不论冬夏我每次来都要点这个,酸酸甜甜味道不能更赞!” 章若愿转了转玛瑙眼珠,想了想,调笑了句:“来例假喝不喝?” 蒋绾点了点她粉嫩脸颊上那个俏皮的小梨涡,配合着一脸坏笑:“一定要点啊,你不觉得它看起来红红的,喝了以“血”补血吗?” 噗……跟绾绾比耍流氓,果然结局已注定。章若愿欲哭无泪,只能拉着蒋绾的手腕摇啊摇,底气不足道:“我强烈要求换杯柠檬汁!” 蒋绾走后,章若愿四下观望,百无聊赖环视四周的风景。正在这时一辆通体泛光的黑色商务车从不远处驶近,没一会儿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从车里走出来。 那人一袭藏青色钉珠无袖蕾丝裙,穿在身上非但不显老气,反而衬得肤白胜雪,眉目如画。举手投足之间流露着秀澈典雅,见之忘俗,过目难忘。 章若愿不经意间望去一眼,顿时,浑身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定格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人惊诧万分,她如鲠在喉几乎发不出声音。 “姐……” 那人的一颦一笑,还有走路时娉婷款款的姿态,每一处都是无人媲美的优雅。那种韵致渐染到了骨子里,除了姐姐,再不会有其他。那是姐姐,她绝不可能认错! 章若愿一手捂着超出负荷的胸口,竭力平复躁动的心跳。一手紧紧握住面前的雕木围栏,借以支撑住自己颤抖不已的身体。 姐姐!真的是姐姐!活着的姐姐! 一千个日日夜夜里,曾经无数次心心念念的场景如今终于出现在眼前。然而真正迎来这一刻的时候,章若愿本能的退步。渴望越久,希望越大,却是害怕眼前的一切像海中的泡沫猛然破灭。这是她不敢触碰的夙愿,生怕梦境被炸得粉碎。 她只能尽可能睁大眼睛,双眼酸涩了也舍不得错开,生怕遗失了姐姐任何一处表情。 来到现代的这四天三夜,从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姐姐,她也从不敢问。每每对着沾溪照水的时候,她总感觉到喉咙后卡着一根刺,明明那么想知道在这里姐姐是否别来无恙,却又总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噤了声。她已经承受不了任何否认的答案,只能自欺欺人活在不闻不问中,鸵鸟度日。 没想到措手不及间,老天爷竟给予了她一个如此大的惊喜!忽然之间,她开始感激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了。尽管等待她的还有许许多多的考验与不确定,但至少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完好无损的活着。有什么比亲人还在世,更值得感激? 章若愿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偏僻的死角,她能轻而易举将周围的事物尽收眼底,但其他人却很难看到她半分。 当她沉浸在浓烈的喜悦中不可自拔的时候,章若仪已经迈上层层台阶,直接进了大厅。章若愿反应过来后,没来得及细想,急忙跟在身后径自往上楼走。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来不及唤人,眼睁睁看着章若仪优雅从容,踏上了四楼地界。 四楼的布局与下面三层完全不同,走廊自南向北舒展,宴客厅只有一间,全方位由精致的玻璃构造,设计成六角形隔音观景,从外观看如钻石一般华丽耀眼。内外相通,情景融为一体。 章若愿脚步停在即将抵达四层的楼梯半途中,不敢再往前走了。上面通透敞亮,三百六十度全部由透明玻璃堆砌而成,站在此处足以看到楼上除了姐姐之外,还有其他几人。很显然姐姐来这里是有要事处理,她不便上去打扰。 但就这般离开,章若愿实在心有不甘,思前想后只能侧身倚着扶梯,踮起脚尖,目不转睛追随着章若仪的身影望过去。 她很快走进里面,依次与端坐的两人打招呼。由于角度问题,章若愿看不到她的模样,不过能想象得到,姐姐一定和从前一样,端庄柔婉,语笑嫣然。 打完招呼后,姐姐缓缓在背对着她的六角星形状的水晶桌几的一边落座,章若愿的目光随之也平行落在对面。 紧接着,她出离震惊的发现,端坐在上首正对着自己,一言一行风华绰约,神态举止彰显出雍容华贵的那位,正是她正儿八经的婆婆,凤临天下的皇后娘娘! 旁边陪同坐在一边的,恰好是她那个嗔笑怒骂间无不大快人心的大姑姑——章彦华。 天啊!这几位怎么聚到一起了。章若愿不明所以看着不远处三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这一幕,莫名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究竟是在哪里呢?章若愿正冥思苦想着,而这时一道清冷甘冽的声音突地响起,直直窜入她耳中。 “看得很开心?” 被这毫无征兆的声音突击,章若愿猝不及防间吓得跳起来,条件反射向后退了一步。全然忘了所处环境极其危险,踮起的脚尖失去平衡,倾刻向后仰去,眼看就要摔下去。 詹景冽像是早预料到,某白痴保命水平严重不及格,这时候近乎变态的敏捷身手令人心生叹服。他一把捂住章若愿即将脱口而出的高分贝尖叫,另一只手拦腰穿过,一把将她捞回来扣在胸膛上。整个动作游刃有余,沉稳又霸气! “唔……” 惊魂甫定的章若愿被吓得半死,软在詹景冽怀中平复着紊乱的气息。清澈明亮的瞳孔里满是兢惧,弧线漂亮的睫毛微微发颤,像被风吹乱的蒲公英。 詹景冽低头看着怀中受惊的这只,内心糟点爆棚。都说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这才短短几天,他累积的功德足够以吨来计量了吧。他无比认真地想,保持这样的势头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升级为西天佛祖,普度众生去了。 章若愿缓过神来,抬头盯对上詹景冽冷月寒潭一般的眼眸,不禁灵光乍现,忽然就想起了刚才的场景为什么会那么眼熟。 这分明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侯…… 第42章 初遇(/) 那一年章若愿十二岁,随同姐姐跟着大姑母一同入凤栖宫,拜谒皇后娘娘。 大姑母章彦华,性情大方,玲珑通透,尚未出嫁之时便素有闺名,甫一及笄即被太上皇指给慕成亲王做正妃。 当今圣上没有同胞兄弟,对慕成亲王这个同宗堂兄格外优容。因着这层关系,章彦华时常以慕成王妃的身份进宫走动,在皇后面前很能说上话。由她带领入宫,再合适不过。 虽然是第一次入宫,但十二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章若愿官家嫡女的气度修养已是大体具备。再加上前不久又有专门的宫嬷嬷过府,教导宫规,提点注意事项。因此初入宫闱,她并不怯场,亦步亦趋跟在章彦华身后,微微低头,敛眸观心。谨守分寸,并不过多赘言。 来之时,祖母特意耳提面命一番,宫中不比府上,稍有疏漏后果不堪设想。一切当以姑母的旨意行事,不可肆意妄为。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给姐姐添乱。 举国皆知,储君年方十九,即将在十月末行加冠礼。而紧随着成人礼之后,要操办的头等大事,便是太子殿下的大婚。 天启皇朝身份足以与太子匹配的适龄女子,总共一只巴掌数得上来。而这几个世家女之中,无论德容言功,还是家世背景,姐姐均为其中佼佼者。 帝后近几年为了太子妃的人选,着实费尽心思。不提私下里勘察计较,只说明面上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大局的宫宴,相较以往次数便频繁了不少,规模也日趋扩大。宴请人员无不是四品京官以上的主母及嫡女,其背后深意,昭然如揭。 几番观望权衡过后,姐姐早已是帝后心中内定人选。今日入宫,实际上不过走个过场。不出意外,回府之后,就会有赐婚的圣旨颁布下来,届时,姐姐将成为御赐的准太子妃。 她由衷为姐姐感到高兴! 如果说她是章家最受宠爱的一位小姐,那姐姐则承载了章氏一族的荣誉与期望。身为章家嫡长女,姐姐从小便以太子妃的标准来培养,吃穿用度,才貌学识,行为举止皆是高门贵女的楷模,一生注定贵不可言。 为了这条储妃之路,姐姐准备了十六年,背后的艰辛磨砺,不足为外人道,而如今正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章若愿深知这次入宫的意义所在,安安静静坐在一旁,静默无声尽可能减轻存在感,透明得仿佛不存在。只是毕竟年纪小,又是第一次得见凤颜,心中的雀跃与激动自是不必说。终究还是从俯首间眼角的余光里,悄然向皇后娘娘的方向望去。 只见皇后穿着正红色曳地长袍,两袖间描绘着赤金凤凰,五彩的尾翼点缀其中栩栩如生,似是要振翅跃起。端庄雍容,雅然高贵。 五凤朝阳髻中后方斜插一只鎏金牡丹朝凤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其颜若沃丹,面容明媚粲然,竟如二八少女一般。 世人皆道,帝后情深,想当年皇上为迎娶皇后,废除后宫,视三千佳丽六宫粉黛于无物,独宠一人,震惊朝野。 其中那份难能可贵的情有独钟,她不知情为何物,尚且不能体会。单凭这份绝代风华,便当得圣上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皇后与姑母闲话家常,其间状似不经意问起章家的一些情况,虽然始终不动声色,但可从柔和的眼角眉梢间看出,她对姐姐的回答十分满意。 季语婵威严中不失慈爱,一眼瞧出章若愿的局促,允了她出去放风。章彦华疼她,见此只是笑骂了句“胡闹”便不拘着她的性子,派了身边几个灵巧的大宫女带她去御花园散步。 当时的天气与现在一样,盛夏的天气已如流火一般炙烤起来,哪还有那个闲情雅致赏花游园?章若愿不过是想寻一处清凉的去处歇歇脚,总比在凤栖宫那般拘谨着从头旁听到尾要好得多。 于是她晃晃荡荡了一阵,在花团锦簇中总算找到一处僻静的凉亭。见四下无人干脆坐在石凳上,身后的宫女端来一盘冰镇的瓜果。 那一块块碧色的小蜜瓜被极好的刀功,雕刻成一个个翠玉的小灯笼,盛在水晶蚕丝盘中。颜色鲜亮地仿佛在清凉的甘泉水里漂洗过,晶莹剔透,水嫩可爱。 炎炎夏日,面前摆着的碎冰蜜瓜,简直就是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章若愿顾不得矜持,捧起一块津津有味吃起来。水玉般的双手托举碧色的果皮,十根手指白净如鲜嫩的菱白,瞧着格外赏心悦目。 嗷的一大口放进嘴巴里,咀嚼了两下还没来得及下咽,这时候原本围绕在四周的几个宫女悠地齐刷刷跪下,望着地面,异口同声道。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 她双眼瞪大,抬头望去,正对上那人如寂寂冷月遥挂苍穹的清冷目光。视线下移,触及他身着的杏黄色四龙五爪图纹黄袍,顿时咯噔了一下,立刻起身行礼。 嘴里鼓鼓囊囊的食物卡在喉咙口,吞不得咽不得,章若愿只能刻板地行了个礼,请安的话一个字吐不出来。她低下头把手中的菱帕绞了又绞,脸颊红的要烧起来,简直丢脸到家了。 宫女紫鸢察觉到太子停留的眼神,急忙出声解释:“这位是慕成王妃的侄女,今日随王妃一同入宫拜见皇后娘娘。” 紧接着一道探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充满了威慑力,犹如芒刺在背,令章若愿脊背发凉。她盯紧了眼前的果盘,目不斜视,看似淡定如常,实则心中已起了寒颤。 “尚书府的大小姐?” 声音低沉,一如上等佳酿甘冽醇正,轻轻上挑的尾音,勾勒出耐人寻味的弧度,撩拨人心。 詹景冽面无表情,淡淡从章若愿身上扫过,心里暗忖:父皇母后定的人选就是她? 女子身着烟水碧绶锦缎裙,除了腰间别一只小鹿锦囊外,没有其他装饰。发间也只缀着支蝶恋花簪子,莹润的耳垂儿各戴一只皎月铛,耳后那截粉嫩的肌肤,比羊脂还要细腻。 装扮本过于素净了些,可抵不过她容颜绮丽,臻首娥眉间娇俏水灵,未施粉黛的小脸粉雕玉琢,精致非常,硬是将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行头,衬得相得益彰。 很快,他便否决了当前的假设。眼前这个梳着双丫髻的丫头,分明连及笄也未曾。 果不其然,紫鸢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话,当即补充道:“奴婢说得不仔细,这位小姐是尚书大人的嫡幼女。” 嫡幼女?詹景冽记忆超群,很快想起章廷居的小女儿今年不过金钗之年,顿时了然。不怪乎方才那笑脸如此纯粹而粲然,脆生生似是要与枝头的夹竹桃一较高下。 章若愿好不容易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含下,赶紧越过石桌走到太子跟前,屈身把礼数行周全。 “臣女章若愿,参加殿下。” 詹景冽俯视眼前这个身量不及胸前的小姑娘,由于半蹲的关系,整个人显得更娇小了。她怯生生低着头,看不到惴惴不安的模样,只见头顶乌鸦发髻上,那只蝴蝶状簪子坠着的花色流苏来回颤动。摇晃作响,如鸣佩环。 章若愿?是个好名字,希望这个小丫头一生都能能如自己名字,遂心如意,诸事若愿吧。在这云谲波诡的深宫之中,这样没心没肺的肆意欢颜,确实罕见。 “起。” 詹景冽挥动衣袂,面无表情径自穿过凉亭,直往凤栖宫方向走去。等章若愿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从身畔掠过,似踏水浮影的翩然惊鸿。 回头望去,那卓越清隽的身姿早已渐行渐远,任周糟如何的姹紫嫣红,依旧无法削减他半分的冷漠孤傲。 只一个背影,便昭示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不可攀。 那时章若愿的想法是什么? 这个即将成为她姐夫的男人,貌似有些不好相处啊!不过转念一想,一国储君若是平易近人,没有半点气魄,如何威慑天下呢?虽然没仔细看太子殿下的正脸,仅就气势而言,已经高人一等了。嗯,不错,她的姐姐理应匹配那样霸气非凡的男子! 当时的她哪里能想得到,日后与这个男人共度一生的那个,是她。 从回忆中渐渐抽身出来,章若愿定定注视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詹景冽,他身上那种凛然清冽的气势与当初别无二致。 不管在哪一个时代,同样的人物,以前所历经的那些事情还是会发生。所以,这次皇后、大姑母和姐姐聚在一起的目的,应该也跟以前一样,是为了撮合姐姐跟殿下吧…… “发什么呆?” 眼看那只又开始魂游太空,詹景冽直接简单粗暴敲了敲她白皙光洁的脑门,追问道:“说吧,为什么躲在这边偷看?” 唔……章若愿双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灵气十足的大眼睛,无声又哀怨控诉着詹景冽的暴行。偏偏没胆子做什么实质性反抗,在他满脸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威迫下,只能瘪着嘴,不甘不愿回道。 “我没有偷看,只是看到我姐姐,然后过来打声招呼而已。” 虽然她描述的确实是事实,不过很显然,詹景冽只当她骗鬼。当下将怀中的章若愿架起来拎到一边的墙壁那,大有再敢胡编乱造直接把她丢下去的势头。 章若愿可没以为殿下在逗她玩,天知道,他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她紧张的要命,双手紧紧抓着詹景冽的胳膊,不敢松开,急急忙道。 “我真的没骗你,就是跟着姐姐过来的。” 詹景冽冷眉轻挑,好整以暇盯着她怯生生的脸:“那怎么不上去?” “我也是走到这才发现里面还有别人,忽然发现这样上去不太合适。” 章若愿斟酌了一番,勉强回答。可惜她的可信度在詹景冽心目中明显不及格,闻言步步紧逼道:“有什么不合适,不就是多添一双筷子?” 瞥见她迟疑的神色,詹景冽冷哧一声,作势要架着她上去。章若愿立刻挣扎着往后退,两人的身体以无比亲密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我不……” 假使完全不知情上去打个照面倒没什么,可现在她明明知道这次见面的目的,怎么能如此不合时宜的出现,好端端破坏气氛。 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章若愿,无论怎样的情况都不会觉得尴尬,因为她不知道那时的姐夫会成为将来的夫君。 而现在,她已经与眼前这个男人同床共枕三年,却要眼睁睁看着他跟姐姐凑成一对。还要瞒着姐姐,跟他装作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真的没有办法。 “我不去,我不想去……” 詹景冽本来没想逼她,只是看她每次都鬼鬼祟祟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存心摆出姿态,引她招供。谁知麻烦蛋这么经不起激,随便吓吓她,已经方寸大乱。 瞧她那个萋萋楚楚的模样,逼真的瞧不出任何伪装的痕迹,仿佛四楼是地狱,真让她进去就是在刻意刁难她一样。 算了,真是怕了她。 詹景冽没好气的命令道:“随便你。”就在准备放开她的同时,两人头顶上方传来一道不容忽视的声音。 “景冽你在做什么?” 两人默契抬头,季语婵正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们,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只是等了好久没瞧见人影,出来打个电话催催,怎么就看出了如此劲爆的一幕。素来冷漠寡淡的儿子居然跟个土匪一样,动作粗鲁地将一个娇娇小小的女孩抱在怀里,还恶声恶气语带威胁。 自上而下的角度,小姑娘的模样被完完全全遮挡住,只能看到儿子俯身抵着对方的额头,双臂把人家小腰掐得紧紧的。 以一个成年人的思维方式,季语婵实在无法将这动作理解为男女之间的纯聊天。如此让人想入非非的姿势,怎么可能不是在接吻? “你们……” 眼前的情景令人匪夷所思,季语婵僵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该制止两人暧昧的举动,还是为他二十多年没开过荤的大儿子,难得的一时冲动放一次水,假装没看到。 这究竟是多大的运气,才会被皇后娘娘亲自抓包!章若愿脸都红到耳后,根本不敢抬头,头低得快贴到胸口了。 相比之下,另一个当事人的表现则平淡的多。在亲娘的强力注视之下,詹景冽面不改色,从容不迫的拉开与章若愿之间的距离。确定某个脑袋时常脱线的家伙,不会再次摔下去后,放开了手,略微整理有些褶皱的衣领。 一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坦荡姿态,好似只是路过打个酱油,一不小心路见不平帮了个小忙。这过硬的心里素质,淡定自若的表情,让人觉得刚才的事情认真才是输了! “怎么了?” 就在季语婵对儿子“吃完不认账”的行为叹为观止时,章彦华和章若仪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有些疑惑正要走过来。 季语婵即刻收敛了心神,若无其事地说了声“没事”,随即重新看向两人,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你们两个先上来。” 詹景冽已经习惯了只要跟这个麻烦蛋在一起,无时无刻不胆战心惊的命运。反正被莫名其妙误会不是第一次,他也懒得反驳了。况且眼下,并不是解释的合适时机。思考的同时,詹景冽迈开长腿,踏上台阶,几步走上去。 在威严的皇后娘娘面前,章若愿一贯乖巧听话。此刻连遁逃的心情都生不出来,只能服从她的命令,跟在詹景冽身后上了楼。 三人依次走进六角星形的玻璃房中,章彦华看到最后的章若愿,眼光一亮,立刻惊喜道:“小愿,你怎么会来这里?” 章若愿颇为不自在地笑了笑,低声开口:“我跟朋友一起来玩。” 这时候章若仪已经起身走过来:“差点忘记了,果仁会所的老板正好是绾绾的妈妈。”说完便拉了章若愿的手,自然道:“来,小愿坐到姐姐身边来。” 边牵着她入座边笑着提起:“前几天去外地出差,带了许多当地的特产给你,都是你喜欢的小玩意儿。我今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送去,晚上带回去给你瞧瞧。” 有多久没享受过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了,章若愿心头五谷杂陈,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等那股酸涩的泪意的过去,她掩饰地擦拭眼角,强挤出一个笑脸,认真道:“谢谢姐姐。” 万般滋味涌上心间的岂止她一个,连生平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季语婵,此刻也是感慨不已。这可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家大冰块似的儿子,与一个女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作为一个母亲来讲,她既存在“离含饴弄孙更进一步”的欣慰,又有种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即将胳膊肘朝外拐的失落感,可谓矛盾至极。 本来让彦华把小仪叫来一起吃顿饭,她是起了意思的。小仪温柔体贴,细心周到,由她照顾景冽,她放心不少。 而且小仪本身在嘉天工作,也算是景冽的下属,平时两人相处的时间肯定比一般女孩子要多。能做到财务总监的位置,想必景冽多少会存欣赏之意,互存好感正是一段感情的开始。 季语婵并不指望,两人一拍即合,毕竟自家儿子的性格她很清楚。他不是那种会对女孩子一见钟情的男人。 景冽理性、清醒且足够挑剔,很多时候他能一眼看透本质,外表带给他的诱惑,或许有但绝不会影响他基本的判断。所以,他会选择的,一定是那种看起来没有攻击性,舒服顺眼同时又不缺乏鲜明个性的女孩子。 入了他的眼,才会容忍。共甘共苦,才会非她不可。 正因为太过了解,季语婵才决定提前出手推一把,满意的话皆大欢喜,不合适也可以交个朋友。不然,以儿子冷感的性格,二十五年没交过一个女朋友的经历,好怕他继续被动下去,最后跟工作过一辈子啊! 不过目前看来,这个顾虑倒是不存在了。 章彦华注意到季语婵的眼神,从头到尾没从小侄女的身上离开过,想起来还没把介绍他们互相认识,于是含笑对章若愿说道。 “小愿,这位是大姑姑的好朋友季阿姨,这位是季阿姨的儿子詹景冽,你叫他詹哥哥就好。” 只是普通的好友聚餐,章彦华很有分寸,并没有过多介绍詹景冽的身份,同时也恰到好处拉近了几人之间的距离。 詹哥哥?章若愿被这称呼雷得外焦里嫩,眼看所有人都在看她,别无选择的站起来,对着季语婵的方向拂了拂身。 “季阿姨好……” 轮到詹景冽的时候,她实在有些羞于启齿。以前也不是没喊过他哥哥,但那些情况特殊,一般都是床纬之间被他无赖的做法,逼得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弱弱的叫出声,捂着被子在他释放到极致的大片空白中抽泣。如今这般光天化日,还是头一遭。 见詹景冽无甚表情的握着杯子,明粹的俊脸分明写满了索然无味,大姑姑还在一旁看着,章若愿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詹……哥哥……” 口吻如常,可因着章若愿一贯轻柔的音线,听起来又娇又软,仿佛被小奶猫的爪子不轻不重挠了一下,随之串联起一片酥麻入骨的痒。詹景冽不自觉,别开目光。 季语婵暗中观察儿子的神态,至此无比确信,两人之间绝对有猫腻。景冽从来没兴趣看别的女孩一眼,平常肯点个头就算很给对方脸面了,可刚才他不经意见看了章家小姑娘好几眼,还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味。最后竟然还回避似得,移开了视线。 最近很流行的一个词叫什么“活久见”,果然人活得久了,还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第43章 重女(/) 季语婵见章若愿眉目清澈,模样伶俐,看起来听话又乖巧,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思忖片刻,将腕上的檀香木佛珠手链摘下来递给她,分外慈爱道。 “见面匆忙,阿姨没来得及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串佛珠送你。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你们小姑娘带着玩儿,图个好寓意。” 章彦华她一眼便认出那串佛珠季语婵带了十年,只多不少,亲自求来,专门请人开光,几乎从不离身。别人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倒也罢了,可相交多年,自然瞒不过她。 佛珠这种东西,无关贵贱,只论适合与否。佛法皆缘,找到一串合适的信物并不容易。而且戴了这么多年,东西早有了灵性,其中积累的深厚福泽不用多说。 语婵看起来平易近人,实际上身为b省名副其实的第一夫人,倘若真如外表那样温和友善,没有自己的一番衡量,那才是天方夜谭。 与那些难缠的贵妇周旋了二十多年,她看人的眼光可谓精准毒辣,真没想到才第一次见面,小愿竟能得她如此另眼相看。 实际上从季语婵把手伸过来的那一刻,章若愿太阳穴就开始突突跳个不停。她清楚的记得,从凉亭回凤栖宫后,姐姐手腕便戴上了这串檀香木的手链。紧接着甫一回府,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便将册封太子妃的圣旨颁布下来。 这串手链背后的深意,无需言明。 当初漫长的备嫁时间里,姐姐一直戴在身上,檀香木深褐的色泽与那截凝了新雪的玉腕,如此契合,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经久不忘。 而如今皇后娘娘居然要送给她,这代表了什么?为什么古代的轨迹在这里发生了变化? 章若愿不想拿走原本属于姐姐的东西,这串手链明明不该是她的。可长者赐不敢辞,尤其还是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要她收下的东西,不敢明目张胆的推拒。章若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万般难为之下,只能焦急的看着章彦华,向她求助。 “季阿姨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章彦华心思再灵巧也没有读心术,自然不晓得这串佛珠不仅仅代表着灵气和福泽,同时也代表季语婵对章若愿的认可,直接做主让她收下。 其实就算她了解那些弯弯道道,人家既已送出手的东西,万万没有拒收的道理。 大姑姑都表明了态度,章若愿自然也知道,眼下非接不可。只得接过烫手山芋捧在手心里,下定决心寻找合适的机会物归原主。 她一边小心翼翼将佛珠放进包里,一边隐晦地看了眼身边的章若仪。见她静静注视着这一幕,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映水梨花般素雅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介意和不快,和平时一般眉目温婉。不禁略微松口气,对季语婵礼貌笑了笑,感激道。 “谢谢季阿姨。” 接下来的谈话,跟第一次进宫时大同小异,由娘娘主导大姑姑捧场,她和姐姐偶尔回答一两句,间或点点头。殿下一如既往寡言少语,无甚表情的面部绝美如冰雕。不过遇到非答不可的情况,他也会颇有耐心解释一二,点到即止。 其他时间虽然不说话,但一直在认真聆听,眉宇之间没有丝毫不耐烦。中途还不忘给娘娘续杯,动作熟稔,足见这般细致的照顾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皇后的语言依旧相当具有技术含量,提及的内容恰到好处,照顾着每一个人的感受。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章若愿察觉到,聊天正似有若无往她的方向引,她不再是之前单纯的背景板,隐隐有向话题中心靠拢的趋势。 对于这种特殊待遇,章若愿如坐针毡,心烦意乱拿起右手边的杯子凑到唇边,正准备喝一口定定神。这时,章若仪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臂,阻拦道。 “等等,这里面有酒精,你还小不能喝这个,喝果汁吧好吗?” 说完直接上手另取一个杯子,倒了半杯猕猴桃汁放在章若愿面前,示意她可以喝了。章若愿半句也不反驳,像是根本没发现有什么不妥,听话的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喝着。 季语婵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几个小棉袄,每次逛街的时候看见迎面走来的一对对母女组合,手挽着手肩并着肩。而自己形单影只,哦不对,确切的说身后跟着面无表情,满脸写着不耐烦的三个大男人。顿时,一点疯狂的想法都没有了。 渐渐地每次看到别人的有爱互动十分有趣,她总是忍住不住一看再看,各种羡慕嫉妒恨。好吧,有时候她也明白,自己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章彦华看着两姊妹长大,对章若仪在章若愿面前又当姐又当妈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鉴于在场还有其他人,她只能含蓄又委婉的提醒大侄女收敛些。 “这是果酒,酒精含量很低的,小愿应该可以喝吧?” 边说边忙着不停眨睫毛使眼色,可惜控妹程度跟简直跟章怀豫不分伯仲的章若愿,但凡遇到妹妹的事情,原则性极强,根本没有商量可言,一贯温和的语调,言辞却异常坚持。 “要是沾了酒,回去爷爷闻见,一准儿该训人了。” 呃……只是提了个醒,犯得着把老爷子搬出来么?章彦华自动消声,转头对旁边的季语婵笑道:“你可别见怪,贞娴走得早,她们两姐妹一向亲近。” “哪里,羡慕还来不及。” 季语婵不错眼盯着章家姐妹花,一朵明明温柔解语,袒护起妹妹来,却像一个说一不二的执法者。另一朵明明伶俐狡黠,却乐意在姐姐的保护下,扮演乖巧娇憨的小妹妹。这两个小姑娘的相处模式,温馨得让人打从心底里发暖。 她哪里会见怪,分明眼馋得很,寻思着章家二老真是好福气。如若是自己的女儿,不知该有多好。 章彦华是调节气氛的高手,根本不用担心冷场,季语婵更是打从心坎儿青睐章家姐妹,两人说说笑笑,氛围融洽。 在这欢声笑语中,唯有詹景冽心情算不上好,单是看母亲大人咧到嘴角的灿烂笑容,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多年来,因为老娘严重的“重女轻男”思想,引发的一系列家庭战争。 想当年述情还小的时候,她几乎一个月都要飞去灼姨那边十几次黏来黏去。如果不是父亲强烈反对,巴不得常住在人家家里。即使回来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也绝对有二十个小时的时间,是在女孩儿完美论中度过的。 最夸张的一次,碎碎念得景铭耳朵起了茧,受不了打电话给致拳,还有没有多余的妹妹特价批发。 顾致拳够兄弟,话不多说,直接把述情打包送过来,豪气表示充话费赠的,友情价——免费,这番举动成功换来墨叔的一顿竹笋炒肉。没等老娘开心几天,墨叔气势汹汹从a省杀过来把人拎走,害得她好几天食不下咽。 父亲专注坑儿子一百年不手软,为了哄老婆,脸不哄气不喘提建议:等咱俩儿子一人给娶个媳妇儿,到时候不就有两个闺女了? 馊主意的效果杠杠的,母亲大人也没功夫忧伤了,再看见他们时眼睛里闪着幽幽狼光,仿佛看到了两个从天而降的宝贝闺女。累的他和景铭那几天家也不敢回,就怕一进门,立刻被逮住狠狠咂两口。 有个为博妻子一笑,才十几岁就想着给儿子找媳妇儿的老子也不着急,唯独女人热情起来那个劲儿简直没发忍。 当时他被缠得受不了,亲自跑去父亲书房问他,为什么不送个女儿,满足了母亲大人的多年夙愿。父亲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聊胜于无的话。 等你娶了媳妇儿,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时他只当被敷衍了,并没过多探究,父亲为什么不生女儿也成了詹家的千古谜团。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亲爹的话多么意味深长。 詹景冽瞥了眼对面低头卖乖,安分得不得了那只,恍然大悟。一个母亲大人就已经足够难缠了,倘若再来个麻烦蛋,日子还怎么过? 他第n次感叹父亲的高瞻远瞩,因为老子英明睿智的决定,他和景铭免受了多少荼毒。 猕猴桃汁冰冰凉凉的口感使章若愿获得无限满足,半杯下肚,她才恍然想起恹恹还在底下等着她。急忙起身,满是歉意开口。 “大姑姑、季阿姨对不起,朋友还在下面等着,我可能要先离开了。” 季语婵略感惋惜,想到这可能是儿子动了心的女孩子,她还有一大堆事情准备进一步了解。又不好过多阻拦,当下和蔼可亲道。 “没关系,下次到阿姨家来玩。” 第44章 奇葩(/) 从四楼火急火燎赶到大厅,章若愿一眼便望见坐在梅辛和甄果相邻沙发上,一边咬着吸管百无聊赖,搅动着手里化了大半的蔓越莓牛奶冰,一边左右张望四处寻人的蒋绾。 章若愿一路小跑过去,很快坐到她身边,低低叫了声:“绾绾。” “天!你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打了十几通电话一个都没接?若若你真是吓死我了,我好怕你出什么意外。” 蒋绾受惊回头,看到完好无损的章若愿,快要跳到喉咙口的心脏终于安全落回原处。立刻牢牢攥住她的手,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总算松了口气。 章若愿这才想起,还有万能联络神器这项东西。手忙脚乱从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后十几条通话提示立刻蹦出来。她咬咬唇,愧疚万分。 “对不起,我刚刚见到一个熟人,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没来得及提先跟你说一声。手机昨晚静音,一直忘记调过来,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蒋绾在意的只是她安全与否,虽然青天白日又是在自家的地盘下,但最近各种意想不到的突发状况越来越多,让人防不胜防。眼下确认章若愿平安无事后,自然没什么好计较的。她很快雨过天晴,商量起待会儿去哪些地方玩。 临近中午的时候,果仁会所的招牌美食一一陈列在桌上。木炭火焦烤果木鸭,蜜糖白醋焗鹅肝。用年份悠远的红酒加雪梨,一起熬煮收汁的嫩鸡脯。五分熟阿根廷小牛肉,配秘制浓汤什锦鲜蔬。无论是味道还是色泽,均十分诱人美味。就连最后的一道芋圆浓汤,都能看出花了许多心思在里面。 四人围坐在一起,并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是安静地拿起刀叉,细细品味和咀嚼。明显静默的气氛与方才刚经历过的热络场面对比鲜明。 章若愿却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地方,吃了三分饱时,一旁的绾绾在桌子底下悄无声息拉了拉她的裙子,压低了嗓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分贝开口。 “甄阿姨的性格向来如此,一开始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后来见面多了,渐渐熟络起来才好些。不是针对你,你不要介意。” 蒋绾悄声解释着,若若是她最好的朋友,甄阿姨也是她比较敬佩的长辈。她自然不希望两人第一次见面,产生什么隔阂。 章若愿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会,其实我很欣赏这样的性格。” 率性而为,爱憎分明。喜欢的人,惺惺相惜。厌恶的人,嗤之以鼻,从不勉强自己屈就他人。这样的真性情虽然很容易得罪人,但对自己而言,问心无愧,活得多么透彻与洒脱。 人生在世,能不拘泥在别人眼光中生活的人,少之又少,她怎么会不欣赏? 午餐过后,歇息了一杯茶的时间,蒋绾跃跃欲试提议去国贸拼杀一番。经过了刚才的小插曲,章若愿原本意味阑珊,不过见绾绾很是兴高采烈,不忍心泼她冷水,点头应了。 姐姐的事,不是一时半刻能思索出答案的。与其把自己封闭在烦恼里,庸人自扰。倒不如陪绾绾痛痛快快疯狂一下午。出去兜兜风,舒缓一下纷乱的心情,会有一些不同的收获也说不定。 b省规模最大的国贸商城建在距离帝井小区不超过200米的街心,按照商品的性能划分为九层,种类繁多,琳琅满目。两人乘电梯上去,从最高层往下逐层开启地毯般扫货模式。 章若愿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感觉十分新奇。这里的东西实在齐全,一层楼便能抵得上古代一条街的花样了。正当她目不暇接之时,蒋绾分分钟瞄准了一条靛蓝色无袖连衣裙,顿时双眼发光,拉着章若愿走过去,正准备试穿。 而这时一对打扮入时的男女,迎面走来直直闯入了两人的视野。章若愿还没细看,其中一个男人已经率先走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音透着惊喜。 “小愿原来你在这里!” 章若愿抬起头,入目的是一张英俊的男性面孔,相貌出众,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感觉。不过这种口吻,让她一听便判断出眼前人是昨晚不停给她打骚扰的卫明彰。 章若愿下意识皱了皱眉,想也不想把手腕从卫明彰手中抽出来。后退一步,转身要走,却被对方再次挡住了去路。 卫明彰见章若愿面色不悦,这才想起身边还跟着章若涵,以为她误会了什么。立刻甩开紧紧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急急忙解释道。 “我昨天打了一晚上电话给你,一直无人接听。今天中午去找你,你人不在。若涵说你可能在国贸,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蒋绾瞟了眼那些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章若涵双手都快拿不动了,到底是一起过来找人还是逛街?这种一眼就能被拆穿的理由,是用来骗鬼的吧。 实际上章若愿根本不关心一切是怎么回事,也毫不在意卫明彰说辞的真实与否,她从容转过头与蒋绾继续着方才对话。 “那件的确挺漂亮的,它左边那件也不错,我们去试一试?” 没等蒋绾点头,卫明彰再次插话道:“小愿,我真的只是来帮忙,跟若涵不存在任何暧昧关系,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语气里的无奈与祈求,还有脸上流露出的宠溺与紧张,简直是标准的男朋友哄人认错态度。 看着四周已经有路人隐隐约约把注意力集中过来,章若愿不想成为舆论的焦点,忍无可忍开口:“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不带丝毫情绪,看向他的目光完全如同一个初次见面的过路人。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如此固执的认为我们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但在我心中,你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你会在意一个陌生人,他好与不好,热恋期还是空窗期吗?” 看着卫明彰如蒙当头棒喝的脸,章若愿索性将该说的话一次性说开,不能再任由这个人莫名其妙,败坏她名声了。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说这些,容易让别人产生误会的话。 对你来说,或许无所谓,但于我而言,真的造成了诸多不便与困扰。” 卫明彰愣愣的听章若愿把话说完,一字一句仿佛惊雷敲击在他心头,震得他久久缓不过神,再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章若涵从小到大一直和章若愿不对盘,在喜欢的人一碰到她毫不犹豫跟自己划清界限的时候,那种怨恨不平更是像汹涌燃烧的烈焰,彻底将残存不多的理智焚毁殆尽。 “章若愿,不要以为明彰哥喜欢你,你就可以肆意践踏他的感情,你有什么可嚣张的?你算什么东西!” 嚣张?肆意践踏?她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只是如实表明自己的态度,连措辞都选择很温和,尽量不伤害他人自尊心的委婉方式。难不成拒绝一个不动心男人的追求,也成了嚣张?倘若如此,章若愿也只能一句呵呵了。 蒋绾作为一个旁观者,本来不想干涉好友的私事。到此处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挺身为章若愿出头。 “你装模作样也要适可而止吧,若若拒绝了卫明彰,你心里不比谁都得意? 明明指不定多痛快,还要在这里义正言辞打抱不平,你又算什么东西? 我以前只觉得你脑子不灵光,怎么现在浑身一股绿茶味儿,浓的熏人。” 章若涵被堵的哑口无言,这么一言不发又委实不甘,换了人接着呛声。 “章若愿,躲在别人后面算什么本事?你要不是心虚了,倒是说句话啊!” 章若愿瞥了眼洋洋得意的章若涵,微微一笑,带着凉凉的讽刺意味。 “我不开口,是因为我们都姓章,都是章家人。同族相煎这种事我做不出来,而不是怕了你,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你在咄咄逼人的时候,看似占尽上风,可实际上,丢尽的是章家的脸面。” 说完不想再浪费口舌,直接拉着蒋绾径自从他们身侧越过,向远处走去。徒留卫明彰和章若涵站在原地,面色如土。 “没事吧?” 确定那两人不会再追上来,蒋绾关切道。 “当然没事。” 这么多年了,她还不清楚,章若涵对她所有的敌视与针锋相对,都源自于她有个嫉妒成性的母亲。 章家三个儿媳中,母亲沈氏是辅国公府嫡女,后台硬底气足,从小受尽宠爱,进入门便是长媳手握掌家权。卫氏出自承阳侯府,虽然出身不及沈氏,自幼也是锦衣玉食。 三媳中崔琴出自建安伯府,建安伯生性风流,光嫡女便有九个,她排行第五,不占长不占幼,长期不受重视,积怨已深。到了章家比上望其项背,比下仍有不足,这种盲目的攀比让她失了本心,越发钻营取巧起来。 章若涵在崔琴的耳濡目染下,也变得眼皮浅显,动辄迁怒。 这种不去想自己该把握的到底是什么,一味将所有过错推卸到别人身上,抱守着嫉恨彷徨度日的人。恨意时时刻刻折磨她们的心智,已经是对她们最好的惩罚了。 何必为那些终将作茧自缚的人,伤透脑筋? “我去试试。” 蒋绾让服务员把刚才相中的那条连衣裙取下来,进了试衣间。约莫两分钟后,推门走出来,霎时眼前一亮。 饶是见过了许许多多形象好气质佳的顾客,服务员也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一位将这件雀羽霓裳裙穿出它真正的味道来。 白嫩的肌肤将衣裙的湛蓝色烘托成,一块湖光潋滟中的蓝宝石。挑高的腰际线条流畅复古,裙摆部分蓝靛色逐渐过渡成彩色,宛如一片片散开的孔雀翎,梦幻绝美。 服务员忍不住真诚赞美道:“这件衣服简直像是为您量身定做一般!” “谢谢。”蒋绾唇瓣微勾,转身看向章若愿,无声询问她的意见。 章若愿双手各比出一个翘起大拇指的手势,毫不吝啬地夸口称赞:“棒棒哒,漂亮得像孔雀一样。” 蒋绾正对着镜子抚摸裙摆的花边,听到如此独特的溢美之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佯装不悦逗她:“这是在说我骄矜自持吗?” “可孔雀确实有足以骄傲的资本啊!”章若愿将挂在一旁孔雀图案的水晶配饰,给蒋绾戴上,看着镜子里优雅迷人的女子,俏皮扬唇。 也许别人眼里的孔雀是带有浓重讽刺意味的动物,可在她看来,那却是一种毋庸置疑的美丽。 蒋绾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犹豫不决:“怎么感觉穿上以后,好像有一点臃肿的感觉?” “啊有?”章若愿白了眼鸡蛋里硬是要挑出骨头的好友,余光瞥向她发育良好那处,调戏道:“你是在变相的炫耀自己胸大么?” 闻言蒋绾先是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嗔笑着点点她的鼻尖儿:“若若,你怎么变得不正经了?” 章若愿歪了歪脑袋,颇为认真思考了一下,像模像样点了点头。 “唔,这应该算物以类聚吧?” “好啊,你竟然拐着弯绕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嬉嬉闹闹间,尚奢专柜又迎来了两位年轻的客人。其中穿着粉色蓬蓬裙,年纪约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颗丸子头,分别着桃花形水钻发卡,派头十足。 “把你们这里最高档的衣服全部拿给我看。” 一一观摩之后,她嫌弃的皱了皱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小老太婆一样对身边的哥哥嘟囔:“这些衣服都好丑,没有一件能入眼。” 虽然是嘟囔,可小女孩毫不收敛的声音无异于扩音器,让在场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一时间,几位服务员臊得面红耳赤。 “这些都是尚奢当季最新款,如果您不满意的话,可以到旁边的前沿、依莲雅看看。” 小女孩年纪虽小,派头十足,显然并不买账,仰头找旁边的许衍撑腰。 “哥哥,你看她们的服务态度,我要去举报她们。” 天真稚嫩却又张扬跋扈的两种矛盾特质融合在一起,出自一个尚不满十岁的小朋友口中。服务员们彼此对望了一眼,沉着气默不作声。 她们不是第一天在国贸上班,自然见识过形形色色的难缠客人,自然不乏面前这种有钱人家被惯坏的小孩。应付这种情况,具体怎么做只要看她身边大人的意思,是阻止还是放任了。 “妙妙刚才不还嫌哥哥陪你的时间少?好不容易挤出这两个小时,举报多浪费时间。” 显然对付这孩子的胡搅蛮缠,许衍经验十足,一句话成功打消了许妙的坚持。 “对哦,那我们继续逛别家吧!再看五分钟,到时候还找不到喜欢的,哥哥就把所有的衣服都买下来,咱们回家慢慢挑好不好?” “嗯。” 许衍敷衍地点头,下垂的眼角恰到好处,隐藏了眼底那一丝细微的不耐烦。 左手被许妙霸王般揽住,他右手插兜,漫不经心扫视四周。像是感应到什么,许衍眼睛定在一处,正与蒋绾望过来的视线交汇。顿时一种类似于惊艳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逝。 他克制不住想要走进的冲动,从许妙那里抽出手,笔直朝她走过去。所有涌动的情绪,浓缩成简单的两个字。 “真巧。” “的确很巧。” 蒋绾不欲多说,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侧过脸对一旁等候已久的服务员点头:“就要这件了,帮我打包吧。” 说完正准备去试衣间将衣服换下来,而这时候,颠颠跟在身后跑过来的许妙,忽然拽了拽许衍的裤带口,指着蒋绾身上那件,眼神放光。 “哥哥,这件好漂亮,我要!” 没有商量,没有请求,直接独裁宣告,她要。 似乎对于这种情形,许衍早已见怪不怪,他低下头看着许妙,微笑宽厚,温和无比。 “可是那件衣服姐姐已经买了,哥哥带你去看别的,更好看的衣服。” “不要嘛,她分明还没有付钱,衣服不算是她的,我为什么不能买? 我就喜欢这一件,别的都看不上。而且我都走了好久的路脚好痛,我不要再逛了。 我不管,哥你让她脱下来,买给我。” 许衍俊朗的面容划过一抹冷笑,眨眼之间消失不见。他摸摸许妙的头,显得十分有耐心,完全是一副中国好兄长的模样,徐徐善诱道。 “妙妙,这件衣服别人是先看上的,我们不能抢别人的东西。 而且你还小,根本穿不了这个尺码的衣服,哥哥答应你,一定帮你买更漂亮的裙子,把你打扮成人见人爱的小公主好不好?” 许妙仰起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和不解:“可是妈妈说过只要妙妙喜欢,什么东西都可以抢过来啊?” 第45章 强盗(/)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以抢别人的东西为乐。但凡人家看上的,总要掠夺过来,哪怕那件东西对自己而言,根本没有用处。那种抢到手,亲手将其毁灭也不让别人痛快的感觉,足以让她们沉醉其中,乐此不疲。 许衍声音低沉下去,脸上的笑容温和如初,却没有丝毫温度。 “许妙。” 虽然哥哥表面依旧温润无害,可许妙知道,每当哥哥沉声连名带姓叫她,代表着他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这时候应该乖乖听话,可是她真的很喜欢那条裙子,不想轻易放弃。 她往身后缩了缩,满脸戒备地看着许衍,呶着嘴犟着劲儿一言不发。直到身后传来哒哒的高跟鞋声,许妙回过头看清来人后,立即甩开许衍的手,小鸟一般扑过去。 “妈妈!” 找到救星之后,许妙赶紧抱住靠山的大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凄厉的哀嚎,边用两只手背不停的抹眼泪,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章曼华今日穿的是由米兰大师亲手缝制的旗袍式半膝复古裙,无论是面料还是设计,均是精致非凡。 她极喜爱这一身,才穿了半天不到,就眼睁睁看着女儿黄豆大的眼泪啪啪掉下来,连同鼻涕一起往她身上蹭。 心里那叫一个嫌弃,不过自己亲闺女,怎么也不能把她推开。章曼华强忍着那股恶心的冲动,有些僵硬道:“怎么了这是?” 稍微克服了下障碍,她揉着许妙的脑袋轻声安抚:“妙妙别哭,谁欺负我们妙妙了,妈妈给你出气!” 许妙捂着脸抽泣,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听到妈妈要帮她主持公道,也顾不上哭嚎了。一手巴拉章曼华的衣裳,一手指着许衍和蒋绾,扯着嗓子告状。 “妙妙喜欢那件裙子,可哥哥非要我让给那个坏女人。我不让,哥哥就凶我!” 什么叫“让”?属于自己的东西大方送给别人,那才称得上“让”。明明是绾绾先挑中的东西,都已经决定要买了,中途被搅局一通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明目张胆的颠倒是非,这小孩的“强盗逻辑”真是让人无语。 章曼华出嫁前,章若愿尚不记事。之后连续发生了那些不光彩的传闻,祖父一怒之下将其从章家除名,声明再不肯认这个女儿。因此,对于眼前这个十足十贵妇打扮的小姑姑,她无甚感情可言,更多只是停留在偶尔遇见,打个招呼的情分。 她没有与章曼华深入相处过,不了解她的为人。不过子女肖母,仅看她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便能从中折射出她七八分品行。 “是这样吗?” 章曼华将许妙的一面之词信了个十之八/九,她蹙眉看向许衍,眼神凌厉,分明含着凶光。 许衍面对这样母老虎吃人般的目光,坦然自若。他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不置可否。 偏偏就是如此一番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态度,让章曼华箭在弦上也奈何他不得,转而将矛头指向另一边。这才看到旁边的章若愿,粗略地笑了笑,自以为亲亲热热的说道。 “小愿,这是你朋友?” 殊不知这样刻意的亲近,越发显得尴尬。 章曼华长了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眼睛,眼尾上挑,眼角吊稍。即使是微笑的时候,都会给人一种拈酸刻薄的感觉。脸色阴沉时,更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随时有可能扑过去咬人。 章若愿看出她笑容里的违和,话不多说,只淡淡打了个招呼。 “小姑姑。” 虽然章曼华早已被逐出章家,但毕竟曾经是章家的一份子。这种情形下,不打个招呼总是过不去。 章曼华假装看不到章若愿的冷淡,来来回回以挑剔地眼光,将蒋绾浑身上下扫描了一遍。像是连与她说句话也不屑,直接对章若愿开口。 “小愿呐,既然她是你的朋友,那大家都是自己人。妙妙明天要在家里举办一个非常隆重的宴会,需要穿的漂漂亮亮。 我付十倍的价钱,让你朋友把身上这件让出来吧!” 怪不得一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孩拥有近乎强盗的逻辑,原来她果真有一个强盗母亲。章若愿怒极反笑,往前一步挡在蒋绾面前,音色冷凝。 “这不是钱的问题,您觉得以我朋友的尺码,妙妙能穿得起来吗?” 章曼华置若罔闻,再次瞥了蒋绾一眼,从lv手包里慢条斯理捻出一张金卡递过去。神色中的轻蔑,如同俯视一颗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这样吧,看在你是小愿朋友的份上,我也不想为难你。这张卡里的数目足够把整层楼的衣服统统买下来,你拿去花,总能再买到其他符合心意的。” 这种法外施恩的语气成功将不远处静观其变的许衍激怒,他稳稳几步走过去。直接将那张耀武扬威的金卡抽出来,拿在手中反复翻看,脸上的笑容逐步加深,近乎妖冶。 “不愧是许夫人,这手笔可真是豪阔!” 轻嗤一声,将卡直接递给一旁的服务员,语气里无不讽刺。 “既然许夫人都这么说了,还不把整层楼的衣服全部包好,送到许家?” 服务员双手接过,如握着烫手山芋,迟疑不决。 许衍回过头,看章曼华涨成猪肝色的脸,似笑非笑:“去吧,堂堂许氏集团董事长夫人,可不心疼这点儿钱……是吧?” “许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章曼华火冒三丈,气的六窍生烟。以前也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许衍大部分的反应都是默不作声,一笑置之。像这样明目张胆在公众场合忤逆她,还是头一次。 许衍对章曼华燎原怒火视若无睹,从容自在将许妙抓皱的袖口一一抚平,不紧不慢开口。 “既然是非常隆重的宴会,理当做到万无一失才对。倘若明天,妙妙看到其他小朋友穿的比自己好看,也像刚才那样,当场命令别人脱下来。到时候,许夫人还打算用一张金卡将人家打发了? 还是将所有的衣服统统买下来,以备不时之需,免得许家跟你们一起,丢人现眼!” “你!你居然这么对我说话?” 章曼华怒不可遏,伸出手指着许衍,与许妙的动作如出一辙。经过悉心保养的手上涂着玫瑰色的指甲油,又尖又长,宛如染了鲜血的女鬼。 许衍睥睨着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请尽情向老头子哭诉,看看这次他会向着谁。你可能还不知道,许氏未来五年主要运作的项目亏空不少,全靠嘉盛拉它一把。而我,恰好是这一块的负责人。” 说完,他抬起胳膊,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越过面部肌肉扭曲在一起的章曼华。 他本没想过,今天便将自己隐藏的实力摊开,毕竟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两天。要怪就怪那老妖婆不长眼,冲撞了不该得罪的人。 其实一切说开也好,这几年他一直扮演着友善无害的笑面虎。久而久之,致使很多人都只当他是一只乖顺听话的猫,全然忘了他骨子里的残暴因子。今日,给母女俩长长记性也好。 “哦,对了。”想起什么,许衍停下脚步,从上衣内兜里抽出白金卡,交给另一个服务员。回头凝视蒋绾的方向,眸色略深。 “那位小姐才是衣服最适合的人,她身上那件刷我这张,当是替她压惊了。” 说完便要离开,这时候,自始至终不曾开口的蒋绾忽然出声。 “请稍等。” 在许衍疑惑的眼神下,她回身走进更衣室,片刻,直直走向许妙,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她。 许妙摸不准蒋绾心中所想,下意识往后退,双手紧紧抱着章曼华,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充满防备地盯着她。 蒋绾莞尔:“你不是想要这件衣服吗?为什么不接着?” 章曼华瞧见女儿没出息的模样就来气,狠狠拧了下她的胳膊,语气不善:“怕什么?她还能吃了你不成!” 许妙在章曼华的威压下,怯怯伸出手,把孔雀裙抱在怀里,心中却没有想象之中的满足感。这件裙子明明穿在姐姐身上的时候那么好看,可如今触手可及,她忽然觉得平平无奇了。 章若愿将许妙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慢慢走过去,站在蒋绾旁边,看着章曼华浅浅一笑。 “小姑姑,你知道为什么绾绾要把衣服让给你们吗? 因为用别人的钱买来的东西,她不会要。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我们做晚辈的都懂,您怎么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说完也不去看章曼华的脸色,她蹲下身平视许妙,正色道。 “妙妙,我也算是你半个表姐,今天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东西,终究不适合自己。就像这件衣服,你觉得拥有了很幸福,可在别人看来,只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随即起身与蒋绾相互对视一眼,一同下了楼。 出来不过半小时,偶遇了好几个奇葩,章若愿担心绾绾的兴致受影响,轻声劝慰她。 “不要为无关紧要的人,影响我们的心情。” “没有啦。”蒋绾捏捏她的脸颊,“说真的,刚才还蛮解气的,尤其看到你拐着弯将那对母女教训得无话可说,那感觉特别过瘾。 没想到你平时闷葫芦一个,关键时候这么有爆发力,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哈!” 章若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情况你还想遇到下一次?” “也是。”蒋绾想了想,提议道:“我们今天接连受了两次惊吓,赶快吃杯冰去去霉运。” “还要吃?我们才刚吃完午饭不久吧……” “哎呀,吃不吃不是重点,重点是去霉运。” “好吧,我要一个小份量的。” “没关系,我要点巨桶,到时候分给你。” “……”可不可以求放过@( ̄- ̄)@ 第46章 姐妹(/) 回到家已是暮色四合,章若愿拎着东西直接去了荣安堂。进屋的时候,祖母正在与三婶密切讨论着什么。看到她进来,在刘妈妈的提醒下,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转移了话题。 “五丫头回来了。” 章若愿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将手中一下午的购物成果交给章平氏,甜笑着开口:“祖母,这是小型按摩器,哪里不舒服您就把它放在哪里,它可以自动给您按摩。” 边说边示范着使用方法,把按摩器搁在祖母膝关节,很快她便感觉到膝盖处开始发热。章平氏因这份来自孙女儿的心意眉开眼笑,往边上挪挪示意章若愿坐上来,握着她的手,不住点头:“好孩子。” 卫雪语看祖孙俩其乐融融,在一旁打趣:“有没有三婶的?” 章若愿佯装愣了愣,挠挠头:“我给忘了。” “好你个小白眼狼,吃了三婶那么多金枣糕,这时候倒把三婶忘得干干净净了,还不把糕点给我吐出来?”卫雪语含笑嗔怪了一句,语气酸溜溜的。 目的达成,章若愿从身后变魔术一般拎出个小礼盒,往卫雪语跟前一放,巧笑嫣然:“哪能把三婶给忘了?喏,这是丁香茶,具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我听若水说,您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每晚睡前沏一杯再合适不过了。” 卫雪语满意的合不拢嘴,“你这个鬼灵精,满肚的妙点子。” 章若仪端着新出炉的椰奶卷,甫一踏进门槛,便听到屋里的欢声笑语,即刻笑逐颜开道:“是小愿回来了吧?” “姐姐!”听到熟悉的声音,章若愿立马起身从榻上跳起来,一溜烟儿向来人跑过去。章若仪瞧见妹妹孩子气的模样,忍不住对卫雪语揶揄道。 “三婶这话可说错了,她哪里是鬼灵精,分明是猴精才对,刚才那一蹦,得有三尺高呢!” “姐!”章若愿鼓起腮帮,撑得跟包子似的,一脸哀怨。 章若仪视若无睹,直接走过去将盘子放在章平氏和卫雪语伸手可及的地方,先请两位长辈品尝,随后拿起一块椰奶卷塞进她嘴巴里:“怎么样?好久没做了。” 椰奶浓郁丝滑的口感与鲜美甘甜的草莓酱完美融合在一起,将章若愿心中的小郁闷一扫而光,她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一般赞不绝口:“好吃!” 章若愿闭着眼咀嚼,神情陶醉得像一只小松鼠,嘴角沾上的碎屑越来越多。章若仪好气又好笑,拿起湿毛巾悉心擦拭,眼见她意犹未尽,又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嘱咐道。 “只能吃两块,不许多吃。马上就到晚餐时间了,点心吃多,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 意料之中小妹拿着椰奶卷的动作顿了顿,神色恹恹起来,章若仪心有不忍摸摸她的头:“你要吃不够,明天还给你做。” 章若愿小脸立刻换发出光彩,不再对着那盘垂涎三尺了,乖乖将剩下的吃完,满足的擦擦嘴角。 章平氏看她们姐妹互动,似是有说不完的话,也不想搁中间碍事,挥手道。 “行了,礼也送了,点心也尝了,都别在这杵着了。你们两个好几天没见,赶紧回德馨居去吧,今儿晚上就不用特意过来了。” 等出了门口,章若愿这才想起给姐姐准备的礼物落在里面了,折身回去取。刚踏进屋里没几步,便听到祖母压低了声音对三婶说道。 “让廷礼多上点儿心,看看他同事里有没有合适的介绍给廷居。一般做老师的,为人还信得过些,家世什么咱们不挑,只要人品好,对三个孩子上心就成。” 没前没后的一句话,章若愿却听懂了大概。祖母这是打算重新为父亲物色人选,托三叔帮忙相看,刻意躲备着,怕她们姐妹听到心怀芥蒂。 章若愿悄然松一口气,这意味着父亲与贾云双的事情,应该彻底告一段落了。 其实祖母不知道的是,她针对的不是父亲继娶这件事,而是贾云双这个人。只要不是她,这个便宜后母由谁来做,于她而言,并没什么差别。 想到这儿,章若愿无声往后退出去,三步并两步追赶上前面的姐姐。章若仪看她两手空空,不禁有些疑惑:“不是说有东西落下了?” 章若愿淡淡解释道:“是给你准备的礼物,刚才回去的时候,祖母和三婶好像在谈事情,我没好意思打扰她们,等明天取也是一样的。” “不错嘛,小愿长大了,还知道礼尚往来了。以前白收过姐姐那么多东西,也没说回送一件,这次见什么外?” 章若仪唏嘘不已,存了心思逗她,章若愿极不好意思歪歪脑袋。 “哪有,就是无意间看到一对钥匙扣特别可爱,买下来咱们正好一人一个。” 明明心里乐开了花,还要强装忧心忡忡,如此考验演技的时刻,章若仪当仁不让,憋着笑提醒道:“那你有没有买大哥那份,他那么小心眼,要是知道我们两个都有,偏偏没有他的,估计会闹得家宅不宁。” 章若愿从小被洗脑,哪里想得到姐姐在骗她,闻言信以为真垮了脸:“糟糕,我真的只买了两个。”她扭头向姐姐求助,简直欲哭无泪:“怎么办?我以为像这种女孩子的东西,哥哥不会要的。” “算了,那我们当作秘密,偷偷戴着,不让他发现就好。” 章若仪故作伤脑筋,实际上不知怎么乐呵呢。盘算着等哪天心情不好的时候,把钥匙扣拿到亲亲大哥面前遛一遛,这可是她在小愿心中排名第一的铁证! 一路说说笑笑回了德馨居,等进了屋,沾溪已经做好了晚饭,布好菜正拿碗筷出来。姐妹俩洗过手做在一起吃饭。章若愿心不在焉吃了几口米饭,抬头看章若仪。 “姐,你是不是很忙啊?” “还好,刚进嘉天的时候忙得昏天暗地,到后来渐渐习惯了,现在开始驾轻就熟。” 章若仪夹了一筷子绿油油的小油菜,送到章若愿碗里,柳眉轻挑:“怎么忽然这么问?” “哦,我看你不经常回家,很想知道你在做些什么。”章若愿将碗里的青菜一根不落全吃完,才不紧不慢回答。平平淡淡的口吻,却让章若仪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母亲离世的早,长姐如母,多年来她们姐妹相互陪伴着长大,亲密无间。可最近她一直耽于工作,彼此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思索片刻,章若仪放下筷子,摸了摸章若愿的脑袋,缓缓开口。 “我手头的工作很快要完成了,等过几天,姐姐抽空陪你出去旅游。当是庆祝你告别高中生涯,马上就要进入大学校园了,怎么样?” “旅游?” 章若愿正挑战筷子夹热豆腐,猛不丁听到这个提议,手下力道没把握住,嫩滑的豆腐顷刻间化成一滩豆腐羹。章若仪见状,从右手边取过白瓷勺舀好盛到她嘴边,动作自然无比。 “这几天你在网上查一查,看看想去哪玩,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阔别三年,对于好久没和姐姐一起吃饭、聊天、散步的章若愿来说,一切都美好的不可思议。因此接下来,无论去哪她都像一个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着姐姐,弄得章若仪哭笑不得。 晚上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夏凉被聊天。不知聊了多久,章若仪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又看了看兴奋不已,完全没有睡意的章若愿,穿上拖鞋去关灯:“快要十二点了,再不睡明天该醒不来了。” 十二点三个字,如灰姑娘梦境与现实的午夜咒语一般,引得章若愿浑身激灵。快十二点了,那岂不是意味着…… 一整晚沉浸在姐姐的陪伴中,章若愿这才想起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急忙出声拦住章若仪预备关灯的动作。 “姐,你要在这里睡吗?” 章若仪狐疑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不对吗?我们不一直一起睡?” 的确是这样没错,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如果和姐姐同处一室,那个秘密不就暴露了。章若愿紧张的都快冒出汗来,强撑着脸色不变,快速在脑海中编造借口,绞尽脑汁挤出一句。 “我……那个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章若仪真想翻个白眼:“姐姐还能嫌弃你?” “不行不行,那个会传染的。”章若愿十分难为情地咬咬唇,不等姐姐再说什么,直接抱着被子准备跑路。 “姐,我还是去客房睡吧。” 虽然不知道妹妹在别扭些什么,但看她一脸坚持的样子,章若仪实在拿她没办法。总不能占着人家的房间,主人去睡客房,最后只能妥协。 “等等,真是怕你了,乖乖在你屋里睡。” 等姐姐走后,章若愿平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坐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那串佛珠,放在手心,借着明亮的灯光静静发呆。 现在的她,完全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殿下。姐姐还活着,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像从前一样成为她的姐夫。 如今这种纠缠不清的局面,又该如何了结? 第47章 傲娇(/) 章若愿是被四周绵密的空气给热醒的。 醒来后,视野范围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她看不到任何,只能感受到掌下光滑而紧实的胸膛,还有耳边滚烫炽热的喘息。 章若愿下意识往后退,这才发现腰间环着一条强壮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半点脱身不得。她竭尽全力想去掰开那条胳膊,尚未撼动分毫,天旋地转之间,忽然被对方翻身压制在身下。 如一尾搁浅在泥沙里,濒临缺氧的鱼,在劫难逃。 耳边是詹景冽特有的清冽嗓音,比平常的冷漠多了几分浅眠时的低哑,语气里充斥着被打扰后的不耐烦,近乎命令斥了句。 “睡觉。” 章若愿透过近在咫尺的呼吸,判断出殿下的脸距离自己不过一指之间,顿时往边上躲了躲。 如果说一开始能坦然接受和他肆无忌惮的亲密,是做好了与之地久天长的准备,那么从确定姐姐还活着那一瞬间,之前的头昏脑涨已全部清醒过来。 姐姐是殿下原配,他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而她的存在只是一个多余的尴尬,章若愿下定决心,去推搡身体上方坚实如城墙的胸膛,试图逃离他的怀抱。 坚持不懈的挣扎,使睡梦中的詹景冽极度不悦,沉声低咒道。 “给我安静点,再乱动把你丢出去!” 大概是语气太具有威慑力,落下话音后,身下胡乱扑腾的小东西立刻不闹了。詹景冽一边换了个不压到它的姿势继续睡,一边安抚性伸手去揉那个不安分的小脑袋。 手下不同于以往毛茸茸,更像是抚摸一块绸缎,丝滑的触感还有鼻端似有若无的发香,皆异于平常。 他猛地睁开眼,浪里白条般从床上翻身下地,几个跃步走到墙壁边沿,摸索到开关。霎时晶亮的吊灯尽数打开,照耀着屋里恍如白昼。 待看清床中央那个披散着长发,同样惊魂甫定的娇小身影之后,詹景冽睡意全无。颇为烦躁地抬起胳膊,大拇指并食指第二个关节扣着天灵盖,不轻不重的按。 “汪!” 此时正趴在床边地板上,爪子勾着线头叼住一角,卯足了劲儿拽蚕丝被的奶昔,抬头的功夫发现灯亮了,赶紧松开嘴。做贼心虚原地绕了一圈,便兴奋不已朝詹景冽扑过去。 一副求摸摸,求抱抱,求宠爱的激动模样,活像小粉丝偶遇天皇巨星,满屋的心形粉泡泡。 詹景冽被它那股黏糊劲儿缠得没办法,随手揉了揉金色的头发,在奶昔的大舌头想要舔上来的时候,立即用眼神无声警告。 “嗷呜……” 奶昔的热情受了打击,围着詹景冽转了两圈,满心失落在他右腿边蹲下,眼睛锁定床上的章若愿,显然对这个陌生人充满好奇。 若是看到那只半人高的拉布拉多时,章若愿还心存疑窦,亲眼目睹殿下揉弄它脑袋的熟练动作后,哪里还看不明白。 感情她方才是被当作一只狗么? 詹景冽不打算跟她大眼瞪小眼干耗下去,只想尽快把麻烦精安顿后,继续睡回笼觉。他凝了凝神,淡声道。 “过来。” 章若愿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正想举步跟上,还没有所动作。那只全身穿了黄金甲似的狗狗冲她扬了扬脖子,耀武扬威抖了抖健壮的身体,摇晃着尾巴,屁颠屁颠跟过去。 突然之间,她又不怎么确定了。他……在叫狗,还是在叫她?而且就这么跟过去,那只狗会咬她吧? 正当章若愿犹豫不定的时候,詹景冽走了几十步远回过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只无时无刻不在自high的狗,顿时头痛不已。他折返回去,陪着所剩无几的耐心又重复了几遍。 “我让你跟过来。” “哦。” 章若愿直觉他此刻情绪欠佳,不敢多说,立即下床站直身子。快速在周围扫视一圈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拖鞋,也不敢多耽搁,赤着脚跟在詹景冽身后。 他的卧室很大,装修立体而简洁,差不多走了近百步才从房门出来,进了右手边第一间客房。客房的布置相比于主卧还要简单,看得出很少有人住,不过最基本的床、沙发、衣柜、茶几倒是一样不缺,宽敞得近乎空旷。 不等章若愿四处打量一番,奶昔已经一狗当先冲进去,迈着慵懒的步伐,像国王逡巡着管辖的领土一般,视察着区域内每一处摆设。差不多每样东西都要闻一闻嗅一嗅,玩的没兴致了再往前走。 正咬茶几腿咬得起劲,察觉到章若愿的目光看过来。它立刻停口,抬起前爪缓慢而优雅地抹了抹嘴,昂首挺胸回到詹景冽身边趴下,吐着舌头留意着四周的一举一动。 “今晚你睡这,枕头被子柜里有。” 詹景冽说完,调转方向,准备回自己的房间,瞥见还蹲在原地,目不转睛盯着章若愿,乐不思蜀那只,招手道。 “奶昔出来。” 奶昔摇了摇尾巴,一步三回头走出房间,跟詹景冽一起离开。 章若愿刚睡过一觉,一点也不困,正要拿出手机看个时间,就听到门外有轻微的响声,以为是詹景冽有什么注意事项忘了说。甫一打开门,奶昔矫健的身躯立马飞身冲过来。毛茸茸的一大团突然扑了个满怀,她条件反射受了惊吓,止不住从唇畔溢出一声尖叫。 “啊!” 章若愿始料未及,一下子被撞倒在地上。开始她不可避免地有些害怕,毕竟奶昔冲过来时那股生猛的力道,实在太吓人。躺在原地装死了好一会儿,不见它有什么攻击的意图,她尝试着一点点坐起来。 奶昔抬了抬前爪,无视她的紧张,舔了舔嘴巴,像是在嘲笑眼前人胆小怕事。 章若愿也不和它计较,学着殿下方才的动作,试探性摸了摸它柔软的脑袋。奶昔不仅不排斥,还享受般抬起头,黑黢黢的眼睛望着天花板,颇有些眼高于顶的意味。 她一边以德报怨,一边用人类的语言尝试着与它沟通:“你叫奶昔么?好可爱的名字,跟你的体型有点不配套。”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极漂亮的狗,浅黄色的皮毛柔滑整齐,显然非常经过静心饲养。蹲着个头也能够到她腰际,看起来健壮又威武。 “汪!” 奶昔并不赞成她的说法,骄矜的叫了声,还摇摇头,生动地表达着no! 章若愿担心狗狗的嚎叫声将詹景冽嚷过来,急忙小声与它商量着:“嘘,奶昔不要叫。他在睡觉,再把他吵醒的话,后果很严重。” “汪!汪汪汪!” 奶昔非但不肯消停,还接连多叫了好几声,仿佛在叫嚣:本宫为什么要听你的@( ̄- ̄)@? 章若愿唯恐它的叫声打扰殿下睡觉,将他所剩无几的耐性也给消磨殆尽,急忙伸手捂住奶昔的大嘴巴,假意恐吓道。 “不许再叫了,不然等他过来你要遭殃的!” 话音刚落,奶昔居然神奇般停止了嚎叫,章若愿错愕的同时连连感叹,果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殿下连养的狗都如此通人性。 谁料前一秒还十足十傲娇的女王奶昔,下一秒立马狗腿起来,汪汪叫了两声,从门缝中钻出去。 章若愿打开门就看到奶昔摇动着健硕的身体,一个劲儿地蹭来人脚腕。视线往上移,正对上詹景冽似笑非笑的目光。 “虐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了这种嗜好。” 刚回房间准备躺下,就听到了尖叫声,烦躁之余马不停蹄赶过来救她。没想到背后良心被狗吃了这只,竟然如此编排他。 好,很好,非常好。 章若愿忙站起来,底气不足别开眼。 她被戳穿的时刻太多,詹景冽也懒得跟她算账,几次三番被打扰,他也做不到坚韧不拔继续睡到底。原本想去书房呆会儿,无奈奶昔咬紧了他的裤脚,就是不肯松口。只能越过章若愿,坐到一旁沙发上,任由某只舔着他的手指,哼哼唧唧讨好。 他从来没养过这种浑身是毛的赖皮动物,不理解是不是每一只都像奶昔一样爱撒娇。 “汪汪汪!汪汪!” 奶昔磨蹭了好一会儿,见詹景冽还是无动于衷,完全领会不到它要表达的意思,急得绕着沙发团团转。 章若愿看奶昔越来越暴躁,忍不住小声开口:“它是不是渴了?” 詹景冽神色未变,略微思索着这个可能性有多大。确认无误后,起身拍拍奶昔的脑袋,往楼下装了清水和牛奶的狗盆分别指了指。 这时候爱犯花痴的奶昔难伺候程度,堪比一位娇蛮任性的小公举,很有逼格瞟都不往那里瞟一眼。 詹景冽耐心欠奉,直接把它拎起来朝最里面的储物室一扔,关门落栓,不带丝毫停留去了书房。 可惜清净的世界只维持了两分钟不到,奶昔开始在里面疯狂地扒门嚎叫,狂吠声不觉于耳,即使正栋别墅的隔音程度堪称绝佳,也不免受干扰。 咚咚的撞门声越来越剧烈,奶昔的哀嚎渐渐变得嘶哑。 章若愿听得心疼,蹑手蹑脚跑过去,悄悄打开门。奶昔得见天日后第一件事,便兴冲冲跑回詹景冽的卧室抱大腿,她没拦住。 等它找遍了屋子也没找着人,郁闷地趴在地板上,吐着舌头喘粗气。章若愿抓住时机,上前抱住奶昔的脖子,附在它耳边小声道。 “我是偷偷把你放出来的,可不能惊动你主人,不然你又得回到小黑屋里去了,知不知道?” 奶昔特别有灵性,仿佛听懂了,不再四处观望着找詹景冽,还柔顺地舔了舔章若愿的脸颊。 章若愿备受鼓舞:“那我带你下楼去找喝的,你不要出声好吗?” 不等她先走,奶昔一溜烟儿跑出去,利用四腿优势箭步窜下楼。跨过最后一段台阶时,还冲她撅了撅屁股,本宫路段比你熟╭(╯^╰)╮。 章若愿再次被这只傲娇地拉布拉多打败,她没奶昔那份肆无忌惮,轻手轻脚下了楼。打开冰箱的两扇门,让它自己挑。 想法很简单,她不知道奶昔到底是饿了还是渴了,只好把所有能吃能喝的东西一一罗列出来,供它挑选。在旁边紧密注视着,它的眼睛看到什么东西比较兴奋,就选哪个。 可如此行之有效的方法,明显不适用于被主人宠坏了的小公举。 从这些静待宠幸的食物和饮料上扫过,奶昔高傲地扭头百无聊赖卧在地上,那轻蔑的眼神仿佛在说:本宫怎么会如此没有品味︶︿︶? 章若愿彻底被某只快成精的物种打败,所以说她大半夜不睡觉,是为了热脸贴冷屁股,被打击得连渣都不剩? 果然,还是殿下比较明智,应对这种傲娇小公举,就该采用不搭理政策,现在连她也不想伺候了肿么破! 楼上詹景冽冲了杯咖啡,准备把明天开会时需要讨论的内容,再整理一遍,刚打开电脑发现不太对劲。依照狗的尿性,不可能如此乖觉,这样显而易见的安静,分明不像话。 出了书房,敞开储物室的门,里面并没有一只大肉球热情冲上来。 詹景冽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去,意料之中看到楼下,那一人一狗面面相觑的画面,诡异又和谐。 果然都是不省心的! 思忖过后,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排名第三位的号码拨出去,那头显然睡得很是香甜,一连嘟了好几声才有人接通,对方被扰了清梦之后也并无不悦,好脾气的唤道。 “哥?” 少年的声音清澈朗润,带着自然而然的亲近。詹景冽话到嘴边的一句“给我把你的死狗弄回去”顷刻吞咽回去,顿了顿,无甚情绪的转述事实。 “你的狗叫个不停。” 景沐从善如流道:“这个时间一定是渴了,不过它被我惯坏了,除去奶昔,别的一概不喝。 而且奶昔要是新鲜水果现榨的,超市买回来那种添加剂太多它不喜欢。口味的话最好是草莓或香蕉,它芒果过敏。” 詹景冽:“……”你这伺候的是狗,还是祖宗? 那头有人嚷了句什么,景沐压低了声音:“奶昔是不是又把你吵醒了,要不我明天过去把它接回来?” 好几个人住同一个宿舍,半夜三更被吵醒免不了几句抱怨,詹景冽也是从学生时期过来,自然明白这种环境下养狗更是天方夜谭。算了,还是多担待些吧,谁让他就这么一个弟。 “安心上你的学,一条狗哥还能顾不过来?早点睡。” 挂了电话,詹景冽上网搜索出香蕉奶昔的制作方法,认命般下了楼。 章若愿原本与奶昔大眼瞪小眼,望见不远处的身影后,即刻僵直了身体站在原地,旁边奶昔也保持着石狮子的坐姿向他投来注目礼。一人一狗,瞪着大眼齐刷刷望着他,不谋而合。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把奶昔放出来的,我看它叫得可怜……” 章若愿原本想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可惜在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下,语气渐趋微弱,最后实在说不下去了。 可怜?詹景冽轻嗤一声,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现在谁比较可怜?那只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瞧不出丁点儿害怕的模样,倒是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看起来比较可怜吧。 他拾级而下,步调从容而雍雅,从章若愿身边经过直接向厨房走去。 凭着超强的记忆力及一流的实践操作能力,即使只有少的可怜几次下厨经验,詹景冽依旧游刃有余。 将香蕉剥皮切块,并两盒希腊酸奶一起放入搅拌机中,充分融合之后,倒进奶昔的专用盆子里。 余光瞥见一旁麻烦蛋垂涎三尺的模样,詹景冽心念一动,难得发挥善心将剩下少许,倒入玻璃杯,插了汤匙递给章若愿。 “我也有?” 章若愿受宠若惊指了指自己,在詹景冽改变主意之前,立即双手接过杯子,感激道:“谢谢。” 奶昔怀着感恩之心讨好地绕着詹景冽转了几圈,又洋洋自得朝章若愿甩甩尾巴:小样儿,托了本宫的福吧╮(╯▽╰)╭! 章若愿才不理它的挑衅,端着杯子一脸满足。 詹景冽看着一人一狗全程无障碍互动,随后一起津津有味的吃着奶昔,而自己在厨房冲洗搅拌机,连带收拾香蕉皮和酸奶纸盒,他不由皱了皱眉头。 看来明天晚上一定要想办法把奶昔弄走,不然一次性伺候两只麻烦,这酸爽…… 第48章 虐狗(/) 将近大半杯香蕉奶昔下肚,章若愿一脸满足摸了摸略微鼓起一丢的小腹,忽然间升腾起浓浓的罪恶感。深更半夜这样胡吃海喝,作死的节奏么! 瞅了瞅不远处永远不用在意身材那只,正尾巴翘到天上,不紧不慢品味着美味的宵夜,那优雅的姿态令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太子妃都自叹弗如。 差不多把满满一盆吃完以后,它还意犹未尽,伸出粉色的大舌头,将嘴巴和须毛上沾的一圈奶渍舔得干干净净。随后慢条斯理抖擞了几下壮硕的身体,迈着欢快的小碎步跑去向主人邀宠。 章若愿看着奶昔一蹦一跳颠颠跑到詹景冽跟前,企图用那条才舔了奶圈的舌头去舔他的手指,顿时狠狠为它捏了把汗。 天知道殿下最不喜欢这种软毛动物,能忍受一只狗在腿边蹦哒来蹦哒去,已经是极限了,何况是沾染上它刚吞咽完食物的唾液…… 果不其然,在奶昔兴奋地摇着尾巴往前凑时,詹景冽劈手躲过它的亲昵,一记威慑力十足的眼刀,让它识相闭了嘴,再不敢造次。 示好被拒绝后的奶昔相当郁闷,跟雨打芭蕉似的蔫巴了,失落的耸拉着脑袋趴在詹景冽脚边的地板上,一下又一下□□他的鞋子,直舔得油光蹭亮。 詹景冽低头默默扫了眼鞋面上,狗口水和香蕉牛奶混合在一起的那层东西,在灯光映射下晶晶亮。一想到其中的成分,他忍不住眼角抽抽,从兜里掏出随身的巾帕擦拭完,随手丢到奶昔脑袋上,将它那双玛瑙似的黑眼珠遮住。 奶昔舔鞋面舔得不亦乐乎,冷不防头顶一片乌云罩下来,双眼立刻被捂个严严实实。它可不认为尊贵如自己会遭人嫌弃,这会儿以为詹景冽在跟它闹着玩,也不用爪子往下捣。只蒙着帕子追着尾巴原地绕圈圈,傲娇女王萌蠢的样子,直让章若愿看得捧腹大笑。 詹景冽正为这只活宝头痛不已,一旁的章若愿却兴味十足,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也不去理睬自家惯会自娱自乐的麻烦狗了,索性直直盯着章若愿,轻掀唇角开口。 “吃好了?闹够了?” 章若愿点点头,虽然她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自己在胡闹。不过仔细想想,大半夜的打扰了人家睡觉不算,还让人亲自下厨做奶昔,又眼睁睁看着她吃吃喝喝。 虽然这一切的罪状,要有一大半算在旁边犬视眈眈那只头上,但章若愿很清楚,若没有她从中推波助澜,即使奶昔嚎一晚上,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加餐。 詹景冽见她态度乖觉,话不多说,直接淡声道:“上楼睡觉去。” “哦,好。” 章若愿忙不迭再次点点头,忽略咧开嘴巴,像是在幸灾乐祸的奶昔,转过身往楼上走。 詹景冽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茶几上的杯子拿去厨房清洗。而这时,趴在地上的奶昔忽然起来,跟在章若愿身后。他视线无意间被带过去,刚好落在她赤着的双脚处。 两只莹白的脚丫嫩生生如破土而出的笋尖儿一般,光洁而细腻。因着一片皎洁的白,脚后跟处那一道红痕尤其打眼,一眼看过去,格外引人注目。 他乌鸦的眉色几不可察蹙起,停下手中的动作,走过去扬声问道:“脚怎么弄得?” 章若愿正迈上第一层台阶,闻声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抬了抬腿,这才发现脚跟那处红印。短暂思索了片刻,唯一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便是刚刚奶昔跟她闹着玩,一下子撞过来那会儿。她不小心绊倒摔在地板上,应该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 她不动声色瞅了眼斜对面歪着脑袋四处乱瞟的奶昔,为它心虚毕露的表现失笑不已。看它那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如果供出实情,它可没什么好果子吃。本来就没多大事,章若愿更不会为难一只可爱的狗狗,于是刻意避重就轻道。 “不怎么疼……” 这的确是大实话,真是不怎么疼,不然她也不会经人提醒才感觉到。只是她肌肤一向娇嫩,往常被蚊子盯了都会鼓起一个老大的包,撞在地板上红了一片并不稀奇。 詹景冽凉凉瞟了眼不打自招的那只狗,又看了看同情心泛滥的章若愿,沉声命令道。 “站着别动。” 话音落下,不仅是章若愿乖乖立在原地不动了,就连奶昔也正经八百坐在地上,保持着命令下达时的动作纹丝不动。 詹景冽看着一人一狗仿佛被点了穴道,转而向楼上走去。没一会儿,拎着一个急救箱走下来,握住章若愿的胳膊,把她拉到沙发边坐下。不由分说直接将她的右腿架在自己膝盖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攥住右脚往怀里带。 虽然是夏天,可别墅内铺陈的地板却是大理石材质的,光着脚踩在上面,时间久了不免沁入丝丝凉意。然而他的手却像火炉一样,那种滚烫的温度灼烧到章若愿心底,让她不自禁瑟缩了一下。 “抖什么。” 詹景冽误以为她要挣扎,往前凑了凑,左手施了力道牢牢固定住她的脚丫,以防等会儿上药时,她再乱动一不留神磨蹭到伤口。 两人的距离极近,这个姿势使章若愿脚尖正抵着他心脏的位置。十根贝壳般圆润白皙的脚趾紧贴着他开敞领口间精壮的胸膛。 章若愿不自在的扭过头,脚趾蜷缩起来竭力想要避开这撩弄心弦的肌肤接触。 这一轻微的举动,使詹景冽的注意力从后脚跟转移到她晕染了桃花的两腮,随即明白了她不自在的缘由。他强稳住心神,用棉签蘸了酒精均匀涂抹在红痕处,前前后后消了三遍毒。 他冷峻清逸的脸上仍是无甚表情,可不断忙碌的双手间,每一个动作皆蕴含了无数温柔小心,细致得让人受宠若惊。 章若愿回想起从前她来月事的时候,殿下也是如此,连哄带凶灌她一大碗姜粉红糖,然后不分昼夜把她搂在怀里。温热的大手交替覆在她发寒的小腹上,一点点捂着,不厌其烦。 那几天他到哪都把她带在身边,哪怕在书房办公的时候,也把她抱坐在腿/间,左手给她暖着,右手处理公文,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祛除她身体的寒冷。 那段日子,两人刚同房不久。他正是虎狼之年,自然精力充沛,需求沟壑难填。开始还怜惜她身子娇弱承受不住,总是一再克制,渐渐地便有不受控制了。后来简直是信马由缰,全然不管不顾起来,任凭她如何哀着求着,都不肯罢手,每每弄得她瘫软成一汪水泽。 可想而知,那几天清心寡/欲的生活,对殿下而言何等煎熬。她甚至能感受到抵在身后的那股剑拔弩张,可是他硬是忍着,没动过她一次,只专心致志给她揉捏胀痛的小腹。 那是第一次,她发自肺腑觉得这个男人能给她的,也许不只是一生的荣华富贵…… 可惜,这份殊荣,她并不是独一无二的。 想到当初和姐姐成婚的那段时间里,他可能也是这般温柔以待,甚至这份体贴只是她捡漏得来的。章若愿便心生烦闷,将搭在詹景冽膝盖上的腿收回来,她艰涩开口。 “我困了,上去睡了。” 说完不敢去看詹景冽的脸色,从沙发上起身。 “你就打算这么上楼?” 他特有的清冷嗓音具备金属敲击时发出的精纯质感,从头顶上方响起。章若愿低下头,直愣愣盯着两只光/裸的脚背,局促不安地往后缩了缩,以减轻它们的存在感。 “唔!” 就在她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詹景冽受不了章若愿的磨叽劲儿,索性往前跨进一步在她猝不及防间,毫不费力把人横抱起来,步履稳健向上了楼。 章若愿惊魂甫定,双手自发圈住了他的后颈,等反应过来后,她已经被抱着迈上了台阶。詹景冽说一不二的个性她再清楚不过,事已至此,自然不会矫情地让人把她放下来,只是怏怏不作声了。 这期间她不可避免紧贴着詹景冽的胸膛,随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的心脏也噗通噗通,跳得快速而大声。 “汪汪!” 一旁亲眼目睹主人“另结新欢”的奶昔暴躁的用爪子挠了挠地板,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两人亲密依偎的画面。各种羡慕嫉妒恨,接连咆哮了好几声,来控诉着心中的不满。 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它吸了口气,准备卯足劲儿再来一嗓子,还没开嚎即被詹景冽飞射过来的警告眼神制止。 奶昔自动噤声,喉咙间溢出压抑的低哼,一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可怜模样。 为什么饲主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它爱的舔舔,却丁点儿不嫌弃那个女人。平常给它顺两下毛都不情不愿,现在居然主动抱着人家的脚,亲手帮她上药。这也罢了,还在它面前毫不避及的施展公主抱。 嗷呜,它感受到来自人类世界满满的恶意! 嗷呜,这只临时饲主重/色轻狗! 嗷呜,它要回家找主人! 第49章 纵容(/) 章若愿体格纤细瘦小,对于受过高强度训练,平时又注重健身锻炼的詹景冽来说,她的重量比起一片羽毛来也不差多少。 娇娇软软一只裹在怀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黏腻,反而由于她体温偏凉的缘故,抱起来犹如一块光滑润泽的凉玉,叫人爱不释手。 尤其是她一言不发,勾着两条芦苇似的胳膊,紧紧缠住他的脖子,极其柔顺枕在他肩膀上。宛如刚出生的小奶猫,安静又乖巧,这种被人全心全意依赖的滋味委实不赖。 不仅如此,她身上似有若无的甘松香味,调皮拂动他手臂的发梢,以及她刻意放缓的呼吸喷洒在他胸口,那种酥酥麻麻的痒,都让他如食罂粟,着迷上瘾。 詹景冽不着痕迹低下头,细细瞅着她明媚无暇的小脸,浓一分太过艳丽,淡一分则寡然无味。肌肤白一分透明,暗一分惨淡。身高既可以靠在他肩上,又能够埋进他胸膛,腰肢恰好是他双手的掌握范围。 这个小女人的一切体态特征,好像是专门为他量身订做一般,每一处都无比精准与他相吻合,匹配得不可思议。 如若之前,有人告诉他,世界上有一个女人令他无可挑剔。詹景冽肯定会嗤之以鼻。可如今由不得他不承认,在这个横冲直撞闯进他生活的麻烦蛋身上,根本找不出任何令他讨厌的地方。 她简直像是按照他的喜好,应运而生。从第一面入了他的眼,之后的一系列各种状况,没一件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许许多多绝不可能是他所能作出的事情,一再破例,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总能轻而易举牵动起他心头的柔软,让他狠不下心肠。 父亲曾经语重心长谈起过他和母亲之间,漫长又充满传奇色彩的恋爱史,深沉而装逼总结。当一个男人开始耗费耐心和时间容忍一个女人的时候,即是动心的开始。 最后还不忘一番说教:如果你遇到那么一个人,与她相识几乎透支了你全部的包容和耐性。那么,请不遗余力抓紧她。因为除她之外,你再也分不出多余的纵容给任何人。 当时他听后不以为意,只习惯性将父亲的告诫烂熟于心,如今翻出来细细咀嚼,不由深思。 如果按照父亲的说法,那他岂不是…… 詹景冽甩甩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扫而光,顶着一张扑克脸抱着章若愿回了客房,俯身将她放在宽大柔软的床垫上。 趁她呆愣之际,回到卧室从鞋架上挑了一双拖鞋,往里塞了两三层防滑垫。重新折返回去放在她床边,对神情些微恍惚的章若愿说道。 “我这里没有女人的东西,你先穿这双。” 章若愿朝床底下看过去,一双藏蓝色的男士拖鞋整齐摆放着,款式简约。不需试穿就知道一定大了好几个码,不过她没有漏掉其中明显不搭的防滑垫。 她深知依殿下的性子,能纡尊降贵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不易了,不由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 詹景冽敏锐感觉到,今晚的她不太对劲! 若是换作以往,她一定是仰起小脸流露出璀璨到极致的笑容,像奶昔一般美滋滋的撒娇才对。而如今这样一反常态客气而疏离,仿佛他们中间划开了一条无形的界限。 詹景冽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深入探究。他强压下心头的异样,面色如常道。 “还有事么?” 既然早晚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当机立断才能将影响减到最小。章若愿稳了稳心神,将手腕上那串紫檀木佛珠摘下来递给詹景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平静与真诚。 “这是白天阿姨送给我的佛珠,我认真想了想,觉得它太过贵重了,我受之有愧,能不能拜托你帮忙……” 剩下的章若愿并未直白吐露,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把想表达的意思讲清楚了。她抬起头直直盯着詹景冽的神色,暗自咬了咬嘴唇,有些惴惴不安。 詹景冽不悦的皱了皱眉,冷笑着睨视章若愿并不开口说话。幽邃的眼眸如暗夜寒星,深不可测。 呵!太过贵重,受之有愧?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想要才是真的吧。 她真正不想要的只是这串佛珠吗?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才是真的吧。 詹景冽看着躺在她手中的东西,莫名觉得刺眼,清冷的目光从章若愿沉静的脸颊上一扫而过,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带丝毫情绪。只是他刀刻般的轮廓渐渐冷硬,似是罩了一层霜寒。 “看样子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意义不一般,既然不想要,为什么伸手去接?” 詹景冽单手挑起佛珠拢在手心,大拇指一颗一颗从每一颗檀木珠上捻过,慢悠悠一下下无异于捻在她喉间。他手背上本来便清晰可见的血管脉络更加凸显出来,紧绷而压抑。 章若愿半垂下眼帘,看似从容镇静实则心跳如战鼓。她紧张的抿了抿下唇,抓住手下的被单,无声失了底气。 她还是,惹他生气了。 詹景冽冷眼看她低垂着脑袋,正眼不敢回视他,胸腔中盘聚起一股无名火。她凭什么在蛮不讲理干扰他的生活后,欲迎还拒。将他的情绪弄得乱七八糟,还想全身而退,痴人说梦! 他怒极反笑,冷冽的轮廓非凡没有软化,反而因着诡谲的笑容更沉三分,如万丈寒潭冰冷刺骨。詹景冽扼住章若愿的下颔迫她抬头,紧贴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 “章若愿,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不轻不重的话,却字字珠玑,如铁锤真真切切敲击在她心上,后劲无穷。 章若愿凝望他扬长而去的背影,良久才低头怔怔对着手里皱成一团的被子出神,心里凭添的褶皱只多不少。 明明她做的都是正确的,可心上隐隐约约的钝痛又是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她如前几次一样辗转反侧,怎么样也无法入眠,睁着眼睛数着窗外的蝉鸣声,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一大早顶着两颗熊猫眼下了楼,餐桌上并没有詹景冽的人影,只有张禄在收拾一副明显被人使用过的餐具。见她下楼,他略微颔首,说话依旧很客气。 “太子吩咐等您吃过早餐,让我把您送回去,您想吃什么?”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以殿下的性子,该是容不得别人拒绝才对,更何况是将送出手的东西,双手奉还。如果那串佛珠不是对于娘娘意义非凡,可能当场便会被他弃了吧…… 章若愿忽然有些后悔昨天晚上冒冒失失的行径,殿下说的对,既然不想要一开始就不应该伸手去接。这样犹犹豫豫翻来覆去,泥人还有三分韧性,何况是他呢! 不过事已至此,懊恼悔恨已然无用,再多的解释也只能越描越黑,还是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吧。 她止住快要漫出来的失落,对张禄扯出一丝约等于微笑的弧度。 “不用麻烦了,直接送我回去就好。” 章若愿一路心不在焉,等回了德馨居见四周静悄悄也没多注意,打开房间门往里走,想缓口气与迎面走出来的章若仪刚巧碰个正着。 “小愿你大清早跑去哪里了?” 章若仪想到难得有时间回家,起了个大早特意为妹妹做了一顿美味的早餐,全是她喜欢吃的。过来叫她起床,谁料敲门半天没人应,进来一看,哪还有半个影子。 她刚想出去问问沾溪照水她们,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又稀里糊涂出现了。 “我……” 万万没想到被姐姐抓包,章若愿顿时愣在原地,如遭雷击。快速思考这种情况下,说出真相不被当作天方夜谭的可能性有多大。 先不说莫名奇妙穿过去这件事,连她自己都还没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光是每晚跟殿下同床共枕这件事,被姐姐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章若愿只能睁眼说瞎话,胡诌到底也不能让姐姐发现。 “我……梦游……” “梦游?” 章若愿在章若仪讶异的眼神中很笃定的点点头,尽可能增强这个说法的说服力。可是章若仪并不容易打发,她疑惑的挑了挑细眉。 “怎么会梦游呢,我记得你以前睡觉很乖的。” 章若愿摸摸头,干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说道。 “可能是前段时间高考压力太大了……” “也对,一定是学习太刻苦,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又长期休息不好,身体机能都紊乱了。改天姐姐帮你找个专家,好好调节一下,你平时也多注意一点,可不能这么小,累垮了身体。” 虽然隐约感觉有些地方不合常理,不过章若仪可不会往妹妹在说假话方面去想。小愿一向乖巧,扯谎不可能如此面不改色。 只是她不会想到,现在的章若愿内芯已在东宫之中浸淫多年,熬过了多少明枪暗箭走到今天,面不改色,处变不惊是她每日的必修课。 章若愿从不怀疑姐姐对自己的信任,听她的话就知道,这一关十有八/九是过了。她缓缓松了口气,眉目舒展,连连应声。 “放心吧姐,我会的。只有先把自己照顾好,将来才能照顾你和哥哥!” “你呀!”章若仪食指轻点她滑嫩的脸颊,眉开眼笑道:“每天开开心心的不要闯祸,就是对我和大哥对好的照顾了。” “我哪有。” 章若愿刚想说些什么,紧接着对面的章若仪嘴边的笑容忽然凝结,眸光笔直锁定在她脚下,不自觉拔高了音量。 “你穿的这是……男士拖鞋吧……” 第50章 旅游(/) 章若愿瞄了眼脚下宽大的拖鞋,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勉强道。 “嗯,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梦游到了哥哥的房间,还光着脚,就先找一双他的鞋子穿上了。” 这样合情合理的说辞,存心找茬的人也挑不出毛病来,更何况是向来对她信任有加的章若仪。 章若愿见姐姐只是了然点头,并没有过多追问。悬在半空的小心肝重新回到肚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上一万个赞后,她连忙转移话题。 “对了,姐你怎么起这么早?” 章若仪这才想起原本的初衷,浅笑着说道:“你不提醒差点忘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几样早点,赶快出去吃吧,一会儿变凉该不好吃了。” 一听说有姐姐亲手做的早餐可以吃,章若愿立刻将方才的不自在抛诸脑后,兴奋得双眼放光。 早知道姐姐不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就连手艺也是一绝。但凡尝过她亲自下厨烹制的珍馐佳肴,京久最富盛名的意食斋里面的招牌点心,都会觉得索然无味。 以前除了每日必修的写字读书之外,她最大的乐趣,便是缠着姐姐给自己做各种各样的美味,然后乐滋滋的一扫而光。 作为一名顶级吃货,章若愿顾不上把不合脚的拖鞋换下来,一马当先走出房间,直奔客厅。边超目标前进,边向姐姐确认。 “有没有脆皮肠和蟹黄饺?” 自家小妹迫不及待的模样,让章若仪既高兴又莫可奈何,注意到她脚下还穿着那双不合脚的鞋,失笑着摇摇头。 客厅桌上整整齐齐摆着三盘各具特色的早点,每一样都宛如上好的艺术品,无论是造型还是色泽均精巧别致,引人食指大动。 翠绿色菠菜汁面皮上呈着四颗擂沙汤圆,水晶糯米饺,皮薄如纸,光滑而透明,里面蟹黄馅清晰可见,爽滑清鲜。脆皮虾肠,金黄澄亮,脆香诱人。 最后用砂锅熬制瑶柱白果粥,精火慢炖,营养软糯,入口即化。 章若愿洗漱完拉开长椅坐下,等姐姐也落座之后,即刻开动起来。夹了一个汤圆放进小碗里,外面裹着层层红豆沙,轻轻咬开一个小口。 芝麻糖心如流沙一般的缓缓流入口中,数不尽的甜蜜丝丝溢出,配合糯米粉柔软中不失嚼劲的口感,让她恨不得连舌头也一并吃下肚。 “好久没吃到姐姐做的汤圆了,真的好好吃。” 几口将一大颗汤圆吃干抹净,准备进军下一颗的空挡,章若愿发自肺腑感慨道:“世界上怎么会有姐姐这么无可挑剔的人呢,简直完美到没朋友!” 抽空发言完毕,章若愿忙不迭回到美食世界里,接连吃了好几块虾肠,两颊腮帮鼓鼓囊囊,活像一只猎食的小青蛙。 对于这番褒贬不明的感叹,章若仪哭笑不得,点了点她挺翘的小鼻尖儿。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奖啊!姐姐这么好,一般人怎么配得上?” 章若愿想也不想说道,在她看来,姐姐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用古语里最美好的词汇堆砌形容也不为过。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人,能比姐姐更值得拥有一个幸福的归宿。 等脱口而出之后,章若愿才恍然意识到,姐姐的结局已经在古代揭晓过。 她所嫁之人的确非同一般,只是天之骄子并不等同于良人。她是那样温婉柔美,如水一般包容着所有的不尽人意,可最终却以那样悲惨的结局收场。 想起姐姐临终前面色惨白如雪躺在她怀里,双手拼了命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身下汨汨而出的鲜血红得让人心惊胆颤。那双素来沉静通透的眼眸里,是一片心死如灰的不甘和绝望…… 章若愿口中的食物顿时没了滋味,哽在喉间,难以下咽。 “怎么了?” 章若仪见她方才还吃的津津有味,忽然停止了进食的动作,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以为她不小心给噎到了,赶紧盛了碗粥端给她,柔声嘱咐着。 “吃慢点小心噎着,又没人跟你抢。” 章若愿象征性喝了一口,望着姐姐柔和姣好的面容,许许多多的滋味在心头复杂万千。斟酌片刻,试探着开口。 “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嫁给什么样的人?” 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之下,女子对婚姻大事向来羞于启齿,再加上姐姐出嫁时,她尚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因此她从来不知道,当初那场惊动京都的盛世高嫁,作为所有待嫁女子都羡慕到骨子里的准太子妃,姐姐心里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其实她私认为姐姐是喜欢的。 自记事开始,姐姐从没有在她面前表露过对每日循规蹈矩,修习宫中礼仪的任何不满。她无怨无尤的承受家族给予她的使命与重担,并且做到了一言一行,堪为世家贵女表率的地步。 所以,她盲目地以为姐姐喜欢那种受人艳羡的生活,喜欢夫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喜欢那条布满荆棘坎坷,却荣华无量的母仪天下之路。 直到那场举国皆欢的大婚后,姐姐频繁地邀她出入宫闱。虽然她依旧从容优雅,美丽又大方,可每次谈笑间那抹近乎虚无的落寞。还有那精致妆容下,不经意间划过一丝怅然若失,是骗不了人的。 那个时候,她渐渐开始明白,有些人一出生便是按照家族所赋予的责任而活。姐姐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不是心甘情愿,而是没得选择。 章若仪手中正舀了白果往嘴边送的汤匙顿了顿,抬眸看向从吃货转而抒情的妹妹,启唇似想说些什么。最终不成言语,只将白果放入口水,细嚼慢咽后,佯装惊讶道。 “怎么?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了? 在这一点上,我可不像大哥那么古板,如果真有中意的,我赞成你谈谈看,不过前提得先让我和大哥把把关。 还有,最基本的自我保护还是需要的,别凭白让人家占了便宜。” “姐姐你说什么呢!” 章若仪转移话题的功力,显然高出章若愿一个段位不止,轻轻巧巧将她闹了个大红脸。不过越是这种避而不答的态度,越是耐人寻味。章若愿刚继续追问下去,章若仪从从容容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快点吃吧,一会儿还要收拾东西。” 章若愿十分疑惑:“收拾东西?收拾什么东西?收拾东西做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轰炸过来,章若仪没好气瞟了眼忘性比天大那只,捏了捏她脸上的肉。 “昨天才讲好一起去旅游的,怎么睡个觉全忘得精光了?我已经订好了两张去g省的飞机票,你之前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去景期镇吗?收拾好行李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章若愿放下筷子,难以消化这个事实。 “啊?这么快?” 章若仪看了看桌上剩余的早点,大概推算出小妹吃了七成饱,将一大颗水晶蟹黄包放进她碗里,解释道。 “我查过了,最近几天刚好是景期镇的祈愿节,我提前申请了年假,咱们到了正好可以赶上三年一度的盛况。 不然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只剩下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可供赏玩了。” 她顿了顿,存心诱惑道。 “本来暑假是旅游高峰期,幸好我认识一个朋友在航空公司任职,费了不少功夫总算弄到两张头等舱的票。机会难得,错过这次,下次不一定这么赶巧喽!” 明明昨天才产生了这么个提议,今天说走就走,这行动力太卓有成效了吧。章若愿钦佩的同时,也为这突如其来的日程安排束手无策,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 “好是好,可是……” 能跟姐姐一起出去旅游当然好,可是她没忘记自己的特殊情况。单是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殿下身边这一件,想要克服,便困难重重。 平常大半夜出现在他身边,大不了凌晨从他住处赶回来。可g省与b省的距离相隔了两个省区,听着还要坐飞机,难不成也要殿下在引起怀疑之前,把她送回去? 更为关键的是,眼下事出突然,她根本来不及提前知会殿下一声,连有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有什么问题吗?” 章若仪觉察出章若愿迟疑不决的神色,有些奇怪。好像才几天不见,妹妹忽然之间多出不少秘密。 “小愿,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姐姐,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 “没。”章若愿立刻坚决摇头,坦诚之心可昭日月的架势,就差举手发誓了。“只不过昨天和绾绾约好一起去爬山。” “这样啊……”章若仪“今明两天去吗?” 章若愿刚想昧着良心点头,可随即一想到姐姐好不容易挤出时间,专门陪她出去玩,她却因为各种原因找理由推辞。 曾经日夜盼望着上苍能多给她们姐妹一些相处时光,如今难得有机会,她还要如此推三阻四,不知珍惜。越想越过意不去,章若愿改变主意,急忙道。 “没关系的,我跟绾绾说一声,改天再去也成,陪姐姐比较重要。” 说完埋头扒饭,答应得倒是爽快,可接下来该怎么办?无缘无故消失不见,被姐姐撞见的话应该会死的更惨吧! 第51章 心疼(/) 航班在下午五点钟,吃完早饭后,章若仪和章若愿结伴去了商场。g省的温度与b省相差很多,那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完全不似这里夏日炎炎。两人另购了一些应季衣服,还有旅行包,行李箱之类旅游必需品,其中自然少不了酸甜苦辣各种口味的零食。 下午将东西规整完毕,放进行李箱,又知会了祖父祖母,等到了机场。才发现下午五点的飞机晚点了整整四个小时,真正登机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章若愿没坐过所谓的飞机,只知道它是现代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之一,可它的乘坐明显比普通轿车要规整很多。前面一系列繁琐的程序,包括检查行李,验票,候机,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姐姐,称职充当小尾巴的角色。 因着暑假的缘故,外出旅游的人格外多,幸好她们乘坐的是头等舱,可以率先进去。不过即使这样,身后尾随的长队还是不得掉以轻心。 章若愿顾不得好好观摩这架形状像极了飞鸟,却比之大出几十倍的物体。双手拿着身份证和飞机票,牢牢跟在章若仪后面,比照着她的方式寻找自己的位置,核对完毕正准备对号入座。 猝不及防地,右侧一个高高壮壮,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匆匆忙从旁边走过,彪悍的体型将娇小单薄的章若愿撞得一个踉跄。 顿时身体失去平衡,她试图抓住边上的扶手,可惜摇摇晃晃扑了个空,眼看留言摔倒在地。而这时,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她的身体,轻轻巧巧往上一提,将她扶到挨着座位的一侧靠稳。 章若愿下意识抓住了圈在腰间的手臂。不同于姐姐的纤细细嫩,手下的肌肉纹理坚实有力,蕴藏着生机勃发的力量。连同那只骨节匀落,修长宛如艺术品的手指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熟悉得与她错乱的空气几乎融为一体。她猛的一惊,立即转头看过去。 清隽雍雅的面容如一副肆意挥毫的山水画,其间精纯明粹的线条,在湛亮灯光映照下,折射出一种笔墨难绘的深刻。 单是站在那里,强大的气场,便如浩浩荡荡的江洋水汽奔涌而来,气势磅礴,荡气回肠。 “你……” 章若愿目不转睛地盯着詹景冽无懈可击的面容,瞠目结舌之后,满满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不管之前有多少想要划清界限的想法,此时此刻她没办法否认,看见殿下的瞬间,她对这段忐忑未知的旅途,增添了些许莫可名状的安全感。 “嗤——” 詹景冽对于这场不期而遇的重逢,并没有过多喜悦。他可没忘记,某人昨天晚上还一本正经地想要跟他桥归桥路归路。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詹景冽神色冷淡偏过头,不欲多说。 章若愿觉察到他情绪欠佳,没有说什么,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提包,朝不远处的章若仪走过去。 “小愿快过来,你的位置在这里……” 走在前面的章若仪找到座位回过头,轻声呼唤,话还没说完,余光便瞥见一旁气势逼人,不容忽视的詹景冽。眼中淡淡的惊诧一闪而过,不过很快想到,近几年嘉盛在g省有不少投资项目,总裁大人会出现在这条航线上并不奇怪。 虽然还是会有些疑惑,为什么不直接坐他的私人飞机,不过大人物的心思向来高深莫测,不是她这种小资生活的人所能参透的。 当下,她只是淡笑着点头。 “总裁也要去g省么?没想到这么巧。” 詹景冽象征性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找到位置坐下后,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漠视周围的一切开始办公。 下一刻,一身米白色休闲装的楚辞从詹景冽身后走上前,笑着接话道。 “的确很巧。”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抵形容如此。随着他温润清澈的声音,章若愿循声回头,一眼便被来人锁住视线。 他眉目疏朗,面如冠玉,言笑间给人清荣俊逸之感。简单随性的穿衣风格,更加突显了他非凡的气度。置身窄小的过道间,却偏偏意态从容,闲适至极,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叫人直叹风姿卓越。 章若愿一下子认出这是当初名满京都的镇国公世子,也是殿下跟前三大伴读之一的楚辞。 他怎么会在这里?随即想到,殿下与他们三个从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貌似楚辞不出现才不正常。 感受到眼前小女孩眼睛里的探究,楚辞并不放在心上,自动屏蔽一切障碍物,眼神笔直落在斜上方章若仪身上。 见她第一时间移开了目光,颇为不自然地一遍遍抚摸着耳后的长发,低垂的头的动作,遮掩了所有的情绪。留给他的念想,只有那两排像蝶翼颤动的睫毛,还有轻轻抿起的嘴唇。 不过,这种回避的态度也只维持了一分钟不到。转瞬的功夫,她拾掇起一贯的从容不迫,柔美动人的脸上呈现出下属面对上司时,再标准不过的态度,客套而谦恭。 “总经理。” 她的防线建设得如此之快,快得除了一直不错眼注视她的自己,没有人会察觉先前那份失态,以及失态后刻意的疏离和防备。 “嗯。” 无力感渐渐将他包裹无法挣脱,楚辞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颔首之后,自然而然在章若仪身边的空位上落座。在接受到她疑惑的神情后,摊开手中的飞机票给她看,状似无意道。 “g省那边有一份重要合同,需要我跟总裁过去处理。” 边说边凝神观察章若仪的表情,她细细看了眼票上的座位号,的确是自己旁边的位置,之后默不作声,从头至尾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低下头开始系安全带,全程不与他交流任何的实际行动,充分表达着她的不满和抗议。 在楚辞的人生经历中,虽然没有詹景冽那样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至少也是受人追捧至今。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排斥的经历,对方还是最想要取悦的人。 他眸色略深,略微在主动出击还是蓄势待发两者的效果之间思索片刻,很快做出决定,开始生平第一次搭讪。 “你呢?去g省有什么事?” 章若仪没有抬头,专注着手中的动作,仿佛正在做的,不是系安全带而是很费解九连环,一如既往的温柔语调中透着淡淡的疏离。 “我妹妹一直想去旅游,刚好中成那个项目告一段落,想陪她出去走走。” 楚辞还想再说些什么,章若仪已经从包里拿出眼罩拆开包装,意图很明显:闲人勿扰。对方表达得如此显而易见,他若再穷追不舍,未免有失风度了。楚辞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也开始处理登机前未做好的工作。 大概是两个人都心事重重,没能及时听到乘务人员的提醒。起飞时飞机受到气流的冲击,开始剧烈震动,接踵而至还有嗡鸣般的噪音。 章若仪身量单薄,受到气流干扰的强度很大,整个人随着晃动的机身上下颠簸。楚辞顾不得按住翻飞出去价值达十几亿的合约,直接身体覆盖在章若仪上方,裹住她娇小的身躯,双手将她两只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等冲击过了,才缓缓直起身,轻拢她散开的发丝无声安抚着。章若愿意识到楚辞亲昵无比的姿势后,悄然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望着楚辞心口的位置说了声。 “谢谢。” 另一边章若愿受到的冲击绝对不比章若仪少,再加上她第一次坐飞机,左顾右盼新鲜劲儿正浓,忘了第一时间系上安全带。娇小的身躯直接如大浪淘沙一般甩出去,狠狠撞进了詹景冽的胸膛。 她连忙起身,一边揉着差点儿被撞懵的脑袋,一边忙不迭道歉,神情狼狈得如同一只落水的小狗。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应付麻烦蛋的最新政策,就是视而不见。见她没什么大碍后,詹景冽全面启动懒得理模式,施施然继续翻看刚才被打断,而只看到一半的文件。那股冷漠到骨子里的劲头,让章若愿自动噤声,他应该还在气头上吧。 为了避免更大程度上遭受某人嫌弃,章若愿尽可能缩小占地面积,不碰到他肢体的任何一处。这种退避三舍的举动,自然没能逃脱詹景冽的火眼金睛。 实际上,詹景冽不会没度量到跟一个丫头片子生气,冷淡是他对人的一贯态度。之前对她那些不可思议的容忍本来就超出了他的允许范围,可惜麻烦蛋并不领情。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为谁将就。 气氛沉默的有些尴尬,章若愿本来想跟姐姐聊聊天,拍了拍前面的座位没人回应。她探出头瞧了又瞧,才发现姐姐戴着眼罩睡熟了。 正前方的楚辞闻声转过头,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而后将折叠起来的毛毯打开,慢慢盖在姐姐身上,动作轻柔细致,似是珍视万千。 他如此熟稔地做着这些,仿佛再理所应当不过,可是这一幕落入章若愿眼神,只觉得大脑当机,难以置信。 这真的是京都传闻中郎艳独绝的第一公子么?世人皆道,镇国公世子楚辞,看似温润如玉,和煦若风,实际上最是目下无尘。 而此刻,那个脱尘傲世的人物正在给姐姐掖毛毯,眼底流动的几许温柔缱绻,满得快到淌出来。 姐姐与楚世子,章若愿小心翼翼看了眼左侧的詹景冽,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殿下最信赖的臂膀。 这两个人若是组合在一起,她有些不敢看他的脸色…… 想到其中意味的后果,章若愿接连甩了甩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完全剔除,重新看向前面。给姐姐盖好毛毯后,楚辞俯身去捡遗落在地上的合同,一丝不苟的看起来。神色肃然,无甚表情的样子。 章若愿忍不住舒了一口气,刚才那抹深情宠溺的眼神肯定是她看错了。 按照古代的轨迹,楚辞跟姐姐,本就是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如今也不可能会有什么超出常理的发展,毕竟姐姐与殿下才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方才楚世子的一番举动,应该只是在发挥绅士风度吧。作为一名合格的上司,偶尔关心下员工也在情理之中,是她想太多了。 无人聊天解闷的章若愿,百无聊赖中忍不住环视四周,不得不说头等舱的配置堪称豪华。不仅座椅设置得如家里的床垫一样舒服,就连附赠的果汁也美味无比,不过可惜,她只喝了一小口,剩下的全给方才的震荡弄洒了。 章若愿坐在靠近过道的座位上,身穿海蓝色制服苗条婀娜的空姐,端着为前面客人准备的咖啡杯款款走过来。正在这时,机身再次出其不意的小幅度晃动了一下,空姐八厘米的高跟鞋忽然一个踩空,盘子正中的杯子翻到,里面刚煮好的咖啡尽数倾倒出来。 詹景冽动作迅猛将章若愿往里拽,但怎么快得过液体飞流直下的速度,滚烫液体近半数浇在她手腕上,顷刻间,红了一大片。他立刻拧开矿泉水瓶盖,浸湿手帕包裹住受伤部分,怒火攻心对造成失误的空姐低斥道。 “你怎么做事的!” 空姐从地上站起来,因着詹景冽的怨气惊慌失措,赶紧一遍遍为突发事故道歉。 章若愿这一身肌肤最是敏感而娇嫩,平常被詹景冽一个不留神掐得重些,都会出现淤青,更何况被热咖啡烫到手。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头扎进詹景冽怀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掉。 后面的动静不算小,楚辞唯恐把沉睡的章若仪惊醒,皱着眉回过头,对着旁边被詹景冽一声责怪吓傻了的空姐,压低声音道。 “还不快找人来!” “疼。” 章若愿疼得直嘶气,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直从额间渗出来,小脸惨白一片。她本就长得出色,此刻眼里噙着泪花,水雾濛濛,眸色哀哀凄凄。鲜嫩的红唇上留下了几个明显的牙印,全然没了以往精灵古怪的神采,看得詹景冽心上某一快不知名的角落,也跟着一抽一抽灼烧般的疼痛。 第52章 爱人(/) 手腕处即使被巾帕压着降温,那火烧火燎的灼痛感依旧没有消失,章若愿竭力将未受伤的那只手掩在唇角处,试图捂住嘴边的抽气声。 一声又一声抑制不住呜咽从指缝中溢出,声音微弱而细哑,像极了被人踩住尾巴的小奶猫,听在詹景冽耳中,恐慌、心疼、愤怒、自责,这几种情绪同时在胸腔里来回乱窜,分不清哪一种更多。 詹景冽从来没有过哄人的经验,当下脑海里能想到的,只有景沐教的那些训狗经验:狗和人在情感的索求方面,其实是相通的,情绪不高的时候,都需要主人哄。 于是,他依照安抚奶昔手法,轻拍了拍她黑黢黢的后脑勺,语调难得温和几分。 “忍着,一会儿就好了。” 可惜,安慰不是止痛药。怀里的章若愿闻言,疼痛并没有得到丝毫缓和。身体仍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原本还不足他一个巴掌大的小脸,皱巴巴挤在一起跟小笼包似的。满脸泪痕,睫毛轻颤,可怜又孱弱,瞧着让人心疼。 詹景冽生平从未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刻,只能按着湿帕,暂时给皮肤表层降温。同时,防备章若愿乱动不小心磨蹭到烫伤处,让伤口恶化。 负责急救的一行人来得很快,浩浩荡荡的空姐队伍中,笨手笨脚那个惹了事的排在最末。领头的乘务长阅历丰富,处理过的突发事项不计其数。 她注意到眼前的顾客是个极其出众的英俊男人,如希腊雕塑般完美的五官,堪称引无数女人为之心折的男神。尤其是他身上不怒自威的那股逼人气势,生人勿近的冷漠,一看便知身居高位多时。 货真价实的高富帅一枚啊! 想到这儿,乘务长大概明白刚才空姐为什么会手滑了。分明是被这逆天的颜值吸引,犯了花痴。亦或是,佯装不小心绊倒,以赚得男人的目光。只是结果让人不敢恭维,偷鸡不成蚀把米。从男神此刻凛然的神色,不难看到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最重要的,即便是这样,他的眼神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怀中的人儿分毫,甚至连抬头扫她们一眼都不曾。显然是心有所属,坚如磐石。 乘务长是个聪明人,知道此刻求得顾客谅解,恐怕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索性从伤者入手,先将功补过,等他消完气再说。 一番思量过后,她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对詹景冽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 “詹先生,非常抱歉,由于我们员工的失误,给您的旅行带来了不便。 我身后是整个机舱最优秀的医疗团队,可否先让她们为您爱人处理伤口?” 詹景冽心中确实有气,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用比较专业的手法把麻烦蛋的伤口包扎好,这样才能将日后会留疤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思及此处,他点点头,算是许可。 此时此刻詹景冽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章若愿的伤势上,根本没留意到乘务长的称呼——“爱人”。更不曾意识到,由于他这份默认,在所有人眼中,怀里的章若愿,已经贴上他妻子的标签。 跟在乘务长身后的十几名空姐们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难掩失落:如此千年难遇的优质男人,这么年纪轻轻怎么就成家立业了呢! 要她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如何完成当上空姐,嫁给高富帅,走向人生巅峰的宏伟目标。 乘务长不敢多作耽搁,一个手势示意,排在最末两个拎着急救箱的空姐,立刻从队伍中走到章若愿面前。一个打开急救箱,寻找待会儿要用到的东西。另一个放轻了动作,将盖在章若愿手腕处的湿巾缓缓移开。 “嘶!” 甫一碰上那块,章若愿略微舒展了一些的眉头再次狠狠皱起。因过度压抑而细微变调的声音,突兀响起,那个失手的空姐瞬间提心吊胆,惴惴不安觑着詹景冽的脸色。 那截原本欺霜赛雪的皓腕处一片胭脂红,因着四周细腻白皙的肌肤,反衬得更加触目惊心。而詹景冽的怒火在看到那片红肿上,隐约发出的两三个水泡时,尽数迸发。 他神色不豫的睨着眼前这个畏首畏尾的肇事者,脸色阴凝得仿佛能滴出墨汁,低沉的嗓音如淬了寒冰,冷冽警告道。 “她的手腕上若是留下一丁点儿痕迹,同样的疤必定出现在你脸上。” 如果换作他人,大家一定会以为他只是单纯的郁结不满,出声恐吓而已,偏偏对方的谈吐、气势在那摆着,没有谁会去怀疑詹景冽言语里的真实性。 他本就轮廓锋利,此刻不苟言笑,面色紧绷,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那个闯了祸的空姐本就紧张,听了这番话简直快要哭出来。 旁边正在剪纱布的空姐见她情绪不稳,双手哆哆嗦嗦,怕她一个不仔细又犯下更严重的错误。耳语几句,与她交换了位置,目不斜视开始给章若愿上药。 “呃!” 手腕处撕裂般的疼痛,让章若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漂亮五官顷刻皱巴成苦瓜脸。眼看蘸满碘酒的棉签正要涂抹在那几颗水泡处,她心底一惊,下意识躲避。 詹景冽眼明手快,一手按在她的手肘处,一手扣住她的手,牢牢钳制住她胡乱晃动的胳膊。力道之强悍,让章若愿费尽了气力也抽脱不得,与此同时,他以不容驳斥的口吻命令道。 “不想留下疤,就不要乱动!” 她勉力挣扎的动作猛然顿住,像是受了惊的小白兔,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了。只有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望着他,眼圈泛红,像是一眨眼就能落下泪来。 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让詹景冽良心大发。反思着自己是不是把这个本来脑袋就不怎么灵光的麻烦蛋给吓傻了。他墨色眼眸中闪过丝丝缕缕的怜惜,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梢,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抚平她眉心的皱褶,稍稍贴近了些轻声道。 “忍一忍,马上不疼了。” 殿下这是……在哄她么?章若愿愣了愣神,没等她回味,空姐已经瞄准她分神的时机,迅速在烫伤处抹了一圈碘酒,消炎杀菌。 “疼!” 霎时,一股钻心的疼痛随之而来,仿佛无数根针尖扎进肉里。章若愿生受不住,埋在詹景冽怀里,如同一只围困无助的小兽,嗷叫着一口咬住他衬衣上琥珀色纽扣。身体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琴弦,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詹景冽捋顺着章若愿柔滑的长发,无声安抚。一边面色紧绷地盯着空姐上药的动作,眼神示意她速战速决。 等伤口包扎好,章若愿已经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一层层薄汗,她脱力一般靠在詹景冽胸膛,犹如一尾干涸水泽里筋疲力尽的小鱼。 伤口处理好,应该没多大事了。一旁的乘务长见缝插针,想借此机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正要开口,被詹景冽一个眼神喝斥。乘务长见他眸色冷然,知道此时不宜再冒进,只能面有难色率领身后一群不相干的人离开。 待那群闲杂人等消失后,詹景冽低下头瞧见胸口处湿漉漉的一滩口水,嘴角抽抽。明智如他,幸好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色衬衣。捏了捏章若愿滑嫩的脸蛋,看她脸色惨白,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摇头失笑。 “好了,不就是上个药,弄得像要你半条命似的,娇气包。” 娇气包?犹记得以前殿下也爱这么叫她,两世为人,她是逃不开这个称呼了么? 章若愿未受伤的左手五根贝壳一般粉白的指尖揪住他的领口,脑袋跟狗仔一样不停往他怀里拱,小脸无意识在他质地柔软的衬衣面料上蹭来蹭去。 “真的疼。” 娇娇软软一团窝在他怀里,比小香猪还粉嫩滑溜,耳垂比之最上等的珍珠还要莹润,尖尖小小的下巴菱白如玉,精致的小脸香汗淋漓。所谓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此情此景,致使詹景冽很容易联想到那个旖旎的夜晚,她也是这般柔若无骨躺在他身/下,不断哼哼唧唧的磨蹭着撒娇,娇媚又清纯。那股子黏人劲儿暧昧撩人,不断挑逗他的神经,勾出他体内奔腾的火焰。 几乎是瞬间,詹景冽身/下某个不受控制的地方,再次可耻地起了反应。 章若愿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并且可以说,她所有关于那方面的知识,都是由詹景冽亲身传授的。 所以,她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他的变化。那坨硬邦邦的东西正抵着她的腿窝,强烈颤动,灼热得让她心悸。 章若愿明白殿下这个时候,自控力几乎等于零,是经不起任何挑逗的。如果随便乱动的话,可能全让局面更加不可收拾。于是,她僵着身子,想静静等他捱过这股冲动。 怀里的人儿还受着伤,他居然会产生这种想法,二十多年从没这么禽/兽过,詹景冽有些气急败坏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不过,麻烦蛋乖觉着没有反抗,倒也算是一种安慰。他情不自禁掐着章若愿不盈一握的小腰,拖着她挺翘的臀肉往那处厮磨。 章若愿没料到自己不想火上浇油的举动,被对方解读成默许,更加没料到方才还不假辞色的詹景冽,现在居然堂而皇之对她做出如此私密的事情。她连忙夹紧双腿,想要推开他圈在腰间的手臂。 “吁!” 那处坚硬本埋在她双腿之间的缝隙里,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夹,差点丢了大人。詹景冽惩罚似的一口咬上她水晶般的小耳垂儿。加大了几分力度,频繁撞击着她的柔软。 其实詹景冽的想法很务实,以前他尚未理清自己的感觉,对这个横冲直撞进他生活的麻烦蛋,多是抱着一种抵触的心态。毕竟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有人以如此蛮横的方式驻扎在心头,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退让,直至退无可退。 这种打不得,骂不得,冷不得,硬不得,一切都得依着她的喜好来的相处模式,让他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不爽感。 他潜意识排斥这种感觉,不是排斥章若愿这个人,只是不甘心就这样轻而易举,被一个女人牵制套牢。 如果没有刚才那一番突发的变故,他可能会一直意识不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麻烦蛋在他心中的位置,根深蒂固了。 即使对于昨晚她的拒绝无法释怀,即使硬了心肠对她视而不见,即使冷言冷语,但却控制不了最本能的反应——在她发生危险时,做不到扔下她不管。 詹景冽从来不是犹豫不决那类人,既然这个小女人已经入了他的眼,穿透心墙,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不妨敞开心门,大大方方迎她进来。 左右她占了那个位置,此生他不放手,她便逃不掉了。 男人跟女人的想法,本质上天差地别。在詹景冽看来,既然他准许章若愿进入自己的世界,那么她的身心,已然全部成为他的。两人之间早已不是纯洁的男女关系了,他自然有权利疼爱这个属于他的女孩。 心里的防线一旦突破,行为上立即肆无忌惮起来。詹景冽犹如一只□□的猎豹,失了以往慢条斯理的耐心,不断揉捏着掌下柔软的嫩肉。 “不要……” 章若愿用尽了全力都不可能奈何他分毫,更何况武力值只剩下一只手。她目不转睛盯着前座的章若仪,推不开詹景冽兴风作浪的大手,又生怕一个不小心把姐姐吵醒。 只能拨浪鼓般摇摇头,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无声地哀求着詹景冽。 她那股推搡的力道,还不够给他挠痒痒,莹白光洁的小脸上那双眼黑玛瑙似的,清亮耀人。眼巴巴地望着他,不像拒绝,倒像是在祈求主人的怜爱。 这一切对于詹景冽来说,不啻于一种鼓励。再加上那断断续续微弱又娇软的抗议,跟小奶猫哼唧声差不多,彻底催化了他的掠夺属性。 詹景冽非凡没有松手,反而变本加厉,节节进犯她美味的稚嫩。 一想到她和殿下居然在姐姐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可耻又愧疚的罪恶感,让章若愿无地自容。她推拒着詹景冽越来越过分的手臂,却被他反扣在腰间。 两人的手不知不觉十指紧扣握在一起,他宽厚的大手将她的小手包裹得密不透风,仅从指缝中露出指尖,无端有种隽永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詹景冽迸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上半身的重量全部压在她身体上,脸庞埋在她颈窝里,终于获得了释放。纾解过后,他高挺的鼻翼紧贴着她的头顶缓缓摩娑,双手将章若愿重新环进怀里,放开了禁锢她的双手。 抚平她裙摆的皱纹,温柔的亲吻她失神的眼睛,詹景冽脸上每一寸线条都柔和到了极致。 “乖乖等着,我很快回来。” 他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自己座位上,起身往厕所方向走去。约莫两分钟,章若愿才从刚刚那股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他去做什么了,顿时脸颊通红,不知道是羞得还是给臊得。 秉持着非礼勿视,在一旁纵观全局,却好心的没去打扰这小两口的楚辞,好戏看到这里,意犹未尽。 景冽无论是手腕还是行动力都数一数二,看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效仿一下,不然对着心上人只能看不能吃,这滋味真够磨人的。 楚辞转过头,视线落在身旁章若仪那张清雅柔美的面颊上,黑色的眼罩将那双,单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平和的眼睛全部蒙住,略微泛白的唇色,昭示着她近日的疲累。 他贪婪地锁定近在咫尺的人儿,不放过一分一毫。视线在她瘦削的脸庞来回游弋,抑制不住的心疼。 她好像是又消瘦了一些。 这几天为了能提前休年假,她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该是困乏极了。难怪后面这么大动静,也没把她弄醒。 楚辞再次看了眼后座,确认章若愿再没那个空闲功夫注意到这里,从毛毯下覆盖住章若仪的手慢慢抽出来,握在手心捧到嘴边,细细亲吻她五根笋芽儿似的指尖。 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他从来不是什么执拗的性子,大多事讲究顺其自然。却不知为何,唯独对她的执念,深得有时候连自己都不能理解。 从第一次见到她,他无波无澜的内心,便掀起一股惊涛骇浪的风暴。仿佛灵魂都在催促他,要定了这个女人。 他从不信什么,前世有缘,今生再续。然而,总有种诡异的直觉提醒他,章若仪就是他的前缘…… 第53章 情劫(/) 机长仔细凝视着詹景冽冷凝的脸色,不由打起退堂鼓来,但是数十万的员工生计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必须将这件事造成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当下,他向詹景冽鞠以九十度躬,万分诚恳道。 “詹先生,我公司已与g省最好的医院取得联系,请允许我们即刻将您爱人送往医院,详细检查伤口。除此之外,由于本公司员工疏忽给您带来的所有损失,我们公司愿意全部赔偿。” 这种阵仗,章若愿以往跟在殿下身边的时候,享受过不止一次。更甚者,两人大婚时,每逢重大节日祭祀宗庙时,有功大将战事告捷凯旋而归时,她都会跟随殿下接受亿万子民的跪拜。 何况,她手腕上的烫伤是事实,倒没什么受之有愧的!只是当听到机长称呼“您爱人”三个字时,前面所有的坦然,统统变成了不自在。 “爱人”,好特别的称呼,“深爱的人”吗? 章若愿隐晦看了眼身侧的詹景冽,见他面色如常,没有惊讶或是皱眉等一系列情绪,对“爱人”的说法听之任之。 所以……对于她是“爱人”这个说辞,他并不反对么? 章若愿开小差的间隙,詹景冽不动声色扫过她手腕上包扎得严严实实,如木乃伊一般的伤口。回想起湿巾帕移开那一瞬,雪白皓腕上那一块狰狞可怖的伤口,还有那一串鼓起的水泡,他胸腔中凝聚的戾气便盘踞不散。 如此轻易揭过,真当他是吃素的? 詹景冽微微眯了眼睛,眸底闪着云谲波诡的幽光,危险异常。他冷嗤一声,英俊的面容上浓浓讽刺与淡漠,越发傲然天成。 “赔偿?我的女人若是留了疤,你们赔得起?” 他侧脸线条凝结成冰,浑身散发出睥睨世间的冷傲,高不可攀的姿态,使机长浑身战栗。 眼前这位可不是以前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无名小卒,他是b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如今詹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这其中的雷霆之气,实在让人生受不住! 机长如临大敌,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他绞尽脑汁思忖着到底该如何补救,才能成功让公司顺利渡过难关。 可惜,没等他最后一博,便永远失去了辩解的机会。詹景冽沉着开口,字字珠玑,每一处都精准无误抓住了问题所在,让他辨无可辩,圆无可圆。 “连一杯咖啡都端不好,这样的空姐你们让她在头等舱服务? 允许这样粗心大意的员工进入服务行业工作,你们负责选拔的管理人员眼瞎? 一轮又一轮上岗前培训,居然还会有如此笨手笨脚,连走路都摔跤的员工,你们培训员是死得不成? 有一个害群之马存在,足以彰显出你们整个航空公司内部结构腐朽衰败。你们不去思考如何整顿,只想着掩盖揭过,再继续运行下去,恐怕下次伤的不是手腕而是人命!。” 言尽于此,詹景冽懒得再多费口舌,揽着章若愿转身离开,身影飒飒,清华濯濯,留下一群人目送他走远。 等詹景冽走后,其中一个高层从呆愣中慢慢回过神来,瞧着机长面色如土,不以为意道。 “依我看,咱们也不用太当回事,这么多年,找麻烦的还少?最后怎么着,还不是红红火火飞到现在? 咱们公司可不是阿猫阿狗的小企业,上面政府管着,怎么也论不到一个毛头孩子指手画脚!” 他混到如今这个位置,马上就年过半百了,詹景冽那个岁数在他眼中,连毛都没长全。 机长回过头,看他的眼光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你知道他是谁吗?” 那人摇摇头,一无所知。 机长一连叹了三口气,如丧考妣。不得不说詹家这代领军人物的确眼光独到,鞭辟入里。他们公司连高层都如此智商,还指望底下的人干出什么事实? “指手画脚?他用不着那个,只需要吩咐手下写封反馈信,署上“詹景冽”三个字,可比圣旨管用多了。 詹家在b省垄断这么些年,绝不是上下嘴皮挨个碰,说说而已,龙太子的面子上面谁不买账? 这几年事故频发,上头随便找个借口让咱们停运一段时间,还不简单? 眼下竞争激烈,不用多停,就是停上一个星期,其中的损失我们也承受不起。 到时候年终评比,咱们公司业绩垫底,最先保不住的就是我们这些人的饭碗!” “啊?这么严重!” 余下一群酒肚肥肠的航空高管面面相觑,个个傻了一般干瞪眼。 章若愿被詹景冽半搂半抱走在最前面,有些心不在焉,边走边小幅度扭头,小心打量着身后章若仪的神色。 眼下这种情形,殿下堂而皇之的主权宣告已经被姐姐看到,章若愿已经可以预见到,待会儿她将面临一场怎样严峻的拷问。其中的周折,恐怕她有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 章若愿满面颓丧着为接下来哀悼,毫无灵魂被牵着往前走,连脚下台阶也没留意到。稍稍晚抬了一步脚,脚尖正撞在石板上差点崴住脚。 这次詹景冽早有防备,拎小鸡一样把她提溜起来,牢牢握着她的腰肢,卡在身侧。虚惊一场后,他瞥了眼还在走神那只,太阳穴突突直跳。大掌胡乱□□她的脑袋瓜,直将柔顺垂直的黑发揉成稻草窝才总算舒坦了,沉着脸勒令道。 “章若愿,你给我长点儿心!” 章若愿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章若仪那里,连自己顶着一头蓬蓬乱的鸡窝头也不甚在意了。余光瞥见姐姐看着这边蹙起眉心,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扯着詹景冽的袖口,焦急道。 “你放开我吧,我可以自己走。” 詹景冽斜睨了她一眼,毫不留情讽刺道:“呵!刚才是哪个笨蛋差点摔成狗□□?” 章若愿被堵的哑口无言,呶了呶嘴,底气不足地反驳。 “昨晚你不是嫌对我太好,还生气了么?怎么现在就不怕我得寸进尺了……” 巴掌大的小脸白皙胜雪,细腻莹润,宛如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纯净无暇。因为才出过一场大汗的缘故,唇色透明。那双水灵清透的大眼睛,半遮半掩觑着他,明星般干净而纯粹。 这般明目张胆的恃宠生娇,本该让人讨厌才对,可他偏偏气不起来。詹景冽乌眉上挑,眼眸黑沉带着包容一切的深邃,像在看自家不懂事的熊孩子。 章若愿被他黑黢黢的双眼瞅得没有底气,弱弱垂下脑袋小声道。 “你就别再管我了,行不行……” 女孩的声音清脆而娇软,带着小心翼翼的商量,听在耳边异常悦耳。尽管话里的内容格外欠扁,詹景冽只理所应当认为这是小女生惯用的口是心非,并不当一回事。 章若愿眼看自己被华丽丽的忽略了,并不气馁,再接再厉道。 “你先放开我好不好,这样我都不会走路了!” 詹景冽没有对付熊孩子的经验,有关奶昔不听话时的处理手段可是多到用不完。他一个施力将调皮捣蛋那只完全带入怀中,在她吹弹可破的细嫩脸蛋上揉捏数下,冷声警告道。 “再敢啰嗦一句,我直接抱你走。” 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抱在怀里,这对章若愿来说,于情于理都是不能接受的,更何况身后还跟着正主姐姐。在强制胁迫的高压政策下,她自动噤声,再不敢反抗某人钢筋水泥般的势力包围,乖乖被他拽着走,一声不吭了。 詹景冽冷哼一声,沉声道:“惯得你!” 所以说,对付某些不听话的熊孩子,奏是要简单粗暴@( ̄- ̄)@! 一行人出了机场,四名身穿黑西装,虎背熊腰保镖模样的人立刻迎上来,接过几人的行李。 章若仪这才有机会走到章若愿跟前,一贯温温柔柔的声音,难掩担忧。 “小愿你的手怎么了?” 其实她一摘下眼罩,便注意到妹妹手上的白色绷带,只是那时候刚好赶着下飞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流牢牢把她堵在最后面。 好不容易下了飞机,机长又带来了一番大阵仗问候。紧接着,妹妹像是被总裁给承包了,寸步不离被绑在身侧,令她迟迟找不到上前的时机。 如今趁着为首的西装男有事向詹景冽报告,她总算偷了个空隙,急忙关切。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不严重的。” 章若愿不想让姐姐担心,具体惨烈的过程简单带过。然而,章若仪并不好糊弄,她神色间难掩心疼,语气难得严厉反问。 “不严重需要用绷带裹得这么严实?刚刚出事时,为什么不把我叫醒?” 提起刚才,章若愿自然而然联想到那番让人脸红心跳的小插曲。此刻面对姐姐,她满心的愧疚和不自在,咬着唇吱吱呜呜道。 “我……看你睡得正熟……不想打扰你……” 还不等章若仪说什么,那边詹景冽从代驾那拿了车钥匙走过来。正瞥见方才还对着自己耀武扬威的那只,此刻就像撞见猫的小老鼠,一副唯唯诺诺的小媳妇模样,乖巧可人。 心头顿时说不出的酸涩,跟灌了一缸醋似的。詹景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由分说拉着章若愿上了车。 饶是淡定如章若仪,也被如此狂霸酷拽的总裁惊得目瞪口呆。等她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那辆如它主人一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悍马,已经发动引擎。 “等等,你要带我妹妹去哪儿?” 这种类似于强盗的行径,让章若仪异常不满,她正想上前阻拦,却被身后的楚辞一把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牛气冲天的座驾,绝尘而去。 章若仪急得团团转,手足无措间,只能匆匆握住楚辞的胳膊,向他求助。 “他到底要带我妹妹去哪儿??” 楚辞视线不经意落在紧握着他那十根柔嫩的手指上,一阵心荡神驰。不敢过多回味个中滋味,生怕下一秒移开,他立即回握住,放缓了声音开口。 “放心吧,景冽不会对你妹妹怎么样的,只是……突发善心想送她去医院。” 善心,用这样的词形容詹景冽,就连楚辞自己都觉得诡异。什么时候高不可攀的太子爷,能跟善心扯上关系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此简陋的借口,连当事人自己都说服不了,显然更是无法说服章若仪。 不过她心里清楚,眼下不是追究两人什么时候认识,又发展到哪种程度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确定妹妹的伤势并无大碍。 “你知道他们去了哪家医院吗?” 楚辞略微思索了片刻:“g省第九人民医院处理外伤是一绝,景冽肯定会带你妹妹去那错不了。别急,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换作以往,章若仪一定想也不想的拒绝。可事关最宝贝的妹妹,容不得她迟疑,想起詹景冽紧紧抱着小愿的模样,她只想插上翅膀立刻飞奔过去。当即点点头,催促道。 “麻烦你,赶快送我过去。” “好。” 楚辞应声后拨通一个电话,很快一辆豪华跑车停在眼前,章若仪连忙跟着坐进车里。 两人尾随而至到了省九院外科,门诊处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值夜班的护士。等找到就诊室的时候,詹景冽已将外伤权威从家里叫了过来,正在里面给章若愿详细检查。 “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手法也非常专业,烫伤范围不算太严重,悉心调养的话,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听到“应该”“或许”“大概”这类似是而非的用词,詹景冽十分不悦,紧皱的眉头可以加紧苍蝇。章若愿察觉到他的不豫,立即打哈哈圆场。 “那就再好不过了,谢谢李主任。” 一通电话把人家德高望重的外科权威凌晨半夜从床上叫起来,风风火火赶过来只为看她这么一个烫伤,而且还敷过药。章若愿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再吹毛求疵,可就真成仗势欺人了。 领会她未明说的意思,詹景冽终究将含在嘴里的话,尽数咽回去。 难得遇上个让他甘愿仗势欺人的女人,偏偏还是个傻的。算了,傻就傻吧,谁让这世间的环肥燕瘦,群花乱颤,只被她迷了眼呢! 李主任瞧着这小两口浓情蜜意,一看就是新婚。也难怪一点小伤大惊小怪,闹得院长亲自把他从周公那拉回来。如果一开始还心有不满,此刻见了小伙儿疼老婆的劲头,还有啥别扭的。谁没个年轻的时候,想当年刚娶上媳妇儿,他也是这么含在嘴里怕化喽! 想到这儿,李主任也不惦记着周公那盘祺了,索性给人小姑娘再好好整一遍。他抚了抚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对着章若愿和蔼可亲道。 “既然纱布拆开了,我重新给你抱扎一遍,用上最好用的药膏,一日三次,一次一支,保管三天之内结痂……” 正听李主任介绍使用方法,这时,章若仪的手机铃声连环催命地响个不停。 “对不起。” 她饱含歉意的笑笑,从就诊室出来关上门,找了处偏僻的角落接通。 “喂?adda什么事……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好吧,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章若仪神情凝重把手机攥在手心里,无意识抚弄旁边一棵绿色的“鸿运当头”。一直在密切关注她一举一动的楚辞,觉察出她情绪有些不对,立马走上前悄声询问。 “怎么了?” “没事。” 章若仪在意识到有人靠近时,即刻收敛好脸上的烦躁,若无其事摇摇头,别过身子打算离开。 楚辞察言观色的能力,当属高手级别,将她指尖在手机屏幕来回摩梭的小动作,连同低垂的眼角一并收入眼底。轻易判断出她在口是心非,当即攥住她细得仿佛一用力就会掐断的手腕,认真而不容置疑道。 “你是我的员工,身处异地,但凡有丁点儿责任心的老板,都不能置员工的安危于不顾。如果你不如实告知,那么抱歉,我不能让你离开。” 他从容开口,眼神笃定自信,高大挺拔的身影将本就不甚明亮的灯光,遮得一干二净。而她彻底笼罩在暗影里,像是完完全全落入了他划下的势力范围,无处可逃。 冠冕堂皇的以上司名义约束她的言行,光明正大管着她,控着她。 罢了,不是从来都知道吗?他一直是那个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却有坚持与抱负的男人。一旦执拗起来,食古不化。 不想这么深更半夜与他这么毫无意义的耗着,章若仪妥协道。 “adda来电说,她在景期镇附近原本订好了房间,可是那家酒店因为不知名的缘故,最近几天暂停营业了。” “所以,你们现在没有地方住?” 楚辞的一针见血,让章若仪几不可察点头承认。如果可以,她宁愿撒谎,也不想在他面前如此窘迫。只可惜,面对这个目光如炬的男人,即使说谎,他也不会相信。 楚辞浑然不觉她的矛盾与挣扎,大方提议道:“我和景冽住的别墅,离景期镇不远,那里空房间很多,你们可以搬过去一起住。” “不用麻烦了。” 这个提议几乎是刚出炉,即被章若仪迅速否决。她清丽脱俗的脸上携着浅浅笑意,礼貌又疏离。看似镇定自若的背后,她的身体细微轻颤着,那种越是刻意隐藏,越是流露出的紧张和慌乱,楚辞看得分明。 每每这时候,楚辞总会有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他情愿她像一只咄咄逼人的刺猬,竖起锋利的刺尖对准他,戳进肉里。也不想她露出这种不达眼底的笑容。 因为,这样的敷衍会让他觉得,在她心中,他其实与陌生人无异。 时至今日,眼前人儿深深地防备和排斥,楚辞如果还觉察不出来,他就是天字一号大傻瓜了。他不止一次反思过是不是曾经伤害过她,始终无果,长时间的压抑,让楚辞一改往日的温润,口吻有些冲。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产生纠葛?” 光线暗淡的走廊,唯独他专注的目光是这晦暗中浅浅的流光,里面清晰倒映着她的一颦一笑,浓浓的柔情似是伸手便可触及。 曾经,她被里面缱绻的情意蛊惑,为了追逐他眼里那一丝虚无的倒影,飞蛾扑火,最终不过枉种深情,痴心错付空余恨…… 是的,今生今世,她不想再与他产生任何纠葛,她甚至从来不想认识他,更遑论接受他的帮助。 章若仪瞥过头,不去看他眼底那抹类似于受伤的神色。 “总经理想太多了,我只是一向不习惯接受别人帮助。您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上司,这一点,嘉天全体员工没有谁能否认。 作为一个下属,我很感激您在工作上的培养与重视,至于其他的,您不必操心过多。” 楚辞目不转睛在她柔婉的面容上流连,凝练如墨的眼眸没有起伏,静默片刻,缓缓开口。 “如果我偏要操心呢?” 章若仪微微一愣,才消化了楚辞近乎无赖的话。她没料到曾几何时那个沉稳持重,睿智练达的男人,居然会有如小孩子一般蛮不讲理的一面,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楚辞见她总算不再跟自己唱反调,缓和了语气,耐下心来说道。 “不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现在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景期镇素有名望,无论哪个时期世界各地前来观光的人都不在少数。周边的酒店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更何况近几天还是三年一度祈愿节,客流量达近年之最,凭你一己之力,是订不到正规酒店的。 况且这里不是b省,你们两个女孩子只身在外,人不生地不熟,身边没有男人,不是摆明让人欺负?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妹妹想,她手受了伤,撞上居心不良的人,连反击能力都没有,万一遭遇什么不测,你哭都没地方。” 楚辞身处高位,自然明白蛇打七寸的道理。他不急不躁,将事情的后果分析完毕,逐一呈现在章若仪面前,让她深歆其中利害关系。 饵已抛出,接下来只需按捺住,不愁鱼儿不上钩。他看上得人,自然分得出轻重缓急。不会因着一时赌气,将自己至于危险境地。 楚辞紧盯着章若仪,见她神色微动,知道时机差不多了。他轻启薄唇,沉稳低平的嗓音微微上挑,使出杀手锏。 “再说,目前这种情况,你觉得景冽会放你妹妹跟你住酒店?” 就算她再不想跟眼前人存在什么牵扯,也不可能不顾及妹妹。他早就算准了,自己一定会妥协的吧。 章若仪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你说得对,我没得选。” 很久以前,她便陷入了一张透明的网,闭无可避,无处可逃。除了徒劳挣扎,没有另外一种选择。 实际上,被那张网困住的,何止是她一个。 g省的夜浓稠如墨,映着温凉的月,细细碎碎的流光,璀璨皎洁。 詹景冽位于东南面的“闲情小筑”是一栋充满古典气息的三层雕木楼,绘着精致图纹的古木家具,还有四周年代已久的雕梁画柱,给人一种古朴之美。 楼上四通八达,视野开阔,与文明中外的景期镇只有一街之隔,站在高处,那里异彩纷呈的灯景一览无余。 章若愿最喜欢房间里的珠帘,光滑可爱的一串串小玉珠像琉璃一样,澄澈剔透。撞击时发出的响声,比房间里的那扇还要清脆悦耳。 这厢姐妹俩观赏着楼上的房间,另一边,剩下的两男人正坐在藤椅上,惺惺相惜。 楚辞坐在一把藤木椅上,雍雅清隽。他入境随俗,端起桌案上的青花瓷茶杯,轻抿了一口毛尖。茶香萦绕鼻端,水雾袅袅间,他状似不经意开口。 “我听说前几天,你去赴了一场鸿门宴,伯母特意为你相看了对象……” 詹景冽惬意躺在屋子正中央唯一一张黄花梨摇椅上,长腿交叠,闭目养神,薄薄的衬衣掩不住内里喷张的肌肉线条。摇椅不算小,在他挺拔颀长的身躯下,显得格外袖珍。 “嗯。” 他直白承认,一句话将楚辞的意图揣摩了十之八/九,不过眼前还是要配合好兄弟把戏唱下去。不然,总是心照不宣多没劲! 得到肯定回答后,楚辞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素来疏朗的眉宇已是拢在一处。 “相了姐姐,哄着妹妹,如此三心二意可不是你的作风。” 一向淡定从容的楚辞也有这一天,詹景冽握着摇椅扶把的右手不动声色握在唇边,借以掩饰嘴角看好戏的意味,四两拨千斤道。 “我的事,你操哪门子闲心?” 楚辞又满上一杯茶水,没心情细品其中滋味,鲁男子一饮而尽的行径,与以往慢条斯理的作风天差地别。他犹豫再三,沉甸甸开口。 “我对章若仪的心思,从来没掩饰过。” 詹景冽没有睁眼,薄翼的唇边却勾起了然的弧度。再逗下去可能一屋子都是硝烟味,他见好就收,保证道。 “放心,我对你的心肝儿不感兴趣。” 顿了顿,瞥见楚辞眼眸染上了愉悦,揶揄道:“章若仪真就那么好?” 不可否认她的确优秀,各方面称得上出挑,可他不认为仅凭这样,就能栓住楚辞的心。如今他那副死心塌地的样子,与当初那个云淡风轻,万事万物过眼云烟的男人还是同一个人么? 确定好友对章若仪没有那当面心思,楚辞眉稍上挑,整个人轻松不少,忍着笑反唇相讥。 “难道不该说,章家姐妹这么好?”好意思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惦记着那个小的? 飞机上人家小姑娘给烫着时,那个关心则乱的模样,还想骗谁?因着一个空姐的小失误,迁怒了整个航空公司,这般大发雷霆,可能是为无关痛痒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三生有幸,现场欣赏到太子爷的春/宫,那个意乱情迷,简直了…… 他们同时被一双姐妹花绊进水中,情海无边,谁也回不了头。 这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真兄弟o(︶︿︶)o! 第54章 表白(/) 雕木小楼的精致摆设让章若愿雀跃不已,她左张张右望望,像一只胡乱扑腾的小麻雀,四处在房间里搜寻新鲜事物。 一旁的章若仪则兴致缺缺,看着妹妹轻松自在的神情,本来不想出声打扰,却又抵不过内心的烦忧,好几次欲言又止。打了好几遍腹稿后,她实在没忍住,淡声道。 “小愿,你跟詹景冽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认识多久了?” 章若愿心里咯噔一下,正把玩珠帘的动作渐渐停下来。思忖着,这个躲不过的话题,终究还是来了。 见妹妹被问及后一脸难色,章若仪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动辄得咎了。停顿了片刻,以尽可能平和的语气开口,只是微微颤动的两颊,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并不平静。 “小愿,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你了解他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詹”这个姓氏,背后代表着多大的权势与地位? 詹家在b省早已达到无人敢与之争锋的高度。作为詹家继承家业的长子,詹景冽可谓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称一声“皇太子”都不为过。 他周围环绕着那么多各具特色的女人,眼花瞭乱还来不及,怎么会真心待你一人?” 章若愿一直低着头,默默聆听着章若仪的话语,始终不曾出声打断。在她心中,姐姐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她着想。 母亲离世早,从小到大,姐姐在她生命中扮演了亦姐亦母的角色。她什么都听姐姐的,即使不赞同,也不会驳斥她的心意。 可是这一次,她抬起头,轻声辩解。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任何人都可能被乱花渐欲迷了双眼,任何人都可能始乱终弃,琵琶别抱,唯独他不可能。 姐姐的烦忧,其实不无道理,其实一开始,她也不相信隐藏在殿下寡淡无情表象下的顽固而专一。 毕竟他处于那样的位置,又具备了足以让无数女人为之动心的条件,不该是一个长情的人。 而实际则不然。 她可以因为姐姐的死,恨他,怨他,排斥他,对他虚与委蛇。却无法昧着良心否认他的付出。不管在外人看来,他是如何冷酷无情,杀伐果决。她面前的詹景冽,是真的待她极好。 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却对她永远有着超乎想象的耐心,三年如一日嘘寒问暖,不曾亏待她半分。 顾妈妈总说,殿下是打心眼儿里疼着她的,她看不透他的心眼,却能感受到那份无微不至的疼爱。 那时候,他是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真正的天潢贵胄。色彩缤纷的花蝴蝶围绕身侧,宁肯不要姑娘家的廉耻之心,不图名分也盼得到他另眼看待。 那么多诱惑,他尚且不为所动,只守着她一个。如今,他更加不可能宠爱别人。 那些只对她一人倾尽所有的好,她无以为报,却不代表能像白眼狼一样漠视。脱口而出那一刻,章若愿压根没去想,会不会惹来姐姐更深的抵触。只是单纯不想,他被别人误会,尤其是被她最重视的亲人误会。 章若仪万万没想到妹妹会出声维护詹景冽,要知道她一向乖巧听话,就算自己被误解,也是咬紧牙关倔强得一声不吭。如今竟能毫不犹豫为詹景冽辩护到这种程度,足见两人的感情已经非同一般了。 小愿此时奋不顾身的劲头与当初为爱痴狂的自己,简直如出一辙。思及最终的结果,章若仪一身冷汗。只要一想到将来妹妹也会重蹈覆车,她忍不住寒毛直竖,不禁提高了分贝。 “好,就算他不是那种薄情寡性的人,就算他愿意娶你。可是他不是一般的男人,你嫁给他将来是要做詹家主母的,那个位置上面临着多大的压力,周围又有多少绊子,你能受得了吗?” 闻言,章若愿无奈笑笑,她曾经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三年,其间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的滋味,远没有什么比亲身经历过更让人感同身受。 可是她从来不曾畏惧过,因为她始终相信,身边的男人有足够能力护她周全。 十里红妆,披着凤冠霞帔嫁给他那一天,两人并肩携手站在台上,接受万民膜拜。那时他与她说过一句话, 他詹御乾的妻子,什么都不用怕,只要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必定为她挡去一世尘埃。 储君之诺,一言九鼎。 她信了他,他信守诺言,别说受伤,便是东宫女人的烦扰都为她过滤得一干二净。和历任朝代储妃相比,她算是最悠闲惬意的那一个吧。 在姐姐的心中,她永远是那个不歆世事的小丫头。实际上,天真烂漫,只是她的保护色而已。 章若仪从妹妹恍惚的神色中,大概可以确定要想通过一已之力劝她打消念头,恐怕是不可能了。除了向大哥求助别无他法,她想了想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章怀豫。 从姐姐拿出手机那一刻,章若愿猜测到她的意图,急急忙把人拦住:“姐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们……” 有太多话想说,可在章若愿张口的瞬间,所有话卡在喉咙间,没有一句可以说出口。 能说什么? 说她原本不想介入他们之间,只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和殿下保持距离,却总在不知不觉中,习以为常地去依赖他,连自己也控制不了? 还是说,她保证再也不会跟他见面,再不做出那些恋人才有的举动? 亦或者,斩钉截铁保证,自己对他从来没有那个心思,一切都是被迫? 哪一句,她都说不出口。 她内心的矛盾与挣扎,章若仪全部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也曾奋不顾身爱过一个人,自然清楚割舍时该有多疼。只是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最后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倒不如一开始便彻底断了念头。 “小愿,我知道他出类拨萃,又对你很好。但这种好不一定适合你。” 就如同明亮的烛火,看起来温暖灿烈,引无数飞蛾趋之若鹜。看似簇拥住了那丝光亮,实则只是葬身火海而已。 瞥见妹妹茫然困惑的表情,章若仪脑海中飞快掠过一道亮光,她紧盯着章若愿,疾声问道。 “你老实告诉姐,你们发生关系了吗?” 章若愿眼皮一跳,立即想摇头否认,可对上姐姐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眸,那些遮遮掩掩变得毫无意义,她只能咬咬唇,直愣愣站在原地。 这种情况下的默不作声,间接等同于默认。章若仪心底一片冰凉,撕了詹景冽的心都有。 她妹妹才刚满十八岁,他怎么下得去口! 章若仪竭力平复着濒临失控的情绪,由于过度忍耐,原本过于白皙的脸庞近乎透明,隐约能看到手臂上凸起的毛细血管。半响,她钝钝点头,艰涩道。 “好,我知道了。” 紧接着,她打开行李箱,将之前才拾掇出来的衣服和洗漱用品,重新放回去。章若愿因她这番不合常理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问道。 “姐,你要做什么?” 章若仪置若罔闻,面无表情收着拾东西,速度越来越快,到后来纯粹把东西往里塞。原本一件件叠放整齐的衣服,变得凌乱不堪,她却毫不在意。收拾完东西,她提起行李箱朝门口走去。 “姐,你收拾行李做什么,你要丢下我不管吗?” 章若仪依旧不发一语,那种木然而坚决的神情,让章若愿心头发慌,想也不想便冲过去,哀求道。 “姐,我错了,你别这样。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好不好?” 章若仪这才回过头静静望着她,好一会儿,朝她递过去双手。 “如果我要你跟姐姐走,我们重新找别的住处。不住这里,不欠他人情,你也听吗?” 她已经为所谓的情爱,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不能让妹妹也步她的后尘。 章若愿凝视着姐姐坚定的眼神,缓缓伸出手回握住,没有迟疑点头。 “好。” 姐姐是铁了心离开这里,她不能让她一个人身处异地。 楼下两个大男人聊了会儿感情生活,不知不觉间喝了好几壶毛尖儿,最后谁也没了困意。又接着商讨明天需要洽谈的项目细节,全部谈妥之后,打算上楼睡觉。 正准备关灯,就看到章若仪一手拎着大行李箱,一手牵着章若愿走下楼,清丽的脸上满是蕴怒。以往即使再心存不悦,脸上从不遗漏的那抹礼貌性微笑,彻底消失不见。 而身后的章若愿低头数着地板上的方格,乖顺得跟小绵羊也不承多让。 两人敏锐觉察出空气中流动得不同寻常,相互对视一眼后。楚辞率先迎上前,不动声色扣住章若仪手上的行李箱,关切道。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 章若仪面色冷凝,一副公事公办的官方口吻说道。 “很感谢你们的招待,我和小愿还有事,就不过多打扰了。” 楚辞抬起手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上扬眉宇纳了闷。 “现在凌晨两点一刻,这个时间点儿,你们能有什么事?” 章若仪瞥开眼不吭声,手指将行李箱握得牢牢的,无声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一旁詹景冽的目光从头至尾,未从章若愿身上移开分毫。瞧她视线低垂,耸拉着眼角不敢与他对上,猜出其中恐怕有猫腻。直身下了摇椅,三步并两步走过来。 他意态从容,慵懒而优雅中却蕴藏了无穷张力。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让人心存戒备,不敢掉以轻心。 章若仪立即武装全部精气神,全身戒备盯着詹景冽。在察觉到他的目标时,随即一步上前,将章若愿挡的严严实实。好像一只拼命保护小鸡仔的母鸡妈妈,任何意图不轨者上前,必定使劲浑身解数,全力反击。 如此防贼一般的姿态,让詹景冽心生不悦,沉声低斥道。 “大半夜不睡觉,闹什么!” 倘若先前还对眼前人有什么敬重与顾忌,在得知他对小愿做了什么之后,詹景冽在章若仪心中的形象,已经不值一文。她挺直了纤细的脊梁,坦然无畏直视他冷冽的眉眼,毅然决然开口。 “总裁,我不知道小愿哪里入了您的眼,只求你放过她。她还小,你想玩的那些游戏,她什么都不懂。” 难得有兴趣认真一次,却被人当游戏的滋味。呵!真是差劲极了!詹景冽没有不和女人计较的原则,倘若是寻常女人,指定二话不说直接扔出去。可眼下这个女人,他还真动不得。 詹景冽神情阴郁,耐心欠奉,对楚辞冷声道。 “管好你女人。” 楚辞跟詹景冽打了十几年交道,非常清楚他的底限在哪。如今强忍着没有发作,已经是顾念两人多年交情了。他敛眸欢心,赶在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之前,必须将那个闯祸不嫌事大的小女人隔离起来。 瞅着不肯乖乖配合的某人,君子方式不管用,那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断了。楚辞一个施力轻巧将章若仪拦腰抱起,不由分说,也不理会她不断拍打的双臂,和乱舞的身体,火速离开战争现场。 “姐!” 章若愿正要追上去,才往前迈出一步,詹景冽即刻挡住她的去路,墨色的瞳眸里冷冽如潭,脸色并不好看。 在他巨大的威压下,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如此细微的小动作,落入詹景冽眼中,格外不顺眼。他不允许眼前这个麻烦蛋怕她,即使是一点儿也不允许。 于是,他往前跨了一大步,致使章若愿别无选择,接二连三节节后退。 她每退一步,他就往前迈得更多,得寸进尺。最后逼得章若愿退无可退,后脚跟抵在台阶,犹自不觉。抬脚往后寻找支撑点不成,一屁股跌坐在台阶上。 詹景冽俯身紧逼,恰好罩在她头顶上方,双臂扣住她肩膀,以半包围结构将娇小的她困在怀中,神情玩味。 “躲啊?怎么不躲了?” 如一只逮捕到猎物,不急着拆吞入腹,反而饶有兴致欣赏它从奋力挣扎,到渐趋绝望,最后再一点点享受美味的秃鹰。 “我没有躲。” 她张大的眼睛,漆黑晶亮的看着他,试图增强话里的可信度。可惜,阅人无数的詹景冽只用脚趾,便能精准解读出她的躲闪。 “怕我?” 章若愿本能摇头,仰着小脸颇有胆量望着他,似乎想证明所言非虚。无辜至极的模样,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麋鹿,娇憨可人。 不觉间,詹景冽之前的气恼消散了大半,好整以暇凑近她,存心欣赏她逃无可逃的困窘。 “那你躲什么?” 这般虎视眈眈的作风,摆明不问出个所以然,不肯罢休。章若愿胡乱摇头,随着詹景冽的逼近,身体不断向后仰,想要拉开两人间紧密到让她难以呼吸的距离。 几番努力,徒劳无果后,她终于放弃隐瞒的想法。别无他法抬起头,眼眸中涌动着淡淡的无奈。 “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这样继续纠缠在一起,完全不考虑身边人的感受,是不对的。 詹景冽以为她在为名分问题介怀,不经意挑高了俊眉,凝声道:“想做我女人?” 他声音低沉浑厚,分明不含有什么情绪,偏偏上挑的尾音轻而易举,撩得她心弦乱颤。 章若愿头皮发麻,硬是僵着感官,强迫自己从他带来的影响中抽离出来,不敢对上他寒星般深邃的眉眼,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 “不是……” 可惜,詹景冽并不理会她口是心非的拒绝,眼底浮现出了然的神色,薄唇微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轻笑,懒洋洋盯着章若愿漂亮的美人尖儿,无可无不可说道。 “那就做吧,反正我身边的位置也空好多年了。” 章若愿刷得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如皓月一般明澈。 “傻了?” 詹景冽看着她一脸迷茫,活像个小呆瓜,忍俊不禁,伸手揉捏她粉嘟嘟的脸颊。冷硬了二十几年的心肠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柔软。 因着这份柔软,他并不吝啬于给这个能让他心情变好的小人儿一些许诺。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可以保证,从今往后,身边的位置只有你一个,满意了?” 章若愿直勾勾望着他疏风朗月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运作失灵的大脑里艰难输送着一个信息——殿下这是……变相跟她表白么? 她不太确定地皱起眉头,眉心鼓起一个小山丘。几颗编钟似的皓齿咬了咬饱满的嘴唇,仿佛能咬出水来。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跟我在一起?” 詹景冽食指沿着她头顶的发旋转圈,听到麻烦蛋宝气的问题,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从鼻腔里挤出一声。 “哼╭(╯^╰)╮。” 章若愿好像有点儿确定了,压低了音线,小声问道。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 闻言,詹景冽一脸黑线,他已经表达的足够明显了。麻烦精还是装作一头雾水的模样,锲而不舍追问。 她不是不懂,而是想拐弯抹角,逼他直白说出来吧。算盘打得倒是响! “不是吗?” 没等到他的正面承认,章若愿一副“果然是我想太多”的模样。看得詹景冽好气又好笑,指尖沿着她垂直的发际线滑下,捻住一撮发丝,惩罚般拉扯了一下。 “呀!” 章若愿吃痛捂住头皮,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怨念无比瞪着某人。想骂他又实在没那个胆子,委屈隐忍的表情简直是奶昔的缩小版。 詹景冽恶作剧得逞后心满意足,作为胜利方理应拿出最起码的同情心,安抚下对手。于是,他胡乱揉了揉章若愿的脑袋瓜,给她颁发一个大奖,聊以安慰。 “好了,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章若愿难以置信得瞪大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檀口微张,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尽管她很早之前就能感觉到,他待她是与众不同的,却从来没想过,以殿下如此高冷傲娇的性格,有一天会亲口承认,喜欢她。 他们朝夕相处,同床共枕了三年,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今,她终于听到了。 原来被人亲口承认的感觉,竟是这样的……有点小幸福,有点小甜蜜,还有点……飘飘然…… 不过,章若愿并没有昏头太久,想到强烈反对的姐姐,蹙起的眉头不但没有舒展,反而更加紧凑了。 “不对不对,我们不能这样,你应该和姐姐在一起的……” 等意识到自己一时失神泄露了什么,章若愿急忙捂住嘴巴,脸上写满了懊恼。 和姐姐在一起?原来这丫头心里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么? 詹景冽总算弄明白事情的症结所在了,合着麻烦蛋矫情的原因,是以为他看上她姐了。怪不得这几天频繁闹别扭。 回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唯一一次有机会让她想太多的只有那次相亲宴,所以因为他的出席,让她误解至今。 “原来你在介意这个?” 理清前因后果,詹景冽浑身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很好心情的笑出声。朗朗的笑声从胸臆中震荡而出,笑得章若愿莫名有些羞臊。 明明事情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她还是会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詹景冽摇头失笑,眼底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低喃一句。 “还真是小心眼儿。” 吐出来的温热呼吸一股脑喷散在她脸上,酥酥麻麻,惹得章若愿偏头。 “才不是!” 她急切的否认,在詹景冽看来,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恼羞成怒。好不容易欣赏够她脸上的不自在,他直起腰身,将她从台阶上拉起来,牵手径自朝庭院方向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詹景冽但笑不语,神色意味深长。 皎洁的月光流辉倾洒在寂静的庭院里,只有资历最老的大柳树,伸展着双人环抱尚且握不住的粗壮腰肢,拨弄着垂地的柳条,在清风拂动下窃窃私语。 在纤长浓密的柳条半遮半掩下,清俊逼人的男人紧紧簇拥着怀中纤侬合度的女子,吻得难分难舍。即使距离相去甚远,依然能感染到那份火热的缠绵不休。 两人之间浑然忘我,沉浸在着叮咚蝉鸣的夏日夜晚,契合得令人不忍打扰。 那是…… 章若愿瞠目结舌盯着这一幕,接受无能。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而向求证。呆呆愣愣的小模样又娇又萌,看得詹景冽不由好笑。敲了敲她圆滚滚的脑袋瓜,轻笑道。 “这下还苦恼么,我会抢兄弟的女人?” 如果刚才,章若愿还在怀疑头晕眼花看错了,经他这么一说,算是彻底确定,姐姐和楚辞之间的确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愫。她对这个惊人的事实有些消化不良,喃喃自语着。 “他们两个,怎么会……” 怎么可能呢?姐姐和楚世子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陌生人啊?如果他们两个是一对儿,那岂不是意味着——殿下头上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 短短一晚上突发变故太多,可怜的章若愿在一波又一波冲击下,脑袋都有些不够使了。 “怎么不会?”詹景冽真怀疑她给自己敲傻了,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她露出那种萌蠢萌蠢的表情是为哪般?真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一团浆糊。 “他俩表现得足够明显,也只有你看不出来,小白痴。” 明显么?原来眼前的一切一直有迹可循,是她一直沉浸在以前的框架中,忽略了如今的发展轨迹。 那么楚辞和姐姐,是现代的意外?亦或是在古代她不知情的时候,已经结了缘? 詹景冽看到麻烦蛋眼眸中氤氲着淡淡的雾气,似是迷茫又似若有所思,傻里傻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堂而皇之在他面前恍神。 很好,他轻捏了下近在眼前的粉白耳垂儿,在某人错愕看过来时低下头,高挺的鼻翼抵着她小巧的鼻尖,温柔不容闪躲地锁住她,蛊惑道。 “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窒息般的甜蜜让章若愿脸颊通红,犹如一只煮熟的虾子怯怯往后缩,难为情的揪着他胸前的衣服,不知如何是好。 心中郁猝着,殿下还是一如既往,霸道又爱欺负人o(╯□╰)o! 这厮太子爷行动力杠杠,迅速抱得美人归。而那边楚辞则没有那么幸运,他简直用生命在演绎一本漫长而厚重的追妻典籍。 “你放开…唔…放……” 腰肢被楚辞牢牢匝在怀里动弹不得,章若仪整个身体密不透风被他包裹着,无助承受他劈天盖地的吻。在他唇舌的围追堵截下,她溃不成军,被迫仰头,承受他狂烈的攻势。 楚辞贪婪啃咬着两片饱满的唇瓣,近乎粗暴探入城池,搜刮那片四处躲藏的蚌肉,重重吸吮其中甜美的津液。把章若仪犹自挣扎的双手反剪在腰后,更为激狂的索取几乎将她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怀中人儿呼吸艰难,胸肺里空气快要被榨干。楚辞好心放过她,一遍遍辗转舔/舐着她的唇角,流连不止。 趁章若仪平复呼吸的间隙,他以手为梳,温柔抚顺她耳后被自己揉乱的发丝。没有人知道,这一刻的静谧,他渴盼已久。 只是这样曼妙的时光,没能持续太长时间,章若仪恢复力气后。立刻从他怀里挣出来,向后退却一大步,浑身警惕瞪着他,似乎是在犹豫用什么词骂他合适。最终,仿佛连搭理他也不想,愤愤扭过头,准备一走了之。 楚辞难得遇上这样的时机,怎么会轻易放过。当即攥住章若仪的手腕,温声征询。 “我们谈谈好吗?” 章若仪态度冷淡,显然不欲与他多说。只是刚才她切身体会到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心中明白,如若他铁了心要纠缠,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盯着别处,不咸不淡道。 “你想说什么?” 楚辞不动声色往前迈进一步,温柔而爱怜望着她,犹如山涧溪流,倒映着连绵不绝的情意。 “你知道我喜欢你。” 章若仪浑身一震,在他顽固而专一的目光下,仓皇转移视线。十指并拢狠狠掐着手心,让自己保持足够的清醒,强稳住心神。所有的惊涛骇浪,转眼之间归于平淡。 “因为你喜欢我,我就应该喜欢你吗?” 即便早预料对方水火不侵,楚辞还是掩不住嘴角的苦笑。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很想问问。我究竟是哪里不好,让你退避三舍,怎么都不肯正视一眼?” 章若仪霍然抬头,望进那双清明的眼眸,里面盈满了百无一用的深情。 哪里不好?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章若仪很难想象得到,如此低声下气的话语,会从他口中说出来。他那样清高自傲的人,居然能摆出如此低微的姿态。果然,感情里率先沦陷那一个,便注定低入尘埃么? 尖锐的疼痛让章若仪心脏一阵痉挛。她踉跄着再退一步,扶住身后的柳树干,干枯粗糙的树皮扎在手心处,让她勉强寻回一丝理智,逼着自己冷硬道。 “你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喜欢而已。” “是么?” 斑驳稀疏的树影将楚辞清俊的面容,衬得忽明忽暗,他眼底意味不明,令章若仪看不真切。 “那如果我不在乎你喜欢与否呢?” 楚辞凑近她,清雅的面容竟染上了一丝妖冶,他压低了声音,近乎自言自语,像是在对风说话,其中的决心和执拗却一览无余。 “只要我喜欢你,就足够了。” 章若仪睫毛乱颤,雪白的脸颊上眼袋乌青,单薄的让人心疼。她平静点头,无甚表情的脸上波澜不起,任谁也看不穿她压抑的痛楚。 “所以,你更加不会在乎,你的感情,我能否承受得起。” 前世,那般孤注一掷的代价,她再也承受不起…… 第55章 番外之有凤来仪(/) 我是章阁老嫡长孙女,自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要走上一条峥嵘艰巨的荣华之路。 祖父亲自查阅典籍,以“仪”字为我命名,寓意优容万千,有凤来仪。 与同族姊妹承欢膝下,共享天伦不同,从三岁开始,我便独居在祖父特地划拨的栖桐阁(取凤栖梧桐之意),由他亲自教书识字。国学汉典,史学典籍,四书五经六艺,几乎是每天的必修课程。 我从不觉得辛苦,也从不与其他姐妹的清闲日子相较。因为祖父很早之前,便与我明白说起过,我是章家嫡长女,是家族中顶顶尊贵的女孩子。 我享受着锦衣玉食,穿着最华美的衣服,接收最好的教育资源,必然要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想得必须舍,有舍才有得。终有一日,我将站得最高的位置,只有迈稳每一步,才能屹立不倒。 那时候,我并不懂得那个最高的位置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了到达那里,我将要怎样的代价。只是在祖父希冀的目光里,认真将他布置的每一项任务,一丝不苟去完成。 我只是想让他老人家满意,仅此而已。 年值七岁,第一场冬雪翩然而至,我与府上几个妹妹在八角亭中酿腊雪乌梅,若晴玩性大发,一个不仔细摔在雪地里,浑身被冰雪浸透。当时北风冷冽,怕她生病,我忙将身上妆缎狐肷褶花斗篷脱下来,给她披上。不曾想,自己却寒气入体,大病了一场。 那是祖父第一次对我冷眼竖眉,他声色俱厉提点我,嫡庶有别。不能失了尊卑,更不能因她人之便,枉顾己身。 可能若晴也受到警告,大病初愈后,每每与我呆在一处,总是不自在居多。其他妹妹看向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 那是我第一次深刻认识到,我与别人,是不同的。 当她们在饭桌上,嬉嬉闹闹挑三拣四时,我需要克制自己的喜恶,从最爱吃的菜肴上移开目光,无论哪一种均动同样的筷数,不偏不倚,甚至连饭粒的数量都固定不变。 当她们讨论着那朵海棠最妩媚娇艳时,我在书房正襟危坐,书写了一张又一张纸槁,犹不满意。直至半夜三更,才施然搁笔。 当她们肆意欢笑,笑声如出谷黄鹂一般,清脆蹄转的时候,我正对镜练习如何笑不露齿,如何亲切不失端庄,温婉而又矜持。 当她们踏春游园时,我在宫中两个教养嬷嬷的夹缝中,头顶花盘,脚踩高跷练习宫步。无数次跌倒,摔跤,咬牙,再来。 所有人都称赞我知书达理,小小年纪进退适宜,却没有人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从那个懵懂无知的女娃娃,渐渐成长为外人眼中,通读百家,兰心蕙质的奇女子。 在我按部就班,艰苦晦涩的成长之路中,若说还有什么值得安慰,便是有个粉雕玉琢的妹妹。 我喜欢看她笑,不管是撒娇讨好,还是刁钻古怪,甚至是没心没肺。我喜欢她无忧无虑,不知愁苦的样子。那么单纯,没有被世间任何一丝烦忧渐染过,那样干净纯粹,澄澈明晰。 我想要守护好这份难得的纯粹,不让任何人破坏它,它成了我的寄托,我心中的白月光。我已经不可能拥有它了,总要让妹妹将这种自由自在一直保持下去。 在这件事上,我们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包括祖父祖母在内。我们谁也不去拘着她的性子,任她横行霸道,肆意快活。 十一岁那年,恰逢外祖父寿辰,宴上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其间高朋满座,座无虚席。 几个萝卜头吵着闹着要跟镇国公府的小公子斗蛐蛐,舅母放心不下,又分身乏术,央我过去照看。 依照我的年纪本不该见外男,不过事急从权。今天的客人个个非富即贵,如若不去,几个表弟尚不知事闯了祸,少不了掀起一番风波。况且听舅母描述,那小公子年纪还小,应该并无大碍。 思忖片刻,我点点头,端了一盘酱糖核桃仁往后院的湖心亭走去。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受规矩礼教束缚较小,正是活泼好动,贪玩调皮的年纪。还没走过去,远远便听到湖中心叽叽喳喳的声音,如几只小乌鸦聚了头,喧闹不休。 其中嗓门最大那个熊孩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个头不大,模样长得却极好。黑玛瑙一般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头上梳着一个牛角髻,别着白玉冠,小嘴金鱼泡泡吐噜吐噜,如上等的水晶翡翠包,瞧着便是个机灵鬼。 我不由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只见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瓮瓷儿,几乎占了石桌的一半。瓷底零星铺着几根干燥的稻草,里面有大概七八只蟋蟀的残骸,剩下两只正在进行激烈的角逐。 我细细打量了眼那两只蟋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活像个威猛的大将军,一只士气低糜,瞧着半死不活。大概是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不过半刻钟胜负分明。 几乎在弱蟋蟀倒下的瞬间,小表弟立刻鬼哭狼嚎起来。 “啊!我的“雷鸣”!你死的好惨啊“雷鸣”!” 翡翠包捧腹大笑,气势跟那只斗志昂扬的蟋蟀一般,耀武扬威道。 “都说了我的“大将军”是最厉害的,你们偏偏不信,怎么样?这下服了吧。 这只“大将军”可是我哥哥花重金给我寻回来的,相比之下,你们几个实在弱爆了,简直浪费我“大将军”的耐心!” 小孩子是最经不起激的,闻言,小表弟立刻炸毛,想也不想便找出一个被黑锅的。 “才不是呢!分明是表姐忽然走过来,吓住了我的“雷鸣”!表姐你赔我“雷鸣”!赔我“雷鸣”!” 厄……有时候,熊孩子的逻辑,实在让人无语。不过跟小家伙斗智斗勇了好几年,我渐渐掌握到一些小诀窍,应付熊孩子的赖皮,游刃有余。让手里的酱糖核桃仁自他鼻子底下转一圈,刚才还气势汹汹想要讨伐我的小表弟,立刻见风使舵,流露出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狗腿极了。 不等小表弟把核桃仁放进嘴里,翡翠包鄙视的嗤笑起来,小眼神十分犀利,格外欠扁道。 “蒋焕你真没出息,一盘小小的核桃仁,就把你收买了。” 来者是客,犯不着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我将盘子递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说话,翡翠包已经拨浪鼓一般摇摇头,一脸坚决道。 “我不吃!哥哥说了,仁者不受嗟来之食,我才不吃你的东西。” 翡翠包人小鬼大,大道理一套一套,我听了不由好笑:“那你哥哥有没解释过什么是“嗟来之食”?” 这下,翡翠包被难住了,鬼精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歪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大表弟急忙拍拍胸脯凑过来,显摆自己的文化储备。 “我知道!我知道! “嗟来之食”是被人吆五喝六给的食物,泛指带有侮辱性的施舍。” 我摸摸他的头,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感,颔首夸赞道。 “回答的棒极了,就是这个意思!看来小逸最近有用功读书,来,奖励你一块。” 小孩子好胜心强,同时也很容易满足,适时对他们做些善意的引导,让他们享受到努力之后的回报,更容易鼓励他们持之以恒。 不过大表弟的吃相好像有些不敢恭维,狼吞虎咽将一把核桃仁使劲把嘴巴里塞,憨厚极了,馋得那只翡翠包都快要流口水了。 我再次把盘子往他跟前凑了凑,柔声道。 “喏,这可不是什么施舍,是姐姐见你可爱,主动邀请你吃,要不要尝一尝?” 翡翠包人不大心眼儿不少,想起哥哥吩咐过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差一点儿就能够到盘子的小手立刻缩回去,小声嘟囔道。 “哥哥,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可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可看大表弟那吃相,他犹豫再三,险些扑过来,最终还是坚定理想,像是为了说服自己,自言自语道。 “哼,不就是核桃仁么?我才不稀罕,只要我忍一会儿,哥哥回去就会给我买一车。” 大表弟左手拿一把右手拿一把,急嗷嗷吃着,居然还有功夫嘚瑟:“买不到哦,这种酱糖核桃仁是我表姐亲手做的,比意食斋做的还好吃。过了这一村,可就没这家店啦!” 翡翠包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快要见底的盘子,狠狠咽了口唾沫,大概嫌自己太没出息了,小脸仰得比天高,瞧着神气十足。 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不食“嗟来之食”和“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同时还有相当一部分自制力,懂得拒绝诱惑,我忽然有些好奇,教导他的人,该是如何清心自律。 谁让翡翠包吞口水的小模样太过惹人怜爱,我只能俯身,第三次热脸贴冷屁股,耐心道。 “你刚才做得很棒,能够禁得住美食的诱惑,现在姐姐奖励一个给你吃好不好?” “奖励?我也有?” 翡翠包捏着圆圆胖胖的小手疑惑着抬头,眼眸晶亮,毛毛虫一样的眉毛挤在一起,可爱得不得了。我忍不住摸摸他的脑袋,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对啊,这是姐姐奖励给你的,是你应得的,不算别人的东西哦!” 那句“你应得的”成功消除翡翠包的防线,看他犹豫着拿起一块,观察够了才放进嘴里,一举一动仍不难看出良好的礼仪。我忽然有些心酸,这么小的孩子,过得生活应该与自己当初无异吧。 大表弟一脸与有荣焉,搡了搡他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好吃吧?” “唔……” 翡翠包吃得专心致志,冷不防被大表弟横了一下,原本往嘴里塞的核桃仁换了方向,尽数蹭到他脸上,瞬间从白白净净的小包子,变成了小花猫。爱干净的翡翠包小嘴一瘪,正要发脾气,却忽然顿住,表情惨兮兮叫了声。 “哥哥……” 我掏出丝巾正要给他擦拭的动作一僵,迅速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转过身,正对上男子意味不明的目光。 他一身玄色麒麟纹滚边蜀锦长袍,足踏毡靴,面如冠玉。如闲庭信步优雅而来,映衬着身后碧色的湖水,出众的仪容令人过目难忘。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清冷纯粹,眸光寂寞如雪。 “章小姐。” 他颔首示意,我仓促低下头,拂身回礼。 “楚世子。” 他是翡翠包的兄长,如此绝尘傲世的风姿,除了镇国公府世子楚辞,不作他想。 互相见过礼,翡翠包已经迫不及待扑向他,扯着他宽大的袖口,将盘子竭力向上端,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哥哥,这个好好吃,你尝尝,尝尝嘛。” 因为低头的缘故,我没看到他眼底的神色,只听他顿了顿,似是咬了一口,淡淡称赞道。 “确实不错。” 紧接着那双有如实矢的眼眸扫过来,短暂停留,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又仿佛意味深长。 我忽然萌生一种怯场的冲动,敛眸观心,正看到见底的空盘子,以此为借口告辞。 “请慢用,我再去盛一盘端过来。” 抬眸的刹那,那双清隽的眉眼,猛烈撞击着我的心口,悸动得发颤。 事后,镇国公府特地派人送了好些个新采摘下来的樱桃,国公府管家一脸难色,竟是为求一盘核桃仁。 原来小公子回府后茶不思饭不想,惦记着核桃仁的味道。镇国公夫人素来是个爱子如命的,只能忝着脸求上府来。 想起那个鬼精灵的翡翠包,我失笑不已,连夜做了整整一坛核桃仁派人送过去,估摸着应该足够小孩子吃一年的了。 熟料没过几天,再次收到镇国公府的厚礼。这次是用一件八宝蝙蝠食盒盛了满满一盒皇妃贡柑。食盒夹层中存放着一封感谢信,落款处“修之”的字迹,磅礴大气,力透纸背。 名楚辞,字修之,合为修辞。修辞,修理文教者也。 脑海中忽然闪现过那双纯粹的眼眸,我下意识将那信笺揉成一团,思量片刻,用烛火燃得一干二净,化成灰烬才放下心来。 心绪不宁了半宿,起身从塌上披了件斗篷,提笔将酱糖核桃仁的制作方法,详细写在纸条上,放在食盒中送回原处,伏案而眠。 自那之后,燕过无痕,一切都回归到正常轨迹中,无波无澜。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辗转难眠之际,我无数次想起那个身影。只是始终一晃而过,不敢深想。 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忆?心湖的那点涟漪,终将成为过往,何必念念不忘,徒增烦恼? 十五岁的及笄礼,由姑母慕成王妃主持大局,她凝望着我,嘴角的笑容似欣慰又似惋惜。当她亲手为我盘上象征长大成人的发髻时,我听到了那一声轻轻的呢喃。 “我贵不可言的仪姐儿……” 我懂得她话里未言的深意,也无比深刻意识到,自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笄礼结束后,大姑母悄然拉过我的手,告诉我皇后娘娘近期可能会召我入宫。我脸颊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佯装羞赧低下了头,心里却发出一声对宿命的叹息。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即使我再清楚不过,这一天迟早要来。却还是忍不住盼着它迟一些,再迟一些。连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明明一切早都认了,不是么? 可能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祷告,第二天便传来太子南下赈灾的消息,进宫一事就此搁浅。 我用偷来的时光做了一坛又一坛酱糖核桃仁,全部埋在栖桐那颗根深蒂固的老槐树根下,保存着我这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离经叛道的念想。 这一拖,延期了将近一年。 在祖父夙夜忧叹中,太子终于在我即将十六岁生辰之前赶回京都。在大姑母的说和之下,没过几天,皇后娘娘便召我入宫。 我的表现一如祖父盼望的那样,端庄大度,娴静淑贞,轻易获得了皇后的认可,也如愿见到了太子殿下。 太子与我想象中并没有多大出入,丰神俊朗,惊才绝艳,与我年纪相当。能够嫁给他是多少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奢侈,嫁给连祖父都赞不绝口的人,实乃福分。 当时我想,也只有嫁给这样的男人,才不枉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所承受的一切。 我的夫君,会成为世间万物的主宰,而我将会荣华一生,母仪天下。 上苍待我不薄,该知足了,不是么? 圣旨传进府中的那一刻,全府上下一片欢腾,压在祖父胸口十五年之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定。所有人都向我祝贺,眼角眉梢俱是艳羡之意,只有我并没有预想中的开心。 龙华寺香火鼎盛,在京都远近驰名,每一年都会有大批适婚女子进香祈福,以保佑出嫁后顺顺利利,和乐美满。 出阁前最后一次被允许外出,我坐在马车里,心情沉重,凝视着妹妹天真烂漫的脸庞神情恍惚。 入了无量殿,在妹妹强烈坚持下,我随手抽中一支下下签。她吓了一大跳,急忙拽着我到寂空大师面前解签。大师看着那签上“在劫难逃”四个字,又看了看我,掐指一算,摇摇头幽幽提点了八个字。 “情劫难渡,自食苦果。” 眼前骤然闪过一道白光,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碍于妹妹在旁边,没敢多问。只是拉着她离开,若无其事地安抚。 本来祈福一天即可来回,无奈妹妹动了心思,坚持要到后山抛竹笋,我素来拗不过她,只得暂缓了行程。等她好不容易歇了心思,天色已晚,只能暂时在寺内住下。 晚膳过后,小尼姑送来一食盒在甘泉水里洗过,鲜嫩欲滴的瓜果。解释道镇国公夫人恰好也来龙华寺进香,正巧宿在院中,得知她姐妹二人在此,特意送来解渴。最后额外强调了一句,瓜果是白日镇国公世子亲自上山采摘的。 我心里不由咯噔,这个八宝蝙蝠食盒,竟与当年的一模一样。 等妹妹睡熟后,我打开食盒,抽出最里面的夹层,待看见里面那张纸条时,心跳如编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缓缓卷开,刻在心头的字迹行云流水书写着四个字。 ——子时,后山。 我立刻将纸条焚毁,熄灯让自己安睡,却再次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寅时,第一缕阳光还蜷缩在云雾中,我穿好衣服走向后山。暗地思忖着,这个时辰他早已离开,前去赴这无人之约,就当为自己萌动的情愫,划下句点。 到了约定地点,果然空无一人,分不清心中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我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正打算原路返回。 身后兀地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难以置信回头,苍翠竹叶簇拥下,他眉目湛然站在不远处回望过来,被晨雾打湿的轮廓,似远山浩淼,纯粹的眸光一如初见。 “你还是来了。” 他猝不及防的展颜一笑,与此同时,我听到灵魂颤动的声音。 从那之后,我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疯狂的种子,它深深扎根于血肉之中,随着时间推移,茁壮成长,势头强劲无法遏制。 原来,这就是深爱一个人的滋味,如疯如魔。 可心中疯狂滋长的念头,最终还是败给了理智,十几年的礼教束缚,还有我身上担着的家族荣耀,注定了我不能肆意妄为,随心所欲。 踏入东宫的那一刻,我下定决心,将过往的一切全部封存。可惜,情之一字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无论多么清醒克制的人,都无法掌控自己的心。 我低估了情,也高估了自己。 洞房花烛夜那晚,那杯加料的酒,让葵水提前到来。看到亵裤那片嫣红血迹时,我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血的颜色,如此可爱。 事后,陪嫁嬷嬷查出此番手笔是东宫女人送我的“见面礼”,内阁大学士周寄之女周筠,施了一个小手段,在向我示威。 不过她想不到,帮了我多大一个忙。 新婚不久,太子第二次南下。他作为殿下的左膀右臂,被允许自由出入东宫书房,与留在京都的心腹商政议事。 自那天起,我每天都会见到他,怀揣着道德的枷锁忐忑不安却又孤注一掷。 纸包不住火,但凡隔墙总会有耳,我没想到第一个发现的,会是那个毫无城府可言的周筠。不过转瞬一想,有堂堂大学士在她背后出谋划策,周筠会绝地反击,并不奇怪。 我以为她会第一时间将这桩皇室丑闻宣扬出去,弄得人尽皆知。而实际上,她并没有那么做。只是故技重施,给我熏了合欢香。 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手段,引来了同样神色迷离的楚辞,只记得那股狂热的力道,瞬间将我所有的挣扎蚕食吞没…… 而事实是,合欢香之于我而言,不啻于鸩酒一杯。 我与太子的婚姻本就是一场政治联姻,考虑到双方既得利益,他不会轻易将我弃之不用。何况当时我并未有任何越矩,没有确凿的证据。即使太子知情,也不会将我休弃,顶多是冷上一段时间而已。 可我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后,形势便大不相同了。 当太子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鼓起,如一个圆滚滚的皮球。 我的夫君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怎么能认下这顶天大的绿帽子。更何况,我名义上是他的原配嫡妻,肚子里的孩子倘若生下来,无论是真是假,都会占据他嫡长子的身份,成为继承万里江山的不二人选。 有哪个男人会在遭受背叛之后,将耻辱养大,培养他接管自己叱咤半生,建立的基业? 从我留下这个孩子的那一天,我就已经预见到最终的结局,除了一死,别无他路。 或许,死才是我唯一的解脱。 鸩酒下肚,辛辣的感觉冲入咽喉,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在体内来回流窜,几万只蚂蚁噬咬心脉。然而,这一切一切,都不及我心上痛楚的万分之一。 我倒在妹妹瘦小的怀里,艰难抬头看见昔日纯真的笑靥面如死灰。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像从前一样柔声安慰她,不要哭。刚想开口,汨汨的鲜血从喉咙口喷涌而出。 我静静抚摸着圆润的腹部,感受到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一点一滴,从我身体里流出。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时的感觉,我想,应该只有恨。 恨他自那晚过后,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人烟。恨他带我堕入最绮丽的梦境中,却率先抽身,留下的只是一片漫无边际的虚无。恨他许下的那些山盟海誓,最终却只兑现了海市蜃楼。 更恨自己信了他爱了他,却承受不住背后的代价。 曾经我以为可以爱得轰轰烈烈,无怨无悔。可怎么能不怨,怎么能不悔? 我把所有一生中所有的任性放纵,义无反顾全部给了他,最后连死也没能见他最后一眼。怎么能不恨?怎么能心甘? 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悠悠转醒时,我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下意识抚摸着平坦的小腹,那个幼小的生命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一切如同南柯一梦,一觉醒来,那些恩恩怨怨好像从没发生过。 我深吸一口气,迎接属于自己的新生。 第56章 怀孕(/) 曾经多少个孤枕难眠的深夜里,辗转反侧想着的人,如今却成为刻在心底最不愿触碰的伤疤,清晰烙印着那段可笑又丑陋的过去。 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抛弃了毕生信条,任人讥讽寡廉鲜耻,甚至辱了章家百年门楣也要爱着的男人。在她走投无路濒临绝望之际,是如何狠心绝情,避而不见。 可笑直到最后一刻,她担心更多的,竟是自己七窍流血的脸会不会吓着他。 没有人能体会,她躺在冰冷的石阶上,紧紧抱着腹中孩儿,一颗心从滚烫一点点绝望的心情。 有多烫,就有多冷。 心上的冷逐渐扩散蔓延到周身,刺骨的寒最终将她全身冻住,连灵魂也牢牢钉在那具被血掩盖连面容都分辨不清的躯体上,动弹不得。 她听见东宫之上猖狂的西北风呼啸而过。 听见屋瓴檐角悬挂的那串凤求凰图纹的八角宫灯,被风吹得胡乱摇晃,嘶哑作响。 听见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呱呱,呱呱,一声一声,孱弱而尖锐。 他那么乖,那么小,那么可怜,他什么都不懂,却已经预感得到—— 他被抛弃了。 他终究到不了这个世界,连睁开眼睛看一看,都做不到…… 泪水从指缝中挣扎流出,章若仪以手挡脸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狼狈,哭的肝肠寸断。 “对不起……” 给了你血肉,给了你期盼,却连护你平安降生都做不到。 对不起。 章若仪低喃自语着这三个字,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如念大悲咒般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仿佛每念一遍,就能赎去身上的罪恶。 “承受不起吗?” 楚辞不自觉皱起眉头,思量着她那句“承受不起”,字字悲切,声声泣血。此刻的她再不复平时无悲无喜的模样,眉间萦绕着一种锥心的悲恸,憔悴得让人心疼。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章若仪?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一直淡雅娴静,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波澜不起,宠辱不惊。初进盛世被同事讥讽“花瓶”,面对所有人的质疑,不去辩驳,只专心致志用漂亮的策划书,让所有人刮目相看。就连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迹,她仍是面色如常,从未出现过淡然以外的其他情绪。 而现在,却被他逼得泣不成声,几乎崩溃了一般。 曾经,他多想看到那张精致疏离的脸上,流露出另一种情绪,如今看到她这副痛不堪言的样子,又心疼得无以复加。 楚辞自嘲的掀了下嘴角,饶是平时再怎么擅于掌控情绪,此时此刻,也假装不了若无其事。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的确,她漂亮、优秀、善良,符合所有男人心中对女神的全部定义。 可比她更完美的,并不是没有,怎么就认定了她,一次次撞破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仍固执得不肯回头呢? 怎么就非要将自己至于如斯境地,已经被她拒绝了那么多次,每一次都不留一丝余地,态度坚决地表示与他没有任何发展的可能。 他呢?仍锲而不舍从b省一路追来。 这算什么,死缠烂打吗? 如今他的行为,和那些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再不放手,连自己都开始瞧不起了。 可真就这么放手,甘心吗?舍得吗?一颗心里满满被她占据着,还能腾得出地来,任由另一个人瓜分吗? 如果跟自己朝夕相对,同床共枕的女人不是她。如果拥在怀里轻怜蜜爱,轻柔索吻的女人也不是她。 只是想想,都觉得无法忍受。 他自幼早慧,又是楚家长孙,从小由祖父耳提面命长大,一举一动备受关注。成年后顺理成章接手楚氏集团,志向手腕非一般人可比。自记事以来,鲜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唯独遇上这样一个例外。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盛世特意为高校应届毕业生举办的b大专场招聘会上。 他原本并不上心,每年削尖脑袋想要往盛世挤的人员不知凡几,倘若每一场招聘会都要总经理亲临现场坐镇,那他早已累成狗了。 无奈,那时许衍新换的小女友正是b大千千万万找工作大军之一,自己以公谋私不算,偏要生拉硬拽上他。说是b大女生出了名的优质,一个赛一个漂亮,指不定不经意撞上谁,来个天雷勾动地火的艳遇。 尽管对此,他嗤之以鼻。不过最终,仍是去了。 b大的资源道是不负盛名,男俊女美,个个出类拔萃。许多来参加面试的同学,穿着修身小西装,描画着精致的妆容,放眼望去,处处是赏心悦目的风景。 许衍很快找到了她的小女友,两个人打得火热,同时还不忘朝他挤眉弄眼。 “哎,那边那个……” 他正翻阅着面试官才上交的复试名单,被许衍一连暗示了好几次,才懒懒抬头。朝教室外等待面试那一排整整齐齐的长龙末尾处望过去。 约莫百人的队伍中,将近半数都穿着黑色正装,长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即使用价值不菲的化妆品装饰过,紧绷的神色依然掩盖不住。 而她不是。 她只是把头发随意扎了一下,垂下的发丝背到耳后,露出精致的五官。 这个年纪,大多数女孩会趋向一些较于明快的色彩,她则不然。 上身藏青色毛呢大衣长及膝盖,下边黑色打底和一双明灰色皮靴,衍然平时的一贯打扮。 不得不承认,偏深的颜色她穿在身上,不但不显老成,反而更衬她肤白胜雪,身姿绰约。 极简也极雅,素淡到极致却偏偏像是一抹瑰丽的色彩,令人惊叹。 与四周人的如临大敌不同,她正低头专注的玩手机,一缕发丝调皮地垂下来,也顾不得去理睬。十根苓白的指尖不断在屏幕上敲打晃动,就连打游戏的姿态都说不出的养眼。 所以……面试当口,别人都在临阵磨枪时,这姑娘在玩……节奏大师? 真的,被她打败了。 实际上,他确实败了。 彼时的她,如同漆黑夜空中忽然乍起一簇烟火,那样汹涌蛮横,不由分说闯进他的世界。随之迸发出的璀璨光华,倒入眼底,过目难忘。 唯有那一刻,他才明白。 真的有一种钟情,一见便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全世界的女人,他只想要这一个,怎么就这么难? 这么多年过去了,许衍身边的女人如走马观花,换了不知多少。 而他守着心上那个,始终不肯放手。 许衍说,他魔怔了。 或许吧。 如果不是魔怔,还有哪个理由能解释,眼下这般死缠烂打的行径? 楚辞吸了口凉气,缓缓将胸腔中那些浊气尽数排散。两分钟不到,他又将内心武装的水火不侵。定定凝视她难描难画的眉眼,声音轻浅却坚如磐石。 “我总会等到你愿意承受。” 承受不起,归根结底还是不情愿。你不情愿爱我,自然不想承受关于我的一切。 你现在不情愿,没关系,我总会等到你心甘情愿那一天。 等到你愿意承受所有的我,就像我爱全部的你一样,好也罢,坏也罢,心之所系,情之所归,无论滋味如何,甘之如饴。 章若仪仰头看着他,苦笑一声。 这就是他,看上去云淡风轻,一旦认真便永不回头。 一如从前,在龙华寺后山竹林里等了整整一晚,更深露重,只为见她一面。 正因如此,弥留之际那种绝望的滋味,才越发让她耿耿于怀。 以他的心性,倘若真想见她最后一面,怎会不来? 连一个替他辩解的理由都找不到。 那时她于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吧。无足轻重到连最后一面,都懒得敷衍。 章若仪布满泪痕的脸上一片冰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蓦地小腹处突然窜起一股尖锐的疼痛,阴测测的抽搐感,令她脊背发寒。 她下意识双手死死捂着小腹位置,难受的蹲下/身,试图缓和那股子不适。她本就身姿单薄,此刻蜷缩在一起,越发显得柔弱可怜。 楚辞看她脸色霎白,嘴唇快被咬出血,吓了一大跳。忙把她抱在怀里,急声道。 “怎么了?肚子疼吗?” “不要碰我!” 此刻的章若仪宛如一只被人拔出了刺的刺猬,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保障,心头充斥着浓浓的不安。 过去的一切仿佛与现在重合,她好像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盛夏夜晚。 雕着玉兰花的杯盏还在眼前,就是那杯无色无味的酒,要了她和孩子的命! 楚辞盯着到了这时候还对他防备排斥,好像一只炸毛猫咪的章若仪,既无奈又怜惜。只得将声音放得更轻更柔,缓缓开口。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 章若仪早已疼得脱力,即便如此,她依然本能拒绝与楚辞有任何牵扯,倔强的摇摇头:“我没事。” 楚辞握着她手腕的力量并不放松,好言好语坚持着。 “还是去检查一下,否则我无法放心。” “何必呢楚辞。”章若仪声音虚弱,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含糊,“我已经明确拒绝你了,你继续纠缠不放有意思吗?” 话音刚落,章若仪明显感觉到钳制自己手腕的力量猛的一松,松口气同时,还有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这样趾高气扬的询问,正常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可事与愿违,楚辞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再次紧紧握住她的手。幽深的眼眸直直对上她,目光如炬。 “你那个多久没来了。” 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却让章若仪陡然一惊。这阵子忙于加班疏忽了隐隐有些不正常的小状况,经他这一提,她才恍然想起,她已经近两个月没来过月事了。 换做别人身上,可能不是什么大事。 可她被顾嬷嬷熏陶渐染了十几年,延续到这一世也非常注重身体的保养,吃穿用度更是精细。因此,她的月事一向很准。 眼下两个月没来,其中意味着什么…… 想到某一种可能,章若仪忍不住发抖,她悠地抬头望向楚辞,双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以往平和如水的眼眸亮得惊人。 “医生!帮我找医生!” “好。” 楚辞稳稳地应了一声,随即抱起章若仪,大步往回走。 也不知他动用了多少人脉,总之,不过二十分钟,一位戴着金丝无框眼镜,衣着考究的年青医生急匆匆赶到,脸上带着被人扰了清梦的愠怒。显然和楚辞熟识,虽然满脸不悦,但很快调整好状态。 先是仔细询问了章若仪近两个月的饮食和作息情况,之后又捋起袖口,给她号脉。 楚辞一直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眼见他皱着眉头,片刻没松开过,不禁有些急切。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他似有若无往同样战战兢兢的章若仪那瞟了一眼,淡声道:“有事。”似乎还嫌带给这小两口的冲击不算大,他佯装严肃,又紧接着补充道。 “还是大事!” 闻言,章若仪一张素白的小脸已经血色尽失,脆弱得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玻璃娃娃。楚辞心中惶恐她破碎,连忙将她紧紧抱住,她便是碎了,也只能碎在他怀里。 啧啧,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好戏啊!什么时候对女人视若无物的楚狐狸,也搞起怜香惜玉这一套了? 牺牲一个好觉,换戏弄楚狐狸一遭,满满的划算啊,不亏不亏。 嘿嘿,楚狐狸啊楚狐狸,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虽然好戏还没有看够,但是嘛,过了度就不太妙了,谁让他是个实在人呢? “咳咳。” 眼见没能吸引两人注意,他又咳了两声,直到两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才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开口。 “那什么……楚狐狸,你媳妇儿怀孕了。” 第57章 不轨(/) 滴水成冰的腊冬夜晚,笼罩着浓浓雾霾。 这样恶劣的天气,水云间五楼的豪华大包却是人声鼎沸,嬉笑不断。 今早嘉天总经理在一周一次例行会议上,经全员表决通过提议,正式任命章若仪为财务总监。 才进嘉天不到三年,就爬上这个位置,又出身名家年轻貌美,作为众人心目中的人生赢家,章若仪自然而然成了大家劝酒的对象。 以往,任人好说歹说,章若仪从来滴酒不沾。而今天,作为东道主,再以不胜酒力为由推拒,可就说不过去了。 大家都是朝夕相对的同事,哪个也不好开罪,喝了第一杯,紧接着就有接下来的二三四杯。 章家家教森严,姑娘家向来不准沾酒,不过一会儿,章若仪神情便有些恍惚。 “桐姐……”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仍是一片模糊,章若仪使劲摇摇头,拽住身边蒋桐的胳膊,压低声音,感觉话都开始说不利索了。 “我好像是……醉了……” 从初入嘉天工作开始,章若仪基本算是由桐姐一手带出来的,两人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早已成为交心的知己。不用多说,蒋桐也明白她的顾虑,当即点头保证道。 “放心,姐一定把你平平安安送回家。” 章若仪听了个大概,再没机会说什么,烈酒后劲一上来,迷迷糊糊靠在蒋桐身上睡过去。 “章总监怎么了?睡着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章若仪已经醉的不知人事。这时候出来找话头,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蒋桐听了似笑非笑,并不理睬,只是将手边的酒杯倒满,端起来对着周围晃了一圈,十分豪快道。 “别干愣着啊,小若喝不动了,我来替她喝几杯!” 几个闹得厉害的男同事立马不吱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齐刷刷往中间西装革履,瞧着像模像样的瘦高个儿看过去。 瘦高个儿紧盯着醉得一塌糊涂的章若仪,暗暗吞了吞口水。不由感叹道,绝色就是绝色,即便醉了,也是一番活色生香。 色从胆边生,瘦高个儿又喝了酒,撑足底气不依不饶道:“章总监忒不够意思了,这才喝了几杯,今儿大家可都是冲你的面子来的,可不能这么下大家伙儿的脸啊!” 蒋桐冷眼看着对方怂恿生事,忍不住嘲讽一笑。 这人她有几分印象,三流大学毕业,能力一般,才华谈不上。也就仗着有个在分公司当经理的舅舅,自认为高人一等,平时被身边人溜须拍马吹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有几把刷子。 他曾经在办公室高调宣布三个月之内把小若追到手,结果被拒绝后抹不开面子,不止一次纠缠找茬。 刚才他可是劝酒最凶那一个,其意图昭然若揭,看不出是傻子。 蒋桐冷哼一声,也不跟这种斯文败类客气:“听你这意思……难道我蒋桐还够不上分量代章总监和你喝一杯?” “这……蒋经理说得哪里话?” 瘦高个儿瞧蒋桐一副护崽子的老母鸡架势,不由干笑了两声,在心里快速打算盘。 蒋桐这人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不仅泼辣,据说身后还有个了不得的老公,貌似跟总经理交情不浅,舅舅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得罪她。 眼下她摆明要掺和一脚,而他又不能撕破脸。 瘦高个儿不甘心的瞥了眼章若仪姣好的面容,自我安慰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反正肉在嘴边,机会多的是,他偏不信吃不到嘴里! 掂量过后,瘦高个儿暗暗咬了咬后槽牙:“蒋经理都这么说了,咱们自然得碰一个,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蒋桐也不含糊,与他碰了,又陆陆续续跟余下起哄者对饮,直把一瓶龙舌兰喝光,诚意满满任谁也挑不出理才罢休。扫了扫周围一圈眼冒绿光,幽幽测测跟狼似的男士们,摆摆手,幽幽道。 “今就喝到这儿了,我还得送你们章总监回家。你们章总监不像我,已婚妇女一个,没啥招人惦记。” 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让在场但凡动了心思的人神色尴尬,人家挑的这么明,他们再留人不让走,不明摆着别有用心么? 蒋桐将各色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瞧不起,面色却一如平常。 “你们继续玩,尽兴点儿,回头账记我头上。” 刚出了包厢,还没有几步,蒋桐便看到不远处那抹颀长的身影。一身剪裁合宜的纯黑色手工西装,外罩件烟灰色毛领大衣,长及膝下。挺拔英俊,清雅摄人。 待看清来人侧脸轮廓后,蒋桐眉头锁死,不禁犯嘀咕。 前甩饿狼后卧猛虎,还真是怕啥来啥! 她这个大妹子怎么就那么招人! 边想边瞅了眼无辜靠在她肩膀的章若仪,滢白的小脸细腻白皙,吹弹可破。低垂的眼睫,弧度挺翘,不难想象一双眼睛,该是如何波光潋滟,柔美动人。 好吧,她是女人都蠢蠢欲动了。 正胡思乱想的功夫,走廊尽头的楚辞回过身,目光落在早已醉迷糊的章若仪身上,暗色的眼眸散发出耐人寻味的幽光,潇洒泠然,涉步而来。 待距离近了,瞧见她脸上两团不正常的红晕,脸色立刻沉下来。宽阔的掌心覆上章若仪光洁圆润的额头,发现她肌肤滚烫,如着了火一般,顿时不悦,语带严肃问。 “喝了多少?” 啧啧,瞧这护犊子架势,不知情还以为小若是他媳妇儿呢! 蒋桐心里翻白眼,面对顶头上司的兴师问罪,却不敢含糊,不自觉弱了气势。 “大概三四杯吧。” 闻言,楚辞蹙起了眉头,刚要摆出领导范儿严厉说教两句。又想起这是临子的女人,碍于情面,勉强忍了忍,沉着脸没有哼声。 而浑然不知自己侥幸逃过一劫的蒋桐,这时候还在愤愤不平呢! 这才喝了几杯就心疼成这个样子,她喝了一大瓶却无人问津。果然,木有比较,就木有伤害。 “唔……” 烈酒把章若仪烧得浑身燥热,而楚辞手心温凉,甫一接触,舒适得她忍不住哼了哼,像只微醺的小猫般,朝那双温凉如玉的手掌靠近,还乖巧得蹭了蹭。 惹得原本便舍不得放手的楚辞,再不权衡那些所谓的顾虑,径自往前迈进一步,直接上手把人搂进自个儿怀里。动作自然而然,仿若日常。 奈何对方身手实在太过敏捷,蒋桐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轻轻巧巧被他包裹进怀里,那叫一个密不透风。她连插手的地儿都没有,只得灰头土脸,好声好气跟抢人的商量。 “总经理,还是我来吧,小若她不重的。” 话还没说完,楚辞以微凉的眼神淡淡扫了她,不怒自威,气势逼人。 “我担心你磕到她。” 蒋桐:“……”她这是被人秀恩爱秀了一脸吗? 从来只有自个儿拉着老公虐别人的蒋女王,居然就这么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给虐了? 开始……整人都不好惹…… 蒋桐暗自磨牙,再接再厉道:“总经理关心员工,无微不至,简直令人感动!不过现在是下班时间,小若有我照看着,您尽管放心,我保证把她安全送回家。” “你拿什么保证?” 楚辞正专心致志将章若仪额前的碎发背于耳后,没有抬头,只是淡淡追问了一句。 “……” 如此犀利,蒋桐竟然无言以对。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如果蒋经理是在防备我图谋不轨,我可以先和你把若若送回家,然后再送你,你看这样可行?” 楚辞的声音清朗华润,如玉石之音,具有很独特的质感。他身居高位多年,无论说话的方式还是气势,都带有很强的领导魅力,让人不自觉服从他发号施令。 尤其,他神色坦荡,真正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提供的方案也确实不错。再推辞下去,倒显得矫情了。 再说,不提楚辞和她家临子哥俩好了这么多年,单是这几年共事,她也绝对信得过上司的人品作风。 思忖了一番,蒋桐到底点头同意:“麻烦了。” 楚辞人高腿长走在前面,蒋桐落后几步,时不时打量斜前方两人。 清逸卓绝的男人目不斜视往前走,遥望身姿雍雅,气度不凡。只离近些才会发现,怀里还有一个如珠似玉的女子。他刻意将脚步放得又平又稳,烟灰色长大衣将她整个人罩住,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瓜,极其柔顺枕在他臂弯里,宛如刚出生的小奶猫,安静又乖巧。 一路上,男子少说也得低头十几次,一直细心打量,唯恐她靠的不舒服。眼里盛着的柔情蜜意,满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溢出来。 蒋桐看在眼里,叹在心头。 其实她私心非常看好总经理和小若这一对儿,不论别的,光是看脸,两人的逆天颜值简直是强强联合,不能更搭。 尤其总经理这人,长相清俊,能力出众,不论哪一方面,都万里挑一、出类拔萃,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在他手下办事这么多年,别说跟哪个女人逢场作戏,就是单独吃饭也不曾。 看着契合无比,仿佛天造地设的两人,蒋桐只能扼腕叹息。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嘘寒问暖,呵护备至,总经理的心思明白写在脸上,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小若要是真动心了,不可能一直视若无睹。 可若是不喜欢,为什么素来性子娴静的她,一遇上总经理的时候,总是用冷漠把自己武装得水火不侵呢? 想不通…… 算了,感情的事,还是由他们当局者随便折腾吧,说不定对人家来说,还是一种情趣呢! 情趣? 前方追妻追得几乎快吐血的楚辞,如果知道有人是这么看他的,大概会优雅翻个大白眼。 不过,他全部心神被醉酒的章若仪占据着,根本无暇他顾。 担心路上颠簸太久,一会儿该难受得吐出来,楚辞加快脚步,三步并两步到了停车场。打开后车门,轻手轻脚将章若仪抱进去,紧挨着坐在她身边,刚坐稳便将人重新搂到怀里。 那个紧张程度,简直就像守财奴怀揣一把金矿钥匙。 楚辞的座驾车身极为宽敞,后座再乘一人完全不是问题,紧跟其后的蒋桐刚想张口让上司往里挪挪,那厢人已经端起了气势威严的高冷范儿,淡淡吩咐道。 “去前面,我不喜欢跟人挤。” 蒋桐瞟了眼被楚辞紧紧抱在怀里,简直快要挤出火的章若仪。 “……” 长期的卑颜屈膝使然,做人手下久了,骨子里那股奴性还真不是一时半刻能克服的,至少当下蒋桐再无语也只能忍了,默默退下。绕到前头的副驾驶位置,心情欠奉的对司机报了个地址。 而目的达成后的楚辞,低头望着怀中难得恬静乖巧,不露丁点儿防备的章若仪,英俊的脸上不自觉浮起和煦的笑意。 修长的指尖像是不经意间从她水润饱满的唇瓣处摩挲而过,在她嫣红的两颊上蜻蜓点水般划过,轻轻摩挲。 禁锢自己的双手烫得吓人,鼻端充盈着浓浓的清冽气息十分熟悉,是她在梦里想念千万遍的味道,手心下强有力的心跳,还有喷张的肌肉线条。这一切,都让思绪不清的章若仪,感觉到危险。 她本能开始挣扎。 “桐姐……桐姐……” 章若仪勉力挣扎,可惜,不止意识就连力气也在酒精的作用下,瓦解得所剩无几。尽管使劲浑身解数声音,发出的声音却娇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奶猫。充斥在密闭又光线昏暗的后座,格外暧昧而撩人。 楚辞被她胡乱扭动的身子弄得神经紧绷,正被这甜蜜又磨人的滋味困扰着,前方的蒋桐听见动静转过头。 “小若说什么?” 章若仪的求救声实在太小,小到蒋桐密切关注后边状况,也还是没能听清。 楚辞闻言没有任何心虚异常,淡定自若将怀里小小一团抱得更紧,面色不改。 “没什么,只是觉得冷。” 说完把章若仪仅露在外的半张小脸也按到自个儿怀里,用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脑袋瓜。 蒋桐狐疑的看了楚辞一眼,此刻他正低着头,侧脸的轮廓覆下一层阴影,正好将小若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真切。从她的角度,好像在亲吻似的。 两人目前的姿势委实太亲密了些,气氛太暧昧,连孩子都生了的蒋桐都有些看不下去,正纠结着要不要提醒一下。 这时候一长串喜羊羊灰太狼的手机铃声,忽然震天响起来,回荡在寂静无人的深夜,格外突兀。 “什么?倩倩发烧了!你怎么看孩子的,怎么会突然发烧呢?” 一听宝贝闺女生病,蒋桐急得差点掉泪,急急忙追问了好些情况。 “好了好了,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蒋桐面有难色看向楚辞,正不知怎么开口,楚辞已经出声为她解了难。 “先你送回去。” “可是这样……”不就等同于把小若只身交给他了吗?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 蒋桐本能想开口拒绝,又放心不下闺女,一时之间犯了难。 楚辞将蒋桐的犹豫一览而尽,不遗余力补充道。 “如果你迟疑的原因是我,大可放心。我生平最不擅长两件事,强人所难和趁人之危。” 楚辞一片坦荡,什么话都挑明开来,倒让蒋桐有些惭愧。她原本便一心惦记着宝贝女儿,再加上人家都已经用人品来保证了,最终只得点头同意。 “那好吧,麻烦总经理一定照顾好小若!” 虽然是雾霾天气,可街道行人少,司机又是老手,没一会儿便到了金盘小区。楚辞看着蒋桐下了车,小跑着消失在眼前,眼眸幽深。 很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他不疾不徐点开那条未读短信: 兄弟,帮你这次,今晚键盘我是跪定了。 楚辞薄唇微抿,收了手机放回口袋,轻轻揉了揉章若仪柔软的发丝。 她醉酒的模样恬静乖巧,此刻柔若无骨依赖着他,再没有清醒时的冷漠疏离。仅仅是这样全心全意的依赖,足够让他觉得满足。 心头不知名的地方,痒得发慌。那些积聚许久的渴望再也压制不住,喷薄欲出。 楚辞神色定了定,对前排一直等待吩咐的司机淡声道。 “回西山。” 他生平最不喜强人所难,不喜趁人之危,可若只有非常手段才能得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所谓君子,不当也罢。 暗夜沉霾,更深露重,凌晨时分的西山别墅格外巍峨高大,耸立在一派森林秀木之中,气势恢宏。 楚辞一向不喜欢私人空间有陌生人的痕迹,只在规定的时间段会有佣人过来清洁,偌大的别墅,空无一人。 简约宽敞的沙发上,楚辞浅酌一口香醇浓厚的红酒,将手中的高脚杯往章若仪的唇边递过去,方才吻过的杯沿毫无间隙在她粉嫩的唇瓣上来回磨蹭,低沉的音线徐徐诱哄着。 “喝一点儿?” 透过头顶昼亮的水晶灯,章若仪半眯着眼睛,尚未反应过来,迷离的双眸即被那双温凉的手掌罩住,香滑爽口的液体随之流入喉中。 滋味竟比平时喝的樱桃汁还要好,章若仪意犹未尽,轻轻舔了舔唇角。 楚辞目不转睛盯着她鲜嫩欲滴的唇,口干舌燥,仿佛在沙漠中跋涉已久,唯有眼前这泓泉流,才能解渴。 “好喝吗?” 他喉咙又低又哑,双唇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让她敏感的耳后泛起一层小疙瘩。章若仪迟疑的咬了咬唇瓣,喘息也被他感染得艰难起来,吐气如兰。 楚辞眸光幽深,挣扎了片刻,最终不想再忍耐。托起她小巧精致的下颔,低头便吻上去,缱绻入骨,极尽细致与温柔。 “唔……” 章若仪被他堵的发不出声音,灼热的气息相互交换,他猛烈的痴缠让她不知所措,紧张又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楚辞察觉她喘不上气才恋恋不舍的放开。章若仪脸颊酡红,眼眸含水,双手紧紧捂着胸口,迷茫无措的看着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受惊般起身站起来,急呼呼往外走。 楚辞哪里肯,双臂一览将她牢牢抱住。 “放开我……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章若仪如惊弓之鸟一般,胡乱挣扎着,一边喃喃自语。楚辞连哄带劝怎么也不肯松手,一番折腾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凌乱,越发显露出绰约玲珑的身段来。 见状,楚辞眼热得厉害,更紧的拥抱章若仪,用力往怀里揉,张口含住她白嫩的耳垂儿。 “若若,我有反应了,怎么办?” 一边将她葱白的小手纳入掌心,引导着往身下的灼烫处伸过去。 章若仪身体一僵,全然忘记了挣扎。显然是没想过云淡风轻的楚辞会如此泼皮无赖耍流氓,在酒精的侵蚀下意识所剩无几,她完全反应不过来,表情呆呆的,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身体被压制在沙发上,两侧是楚辞精瘦有力的臂膀,他强悍的身躯不断挤压着她,温度节节攀高,空气暧昧稀薄。章若仪才本能的感觉到害怕。 “别动我……” 话里已经带上了哭音,跟小奶猫似的,一声声,脆弱又互助,却挠得他浑身都痒。 楚辞被这撩人的哼唧声蛊惑,束着细腰的双臂不仅没有放开,反而越收越紧。 “别怕,不动你,不动你。” 一边信誓旦旦的保证,一边火热的吻落在她唇角,沿着她嫩滑的颈侧细细的吻,轻轻从那片战栗起的小疙瘩上舔过,一路往下…… “呜呜……” 章若仪哭得厉害,身上也越来越热,他双手像是带了电,所到之处串起一片酥麻。 像是迷糊到了极点,又好像清醒无比。那种水深火热,身不由己,心悸动到发颤的滋味,熟悉得让人害怕,她怕得要命。 泪,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掉,章若仪哭的不能自已。 “阿辞……我怕……” 楚辞心软的一塌糊涂,但擒握她腰肢的动作并没有松懈一丝一毫。 今晚,他不打算放过她。 确切的说,从第一次见她,就从没想过放手。 如果一直采取这种不瘟不火的方式,他们之间可能永远止步于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无法修成正果。 与其无疾而终,倒不如破釜沉舟。他已泥足深陷,绝不允她袖手旁观。 接下来,拆吞入腹,一切顺理成章。 她像是一只被剥离了外衣的粽子,白嫩嫩,软糯懦,俏生生盛放在碧翠的叶上,任他品尝。 而他,实在抑制不住满腹念想,索性抛却所有的顾虑,不计后果地品尝了这颗眼馋许久的小肉粽。 那滋味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唇齿之间,仿佛都留下了专属于她的香气,经久不散。 缠绵悱恻,痛到极致,极致欢愉…… 第二天清早,天大亮。 楚辞端着一碗红枣粥走进房间的时候,章若仪已经醒了,裹着被子双眼直愣愣望着床单上那处干涸的血渍,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等他靠近,抛开被子从床上下来,赤脚踩在地板上,自顾自把衣服往身上套,穿戴好后面无表情往外走,一言不发。 楚辞自觉理亏,忙追上前从后面搂住她,柔声开口:“在一起好吗?”见她神色微动,忙不迭补充道,“昨晚……是我不好,我愿意对你负责。” 察觉她身体颤抖的厉害,心中怜惜更甚,楚辞毫不迟疑的说:“我们在一起,以结婚为前提那种,可以吗?” 低声下气,姿态卑微,一点都不像那个高高在上的他。爱情里,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输得一败涂地。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自尊可言? 章若仪听后并不动容,只是紧闭着双眼,摇头不语。 楚辞见她咬着唇,面色惨败,想起昨夜的几番折腾,怜意更甚,声音放得更低更柔。 “那里……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抹点儿药。” 如此亲密无间、无所避讳的亲昵态度,让章若仪不自在别过头,在心里斟酌了半响,咬紧牙关说道。 “我们能不能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霎时,楚辞嘴角的笑容顿了顿,满腔热忱如遭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来,浇得他措手不及。昨晚那种和心爱的人融为一体的愉悦让他几度辗转反侧,兴奋的难以成眠。他无数次设想过章若仪清醒后的种种反应,有娇羞、气愤、挣扎、迟疑,却从没想到会是如今的——无悲无喜。 她整个人仿佛透明的玻璃娃娃一样,晶莹剔透,却没有喜怒哀乐。好像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牵动她任何情绪。 这样的章若仪让他感到惶恐,就像手中的流沙,怎么努力都无法握紧。 楚辞挑高了眉头,抛开进退适宜的风度,忍不住追问:“你是不想要我负责,还是……不想跟我在一起?” “我有喜欢的人了。” 章若仪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说完。楚辞已相当难堪,此刻但凡他存在一丝理智,一切就应该到此为止。把昨晚所有的甜蜜旖旎,当作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梦。 梦醒,浮华浮世皆是一片虚无。 但,若是还有理智可言,他又怎么会放任自己沦陷到如斯境地? 楚辞牵起近乎无奈至极的笑意,眼神执拗而顽固。 “可……我已经要了你……” 章若仪一时不语,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语调温柔:“他是不会介意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连表情都是柔和的,那样的神情,憧憬爱情的模样,就如同一个陷入爱情的少女。楚辞开口想说些什么,发现连嗓音都变得艰涩无比,他张了张嘴,仍是徒劳无用再次问道。 “就……那么喜欢……”他? 章若仪没有迟疑,很快点头。楚辞苦笑着慢慢放开禁锢她的手,缓缓向后退了好几步。定定凝着她的面容,目不转睛,舍不得眨眼。 忽然,短促的轻笑了一声,那笑容清俊不减却狼狈非常。 “章若仪,如果……我不打算放手呢? 我们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我不信你能忘得掉……” 他终于找到丢失的那根肋骨,即使偏执到病态,也不能再失去。 “最亲密的关系?你是指坐爱吗?”章若仪平淡反问,语气如同在讨论去哪儿吃饭一般随意自然。可接下来,她说的每一个字,一生一世烙在他心里。 “你知不知道,女人的一生,可以跟许多个男人发生关系,能让她心甘情愿生儿育女的,却只有一个。 而我,只想给他一个人生孩子。” 说完章若仪走向不远处的沙发,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时常备用的避孕药,一口吞下去,转身离开,不再留恋,只留下楚辞高大的背影被身后的冬日暖阳切割的支离破碎。 走出别墅的那一瞬,章若仪仰头望着天空,沁凉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你不会知道—— 从小,长辈们灌输给我的观念是,女人一生只能忠于自己丈夫。三从四德,夫死守节,终生不能另嫁。 而我,背弃了自己的信仰,只为忠于你。 我把我的真心和清白全部献给你,明知腹中胎儿是一道催命符,仍狠不下心肠舍了他。 只因我爱你,爱到不要命也要为你生儿育女,孕育骨血。 可是后来,是你不要我们的…… 你不会知道—— 曾经我有多想和你在一起,不惜背弃我的亲人,可失去孩子之后,所有痴念都烟消云散了。 让孩子一个人孤苦伶仃无枝可依,而罪魁祸首的我们却心安理得的幸福着。 我做不到。 阿辞,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让我心甘情愿的那个人,正是你…… 第58章 甜蜜(/) 怀孕了? 章若仪震惊不已,霍然抬头看向身旁的楚辞,盈润的眼眸一片难以置信。 “那颗药……” 她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而早已设下天罗地网的楚辞,幽邃眼眸中划过一丝亮光,英俊的眉眼充盈着抑制不住的欢喜。他的手掌轻轻捏住她颤抖的肩头,怜爱在她额间烙下一吻。 “换掉了。” “你……” 章若仪嗓子里仿佛被棉花团团堵住,哽咽着发不出声音。楚辞缓缓凑近,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从容不迫附在她耳边,语气低沉而坚定。 “我们这一生都会纠缠在一起,若若,你摆脱不了我……” 章若仪下意识蹙起眉,眼底氤氲着雾气,看上去脆弱而迷茫。楚辞伸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柔声轻道。 “不要皱眉,这样会让宝宝觉得,你不欢迎它。” 心肝仿佛被针尖儿狠狠扎了一下,宝宝两个字像是戳中章若仪心上最柔软的部分,她立刻回过神,低头怔怔盯着自己的肚子,嘴里呢喃。 “宝宝……” 语气轻得像是要随风而逝,生怕一不小心吓着他。 好一会儿,还是没办法完全接受眼下的事实。 这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吗? 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还是她太过渴望而主观臆想出来的幻觉? 章若仪咬着唇,茫然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忐忑、不安、紧张、欣喜、激动、害怕,五谷杂陈,统统都围绕着肚子里的宝贝。 原本空落落的内心,瞬间被这个小小的豆芽儿填的满满的。 这一刻,她忽然不想再纠结过去那些伤痕累累,不想再围绕着谁辜负了谁,又值不值得反复折磨。她的全部关注点都集中在肚子里的小生命身上,她想全心全意迎接这个上苍给予的恩赐。 这才是她重生的意义,不再沉湎过去,而重新期待未来。 章若仪双手抚摸向依旧平坦的小腹,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温柔而安宁的笑容,周围流淌着一种宁静祥和的气息,令旁边沉浸在将为人父喜悦中的楚辞受到感染,也慢慢静谧起来。 他一手半环着章若仪落在腰腹处,另一只覆盖住她腹间的双手,相互纠缠,直到再也分不出你我。 从她惊喜到手足无措的表情,楚辞知道,他成功了。 他费尽心思编织的那张网,终于成功将她套住。从此,她将牢牢困在他的掌控之中,再也逃脱不得。 早在确定非她不可的时候,他就已经将有关于她所有的信息植入大脑。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擅长什么,害怕什么。她的目标、向往、信仰,牵挂、朋友、知己,她常去的餐厅,常穿的衣服颜色、品牌,身上的香水,甚至内衣款式、材质他都一清二楚。 他近乎病态的爱着她,当然不可能忘了她的生理期和危险期。 财务总监的任命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决定,他特地选在月初对外宣布,早算准了那一天是她的排卵日,是她身体最容易受孕的日子。 接下来的一切,完全依照他的计划实施。 升职加薪自然要出去庆祝,作为主角不可能避过酒精,接下来他算好时机,在她醉得不省人事之际出现…… 卑鄙吗?无耻吗?只要能留得住想留的人,那些根本无关痛痒。 曾经他唾弃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可真正轮到自己,才懂得,他们也不想那么处心积虑,只是不这样,便得不到毕生所爱。 与其等错过后懊悔不已,扼腕叹息,不如放手一搏。 很久以前,他已经清楚意识到,她是真的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不是欲擒故纵,而是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 她小心翼翼躲开和他每一次见面,尽量避开每一个可能遇见他的场合,那样执拗地不想和他有一丝一毫联系。 他除了制造出一种剪不断、割舍不掉的牵扯,别无选择。 而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最牢固的情感。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母亲,可以舍下自己的孩子。 舍不得孩子,自然也舍不得不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他的若若,心最柔软,一定会妥协。 从一开始他就算好了这一天。 为了提高造人成功率,他好几个月前开始戒烟,无论多重要的应酬,滴酒不沾,严格锻炼身体,坚持正常生活作息。 他想保持最佳身体状态,和他爱的女人,共同创造一个聪颖健康的小家伙儿。 他会保护她们,倾尽一生。 楼下熙熙攘攘,在詹景冽诱哄加威胁下,好不容易快睡觉的章若愿听到动静,趁某人洗澡的空挡,正准备偷偷溜下楼去瞧瞧情况。刚猫着身子走了几步,身后突然窜起一股寒气,凉飕飕,阴测测。 她缩着肩膀回头,正对上詹景冽幽沉暗冷的目光,心里咯噔,双腿发软,差点儿从楼梯口摔下去。幸好詹景冽眼疾手快,大步走过去,一个海底捞月将不省心的娇气包捉到怀里,略微施力在她圆润的屁股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这么晚了,不乖乖睡觉,跑去哪?” 他身上围着一块白色浴巾,大概出来逮人时太过匆忙,只胡乱系了一个简易的结,领口松松垮垮,大片古铜色肌肉一览无余,八块腹肌宛如被蜜蜡涂抹过,精壮强悍,健硕而性感。 过往三年中,这样的景象,章若愿不知见过多少次,可每一次总抑制不住脸红心跳。她默默低着头,目光四下游移就是不敢往人身上瞟,嘴里支支吾吾。 “我还不困……想先去看看姐姐怎么样了……” 詹景冽乌眉微挑,睨着眼前这只受伤了还不让人省心的小妮子,简直无奈了。 “真想撬开你的脑袋瓜,看看里面装什么了,你在担心什么,楚辞还能吃了你姐?” “我……”章若愿揉了揉被施虐的屁股,委屈极了:“怎么就不能了,他要不是想吃我姐,干嘛缠她那么紧? 也就是你,吃完不认账,还家暴我。” 当然,后面这一句,章若愿完全是小声嘀咕嘀咕,绝对不敢让人听见。 詹景冽被娇气包一针见血的话,整得彻底无语,也懒得和她打口水仗了,直接简单粗暴把人拎起来,提溜小鸡崽似的往回走,抱着愣是回不过神的小呆货进了浴室,一把丢进浴缸里。 浴缸里早盛满温度适宜的清水,章若愿甫一入水,水花四溢,哗哗往外流,像极了小型喷泉。她觉得好玩,刚想伸手撩水,悠地被詹景冽扣住了手腕。 “不许闹!” 章若愿这才记起手腕还有伤,不能沾水。刚刚他看似粗鲁把自己扔下水,可伤口处却没有沾湿丝毫。 这个习惯维持高冷姿态,却对她呵护体贴,无微不至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呢! 想到这,章若愿不可抑制地咧开了嘴角,笑得甜蜜而满足。 詹景冽看她笑得傻里傻气,好像偷了腥,动手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儿。 “笑什么,傻乎乎的。” 嘴里嫌弃,可每个动作都是小心谨慎的。 “你才傻呢!” 章若愿心里灌了蜜,嘴上却不肯依,没受伤的那只手在浴缸里来回划着波纹,等玩够了把水淋淋的小手往詹景冽怀里伸,坏心让他跟自己一样湿漉漉。 “你喜欢傻姑娘,是不是傻啊?” 她的嗓音原本便清脆甜美,此刻带了娇嗔与笑声,更是软软糯糯,回荡在詹景冽耳边,犹如风拂过一串小风铃,格外悦耳。 正值仲夏,夜晚炎热,她只穿了件乳白色蕾丝睡衣,又轻又薄,一浸水全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属于女性柔美的线条,纯真又惑人。 此情此景,与那个错乱又旖旎的夜晚重合,詹景冽几乎是立刻,想起她的滋味,青涩甜美,勾人却不自知。 简直就是一只妖儿…… 詹景冽把包裹着绷带的手举高,架在肩膀上,确认一会儿闹起来不会把伤口弄湿后。他上前一步,掐着章若愿的小腰,把人从水里拖出来,俯身便索了个极尽温柔缠绵的吻。 他的吻,跟人一样,微凉的温度却带着灼热的气息,不由分说蛮横霸占了她的呼吸,该是讨厌的,可章若愿心底却欣喜得开出一朵花。 “张嘴。” 唔,这人怎么这么霸道!章若愿别扭劲儿上来,抿唇躲避着,不肯乖乖给他亲。 詹景冽几次三番没尝尽兴,索性握着章若愿的腰肢,将人从浴缸里提溜出来,抱坐在宽敞边缘。大拇指并食指轻扣住她小巧白嫩的下颔,微凉的指腹沿着中间那处美人尖儿缓缓摩挲,低声诱哄道。 “乖。” 事实证明,霸道太子爷偶尔一次的温柔,效果杠杠的。他暧昧至极的动作,挑逗得章若愿浑身发烫,她如同被施了蛊,只是一个“乖”字,就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不知不觉间,慢慢启唇,羞涩又勇敢地,迎接他的疯狂。 “唔……” 浴缸是依照詹景冽身型量订制的豪华版款式,光宽就有两米,当然他从没用过这玩意。当初负责装修的室内设计师是他一朋友介绍过来的,业内颇有几分名气,而他对琐碎事情一向不上心,全程没插手,后来也一直没过问。 确切的说,今天算是第一次正式入住。原本一锤子砸了这玩意儿的想法,暂且搁置不提。 因为他今儿发现,他女人泡在水里的时候,特别像一条美人鱼。 嗯,一条让人想拆吞入腹的美人鱼。 詹景冽越想越情动,双手一夹,轻轻松松将小鱼儿搁在旁边的梳洗台上,结实有力的双臂横亘在腰间紧匝着她,像两片不可逾越的城墙。 这种强悍的力量非但没让章若愿害怕,反而让她打从心里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自豪感。 看,这个拥有八块腹肌的俊美男人是她的,这个能轻轻松松把她抱起来的男人是她的,这个肩膀如海一般伟岸的男人是她的! 此时此刻,这个男人正为她痴狂,这是她的男人啊! 想到这儿,章若愿越发柔顺乖巧,哪怕跟不上他的节奏,仍然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承受他给予的热情。 明明溢满水的浴室,像是着了火。 柔若无骨的触感,似有若无的果香,还有怀中人儿满心依赖的目光,这一切都催促着詹景冽攻城略池。在理智彻底沦丧前,他一口含住娇气包被蒸的粉粉嫩嫩的耳垂儿,近乎咬牙切齿地嘶哑出声。 “知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在变相给她一个拒绝的机会,他想确定,眼前的小女人是百分之百,心甘情愿想和他在一起。 太过珍视,所以舍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怠慢和唐突。 然而,他低估了小妖精的磨人程度。 “知道啊,接下来当然是洗澡喽!” 在詹景冽僵硬的神色下,章若愿露出迷蒙又无辜的表情望着他。 “你带我来浴室,难道不是要洗澡嘛?” 那可怜兮兮的委屈模样,瞧着便让人心软,唯独眼角眉梢那几分狡黠,却泄露了她的得意。这只小东西搁古代,就是一惑人的小妖儿,披着娇憨少女的外表,专门勾引着夜行书生。 “那我要吃你,是不是该去厨房?” 詹景冽似笑非笑,没等她有所反应,立刻把人抱起来出了浴室,大有去厨房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 夫妻间的那档子事,除了床,章若愿实在无法接受在其它场合行事。曾经有一次,殿下醉酒缠着她在温泉池里要了一次,自那之后,她足足有半个月没理人。 温泉池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厨房。 在章若愿看来,那跟野外苟/合也没什么区别了。尤其她目前衣衫不整,就这么被抱出去,万一被楼下什么人看到…… 想想,简直快哭了。 “呜呜,我错了,我不去厨房……我不去……” 章若愿不满的抗议嘤咛尽数被吞没在火热的唇舌间。 等她终于有机会开口喘息的时候,人已经被抛到柔软的床铺中央,像是搁浅在海滩上的小美人鱼,浑身被灼热的气息充盈着,紧张得十根脚趾都害羞得蜷缩起来,简直快要无法呼吸了。 “你欺负人……” 章若愿双手抵在詹景冽肌理分明的胸膛上,竭力阻挡他再次扑过来的庞大身躯,如果一只马上就要被猛虎拆吞入腹的小羊羔,微弱无力的控诉。 詹景冽莞尔:“嗯,我承认。” 他喜欢她千千万万种样子,连偶尔的小矫情也喜欢的要命。 呃…… 对方认错的态度太过良好,让她连追究都显得不好意思,章若愿讨了个没趣,只能拙劣地转移话题。 “那……我们还洗不洗澡了。” 詹景冽想也没想:“不洗了。” “可是,你刚才还嫌我……” 恃宠而骄的某人开始得寸进尺,有一下没一下戳着他厚实的肩膀。 在夜深人静的凌晨午夜,与心爱的人相互簇拥着躺在同一张床上,听她哼哼唧唧的撒着娇,被她柔软的指尖一下下划过心口,这种感觉实实在在是一种熨帖。 “喏,你这样哄着我,是不是想吃了我?” 詹景冽听得出她声音里隐藏的那丝紧张,轻拢着她柔软的发丝,眉宇间满是温柔。 “你说呢?” 章若愿伏在他肩膀上,歪头想了会儿:“等我先洗个澡……” 于是,詹景冽任劳任怨把人重新抱回了浴室,一手环着她,一手试了试,浴缸里的水温偏凉,只能把水放掉重接。章若愿双腿夹着他的精壮腰身,胳膊环着他的脖子,就以树袋熊一样的姿势吊挂在他身上,静静看着男人给自己放洗澡水,心中的雀跃满足无法言说。 情不自禁的,她拱着小脑袋凑近詹景冽嘴角亲了亲,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带着她的满心恋慕,甜如蜜糖,和着炽热的体温,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开。 感受到怀里人儿那份柔情蜜意,詹景冽唇线弯弯,捧着她的两瓣小屁股拖高至于自己视线齐平的高度,压着声逗她。 “忍不住……想要了……” 要什么不言而喻,章若愿被他言外深意羞得恼了,小声啐了一口,便把头深深埋在他怀里,小鸵鸟状怎么也不肯抬头了。 詹景冽笑得纵容,看她那个羞赧劲儿,更想把她捧在手心轻怜蜜爱,空闲的那只手扣着她湿漉漉的小脑袋瓜,再次吻上去,捉弄得她面红耳赤。 热恋中的人总是不加节制地想与对方溺缠在一起,不知疲倦,渴望身心交融,地久天长。 这个澡洗了很久,章若愿近乎□□被詹景冽从浴室抱出来,钻进被子里,一股脑睡着了。 留下某人,哭笑不得。 身体正亢奋不已的詹景冽,在吃了她吃了她还是吃了她的念头之间来回纠结,终究还是不忍心就这么不清不醒占有她。烦躁的抓了抓根根利落干练的短发,转身朝浴室疏解去了。 今晚,他算是跟浴室杠上了。 第59章 尊重(/) 大概是每天起早已成了习惯,在生物钟的强大作用下。即使很晚才睡,章若愿还是不到六点一刻就醒过来。 意识回笼后,她抱着被子打了两个滚儿,才从被子里伸出两条细嫩的胳膊,准备起床。闭着眼睛,双手无意识在身旁来回摸索,摸了好几个来回怎么也找不到小内内。 哎? 章若愿纳了闷,缓缓挪动身子坐起来,一手揪着被子挡在胸前,一手翻了翻被子,愣是找不着。后知后觉才想起,昨晚晕晕乎乎到最后,好像是光不溜秋被人抱出来的,内衣内裤自然全落浴室里面了。 薄薄的一层蚕丝被下,她身无寸缕,就这么走去浴室?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也就罢了,眼下…… 章若愿看了看身旁睡得正熟的詹景冽,咬咬唇,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昨晚那番折腾,到最后她几乎是浑身都泡在浴缸里,身上的衣服全湿透,肯定是不能再穿了。 想想都臊得慌。 可这样一来,她没有衣服穿了呀,难不成等他醒来,这样光溜溜地跟人面面相觑?怎么想怎么羞,偏偏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章若愿郁闷的揉了揉头发,索性重新窝回被子里。 不管了,实在不行就装睡吧。 嗯,睡吧。 詹景冽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他的小女人正闭着眼睛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小身板不自觉团成小龙虾的姿势。小巧精致的脸有一半埋在枕头里,露出来的一半吹弹可破,白净里透着粉色的光晕。又长又黑的发一直蔓延到他耳边,看上去柔软得不得了。 这样咫尺之间,一伸手就可以把她拥在怀里的距离,让詹景冽从清醒那一刻心情便非常好。他动作轻柔,将裹着被子的小女人慢慢抱进怀里,看着她与自己密密契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怀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终于被排挤得干干净净。 他低头凝着章若愿一寸寸瞧,指尖轻划过她花瓣似的唇线,眼眸渐深。往下拉一段被子,只见那白皙的肌肤上,果不其然多了好几道红痕。 从没见过比她皮肤更娇嫩的,他明明只是吮了吮,还什么都没做,倒像是狠狠欺负了她。 更可恨的是,被这累累痕迹控诉着,他倒真动了邪念。想让她浑身都烙印上他肆虐过的痕迹,好像这样比任何方式都直接有效,彻底宣告她是他的女人。 心念一动,随之而来的是涌动的情潮,詹景冽撩开她耳后的发丝,含着那小朵耳垂舔了舔,顺着一路吻下去。 他的吻比昨晚还要热情,像火种一样,所到之处带起一连串火星,简直要把她烧化了。 一直在默默装睡的章若愿,在脑袋化成一团浆糊之前,终于忍不住去按他伸进被子里兴风作浪的手掌。 “醒了?” 趁人之危的詹景冽一点都木有被抓包的自觉性,那个神情自若的淡定劲儿,完全等同在说“既然你醒了,那我们正好继续”。 暖床了三年,章若愿听不出詹景冽的言外之意才怪,心里暗叫不好。面上仍装出一副困乏至极的模样,含糊说道。 “好困……我再睡一会儿……” “嗯,你睡。” 詹景冽嘴上敷衍着,动作却没有丝毫收敛。章若愿被他闹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情不自禁嘤咛一声,小声哼了哼。 “别闹我。” 詹景冽含着她的舌尖深深唆吮了几下,低哑着嗓音轻哄:“乖,就一会儿……” 他声音原本就低沉好听,此刻因情动显得特别蛊惑。章若愿被他安抚着,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意识连同身体一起被他主宰着,渐渐沉沦。 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持续好一会儿才渐渐消停,章若愿脱力般爬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根指头也懒得动。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湿漉漉,汗津津。 詹景冽伏在她背后,健硕的身躯把她牢牢覆盖在身/下,以牢不可破的姿势宣告属于一个人的占有欲。 “你好重……” 章若愿累到没有力气说话,可一直被这么压着实在难受,快要无法呼吸了。詹景冽失笑,剥开她额前的碎头发,在她白嫩可口的颊侧咬了一口,才搂着娇气包调了个,换她在上面。 “唔……” 好容易能喘口气,章若愿也不计较他恶劣的行为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 她睡觉的模样特别好看,颤动的睫毛,像两排小刷子,在清晨温和的阳光下,投射出缱绻的弧度。詹景冽看了又看,忍不住亲亲她的眼睛。不过吃了点甜头,还没正式开动,她已经像是被抽掉了骨头。 这小身板……为了以后的长久福利,必须得加强锻炼啊。 又等了一会儿,见她呼吸均匀,差不多又睡着了。詹景冽轻手轻脚把人放到身侧,被子盖严实,之后穿衣下床,刚准备去洗漱,衣角便被装睡的某只揪住。 “你去干嘛?” 这种不自觉的依赖最叫人动容,詹景冽回握住她的小手,捏到嘴边啄了两口。 “我去跑步,你再多睡会儿。” 章若愿一直知道他有晨跑的习惯,每天雷打不动。今天貌似因为自己耽误的有点久,本也不想拦他。只是想到刚才已经到了那般亲密的程度,他却还是能把持住分寸,不越雷池一步。 跟现在一样,即使才经历过一番温存,不过片刻,他仍然可以拾掇得清清爽爽,照着他原本的计划按部就班走下去。 她的存在,显得有些可有可无。 她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可他的态度,她怎么也捉摸不透。 不想多想的,可人有时候就是爱钻牛角尖儿,心底有个想法冒出来,如果不及时掐灭,就会越演越烈,泛滥成灾。 “哦。” 有些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她点点头,神色有几分落寞。 “怎么不开心了?” 詹景冽虽然没谈过恋爱,但架不住智商高啊,天生敏锐的观察力让他瞬间感受到章若愿的情绪变化,思前想后立刻猜出了大概。看她耸拉着脑袋,跟个缺奶的小狗仔一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你的小脑瓜整天瞎琢磨什么?” 说完便拉了她的手往下牵引……章若愿脸颊刷得红了。 “还敢不敢胡思乱想了?” 詹景冽握着她的手不放,神色无奈,语气却宠溺极了:“不要怀疑你对我的影响力,是我总想等等,再等等,怕唐突了你。” 他亲亲她的脸颊,语气低柔而缓慢,唯恐她听不懂他的心意。 “我不想委屈你。” 他何尝不想真真正正占有她,可当真正珍惜一个人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越是爱她爱狠了,越是不想这么无名无分唐突她。 当爱的人那么坦诚而勇敢将自己交予,他不能辜负。 心中已经对未来有一个初步规划,这个规划里确定以及肯定会留有她的位置,等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会毫不客气将娇气包拆吞入腹。 章若愿不知道别人被如此深情表白是什么反应,当一贯高冷的太子爷如此郑重的说,不想委屈她。这一刻她由衷觉得,能拥有这样一个男人,实在不枉此生。 他未诉之于口的话,她全部听懂了。 确立恋爱关系还不到24小时,他却是拿自己当作妻子来看待的。一个男人,在恋爱初期,就已经把你放在妻子位置上去尊重与包容,她何其有幸,于茫茫人海中邂逅。 章若愿感动不已,挪到他怀里拱了拱,抬头望着他认真回道。 “我懂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怀疑自己。” 第60章 盖戳(/) 詹景冽锻炼完从外面回到房间,照例冲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只见床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 他换了身衣服,直接推开对面房门往里走。果不其然,那只娇气包穿着他的一件白色衬衣正俯身在柜子里翻翻找找,眨眼功夫已经把好几件裙子抛到床上。 她一会踮脚尖儿,一会猫着腰,看上去忙的不得了。身上那件他不久前才穿过的衬衣又肥又大,一直罩到臀部,露出两条又直又细的筷子腿。 嗯,也就是看着瘦,摸上去肉乎乎的。 詹景冽仔细回味了方才的厮缠,由衷感慨一番。抬胳膊看了看腕表,早餐时间已经迟到了近半个小时,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索性倚在门边上,双臂环胸,饶有趣味看自己的小女人换衣服。 “呀,你回来了!” 章若愿挑衣服挑的浑然忘我,总算从眼花缭乱的衣服堆积,选了一件湖兰色连衣裙出来,对着镜子比划。反反复复照了好一会儿,才从镜面倒映里看见倚门而立的詹景冽,顿时莞尔。拿起衣服凑到他跟前,仰着小脸,满含期待的望着他。莹润的眼眸像是被春水洗过,波光粼粼。 “好看吗?” 詹景冽配合地仔仔细细看了眼那裙子,小清新风格,没有复杂图案,胜在剪裁灵巧,线条很美。他对女人的东西一向没什么研究,也懒得过问,这次却极认真的点点头。 “你穿什么都好。” “真的?” 章若愿被某人的情话甜的不要不要的,眼睛晶亮看着他,说不出的欢喜。 “嗯。”詹景冽的目光在她全身上下逡巡一番,揽着她纤细到捏不出一两肉的腰肢,诚恳补充道:“不过……不穿最好。” “……” 章若愿嗔了他一眼,原本还打算亲他一下以示嘉奖的。╭(╯^╰)╮ 章若愿并没有穿那套湖兰色连衣裙,至于原因嘛——当然是某人嫌裙摆太短,容易走光。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换了条中规中矩的七分牛仔裤,加浅粉色半袖衬衣。作为等价交换条件,詹景冽则在章若愿软磨硬泡下,也换了件淡粉色衬衣,下配牛仔裤,跟情侣同款似的。 虽然不能穿漂亮的裙子伐开心,不过,当看到镜子里的两人相偎而立,穿着款式相仿的牛仔裤白衬衣,身高颜值简直配一脸,章若愿那一丢丢不开心瞬间治愈。 章若愿注视着詹景冽显然对粉色嫌弃到不得了的无奈脸,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小母鸡般咯咯咯笑起来,小身板一抽一抽的,随时有可能抽过去似得。 这一笑,詹景冽脸都沉了,想直接往她白嫩的脸蛋上狠狠啃一口,到底惦记着一会儿还得出去见人,舍不得让她太难做。可是意难平啊,万般郁猝下,退而求其次,只能恨恨捏了捏她圆润的屁股。 章若愿被偷袭了也不生气,全神贯注欣赏着太子爷的时装staly。他难得不穿西装,褪去了那份强势逼人的压迫和冷硬,仿佛整个人都柔和下来。英俊高大,雍雅又帅气,把她撩得直想嚎一嗓子。 嗷嗷,她男人真帅! 这么想着,章若愿双手揽住詹景冽,仰起头在他下巴上重重嘬了一口。 她之前涂了一款樱花粉的润唇膏,带点粉粉亮亮的颜色。远看不明显,可距离近了,一眼就能看到下巴上那个粉粉的唇印,明眼人谁还不知道有主了? 章若愿满意极了,而詹景冽则黑了脸。 原本让一个大男人穿骚粉骚粉的衬衣已经够挑战了,现在呢?好好的下巴上印了个唇印,虽然不明显,却跟朵花似的,怎么看怎么丑。 生平第一次被盖章扣戳,詹景冽滋味复杂难言,折身回房间要洗掉,章若愿不许,八爪鱼一样把他的手臂缠得懒懒的,好说歹说就不让他擦。 “别擦别擦,你今天实在太帅了,我怕别人跟我抢!这个是防狼用的!” “防狼?” 詹景冽无语极了,她以为自己是什么?香喷喷的小羊羔么? 章若愿煞有介事点头:“母狼好多的!” 不是她小题大做,而是自家男人的魅力实在让人忧伤。想当年,他都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还加上冷漠不近人情的性子,都有大把千金小姐上赶着往跟前凑。 眼下这种情况,更加不能掉以轻心! 詹景冽哭笑不得,到底拗不过她,只能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勉强应了。想了想,又怕娇气包得寸进尺,于是沉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威信一些:“下不为例。” 两人在楼上腻歪了好一会儿,丝毫没有下楼吃饭的意思,最后还是在娇气包肚子的强烈抗议下,慢慢悠悠下了楼。 下楼的时候,楚辞和章若仪正在吃早餐。两人边吃边耳语着什么,有商有量,看起来十分亲密的样子。楚辞神色温柔地能滴出水来,边给人夹菜,边不动声色又往章若仪身边靠了靠,脸都要贴上去了。 这……画风不对! 楚辞喜欢姐姐是没错,可她记得,姐姐对楚辞一直是敬而远之的啊!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两人之间好像有了石破天惊的进展。 她心里纳闷,又往两人的方向多瞧了几眼。很快注意到,虽然面对楚辞无微不至的关怀,姐姐还是有些不自然,但却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客气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章若愿没来得及多想,身后詹景冽已搂着她,走到座位旁边。拉开椅子,示意她坐过去。 “舍得从被窝爬起来了?” 章若仪笑着跟她打招呼,等章若愿坐下,便起身去厨房将一碟热气腾腾的九层糕端出来,摆在她一伸筷子就能够到的地方,顺手捏了捏她的脸,像往常一样笑容柔美。 “不是从网上看到图片就一直想吃这里的九层糕吗?喏,这个就是了,看起来还不错吧?” 楚辞在一旁微笑着补充:“你姐姐惦记着你想吃九层糕,起了个大早,特意跑到最正宗的糕点店给你买。怕回来冷了失去原有味道,直接把人家蒸糕的笼子一并买回来,在炉子上蒸着。” 语气自然而熟稔,标准的准姐夫口吻。 “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如果不是我跟在后面,恐怕你连人家师傅的手艺也得一并学会才罢休。”他可绝对不会承认,对章若愿的小嫉妒如果喝了好几壶山西老陈醋,直到现在酸水还在一股一股往外冒。那滋味,简直了! 章若仪叫他说的脸红,又担心妹妹愧疚,急忙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辩解:“我平常也是很早起的。” 章若愿感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直接身体力行,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到碗里,一口咬了五层。 这里的九层糕跟她吃过的不一样,红、橙、黄、绿、青、蓝、紫、白、粉九种颜色,每一种都是不用的口味。软软糯糯,又滑又q,好吃的不得了。 对美食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小吃货连吃了三个,才在詹景冽有如实矢的眼神威压下,弱弱改变筷子方向,挑挑捡捡吃了两口凉拌青笋片,埋头小口小口喝粥。 尽管章若仪对这个上纲上线,将妹夫角色发挥超常的总裁大人还是不满意。不过,此刻两人相处融洽,周身都冒着甜滋滋的糖丝,默契得让人不忍打扰。 詹景冽对妹妹那股子疼爱劲儿看得她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而妹妹看起来也幸福极了,吃一会儿就抬头看对方一眼,笑容傻甜傻甜,又娇又憨。 郎情妾意的模样简直了! 章若仪想说的话全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卡着,实在难受。她无意识拿起汤匙,预备喝口粥平复下心情。 “喝这碗,温度正好。” 楚辞将她面前的那碗端走,把自己晾了一会儿的南瓜小米粥放到她面前,细心周到,关怀无所不至。 章若仪没什么意见,尝了一口,不烫不凉,的确刚好。见他一口未动,只顾着自己,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对面两人的相处模式,同样让章若愿摸不清头脑。 她究竟错过了什么? 心里藏了一万个问号,她抓耳挠腮想知道原因,于是,饭也不好好吃。手从桌底下伸过去捏了捏詹景冽的腰带,抻着脖子小声嘀咕。 “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啊?” 詹景冽拿了一个鸡蛋在桌面磕了个小口,修长的手指以小口为突破口,不过几秒,一颗白嫩嫩圆滚滚的鸡蛋从壳中剥离出来,径自落到章若愿跟前的小碗里。 “好好吃饭,别人的事不要乱琢磨。” “怎么说别人的事呢?事关我姐,我必须得弄清楚啊!楚辞现在……是想要追我姐的意思嘛?” 岂止是追,看他那志得意满的样子,估计早就把人拆吞入腹了。不过这些在娇气包面前是绝对不能提的。 詹景冽抽来巾帕擦了擦手,并不回答,只眼神示意她先把鸡蛋吃掉。 章若愿看着碗里的那颗又圆又大的鸡蛋,一脸哀怨:“我不喜欢吃蛋黄。” “没得商量。” 急得章若愿直想掐他,又没那个胆子,只能用挠痒痒般的力道搔了他两下,娇娇软软地撒娇:“我只吃蛋白,你帮我蛋黄吃了,好不好?” 詹景冽不理她,高贵冷艳吃着自己的,任她撒娇卖痴坚决不为所动。 第61章 亏欠(/) 章若愿哼哼唧唧了半响,对着詹景冽又磨又蹭耍赖撒娇,奈何某人不为所动。眼看横竖躲不过去,她磨了磨牙,眉头皱得可以夹蚊子,和那个无辜的鸡蛋大眼瞪小眼了好几分钟,又看看詹景冽那一副郎心似铁,绝不商量的模样,终于泄了气,放弃挣扎,一筷子从鸡蛋中间扎进去,凶猛残暴嗷地一口啃了大半。 接着又赶紧往嘴里吞了一大口粥,生怕下一秒吐出来。那腮帮子鼓鼓的模样,跟只土拨鼠似的,看在詹景冽眼里,只觉得又萌又蠢,可爱的不得了。 他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顶,见她碗已见底,又盛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再喝点儿,别噎着。” 章若愿瞪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大口,确定嘴里没有一丢丢蛋黄味道后,才从碗里抬起头,白嫩嫩的脸蛋上带着大写的幽怨。 詹景冽忍俊不禁,动手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忍不住哄她。 “好了,再鼓气脸就撑大了。” 闻言,章若愿下意识揉了揉脸,却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一下下戳着他的胸口,小声嘟囔:“吓唬谁呢,反正,就算成了大脸婆你也得守着我。” 詹景冽莞尔,一脸宠溺地逗她玩:“那可不行,我喜欢巴掌脸。”说完便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以前没留意过,只觉得她娇小,脸也是尖尖小小的。这么一比对才发现,她的脸真挺小,不过有他手掌大,还真是名符其实的巴掌脸。 章若愿听后,简直要炸,直接把他讨人嫌的大手从脸上扒拉下来,愤愤往他虎口的位置咬下去。 “嘶!” “这么咬下去,不嫌一嘴全是细菌?”詹景冽急忙扣住她的牙关,对上她那双委屈极了的眼睛,声音不自觉轻柔下来:“等会儿,洗了手再给你咬。” 言罢,章若愿松口,很听话的点点头:“好的,以后你不刷牙不许亲我。”附赠一副“我好嫌弃你嘴巴里有细菌”的表情。 詹景冽:“……” 章若仪一直注视着对面两人旁若无人谈情说爱,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如胶似漆,黏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眼看着妹妹越陷越深,她却毫无办法,连自己的事情也如一团乱麻。 她愁得没有胃口,一碗粥搅来搅去,根本没吃几口。 楚辞伸手摸摸碗底,粥都凉了。扫了眼对面浑然不觉,大清早秀恩爱的那对,无奈极了。如果有选择的话,他还真想立刻把那黏黏糊糊的两只请出去,割这儿亲亲我我,让人看不下去不说,单是影响他媳妇食欲这一点,足以被雷劈了。 但素,他没忘记,脚下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归詹景冽所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于是,楚辞默默忍了,重新为章若仪添了碗汤。 “粥凉了,喝碗汤吧,尝尝刘婶熬的乌鸡山药汤,听说滋阴补血……” “呕……” 还没等楚辞说完功效,章若仪突然呕了一口酸水,汹涌的恶心感直往喉咙口翻涌,她摇摇头,一手掩唇,一手推开汤碗,慌忙起身径自跑去洗手间。 “我去看看,你们先吃。”楚辞反应最快,几乎前后脚功夫跟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敲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章若愿一头雾水望向詹景冽:“怎么了这是?”。后者但笑不语,只回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她捉摸不透,心里又实在记挂着章若仪的情况,着急到不行,赶紧放下筷子拉着他跟过去。 潺潺的水流声不绝于耳,光可鉴人的瓷砖砌成的洗漱池边,章若仪正弯着腰不停呕吐,反应强烈,像是胃都要吐出来了。楚辞一手紧握着她的右手,一手给她抚背顺气,一向云淡风轻的俊脸神色紧绷,忧心忡忡。 好一会儿,那股恶心的感觉才稍稍下去一些,章若仪整个人虚脱般倚靠在楚辞怀里,素雅的脸一片苍白,带着水痕,娇弱得如同被雨打湿的玉兰。 楚辞心疼得说不出话,双臂拥揽着她的细腰,温厚的大掌缓缓落在她小腹处,既怕弄疼了她,又忍不住想把她肚子里闹人的小家伙好好敲打一番。 章若仪哪能猜不出他的心思,急忙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冲他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柔声细语地为小家伙辩解。 “他很乖的,是我平时不爱吃肉,一闻到那味道才会受不了。我以后会努力多吃点儿肉,你别怪他……” 瞧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楚辞只觉得心疼,她这样看重这个孩子,仿佛孕育的不是一个神奇的小豆芽,而是她的命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肚子里的小东西有任何差池。他心里头滋味复杂难辨,最终仍是抵不过她近乎哀求的目光,轻叹了口气。 “傻瓜,他是我们的孩子……” 我怎么舍得怪他? 章若仪回望他温柔的目光,他的神情分明也对这颗调皮的小豆芽儿饱含着期待。这种感觉真的很陌生,第一次有一个人和她一起,期待着这个小家伙儿的诞生,这个人还是曾经她最希望的那个。 她神情恍惚,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那座空旷而冰冷的宫殿。她被软禁在清华苑近四个月之久,除了一日三餐专门送饭的丫鬟,剩下的时光,每一天都漫长而寂寞。 她摸着一天天隆起的小腹,听着窗外欢脱的鸟叫声度过,单调的重复这两件事,日复一日,那样一段孤寂的时光漫长难挨,几乎想不起是怎样熬过来的。 可他长在身体里,与自己血肉相连的那种感受,却永远都忘不了。 他没有过一天被父亲呵护的日子,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疼爱。甚至,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他活得暗无天日,不被任何人期待。 这一次,她想把所有亏欠他的,都弥补回来。 章若仪闭上眼,遮住眼睛里所有的痛楚,轻轻靠在楚辞宽阔的肩膀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抚摸着小腹。 “你该对他好一些。” 楚辞不疑有他,连连点头承诺:“相信我,我会倾尽所能,给他最好的一切。”末了生怕她不信,低头凑近她耳边坚定道:“我发誓:如果将来对小家伙有丁点儿不好,叫我穷尽一生都得不到你的心。” —— “姐姐他……” 洗手间外,还没走进去却不小心听到一切的章若愿,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她求助般回头看詹景冽,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否定。 可惜,并没有。 詹景冽嘴角含笑,无声点头。让所有的答案,尽在不言中,一切都成了既定事实,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些曾经她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一一呈于眼前。那些盘固于脑海,每每想起便如芒在背,始终得不到解释的真相,如今在她不想知道的时候,抽丝剥茧般显现出本质的脉络。 那些被她主观臆断的真相相继还原,最终还原成她最不愿相信的事实。 章若愿被轰炸得措手不及,却还在固执寻求变卦的可能:“姐姐真的……怀孕了?” 天知道,这里的每一个字之于她,都是那么的沉重而艰难。 詹景冽轻笑一声,以为她沉浸在即将升级为小姨的喜悦里,高兴傻了。隧揉了揉她的头顶,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愉悦。 “嗯。” 她继续追问:“谁的?” 詹景冽斜眉一挑,敲了敲某人不开窍的小脑袋瓜,极有耐心往楚辞那边扫了扫,眼神示意道:“还能谁的?” 是啊,此时此刻,那对即将升级为孩儿爸孩儿妈的恋人正忘情拥抱在一起,这个白痴无比的问题,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 所以,姐姐真的怀孕了,而孩子是楚辞的。 章若愿艰难的消化着这件事带来的巨大冲击,越想越觉得心惊,她不禁想到当年。 作为章家培育多年的嫡长女,姐姐说是章氏一族的脸面都不为过,尤其在她成为东宫太子妃之后,章家的荣誉与骄傲更是与之融为一体,更何况当时她肚子里正孕育着皇长孙。 倘若真是被奸人所害,一尸两命。这样的大事,不该就草草处置一个侍妾了事。 为什么一向对姐姐疼爱有加的祖父祖母三缄其口,丧礼从简,死因不闻不问? 为什么宝贝女儿一尸两命,重权在握的父亲选择沉默,还在不久后将自小疼宠的嫡幼女也嫁入皇家? 为什么连最亲厚的大哥也都讳莫如深,不愿多说,在事情发生后,仍然忠心耿耿得为太子爷效忠,甚至效忠鼎力尤盛从前? 这些细枝末节本就透露着丝丝诡异,只是当时她一心陷在姐姐去世的悲痛中,不肯深究。 不,应当说,即使她察觉了什么,也不肯继续往下想。 母亲去世的早,姐姐在她生命中扮演了亦母亦姐的角色,从记事起,她读书识字,懂事明理都是姐姐亲身教导的。在她心中,世界上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为她量身定做。 怎么可能把她往“德行有亏”方面想,姐姐从小按皇后标准长大,言行举止皆是足以载入教材的楷模,宫规教条于她如同吃饭穿衣。她怎么能深入想到,姐姐竟会摒弃十几年恪守的准则,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镇国公世子私通,甚至胎珠暗结。 这简直,骇人听闻! 可如果不是这样,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殿下赐正妻一杯鸩酒,胎死腹中。 除非,是整个皇室的耻辱…… 想到一直敬佩的姐姐很可能德行有亏,做了对不起殿下的事情,章若愿心里既纠结又矛盾。 如果真这那样,那这三年她都做了些什么啊? 占着妻子的身份,对他漠不关心,爱答不理。不亲近,不热络,不拒绝,不抵抗,将近三年的婚内冷暴力,连夫妻间最亲密的事情,也一向是非必须不合作。 可他呢,他明明比谁都清楚症结在哪里,却从不解释一句。是怕一旦戳破真相她会活在赎罪的卑微里?还是难以启齿曾被自己妻子戴了绿帽? 无论是哪一种原因,只要想到,那样高高在上的人,三年间对她百般忍让妥协,为她低入尘埃,就生出一种抓心挠肺的疼和悔。 她都觉出疼了,那曾被她的疏离冷漠,一次又一次推开的他,一定更疼吧…… 章若愿习惯性咬着唇,嘴唇被她咬的充血殷红,快要滴出血。 詹景冽敏锐觉察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把握住她微颤的肩膀:“怎么了?” 章若愿只是摇头,扑进他怀里抱紧,神情迷茫无措,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我错了,原来我错得这么离谱……” 第62章 昭告(/) 这情绪,不太对…… 詹景冽敏锐觉察出章若愿的异样,攥住她的胳膊正准备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楚辞搂着章若仪正从里面的洗手间走出来。 “抱歉,今儿不跟你们一起出去了。若若这样子我实在不放心,一会儿得带她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 詹景冽点点头,表示理解。追问了两句,确认章若仪无大碍后,拎着怀里还在发懵的这只重新回到餐桌上,继续捞饭。 经过刚才那番变故,即使是心爱的美食也不能拯救章若愿低落的情绪,她食不知味,碗里的粥搅来搅去,难以下咽。 见状,詹景冽捏了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怎么了?” 章若愿混乱翻搅的汤匙顿住,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相当复杂。愧疚、自责、忐忑、不安统统杂糅在一起,仅一眼,包含万语。 她欲言又止,咬咬唇,半响才小声回答:“没事,我只是有点替姐姐担心。” 这种明显敷衍的理由,詹景冽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端起自己的碗细细咀嚼。 他从来不善关照别人情绪,更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刚才那一问,纯粹是担心罢了。既然她不想说,那一定有原因。这时候,他最恰当的做法,便是给她空间。并且相信,她能把事情处理好。 等他三下两口把饭吃完,发现那只还盯着自己剩下的半碗饭发呆,不由伸手点点她的眉心。 “把饭吃完。” 章若愿哪里还有胃口,缓缓摇头,把碗往远处推了推,活像是不高兴的树懒。 面对她的小任性,詹景冽也挺无语。默了一会儿,伸出长臂把那只遭嫌弃到不行的碗捞回来,在她不解的目光里,将她剩下的粥一粒米不剩的扫荡干净。 “你……” 他在吃自己剩下的饭。 章若愿目不转睛看着他,快速又不失优雅的把那碗粥吃得一干二净,肚子里满满的话想说,结果却统统卡在喉间。 她知道,很多人是不愿意吃剩饭的,连自己的都嫌弃,更何况是别人的。 而他,居然就这样,毫不介意吃完了。 这样的场景好熟悉,在他们结为连理的三年里,只要他人在东宫,必定要抽出时间陪她一起用膳。每次都会夹一些营养价值高的菜式放进她碗里,她不喜欢吃,每次挑挑捡捡剩下好多。而他软硬兼施见她实在吃不下,总会叹息着端起碗来,把她剩下的吃光。 一来二去,自然瞒不过顾嬷嬷。 那是她第一次在顾嬷嬷脸上看到惊诧,近乎难以置信。好半响,嬷嬷拉了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娘娘,您听嬷嬷一句,放下芥蒂,好好跟殿下过日子吧。” 那时候,她是什么反应?冷冷一笑,置若惘然。 她怀揣着恨意,认定他要了嫡姐的命,疯狂绝望的不让他好过,不让每一个人好过。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死不瞑目的姐姐得到安息。 直到此时,双眼不再被仇恨蒙蔽。她才深刻意识到,他对她的纵容与宠爱,远超过她的认知。 章若愿百感交集,忽然想哭。 詹景冽浑然不知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竟把娇气包感动得一塌糊涂,看她眼眶红红,只当昨晚闹得太过没睡好。 撂下饭碗后,他一边拿着巾帕给她擦嘴,一边喟叹道:“你这一不高兴就不好好吃饭的毛病,到底谁惯的?” 太子爷远没有意识到,他刚才还身体力行纵容了某人的坏习惯。 面对满溢的柔情,章若愿生怕控制不住眼泪决堤,索性埋在他的心口,不说话。 詹景冽失笑不已,决定拎着心情低落那只,按照原计划出去逛逛景点,看看花草什么的。他还不怎么会哄人,还是带娇气包四处转转,外面姹紫嫣红,总比窝在屋里闷闷不乐好得多。 说不定,出去转一圈,回来心情变好了呢。 章若愿心不在焉,自然听他的。两人稍作休息,简单拾掇了一下必需品,很快出门了。 “景期镇是全国首屈一指的示范性景点,也是现存年代最久远的古建筑群之一。一百年前被政府划为国家人文景观,并建设保护区。期间总共经过三次修缮,大体还保留着最初的架构与布局。” 还没到达目的地,远远便看到人山人海的景象。售票处口处乌泱泱挤满了人,十几个导游穿着抢眼的荧光绿防晒衣,左手挥着小彩旗,右手举着扩音喇叭,卖力进行解说。 “穿过售票处口就是朱武门,里面完整保存着距今约两千多年的皇朝宫殿,恢弘大气,荡气回肠……” 天气炎热,温度像火烤一样,游客们明显不耐烦听一些华丽词藻,直接打断。 “你直说这宫殿到底哪个朝代的,这地方为啥叫景期镇吧!” 导游明显被噎,到底给钱是大爷,只好温吞回答。 “究竟是哪个朝代,由于年代久远,至今仍无法从相关史料中考证。不过《千年典籍》曾在开篇第一章简略提到过两千年前,上面记载:河清盛世,帝景素有治世之能。后愿,字期之,帝后不相疑…… 因此,专家学者取帝名后字,给这座古建筑群命名——景期镇。” 她听得出了神,詹景冽忍不住敲了敲她发呆的小脑袋:“听出门道来了?要不要给你找个导游?” 章若愿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看他:“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感情很难得。活着的时候两不相疑,死后共棺同穴,就连名字也一起被载入史册。被人提起的时候,总是你不离我我不离你,这种感觉真好。” 詹景冽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令人眩目的阳光,挡得严严实实。墨黑的眼睛含着隐隐的笑意,幽邃明亮。 “羡慕了?” 章若愿别开眼,远眺不远处那一面高高的古代青灰色城墙,正中央朱红色城门最上方金漆钩刻着的“景期镇”三个大字,摇了摇头。 “不羡慕。” 我们的名字已经被载入史册,再也不会分开。 凝着她别有深意的目光,詹景冽发现自己越来越搞不懂了,正想说什么,汹涌的旅游大军源源不断挤过来。他急忙紧扣住她的手,两人完全被动得随着人流冲进朱武门。 高高的城墙将现实世界的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完全隔绝在外,很神奇不是吗?仅仅一门之隔,却仿佛穿越到了某个时空,浓浓的古风气息扑面而来。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亭台楼宇,街坊全部染上了时代的尘埃。 周围尽是古色古香的事物,街道上遍布着糖人,纸风车,胭脂水粉,香囊佩环等古典特色的小玩意儿,就连小商小贩也都应景的换上了长衫步履,如果不是熙熙攘攘的游客穿着现代衣服好奇着张望,游人一定会产生一种身在古代的错觉。 章若愿终于明白那股诡异的熟悉感从何而来,这里的布置摆设,街道摊市跟宫门外那条繁华的长胜街一模一样。 整条街上共有三十六个石狮墩子,姿态各异,她从开始位置走了七七四十九步,后往东南方又走了十步,果然看到了那个嘴衔南珠的狮子,神态娇憨可掬,连仰头的角度都跟记忆中一般无二。 他曾不止一次带她乔装打扮游玩过这条街,每次她累了都会在这个石狮子身上坐一会儿。三十六个狮子她尤其喜欢这只,明明每一只都差不多,但她就是固执地觉得这只与众不同,每次累了总要在狮子身上坐一会儿。 每次他都会无奈地纵容她,那样一个高冷惯了的人,会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护着她,不让她被周围的人蹭到。 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她当时喜欢的不是坐那只小狮子,而是喜欢被他捧在手心,肆无忌惮宠爱的滋味。 詹景冽看她盯着那只石狮子愣愣出神,揣摩道:“想坐上去?” 石狮子雕刻的栩栩如生,姿态神奇又傲娇,堪称鬼斧神工。这一个比章若愿还高,没人借力,坐上去难度不小。 章若愿闻言忙不迭点头,詹景冽匝住她的腰,一个施力,轻轻巧巧就把人稳稳当当送上了狮子背上。相同的地点,身边陪伴的还是当初那个人,她禁不住莞尔,笑得甜美而耀眼。 周围不少游客原本只打算拍张照片,以证到此一游完事。看到章若愿骑在石狮子上觉得很好玩,也争相效仿,央求另一半把她们抱上去。有试了一次不成功的,有怎么都上不去的,场面立刻喜感了起来。 这时候不远处大概五六个女生慢慢走过来,不约而同望着这里,你推我搡了半天,欲言又止。最终一个姿容最出挑的女生走了过来,模样腼腆,期期艾艾地看着詹景冽,眼含期待。 “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合影?” 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 詹景冽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搭讪的,一张俊脸忽地冷了下来,摆明了生人勿近。 那女孩大概从没被人如此拒绝过,一张俏脸红透,尴尬地都快把头垂到胸口。不过她并没有就此放弃,咬了咬唇,微微祈求道。 “拜托了好吗,只拍一张就好,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低垂的角度,尖尖小小的下巴,黑长直头发垂顺柔滑,典型的女神标配。 可惜这招,对见惯了美色的詹景冽并不奏效,他生平为数不多的那点儿怜香惜玉,尽数给了骑在狮背上,无忧无虑那只。 詹景冽正要一口回绝,身后的章若愿忽然出声招呼他。 “这里太阳好大,我不想坐了,你过来抱我下去。” 声音又脆又甜,带着女朋友特有的小蛮横又不失软糯,光明正大宣告着主权。 詹景冽猝然一笑,无奈又纵容。两步走到她身边,挺拔的身姿立在石狮子旁,一手护着一手把她抱了下来。 石狮子挺高,他害怕一不小心给她摔了,索性分开她的双腿,一点点往下挪。于是,章若愿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只树袋熊,吊挂在他身上,双手牢牢圈着他的脖子。 两人穿着情侣衣,相依相偎的姿势,实在养眼到不行。那六个女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狗粮就这么猝不及防砸过来,遭到一万点暴击的她们顿时感受到世界满满的恶意。 完虐对手之后,章若愿仍不愿意从他身上下来,歪着脑袋要求道:“要不……咱们也拍一张合照吧,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 女朋友什么哒,本来就福利多多,詹景冽自然不会拒绝。可惜某个小笨蛋第一次拍照,根本不懂还有对焦这项技术。即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太子爷,在某人拍摄技术渣到天际的照片里,依然模糊到不能看。 “为什么都看不清呢?” 章若愿边抠扭边嘀咕,蠢得詹景冽都不想跟她说话,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从口袋掏出手机,咔嚓一声,随便照了一张。 照片里章若愿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两条细长的腿紧紧盘在他腰间,眼眸莹润清澈,笑容灿烂而美好。而他身姿修长,眉目柔和,嘴角勾着笑。两个人的脸颊紧紧贴在一起,亲昵到不行。同款粉衬衣牛仔裤,简直从头到脚配一脸。 詹景冽暗自满意:幸亏没穿裙子。略微一想,是时候昭告天下,让大家膜拜他的太子妃了。尽管手机上没有安装微博app,可太子爷今日虐狗之心分外强烈。于是登了网页版账号,直接把照片发了出去。如此赤果果的秀恩爱还嫌不够虐,底下还附赠一排字。 天儿不错,活捉一只树袋熊。 同时更换了微博头像,并将微博名改为——娇气包的太子爷。 虽然詹景冽平时不怎么玩微博,但一点都不影响他从注册账号之日起,立刻成为坐拥四千万粉丝的明星博主。后宫佳丽无数,大票女人争先恐后要给他生猴子。 于是,该微博发出——全民炸了!一分钟后,底下评论区彻底沦陷。 “天啊撸,有生之年居然看到我们太子笑了,找时间去挂个眼科!” 回复1:同去,约一起 回复2:我们太子笑起来好man,颜值高奏是任性。 “衬衣居然是粉红色!不会告诉你们,我早料到太子爷是个闷骚!” 回复1:我也不会告诉你们,情侣衫才是重点。我已经在脑补,萌萌哒太子妃是如何撒娇卖痴,让太子爷黑着脸换上骚粉衬衣的画面了。 回复2:嗷嗷,太子爷穿粉红色简直好看到爆。(星星眼) 回复3:太子跟太子妃好配,我竟不忍心反对,这种嫁儿子的既视感妥妥有木有! “这狗粮,这冲击,让狗宝宝旮旯角哭一会儿。” “身高差什么的好萌,颜值配一脸!” “看在妹子颜值高的份上,抢我老公默默忍了。” “38度的气温,这天儿哪不错了?太子你心情荡漾可以直说。”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关注点在太子那只不规矩的手上吗?太子爷=痴汉?!我真相了。” 回复1:太子久旷,*嘛,我们懂得。 回复2:抱着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友,忍不住这说明我们太子取向还是正常滴! 回复3:(正经脸)大庭广众,还是要收敛一点。咳咳,(猥琐脸)记得曝床照。 回复4:好污。 回复5:只是过来打个酱油…… “我男神是从哪捡到这么萌的妹子,简直分分钟被萌化。” 回复1:同感,萌得一脸血。 回复2:扣1,好像领养肿么破! 回复3:#太子公布恋情,太子妃不是我#表示并不想报复社会,果然我还是被太子妃的颜值给征服了。 …… “卧槽!老子裤子都脱了,你给我看这个!” “嗷嗷,这个姿势真让人想入非非啊,捂脸,羞羞……” “原以为专注高冷两千年的太子爷会单身很久,就这么没有一点点防备给虐了……” 一时间话题无数#男神恋爱了,对象不是我##太子爷秀恩爱##论储君夫妇的颜值#微博热搜第一位“储君夫妇酷夏虐狗”。 而丧尽天良的詹景冽发完微博,手机一收重新揣回兜里,抱着热乎乎的太子妃,继续游山玩水去了。 第63章 落水(/) 向全世界宣布所有权后,太子爷心情荡漾,也不肯撒手,直接就着树袋熊抱的姿势,抱着怀中的娇气包顺着人流往里走。俊男美女的组合,又是这般肆无忌惮的拥抱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别提多扎眼。 詹景冽人高腿长步伐也快,两人一路这瞧瞧那瞅瞅,逗逗乐聊聊天。约莫转了半个多少小时,最后到了一堵高大城墙面前。四处密不透风,只在东南角有一处入口,宽不过两人并行,还有好几道赤色圆木拦在外围。一道大大的标志牌竖在显而易见的地方,清晰刻着“游客止步”的字样。 章若愿挂在他身上,一点力气不用出,舒服又惬意,不停的晃悠着两条小细腿儿。直到詹景冽脚步顿住,她才盯着刺眼的阳光仰起头,看了看四周,有些疑惑道。 “这是……不让进么?”言罢又自顾自嘟囔着:“可是好奇怪啊,既然是景区,里面的东西为什么不让人参观呢?” 实际上不用詹景冽开口,不远处拿着扩音器的导游已经顺便为她解了惑。 “这里是凯旋宫门,再往里就是王朝宫殿,出于对名胜古迹的保护性开发,政府明文规定,宫殿每天仅允许五百名游客参观。拿到通行牌的游客你们可以从东南角的入口处进去游览,其他游客请在附近自由活动,注意安全。” “五百人也太少了吧……” “太老远跑到这儿,就只让我们转了转破摊位?” …… 不少游客怨声载道,但又别无他法。 章若愿听了导游的话,默不作声,眼神却分明暗淡了几分。 她把失落写在了脸上,心思完全不需要猜。詹景冽捏捏她的脸,含笑道:“想去?” 章若愿点点头:“想去。” 故地重游,她想回到他们生活了三年的宫殿里再去看看。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纯粹的,想看看东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还剩下多少。 那里的池塘、土壤、空气,甚至尘埃,应该都会让人感觉到熟悉吧…… 她眼神直直盯着那个狭窄的通行口,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去。如此孩子气的模样,让詹景冽失笑不已。幸好他早做好准备,不然看着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就去。” 詹景冽亲亲她的鼻尖儿,心满意足看到她眼里陡然迸发出亮光。在章若愿崇拜的小眼神下,把她往上托了托。随即昂首阔步直直走向通行道口。在众人望眼欲穿的艳羡目光下,亮出红色的通行证,大大方方穿过小道。 闲庭信步的姿态,看在一大群在太阳下炙烤,可望而不可即的游客眼中,简直不要太嚣张。 入了门,最先展现在眼前的是连绵不绝的白砌石雕,中间几百层石阶扶摇直上,起伏若龙。中间矗立着参政议政的无量殿。 无量殿后面依次是清和殿、太极殿,然后就是位于正殿东侧的东宫。雕壁画柱、雁角勾檐、环曲回廊,每一处都熟悉无比,这是她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从詹景冽怀中下来,章若愿缓缓走进去,视线在每一处景致上流连。从主殿到她的韶清苑,一点点刻画进脑海,最后来到太渊池。 太渊池位于东宫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地处偏僻,没什么人往里走。只有一对家长带着个小孩子在边上休息,小男孩十分调皮,手拿着弹弓,正用弹珠射树上密密麻麻的翠绿色小果子。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望着满池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宛若水晶般翠绿的池水,章若愿神情恍惚。 那是新婚不久的一个元宵节,她起了个大早去给母后请安,特意从妆匣里把那对白玉雕绞丝纹手镯翻出来戴上。不过,那天的主角并不是她。 还没进去先听到一声甜美娇俏的笑声,又软又糯。不自禁的,她在门口停住脚步,往里探了一眼。瞧见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姑娘,明眸皓齿,妍华出众。正伴在母后身边亲亲热热的说着话,一口一个“姨母”,十分亲近的样子。 她心中疑惑,抬头看向身侧的顾嬷嬷。顾嬷嬷不动声色,往前迈一步凑近耳边,压低了声音小声提点。 “是北陵顾家嫡小姐,慕晴郡主。母亲慕北王妃华氏与皇后娘娘既原是表姐妹,幼时私交甚笃。出阁后,因着皇上与慕北王情同手足,两人竟是比未出嫁时还要好。 这位顾小姐一出生即被皇上亲封为郡主,五岁之前基本养在皇后娘娘膝下。” “那之前……怎么没见过……” 这么个妙人,她若是见过,不该没有印象。 “慕北王爷生性淡泊,一家人隐居北陵,非重大节日不进京。这次该是太子爷大婚,皇后娘娘特地宣召慕北王一家进宫叙旧。” 五岁之前基本养在母后膝下,那不等同于,殿下的小青梅…… 有些不是滋味,面上不显,她嘴角挂着柔婉的笑容走进去,问了母后安,就接收到一番视线的打量。 她抬起头,正对上女孩儿俏皮的笑。跟自己经过丈量的笑容不同,她的笑像极了她最喜欢的糕点,甜得恰到好处,让人打从心里生不出厌恶的情绪。 “这就是新嫂嫂啊?” 说完又盯着她接着瞧,仔仔细细,一瞧就瞧了半响。 很奇怪,被人如此打量,她却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只因那双眼睛太过清澈明亮,看向你的时候,坦坦荡荡。 “冽哥哥眼光真好。” 那时候,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那句“眼光好”,而是放在了“冽哥哥”这个称谓上。没等她客套敷衍几句,身后熟悉入骨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对她。 “那是自然,回头也该给你挑个好郎君。” 他的语气很放松,没有一点儿不悦和介怀。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到。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柔和。 女孩自是不依,轻声向母后撒娇:“姨母,你瞧,冽哥哥欺负我!” 冽哥哥? 看来的确情分匪浅…… 她待得不自在,陪母后用完午膳,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回了东宫。 坐在太渊池边,把左手边的玉镯摘下来,不自觉把玩着,脑袋里却控制不住回想,回来路上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反反复复。 “慕晴郡主真漂亮,性格也好,瞧她才来了半天不到,把皇后娘娘哄得那个高兴啊,午膳都比平时多用了不少呢!” “那是,慕北王爷深得皇上信任,王妃又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皇后娘娘可是把慕晴郡主当女儿看待呢!听说慕晴郡主三岁的时候,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太子爷课业繁忙,却也经常百忙之中抽出空来陪她呢。” “怪不得刚刚太子爷还吩咐荷翠她们,专门做了好几道特色甜食……” 她压抑不住满腹酸楚,越想越生气。 照水在旁边小心翼翼道:“娘娘,刚才舍总管差人来问,说是殿下准备出宫,问您要不要一起去。” 她控制不住冷笑,他都已经多长时间没睡过一次好觉了,眼下居然有时间出宫,果然是百忙之中抽空陪玩啊! “回了太子,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 沾溪忙着劝:“娘娘,殿下等着您呢,您就这么不去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照水赶紧道:“就是就是,您不是最喜欢出去了吗,难得能出宫干嘛不去啊!” 她略微思索片刻,强压下心中的酸意。 也是,凭什么不去,她的夫君,她的地盘,怕了才不去。躲在这里自怨自艾,让那两人风流快活才不是她的作风! 思想斗争结束,她站起身,准备打扮得漂漂亮亮宣示主权去。可就在她起身的瞬间,温滑的白玉一不留神从指缝中滑出去。待她回过神,那只白玉手镯已经落入太渊池中,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后,彻底消失不见。 接下来是一番兵荒马乱的跳水打捞,整整一个下午,什么也没捞到。 经过这一番周折,别说出去玩,就是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等到傍晚时分,他一身贵公子装束从宫外回来,轮廓清俊,眉眼轻松,十分愉悦的神情,手上还拎着两盏别致精巧的花灯。 她就更加不满了,索性晾着他不理,也不过问他用饭了没有。 洗漱后,他觉察到什么,躺在榻上盯着她看,连拿本书作掩饰也懒得。 她不理,只盯着那两盏并蒂莲图案的花灯,想到他和另一个人言笑晏晏,有说有笑挑选花灯的情形,胸口发堵。 心中没好气,他问什么,她草草应付几句,明显拒绝交谈的态度。 他盯着她又看了半响,眼眸深邃如星空。好一会儿才含了笑哄她:“不是说不想去吗,这又使得什么性子?” 说话间把花灯拎到她跟前,语气柔和。“特地买给你的,瞧瞧可喜欢?” 她被那句“特地”取悦,刚缓了神色,就听到他补充的那句:“述情挑的。” 顿时一口气哽在喉间。 明明知道,殿下对顾述情是像兄长一样的爱护之情。可即便清楚,她还是介怀那种毫不掩饰的亲近,非常介怀。 他让她觉得,她这个枕边妻子,还不如那个妹妹重要。 虽然,他跟顾述情从小一起长大。而跟她才成婚不久。 这个认知让她心情简直糟糕透了,客套地扯了嘴角:“多谢殿下了。” 他听后,蹙了眉:“你不喜欢?” 她摇了摇头,没再开口。 他向来不擅谈情,浅啖了一口清茶,很久才开口:“听说你下午调了不少人手下太渊池,落了什么东西?” 不提这个也罢,提起这个,她便满腹委屈。只觉他明知道自己掉了东西,也不晓得过来问询,心安理得陪好妹妹玩了一下午,这时候倒知道过来嘘寒问暖了? 她冷脸以对,明显不欲多说的口吻。 “区区一副耳环罢了,不值当殿下挂心。” 她不想提,他也不便多问。打捞镯子的事情就这样被搁置下来,谁都没有再提起。 回想起以往点点滴滴,章若愿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才成亲一个月就开始拈酸吃醋,哪里有半分不喜欢的样子。偏偏还总自欺欺人,不停说服自己讨厌一个明明喜欢得不得了的人。还这样口不对心了整整三年,真不知道当初的她怎么作到现在的。 而他,居然也这样惯着她作。 想起那个矫情不已的她,章若愿每分每秒都在懊悔。她不知不觉迈开腿朝着池边走去, 对那只镯子,她心情复杂,不单单是可惜而已。到现在她都还记得皇后娘娘把镯子带到她手上时寄予的祝福。一只玉结同心,一只偕老白头。 而现在,那只玉结同心冷冰冰,孤单单沉在池底,无人问津。如同她无法改写任性的过去,牢牢刻在回忆里,挥之不去。好像除了扼腕叹息,什么都不能做。 “别往里走了,这里到处是青苔,很滑。” 詹景冽即时拉拽住,不让她再往前走。 她回过神,这才注意到脚下,光滑的青石板上已经布满了绿绿的苔藓,完全掩盖了原来的颜色,又厚又潮,随时可能都会滑倒。 可比起危险,她更怕自己后悔。 那是她的玉结同心,她想把它拿回来,不再留下遗憾。 “我会小心的。” 她执拗往前走,思索着用什么方法,才能不惊动别人,把玉镯从池底捞上来。 就这么跳下去肯定不行,首先她不会游泳,再者,就算会游泳估计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当初出动了几乎半个东宫的人手捞了一个下午,都找不到。如今隔了这么多年,肯定被泥草覆盖得严严实实了。 她全副心思都在怎么找回镯子上,全然没注意脚下的路。 另一边的小男孩射了半袋弹珠一颗没有射中,难免灰心,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出去泄愤。霎时间,密密麻麻的弹珠以他脚下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滚出去。 詹景冽高度戒备护着她,没注意到周边的情况。等发现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章若愿鞋底踩到一颗弹珠,身体不受控制往池中倒。他下意识伸手去拽,可石板上的青苔太滑,挡不住下坠的力道。 不过转眼,两人一起跌入碧绿的湖水中…… 第64章 撒糖〔/〕 章若愿醒来的时候浑身都不舒服,尤其是腹部跟灌了铅似的,张张口想说话,一开口声音嘶哑难听。 “小愿你总算醒了!”章若仪神情激动,眼中有泪:“饿不饿?渴不渴?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见章若愿掐着嗓子不说话,立刻急了:“嗓子怎么了?怎么说不了话?” 边说边要叫医生来。章若愿急忙拉了她的手摇摇头,喝了杯水道:“放心姐姐,我没事。” 她环视四周寻找,一眼便看到旁边的病床上,躺着沉睡的高大身影。心里一个咯噔,身体来不及支配,她踉跄了一下,急急从床上下来差点摔倒。 “你慢点儿!” 章若仪担忧不已,还想说什么,但看妹妹眼神目不转睛盯着詹景冽,一门心思全扑上去,只能妥协把人扶到另一侧的病床边。 章若愿扶上他鲜明的侧脸轮廓,轻声问章若仪:“他怎么样?” “你别担心,医生看过了说各项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腹腔也没有积水。” 她颤着声,脸色发白,过于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衬得更加纤楚可怜。 “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对于这点,医生也感觉奇怪。病人从小锻炼,身体好的简直令人发指,他落水的时间比章若愿短,而且本身还会游泳,按理说不应该出事。可从事发到现在已经昏迷很长时间了,各种显示都再正常不过,偏偏病人本人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简直无法用医学常理来解释。 不过这样的话,医生可不会对病人家属说。所以,章若仪也只得到了病人一切正常的解答,当下只能尽量往好的方向安慰她的傻妹妹。 “你就别太担心了,医生全身检查了两遍都说没事。” 章若愿虽然点点头,但紧咬的唇始终没有松开。她所见到的詹景冽,从来都是气势逼人的。几时见过这样的他,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半点儿生机都没有。想起害他成这般的罪魁祸首,章若愿由不得心中一痛。 每一次她的任性,都会令他遭殃,这次也不例外。若不是她执意想捡回镯子,他也不会跌入池底,昏迷不醒。 恍惚又听到了红烛暖帐里,他俯身贴在耳边,莫可奈何的那一句:“我的人生一片坦荡征途,唯独你,是我命定的克星。” 明明是温情到骨子里的宠溺,如今却一语成谶。 章若愿苦笑连连,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划过脸庞,没入唇角,苦的揪心。 “小冽怎么样了?” 病房的门突兀被打开,清亮而饱含担忧的女声柔柔传来,章若愿吓了一跳,赶紧擦了擦眼泪,才回过头。 入目的便是一位惊艳了时光的女神,穿着玫瑰色滚边菏叶裙,美目明眸,雪白的肌肤欺霜赛雪。更难得的是,女神一颦一笑都说不出的灵动娇俏,让人看了就像搁在手心疼爱。 章若愿阅美无数,能让她惊艳的人,实在泛善可陈。 这一位姿容出众,让人过目难忘。明知一直盯着人家不礼貌,她竟有些忍不住,看了又看。 “别太紧张了,刚刚你不是亲口问过医生了?小冽没事的。”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如果将方才那道女声形容成出谷的黄鹂,那么这道男声更像是溪涧的清泉,温润中带着涤荡人心的醇厚。一开口,便将章若愿的注意力分去半。 看到女神身侧相依相伴的男子,她又是一愣。男子周身雍雅温润,举手投足间随时光沉淀下的睿智沉稳,让人忽略了他英俊非凡的相貌,一身清华,满室隽永。 视线停留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章若愿回神又看了眼那位女神,实在是……年轻得推断不出多少岁…… 华灼听了某人不痛不痒的宽慰,蹙了眉:“没事怎么还不醒呢?小冽这孩子近几年越来越忙,难得来一次还在g省出了事,我怎么该小语姐交代呀!” 嘟囔间她一会儿摸摸詹景冽的额头,一会摸摸手,若不是她目光坦诚,全然是坦荡荡的关心,章若愿都有些不是滋味了。 最后还是顾流墨先忍不住:“放心吧,从小的体能特训可不是白练的,小冽底子好,不会出什么大事。”一边不动声色把她的手拉回去。 这话,华灼可不爱听,不依道:“这还不叫出大事啊大神!小冽可是在你的地盘出了事耶。”为了表达内心的不满,还拿两根葱白的手指往他心口戳了戳。 顾流墨笑得纵容,一副妻管严的模样,连连颔首:“怪我,怪我。” 呃……她男朋友还昏迷着,在一颗受伤的小心灵面前就这么秀恩爱,真的合适么? 好想把人赶出去…… 章若愿看了看从刚才把人领进门,到现在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充当背景墙的楚辞,神情比自己不知坦然了多少倍。显然已经习惯了眼前这对恩爱夫妻一言不合就撒糖的相处模式。 她不甘心地回头又看了看身边的章若仪,见姐姐和自己一样满脸尴尬,顿时放心了。就这么想东想西,一不留神被点名了。 “你就是小冽那个小女友吧?” 华灼笑得和蔼可亲,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病号服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不知道成年了没有。模样倒是粉粉嫩嫩,十分漂亮。眸光清澈,实诚孩子。现在一脸“我很乖得在回答”的认真表情,特别萌。 原来小冽喜欢这种萌萌哒小天使一样的小姑娘啊! 早在来的路上,他们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了,自然也知道小冽是因为这个女孩出了意外。以小冽的性情,能为一个女孩子做到这个份上,绝对不只感兴趣这么简单。 女朋友什么哒,简直不要太容易猜哦! 这种小学班主任出场的既视感是什么鬼?章若愿如临大敌,也顾不得为什么,下意识端出小朋友排队等发糖果的乖巧听话姿态,望着眼前笑面如花,眼神却一脸慈爱的女人弱弱问。 “您是……” “小萌物一枚鉴定完毕,小冽眼光还是靠谱的。”说完华灼手痒不行,捏了捏章若愿的脸,满足得笑起来。 而长这么大,活了两世第一次被女人调戏的章若愿,彻底懵逼了? 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女神,莫名其妙对着你笑得一脸慈爱,还以一种“哎呦不错哦!小丫头,麻麻看好你”的鼓励表情,摸了摸你,谁能帮忙解释一下,这到底什么情况?快点! “咳咳。”这时候,看戏看够了的楚辞终于良心发现,挺身而出给双方做介绍。“这是从小看景冽长大的两位长辈,与詹家是世交,咱们跟着景冽一块叫墨叔灼姨就好。” “墨叔,灼姨,这位是景冽的女朋友章若愿。” 一头黑线,章若愿终于明白,刚才那股违和感从和而来了。只因眼前的女神太过年轻,压根看不出来一丢丢妈妈辈的痕迹。 她压下心头一万条吐槽弹幕,乖乖问好:“墨叔、灼姨,你们好,我是章若愿,叫我小愿就好了。” 闻言,华灼笑得更开心了,一双明眸像月芽儿一样,又弯又亮:“好乖。” 她凝眸想了想,别有深意说道:“补充一点哦,我们家和小冽家不仅仅是世交,我还是他的表姨,大神是他的表姨夫。不过,大神不喜欢被别人表姨夫表姨夫的叫,才让小冽喊墨叔的。” 章若愿云里雾里,尚不明白这位史上最年轻的小阿姨想表达什么。 只见女神掩唇一笑,霎时春花摇曳,美不胜收:“所以小丫头,你现在也算是见家长喽!” 章若愿顿时小脸爆红,不自在的低下头。 这个小姨真是……好坏的…… 余光看到旁边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华灼采花心情尤为强烈。没办法,年纪大了就喜欢这些嫩得像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她挑了秀气的眉,柔声询问。 “这是……” 楚辞连忙站到章若仪边上,唯恐有人不按牌理出牌,顺便把他的人一道调戏了:“这是我的未婚妻。” 章若愿撇撇嘴,不由感慨。楚辞真真是个心机boy,姐姐那么明白事理,不可能当着长辈面子否决他,让他下不来台。可一旦顶上了这顶“未婚妻”的帽子,再想摘下来,只怕不要太难! 果真烈女怕缠郎,千古箴言,古人诚不欺我! “哦……”华灼附赠一枚“我懂得”的表情,似笑非笑道:“这么久没见,小辞都有未婚妻啦,还这么漂亮,真是好福气呢!” 顾流墨估摸爱妻玩得差不多了,即时叫停:“好了,人你也看到了,咱们先回去,改天再过来,别扰了小冽休息。” 华灼横了自家男人一眼,虽然意犹未尽,但大神发话了,也只能作罢。临别时还不忘对两只花骨朵抛出橄榄枝。 “等小冽醒了,千万让他带你来我们家玩。小辞你们也来,灼姨最喜欢热闹了。” 两姐妹礼貌着谢过。 宽敞无人的悠长走廊上,华灼对身后送他们出来的楚辞眨眨眼睛,笑得温柔可亲。 “小辞,要不要老实交待一下,你那鲜嫩多汁的小未婚妻是不是怀孕了哈?” 楚辞跟詹景冽称兄道弟了这么多年,去顾家蹭饭常有的事。因这缘故,跟顾流墨和华灼自然也相当亲近。本来便是一桩好事也没必要不瞒着,随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开始还讶异还没显怀,灼姨怎么能看出来。仔细想想,若若自从有了孩子,一举一动都分外谨慎,有心人不难看出来。再加上灼姨本来便聪慧灵敏,心里也就释然了。 顾流墨难得出声,语气听不出褒贬:“现在的小孩子个顶个出息,未婚先孕那一套玩得真溜,生孩子跟闹着玩似的,我们做长辈的一不小心就要担惊受怕。” 明里暗里的嘲讽,楚辞听得真真切切,心虚不已。 “墨叔,您别埋汰我了,我明年都三十了,我爸妈做梦都等着抱大胖孙子呢!” 听到这话,华灼眼眸一眯,笑得更加灿烂可人了:“感情你把人漂亮姑娘弄大肚子,就为了生个孩子交差敷衍了事呗?” 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不高兴的征兆。 楚辞当即正色道:“我是真的喜欢。” 华灼见他态度端正,神情真诚,完全不带敷衍,已信了九成。不过有顾流墨这个百分百纯种好男人榜样,珠玉在前,她还是有些不耻楚辞先上车后补票的行径,冷哼一声。 “那怎么还让人姑娘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 未婚妻?呵呵!不以结婚为前提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那不以扯证为基础的生孩子就很高尚吗?女朋友、未婚妻,只是渣男明目张胆耍流氓的借口而已。 “这……”楚辞难得语塞,俊脸满是挫败,低低道:“这不正商量着嘛……” 华灼本来就是个人精,瞧出楚辞的窘迫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满腔的怒火顿时散了。忍不住勾起嘴角,试探道。 “难道说……人家姑娘瞧不上你?” 楚辞:“……” 狠狠被插了一刀的某人,在华灼满脸揶揄,飞舞的眉毛都在欢喜表示:“啧啧,没想到成天眼高于顶,一群小姑娘追着跑的你小子也有今天”的神情中,简直无地自容。 华灼显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小辞你很行嘛,人家姑娘不乐意你都能让人怀上,要是乐意了你不得上天?” 紧接着,她上前一步,神秘兮兮道:“坦白告诉姨,你是不是霸王硬上弓啦?” 楚辞:“……”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好想给跪求放过。 眼看把小孩子伤得不轻,华灼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她很善良的拍了拍楚辞的肩膀。 “年轻人嘛,这点挫折算什么,孩子已经在人姑娘肚子里,这人肯定跑不了了。” 楚辞点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鱼在锅里了,还要小火慢炖才好。所以现在才不敢逼得太紧,担心适得其反。不过经灼姨一提醒,他琢磨着还是得找个机会再撒个网,先匡人把证扯了,不然怎么想怎么没保证。 一不小心人孩儿两空就不好了。 这时候,秉持沉默是金的顾流墨很不厚道地笑了。 “现在的小年轻谈个恋爱真是啰嗦,想当年你追我的时候也没这么麻烦。” 华灼连忙小鸡啄米点头,无敌配合:“是啊是啊,我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想给大神生猴子呢!” 自家灼宝还是那么上道,顾流墨眼底柔情浓得化不开,一把勾住她的楚腰,宠溺着揉了揉,顺便不动声色剜了楚辞一眼。 这一眼,直把楚辞看得浑身毛飕飕:顾叔,我啥时候得罪您了! 顾流墨蜜汁微笑,才不会告诉傻小子,这报复完全源自于华灼的手搭在他肩上超过了五秒。 一分钟被插刀了三回,浑身是血,满是伤痕的楚辞累觉不爱,无精打采道。 “叔、姨,您们恩爱着,没什么事儿我就不杵这碍眼了。您俩成双成对的,我还忙着追媳妇儿。” 看着某人生无可恋的脸,华灼终于良心发现。 “姨还是宠你的,所以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一句。 一个人决心想走,没有什么能把她留下。同样的,如果她不曾离开,那么除了你,谁都不会是她留下来的理由,包括孩子。” 楚辞眼眸中陡然划过一些亮光,随即又比刚才更加迷茫了。 “可是她原本也不肯和我在一起,是有了孩子才……” 华灼摇摇头,语重心长道:“傻小子,哪个女人甘心给不爱的人生孩子?她爱孩子,因为那是属于你和她的孩子……” 楚辞心头一跳,忽然想起那天早晨,她面色凄凉又决绝的告诉他:“女人的一生,可以跟许多个男人发生关系,能让她心甘情愿生儿育女的,却只有一个。而我,只想给他一个人生孩子。” 当初,他被她的态度所伤,根本不敢对号入座。可如今,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生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代表着…… 她不是朝令夕改之人,做了决定是不会变的,更何况还是爱人。 他是不是可以相信,其实让她情有独钟的那个人,从来都是自己? 楚辞抑制着心头难以置信的狂喜,对着华灼一连鞠了好几个躬:“谢谢灼姨,您可真是我亲姨!墨叔,我先走了!” 华灼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喟叹:“这孩子还是太年轻……不过,看他这样为一个女孩子心烦意乱,我怎么这么高兴呢?” 在老公面前,她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对着顾流墨笑得俏皮。 顾大神早已看穿了一切,毫不留情拆台:“口是心非,既然乐得看戏,怎么刚才还提点他?” 华灼横他一眼,眼波流转,娇俏可人又兼女人的妩媚韵致,好看的紧。 “人家这口是心非的毛病,可是你惯的呢,想赖账吗?” 顾流墨喉节滚动,含笑低头,在她饱满的唇瓣上轻咬一口。 “不赖账,随时欢迎你来讨回。” 言罢,揽着她慢慢走远。 “咱们今天中午吃什么?柠檬水晶肘好不好?昨天晚上我才吃了一口,你说怕积食不让吃了,害得我昨晚做梦被馋醒好几次。” “恐怕不行,早跟情情约好了中午去小鸿楼吃火锅,那丫头遗传了你,吃不到想吃的会闹脾气。” “那好吧……致泉来不来?” “已经到了。” “要个鸳鸯锅吧,他不爱吃辣。” “都听你的。” …… 送走了墨叔灼姨,也快到午饭点了。章若仪仔细叮嘱了一番,出去买饭。偌大的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章若愿守着昏迷的詹景冽,双手握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掌,细细描画上面的纹理。 来来回回不知描了多少遍,就在章若愿的心渐渐沉入谷底的时候,位于他无名指的那个上骨节,忽地颤了一下。 章若愿直愣愣盯着那只手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头。 正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笼着沉沉暮霭,神秘莫测。即使躺在床上,他依旧冷峻逼人,气势磅礴,整个人如一柄出鞘的玄冰寒剑,带着势不可挡的锐气与威压。 然而,目光触及她的时候,凛冽的温度渐渐消解。仅留下剑刃上的一点温凉,清彻如雪。虽不是蚀骨的温柔,却只能叫人感受到那份不可多得的与众不同。 不过隔了几个小时,眼前如同换了个人一样。 她心神巨震,颤抖得几乎不成言语。半响,才舔了舔唇,涩声试探着开口:“殿下?”

第65章 回归〔/〕 “殿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詹景冽乌黑幽邃的瞳仁里分明掠过一道微亮的光。他并不开口,只是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观察其中一丝一毫情绪变化,细致入微。 直至确认眼前人,真是枕边那个口是心非的妻子,他高悬了许久的那颗心终于落定,回想这半个月来的经历,心头滋味,百味陈杂。 明明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红烛帐暖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醒来时那个总爱依偎在身边赖觉,一颦一笑娇憨可掬的小女人,离奇的不在身边。怀里空空落落一片,触手所及,被褥皆是一片温凉。 心头忽地落寞至极,他匆匆披了外袍要去寻她,撩开床帐的瞬间,见一人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战战兢兢望着他。 同样的衣着服饰,相同的身材相貌,连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眼角眉梢流露的神韵,都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可这一刻,他的心却直直下坠,堕入深渊般寒凉刺骨。 手心还残留着那种软腻如脂的温热,不久前还与自己交颈而眠的那个人,如今却感觉那么陌生,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 是幻觉吗? 他闭上眼,按了按憋胀的太阳穴,再睁开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瑟瑟发抖如同抖筛的“妻子”。 十分肯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的娇气包会哭会闹,脾气比谁都大,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可能会对他流露出又惊又怕的目光? 她的眼神充满了防备,没有任何情感,即使容貌身形宛如一个模子,却根本不是他心上那一个。 顿时,他眸光阴冷,语气寒凉。低沉的嗓音无尽薄凉,毫不掩饰展现出滂沱杀意。 “你是谁?” 眼前人一脸茫然,似不知身在何处,尚搞不清状况只能颤着声回答:“我我是章若愿,这是哪……” “章若愿”三个字是他心中一道无人可触的底限,见事到如今,眼前人仍不知死活冒充自己的妻子,他掀唇冷笑,轮廓冷硬如刀。 没等她说完,直接赤足下床,身形如疾风卷劲树呼啸刮过,一把攥住她纤细而脆弱的脖颈,俊美非凡的脸上一团冷煞之气。 “不论谁人指使,胆敢冒充阿期,本宫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没有……” 她拼命挣扎着,由于无法呼吸,很快脸色涨得通红。如同一只蝼蚁于他鼓掌中渺茫脆弱、不值一提。 令人诧异的是,方才还唯唯诺诺的女人,在濒临死亡的关头,居然释放出顽强的求生*,眸子中的倔强熟悉非常。 即使知道于他而言,她命如草芥,仍然用尽全身力气地抗争,不肯放弃一丝一毫生存的机会。 她尖细的指甲死死尅着他的胳膊,胡乱抓着抠挖着。那上面染着好看的赤红色华棠丹蔻,就在昨夜,他还不止一次亲吻过同样一双笋白的指尖。 酱紫色的小脸、微弱的呼吸、渐趋渐轻的力道,无一不昭示着她支撑不了多久,可偏偏她的眼神里那份孤注一掷的疯狂,叫人撼动不已。 他神思恍惚,只是片刻犹豫,她已抓住时机咬住他的虎口。 这一口咬得极狠,犹如亡命之徒,命悬一线的反击,将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这最后一口之中。纵使强悍如他也忍不住吃痛,猛地放松了力道。 就是这松懈的一秒,她终于找到机会,如案板上的尾鱼避开刀刃,滑不溜秋从他掌中逃窜出去。 意识到门外有侍卫插翅难逃,她急忙奔向妆匣那边,胡乱抓了一只钗子紧紧攥在胸口,目光愤怒、惧怕又仿佛无所畏惧的盯着他,大有拼死一搏的架势。 一件连串求生表现,让人目不暇接又刮目相看。 他负手站在原地,冷眼旁观她如跳梁小丑一般上蹿下跳,对上她戒备的目光,目光中熠熠闪亮的神采,忽然又觉得熟悉。 很矛盾不是吗? 刚才还是一种陌生人的感觉,可她慌乱却故作镇定,绝望到极点仍倔强不服输的性子,包括一慌乱便下意识咬唇的小动作,都与他的娇气包不谋而合。 究竟是与不是?人杀与不杀?他一生鲜有如此矛盾纠结之时。 快速在心里思量着什么,须臾,他凝了眉,大步走向她。 “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和你同归于尽……” 色厉内荏的小威胁,他半点儿不放在眼里,一边将她紧握的钗子挥出去,一边上手扒她的外衣。随着撕拉的裂帛声,不过眨眼,她身上质地良好的锦衣已化为碎片。 “你混蛋!” 她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后退几步,堪堪抵在梳妆台上,掌下正好是一只上等的碧云点翠金步摇。 接二连三的欺辱让她羞耻愤怒,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防御和反击,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那只金步摇已半寸插入他的血肉,鲜血从他肩膀上汨汨流出,瞬间染红他洁白似雪的寝衣。极致的白与红,对比出一片刺眼的惨淡。 她吓了一跳,步摇从手心滑落摔倒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恍若未觉,目不转睛盯着她腋下一指宽处的朱砂色胎记,嘴角牵起一弧冷笑。 “放心,本宫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话落,折身拿了棉被亲自为她披上。在她畏畏缩缩,彻底乱了心神的目光中,缓缓说道。 “本宫免你死罪,保你周全,非但如此,还成全你的野心。从今日起,你如愿成为韶清苑之主。你要做的便是保证这具身体不沾一丝病气,不受半点伤。” 见她呆呆的,完全听不懂的模样,他冷冷嗤笑,话锋一转,拍了拍她茫然的脸。 “好好享受你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光,等找回了阿期,本宫必亲手将你剁肉成泥,挫骨扬灰!” 他冰封着眉眼站起身,打开房门走出去,一众听到屋里动静,侯在门外的嬷嬷婢女齐刷刷迎上来,看到他肩膀上的伤,一阵哗然。 他不去解释,披了外袍,拂袖而去。 三年同床共枕,他对阿期的身体甚至比自己都还要熟悉,她腋下有一枚铜钱大小的牡丹胎记,赤如朱砂。因其位置隐蔽,不刻意瞧根本看不出来。 她素来爱美,又以一身冰肌玉骨为傲,偏偏牡丹胎记颜色如血,她自觉丑陋,时常因此懊恼,不肯轻易示人,沐浴时非不得已从不叫人侍候,连自小服侍的大丫头也不曾知晓。 犹记得两人第一次缠绵时,她遮遮掩掩,不肯给他看。后来拗不过,被他仔细一瞧,竟给瞧哭了,任他百般哄着都不管用。 样貌有易容术,声音也可模仿,唯独这块胎记,她讳莫如深,决计不可能复制。 撕开衣服的刹那,他便知道,眼前这个,确实是他妻子。 但也是在这确认的瞬间,那只金步摇刺进了他的肩膀。 于是,他再次迷惘了。 即使是三年前,她愤恨得无以复加,都不曾伤过他分毫。 而今,这个手握步摇插入自己身体,力道没有收敛半分的人,定然不是她。 阿期的身体如假包换,里面却是一个想要杀他的灵魂。 他想了好久,才找到了一个或许合理的解释。 也许有擅用巫蛊之术的高人,在阿期身上用了巫术,控制了她的思想。亦或是,直接将另一个人的魂魄移植进她的身体里。 移魂换体太过离奇,本属禁忌之术,不可宣之于众。更何况出事的还是一国储妃,这件事必须对外保密,不能给任何人觉出异样。 可要他若无其事,对着一个占据妻子身体的人虚与委蛇,决计不可能。 所以,他顺水推舟,以肩膀被误伤为契机,行冷落之举,再未踏足韶清苑一步。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他最难熬的时光,定时朝会处理政事,辅助父皇批改奏折,师从太傅学习治国之道,还要私下动用亲信密探全国范围网络德高望重的术法大师,调查背后出此阴损招数暗算之人,一个人恨不得劈成几瓣。 其中最揪心的,是一无所获。 手中可以调动的力量全部出动,召集大师无数,作法招魂、驱邪还本各种方法尽数尝尽,却无一应验。 繁重的事务压不住他内心的恐惧,随着时间一天一天累积,恐惧一点一滴扩大。他不停寻找,不停忙碌,不肯停下。害怕稍有放松,就会有人告诉他——他朝思暮念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那是寻找她的第十九天,他站在太渊池边她经常坐着发呆的那块石板上静静沉思。身后沾溪照水嘀嘀咕咕,直说那只掉入池底的白玉镯。 他眉心一动,出动东宫上下所有人下池打捞,许久无果。每个人都说找不到,他却分明能看到距离池中心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白,不待细想,他纵身一跃,跳入池水亲自打捞,接下来意识便有些不清了。 睁开眼,入目便是她紧咬着唇,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他的模样,呆呆傻傻,像个迷茫的孩子。 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涌动着无处宣泄的情感,浓烈得足以将人吞没。 提心吊胆了许多,只有这一刻,詹景冽终于心神俱定。缓缓伸手从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一一滑过,久违的触感从指尖传至肺腑,浑身像被春水洗过,熨帖不已。 “阿期。” 章若愿任他温柔捧着脸,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一切是幻觉,那声专属于他特有的称呼贯彻入耳,点燃了情绪,泪水顷刻滚落。 若愿取自“遂心如意,诸事若愿”,其中包含着章家所有长辈对她的期望。“期”,有愿之意,故她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名——阿期。 他给取了这个名字,从此,“阿期”便成了他专属的称呼。 他爱极了在床畔一遍遍呢喃着两个字,也唯有他,能将这两个字说得这样动听。清冽温凉的嗓音,其中入骨的缱绻,已百转千回。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迟疑,这一刻,再没有什么不确定的了。 她的殿下,终于来找寻她了。 章若愿喜极而泣,所有的情绪堆积在一个点,积压了太久太久,鼓鼓胀胀,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她笑笑哭哭、哭哭笑笑,哽咽得难以言语。 她喜欢詹景冽,因为他是殿下在现代的部分,跟他在一起,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真的很开心。 可只有在面对殿下的时候,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章若愿。除了高兴愉悦这些快乐的部分,她也会难过忧伤。在他面前,她会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也会小心翼翼,斟酌措辞怕他不开心。 怕他生气,怕他不说话的样子,也会因为他一个笑容,心里欣喜开出一朵花来。 他调动着她的喜怒哀乐,让她矫情得不能自已,又任性得一塌糊涂。 章若愿猛地扑进他怀里,低垂的脸颊早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才来……” 詹景冽安抚着摸了摸她的脸颊,从被子底下伸手另一只手,摊开掌心。一只白玉手镯正安静躺在那里,上面封了一层厚厚的绿色苔藓。他默不作声,用洁白的被子慢条斯理将镯子擦拭干净,白玉雕成的绞丝纹渐渐清晰起来。玉镯通体透明、细腻莹润,跨过了千年的距离,周身流转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眉眼不动,执起章若愿的右手,端详片刻,接着便将手镯亲自给她戴上。 纤细皓洁的手腕,似凝了霜雪,与那白玉镯融为一体,说不出的合适。 章若愿看着这只失而复得的玉结同心,再也说不出话来,两条细嫩的胳膊紧紧攀着他的肩膀,用肢体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欢喜。 詹景冽锁了她的腰肢往上提了提,近乎虔诚般在她眉心印了个吻,随后缓慢又郑重地把她抱紧再抱紧,紧到呼吸艰难也不愿松懈半分,两个分离许久的半圆终于如愿镶嵌到了一起。 这一切,语言显得那么多余,他们唯一想的,就是用尽双臂的力量,将彼此融为一体。 “咳咳!”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戏谑的轻咳打断了相依相偎的两人。章若愿闻声回头,楚辞拥着章若仪站在门口,正好整以暇望着他们,俊朗面容上掩饰不住的揶揄。 “可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只是在门口等了十几分钟,见你们没有任何要分开的意思,所以善意提醒一下两位——该吃饭了。” 言罢,他扬了扬手上的饭盒,拉着章若仪大摇大摆走进来。 视线从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间掠过,詹景冽平淡无波,不见波澜。 章若愿看在眼里,还没想好怎么圆场,楚辞已经放下饭盒,嘘寒问暖。 “怎么样?醒来之后,没什么不舒服的吧?” 詹景冽目光沉沉,嘴角紧抿,没有说话。冷凝的面色昭示了他不甚愉快的心情,气氛一下子古怪起来。 兄弟多年,楚辞自问了解詹景冽的为人,做事也十分有分寸。向这种当面被人视若无睹的情形,还是第一次。他倒没有生气,只是悄然转向章若愿,示意她解惑。 章若愿急忙站起来,笑着解围道:“他才醒,还没过劲儿呢,我刚刚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嗓子疼,没办法开口说话。你和姐姐吃过饭了没?要不你们先去吃饭?” 这个解释虽然经不起推敲,倒也合情合理。楚辞探究般看向詹景冽,明显感觉他情绪不对,一脸阴沉。不过这种情况并不适合刨根问题,索性顺着章若愿的意思点点头。 “也好,我跟若若去吃饭,有事儿打电话。” 说完便一起出去了,两人外形般配,十分登对,视线里楚辞的右手还搭在章若仪腰上虚揽着,很是亲密的样子,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 詹景冽注视着他们相携而去的背影,不带感情地开口。 “他们两个算是称心如意了。” 他面无表情,让人听不出嘲笑或是讽刺。不过,作为一个男人,情同手足的好兄弟跟自己的妻子在一起了,再宽阔的胸怀,心里多多少少总会有不舒服的吧。 章若愿有些摸不准他心里的想法,却知道这个话题不啻于死结,是无论如何不该继续进行的。虽然很不高明,还是硬着头皮选择转移话题。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摇摇头,看着她,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你都知道了?” 指的自然是楚辞和姐姐的事,章若愿点点头,觑着他的脸色,见他仍是没什么情绪的平淡样子,忍不住道。 “你生气、愤怒、憋屈都可以发泄出来,就是不要装作若无其事闷在心里。你这个样子,我心里难受。” 她宁愿他大发雷霆,冲冠一怒,也不想见他这样引而不发。明明他才是最有资格愤怒的那一个,却偏偏克制到现在。 最叫人心疼的是,他所有的隐忍,都是因为顾忌她。 在她面前,他不曾说过姐姐一句不是。 在她面前,他也不会对楚辞和姐姐冷言相向。 他越是这样默然不语,她心里越是百爪挠心的疼。 “对不起。” 我始终欠你这一句“对不起”,祖父、祖母、父亲、哥哥、姐姐,我在乎过很多人,却唯独忽略了你。 詹景冽眼眸如潭,深不见底,半响,才摸摸她的脑袋,喟叹一声。 “过去了。” 抬起章若愿犹自愧疚的小脸,让她面对着自己,沉声说道。 “你确实很惹人生气,尤其是倔起来就是不肯跟我好好过日子的时候。 可气有什么用?我们是夫妻,从礼成那一刻开始,我们即成为生死与共的一体。至疏至冷是夫妻,至亲至近也是夫妻,为何不让彼此都舒服快活一些? 负面情绪每个人都有,我也不例外。可现在的我,并不感到生气,也不会因为无关紧要的人或事愤怒。 能让我感到憋屈的,只有你,懂吗?” 第66章 亲昵〔/〕 太子爷常年锻炼,身体底子好的逆天,吃了午饭休息片刻立马跟没事人似的。因为还是原来的身体,曾经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不一会儿,他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了。 那个被他冷落多时,和阿期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原来并不是有心人操控的冒牌货。而是另一个时代的章若愿,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两人灵魂互换。她到了东宫,阿期则到了她生活的环境。怪不得她的言行举止,连倔强不服输的神情都与阿期如出一辙。 他受到那只白玉镯的指引,跳入水池。没想到,竟因缘际会到了这里,终于找到了心之所盼,情之所归。 以前,他从不信命中注定一说。如今却由不得不信,冥冥之中,上苍自有安排。 关于分别这段时间章若愿经历了什么,詹景冽没有追问,不用问也知道。她一定与自己一样,茫然无措、彷徨忐忑到了极点。 如今,真真切切将她拥入怀中,心中残缺了的那一角,终于补上。心爱之人失而复得,已是一生之中求之不得的幸事,他不想去计较过往,惟愿余生共渡。 此时此刻,那个曾经占据阿期将近一个月的现代人,应该到了东宫,与被禁足在韶清苑的女人作伴去了吧。 毕竟是同一个时代的,也许他们能擦出另一种火花。 仔细想想,事情虽然匪夷所思,但最终能以这样的方式结局,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身体无碍,詹景冽自然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等吃等喝,安逸不前。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代,注定在这里生存下去,他便必须将周围的环境摸个透彻,快速融入进去,将一切变动因素化为主动。 根据脑海中提炼出来的信息,这是个商业空前繁荣,高度发展的时代。由于帝制取消,官僚体制、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废除,人人平等自由,一夫一妻。排位末等的商业如今独占鳌头,生命力强劲。 他在这个时代的地位,明显比不上一国储君,四海九州未来主宰的重量,充其量在一个省还能说得上话。 省,这个行政区划的面积,不过相当于曾经领域面积的百分之一,约等于一个郡,虽然这个省经济实力还不错。 从即将称霸天下的皇太子,沦落到如今这位置,詹景冽心情还是挺微妙的。 幸好,还有一份副业——嘉盛集团。手握全球排前列的资产,也算是富甲一方了。 如今这身份,勉强凑合吧。 詹景冽先理清了自己的身家,以及在这个时代所处的阶层,以便对未来发展有一个全面可行性规划。 又休息了一会儿,他拨了通电话,派人接应回b省。 他素来不是原地踏步,坐以待毙之辈,刚步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势必要早做准备,尽快将周围不利全部剔除。 出来旅游好多天了,章若愿也有些想家,因此,对他的提议并无异议。 只是没想到他手下效率如此之高,她还没寻个借口出去跟姐姐交代一声,人已经到了医院门口。 摸不透太子爷现在对楚辞和姐姐在一起究竟是什么看法,章若愿也不敢在他面前贸然提起两人,招惹不快,只能晚些再知会,挽在他身侧上了车。 须臾,车开到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两人下了车。一架直升飞机俨然出现在两人面前,机身固若金汤,线条俊若流星,螺旋浆呼哧呼哧飞速转动,看起来很是威武霸气。 令章若愿匪夷所思的是,太子爷不仅行动力杠杠,就连适应能力也是一流。 看到直升飞机的瞬间,也仅仅只是剑眉微挑,墨眸幽沉,惊叹情绪分毫不显。不过一个眨眼,便长腿阔步牵着自己走进去,从头到尾,淡定从容,气魄逼人。 心理素质之强大,令人咋舌。 在心里,章若愿非常不自量力,默默将太子爷此刻的淡然自若与当初自己看到轿车,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现拿出来做对比,蓦然发觉,果然还是世面见得少啊! 即使硬生生转换了时代,跨越了两千多年历史文明,在一波又一波让人眼花缭乱的现代高科技面前,精明强悍的太子爷也未曾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 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他本来便为这个时代应运而生。果真是储君风范,到哪里都挥斥着全世界我最牛的气势呐! 约莫三个小时,飞机稳稳着陆在b省机场。张禄领着十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早早候在出口,恭迎太子爷回宫的架势引人侧目。詹景冽气场全开,挽着章若愿的手被人众星拱月走在最前列。 加长版商务车直接开往“龙湾帝井”,沿途的风景十分熟悉,这条路她曾经不止一次走过,很快便清楚这是通往詹家主宅的路,心头一跳,正欲对詹景冽说什么,兜里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看到姐姐的头像,她忙不迭接通了。 “喂,小愿你们在哪里?医生说你们办了出院手续?” “嗯。”章若愿瞄了眼詹景冽,见他闭着眼凝神,没什么特别反应,才压低了声音回答。 “我们回b省了,他忽然有急事,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我是和他在一起……嗯好……” 挂了电话,她咬咬唇,又觑了他一眼,忍不住戳了戳他环在胸前的手臂,满满都是肌肉,硬邦邦的。 “这是要回你家吗?” “嗯。” 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沉又稳,詹景冽睁开眼,眼睛里分明有几缕血丝。 章若愿看在眼里,口中原本要拒绝的话,瞬间转个圈,委婉了几分。 “我这样忽然上门,什么都没有准备,不太好吧?” 詹景冽身子往后倾斜,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车窗前,抓住她作乱的手指搁在两掌之间缓慢而细致的把玩,揉了两下又握到嘴边亲了亲,语气又淡又柔。 “需要准备什么?你于他们而言,已是最好的礼物。” 他嘴唇的温度依旧是凉凉的,可烙在她指尖的吻却很烫很烫,像是带了电,由手指间窜起一串火星,迅速从她脊椎骨流窜到四肢百骸。章若愿心跳加快,忍不住别开眼不看他。 “我指的是心里准备……怎么办?我紧张……” 詹景冽侧头认真看了她一眼,瓷白的小脸微微泛红,一双莹莹水眸慌乱无措得望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直叫人忍俊不禁。 他眼底划过一抹促狭的笑意,本是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却难得和颜悦色。复又啄了几口她绵软的掌心,如愿逗得她面红耳赤才开口。 “紧张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那怎么能一样呢!” 章若愿立马娇嗔着横了他一眼,抽回手指也不给他亲了。 “第一次正式见过公公婆婆,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就这么跟你回去,万一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呢?” 詹景冽被她娇娇柔柔的“公公婆婆”给取悦,嘴角微勾,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我认定的人,他们不会不满意。” 言谈举止之间,那份掌控全局的自信与笃定,一如从前。 再多的焦虑,也抵不过他的这份笃定,章若愿枕着他的手臂,什么也不迟疑了。 詹家主宅的风格并不以奢华见长,建筑以白色为主,低调中透露出独一无二的矜贵高雅。门窗设计、装饰摆设、景物格局,无一不细致,无一不精心,主人卓越的生活品质与追求,于此可见一斑。 毕竟来过,章若愿对心里并不陌生,跟在詹景冽身边不曾左顾右盼,认真聆听着张禄的回话。 “先生和夫人去巴黎了,明天回来。” 从原身正式接手嘉盛,全面代理家族事务后,父亲母亲的小日子活得叫一个逍遥自在,全世界旅游玩耍,简直不要太欢乐。 因此,听了张禄的话,詹景冽也不意外,带着章若愿直接上了二楼,回了自己房间。 从绿油油的水池里被打捞上来,又在满是消毒水的房间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皆形容狼狈,谁也不比谁好多少。 都是爱干净的人,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关上房门,两人默契一致,齐齐走向浴室。 詹景冽早受不了带着鱼腥草味道的衬衣,几下便剥下来,还没进浴室,身上已不余寸缕。蜜蜡色的胸膛,一排排健硕分明的腹肌,随着他挥手抬臂间迸发出无与伦比的阳刚与性感,充沛的男性力量,给章若愿造成一股视觉上的冲击。 被这股力量侵袭着,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竟有些不敢走进去了。 詹景冽见此也不说什么,直接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连搂带抱直接把她拖进去,拧开水龙头,在花洒下的墙角处密不透风抵着她,一低头便含住她的唇,重重亲了上去。 冰凉的墙面贴着背,激得她浑身战栗,然而这股悸动却不及眼前人带给她的万分之一。 章若愿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也不躲。缓缓伸了双臂攀着他的肩膀,仰着头,柔顺而乖巧地张开口去回应。 她双眸紧闭,身子柔软得不可思议,那么全身心依偎着他,如蜜糖般一碰就要化开似的。 詹景冽呼吸一重,掐着她的小腰,直接将人提抱到身后的洗漱台上。双臂如城墙牢牢横在她身体两侧,火热的舌尖深深探入她酥软甜蜜的小嘴里,重重嘬了一口,之后便好一阵粗鲁的作弄。 章若愿浑身激灵,娇喘连连,嘴里尽数灌满了他冷冽又滚烫的气息,身体仿佛给人点燃了火种刷地烧了起来。 被他亲吻过许多次,有温柔的、疼惜的、霸道的、浓烈的,时而蜻蜓点水,时而脉脉温情。唯独这次不同,他的吻又汹又急,气势汹汹,全然是想念与渴望的味道。 阔别已久的思念,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他所有的狂热和急迫都是另一种形式的表达。 章若愿实在爱极了,他这样恨不得把自己揉进骨血里的吻。 从他醒来那一刻,她脑子一直是晕晕的,心里飘飘忽忽、忽上忽下,整个人像踩在云朵上,没有半点重量。 他一向寡言少语,不爱说话,多数都是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侧耳聆听。虽然他眼里的情谊,他不经意的小动作,做不得假。可她仍无实质,会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 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让她心慌。 而现在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肆无忌惮的亲吻着,手心贴合着他赤烫的肌理,章若愿才终于体会到踏实和心安。 她的殿下是真的回来了呢! 她兴奋不已,双手握着他坚实的小臂肌肉,即使被吻得有些呼吸不畅,还是仰着下巴配合他侵占。喘息间急促的娇吟似银铃一般,甜美得让人恨不得拆吞入腹。 水嫩的肌肤被他吮得白里透粉,泛着细腻的光泽,滑生生如牛乳一般。詹景冽揉搓着她一身的冰肌玉骨,爱怜不已。长时间的渴望让他手下力道逐渐失控,没过多久,她白腴的身子上就留下许多深浅不一的指痕。 看着那些由自己亲手烙印的痕迹,詹景冽激荡不已,抱着怀中的娇气包,没完没了的亲昵。 几番揉捏,章若愿身上的短袖早不知道去了哪里,短裤堪堪悬挂在脚腕上。两条白笋般的细腿中间卡着他精壮有力的腰身,姿势十分羞人。 詹景冽一口把她玉坠似得小耳垂含尽嘴里,不紧不慢的咬,一只手极具目的性地往下逡巡,冷不防竟是挑开最后一道屏障,轻柔安抚后,入了根手指。 “疼……” 章若愿闭着眼,睫毛乱颤,止不住缩紧了身子,脆弱的脊背霎时崩得像张弓一般。她紧紧咬着被吮得饱满诱人的菱唇,齿缝中泻出一串串压抑又破碎的哭吟。 “别哭,我轻点儿。” 詹景冽耐心抚慰着,不错眼盯着她艳若桃李的小脸,依据她的神色调整着指尖的快慢。箭在弦上的隐忍,其中煎熬可想而知,很快他的额角便渗出一层薄汗。 嫁予他时,她刚刚及笄。说是十五岁,可除了一张祸国殃民的俏脸,无论身量还是身段均未长开。说话时软软糯糯,眼眸澄澈无邪,分明还是个孩子。又因章若仪之事,小丫头心怀芥蒂,千方百计不愿他尽身。 他本非重欲贪欢之人,平生不喜强人所难,看出糯米团子的不情愿,也不肯勉强。当真把这小妻子当孩子一般养了一年。 后来,母后那边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毕竟丫头娶回来,不是给他当闺女的,既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迟迟不圆房,皇嗣从何而来?没有继承人,这江山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在母后的强势介入下,两人很快成了真正的夫妻。 想起洞房那晚,直到现在詹景冽都有些啼笑皆非。 可能是到了发育的时候,再加上一年中膳食嬷嬷每天雷打不动的滋补参汤,到了这一晚,十六岁的小妻子身段已经相当曼妙了。玲珑剔透,错落有致,尤其是那一身白得晃眼的肌肤,柔腻软滑,让他爱不释手。 口感上的滋味十分美妙,不妙的却是她底下紧致异常,把他折磨得够呛。小妻子哭得嗓子都哑了,他还没完全进去。 一边在极致的痛苦与欢愉中苦苦挣扎,一边还要忍耐着,柔声安抚已哭成泪人的娇气包,个中滋味,相当不可说。 更郁猝的还在后面,因起初这不好的印象,小妻子算是彻底怕了这档事,每晚总要千推万脱,任他说尽了好话才肯合作。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夫妻敦伦,可怜他倒像个一心诱骗未成年少女偷食禁/果的猥/琐大叔。 幸好过了几个月,在他耐心撩拨下,娇气包渐渐领会了些妙处,虽然依旧有些推拒着不乐意,但总算时不时可以让他畅快一回。 如今可好,两人分别久了,许久不曾有过。小妻子宛若处子,这一时半刻恐怕急不得了。 詹景冽满头大汗,看着怀里满眼泪光,哀求着看他的小人,忍得分外辛苦,恨不得一口将娇气包吞入腹中。 他粗喘着气,让白嫩嫩的小妻子往后靠在镜子上,不由分说,两掌分开她的腿,剥开那段可怜的布料,固定着低下头。 “不要……” 章若愿尖叫一声,大片绚烂的烟花从眼前绽开,炸得头脑一片空白,身体里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小手不停地挠,浑身酥麻酸痒。她眼眸迷蒙,氤氲着水雾,偏偏半点撼动不了无法无天那厮,只能胡乱摇着头抽泣。 楼上水深火热,楼下却是寂静无声。因宅中主人喜静,十来个佣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做着自己的事情,均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将近傍晚时分,一连串犬吠声走远及近,逐渐清晰,打破了周遭令人压抑的沉默。不过多时,约莫十六七岁的俊逸少年,身边跟着一条通体金毛,高昂着头的拉布拉多,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少年年纪不大,身高却将近一米八。相貌出众,眉目湛然,清俊中透着矜贵,高中千篇一律深蓝剪裁的校服,愣是被他穿出了一种量身定制的英伦风范,白净雅致,俊采星驰。 而刚才还耀武扬威,神气得不得了的拉布拉多屁颠屁颠跟在少年身边,时不时讨好地蹭蹭主人裤腿,狗腿至极。 张禄看见少年,立即笑容满面迎上来,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少爷,您回来啦?今儿怎么放学这么早?” 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詹景沐并不搭腔,只是问道。 “我哥呢?” 他天资聪慧,又肯下苦功,早将高中所有的课程囊括于心,去上课本身就是打酱油,逃一节也没什么。听闻哥哥在g省出了意外,如今一晓得人到了家,立马回来看看。 张禄跟在太子爷身边十几年,自然知道这俩兄弟感情有多好,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往楼上指了指。 詹景沐点点头,接过佣人递来的固态酸奶,撕开包装,送到奶昔嘴边。看它乖乖叼着酸奶找角落品尝,抬脚要往楼上走。 上面是什么情况,张禄哪敢让这小祖宗上去,见状立马施展飞毛腿猛地窜到詹景沐面前,讨好道。 “等等啊少爷!太子爷现在……恐怕不太方便……” “怎么个不方便?” 詹景沐见张禄突然挡在面前,不由脚步一顿,淡墨色的眸子似笑非笑觑着他,大有不说出个所以然,丢出去陪奶昔的架势。 看似如沐春风的淡笑,直让人不寒而栗,双腿打颤。 这沐少爷有别于太子爷那种锋芒毕露的冷硬与霸气,属于看起来贵胄优雅,实际淡漠腹黑那一款。 别看他年纪不大,但凡跟他打过交道的,却没有一个胆敢小瞧了他。究其原因,可不单单是有个强悍霸道的家族这么简单! 在詹家做牛做马了十几年,深知这小主子的脾性,因此,仅是他神色间淡淡的冷意,张禄便有些禁受不住了。 詹家的这些个主子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少爷小小年纪,已经快成精了。张禄如临大敌,赶紧坦白不讳,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太子爷带人回来了,就在上面,您现在上去不大合适……” 虽然说得含糊,但对詹景沐这种人精来说,点到这份上足够了。 “哦?” 他闻言倒是笑起来,带着一丝兴味。 说是笑,其实只是略微牵动了下嘴角。但他眼眸深邃,鼻梁高挺,本就是俊朗至极的相貌,这一笑起来更是皓洁如月,清泠澈然。 老哥居然带了个女人回来,千载难逢啊? “多久了?” 张禄看詹景沐笑得满怀深意,知道少爷腹黑本质又在作祟了。他很没出息的哆嗦了两下,事关太子爷雄风问题,半点儿马虎不得,想了又想,半天才苦着脸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小时?” 詹景沐眉峰抬了抬,笑得更欢快了。老哥这战斗力,还是可以啊! “汪汪!” 几口解决完酸奶意犹未尽的奶昔,跑回来继续跟主人邀宠,连晃了好几下尾巴,眼看主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要搭理它的意思。被忽略的奶昔急忙叫了两声,试图找回主场。 詹景沐眼下心情极好,摸了摸奶昔肥硕的大耳朵,见它吐着舌头,黑黢黢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他,满脸求抱抱求宠爱,特别通人性。 得知老哥生龙活虎,还能一逞雄风,他总算放下心来,左右无事,领着奶昔散步去了。 望着詹景沐远去的身影,张禄吓出一身冷汗,联想到太子爷彪悍的战斗力,不禁嘀咕道。 “三个小时,太子爷应该满意吧?” —— “呜呜……还……没好……嘛……” 雪白/粉嫩的小女人困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下,如同可怜无依的小兽嗷嗷挣扎着,解脱不得。浴室里细弱呜咽声越来越大,间或一声短促而压抑的低吼,错乱交织的乐章持续了许久许久,最终在一阵激烈的爆发中归于沉寂。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 章若愿浑身汗津津躺在洁白的浴缸里,累极了昏睡过去,柔软的发丝如海藻一般拂在水面上,剩下的一部分细细贴着她娇嫩的肌肤。 詹景冽速度冲了个澡,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出来,靠在自己身上,从脚趾开始认认真真给她搓澡。知道她爱干净,足足打了三遍沐浴乳才算洗好,用浴巾把人裹严实抱到床上,又折回浴室拿了毛巾出来给她擦头发。 好不容易擦干头发,又惦记着她最是娇气,醒来后说不得底下会疼,想了又想,还是往身上套了件家居服,嘱咐张禄出去买了药回来,指尖蹭着给她细细抹了两遍。 等做完这一切,掀开被子躺在她身边,把人完完全全揽入怀中。盯着她恬静的睡颜,心底一片安宁,低头在她水光潋滟的唇瓣上浅酌了几口。 想起刚才那番酣畅淋漓的滋味,不免又有些意动,还没决定如何,手指却是自发往那最柔软的一处寻去。詹景冽忍了又忍,还是没耐住,叼了她的小嘴,来回*。 章若愿累得睁不开眼,被他这么弄着,又颤了起来,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身上着了火,忍不住带了哭腔求他。 “好困好累,让我歇着吧,别弄了……” 詹景冽见她困倦至极,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哪怕再冲动也舍不得动她了。旷得久了,即便要了两次,也缓解不了心头的火气。他苦笑一声,亲亲章若愿的额头,给她盖好被子,转身走出去。 还是换个房间呆着吧,来日方长,今晚先不急。 第67章 家长〔/〕 兵荒马乱了一整天,又被某人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这一觉章若愿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懵懵的,有些昼夜不分。 腿心又酸又胀极不舒服,她笨拙地翻了个身,正对上詹景冽噙满温柔的目光。 他已换上了衬衣西裤,修长的身体靠在床板上,头枕双臂。姿态闲适,眉心舒展,冷冽的轮廓染上了丝丝暖意,看起来英俊得不可思议。 章若愿自发靠过去,小虾米一样钻进他怀里,胡乱蹭了蹭。随即听到他从胸膛荡出来的醇醇笑声,禁不住耳根发红,磨磨牙接着往上蹭,直蹭到他湿漉漉的发尾。 湿的? 她抬起头,伸过手去抓了抓:“你又去晨练了?” 詹景冽十分享受这自然而然的亲昵,闻言抬了抬眉峰,以为遭到娇气包的嫌弃。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解释一句。 “不是汗,洗了澡。” 这算是间接承认了呗! 想到自己腰酸背疼,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这家伙神清气爽,还不忘日行一练,章若愿心里那个不平衡啊! “嗷。” 她郁闷的小声嗯哼了一句,细嫩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他硬邦邦的几块腹肌。 詹景冽低头凝着她气鼓鼓的小脸,任由她赌气般在身上肆意乱戳了好一会儿。三年多的朝夕相处,瞧不出她撒气的缘由才是怪了。 可太子爷明显低估了娇气包的闹腾程度,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随着章若愿指尖动作一点点加重,他能明显感觉到,那双葱根似的白嫩指尖,正似有若无撩拨着他的神经。 简直要命! 詹景冽定了定神,包握住她调皮的手指,放到唇边咬了咬,哑声问。 “还困?” 章若愿点点头又摇摇头,感觉还是迷迷瞪瞪的。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白净无瑕,连个小黑点也看不见。一觉醒来,入目的是自家男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颜,这样的享受,对于不知不觉被熏陶成颜控的某包来说,实在幸福到想尖叫。 迷妹章若愿,越想越赚,忍不住在帅老公刚毅有型的下巴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啵。” “这么主动。” 詹景冽无法抑制嘴角漾出浅淬的笑容,猛地起身扣住她的腰肢,顺势往前一扑,直将章若愿困在身下。 幽邃的眼眸紧迫盯着她,手从她额前的发一路抚下去,顺着少女细嫩茭白的肌肤,滑进薄被中,撩起一连串火种。 “欸?” 章若愿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爷这么不经撩,一言不合就炖肉,纯洁的小船说翻就翻,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章若愿,立即可怜兮兮求饶。 “别,我不舒服……” “嗯,我看看伤着没,你乖。” 詹景冽含糊敷衍她,轻啄她露在外面的白嫩肌肤,等撩开被子,看到她那身布满红痕的冰肌玉骨,气息全乱了。 章若愿又热又怕,浑身被他强悍的力量压制着,根本逃脱不了。 像是存心报复她刚才的调皮,他灵活的指尖不断在她羞于启齿的地方拨弄刮蹭,肆无忌惮,又可恶至极。 这一刻,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仿佛都牵系在他那根恶作剧的手指之上,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已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沉沦…… 好不容易熬过了那阵令人晕眩的快意,章若愿还没来得及放松,他便趁虚而入,从她最脆弱的地方凿进来。 他已极尽温柔与耐心,可她还是难受。 身体被硬挤开一道缝,生生容纳另一部分,那种憋胀的感觉,比溺水时心肺受到的挤压更甚。她无法呼吸,只能抑制不住地哀叫。像是掉了舌头的猫,一声接一声嗯哼,撩得妄为那人火气更胜。 熬过那阵濒临极致的快意,詹景冽粗喘几下,抱着她坐起来。将她牢牢困于自己怀中,起落沉浮皆在掌控之中。 她哭、她笑、她的尖叫与泪水,一一洒落在他身上,无论现在还是将来,无论身体亦或灵魂,他们合二为一,注定不知疲惫的占有交缠。 如此,休憩了一晚好不容易养上来的那点儿精气神,在某人的得寸进尺下消耗殆尽。事后,章若愿宛如被人抽筋扒骨,软绵绵枕着肇事者的手臂,脚趾头也懒得再动一下。 詹景冽投喂了一碗小米粥,还想喂口小笼包,瞧见章若愿眼底的青色,到底是生出几许悔意,也舍不得再扰她了,任她闭上眼,睡得胡天胡地。 这一觉就到了饷午,午餐时分。 张禄已在门外催了好几次,不用想也知道是外出逍遥多时的两尊大佛回来了。詹景冽一等再等,终于狠下心,捏了捏娇气包小巧可爱的鼻尖。凑近她耳边,轻声哄道。 “阿期,不睡了。” 章若愿把头埋进被子里,小鸵鸟似的装作没听见。直感觉到那双让人战栗的大手又伸进来,心里一咯噔,她不甘不愿睁开惺忪的眼眸,一脸不满地瞪着他。 “你起开,让我再睡会儿,还没睡够呢。” 色厉内荏的小模样,什么都还没做,已经令詹景冽心情很好。他阖着掌心,轻揉了揉她的双眼皮,语气低沉而醇厚,很容易让人听着上瘾。 “不睡了,听话,再睡该睡傻了。” 章若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刚睡醒眼神没有杀伤力,看起来倒像在撒娇。 “都怨你,一直折腾一直折腾……左右没事,为什么不让人家睡觉。” 詹景冽笑着抚摸她那一头质地柔软的发丝,状似不经意说道。 “的确没事,要不我和父亲母亲说说,请他们等等,让你再睡一会儿?” “嗯,好。” 章若愿脑子不灵光,裹紧被子接着睡回笼觉,回着回着慢慢觉出不大对劲。下一秒,蹭的从被子里冒出头来,两眼瞪得铜铃般大,抓着詹景冽确认道。 “你刚刚说什么,公公婆婆在等我?” 没等詹景冽答复,章若愿猛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抓起旁边的衣服,火急火燎往身上套。 缺心眼的二货,套到一半才惊觉身上是件男士t恤。身子僵住,她眼巴巴望着詹景冽,急得不行。 “怎么是你的啊,我衣服呢?” 詹景冽跟着从床上站起来,认命去浴室捞她扭曲成麻花的衣服。捞出来一看,皱巴巴的早不能穿了。 章若愿这下是彻底急了,盘腿坐在床边,苦大仇深看着他。 “怎么办?这下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了。” 她大概还没有意识到,此时,她浑身上下只罩着一件男士t恤,上衣不算长,堪堪遮住她股间。两瓣雪白半掩半露,直条条的大腿内侧还印着红通通的指印,景象别提多浓郁香/艳了。 可惜,这样的春/色,詹景冽没细细观赏一番,就被指挥出去,给上蹿下跳的娇小姐找衣服。 即使是这种良家妇男的工作,詹景冽处理起来仍然游刃有余。昨晚让张禄出去买药的时候,他便已经预料到这一幕,十分有远见地,顺便让张禄捎了好些个名品衣裙回来。 总共有十多件,考虑到张禄眼光不怎么样,件件都直接买了镇店之宝。 于是,詹景冽随便出去转了一圈,吸口烟的功夫。再回房的时候,已经神奇变出一身白色淑女裙。 白色代表了纯洁无暇,白净天真,可谓最百搭无害的颜色。这件裙子看起来款式简单,平平无奇,胜在面料精致,通体丝滑无痕。实际上却是令人难以挑剔的佳品。 传说中,老少通杀,新人见家长的必备神器。 章若愿十分满意,快速洗了个澡,换上淑女裙,又扎了个简单俏皮的百搭丸子头。本想着手上个淡妆,又担心一个不小心画蛇添足,纠结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素颜出境。 镜子里的她,端庄乖巧,又不失清新俏丽。不过十八岁的年纪,满脸的胶原蛋白,白嫩水灵,透着年轻女孩独有的纯真娇憨。漂亮又讨喜的长相,让人看了便心情舒畅。 章若愿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看看,第一次亮相力求完美,一边分神跟边上挪不开眼的詹景冽说话。 “衣服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快?” 詹景冽存了心逗她,有些轻描淡写道。 “偷来的。” 他素来端着一张严肃脸,语气公事公办,无从辩明真假。 若是换个人,章若愿绝对认为对方在搞笑,可对象是太子爷,她忽然就不确定了。 “逗我玩呢吧?” 太子爷老神在在,不置可否,挑了乌湛的眉,扬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儿。 “从母亲柜子里随手拿的,还没来得及说,算不算偷?” 所以,她这么穿着下去,很有可能会被当场抓包…… 想想那个场面,实在尴尬到不能忍啊!章若愿干笑了两声,二话不说径自伸手去解侧腰的拉链。 詹景冽眼明手快,一把按在她腰侧,音色低沉,眉眼含笑,明知故问道。 “慌什么?” 章若愿小脸绷得紧紧的:“这衣服不能穿。” “嗯?” 被奥斯卡欠了一座小金人的太子爷佯装讶异的挑了挑眉,摆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章若愿端着认真脸,神情严肃的不得了:“不问自取,这行径太恶劣了,我要真穿这身下去,咱俩肯定成不了。” 詹景冽心里憋笑,面上却不以为意,按着她腰际的手掌并不松开,存心不让她把衣服脱下来。 “哪那么多事,兴许你这么穿,能让她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说不定会高兴呢。” 章若愿狠狠翻了个大白眼给他:“谁愿意回忆年轻的自己?那不单单是对过去的缅怀,更是一种韶光易逝,青春不在的无奈。我要真让婆婆看了怀念,那才真是完蛋了。” “有点奇怪啊,以前我穿什么你都不管的啊?怎么今天连换件衣服都不许,难不成……你逗我玩呢?” 詹景冽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点头:“总算还没笨到药石无医。” 章若愿:“……” 准备也充分了,闹也闹过了,心里还是没底。不过早晚得有这一天,躲也躲不过,择日不如撞日。心里胡乱建设一番后,章若愿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保持着对镜练习过好久的微笑,踱着步子下了楼。 楼下阵仗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餐桌设在客厅里侧的偏厅,空间很大。入口处对称摆放着两盆两米高的万年青,树干粗壮,枝叶葱郁,一看便知时常有花匠照料。 偏厅没什么复杂的装饰,只中间摆了一张矩形方桌,墨黑色桌面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 詹景冽一直照顾她的速度,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照了面,对着环坐的三人依次给她介绍。 “父亲、母亲、小沐。” 闻言,座位上的三人同时看来,这三人她再熟悉不过,都是曾经推心置腹的亲人。 最中间的男人约莫四十来岁,看起来极具威严,即便如此端坐着一言不发,也能感觉到他的那份说一不二尊贵与岁月沉淀后的从容气度。 她的准公公,统摄天启王朝三十多年,囊外安内,九州归一的帝王詹彻寒。 当了三年天家媳妇,帝王威仪,章若愿已经领略了七七八八,此时倒不怎么害怕。 对这位准公公的印象,仅仅停留在每次国宴家宴叩首行礼。唯一的了解便是——准公公是枚妻管严。 在天启皇朝时,她就有这种感觉,无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公公虽然贵为天子,却废六宫,独宠皇后,真正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两人互敬互爱,恩爱不疑。私下相处时,分分钟恩爱秀一脸。 除朝堂之外,事无大小,一切听从婆婆意见,简直是一本行走的模范丈夫教科书。 成亲初始她一直都觉得,太子爷对她的好,十之八/九都来源于公公的言传身教呢! 坐在詹彻寒右手边,眉目温婉,贵气十足的中年美妇,自然是她最熟悉的季语婵。而剩下那个高静端坐在一旁,身如修竹,挺拔料峭。气质干净如山泉白雪一般的优雅少年,是太子爷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鼎北王——詹景沐。 如果说,之前章若愿还有所忐忑,再见到他们这一刻,紧张什么的瞬间不复存在了。 他们跟她记忆中完全吻合,没有丁点儿出入。好像她和殿下一样,除了时代不同,给她的感觉别无二致。 那种朝夕相处,亲人一样的感觉,是复制不出来的。就是这种奇怪的熟悉感,足以消弭所有的紧张。 章若愿不自觉发自内心笑起来,勾着甜甜的梨涡,宛如邻家女孩般打招呼。 “伯父伯母,我是章若愿。初次见面,有些不好意思,叫我小愿就好了。” 神情羞涩,行事却落落大方。詹彻寒与季语婵两相对视,俱是满意点了头。章若愿这才侧过身冲着对面的詹景沐狡黠一笑:“小沐,我听景冽说你今年17是吧?” 詹景沐嘴角挂着礼貌的弧度,淡淡点了头,虽然长相气质与太子爷完全不是一种风格,但神色间那份谈笑自若的意态,神似了九成。 “那我正好比你大了一岁。”要不要叫声小愿姐来听听啊! “嗯。”詹景沐闻弦歌而知雅意,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非常好说话的点点头。在章若愿期待满满的目光中抬起头,薄唇轻启。 “小嫂子。” “……” 整个偏厅瞬间寂静,章若愿回头瞪了眼一本正经在憋笑的詹景冽,又看了看明显被娱乐了的公公婆婆,脸刷得红透了。 偏偏罪魁祸首本人并不觉得有什么,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好像刚才的短兵交接于他而言,不值一提。 果然,无论在天启还是现代,小叔子的段位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这么小的年纪,简直要成仙了! 这个弟弟可是自己一手教出来,除了天资聪颖,资质超群之外,还将双亲性格里的腹黑通透全部继承,尚未成年,已有青出于蓝的势头。 凭娇气包的智商,想跟他斗智斗勇,结局只有一个——全盘碾压。 此番交战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詹彻寒摸了摸章若愿的脑袋瓜,以示安慰。瞧她失落得像无家可归的小狗,心一软,嘴上数落詹景沐。 “怎么不知道让着点儿,忍哭了,还不得我来哄?” 有了太子爷作靠山,那一丢丢小郁闷瞬间治愈,章若愿嘚瑟的高昂着小脸,眼角眉梢都是傲娇。没等她神气半分钟,詹景冽揪起她的小耳朵,耳提面命道。 “你也甭嘚瑟,惹不起还上赶着找虐?人比你还小让着你,很有成就感?” 刚才还炸毛的某人,瞬间蔫巴了。 季语婵全程笑而不语,坐看三个小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斗嘴交锋,表面淡定,内心早乐开了花。她是全家最早知道大儿子谈对象的人,早在两人刚有点苗头的时候,就逮住过两人楼梯激吻,此刻见了正主也不惊讶。 大儿子孑然一身这么多年,啥时候见过他对女孩儿如此耐心,看那百般维护的架势,养闺女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一向没有门第之见,尤其为人父母之后,更是一心一意盼着自个儿孩子开心就好。现如今,难得碰上个大儿子中意的女孩子,她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反对。 尤其这个小丫头,聪明伶俐,活泼乖巧,叫她打从心眼里喜欢。又是好友的侄女,知根知底。书香门第养出的女儿,人品性情绝对没的说。 思及种种,季语婵觉得章若愿简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儿媳人选。越看越满意,立刻想拐回家生胖孙子的节奏。 “小愿,我听彦华说,你正读大学呢?” 上次虽说见过面,但主要撮合的对象却不是她,许多关于她的话题都是一带而过,详细的情况,季语婵不怎么清楚。 章若愿立刻放下碗筷,乖乖回答问题:“是的,开学读大一。” “这样啊……”知道丫头年纪小,可没料到这般小,让人立刻结婚生子是不太可能了。季语婵蹙着眉,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才舒展了,笑着提议道:“那就先订婚吧。” 詹彻寒对妻子的性情了如指掌,不发言也不干涉,老僧入定继续捞饭。兄弟俩深受母亲荼毒多年,对她风风火火的个性,算是适应良好,闻言半点惊讶都木有。 只有可怜的章若愿,被季语婵随口而出的重磅消息,轰炸得差点没噎住。就着詹景冽的手连喝了好几口水,才缓过劲来,难以置信的呢喃。 “订婚?” 她原本以为,第一次见家长,就算再喜欢她,也得过段日子观察观察吧。没成想,婆婆内心如此强大,一言不合就订婚。 章若愿心里默默泪了。 季语婵没觉得中间有什么突兀,理所当然道。 “事情当然得先定下来,本来我还想给你们筹备一场盛大的婚礼,可你年龄不够,又还在上学,只能先订婚了。” 还要等好些个时候,才能心满意足抱上热乎胖孙,季语婵面露失落之色。 “可惜要过几年才能结婚,不然我现在可以打电话给乔治预定婚纱。前几天碰上,他说最近得了灵感,正打算设计一套幻城系列,光听名字就美爆了。” 话题就这么转换到婚纱了?是不是有点远啊婆婆!章若愿有点汗颜,忙不迭说道。 “其实……” “放心,既然你们在一起了,无论如何也得先订个名分。不然,谈恋爱不结婚,小冽不成耍流氓了嘛?” “可是……我家里那边……”还一个字都木有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订婚典礼的时间、地点,我们会约亲家一起吃个饭,商量着来,你们小两口只管甜甜蜜蜜谈恋爱就好了。” “我……”谁在乎那些细节啊! 没等她说完完,季语婵一鼓作气,截断她所有退路。 “按照我的意思,只举办订婚典礼实在委屈你了。不过,你还没够法定结婚年龄,又刚刚迈入大学校园,精彩的世界还没开眼,结婚更加不合适。姑且,只能先这么办了。 不过,小愿你放心,虽然只是订婚,但我们这样的人家,一旦许下承诺,基本是不会变了。 除了称谓上的不同,詹家上上下下都会将你当主人来对待!” 像詹家这样的顶级豪门,不会做什么订婚悔婚的事情闹着玩,基本订婚跟结婚也差不多了,如果不发生特别重大的变故,未婚妻就是板上钉钉的詹家女人。季语婵提出订婚,对她重视,可见一斑。 婆婆态度如此慎重,让章若愿感动不已,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显得矫情。 眼看妻子不费吹灰之力,将小白兔儿媳吃得死死的,詹彻寒也不想还没进门,就给大儿子落下个欺负人的印象。适时出声,让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詹景冽发言。 “景冽怎么说?” 一家之主的态度都出来了,这才想起问当事人? 詹景冽看了看貌似公正的詹彻寒,不由好笑,老头子这宠妻无下限的本事,真是三十年如一日。不理俩活宝,他侧头朝章若愿看了看,深凝着她的眼睛。桌下掌心覆住手背,包裹住她的手,缓缓在她无名指第二根骨节处摩挲。 “可好?” 可好?简直至极的两个字,却包含了詹景冽所有想说未诉之于口的话。 允我可好,许我可好,嫁我可好,将你这一生再次交予我可好? 两人进展到此种程度,形影不离,真正的夫妻也不过如此。即便烧坏脑子,章若愿也不会作到不同意。 可,就是这么一个询问的眼神,从头到脚安抚了她的惶恐不安,章若愿感觉窝心极了,不禁弯了嘴角,重重点头。 “好。” 这是詹景冽第一次这般明显的喜形于色,他扬起唇角,带出一个愉悦的笑容,明晃逼人。扣住章若愿蹂/躏衣摆的手,翻转过来,十指交缠。他语气淡泊中隐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急切,神情却十分认真。 “那就先订婚,等大学毕业结婚。” 季语婵满意点头,大儿子气场全开的模样,完全霸气侧漏。 “那时间呢?周末怎么样?” 周末……现在已经是周三了喂?!!婆婆您这么急这么好吗? 章若愿想说什么,詹景冽按住她,从容接过话头。 “下周末吧,我挪出时间来。” so,婚姻大事奏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还是好赶,章若愿默默低头扒饭,不敢想象祖父祖母和父亲知道,会是什么表情。越想越郁闷,趁没人注意,她恶狠狠向悠哉的某爷剜去一眼。还是没解气,索性抽出手拧他。 她那点力道,跟猫爪子挠了似的,疼是不疼,却心痒得要命,尤其腰间还是男人轻易不能触碰的部位。 真能撩!詹景冽一个哆嗦,重新握了她的手放在腿上,再不让她乱动了。 撇开章若愿对家里的态度有点小担忧不提,这顿饭称得上宾主尽欢。饭后,詹景冽和章若愿手牵手,在詹家堪比公园的豪宅里散步。 出了客厅,从台阶上拾级而下,距离大门口有很大一块空旷地。中间音乐喷泉,两侧是绿茵茵的草坪。 一眼望去,白衣黑裤的少年正坐在草坪上打电话,旁边原本高傲的奶昔像沙发一样柔顺依偎在少年身边,被他当成了枕头。太阳下通体金毛因为主人精心打理,又顺又滑,泛着一层亮光。 出类拔萃的优质少年,温顺可爱的金毛犬,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在葱郁绿草的映衬下,美好如童话一般。 离得较远,听不到具体在聊什么,不过,有别于印象里的冷淡清寞,此刻少年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任谁都能感觉出他的愉悦。 奶昔通人性,不时对着手机哼唧两声,察觉两人谈的忘我,就不时叫两声刷刷存在感,一人一狗就着一只电话,气氛和谐得让人不忍打扰了。 章若愿一眼就认出小叔子,正奇怪是谁融化了这千年冰雪,怔愣间,他已余光瞥见两人,对着那头说了什么,很快挂了电话往这边走来。 “哥,小嫂子。” 刚刚被这声小嫂子揶揄过,即便还有些不自在,章若愿也不肯落了下风,故作坦然应了。 对于这个小自己快十岁的弟弟,詹景冽操心程度不必多说。搁古代,他这个年纪早该物色妻子,成家立业了。可到了这里,十七岁的年纪,正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小太阳。作为一枚准高三的苦娃子,正是心无旁骛埋头读书的好时候。 这时候,在数亿家长眼里,早恋猛于虎啊! 弟弟素来主意大,詹景冽也相信他的自制与判断,给他足够的自主自由。 只是,打从原记忆里隐约得知,这毛孩子搞了个对象。作为家长,对正处于人生关键时期的弟弟,他便有心提点两句了。 虽然高考对他们家意义不大,但不代表就能任意享乐。什么时期做什么事,即是学生就该以学业为重。 到底是省心惯了,从小到大没怎么让他说教过,詹景冽思来想去,也不好说的太白,只是拍了怕詹景沐的肩膀,干巴巴开口。 “马上高三了,收收心。” 是你的总会到碗里来,热乎媳妇儿跑不了。 詹景沐没想到大哥会跟他说这个,微敛了神色,半响才点头。 “我有分寸的。” 有了餐桌被虐的经历,这次章若愿十分听话,也不敢再招惹詹景沐了。亦步亦趋跟在詹景冽旁边,听话的不得了。 倒是奶昔经过那一晚的投喂,跟她多少有了几分交情。偷听主人讲话的同时,顺便骚扰她,执着的对着她的鞋子舔啊舔啊。 章若愿对这条通人气儿的大狗很有感情,蹲下身子试探性给它顺毛。奶昔居然奇迹般没有躲开,而是很配合地让她摸,憨态十足,可爱的不得了。 “它怎么这么乖?还一直在舔我的鞋子?” 詹景沐神色有些恍惚,半响才回答。 “你脚上的鞋子,跟奶昔妈妈的一模一样,它想妈妈了。” “奶昔妈妈?” 章若愿觉得奇怪,正要说点什么,詹景沐已兴致缺缺往回头。 “我去洗个澡。” 他折身往回走,到底是腿长,很快走出几米远。等发现奶昔还在她脚边执着地舔来舔去。詹景沐吹了声口哨,奶昔听到熟悉的哨子声,立刻头也不回地朝主人狂奔过去。 屁股一扭一扭,尾巴一撅一撅,看起来十分滑稽,引人捧腹。 一般来说,章若愿还算比较有好奇心的人,所以,当事人离场并不影响她揪着太子爷的腰带环,一脸求知欲。 “奶昔的妈妈到底是谁啊?” “小沐一向把奶昔当儿子养,你说它妈妈是谁?” 腹黑沐的那个小女友嘛? 小女友是谁?漂亮吗?章若愿好奇心已经达到了极点,她无比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能俘获詹景沐的心。 毕竟,那只腹黑看上去,比他哥还要难缠。 那么智极近妖的少年,也会有喜欢的小姑娘嘛? 想想都觉得好玩,如果知道那小姑娘是谁,以后再对战詹景沐的时候,是不是能扳回一成呢? “是谁是谁?” 詹景冽还能看不出某人那点小心思,双臂环胸,似笑非笑道。 “想知道?” “嗯嗯。” 章若愿小鸡啄米,好奇心被挑到极限。还在天启的时候,婆婆从小叔子十三岁便开始网罗各地名门贵女,相看四年,直至詹景沐十七岁都没订下哪家。 小叔子眼光之高,高山仰止。 如今总算能一睹小妯娌风采,不去瞧瞧,实在可惜。 詹景冽笑觑着她,为了避免家宅不宁,故意卖关子。 “晚上再说。” 章若愿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等晚上?” 太子爷蜜汁微笑,因为晚上发福利…… 第68章 翁婿〔/〕 最终,章若愿还是没能够从太子爷嘴里套出小妯娌的信息。她正愤愤不平着,冷不防父亲大人来电,立马如临大敌接听,嗯嗯啊啊应了几句,挂完电话整个人都蔫了。 詹景冽连喊她好几声,见她实在呆呆的,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章若愿戳着无辜的手机,迟疑片刻,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你知道的,父亲从小就管我很严,尤其在人际交往方面。我现在才刚要读大学,连男朋友都不敢让他知道,现在忽然要订婚了,好怕他一时接受不了。” 岳父的老学究脾气,詹景冽还能不了解,斗智斗勇了多年,怎么匡他点头,还是难不倒他的。太子爷早已成竹在胸,捏捏她的鼻子,气定神闲道:“放心,他会同意的。” 章若愿心中的担忧并没有被轻易安抚,父亲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虽然太子爷要啥有啥,优秀得令人发指。但到了父亲面前,估计只能算是活活脱脱抢他女儿的淫贼,冷言冷语都是轻的。要是一不小心撕起来,两个男人之间刀光剑影的对决,那画面简直辣眼睛。 越想越伤脑筋,如何避免翁婿之间的正面交锋,成了章若愿此时此刻最头疼的问题。 不用费脑子,詹景冽也知道娇气包在想些什么,不觉好笑地摇摇头。揉揉她肉嘟嘟的脸,让她看向自己的眼睛,一脸肃穆。 “放心,我会向他证明,除了我,再无人能配你!” 这种舍我其谁的霸气,除了太子爷,也是没谁了。 在这份一往无前的笃定之下,什么担忧都显得多余,章若愿忽然不惆怅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有机智近妖的殿下在,怎么也轮不到她发愁。 太子爷pk父亲大人,想到那火花四溅的场景,应该会十分刺激吧。 章若愿挽着他的手臂,喃喃自语:“怎么办?我好像已经有些期待你跟父亲碰面了。” “不急。”詹景冽摸摸她的脑袋,神秘兮兮说道,“要等一个好时机。” 好时机? 见个家长,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成? 章若愿满心疑惑,看着太子爷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正待说些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嗡嗡作响,好像是为了彰显事情紧急,持续震动了好几下,大有不接不罢休的架势。 章若愿咬唇看了詹景冽一眼,待他点头,才犹豫着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提醒上的署名是三婶,立刻手忙脚乱接了。 “喂?嗯……好,我知道了。” 章若愿眉心紧蹙,抬头看他,神色少有的凝重:“我三婶的电话,说是姐姐回来了,家里不知怎么乱了套,让我尽快赶回去!” 本来见娇气包脸色不对,还十分担忧的詹景冽,闻言沉吟片刻,随即嘴角微扬,流露出一抹不知名的笑意。 “收拾一下,我送你过去。” 章若愿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朝夕相处了三年,太子爷的神情变化她敏感的很,忍不住疑惑道。 “怎么了?你笑得好坏。” 强忍着好心情,詹景冽轻咳一声,淡淡回答:“没什么。” “才怪,你每次这么笑的时候,肯定会有人遭殃。” 章若愿可没那么容易被忽悠,扣着他的腰带,歪着脑袋嘟囔。 “怎么形容你男人?越发没规矩了。” 詹景冽俊眉斜飞,乌黑的眉峰深湛齐扬,素来端方严正的男人难得带了几分痞气。言罢,不由分说把娇气包按在怀里亲吻,等她喘不上气才放开,贴着唇角嘱咐道。 “一会儿别莽撞,听我的,嗯?” 一种扑面而来的紧张氛围将章若愿层层环绕,她紧张得揪着衣角,抬头问他。 “这就是你说的时机?” 欢喜她的一点就透,詹景冽俯身在她鼻尖上爱怜一点,笑得高深莫测。 “千载难逢。” 太子爷幽测测地说完,立即编辑一条短信,给那边正倒时差的楚辞发过去。 “章家那几位个个火眼金睛,章若仪孕吐反应厉害,你猜他们瞧不出的几率是多少?” 没过一分钟,楚辞回复过来。 “在路上。” 简短,恰恰证明了那份火急火燎的着急。 好兄弟如此上道,干净利落往坑里跳,挖坑小能手詹景冽满意地掀起嘴角。能不能全票通过,获得老丈人的认可,全在此一举了。 两人到的时候,主院已经人满为患。二叔三叔二婶三婶几个全部站在外面,神色不一,你言我语讨论着什么,看到章若愿回来,个个眼神一亮,团团围上来。 卫雪语一把握住章若愿的手,满脸焦急:“小愿你可算回来了,赶紧进去看看吧,老爷子在里面大发脾气呢,这时候也就你能劝劝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太清楚。”卫雪语摇摇头,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尽可能详细的描述给章若愿。 “前几天有人给大哥又介绍了一个,两人谈得挺好,二老高兴,就叫我们几个一起商量一下看看挑个什么时候,让人家上门来坐坐。 正谈到兴头上,小仪回来了,老爷子怕小仪听了心里难受,这事就暂且搁下不提。 可不知怎地,过了没一会儿,老爷子突然大发雷霆,把一屋子人都赶了出来。” 闻言,章若愿眉心紧蹙,抬头看了眼詹景冽,抿了抿唇没说话。 无论什么时候,永远都不缺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非常时期,崔琴的关注点仍然集中在茶余饭后的八卦上。目光紧紧抓住詹景冽,看他挺拔修长,英俊冷酷,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好奇的小火苗越燃越旺。 “这位是……” 章若愿心烦意乱,哪里有多余的心思理她。尤其是她打量殿下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让她从头到脚不舒服。 顾虑着长辈的面子,她神态敷衍地笑了下,双手自然挽着詹景冽的手臂,一带而过。 “这是我男朋友,二婶,我们先进去看看情况。” 此刻主屋灯火通明,章晋琰与章廷居分坐在东面两张太师椅上,目光沉沉,均保持沉默一言不发。章怀豫站在旁边,唇边挂着一抹冷笑,双臂环胸,姿态悠闲,摆明了袖手旁观看好戏。 正中间楚辞和章若仪并肩而立,俊男美女,般配宛若一对璧人,只有从各自的神情透露出氛围的剑拔弩张。 楚辞显然来得比他们早,此刻眉宇凝重,神色难得一见的焦灼。身边的章若仪低垂着头直到胸前,看似没什么情绪,眼角隐约带着泪光。 至此,看到屋里各色人的神态,事情的来龙去脉,章若愿已经猜出了七七八八。没等她想出化解对策,祖父厚重而苍老的声音,犹如一把生锈的铁锯缓缓割破满室寂静。 “章若仪,你可知错?” 章晋琰双手交替,紧握成拳,面容一片肃穆紧绷。这般连名带姓的称呼,可见心里着实愤怒到了极点。 章若仪揩去眼角的湿意,不曾抬头,轻轻点头,正想说什么。身侧楚辞突然握住她紧攥的手,向前一步。 “章爷爷,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跟若若没有关系。她本不情愿,全是受了我的哄骗,您有什么不满斥责尽管冲着我来,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眼下这种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果然是姐姐怀孕的事情,没能瞒住祖父的法眼。一下子,天窗给捅破了。 章晋琰冷哼一声,重重跺了跺拐杖,气势逼人。 “我们章家的事情,恐怕还轮不到外姓来多嘴!” 连最起码的待客之道也懒得,如此毫不留情的话语,任谁都看得出其中蕴藏的怒火有多大! 章晋琰这次的确给气狠了,章廷居是他长子,仪丫头是他第一个孙辈。虽然是个女娃子,可他别提稀罕了多久,从小到大可是自己亲手教养的。 哲学名思、书法绘画、人情世故、处世之道,但凡所得,无不倾囊以授。可谁又能料到,他如珠如宝,捧在手中教养长大的大孙女,居然就这么被人搞大了肚子。 甭提好脸色,章晋琰现在连杀了楚辞的心都有! 不过,到底是法治社会,喊打喊杀不太现实。所以现在对于章老爷子而言,不得不后退一步。只能先把这诱拐他大孙女的混蛋小子虐得哭天抢地,流着鼻涕回家找爸妈不可! 哼,跟老头斗! 章晋琰端着一张庄严肃穆的高冷脸存心晾着楚辞,压低眉头问垂眸不语的章若仪。 “可有话说?” 章若仪抬起头,眼眶红肿,两行清泪逐渐氲湿,眼神空洞没有焦距。 一看到她这幅生无可恋的脸章晋琰瞬间火大,觑了眼看着人模人样,实则衣冠禽\兽的楚辞当即冷了声,声如暮霭。 “那好,时间不早了,今天先到这儿,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让怀豫陪你去趟医院。” 这个时候提出去医院,目的不言而喻。 章若仪忽地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触及祖父饱含失望的眼神,心中一痛,紧紧咬住嘴唇,抑制住到嘴边的那个“不”字。 她失聪一般,周糟静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祖父浑厚的声音,一字一句,语重心长。 “我从小就教你”人谁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如今也是这样,错了不要紧,祖父帮你纠正这个错误!” 楚辞脸色刷一下白了,他知道章家家教森严,也预料到各种各样的艰难状况,但却从没设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别人家的爷爷看到胖娃娃不都是笑得合不拢嘴才对嘛?哪有做爷爷的一言不合命令孙女堕\胎? “不!章爷爷,您不能做这样残忍的决定!若若肚子里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小生命,不是什么错误。 真正的错是未婚先孕,要纠正应该由我来,我爱若若,我会娶她做我的妻子。 同时,我是孩子的父亲,我要留下他,保护他不受任何伤害。” 再不管什么敬语与策略,楚辞把自己心中的想法不经任何措辞,一股脑全说了。慌了,他是真的慌了! 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得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套牢爱情的唯一筹码,是他唯一的救赎。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接下来的一切,他想都不敢想…… 嘴唇已经被咬成青紫,章若仪强忍着不开口反驳一句,泪珠簌簌从眼眶滚落,视线一片模糊。 她是那样舍不得肚里的孩子,怜爱到不用真的走上手术台,只是这么说着不要他,心上都如同扯开了一个大口子。与此同时,她又比谁都明白,祖父的所作所为都是为她好。 上一世,她违逆过他,甚至背负着章家百年清誉一同堕进地狱。临死前,她发过誓,来生再不与家人对立。 章若仪伸手轻轻按在肚子上,感受小宝宝的心跳,它跳一下,她跟着疼一下。她脸上心死如灰的表情,身上笼罩着的哀伤,让分立两侧的章廷居和章怀豫,脸色都不好看。 瞧着丢了魂一样的大孙女,章晋琰无声摇头。不过仪丫头到底是一手教出来的,懂事明理,没有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自己。这或多或少给了他一丝宽慰,章晋琰俯视着急上火的楚辞,霸气飞扬。 “你要这个孩子?你能代表你的家庭?你能代表你祖辈、父辈,你全家人的意见? 你拿什么要这个孩子?又拿什么娶我孙女?你根本没有资格跟我谈!” 楚辞向来通透,刚才一时情急,乱了阵脚,此刻听了这番话,才悟出点儿门道来。 哪个长辈铁石心肠?他态度如此强硬,多半是向自己要个态度,不想让女儿给人看轻。 这个态度不仅是他的,还有他家人的。毕竟,结婚跟恋爱不同,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还涉及两个家庭。若若未婚先孕,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留下话柄。如果连家人的尊重都做不到,今后的处境会更加步履维艰。 吃透了关键,楚辞眼前一闪灵光,目光炯亮郑重道。 “那我明天携父母亲登门拜访!” “哼!” 章晋琰鼻孔冲天,不耐烦地挥挥手,蠢虽蠢,幸好还有药可救。 看到章老爷子满脸不爽,但却没再吭气,楚辞知道自己算是猜对了。当即又握了下章若仪的手,回以春光灿烂的笑容。 这个小动作看在章晋琰眼里,可是相当扎眼,立马重重咳了几声,逐客之意十分显然。 臭小子,便宜占够了,还不滚! 名分还没敲定,做人也不好太嚣张,楚辞最后又看了眼章若仪,这才离开。 待楚辞走远之后,章晋琰看到门口门神一样并排站着挡风的小两口,再次炸裂,差点抑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滚到嗓子眼的一口老血忍了再忍,总算憋回去。他深呼吸闭眼睛,半响才从肺里挤出一口气。 “热闹看完了,还不滚进来,杵那喂蚊子没喂够?” 这对新鲜出炉的年轻小情侣,实在太般配太养眼,还手挽着手,即使老眼昏花,章晋琰也不至于自欺欺人到询问两者的关系,直接给这暗度陈仓的小家伙们判了刑。 “说吧,到哪步了。” 一边从上到下扫描詹景冽,一边心里直犯嘀咕:今天难不成犯了老黄历,怎么守了这么多年的两个宝贝孙女,一个两个都有主啦?这心绞痛的毛病还能不能好? 不过,讲真,这个小伙子倒真有那么点儿出类拔萃的味道。 平时闲着没事,一块喝茶泡酒的老伙计们一个个日了狗了,成天在朋友圈炫耀自己的孙女婿哪个哪个一表人才,哪个哪个财大气粗。 照骗里,那些个带着墨镜,坐在宝马车里笑得风骚无比的小年轻,原本也算看得过去。可现在瞅瞅,跟眼前的小伙子一比,顿时长相感人了起来。 自家两个孙女虽然误入歧途,但是不得不说,这眼光还是一直在线的。 无论刚才那个楚混球,还是眼前这个尚不知姓甚名谁的臭小子,看起来都有那么股扑面而来的精英气质。家庭背景抛开不谈,单拿身高长相来说,还是蛮唬人的。 两个宝贝孙女一下子全给人骗走了,臭小子们条件貌似还不赖。这个认知,让章晋琰不知欢喜还是悲伤。 眼前这个一看就不是善茬,老爷子接连受到了两次致命打击,心神俱疲,心累的不想说话。索性给章廷居使了个眼色,全权授予他处理。 在场诸位中,有一个人心情同样十分复杂,作为所有人中最该知情,却分毫不知的章怀豫,早在楚辞站到章若仪身边时,已遭受到一万点暴击。如今看到堂而皇之出现在门口,还和小妹眉目传情的詹景冽,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真特么草!泥!马! 俩娇滴滴的妹子,个顶个娇嫩水灵,当了十几年的护花使者,一个不防就叫狼给叼了。最特么憋屈的是,这两头狼就蛰伏在自己身边,一个同事,一个上司,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好兄弟。 大妹子给人弄大肚子,小妹子被人偷偷摸摸拐着登堂入室了,他才恍然大悟。总算想起来聚会那天,那个被扣在怀里的背影怎么那么眼熟,原来真是他小妹。 好家伙,原来两人很早之前就已经暗度陈仓了! 呵呵,好样的。 若不是心理素质过硬,恐怕章怀豫早已经一拳挥过去了。 而心理素质同样强大到逆天的太子爷,面对某人飞刀般的眼神,毫不露怯,大大方方回视过去。 别吐血啊兄弟,又没挖你墙角。 刺激完大舅子,太子爷还是低调做人,难得露了个平易近人的笑脸。 “各位,我是詹景冽,小愿的男朋友。” 不得不说,太子爷选的这个见家长的时机,真是算计得无比精准。伤敌千百,自身不损一毫啊! 章晋琰和章廷居正为楚辞把章若仪弄大肚子的事怒火中烧,看起来这时候上门会有被殃及的危险,实际上却是个非常好的时机。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的,没有对比就没有满意。 楚辞一声不响把人家大女儿弄大了肚子,而人家谈个对象就登门拜访,可见对女方多么尊重。在楚辞的反衬之下,瞧瞧这多么懂事,多么知礼数,多么认真对待感情的好孩子! 可怜的楚辞收到短信便马不停蹄赶过来,打从心底里感激詹景冽的提点,恐怕到现在也没联想到无意中成了某人的垫脚石。得亏瞒得深,这要是抖擞出来,分分钟要友尽的节奏! 詹景冽此刻出场,一句话不用说,已经占尽先机。 章廷居沉吟片刻,问道:“你跟我们家丫头认识多久了?”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实际上非常刁钻,怎么回答都是个坑。回答的时间短了擦,人一句“还不够彼此了解,谈感情为时过早”,轻轻松松请君打道回府。时间长了吧,章若愿今年才刚满十八岁,不等于间接承认祸祸人家闺女早恋么! 幸好,詹景冽段位够高,面对机智岳父不慌不忙,游刃有余道。 “三年。 我们认识的时候她才高一,年纪小,看起来乖乖巧巧,表面上听话的不得了,实际上又倔又好强。 起初我只当她是个孩子,看她受挫下意识想帮她一把,有一就有二,到后来越来越见不得她受委屈。 那时她学业很重,为了不让她分心,我们订了三年之约,等她高考完就正式在一起。 原本想着她还小,打算等大学毕业后,再正式拜访。可父母实在喜欢她,第一次见面便非常满意,商量着让我们尽快订婚。 尽管眼下可能并不合适,晚辈还是厚颜登门了。” 詹景冽的语调不高不低,不疾不徐,三言两语将两人经过娓娓道来,他的声音有一种令人不自觉信服的力量。 而且人家还特地强调了家长的态度,条理分明,足以表明人家可是非常靠谱的来拜见家长,可不是什么耍流氓。 字字谦卑却又占尽上风,说他横行霸道偏偏人家言辞举止无可指摘。这让阅人无数的章社长打碎牙齿和血吞,被人光明正大夺了心肝宝,还什么不是都念不出来。 算计成这样,闺女不得被吞得皮都不剩? “这……我们对你和你的家庭情况还不太了解,就这么答应让你和小愿订婚,有些仓促吧……” 詹景冽唇角带笑,将早就准备好的两份资料分别递给老爷子和章廷居人手一份,在两人茫然的目光中开口解释道。 “这份档案一共包括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我的个人资料,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的信息都在上面,包括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阶段的成绩、事迹、奖罚情况、任课老师评价等。 第二部分是我最近一次在省医院做的全身体检调查。 第三部分,则是目前我手上所有的资产估值。” 章廷居翻开第一页各种竞赛一等奖密密麻麻从开头排到最后,看得人眼花缭乱。体检报告上血液报告单每一项都在标准值之内,每张单子结论都是良好、正常字样,他目光落在最后一张报告单“性功能”,嘴角不禁抽了抽。 匆匆翻到最后,手下房产数量,还有资产估值后面那一连串的零,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挑了挑眉。 这孩子从小牛到大,无论哪方面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啊! 看了这么一大份诚意满满的资料,刁钻如老爷子也挑不出事儿了,干脆撇撇嘴不说话。章廷居合上封皮,看着詹景冽,站在一个即将被抢走宝贝女儿的父亲角度,他也没挑剔出眼前人哪点儿不好,末了只能退后一步,淡淡道。 “订婚是件大事,我现在也不能允诺你什么,这样吧,明天让你父母过来一趟,具体的细节再商量。” 这招四两拨千斤,章廷居屡试不爽。詹景冽意料之中也不着急,从从容容应了。 “应该的。” 看不上人就不会有后续了,这言外之意,算是间接答应了。至少他在两位心中的印象分,绝对比楚辞高。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媳妇儿还小,他有的是耐心。 两军对持,不管过程如何火光四射,至少出去的时候,气氛都还算和乐融融。章若愿送詹景冽出去,一踏出主院的门槛,腿都软了半截。 “出息。” 詹景冽眼疾手快,急忙拎住她的小身板。话虽这么说,手却不离分毫握着她的腰,往怀里搂紧了几分。 “我怕你们打起来嘛!” “怎么会?” 因她小孩子的语调,詹景冽眼角眉稍都是笑意。 “怎么不会?”章若愿飞扬着神采,斜了他一眼:“家里一遇到我和姐姐的事,个顶个护短到不行,生怕我俩被人欺负。你又不是个好脾气的,不小心给谈崩很有可能好伐?” 詹景冽存心逗她:“我脾气不好?” 章若愿躲闪着,不让他再捏自己的脸:“当然不好,一言不合就冷脸,爱教训人,还爱装深沉,和你过日子整天提心吊胆的,可委屈了。” 悠哈,还装上可怜了!詹景冽哭笑不得,大晚上的也不怕辣别人眼睛,掐着她的小腰揉了揉,语气危险:“这么委屈?” “昂,可不是。” 不知大难临头的某人生怕他不生气,还认认真真点了好几下头。 这下,詹景冽也不急着走了,双臂环着她,一件件数落。 “那你告诉我,每次冷战,最先主动和解的是谁?你来月事脾气暴躁,给你暖肚子哄你入睡的是谁?连述情的醋都吃,关在小黑屋偷偷抹眼泪,陪你彻夜熬着不睡的又是谁?” 每说一句,章若愿低头一寸,到最后脑袋都快低到胸前了。饶是如此,听到顾述情的名字,她还是不可避免炸毛了。 “不许提不许提!不许你提她!不许不许!” 她双手捂住詹景冽的嘴巴,恶狠狠的模样,活像个彪悍的土匪婆娘。 詹景冽被她这幅蛮横的小模样彻底逗笑了,忍不住低头亲她:“多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大醋味,不就是陪述情玩了一天,你要记多久?” “说了不许提,名字也不许!” 章若愿脸涨得通红,大有随时翻脸的架势。詹景冽竟也觉得可爱,浅啄了一口,含着她的唇含糊道。 “小醋缸!” 没等她反驳,又是一个火辣缠绵的深吻,唇齿相依,詹景冽紧抱着她不放。 “现在回家?” 章若愿听懂他的意味,急忙红着脸摇头:“不行……” 禁了一个月,一旦解了馋,再要忍耐便有些强人所难了。尤其温香软玉在怀,詹景冽情难自禁,直接抱她上了车。 “唔……” 从来没有过的陌生与刺激,在狭小的车里爆开,。章若愿死死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第一次在这种场合做坏事,她身体蹦的像弓一样,紧致得难以言喻。詹景冽头皮发麻,脊椎处过了电,兴奋得无法克制,疯狂地将她困在怀里疼爱着,索取她所有的甜美与娇软。 他喜欢她被弄得不知所措,紧紧抓住他手臂的神情,可怜又无辜,美得像只摄人心魂的妖儿。哪怕将整个身体掏空,也要品尝她独有的滋味。 此时的章若愿对他又爱又恨,又恨又怕。她的身体被钉在一寸座椅上,逃不能逃,躲不能躲,只能一遍遍承受他的热烈。 等到男人终于魇足的时候,她已不知小死过几回,猫崽子一般柔弱无骨瘫软在他怀里,香汗淋漓。 第69章 番外之郎艳绝上〔/〕 我名楚辞,字修之,合二为一即为修辞。古修辞,有修理文教之意。由此可窥,长辈们对我寄予了何种厚望。 众所周知,镇国公府声名煊赫,等闲之人不可攀附。祖父辅佐帝王之侧披肝沥胆,三代股肱。父亲手握实权,进直忠言。京都不乏世家名门,楚氏一族凌驾于一众贵族之上,一时无量。 我出生于父亲官拜高位之日,逢祖父谈笑朝堂、指点江山之时,楚家如日中天。贵为长房嫡孙,自出生之日起,万千瞩目集于一身。 我天资聪颖,自幼过目不忘,一点即透。在祖父亲自督促之下,三岁启蒙,四岁通书,五岁骑射,六岁即随祖父听训于书房,习权谋之术,论江山大义,神童如是,慧不可言。 十四岁那年,我依照长辈们所铺之路,击败无数贵族子弟,囊获太子青眼,成为东宫三侍之首。太子心腹,逐渐走向未来政治权利的中心。 太子惊才绝艳,龙章凤姿。另外两个伴读章怀豫与许衍,亦是卓尔不凡,绝非池中之物。 在东宫伴读的几年间,我迅速成长,满心壮志凌云,根本无暇顾忌儿女情长。 盖因时常出入宫闱,触目之中无论六宫粉黛亦或宫婢侍女,皆容貌绮丽,身姿妖娆。是以,等闲颜色难以入眼。加之我少年老成,心性坚定,即使乱花渐欲,未曾动情半分。 等到年方十七,同辈中人早已娶妻生子,族人催促急迫。这才从江山权术中分出些精力,万般无奈开始思考起妻子的人选来。 摊开来讲,其实我的妻子并不好当。楚氏一族长房长媳,德容工言应当出类拔萃,系出名门,看透时局之余顾全大局,同时还要具备一定手腕,必要时寻求助力。择偶一事,不仅关系到我后半生顺遂与否,更与镇国公府百年门楣休戚相关。 除此之外,毕竟是执手一生、同甘共苦的伴侣,我与她不求生死挈阔与子成说,但求心意相通,举案齐眉。若是连基本的互相理解与信任都做不到,任凭如何般配,终究只能成为一对怨侣。 在终身大事上,最着急的莫过于母亲,她自有自己的一套看人标准。首先,出身上不能差,长媳出身低了,底下几下兄弟亲事都会棘手。容貌倒没什么,清秀白净就好。最重要的是性子,必须聪慧通透,明白事理。 大概因了这一重又一重的挑剔,蹉跎两年有余,我一直没找到愿意求娶的女子。将至弱冠,门槛踏破有意与父亲说和的不知凡几,我的亲事却一直悬而未决。 我心里非但不急,反而松了口气。大丈夫何患无妻,我一贯奉行着宁缺毋滥的原则,何况人生大事。为繁衍后代家族期望而成婚,还不如一辈子孤独终老…… 况且,婚姻大事,但求一个缘字,急不得,迫不得。孤身走过了这十几年,对自己的妻子,我含了期待,不愿将就。 也幸好,我的婚姻大事,有祖父父亲亲自把持人选,找不到各方面都无可挑剔之人,不会轻易定下。 那天阳光明媚和煦,再寻常不过的一天,我难得休沐,从宫中出来回府找父亲议事。刚至书房外欲扣门而入,母亲温和的叹气徐徐传来。 “哎,修儿这婚事可真是愁坏我了。” 我失笑不已,无奈至极,母亲这是又与父亲商量呢。这个话题从十三岁起便被提上日程,每次都无疾而终。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乃至整个国公府都将我的亲事当作天大事情来看待,妻子人选半点儿不肯马虎,以至于挑来选去,这些年竟没一个能入得了层层法眼。 我素来没有窥探别人讲话的癖好,本欲离开,刚转身便听到“章阁老”三个字,思及同窗章怀豫,一个迟疑不由驻足。 我从小耳聪目明,因习武的关系,听力比常人要敏锐得多。因此毫不费力,便将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我看那章阁老家的大姑娘不错,知书达理,端庄文雅,模样学识处处拔尖儿。 今儿在长公主府,她们十来个孩子给长公主献礼祝寿,都是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每一个都出落得娇俏水灵,当着满堂的宗亲贵妇,免不了会拿出来比较一番。 出身名门的姑娘,个顶个有心气儿,虽然表面维持一贯谦让,可一较高下的心思是免不了的。 唯有那章大姑娘沉得住气,只上前送了礼说了两句讨喜的吉利话,便安静站在一旁,不骄不躁。看其他姑娘出尽风头,不嫉不妒。那股子沉稳劲儿我看了就喜欢。 我合计着,大姑娘出身于那样的门楣,管家算账肯定一早就学了。给修儿聘来,做咱国公家长媳再合适不过,老爷意下如何?” 仅从声音里便能听出,母亲对这章家小姐必定是十分满意的。她平时看着和蔼可亲,实际心中自有一番衡量,不是真的入了眼,绝不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还句句赞赏,不赘一词。 父亲愁眉深锁,耐着性子听母亲絮絮叨叨说完,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长长叹了口气。 “重新相看别家吧,章家大姑娘是别想了。” 母亲没想到父亲会一口回绝,惊讶了片刻,不甘心道:“老爷这是为何?咱修儿还能辱没了那姑娘不成?” 听了这话,我失笑不已。在母亲心中,自己恐怕优秀到无人能及,配皇家金枝都不为过。 父亲原本不欲多说,奈何母亲锲而不舍地追问。他无奈的跺了跺脚,须臾,压低了声音道:“那章大姑娘早得皇后娘娘属意……那个位置是跑不了的……” 剩下的话不必再说。 “这…可信吗?” 母亲显然还抱着几分侥幸,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话里也带上了几分遗憾。 “就你心疼儿子?修儿十岁的时候,我就瞧上了他们家那个女娃娃,本想仗着与廷居颇有几分交情,早早给两个孩子订了亲,等小姑娘一及笄就给修儿聘来。 章家嫡长女,又有廷居言传身教,配咱修儿天造地设。 怎么料皇后娘娘更早之前便意属章家女,咱们晚了一步。 哎,世事无常,总不能尽如人意啊……” 母亲沉着脸良久,一语不发。父亲抚了抚茶杯清咳一声,温声劝慰道。 “你也别苦着脸了,我看刘御史家的三姑娘也不错。” 母亲声音依旧平和,只是语气有些无精打采。 “早打听过了,那个刘墉发妻早亡十几年没续弦,妾室们一个赛一个心大,新娶的继室小门小户威压不够,后宅早就乱了。在家宅不宁中长大的孩子,心思定然复杂,容易剑走偏锋。” “那姚侍郎家的七姑娘呢?” “模样倒是出挑,可行事太过中规中矩了些,若平时倒也使得,咱修儿娶回来是要做长媳的,没点儿决断怎么镇得住国公府上上下下百来人口?” 父亲并不气馁,再接再厉:“邓家二姑娘如何?” “那姑娘性子太烈,眼眶里容不下沙子,刚过易折,不合适不合适。” “那左侍郎的九姑娘呢?” “礼仪规矩倒是不错,但资质平平,相貌无奇,恐怕跟咱修儿说不到一起。” 母亲从几年前就开始相看人家,发动广大闺蜜团,情报网几乎覆盖整个京都,凡是适龄姑娘家的情况,她都如数家珍。 “照你这么说,难不成京都这么多家闺秀,就没有一个合适的?” 母亲没再说话,父亲也心累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过段时间再说吧。” 一如开始所料,再次以兴致勃勃为来事,不了了之为结局。 我转身出了父亲的院子,踏着青石板,慢慢往回踱,脑海中父母的对话一遍遍回放,愈加清晰。 从出生开始,鲜有什么是我得不到的。誉满天下的江趋子先生为我启蒙,征战百疆的骠骑将军教我骑射,吃穿用度莫不上品,同窗好友莫不名门,就连服侍起居的仆役亦非等闲。 我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就连置于太子身侧,仍以真性处之,不曾折腰半分。虽以礼待人,宠辱不惊,可内心深处,自有一份骄傲。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一个人,自己配不起。 从那之后,章大姑娘这个原本陌生到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对我来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你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一旦发现一个人的存在,她便开始在你的生活中频繁的出现。有时候是一个背影,有时候是一个侧脸,有时候是一缕头发,一双手,一抹笑容。 她开始无孔不入进入你的世界里,让你的生活,毫无道理可言全是她的痕迹,到最后就连视线也不受控制跟着她来回转移。 这种感觉,我有。 我留意到同为太子伴读的好友章怀豫腰带上那只雨过天青色的锦囊,上面劲翠的几根竹子针脚细腻,绣技超绝。不由相到,他自幼失母,如此爱惜之物不应当出自下人之手,难道是她? 围猎结束后,所有的赏赐中,他只留了一只小狐狸和一匹素蝉雪锻。我知道,她喜欢素色。 怀豫特意借殿下的嵩阳书斋,只为摘抄孤本几句。而我,挖空心思把那本《溪岭怪注》得来,放于案桌上,每当心神不宁的时候,便翻来覆去默写那几句。 再后来,我知晓她闺名若仪,有凤来仪。知道她身上被寄予的厚望,不比我少。 我甚至知道她小名阿桐,凤栖梧桐之意。自出生开始,便是命定的贵女。 原本毫无牵扯的两个人,却在我一点一滴超乎常理的关注下,某种东西正悄无声息萌芽,开花。 逐渐逐渐,连我都无法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我只知道,有关于她的事和物,总会使我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内心不断告诉自己,只想见一见这个被人传得神乎其神的章大姑娘,顺便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自己配不起。 那时候,我全然没有意识到,假如无关紧要,为何非执拗地想见她一面? 端午前的流水宴,太子党聚在一起开怀畅饮,不知怎地,竟说到谈婚论嫁上。几人年纪相当,文韬武略,皆是不凡,却同样未曾婚配。聚在一起,难免唏嘘。 气氛冷凝之时,许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率先道。 “大丈夫功绩未立,何以为家?等我扫除了府中那些狐假虎威的跳梁小丑,再求娶好人家的女儿,才不算耽误不是?” 共事多年,许衍家里的情况,几人都心中有数,唯恐触及伤心之处,默契不再多提。 紧接着许衍扬眉看向太子,面含戏谑道:“听闻皇后娘娘已为殿下选定了太子妃人选,只等治理南方水患之后,立即赐婚,此事可否属实?” 闻言,我心弦一颤,樽中明月摇晃而出,落在手背,彻骨寒凉。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凝了眉看向太子,佯装旁观者般兴味正浓。 太子并未正面回答,只亲自为身边的章怀豫倒了一杯清茶。无需言语,这份礼遇,已然说明了一切。 “修之呢?” 太子从容将话头抛过来,我忍住心头异样,重新倒一杯清酒,就着月光饮尽,朗声道。 “宁肯伶仃为一人,不叫韶华负相思。” (我宁愿为心爱之人终生不娶,孤苦伶仃,也不辜负自己的初衷。) 我把她连同那杯水酒一起倒入喉间,涌进心底。封印在最深处的角度里,再不闻不问。无缘亦无份,不如相决绝。 可命运往往最爱捉弄人,想见时总也见不到的那个人,兜兜转转,却在自己避犹不及的身后。 恰逢端午佳节,端敏长公主邀一众贵女过府同游,我自送两个妹妹前往赴宴,回身时正好遇见许衍,告辞不得,被他拖至点翠亭。 依理,男女大防,府中男女眷分别被安排在不同地方招待,万无偶遇的可能。可凡事都有例外,端敏长公主是许衍的亲姨母,膝下只有一个女,对他百般宠溺,千般维护。许衍在公主府可谓上天入地,无人可拦。 这点翠亭是长公主挖空心思特地为许衍所建,设计别具匠心,置身其上,府中所有的景色一览无余。有厚厚的窗幔围着,如若不出声,外面人绝是看不出里面的门道来。而亭上人不仅可将不远处的贵女容貌瞧得一清二楚,便是她们或轻柔或娇俏的声音居然都能听得一二,实在是妙得很。 许衍自成年来,受家中继母所阻,几门好婚事接二连三作罢。作为亲姨母,大长公主也是操碎了心居然想出这招给他相看。我心中门清,不由好笑。 “如此好地方,只是赏景,岂不浪费?” 许衍笑看我一眼,多年交情,也不隐瞒。 “修之果真洞察力惊人,这点翠亭原是姨母心血来潮命人敕造,发现此等妙处之后,她便时常邀我过府,坐于亭上。 修之知道,我年幼丧母,父亲疏远,不闻不问。继母不慈,一心想为我聘个小户碧色。唯有姨母,真心维护,为我制造契机,望我找到心意相通之人。 一番谋划,费尽心思。我虽不齿,却也不好推拒。今日恰好遇见修之,咱兄弟便一同消受着美人恩吧?” “身有要事,先行一步。” 我放下酒杯,拂袖起身,无论初衷如何,要我如轻薄之徒,躲在亭上,窥探人家姑娘游园。实非君子所为,当即告退。 “修之要走,我也不便阻拦,只是不妨先看看亭下之人,自行去留。” 许衍早料到我会就此翻脸,也不恼,只伸手指了指窗外,含笑道。他神色自若,似是笃定了我会留下来,我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十来个贵族少女身穿花红柳绿的衣裳,在翠色的春意里,让人眼花缭乱。环肥燕瘦,尽态极妍。 无论如何花枝乱颤,也溅不起涟漪。我正想收回目光,却忽地掠过那道素衣雪影。 蓦地,被人攥住了所有心神,眼神愣愣定在那里,再也无法挪动。 那个身穿素色的姑娘,身姿窈窕,纤细的腰肢如柳枝款款。她半垂着脸庞,正跟身边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说着什么,视力极佳的我能看到她白皙如瓷的脸颊,以及那一段秀美的脖颈。 无需任何人告知,女子的身份,我已然知晓。 须臾,她像是被身边的小姑娘逗趣,抬起头抿唇轻笑了一声。霎时,周围春光明媚,相继失色。万花渐欲却比不上那一双的眸子,清透明静,空灵浩然。 只是一眼,仿若万年。 许衍勾肩搭背,对我揶揄道:“怎样?正人君子当惯了,偶尔做一回偷窥小人也挺不赖吧?” 我无暇他顾,也不答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抹倩影之上。 她站在郡主身侧,被一众贵女们围在中央,未有丝毫得意骄傲之色。半垂眼帘,离得太远,只能瞥见她一抹侧颜,柔美恬静。温暖的日光正巧从她身后乍得飞泻开来,灿得热烈。 我素不喜女子之间你言我语的喧闹,更自问如此仗着耳力绝佳,探听姑娘家龃龉,实非君子所为。但一种神奇的力量却牢牢将我钉在原地,离开不得。 可能今日一别,再见遥遥无期。 “四姑娘怎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我府上照顾不周?” 如果说方才还假装不在意,此时,翰林大人的千金颇有几分不快。 当着一众贵女的面,她微微一笑:“各位有所不知,四妹妹有午睡的习惯,每天都要小憩片刻,这会儿正闹觉呢,各位先去游船吧,我带她去凉亭那边醒醒盹儿。” 众人一听,不好再说些什么。 等到大波人离开,我瞧她吩咐丫鬟们在周围把风,只剩下三个姐妹单独,显然有话要说。 “怎么?四妹妹这觉还没闹够?” 还未细想,她的嗓音淡淡传来,轻柔入骨,如不联系前面一番纠葛,很难听出其间的嘲讽之意。 听这称呼,不难分辨她面前那个着海棠色衣衫,年纪相仿的女子,应是她堂妹,章家四姑娘无疑。 章四想必也是自知失礼,故而方才抿着唇没有说话。被她这么一说,羞恼成怒。毕竟知道自己错了是一会儿,被别人指出来又是一回事,不由讽道。 “我可不像大姐姐,最是知书达理、端庄贤淑,这满京都的贵妇人,哪个见了不要夸赞几句?” 明明是一番好意提点,不得感恩罢了,还遭逢如此奚落。我不禁挑了眉,暗为她不值。 可她听了,竟似早有预料般,不喜不怒,平静的容颜,淡然如水, “你心里不满,回到章家如何撒泼泄恨、扯皮告状,一切随你。可如今在府外作客,你的一言一行,言谈举止皆关系到章家的颜面。父亲与翰林同朝为官,素来交好,我不允许因你之故,为他树敌。更不允许你做出任何不经大脑之事,给家族蒙羞!” 话已至此,章四冷笑一声,非凡不肯自省,反而愈加无脑,仰着脸愤恨道。 “蒙羞?对,大姐姐做什么都是光耀门楣的好事,而我做什么都是耻辱。同样是章家小姐,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凭什么你一出生就要嫁给太子,母仪天下。我却只能被祖父随便安排着嫁给一个凡夫俗子,碌碌无为过一辈子? 我嫉妒,我不甘,我后半生的幸福,任你们掌控在手里,肆意操控,我反抗不得,难道连脸色都不能摆吗?” 我凝着她的神色,看她淡淡听章四说完,神情没有一丝波澜。我以为她会苦口婆心的规劝,然而,她只是淡淡道。 “作为长姐,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该如何做由你。 只请在不加掩饰向所有人宣泄不满的时候,好好想想惹来刘家的厌恶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你所言,我前途已定,你阻挡不了我的未来。而章家顶多任人讥讽,落上一句“家风不正”的恶名,可最后话题中心的你,却是名声尽毁,凡是有点底蕴的世家都不会登门聘娶。 要么青灯古佛,了然一身,要么远嫁他乡,富贵不知。对了,你还可以选择白绫三尺,悬梁自尽。” “你……” 平淡之中,话语犀利,章四一下子被唬住,眼珠子瞪圆,吓得不知所措,而她神色依旧云淡风轻。 “当然,这还只是你自己。 你父亲可能会被扣上一顶“教女不当”的帽子,官职止步于此。你的母亲日夜为你担忧,心交力瘁。你妹妹的婚事或许也会受你所累…… 世道对女子诸多限制,一旦名声坏了,后果有多悲惨,不用我来提醒你吧?” 至此,章四面色已惨败,哆嗦着唇,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这才忽而缓和了神色,话风一转,软下声来。 “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大可以回去禀了祖父,寻个合适缘由,央祖母回绝便是。祖父祖母自小宠你,万万没有不如你意的道理。 可今日你那番冷脸,将刘家的面子落尽。再要回绝,便当真坐实了你眼高于顶,瞧不上那刘家公子一说。日后,父亲那里也不好与刘翰林回旋。” 章四失魂落魄,这才觉出悔意,态度不自觉软化下来,竟是下意识挽住她的胳膊,宛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欲哭无泪。 “那……我该怎么办呀?” 她也不拿骄,耐心叮嘱道。 “一会儿过去,装作什么事没发生过,不要刻意与刘三姑娘谈笑,只在临走时向她发出邀请即可。” …… 我饶有兴致看完这么跌宕起伏的一出,自己也意识不到已不自觉勾起嘴角。 其实事情哪有那么严重,世道对于女子要求的确苛刻,但尚且不到如此动辄得咎的程度。只是摆了个脸色,并未明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事后只要有心解释一二,推脱身体不适之类,让对方缓了颜面即可,远不至于恐怖到她说的地步。 显然,她刚才是故意夸大来骗章四的,其目的如何,不言而喻。 不可否认,换作是我,也会选择跟她一样做法。 这次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以章四心比天高的性子,不敲打一番,必出差错。这样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点醒她,再好不过。 想起她初时平淡无波,而后势如破竹,最后委婉温和。将一个方才还咄咄逼人,态度恶劣的章四,吓得毫无还嘴之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彻底点明厉害关系,这语言的艺术,真的运用的出神入化,让人钦佩。 章四走后,小姑娘拍拍小胸脯,对她露出崇拜的目光:“四姐姐刚刚好凶,还是姐姐厉害,一出口就让四姐姐变成小白兔。” 想起刚才章四的表现,可不是从炸毛小兽,变成可怜小白兔。我扣着栏杆,不由莞尔。 这时候,小姑娘又拉拉她的衣角,面带疑惑,眉头拧得像个毛毛虫。 “不过姐姐,四姐姐真的必须要嫁给那个翰林家的哥哥吗?她看上去很不乐意耶?” 小丫头应该是从小被家里保护得太好,神态娇憨得紧,脸蛋白里透粉像是发面寿桃,让人想捏一下。这么想着,她已经上手揉了揉,应该是不过瘾又捏了捏,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 “愿儿觉得你四姐姐为什么不中意?” “是嫌那个哥哥长得不好看吧?” 小姑娘的回答,让我啼笑皆非,反而更加好奇她会是如何真知灼见。 “呆瓜,长相有什么重要?七尺男儿保家卫国,个个都是络腮胡,刀疤脸。他们骁勇善战,凭得是一身血汗与坚毅,看人岂能以长相论能力?刘公子相貌尔尔才华却极为出众,翰林大人家风清正,夫人和气,这门亲事未必如你所想那般不好。” 小姑娘一脸懵懂:“那四姐姐为什么不同意啊?” 她略微扬了扬嘴角,湖光水色难及她唇边那抹笑容。 “她长于闺阁,所见大哥和父亲都是俊秀挺拔的男子,寻常相貌自是看不上眼。那翰林学识幼子虽然相貌平凡,但其谈吐不凡,胸中自有丘壑。方才他思虑缜密,自能看出五妹的不乐意。遭人嫌意,却未流露出丝毫不悦,且不曾主动提出亲事作罢,顾及女方颜面。装作完全不知情,这才是真正男子胸怀。 四妹妹自小养的娇,性子刚烈,这刘公子是忠厚之人,定能包容一二。 祖父伯父为四妹妹选的这门亲事极好,能不能把握住,端看她自己了。” 我询声点头,内心是极赞同的,刘子铭与我也算是有过几次交往,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可成大器。章四错过刘子铭,只怕美玉蒙尘,将来必定悔恨终身。 “愿儿,你要记住,金玉其外未尝不是败絮其中,人不可貌相,不可以貌取人,亦不可人云亦云。” “嗯,我听姐姐的。”小姑娘乖巧地点点头,咬唇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甘心,满脸纠结与难过的抬起头:“可愿儿还是喜欢好看的,怎么办?” 看妹妹快愁哭了,她不再逗弄,连连保证道。 “好好好,将来姐姐一定让祖父和父亲给愿儿选个好看的。” 小姑娘很有良心:“姐姐也要找好看的。” 真是个地地道道的小颜控!不过也难怪,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恐怕连个小笼包都非精致不入口,不颜控才怪呢! “嗯,都听你的。” 她笑容中带了点宠溺地无奈,前一刻还有模有样的教妹,一触及小寿桃的眼泪,便毫无底限地妥协了,无可奈何的神情跟我哄家里小霸王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我的目光已经聚焦在她身上,完全离不开了。 这个温和不失坚持,看似柔婉端庄胸中自有丘壑的女子,让我像是发掘到了一块宝藏,唇边的笑容不自觉淌出来,欢喜得不可理喻。 一见钟情,我以为最不可能在我身上出现的四个字,可能真的发生了。 我不住地想,如果将与我携手余生的是她,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