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捞喜异事》 第2章 难寻 我心头的预感很不好,就在这阵预感还未消失的时候,水面下的影子立刻不见了,与此同时,沉在水中的父亲,也踪影全无。 “爹!!!”我大喊了一声,扑到船边,焦灼的注视着水面,还想翻身跳到水里,去把父亲给救上来。 河面似乎完全恢复了平静,父亲的影子,独眼浮尸的影子,都在那一瞬之间完全淹没在水中,再也看不到了。我从左到右飞速的看了一圈,想要下水去找父亲,可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即便下了水,又能怎么样? 根据我的经验,在这样流速不快也不慢的河道中,人只要落水,就会随着水势流往下游,我立刻调转船头,顺着河水慢慢的朝下游而去。太阳完全落山,两眼一抹黑,我打开了小船上的风灯,小小的风灯,只能照亮船头那么一小片水面,再远的地方就完全看不见了。 我掌控着小船,一口气朝下游驶了一里多。河水在流淌,浪花在翻滚,圆月当空,清凌凌的月光洒播在河面,行驶这一里多,我连眼睛都没敢眨,可父亲的身影,仿佛被这条滚滚大河彻底的吞没了进去。 “爹!!!爹……”我有些耐不住心头的慌乱,还有浓浓的悲凉,有些事我不愿去想,也不肯去想,但河边长大的人,遇到这种情况,即便别人不说,自己也心知肚明,人落水之后,一里多地都没有露头,那多半是死在水中了。 寂静的夜里,什么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十五岁少年撕心裂肺的叫声,在两岸回荡。 就在我扯开嗓子失声大喊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前面不算很远的地方,有一团影子在水浪间起伏。 那是一个人,应该是死了,脸朝下漂在水中,我看不到那人的脸,可是,一看到对方身上那件打了几个补丁的衣服,我的心就像是坠入了冰窖,寒意彻骨。 那是父亲的褂子,为了能让我吃饱,父亲一年四季只有两套衣服,前后打了十几个补丁却还舍不得丢掉。那衣服,我从小看到大,是决计不会看错的。 父亲死了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他就在水波中起起伏伏。跟着父亲下河这几年,水里的浮尸,见过不止一次,只有浮尸,才会像一块破了口的皮囊,没有一丝活气,在河水中顺流而下。 我完全放开了手,让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直追过去。小船驶的快,可父亲的尸体在水中浮动的也快,追来追去,始终隔着大约十来丈的距离。 我紧咬着牙,想要不顾一切的继续追。然而,借着月光,我的目光骤然一凛,这段河道,我熟的很,再向前不足一里,就是一个叫做鱼嘴口的地方。鱼嘴口的河道很窄,因此水流会猛然湍急,对我们这些驾驭小船的渔民来说,鱼嘴口是个险地,弄不好就会翻船。 放到平常,我不会涉险,可我眼睁睁的瞧着父亲的尸体越飘越远,脑子顿时就空了,什么也不及多想,只想把父亲给捞回来。 不足一里的距离,瞬间便到,小船已经行至鱼嘴口。此时此刻,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脚底板,小船漂进鱼嘴口之后,已经不是能不能捞回父亲尸体的问题了,而是自己能不能在这段湍急的河道中自保。 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知道在这种境地里是什么感受,我完全失去了对小船的掌控,身子左摇右晃,站立不稳,随时都会被掀到水中。 就这样苦苦坚持了一碗茶的功夫,我猛的看到,滔天水浪之间,似乎有一点忽明忽暗的灯火光。那种灯火光一看就知道是风灯的火光,可在这样鹅毛沉底的水流里,怎么会有一点风灯的灯光? 诡异的灯光,在波涛中不停的闪烁,可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些,只因到了自身难保的困局中。 唰!!! 就在小船将要被汹涌的水流掀翻的那一刻,一根绳索像是长了眼睛,穿过层层波浪,直接甩到了我的身前,我不由自主的抓住绳子,紧跟着,小船轰然在水流中翻了个滚儿,所幸有这根绳索,我才没有被激流冲走。 绳索在不停的收紧,个呼吸的功夫,我终于顺着绳索,看到了那点闪烁于惊涛骇浪中的灯光。 那是一条起伏在水中的四羊船,所谓的四羊船,其实就是小船两侧各有两个羊皮气囊。河套地区以西,用羊皮气囊扎筏子下水的人很多,但是到了河套东南方,几乎就没人用羊皮了。 在河滩下游,只有捞尸人才会驾驭四羊船,所以,只要看到四羊船,就能肯定,船上一定就是捞尸人。 我被那根绳子拖拽着,狼狈的爬上了四羊船。四羊船上站着一个人,就是他用这根绳子把我从鬼门关跟前给拉了回来。 这个人双脚像是生了根,稳稳的站在四羊船上,任凭风浪再大,他却纹丝不动。这手行船的功夫神乎其神,即便一辈子活在水里的老船家,也不定会有这般造诣。 水冷风寒,这人却只穿了一件短褂子,露出两条肌肉坚实的胳膊。他大约有四十岁左右,带着一顶草帽,颌下一片细密的胡子,面庞被晒的黢黑,那双眼睛,却好像是暗夜苍穹中的两点星辰。 看到这个人捞尸人时候,我楞了一下,接着就如梦初醒,一边吐掉嘴里的泥沙,一边苦苦的央求他,央求他从这儿朝下游走,看看能不能找到父亲的尸体。 河滩有不少捞尸人,除了汛期,其余时间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我不认得这个捞尸人,可是看他驾驭四羊船,在鱼嘴口这样的激流中如履平地,我就觉得,对方很靠谱。 我匆匆忙忙的把经过和捞尸人一说,大河滩的捞尸人打捞尸体是要收钱的,可我身无分文,我只能和对方商量,先帮忙找人。 “鱼嘴口的水流太急,能不能捞到,要靠运气。”捞尸人的嗓子仿佛被火炭烧过一样,沙哑沉闷,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收起了绳索,身子一拧,脚下的四羊船似乎也跟着在水里调转了方向:“试一试。” 他驾驭四羊船的功夫,真的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带着我从鱼嘴口一直找到了老君峡那边。足足三四十里的水路,我睁大了眼睛不断的扫视着,可是,始终都没有再看见父亲的尸体。 我们找了整整一夜,到了天亮时分,我已经分不清楚自己脸上到底是河水,还是泪水,我害怕捞尸人嫌麻烦,就跟他说,我家里还有那么一点钱,可以都给他,只求他帮忙把父亲找到。 “我帮你再找找。”捞尸人拿了一块干饼和一只水壶,丢给我,说道:“钱不用给了,我若是图钱,就不会浪费这一夜时间。” 我心里很感激,却吃不下东西,只喝了几口水。那个年头的大河滩,并不是一块安稳之地,河滩外的世界兵荒马乱,河滩这里也乱的一锅粥,拔寨子立山头的江湖草莽多如牛毛,还有打家劫舍的沙匪,可遇见了这个捞尸人,总算让我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是有好人的。 第4章 惊极 “十三,你上岸!”师傅抢过我手里的船桨,迎风破浪,四羊船颠簸着被冲到了一片浅滩上:“我去救人!你就在这里等着,现在的水势很急,要是有喜神漂过,记得把喜神捞上来!” 我应了一声,师傅一转身,用力推着四羊船重新下水,顺流而下,全力追赶那条失控的渡船去了。 风大浪大水势猛,而且两条船都是从上游朝下游去的,没多长时间,渡船和四羊船先后走的远了。 我担心师傅,站在齐膝深的水里眺望着。当渡船快要从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的心骤然间砰砰的狂跳了几下,浑身上下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我看见那条渡船上的船客围着渡船的船篷吊了一圈,十几个人,双脚悬空的吊在船上,河风那么大,十几条腿软塌塌的随着风在摆动。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可就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渡船完全脱离了视线,我只能看到师傅驾驭的四羊船跟着渡船,也消失在远处的河道。 四羊船不见了,我不敢走远,还等着师傅回来接我。在河岸边百无聊赖,我拿起了一张很特殊的网。 捞尸人捞尸,一般用到的工具,就是一钩,一网,一套,一哨。打金钟这一派要求门人功底扎实,所以这四年时间,我都在练这张网。这张网说白了,和一个特大号的笊篱差不多,只不过使用的时候有很多技巧。一旦在水里发现起起伏伏的尸体,这张网就能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力道兜住尸体,不至于被河水再冲走。 这张网练到炉火纯青的时候有多神奇,我是亲眼见过的,师傅用网捞尸,只要他愿意,能让浮尸和活了一样,在水里随着网的操纵,甩胳膊蹬腿,仰头翻身,反正是厉害的很。 我在河边等了至少有两个时辰,天色都开始渐渐发暗了,师傅还没有回来。我有些心急,拿着网心不在焉的漫步在方圆七八丈的浅水里,喜神是一个也没捞到。 可能是今天这事有点太突然了,也可能是我眼花时在渡船上看到的十几个吊着的船客很渗人,总之是很不踏实。 就在我心里越来越不安稳的时候,从上游几丈远的地方,晃晃悠悠的漂下来一具脸朝下的喜神。我虽然还没有出师,但毕竟跟了师傅四年,相关的经验还是有的。我看得出来,这具喜神是从上游顺流漂来的,老河口南边的这段水道地势有点特殊,哪怕在汛期水势最汹涌的时候,河里漂流的东西都会随着地势流入岸边的河湾。 我定了定神,还记得师傅临走时嘱咐的话,慢慢迈动脚步,等那具脸朝下的浮尸快要漂到跟前的时候,手腕子一抖,手里的网就在水中甩出一个花儿,准准的兜住了浮尸。 浮尸兜住之后,我随手拉了拉,借助水的浮力,把浮尸拖到了跟前。 这么一收一拉,浮尸在水里翻了个身,脸庞也若隐若现,当我看到这具浮尸的脸的时候,眼神顿时凝滞了,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的我,脑子里如同装了一滩浆糊,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水里那具浮尸被我拖到了跟前,水湾的水流很缓,浮尸仰面朝天,随着水流轻轻起伏。我年轻,眼神很好,我看到这具浮尸,竟然是师傅。 我无法形容心里是什么感受,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我才回过神,大喊了一声,丢下手里的兜网,不顾一切的把水里的浮尸给拽到了岸边。 浮尸死透了,没有一丝活气,就是师傅,我跟着师傅五年,朝夕相处,五年下来,俩人已经情同父子,我可以认错任何人,却绝不会认错自己的师傅。 “师傅?师傅?”我的手在发抖,噗通一声跪在师傅的尸体面前,我还不敢相信,或者说不肯面对这个事实,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师傅没气了,这是不会错的。我在河里捞尸捞了五年,水里的浮尸是死是活,我肯定看得出来。 我没能管住自己,眼泪唰唰的开始朝下掉,师傅虽说年龄大了点,但水性出奇的好,经验又无比的丰富,他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糊里糊涂的脑海里,陡然显出了那条失控的渡船。我现在开始怀疑,之前自己的眼睛可能没有发花,也没有看错,那条渡船很邪气,一船的人吊在船篷四周,随风摆动,那或许不是幻觉。 可是一转眼,我又觉得不太对劲。师傅驾驭四羊船顺流而下去追赶渡船,就算出了事,他的尸体也只可能在老河口的下游被发现,怎么会从上游漂到河湾? 我想不明白这些,也不愿意面对这些。我哭的泪人似的,不停的抓着师傅的胳膊晃动着。我能感觉到,师傅的身子虽然已经僵冷了,但死去的时间并不长,如此推算一下,他死去的时间,恰恰就是驾驭四羊船去救人的那一段。 没有人会知道,一个十九岁的少年,突然失去了相依为命的人的感受,那种感觉,如同头顶的一片天突然崩塌了,自己柔弱的身躯的肩膀绝对扛不住塌下来的天。 我一个劲儿的哭,哭的眼睛都肿了。 “你哭什么?” 就在我哭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这道声音并不响亮,然而,声音传来的一刹那,就仿佛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我唰的回过头,哭红的眼珠子差点就从眼眶里掉出来,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惊悚和诧异,在心头蔓延开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现在所看到的情景。 我看见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那人离我大概有六七步远,腰身挺的直直的,一张脸如同刀削斧凿,赫然是师傅! 第5章 难辨 师傅,又一个师傅,而且是站在身后的活生生的师傅。我顿时晕了,就觉得脑仁儿在脑壳里来回的晃荡。 我看看躺在岸边已经死掉的师傅,再看看身后无声无息站立着的师傅,彻底蒙圈,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你……”我看着身后的师傅,结结巴巴的问道:“师……师傅?” “四羊船落在下游二十里的岸边,现在天已经黑了,明天再把船弄回来。”师傅好像看不出我语气和神色间的变化,吩咐道:“今天不捞喜了,回家。” “师傅,这里有……这里有具喜神……他……他……” 师傅没言语,慢慢的走到了那具尸体跟前,蹲下来看了看。 他看的很仔细,好像想把尸体的每一根头发都看的一清二楚。我在旁边观望着,就觉得头皮一个劲儿的发麻。也得亏师傅的胆子大,要是换了别人,看着一具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估计魂儿都得吓出来。 “好,真好,好得很……”师傅从头到尾把那具尸体看了一遍,嘴里连说了几个好,然后头也不回的接着吩咐道:“背起他,回家。” 说完这句话,师傅迈步就走。我心里都是疑问,可同时也完全没了主意,师傅这么吩咐,我就拿了一根绳子,在尸体的肩膀,腰身,腿弯上拦了三道绳花,兜起来一溜小跑,跟上了师傅。 “师傅……这个人……是谁?”我的心平静不下来,甚至还在暗自犯嘀咕,如果走在前头的是师傅,那我身上背着的这个,又会是谁? “这是个早就该死了的人。” 我还要再问,但师傅不肯说了,我没办法,只能先把尸体带回家。 我和师傅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子,叫做七路村,一共五六十户人家。顾名思义,七路村的意思就是村子的东南西北,一共有七条路。河滩的乡下人,一年四季靠天吃饭,或者种几亩微薄的沙土田,或者驾船在河里打鱼或者载客,都是辛苦人,劳累一天,天擦黑吃完饭就睡了。我背着尸体和师傅回到村子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灭了灯。 回到家,师傅让我把尸体解开,然后拖到平时用来储存杂物和柴火的小屋里。我跑去厨房热了一点剩饭,但师傅不吃。他拿了一把菜刀还有磨刀石,坐在尸体旁边,慢慢的磨刀。嚯嚯的磨刀声,好像磨着我的骨头,让我的牙根子不住的发痒。 “你知道不知道,咱们捞尸人,在河里捞来捞去,到底是要捞什么?” “这个……”我感觉今天的气氛不太对,呆在师傅旁边一声不敢吭,直到他问我,我才小心翼翼的回道:“师傅,您今儿个刚刚告诉我的,您在河里捞尸,就是为了捞一具……捞一具长着三只眼睛的浮尸……” “没错。”师傅磨着刀,抬头看了看我:“就是要捞一具三只眼睛的浮尸,然后呢?若是真捞到了三眼喜神,该怎么办?” “那我就不知道了,您也没有说……”我越来越觉得气氛不对,后脊梁不断的冒冷气,壮着胆子问道:“师傅,您在这儿磨刀,是要……是要干什么?” “刀磨的利一点,等到了子时,就把这个人的天灵盖给取了。” “取他的天灵盖……干什么?” “你没看到?”师傅腾出一只手,在自己的头顶扒拉了一下,说:“我只有一半儿头骨,我得拿他的头骨给补齐了。” 在师傅扒开自己头发的那一瞬间,我真恨不得自己当时就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师傅的头发隐约还是湿的,头发这么一扒开,就露出了头皮。我看到他的头皮隐约是透明的,好像真和他说的一样,他只有一半儿头骨,另一半没有天灵盖的地方,被隐约透明的头皮给包裹着,头皮下面,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突突的轻轻跳动。 我吓的说不话了,也惊的说不出话了,可是仔细的想一想,拜师四年了,我从来没有在意过,师傅的头顶是不是缺了半块头骨。 “很奇怪么?”师傅重新开始磨刀,一边磨,一边问我:“付千灯没和你说过,他也只有一半儿头骨么?” 这个人,不是师傅!我整个人好像一下子掉进了冰窖,从头凉到了脚。我师傅的名字叫付千灯,而眼前这个所谓的师傅这样问我,就足以说明,他不是师傅! 轰隆…… 就在我心惊肉跳的时候,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轰鸣声。那声音来的非常快,如同地面上响起了一阵一阵的雷鸣,又好像是什么巨大的东西正贴地滑行。听到这声音,正在磨刀的假师傅脸色骤然一变,眼睛里顿时爆射出一丝凶悍异常的光。他提着刀,迈步从小屋冲了出去,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院门口。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他提刀打开院门的同时,那阵轰鸣声已经到了门外。紧接着,整面院墙直接被撞塌了,我清清楚楚的看见,残砖断瓦之间,探进来了一截船头。 撞塌院子的,是一条船。 轰隆!!! 我站在小屋的门口,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短暂的迟疑间,院子外面的船嘭的一横,直接把提着刀的假师傅撞倒在地。此时此刻,这条船完全出现在我眼前。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回过味来,我今天看到的那条吊满了船客的渡船,果然不是幻觉! 撞进院子的,就是我见过的那条无人驾驭的渡船。渡船的船篷已经被掀掉了,在船篷的支架上,吊着十几个人。 距离如此之近,我本就惊诧不已的心,现在像是陷入了一片惊涛骇浪中。我能分辨出来,这条渡船上吊着的十几个人,都是我和师傅前十几天时间里从河中捞上来的浮尸。这些浮尸,本来送到阁头镇的义庄里去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十几具喜神,和吊死鬼一样,在渡船四周挂了一圈。 “有意思了。”提刀的假师傅被渡船撞的人仰马翻,等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噗的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咬着牙笑道:“小子,你今天也顺势开开眼,长长见识!知道这条船的来历吗!?这是捞尸人的龙骨祖船!” 我只是觉得这条白天见过的渡船无缘无故的冲到了村子里,是个很奇怪的事,我并没有想到,这条船有这么大的来历。 黄河的正经捞尸人,一般都奉隋代的山西人郭通为祖师爷。每年的三月十三,传说是祖师爷诞辰,不管是我们打金钟一派,还是喜神庙,都要进行祭祀。 祖师爷的故事,在捞尸人之间口口相传了上千年,有人说,郭通祖师爷是一个文武全才,世间所有文章典故,道门玄宗,旁门方术,医药金石,无一不精。祖师爷大半辈子都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行走四方的,古时的黄河流域是兵家必争之地,每当战乱,灾荒,人祸过去,河中漂尸无数,这么多尸体无人处理,时间一久,就可能会引发瘟疫。是祖师爷最早把捞尸当做一个职业去做,传闻,祖师爷在黄河捞尸的时候,曾经杀过一条黄河蛟,用蛟龙的骨架做龙骨,修了一条龙骨船。 这条龙骨船,不仅仅是祖师爷当年行船走水的工具,更是捞尸人的一种精神象征。师傅曾跟我提起龙骨祖船的事儿,可我就当成闲话听了听,我压根就没想到,世间真有龙骨祖船这东西。 在我思索之间,龙骨船上吊着的那十几具喜神,仿佛筛糠一般的在抖动,哗啦哗啦响个不停。紧接着,双脚悬空的喜神开始上下蹦跶,就好像杂耍班子里的人走钢丝一样,那情景又稀罕,又骇人。 “这点牛鬼蛇神的手段,我还不怕。”假师傅哐当一声丢下手里的菜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摸,摸出了一枚哨子。 “这哨子……这哨子在你手里?”我被面前的情景吓的有点魂不守舍,但看见对方手里的哨子时,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 小小的哨子,是用筒骨做成的,莹白如玉。一看见这枚哨子,师傅过去跟我讲过的师门里的往事,不由自主浮上心头。 这枚哨子,大有来头。 捞尸人平时所用的四件工具里,有一件就是哨子。这种哨子叫做“压棺哨”,是用来化解诈尸,尸变的法物。压棺哨本来不是我们捞尸人的独门工具,这东西,是捞尸人的老祖宗从发丘中郎将的后人那里学来的。 捞尸人用的压棺哨,一般用牛骨,稍稍讲究些的,会想办法从关东那边找一截虎骨。师门祖传的压棺哨,叫做尚方哨,用的是一截人骨,很有来历的人骨。 郭通祖师爷当年巡游四方时,结识了一个叫尚方的方外之人。尚方不是道士,但精研道家典籍。 尚方临终之前,祖师爷就在他身边。但这个尚方死去之后,尸体没有留下,和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祖师爷很吃惊,因为根据这个迹象来判断,尚方是尸解了。 最后,在整理尚方遗留在床榻上的衣物时,祖师爷发现了一小截没有化掉的骨头。骨头色如玉,硬如铁,用这截骨头做的压棺哨,是辟邪利器。 尚方哨在师门传了九代,最后下落不明,我总以为,这枚哨子以后永远都找不回来了。可我没料到,尚方哨会在这个假师傅手里。 啾啾……啾啾…… 假师傅吹动了尚方哨,小小的哨子立刻发出一阵犹如人在哭泣时的声音。声音充斥在院子里,一瞬间,龙骨祖船上面上下乱抖的喜神,全都停了下来。 “拿这些枯肉烂骨头,就想来对付我?”假师傅叼着哨子,冷笑了一声。 啾啾的哨音袅袅不绝,这果然是辟邪的利器,龙骨船上悬挂着的喜神,似乎都在极力的躲避哨音。我在旁边看的又是一阵迟疑,尚方哨是利器,但也要看是谁用,这个假师傅绝不是我真正的师傅,但他用尚方哨用的炉火纯青,别看只是一枚哨子,没有十年八年的功夫,是玩不转的。 轰!!! 就在假师傅用尚方哨压住了龙骨船上的喜神的同时,整条龙骨船猛然一抖,镶在船体外面的一层长着绿苔的木板,咔咔的崩断了。 龙骨船在原地一扫,船头如同一座横扫而来的山。假师傅气势汹汹,但在这条沉沉的龙骨船面前,还是没有多少还手之力,整个人直接被撞飞了。 无人驾驭的龙骨船,仿佛拥有一种难言的灵性,船身又在原地一旋转,朝假师傅撞了过来。这种力道排山倒海,我们院子里的屋子就是普通的砖瓦房,承受不住这么沉重的撞击,轰隆一声,堂屋一下子被撞塌了一半儿。 第6章 接亲 我抱着脑袋就跑,害怕被飞来飞去的砖头瓦块给砸到。院子完全乱成了一锅粥,房屋倒塌,尘土弥漫。我被迫一步一步的后退躲避,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暂时翻出了院墙。 院子里的情景,我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听见偶尔传来的压棺哨的声音,还有龙骨船撞在残垣断壁上的轰隆声。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足足有半顿饭的时间,最后,我听见了船只在地面滑动的声响。 龙骨船似乎是走远了,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这么大的响动,把整个村子的人全都惊醒,很多家户亮起了灯,还有人披着衣服出来观望。 我赶紧翻墙跳了进去,尘土依然四处飞扬,我捂着鼻子转了一圈,心就凉了。 整个院子连同房屋被祸害的残破不堪,几间小屋几乎全被撞塌了,假师傅无影无踪,原本放在柴房里的那具尸体也不翼而飞。我不知道尸体是被假师傅抢着带走了,还是被龙骨船给带走了。 此时,我心里多少有点数了,假师傅既然是假的,那么,那具尸体,多半就是真正的师傅了。我心里急的要死,想把师傅的遗体给弄回来。我唯恐自己会找错,害怕师傅的尸体还在某个角落的废墟下面掩埋着,赶紧又仔细找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跟上那条龙骨船,只有跟上它,才能知道师傅是不是在船上。事不宜迟,我一打定主意,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脚就朝外面跑。刚刚跑了两步,脚底板就被什么东西给硌了一下,低头看看,尘土间隐约露出了一截莹白如玉的压棺哨。 这是师门祖传的尚方哨,肯定是假师傅失手失落在这儿的,我不假思索的抓起哨子放好,一溜烟的冲了出去。 果不其然,龙骨船留下了一道很明显的痕迹,我顺着这条痕迹一直穷追不舍。追了能有几里地,痕迹显然是入河了。一入河,所有的蛛丝马迹完全消失,我站在河边的浅水里张望了许久,心神惶惶。 可以说,拜师五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师傅死了,死的莫名其妙,这就意味着,从今往后,我要自谋生路,要一个人去面对所有一切。 师傅在的时候,我没有想过那么多,只知道每天吃吃睡睡,可师傅没了,我才陡然间意识到,这四年来,他对我,当真是无微不至,即便在清贫中,也把能给我的好东西都给了我。 我得找到师傅,就算他死了,只留下了一具尸体,我也要找到他,好好的安葬起来。 我立刻朝着下游走去,假师傅和我说了,四羊船在二十里之外的河岸边。我从小就在河边长大,野跑惯了,体力算是很充沛,加上心里装着事,二十里的路,我一刻都没有停歇,走到后半夜的时候,果然在月光的照射下,依稀看到了停在岸边的四羊船。 我轻车熟路的推着四羊船下水,然后顺水慢慢的滑动,一边滑动,一边全神贯注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龙骨船肯定是下水了,但河面没有痕迹,不知道它现在行驶到了什么地方。 没有人能体会,我心里的凄苦,我很明白,就算找到师傅,他也只是一具尸体,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他。 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忍不住一串一串的顺着脸颊淌落下来。 我害怕错过任何线索,所以驾驭四羊船在河里走的特别慢,慢慢悠悠的朝下游行驶了大约六七里的样子,一无所获。这会儿正是破晓之前,天色黑的一塌糊涂,幸亏明月当空,我还能大致看个清楚。 当我走到小月湾的时候,借着月光,看见岸边有人在钓鱼。那是个老头儿,坐在一块石头上,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水面。我看到他的时,恰好有鱼上钩了,老头儿一提吊杆,一条差一尺半长的河鱼就被提了上来。 我年龄还小,玩心很大,我知道这种通晓在河岸垂钓的人,钓技都特别高超。如果放到平时,我肯定会过去凑凑热闹,可是现在,完全没这个心情了。我一声不响的驾着船,慢慢的从老头儿面前划了过去。 我还没有走远,就听见老头儿在身后喊了一声:“等等。” “大爷,你喊我?”我回头看了老头儿一眼。 “这儿除了你我,还有别人吗?不是我喊你,还能有谁喊你。” “大爷,你喊我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有事。”老头儿眯了眯眼睛,顺势指着自己身边的鱼篓,说道:“是这条鱼要找你。” 老头儿的话让我心里起疑,师傅刚刚横遭变故,连家都被毁了,现在又碰到这个阴阳怪气的钓鱼老头儿,我没有靠岸,就站在船上,仔细的重新打量对方。 “瞧什么,再瞧,我脸上也瞧不出花儿来。”钓鱼老头儿拿起身边的鱼篓,用力一扔,从岸边直接给我扔到了四羊船上:“这条鱼找你,你拿去。” 鱼篓丢到船上的时候,我还能看到里面那条尚在活蹦乱跳的鱼。说实话,我感觉很膈应,越看钓鱼老头儿就越别扭。 我干脆连话都不回了,驾着船就走,钓鱼老头儿也没在意,继续钓自己的鱼。我顺流朝下游走了一里地,抓起钓鱼老头儿丢过来的鱼篓,就想扔到河里去。 在我抓起鱼篓的时候,里头的那条鱼唰的蹦脱出来,掉在船上甩动头尾,啪嗒啪嗒的响个不停。 一瞬间,我看见这条一尺多长的河鱼嘴里,露出了一角红绫。 我蹲下来,把鱼嘴露出的红绫慢慢拽了出来。红绫约莫有七八寸见方,拽出红绫时,上面便闪出了几个漆黑的字:今晚,接亲。 看到红绫上的几个黑字,我立刻呆住了。在鱼肚子里塞东西,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但我辨认的出,红绫上的四个黑字,那是师傅的笔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捧着这条红绫,脑袋里翻江倒海,不能自拔。愣愣的呆了片刻,我才陡然想起了钓鱼老头儿,这条鱼是他丢给我的,如果想要问个明白,也只能找他。 我立刻调转船头,重新朝回划动了一里远。可是当我回到刚才遇见钓鱼老头儿的地方时,那里空空荡荡,对方已经无影无踪。 我又拿着红绫端详了半天,越来越糊涂。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我思来想去,最后把红绫重新塞回鱼肚,甩手扔到河里。 鱼是扔了,可我转头望着茫茫的河面,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师傅也不在了,四年的安稳日子,已经到头。这次变故,家破人亡,我连个落脚之处都没有。 我只能驾着船,在河面上不断的游荡。那条龙骨祖船,早就没了踪影。初夏之后,汛期也快到了,河水流势渐猛,很多船家已经提前收船,躲避汛期。无形之中,这条汹涌向东的大河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天已经完全黑透,不管是打鱼还是捞尸,都会避免夜间行船。我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靠岸停船。 这是一片河滩荒地,远远望去,黑灯瞎火,看不见一个人。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前走了走,想找个地方凑合着休息一晚。 圆月高悬,借着月光,我看到西边有一片瓜地。瓜地已经荒芜,只剩下看瓜人住的小窝棚还在。窝棚破烂不堪,却也总算是个栖身的地方。我走进小窝棚,扫了扫灰尘,靠着屋角坐下,这一静下来,我又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我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想来想去,脑子愈发的糊涂。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熬到半夜,渐渐的睡了过去。 身在这样的地方,肯定睡的不踏实。估计最多也就是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被窝棚外面呼啸的风声给惊醒了,夏季河滩的风很大,有时候一刮就会刮一夜。我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 就在此刻,我突然觉得窝棚外面的风声里,好像还夹杂着一阵一阵唢呐和锣鼓的声音。这种东西在乡下叫做响器,婚丧嫁娶的时候,主家都会请个响器班子,过来呜里哇啦的吹上一通。 这阵混杂在风里的响器声本来微乎其微,但很快,声音就大了起来,听的愈发清楚了,深更半夜的荒滩野地里突然响起了这种声音,让我心里有些发毛。我一骨碌爬起来,走到窝棚门口,探头朝四周看了看。 千真万确,真的有一阵唢呐锣鼓的声音,听着好像很远,却又好像很近,只不过在窝棚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半个人影。我心里本来就发毛,觉得背后凉飕飕的,这地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现在离天亮还早,我想先回河岸边的四羊船去。一脚迈出窝棚,加快脚步要走,就在这个时候,窝棚后面,陡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要迎亲了,想到哪儿去?” 第9章 皮家坳 看到这三个围着小桌吃饭的老太婆时,我的头皮立刻麻了。土屋里那张供桌后面的画像中的情景,活脱脱的呈现在自己眼前,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怪事,一瞬间,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见了鬼。 “年轻人,来这里坐。” 我根本就不答话,心里仍然是那个念头:跑。 我一转身,撒腿就跑,也顾不上青萝是不是还会在村子附近寻找我,在我看来,青萝总比这三个老太婆顺眼一些。 夜空晴朗,圆月高悬,光洒四方。然而,在我回头想要逃离的一刻,明亮的月光荡然无存,天骤然黑的如同锅底。我的眼前一黑,被迫又放慢了脚步。 “你想跑,还能跑得掉吗?” 身后又传来了老太婆的话语声,顺着这声音,我下意识回头一看,就看到身后有三盏灯笼。 灯笼散发着一片昏黄的光,在灯笼光的映照下,依稀还能看见手持灯笼的老太婆的身影。 老太婆只有三个,灯笼也只有三盏,可三盏灯笼亮起来之后,我的眼神就开始飘忽,总觉得自己前后左右全都是晃动的灯笼,一下子被困在了漫天遍野的灯笼之中。 我的头皮一个劲儿的发紧,尽管到处都是晃动的灯笼,可我仍是不肯就这样被困住,全力想要逃掉。这三个老太婆鬼里鬼气,她们手里的灯笼又这么邪,用脚后跟想想就能知道,真要被她们给抓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我的眼睛完全被来回晃动的灯笼给闪花了,寸步难移,心急之下,我狠心闭上眼,闷着头就跌跌撞撞的乱冲。眼睛一闭上,前后做后的灯笼便都看不到了,心神似乎也平静了些。 “年轻人,莫要白费力气。” 我跑的心惊肉跳,只觉得已经冲出去很远了,可刚刚一睁开眼睛,老太婆的声音,又从身后飘到了耳边。 “年轻人,知道皮家么?专门做灯笼的皮家。” 我本来就心慌,一听到老太婆的话,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彻骨的凉。这四年多时间,跟着师傅东奔西走,算是略微见了一些世面。师傅那人虽然平时不善言辞,不过在河滩捞尸捞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有时候师傅有兴致时,会跟我讲一些河滩上的事。 我记得师傅以前跟我说过,在我们家对岸北面大约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个皮家坳。很多年以来,那里就是一个乱葬岗,方圆几十里内,无主认领的死者都会被埋到皮家坳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皮家坳那种地方,竟然搬进去了一户人家。那户人家自称姓皮,很多年以前从皮家坳搬走,然后落叶归根,又举家搬回皮家坳。这些事情,过去的时间太久,也没人说得清楚真假,反正,那户姓皮的人家就在皮家坳安家,定居下来。 皮家专做灯笼,各种各样的灯笼,师傅家附近几个小镇的集市上卖的灯笼,都是皮家做的。乡下老百姓都说皮家的灯笼做的好,有时候宁可多花几个钱,也要买皮家灯笼,然而,只有混迹河滩江湖的江湖人才知道,皮家做的最好的,是人皮灯笼。 人皮灯笼这种东西是不能摆到明面上去说的,但用处很多。譬如河滩的捞尸人,有时遇到了肯出大价钱的主顾,要趁夜下河捞尸,一般都会杀公鸡,然后用一盏皮家的人皮灯笼当引魂灯。还有金玉堂的人,经常在积尸地淘金,有些积尸地,阴气重的很,普通的灯烛火把照不透,就得用皮家灯笼照明引路。 我从来没跟皮家的人打过交道,但他们住坟地,做人皮灯笼,只听这些,已足以让人牙根子发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慌乱又费解,皮家的人找上我,是要做什么? “你们认错人了!”我大喊了一声,给自己壮胆:“我跟你们素无瓜葛,跟着我做什么!” “怎么会认错人?”一个老太婆在来回晃动的灯笼光中若隐若现,龇牙咧嘴的说道:“你不是叫宝十三吗?付千灯的徒弟,咱们找的就是你啊。” 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这个老太婆直接点破了我的家底,说明她们对我的来历了如指掌,一定没有找错人。 “我不认识皮家的人,跟皮家又没有过节。”我又被前后左右的灯笼晃的眼花,心想着这样逃下去,始终都被对方控于股掌之中,逃是难以逃走,无奈之下,我的心一横,停下脚步,说道:“你们跟着我,总要有个由头!” 在我喊出这些话的同时,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我跟师傅学艺这四年多时间里,日子过的很是平淡,早出晚归,风餐露宿,虽然平淡,却又很平静,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可师傅前脚出了事,怪事便接踵而至,我只觉得,如果师傅没出什么意外,这些事,怕都不会发生。 “年轻人,如你所说,咱们没什么过节,皮家也不会故意为难你,只是想从你这儿拿件东西,你把东西拿出来,咱们不仅不为难,还会送你点安家钱。”一个老太婆慢慢走了两步,从无穷无尽的灯笼光里走出来,一只手提了个钱袋,钱袋看上去很重,分量有些压手,老太婆轻轻一抖,钱袋里便响起了大洋相互碰撞的叮当声:“好说好商量,东西交出来,钱你拿走。不过,丑化也说到前头,若你死牙臭嘴的不肯认,皮家的手段多得是,咱们做灯笼,正缺人皮呢。” “从我这儿拿件东西?拿什么东西?”我怔了怔,实在想不出来,皮家的三个老太婆想要拿走什么,我身无余财,除了那条师父留下的四羊船,也就是随身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付千灯的玉顶炉。”另一个老太婆躲在灯笼后面,说道:“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玉顶炉,把玉顶炉拿出来,我们扭头就走,娃子,你最好老实些。” “我老实什么?什么玉顶什么炉,我没听说过。”我的确没有撒谎,师父的身家,我很清楚,除了冬天用来烧火取暖的那只火炉之外,就再没有什么炉子:“家里只有一个火炉,你们要,就自己去拿。” “啧啧啧,你这娃子,当真是好胆色,不愧付千灯的徒弟,跟咱们皮家人说话,还油腔滑调的。”那个拿着钱袋的老太婆摇了摇头,眯起眼睛,说道:“不知道把你身上的皮做了灯笼,会是什么样。” 我调头想跑,跟这三个老太婆什么也说不清楚,明明说了实话,她们却又不信。可三个老太婆已经把我盯的死死的,我只跑出去两步,眼前猛的一花,一道身影好像从暗夜中鬼魅般的闪了过来,直接挡住我的去路。 “不怕你不老实。”挡在我面前的老太婆一伸手,闪电般的卡住我的脖子,她老的连牙齿都掉光了,可手臂上的力气却大的出奇,卡的我透不过气,也挣扎不动:“娃子,我们皮家让人说实话的手段,没有一千种,也有八百种,一一都在你身上试试,保证你后悔来到世间。” 我被老太婆死死的拿在手中,前后左右来回晃动的无数灯笼唰唰的消失了。我毫无反抗之力,被老太婆拖着,从小路绕到了出村的那条路上。 “走,回皮家坳,敬酒不吃吃罚酒。”抓着我的老太婆双眼一睁,灰扑扑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犀利的光:“不说出玉顶炉的下落,你身上这层皮,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第11章 撒谎 痨病鬼虽然又干又瘦,可他手里那把只有半尺来长的刀子,却散发着迫人的寒光,刀刃和纸一样薄,锋利无比。 我没有黑虎的力气大,被他硬抓起来,绑在了身后的十字木架上。双手双脚都绑的非常紧,挣脱不开。 “我姓皮,排行老二,人家都喊我皮二爷。”这个叫做皮二爷的痨病鬼,慢条斯理的用手指试了试刀刃的锋锐,斜眼看着我,说道:“等你做了鬼,千万别忘记我的名字。” “我跟你们皮家坳没有过节!你们说的东西,我真的从来没有听说过!”我看到皮二爷拿着刀,已经慢慢的贴近我的胸口,顿时慌了,喊道:“把我放下来!” “没听说过那东西?”皮二爷不为所动,依然举着刀,朝前一送,那么锋利的刀子,一触到皮肤,我整个人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我疑心,你说的是假话。” “没有!我没撒谎……” 皮二爷阴森森的一笑,手指轻轻加力,刀锋立刻把我胸口的皮肉划开了一道小口:“趁你还活着,将你的皮给剥下来,皮是紧的,拿来做灯笼再好不过。” “我!我……”我还不到二十岁,从来没有混过江湖,也缺乏经验,看到胸口的皮都被划破了,惊恐之极,又心乱如麻,危机之中,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先躲过这一劫再说:“我说!你们要的东西!我给你们!” 皮二爷手里这把刀子,耍的出神入化,听到我惊恐失措的喊叫声,他的手指一动,收回小刀。 “年轻人,你怎么这么贱,好好问你,你却不说,非要吃点苦头,才肯说实话?”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头上的冷汗下雨一般的朝下淌落。 “说,付千灯的玉顶炉,到底在什么地方?”皮二爷等我喘了几口气,慢悠悠的用锋利的小刀修着自己的指甲,问道:“二爷我的耐性有限,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的打马虎眼,你身上这张皮,可就真的保不住了!” “在……”我额头的冷汗落在眼里,连眼都睁不开了,心里一个劲儿的叫苦。今天遇上的算是什么事?师父有没有玉顶炉,我不知道,玉顶炉在什么地方,我更不知道,可皮二爷认准了我清楚玉顶炉的下落,不说出来,就要剥我的皮,我实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说道:“在……在我家里……” “黑虎,放他下来。”皮二爷唰的收起刀子,头也不回的朝地窖上面走:“立刻动身,到他家里去找。” 黑虎把我重新拉出地窖,不多时,那辆载着我们回到皮家坳的毛驴车又出现在地窖外面。皮二爷背了一个小包袱,之前那三个老太婆其中的两个,也跟着皮二爷坐上了毛驴车。 “大凤,怎么只有你跟二凤来了,三凤呢?” “二爷,三凤的闺女得了病,留下来照看照看。”那个一直对我凶神恶煞的老太婆笑着说道:“咱们三个人,加上黑虎,还看不住这小子么?二爷,把心放到肚子里。” 黑虎赶着驴车,离开了皮家坳。我被皮二爷还有那个叫做二凤的老太婆夹在中间,一动都不能动。驴车出了皮家坳之后,就开始朝师父家那边走。 我心里还是苦涩不堪,我原本想着,这么远的路,途中可能会有机会逃走。然而,皮二爷和大凤看的这么紧,估计逃脱无望,现在只能巴望着到了师父家之后,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机会,师父家塌成了一片废墟,想要找东西,就得把砖头瓦块全都清理掉,时间拖的越长,找到机会的希望就越大。 果不其然,沿途没有找到任何机会,就连下车撒尿,皮二爷和黑虎也一左一右的跟着。毛驴车就这么走到天色发黑,终于回到了家。 家园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也没有人打理,还是我之前离开时的老样子。皮二爷比较谨慎,在废墟附近停下来,回头对那个叫做大凤的老太婆说道:“大凤,先过去瞧瞧。” “二爷……”大凤对我凶巴巴的,好像无所忌讳,可是皮二爷叫她孤身前去查看,大凤似乎就有点胆怯,小声问道:“付千灯他……他真的死了?” “他要不死,咱们敢到这儿来?” 大凤估计有点不情愿,却又不敢违逆皮二爷的意思,磨蹭了一会儿,便跑到废墟那边去摸查情况。 我被黑虎抓着,暂时也不知道皮家坳和我师父之前有什么过节,不过,看着皮二爷和大凤的模样,我隐约猜得出来,皮家坳对我师父是相当忌讳的,若不是师父出事,皮家的人,绝不敢跑到这儿来撒野。 大凤在废墟之间小心翼翼的看了好一会儿,废墟没有任何动静,师父的确早已经不在了,她总算松了口气,跑回来跟皮二爷说道:“没人。” 听到废墟那边没人,皮二爷精神顿时一振,脸上那一丝忌惮也跟着消失了,斜眼看着我,说道:“小子,你也听到了,付千灯救不了你,你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二爷我言出必行,不会要你的命。说,东西在哪儿放着?” 我身上的汗水就没干过,到了这时候,又一次汗如雨下。我就是为了拖延,才硬着头皮说谎,如今就站在家园的废墟跟前,要是再找不到脱身的机会,谎言随即会被拆穿。一想到皮家坳地窖里的十字木架,还有皮二爷那把锋利的剥皮刀,我就恨不得昏过去。 “怎么,还要嘴硬?”皮二爷皱起眉头:“你这样年纪又死牙臭嘴的人,倒是不多,当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皮二爷话里都是威胁,他一发话,黑虎从后面轻轻一提我的两条手臂,关节顿时咯嘣咯嘣一阵响,疼的我死去活来。 “在!在!那边卧房床下……”我六神无主,疼的几乎魂魄离体,大声喊道:“卧房床下,第……第三块砖头……” 我纯属胡说八道,皮二爷却当真了,冷笑了一声:“在二爷我手底下,还没有不说实话的人,大凤,二凤,你们俩一起去找找。” 院子里的几间屋子都被那条龙骨祖船给撞塌了,大凤二凤两个老太婆顺着我说的方向,越过残垣断壁,走到师父的卧房跟前。卧房塌了一半儿,需要清理才能钻进去人,皮二爷想赶紧拿到东西,叫黑虎也去帮忙。 我被皮二爷扭着胳膊,心头的苦水喷涌如泉,皮二爷肯定不会再有耐性,如果这一次的谎话再被戳穿,我就想不出还有什么缓解的办法。 “皮二爷。”我定了定神,还是想试试,能不能分分皮二爷的心,故意问道:“玉顶炉,是干什么用的?” “付千灯没有告诉过你?”皮二爷嘿嘿笑了笑:“他可藏的够深的,连自己徒弟也瞒着。玉顶炉,那可是好东西,用处大着哩。” “到底有啥用?” “小子,二爷我劝你一句,别想套话,也别想耍什么花枪,二爷出来闯荡江湖时,你还在娘肚子里。”皮二爷说着话,眼睛不断的朝着废墟那边扫视:“你要是想伺机逃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皮二爷油盐不进,根本不会上我的当。我一下子心如死灰,不知所措。 黑虎他们三个人合力把能清理掉的残砖断瓦都给弄到一边,紧跟着,大凤二凤就钻到了塌了一半儿的卧房里。我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她们起掉了地面上铺的砖,正在用小铁铲挖土。 第14章 漩涡 我本来还兴致勃勃的,想看看玉顶炉的用途,可鱼伯这么一说,我心里又没底了。 “鱼伯,先说说嘛,我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付千灯是捞尸的,你也是捞尸的,捞尸人没胆子,怎么捞尸?”鱼伯收起自己的旱烟袋,说道:“难道你捞尸的时候,还得跟四方土地,南北河神都打个招呼,叫它们有事了先知会你一声?” 我被鱼伯抢白的说不出话,只能嘿嘿的干笑。鱼伯站起身,又对青萝说道:“你在岸边等着,不要跟我们一块儿下河了。” “鱼伯,知道了。”青萝又怯生生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你小心点……” 我对青萝是有点怕,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三番五次的示好,我要一直板着脸,那就和鱼伯说的一样,太没意思了。 “嗯,你在岸上等着,我跟鱼伯下河去。” 河岸边放着一只小舢板,很小很破,最多也就能容两个人乘坐。鱼伯上了岁数,力气却不小,把小舢板推下河,我跟着他跳到舢板上。两个人就坐着这条小舢板,顺流来到了河心。 在这个季节的河里行船,绝对是门手艺,舢板看着又破又小,鱼伯却将这条舢板驾驭的如使指掌。舢板在湍急的水流中围着河心来回打转,鱼伯看了一会儿,从贴身处取出一个很小的小瓶子。 小瓶子里装的是一点黄褐色的粉末,其间还夹杂着霜粉一般的白点儿。那黄褐色的粉末,我大概认得,就是很常见的榆树皮磨成的粉,民间平时用来烧香的香,便是这种树皮粉做的。但那一点一点的白霜,我就辨别不清了。 “鱼伯,这是什么?” “骨霜。” “骨霜?骨霜是啥东西?” “付千灯就教你捞尸,别的什么都没跟你说过?”鱼伯朝玉顶炉里放进去一点粉末,说道:“骨霜,就是慧骨上面结的霜。” 河滩民间老话说,人若死了,入土为安,七年化尸。意思就是人埋在土里,要过整整七年,皮肉内脏才会完全腐败殆尽,露出非常完整的骨骼。 人身上那么多骨头里,颅骨额头位置的那块骨头,算是最特殊的。在某些道家典籍中,认为额头那块骨头是供魂魄离体入体的地方,非常坚硬,被称为“慧骨”。 在入土的第七年,尸首刚刚化光皮肉内脏时,慧骨上偶尔会渗出薄薄一层像是秋霜一样的东西。这种骨霜的说法很多,不过,大部分骨霜被收集起来以后,基本都是拿去做法事用了。 骨霜不太多见,放置的越久,效用越好。而鱼伯那只小瓶子里的骨霜,是从八字纯阴的尸骨上收集来的,这种尸首更是凤毛麟角,一点点骨霜,千金难换,需要靠机缘去获取,如果刻意寻找,很可能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也找不到一丁半点。 鱼伯把丢进玉顶炉的粉末稍稍压了压,然后引火点燃。榆树皮点燃以后冒出的烟是青色的,但是加入骨霜之后,烟气就变的很白。玉顶炉的炉身上一共有九个很小的孔,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小孔中四溢出来,片刻之间,莹白如玉的小炉仿佛半透明了一般。 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这只炉子真的很邪门。普通的香炉,不管大小,燃出的烟气被风一吹,肯定就散了,但玉顶炉燃出的烟气,却如同一根一根细细的白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着,不仅在呼啸的河风中凝而不散,竟然还一丝一缕的贴着小舢板,钻入了身旁翻滚的河水中。 “鱼伯,这玉顶炉?这玉顶炉燃出的烟,怎么还能朝河里钻啊。”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事,趴在船边,借着月光目不转睛的盯着河面。 “你还年轻,若是以后在河滩混的久了,还有更多的怪事等着你瞧。” 玉顶炉的烟气混入河中就看不到了,因为掺了榆树皮,香燃的比较慢,就那么一点点香末,估计燃了有半顿饭的功夫。 香末全部燃尽之后,玉顶炉恢复了常态,鱼伯把小香炉重新收起来,说道:“现在就等着,一会儿就能见分晓。” 鱼伯说话总是只说一半儿,勾的我心里痒痒,一心想要看看,玉顶炉到底能干什么。 又过了半顿饭的时间,我左瞧右瞧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有点耐不住性子,扭头问道:“鱼伯,怎么还没动静?” “来了!” 鱼伯一句话说出来,我果然就感觉小舢板周围的水流不太对劲,河水是顺势朝下游流淌的,流速也比较急,可是此刻,我看见一圈一圈的河水仿佛化作了一个一个的漩涡,在舢板船的四周不断的打转。 这么多的漩涡,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有些渗人,不一会儿的功夫,我已经数不清舢板船的附近到底有多少这样的小漩涡了。 哗…… 就在我全神贯注注视这些漩涡的时候,距离舢板船最近的一个漩涡骤然间水花一翻,从浑浊的河水里,一下子翻出来一张脸。 我根本没有任何防备,尽管鱼伯之前提醒过我,可只顾着朝那些漩涡里看,分了心神。水里这张脸出现的如此突然,猝不及防之下,我直接被吓的一哆嗦,从船边翻到了船中间。 “鱼伯!有张脸!”我心急火燎的爬起来,指着水面对鱼伯说:“有张脸!” “捞尸的,在水里看见张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喘了口气,说实话,我的胆子倒不是特别小,而且跟师父捞尸捞了几年,浮尸见的多了,稍稍一定神,心头的慌乱就慢慢散去。 我重新趴回船边,又望了下去。小小的漩涡里,那张脸的主人已经完全露出水面,正随着水流上下起伏。那是一具浮尸,看上去,仿佛是死去不久。 哗…… 这时候,周围那些漩涡接连不断的传出了水声,一张又一张脸,一具又一具浮尸,从四面八方的漩涡里冒出头,我们的小舢板船顿时就被浮尸给围住了。 不用鱼伯说,我也看得出来,这些浮尸不是寻常的浮尸,汛期前后,河道里根本就积不住浮尸,全部被冲到下游去了。 也就是看见这些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浮尸时,我才陡然明白过来,玉顶炉的用处,就是燃香,引来浮尸。 “鱼伯,这些浮尸,都是玉顶炉引出来的吗?它们都是从哪儿来的?” “是玉顶炉引来的,从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引来的。” “没人知道的地方……”我一愣神,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刚刚拜师学艺时的情景。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爹出了事,被河水给冲走了,就是寻找途中,我遇到了师父。师父帮我找了很长时间,也没能找到爹的尸首,我很失落,还问过师父,爹的尸首到底能不能找回来。 师父跟我说,有些人失足落水,死在水里以后,尸首可能就找不回了,因为那些浮尸都去了一个地方。 这段往事浮上心头,我立刻想到,鱼伯说的那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多半就是师父曾经说过的。 “有些浮尸怎么找都找不到,就是去了那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那地方在哪儿?” “既然是没人知道的地方,谁说得清楚在哪儿?”鱼伯顿了顿,不由自主的转头朝河岸望了一眼,说道:“要说那地方,从来没人知道,倒也不对,这世上,还真有一个人去过那里。” “谁去过?是你?还是我师父?” “都不是。”鱼伯笑了笑,说道:“是你那个媳妇,青萝。” 第15章 三眼祖师 “青萝,她去过那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我没想到青萝看起来那么内向,还有过这样不寻常的经历,追问道:“鱼伯,她去那儿干什么了?”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糊里糊涂的去,糊里糊涂的又回来。”鱼伯望着小舢板四周不断缓缓转动的漩涡,说道:“那种八字纯阴的骨霜太难找了,否则的话,把那只三眼浮尸引出来,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谁也没去过的地方。” “三眼浮尸……”我猛的一激灵,骤然想起师父出事那天跟我说的话。当时听起来,那些话好像就是闲聊,可现在去回想,就会觉得,仿佛是师父临别前的嘱托和交代。 师父说,他在大河捞尸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找到一具三只眼的浮尸。我当时听不太懂,也没问那么多,鱼伯此刻的话,仿佛是给了我一个解释和答案。 玉顶炉专门用来引浮尸,可是,只有做这行的人才会知道,寻找八字纯阴的人会有多难。毫不夸张的说,有些算命卜卦的人一生走南闯北,可能时运到了,会遇到一个八字纯阴的人。而玉顶炉需要的骨霜,只能从八字纯阴的人尸体上获取,鱼伯的话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师父这半辈子,都没有凑齐足够的纯阴骨霜。 小舢板周围的漩涡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按照鱼伯的话来说,可能就是纯阴骨霜太少了。我们俩说了几句话,漩涡开始平息,漩涡里的浮尸,就好像被包裹了起来,重新没入水中,不一会儿的功夫,河水恢复了平静,平静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鱼伯。”我挠了挠头,鱼伯这个人比较刚直,不过肯定对我没有恶意,我说话也就随意了些,问道:“皮家的人,是扎灯笼的,跟咱们捞尸人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处心积虑的要带走玉顶炉,为了什么?” “那只三只眼的浮尸,谁不想找?” “鱼伯,那三只眼的浮尸,是什么来历?” “付千灯瞒你瞒的这么紧?你是他徒弟,难道什么都不告诉你么?”鱼伯似乎有点不相信,说道:“有的事,他托付我的时候都说了,对你就不言不语?” “鱼伯,天地良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捂着胸口说道:“这几年里,师父就教我捞尸,别的一概不谈,什么玉顶炉,三眼浮尸,他没有说过。” “三眼浮尸的事,又不是什么隐秘,不光我知道,大河滩很多人都知道,否则,皮家人也不会盯着付千灯,想要弄走玉顶炉。”鱼伯熟练的驾驭小舢板,贴着河岸边的浅水逆流而上,朝着刚才下水的地方划去,一边驾船一边对我说道:“跟你讲讲三眼浮尸的事,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过,付千灯倒是挺奇怪,别的事不和你说,三眼浮尸总该告诉你,你知道,那具三眼浮尸是谁吗?就是你们打金钟这一门的祖师爷。” “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郭通祖师爷?” “对,就是你们的祖师爷郭通。” 打金钟这一门历代供奉祖师爷郭通,这个我知道,每年的四月初七,是祖师爷忌日,师傅会祭拜一番。 如果鱼伯不说,我打破脑袋也猜不出来,那具神秘的三眼浮尸,竟然是我们这一门的祖师爷。 相传,郭通祖师爷天赋异禀,出生的时候,额头上就有一只竖眼,跟传说中的二郎神一样。他前半生游历,中年之后设坛收徒,晚年才教人捞尸,成为打金钟这一门的祖师爷。 郭通祖师爷中年设坛时,门徒众多,在当时的关中乃至中原一带,祖师爷的名声很大,有些达官贵人不惜驱驰千里,专门找祖师爷卜算吉凶,或者消灾辟邪,每次耗费不止千金,长年累月下来,这是一笔相当不费的财富。 更重要的是,祖师爷精研地脉风水与葬经,门徒在查找地脉时,遇到古墓,往往都会顺手挖掘,带走墓中比较贵重的陪葬。 祖师爷设坛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所积累的金银和古物陪葬不计其数。他晚年撤坛,从关中来到大河滩,在这儿教了几个徒弟,传说,最后也埋骨于此。 有些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流传出来的,但是一代一代的口口相传,到了现在,好像就变成了真事。据闻,祖师爷死在大河边,葬入黄河中,他一生所聚敛的那些财富,全部当做陪葬,一同沉入了大河。 “我明白了!”我听鱼伯讲到这儿的时候,恍然大悟,如果这些传闻都是真的,那么祖师爷的毕生所得,都在这条河里,只不过,谁也不知道具体藏于何处。 玉顶炉,能引出祖师爷的真身,找到真身,就有可能找到那个藏宝的地方。师父追寻半生,是为了这个,而皮家的人,显然也是为了这个。 “你倒是不笨,这么一说你就全明白了。”鱼伯把船靠岸,等我们下船之后,重新将舢板拖到了岸上。青萝还在那边老老实实的等,看到我和鱼伯回来,她就急忙起身过来迎接。 “回来了,累了吗?”青萝从包袱里取出一块干布,帮我把身上溅到河水的地方擦干。 “说到底,毕竟还是两口子,我这一身水渍,就没人管了。”鱼伯坐在地上,拿出旱烟袋抽烟。 青萝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赶忙又拿着布帮鱼伯擦。鱼伯摆摆手,笑着说道:“不用了,我这把老骨头,在河里呆的太久,要是身上不沾点河水,倒还觉得不舒坦。” 青萝的脸一直很红,我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如今见了,才知道四十来岁的女人红起脸蛋是什么样子。 青萝又拿了那些干粮过来,我和鱼伯都不怎么饿,随便吃了一点。吃着干粮的时候,我就在想,青萝见过三眼浮尸?跟着浮尸去过那个藏宝的地方?她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倒不是贪财,只是觉得这件事很稀罕,好像又很有趣。于是,我就打算想办法,找青萝问一问。 “你叫十三,对吗?” “鱼伯,我是叫十三。” “我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不知道……”鱼伯一问我,我立刻又想到了师父,师父多半是遇难了,可是到现在为止,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师父一死,我再没有任何亲人,家也被毁了,天下之大,仿佛没有我的安身之地:“鱼伯,我还是想……想找找师父。” “莫再找了。”鱼伯摇了摇头,说道:“再找也是白费力气,十三,我和你说,你有手艺,如今又有了媳妇,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去,只要手脚不懒,就能养家糊口。我照你师父的托付,把你安置好,也算还了他的人情。” 说完,鱼伯从身上拿了一个钱袋丢给我,里头装着大概四五块大洋,还有几十个铜角子。 “我也是个穷人,当年跟你师父斗了两次,心灰意冷,也不想再捞尸了,随便打打鱼,混口饭吃,这几年下来,就这么一点积蓄,你带着,跟青萝过日子。”鱼伯磕掉烟袋里的烟灰,站起身,说道:“事办完了,我也该走了。” 鱼伯相当干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顾自的朝着小舢板走去。我在原地呆了呆,赶紧追上他,说道:“鱼伯,你叫我跟她过日子……这怎么过啊……” “怎么就不能过了?”鱼伯自己把小舢板推下水,回头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找媳妇,是替你持家,还是娶回去当画看?” “我不是要娶谁回家当画儿看,只是……” “十三,你记住我一句话。”鱼伯打断我的话,微微眯起眼睛,朝着前方的滚滚大河望去:“你好好待她,将来会有福报。” 第16章 传说中的见闻 我不懂鱼伯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些事也想问的更清楚点,可鱼伯登上小舢板,不做停留,立刻驾船顺着下游走了,临走时,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木盒子,说道:“这个玉顶炉,我替你保管三年,三年之后,你来找我取。” “鱼伯,你先等等……”我在岸边跟着小船一起跑,一边跑一边喊鱼伯。 但鱼伯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听见了不回答,再也没有回应。小船顺着湍急的水流,走的非常快,片刻之间,我已经跟不上了,只能停下脚步,望而兴叹。 我总感觉,从师傅出事,再到鱼伯出现,这件事无头无尾,发生的这么突然,终结的也这么突然。我心里空荡荡的,仿佛少了点什么似的。 “天快要亮了……”我正在沉思,身后就传来了青萝的声音,回过头看看,青萝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怯生生的站在后面,小声说道:“咱们要……要去哪儿?” “你问我,我又该去问谁啊。”我叹了口气,鱼伯走了,把青萝丢在这儿,我顿时又有些为难,按照鱼伯说的,让我跟这个岁数足能当自己姨妈的人过日子,我绝对接受不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觉得如果再把青萝甩开,可能也很不妥当,我站在原地踌躇许久,始终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想来想去,只能暂时过一天算一天:“先到下游去,把我的船找回来。” 青萝性情特别温顺,我一开口,她就默不作声的跟上了我的脚步。我们俩隔着三丈远,走了半天也没说话。 “你是我师傅的表妹?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 “亲缘很远,过去我也不知道,还是十多年前,家里落难,表哥给我们帮忙,我才知道有这么个表哥。”青萝听到我问话,朝前紧走了几步,说道:“表哥是个好人,这些年一直都很照顾我。” “哦。”我听了她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朝下接。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青萝很少会主动说话,跟着走了半天,她试探着问道:“十三……你是不是……是不是讨厌我?” “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事。”我一提起这些就觉得非常无奈:“咱们过去面都没见过,好端端的,突然就……突然就成亲……而且,而且你还比我……那我问你一句,现在要是让你嫁给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儿,你肯么?” “若那是命,我就肯。” “我真佩服你,哪儿有什么命不命的。”我苦笑一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个人在夜色中走了很远,我想着鱼伯之前跟我讲的那些事,三眼浮尸,隐没于大河中的藏宝地。 “听鱼伯说,你以前见过一个三眼浮尸,还去了一个从来没人去过的地方?” “嗯。”青萝点了点头,我一直没留意,直到此刻,我才发现她的眼圈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有些发红。 “你怎么了?我又没说啥,你红什么眼圈啊。” “眼里进了沙子。”青萝轻轻揉了揉眼,说道:“你要听三眼浮尸的事么?” “闲着没事,聊天呗。”我也揉了揉眼睛,说道:“俩人总不能和哑巴一样,一直闷不做声。” 青萝的眼圈本来红着,听完我的话之后,又笑了笑。月光之下,我能看到她的笑容,她岁数是比我大很多,可长相却真的很俊俏,一笑起来,露出白如皎贝般的牙齿,腮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青萝很仔细的跟我讲了三眼浮尸的事。 那事,发生在五年前。青萝的父亲身体不好,大概就是十多年前,父亲重病,实在没有法子,卖掉了家里仅有的地,结果还是入不敷出。 我师傅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帮衬青萝家的,在师傅的帮衬下,总算是缓解了燃眉之急,可青萝父亲最终还是没有痊愈,熬了两年便过世了。等到父亲过世,青萝也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她的手巧,针线活做的很好,平时就帮人做做针线,再加上师傅时不时的接济,日子总还过得去。 “先等等。”我听到这儿的时候,打断了青萝的话,问道:“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嫁过人?” “没……”青萝赶紧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我有点疑心,青萝这模样,要是年轻时,那也是花儿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嫁不出去。不过,我看她说的那么肯定,加上急着听三眼浮尸的事,也就没有继续追问。 五年前,青萝出了趟门,路程不算很远,七八十里的样子。回家的时候坐的渡船,大河两岸摆渡的船家很多,有大船也有小船,青萝过日子节俭,坐了条船钱便宜的破渡船。 渡船破,开的就慢,一直到当天黄昏时分,还在半路使劲的朝前赶。船上坐了约莫十来个人,来到一个叫龙王滩的地方时,渡船不知怎么,突然翻船了。 船翻的很蹊跷,因为龙王滩那里,是出了名的风平浪静,河道很宽,有一个很大的河湾,河水流到这里,水势就特别的缓。 船上的乘客全部落水,在河里来回的扑腾。住在河滩的人,多少都会点水性,可那些人扑腾来扑腾去,始终都游不出一个方圆四五丈的圈子,一直在里面打晃。 临近黄昏,天色昏沉,青萝夹在一群想要逃生的人中间,也慌乱不堪。就在她拼命想要游出那个四五丈的圈子时,陡然看见从河水的下面,浮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肯定是个死人,身上没有一丝活气,脸惨白惨白的,在他的额头,有一只竖眼。 这具三眼浮尸一出现,那些原本还有挣扎之力的乘客全都被河水淹没,青萝也不例外,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束缚住了,动弹不得,与此同时,那具面色惨白的三眼浮尸,似乎在慢慢的逼近。 青萝也被河水吞没,在她被河水吞没的时候,顿时失去知觉,仿佛是陷入了沉睡,而且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那具三眼浮尸带着自己在浑浊的河水中朝下方不断的游动,一直游到河底。大河的河底全是沉积的泥沙,有些地方的泥沙足足十几米那么厚。三眼浮尸引着青萝,一头扎入河底的淤泥里,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萝仿佛看到了一个位于河底深处的很大的洞。 那个很大的洞里,燃着许多烛火,映照的一片通明。洞中的地面,光滑的和宝石水晶一样,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细纹。青萝恍惚中,就坐在这片光滑的地面上,她很慌乱,也很害怕,那具面色惨白的三眼浮尸就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青萝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长时间,三眼浮尸额头上的那只竖眼,仿佛突然睁开了。他贴着地面慢慢的爬,一直爬到青萝面前,在青萝手里塞了点东西。 再之后的事,青萝完全一无所知,等她重新苏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龙王滩的河岸上。青萝原本以为,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一个梦,但她发现,右手里捏着一个差不多有十两重的银饼。 银饼是纯银的,只不过可能是放置的时间太久,边角已经微微的发黑。青萝回忆梦境,坐卧不安,立刻去找我师傅,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师傅听完青萝的讲述之后,二话不说,驾船来到了龙王滩,一直到当时渡船翻船的地方时,师傅直接就从四羊船下水,一个猛子潜入了深水中。 第17章 收工前的生意 师傅在龙王滩河道寻找了很久,翻掉的渡船不见了,船上的乘客也不见了,而那具三眼浮尸更是无影无踪,无奈之下,师傅只能放弃。 等师傅寻找结束以后,又找青萝仔细的询问了一番。根据青萝的讲述,师傅几经推敲,最后认定,青萝被三眼浮尸带走后,并非做梦,她所看到的那个巨大的、燃着很多灯火的大洞,就是郭通祖师隐藏宝藏的地方。 三眼浮尸的藏宝地,很多人都寻找过,却没人能够找到,如果师傅的推敲准确的话,那么,青萝或许真的是唯一去过那地方的人。 更奇怪的是,青萝在梦里梦到三眼浮尸塞给她了什么东西,等苏醒以后,手中就多了一块银饼子。这块银饼子,看起来像是一种报酬。可谁也说不清楚,青萝替三眼浮尸做了些什么,三眼浮尸为什么要给青萝报酬?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有见过三眼浮尸了?” “没有,我也不想见。”青萝轻轻摇了摇头:“那次之后,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见到那具三眼浮尸了……” “你怎么这么傻,好多人都在找三眼浮尸,找到三眼浮尸,就有可能找到藏宝地,那该多有趣。” “我不想有趣,我只想……只想安安稳稳的活着。” “算了,跟你这样没有志向的人,说不到一块儿去。” 我和青萝一边走一边说话,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坐下来休息了半晌。天气热的紧,幸好走在河边,还能有一丝凉意。一直走到当天下午,我们才来到了藏放四羊船的地方。 我看着四羊船,心里又一次迟疑了,难道,我真要和鱼伯嘱咐的那样,不去寻找师傅,老老实实的做个捞尸人,靠自己的手艺养家糊口? 更要命的是,还要跟青萝一起过日子? 想着想着,我额头上就冒出了一片汗水。吃苦卖力,我不害怕,可跟青萝过日子,我着实狠不下这个心。 “十三……”青萝看我一个人怔怔的发呆,小声说道:“你要是不喜欢下河行船,以后,做点别的营生,只要肯干,总不会饿死。我……我这几年多少存着一些钱,你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能活着。” 青萝轻声细语,跟我说,她从龙王滩那里带上来的银饼子,由师傅出面,找人给卖掉了。银饼子本身就是纯银铸造,而且是古物,不大不小卖了笔钱。那笔钱,师傅一文未取,全都交给了青萝。 我看着青萝,好像这辈子从来没有如此为难过。通过跟青萝的接触,我能感觉的到,她的确是个好女人,心地善良,勤快,脾气又很好,就是年龄太大。 “青萝,鱼伯临走时留下的话,你也听见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番好意。”我犹豫了半天,对青萝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小的时候,姨妈对我很好,可惜,她过世的早。算起来,你跟她岁数大小差不多,我就认你当姨……” 青萝猛然一楞,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似乎有些难受,又有些失落,但并没有为难我。过了一会儿,她勉强笑了笑,说道:“不管怎样,你……你心里能舒服些,就随你……” 一看见青萝不跟我计较,我心里真的就舒服了许多,至少不用背着个老妻少夫的名声。我用力把四羊船推下水,冲青萝招了招手,说道:“上船!” 师傅的家完全被毁,重新翻修也要费一番功夫,鱼伯交代过,以后不要再回原来的地方住。他肯定是担心皮家那个叫做二凤的老太婆逃走了,会把一些消息泄露出去,我要再回师傅家,多半还要被皮家人给盯上。 如今看来,背井离乡,已经是我唯一可走的路了。 我以前跟着父亲打鱼,跟着师傅学艺,都没有走过太远的地方。这一次,我带着青萝一口气朝下游又走了五六十里。这儿虽然也在大河滩,对我而言却人生地不熟。我在距离滩地差不多十里之外的地方找了个村子,村子特别小,三年前的时候,汛期水势特别大,村子离河滩这么远,都遭了灾,一部分村民出去逃荒之后再没有回来,我跟村长商量了一下,花了点钱,盘下一个荒废的小院子,收拾了一番,在这儿暂时落脚。 等安顿下来,汛期接踵而至。每年的汛期,都跟封河了一样,一走几十里都看不见个人影。所有靠河吃饭讨生活的人全歇了,我趁着这个机会,也休息了两个来月。 这两个来月时间,跟青萝算是已经挺熟了,我们住同一个院子,但我对她真的是拿姨妈来看待。 不过,无论年龄大还是年龄小,家里有个能操持家务的女人,确实省了不少心。洗衣做饭这些琐碎家务根本不用管,青萝都做的井井有条。 闲的时候,我们也会聊聊天,否则呆在家里会被闷死。她的话不多,但有时候说的只言片语,总能说到我的心坎上。就这么两个月,我竟然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呆在小村里,平时没有太多的花销,可总不能这样一直闲着,等到汛期完全结束,我就开始外出找活儿。其实,每年汛期之后,是捞尸人最繁忙的时候。师傅还在的时候,不接死者家属的私托,只有各地的乡绅出钱做善事,寻找收敛大河中随波逐流的尸体时,师傅才会出手。我没按师傅的规矩来,有人请我做事,我就收钱做事。 农历九月时,天已经凉了。这天早上,我和平时一样,到河滩边推四羊船下水,然后在附近大概前后十里左右的河道巡游。今年冷的有些早,我估摸着,再过上两个月,人们就又该猫冬了。 今年的汛情不是很严重,我从早上一直转悠到半下午,看着是没活可做了,就打算收船回家。 就在我刚刚想要收船的时候,从河道的北边,急匆匆的跑过来一个人。那是个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跑的跌跌撞撞,失魂落魄。 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我忍不住把船划到岸边的浅水处。那女人肯定也看到了我的船,踉跄着跑过来,冲着我问道:“这是……是四羊船吗……” 河滩上不少人都知道,正宗捞尸人驾驭的是四羊船,所以,有些想要在河里寻找亲属尸体的人,受了指点,会专门去求驾驭四羊船的捞尸人帮忙打捞尸体。我一听这个女人的话,就知道她肯定是想求我帮忙捞尸。 “这就是四羊船。”我等船搁浅在浅水中之后,跳下来迎了过去,问道:“你是要找人?” “找人……找我男人……”这个女人大概二十六七岁上下,穿着一身河滩很常见的碎花粗布薄夹袄,她的眼睛有点红,明显刚哭过,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个男孩,估计有三四岁,这个女人听我答话,仿佛一下子看到了救星,扑过来说道:“他是从上游的五里坡掉到河里的……” “五里坡?”我想了想,五里坡离这里,大概有十里左右,不算远。 可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有点不对头。看这女人的架势,应该是刚得到男人落水的信儿,就赶紧顺着下游跑来找人。我在这段河道整整转悠了一天,汛期过后,河水平缓,流速不急,如果从十里外的上游落水的人,从这里漂过去,我能看见。 “你别急,慢慢说。”我想先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到时候再下河也不迟:“你男人是什么时候落水的?怎么落水的?” “有一个多时辰了……”那女人说着话,嗓音就开始发颤,眼圈一红,回道:“他落水时,我不在,跟他一起下河的人说,说他是被河童拖走了……” 第19章 寡妇 花寡妇柔声细语,好像随意拉着家常,可是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再看看那个一个趴在船舷上对我虎视眈眈的“小孩”,我戒心丛生。现下的处境很不利,花寡妇应该就是故意把我引下河,再尾随过来,身在河中,除了跳水逃走,再没有别的出路。 然而,在大河滩上说起水里的功夫,谁能跟花家比拟? 无形之中,我所有的退路,似乎已被彻底封死。 “你也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心里有打算,尽管现在处境不利,但我绝对不能一味的示弱,否则就会更加不利:“素昧平生,问我这些做什么。” “小弟,这不是好心问问么?我瞧你正年轻,人又长的精神。”花寡妇又是嫣然一笑,微微仰起头,说道:“我正好有个亲妹妹,刚十八岁,不是我跟你吹牛说大话,那模样长相,在咱们大河滩,真跟仙女一样。小弟,咱们结了这门亲,你看如何?” 我没做声,倒不是动心了,只是觉得这个花寡妇精明的过了头,把别人都当傻子那样看待。她这种胡话,骗骗三岁小孩儿也就罢了。 “瞧你不说话,是有这个心么?”花寡妇拧干了自己的衣服,轻轻披在身上,说道:“我们家,也不要你多少聘礼,就是那只玉顶炉,拿来当聘礼就成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花寡妇来意不善,现在果然吐露了真实意图。她的话,不由自主让我想起了之前那几个皮家的人,忍不住就打了个冷战。 “你胡说什么,什么玉顶炉,我不知道。”我的心顿时沉到了底,今天这事,恐怕不能善了,花家是什么路数,我还不太清楚,可我总有种预感,真要是落到花寡妇手里,估计也不比落在皮家人手里强多少。 “我们家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姑娘,花儿一般的人,送给你当老婆,要你一只炉子,也不应该么?小弟,做人,总要识点大体。” 我的心一横,谈是肯定谈不拢了,花寡妇摆着一副死缠烂打的架势,就算听说花家人的水性出神入化,可我还是得拼一拼。 与此同时,先前在心里泛起过的那个念头,便愈发的强烈了起来。诸如皮家,花家,其实早知道玉顶炉是在我师傅手里,只不过他们对师傅很忌惮,师傅在的时候,谁也不敢造次,等师傅出了事,这些魑魅魍魉就接二连三的跳出来,想要夺走玉顶炉。 师傅,他真就是个捞尸人吗? “小弟,你怎么想?你说出来啊。”花寡妇看我沉默不语,接着追问道:“你是嫌一只玉顶炉换花家一个姑娘不划算?那你说,要怎样才好?我也只是嫁过一次人而已,你要是愿意,我也能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啊……” 我根本不接话,趁着花寡妇说的正起劲儿的时候,猛然一抡手里的船篙。为了脱身,我没有留下任何后手,这一下用尽了全力,船篙裹着一阵破空声,横扫过去。趴在船舷上的“小孩儿”嗖的朝后躲避,花寡妇也不得不仰面歪倒,避过这雷霆闪电般的一击。 趁着他们躲闪的功夫,我一拧身,噗通一声跃入水中,农历九月的河水,已经非常凉了,等跳到水里,我打了个冷战,却丝毫都不敢停留,奋力随着水势朝前游去。 事关性命安危,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只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游的这么快过。顺着较为平缓的水流,一口气朝下游游出去两三里。天完全黑透了,但月光很亮,一直到这时候,我才回过头,朝身后扫了一眼。 我这一回头,立刻看到四羊船就在身后不足五丈远的地方,花寡妇手握着船篙,看那架势,驾驭四羊船竟然比我还要熟练,我甚至连一点行船时的声音都没听到,四羊船却已经离我如此之近。 “小弟,你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花家的来历?”花寡妇笑吟吟的站在船头望着我,说道:“花家从明朝开始,就是江浙一带的船户,从生到死,一辈子活在船上,要是比起驾船游水,谁能比得过我们呢?” 花寡妇说的话,倒不是胡编乱造的,很早以前,江南水乡那里的一些倡优或者贱民,从出生到死去,几乎就没怎么上过岸,都在江河船只上生活,他们在水里,比普通人行走陆地还要熟悉,跟这样的人去拼水性,没有胜算。 我本来在河水里就泡的身子冰凉,等听到花寡妇的声音,心也跟着凉了。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在河里猛游了一通,谁知道根本就没有甩脱花寡妇。 甩不脱对方,会有什么后果?我不敢去想,此时此刻,我心里有点埋怨师傅,干嘛非要收着一只玉顶炉,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反正横竖是不能被花寡妇给抓到,我咬了咬牙,这样在水面上游动,估计一直会被花寡妇死死盯着。所以,我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水性很好的人能在水里潜游很远,现在已是夜晚,尽管有月光,但距离拉远的话,花寡妇也不可能把整片河面的所有动静尽收眼底。我的水性说不上登峰造极,不过从小就打鱼捞尸,水性自然说的过去。我闭气在水下潜游,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只要顺着水流游下去就行。 这一口气憋了很久,已经到了极限,我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我只盼望着能把花寡妇暂时甩开,然后换一口气再潜到水下,彻底远离这里。 我匆匆忙忙换了口气,又潜了下去。这一次,依然是憋到肺都快要炸了,这才悄悄的浮上来。等我浮出水面时,前后左右都看不到人,那条四羊船也无影无踪。 如此一来,我算是松了口气,心里只是惋惜四羊船,那条船,师傅用了很多年,船如果真落在花寡妇手里找不回来,那我就得重新买一条船。四羊船是我们打金钟一门吃饭的家伙,再买条新船,也不能跟四羊船相比,可事到如今,能逃过一劫已是万幸。 我在水面上观察了一圈,就想浮水上岸,但还没来得及游动,陡然间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心里一惊,刚要甩脱,身后哗啦一声水响,一团小影子从水中一跃而起,直接跳到了我的肩膀上。 这团小影子,就是花寡妇带来的“小孩儿”,情况紧急,我顾不上多想,抬手就要拽住小孩的胳膊,把他给甩下来。可我刚刚抬起头,眼前就闪过了一片寒光四射的光。 这小孩儿看着小,两只手却不小,更要命的是,他双手十根手指上,仿佛镶着十把小小的刀片。刀片非常锋利,尽管只有一寸来长,要是脖颈上的要害被刮到了,也是要命的重伤。 小孩儿身手无比的灵敏,反应也比我快,他一只手死死的按着我的头,另只手直接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动一动,就要你的命……”小孩儿制住我之后,开口说了句话。他的嗓门很粗,破锣似的。 我不想屈服,却真的不敢动了,几把锋利的小刀就架在脖子上,现在反抗肯定不妥。我轻轻的转头,又抬了抬眼,小孩儿正巧站在我的肩膀上,也低头望着我。 我能看到这个“小孩儿”嘴唇还有颌下用刮刀刮去胡须的痕迹,还有他眼角非常细密的皱纹。看到这些,我猛然明白过来,这果然不是小孩儿,而是花家养的鬼。 第24章 妖气 我一听这个穿着破烂道袍的老人的话,先是一楞,又觉得自己被人当傻子看了。大河滩这种游方行骗的江湖术士很多,见人就是一番胡言乱语,等人家害怕了,这些江湖术士就该吹嘘自己能降妖除魔。 “老大爷,饭可以随便吃,话却不能随便说。”我把小船靠岸停好,也没拿老道士的话当回事:“我本就没打算收你什么船钱。” “你本性善良,脸上的妖气重,只是因为被沾染了。”老道士对我态度不以为意,还是保持着淡淡的微笑,说道:“你的命数本平缓顺和,但中途出了变数。若是我料的不错,这几年间,你接连遭遇波折,亲人故去,朝不保夕。” 我原来不打算跟这个老道士多聊,因为心里认定了这就是个说话不着边际的老骗子。可等他这番话一说出来,我又有点好奇。老道士说的含糊其辞,却又把我这几年间的经历大概描述了一下。 如此一来,我的脚下像是生了根,想走又走不动,很想听听老道士还会说什么。 “我若说的不对,你恐怕不会留下来等我接着往下说。”老道士的眼睛很毒,微笑着说道:“耳闻不如眼见,有的东西,你自己看看,便都知道了。” 老道士身上有个小包袱,打开以后,从里面取了一个碗,估计是他沿途赶路时用来吃饭喝水的碗。碗很普通,就是民窑里烧制的粗瓷碗。 他也不嫌脏,用碗就近在浅水中舀了半碗水。浑浊的河水,在碗中慢慢的沉淀,变清。等水差不多清了的时候,老道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捏了几粒米丢进去。然后托着碗,举到了我面前。 碗一举到面前,水面就倒影出了我的脸。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突然觉得,自己竟然还算是剑眉朗目。 然而,等我又看了两眼,头皮就隐隐开始发麻。因为我看见自己的脸庞上,好像笼罩着一片模模糊糊的气。 这一片笼罩在脸庞上的气,说黑不是黑的,说白又不是白的,稀里糊涂的一团,混混沌沌。 “老大爷。”我暗中打了个冷战,把面前的碗给推开,说道:“六十里外的镇子上,每逢初一十五,街头变戏法的人弄这种障眼法,一个铜角子就能看一天。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障眼法的高手?听说过青衣楼么?青衣楼的人,能当着你的面,丢一棵西瓜子下去,一顿饭的功夫就开花长出大西瓜。” “你身边有个人。”老道士肯定能听出我言语中的嘲讽,但他的耐性很好,也不发怒,自顾自的说道:“是个女人,她本该死过一次,却没有死。她有大气运,就因为死里逃生,身上沾了极浓的妖气,这些妖气,也蔓延到了你身上。” “一顿饭的功夫……长出个大西瓜……切开了,黑子红瓤……”我听的有些心惊,可嘴上还不肯服软。 “她的命数,好怪啊……”老道士微微的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女人,要么就是你的贵人,要么就是你的克星。你命里的劫,全要靠她。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孤注一掷,赌对了,她保你平安无事,赌错了,就再没有回头路。” “那大西瓜很甜的……”我迟疑的看着老道士,他虽然说的不是那么清楚,可我一听,就觉得是在说青萝。几年前,青萝本就该在那次翻船中死去,只不过最后侥幸死里逃生。 如果老道士说的是真的,那么,青萝身上的妖气,是三眼浮尸带给她的? 我晃了晃脑袋,不敢全信,可又不敢一点都不信。 “既遇到,便是有缘,无论善缘,孽缘,那都是缘啊。”老道士轻轻低了低头,说道:“劳烦你捎我过河,多谢了。” 说完这两句话,老道士转身走了。他走的不紧不慢,我站在原地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该追上他继续问一问。 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有去追赶老道士。他的话让我心里有一点不舒服,可终究是萍水相逢,拿他的话太当真了,就是自己给自己身上压担子。 我等老道士走远,又在周围转了转,确信四下无人,才回到小村。青萝和往常一样,做好了饭,在家等我。我回家时,她正坐在屋檐下,缝一件小夹袄。 “天冷了,我找村子里的刘二叔,弹了点棉花,给你做一件夹袄,明后天就做成了,到时候你试试合身不。”青萝放下针线框,叫我洗手吃饭。 吃饭的时候,天都黑了。我和青萝面对面的坐在油灯下,估计还是因为遇见了那个老道士的缘故,我一边吃,一边偷偷的看青萝。 青萝的肤色很白,平时不用脂粉,除了年龄大点,脸上有些细密的皱纹之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我看了好一会儿,也看不出青萝脸上有什么妖气。 “你……你瞧什么呢……” “瞧你呗,屋里就俩人,我除了瞧你,还能瞧谁?”我听到青萝问我,赶紧收敛心神,端着碗一通扒拉。 “我……我有什么好瞧的……” “你长的倒是很白。”我吃着饭,说道:“这些日子,看着你又年轻了呢。” “没……没一点正经……”青萝放下筷子,扭过头,匆匆忙忙的出了屋子。 这一夜,我一直睡不踏实。尽管心里不愿去想,可老道士的话,总是一次又一次在耳边缭绕。 日子过的很快,一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河滩到了天寒地冻的时节,还下了今年入冬之后第一场雪。今年的天气有点不对,汛期水少,冬天雪大,第一场雪就飘飘洒洒的下了两天,听说村子里有的家户的房顶都被积雪给压塌了。 乡下人在家猫冬,是件很舒服的事,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吃吃睡睡。可我对我来说,猫冬很无聊,一天到晚不能出门,我干脆就找了一点木料,在院子里试着做木工,看看能不能自己打一张新床出来。 干了两天,又下了一场雪,小院的厨房不结实,我怕被雪压塌,就忙活了一天,把厨房给修葺了一遍。白天一忙碌,就觉得疲惫,晚上睡的很香。 睡到后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咚咚的敲门声给惊醒了。敲门声很急,噗通噗通的快要把门板给敲塌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披上衣服,随手从门边拿起一根顶门用的木杠子,来到了院门跟前。 地上有积雪,头顶有月光,映照的白莹莹一片银亮。我暂时没有开门,先透过门缝看了看,一眼就看到站在院外敲门的,是同村的刘二婶,她身后,还站着她男人刘二叔和两个膀大腰圆的儿子。 我跟村子里的人不常打交道,可我知道,刘二婶很难缠,有时候一点小事都会堵着人家家门口骂半天。 “屋里的人都死绝了!?” “来了。”我打开院门,看看门外的四个人,问道:“二婶,这么晚了,有事?” “装的挺像。”刘二婶撇了撇嘴,看了我一眼,叉着腰说道:“你们家里,藏着吃人不吐骨头,喝血不眨眼睛的妖怪?” 第27章 缠丝骨 在我回过头的时候,看到原本蹲在院墙脚下的村民,全都站起身,踏雪追逐过来。四五十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和失心疯了似的,踩的积雪不断咯吱作响。 “他们……他们都怎么了……” “已经这时候了,还问什么,快走!”我推了青萝一把,即便是个傻子,也能看出形势不对,根本没有时间再去分辨这些村民到底发了什么疯,不管怎么说,都要先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和青萝在前面跑,一堆村民在身后追,出村的小路只有一条,等跑到小路尽头的时候,青萝脚下陡然一滑,我只觉得情形不对,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前方地面上的积雪轰然塌了下去,露出一个足有一丈深的坑。幸亏我反应够快,及时拉住了青萝,否则,她已经一头栽到坑里去了。 有人伏击! 看到隐藏在积雪下的深坑,我陡然明白了过来,这条小路肯定被人做了手脚。那么多村民失心疯一般的在身后追,我和青萝只能跑,跑到小路尽头,自然会落在坑里。伏击的人根本不用露面,就能将我们生擒活捉。 我抬眼朝四周扫了过去,可能看到的,只是皑皑白雪,除此之外,再无它物。我心里没底,却一刻都不敢停留,拽着青萝绕过那个深坑,小心翼翼的一边试探,一边朝前面走。 身后追击的村民,果然都没有正常的神智了,眼睁睁看到深坑,却义无反顾的一个接着一个朝里面跳。不多时,丈许深的坑就被填平了,剩下的人踩着坑里的人,继续追过来。我的脑袋一个劲儿的嗡嗡作响,等逃离这条小路之后,拔腿冲向了河滩。 离开曲折的小路,跑的自然就快了许多,不多时,便把村民都甩脱了。可我一点都不轻松,我总觉得,要伏击我们的人,一直尾随在暗处。 到了这种境地,我们非常被动,河滩地势平缓,一望无际,在这种地方奔跑,始终都无法逃过伏击者的追击。 我并不知道究竟是谁设下圈套,可拿脚后跟想想,也能想的出来,对方没安什么好心。此时此刻,除了逃跑,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拉着青萝一口气朝下游方向跑了十多里,累的人仰马翻。青萝的身子有点弱,估摸是坚持不住了。 “接着跑啊。” 就在我放缓脚步,想要喘口气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我唰的回过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可身后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是谁!?” “我就跟在你身后,却偏不让你看到。”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冷笑了一声:“你藏的倒是严密,若不是找到我闺女的缠丝骨,还真的寻不出你的下落来。” 我的头皮麻了,脚底板嗖嗖的朝上冒凉气。说话的人虽然没把言语完全挑明,可我已经推断的出来,趁夜来到小村伏击我的,该是花家的人。 据说,花家的人天赋异禀,只要是花家嫡系的后人,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便是缠丝骨。 所谓的缠丝骨,其实就是在两只脚踝骨上,有一圈如同血线红丝一般的纹络。那东西就跟胎记似的,与生俱来,一辈子都抹不掉。 相传,长着缠丝骨的人,是鲤鱼精转世托生的,水性都好的出奇,哪怕是尚在襁褓里的小孩儿,丢在水里,也会自己扑腾着游动,不会沉底。缠丝骨是不是鲤鱼精转世,这不好说,多半都是民间的风传,但有一点,缠丝骨是很显眼的特征,做不了假,只要看到缠丝骨,就能确定,这一定是花家的人。 当时花寡妇逼问我玉顶炉的下落,结果遇见了河神收人,葬身大河。她消失的不明不白,花家人估计会找。 “我那闺女,命不好,嫁了人,丈夫死了,回娘家来住,谁知道又死在了河里。”那道阴测测的声音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飘忽不定:“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河里把她的尸骨找到。” “花家的人,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出来说话。”我料定这次趁夜伏击的,是花家的人,既然被人盯上了,现在就不可能逃得掉,胆怯只会叫人瞧不起,倒不如大方些:“藏头藏脸的,有什么意思?” “我那闺女死的惨,一辈子打鹰,不曾想,到头来叫鹰啄了眼睛。你害死我闺女,现在却还义正词严?” “花寡妇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那只眼睛看到,是我害了她?” “宝十三,你以为我闺女死了,就带不出话来了?你恐怕还不知道,河滩的过阴婆,跟我们交情很深。” 我原本还想跟对方在言语上周旋一下,可一听到这话,顿时就张不开口了。 过阴,用河滩老百姓的话来说,就是“过话”。大河滩上最有名的过阴人,是一户姓苏的人家。过阴这门手艺,传女不传男,因为女人阳气比男人弱,过阴的时候更容易一些。苏家当家主事的人,俗称过阴婆,最擅长询尸问骨。 询尸问骨,意思就是跟尸骨进行特殊的“沟通”,从尸骨身上获取信息线索。我不知道花家和过阴婆有交情,如果花家找回了花寡妇的尸骨,再请过阴婆来问骨,那么当时翻船外加河神收人的事,花家想必都能知道。 “河神收人这种事,谁能预料的到?”我一听对方洞察了详情,干脆也就不躲了:“她死在河里,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闺女找你,是要玉顶炉,你痛痛快快给她,哪儿还会有后面的事?不是你害了她?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就赖你!”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了,哑口无言,花家的人摆明了不讲道理,是来找事的,我解释再多,等于白费。 到了这时候,我心里大概也有数,花家的人得到了消息,来小村伏击,却暂时没有露面,这足以说明,她们还是有忌讳的。花家知道我的名字,知道玉顶炉,必然也就知道我是付千灯的徒弟。她们暂时不动手,把我硬逼出村子,可能是想查探一下,我还有没有后手,我师傅是不是真的不在。 我暗自叹了口气,一个小小的玉顶炉,给我带来的麻烦太多了。 而且,我也能猜得出,落在花家人手里,下场必然凄惨。皮家的人凶,是凶在脸上的,而花家人的凶,则凶在骨子里。 “这事跟我没关系,没空和你废话!”我咬了咬牙,如今除了跑,还是别无良策。反正花家人心里有忌讳,一直不肯露面,我就拉起青萝,继续朝前跑。 月夜下的大河滩,空旷平坦,我只想找个地势复杂些的地方,伺机脱身,可跑来跑去,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坦地。 我只觉得这样不行,硬着头皮一直跑,迟早会把体力耗尽,等我们没有一点力气的时候,对方便能信手擒来。 就在这个时候,前方不远处,显出了一间房屋的轮廓。那间房屋就在河滩不远的地方,一头高,一头低,从远处望去,就好像一口搁置在河滩上的大棺材。 一看到这个,我心里顿时动了动,那是一座喜庙。 喜庙,其实就是义庄,老百姓为了避讳,所以才称呼喜庙。河滩上的义庄不算少,基本都是各地的乡绅出钱修建的,有些无主的尸体被打捞上来,附近又没有晾尸崖,尸体就暂时放入义庄,死者家属可以到义庄来认领尸体。 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打算到喜庙里避一避。现在只能尽量拖延,如果能拖到天亮,说不定形势还有希望出现转机。 第31章 消失 我突出重围,那些花家的人立刻想要散开,重新围堵。穆九挡在我身后,全力对抗,让我得以顺利的逃掉。 斗到这种地步,双方几乎都无退路,那个中年女人加重了语气,在后方冷冷说道:“杀不了穆九,你们也都不用活了。” 一群人听到中年女人的话,噤若寒蝉,发了疯似的围攻穆九。我已经跑出去了一二十步,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穆九把一条九节鞭挥动的虎虎生风,虽然暂时不能占据上风,却至少也没有败。 我咬了咬牙,相比之下,还是青萝的处境更危险。我甩开脚步,朝前一阵猛跑。在这样疾奔之下,没多久,我便追上去一大截,隐约能看到青萝,还有她身后两个追击者的身影。 这个时候,青萝已经跑到了紧邻大河的地方,再也没有退路。她惊慌失措,沿着河岸朝南边退却,两个花家人毫不迟疑,冲过去,一人一边,架住了青萝的胳膊。 “放手!”我箭步朝前继续猛冲,可还没有跑到跟前,一个花家人冷笑一声,噌的亮出了手里的刀子。 “要想让她活着,你就老实些!” 我被迫停下了脚步,紧捏着拳头,对方拿住青萝,就等于捏住我的软肋。我一万个不情愿,却不敢乱动。 我彻底慌了,青萝被花家人抓住,我该怎么办?对方若是挟持青萝逼我就范,我敢还手吗? “十三,你走,不要管我。”青萝原本非常慌乱,可真被花家人给抓到之后,竟然平静了下来,她抬起头,冲我说道:“你走了之后,好好……好好活着……” “莫说废话!你站在原处,不要乱动,否则,咱们手上的刀子,可不长眼睛!”一个花家人打断了青萝的话,和同伴死死的抓着青萝,准备迈步离开河岸。 哗啦…… 我听到了一阵隐约的水声,大河的河水泥沙多,到了冬天一般是不结冰的,只不过河道的水位比较低,流势也很缓。这阵水声非常轻,宛如一片水浪轻轻的从河道蔓延到了河岸。 陡然间,两个架着青萝的花家人身躯一晃,噗通噗通的扑倒在地,他们一倒,把青萝也带翻了。三个人在河岸边的冻土上翻滚挣扎了片刻,随即就被什么东西拖入水中。 我再也站不住了,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我跑的很快,然而,却仍是迟了一步,当我跑到河岸边时,两个花家人连同青萝,已经没入了冰凉刺骨的河水中。 我想去捞,可三个人一入水,便踪影全无,我跳到河里,寻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河水凉的要结冰,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们三个人是怎么落水的,我没能完全看清楚,可这么冷的天,人只要在河水里泡一会儿,不用淹死也会被冻死。 寻找了片刻,我浑身上下的热气都消散在了河水中,迫不得已,只能重新登岸。站在河岸上,我又左右看了一圈,平静的河,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可那三个人,却无法再找到了。 正当我心如火燎之时,那边又传来了穆九和花家人厮杀时发出的呼号声。我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快步跑回去,跑的近一些之后,模模糊糊的看到,穆九神威凛凛,围攻他的花家人又被打翻了好几个。 “这梁子,看起来是结定了,老子不想杀人,你们却步步紧逼!”穆九也受了伤,尽管被众人围攻了这么久,但穆九出手却仍然把控着分寸,将人打伤,并不取其性命。可双方斗到这时,穆九显然也有些力短,他呼了口气,猛然一声大喝,手中的鞭子毒蛇般的挥动出去,缠到一个花家人的脖颈上。 穆九力气很大,猛然又一收鞭子,被缠住的花家人脚步踉跄被拽了过来。还不等对方站稳,穆九的拳头已经迎头怒砸过去。 周围的人都能听到拳头装在花家人胸口时,所发出的骨头碎裂的声音。这个花家人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等穆九收起鞭子,对方已然气若游丝,眼见着是不能活了。 剩下那些花家人,忍不住都倒抽了口凉气,围杀穆九,他们没有把握,即便重伤了穆九,在场的花家人,又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至多也是拼个鱼死网破。 穆九慢慢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二尺来长的刀子。他一手拿着九节鞭,一手握紧了短刀,慢慢扫视众人一眼,噗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我们石河湾落草当贼的,没有几人怕死。既然要拼命,老子这一百来斤,今天就放在这里,有本事,你们来拿!” 穆九的功夫很强,赤手空拳就打的花家人胆寒,如今又有利刃在手,那些尚未受伤的花家人显然胆怯了,站在原地慢慢挪动脚步,却没有一个人再敢冒然上前。 花家人一胆怯,穆九则精神大振,挺身杀了过去。九节鞭虎虎生风,短刀寒光四射,挡者披靡。花家人的阵脚完全乱了,硬着头皮招架了几下,节节败退。 谁都看得出来,这样斗下去,花家占不到什么便宜。 呼…… 穆九正杀的起劲,又是一阵强劲的风骤然刮来,地面上雪花纷飞,穆九不得已,放慢了脚步。 这阵风刮的又紧又猛,卷着地上的雪花,一下子弥漫在四周,连视线都变的模糊了。风声很大,听不到什么别的声音,穆九停下脚步,朝后猛退了一阵,丢下手里的刀子,拍了拍我:“走!” “他们……”我看看穆九,又看看远处的河岸,青萝落水,无影无踪,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遇到什么事,先留住命再说!”穆九扭头就走,我心里没主意,只能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雪地中跑了一阵。穆九又折身朝河岸靠拢了些,走在河边的冻土上。我回头一望,喜庙附近的风似乎是小了些,已经看不见花家人的踪影。 穆九带着我,一口气跑出去五六里路。等停下之后,他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气,又取出那个装着伤药的小瓶,给身上的伤口敷药。 “不得不退,老子也受了伤,再斗下去,身上的血就要流光。”穆九敷了药,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看了看我,说道:“你身边那女人呢?” “落……落水了……我找了,却找不到……” 穆九叹了口气,他也是河滩长大的人,知道在这个季节落水,一旦爬不上来,那多半是永远都爬不上来了。我们呆在这个地方,还要防备花家人卷土重来,不敢久留。等穆九稍稍歇了歇,就继续朝南走。 穆九身上的伤,不止一处,伤口太多,伤药又少,走了一会儿,伤口渗出的血,又将衣服染红了一片。可他骨头很硬,咬着牙不出声,只顾带着我闷头朝前走。 “朝下游再走十多里,有个小镇子,有两个兄弟在那里做骡马生意,到了镇子,就能落脚歇歇。”穆九拖着沉重的脚步,扭头看了看我:“你还撑得住不?” “我没事。”我点了点头,被花家人围攻,都是穆九在一力抵抗,我并未受伤:“老哥,多……多谢你了……” “谢什么,老子天生就是这脾气,管闲事吃了多少亏,却总记不住。”穆九咧嘴笑了笑,说道:“好歹还能活着逃出来。” 我感激穆九,可是一想到青萝,我的心又忐忑不平。我惦记她的安危,而且,青萝说了,等到天亮时候,把该说的事情一并告诉我。到了如今,她生死未卜,那些事,是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第33章 仰面不捞 “在水里?跟死人在一块儿?”我听了神算子的话,一时间也分辨不出真假。可是看看他的模样,总有点靠不住的感觉:“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怎么是胡说八道?”神算子指着桌上的龟甲,说道:“卦象如此,我就是依着卦象来解的,你不信我倒也罢了,不能连我们这一行的祖师爷也一起不信……” “那她,现在是生是死?” “卦象没显出来,说不清楚。” 我心里顿时没了主意,原本想着是听算卦的说几句吉利话,但神算子说了这些,却又让我七上八下,不知所以。 “算了。”我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老弟,等等。”神算子又拦住我,说道:“只因你我有缘,所以,我看出了一些关于你的事,老弟,背井离乡闯荡江湖,不容易,你再拿三个铜角子,我把你的事也说一说,如何?” “还有完没完了。”我闷着头,也不想再跟对方废话,可神算子似乎是缠上我了,急忙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老弟,近日里,你就有灾!” “是啊,我有灾,然后给你钱,你教我破灾的办法,是不是?” “你这个老弟啊,宁是要把好心当成驴肝肺。”神算子撇了撇嘴:“好,不收你的钱,只说说你的事情,谁叫咱们有缘。老弟,你听好,你近日有灾,不过,也不用担心,这场灾,有惊无险,只因有贵人助你。” “那我就谢你了。” “老弟,若我推演的准,以后再路过此处,别忘记赏两个小钱。” 我离开卦摊,朝着车马店走去,走了几步之后,还能听见神算子拦住一个行人,说道:“这位老弟,听过西沟神算子的名头么?你我有缘,坐下来卜一卦……” 回到车马店的时候,穆九正跟几个石河湾的人喝酒,他的身子健壮,休息这几天,身上那些皮肉伤已经开始收口,想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穆九叫我过去一起坐,喝了两杯之后,穆九跟我说,他和石河湾的兄弟,打算要离开了。 “老弟,有什么打算?”穆九是个爽快人,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若真的没去路,到石河湾去,兄弟们旦有一口吃的,也不会叫你挨饿。” 我知道穆九的为人,要是无牵无挂,跟他一起闯荡江湖,倒也不错。可我心里装着的事太多了。 我委婉谢绝,穆九也不在意,一众人痛痛快快喝了一场。 第二天,穆九带着人离开小镇,他可能还是怕我不安全,专门送了我一程。一直送到镇子附近的河丰渡口才分开,等穆九他们走了之后,我一时间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 家没了,那个暂居的小村肯定也回不去,千万里长的大河,广袤的河滩,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更要命的是,我丢了行李,身上只剩下十几个铜角子,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我没有远走,就在河丰渡口这里给人打零工。渡口除了载人的客船,时常也有货船商船经过,渡口附近有个沙场,有船只专门来拉沙子。我就和其他做苦工的一起,帮忙装沙子。做苦工的钱,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我跟人学了些谋生的手段,每当有运煤和运粮的船在这里停留卸货,渡口就会散落一些煤和粮食,只要不怕麻烦,可以把这些东西收拢起来,攒多了拿去卖。 每日下了工,我还是会到河边去走一走,找一找。日子过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再抱有找到青萝的希望,可每天这样走走看看,心里多少还有那么一点点指望。 人只要还有一点指望,就还能努力的活下去。 不知不觉间,我在渡口忙碌了好几个月。平时省吃俭用,攒了那么一点钱,恰好,渡口有个老船家,岁数太大了,干不动活儿,想把自己的小船给卖掉。我用攒的钱把船给卖下来,又修理收拾了一番。 我什么都不会,只有一点捞尸的手艺,有了船,至少就有了吃饭的家伙。四羊船被鱼伯暂时保管,没有这个显眼的标记,我只能和其他普通的捞尸人一样,用白布裹一截木头,然后拿麻绳挂在船头。这是大河滩寻常捞尸人的招牌,挂了这截白布和木头,有需要打捞亲人尸首的雇主,就会找到我。 我在渡口南边十多里的地方安了身,除了干活,平时吃饭睡觉都在小船上。朝西走几里路,就有个村子,可以过去跟村民买粮食。 一转眼,到了四月,天气转暖,大河两岸又恢复了生机,客船,商船,还有那些平时靠河吃饭的船家,全都忙碌起来。这天后半晌,我正在岸边打盹,有一对老夫妻,哭天抹泪的找到了我。 这对老夫妻,我有一点印象,就是附近那个村子的人。河滩边住着的人,都知道白布木头麻绳是捞尸人的招牌,对方找到我,肯定是要打捞尸体。 老夫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渡口那边做工,小儿子在家里料理田地。前两个月,小儿子的媳妇得病去世,让他痛苦不堪,连着在家闷了两个月。老夫妻是怕儿子闷出什么毛病,去渡口看大儿子时,硬把小儿子也带上,顺便让他出来走动走动。 结果,到了渡口之后,小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落水了。四月的水势比冬天的大,人一落水,就顺流而下。老夫妻慌了神,大儿子出来找,他们也沿着河岸一直找到了这边。 在大河滩上,没有谁比捞尸人更熟知水流,更熟知水中的尸体,因此,不管人是不是死了,叫捞尸人去寻找,是比较妥当的。 我问了问对方落水的时间,只觉得活下来的希望不大。 “我那个儿子,今年刚刚三十岁。”老头儿泪汪汪的对我说道:“穿着一身黑褂子……” “我知道了,大爷,你回村等,先不要着急,我这边有了信儿,立刻就去告诉你。” 我把这些都问清楚了之后,当即驾船下河。这段河道的情况,这些天来我已经摸熟了,下河之后,就先往南边去找。 一来一去,一个多时辰,一无所获。我又调转船头,顺着东岸开始找。 天色微微发黑的时候,在东岸一个水势很缓的河湾处,我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漂浮在水面上的人。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上穿着黑褂子,跟那对老夫妻描述的样子很相像。 这个人仰面浮在水上,随着缓缓的水流,在水面不断的漂动。人肯定是死了,我叹了口气,驾船靠近,先用一个绑在木杆上的铁钩,把尸体翻了个个儿,让他脸朝下漂着。 这是捞尸的规矩,捞尸人平时所说的“三不捞”里,就有一个仰面浮尸不捞。捞尸人觉得,浮尸离水上船之前,如果是仰面朝天,那么就会把捞他的人记住,会给捞尸人带来麻烦。 其实,师傅跟我说过这条老例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那么玄。就是因为有些浮尸在水里时间久了,身子膨胀,内脏也会腐烂,在捞动的过程中,可能会从七窍里喷溅出来尸水。这些尸水喷溅到身上,弄不好会要了捞尸人的命。 等到把浮尸调转了之后,我操起那张大网,轻车熟路的把尸体兜住,然后用巧劲顺势一拖,借助水的浮力,连人带网一起拖上船。 当我把尸体拖到船上,又取下大网之后,陡然间看见,尸体的胸口,有一个血窟窿。血迹都被河水冲散了,不靠近还真的看不出来。 那对老夫妻的儿子,不是溺水而亡,是有人杀掉了他。 第34章 圈套 望着刚刚捞上来的尸体,我立刻产生了警觉。估计是之前三番五次被皮家花家的人追击纠缠,让我草木皆兵,事情只要有了异常,自然而然就会警惕。 村子里那对老夫妻说的很明白,他们的小儿子并非跟人动手殴斗落水的,可落水之后,随波逐流,最后漂到这片水势平缓的河湾,胸口却多了一道致命伤痕。 我努力的回忆着,回忆那对老夫妻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想来想去,却回想不起来。那对老夫妻平时一直住在村里,而且是自幼就扎根此处的,挑不出什么毛病。 一时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想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好容易消停一段日子,可怪事又无缘无故的找上门来。 尸体是找到了,而且打捞了上来,我左思右想,总不能再把他给丢到河里去。现在真的辨别不出,那对老夫妻有没有什么异常。 我脑子里晃动着的,是老夫妻托我寻找儿子尸体时的凄楚,两个人都老泪纵横,苦不堪言。我总觉得,他们的苦状,绝非伪装。犹豫了片刻,我还是驾着船驶到西岸,把尸体扛了下来。 我没有马上返回小村,打算等夜再深一些之后,把尸体送到村里去,然后立刻就走,不跟那对老夫妻照面,也不收他们的钱。 在河滩上等待时,我就忍不住苦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又费了这么多时间,找到尸体,却还是白搭,总是这样做亏本生意,估计再过一段日子,就要饿肚子了。 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我瞧着天色差不多了,起身想去方便一下,然后把尸体悄悄送走。然而,等我转过身,刚刚迈出脚步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不由自主的回头一望。 这一望,就把我吓了一跳,我看见那具被搁置在河滩上的尸体,像是一只虫子一样,慢慢的蜷曲成了一团。 不过转眼间,我就平息了惊惧,河滩上的捞尸人,一辈子都在跟尸体打交道,即便真有个风吹草动,也不至于被吓的魂不附体。师傅说过,死在大河里的,绝大部分就是落水的普通人,翻不出什么浪花,即便真有作祟的,多半也是因为外力。真正会尸变的,只是极少数,若遇到了,只能说自己运气不好。 我平静下来,暂时站着没动,观察着那具尸体,手中暗中拿了一条绳子。正宗的捞尸人,都有对付尸变的手段。 那具尸体慢慢的蜷曲,最后蜷成一个球,暂时不动弹了。我没有摸清虚实,还是站着不动,在寻找机会。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我正打算试探着朝前走走,蜷曲起来的尸体陡然间身子一挺,抬起了一条胳膊。 在尸体的胳膊抬起的同时,我看见他的手里,像是捏了一个圆竹筒一般的东西,还没等我再有多余的反应,那只竹筒突然开始冒烟,紧跟着,圆通砰然喷出一团耀眼的火光。 这团火光宛如逢年过节时百姓家里燃放的烟火,轰然升空,一下子蹿到了很高的地方。火光在半空炸开,化作一片星辰般的光点。 千万光点缓缓消散,隐隐约约,像是在漆黑的夜空里写下一个巨大的字。可我辨别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字。 这是怎么回事? 等到半空的烟火完全消散之后,我下意识的朝尸体望了望,尸体抬起的手已经垂下来,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打了个冷战,直到此刻,我才猛的醒悟过来,这具尸体,一直没有死,从我把他捞上来,再到刚才,他都留着一口气。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中。我抬起头,望着刚才绽放烟火的夜空,突然又想起来以前听人说过的一些传闻。 大河滩走江湖的人很多,那个年头讯息传递极慢,全要靠人跑腿带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走江湖的人开始使用烟火来传递讯息。小到一个人,大到一个家族门阀,基本都有自己独特的烟火。 这些烟火都是特制的,烟火升空,一般都会化出图案或者字迹,尤其是在夜间,讯息烟火燃放,很远之外的人都能看到。 也就是说,那具装死的尸体燃放讯息烟火,等于告诉远处的同伙,他就在这里。 我一下就晕了,不顾一切的冲到对方跟前。但是等我到了跟前,却发现这一次,这人是彻底死了,没了心跳,也没了脉搏。 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就是为了寻找机会,给同伴报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可眼下完全没有了后路,我再也顾不上把他送回村子里,扭头就走。 这是个圈套,一定是个圈套。 我急匆匆的走到河边,想把小船推下水,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夜晚行船太扎眼了,空荡荡的河面就我这一条船,很容易被人察觉。还是走陆路稳妥点,能躲藏的地方也多。 我狠狠心丢下小船,转身就朝河滩的西边走去。一边走,一边琢磨着。 不过,想了一会儿,我又觉得,若这是个圈套,是不是太巧了?如果那对老夫妻真的有问题,想要对付我,或者抓我,直接动手不好么?非得编个谎话,引导我找到尸体,再把尸体带回来,让尸体传递讯息? 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设圈套的人如果真的这样安排,那他要么是个未卜先知的神仙,要么就是个脑袋遭门掩过的笨蛋。 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再去考虑这些,不管尸体是什么身份,不管他引来的人是谁,总之是不能被他们抓到。我越想心越凉,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一口气奔出去好几里。 前面有一片大沟,是很早以前的河道,干涸之后变成了深沟,到处都是草木,地势复杂,也利于藏身。我猜测,尸体的同伴接到讯息烟火之后,用不了太久就会赶到附近。如果这时候我到处乱跑,很不明智,所以我就躲在这片深沟里,见机行事。 夏夜寂静,到处都是虫鸣,我在这儿呆了能有一个多时辰,也不敢一直死守一个地方,过一会儿就悄悄的移动一下, 躲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河滩那边是什么情形,我有些耐不住了,从沟下爬了上去,想要看看。但刚一露头,我就看到七八个人从河滩方向朝这边奔来,心头立刻一紧,赶紧缩了回去,找了个地方隐藏起来。 那七八个人脚力强劲,来的非常快,我藏好不久,对方已经到了深沟的边缘。 “河道上有咱们的人守着,我想,那人肯定不会从水路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俨然是这七八个人的头领,站在深沟边缘朝下看了一眼,说道:“河滩到处都是平地,藏不住人,只有这条故道,大伙儿仔细搜。”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从上面来到了沟底。我和他们相隔了大概有五六丈远,等对方下来之后,我的心几乎就悬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又悄悄的缩了缩身子。 这几个人明显不是乌合之众,配合默契,一半儿人严阵以待,为的就是应付可能突然发生的意外,剩下一半儿人则严密搜索,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朝前找。 我很紧张,从这帮人的阵势就能看得出,这事肯定不小,否则不会如此细致。 我心里暗暗的巴望着,巴望他们赶紧从这儿找过去,等他们过去之后,我立刻就要找机会溜走。 可是,心里的这个念头刚刚转完,我突然发现,那几个正在细细寻找的人,连同其余同伙,全都停了下来,一起朝我这边注视。 第35章 珠光宝气 七八个人不约而同投射来的目光让我呆住了,我躲在一片茂密的杂草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我确定,我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的异动,可这几个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起朝这边看,看的我心里发毛。 我更谨慎了,师傅以前和我说过,若是遇到了什么意外,最要紧的就是镇定,绝不能慌,一旦心慌,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我屏气凝神,继续躲在原地,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在这边发现了什么。 “七八双眼睛都瞧着你,你还镇定自如,这胆魄,这脸皮,咱们也不得不佩服。”那个领头的络腮胡子盯着我的藏身处,冷冷一笑:“还想接着躲?” 我的脑袋嗡的胀大了一圈,躲的这么严实,那些人还没真正搜索到这儿,怎么就能发现我?我觉得,他们是在虚张声势。 抱着这个念头,我依然一动不动。 “抓了!”络腮胡子似乎不耐烦了,猛的一挥手。 七八个人一拥而上,直接冲到我藏身的地方。这么多人一起围过来,我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一下子被按倒在地。 被制服之后,几个人几乎是硬抬着把我给抬到了络腮胡子面前。络腮胡子上下打量我了一眼,接着冷笑一声:“瞧不出来,这点年纪,手段倒是不弱,还能杀我们的人,抢我们的东西。” “谁杀你们的人,抢你们的东西!?”我一听他的话,立刻感觉头上被扣了个大屎盆子:“你说清楚!” “不跟你废话,待会,自有你说话的时候。”络腮胡子吩咐道:“搜他的身,仔细搜!” 几个人围着我开始搜身,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零碎都被翻腾了出来,估计是看搜不出什么东西,有人疑心我的衣服里是不是有暗兜,又扯下我的衣服,里里外外的寻找。 就在他们扯下我外衣的那一刻,我突然看见,外衣的后面有一片微微闪着白光的东西。那片白光很微弱,但在夜色中却显得很扎眼。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打捞尸体时,尸体还没死透,在我身上做了一点手脚。这片发光的印记是在背后,我自己看不到,可这七八个大汉搜到深沟处,不费多少功夫就能察觉出来。 这一瞬间,我仿佛是跌到了冰窖里,从头到脚都凉透了。这七八个人,显然是那具尸体的同伙,尸体做的手脚,他们肯定认识。标记在我身上,我就算跳到大河里都洗脱不清了。 “没什么东西。”扯下我衣服的人里里外外的翻了一遍,小声对络腮胡子说道:“都找遍了。” “带他走,我就不相信,他的嘴比鸭子嘴还硬!” 就这样,我被带出深沟,又一路带到了河滩。河滩的夜晚非常寂静,白天忙碌的船家全都收船休息,站在河滩上,只有风声和水声。 不过,等靠近河滩的时候,我看到了停泊在岸边的一条船。那条船不大不小,不像是商船,船舱里隐隐透出灯火光。 这几个人把我带到船边,络腮胡子吆喝了一声,紧跟着,船上便有了回应。有人提了一盏镶金边的灯笼,然后放下跳板,我不知道这是谁的船,也不知道这帮人的来历。可我已经看得出来,他们把我带上船,就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 “有什么话,在这里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我抵死不肯上船,死撑着双腿,扭头对络腮胡子喊道:“我没杀你们的人!” “上去再说!” 我用尽全力,也架不住那么多人,被硬推上了船。 等上了船,我才看到,这的确不是商船,也不是客船,更像是南方水道的那种游船画舫。船虽然不大,却造的很考究,两层船楼,龙脊飞檐,连船舷四周的围栏都均匀涂着红漆。 船楼拉开了一道门,络腮胡子架着我的肩膀,把我推了进去,其余的人都留在了外头。 被推进去的那一刻,我一眼就看到,那具被我捞上来的尸体,平躺在地上。 “他不是我杀的!”我一慌乱,就想辩解,别的屎盆子扣到头上,可能会很难受,但杀人越货这样的屎盆子,是会把人给压死的,我决不能顶这口黑锅。 “哟呵,我都没问你,你自己先说不是你杀的?”络腮胡子死抓着我的胳膊,说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不是!我是受人所托,在河里捞尸,结果就捞到了他!”我想辩解,可是却不敢说出自己的师承,只能告诉对方,我是个寻常的捞尸人:“我捞到他时,他胸口就有个血窟窿。我什么也不知道,以为他死了,这才带他上岸的!” “你捞到他的时候,以为他死了?那后来呢?” 一直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这具尸体,多半不是小村那对老夫妻的小儿子,只不过年纪和衣着相似,又逢着我倒霉,歪打误撞的把他给捞了上来。 我也不管络腮胡子信不信,反正肯定要把实话说出来。我挣扎着,把自己遇到那对老夫妻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编的有鼻子有眼,我险些就信了。”络腮胡子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眼神里全是怀疑和不屑。 “你要不信,就到村子里去,找那对老夫妻对质!” “那对老夫妻,若跟你一路,我能问出什么?何况,现在去找他们,还能找得到吗?” “他们就住在村子里,一定找得到!” 如今,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对老夫妻身上,只有他们出面澄清,才能洗脱我的嫌疑。 “既然如此,那就去村子里问问。” 在我全力争辩时,身后陡然有人说话。我回过头,就看见后面有一道纱帘。 一个人慢慢从纱帘后走了出来,灯光不甚明亮,我只能看到那是个年轻人,岁数估摸比我还小一些。 “把灯点了,叫我好好看看这个捞尸人。” 络腮胡子松开我,起身去点灯。一层的船楼并不算大,可灯却不少,围着屋子整整一圈都是灯,少说也有三四十盏。络腮胡子把油灯全部点燃,周围顿时亮堂了起来。 灯光亮了,看的自然清晰。即便身陷不测,可我看清周围的布局摆设,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我活了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阔绰的游船。以前总听人说,八里镇的周乡绅,是方圆百里一等一的有钱人,自己造了两条游船,每年春夏交接的时候,会带着一家老小,从河滩启程,顺流到南方去玩。周乡绅的游船造的阔气,可跟眼前这条船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船楼内的摆设精致巧雅,我认的不清楚,估摸着都是檀木。船楼四面的木墙,在灯火的映照下金碧辉煌,竟然全都贴着一层金箔。除此之外,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雕龙刻凤,桌边椅角都镶着黄金,就连周围的一圈油灯的灯架,都是金子打造的。 几十盏油灯在燃烧,灯油里不知加了什么,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弥漫开来,沁人心扉。这条船宛如刚从水晶龙宫驶出,一片珠光宝气。 那个年轻人慢慢走到桌子前,望了我一眼,悠然说道:“郝三死了,却总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我们不冤枉好人,你既有人证,就去对质对质,若真冤枉了你,这个给你,只当给你陪个不是。” 当啷…… 年轻人信手一丢,一根黄澄澄的金条便被抛在了桌上。这根金条,最少得有十两重,普通乡下人忙碌一辈子,不吃不喝也挣不到。 “可是,若是对质不上……”年轻人冲着我轻轻一笑:“那你可就惨了。” 第37章 灵光乍现 “画儿?什么画儿?”我本以为年轻人开口就要说出玉顶炉,可没想到,他说的是画儿,我心里没防备,顿时楞了楞。 “郝三身上那幅画儿。”年轻人抽出一把湘妃竹扇,慢慢的扇着,说道:“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我一听年轻人的语气,就知道他心里多半也认定是我杀了郝三,然后拿走了郝三身上的东西,只不过,他只想把郝三身上的东西再取回去,不过问郝三的死。 这口黑锅,在我头上好像越扣越严实,简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我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要是再装傻充愣,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年轻人收起扇子,在手心轻轻的拍了一下:“我可不是只会云淡风轻,我也会翻脸,若真的逼我翻脸,你可得掂量掂量。” “你认定是我杀了郝三,拿走了东西,我能怎么说?” “好,我开始翻脸了。”年轻人丢下扇子,说到:“刚才你吃我的饭,现在还回来。” “吃的饭,还回来?我怎么还?那不是你叫我吃的?” “对啊,我叫你吃的,你吃了,所以我叫你还回来,你就得还回来。” “都吃到肚子里,怎么还?” “简单,把你的肚子剖开,把刚吃的饭菜取出来,不就行了?”年轻人冲着门说道:“老魏,叫两个人进来。” 那个络腮胡子就守在门口,一听召唤,立刻带了两个手下进屋。 “这位包小二不肯说实话,吃了饭,也不肯还,没法子,只能硬取了。”年轻人叹了口气,说到:“老魏,叫人把他的肚子剖开。” “是!”络腮胡子一直对我有成见,听见年轻人的话,干脆利落的一甩手,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下子把我按倒在地。 络腮胡子抽出腰里的刀子,尺许长的刀,刃口极为锋利,他二话不说,拿刀对准了我的胸口,问道:“少东家,就从这里剖下去。” “你看着办。” 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在唱双簧吓唬我,还是真的要动手。可是刀子已经到了眼前,最要命的是,我太冤枉了,事情压根不是我做的,东西也不是我拿的,就这样受了牵连,我心里不服。 “我没杀你们的人!更没拿你们的东西!” “还嘴硬?”老魏把刀子一压,锋利的刀口立刻把我的衣服给划破了:“你就是仗着郝三死了,死无对证,然后抵死不肯认?” “他是死了,但他不是我杀的……”我越解释就越心急,急的满头大汗。 “谁能作证,人不是你杀的?” 然而,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我陡然间像是被点醒了,心头灵光一现,张口大喊道:“他就算死了,也能说话的!” “嗯?”老魏听到我的话,忍不住松了松手里的刀:“你见过死人说话?是不是捞尸把脑壳也捞坏了!” “不是!我没有胡说!”我急忙说道:“你们都是走江湖的,一定听过过阴婆!” 我还记得花家人第二次找到我的时候,就是捞出了花寡妇的尸体,然后找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这才得到了讯息。郝三虽然死了,可只要能让过阴婆帮忙,还是可以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洗刷我的不白之冤。 “苏家,过阴婆?” “是!苏家的过阴婆!询尸问骨!就算人死了,过阴婆一样能从死人嘴里问出话!你们不信我,总不会连你们自己的人也不信!” 老魏多半也听说过苏家过阴婆的事情,扭头看了看年轻人。 年轻人岁数虽然不大,但遇事倒还果断,略微一沉吟,轻轻点了点头。 “暂且再放你一次。”老魏收起刀子,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拍打身上的灰尘。但游船的船舱里干净的一尘不染。 “老魏,去传话,问问下头的人,有没有知道过阴婆家住何处的,问明白了,立刻赶去。” 老魏应了一声儿,带着人出去了。我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过,一想起过阴婆,我就觉得洗刷冤屈有了指望。 我也不抱别的念头了,只要能把事情了结就算是万幸。 “你跟着一起到苏家去一趟。”年轻人坐下来,拿起扇子,说道:“等弄明白,自然就没你的事了。” “你这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请吃饭,吃完了又让还,气度真小……” “做人要那么大的气度干什么?气度大一些,宽容别人一些,委屈自己一些,那就舒服了?”年轻人翘着嘴角笑了笑,说道:“我才不想自己的气度有多大。” 这时候,下头的厨子又端了些时令的水果上来。年轻人拿了棵荔枝,说道:“请你吃荔枝。” “算了。”我摇了摇头:“等会你再让我还,我可还不起。” “你若心不虚,又有什么不敢吃的,这是南方的水果,运到大河滩来,可费了老大的劲了。”年轻人剥开荔枝,说道:“荔枝这东西,摘下来放一夜,香味就没了,再放一夜,颜色变了,放到第三夜,就没了原来的香甜。你以为,我见谁都请谁吃么?” “我有什么心虚的,我没做亏心事,自然不虚。”我上去拿了几颗,剥了来吃,说实话,平生第一次吃这种南方的东西,只觉得要甜到心里去了。 这年轻人的来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可已经察觉出,绝非普通的江湖门派家族。那个年头,河滩的人想吃新鲜荔枝,确实费心费力。先到南方产地去,选当年刚刚挂果的树,趁着果子还有七八天就要成熟时,将树拦腰锯断,断口用湿泥巴一层一层的包裹起来,再把整棵树从南方运到北方。中间不能有停顿,树运到,满树的叶子果子完好无损,也恰到果熟时。普通人没这个心,也没这个劲儿。 游船行驶了一夜,年轻人劲儿大,看一会儿书,喝一会儿茶,楞是一夜没睡。我没办法,只能陪着一起熬。 天刚亮,厨子又拿了早饭,年轻人不饿,都让给我吃。早饭就那么一小锅香米粥,外加一点酱菜,三两口就吃完了。 “捞尸这一行,不好做?瞧你和只饭桶似的,多少饭菜都能倒进去。” “吃进肚子,就是自己的本钱,我被你关了这么久,吃点喝点,怎么了?” 年轻人跟我闲扯了几句,手托着腮帮子,像是要打盹。我也跟着趴到桌上,虽然睡不着,但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从天亮又行驶到正午时分,船总算是靠岸了。年轻人估计是不想手下那些人知道这件事的原委,所以叫了络腮胡子,还有三个手下。郝三的尸体被装在一只木箱子里,抬着上了岸。 有个伙计知道苏家过阴婆的住处,一边抬箱子,一边指路。断断续续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过阴婆住的泉河村。 这个村子住的,全都是苏家的人,有近支,也有远亲,反正一村人就是一个大家族。一进村子,就有人拦住去路。老魏上去说了要找过阴婆,村里的人起先还不肯带路,老魏塞过去几块大洋,村民立刻就热情起来。 “随我来。”带路的村民将钱收好,说道:“要见老奶奶,还得先去跟她说一声,看她肯见不肯。” “一定得见。”我赶紧在后面搭腔:“要是她不肯见,就有人要死了。” 第40章 祸不单行 我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扫把星给缠住了,倒霉事一桩连着一桩。年轻人率先猫着腰,跳到了小路旁,我不敢停留,刚要转身跟着他一块儿跑,无意中就瞥到了老魏腰间别着的一把火枪。 这种火枪,也是河滩民间的手艺人土造的枪,跟河滩外面那些兵老爷打仗的枪自然不能比,不过,却又比河滩乡下人用的火铳强了一些。火枪能接连击发两次,我被抓的时候,身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搜走,没有武器,一看见老魏腰里的火枪,硬着头皮又折回去,抓了火枪就跑。 我也跌跌撞撞的跳到了小路旁边,路旁稀稀拉拉长着一些荒草,年轻人压低了脑袋,只露出眼睛,在四周看了看。 “能跑的时候就跑,只要跑回河滩边儿,就有救了。” 我知道年轻人的意思,他的那条游船上人比较多,而且还有几个好手,只要逃回游船,就什么都不怕了。 然而,从这儿逃到游船那里,谈何容易。差不多半个时辰的路程,而且那三个伙计被他打发走了,如今老魏又不幸身亡,只有我们俩,一个不慎,就会被伏击者包了饺子。 “是谁在这里伏杀?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 “你有什么,值得人家冲你来?”年轻人扫了一眼,又缩回身子,贴着路边的浅沟,朝前面挪动了一截。 这话一说,我就明白了,这些隐藏的伏杀者,目标不是我,而是这个年轻人。我只不过太倒霉,偏偏在这个时候跟年轻人走在一处,吃了挂落。 “伏杀你的人,是谁啊?”我一想起老魏后颈上那根深入皮肉的铁刺,就觉得浑身上下汗毛直立。铁刺上必然有毒,而且是那种见血封喉的毒,否则,凭老魏的身手,多少都能应付急下。 年轻人没答话,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但那丝冷笑里,似乎又夹杂着些许恼火,些许凄伤。 “少东家,你逃不掉了。” 这个时候,从距离小路大约六七丈的地方,有人开口说话。话音传来,十来个人现出身形。 这十来个人,脚步沉稳矫健,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而且,他们仿佛认得年轻人,在那边喊道:“逃不掉,也斗不过,少东家,你认命。” “你小心那个说话的人。”年轻人不答对方的话,小声叮嘱道:“就是他杀了老魏,他手里的铁刺有毒,剧毒,划破皮肉就会要命。” “他们认得你?”我一听划破皮肉就会要命,头皮又是一紧:“那能不能跟他们聊聊?你不是有钱,多给他们些钱。” “没得聊,既然敢动手,那就是来要我命的。你提放那人就是了,他随身六根铁刺,用了两根,还有四根。” 年轻人猫着腰,又朝旁边走了几步,那十来个人虽然露了面,不过似乎有些忌惮,没有马上围拢过来。 他们不过来,年轻人就断断续续的顺着小路旁边的浅沟朝前走,我不敢迟缓,步步紧跟。走了大约有十多丈远,那十来个人终于动手了,快步冲来。 嗖!!! 年轻人猛然一抬手,朝那边丢过去一颗黑不溜秋的圆球。圆球大概有两个鹌鹑蛋那么大,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朝着人群落下。 “退!”那个领头的人目光一凛,身子往后一扑,急速的滚了出去:“震天雷!” 轰!!! 黑不溜秋的圆球刚一落地,立刻爆发出一声轰鸣。圆球里估计加了有铁砂子,爆开之后,旁边两个人躲闪不及,数十颗小小的铁砂子,几乎全都嵌到了身上脸上。 这两个人翻滚哀嚎,其余的人立刻退出很远。年轻人抓着这个机会,闷头朝前一阵猛跑。 “你有震天雷?”我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有钱人果然是不一样啊。” 那颗黑不溜秋的圆球,说起来很有来头,叫做震天雷。是精工巧匠费心打造出的利器,小小一颗圆球,里面配有精巧的机括,火药,铁砂,触碰硬物就炸,一旦炸开,铁砂子和子弹一样四下横飞。 只不过这种东西制作繁复,河滩上做震天雷最好的匠人,叫墨如骨,即便是他,丢下所有的活儿不干,全力制作震天雷,一年下来,也只不过做出百十颗。 听人说,墨如骨前几年好像是死了,留下来的震天雷用一颗便少一颗,贵的要死。 “你真是心比天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有心问这些闲事。” “你有震天雷,这十多个人能把你怎么样?等他们逼近了,再丢两颗过去,把他们全都炸成麻子脸。” “我一共就两颗,还剩一颗。”年轻人估计不想跟我说话,害怕分神,闷头继续前冲。 眼瞅着就要冲到小路的尽头了,正当我们急速想逃离这里时,不足一丈宽的小路对面,嗖嗖的窜出来四五个人。这四五个人在这儿埋伏许久,以逸待劳。四五个人腾空扑来,手中的长刀银光迫人。 对方显然是要将年轻人一击毙命,丝毫不留任何后手。我在年轻人身后,彼此相隔了最多一丈远近,情急之下,我伸手就抓住那把从老魏身上取来的火枪。 只不过年轻人的动作比我更快,他的手一扬,一颗圆溜溜的黑球脱手而出,那四五个持刀的大汉刚刚落稳脚,避无可避,圆球轰然炸开,几个人身上立刻被铁砂给打透了。 铁砂入肉,若是呆着不动,还好一些,只要一动,就会钻到皮肉更深处,疼痛难忍。这几个人的动作慢了慢,年轻人什么都不顾了,招呼我拔腿继续向前跑。 一转眼的功夫,我们跑出小路,奔向前方。我的心越来越沉,年轻人说了,他只有两颗震天雷,如今都已用完,那么多人若再追上来,还拿什么去抵挡? “你别骗我,到底还有没有震天雷?” “没有了。” “那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没有震天雷,那就真刀真枪跟他们斗。”年轻人咬着牙,说道:“拼个你死我活!” 身后的追兵连着被震天雷炸了两次,都有些胆怯,追击的速度稍稍慢了些。不多时,那个领头的人带人追来,喝道:“兄弟们!什么都别想!冲过去,把事办了!他身上能带多少震天雷!?事成之后,一人五百大洋!” 我倒抽了口凉气,这十几个人,一人五百大洋,加一起就是好几千大洋。这年轻人的命,真的就比别人值钱。 我看得出来,这次前来伏杀的人,一半儿都是亡命徒,五百块白花花的大洋,绝对是笔横财。一些人立刻红了眼,不顾一切冲了上来。 河滩周围的地势,非常平坦,我之前被花家人追赶的时候就吃过亏,这时候已经长了记性,赶紧提醒年轻人。 年轻人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折身就朝南边跑。南边有一片过去汛期涨水冲刷过的洼地,千沟万壑,我们两个趁着对方还没完全追上来,率先跑进了这片洼地。 此时此刻,我和年轻人都知道,这帮人一定会不死不休。我心里一个劲儿的冒苦水,年轻人沉着脸,跑着跑着,一脚陷到了松软的沙土中。 他反应很快,拼命想把脚给拔出来,可身后的追兵追的那么急,眼瞅着就要追到身后,我一抬手,想要拿火枪去打。 “别!”年轻人猛然一发力,把脚从沙土中拔出,立刻压住我握枪的手:“这枪不要乱打!先留着!” “都逼到跟前了,还留什么留?” “得留着。”年轻人咬了咬嘴唇,说道:“留着你保命用。” 第45章 背尸 我看见她真的动怒了,立刻停下手,又朝外面走了两步:“你先不要急,你受了伤,又发高烧,我想给你把伤口包好,这才不得已……” “我自己的伤,管你什么事!?你包伤口,经我同意了!?” “你人事不省,我还怎么问你,算了,只当我多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若真做了什么,还会留在这儿不走,等着你醒了来找我麻烦?” 听到我的话,或许也是看见了我熬的通红的双眼,她皱着眉头,却不再责怪。我们俩一个在土洞里,一个在洞外,过了一会儿,她把我的衣服递出来,说道:“你穿上衣服。” 我披上衣服,心里略略有些不服气,自己熬的油尽灯枯,她非但不领情,反而这样对我。 “你一晚上都没有睡?” “你烧的和火炉一样,我怎么睡?” “你……你莫气……”她看出我有气,从土洞走出来,坐在我身边,说道:“我一时心急,说话说重了,你不是那种小人,否则,也不会拼了命的救我。” “唉。”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那点气,一下烟消云散了,我拿出了她之前给我的那块金玉牌,说道:“当时你觉得逃不掉了,让我拿着这东西去报信,现在还给你。” 她慢慢的接过金玉牌,抬起头朝远处看了看,不易觉察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总不能善罢甘休。” “你叫什么名字?你打算去干嘛?” “我……我姓方……”她略微迟疑了下,不过很快就接着说道:“我跟你,也算是生死与共过,不愿瞒你,我姓方,叫方甜。” “我……”我只觉得她说的不是谎话,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编造一个假名字来骗我,可我当时跟她不熟,骗她说自己叫包小二,现在再去澄清,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且,电光火石的一瞬,我突然想到了苏家过阴婆给她的那张纸,那张纸上,提到了我师傅,我暂时还是不想让她知道,我跟付千灯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叫包小二。”方甜的帽子丢在土洞里,头发微微凌乱,她理了理头发,说道:“你既然告诉我,你叫包小二,那我便信了。” “乡下人起名儿土,都说赖名好养活。” “不论你叫什么,这一次,总是要谢你。”方甜侧过脸,看看自己肩头上的裹好的伤口,说道:“若是以后还有机会,我必报答你。” “我可不图你报答,哎,我想问问你,你打算去哪儿?” “找一个人,只希望,这个人的心念还没有变。”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们不都是金玉堂的,怎么自己人还斗起来了?那些人要追杀你,是不是你惹了他们?” “你知道那些杀我的人,是谁派来的?”方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可那笑意中,却满是苦涩:“是我嫡亲的哥哥派来的。” “是你哥派来的?” “走,先走了再说。” 方甜还没有彻底恢复,可她一刻也不愿等了,我们从这儿离开,转而向南,方甜要到天群山去。 我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想去金玉堂的总堂。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以往的传闻听过很多,金玉堂就在天群山。 说实话,我一直都想问问,过阴婆给方甜的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提到付千灯。可现在问起来,的确有些不方便,我暂时耐住性子,跟方甜聊了些别的。 从这里到天群山,还有很远的路,我们不能骑马赶路,中间一旦遇到马匹无法通行的地方就傻脸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走水路,然后再换陆路。可是,两个人身无余财,连坐船的船钱都没有。 万般无奈,我只能找了个地方,把大柳给我的这匹马卖掉。换了些钱之后,我和方甜又找了个渡口,在这里等船。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方甜看着面前滚滚的河水,说道:“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了,我说一不二,若我还有机会,一定报答你。” “怎么?你一个人能行?”我本来做好了跟她同行的打算,可是方甜这么一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帮不上忙,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的功夫不行,真遇到了事,我也吃不准能不能护住你。” “是啊,我这点本事,自保都难,好。”我觉得方甜真是小瞧了我,总以为我贪生怕死,我把卖马的钱归拢了一下,塞到方甜手里,说道:“我走了。” 我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就走。方甜赶紧在后面叫住我,问道:“你平时住在什么地方?要是我这一趟回去,有了结果,还能站住脚,我把钱十倍还你。” “你可越说越把人瞧的那么不值钱了。”我脚步不停,回过头说道:“我可什么都不图,虽然穷了些,也不求你十倍偿还。” 我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走了不到十步,方甜从后面追来,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是那意思,我知道你不求回报,算我说错了话,成么?我跟你赔个不是。”方甜拉住我,说道:“你也知道了,我是个……是个女人,势单力薄的,真有了事,你还能保我,你要是没什么要紧事,那就护送我去天群山,我先谢谢你了。” 我本来打算一去不回头,可方甜的话一说出口,我的脚步就停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么会说话,说的我也无法拒绝。 “你也别拉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说陪个不是,就哄住我了?” “我是诚心实意的,你的气性怎么这么大?几句话说不对,就想恼。”方甜把我拉回渡口,说道:“男人老跟女人这么计较,有意思么?” 我们俩在渡口这儿等船,方甜好像对我没有什么戒心了,跟我交了些底儿。她说,这次去天群山,并不是去金玉堂,金玉堂暂且不能回去,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她要去找一个叫费山寒的人。 “费山寒是金玉堂的老辈人,我能不能讨回公道,全要看他了。” “你的意思是说,金玉堂现下,全落到你哥哥手里了?他容不下你,所以你不敢回金玉堂,是要请这个姓费的给你撑腰?” “你看着也不是那么傻,一点就透。”方甜笑了笑,但笑容很快散去,轻轻皱着眉头说道:“费山寒是我爹留下的老人,我现在没别的出路,就指望着他。即便他肯帮忙,我的路,还是很难走。” 我明白方甜的意思,她哥哥既然趁着方甜外出,对她下手,那金玉堂这边,肯定被清洗了一遍,方甜的人要么被除掉了,要么背叛,方甜孤掌难鸣。 “这事也少见,一家人还要这样往死里斗。”我摇了摇头:“我要是你啊,明知道家里有人要对付自己,我就暂时不走,事情那么多,你还带着人跑到外面来玩。” “我玩什么了?我哪里还有心玩?你当我带着人离开金玉堂,是出来游山玩水的?”方甜撇了撇嘴:“就算去玩,也要朝南边走,跑到这种地方,你跟我说,有什么可玩的?” “有钱人的心思,我怎么琢磨的透。” “你要再调侃我,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说的都是实话而已,那你带人离开金玉堂,到这边来是做什么?” “为了找那个郝三。” “不是为了找郝三,只是为了你说的,那幅画儿?”我记得很清楚,方甜刚抓到我的时候,就让我交出那幅画儿,当时把我弄的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一幅什么样的画儿。 “对,就是为了那幅画儿。”方甜点了点头:“那幅画儿,叫背尸图。” 第46章 方家秘事 “背尸图?背尸图是什么玩意儿?” “我把家底儿都告诉你了,你听听就行,莫再跟别人讲。”方甜朝周围看了看,在渡口等船的船客不多,也没人注意我们两个,她把我朝旁边拉了拉,说道:“背尸图,是我们金玉堂的镇堂之宝。” 金玉堂现在看起来财大气粗,但是上溯几辈,他们的先祖穷困潦倒,是河滩上的背尸人。 背尸人专门清理尸体,不管春夏秋冬,只要到了该干活的时候,就得干活。那是特别脏也特别累的活儿,一般人做不来。我们捞尸人常跟尸体打交道,可一年总还能休息三四个月,背尸人则不同,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背尸人和捞尸人有一点相同,有些背尸人是受雇,专门清理一个地方的尸体,比如遇到战乱,灾荒,大汛,死的人太多了,尸体积在一起,天冷的时候还好点,天气若是热,尸体一腐烂,很可能引发瘟疫。这时候,官府或者士绅,就会出钱雇一些背尸人,把尸体清理出来背走,背到合适的地方,撒石灰,然后一把火烧掉。 而有的背尸人,就在喜庙,晾尸崖这种地方呆着,遇到有人需要把亲属的尸体带走,却又下不去手,背尸人就去帮忙,有一些还能把尸体运送回死者的老家。 这个活儿,并不好做,虽然不要什么手艺技巧,有把子力气就行,但尸体腐烂之后,一般人别说背尸了,看一眼就会把苦胆给吐出来。 金玉堂的先祖,就是背尸人,只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偶然发现了积尸地能够淘金的秘密。淘出一些金子,有了钱,然后放手精研此道,等金玉堂传到第二代的时候,淘金之术已经非常纯熟。 所有人都知道,金玉堂是从积尸地淘到黄金的,但别的人找不到积尸地,而且,即便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也不知道怎么样从积尸地里淘金,这是金玉堂的不传之秘。 金玉堂的先祖,留下过一幅画儿,那幅画儿叫做“背尸图”,据说,背尸图能够找到可以淘出金子的积尸地。这幅画儿,掌握在历代家主的手里。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背尸图在哪个方家嫡系的手中,那么这人就是金玉堂的家主。 方甜的父亲方冠运,是个生性较为孱弱的人,不争名不夺利。他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方甜,儿子是方甜嫡亲的哥哥,叫做方猛。 方甜父亲做家主的那几十年,金玉堂顺风顺水,没有什么大的起伏。但是等到他晚年的时候,却总被一件事所困扰,那就是,下一任的家主位,到底传给谁。 方甜方猛一母同胞,性情却大不相同,方猛暴躁,戾气比较重,行事不择手段,而且颇为张扬。从大局长远考虑,方猛接管金玉堂,前景不堪。金玉堂倒是没有家主必须要由男人来做的规矩,大河滩上的江湖家族门阀,历来不讲究这一套,女人当家作主的家族也不算少。只不过,前几代方家家主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方冠运想扶持方甜,却又怕众人不服,就这么拖了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能理事。 也就是这个节骨眼上,金玉堂遭了一场很大的大火,火势汹汹,几乎烧毁了半个金玉堂。大火最终被扑灭,但灾乱之中,一直保管在方冠运手里的那幅背尸图,被人给偷去了。 谁都知道,这一定是金玉堂出了内鬼,可是暂时也查不到什么。方冠运又急又怒,没几天就咽气了,临死之前,他也来不及指明,到底由谁接管金玉堂。 “我本不想跟我哥争的,可他欺人太甚。”方甜说到这里,轻轻咬了咬嘴唇:“容不得我,我气不过,就偏要跟他争一争。” 他们两个都是方家的嫡系,也各有一部分人支持,谁做家主,彼此争论不休。最关键的是,背尸图丢了,没有这幅画儿,家主的位置就定不稳。因此,这两三年时间里,不管方甜还是方猛,都在全力打探背尸图的下落。 不久之前,方甜得到了消息,背尸图据说是在高阳坡一股势力不大的沙匪手里,方猛已经提前派人去夺。方甜立刻亲自带了人朝这边赶,她和方猛斗争了这么久,彼此身边都安插的有人。方猛派去夺图的人里,有方甜的眼线。眼线在夺图中受了重伤,临死前拼命把消息传了回来。 方猛派出去夺图的人,几乎跟那一股沙匪同归于尽,只有那个郝三,活到最后,夺了背尸图离开高阳坡,想赶回金玉堂。 方甜收到了这个消息,方猛必然也收到了,两伙人都在全力寻找郝三。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又暗中苦笑了一声,事情就是这么巧,偏偏让我歪打误撞般的找到了重伤之下的郝三。若不是这样,这件事怎么也不会把我给卷进来。 郝三垂危之时,是想给方猛的人报信,但方甜恰好就在附近,抢在方猛的人之前,找到郝三的尸体,还抓到了我。 郝三是找到了,可背尸图却没在他身上,毫无疑问,是重伤郝三的人抢走了背尸图。 难怪,当时方甜跟我说,她不跟我计较郝三的死,只要我交出背尸图,这件事就算完了。郝三是方猛的人,死了,活了,跟方甜也没什么干系。 “苏家的过阴婆不是问过话了?”我问方甜:“别人不知道谁杀了郝三,郝三自己应该知道啊。” “嗯,过阴婆从郝三尸首上问出了杀他的人。” “是……是谁?”我追问了一句,不过,这件事对金玉堂来说,是至关重要的隐秘,我又赶紧补了一句:“背尸图是在杀了郝三的凶手手里,说出凶手,就等于暴露了背尸图的下落,不方便说就算了啊,我就是好奇,所以随口一问。” “你解释什么?我又不是信不过你。”方甜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跟我并不熟,可是我落难了,你不肯走,拼死救我,我昏厥发烧,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你也没有趁人之危,我自然信得过你。” “你说的我倒不好意思了。”我挠了挠头:“我也不是什么豪杰侠客,当时……当时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不忍看你送命。” “杀郝三的人,我已问过你了,是个捞尸人,叫做付千灯。”方甜轻轻皱了皱眉,说道:“我们金玉堂跟捞尸人以前不打交道,这个付千灯,也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 “是啊,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很难。”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尽管我之前已有所猜测,可如今听方甜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心绪不宁,我不敢让她看出我有什么异样的表情,接口说道:“但这个事,还是先放放,你在金玉堂都没有立足之地了,如今,是要把你跟你哥哥的矛盾先化解开。” “没有什么可化解的了。”方甜的拳头立刻捏紧:“你觉得还有什么化解的余地?若他还念着一丝兄妹之情,就不会叫人来杀我!” “那你?你想干什么?去找那个费山寒,联手对付你哥?” “我……”方甜一提起自己被追杀的事情,就颇为恼火,可是等我问出来,她又犹豫了:“我现在心里恨,可是,若真到了找他算账时,我多半又会心软……毕竟,我和他都是一个娘生的……可金玉堂不是他一个人的产业,我即便不报这个仇,也要把属于我的那些重新拿回来。” 第111章 跳船 我担心躯壳被水淹了,但旁边的人却一点都不担心,我的话一说出来,一个扛着麻袋的人正好走到身边,抬腿就踢了我一脚,骂道:“滚远点,再耽误老子搬粮食,就把你丢到河里去!” 他这么一骂,我暂时就不敢出声了。倒是独眼龙看看躺在麻袋上的躯壳,说道:“去个人,把他背到上面去。” 独眼龙的话没有人敢不听,立刻有人跑到那边,把躯壳给背起来。我心里一喜,想要跟着一起上去,没料到脚步刚刚一动,独眼龙直接在后面揪住我的辫子,说道:“他不能动,留在这里会淹死,你好胳膊好腿的,还想偷懒?去!搬粮食去!” 我估计就是因为黑丫头长得丑,独眼龙瞧着怎么都不顺眼。我心里把独眼龙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但嘴上却不能说出半个不字,磨磨蹭蹭的拖着一只麻袋,回头朝躯壳那边望了过去。 躯壳被人背着,可能是放到了船上面,我总算松了口气,又害怕独眼龙打骂,吃力的拖着麻袋,朝没有被水淹没的地方运。 底仓的窟窿不大,没过多久,就被暂时给堵上了,粮食也搬到了安全的地方。底仓的人都跑到上面,我唯恐独眼龙盯着我,一直等到最后才上去。 我又回到伙房,跟老刘头说话,老刘头说,大概到了明天中午,船就靠岸,然后步行一天半的时间,才能到深山中的寨子里。 “咱们要去的,是寅虎寨,差不多有三百来人,等到了寨子里,我跟当家的说说,看看能不能把你给放了。”老刘头嘱咐道:“丫头,你可老实点,别惹什么麻烦。” “我还能惹什么麻烦?”我暗自苦笑了一声,落到了这种境地,别人不来惹我就已经是万幸。 底仓的窟窿被堵上了之后,就没有再出什么意外,天还没有亮,但我和老刘头都不能歇着,等会还要再忙活一阵子,给船上的人准备早饭。坐着和老刘头聊了一会儿,我觉得他这个人还算是好说话,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想让他带我到甲板上去看看。 “上甲板?上甲板去做什么?” “大爷,实不相瞒,刚才在底仓那个差点被淹了的人,他是我……是我朋友……” “是你朋友?啥朋友?” “就是那个……那个那个……”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编了,心一横,豁出这张脸,说道:“他跟我……订了亲了……” “订了亲的?怪不得啊,刚才你在底仓还一门心思的想要救他,原来是这么个关系……不对啊……”老刘头看了我一眼,说道:“那小伙子瞧着眉清目秀的,也不缺胳膊不短腿的,怎么就……怎么就跟你订了亲了?” 老刘头可能是看我附身的这个丫头长得丑,觉得没人肯要,所以才有此一问。我也顾不上跟他解释这么多,只是一个劲儿的央求他。 “唉,可怜见的,你既然有心,那我就成全你一回。” “谢谢大爷,谢谢……” “可有一样,咱得先说好。”老刘头叮嘱道:“可千万别出什么麻烦,要是真出了麻烦,不仅你遭殃,我也跟着你一起吃挂落。” “一定,一定,我就是看看他,别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老刘头站起身,把我带出了伙房,现在离天亮估计还有大概一个时辰,船上的人有一些睡了,有一些还在甲板上观察着河面的动静,他们毕竟是打劫了青衣楼的船,害怕人家报复。 老刘头悄悄的叫我在舱门边藏好,偷偷的朝四周看。我一伸头,立刻就看到了独眼龙,他大概也不太放心,唯恐出什么岔子,亲自在甲板上四处观望。 我一转头,立刻就看到了躯壳被丢在甲板左侧一盘绳子旁边,周围有一个人坐着看守,我心里动了动,在考虑有没有机会靠近一些。 心里正想着,独眼龙突然就从那边走了过来,负责看守躯壳的人站起身,说道:“七爷,咱们守着这么个活死人干什么?” “这是从青衣楼的船上弄来的人,是想等他醒了之后盘问盘问。”独眼龙蹲下身,旁边的人立刻拿了一盏风灯照下来,独眼龙仔细的看了躯壳两眼,说道:“这人的眼神好像不对,有点呆,你们看,是不是?” “七爷是断然不会瞧错的,这小子就这么干瞪着眼,也不说话也不动,眼神看着和傻子似的。” “是让青衣楼的人给整傻了?”独眼龙摸了摸自己长满胡须的下巴,说道:“俏三月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咱们刚找到这小子的时候,这小子肚子里还长出一棵西瓜藤。” “七爷,留着这么个傻子做什么?等天亮以后咱们的船靠了岸,还有这么多东西要运到山里,这小子不能动弹,不是还得专门找两个兄弟抬着他?”旁边那人可能是怕辛苦,给独眼龙出馊主意:“留着也没有用,七爷,这小子干脆丢了算了。” 我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声,这个看守真的是黑心烂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害怕躯壳有什么麻烦,谁知道他还要把躯壳给丢到河里去。 “我也想着,留着多半没用。”独眼龙看了好一会儿,就觉得躯壳一定是被青衣楼的俏三月给整傻了,摆了摆手,说道:“丢了。” 我大惊失色,旁边的老刘头好像知道我要开口惊呼,急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出声。 我急的要死,可老刘头劝阻的有道理,要是我现在冲出去,肯定挡不住人家,自己也得吃亏。 这边稍一迟疑,看守拖着躯壳,二话不说,直接从旁边给丢到了河里,我能看到躯壳落水时溅起的一团水花,还能听见噗通一声水响。我整个人似乎坠入了冰窖,浑身上下发冷,一下就晕了。 躯壳被丢到河里,肯定要顺着水被冲到下游,我又困在这儿,如果躯壳丢了,我就只能永远附着在这个黑丫头的身上。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但我没有阻拦的余地,船是顺着上游走的,躯壳是顺着下游走的,加上天又特别黑,一转眼的功夫,我已经看不到躯壳的影子了。 我的心一横,走到这个地步,索性就拼了,横竖都是死,至少的试一试。我扒开老刘头的手,朝着船舷那边硬冲,想要跟着跳船。 然而,老刘头害怕吃挂落,死死的拖着我,就是不松手,到最后,老刘头实在没办法了,压着嗓子说道:“你要是再这么胡闹,我可就喊人了!” 老刘头如果一喊人,那我可能连跳船的机会都没有,权衡利弊之下,我也冷静了些,现在附身在这个黑丫头身上,不管好歹,总还有那么一线机会,要是脑子一热,或许后悔也来不及。 我强行忍耐了下来,老刘头赶紧把我拽了回去。等回到伙房之后,老刘头坐下来抽出旱烟袋,一边装烟一边说道:“唉,我也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可天还没亮,周围一条船也没有,要是你也被丢到河里,或者被他们重新绑起来,能有你的好儿吗?丫头,不管怎么说,你得留着一条命啊,这是没法子的事儿,若是运气好,你还能脱困,回家以后,给你那未婚的丈夫立个衣冠冢。” 我本来就心慌,老刘头这么一说,我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去。可我现在没有任何办法,老刘头抽完一袋烟,又开始张罗着做早饭,我强打精神给他帮忙。 早饭做好之后,天也差不多快要亮了,甲板上有一些人,一直都在盯着河道上的异动,老刘头这一次千叮咛万嘱咐,嘱咐我一定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我们俩抬着装着饭的桶,送到了甲板上,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能看的更远,河道上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容易被察觉。甲板上的人紧张了半夜,如今终于松了口气,都围过来吃早饭。 独眼龙是这帮人的首领,肯定先紧着他吃,有人盛好饭菜,端给独眼龙,甲板上的风有些大,独眼龙就坐到舱门旁边吃饭。我看着他们这些人都埋头吃饭,也没注意到我,心里又生出来跳船的念头。 但躯壳被丢下去的时间太久了,现在想要去找,难如登天。我又想跳船,又害怕没办法活着找到躯壳,心里一阵犹豫。 想来想去,我最终拿定了主意,不管能不能找到躯壳,现在最要紧是得从这帮人手里逃出去,真要是被他们再带到山寨里,逃走的机会或许更加渺茫。 等做好这个打算之后,我暗自观察了一圈,老刘头提着已经空了的饭桶,对我使了个眼色,小声说道:“丫头,拿着另外一只桶,咱们回去。” 我应了一声,把另外一只空桶给提了起来,我估摸着,我现在即便跳船,这帮人肯定不会下船再去抓我,等一落水,大概就算是暂时安全。 我左看右看,找好了机会,直接冲着船舷准备迈步,但就在我的脚刚刚抬起的一瞬间,坐在舱门那边吃饭的独眼龙,突然就站起身,啪的一下把手里的饭碗摔得稀烂。 第113章 祖堂 火在燃烧,火势越来越大,我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大的火,心里的感觉无法形容,躯壳被烧成了灰,那我以后该怎么办? 我已经绝望了,而独眼龙则一脸解恨的表情,躲在远处抽烟,眼睛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浇了油的木柴烧了好长时间,火势才小了,火势一小,周围那些人一下子又目瞪口呆。 这一刻,我完全绝望的心,差一点就跳出了嗓子眼,我看见被大火烧了那么久的躯壳,竟然还好端端的躺在尚在燃烧的火中,不仅没有一点损伤,甚至衣服还是湿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独眼龙本来志得意满,可是看到这一幕,他一下子从甲板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火堆跟前。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事,一个个目瞪口呆。我看的出来,他们可能有些害怕。其实,河滩上那些混江湖的草莽土匪,大多比较迷信,因为平时做的都是刀头舔血的勾当,所以想要求个庇护。 “拿木柴来!再拿木柴来!”独眼龙看见躯壳没有被烧成灰,又恼火,又畏惧,急忙大喊道:“拿木柴来继续烧!” “七爷,到了这时候,你还看不出吗?”那个之前劝过独眼龙的人在旁边拦住他,说道:“那么多柴火都没把他烧成灰,衣服还是湿的,再加上些柴火,能有用么?” “老子不信邪!” “七爷,我劝就只劝这么两次,你若是不肯听,那就烧。不过,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独眼龙的心里,实则是害怕的,只不过强作镇定,等到这个人说完之后,独眼龙的气焰明显就萎靡下来,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火堆。 “那……那现在怎么办?” “七爷,依我说,这个人既然甩不掉,还是带回寨子,寨子里的人多,能人也多,总不至于一点办法也没有。” 独眼龙估计自己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就坡下驴,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值当跟这人费力气,带回寨子。” 我又一次松了口气,独眼龙的手下把火堆给撤了,又用水把残余的木炭浇灭。躯壳还是原来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微微张着嘴巴,翻着眼睛。 不过,我还是能看出来,躯壳的确没有任何损伤,连一根头发都没被烧掉。 这一回,独眼龙再也不敢大意,叫人把躯壳就放在甲板上,又派了几个人盯着。我还想继续看,但老刘头把我给拉回了伙房,我们还得再做一顿中午饭,船才可以靠岸。 说起来很怪,躯壳放到甲板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船很顺利的行驶,我帮着老刘头做了午饭,众人吃过,没过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有人先下了船,在滩头那边燃了只讯息烟火,烟火在白天不是那么显眼,不过,烟火发出去不多长时间,从滩头西边一片稀疏的榆树林子里,就过来了几辆马车。 马车没法直接跑到松软的河滩这边,船上的人把该搬运的东西都搬下来,然后运到那边,装上马车。我和老刘头坐在一辆装满了粮食的马车上,准备齐当之后,马车就朝着西边走了。 躯壳在前面的一辆马车上面,因为船上的人都觉得躯壳冒着一股邪气,所以没人和他坐在一起。我一边暗中记住走过的路,一边盯着前面的马车。 马车走到了山边,继续顺着山路朝深处走,从这儿到寅虎寨还有很远的路,马车一直走到天黑,这才停下。 借着月光,我看见马车停在了一片峭壁附近,有人打了个呼哨,很快,峭壁上方亮起火把,跟着又放下来好几个很大的篮子。我抬头望了望,峭壁上应该架着绞盘,这些大篮子是用来上下通行的。 寅虎寨就在这一片险地之后,这样的地势,是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马车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被依次搬到篮子里,然后顺着峭壁吊了上去,来来回回往返了很多次,才把东西和人都给运完。从峭壁上方再朝北边走上一里地,就算到了寅虎寨。 独眼龙这次带着人出山,好像是专门为了对付青衣楼的,一帮人到了寨子跟前时,寨子里的人已经等着迎接。 “丫头,你瞧见了没?”老刘头悄悄指着站在人群最前的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说道:“这就是寅虎寨的当家,徐三魁。” 这个徐三魁已经五十多了,但一定常年累月的练功夫,身子骨很硬朗。老刘头说,独眼龙是徐三魁的亲外甥,独眼龙这人虽然在外面大呼小叫,不过,徐三魁倒是不太喜欢惹事。 这次寅虎寨盯上青衣楼的三月堂,其实也是有原因的。前两年,徐三魁的儿子下山,在河滩一个镇子里见到了三月堂的班主俏三月,当时就被迷住了。但俏三月是见过世面的人,自然看不上徐三魁的儿子,徐三魁的儿子纯属就是窝在山沟里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土包子。 然而,徐三魁的人锲而不舍,被俏三月给拒绝了,仍然死缠着不放,最后双方翻了脸,动起手之后,徐三魁的儿子被青衣楼的人打断了一条腿。 尽管没有丧命,不过,徐三魁的儿子腿伤好了之后没能完全康复,走路微微有点瘸,徐三魁顿时恼火,叫人下山去找俏三月的麻烦。双方来来回回斗了好几次,互有损伤,这一次,寅虎寨放在河滩的眼线无意中察觉到了俏三月的行踪,赶紧回报到寨子里,徐三魁立刻让独眼龙带人去抓俏三月。 我听着老刘头的讲述,愈发觉得自己倒霉,这事本来跟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徐三魁去抓俏三月,没能抓到,反而在阴差阳错之下把我这个局外人给弄到山上来了。 “老七,这次下山,想必是顺利的?” “舅舅。”独眼龙在别人面前吆五喝六,不过在徐三魁面前特别的老实,规规矩矩的答道:“我带人下山,跟上了俏三月的船,只是上船之后,没能抓到俏三月,他们都跳河逃走了,咱们再下河去追,就有点不妥,不过,这次总算是给了俏三月一个教训。” “不急,和青衣楼的帐,一天两天算不完,能叫他们吃点亏,就吃点亏,来日方长,以后整治他们的机会还多得是。” “舅舅……”独眼龙可能是想跟徐三魁说什么,不过,话还没说完,徐三魁就让独眼龙先去祭祖。 十三寨里面祭祖,和民间老百姓祭祖不是一回事,老百姓祭祖是有日子的,而十三寨祭祖,则没有定数。每次有人下山做活,临走之前都要在祖堂里拜一拜寅虎寨历代的寨主,以求庇护,等安稳归来,也要去拜一拜,示意对祖先的庇护表示虔诚的感谢,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寅虎寨的祖堂就在寨子的最后面,历代的寨主都被供奉在里头。寅虎寨把历代寨主的遗体用胶泥裹了,又涂上金漆,封存在两个扣在一起的大缸里。 所有刚刚回山的人都要在祖堂拜祖,不过,身份低微的人不能真正进入祖堂,只能在祖堂外面上香磕头。我不是寅虎寨的人,但一进寨子就要守这个规矩,所以,老刘头带着我站到祖堂外面,走个过场。 我们是走个过场,但徐三魁却很重视这件事,敦促着独眼龙恭敬的上香,磕头,还愿。独眼龙估计在船上的时候被躯壳的事情搞的有点怕,所以这会儿就特别的卖力,趴在地上砰砰磕头,毫不含糊。 “老七,这次你下山,能顺顺利利的,还是咱们的祖先在暗地里保佑。”徐三魁似乎很相信这一套,看见独眼龙卖力气,也比较满意,在旁边拈着胡子说道:“以后祭祖的时候,一定要心诚,只有心诚了,祖宗才能庇护你。” “舅舅,我知道了。”独眼龙站起身,又想跟徐三魁说船上的事,但徐三魁暂时没理,又让独眼龙手下三个小头目进祖堂上香,就这么啰啰嗦嗦搞了好一会儿,才算作罢。 “走,有什么话,到外头去说,不要在这儿惊扰了祖宗。” 徐三魁带着几个人,将要迈步跨出祖堂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咚咚的声响。这声响来的特别突然,虽然声音不是很大,但也让几个人微微吃了一惊,一起回头朝后面望去。 他们一回头,那声音就听不到了,徐三魁这种练过功夫的人,耳目都很过人,他相信自己不会听错。 “你们都听见了?是什么声音?” “魁爷,听到了,可这一转身,声音又没了。” 几个人正在迟疑,那阵消失了的咚咚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几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不约而同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祖堂上,一共有八对扣在一起的大缸,咚咚的声响,似乎就是从最末尾的那口大缸里传出来的。 等察觉到声音的来源,徐三魁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又有什么怪事了?”老刘头在外面看到祖堂里的动静,小声跟我说道:“最末的那一对大缸里,扣着的是魁爷的父亲。” 第114章 明眼人 老刘头显得有些紧张,而祖堂里的徐三魁更紧张。所有人都知道,祖堂这些大缸里,扣着的都是死人,平时祖堂专门有人经常打扫,却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异常响动。 咚咚…… 正在众人迟疑和焦躁之间,那口大缸里突然又传出了咚咚的响声,这一次,一帮人都盯着大缸在看,等声音一传出来,众人几乎不约而同的分辨出,那咚咚的声音,似乎是大缸里面有人在敲着缸壁。 “这……这是怎么搞的……” 一帮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刚刚回山的那些人,在船上就接连遇到怪事,原想着回山了可以消停点,谁知道一进祖堂就听见了大缸里的咚咚声。 独眼龙心里发憷,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站到了徐三魁身后。这样的事情,尤其发生在祭祖的祖堂里,是很让人惊恐的,可再惊恐也不能落荒而逃,总要查个清楚。 徐三魁慢慢的挪动脚步,走到了大缸跟前。寅虎寨没有子承父业的规矩,只不过徐三魁确实能干,大家也都服他,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就接替了寨主的位置。徐三魁对自己父亲是相当恭敬的,这些年每逢祭祖,从来都不含糊。一听到藏着父亲遗体的大缸发出怪响,他就诚惶诚恐的站到了大缸跟前。 咔…… 徐三魁刚站稳脚,两口扣在一起的大缸突然就崩开了一条缝隙,缸沿之间抹上的三合土一块一块的崩脱下来。转眼之间,缸沿的三合土全都脱落了,扣在上面的那口大缸,轰然倒地,咔嚓摔成了几块。 上面的大缸一掉落,立刻露出了里面的遗体。遗体外面裹着一层烧陶的泥,还涂着一层漆,猛然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吓人。 “爹!”徐三魁万万没想到大缸会崩裂,等里面的遗体露出来的时候,徐三魁一下子慌了。 围拢在祖堂外面的人群立刻朝后退了退,都吓的不轻。寅虎寨的人经常在祖堂祭拜,天长日久,对祖堂里供奉的这些祖宗们有种埋在心底的畏惧,看到大缸崩裂,露出了徐三魁父亲的遗体,谁都心惊胆战。 这时候,一个大约六十岁上下的老头从人群后挤了过来。这老头儿留着一把胡子,头发挽在头顶,梳了个发髻,还插了跟发簪,瞧着像是道士的模样,却又没传道袍。 “张先生来了。” “张先生,快瞧瞧,祖堂出事了……” 这个张先生在寅虎寨里的地位显然不低,他一过来,众人纷纷让路。他走到祖堂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抬手止住众人,也不进门,就站在外面看。 “爹……您这是……”徐三魁的心思都在缸里的遗体上,没有注意到张先生来到了门外,他的双腿微微打颤,看样子想要直挺挺的跪下:“爹,您是有什么话?” 河滩的民间传说里,但凡自己家的祖坟出了什么异状,那一定是家里的后世子孙做了什么孽,让祖宗在地下也不安生。徐三魁信这些,一看到父亲的遗体好端端的突然从缸里露出,就觉得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你……” 徐三魁的话一出口,那具如同泥胎一般的遗体,突然轻轻的颤动了一下,一道苍老又沙哑沉闷的声音立刻在祖堂里回荡起来。 “老天爷!” 祖堂外面的人本就心惊肉跳,等听到遗体发出这道声音,顿时吓的魂不附体,守在祖堂外面的几个人噗通就跪了下来。 “爹!”徐三魁也跟着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您老人家,是有什么话要交待?” “你这寨子里……有妖星……妖星不除……迟早大祸临头……” “妖星?谁是妖星?”徐三魁听到遗体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立刻就追问道:“爹,还请您老明示。” “妖星……只有一只眼睛……必除此人……” 遗体的声音再次飘出之后,躲在徐三魁身后的独眼龙脸都绿了,在外面的那一大帮人,立刻将目光齐齐的投向了独眼龙。 “你们……你们看我干什么……”独眼龙心里发慌,估计寅虎寨只有他这么一个独眼龙,遗体的话说的那么清楚,独眼龙不可能不害怕:“这……这都死了多久的人了……能说话吗?再说了,即便能说话,他说的,能信吗?” “老七,你放肆!”徐三魁回头斥责道:“咱们敬的就是祖宗!祖宗的话不能信,还有谁的能信!?” “独眼为妖星,妖星不除,必有大难……必有大难……” 徐三魁正斥责独眼龙,冷不防缸里的遗体又嘟囔了一句,徐三魁不敢怠慢,但又不知道独眼龙为什么会是妖星,犹豫不决之间,缸里的遗体猛然一颤,抖起一片灰尘。 “我说的话……难道不作数了……” “作数!作数!爹的话,永远都作数的……”徐三魁站起身,朝后面挥了挥手,说道:“来人,先把老七给绑了。” “舅舅!”独眼龙一听就急了,抓着徐三魁的胳膊,叫道:“舅舅,我可什么错也没有犯啊……” 徐三魁是寨主,他一发话,别人也不管独眼龙的脸色,冲上来就要抓人。独眼龙不肯就范,他五大三粗的,身手功夫也好,跟抓他的人推搡了一会儿,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都消停消停。” 这时候,那个姓张的先生终于发话了,迈步走进堂屋。 “张先生。”徐三魁对这个张先生也颇有礼数,只不过碍于眼前的事,没工夫跟张先生多聊:“你来的正好,等我把老七先抓起来,咱们再商议商议这个事。” “别抓老七了,寨主,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张先生摇了摇头,看看缸里的遗体,说道:“老寨主过世得有十五六年了?十五六年的遗体,得成什么样子?怎么还能开口说话?” “张先生,人们都说,祖上有灵,祖上有灵,祖上若无灵,怎么会有显灵这种事?” “这事,是极蹊跷的。”张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寨子里今天是不是来了外人?” “来了!来了!”独眼龙抢着答道:“张先生,是从青衣楼的船上抓到的两个人,半路上就出了稀奇事,这才带回来了。” “人呢?” 我一听张先生发问,立刻就想朝后面躲,但独眼龙急于把自己头上的黑锅给取掉,亲自迈步出来寻找。祖堂外面的人虽然多,不过都是寨子里的人,独眼龙都认识,扫视几眼之后,他就从人群里看到老头刘,又看到了我。 “就是这个黑丫头!”独眼龙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朝前拖着走,一边说道:“还有一个小子,不能动,留在外头让人看着的。” “带进来,让我看看。” 我被抓到张先生面前,他就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没过一会儿,躯壳也被人给抬到了这儿。 张先生弯下腰,又把目光投到了躯壳身上,过了好半天,他突然看着我笑了笑。 这一笑,让我感觉心里发毛。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不动,也不出声?” “是啊,张先生。”独眼龙就指望着张先生替自己说话,赶紧恭敬的答道:“就会翻着眼皮子,在船上,已经把他丢下水两次,谁知道怎么搞的,过不多久又在船上找到他,拿火去烧,烧了许久,连跟头发都没烧掉。” “这人一动不动,又没死,是因为丢了魂儿。”张先生胸有成竹的说道:“他的魂儿丢了。” “丢哪儿去了?” 独眼龙一问,张先生就扭头看了看我,说道:“瞧见没,这个不会动的小子,其实跟这个黑丫头,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不可能。”独眼龙本来很紧张,一听张先生的话,忍不住咧嘴笑了:“张先生,你开玩笑呢。这个小子虽然半死不活的,模样总还像个人,这黑丫头,是挖煤的夜叉脱生的,又黑又丑,都没有人样了,他俩怎么会是一个人……” “这小子丢下的魂儿,就在这个黑丫头身上。” 我听到张先生的话,随即吃了一惊。这个张先生果然有几分门道,是个明眼人,竟能看出来这些。 “这俩人原来还真有事!”独眼龙精神一振,把我朝旁边的人一推,说道:“绑起来,绑结实点,盘问清楚,交给张先生发落!” 咔…… 这时候,身后那口本来就崩裂的大缸突然碎成了一片渣滓,缸里的遗体不断的颤动,身上裹着的胶泥也一块一块的脱落,那样子,好像是要从缸里站出来。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徐三魁看到自己父亲的遗体一直都不安生,自己也没了主意,扭头望着张先生:“张先生,这种事,只有靠你拿个主意了。” “真正的邪祟,是跟着你们一起上山的。”张先生似乎洞察了一切,等到缸里的遗体摇摇晃晃想要站起来时,张先生一转身,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剑。 张先生抓着小剑,一个箭步冲到了正要起身的遗体前,剑锋紧贴着遗体的额头,猛然发力。 嘭!!! 遗体身上的一层胶泥完全粉碎,在胶泥粉碎的一刹那间,我看到一道五彩斑斓的光,从遗体中轰然喷薄出来,流星赶月一般的飘到了祖堂的后窗。 第115章 贵宾 那道五彩斑斓的光淡淡的,不过在深夜之间还是能够看得清楚,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道光。 张先生眼明手快,在这道斑斓的淡光将要闪到祖堂后窗时,抬手丢出了手中那把只有一尺来长的小剑。 这把小剑,泛着一股隐约的金黄的光泽,如风驰电掣一般,一瞬即至。斑斓的淡光是非常快,可仍快不过这把小剑。小剑后发先至,一下子钉到了窗子上,而那片斑斓的彩光,似乎被小剑给钉住了,左右闪动,却始终都飘不走。 “落到我的手上,你还想逃走吗?”张先生一声冷笑,走到后窗跟前,抬手按住小剑,伸手从身上掏出一只小瓶,咕咚喝了一口,噗的喷到了窗子上。 这一刹那间,那片斑斓的光猛然大盛,紧跟着,光影愈发的闪亮,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在这片耀眼的光影中,慢慢的出现了一道人影,人影的衣领恰好被张先生的小剑给钉住,挣扎不得。 “哟!!!这里面藏着一个人!” “还……还是个女人!” 那道人影越来越清晰,等到光影慢慢退散时,祖堂外面的人都看到了,被张先生抓住的,是个看着大概十七八岁的少女。 这少女身上穿着一件七彩的花衣裳,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额头上一抹齐刷刷的刘海,模样倒是长的挺乖巧。 “是从河里上来的?”张先生盯着少女看了几眼,说道:“到我们寨子里来捣乱,是为了什么?” “我想来就来,怎么了?”少女撇了撇嘴,虽然被张先生给抓住了,可看样子却还是不服气。 “张先生,这都是她搞的鬼?”徐三魁看看少女,再看看自己父亲被搅扰的乱七八糟的遗体,气就不打一处来。 “祖堂这里,不光是她搞的鬼,老七他们的船上,多半也是她在捣乱。” “好啊!”独眼龙看见这个乖巧的彩衣少女,急忙就冲了过来,卷袖子要动粗,被张先生给拦住了。 “先不忙着动手,不管怎么,都要问清楚再说。” 张先生正劝着独眼龙,从寨子外面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两个人,对徐三魁和张先生说,贵客到了,如今就在山崖下。 “快快快,快请上来。” 徐三魁和张先生一听,立刻把祖堂这边的事情给暂且放下,打算亲自跑到寨子外面那道绝壁去迎接客人。 “先呆在这儿,你哪儿也去不了。”张先生临走之前,在祖堂外面的一片空地上画了个圈子,我和躯壳被推进来之后,那名彩衣少女也被推了进来。 徐三魁和张先生忙着去迎接客人了,我们三个人就被困在这个小圈子里。其实,这小圈子只是对彩衣少女管用,只不过圈子外头还守着七八个人,把我盯得死死的。 “你落到这一步,真惨。”彩衣少女刚开始的时候还想试探着从圈子里逃出去,但试了两次就放弃了,干脆坐在地上,转头望着我,说道:“我也给你帮不上什么忙了。” “在船上的时候,真的是你护着这具躯壳的?” “除了我,还能有谁?”彩衣少女瞪了瞪自己的大眼睛,说道:“原本想着到这儿以后,找个机会把你彻底救出去,可刚才那个拿小剑的老头太厉害。” “那要谢谢你了……”我心底叹息一声,这个彩衣少女明显是有道行的,只不过没能救出我,倒把自己给陷了进来。 “都是熟人了,客气什么。” “什么熟人?”我楞了一下,立刻又明白过来,这个彩衣少女,多半是跟我附着的黑丫头认识,否则人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就帮着我。 “贵人多忘事啊。” “不不不,不是我贵人多忘事,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刚才那个张先生也说了,我和他……”我指了指身边的躯壳,说道:“我和他应该颠倒颠倒。” “我能认错人么?”彩衣少女撇了撇嘴,说道:“我看见你们第一眼,就知道你的神魂附到这个黑丫头身上了。” “你?你到底是谁?”我一听,顿时觉得诧异,翻来覆去想了一百次,却想不起来自己跟这个彩衣少女见过面。 “看来你是真忘了,我给你提个醒。”彩衣少女伸出一只手,用指头在手心里一划,顿时,掌心中就闪出一片淡淡的七彩光晕。 光晕慢慢的转动,不知不觉间,这片光晕化成了一条七彩小鱼的影子。一看到这条七彩小鱼,我脑子一动,立刻想到了当时和神算子曾经抓到过一条七彩鱼,只不过后来给放回了河里。 “七彩鱼?” “对啊,我叫小七彩。”彩衣少女翘着嘴角一笑:“前几日,我在河里闲逛,无意中才发现你被扣了。” 我万万没想到当时放走的那条七彩鱼竟然还存着报恩的心,但是转念想想,小七彩的道行不深,碰到张先生这样的高手,就应付不了。可在船上的时候,她对付独眼龙那一帮人该是没问题的。 “你既然早看出来了,在船上的时候怎么不出手救我?他们把躯壳给丢下水,你还巴巴的再给送回来。” “那时候只觉得好玩,想要到他们寨子里再搅和一番,谁知道,碰见高人了。”小七彩噘着嘴,一脸委屈,又一脸无奈:“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船上的时候直接把你救了。” 我觉得自己要被气的七窍生烟,小七彩玩心太重,竟然是抱着胡闹的心思一路尾随到了寅虎寨来的。却万万没有料到,寅虎寨这样的沙匪窝子里面藏着张先生这种人,一遇到张先生,小七彩就绝无还手之力了。 可是想了想,小七彩也没安什么坏心,事已至此,再埋怨也无济于事。 “你别着急,等我再想想办法,等等机会。”小七彩偷偷看了我一眼,说道:“咱们被困在这个圈子里,还有人守着,现在想把你的神魂送回躯壳,可能……可能会太费力,还是等等……” 我一听就头晕了,现在可好,三个人被困在了寅虎寨,凭着独眼龙那做派,估计不出几天我们都要被他折磨死。 正在胡思乱想,徐三魁和张先生可能是把上山的客人给迎来了。祖堂在寨子的后面,再朝前一点,就是徐三魁他们几个山寨的头面人物所住的院子,他们迎客人进院子,不会到祖堂这边来,我觉得乱糟糟的,也无心去看。 倒是小七彩没心没肺,都落到这步田地了,还想看看热闹,踮着脚尖朝前头的院落望去。 “这大半夜的来山寨的人,非奸即盗,等瞧瞧是什么人。”小七彩伸长了脖子,一边张望,一边说道:“有个女的,还挺漂亮的,还有个老头儿,后面跟着几个人,不对不对……这几个人怎么有股妖气?” “你就别操心别人了,先操心操心自己。” “真的,不信你看看,上山的这几个人,真的有股妖气。” 我本来是没打算关注这些的,小七彩说了之后,我才站起身看了看。这一眼看过去,我立刻觉得眼神一滞。 我看不出上山的这几个人到底有没有什么妖气,但小七彩说的没错,这几个人里,有一个女人,年龄不大,身段长相都很出众。 我一下子认出来,这个女人,赫然就是之前见过的黄小仙,是黄老义的女儿。我跟黄家坟的人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彼此交往的还不错。 看到黄小仙,紧跟着我就看到了黄老义,黄老义显然是寅虎寨的贵宾,徐三魁和张先生一左一右的围着黄老义,三个人有说有笑,朝着院落走去。 到了这时候,我什么都顾不上了,立刻扯开嗓子喊道:“黄老义!黄老义!” “嚷嚷什么!老实点!”旁边几个看守听到我撕心裂肺的大喊,立刻就过来呵斥道:“再嚷嚷,就把你的嘴给堵了!” “黄老义!我在这儿!黄老义……”我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看守如何呵斥,都充耳不闻,不顾一切的跳出圈子,朝院落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不停的喊。 我这么一跑,几个看守立刻追上来,七手八脚的把我给按住,我拼命的挣扎,却挣扎不动。 不过,这边一阵嚷嚷,被黄老义给听到了,这老货的眼神好的出奇,朝这边望了一眼,可能觉得有点诧异,因为他根本就没见过我此刻附体的黑丫头。 “神算子!神算子!黄老义,过来……”几个看守看我还要喊,弄了块破布就朝我嘴里塞。 幸好在我嘴巴被塞住之前,总算是喊出了神算子的名字。神算子和黄老义称兄道弟,好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听到了神算子的名字,黄老义果然就站不住了,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黄老义毕竟是寅虎寨的贵宾,等他一过来,徐三魁就嫌几个看守太鲁莽,暗中摇了摇头,示意看守们住手。 黄老义不认得黑丫头,但等他过来之后,我立刻朝着身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躯壳指了指,说道:“黄老义,还认得他不?” 第116章 三件事 黄老义的眼睛特别尖,等我一直旁边的躯壳,他顺势望去,一眼就认出来了。 “哎?这是咋搞的?”黄老义跑到躯壳跟前,不过,躯壳还躺在张先生画出的圈子里,小七彩都知道这个圈子不能进出,黄老义自然也看得出,转头望向张先生,说道:“老张,这是弄啥?赶紧,撤了。” “义哥,您认识……认识这人?”张先生看着对黄老义很客气很恭敬,因为黄老义毕竟是黄家坟的族长,黄家坟的势力,非同小可。 “认识啊,不认识,会叫你把人给放了?” 我和躯壳还有小七彩,说到底也没有得罪过张先生,张先生自然犯不上因为这个跟黄老义翻脸。他扭头看看徐三魁,徐三魁大概也是这心思,不愿意和黄老义闹生分。 张先生很痛快的把那个圈子给抹掉了,圈子抹掉的一瞬间,小七彩夺路而逃,只不过张先生一直盯着她,闪身就把她给拦住了。 “到了我们寨子,都是客人,这么急着走,是嫌我们招待不周么?” “招待周不周,你还不知道?”小七彩撇了撇嘴。 小七彩和张先生说话时,黄老义已经把躯壳给抱了起来。黄老义的眼光果然很毒,看看躯壳,端详了一会儿,再看看我,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青衣楼。”我对那个俏三月心怀不满,一点都没有隐瞒,直言不讳的说道:“好像是青衣楼三月班的班主。” “青衣楼……”黄老义轻轻皱了皱眉,说道:“先不说这些,把你整好再说。” 黄老义这么一出现,跟寅虎寨的恩恩怨怨就只能放在一旁。一堆人帮忙抬着躯壳,一起进了徐三魁平时住的院子。 黄老义确实是行家里手,摆弄了一会儿,我就感觉迷迷糊糊的,好像做了一场梦,等到再苏醒过来时,已经回归到了自己的躯壳中。 “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已经没事了。”黄老义拍了拍我,顺势拉了一把,说道:“你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又扎实,没什么大碍。” 我站起身,觉得头重脚轻,好像宿醉了一场,不过,来来回回这么走了一会儿,感觉就好了些。 我是清醒了过来,扭头一看,黑丫头还在原地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微微翻着眼睛。 “她怎么办?” “这个丫头,自小就是个痴傻,被人拿来专门渡魂用的,没事,兄弟,我知道你心善,不用担心,等我走的时候,顺便带上她,到黄家坟去。” 等到我恢复正常,黄小仙站在旁边捂着嘴笑了笑,说道:“没想到你灵眉利眼的,也会叫人这么算计。” “我有啥法子?走到这一步了。”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徐三魁和张先生就派人来请,说是摆好了酒宴,给黄老义接风。我原本是不想去的,可黄老义非拉上我,说趁着这个机会,把我和寅虎寨之间的那点恩怨彻底化解了,大伙儿以后都还是朋友。 黄老义这么热心肠,让我觉得他到寅虎寨来,多半是有别的目的。 在黄老义的盛情邀请之下,我跟着一块上了酒席。山里的酒席,没多少讲究,大块肉,大碗酒。徐三魁和张先生碍着黄老义的面子,跟我敬了两碗酒,这件事就算是揭过去了。 “两位兄弟,这回专门上山,把该说的事说了。”黄老义指着我,对徐三魁和张先生说道:“这个兄弟不是外人,咱们聊的事情,不用避讳他。” 他们三个开始说正经事,其实事情不算复杂,我在旁边听了会儿,也就听明白了。 黄老义这次上山,是跟青衣楼还有十三寨当和事老的。我看得出来,徐三魁多少有点不自在,因为俏三月毕竟打断了他儿子的一条腿,在我们上山之前,独眼龙还专门带人偷袭了俏三月的船。两边刚刚动过手,如今黄老义就来做和事老,徐三魁自然心里不是很舒服。 “老徐,我知道你不得劲,可眼下,是没有法子的事。”黄老义劝道:“我当这个和事老,也不那么容易,十三寨,青衣楼,来来回回斗了这么久,也没斗出个谁胜谁负。” 说到这儿的时候,黄老义扭头问我:“神算子这些日子在哪儿呢?但和事老的事儿,还是好久之前他跟我提的,可如今他怎么就钻了沙子躲起来了?” “神算子掺和这些事干什么?” “他是青衣楼的人,他肯定要管这些啊。”黄老义咕咚喝了口酒,说道“归根结底,这件事啊,原本只是寅虎寨跟三月班的事,闹得大了,把十三寨和青衣楼都牵连了进去,好些人觉得不划算,神算子上次在我们黄家坟做客时,还专门和我说过这些。他知道我和寅虎寨的老张是熟人,这才托我给双方说和说和。” “神算子是青衣楼的人!?”我大吃一惊,和神算子结识了这么久,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走江湖算卦的,谁知道,他竟然是青衣楼的人。 这一瞬间,我突然就回想起来,俏三月为什么那么精准的找到我的下落,若没有神算子做手脚,俏三月是不可能在那么大的大河滩找到我的。 “别别别,老弟,你先别上火。”黄老义一看我的脸色变了,赶紧就在旁边劝:“神算子不是那种人,你出了事,让俏三月抓到,绝不是神算子把你给卖了。神算子是青衣楼的,他跟你呆在一块那么久,俏三月想要顺着这些找到你,对她来说也不是难事。” 我心里犹豫不决,因为和神算子交往这么长时间,仔细的回想一下,神算子的确不是那种人,他要想出卖我,就不用等到现在。 但我还是很不踏实,照黄老义这么说,神算子没有故意出卖我,但俏三月却知道我的身份。这就足以说明,我的身份已经泄露出去了,如果俏三月能知道,那河滩上别的人也能知道。 如果让人知道玉顶炉在我手里,从此以后,我多半就没有什么安稳日子了。 “这事,你放心,将来迟早跟青衣楼说个清楚。” 黄老义说的情真意切,我也不能再埋怨什么。那边的徐三魁脸色变了几变,可能也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带着几分不情愿,冲黄老义点了点头。 “就知道徐寨主是个痛快人,来来来,喝酒,喝酒。” 几个人又是一番痛饮,黄老义一喝酒,老脸蛋红扑扑的。 停了一会儿,黄老义又开始说第二件事,这件事一说出来,我看见一直都不怎么开口的黄小仙好像脸盘红了红。 我听了才知道,黄老义这是来跟寅虎寨应亲的。 徐三魁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被俏三月打断了腿,事后就常年住在山上,不下山,也不肯见人,徐三魁没办法。所幸,他还有个小儿子,岁数跟我差不了太多。 徐三魁的小儿子叫徐新杰,在沙匪窝子长大,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做事特别稳重,徐三魁的大儿子一出事,徐新杰便时常受徐三魁的指令下山办事。这其实也是徐三魁刻意栽培,寅虎寨没有子承父业的规矩,除非是给寨子立过功,又能以德服众,才可以坐上寨主的位子。 徐新杰当初带人下山的时候,无意中跟黄家坟的坟遇上了,还遇到了黄小仙,两边也是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起了冲突,最后还是张先生临时赶到,才把他们劝住。 就这么一面之缘,徐新杰就看上了黄小仙,回来之后想了很久,又知道张先生跟黄家坟的人熟识,所以托了张先生去跟黄老义说和说和这门亲事。这一次,是黄老义专程来给他们回话的。 “我这个闺女,性子野,难管束。上次老张带着小徐去黄家坟时,我看了那孩子,性子沉稳,恰好能压一压我这个闺女。老徐,老张,啥也别说了,俩孩子都愿意,我们这些做老人的也不能拦着,你们定个好日子,该办婚事办婚事,我们黄家坟可不小气,给陪嫁一定多给。” 徐三魁和张先生听了黄老义的话,都高兴了,忙不迭的端着酒碗敬酒。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徐三魁为什么一直都给黄老义这么足的面子,原来是牵扯到这些事情。 双方说好了这件事,彼此之间就更亲热了,徐三魁站起身给黄老义倒了酒,说道:“老哥哥,我们家新杰有些事,前几天下山了,至今没回来,他这碗酒,我替他敬了。” 黄老义乐呵呵的喝了酒,我则转头看看黄小仙,小声说道:“怪不得今天一看见你,就觉得一脸喜气。” 黄小仙不答话,脸却更红了,拿着酒碗和我碰了一下,一口喝了下去。 这一通酒又喝了两刻钟,黄老义一张老脸喝的关公似的。放下酒碗,缓了好半天,张先生给黄老义拿了茶,黄老义喝了两口,砸了咂嘴,说道:“老徐,老张,今天来,还有第三件事。我问你们一句,一个月之前,你们是不是有三个兄弟下山,然后就再没回来?” “对啊,是有这么回事。” “回不来了,他们三个,让人送到河里去了。今天来,就是要说道说道这件事,知道是谁把他们送到河里去的吗?” “老哥哥,你知道这事?” “不知道,就不来和你们说了。送他们下河的,是付千灯。”黄老义咬了咬牙,说道:“付千灯疯了,这半年里头,祸害了不知道多少人!” 第143章 河滩打捞 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孟温姐妹两个也无影无踪。我看了孟温留下的话,心里倒也不恼她。这段日子相处下来,让我对孟温有了些许改观。 我说不上她这个人是好是坏,但她也是个可怜人,一个被家族遗弃,又要千方百计维护妹妹的可怜人。 人,都是这样。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一步一步的朝回走。和孟温同行这几天,多少算是有些收获,最起码我看到了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景。 但心中的疑惑却仍然没有完全解开,走着走着,我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一直在想,自己的眼睛,为何跟别的人不一样,眼睛里那个不知来历,不知身份的吊死鬼,又是怎么印入目光深处的。 想来想去,想的头痛,索性就不去想它。我一边慢慢的走,一边借机恢复体力,等重新回到河滩之后,师傅当时临走前嘱托过的话,又一次充斥于脑海之间。 我仍是要在这条大河中不断的漂流,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有些烦躁。我这个岁数,放在乡下,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我却不能像别的人那样,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平静平淡的日子。我还得捞尸,永远和那些水中的浮尸打交道。 不过,自己烦躁了一会儿,心也就慢慢的平静下来。有些话,我总算是琢磨出一些味道了。 每个人,从生下来,面前就有一条路,无论这条路自己是否愿意去走,却终究要去走。因为这条路,就是命数。 下河之前,还得再准备一番,我暗自苦笑,每次安稳下来一段时间,就要出点波折,迫使我背井离乡,买来的小船都被丢弃了,不得不重新购置。幸亏方甜临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不少钱,否则的话,只靠捞尸那点微薄的进项,连肚皮都填不饱。 这个月份已经很冷,大河里的船家基本都停歇了。我弄了一条小船,为了减少麻烦,就没有挂捞尸的幌子。反正师父也说了,现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那具三眼浮尸,至于捞尸不捞尸,倒变的不那么重要。 日子归于平淡,每天清晨下河,在河里晃荡一天,到了黄昏时分就收船,如此这般,一连过了有七八天,枯燥乏味。 我没有固定的住处,因为不能总在一段河道寻找,几天时间把一段河道寻找遍了,然后就要换地方。天气一冷,在外面露宿就很受罪,我看着河滩现在倒是比较平静,心想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变故了,所以七八天之后,我朝南边迁徙了大约二十多里。 这个地方有一个小村子,距离河滩大约有不到十里路,已经是离河最近的村子了。我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这个村子因为地势比较高,所以往年汛期的时候受的影响不大。村民们只要还有地方住,有饭吃,就不会轻易背井离乡。村子里住的都是人,没有空闲的房子。 我找了好一圈,最终还是在一户人家的院子外头找到了一个窝棚。这是个很简陋的窝棚,平时是用来存放草料的。这户人家姓刘,两口子带一个七岁多的男孩儿。我跟人家商量了下,人家二话不说,叫我随便在窝棚里住。 窝棚简陋不堪,不过,我也不打算常住,只要把周近二十里左右的河道仔细的寻找几天,然后就会转移地方,所以并不在意住在窝棚里有多寒酸。 在村里住了能有三四天,这天半下午,我可能是在河里受了点风,觉得头晕,脑门也微微有些发热,所以提前收了船,准备早点回去休息休息。等驾船回到村子附近的河滩时,远远的就看到河滩那边聚集了一堆村民。 这个月份,天气冷,平时靠河吃饭的村民全都收船了,很少会见到这么多人一起聚拢在河滩上。 凭我的经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多半是出了什么事。 我把小船靠岸,然后一路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我看见河滩上聚拢的都是村子里的人,不仅有人,而且还弄来了两条船。其中一条船比较大,上面架着绞盘,还有很多绳子,看样子,似乎是想在河里打捞什么东西。 我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儿,暂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老刘家的儿子小勇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玩,我顺势一把拉住他,小声问道:“小勇,你们在这儿干啥呢?” “马二叔他们说,河里面有东西,还闪着金光哩。”小勇很顽皮,就这三四天时间已经和我混熟了,咧嘴笑着跟我说道:“不知道是啥,大伙儿就想捞上来看看。” 河滩上的很多事情,都流传的很广。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大河几乎年年改道,每次改道,就会把上游原本的村镇冲刷毁坏,因此,河水中时常夹杂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渐渐沉底,几十年上百年的留在了河里。除非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河底的东西才会出现。 河滩关于这样的见闻多得是,很多传闻里,都说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在河里捞上来什么东西,斗然而富。传闻归传闻,但对这些贫苦的村民来说,斗然而富的诱惑太大了。 谁也说不清楚河里到底是什么东西,还闪着金光。看得出来,一定有人亲眼看见了水中的金光,才会一传十十传百的把全村人都给引到了这儿。 那条大船上站了有十多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东西在水里,就需要有水性特别好的人下水去查探,找到东西,然后固定绳索,借助船上的绞盘给提上来。 有个外号叫老猫的村民,是这伙人的头。老猫大约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瘦小,不过非常机灵,精悍,脑子里主意也多,村里人大半都服他。此时此刻,老猫蹲在船边,朝水里看了一会儿,扭头对身后的人问道:“小马,你瞧清楚了吗?就是这个地方?” “猫哥,我怎么会瞧错?确实就是这里,金光闪了好几下,隔着这么浑浊的水,都瞧得一清二楚。” “那好。”老猫站起身,脱掉了身上的外衣,赤着上身,从旁边人手里接过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说道:“我下去瞧瞧。” “猫哥,小心着点。” “从小就在水里长大的,还怕下水?”老猫呲牙一笑,吸了口气,从船上直接跃入水中。 听小勇说,老猫的水性是出了名的好,一口气能憋半柱香的时间。等他下水之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住了这片水面。 老猫的水性是真的好,下水之后很长时间都没露头,就在一众人等的有点心焦的时候,水面上哗啦泛起一团水花,老猫的脑袋也随即浮出。 “猫哥,怎么样?” “下头有东西。”老猫的脸冻的有些发青,抹掉脸上的水,说道:“东西陷到泥沙里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喝口酒,暖暖身子。”船上的人赶紧丢下酒壶,顺势问道:“猫哥,下头是啥东西?” “跟我的手腕一样粗,看不见,只凭手摸,像是一条铁索。”老猫又喝了两口酒,把酒壶甩上去,说道:“拿根绳子来,粗一些的,不管是什么,总得弄上来看看。” 老猫带着绳子重新下水,这一次,他下水的时间更长,我在岸上看的有些头皮发麻,因为老猫这口气,憋的是够长的,若是换了我,这会儿肯定已经忍不住要浮上来了。 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水面上重新翻起水花,老猫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脸冻的更青了些,身子也在瑟瑟发抖。 “猫哥,成了么?” 老猫的嘴唇都已经发紫,估计是冻的说不出话了,只是点了点头,船上的人赶紧把他拉上去,裹上衣服,又给他酒喝,还有人端过来一个火盆,火盆里燃着炭,可以取暖。 老猫坐下之后,四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就全力开始转动绞盘。绞盘上的绳子比大拇指都粗,绳子里加了铜丝,外面还涂了几层油,非常结实,绞盘慢慢绞动,绳索收紧,河里的东西,也就一点点的被提了上来。 不多久,绳索就被收到了水面,我看见绳索一端紧紧绑在一条锈的疙疙瘩瘩的铁链上。铁链很粗,而且特别长,绞盘上的绳索已经提到了船舷,可铁索似乎还有很长一截浸泡在水里。 “果然是条铁索,铁索连着什么东西?” “我猜想,不会单单是条铁索?猫哥,要不要再看看,究竟是啥东西?” 老猫裹着衣服烤着火,点了点头,几个人又开始转动绞盘,铁索被吊出来很长,大船上面就不好驾驭了,村民划过去一条小船,把提出水面的铁索暂时盘在小船上。 这条铁索被拖出来至少有五六长那么长,却还是没有到头。到了最后,他们干脆把铁索给拖上岸,又召集了十多个人,一起用力在岸上拉动铁索。 五六丈长的铁索,又被拉出两丈,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借着夕阳的余晖,看见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金光闪烁了一下。 岸上的人来了精神,一起发力,拖着铁索又猛然朝后拽,那片闪烁在水下的金光,陡然被拖出了水面。 岸上的人顿时大吃一惊,这个从水里拖出来的东西,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从未见过。 第144章 没了 我吃了一惊,因为想不到从水里拖上来的,会是这么一个东西。 不仅我吃惊,别的人也很吃惊,船上的人,岸上的人,都停了手,呆呆的看着这东西。 这东西,是一个很大的球,圆滚滚的,如同黄金铸造出来的一般,通体金芒闪烁。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黄金球,更不可能是实心的,否则,这么多人也无法把它给拖上来。 短暂的惊诧之后,有人就慢慢的凑了上去,仔细的观摩。我不想出风头,跟在人群后,也上去看了几眼。 如我所想,这个足足有半人高的圆球,不是实心,是两个半球拼在一起组成的,圆球上面那条缝隙还清晰可见。 有人轻轻用指头在球上敲了敲,听着声音,像是金铁,但具体是什么,还得找懂行的人来看看才行。 “是金子的吗?” “做你的大头梦,真是金子的,刚才船都被压塌了。” 村民议论纷纷,我则在一旁琢磨。这个空心的圆球没有浮出水面,但是可能也没有完全沉底,我估摸着,造圆球的人计算的非常精准,这个圆球入水之后,会在水中悬浮,所以,才会用这样一条铁索给坠着。 “铁索还没有到头。”老猫在大船上缓过了刚才那股劲儿,走到船边,看看铁索,还有圆球,说道:“再拖拖看,后面还有啥东西。” 这个圆球是什么东西,暂时没人知道,可村民们觉得,越是自己不认得的东西,可能就越值钱。一伙人干劲十足,拽着铁索又朝后拖。 不多久,铁索被拖出两丈,此刻,又是一片金芒在水下一闪,紧跟着,另一颗一模一样的黄金色的圆球,从水中被拖到了岸上。 两颗圆球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略微沾染着一些泥沙。人群里有个上了岁数的人,明显有些激动,他跟大伙儿说,铜铁之类的东西,在水里泡旧了,一定生锈,只有黄金是不会生锈的。 一帮人欢呼雀跃,都想去验证验证,这两颗圆球究竟是不是黄金的。哪怕就算只度了层金,也是一笔不小的收获。 “先别忙。”老猫抬头看看夕阳,说道:“天快黑了,把铁索再拖一拖,等全拖出来再看也不迟,这么大的球,还怕它跑了不成?” “猫哥说的对,说的对。” 一帮人齐心协力,不断的拖拽,我在旁边看的聚精会神,头也竟然不晕不烧了。 等到太阳完全落山,又拖出了三颗圆球,但铁索出水太长了,所有人一起上阵,也无法拖动。有人赶紧跑回村里,把骡子毛驴之类能用的牲口全带了过来。 天完全黑透的时候,铁索终于完全被拖了出来。铁索很长,我已经判断不出有多少丈,但我查的清楚,那种黄金般的圆球一共有九个。 圆球上岸之后,人们就开始琢磨,这些圆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更关心圆球是不是镀了金。 我趁机在一个圆球周围走了两圈,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圆球无比光滑,摸着就和一面镜子一样,圆球中间那道缝隙填满了泥沙,有人用铁锹试着撬了撬,根本撬不动。 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有人想把圆球给弄回去,但铁索和圆球在水里的时候,好歹还能硬拖上来,等全部上岸,光这条铁索,就无法拖动。村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老猫出了主意,圆球搬不动,就只能暂时留在河岸上,再留几个人看守着。等明天天亮之后,尽力去找个懂行的人过来看一看。 人们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只能按照老猫的主意去办。几个年轻人留下来照看圆球,为了更保险一些,他们从村里拉过来几车草,用草把圆球给盖了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是很奇怪的,因为住在河边这么多年,这种东西不要说没见过,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我在回去的路上,还跟老刘聊了一会儿,老刘说,他活了这三十多年,也是头一次亲眼目睹。 我在窝棚里睡了一觉,窝棚毕竟不如火炕那么舒服,到天快亮的时候,我就被冻醒了。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我随手抹了把脸,在窝棚外头生了堆火,烤了些干粮,又烧了点水,吃饱喝足,天已经蒙蒙亮,村里渐渐有人起床。 起床的人都惦记着那些圆球,这种事根本不用谁去召集,每家每户都出了人,到河滩上去守着圆球。等人多了之后,老猫叫了两个年轻人,到六七十里之外的一个小镇子上,去请一个平时帮人看香破事的大仙。 两个年轻人急匆匆的走了,天虽然冷了,不过很晴朗,太阳升起之后,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昨天捞出圆球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没顾得上看。这会儿仔细的观看了一番,就觉得圆球虽然大,但是铸造的很精巧,至于别的,就暂时看不出来了。 光滑如镜的球体,能映照出人的倒影。我看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终究是个外人,在这儿呆的久了,会被人误会是想捞好处。恰好也到了该下河的时候,我就转身离开,朝昨晚停靠小船的地方走去。 “哥,你去哪儿?”小勇一路小跑的跟上我,问道:“你要下河么?带我去捞鱼呗。” “天冷了,鱼都钻沙了,捞不着,等天凉快一些,我再带你下河。” “哥,求求你,就让我捞一条鱼呗。” 小勇一个劲儿的央求,但我可不敢随便就带他下河去。这是老刘的独苗,真出点事,老刘他们夫妻也就活不下去了。我哄了半天,最后答应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一条鱼,他才作罢。 这一天,我都在周围二十里左右的河道巡游,这种忙不目的的寻找,很难会有结果。等到一天过去,我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这一天时间算是又白费了。 不过,这样的结果也在我意料之中,所以我很快就恢复了情绪,驾船返回。 今天回去的晚了一些,等到了平时停船的地方,天已经黑了,圆月高悬,借着月光,我能看到河滩上的圆球还在原位,依旧围拢着一些人,正在看守圆球。 我停好船之后,没想到白天对小勇的一句承诺,让他一直等到现在。他手里拿着一根钓竿,跑过来拉着我不放。 “哥,你说话不作数。”小勇看见我两手空空,立刻不干了:“应了我要带一条鱼的,怎么没有带?我自己在这儿钓鱼,也没有钓到。” “那我给你钓一条鱼。”我捏了捏小勇的耳朵,说道:“把钓竿给我。” 小勇正是贪玩的年纪,只要有人陪他玩就很高兴。我们俩在河边选了个地方,然后坐下来钓鱼。我一边往鱼钩上挂饵,一边朝圆球那边望了望。我记得早上下河的时候,老猫叫人去请大仙了。 “去请大仙的人还没有回来?” “啥大仙啊。”小鱼咧嘴笑了:“就是个老骗子呗。” “谁说的?” “我爹说的,那就是个老骗子,啥真本事都没有,成天装神弄鬼的,说是能看香,还能给人治病,找他治病,没病也的给他治死。”小勇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家后面的三伯,你不是也见过么?前两年有了病,找了个大仙给看看,大仙给弄了一包香灰叫他吃,我还去偷偷尝了尝,难吃。那东西吃了能给人治病么?” 我哈哈笑了笑,小勇也跟着一起笑。我们俩在河边钓鱼,老刘就叫小勇回家,小勇不肯,我跟老刘说,在这儿玩上半个时辰就回去。 马上就要十五了,月亮很圆,我一边钓鱼,一边和小勇说话。童言无忌,什么都敢说,可越是这样的话,越叫人觉得质朴真诚。远处看守圆球的人少了一些,晚上太冷,上岁数的人顶不住,老猫也在这儿守了一天一夜了,回家去睡觉,河边就留了两个年轻人。 我们俩在这边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总算是给他钓上来一条小鱼。小勇很高兴,用一只小罐子装了水,把鱼丢进去,然后提着罐子和我一起回村。 “哥,有人说,那几个球球,是金子的?”小勇边走边问道:“要真是金子的,就值钱了呗,能换好些好些好东西?” “赶紧回家做梦。” 我们俩有说有笑,这样的日子虽然过的清苦,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可是心里却是轻松,要不是有师父的嘱托,我真想在这儿好好的住上一段日子。 快走到村子的时候,小勇一手提着小罐子,一手挠了挠头,停下脚步,朝后退了退,又紧走几步跟上我,在我后面转来转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我回头揪着他的耳朵,说道:“赶紧回家,再吃一些,你爹你娘就该着急了。” “不是,哥,我怎么瞧见个稀罕事。”小勇又挠了挠头,看看我,又看看地面:“哥,你是不是丢什么东西了?” “丢东西?丢啥东西了。”我顺手在身上摸了摸,我下河的时候,一般不会带什么要紧东西,身上无非就是那几件杂物,摸了一遍,一件也没少:“没丢东西啊。” “没丢东西,那……那你的影子呢……”小勇说道:“你的影子怎么没了。” 第145章 烙印之影 小勇的话让我有点听不懂,但是,等我扭过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的时候,脑袋上就冒出了一片白毛汗。 我站在前面,小勇站在后面,头顶的月光洒落下来,我能清楚的看到小勇身后的影子。 然而,我身后的沙地上,空空荡荡,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我的影子。 我一下就头晕了,这种事情,我没有遇到过,也根本不清楚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我知道,民间老话里传说的,只要是活人,都有影子,除非是鬼,才不会在地上留下身影。 “你的影子呢?”小勇恐怕还没有听说过这些相间传闻,只是觉得有趣,围着我一圈一圈的跑。我能看到,他一边跑,身后的影子就一路跟随,但围着我跑了十多圈,我依然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我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换了个地方站着,又看看头顶的月光。站在这儿,势必会有影子,然而,等我站定之后回过头,身后的沙地却还是空空荡荡。 “哥,你是怎么把影子给变没的?教教我呗。”小勇只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事情,来来回回的绕圈子,嘻嘻哈哈的笑。 我什么也不敢多说,脑袋一下就乱了,只想先把小勇送回村里。 “哥,你咋了?”小勇跑了一会儿,看见我沉着脸不说话,才觉得有些不对头,停住脚步问道:“哥?你到底咋了?” “没什么,像是受了风,有点头疼。” “那赶紧回去。”小勇倒是懂事,一听我头疼,赶紧就提着小罐子,说道:“哥,我到那边去,把我的水桶拿回来。” 小勇为了到河边抓鱼,还专门弄了只小木桶。我带着他朝河滩藏放圆球的地方走过去,尚未走到跟前,就看到两个负责守夜的人,正凑在一起喝酒。天有些冷了,老猫还专门交代过,晚上不能燃火取暖,害怕偶尔路过的人看见火光会凑过来。所以,两个守夜人只能喝点酒,聊聊天吹吹牛,来打发时间,把这漫长的一夜熬过去。 小勇去拿了小桶,这个时候,我的目光一转,一眼就看见两个守夜人的身后,空空荡荡。 他们的影子,似乎也丢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急忙就朝前走了几步,两个守夜人看到我,还招呼我过去喝两口。 “不喝了,有些头疼,今儿个不能喝酒。”我什么都不敢多说,跟对方答了两句话。答话的时候,我看的清清楚楚,这两个人的影子,果然没有了。 我压根就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心急火燎的把小勇给送回了村子。等小勇回家,我在窝棚里翻了块干粮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吃了,心里不停的嘀咕着。 我在窝棚外面转了一会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可是不管怎么看,我的影子就真的和丢了一样,无影无踪。我有些站不住了,这种事情很是反常,我一个人也拿不定主意,想来想去,就只能到河滩那边去,试探着跟那俩人聊聊,三个人都没了影子,凑在一块儿一起想办法,也比我一个人在这儿瞎捉摸的强。 我急匆匆的朝着河滩那边赶去,从河滩到村子,一来一去十七八里的路,即便是一路小跑,也走了差不多半个来时辰。等我气喘吁吁赶到河滩的时候,那两个守夜的人不见了,他们喝酒的酒瓶还留在原地,人却袅无踪迹。 我也说不清楚,这俩人是去解手了还是做别的去了,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踏实。我在附近找了一圈,没能找到他们,就愈发的慌乱。 但是,慌乱了一会,我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不管现在我是惊慌失措,还是安如泰山,反正事情已经出了。师傅以前也和我说过,遇到事情的时候,尽量不乱,因为一乱,心神就会搅扰,说不准会一错再错。 我吸了两口气,又在周围转了一圈。夜间的河风夹杂着一股潮湿冰凉的水汽,从河滩掠过,我迈出去几步之后,一阵河风吹散了一团干草,盖在草下的金黄的圆球,便露了出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圆球散发着一阵一阵温润的金光,我看着这些圆球,心里突然将所有的杂念都暂时抛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这些圆球究竟是不是黄金铸造的。在河滩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听说过大河里能捞出这样浑圆的金球。我绕着金球走了一圈,在一阵一阵的风声之间,我突然警觉起来。 我听到了一阵哭声,隐隐约约的哭声,但是竖起耳朵一听,感觉这阵模糊的声音又仿佛是嘶吼和呐喊。乱七八糟的声音虽然轻微,却一下子把我的脑袋搅动的七荤八素。我晃了晃头,朝周围看了一眼,想要分辨声音到底是从哪儿传来的。 但风中的声音非常杂乱,一会儿像是从西边传来的,一会儿又像是从东边传来的,分辨了半天,我突然又觉得,这阵如同嚎哭声,又如同嘶吼般的声响,近在眼前。 我浑身上下的汗毛顿时一根根直立起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我感觉出来,这声音,似乎真的就是从眼前的金球里传出的。 金球一定中空,但里面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老猫去请人过来看,暂时还没有回来。我慢慢的贴近了金球,又把耳朵贴到了金球上。 耳朵一贴近金球,所有的声响好像顿时就消失了,甚至连呼啸的风声也戛然而止。 “你在……听什么……” 金球里好像随即传出了一道很模糊的声音,声音虽然模糊,每个字却都清清楚楚的落到了我的耳中。我吓的倒退了几步,心砰砰的乱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脱出来。 我一退出来,耳边的风声就又开始回荡,我的脑子晕乎乎的,站在原地,一时间竟然分辨不清,刚才那声音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我自己听错了。 我虽然心里有些畏惧,可总想把事情给搞个清清楚楚,我又一次迈动脚步,靠近金球,然后把耳朵贴上去。 和前一次一样,风声顿时消失,耳边一阵空灵。紧跟着,这片空灵之间,又有一道模糊的声音落入了耳廓。 “你的影子丢了……你知道丢在什么地方了吗……” 这一次,我是真的承受不住了,大叫了一声,慌忙退出来好几步。那模糊的声音,一直都在耳边萦绕,搅动的我神魂颠倒,不知所以。 这金球里,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人在极度的惊惧之中,还会有种发自心底的愤怒,这一瞬间,我像是抓狂了一般,一下子从附近拿起了一把村民遗留在这儿的镐头。镐头很沉重,我把镐头高举过头顶,用力朝金球砸了下来。 咚…… 金球立刻被砸出了一个凹坑,但球身还是好端端的,没有损坏。反倒是我握着镐头的手,被震的有些发麻。 这一下,算是把我震的清醒了一些,可我不肯罢休,暗中甩了甩发麻的手,重新握住镐头,想要再继续砸。 月光洒落,就在手中的镐头又要落下的那一刻,我陡然间在金球的一侧,看到了一团一闪而过的影子。我急忙绕了过去,这一下,我就看见光滑如镜的金球上,果然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这绝对不是我的倒影,这团影子,如同烙印在了金球上一般,又像是水一样慢慢的流淌着。影子不断的变幻,却能分辨出是人形。我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个端倪,立刻凑近了些,想要看的更清楚。 这一靠近,金球上的影子又扭曲了一下,猛然之间,影子似乎扭了扭头,我顿时就看到了一张不甚清晰的脸庞。 这张脸庞,不算熟悉,却也绝对不算陌生。我认得出,这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好像姓马,别人都喊他小马。 影子只转了转脸,立刻又像是水一般的流走了,流到了金球的另一侧。我站在原地,呆呆的回想,想了一会儿,一个可怕的念头便在心中萌生出来。 我急忙转到了旁边的一颗金球上,此时的月亮,近乎圆满,月光很清亮,在我转到另一颗圆球跟前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了一团黑影。 我凝神注目,仔细的辨认,看了好一会儿,我一下子又辨认出来,这团影子,应该也是村里的一个年轻人,但我记不得他叫什么名字。 我急忙转到别的圆球又看了一下,第三颗圆球,一样烙印着一团黑影,我正在辨认这团黑影到底是谁,余光一瞥,立刻看见从不远处通往河滩的路上,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几道身影。 距离太远,我看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人。此刻的我,心神已经完全绷紧了,随即伏下身子,平趴到沙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一旁。 离圆球不远处,有一个很小的沙坑,刚才被风吹落的一团干草恰好落在坑里,我身子一翻,就滚到了坑中,悄悄的探出半颗脑袋,双眼一眨不眨的盯住了从远处赶来的几个人。 第501章 先一步 黄泉捞尸人丢下长棍,意思很明显,他现在已经不需要武器了,只靠自己一双拳头,就能横扫一切。 万坤一看见黄泉捞尸人身躯外的淡淡白光,忍不住就后退了一步。他原本并不是黄泉捞尸人的对手,前一次还是联合了无名氏和守路人,三大高手一起发力,才重创了黄泉捞尸人。就因为黄泉捞尸人受了重伤,修为大打折扣,万坤才一个人前来主持围剿。 可是这片精魄神光附体之后,黄泉捞尸人宛若完好如初,面对这样的绝世高手,即便万坤也心里发虚。 他明知不是对手,就不再做无谓的争斗,急速的退到一旁。可船只四周那帮人却看不出许多,而且差不多都爬到了船上,仍然叫嚷着一窝蜂似的冲了过来。 他们这时候冲过来,跟找死也没什么区别,我根本连动都不用动,黄泉捞尸人已经狂风一般的席卷开来。 没有人能挡住他的凌厉一击,挡者披靡,瞬息之间,最前面的十来个人全都骨碎筋折,有些倒在甲板上翻滚,有些直接落到了河里。 万坤很果断,看到黄泉捞尸人出手之后,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在这团淡淡白光的加持之下,黄泉捞尸人似乎真的像是痊愈了。 他猛然一转身,直接从这条船跳到了旁边的小船里,小船上的人不要命的划动,很快就到了岸边。 到了这个地步,谁都能看出万坤是逃走了,他都逃走,剩下的人肯定无心恋战,纷纷退走。 这一退走,就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这帮人没有抱头鼠窜,但远远的站在河滩那边,也不敢靠近。黄泉捞尸人的威名,他们很多人都是知道的,敢跟着万坤过来围剿,就是看黄泉捞尸人受了重伤,等黄泉捞尸人一恢复,谁都不想找死。 “咱们……咱们也走……”我的脑袋到现在还是晕的,心想着千万不能再节外生枝了,如今好容易找到机会,得赶紧离开。 但这条船还是被困在河面上,黄泉捞尸人转身跳到漂荡在旁边的空荡荡的小船上,伸手接住我。 河面上的人都散去了,空荡荡的河道如入无人之境,我们两个就驾驭这条小船顺流而下,不多时就远行了十多里。我不断的朝后面张望,有些人看着还是不死心,但不敢跟的太近,就在岸边尾随。 “不用理会他们。”黄泉捞尸人独自一人掌船,并不在乎岸边尾随的那些人,走陆路不可能有水路快,只要没有船只跟来就行了。 到了这时候,我算是松了口气,头晕的有些难受,斜斜的靠在小船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团精魄神光,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也没有隐瞒黄泉捞尸人,把得到精魄神光的经过,如实跟他讲述了一遍。黄泉捞尸人听的时候,就有些动容,等听完,立刻问道:“那个傻子,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已经安置好了。” “带我去找他!”黄泉捞尸人不假思索,随即停下小船,问道:“他在什么地方?” “在……在相城。”我知道,黄泉捞尸人是很少会变脸色的,真要是变了脸色,那就说明事情非常要紧。 我不知道他找傻子干什么,但他一听到这个,就不淡定了。我跟他说了前往相城的路,两个人又走了一段水路,然后悄悄的上岸。 我带着他朝着相城的方向而去,北边的河滩刚刚出了这么大的事,乾坤道的人知道我跟黄泉捞尸人一起逃走,肯定不会就这样放弃。虽然黄泉捞尸人吸纳了那团精魄神光之后,状况好了很多,但还是不惹麻烦为好。 我专挑着一些小路走,赶路途中,我问过黄泉捞尸人,这团精魄神光是什么东西,那个怪人又是什么来历。 黄泉捞尸人沉吟不语,不过,他这个举动,其实已经说明,他是知道这些问题的,只不过就看他愿意不愿意告诉我。 “有什么事,老是一个人憋在肚子里,有意思么?憋的时间久了,不怕把自己憋出什么毛病?”我在旁边劝道:“该说的,你多少也说一说啊。” 黄泉捞尸人依旧沉默不语,我也不好再催了,他这个人,不想说的话,即便再问,也没有什么用。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来勉强你。” “你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黄泉捞尸人想了一会儿,说道:“这团精魄神光,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炼的出来。” “就是那个怪人吗?那怪人他到底什么人啊。”我对这个很好奇,怪人必然不是碌碌无名之辈,可是以前却从来没听说过,河滩上有这么一号人物。 “你可能知道他,不过,如今的大河滩,知道他的人,已经很少很少了。”黄泉捞尸人说道:“乾坤道一直有前后两祖,前祖说的是开山立派的祖师尚方,后祖说的是继承尚方衣钵的屠天。” “你的意思是!?”我吃了一惊:“那个怪人是……是屠天?” 我之前知道有屠天这么个人,人间路的木老头雷老头,原来就是一直在打听屠天下落的。我知道屠天没有死,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个隐藏小山村里的怪人,会是屠天。 屠天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我从来没有见过。当初听木老头他们说起屠天的时候,我还想过,这样一个人物,若是真的还活着的话,那他一旦出现,就将会是一场灾难。 “他很厉害。”我急忙对黄泉捞尸人说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手下了,招揽起来,去那个小村找屠天去。” “不用找,他现在必然不在了。”黄泉捞尸人说道:“现下先去找那个傻子。” 我也不知道黄泉捞尸人为什么非要找那个傻子,但他催的很急,我路上不敢耽搁,尽最快的速度赶路。 和我所想的一样,乾坤道的人果然不肯罢休,我们走过来一路,时常都能遇到一些在四处搜索寻找的江湖人。我有意避开,最后还是平安无事的来到了相城附近。 “青衣楼如今是在相城。”我对黄泉捞尸人说道:“那个傻子,我暂时托付给卫道了,卫道没有住在城里。” “卫道……”黄泉捞尸人眯了眯眼睛,说道:“他倒是个守信的人。” “走。”我指了指相城城外那一片树林,说道:“卫道平时住在城外,傻子就在他那边。” “我不与卫道见面了,你去把傻子领来。”黄泉捞尸人停下脚步,可能是不想跟卫道碰面。 我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或许心里有一些忌讳,所以也没有勉强,让黄泉捞尸人在原处找个地方等着,自己快步来到了树林。 树林里的小屋依旧,我还没走到跟前,卫道已经从小屋里走了出来。我急匆匆的奔过去,不等开口,卫道就先摇了摇头。 “这一次,没有把你托付的事情做好。” “怎么……怎么了?” “那个孩子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了?”我吃了一惊,卫道是什么本事,我心里很清楚,不要说是个傻子,就算是个江湖高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从卫道面前溜走。 卫道平时住在城外,很少会到城里去。我把傻子托付给他,傻子每天傻愣愣的呆在这儿,除了吃喝,什么也不做,一天天的闲坐,看着十分无聊,卫道就是看他无聊,所以才特意带上他,进城一趟,让他看看城里的热闹。 果然,卫道带傻子在城里转了转,傻子看的眼花缭乱,不时的嘿嘿傻笑。不过相城是个小地方,没有桐川那么大,转了半个时辰,已经转了整整一圈。 正好到了午饭时分,卫道就带着傻子到了青衣楼,在这里吃一顿饭。卫道是青衣楼的贵人,他一来,方晓荷带着在相城的几个堂主一起作陪。卫道也破例跟这几个人喝了一点酒,桌上都是好酒好菜,傻子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人家还没喝两口酒,傻子就吃饱了。 傻子一吃饱,在酒桌上坐不住,当时他们就在后院的厅堂里吃饭,傻子跑到院子里玩,谁都没当回事,而且后院到前院的院门,一直有人把守着。 然而,这顿饭一吃完,傻子就不见了,初开始,还以为他是不是躲到了什么角落里,一帮人几乎把整个院子掀了个底朝天,却没有发现傻子的踪影。 傻子就这样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是卫道根本没有想到的,他也一直在考虑,等见了我之后如何去解释。 听完卫道的话,我也一头雾水,傻子是不怎么正常,可他傻愣愣的,到底是怎么逃走的? “这件事,着实是对不住你。” “那个傻子,就是时常乱跑,我带他过来的时候,一直都紧紧看着他,免得他悄悄溜走。”我看着事情已经成这样了,也不能去埋怨卫道。 我跟卫道说了几句,想着赶紧回去给黄泉捞尸人报个信,所以匆忙离开了。 等离开树林的时候,我觉得这件事情是不是太巧了,黄泉捞尸人刚要找傻子,傻子就提前不翼而飞。 难道,傻子又是未卜先知,知道黄泉捞尸人会来找他,所以提前一步离开了? 第504章 悔意 此时此刻,我仿佛遇到了这一生最为难的事情,站在雅间的门外,手都伸出来了,却没有去推门。 这时候,隔着屋门,我听到了安有年的声音,安有年是大沙河的龙头,安五公子的亲爹,上次我到金玉堂时,跟他照过一面,对他的声音还有印象。 吱呀…… 我这边正在举棋不定,雅间的门突然从里头被拉开了,一名金玉堂的堂主可能是要出去方便,拉开门,一眼看到我正站在门外,对方顿时一惊。 “你……” 我也心里一惊,雅间的门被拉开,隔着这名堂主,我能看见雅间内的大桌周围,满满坐了一桌人,安有年坐在上首,方甜与安五公子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 “我来找你们总堂,说些事情。”我看到对方拉开屋门,反正彼此都已经照了脸,心里不管有多少犹豫不决,现在也不用再去躲躲闪闪了,因此,我直接开门见山,把来意说了出来。 这名堂主立刻犹豫了,这样的事情,他肯定做不了主,急忙闪身躲到一旁。 我站在了这一桌人面前,方甜看到了我,安家父子也看到了我。 方甜的脸色变了,安五公子的脸色也变了,前些日子在河滩围捕黄泉捞尸人的时候,安五公子还跟我见了一面,他多半也没想到,十多天之后,我也堪堪的来到了望月楼。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安五公子吸了口气,脸色很难看,只不过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发作。 “既然来了,也是客人,今天是我们大沙河跟金玉堂的好日子,有什么事情,都喝过了酒再说。”安有年毕竟岁数大一些,不想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请到别的雅间去,需要什么,只管要,都算在大沙河的账上。” “我什么也不要,来这里,只为了跟方总堂说句话。” 安家父子一起皱起眉头,暗中望向了方甜。 方甜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我的眼前,仿佛一下子空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方甜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你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吗?”我眼睛里看不到别人了,说话也毫无遮拦:“若你还记得,你就应该知道我的为人。”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方甜明显有些伤感,我们相识的时候,她正是孤立无援之时,还是我和石河湾的穆九一起到了萧山,帮她夺回了总堂的位置。 曾经同甘共苦,曾经生死与共,曾经海誓山盟,过去的,虽然都过去了,可有些事情,却烙印在了心中,无法泯灭。 说起从前,联想现在,我会觉得难过,方甜必然也会难过。 “是,都是过去的事了,再提起来,没有什么意义,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害你。”我沉下心,缓缓说道:“我在心里想过无数次,我们若是今生无缘,你找个好人家,以后半生,能过的平安快乐,那也罢了,可你万万不能嫁给大沙河安家。” “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安五公子一直都忍着气,等我说完这些话,他顿时恼羞成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不理会安五公子,接着对方甜说道:“你娘以前和你说过的话,你自己也不会忘记,托付一生的人,要值得托付。” “你!”安五公子大怒,站起身就想动手,桌上除了大沙河的人,还有金玉堂的人,金玉堂的人肯定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乱子,纷纷离座,拦住了安五公子。 “金玉堂的各位兄弟,你们也都瞧见了,不是我非要在好日子闹事,这小子他!他!”安五公子气的脸都绿了:“他欺人太甚!” “安家兄弟,先坐下,先坐下再说。” 我也不管安五公子现在是什么态度,反正既然到了这一步,该说的话,肯定都要说完。 “大沙河在河滩拐卖人口,把贫苦百姓家的姑娘骗出来,然后送到南方,卖去南洋,这样的事情我自己都遇见了两次,我没遇见的,不知道会有多少次了。”我望着方甜,说道:“这样的人,你将余生托付给他,你会放心吗?” “血口喷人!”安五公子忍无可忍,抓着桌上的茶壶就扔了过来。 我闪身躲开,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若你不信我的话,可到处去打听打听,等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今天这亲事,不定也罢。” 我这些话一说出来,除了安五公子,剩下的人都哑口无言。大沙河虽然明面上早就脱离了沙匪,做一些看着很正经的买卖,但暗地里的勾当,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 方甜常年坐镇总堂,可能不知道这些,可下面那些堂主都是老江湖,不会一无所知,只不过碍于脸面,又没有真凭实据,所以都闭口不提。如今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给说出来,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你们闪开!闪开!”安五公子此刻想要淡定也淡定不下来,还有两个大沙河的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一起朝着桌子走过来,想要动手。 “都住手!”方甜站在原处,猛然一抬手,头也不回的说道:“这是金玉堂的地头,有什么事,金玉堂说了算,都先住手。” 大沙河的两个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安有年。安有年还算是耐得住性子,虽然脸色铁青,但没有怂恿手下人动手。 方甜的目光,在不断的闪烁,尽管她没有多说什么,可是从她的目光里,我却看出了很多很多。 我能看得出来,她一定回想到了我们过去朝夕相处的日子,我也看得出来,她一定知道我是鼓足了勇气,才来到萧山。 她必然也清楚我的为人,知道我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血口喷人,来搅乱大沙河同金玉堂的联姻。 “朋友,凡事适可而止。”安有年对我说道:“若是真跟我们大沙河有什么过节,大可不必用这种手段,等今天的事情了结,你摆个章程,我必奉陪。” “大沙河做的事,你们大沙河的人自然最清楚,不用摆什么章程,你们跟我没仇,但是,你们跟河滩上那些被骗走了女儿的老百姓家里,可都有大仇。” “你一口一个拐卖人口,有什么凭证?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安有年转头对方甜说道:“方总堂,我们大沙河清清白白,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已经金盆洗手,虽然依旧行走江湖,却做的是正当生意。” “我没有什么凭证,那些丢了女儿的家户,总是最好的凭证,只需找他们问一问,什么都清楚了。” “看起来,你是当真要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安有年眯了眯眼睛,涵养再好,此刻也是火冒三丈:“你觉得,你能扛得起这件事吗?” “今天就算天塌了,我也扛下来!这件事,我管定了!” “好,有种,话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后悔。” “好了……”方甜似乎有些头晕目眩,虽然酒席还没开始,一口酒都没有喝,却像是熏醉了,她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不要争执了,这件事……先放一放……” 这话一说出来,安家父子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们把聘礼都给了,只差定亲这一步,要是临时出现了变故,耽搁一下,方甜若再反悔,那就一发不可收拾。 退一步讲,事情若是传扬出去,大沙河还有安家父子的脸面,就算是丢尽了。 “方总堂,这都是说好的事情,怎么能……怎么能说变就变啊……”安有年急忙对方甜说道:“咱们前前后后也谈了几次了,为了表示诚意,亲事还没有定,我们就先下了聘礼,方总堂……” “我累的很,想要去歇一歇。聘礼,回头我派人退给你们。” 方甜这句话一说出来,显然就有了反悔的意思,安五公子鼻子都气歪了,但这终究是金玉堂的地盘,而且他也不能直接就跟方甜完全翻脸,所有的怨恨和火气,便无形中全都宣泄到我身上来。 在安五公子看来,这件事全都因为我,若不是我跑来捣乱,他们此刻没准已经高高兴兴的喝着酒,把亲事定下来了。 “刚才这小子不是说了吗!今天的事情,天塌地陷了,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安五公子一拍桌子,指着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聘礼要退,你现在退给我!别的东西,我不要了,五万现大洋,拿来!” “行。”我深深吸了口气,五万大洋,我一辈子都没有过手过这么多钱,但是我先前说了,这件事结局如何,我一个人来承担。而且,我不会赖账,去找神算子,黄老义,阳雷,穆九他们,拆解一下,我相信这些人多少都会给我凑一凑:“半个月时间,我把钱还给你。” “不行!”安五公子就觉得撕破脸了,一点情面不留:“就在这儿还!若是还不上,今天你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第514章 牛头山 我从地洞里取了些东西,然后又火速赶回了石河湾,把取的财宝给了穆九一大半。 交给穆九的这点东西,在屠天的藏宝洞里,只算的上九牛一毛,可却足够石河湾度过这个荒年。有了钱,便有了奔头,石河湾上上下下兴高采烈。 穆九看着粗枝大叶的,其实心很细,趁着众人欢呼雀跃的时候,他把我叫到一旁,问我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九哥,你管哪儿来的东西,既然拿来了,你用着就是了。” “兄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些东西,可都像是老物件。”穆九拿了一块我送来的银饼子,说道:“这都存放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藏宝洞里的银锭银饼,都经过了妥善的存放,但毕竟时间太久了,穆九一眼就看得出,是过去的老物件。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是信不过穆九,只是这个藏宝洞是屠天告诉我的,归根结底,并非我本人的东西。 “九哥,你要信得过我,就别问了。” “信得过你。”穆九也知道我的为人,不可能取别人的不义之财:“人人都有苦衷,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不问。” 我一心就想把河滩上那些零星的沙匪都招揽起来,沙匪里肯定有十恶不赦之徒,但也不乏穆九这样忠肝义胆的好汉子。若是能把不成气候的沙匪聚拢到一起,不仅替河滩除了一害,而且还能借此跟乾坤道斗一斗。 我跟穆九说,想招揽一批人,我这边的事情,穆九多少知道一些,肯定也明白,我招兵买马,是为了跟乾坤道一争高下。 “等过几天,我替你跑一趟,问问那些兄弟们。”穆九说道:“若你就是想跟乾坤道斗斗,那帮兄弟,多半都是愿意的。” 河滩上那些小股的沙匪如今被挤兑的活不下去,跟乾坤道有很大的关系,人人心里都恨乾坤道,有这个契机,就有把他们聚到一起的可能。 我在石河湾暂时住下了,就打算等穆九外出的时候,跟他一路同行。穆九这边拿到了钱,就有了底气,派人到外地去采买一些粮食,准备分给平时对石河湾多有帮衬的村子。等到粮食分发妥当,我们就能动身了。 结果,在这儿住了两天,就有几个人登门拜访,我听报信的人说,好像是什么牛头山的人。 “九哥,牛头山是什么来历?” “牛头山就是个小山头,不过二十来个人。”穆九说道:“他们多半也是来打秋风的。” 这个牛头山,只不过是大河滩上无数沙匪中的一小股,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做些买卖,聊以糊口。就是从乾坤道掌控了局势之后,牛头山的人也不好过了,苦撑了这么久,可能是实在撑不住,跑到石河湾来打秋风。 牛头山的主事,叫胡占山,跟穆九算是老朋友了,为人还很仗义,就跟我想的一样,穆九交的朋友,必定不会很差。 我们俩说着话,一起到了山门外,去迎接胡占山,等见了面之后,我上下打量对方一眼,这个胡占山大约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一把浓密的络腮胡,眼睛很大,炯炯有神。 “九哥,兄弟实在过不下去了。”胡占山一看见穆九,就苦笑着说道:“这刚过完年,就跑来求救,九哥,恕罪恕罪……” “进屋再说。” 我和穆九把胡占山让到了屋里,穆九说的没错,胡占山果然是来打秋风的。穆九是个仗义人,刚从我这儿拿到了一笔钱,就要分一半给胡占山。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胡占山这人,似乎也是心直口快,大大咧咧的。而且,俩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去年一年的经历,牛头山这种小股的沙匪,本身实力就不怎么强,而且他们的地盘紧挨着大沙河的地盘,大沙河平时不干正事,等大沙河也投靠了乾坤道,就开始图谋牛头山的一亩三分地。 胡占山气不过,曾经跟大沙河交过两次手,只不过实力相差太远,只能忍气吞声。生意都被大沙河抢去了,平时一些跟胡占山有交情的沙匪,也都来投奔。胡占山自己都养活不住自己,却要面子,来者不拒,只要来投奔他的,全都想办法给安置了。 牛头山如今住着六七十人,坐吃山空,这个年熬过去,就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听穆九说,胡占山平日里也和石河湾一样,不搅扰贫苦百姓,只选着豪门大户地主乡绅下手。但牛头山周近的那些地主,基本都给大沙河交了钱,受大沙河的庇护,如此一来,牛头山一点生意都做不了。 “一世人,两兄弟,没说的。”穆九说道:“老胡,我手里恰好有笔钱,等会儿叫人算算账,刨开石河湾要支用的,剩下的你拿走。” “九哥,我借了钱,一时半会可还不上。” “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拿去用,还什么还。”穆九说道:“不过,老胡,我也得说一句,这么下去,仍旧不是个事儿,等手里的钱再用完了,该怎么办?” “那你说,有什么办法?”胡占山一提起这个,好像就冒火,唰的抓下头上的帽子,狠狠的丢到桌上,说道:“大沙河仗着乾坤道的势,欺人太甚,他们心里打的啥主意,我又不是不知道,无非就是想把我给挤走,把牛头山的地头让给他。安家父子打的算盘,我心里明镜儿似的,却偏偏不叫他们如愿,只要我姓胡的还有一口气,这块山头,就不会让给他!” “长话短说。”穆九指了指我,对胡占山说道:“这是我兄弟,人品,你尽管放心。我们俩年后商量了好久,如今的世道不一样了,河滩乱,而且,开春之后,刚上任的督军要派人来剿匪,咱们这些人,零零碎碎,不成气候,迟早叫人家各个击破。我兄弟正好也有打算,想把人聚拢起来,人多力量大。不瞒你说,他跟乾坤道,跟大沙河有大仇。” “跟乾坤道有仇?”胡占山一听这个,眼睛就瞪圆了:“那啥都别说了,只要跟乾坤道和大沙河有仇,咱们就是一路人,九哥,你介绍的兄弟,我绝对信得过,究竟怎么个章程,说来听听。” 这是个好机会,牛头山那边人虽然不多,但起码几十号人,先收拢起来,再慢慢的从长计议。我心里早就打算好了,跟胡占山聊了一会儿。这些沙匪眼下就是被挤兑的没办法,一听我说不用为钱发愁,胡占山就喜上眉梢。 “只要能活下去,兄弟们都是俩肩膀扛一个脑袋,跟他们斗!” 跟胡占山这样直来直去的人说话,根本不用费劲,我这边就打算跟着他先去牛头山看一看。 事不宜迟,第二天,胡占山就带着我上路了,穆九要招呼石河湾的事情,等忙完了之后,会到牛头山跟我汇合。 牛头山的地头,紧挨着大沙河,赶路赶了四五天,然后顺着小路进了牛头山。胡占山苦笑了一声,说道:“老弟,你也不要笑话,如今是没法子,咱们只能走小路,大路的路口,一直有大沙河的狗腿子盯着,我暂时不想惹什么麻烦。” 我们进了牛头山,然后来到胡占山的山头。牛头山确实是个小地方,不过,恰好就在大沙河的地盘旁边,大沙河想要扩张,就得拔了牛头山这颗钉子。 牛头山原本二十来个人,不断有朋友来投奔胡占山,如今倒是差不多七十个人了。 我带着不少现钱,跟着胡占山见了见山头的人,顺便发了见面礼。一帮人穷了大半年,看见白花花的现钱,一个个嘴巴都咧到了耳朵根,根本不用怎么介绍,就拿我当成了自己人。 在牛头山安顿下来之后,我大概摸了摸情况。看得出来,这帮沙匪良莠不齐,乱七八糟的毛病也很多,不过,胡占山的朋友,也大多不会去骚扰老百姓,只选着豪门大户下手。我觉得,有这样的心思,这些沙匪都还值得结交,最起码知道盗亦有道这样的道理。 呆了三四天,跟山上的一些人就混熟了,我听外来的人说,胡占山原本绝不至于这么穷的,牛头山的人少,以往每年都做几趟生意,平日里也没有大的花销,应该积存着不少财物,所以这帮人才跑过来投奔。谁知道过来之后,发现胡占山也穷的叮当响。 山头的日子,其实也很无聊,人都在猫冬,闲着没什么事,手里有了钱,就下山去买酒买肉,每天吃饱喝足,凑在一起吹牛打牌。因为穆九还没有来,所以很多细节,我也没跟胡占山说,只想等穆九过来了之后,大伙儿坐在一起,一五一十的摊开来讲一讲,看看胡占山是什么意思。 这天晚上,跟山头的人喝酒喝的有些多了,喝完酒又接着玩牌,我对这个不懂,坐着很没意思,加上喝的有些晕头转向,就想早点回去歇着。 山头没有燃灯,黑灯瞎火的,我摸摸索索的走了一会儿,稀里糊涂的,一下走错了地方。 我看见前头是个单独的小院子,院子的门是铁栅栏门,锁的严严实实。 第527章 二次救援 我有些紧张,尽管心里打定了主意,但仍旧忍不住的紧张。书生虽然脾气温和,却是顶尖的高手,如果他加上幽冥图都无法从九龙光晕冲过去,那我们俩就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书生深深吸了口气,舒展开来的幽冥图在他身躯周围越转越快,等到幽冥图转动到了极限的时候,书生猛然抬脚,一步冲向了九龙光晕。 缓缓流动的光晕立刻加速转动,但幽冥图已经完全展开了,如同一把利刃,在九龙光晕中硬生生了挤出了一条路。 我一直记得书生的话,只要有机会,就要立刻跟上,眼看着幽冥图在九龙光晕中挤出了一条路,我毫不迟疑,身形飞闪,直接就跟了上去。 九龙光晕不算很大,方圆大约也就是两丈半左右,我这边跟上去,书生又朝前冲了两步,恰好冲到了九龙光晕的正中间。 此时此刻,我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周围仿佛盘绕着几条正在不断飞速蜿蜒的长龙。 书生冲到九龙光晕的正中间,突然,光晕一下子强盛了起来,身后那条被硬生生挤出来的路,瞬间便消失了。 周围的光晕,如同一片泛滥的汪洋,书生顿时寸步难行,只不过身躯附近有幽冥图在保护,还不至于被绞杀成齑粉。我紧紧贴在书生身后,催促他赶紧朝前走。 “走不动了!”书生的脸色变的惨白,九龙光晕明显威势大盛,把我们两个死死的困在了正中间。若非有书生的幽冥图在守护,俩人这会儿肯定已经血溅当场。 “那怎么办!”我也急了,现在朝前走不动,朝后退不回,死死的卡在正中间,进退维谷。 “我叫你瞅机会,你也不能一上来就跟的这么紧啊!”书生微微一抬手,幽冥图飞闪,把我们俩人一起裹到了里头:“跟的这么紧,不是被一锅端了?” “现在还说这个有屁用,赶紧想办法!” “没法子!”书生看着汹涌的九龙光晕,惨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绝望:“真的要被困死在这儿了!” 我一阵头大,心里不断的埋怨自己,行走江湖已经这么久了,可是总不长记性,就因为头脑发热这个毛病,不知道前后吃了多少亏,却仍是记不住。 这次跟着书生到这儿来,真的是失算加失误,好端端的,自己倒把自己逼到了绝路里。 我们两个一步都走不动,完全靠幽冥图在保护自己。幽冥图不断的被九龙光晕吞噬,这是一幅上古的宝图,可是,幽冥图也不可能完全抵御九龙光晕,一道一道的光芒,从旋转的幽冥图之间流淌进来。而且,我能看见幽冥图已经开始崩裂。 “最多……最多能坚持半刻时间……”书生心疼的要死,这幅幽冥图,眼瞅着就要毁在九龙光晕里了。 然而,幽冥图终究是外物,毁了就毁了,可我们俩要是死在这儿,却不能再复生。 我的心已经沉到了底儿,书生没办法,我更不可能有办法。 “你……还有没有什么遗言?” “什么遗言?”我楞了一下:“这时候了,你还问我有没有遗言,有,我有很多遗言,要带给很多人,你打算让谁给我带话?” “对啊,咱们都死在这儿,没人给带话了。”书生苦笑了一声,说道:“没有人带话,那就自己说给自己听一听。” 我也不知道书生是怎么想的,可能他天生就是这种性格,我在旁边不断的扫视,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书生却微微的闭上了眼睛。 “很早很早以前,我还没有修行圆满,那时候,游历四方。有一次,我游历到了一个小地方,地方虽然小,却好山好水,一片好风光。那里的人们,安居乐业,与世无争,真正是一个世外桃源。”书生闭着眼睛,说道:“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位姑娘,普通人家的姑娘,她的父母在田里劳作,她就在家洗衣做饭,她很美,宛若天边的云霞,又像是初春的花朵……我看呆了,心里就想着,若是这一生,能娶她为妻,便别无他愿……” 我说不清楚书生到底是视死如归,还是缺心眼,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在缅怀从前。 “只不过,当时我们还不熟,我也不好意思开口,再加上要继续游历,我就想着,等我游历归来,正正经经的登门拜访,顺便请人提亲。”书生接着说道:“后来,我到了一座深山,在哪里,遇见了第二位师傅,师傅学究天人,很看重我,把他的毕生所学倾囊而授。我学的入神,把什么都忘记了,结果……等我艺满出山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这个时候,那张幽冥图,已经崩裂出了无数的缝隙,眼瞅着就要分崩离析了。我赶紧打断书生:“你的图要碎裂了!” “随它去。”书生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遗憾:“事后的很多年,我一直都在懊恼,都在后悔,若是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再去追寻什么修行之路,我情愿在那个好山好水的世外桃源,安安心心的过上一生。那样,我只有一世的寿命,但我绝不会反悔……” 咔…… 书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幽冥图陡然碎裂了,成百上千的碎片,宛若翻飞的蝴蝶,在光晕中到处飞散。 我们俩全靠幽冥图在保护,等幽冥图一碎裂,就意味着死期到来。我忍不住想要闭上眼睛,闭目等死。 在幽冥图碎裂的一瞬间,唰的一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现出了一缕淡淡的白光。这道白光飞速的落入了九龙光晕中。 白光很淡,淡的不易觉察,我尚未闭上双眼,当我看到这团白光的时候,眼神猛然一滞。 我一下子分辨了出来,这道淡淡的白光,好像就是上一次在这里见到明玉夫人的影子的情景。 淡淡的白光,宛若一片清清流水,在这片汹涌的九龙光晕之中,这片白光就像是小溪汇入汪洋。然而白光虽然轻若无物,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当白光流入的那一瞬间,九龙光晕竟然停滞了下来。 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模糊,但我还是看到,淡淡的白光中,出现了明玉夫人的身影。 我之前就知道,明玉夫人在这里只留下了一道残念。仅仅是一缕残念,连游魂都算不上,但是,明玉夫人的残念却能让如此强势的九龙光晕恢复平静。 “明玉夫人!”书生肯定也看到了白光中的影子,他睁大了眼睛,脱口喊道:“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赶紧走!”我急忙推了书生一把,白光在九龙光晕之间探出了一条路,路很狭窄,却足够让我们经过。 书生被我推了一下,才回过神,赶紧从九龙光晕中迈步冲出。我紧随其后,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到了光晕的外面。 这一场生死劫难,来的如此之快,化解的也如此之快。直到我们和书生站在光源之外的时候,都如在梦中。 “明玉夫人……”书生肯定知道,白光中的身影,只是明玉夫人的残念,他有些失落,也有些感慨:“明玉夫人,仍旧风华绝代……” 残念是不会说话的,只能化作一道很淡很淡的影子,这仿佛是明玉夫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道印记。 “你认识明玉夫人?” “算不上认识,只是见过……”书生感慨万千,微微抬头想了想,说道:“具体是哪一年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 书生和黄泉捞尸人,大概算是同辈人,当年,黄泉捞尸人来到大河滩,明玉夫人也跟着来到大河滩。书生曾经在河滩见过黄泉捞尸人两次,也见了明玉夫人两次。 当年的明玉夫人,当真是风姿无双,让书生很是折服。但是后来,明玉夫人为了替黄泉捞尸人迎敌,跟屠天生死一战,就是那一战,让明玉夫人香消玉殒,书生当时听到这个消息,还很悲痛。 我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因为无意中捡到了那块玉佩,所以被明玉夫人救了一次,而这一次,玉佩已经不在我身上,明玉夫人却还是临危出现。 淡淡的白光在九龙光晕中闪动了片刻,便缓缓的消散了。书生好像很不甘心,急忙朝前走了走。 “明玉夫人……” “你别在这儿犯傻了。”我只觉得书生有时候迂腐的可爱,傻乎乎的,却是个性情中人。 书生被我这么一提醒,终于醒悟过来,明玉夫人早已经不在人世,白光只是一道影子而已,即便喊破喉咙,明玉夫人也听不见。 “佳人已逝,永不再来啊……” 光晕后面的路,我原本还是记得的,可是等真正转身,想要朝前走去的时候,我又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 这里的地势,被完全破坏了,在正前方大概五六丈远的地方,石壁的隔断被打出一个大洞,洞很深,我试探着朝里面走了走,没有听到任何声息。 顺着这个曲曲折折的洞,走了一会儿,洞口出现了,等我从洞口露出头,朝外看了一眼的时候,顿时大惊失色。 第528章 暴露 这个曲曲折折的洞出来了之后,我一眼辨认出来,出口是乾坤道祖堂的那间密室。 密室尽管已经面目全非,什么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可我上次就是从这儿出来的,自然印象很深。张元乾和宋道一原本一直在密室这边镇守,现在,密室里的东西没有了,这两个人也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由自主的问道:“这里一直都有人镇守的……” “你之前还来过一次,我是第一次来,你问我,我怎么会知道?” 书生应了一声儿,我转头再望向四周,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张元乾和宋道一这两个乾坤道的宗主镇守在这儿,就是害怕黄泉路的出口会突然崩溃,里面的游魂蜂拥而出,又要酿成之前曾经有过的大乱。 可是现在,黄泉捞尸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在入口这边加持了一片九龙光晕,谁都逾越不了。 入口固若金汤,张元乾和宋道一再守护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他们被绑在这里这么多年,巴不得早点离开。 想到这儿,我基本就确定下来,张元乾和宋道一肯定脱身了。如今大河滩的形势严峻,他们正好脱身之后赶到河滩去,给万坤帮忙。 密室空无一人,但我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暂时没敢轻举妄动,这毕竟是乾坤道的祖地,人家人多势众。 “你说,刚才明玉夫人的残念,若是早出来一些,该多好。”书生现在两手空空,那幅幽冥图已经化为齑粉:“她若是早出来,我的幽冥图,多半还能保住……” “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咱们出去,小心一点。” 书生没了幽冥图,实力就打了折扣,在这种地方,肯定要小心为妙。我还记得密室出来之后的路,等从密室出来之后,我发现,乾坤道的祖堂也空无一人。 我心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忧虑,张元乾和宋道一他们都脱身了,哪怕只有一个人带着乾坤道的高手北上,黄泉捞尸人估计就无法抵挡。人间路早就落在了下风,乾坤道的势力膨胀,好像再也没有谁能扼制他们。 从祖堂出来之后,我就犯了难,要从这里离开,必须得穿过一片住人的寨子,才能绕到出山的路。 我仍旧小心翼翼,在祖堂附近先观察了一圈,四下无人,这个祖堂,似乎被乾坤道给彻底遗忘了,走了好一会儿,从祖堂来到了乾坤道的主寨,终于看到了人迹。 乾坤道在这儿繁衍了多年,至今人烟还很稠密,我急忙拉着书生在这儿潜伏下来。此刻正是白天,人多眼杂,被人发现就走不掉了,所以,我心里尽管着急,还是耐着性子等待,想等到天黑之后再说。 我和书生正在等,从那边的小路上,过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朝这儿走,看样子,应该是到祖堂去的。通往祖堂的路,就这么一条,这俩人看着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我觉得,多半是到祖堂那边负责打扫的小喽啰。 看到这俩人,我就想着,把对方给抓起来,逼问一下如今乾坤道的情况,反正是两个小角色,即便失踪了,短时间内也不会被人发现。 “把那两个人给扣下来。”我小声对书生说了一句,书生点点头,严阵以待。 这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从这儿经过,看着周围没有别的人,我和书生立刻从藏身地跳了出来。 这是毫无悬念的争斗,这俩人压根不是我们的对手,随后便被制服了。乾坤道在这附近也是一霸,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没有人敢到这里找事,所以这俩人完全没想到会被突袭,一下子都晕了。 我和书生把这俩人给抓到了旁边,我问了一句,果然,他们是负责到祖堂那边清理的。 “话我只问一遍,绝不重复。”我抓着其中一个,低声喝问道:“问什么,你们说什么。” 对方慌了,连连点头,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说。 在逼问之下,这俩人倒是说了一些情况。有的事情,不算是什么秘密,乾坤道主寨的人都知道。 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就在半个月之前,乾坤道祖堂那边出了事,当时除了张元乾和宋道一这两个宗主,还有平时在祖堂那边负责杂物的人,别的人都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后来有人泄露了风声,消息才在寨子里不胫而走。 有人说,乾坤道那间祖堂的密室,突然像是炸了一道雷一样,张元乾和宋道一查看了一番,又商量了好半天,到了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镇守多年的密室。 随后,张元乾挑选了一帮人,大概有二三十个,都是龙精虎猛的好手,离开了乾坤道祖地。他走的很突然,但还是有传闻,说张元乾带着人到大河滩那边去了。 我和书生暗暗对视一眼,这些情况,基本和我预料的相差无几。 还有一些传闻,反正传的很玄乎。有个在祖堂里负责打杂的人,平时给张元乾和宋道一送饭,虽然身份不高,但比较受信任,也只有他可以出入密室。 密室出事的时候,这人正好来这里送饭,他说,密室里悬挂的那幅画,也就是当年那个乞丐的画像,在轻轻的颤动,而且,画像里的乞丐,似乎流泪了。 这似乎是一种预感,等画像里的乞丐流泪之后,密室就出了大状况。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倒是不太关心。现在乾坤道的祖地,只剩下宋道一在坐镇,我和书生如果小心一些,悄悄离开这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又问了点别的情况,这俩人把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我和书生小声交谈了两句,打算继续在这里潜伏,等到天黑之后动身。 “你……”有个俘虏看着我,小心翼翼的说道:“你把我们放了……我们保证回去之后什么也不说,我认得你……” “你认得我?” “是啊……”这人哭丧着脸,说道:“上一次,你被关在井里的时候……我还给你做过饭……” 这么一说,顿时让我哭笑不得,前次被关押在乾坤道好几天,连这些打杂的都记住我了。 但他越是这么说,越是不能放他走。 “你安心在这里呆着,只要不惹麻烦,我绝不会伤害你。” 对方咽了口唾沫,也没办法,只能耷拉着脑袋坐了下来。 这两个小角色,果然没人注意,从半下午一直到夜幕降临,通往祖堂的路,空空荡荡,再没有半个人影。 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乾坤道主寨这些人,入夜之后休息的很早,除了那些守夜的,这时候别的人多半已经入睡。我把两个俘虏绑了起来,小声说道:“你们不要乱动,等我们走了,寨子里的人肯定会来放了你们。” “这……” 我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招呼书生,从藏身地迈步出来,然后猫着腰,小心的进入了寨子。 寨子里很安静,在寨子的四角,各有一座哨楼,上面有人不断注视寨子附近的情形,防止敌人偷袭。寨子里面也有两队人,交替游弋巡视,不过,这两队人行进之间很有规律,只要把控好时间,就能安全的溜走。 我带着书生,亦步亦趋,躲过了巡视的人,两个人来到了寨子的一角,这里有个小门,平时是用来往外运送垃圾的。小门上了锁,而且是两道锁,我寻思着怎么把锁给弄开。 “你让开。”书生走到小门跟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根很细很细的铁丝,他用铁丝摆弄了一阵子,小门上的第一道大锁,竟然啪嗒一声打开了。 “瞧不出,你还有这本事,真叫我刮目相看了。” “艺多不压身。”书生失去了幽冥图,等脱困之后,情绪一直有点低落,无奈的说道:“什么手艺都学一点,总不会吃亏的。” “好了,赶紧开第二道锁。” 乾坤道的人就是害怕有外敌从这道小门偷偷潜入,所以才加了两道锁,书生正打算打开第二道锁,陡然间,不远处的哨楼上面,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哨声,紧跟着,火光大作。 哨楼上面似乎飘起了两盏很大的孔明灯,这样的孔明灯,我之前在五仙庙的时候就见过,当时乾坤道想要攻打五仙庙,先放了几盏孔明灯上来。 孔明灯散发着一阵强烈的光,两盏孔明灯一升空,半空顿时像是浮现出两轮太阳,把下方映照的一片通明。 我的心随即一沉,赶紧拉着书生躲到一边儿,我觉得我们俩的手脚够轻了,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可竟然还是被哨楼上的人给发现了。 “这些人长的是什么眼睛?还会拐弯的?”书生也觉得很诧异,从哨楼到这道小门,中间挡着房屋,若不是眼睛拐弯,肯定不可能从哨楼望到这边。 我们俩躲起来的同时,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孔明灯升空,哨楼也发出了哨声,紧跟着,主寨似乎陷入了一片骚动,又响起了一阵锣声,平时负责守护寨子的人,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 第535章 密室推演 书生装模作样的把手伸进怀里,别的人不觉得如何,毕竟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没有到过外界,没什么见识。但张元乾却吃了一惊,他知道书生的来历,自然也知道书生的幽冥图。 “你要为了这个人,同乾坤道翻脸吗?”张元乾止住众人,不让他们靠近,站在原地说道:“值得不值得,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你要为了这个人,同我翻脸吗?”书生把手放在怀里,也不拿出来,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也要考虑清楚。” 书生说的很轻松,可我就在他身边,能看见他的脖子后面,已经流下了一滴冷汗。 书生是最没有高手风范的高手,胆子不大,不过,他的那张幽冥图,的确有震慑之力,尽管没有真正取出幽冥图,张元乾已经胆寒了。 “这笔账,乾坤道,记下了。” “你这是在吓唬我?”书生一声冷笑,猛然把手一揣:“放马过来试试!” “咱们走!”张元乾也不傻,来的快,去的快,一看见书生要把手给拿出来了,当机立断,带着人就走。 他们走的很快,转眼间已经在十多丈之外,书生轻轻吁了口气,说道:“好险,真要是斗起来,我保住自己没问题,可你却麻烦了。” “快走……”我刚刚从天罚之中逃脱出来,浑身乏力,连走都走不动,催促书生赶紧离开。 书生扶着我,觉得走的还是不方便,干脆一把将我背在身上,健步如飞。在崎岖的山路之间一路飞奔,快的如同一匹骏马。 他一口气背着我跑了十多里地,这才放缓了脚步,恢复一下体力,等稍稍休息一下,又加快脚步,如此反复了几次,正午时分,我们已经到了好几十里之外。 我也恢复了那么一点,可以自行走动了,只是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我也说不明白,是不是真的长生印崩散之后,自己的气运,就要散去了。 被张元乾这么一拦,书生也长了记性,不嫌辛苦,专门挑着那些平时没人涉足的偏僻道路走,虽然麻烦了些,不过可以求个稳妥。 就这样在茫茫的山海中奔波了两天,我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两个人加快了行程,直到离开这片山地。 到了外界,就方便了一些,最起码可以找到马匹或者马车,前后又浪费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平安无事的回到了大河滩。 “这一次,咱们都要长长心眼,以后那些没把握的事情,最好少做。”书生说道:“你打算去什么地方?” “去找个朋友。”我心里还是惦记着找神算子去推演一番,所以打算立刻上路。 “前途坎坷,各自珍重。”书生一声苦笑:“以后,我也大概只有看热闹的份了,没有幽冥图,谁还会把我给放在眼里?” 书生嘀咕了一阵子,我心里装着心事,也无暇闲聊,当即朝北边赶去,等路过哨子庄的时候,回去看了一趟。 胡占山和穆九他们,这时候心急火燎,上次焚烧了大沙河的粮船,本来顺风顺水,可是我半路不辞而别,一走就是这么多天,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去了何处,到处寻找也找不到。 我离开大河滩的这些天,哨子庄又壮大了一些,胡占山和穆九的一些朋友,一听说这边有吃有喝,而且还没人围剿,当即就过来投奔。 我看到哨子庄平平安安,就在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准备离开。 “又要出去?”胡占山说道:“这些日子到外面去,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胡占山放弃牛头山之后,心里还是不甘,时不时就派人出去打探一下。这一次,大河滩的剿匪轰轰烈烈,看着热火朝天。不过,剿来剿去,最后吃亏的,大多还是那些没什么后台的小股沙匪,像大沙河这样的,暗地里花了不少钱,图个平安。 如今河滩上剿匪的兵爷们,还没有完全撤走,我们跟这些兵爷在牛头山照过面,等外出的时候,一旦遇见,可能会被对方给认出来。 我知道外面不太平,但心里沉甸甸的,和胡占山交代了一番,离开哨子庄。 从哨子庄离开之后,一路赶往悬空观。路上还很顺利,等我赶到悬空观的时候,神算子和花油子两个正在悠哉悠哉的喝小酒。 我来之前就怕这俩货闲不住,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看他们呆在悬空挂,就放下了心。 对于我的到来,神算子觉得很意外,拉着我坐下来一起喝。我心里急,但已经赶到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就跟他们喝着酒,顺带聊聊天。 “你们两个,这段日子看着挺老实的。”我朝周围看了看,到处都是空酒坛和酒瓶子,看起来这些日子没少喝。 “不喝酒,有啥办法,现在外头没法混啊。你不知道?剿匪剿的那么厉害。” “剿匪跟你们有啥关系。” “嗨!还不是有人眼热,嫉妒我们,在外面到处乱说,我们是挖坟盗墓的,手里有不少好东西,结果,剿匪的时候连带我们一起剿,外头待不下去了,这才回来躲一躲,顺便休息休息。” 俩人躲在这儿,平时也见不到个外人,跟我聊的热火朝天,不过,我心中有事,总是放不开,这一来二去的,神算子就看出一些端倪。我们俩之前结伴了那么长时间,对于我,他还是了解的。 “咋了,这是有啥心事了?”神算子刺溜喝了口酒,这货喝的有点多了,老脸红扑扑的,龇牙咧嘴的问道:“是不是跟方姑娘闹别扭了?要么,就是在五仙庙老丈母娘那里受气了?” “你赶紧拉倒。” “那能有啥事?你这人,我还不知道?成天也就是为了那点男情女爱要死要活的。” “不开玩笑了,我真的有事。”我把酒杯一扣,跟神算子说了说,自己长生印的事情。 长生印,绝对是大事,神算子精通推演卜算,对气运这些东西的了解,更加深刻,他知道的确是要紧的事情,立刻收敛了笑容,连酒意都消退了。 “不过,说句实话,你这个长生印,的确有些古怪。”神算子看了一会儿,说道:“之前,见到你的时候,长生印的印记,都有些遮掩不住了,可是现在,又好像隐藏了起来,等我好好看看。” 神算子推开酒桌,和我面对面的坐下,老货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虽然拳脚功夫不算一等一,但眼力很强,坐下来认真看了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说的没错,长生印,就是想要崩散了。”神算子在我头顶指了指,说道:“长生印本来有一股气,是很清很清的气,中间还夹着紫气,贵不可言,可现在,气已浊了,而且散而不凝,这是要崩散的前兆。” “还有多长时间会崩散?” “这个不好说,或许半年,也或许三两年,没有定数的,说不准,有时候遇见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就崩散了。” “长生印若是崩散了,是不是……是不是我的气运也要受影响?” “我以前没有给带着长生印的人推演过,这个说不好。”神算子说道:“既然你来了,那就给卜算一卦。” 神算子带我来到了悬空观的后堂,这本来是九变道人的道观,神算子和花油子如今住着,好像住在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等到了后堂,神算子打开了一间平时用来打坐的密室,让我进去,关上房门。 “这种推演,或许是有禁忌的,需要遮蔽天听。”神算子捏了个决,嘴里念念有词,过了片刻,小小的密室里,仿佛升腾起了一股淡淡的白烟,白烟全部浮升到了密室的上方,缓缓的盘旋。 随即,神算子取了一根蜡烛,又拿了自己的三枚铜钱,把铜钱绑上线,等铜钱绑好,神算子把蜡烛放到了铜钱下面,在烛光的映照下,三枚铜钱,透射出三团模糊的影子。 神算子轻轻吹了口气,三枚绑着的铜钱就开始转动,铜钱转动的越来越快,透射出来的三枚铜钱的影子,也越来越清晰,甚或还隐隐散发着一片金芒。 就这样转动了一会儿,三枚铜钱的影子,嘭的一下,仿佛汇入了那片轻烟中,神算子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三枚铜钱的光影。 前后大概不到半刻的时间,铜钱的光影,渐渐消失了,那片淡淡的轻烟,也紧跟着消散无形。 “怎么样?”我已经等的非常心焦,等到神算子低下头的时候,就赶紧追问他。 “唉……”神算子欲言又止,从他的表情看起来,我心里就预感不妙。 “有什么,不管是好是坏,你都直说。” “长生印开始崩散,气运肯定也要崩散。”神算子看了看我,小声说道:“你我是老交情,我也不愿意骗你,你的气运,已经开始散了。” “会散到什么程度?” “会散到……散到没有气运为止。”神算子苦笑了一声,说道:“世间的人,都有气运,没气运的人,出生就死了,只要能长大成人的,哪怕活的再苦,也总有上天庇佑,否则是活不到成年的,可是你……气运一旦散尽,那就比……比那些普通人还不如啊……” 第538章 手下败将 那次袭击,很可能是有预谋而且有准备的,对方发动车轮战,金玉堂顶不住了,就搬出了背尸老祖,逼退强敌。 但到了第二天,敌人又来围攻,声势很浩大,攻势也很猛。迫不得已,方甜又把背尸老祖搬出来对敌。 这一次,方甜已经有了些许预感,她大概能猜得出,这波敌人被逼退之后,说不准还有下一波。如果这样消耗下去,背尸老祖无法对敌的时候,金玉堂就要土崩瓦解。 事情果然和方甜所想的一样,强敌不断的围攻,一次接着一次,到最后,金玉堂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能被迫突围。 方甜是金玉堂的总堂,肯定是敌人的首要目标。那幅背尸图,她不敢自己随身携带,一旦真被抓到,背尸图丢了,金玉堂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方甜当机立断,将背尸图交给了平时最信任的堂主林忠勇,自己带着铁驼等人,各自突围。 果然,方甜变成首要目标,吸引了大半敌人,就因为这样,林忠勇和别的一些人,才能从重围中硬冲出来。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顿时呆住了,心仿佛一下子粉碎成渣。在那种情况下,方甜的结局会如何? “后来呢!?林堂主,有没有打听到你们总堂的下落!?” “没有。”林忠勇摇了摇头,他从金玉堂突围之后,一时间就不敢在萧山附近逗留了,尽管也全力打听过,却不知方甜的下落。 更要命的是,林忠勇一路奔逃,原本是没什么事的。但金玉堂肯定有人被抓到之后,熬不过严刑逼供,最后把林忠勇携带背尸图的事情给供述出来。从那时候,林忠勇也变成了敌人全力追捕的目标。他三番五次的逃脱,随身的几个随从死伤殆尽。 这一次,林忠勇就是在这段河道,被七盏灯的人给追上了。 林忠勇单枪匹马,本来支撑不了多久,但关键时刻,青萝和两个人从这儿经过。青萝并不认得林忠勇,也跟对方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她生性善良,看到林忠勇落难,就让身边的两个人去救。 却没想到,七盏灯的人越来越多,几个人一下子被困在了这条船上,难以脱身。 当我们说到这里的时候,那条悬挂着乾坤道山旗的船,已经和白衣秀的座船靠拢到了一起。 乾坤道的船上,站出来一个人,这个人一露面,我就微微吃了一惊。对方是个矮个子,黝黑的面皮,赫然就是之前在五仙庙被我打的落花流水的张豪。 张豪曾经在我手下吃过大亏,攻打五仙庙山门时,被我用天罚雷云一路追的鸡飞狗跳。 “你们这么多人,就围攻这一条小船,竟然这么久都没有攻下。”张豪站在船头,看了看刚刚被扶上船的白衣秀。 白衣秀被人扶着,一副身上带伤,力不能支的架势。这家伙的举动,让我有点摸不清头脑。刚才那一拳,我自己心里有数,根本就没伤到他,他只是借着那一拳之力,故意倒摔了出去。 “点子扎手……”白衣秀本来说话就有些阴柔,这时候更是上气不接下气:“我确实……确实敌不过……” “人家都说,七盏灯的总把子白衣秀是如何了得,如此看来,也是稀松平常。”张豪一向眼高于顶,自己本事并非天下无敌,却以为大河滩没几个人是他的对手:“让我见识见识,这条小船上到底有什么扎手的硬点子!” “你肯定能行。”白衣秀也不跟对方斗嘴,被人扶着,站到了一旁。 这么一来,我似乎隐约就知道白衣秀的意图了。白衣秀不是傻子,七盏灯平时对乾坤道很顺服,乾坤道让他们办事,他们也不遗余力,但凭着白衣秀的秉性,应该不会这么听话,只是乾坤道势力大,白衣秀不愿意明着作对。 不作对,就有很多好处,乾坤道不仅罩着七盏灯,而且还能从乾坤道手里弄一些钱。 乾坤道缺钱缺的厉害,他们没有黄泉捞尸人的宝藏,屠天的宝藏也不会给他们,在大河滩花销这么大,钱财每天流水般的花出去,因此,他们才想硬夺金玉堂的背尸图,去寻找淘金地。 如果这边没有乾坤道的人,白衣秀肯定要全力而为,夺走背尸图。这样的话,夺到了图,他可以隐藏起来,不交给乾坤道。但现在乾坤道的张豪过来了,即便夺图,白衣秀也不可能拿到手。 他跟我交过手,知道我不太好对付,自己白白费力气,最后拿到图了又要交出去,白衣秀不想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就因为如此,他才假装被打伤,趁势退出战团。反正周围都是七盏灯的人,也不会有人拆穿他。 果然,白衣秀退下去之后,张豪的小船,就靠近了些。我们的船上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想躲也躲不开,等小船转到这边的时候,张豪一眼就看见了我,忍不住一愣。 这一刻,他脸上青红闪烁,很不自在。但是,这本就是心高气傲的人,现在人多势众,可能这些日子又苦练了一番,脸色一变,随即就恢复了正常。 “我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丧门星。”张豪冷冷一笑:“你跟金玉堂的人走到一起了?那再好不过,将你们一起拿了,省事。” “当初在五仙庙,你如何从山门逃走的,恐怕是忘记了?”我记得,当时张豪被追赶的没办法了,最后抱着脑袋从山门外的山路滚了下去,模样狼狈不堪。 “少逞口舌之利!”张豪一听这个,立刻就不说话了,阴沉着脸,从自己的船上纵身跃了过来。 他一动身,身边几个亲随也跟着跃上船。白衣秀的主意拿的很稳,不会拆张豪的台,但是也绝不会做帮人火中取栗的事儿。因此,七盏灯的人都围在四周,却没动手。 张豪带着人跃上船,我直接就迎了过去。两个人一过手,我就知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张豪的功夫,果然又比之前强了许多。 但是,他在进步,我也在进步,之前和书生在乾坤道那边临时进境,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仍旧死死的压制着张豪,让他寸步难进。 我和张豪动手,他的随从想上来帮忙,立刻被林忠勇和青萝的两个随从给挡住了,对付这些虾兵蟹将,还是没有问题的,林忠勇把他们缠住,谁也靠近不了,如此这般,跟张豪前后斗了十来招,他就撑不住了。 我只想着,再等片刻,等他落尽下风的时候,将他活捉,扣在手里当个人质。但张豪不傻,知道再斗下去,有被抓的危险,即便不被抓住,肯定也会当场出丑。 他见机很快,什么都不顾了,噔噔的退了几步,一纵身,就跃入水中,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追上。 张豪落水,游动几下,爬上了船,还是觉得不安稳,又朝后退了退。他心里已经有数,有我在船上,他们这些人很难强攻过来。 “围住!”张豪动手指挥,让自己的船和七盏灯的船死死的围住我们的船,七盏灯的人就在周围,但白衣秀不发话,他们也不会真的听张豪的调遣,都是出工不出力,不当冤大头。 张豪一下子没办法了,白衣秀“受伤”,他自己攻不上来,七盏灯下头的人也在打哄哄,张豪只能暂且把船死死的围住,另想它法。 我在船上思量了一阵子,觉得这样一直被围着,肯定不行。但是,林忠勇和另外两个人都受了伤,我一个人照看三个伤者,还要带上青萝,恐怕很难突出重围。 但不拼一拼,形势就会愈发不利,我一咬牙,叫林忠勇他们在后面跟着,自己在前头想要杀开一条血路。 我这边一动,张豪就知道我要逃走,急忙纵声喊道:“七盏灯的!都听好了!要是要他逃了!你们这帮人,都跟着陪葬!” 张豪发了火,七盏灯的人就不敢怠慢了,有人急忙凑到了白衣秀身边,小声说了什么,白衣秀也跟着低声交代两句。 结果,我这边一冲,就立刻遭到了猛烈的反击,我自己想逃走,肯定可以,但带着四个人,首尾难顾,就很危险了,迫不得已,我只能又退了回来。 不过,七盏灯的人只是把我逼退,也没有再跟着过来围攻,四个人躲在船上,一时间没了对策。 “宝爷。”林忠勇想了想,说道:“宝爷,不管当初你和总堂有什么事,别人怎么说你,我总觉得,你靠得住,现在我受了伤,难以脱困,你走,不用管我。” 我知道林忠勇的意思,他肯定是想把背尸图交给我,让我带着之后突出重围。只要这幅图在,将来不管给了金玉堂的谁,最起码还可以重振旗鼓。 但我不能走,我走了,他们几个要是被抓住,以此来要挟我,我将会更加被动。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脑子乱七八糟的。 第540章 无声跟踪 这个时候走陆路其实很不安全,周围太荒僻了,而且都是一望无际的荒滩,连个躲藏的地方也没有,但是走水路更危险,七盏灯和乾坤道的船一定还在河道附近。 我带着他们几个人,尽力朝远处走。路上问了问林忠勇的打算,看看他想到什么地方去。 林忠勇也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他家里祖辈都在金玉堂,离开金玉堂,连家也没有。 青萝的状况,也很不好,人间路没有被打垮的时候,黄泉捞尸人维护青萝,自然平安无事,但黄泉捞尸人此刻也在疲于奔命,只有两个人保着青萝东躲西藏。 我看着青萝,心里叹息了一声,青萝太单纯了,而且心性又很善良,自己本来就在逃亡途中,看见林忠勇这样素不相识的人落难了,竟然还要去救。 我也说不出来,她这么做是对是错,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没有用。 “十三……”青萝见到我之后,一直都很激动,只是之前被围攻,之后又赶路,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交谈。等现在安稳了一些,她就有些把控不住,一开口,眼圈顿时红了。 “没事,这不是都好好的,有什么可哭的?” “是好好的,是好好的……”青萝听我这么一说,急忙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只是心里……心里……” 我笑了笑,青萝的脾气性格,一成不变,还是这样子。 说话归说话,可我们的脚步一直没停,周围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河滩,朝西边走一走,是一片洼地,河滩的土地贫瘠荒芜,只要没人住的地方,基本连棵树都不长,在这样毫无遮挡的地方行走,很容易被人察觉,但我们也不能停下来等着。 我全神贯注的在前头带路,一边走,一边跟林忠勇说,如果实在没有地方可去,可以先到哨子庄,哨子庄如今还算很隐蔽,而且人比较多,能够自保,去了那边之后,暂时会很安全。 “我自己躲起来,倒没什么,可是……该怎么去寻找总堂?”林忠勇满面愁容,自从和方甜失去联络,就再没打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茫茫大河滩,又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想要刻意去寻找一个人,真的难如登天。 他这么一说,我的心也揪的很紧,方甜当时是被逼无奈,从金玉堂突围,林忠勇逃出去之后,对金玉堂当时的情景都不太清楚,方甜究竟是逃掉了,是被抓了,甚或是死是活,现在都没人知道。 到了这种地步,我得去找方甜,否则的话,心中会一直不安。 和林忠勇说完,我问了问青萝的那两个随从。这两个人,其实在人间路的地位很低,但是,人间路实在没有人可用了,这样的小人物,也被拿出来抵挡抵挡。 我跟他们都商量了一下,想把他们全送去哨子庄,安顿下来,在那边躲藏一段时间。 别的人倒没什么,就是青萝有点不情愿,想想,真是这样,每次跟青萝相遇,总是赶在风口浪尖上,把她匆匆忙忙安顿下来,随后俩人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导致失散。 这一次仍不例外,遇见了还没多久,就要把她给送到哨子庄去。可是,我再也想不出别的万全之策了。 我的心上下浮动,心神也乱了,方甜的下落,让我焦灼不安。我只想早点赶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无论是坐船,还是坐车,反正得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就这样走了大约有十几里地,我暂时没察觉到有人跟踪尾随,仍是不敢放慢脚步,朝北边一路又走了好几里,这段荒僻的河道还是没有到头儿。 “这段荒滩也太大了。”青萝心有余悸,不断的回头张望,害怕有人追击过来。 我这边正想安慰她两句,猛然间,几条船逆流而上。虽然是逆流,但快的如同离弦之箭。 与此同时,身后的河滩,也有人一路猛跑了过来。身后没人是没人,一来人就是水陆并进。 我只觉得头大,但这根本是无法防备的情况。身后的人追到近前,我回头看看,这帮人应该是刚到的,之前在河边没有见到。 水里的船,依旧是七盏灯的船,白衣秀还在装着受伤,没有露面,倒是张豪,站在一条船的船头,双手叉腰,自己觉得威风凛凛,之前在张管带面前低三下四的模样,似乎都给忘记了。 “这一次,还有人护着你吗!?”张豪等到岸上的人追击近了,随后便让船只靠岸,直接跳到浅水中,三下五除二就登上河岸。 水里是七盏灯的人,岸上追来的,应该是别的河滩门派,我辨认了一下,脸都很生,我不认识。 这些人肯定是张豪之前派人出去之后临时纠集起来的,人数很多,乱哄哄的追了过来。周围到处都是空旷的荒滩,对我们很不利,我立刻带着他们朝岸边退去,想看看能不能硬夺一条船。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硬冲到河边,对方越追越急,张豪这一次再也不敢亲自上来跟我对战了,唯恐当众出丑,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后面的人追击。 这一下,我们彻底被逼到了河边,前面是滔滔大河,后面是追兵。我咬了咬牙,对他们几个人说道:“在岸上反正是活不了,下水拼拼!” 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谁也没有犹豫,只是青萝在下水之前,紧张的看了我一眼。我示意她不用担心,轻轻推了一把,说道:“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拼一条活路,你莫怕!” “我不怕……”青萝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 几个人都下了水,等他们下水之后,立刻随着水流又朝南边流去。几条船都靠在了岸边,想要临时调头,也没那么方便。 我挡住了岸上的人,随后也跟着跳到水里,我的功夫好,而且自小在河边长大的,水性也很说的过去,等我下水以后,跟在青萝他们后面,保驾护航。 对方回过神,岸边的几条船也开始调头追击,船毕竟是船,比我们漂流起来要快一些,三条船虽然后发,却渐渐追上,人追来,我能应对,可对方的船行驶在河面,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你逃到天涯海角,这次我也得追上你!”张豪纵声高喊,站在船头,好像整条大河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眼瞅着那三条船已经到了身后很近的地方,我就暗中一蹬腿,在水中放缓了速度,实在不行,我就打算冲上张豪的船,牵制另外两条船,让林忠勇他们趁机先逃。 我心里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最中间的那条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 船颤抖的很突然,另外两条船上的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脚下的船也跟着猛的一歪。 站在甲板上的人猝不及防,东倒西歪的掉到了水里,而且,三条船还在颠簸,无法再正常行驶,全都发了疯似的在水中团团打转。 这一次,不仅别的人东倒西歪的掉到水里,连张豪也无法幸免。他虽然从小长在南边,但乾坤道的祖地是一片茫茫深山,山中有泉水小河,但都是些下不去人的小河沟,张豪的水性很差,等到落水之后,大声的呼救。 七盏灯的人虽然不怎么听张豪的号令,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死在这儿,否则,七盏灯担不起这个责任。因此,张豪落水之后,一帮人都赶紧过去救。 趁着这个机会,我们赶紧朝南边发力游去,一口气游出去很远。那三条船还在河道上来回打转,张豪也被人连拖带拽的给弄到了河岸上。 我就想借这个机会再游一段,如果能到下游地势比较复杂的地方,就可以脱身。 他们几个人跟我显然是一样的想法,都拼命的朝前游动。岸上的敌人早就被甩脱了,河道上的船一时半会也恢复不了。我们逃脱的还算比较从容,我心里就琢磨着,难道我的气运还没有消散?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了,谁知道对方的船突然就出了事。 看起来,老天爷隐隐之间还是很照顾我的。 我们几个人越游越是顺畅,风驰电掣一般,朝下游去了很远,这时候,我看见河道的西边,隐隐已经有了起伏的沟壑丘陵,心里顿时一喜,从这儿上岸,直接钻到山里,逃跑起来就方便许多,对方被甩了这么远,多半是追不上的。 几个人在前头一个水流较缓的河湾,赶紧抓住机会上岸。等上岸之后,匆忙甩了甩头上身上的水,就打算要朝西边奔去。 这时候,身后的河湾,又响起了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我回头一看,刚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我看见后面的河湾里,钻出了几个穿着鱼皮水靠的人。鱼皮水靠一般都是大河里的水鬼所穿的,穿上鱼皮水靠的话,在水中行动非常敏捷。 这几个穿着水靠的人,一直都在我们身后尾随,只不过没有察觉到他们。 第541章 有求于人 看到这几个刚刚从水中钻出来的人,我就觉得对方不怀好意,心里又有些愤慨,我们已经忍辱负重逃了这么久,对方就是不肯罢休,一直追到了这个地方。 这几个人上岸之后,随后便脱掉了鱼皮水靠,这东西在水下游水的时候管用,一旦上岸,反倒会成为束缚,与此同时,我也做好了准备,既然跟过来了,那就只能打。 然而,其中一个人脱掉鱼皮水靠之后,我一眼辨认出来,竟是装着受伤不肯露面的白衣秀。 白衣秀的功夫了得,水性也是出奇的好,跟着几个人上岸,脱去鱼皮水靠,冲着我一笑,说道:“仁兄,不用紧张。” “你还来干什么?不死心?”我知道白衣秀之前装着受伤,是不肯被张豪当枪使,因此保存实力,现在张豪落水被人救上岸,白衣秀却又冒了出来。 “仁兄,说话不要这样凶巴巴的。”白衣秀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说道:“仁兄啊,刚才在河里,你们已经被追的无路可走的,那三条船,你以为会突然出事么?” “你什么意思?”我愣住了,先前只是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三条船眼瞅着要追上我们了,却都一条一条搁置在河道上,搁置的莫名其妙。 可是,现在听到了白衣秀的话,我隐约猜出来,原来不是老天爷照顾,那三条船出事,很可能是白衣秀的人自己做的手脚。 我有些不明就里,这次追击我们的船只都是七盏灯的船,船上的人也都是七盏灯的人,他们自己把自己的船搞出事?这又是什么道理? “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我们七盏灯,不想跟仁兄为敌,仅此而已。”白衣秀说道:“方才那情形,你也看到了,岸上追来的那些人,不是我们七盏灯的人,那些人可是唯张豪马首是瞻,要是你们在河道被追上了,他们再跟上来,不是就又被困住了?” 白衣秀这意思,好像是在卖人情,可是,我却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白衣秀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帮我们解围?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看着白衣秀似乎真的没有动手的样子,心里又不想在这个地方久留。 “仁兄,交个朋友而已。”白衣秀朝着北边的河道看了看,说道:“借一步说话,在这里耽搁的久了,后面的人再追上来,就又麻烦了。” 话说到这儿,我是实打实的明白了,白衣秀肯定有别的企图,只不过他没说明白,我也猜不出来。 他是为了什么?他知道我的身份,我的来历,他想要图谋什么?玉顶炉?黄泉宝藏? 想来想去,我也想不通。原本我不想跟白衣秀说那么多,可是,眼下的情形的确有些不利,要是跟白衣秀闹翻了,再动手,仅仅他一个人就能缠住我。 “走。”我转头就走,带着青萝他们朝着西边的沟壑丘陵走去。 “仁兄果然是个爽快人。”白衣秀一笑,也带着自己的人,跟在了我们身后。 林忠勇始终保持着敌意,就是七盏灯的人把他给困住了,才导致后面这些事情发生。一边走,他就一边回头张望着白衣秀他们几个人,小声问道:“让他们这样跟在后面,妥当吗?” “现在是没有办法。”我回道:“白衣秀要是真的想跟咱们为难,刚才就不会故意让手下人把船给弄翻,给我们逃脱的机会。他跟上来,必然有所图谋,现在得先离开这段河道再说。” 我走的很快,不管怎么样,都得先把后面的大队人马给摆脱才行。 河滩这边没有路,地势也渐渐变得崎岖,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洼地和沟沟坎坎,不过,走的深一些,地势一复杂,就容易藏身躲避。我们一口气就朝前面的山地走了十几里,等进入了连绵起伏的山里,我才慢慢的放下心。 “朝那边走。”白衣秀看我放慢了脚步,跟到身边,指了指前头,说道:“那边可以出山,然后绕到河滩的北边去。” “你认识这儿的路?” “知道我们是七盏灯的人,就知道最熟悉河滩地势的,就是我们这些沙匪了。”白衣秀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说道:“再偏僻的地方,也有人走过。” “你跟了这么久,到底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还是再走走,身后的人不彻底甩脱,不仅你们有麻烦,我也有麻烦。” 我只怕白衣秀会耍什么花招,可是想了想,他又不是未卜先知,不可能提前猜到我会突然出现,然后在这边设下什么埋伏。反正迟早都得从这片山地走出去,因此,我没言语,接着朝前走。 白衣秀叫手下一个人到前面去引路,他自己就跟在我身边,似乎是在向我表示,没有动手的意思。就这样又走了十好几里,已经到了山地西边的边缘,顺着这儿朝北一拐,可以绕行到河滩的北边,如此一来,就等于把身后那些追兵给留在了后头。 “行了,有什么,你直说,我们也要走了。” “仁兄。”白衣秀想了想,朝旁边走了几步,可能是想避开众人耳目:“我看得出,你是个痛快人,所以,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实说,这次原本是想夺取背尸图,只不过,没料到仁兄突然就杀了出来,以前跟你没有见过,只是听人说起一二。” “我跟金玉堂有渊源,他们已经落难了,我不会看着不管。” “是,仁兄高风亮节,即便刀山火海,为了一个义字,也在所不惜,我是极为佩服的。”白衣秀又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次帮你们解围,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仁兄考虑考虑,若是肯仗义出手,别的我不敢保证,至少七盏灯以后绝不个仁兄为敌。” “我不名一文,本事又有限,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想借仁兄的长生印。” “你说什么?”我听了之后猛然一惊,心中又生出了浓重的警觉,白衣秀绕来绕去,竟然是为了长生印。 长生印就在我头顶的骨头上,要借走长生印,那就是要把我这块骨头给借走。 “我需要长生印。”白衣秀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说道:“仁兄跟我回山门一趟,只是借你的长生印一用,绝不会有什么损伤,若是帮了这个忙,我感激不尽。” “怎么,让我去山门,然后把我头上的骨头给取了?” “不必,只是借仁兄的力而已。”白衣秀说道:“我瞧得出,你的长生印,已经要崩散了,这件事不仅对我有好处,对仁兄你,也有莫大的好处。” 白衣秀知道我不想拐弯抹角,所以也就开门见山。 七盏灯原来的头把子,是他的父亲白武义。外界都传闻,白武义得了重病,卧床不起,不能理事,这才轮到白衣秀接班,做了七盏灯的头把子。 但白衣秀说了之后,我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白武义并非得了什么重病,只是被七灯阵给困扰了。 “七灯阵?那是什么东西?”我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旁门左道,方外之术,我一窍不通,我能帮你什么忙?” “听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七盏灯是由一些沙匪聚合起来形成的,因为其中最大的山头一共七个,所以叫做七盏灯。 合并之初,七盏灯就请了一个精研奇门遁甲勘察风水的尿性人,专门到他们的山门看了看。这人是不世之材,帮着他们造了一个七灯阵。 所谓的七灯阵,其实也是一个聚敛风水气运的法阵,七盏灯出现这么多年,七灯阵里燃烧的七盏长明灯,就没有熄灭过。只要七灯阵运转到了尽头,气运横生,七盏灯里就会出现一个经天纬地之人,在乱世之中成就一番大事业。 燃烧了百余年的七灯阵,一直都在七盏灯的山门,之前的历代头把子,觉得时机未到,所以都没有轻举妄动。到了白衣秀父亲这里,天下局势动荡,刀兵四起,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割据军阀,混战不断。 这是一个乱世,兵荒马乱的,白武义觉得,乱世到了,时机已经成熟,因此,就想借助七灯阵,来成就事业。 当时的情景,谁都没有看到,白武义是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七灯阵所在的地下洞穴中的。然而,等他再出来的时候,人就不清醒了,昏昏沉沉的,被人赶紧抬了回去,找医生给诊治,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白衣秀千方百计找到一位高人,帮忙给看了看,人家说,七灯阵里的那七盏灯,都被白武义给吸走了,但是,白武义并不懂得七灯阵的奥义,这七盏灯,占据了他的七魄,以七魄为基,仍在继续燃烧。 人的七魄受损,身体肯定受不住,那位高人只能缓解一二,无法根除,这么长时间以来,白武义每况愈下,已经熬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那位高人说,现在的状况已经成了一个死局,白武义身上的七盏灯,如果不熄灭的话,他就永远好不了,可一旦熄灭,就会连同他的七魄一起化为无形。 第603章 万兽登岸 我没有想到,傻子会突然身躯爆裂。他的身子完全爆开,变成了千万点血花。血花在半空迎风飘散,一片殷红的血光,被雷霆衬托的异常耀眼。 “明玉!”黄泉捞尸人大喝了一声,傻子的身躯爆裂,就说明念头烙印化为无形,念头烙印都没有了,明玉夫人最后的那一点点残念,彻底荡然无存。 黄泉捞尸人难以自控了,他活了那么多年,见过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可是,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仍旧承受不了。 他想要挣扎着跃出这片水面,却力有未逮,这一刻,黄泉捞尸人的双眼几乎都充血了,当漫天的血花开始消散时,黄泉捞尸人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宗主……”云婆在小漩涡中,终于恢复了神智,她看着黄泉捞尸人此刻的举动,带着颤声,从漩涡里挣扎了出来,仅存的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黄泉捞尸人。 这时候,谁也不及多说什么了,漫天的血花将要消散的时候,那片殷红的血光,陡然间凝聚到了一点,变成了一滴血珠。 这滴血珠无可摧毁,即便在如雨的雷霆中,也浑然无事。 血珠风驰电掣,没入了雷云之中,转眼的功夫,这滴血珠穿过密密麻麻的电芒,紧跟着,如同一声闷雷划过天际,那尊飘动在云层里的雷神神像,一下子被血滴给击碎了。 雷神神像四分五裂,血珠也彻底消失,在血珠消失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只觉得在轰鸣里,好像还有一阵九天仙音般的声音。 那声音,只是一瞬,当声音也无声无息时,我的心猛然一沉。尽管已经提前知道,可声音消失,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明玉夫人,那是我的亲生母亲,在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却要永远离开这个世间。 这是命数?还是造化弄人? 我不知道这些,可我知道,母亲没有了,从此之后,在人世间,她所有的痕迹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我甚至没有亲眼见过她的真容,只能在脑海中追忆她那一道缥缈的身影。 雷神神像四分五裂,从半空落入了滚滚的大河之中,雷神神像坠落之后,雷云也跟着急速的散去,片刻的功夫,被雷云遮挡了许久的天空和月光,又一次显现出来。 “雷神碎了!”雷神门的瘦道人看到雷神像崩碎,立刻和疯了一样,在河滩那边大呼小叫。 只不过,现在再跳着脚的乱叫也没有任何用处,瘦道人急匆匆的跑到了临近河滩的位置,抬眼一看,雷神神像崩裂,落到大河里,已经随水被冲走,继而坠入河底,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毁了雷神!”瘦道人急的团团乱转,这尊雷神神像,是雷神门的倚仗,雷神像一碎,再也无可补救。 “不要嚷!”万坤也在河边,正在注视河面的情形,他估计有些烦躁,瘦道人在身后大呼小叫,万坤就立刻出声呵斥。 “他们被万兽阵困住了,现在还走不脱。”瘦道人畏惧万坤,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可以再引雷云,劈死他们!” “那就快动手!还等什么!” 瘦道人应了一声儿,又取了两张雷符,凌空一抛,这种雷符引出的天雷虽然没有雷神升空勾动的雷霆威力大,但是烦不胜烦,让人急躁。只是我们在水里,仍旧被万兽阵困着,一时间拿岸上的人没有任何办法。 雷符升空之后,又有噼噼啪啪的电芒和散开的云层汇聚过来,我吸了一口气,打算硬着头皮冲一冲,试试能不能从万兽阵冲出缺口。 可我知道这很难,刚才傻子拼了命,也没能冲出万兽阵,可除了这样做,别无他法。 我这边刚刚做好准备,万兽阵突然间又咆哮了起来,一层一层的水波连同里面的光影符箓,前赴后继,试图把我们挤成一团,方便上空的雷霆劈打。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的屠天加力一挥铃铛,从无名氏的纠缠之中挣脱出来,他的身影比闪电还要快,瞬息间便到了近前。 瘦道人正在全力的催动半空的雷符,屠天到了跟前,瘦道人才察觉出来,他一回头,屠天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光影,冲杀而来。 瘦道人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屠天一冲而过,瘦道人嘭的一下子被撞到了远处,落地之后,瘦道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多半是不能活了。 瘦道人一死,半空的雷符无人催动,很快就落了下来。无名氏在身后追上前,屠天回头一甩铃铛,那串骨头铃铛飞跃上天,哗啦啦的一阵抖动。 无名氏有些拿捏不住手中的天地铃铛了,天地铃铛是尚方的遗骨所化,而屠天的这串骨头铃铛里,肯定也有尚方的遗骨,两串铃铛彼此之间,似乎有一种感应。屠天毕竟是尚方的嫡传弟子,遗骨在他手中,必然比在无名氏手中更能得到回应。 骨头铃铛抖动不止,无名氏的天地铃铛则跟着一起晃动,想要跳出无名氏的手心。 借着这个机会,屠天转过身,看看大河中的万兽阵,又看看不远处的万坤等人。 万坤还是对屠天心存畏惧,等屠天站在面前的时候,万坤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可是一想起无名氏刚才所说的话,万坤又很犹豫,这时候绝对是击杀黄泉捞尸人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让黄泉捞尸人逃了,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万坤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今天就算得罪了屠天,也必须要把黄泉捞尸人屠戮。 “快!催动万兽阵!”万坤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人喊道:“杀掉黄泉捞尸人!” 万坤身后的人随即便紧走几步,想要催动已经相当狂猛的万兽阵。 “万兽阵,是我所创,在我面前,还要催动万兽阵?”屠天表情波澜不惊,淡淡的看了这帮人一眼。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走了两步,面朝大河,转眼的功夫,那些在水中不断涌动的符箓和兽影,好像被一阵无穷的力量牵引着,陡然间涌向了河滩。 岸上的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一时间手忙脚乱,万兽的影子涌上河滩,毫不迟疑,横冲直撞。一下子,万坤身后那帮人就被吞没了,哀嚎挣扎,万坤算是躲的快,抽身就走,等身后的兽影追的近了,他反手就是一拳。 万坤的狂澜拳也是无上绝技,拳势惊人,这一拳过去,身后的一片兽影符箓都被打散了。 然而,崩散的兽影符箓转瞬又重新聚拢起来,继续追赶。万坤从来没见过万兽阵还会崩散后重新聚拢,顿时慌了,他知道,屠天一旦真正发威,要对付乾坤道,在场这些人谁都不是对手。 一时间,乾坤道这些人,连同河滩旁边乱七八糟的人群,全都被笼罩在万兽阵之中,狼狈不堪,谁也顾不上去追杀黄泉捞尸人了,都在四散逃命。万坤一边跑,一边想要全力把跑散的人聚起来,可是,万兽阵汹涌如潮,命都保不住的时候,谁又会跟着万坤去拼命。 万坤忙了半天,见到大势已去,无可奈何。 河滩的人群被冲散了,万兽阵转移到了河岸上,水面立刻恢复了平静,我和黄泉捞尸人还有云婆,立即随着水流开始朝南漂移。 我不由自主的回头望着屠天,屠天没有逃走的意思,依旧站在河边。 “快走啊!”我大喊了一声,想让屠天跟着一起走,他只有一个人,即便修为高深,也难保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你们走。”屠天微微一笑,神情中毫无惧色:“我还有恩怨未了。” “那你……” “不用说了,生死有命,快走……” 没有了万兽阵,河水涌动的很快,我还没来得及再说,已经被水流给冲远了,屠天的身影越来越淡,在即将脱出视线的时候,我隐隐约约看到,无名氏好像又全力催动着天地铃铛,要灭杀屠天。 这一战的结果,很难预料,我心里忐忑不安,现在黄泉捞尸人已经重伤,若是屠天这一战再败了的话,以后恐怕就没有再能遏制乾坤道的人了。 只是,现在我身边两个人都是伤者,自己无力去帮助屠天。我一边随着河水漂流,一边懊恼不止。我很矛盾,既盼望着自己能够进境,本事大了,才可以派上用场,可又害怕进境之后,会遭到不可抵挡的天罚。 我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自己之前不知道多少次的返老还童里,至少有好几次,都是因为没能躲避天罚而饮恨。 之前那么多次都不行,难道这一次就行了?我心里有种预感,只要自己还想冲击至高境界,那么,天罚必然不会留情,仍旧要重蹈旧辙。 这是性命攸关的抉择,我需要慎重考虑。一个莽撞的决定,就会导致万劫不复。老婆婆当初跟我讲述的时候说过,黄泉捞尸人早就告诉她,我这一次返老还童,便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以这样的方式存活下来。 这一次,肯定是最后一次,我不能大意。 第606章 自私 “为什么要故意把无名氏的长生印画成那样?”我依稀感觉到,无名氏对黄泉捞尸人仇视,并非没有原因的,他们的恩怨,可能已经很多年了。 黄泉捞尸人沉默了一下,接着,又开始诉说。这一次,他大概是把隐藏在心里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黄泉捞尸人盼孩子盼了那么多年,等我真正出生之后,他就把所有的希望和精力都寄托在我身上,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我。 他学会了长生印之后,精心给我留下了一道长生印,而且,不止如此,他知道青萝和无名氏都是大气运,所以,他暗中琢磨着,把这两个人的气运,全数转到我身上。 若真的能这样,三个人的气运全都在我身上,气运勃发,结果必然惊世骇俗。 当我听到这里的时候,先是吃惊,继而有些愤怒,可是愤怒之后,当我看到黄泉捞尸人那斑白的双鬓,所有的情绪,却又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这世上,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圣人,人自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自私,只不过有些人私心重一些,有些人私心轻一些。 黄泉捞尸人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我。 他故意给无名氏刻画了长生印,也在青萝的长生印上做了些手脚,原本指望着他们两个的气运,会渐次转到我身上,可事与愿违,无名氏最先察觉了这些。 无名氏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原本很信任黄泉捞尸人,俩人毕竟是兄弟,却没料到,自己的哥哥会这样对待自己。无名氏一下子恼怒不堪,但他没有黄泉捞尸人的势力大,不能正面抗衡,便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拆黄泉捞尸人的台。 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了生死仇人。 黄泉捞尸人毕竟心里有愧,所以,没有对无名氏赶尽杀绝,无名氏三番五次的寻仇,都没有达到目标。 至于青萝,黄泉捞尸人也没有想到,青萝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但是,她的长生印似乎有感知,一下子把所有气运全部散去了。从那时候开始,青萝没有了气运,命数波折坎坷。 这一切,到最后肯定是瞒不过明玉夫人的,明玉夫人同样大为恼火,黄泉捞尸人却不为所动,铁了心要将这件事做下去。为此,明玉夫人负气出走。 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结果,遇到了黄泉捞尸人在天罚中遭到重创,恰好乾坤道的后祖屠天又找上门来,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明玉夫人不计前嫌,露面与屠天大战。 明玉夫人替黄泉捞尸人迎战屠天,也因此而身亡,她留下的残念,却仍旧不肯原谅黄泉捞尸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黄泉捞尸人到处寻找明玉夫人的残念,把每一个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明玉夫人却避而不见。 那时候的黄泉捞尸人,心情自然难以言喻,但他生性沉默,不肯把心中的烦闷和无奈告知他人。 从明玉夫人过世之后,黄泉捞尸人就丢下了自己之前那么多年所打下的基业,来到了大河滩。后面的一些事情,我大概知道一点。 黄泉捞尸人学会了返老还童,将其用在了我和青萝身上,一次又一次,但青萝的长生印,始终都没有复苏。 每一次返老还童,会将前面的记忆如数的忘记,不知所以,都以为自己是头一次来到这个世间,其实,自己之前的经历,已经在世上留下了不灭的痕迹,只不过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在我身上耗费了无数的心血,可每一次返老还童之后,我再次长大,总是不安分,到处乱跑,黄泉捞尸人虽然没有亲自管束我,却一直有人在暗中关注我。 返老还童不是永恒之法,到了一定的时候,便会终结。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返老还童,等到再次老去,或者将死之时,就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重生了。 黄泉捞尸人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所有的希望,也都寄托在了这一世上,如果这一世还不能成功,以后便没有任何机会了。 说到这儿的时候,我已经明白了,黄泉捞尸人为了这件事,不惜一切代价,也不惜牺牲更多的人。比如方甜,原本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但黄泉捞尸人知道方甜对我情深,叫她参与其中。 参与其中,就意味着危险和死亡,黄泉捞尸人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方甜身边,时间长了,方甜不一定能够安然无恙。可黄泉捞尸人却不改初衷,归根结底,这自私的爱,全是为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动,只不过,若是因为我一个人,而让无数的人送命,那我宁可不再活着了。 我自己沉思了很长时间,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个人总归是要死的,五十年,一百年,谁也逃不过时间的流逝。这一世,是最后一世了,再也没有来世可言,我不想让黄泉捞尸人再继续下去,对他是一种负担,对别人也是一种折磨。 “罢手……”我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他说道:“我不想要什么无上的大气运,也不想要长生不死,只要能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就已经是天大的福分,罢手……” “我如何罢手?”黄泉捞尸人的语气中,有一丝固执,也有一丝不甘,他为了这件事,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可以说,从当年我娘死去之后,他所有的心血,全都耗费其中。 做了大半辈子的事,事到临头,却要罢手,不管是谁,都难以接受。 我知道,我很难说服他,可是,再这样下去,不知还要枉死多少无辜的人。 到了这一步,我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件事的关键,还是在黄泉路的尽头,在那道一直都没有开启的大门之后。 幽冥书生跟我说过,这世上好像只有黄泉捞尸人一个人进过那道大门,大门后面有什么,也只有黄泉捞尸人知道。 “黄泉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我忍不住问道:“这么多年了,你……你一直都想打开那道大门。” “是,我想打开那道大门。” “我听人说,很早以前,你进过那道大门,那道大门既然当时可以进,为什么后来就不能进了?还要耗费那么多的精力去再次开启?” 黄泉捞尸人没有回答,只是在思索。我没有催促他,就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等待。 过了很长时间,黄泉捞尸人抬起头,说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不能说,那道大门开启之前,我说了,你便会死。” “黄泉大门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么?” “或许有,或许没有,我却不能冒这个险。”黄泉捞尸人说道:“你再坚持一下,我有预感,那道大门,不可能一直关闭,快要打开了,等到打开的时候,一切一切,你都会知道。” 我不死心,好容易找到了跟他坦诚相告的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又将沉默下去。 “你告诉我,那道大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我说了,大门未开之前,你知道这些,就要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说的,你不用再问了。” “为什么不能说?我为什么会死?” “莫再问了。” “你已经隐瞒了那么久,难道不累吗?那些事憋在你的心里,难道不是负担吗?” “累,也是负担。有时候,我累的不想再走下去了,只想睡觉,睡了便不再醒来,可是我不能。”黄泉捞尸人低下头,说道:“你的眉眼,你的长相,跟你母亲,多有相似,每次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你母亲,一想起她,我又会想起这一生的经历,我没有什么奢求,也没有什么所图,只为了把这件事有始有终的做完。我总会死的,我活着,还有人来照料你,保护你,若是我死了,又有谁来护着你?” 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黄泉捞尸人显然有些哽咽,我也难受到了极点,眼泪一直都在眼眶里打转。 我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我也无法去说服他,他认定的事,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 可是,打开黄泉大门,会有什么结果,现在谁也说不清楚。黄泉捞尸人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知道,那道大门开启之后,是好事,还是祸事。 “你累了。”黄泉捞尸人说道:“就在这里歇歇。” 说实话,我是真的困顿了,就这么短短一夜的功夫,我好像耗费了所有的精力,黄泉捞尸人说出来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的眼皮子沉重如山。 这是个偏僻的小山窝,小洞更加偏僻隐蔽,周围非常安静,困意涌动,一时间坚持不住,没过多久,我靠着小洞的一角,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入睡之后做梦做的最多的一次,从睡去时,梦境便不断的出现,乱七八糟的梦境,各种各样的场景,林林总总的人,都在脑海中不停闪现。 我睡了大概有两三个时辰的时间,从头到尾都在做梦,等从梦里苏醒,小洞已经空了,没了黄泉捞尸人的身影,也看不到云婆。 第608章 曾相见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也做好了打算,我并不奢求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大气运,只要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就已经足够了。不管是谁,都不能拿青萝和其他人的生死安危,来成全我的气运。 我的心情,仍然复杂,说不上黄泉捞尸人什么不是,他做的是不对,甚或就连当年的明玉夫人,也对他耿耿于怀。 可归根结底,他还是为了我。 我跟青萝在这里聊天,她的心神惶惶,可能知道,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觉得,青萝很可怜,这么多年了,她不断的从小到大,再从老到小,忘却了之前很多很多记忆,总是这样混混沌沌的活着。前些年还好,人间路平安无事,她至少可以过几天安稳日子,可人间路出事了之后,她居无定所,到处寄人篱下。 我心里充满了愧疚,替黄泉捞尸人愧疚,可有的事终究是无法当面说出来的,我想着,我的这一世,是最后一世了,青萝的一世,肯定也是最后一世。 在这最后的时光里,应该让她过的好一些。 “十三,我听人说……”青萝小声问道:“外面现在很乱,庄子里的女眷平时都很少出门,十三,外面到底要乱到什么时候?” “快了,再乱,也总要有结束的时候不是?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虽然不能天天都在哨子庄这里,但只要有空,一定会来看你。” “我知道你忙,有大事要做。”青萝说到这儿的时候,悄悄笑了笑,似乎想起了之前刚刚遇见我的那些往事:“那时候,你可什么都不懂,每天就知道无缘无故的发脾气。” 说起往事,我心头也有诸多感慨,其实,从我闯荡河滩开始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有多久,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光,却又如此的漫长。 一边聊天,我一边就在琢磨,该去找谁,帮着青萝看一看,看看她的长生印到底怎么样才能恢复如初。想来想去,别的人都不太合适,只有万拍子家的半狐,可能会洞悉一些内情。 万拍子当时跟我有个善缘,他们万家的住处,很少对外人透漏,不过却对我说了。现在果然到了找万家帮忙的时候,我盘算好了之后,就问青萝,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青萝在这里住的发闷,连哨子庄都很少出去,一听我要带她出去散心,兴高采烈。 我立刻选了一些人,现在外面非常时期,我真的害怕再出什么事情,原本只是想找两个随行保护的,但一说出去,神算子和许胖子他们,都在这儿憋屈的慌,嚷嚷着要一块儿去,最后,我带着七八个人,陪同着青萝,一起离开了哨子庄。 这七八个人都是老江湖了,经验很丰富,而且一个比一个鸡贼,一路上风平浪静,顺利到了万拍子他们家族隐居的小山附近。 我就怕这几个人不老实,所以没让他们进山,留守在山外,自己带着青萝去找万拍子。 万家在这里隐居了很多年了,小山虽然荒芜,但走到深处,万家的村子,却依山傍水,在河滩上算是少有的景致。这里是一片世外桃源,万家的人不跟外界接触,在这儿繁衍生息,家族里里外外,人口不少,我这边到了之后,万拍子恰好没有外出,立刻就出来见我。 “半狐说了,这几天,有贵人到访,没想到,真让他说准了。”万拍子笑呵呵的说道:“你到这儿来,多半是有事,有什么事,只管说。” “确实有点事儿,见见半狐前辈。” 万拍子带我到了村子后面的一个山洞里,半狐不习惯住房屋,平时只要不外出,就会在村子后面的山洞里闭关。 半狐可能是推算出有人要来,昨天就在山洞里等候,万拍子把我和青萝带到这里,跟半狐见了见面,青萝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半人半狐的“人”,惊奇之中还有些畏惧。 彼此之前就打过交道,所以见面以后我也没隐瞒,直接就跟半狐说了自己的来意。 “我来看一看。”半狐坐在一只竹篓里,抬眼看了看青萝,青萝有点害怕,不由自主的悄悄躲到了我身后。 看了片刻,半狐问我,青萝真的有长生印?我点了点头,青萝的事情,是黄泉捞尸人和云婆亲口告诉我的,他们应该不会撒谎。 青萝的长生印,隐藏的很深,道行高深的人,可能也要很用心才能看出来。 “若她真有长生印,那还要好好的看一看,姑娘,你坐到这边来。” 我把青萝朝前推了推,叫她坐在半狐面前,青萝还是畏畏缩缩,坐下来之后也不敢抬头。半狐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山洞里顿时沉寂下来,针落可闻。 看了一会儿,半狐的身子突然一抖,唰的睁开了一只眼睛。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半狐的这只眼睛,散发着一种很奇异的目光,那种目光,不是人可以发出的。 我心里吃了一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半狐当年因为机缘巧合,也迫于无奈,跟一只狐狸共生了下来,说他是人,也是人,但身上还有狐狸的念头。半狐平时出卖消息,其实,全都是那只狐狸打探来的。 此时此刻,半狐睁开的那只眼睛,就像是一只狐狸的眼睛。目光苍老深邃,深不可测。 “怎么了?”我有些不安生,半狐睁眼的动作太突然了。 半狐的那只眼睛只睁开了一下,随后便又闭上了,语气倒还平静,慢慢说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这姑娘显然是疲惫了。” “可能是。”我点了点头,青萝的身子一直比较弱,又没练过功夫,精神头儿不如我们,这几天长途跋涉,她也确实劳累过度。 “姑娘,你累不累?”半狐闭着双眼,说道:“若是累了,就睡一觉。” 半狐的话,像是带着一丝魔力,青萝在这样的地方肯定不可能入睡,可半狐的话说出来之后,青萝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竟然真的闭上眼睛,转眼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个姑娘,是你的朋友?”半狐等到青萝睡着,才问道:“她的来历,可非比寻常啊。” “你能看出些什么吗?”我也顾不上跟半狐解释青萝的来历,她的来历有些复杂,一说起来就要牵扯很多。 “我,见过她,很早很早以前。” “见过?”我楞了一下,但立刻明白了,见过青萝的,是半狐身上的那只狐狸,而并非半狐本人。 “对,见过。” “在哪儿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 “看起来,这姑娘对你很是要紧啊。”半狐又一次慢慢睁开了眼睛,这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便宛若一对沉寂的狐眼,饱经沧桑。 我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此时此刻,跟我面对面说话的,不是半狐了,而是半狐身上的那只狐狸。 青萝是什么时候的人,我很清楚,如果换做普通人,是不可能在很早以前见过她的,没人能活那么多年。 但狐狸就不一样了,在河滩的民间传说里,狐狸就是八大妖仙之一。 半狐身上的那只狐狸,是什么来头儿,我不太清楚,也没有仔细问过,但就冲着半狐能靠着这只狐狸打探到那么多隐秘的消息,就能得知,这只狐狸不是一般的狐仙。 “她对我,是很要紧……”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对方解释我和青萝的关系,想来想去,最后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和她,说起来,算是……算是姐弟……” “我不会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说的事。” “那能跟我说说吗?你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姑娘?” “很早以前了……” 狐狸说的事情,它已经想不起究竟发生在多少年前,它只记得,那时候自己的道行还比较浅。 狐狸经常到处乱跑,它出生在大河滩,但足迹却遍布了各地。那一年,它从大河滩辗转到了长安,它听说过,长安很大,能人很多,没准就会有一场造化,可以免去修行之苦,一步登天。 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真正来到长安之后,希望却落空了。长安是很大,人流涌动,可那些真正的能人异士,却不可能在市井街头抛头露面,狐狸悄悄在城中潜伏了好几天,没有一点收获。 后来,它无意中偷听人交谈,听说长安附近,就有得道者隐居潜修,狐狸这才知道,想要寻访造化,不能光留在繁花似锦的城里。 因此,它又悄悄的离开了长安,在附近很大一片地域里慢慢的寻找,寻找传说中的隐居者。 这一找,就是整整三四个月,从初秋一直找到了隆冬,那一年,雪下的很大,狐狸有些失落,它确实找到了一些隐居者,但对方多半是有名无实,修为还不如自己。 有一次,狐狸寻找的有些心烦意乱,到了傍晚,就在雪地里掏了一个洞,躲在雪洞里休憩。结果,休息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它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第610章 河心岛 离开哨子庄之后,我就直奔河滩,从万拍子那边离开之前,我专门又问了问半狐,他帮我看了,方甜如今还在水里。这就说明,她一直未曾离开那条黄金船,现在仍旧随着黄金船漂泊。 茫茫河滩,黄金船的下落不可琢磨,只能慢慢的找。 找了那么两天,我发现河滩现在越来越乱了,乾坤道和人间路争斗了那么久,一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结束,很多依附在乾坤道门下的家族和门派,都趁着这个机会为非作歹,谋求私利,把不少地方搞的乌烟瘴气,他们有时候做的太过分,就会激起反抗,这两天时间里,我就遇见了两次械斗,打的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寻找是漫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止境,如果找不到,那就要持续下去。时间过的很快,一转眼就七八天过去了,一无所获。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也不觉得急躁了,稳住心神,依旧在仔细的打探着黄金船的消息。 这天,我到了一个很大的河湾,河湾周围地势平坦,而且水流缓慢,宽阔的河道中间,有一座很小的小岛。还没走到跟前,我就看到河湾的边缘有几条小船,小船上坐满了人,在河心那座小岛周围晃来晃去。 看着他们的样子,似乎在观察情况,想要到小岛上面去,只是心有余悸,暂时没有妄动。 这种河心的小岛,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都很小,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又走了一段,从小岛上一片茂密的野草里,嗖的飞出来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 石头出现的很突然,不偏不倚,直接就冲着一条小船落下来。船本身就不大,石头却和脸盆一样,凌空而下,分量惊人,船上的人都呆不住了,趁着石头还没落到船里的时候,纷纷跳水。 这些人算是躲的及时,他们刚刚翻落水中,那块石头嘭的一声落在船上,估计是把船底给砸裂了,开始慢慢的进水,这几个人没法子,一起浮水推着小船,回到岸边。 他们几个人上岸,剩下的两条船仍旧在小岛周围,不肯离去。 我是明白了,这座小岛上肯定有人,躲在那片茂密的杂草里,小船上的人不敢逼的太紧,只是慢慢的寻找机会。 我不想管闲事,河滩这些日子的争斗太多了,什么都管,肯定管不过来。我专门调头,打算绕路从这片河湾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小船上站起来一个人,横眉竖目,叉着腰喊道:“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出来不出来!” 我原本不打算理会,可是,看见小船上站起来的这个人,心里就咯噔一声。那人个头不高,黑黝黝的一张脸,赫然是张元乾的儿子张豪。 我跟张豪是老冤家了,发生矛盾不止一次,一看见他在这里,我心里就知道,多半没什么好事。 小岛上肯定有人,而且,张豪带着这些人是要抓捕对方,只不过一时半会不能上岸,所以才在这儿对峙。 我重新调头,悄悄的朝着河湾那边走过去,张豪的脾气不好,可能在这儿滞留了好一会儿了,愈发的烦躁。 这时候,几个人从河湾的南边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张豪看到这几个人,精神一振,马上让另一条船守着小岛,自己带着船快速的靠岸。 双方一碰头,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子,我也听不清楚说的到底是什么,等他们嘀咕完了,张豪又带着这几个刚刚赶到的人,登上小船,朝着小岛靠拢过去。 这几个刚赶来的人,显然是过来帮忙的,小船停在距离小岛还有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几个人忙活了一阵子,紧跟着,小船上就浮起了一盏孔明灯。 一看到孔明灯,我的脑袋就大了一圈,这是乾坤道的秘术,孔明灯升空,宛若浮升起一轮太阳,会把一切都焚烧成灰。当初在五仙庙的时候,张豪带人围攻山头,就用过这一招。 我知道孔明灯的厉害,却不知道该怎么破掉秘法,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被困在了这个小岛上,所以,暂时没有露面,暗中观察着。 孔明灯升空,和长了眼睛一样,缓缓的飘动到了小岛上方,果不其然,孔明灯飘到小岛上方的时候,温度渐渐升高,小岛上面的茂密杂草丝丝缕缕的被烤的卷曲,随后开始冒烟,显然是要燃烧了。 小岛不大,这一盏孔明灯就足够用了,张豪的船和另一条船死死的守着小岛两处入水的地方,等到野草熊熊燃烧的时候,被困在里面的人肯定藏不住,势必要现身。 转眼的功夫,野草真的开始燃烧了,草一燃烧,产生了滚滚浓烟,躲在草丛里的人显然是呆不下去了,哗啦一声,草丛闪动了一下,一个人从里面露出头,咳咳的咳嗽了几声,鼻涕眼泪一大把。 “有本事,你就接着躲!”张豪看到对方露头,在小船上大声喊道:“接着躲啊!” 草丛里的人显然也被熏的头晕脑胀,心头火起,二话不说,一抬手,又搬出一块石头,冲着小船扔了过来。这人的力气特别大,仍旧是一块和脸盆大小的石头,呼啸而来,还颇有准头。 张豪正喊的有劲儿,等石头飞过来的时候,他也没办法徒手硬接,只能驾驭小船躲避。这一下没有完全避的开,石头重重落在了船尾,让小船一阵剧烈的晃动。 草丛里的人看到这一下没能完全砸中目标,跟着又搬出来一块大石头。这个时候,我已经看清楚了,立刻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这个被乾坤道困在小岛上的人,赫然就是消失了许久的春天。 春天是个二世祖,混不吝,做事随心所欲,上次就把我给坑惨了,自己脚底抹油,一走了之。时隔这么久,春天仍然是闲不住,这一次不知道怎么跟乾坤道的人发生了矛盾,被人堵在小岛上走不脱。 春天的功夫不是很好,但一身蛮力,那么大的石头,在他手里轻若无物,直接抬手又丢了过来,这一次,春天丢的很准,张豪那条船上的人站不住,纷纷跳水,石头落到船上,顿时又把这条船的船底给砸穿了一个洞。 “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张豪跳到水里,有些狼狈,狠狠的抹了把脸上的河水。 唰!!! 就在此刻,从开始燃烧的野草丛中,闪出了一个人,这人在草丛里蓄势待发,如龙出水,纵身一跃,一拳就砸向飘浮在上方的孔明灯。 孔明灯离地面至少有三四丈高,拳头难以触及,但这个人出拳的那一瞬间,我明显察觉他的拳头上带着一股猛烈的先天气的气息。先天气无形,却犀利无比,拳风震荡,那盏孔明灯被先天气侵蚀,咔擦一声破裂,跟着又歪歪斜斜的飘落到了河里。 这个人一拳震散了孔明灯,等落地的时候,却有些站不稳脚,踉跄了一步。旁边的春天急忙扶住他,噗的一声,这人跟着就吐了一口血。 看到这个出拳震散孔明灯的人,我又是一阵惊讶。这人练过先天气,虽然没有达到那种至高境界,却也是高手。 他就是老石,教我先天气的铁匠老石。 老石明显是有伤在身,迫不得已才蓄力出手,把孔明灯打落。孔明灯落到了河中,张豪那条船的人也在水里扑腾,只剩下另外一条船,堵着去路。这是个机会,老石被扶起来之后,一抹嘴角的血迹,带着春天就冲到了另一条小船跟前。 嘭!!! 他们刚刚冲到小岛的边缘,船上的人陡然亮出了两杆火铳,火铳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只等着春天和老石靠近。老石和春天都没有防备,火铳激发,火光里夹杂着大大小小的铁砂,横飞出来。 “哎哟!!!”春天皮糙肉厚,却也扛不住这么多细小的铁砂,他倒是有几分道义,挡在老石面前,等到火铳的闷响过去,春天立刻皱起眉头,一下捂住自己的屁股:“暗箭伤人是不是?玩阴的是不是?” 春天的嘴皮子,嘀嘀咕咕的,我早已经领教过了,也不分什么时候,想说的话一定要说出来。老石从春天身后冲出来,可是伤势估计太重了,冲到小船跟前,力有未逮,一头就栽倒在浅水中。 看到这儿,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在岸边大喝了一声,猛冲出来。岸边的人正在修补那条被砸坏的船,我三两下把人给打翻在地,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我径直就游向了小岛,等上了岛,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春天和老石的身后。春天正骂骂咧咧的去扶老石,回头看见我,顿时一愣,不过,随后又咧嘴一笑:“真是巧啊,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上次啊……” “别上次下次的了!”我一拧身,冲到浅水跟前,纵身一跃,直接跳到了那条小船上。小船上都是乾坤道的人,只是没有扎手的硬点子,三两下就全部打落水中。 抢了这条小船,我赶紧让春天扶着老石上船,火速的离开此地。 第611章 强行提升 三个人乘着小船,从河心岛朝南边走,水流很缓,船也走的不快。老石一上船就撑不住了,斜斜的躺了下来,春天撑着船,我环视四周,齐心协力要从这儿闯出去。 我看的很清楚,张豪他们的人虽然多,但没有真正的高手在场,困住重伤的老石可能没问题,但想要困住我,就不可能了。 “春天,快一点,趁着对方没有援兵过来,咱们先走了再说。” “对方援兵来了又咋样?”春天一逃出来,吹牛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嗤之以鼻:“就他们那两下子,不是我吹牛,要不是照顾这个受伤的老哥,我早跳出来把他们全打翻了。” “行了,你这毛病一辈子都改不掉了是不是?”我看着春天满脸都被熏的黑黝黝的,再回想他刚才从草丛里钻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不过,我还有些奇怪,老石一直隐居在偏远的小村里,几乎没有外出过,他跟春天是怎么凑到一块儿的? 我没有直接问出来,现在河道的水流太慢,小船也走的太慢,磨磨蹭蹭的,不知道等会会不会有乾坤道的援军赶到。我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干脆就让春天把小船靠岸,然后带着老石从东边上了河岸。 走陆路相反还更快一些,春天身强力壮,也没受什么伤,等上了岸之后,就背着老石,健步如飞。 春天一边飞跑,嘴巴一边还闲不住,嘀嘀呱呱的跟我讲了一通。 春天果然还是老样子,在外面野惯了,家里人怎么都看不住,每次他爹辛辛苦苦把他找回去,老实不了几天,就又偷偷跑出来。 这一次,春天是半个多月前溜出来的,东走走西逛逛,优哉游哉的溜达了一大圈,最后就到了河滩附近的一个苹果园。 就是在苹果园的附近,春天遇见了老石。 当时,老石被人追击,春天傻不愣登的,跟老石也不认识,就是看着老石受了伤还要被追赶,义愤填膺,脑子一热,就上去帮了一把。 这一帮,就甩不脱干系了,春天这次倒是有始有终,一路护送着老石,一直逃到河心岛,又被附近的乾坤道的人给追上,堵在了小岛之中。 “是……”老石咳嗽了两声,说道:“这次多亏了这个小兄弟……” “都是应该的。”春天乐了,嘴巴一咧:“我们出来行走江湖,从始至终,这个义字,是不能忘记的,我爹常跟我说,混江湖的要拜关二爷,为什么拜?只因为关二爷忠义无双……” 我也没时间听春天在这里嘚,就去问老石,他怎么从隐居的小村子出来了。 “一言难尽……”老石疲惫不堪,估计是受了内伤,说几句话就咳嗽一下,嘴角隐隐还有血迹。 “老石,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看着老石,大概跟他说了几句。 我的过去,从前一直都是个谜,我自己一无所知,等这次跟黄泉捞尸人和云婆见面之后,过往的那些岁月,总算在心里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你……知道了?”老石略微有些惊讶,猛的抬起了头。 “我知道。”我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当年那个浑身是浓疮的乞丐……” “知道也好,这些事情,估计你迟早都要知道的。”老石听了我的话,好像自己放下了包袱,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以前就琢磨过,卫道和老石,应该跟当年那个乞丐有交往的,就是因为有交往,卫道才承诺了要守护青衣楼。老石隐居多年,不问世事,这次从小村来到外界,必然有什么情况。 春天奔着老石,依然健步如飞,走了好一会儿,老石才算是喘匀了气,开始跟我讲述起来。 我料想的不错,老石出山,是卫道去找了他。卫道当年答应过乞丐,要守护青衣楼,但是,卫道所承诺要守护的,并非一个青衣楼,他心中是想稳定整个大河滩。现在的局势如此紧张,原本人间路和乾坤道相互抗衡,此消彼长,卫道还可以坐山观虎斗,等到乾坤道一家独大,卫道就无法再继续坐视了。 卫道去找了老石,等老石出山之后,彼此做了一下分工,卫道有自己的事情,他交代老石,让老石去跟紧守路人。 那个守路人,我以前见过,和无名氏一起重创过黄泉捞尸人,但是无名氏后两次出现,守路人就无影无踪了,谁也不知道守路人去了什么地方。 老石根据卫道提供的消息,辗转找到了守路人,然后一直都在暗中尾随。守路人开始行进的并不快,所以老石也跟踪的比较轻松。但猛然间,守路人不知道收到了什么风声,也可能是有急事,突然加快了速度。 守路人这样一加快速度,老石就跟踪的非常吃力,跟了大半天时间,守路人匆匆离去,老石也被守路人身边那些乾坤道的人给察觉,就此引发了大战。 守路人消失了那么久,出现了之后又匆匆离去,是去干什么了? 可老石当时就跟丢了,现在对守路人的去向,已是无从得知。 看起来,很多人可能都坐不住了,卫道深知大局,知道一旦被乾坤道掌控了黄泉路,再打开那道黄泉大门,或许就收拾不住摊子了。他和黄泉捞尸人并不是一路的,只不过,在此生死关头,卫道也要阻挠乾坤道。 我和老石一边说话,一边就匆匆忙忙的朝前赶路,所幸的是,乾坤道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多少势力,一直跑了好远,也没有追兵追击过来。张豪虽然心高气傲,但不是傻子,他知道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没有真正的高手压阵,他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过来找死。 如此,我们三个人便彻底摆脱了危险,一直走到东岸五六十里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很小的小村子,我们也不想直接住到村里,就在附近寻找了一个稳妥之处,随后,我叫春天先照顾好老石,自己去村里买了些东西。 等我回来的时候,春天还傻愣愣的在原地站着,他的屁股上被火铳的铁砂给伤到了,没办法坐,除非是把皮肉里面的铁砂给取出来。我拿了一把小刀,在火上仔细的烧了,然后让春天趴下来,把他身上的几颗铁沙子仔细的挖了出来。 等挖出铁砂,再上了伤药,春天算是轻松了许多。我们三个人分着吃了一些干粮,老石的伤一时半会儿肯定好不了,不过,这是寻常的创伤,并不致命,再加上他有先天气,所以只要有时间静养,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老石最起码现在是不能到处走动了,我询问他卫道如今的去向,老石也暂且不知。 我想着,先把老石安顿一下,等他的伤势养好了之后再说。春天终究靠不住,啥时候一兴起,可能就自己溜了,把老石一个人丢下,所以不能把老石交给春天照顾。思来想去,还是要让老石到哨子庄去。 “老石,你现在身子没养好,我经营了一个庄子,先到庄子那边静养一段时间再说,庄子离这儿挺远,咱们歇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动身。” “静养一段日子,等静养完了,仍旧是现在这样。”老石有那么一点沮丧,我知道,他生性比较淡泊,多少年心甘情愿在一个小地方隐居,从不抛头露面出风头。 但也就是这样恬淡安静的生活,让人懈怠,多少年过去了,老石的境界一直没有提升,如今到了紧要关头,他却不堪大用。 “那不是也得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卫道那人,我很清楚,一辈子都不肯轻易找人帮忙,即便我们这大半生的交情,他也不会随意开口。”老石叹息道:“这一次,他肯定是没法子了,才叫我出山帮忙,可我出来了,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净给人拖后腿,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人各有志,你当时就是不想理会外界的事务,这才隐居了起来,谁能料到局势会成今天这样?”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用劝我。”老石从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握着自己的拳头,说道:“大概二十年前,我就卡到了将要进境的地步,一直没有引出天罚,原本想着,这一辈子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可是现在情形不同,我只能拼一拼。”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老石的意思,他的先天气没有达到相应的境界,可能也是没有把握去应对天罚,所以二十多年,始终停留在原来的境界上,没有寸进。 如今他想要给卫道帮忙,就不得不去尝试一下,提升自己的境界。 境界如果能提升,实力必然暴涨,但老石这个境界,一旦引出天罚,就会有人形雷电。 那种人形雷电,是最凶猛的天罚,我不会忘记,自己前几世几乎都栽在了人形雷电上,如今老石要以身试险,我只觉得不妥。 “老石,这样不太好。”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老石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以前你在小村子学艺的时候,我们不是说过么?人啊,活十年是死,一百年也是死,只不过就是迟早的事儿,何必拘泥在这一时?即便苟且偷生,多活上几年,又有什么意思?” 第613章 调包 身后显然是疾驰过来了一辆马车,小路很窄,幸好我们的车子停到了路边,没有挡路。我和春天一回头,就看到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般的从不远处猛冲了过来。 马车上的人肯定有什么急事,不要命一般的狂奔,唰的一声,像是一阵旋风,从我们身边一闪而过。小路上坑坑洼洼,之前下雨积存的雨水还在,车子轰隆冲过去,溅起了一片泥水,淋了我和春天全身都是。 “急着去投胎呢!?”春天脸上全都是烂泥,噗噗的吐了两口,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喊道:“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 春天急赤白脸,但那辆马车跑的太快,他这边喊叫着,人家已经跑远了,一句也听不见。 “算了,别嚷嚷了。”我又把我们的大车朝前赶了赶,来到小路边一片稍稍平坦的地面,停了下来,彻底把路给让出来,对春天说道:“人家跑远了,别喊了,你要是不愿意去前头的镇子借宿,那就在这儿凑合一晚上。” “睡哪儿都一样,我只要不在家,溜到外头,一向都是风餐露宿,习惯了。” 春天和我一块儿留在了大车这儿,这时候,我的情绪稍稍平稳了一些,毕竟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自己唉声叹气,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们俩坐着聊了一会儿,我想早点把老石的灵柩送回去,明天还得起个大早赶路,所以靠着大车,就开始闭目养神。 反正在这地方也睡不熟,只是微微打个盹,春天没心没肺,睡的倒是很快,我这边还没睡意,他就打起了呼噜。 春天打呼噜和打雷一样,吵的人根本睡不着,就这么熬了一个多时辰,他翻了个身,呼噜声才小了一点。 我想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休息一下,刚刚打盹入睡,最多也就是两刻时间,躺在地上睡的昏天暗地的春天突然唰的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起身拽着我就朝旁边跑。 “你干嘛?” “我听见有人来了,咱们先躲躲……” “你发什么癔症啊。” “先躲起来。”春天硬拽着我,朝旁边跑,小路的旁边,就是一大片长着荒草的小沟,我就觉得他肯定是梦还没醒,只是架不住他的力气大,被连拖带拽的到了荒草里。 “你到底发什么疯啊……”我这边刚埋怨了一句,陡然间,从很远处,似乎真有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传了过来。 春天和我赶紧躲到了荒草里,可是人躲起来了,路边的大车却躲不掉。我抬眼朝远处看了看,隐隐约约,似乎又有一辆大车从那边冲了过来。 我也分辨不清楚,那辆大车是不是之前从这里一冲而过的那一辆。大车来的特别快,又看了几眼,我发现,大车后面好像有人在快步追赶。 要是正常情况下,人靠两条腿,是绝对追不上疾驰的马车的。但小路狭窄,又坑坑洼洼的,大车不能跑的很快,当那辆大车跑到不远处的时候,车身猛然一震,顿时失去平衡,歪歪斜斜的停到了路旁。 大车上的车夫肯定知道,这是后面追击自己的人做了手脚,这个车夫倒是非常机敏,大车停下来的同时,随手一丢,嘭的一声,周围立刻浮升出了一片白蒙蒙的雾。 这片白雾非常浓重,一下子把那边的情景给笼罩了起来,我和春天躲在这儿不敢动,看不到那边是什么状况。 我很担心,我们的马车也停在那边,老石的棺材还在车上。 白雾凝而不散,依旧浓的化不开,视线完全被遮挡了。片刻间,白雾里似乎传来了呵斥声和打斗声,打的异常激烈,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争斗,唯恐我们的马车会被殃及。 就这么斗了一会儿,白雾里的声响越来越大,其间还夹杂着马匹的嘶鸣。我和春天正侧耳倾听,冷不防一辆马车唰的穿过浓雾,朝这边冲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这应该是对方赶过来的马车,马匹受惊了,横冲直撞,在我们藏身处不到两丈远的地方,马车被两棵树给卡在了中间,拉车的马儿跑不动了,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马车跑过来,那边的争斗仍在持续,依旧非常激烈,就这样又斗了片刻,好像声音小了一点,随后平静下来。 我不知道浓雾里面是什么情况,心里着急,却隐忍不发,过了一会儿,我听着没什么动静了,就从荒草里站起身,想去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浓雾里好像传来啪的一声鞭响,我听到那边的马儿一声长嘶,紧跟着,马车的车轮隆隆转动,好像从浓雾中冲了出去。 “那人好像跑了……”春天微微皱着眉头,侧着脸,说道:“我这双耳朵灵的很,不会听错的,人家赶着马车跑了,咱们在这儿再等等,等到完全没动静了再说……” “还等什么啊!”我一下就急了,眼前被卡住的马车,不是我们的马车,对方在浓雾里赶走的那一辆,才是我们的。 我一下子就从荒草里跳了出来,这时候,前方的雾气开始飘散了,一片朦胧。我冲到跟前,抬眼扫视,心就凉了半截。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五六个人,都已经断气了,血迹斑斑,我们的那辆马车,果然已经无影无踪,被人给赶走了。 根据我刚才倾听到的声音,马车是顺着小路朝北边跑的,我什么都顾不上想了,老石的棺材还在大车上,现在得赶紧把大车追回来。 我们起步迟了,两条腿肯定是追赶不上,对方那辆马车留在了这儿,我和春天急急忙忙把大车朝后拖,从两棵树中间解脱出来,等到这辆大车被拽出来的时候,我的目光立时一滞。 马车上堆着一捆一捆的稻草,刚才车子撞到树上,稻草翻落了一地,我看见大车上,竟然也放着一口棺材。 那也是一口崭新的棺材,刷着朱红的漆,和老石的棺材差不多,不过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出其中的区别。 我的脑子顿时转不过弯儿了,那辆大车是谁赶来的,现在一无所知,只不过这件事太巧了,都是一辆大车,都装着一口棺材。 “这辆车上,也有棺材啊。”春天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脑袋,说道:“谁的棺材?” “现在了你还有心想这么多!快追!” 我跳上大车,抬手就是一鞭子,马匹刚刚受惊,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有点不听使唤。我费了半天力气,才把它赶到了小路上。 等大车到了小路上,我们那辆马车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我心里哭笑不得,抬手扬鞭,使劲抽了一下,拉车的马儿吃痛,扬开马蹄,奋力前奔。 现在走的路,都是我和春天之前走过的,等于调头朝回走了,可是没办法,怎么说也要把老石的棺材给追回来。 我想着,赶车的车夫多半也是晕头了,或者受了伤,虽然两辆马车看着都差不多,但总归还是有些区别的,如果不是受伤无暇分辨,车夫应该能察觉出车子赶错了。 我估计,车夫如果真受了伤,应该坚持不了太久,我们这边加加油,多半可以赶得上。但是跑了能有小半个时辰,小路都已经到头儿了,那辆马车还是无影无踪。 这边的路都是走过的,我还记得,小路到头之后,是一大片荒芜的沙土地,人走上去可能没什么,但马车走上去就有些艰难,跑的不快。 小路到头儿,马车行驶到了这片沙土地上,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我心急火燎,但马儿就是跑不快。 沙土低高低起伏,有些地方是小沙丘,有些地方是凹坑,比之前的路难走的多。现在仍是深夜,视线不可能看的太远,只能走一阵观察一阵。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春天觉得这件事很有趣,在旁边说道:“两辆大车一模一样,还都装着一口棺材,你猜,这口棺材里,是啥人?” “你的心可真够宽的!” “闲着也是闲着,聊天呗。”春天朝后面看了看,稻草下的那口棺材,肯定是新棺材,棺材盖没有上钉,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一边赶车,一边放眼观察,这片荒地面积很大,借着月光的映照,反正在我视线可及的范围内,是看不到我们那辆大车。我琢磨着,对方不可能跑的那么快,马车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唉,我说。”春天抠鼻子摸眼,对我说道:“这辆马车,刚才是被人一路追着给追到这儿的,人家把咱们的车赶走了,咱们赶着人家的车,你说,追赶的人会不会再追上咱们?” “你这张乌鸦嘴,赶紧闭上。”我本来就头大如斗,急着找到老石的棺材,要真和春天说的那样,再被人给追上,可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正要加快速度,朝前寻找,陡然间,一阵砰砰的声响传到了耳边,猛然听起来,这声音好像是敲门声,等回过神,我的身上就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已经分辨出来,那砰砰的声音,是从身后的棺材里传来的。 第614章 难以自白 果然,在我侧耳倾听之下,就听见那阵如同砰砰敲门一般的声音,的确是从大车上的棺材里传出来的。 我一直觉得,棺材是用来装殓尸体的,却万万没想到,大车上的棺材却突然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很显然是有人在棺材里头敲打着棺材板,如此说来,棺材里装的是个活人。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两辆大车被调包,就已经够凑巧了,谁知道大车的棺材里还是个活人。 马车正在全力搜索,听到棺材里的声音,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速度。 春天也听到了声音,又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悄悄的跳到了后头,围着棺材转了一圈。 “藏起来!” 这时候,棺材里传出了瓮声瓮气的一声话音,我已经猜出来棺材里是个活人,所以,当话音传出时,到不觉得如何意外。只不过,隔着棺材,马车又在奔跑中,那话音听起来不甚清晰。 “藏起来!” “他……”春天急忙朝后退了退,小声对我说道:“他好像是叫咱们藏起来……” 我也不知道棺材里是谁,更不知道现在叫我们藏起来是什么意思。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我就明白了,刚才那辆马车是被人追击的,车夫仓皇中赶错了马车,追击的人估计不会罢休,棺材里的人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这才叫我赶紧藏起来。 说起来,我跟这辆大车还有这口棺材没有一点点关系,只是阴差阳错才凑到了一起,可现在事情已经成这样了,硬着头皮继续跑,真有人追上来,又是麻烦事儿,不值当的为这些不相干的事儿冒险。 我下意识的就朝周围看了看,在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这片荒地虽然很多沟沟壑壑,可马车太大了,还装着一口棺材,想要严严实实的藏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别磨蹭!快一点!” 棺材里的声音又一次传了过来,这声音听着很沉闷,因为是在棺材里头发出的,所以肯定有些变声,我只觉得,声音似乎隐约有那么一丝熟悉。 不过,我能听得出声音里的急促,急忙把马车赶到了一旁,不远处,有一个浅浅的沟,马车顺着沟跑了下去,停在了沟底,沟不算深,要是太深了,马车进去就出不来。 藏在这样的沟里,不算是很妥当,追击的人要是真的眼尖,肯定会察觉出端倪。 马车停下来之后,春天小心翼翼的围着棺材又转了一圈,这时候,棺材里的人说道:“傻小子,你到外面去,有人追过来,你就把人给引开。” “傻小子?”春天愣了愣,跟着就不乐意了:“喊谁傻小子呢?谁傻?” “不要啰嗦!快点去!否则,我要你的命!” 棺材里的声音很不客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春天自然不肯听话,只是心里对对方有那么一点畏惧,朝后退了退,说道:“我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乐意出去就出去,不乐意就不出去……” 嘭!!!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棺材里面,似乎勃发出一阵无形无质的力道,这股力道肉眼难以观察到,却排山倒海一般,一下子撞到了春天的胸口。 春天直接就被撞飞了,差不多二百斤的身躯,摔出去两三丈远,这一次,春天是真害怕了,这家伙嘴上一直很硬气,但遇见比自己厉害的人,就要临阵拉稀。 春天连滚带爬的爬出了这个浅沟,又朝后面退了退,没想到,相邻不远,又是一个浅沟,春天没留神,又连滚带爬的摔了下去。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刚才从棺材里勃发出的那股力道,让我隐然有熟悉感,那肯定不是先天气,却又带着先天气的气息,不怎么纯正,可是,力道却那么凶猛,难以匹敌。 我只害怕春天被摔出个好歹,赶紧就爬出沟,想要救他,我这边爬上来,春天也从旁边的沟里爬上来了,灰头土脸的,一看见我就嚷嚷道:“咱们的马车,在这个沟里躲着呢!” 我朝前快走了几步,一伸头,果然,我们的那辆马车,就在相邻的沟地。这也并不奇怪,这么大一片荒地,一辆马车不可能跑的那么快,我之前就想过,车夫一定是找地方藏起来了。 这确实是我们的马车,歪歪斜斜的停在沟的下面,拉车的马匹跑了这么久,累的气喘吁吁,我散步并做两步冲到了下头,还没完全靠近,借着月光,我就看到那个赶车的车夫,歪倒在地上。 车夫之前为了甩脱追兵,已经在浓雾之中跟人大战了一场,重伤之下神智不怎么清晰,这才赶错了车,瞪跑到这儿,他肯定是坚持不住了,我小心的朝前又靠拢两步,觉得车夫应该是断气了。 我紧赶慢赶的,就是为了找回老石的棺材,现在终于看到了我们的马车,我一下子就把别的事情全都抛在脑后。 “春天,上去看看,看看有没有追兵。”我给春天打了个招呼,自己把车夫给拖到一旁,整了整马缰绳,准备把马车给赶上去。 春天又爬了上去,在上头望风,他暂时没有看到有人追来,跟我通报了一声,我赶着马车,想要冲回地面。可是,拉车的只有一匹马,下来容易,想上去就有些难,加上周围都是松软的沙土地,冲了两次,都没能上去。 我有些心急,忍不住加重力气,抽打马儿。马儿吃痛,一声嘶鸣,四蹄儿蹬着地面,发力朝着上面冲去。 “有人来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春天对我喊道:“来了一帮人!” 我心里一紧,越是到关键时刻,就越要出麻烦。追击过来的人,距离这里应该还比较远,可春天却直冒傻气,明明看见有人,直挺挺的杵在原地,抬眼张望。 “你在干什么!” “哦哦哦……”春天被我低喝了一声,这才回过神,赶紧转身跳了下来。 我的脑袋都晕了,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有人藏在沟底,这片荒野一望无际,他能看见人家,人家肯定也能看见他。 “你又下来干什么啊!” “那我再上去……”春天也被我弄迷糊了,起身想要朝上爬,被我一把给拉住了。 马车一时半会儿无法从沟底冲上去,对方就是奔着棺材来的,要是发现我和春天藏在这儿,势必会有麻烦。我跳下马车,露出头看了看,来的果然是一帮人,大约有十七八个。 果不其然,春天刚才上去又下来,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那十几个人健步如飞,来的特别快,直奔此处。 一时间,我有些茫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归根结底,对方追的也不是我,而是旁边那条沟里的棺材。等对方真的过来,我如实把情况说了,人家多半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找我的事儿。 可是,等冒出这个主意的时候,我还是莫名其妙的犹豫,因为刚才从棺材里传出来的声音,真的有一点熟悉。关键是呆在棺材里说话,声音几乎全变了,现在也分辨不清楚,那到底是谁。 要真的是个熟人,我再把他供出去,自己心里也会不安。 我一下子就困在了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就那么片刻的功夫,对方十几个人已经到了跟前。 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都被我们这个浅浅的沟给吸引了,直接奔到了沟的边缘,居高临下朝下看了看。 春天傻愣愣的,一脸无辜,对方看着他,他也看着对方。 “先说一下啊,你们追的人不是我们。”春天指了指身后的马车,还有马车上的棺材,说道:“我们的马车上虽然也有一口棺材,可里面装的是我朋友,这是要替他扶灵回老家的……” “是啊,不是你的朋友,你还不会管他呢。”一个中年人阴森森的一笑,从后面走了上来,头也不回的说道:“老马,过来认一认。” 说着话,人群后面有两个壮汉,搀扶着一个受了伤的人走了过来。那人伤的很重,满脸是血,完全是被人扛着跑到这儿的。 我心里顿时一紧,之前车夫在浓雾中借机杀敌,几个追兵全都被他给放倒了,当时我也没有仔细看,只顾着追赶马车,觉得那几个人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应该是都死了。 可现在想想,这个叫做老马的汉子,显然没有死透,被闻讯赶来的同伴救下,又一路追到了这儿。 那个老马喘着气,被人扶着走到前头,月光洒落下来,沟底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我和春天,还有马车,一览无遗。 更要命的是,先前死去的那个车夫的尸体,还在马车旁边丢着,也没空处理。老马看见车夫的尸体,眼睛立刻瞪圆了,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这伙人!刚才咱们的几个兄弟,就是那人给杀掉的!只不过他也不好受!肯定是伤重难支!” “你认错人了啊。”春天还在努力的辩解,指着身后那个车夫的尸体,说道:“这人我们不认识啊。” “说的好,不认识,还躲到一块儿来了。”那个中年人眼睛里带着一股恨意,猛然一摆手:“把人先拿了!” 第616章 龙虎宗 棺材周围的稻草和木柴随着火焰,开始蔓延,尽管一时半会烧不透棺材,但那也只是迟早的事儿。 我坐不住了,现在抽身要走,估计中年人不会再来阻拦,他已经知道认错了人,可棺材里那个人,却让我猜测不定。 那是个我认识的人?见过的人? 我想不出来,声音从棺材里传出来,变化太大了,只是感觉有些熟悉,脑海却回想不到,那会是谁。 我的脚步迈动不开,只想看看,棺材里是什么人,我朝着那边走了走,春天扯着我,小声说道:“好容易脱身了,还不走?” “稍等一会儿……” “还等啥啊。”春天愁眉苦脸,悄悄看看不远处那个中年人,说道:“你能斗得过那人吗?那人可是好生厉害……” 我们俩正在嘀嘀咕咕的说话,中年人回过头,冷冷看了我们一眼,说道:“怎么,还想干什么?” “我们看看,不行么?”春天虽然害怕中年人,但他的毛病就是嘴巴硬,挺着腰杆说道:“这又不是你家的地方,我们看看怎么了?” “嘴巴还是硬,看起来,不把你满嘴牙打掉,你就不会服软。” “你来试试啊,看看谁把谁的牙打掉……” 春天寸步不让,反正嘴巴是一点亏也不吃,那边的人急了,七嘴八舌的出言呵斥。 春天还是那样子,对方不过来,他就在这边叽里呱啦的还嘴,吵着吵着又骂了起来。对方气不过,几个人摩拳擦掌,要来揍春天。 “你们守好这口棺材。”中年人估计也觉得我和春天太烦,他知道手下的人要是跟我争斗,一时半会没有结果,所以想要亲自出手,把我和春天给放倒。 中年人转身就朝我们走来,他这么一动,春天就害怕了,忍不住退了两步,说道:“你不讲规矩啊,这不是在吵架吗?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动手,你还讲不讲道义了……” 中年人不跟春天斗嘴,只是觉得春天又傻还又犟,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加快脚步,赶紧把我们给收拾了。 就在中年人转身迈步的那一瞬间,身后的棺材猛然间轰隆一响,那帮人死活都打不开的棺盖陡然被掀飞了,一道身影从棺材里飞闪出来,猛扑向中年人。 棺材里的人出来了! 这人出现的很是时机,抓住了中年人稍稍分神的机会,从棺材里一出来,便快如流星。他可能也知道,这中年人功夫太好,平时想要偷袭,几乎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瞬即逝的时机,才有希望得手。 棺材里的身影太快了,飞身闪出的时候,我竟然没能看清楚。那个中年人见机很快,连头都来不及回,反手便是一拳。 这一拳出去,带着龙吟虎啸,一条长龙的影子,隐然从拳风中震荡出去。棺材里的身影已经到了跟前,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那人只有一条手臂,是个独臂人。 紧跟着,我就辨认出,这个独臂人,竟然是消失了很长时间的独眼浮尸! 独眼浮尸当初被卫道斩断了一条手臂,侥幸留住一条命,我也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见到他,忙东忙西的,竟然忘记了独眼浮尸。 独眼浮尸架开中年人的反手一拳,嘭的一下子,重重击打在中年人的后心。中年人吃痛,踉跄了一步,却强撑着没有摔倒,转身又是一拳砸了出去。 中年人太强悍了,独眼浮尸尽管偷袭,却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等中年人转身还击,独眼浮尸就有些棘手。他毕竟只剩下一条手臂,面对中年人这样的绝顶高手,肯定是要吃亏的。 我心里也清楚,独眼浮尸要是能斗过中年人,也就不必这样躲在棺材里试图逃走了。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我的脑子转动了千万次,现在怎么办?独眼浮尸虽然跟我不对付,可是,自从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对独眼浮尸的来历,也产生了猜测。 可以肯定,当年我化身成乞丐,挽救青衣楼的时候,必然跟卫道认识,而卫道明明可以杀了独眼浮尸,却没有动手,只是斩落他一条手臂,放他了一条生路。如此说来,独眼浮尸和卫道肯定也有些渊源。 一时间,我就不知道独眼浮尸跟我的前世,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若是不管他,让他被中年人给抓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在中年人转身对付独眼浮尸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快步上前,从背后夹击中年人。 中年人不管对付我,还是对付独眼浮尸,都不会落下风。可他被独眼浮尸重击了一下,如今又面对前后夹击,棺材周围的人根本无暇救援。等我冲到跟前的时候,独眼浮尸死命的缠住中年人,不让他抽身还击,我的拳头带着雷霆霹雳之威,嘭的一下子,重击在了中年人的后背。 他的后背刚才就被重创,现在承受了满含先天气的铁拳,顿时有些支撑不住。独眼浮尸毫不手软,趁着中年人独力难支的机会,陡然间张嘴一喷,一股黝黑黝黑的气,从他嘴巴里唰的冒了出来。 这口黑气喷的恰到好处,中年人正在吸气,面对这一口黑烟,无法完全躲过,闪身一避,仍旧是吸进去了一丝。 就这么一丝黑气,中年人的脸盘立刻泛起了一片淡黑,踉跄着倒地,翻滚了几下。棺材那边的人疯了一般的冲了过来,七手八脚的扶起中年人。 中年人被先后两次重击,又吸进去一丝黑气,明显是重伤,独眼浮尸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看他的样子,肯定是想一鼓作气杀了中年人,永除后患。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咬牙,快步朝这边冲来。 “快走!” 我收回拳头,隐隐有些发愣,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事情会变成这样。那些扶着中年人的手下,个个咬牙切齿,可他们也很清楚,中年人一受伤,剩下的人是不可能把我和独眼浮尸一起抓住的。 这些人倒也很果断,架着中年人,调转方向,全力狂奔。独眼浮尸冲到了我们的马车跟前,跳上马车,冲我喝道:“还不走!” “你们记住了!”那帮人跑到远处,还有一个转头冲我们喝道:“这笔血债,我们龙虎宗追到天涯海角,也决不罢休!” 一听到对方的这句话,我心里咯噔一声,觉得这次的麻烦,惹的有点大了。 我不知道中年人的来历,只是觉得他功夫很强,一出拳,似乎就有龙虎之威,却没想到,这帮人是来自龙虎宗的,而且,那个中年人多半就是他们的宗主。 龙虎宗是河滩一个历史非常悠久的门派,相传,他们的开山祖师曾经在龙虎山修道,最后返回河滩,创立了龙虎宗。最开始,龙虎宗算是个道门派系,帮人开坛做法,门下的子弟也精研道门方外之术。 到了后来,几经波折,龙虎宗经过了一场大难,幸存下来的子弟隐姓埋名,为了自保,开始修炼拳脚功夫。他们的功夫自成一派,不是纯粹的武艺,里面还夹杂着道门术法,久而久之,所形成的龙虎宗拳法独树一帜。 早些年,龙虎宗就靠着独门武功,横行河滩,所向无敌,因为树敌太多,所以仇杀不断,龙虎宗的弟子尽管勇猛,却架不住与天下为敌,时间长了,死伤也颇为惨重。 到了他们第九代宗主的时候,痛改前非,还专门召集了河滩一些有名有姓的豪门大派,跟众人讲明,过去的仇杀,彼此各有死伤,若是这样一直仇恨下去,势必还要死更多的人,所以,龙虎宗表明,以往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从此之后,龙虎宗退隐江湖,不再参与外界的纷争。 这番话说出来,有些人就不愿意,他们各有亲朋好友死在龙虎宗手下,现在凭着对方一句话,死去的人就等于白死了。 一帮人义愤填膺,都不同意龙虎宗的说法,龙虎宗的弟子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也被撩动的心火怒烧,打算就此离去,再在江湖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但是,他们的宗主阻止众人,又跟在场的人说了一番话,意思还是那些,仇杀下去,无休无止,过去的事情,无可弥补,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复活,现在为了平息以往的冤仇,他愿意以身舍命。 据说,龙虎宗第九代宗主,就是在那场聚会中自裁身亡的,以自己的一条命,换来龙虎宗退隐江湖。事情到了哪一步,尽管有些人还是不太情愿,却也说不出什么了。 从那时候开始,龙虎宗渐渐在江湖消失,不过,他们只是不再理会江湖恩怨。 但谁都知道,龙虎宗退隐江湖,并不代表他们失去了实力。龙虎宗独创的龙虎双形,依然是独一无二的绝技。 我也不清楚,独眼浮尸是怎么跟龙虎宗结下梁子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我和独眼浮尸重创了他们的宗主,人家必然不肯罢休。 第618章 约见山阳沟 我不知道独眼浮尸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事情,他的来历,有些神秘,我回头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神色,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可能,是到时候了。”独眼浮尸在我身后坐了下来,自己想了片刻,说道:“我只以为,你的上一世就是最后一世了,因此,初次遇见你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你还能再活一世。” “是啊,若你真的能知道这些,当初刚遇见我,也就不会叫我冒名顶替,去找卫道。” 这话一出口,我又有点后悔,独眼浮尸的那条胳膊,就是卫道斩落的,这笔旧账,独眼浮尸肯定还记得。 不过,我说了之后,他倒是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似乎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多少年了,我已经记不清楚,一晃就过去了,都好像是昨天的事。”独眼浮尸此刻颇为感慨,微微抬头,望着天空,说道:“有的事,我记不清楚了,有的事,却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道不明。”独眼浮尸说道:“咱们做笔交易。” “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也不缺钱财,不稀罕这些东西,我只能告诉你一些事情,来作为交换的条件,这些事,别人多半不会告诉你,而且,他们也不知道。” 独眼浮尸必然知道很多事,只不过,我没敢一口答应,只因为我还不明白,他拿这些作为交换条件,究竟是要交换什么。 独眼浮尸有一股邪气,而且,凶戾狡诈,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都不能放松警惕。 “你想交换什么?” “你帮我去找一件东西,找到东西,咱们就算两清了。”独眼浮尸说道:“这东西不会费太大的劲,也无损道义。” “不会费太大的劲儿,那你自己怎么不找?”我一下子就产生了怀疑,独眼浮尸说的轻松,但他要找的东西如果真的不是那么难找,必然早就找到了。 “这东西,你去找,肯定比别人容易的多,别人去找,就难如登天了,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独眼浮尸这样一说,我倒是有点信了,只不过,他不把话完全说透,我仍旧不会彻底放心。 “你要找的,是什么东西?”我问道:“你是不是有点高看我了,我练了先天气,但现在没有大成,河滩上比我本事大的人有的是。” “我要找什么东西,现在说起来,你不会相信,也听不太懂,我把事情讲一遍,你或许就会知道。” “空口白牙的,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在言语里丝毫都不掩饰对独眼浮尸的怀疑和不信任,他给我留下的印象不好,这样的印象,一时半会之间肯定难以改变。 独眼浮尸自然能听得出来,我对他的怀疑,他也不辩驳,说道:“走,去个地方,找一个人,那人一定会让你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还有事。”我心里惦记着老石临死之前的嘱托,要把他的遗体给送回去,现在就算有再大的事,我也不能放下老石的棺材不管。 “你肯做这个交易吗?”独眼浮尸说道:“你若是肯做,我给你说个地方,咱们君子协定,等你的事情做完,就去那个地方找我,我自然有办法让你相信我的话。” 我飞快的思索了一下,独眼浮尸是不是安着别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不过,他现在痛痛快快的叫我去办别的事,等办完之后再去找他,这似乎又有一些诚意。 一时间,我举棋不定,也做不出决断,独眼浮尸等了一会儿,有点急了,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情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在这里婆婆妈妈的,给个痛快话就成了。” “行。”我听到独眼浮尸催促,猛然一咬牙,说道:“你说地方,我办完事情,就去找你。” “有个地方叫山阳沟,山阳沟的东边,一直朝山里走,走到深处,有个小村子,已经荒废了几十年了,无人居住,我就在那边等你。” “好。” “说话算数。” “我说话肯定算数。” 独眼浮尸点了点头,跟着我们的大车又走了好一阵,到了当天下午的时候,他在一个僻静处下车,然后潜行至河滩,可能想在那边找船赶路。 独眼浮尸下了马车以后,我害怕会再出什么波折,龙虎宗吃了那么大的亏,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依然把马车赶的飞快,春天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我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赶,连着没黑没白的赶了两天,实在吃不消了,就找了个地方,让春天照看着,自己睡了一个多时辰。 等睡醒之后,又接着上路,路上很是小心,不断的观察着后面道路上的动静,好在龙虎宗可能一时半会抽不开身,所以还算是平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就这样,两个人风尘仆仆的赶到了老石隐居的小山村外围,山路崎岖难行,马车走不进去,无奈,我只能和春天两个人抬着棺材,行走于山路之上。 两个人累的半死,总算是把棺材给抬到了小村子,老石并不是本地人,这一辈子也没有成家,对他来说,这个隐居了半生的小村,已经变成了他的家园。小村子的坟地,是在村子之外十多里的一片空地上,我和春天抬着老石的棺材,在坟地这边选了一块地儿,挖好了土坑,就把棺材放了进去。 时到此刻,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平常人家办白事,总还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可现在还能讲究些什么?总之,让老石入土为安,也就是了。 老石被安葬了下来,我心里一直都不安生,只要闲下来,脑子里总是会想到老石在天罚中的情景。 老石所遭受的那一幕,总有一天,也要落在我的身上,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怎么去应对? 前几世,我几乎都是湮灭在天罚中的,这最后一世,命数难道就会改变吗? 我不敢肯定,想了很长时间,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安葬完老石,我算是放下了心里的一个包袱,这个小山村,宁静平淡,老石长眠在此处,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离开村子之后,我们顺着山路朝外走,春天这一趟又跟着担惊受怕,不过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转脸就把别的事情都给忘记了,问我是不是要去找那个独眼浮尸。 “我得去。”我叹了口气,和独眼浮尸约定好的,我不想食言,其次,我也确实想知道,独眼浮尸究竟会讲述什么事。 “你真是死心眼啊,那人看着那么凶,凶神恶煞的,笑着都像哭一样,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你能沾什么光?” 我笑了笑,春天也是一番好意,害怕我跟独眼浮尸打交道会吃亏,他是个直人,脑子想的没那么复杂。可是,人生在世,怎么会如此简单。 我们两个一边走,一边聊,等离开了这片山地之后,我跟春天说,让他回家去。 “我才不回去,回家最没意思了,我宁可在外头吃住,也绝不回家去。”春天搓了搓手,说道:“你要去见那个独眼人,还是我跟你一起去,真出了什么事儿,也好有个帮衬,有我在,你多少安全一些。” “还是我一个人去,这件事,不牵扯你。” 我劝着春天回家,但春天死活不回,他就是这样,非要在外头野够了,让他爹抓到他,才会老老实实跟着回家去。我也劝不动,只能任由他去。 到了山外,我们之前藏在林间的马车还在,拉车的马儿被拴在树上几天,吃草吃树叶,也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春天死乞白赖的,可能觉得赶车特别好玩,缠着我,要让我把这马车送给他,他要学着赶车。我反正是得走水路,留着马车也没啥用,就让给了他。 春天兴高采烈,慢慢的赶着车,朝着南边走了,临走之前还一个劲儿的跟我挥手,说他爹啥时候把他抓回去了,让我去他家找他玩。 把春天送走,我就直奔河滩,这月份,天气暖和,河道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很多,我包下了一条小客船,按照独眼浮尸跟我说的地方,让船家直接去山阳沟。 一路上,我一直都在猜测,独眼浮尸要说些什么,但他的以往过去,我一点不了解,现在瞎猜也猜不出,索性就不想了。 我路上催着船家,也没怎么停留,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山阳沟,这地方我还是头一次来,以前听人说过,穷乡僻壤,地里种不出庄稼,所以,养活不了那么多人,附近原本有两个村子,几十年前,人就走光了,搬迁到了别处。 我在距离山阳沟不远的地方下了船,然后朝着东边走。独眼浮尸跟我交代的很清楚,从山阳沟进去,就那么一条山路,顺着一直走就行了。 我走了大概有一天半,等翻过一座小山,远远的就看到了独眼浮尸所说的那个已经荒废了几十年的山中小村。 第619章 气泡出现 小村子的确荒废了很久,大半房屋都已经倒塌了,我从小山山顶下来,一直走到了小村的路口,还是没有看到人。 这个地方,肯定就是独眼浮尸所说的约定地点了,在村口看了看,里面空空荡荡的,也不知道独眼浮尸究竟藏在何处。 我慢慢走进了村子,反正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对独眼浮尸的那种不信任,仍旧还在。我自己还在瞎想,想着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一边想,一边又觉得自己可笑,心里犹豫再三,又何必来这儿? “你果然还算守信。” 我正想着,冷不防从旁边一片已经倒塌的土房茅屋后,传来了一道声音,我还没看到人,但只听着声音,就知道是独眼浮尸。 我回过头,就看见独眼浮尸在一片废墟的后面露出了头,冲我招招手,我走过去,但没有靠的太近。 “怎么,还是心有芥蒂?”独眼浮尸说道:“你看看这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说着话,独眼浮尸身边又走出来一个人,看到这个人,我当真是吃了一惊。 我一眼就认出来,从独眼浮尸身边走出来的人,赫然就是孟温。 我心里很是诧异,当初是我和人间路的人把孟温送回了孟家,孟家也表示会接纳孟温,我想着她自此就不用再漂流四方,总算是可以回家,安安稳稳的生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孟温会出现在此处,还跟独眼浮尸在一起。 到了这时候,我才明白,独眼浮尸说的人,就是孟温。 “孟温,你怎么在这儿?” “一言难尽啊。” “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是回家了,可是,又跑出来了。”孟温有些无奈,说道:“到这边来聊。” 看到孟温在场,我心里虽然诧异,不过,却稳当了一点,孟温跟我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可以信赖,她不会害我。 这片废墟的后头,有一个小洞,这是之前在这儿居住的人挖出的菜窖,用来储存蔬菜的,后来荒废了,独眼浮尸可能把这儿又修葺了一下。菜窖里有几个隐蔽的通风口,进来之后也不觉得气闷,就是光线有些暗淡。 等坐下来之后,孟温跟我大概讲了讲,我才知道,孟家和五行堂联姻,一直仰仗五行堂,五行堂以前又依附人间路,所以,当初人间路发了话,孟温才得以重回家门。 只不过,孟温的性子跟众人合不来,被逐出家门那么多年,心里本就有怨恨,回家以后,还是很不自在,家族里虽然没有人明着跟她为难,可是平时背地里冷嘲热讽外带戳脊梁骨,很让人受不了。孟温气不过,跟人闹了几场,却没有谁帮她说话。 等到人间路失势之后,孟家和五行堂的态度,也有了转变,觉得人间路已经没落了,难以东山再起,所以,孟温的处境更加不好。之前,孟家人畏惧人间路,觉得人间路把孟温送回去,对孟温不利的话,人间路不答应。可是人间路都失势了,结果可想而知,孟温的境遇急转直下。 无奈之中,孟温想带着孟婉重新离家出走,不在这个受气之地呆下去了。可孟家不准孟温离开,多半也是害怕跟人间路发生什么纠葛。 孟温隐忍了一段时间,终于找到机会,带着孟婉悄悄的逃了出来,她吸取了以前的教训,把孟婉寄托到了别处,一个人在外行走,倒是更方便一些。 这中间的经历,也就不用多说了,孟温可能就是在行走河滩之间,无意中结识了独眼浮尸。 话说到这儿,我已经明白,孟温能够通过梦境,看到人脑海中的以往过去。脑海里的东西,自然不可能造假,孟温只要出手,得到的信息就都是真的。 独眼浮尸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找到孟温,便能证明,他的消息是准确无误的。 我正在和孟温说话,陡然间,独眼浮尸的脸上,青红闪烁,一下子从原地跳了起来,脑袋咚的一下,撞到了上面的土层,等他落地之后,似乎痛楚难当,额头上有一龙一虎的印记在不断的闪烁。 他的脸,宛若阴云密布,不断的变幻着,一直都在苦苦的咬牙支撑,看样子,那种痛苦很难承受。 “他?这是怎么了?”我心里吃惊,不知道独眼浮尸这是抽什么风。 “不用管,我们也帮不上忙。”孟温说道:“他服了龙虎宗的那半颗龙虎丹,短期内无法融入身躯里,药力一发作,阴阳更加混乱。”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独眼浮尸身上阴气太重,拿龙虎丹来调和阴阳,但那是古传的一颗神丹,药力如同汪洋,想要完全吸纳融合,收为己用,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在此之前,龙虎丹的药力发作,独眼浮尸就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苦不堪言。 看着独眼浮尸苦苦支撑,我也觉得有点同病相怜,这世上的人,无论是谁,哪一个不是在这尘海之中挣扎漂泊。 “人,真的苦啊……” “是苦,可没有法子,谁都想活下去,只要有一线生机,也不愿死去。”孟温说道:“他是如此,你我更是如此。” 我和孟温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概有一刻半的时间,独眼浮尸才算渐渐安静了下来,这一场折腾,如同生了一场大病,独眼浮尸一下坐到地上,起都起不来了。 “今天,总算熬过去了……”独眼浮尸喘着气说道:“明天,后天,不知道还有几多折磨……” 我无言以对,独眼浮尸很恶,不仅手段毒辣,而且心胸狭隘,可是,身受折磨的时候,他又显得那么可怜。 “好了,不多说这些……”独眼浮尸摆了摆手,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现在,我就要跟你说说,我的来历……” “他也是个苦命人。”孟温在旁边跟着说道:“若非我知道这些,也不会帮着他跟你解释什么。” 独眼浮尸说完那两句话,就闭上了眼睛,过了不一会儿,竟然沉沉睡着了。等他睡着了之后,孟温轻轻的一抬手,在他头顶上晃了一下,转眼的功夫,一个若有若无的如同气泡一般的东西,就浮现了出来。 气泡折射着地窖里闪烁不定的灯火光,像是一片彩虹,又像是一个万花筒,不停的在闪来闪去,渐渐的,上面出现了一些画面,最开始的时候,画面很模糊,看也看不清楚,过了片刻,画面就清晰了起来。 我知道,这些都是留存在独眼浮尸脑海中的记忆,不过,记忆繁杂,如同瀚海,我肯定是看不明白的。 孟温在仔细的看着这个气泡,看了至少有一刻时间,她才慢慢伸出手,猛然一抓,顿时,这个硕大的气泡顿时四分五裂,化为虚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气泡,仍在上方悬浮。 这肯定是关于独眼浮尸留存的自己身世的记忆,孟温单独把这一个气泡取了出来,方便我能看的更加清楚。 “你自己看。”孟温慢慢的退到了一旁,说道:“你可以放心,这些记忆,都是他脑海中的,绝对不会有假。” “我相信你。” 孟温没在言语,不过听到我的话之后,还是淡淡笑了笑。 我的心神,确实也被这个气泡所吸引了,走了过去,凝神注目。 气泡缓缓转动,我在上面看到的情景,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了。 那是一个不太大的村子,村子依山傍水,倒是一个好地方。村子里有一户人家,两口带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乖巧可爱。 虽然日子过的平淡,但这一家人和和睦睦,父母关爱孩子,孩子也很懂事,过的算是和美。 到了这个孩子十几岁的时候,一场瘟疫从天而降,方圆百十里的村镇,家家死人,户户戴孝,这个孩子的父母也没有幸免,不过,在瘟疫初发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在远方的亲戚家,因此躲过了一劫。 得知家乡瘟疫的消息,这个孩子心急如焚,心里惦记父母,几次要立刻返回,却被亲戚给拦住了,现在家乡那边瘟疫横行,回去就等于送命。 如此这般,这个孩子又焦急的等待了一段时间,等到瘟疫过去之后,他立刻就返回了家乡。 等他回去之后,随后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原本那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子,村民几乎死光了,因为死的人太多,也无法一一掩埋,而且,还碍于尸体会让瘟疫继续扩散,所以,死者都被集中起来,一把火焚烧殆尽。 他苦苦思念的父母,如今已经无存了,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这个孩子多方打听,终于知道了当时焚烧尸体的地方,踉跄的赶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土坑,所有的尸体,已经荡然无存,只在坑里留下了一些柴木和尸骨燃尽之后的痕迹。 大地被烧成了一片赤土,这个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他哭的很伤心,很难过,毕竟已经是十几岁的人了,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死亡,就意味着永远的告别,没有再见之日。 我站在气泡跟前看了好一会儿,我看到了那个孩子哭泣的样子,那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那时候的他,伤心欲绝。 第621章 一盏灯 当我从气泡里看到此处,再加上孟温的解释,顿时就明白了,那个昔年淳朴善良,又不谙世事的人,成为了心魔的庐舍。 黄泉捞尸人的心魔,该如何强大,它足以吞噬一个人正常的神智和本性。 一直到了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孟温为什么愿意帮着独眼浮尸来解释这些,她已经从这其中得知,独眼浮尸原本只是一个善良的人,心无恶念,他如此恶毒,只是因为黄泉捞尸人的心魔,始终都在他的躯体之内。 独眼浮尸不会死,黄泉捞尸人也不会让他死,独眼浮尸还要保留心魔,一直到黄泉捞尸人临近圆满。 这对一个本来只是普通人的他来说,是一种无尽的折磨。被心魔占据躯壳之后,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变化,但心性已经无法控制。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却总是管不住自己。 原来的憧憬,全都破灭了,荡然无存,那个跟他心心相印的女人,最终也远离了他。 这也是一种残酷的打击,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就完全迷失了自我。 他想过抗争,想过挣扎,但想要抗争,就必须能跟黄泉捞尸人一争长短。他知道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因此,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隐忍负重,不仅没有表现出反抗,而且,还有顺服的意思。 他活的时间久了,自然而然知道一些事情,很多年前,他遇见过前世的我。最开始,他并不清楚我的来历,后来才明白。 他开始可以的跟我接触,只不过,并没有什么效果。 等我那一世结束,独眼浮尸暂时找不到我,只能重新表露出对黄泉捞尸人的顺服,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掌管过打金钟一门。打金钟是黄泉捞尸人刚到河滩时创立的,等后来有了人间路,打金钟就变得无足轻重。 “这个气泡里的事,你大概都看完了。”孟温挥了挥手,眼前的气泡立刻轻轻爆散,继而消失。 紧跟着,又是一个硕大的气泡浮现了出来,孟温观察了一下,从中抓出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这个气泡,也在慢慢的旋转,上面的情景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独眼浮尸在黄泉捞尸人的加持下,活了很多年,这中间,肯定发生过一些什么,独眼浮尸不再是一个正正常常的人,他就像是一具不死的尸体,常年都流浪在大河之中。 有一天,一个人从这里经过,无意中遇到了独眼浮尸,透过气泡,我看的很清楚,那个人年龄不大,一身英武之气,赫然是年轻时的卫道。 当时的卫道,显然没有太多的经验,只是觉得独眼浮尸很奇怪,也很有趣,跟独眼浮尸结交。独眼浮尸不能长时间的离开大河,卫道就始终沿着河滩行走,一路走,一路跟独眼浮尸谈天说地。 卫道没有别的心思,而且那时候交朋友,也都是诚心实意的,他并没有看不起独眼浮尸,也没有因为独眼浮尸的奇特之处而歧视他。 就这样,他们同行了一段时间,当时,河滩纷乱,虽然没有打仗,可正是乾坤道自内地败退的时候,所过之处,到处都是血雨腥风。卫道深感那些无辜的人被卷入其中,只要遇见了不平之事,就会出手相助。 只是,卫道尚且年轻,学艺不精,遇见普通的对手,还能应付,一旦遇见高手,便力有未逮。独眼浮尸总觉得,以后有用得上卫道的地方,所以,卫道应付不下时,他就会出手帮忙,这一来二去,更是得到了卫道的信任。 有一次,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几乎丧命,就在完全没有活路时,一个乞丐出面,救下了他们。 透过气泡,我能看到那个乞丐,那是个岁数不大的乞丐,浑身上下的伤口无法愈合,化作了一个一个的浓疮。卫道很佩服这个乞丐,乞丐虽然年岁有限,却实力超强。 乞丐自然也看得出,卫道和独眼浮尸是在路见不平,因此对他们印象很好。一起朝着南边行走了很长一段路。 就是这番相遇,让卫道的命运发生了改变,乞丐教卫道了先天气,同时也相约匡扶天道,主持正义。那次的相遇,让卫道铭记一生,而且,一直都在信守诺言。 说到这里,我已经了然,那个乞丐,必然就是我的前世。 只是,当时我也并不清楚独眼浮尸的来历,就觉得他和卫道一起,行侠仗义,所以下意识也认为他的情况虽然特殊,却是个侠义之人。 三个人谈天说地,乞丐熟知河殇曲,把这首曲子也教给了他们。独眼浮尸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他有自己的谋划。 他已经隐然猜出,我就是黄泉捞尸人的儿子,只不过是又活了一世而已。他想寻找机会,将我擒拿下来,找黄泉捞尸人换一样东西。 他明着肯定是斗不过乞丐的,而且身边还有卫道,所以,他不断的隐忍,只为了寻找一个机会。他不敢有任何的大意,机会只有一次,只要失手,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一起同行了很长时间,等到了河滩的最南边,乞丐还要继续南行,独眼浮尸顿时为难了,他不能远离大河,若是时间长了,不用别人杀他,自己也会油尽灯枯。乞丐此番南下,是为了追击乾坤道的余部,不知道还要走多远,独眼浮尸没有理由阻拦挽留。 卫道打算和乞丐一起朝南边走,直到他们离开之前,独眼浮尸也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独眼浮尸很无奈,却不敢轻举妄动,卫道和乞丐一起南下,另有一番故事。 从那之后,独眼浮尸还在寻找,想寻找我,很久之后,卫道归来了,专门来看望独眼浮尸。 卫道和乞丐情投意合,乞丐也讲述了一些事情,通过这些事情,卫道再联想一部分传闻,也大概摸索出了些许真相。独眼浮尸还在惦记着乞丐,询问之下,卫道的神情有几分怅然,他跟独眼浮尸说,乞丐不在世间了,而且,那是乞丐最后一世,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独眼浮尸大失所望,他也很清楚,卫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绝对不会撒谎。因此,他认定了那是乞丐最后一世,再也没有来世了。 后面,又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独眼浮尸隐瞒不住卫道了,两个人最终反目。但是,卫道始终还惦念着之前的情分,没有赶尽杀绝,仍旧放了独眼浮尸。 我之前就猜测过,独眼浮尸和卫道是有瓜葛的,否则,当时卫道不会只取了独眼浮尸一条手臂。他们的恩怨情仇,已经很多年了,卫道终究还是正人君子,不愿把事情做的太绝。 这一番观看,我总算知道了独眼浮尸的来历。他这个人,确实有些复杂,说他是人,他是人,说他是鬼,他似乎也像个鬼。 “就是这些了。”孟温又是一抬手,气泡爆裂消失,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他想告诉的,就是这件往事。” 我也颇为感慨,独眼浮尸的命运,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无力去改变什么,阻止什么。 “说了这么多,也累了,休息一下。”孟温坐下来,从旁边的茶壶里倒出了一些水,分给我喝。 我们俩喝着水的时候,独眼浮尸悠悠醒转过来,他坐在菜窖的一角,慢慢抬起头,说道:“你现在应该都明白了。” “你讲的事情,我已经清楚。”我点了点头,这些往事,不可能作假,都是实打实发生过的,不用担心独眼浮尸撒谎。 “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人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独眼浮尸又低下头,说道:“若我是真的恶人,天生的恶人,我也不会觉得痛苦。” 我明白独眼浮尸的意思,他的身躯被心魔占据,但本心并未完全泯灭,只不过无法主导。他的本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下一件又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没有任何办法去阻止。 就如他所说,若他真的是个天生的恶人,那么为非作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他的本心仍旧善良,每一天,都活在违心之中,天长日久,那种矛盾又难以抉择的感觉,让他备受煎熬。 我沉默了,觉得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个人。 “该说的,你也说了,你我的约定,你可还记得?” “我还记得。”我知道,独眼浮尸要我去找什么东西,那必然是一件对他非常要紧的东西。我不愿食言。 “既然记得,能否兑现承诺?” “你说,你想让我去找什么东西?” “找一盏灯。” “一盏灯?”我楞了一下,不明白独眼浮尸说的一盏灯是什么。 “那盏灯,在黄泉捞尸人那里,只有他知道,灯藏在何处。”独眼浮尸说道:“这世上,除了你,再没有谁,能从他手里讨要回这盏灯了。” “你能说清楚点不?这盏灯,有什么用处?” “有了这盏灯,我才能重新做人。” 第624章 不计后果 一直到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龙九骑着的那团硕大的黑影,就是之前见过的镇河神牛。镇河神牛是纯铜铸造,身上还带着些许神性,在滔滔大河中沉滞了那么多年,丝毫都没有生锈,一出水仍旧金光闪闪。 镇河神牛可是实打实的,龙九坐在铜牛的脊背上,铜牛在水中横冲直撞,十里坡五条龙的水性再好,也不可能快的过镇河神牛,三两个呼吸的功夫,两个人被追了上去,直接让铜牛撞的飞上半空。 铜铸的神牛撞上血肉之躯,结果可想而知,被撞到的人落到水里,便不能动弹了,剩下的同伴急忙上去把这两个人拖了回去,如此一来,对方再没有阻拦的余力,拼命朝河岸上游去。 龙九似乎也没有追赶的意思,等这几个人退走,他坐在铜牛的背上,一路朝着北边冲去。有铜牛保护,河面上星星点点的光芒,已经无法挡住龙九,转眼之间,龙九已经朝背面冲出去了好几丈远。 我原本都已经打算出来帮忙了,等镇河神牛一出现,就用不着我再出手。我赶紧重新躲回了荒草丛中,龙九可以安然脱困,这是最好的,等他走了,我再绕路到前头去找他。 这边还没打算完,猛然间,龙九前方一下子涌起了一股水浪,一道难以想象的力量,随着水浪翻滚出来,竟然直接把镇河神牛给震退了两步。 我知道乾坤道要是在这儿有埋伏,就不可能只有那五条龙,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是埋伏在水中,而且,水浪里的力量,超乎想象,必然是绝世高手。 果不其然,龙九坐着的镇河神牛被震退的同时,水浪里哗啦一下,闪出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出手迅猛绝伦,凌空扑来,直奔龙九。 龙九眼睛瞎了,而且却比眼睛还要管用,他坐着没有动,手中的盲杖已经像一点流星,直击对方要害。龙九的功夫我见识过,也是河滩有数的高手之一,他手里的盲杖,势不可挡,又快又狠。 从水里出现的身影人在半空,无处可退,但对方没有躲闪的意思,一伸手,直接就抓住了龙九刺来的盲杖,一抓住龙九的盲杖,这人随后便借势一跃,落到了神牛的牛头上。 我只觉得不妙,能徒手把龙九的盲杖给抓住,那是何等的功夫? 这人落到牛头上之后,反手就是一拳,龙九的盲杖收不回来,只能徒手招架对方。只是,对方的力道难以想象,龙九挡了一拳,一下子从神牛的脊背上被震了下来。 此刻,半空被云层遮挡的月光,乍现出来,一片月光洒落,我顿时就看到那个从水里出现的人,赫然是守路人。 守路人的神通,我之前就亲眼目睹过,那是跟无名氏平起平坐的高手,龙九虽然犀利凶悍,但在守路人的面前,注定凶多吉少。 “你只是个不入流的角色。”守路人站在镇河神牛的牛头上,望着被震落在水中的龙九,说道:“叫正主出来,你没必要跟着一起送死。” “我这个不入流的角色,倒真想领教领教你的本事。”龙九在水中如履平地,微微侧着脸,冷笑道:“有什么本事,使出来。” 龙九的骨头很硬,刚才就交手了一招,他已经知道,自己绝非守路人的对手,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和退意,一挥手中的盲杖,做出了应敌的架势。 守路人这样一说,我心里又有些迟疑不定了,原来猜想着,龙九出现,或许黄金船和方甜就在附近,但守路人说了之后,我吃不准跟随龙九的到底是方甜,还是黄泉捞尸人。 只是到了这等关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无论是方甜,还是黄泉捞尸人,我都要救下来。 我又一次从草丛中挺身而出,不顾一切,径直朝着那边狂奔了过去。从这里到那边,还有一段距离,跑到半途的时候,河里的镇河铜牛猛然朝下一沉,守路人也跟着落到了水里。 轰隆!!! 这时候,从水下轰然露出了黄金船的影子,黄金船出现的很突然,连守路人也没有察觉,硕大的黄金船,翻江倒海,激起的水浪直接就把守路人给掀飞了。 龙九二话不说,一翻身,跳上了黄金船,我伸长了脖子,却看不到黄金船上有方甜或是黄泉捞尸人的身影。 “终于憋不住了?”守路人被甩飞了出去,等落到水里之后,很快就稳住了身形,哈哈一笑,说道:“黄金船若是自己不出来,还真不好对付,如今出来了,就不要想走!” 哗啦…… 我还没跑到跟前,黄金船周围的水面,光芒陡然一闪,随即,整条河面上的光点,好像风驰电掣般的聚集到了一起,在黄金船的周围化作了一片光影。 这片光影,如同瞬间就把周围的河水给冻结了一般,黄金船一下子停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光影不断的流转,我看见船身周围的河水真的不再流动,这等于把黄金船给困死了。 事情很明显,守路人守在这儿,就是为了把黄金船给引出来,黄金船一出来,便成了众矢之的。 龙九站在黄金船上,依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我也堪堪的跑到了河道旁边,一直等我跑到此处,从远方的黑暗中,才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一群身影。那必然是乾坤道和十里坡的伏兵,埋伏的很远,他们多半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然靠近河滩。 “龙九!我来助你!” 我不管远处的那些人,大喊了一声,跟着就跃入水中,朝着黄金船游去,我的主意打定了,不管谁在黄金船上,这一次我都要全力维护。 龙九正在全神贯注的准备迎战守路人,听到我的喊声,猛然一怔,我三下五除二就游到了黄金船的旁边,可是,那一片流动的光影,宛若天堑鸿沟,直接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敢再靠近了,一旦靠近,可能就会被困在光影笼罩之下。这样一来,我心里火烧火燎的,在水中来回转悠了几圈,却仍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办法。 这一耽误,河滩那边的伏兵已经靠近,而且,守路人也做好的攻击的准备,他在水里一转身,好像行走在平地上一样,直接跨过了那片朦胧的光影,伸手在黄金船的船头一搭,纵身跃了上来。 龙九顾不上跟我说什么,立刻上前拦住了守路人。我正在全力想办法登上黄金船,猛然间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十三!你真傻!为什么要露面!” 一听到这声音,我似乎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记了眼前就是不可逾越的光影,身不由己的想要靠近一些。 那是方甜的声音,我不可能听错。 黄金船的舱门一下子被打开了,紧跟着,我看到了铁甲人的影子。铁甲人就是方甜,她快步来到船边,抬手将头上的铁盔取了下来。 方甜,方甜,我苦苦寻找的方甜,此时就在眼前。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方甜没有变样,可是,她憔悴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在黄金船上漂泊的日子,肯定没她之前的生活那么安稳,吃不好,睡不好,她瘦的厉害,脸颊深陷,脸色也愈发的苍白。 “我一直在找你!一直都在找!”我大声喊道:“不论天涯海角,我都要找!” 这一刻,方甜笑了,可是,眼圈却也跟着一红,一股泪水,夺眶而出。 “你走!”方甜咬着嘴唇,摇了摇头,说道:“这里太危险,你走!你的心,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十三,我不后悔认识你,也不后悔将自己的心都交给你,十三……” “不走!”我毫不犹豫的就拒绝了,我知道这是方甜的好意,可是,今天要是我贪生怕死走了,不管别人耻笑不耻笑,我自己都要羞愧一辈子。 我不管她说什么,硬着头皮想要冲到黄金船上,可是,那片光影不是我能够化解的,就这样试了两次,险象环生。 方甜明白我,她也知道我有时候很执拗,不听劝阻,到了眼前这节骨眼上,谁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她一咬牙,抬手便甩过来一根绳索。 我抓住绳索,方甜用力一扬,尽管力道传到绳索这一端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但对我来说,却已经足够。我就借着这条绳索,贴着河面的光影,飞闪到了黄金船上。 “十三!你干嘛这么傻!”方甜回头看看正在激斗的龙九和守路人:“这里就是龙潭虎穴啊……” “不管是什么地方,我心甘情愿。”我把方甜朝后推了推,说道:“你站到后面去,看我跟九龙联手对付他。” 我一挺腰杆,直接就冲到了船头,龙九抵挡守路人,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然而,守路人的本事太大了,龙九拼了命,也只是暂时拖一拖,根本无济于事。 我到了跟前,一拳头就朝守路人砸了过去,守路人闪身一躲,看看我,说道:“进境不慢,你的先天气,已经有所成了。” 第626章 震碎 黄金船里的构造布局,我也不太清楚,上次进入黄金船,行色匆匆,又在一片混乱中,我就知道黄金船的最下层,是用来驱使船只前行的机括,方甜现在掀开的这块木板,我就一无所知了。 木板不太大,接连掀开了几块,大约有一丈方圆,等到这几块木板掀开,守路人还有万坤,已经从上面来到了这里。 方甜抬头看了看,跟着就和我一起后退了两步,底仓总共就这么大,躲也躲不到哪儿去。 强敌已经逼近,我还是忍不住低头朝着被掀开的木板下面看了一眼。木板下面,是一个一丈方圆的水池,水池里,是一汪清凌凌的水。 第一眼看上去,这就是个水池,但第二眼再一看,就能看到水池里,有两条正在游动的鱼。 这两条鱼很扎眼,一条黑的,一条白的,每条鱼只有一巴掌长,在这个小小的水池中转着圈的游动。 看到这两条鱼,我觉得有些眼熟,黄金船里的鱼,我之前肯定没有见过,但是,无名氏当初刚刚脱困的时候,我在他那条船上,就见过一对阴阳鱼。 无名氏的阴阳鱼,跟眼前的鱼有一点区别,但是,水池里的两条鱼缓缓游动之间,水面也在轻轻的泛起波澜,宛若一幅若隐若现的太极图。 “这是阴阳鱼?” “你有眼力,看得准。”方甜跟我还有龙九退到了水池的后面,小声说道:“眼下没有别的法子,先靠这个挡一挡。” 说话之间,守路人和万坤已经到了不远处,这两个人的速度自然奇快,只不过,当他们来到水池附近的时候,两条阴阳鱼陡然加快了游动,水面上的太极图更加清晰。 嘭!!! 守路人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但他只朝前又迈动了一步,水池的太极图一下子勃发出一片神光。 天地万物,皆在阴阳之中,阴阳看似简单,宛若一黑一白,却包容所有一切,守路人碰到这片太极神光,顿时被撞了回去。 他身后的万坤吃了一惊,却不敢上前,他已经察觉出,这片神光是暂时无可逾越的。等守路人被撞回来,万坤也跟着后退了几步。 守路人多半没吃过这样的亏,被撞了之后,有点不甘心,我们三个和他们只隔着一个水池,距离不远,守路人一挺腰身,随即便又要冲来。 “不行。”万坤一下子拉住了他:“这是阴阳鱼衍生的太极神图,人力不能逾越,再想想办法。” 守路人不回话,目光左右一扫视,一转身,想从旁边绕过来。水池就在正中间,等守路人打算绕路的时候,水池中氤氲的神光立刻铺撒开来,像一片缓缓的水流,弥漫到了两侧。 这一片光芒,便宛若铜墙铁壁,守路人一靠近弥漫的神光,嘭的一下又被撞了出去。这一次,他算是知道厉害了,咬了咬牙,堪堪止住脚步。 “靠着这两条鱼,你们还能支撑多久?”万坤隔着水池说道:“太极神光不能长久,这两条鱼力竭的时候,你们还要拿什么来顽抗?” “你尽可以来试试。”方甜回了一句,拉着我又朝后面退了退。 一片太极神光,将船舱分割成了两半儿,他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我心想着这肯定不是长久之计,两条阴阳鱼确如万坤所说,总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它们若是精疲力尽了,水面的太极图就会消失,到了那时,再无任何屏障可以依托。 我朝着身后看了看,船舱里没有任何出路,黄金船铸造的固若金汤,呆在船舱里,除了从舱门出去,就再无他途。 守路人又吃了一次亏,就不再尝试了,和万坤站在那边。万坤回头跟身后的下属嘀咕了几句,那名下属立刻噔噔的跑出船舱,过了不多时,一个一身黑衣的老太婆,步入了船舱。 老太婆弯腰驼背,拄着一根拐杖,来到万坤身后,两个人低低的说了几句。我心想着他们肯定没商量啥好事,但眼睁睁的看着,却又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 老太婆跟万坤说完,稍稍朝后退了退,手一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取出来一只葫芦。她把葫芦口打开,渐渐的,从葫芦里爬出了一只虫子。 中间隔着一片太极神光,我也看的不是很清楚,隐约之间,就觉得那好像是一只个头儿很大的蝎子。这只蝎子爬出来之后,从葫芦里又接二连三的爬出了好几只虫子。 后面的情景,我看的不太明白,只觉得那些虫子在地上来回的撕打,滚成一团,过了好一会儿,一条原本只有小拇指粗细的黑蛇,似乎是把其它几只虫子都吞噬了下去,随即,黑蛇的身躯舒张开来,宛若一条小小的蛟龙。 老太婆伸手在这条黑蛇的头上点了一下,一片乌黑的光芒,随即包裹住了黑蛇,紧跟着,黑蛇从地上一弹,唰的一下子,穿过了那片朦胧的太极光。 太极光笼罩一切,但黑蛇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目不暇接,它穿过太极光的时候,身躯外面那层乌光顿时被化解的丝丝缕缕。 只是黑蛇依靠着神速,借着乌光被太极光化解的刹那,唰的冲过光芒,落入了水池里。 水池中的两条阴阳鱼正在有条不紊的游动,照这样势头下去,即便阴阳鱼力竭,也要很长时间,可这条黑蛇落入水池,便不一样了,阴阳鱼立刻慌作一团,游动也混乱了起来。 两条鱼混乱了,水面那一片太极图,也跟着紊乱,神光随后便削弱了许多。我觉得不妙,这条黑蛇在这儿搅合一阵子,太极光一旦消散,守路人和万坤便会趁势杀来。 我和方甜束手无策,那条黑蛇是老太婆从葫芦里放出来的,而且吞噬了其它几条毒虫,显然也有剧毒,徒手去抓,必然吃亏。 关键时刻,龙九微微一侧脸,手中的盲杖闪电一般的刺向水中,黑蛇在水中也很是灵活,龙九毕竟眼睛不能视物,刺了两下,盲杖的锋芒都贴着黑蛇的身躯滑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帮不上龙九的忙,要是隔空用先天气去轰杀黑蛇,势必也要牵连两条阴阳鱼。 我心头焦灼,前后就那么转眼的瞬息,黑蛇似乎连着在两条阴阳鱼身上咬了两口,这时候,龙九的盲杖终于刺中黑蛇,顺势一挑,把黑蛇从水池中挑了出来。 黑蛇被挑出水池,龙九跟着又是一刺,把黑蛇死死的钉在了地上。这条黑蛇肯定是活不成了,可是,水池里的两条阴阳鱼,就跟喝醉了酒的人一样,歪歪斜斜的游动了几下,随后便要翻肚子。 我的心头一紧,阴阳鱼一死,太极图肯定不复存在,最后一道屏障也要烟消云散,在这小小的船舱里,怎么去躲避守路人和万坤这种高手? 我下意识的就把方甜朝后面拉了拉,果然,两条阴阳鱼奄奄一息,水面上缓缓转动的太极图一下子就停滞了,太极图停滞,弥漫在四周的太极光也开始消散。 “这一次,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能使出来。”万坤看到太极光已经消散,一挺身子,大步向前。 守路人也从左手边夹击过来,估计是不想夜长梦多,要一举将我们全部擒拿格杀。这两个绝世高手这样左右夹击,即便黄泉捞尸人在这儿,也要用心应付,我们三个人肯定不是对手。 可我仍旧不能坐以待毙,身躯中的先天气急速游走,已经汇聚到了双拳之上。现在距离进境,还有些差距,也无法借助天罚退敌,除了死战,别无他法。 我和龙九一人一边,准备迎战强敌,守路人和万坤一左一右的跨过水池,就在他们将要逼到跟前的时候,水池中两条奄奄一息的阴阳鱼猛然一翻身子,水池立刻像是要沸腾起来一般,先前消失的太极图,哗啦的浮现出来。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而且快到了极点,守路人还有万坤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水池中的太极图重新浮现的刹那间,两个人同时顿了顿脚步。 轰隆!!! 我的眼前只觉得光芒一闪,紧跟着,水池里似乎勃发出了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巨力,这股力道是从水池朝前方爆发的,但是,力道太猛烈了,我们三个人站在后面,也被牵连其中。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不要说我,就连守路人也渺小的如同一片树叶,我和龙九还有方甜直接就被掀飞了出去。我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守路人和万坤,水池一下子变成了一口喷薄神力的井,那股力道实在是太汹涌了,黄金船也承受不住,从底仓开始,上面的船舱连同甲板直接被震断,半条船都飞上了半空。 周围一片混乱,如同天塌地陷了似的,半条船崩裂,船舱里的守路人,万坤,还有乾坤道的喽啰,全部被震飞了出去。 我重重的摔落下来,眼前全是灰尘和弥漫的水雾,底仓以上,船身全都被震碎了,头顶出现了昏沉的夜空。 第628章 痛不可当 书生是实打实的想帮我脱困的,他全力缠着守路人和万坤,让我们先行离开,现在也顾不得磨磨蹭蹭了,心里虽然觉得不忍,把书生一个人丢在这儿,但他跟守路人怎么说都有交情,应该不至于送命。 “书生!多谢了!”我喊了一声,带着方甜和龙九就要离开。 我们想要舍弃这条已经残破的黄金船,跳水远离,只要一入水,漂流出去,敌人再追上我们就比较困难了。 万坤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一抖身躯,出拳如龙,一拳猛过一拳。 “再不抓了他们,等他们逃走,又要费一番功夫了!” 守路人听到万坤的话,似乎也发狠了,猛然一用力,书生没有幽冥图,对付这两个高手,显然吃力到了极点,等守路人和万坤同时使出绝招,书生顿时招架不住,嘭的一下子,就被打飞了出来。 此时此刻,我们三个人刚快步来到船边,可是,书生摔倒在我身后,我下意识的转身去扶他。前后只是耽搁了短短一瞬,守路人和万坤便重新迈步赶来。 机会稍纵即逝,等他们又赶过来,逃走就成了奢望。书生扼腕叹息,擦掉嘴角的一点血迹,苦笑了一声。 他那意思,显然是告诉我,他已经尽力了。 书生明知道不是对手,可还是翻身爬了起来,想要继续迎战。守路人二话不说,上前一把便按住了他,甩手一丢。守路人神力惊人,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甩,就把书生给甩到了后头。 书生直接被甩到了河里,守路人头也不回的喝道:“先把他绑起来,不要伤了他!” 守路人还是顾念着跟书生的情分,只是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阻挠自己。黄金船四周都是乾坤道的人,书生原本就受了伤,被守路人一甩,晕头转向,随后就让人从水里捞上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书生被捆起来的同时,守路人和万坤已经攻杀而来,迫不得已之下,我们三个人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这种争斗是毫无悬念的,彼此实力悬殊太大,没有逃生的机会。纷乱之中,方甜隐隐冲在前面,完全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危急时刻,我无法全力维护她,只能跟她一起,对付守路人。 斗了短短片刻,三个人落尽下风,我可能是心急了些,被守路人瞅到了空子,匆忙中已经无暇反击。 这一下要是被击中了,必然要受伤。 千钧一发之际,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方甜的身影飞闪到了面前,守路人恰好攻到,方甜结结实实的替我挡了这一下。 守路人的神力有多大,我心里有数,方甜身外虽然披着铁甲,可这一下却仍是把她打飞了出去。 我心头一紧,不顾一切的回身去扶方甜,守路人紧随而至,与此同时,龙九也招架不住万坤,被打退回来。 方甜和龙九显然都受了伤,尤其方甜,等落地的时候,眉头轻轻一皱,一口血便喷薄而出。 守路人和万坤趁势袭杀,我憋着一口气,回身一挡,两个人的拳头几乎同时落在了我身上。 这如同有两把硕大的铁锤,一下砸到了胸膛,我承受不住这股巨大的力道,即便有先天气护身,身躯还是和散架了一样,浑身上下的骨头仿佛寸寸折断,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等我落地时,只觉得连翻身爬起的余力都没有。可是,守路人和万坤却不会给我喘息的机会。 眼看着强敌又一次逼近,我暂时无计可施,艰难的一撑身躯,勉力站了起来。 轰!!! 就在他们两个迈步杀来的那一瞬间,一股强大的气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滚了出来。 紧跟着,我看到气浪中升腾起一片蓬勃的光影,光影摇曳,隐隐约约,化作了一条黄泉河。黄泉河在浮动,在流淌,把我和方甜还有龙九,都笼罩在了其中。 守路人和万坤被挡在了外面,这一条黄泉河,只是虚无的影子,却如天堑,让对方寸步难行。守路人轰的一拳轰杀过来,黄泉河的虚影却没有任何损伤,那一拳携带的神力,宛若涓涓细流汇入大海,连个浪花都没有翻起。 “不能轻用黄泉令!”龙九猛然一惊,侧脸对方甜说道:“不能轻用!” “这块令牌,本就是保命用的,现在不用,要等到什么时候。” 直到此刻,我才看见方甜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一块几近透明的玉牌,那块玉牌的正面,刻着黄泉两个字,背面则是一条蜿蜒的长河。 这多半是黄泉捞尸人留给方甜的东西,方甜的功夫不算好,靠着黄金船行走四方,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这块黄泉令牌,是她用来保命的。 黄泉令牌散发出了温润的玉光,玉光映照着那条黄泉河的虚影,在黄金船四周缓缓的浮动,不多时,黄泉令牌的玉光转动的越来越快,这一片河道,宛若要沸腾了一般。 守路人和万坤被挡在外头,两个人并不死心,正在全力以赴的破解黄泉令。 “你劝劝她!”龙九可能真的急了,冲着我喊道:“她要燃烧本命,催动黄泉令牌!” 龙九的话,让我大吃一惊,黄泉令牌只是一块令牌而已,要让它发挥作用,就必须有人催动,方甜没什么修为,尤其是遇到了守路人和万坤这样的强者,除了用自己的生命去驱使黄泉令,就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要犯傻!”我大惊之下,急忙扑向方甜,想把她手中的令牌给夺走。 “十三!别过来!”方甜抽身一退,躲开我的手:“你若是再过来夺这块令牌!我就死在你面前!” “方甜!”我顿时明白了方甜的意思,我们三个人被困在这里,面对两大高手的追杀,是绝对没有生路的,在这关键时刻,方甜就是想催动黄泉令,拿自己的命,替我和龙九讨一条生路。 一个人死,总比三个人一起死的强,可话是这么说,但真正看着方甜要死在面前的时候,我的肝胆俱裂,着实承受不住。 “十三。”方甜的话音,又柔和了下来,她手中紧紧握着黄泉令,站在不远处,说道:“你听我说,行么?” “方甜,我不要你死……” “人都要死的,谁都不会例外,我也一样,只是早点死,迟点死罢了。”方甜的目光流转,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吗?我在想,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那时候,你好傻,傻的可爱,我还在想,我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我不知道自己想了多少次,将来若真的嫁给你,自己会不会做梦都笑醒……” 这几句话,温声细语,然而,每一个字却像是钉子,死死的钉在我的心口,我憋的喘不过气,眼泪唰的滴落了下来。 “我还记得我娘的话,这辈子,我能遇到你,已经值得了,我有些怕死,只是死了之后,便再也见不到你了,可我又不怕死,我若死了,你能活着,我心甘情愿……”方甜的嘴角,似乎一直挂着一股微笑,可是,她的眼泪却滚滚淌落:“十三,别嫌我啰嗦,有几句话,现在不说,便永远没有机会了……” “方甜!”我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想要去夺她手中的令牌。 这时候,龙九一把抱住了我:“她已经用本命催动黄泉令了!你现在过去,会被卷入其中!” “放开我……你放开!” “醒一醒!”龙九突然重重抽了我一巴掌,厉声说道:“她死!是为了让你活!你若是这样,她就白死了!” 这一巴掌,似乎真的把我给抽醒了,龙九没有说错,他说的都对。 “十三,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听我说。”方甜似乎比我更平静,她的眼中虽然有泪,神情却那么坦然:“你答应我一件事,不……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你好好活着,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第二……” 说到这里,方甜顿了顿,她的脸颊好像红了一下,嘴角的笑意更浓了:“我自己傻傻的想着,我们当时相遇时,恰好是五月,我就一直盼望着,你什么时候把我娶了,将来,若我们有了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给他起名五月,小五月,我在梦里见过他,长的很乖巧,脸盘上都是你的影子,为了这个梦,我等啊,盼啊,等到今天,才知道,那终究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心就像被无数把刀子刺穿了,痛不可当。 人这一辈子,最大的痛苦,并非自己死掉,而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住在自己心里的人将要死去,自己却无力挽救。 “十三,我的梦醒了,不再奢求什么,万家的姑娘,我打听了好久,她是个好女人,值得你对她好,有她照料你,我很放心,也很安心……”方甜的笑容,凝固在了脸颊上,她的双眼,一下子又涌动出一股泪水:“我就求你一件事,算是我最后一个心愿,将来,你有了孩子,能给他起名叫五月吗?” 第630章 送礼 神算子这样一说,我就更加迷茫了,除了黄泉捞尸人,还有谁会找青萝?而且,对方直接把青萝所有的气机全都蒙蔽起来,就说明,他不想让任何人再找到青萝,再推演出青萝的下落。 “十三,要么,我再想想法子?”神算子知道我和青萝认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小声说道:“让庄子的兄弟这段日子多去找找,我也费心想想该怎么办。” “算了。”我心里已经清楚了,虽然不知道是谁叫走了青萝,但是,对方做的滴水不漏,即便再找,再推演,也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深深的孤独,方甜离开了这个人世,她消失的那么彻底,连遗体都化为了灰烬,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明玉夫人的残念,也烟消云散,黄泉捞尸人下落不明,青萝如今又诡异消失,我身边亲近的人,就这样一个一个的远离了我。 心中的苦闷,一时间难以形容,神算子自然清楚我心里的感受,连说带劝。 可是,这种苦痛,怎么可能是别人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动的。 “老神,别说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看了看神算子,说道:“有酒没有,拿些来。” 神算子去拿了酒,两个人躲在一间小屋里,面对面的坐着,一杯一杯的喝了起来。 酒入愁肠愁更愁,香醇的酒,入口却是那么的苦辣,可我一端酒杯,就停不下来了,似乎只有这苦辣的滋味,才能将心头的痛楚强压下去。 神算子陪着我,也是一杯接着一杯,就这么喝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 一醉酒,嘴巴便像是没有把门的,满心的苦闷,憋的我实在难受,我不知道发过多少次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流泪了,然而,此时此刻,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瞬间便淌落下来。 我的嘴皮子变的很碎,原本不想跟神算子说方甜的事情,可现在却不停的叨唠起来,喝一杯酒,流一汪泪,诉一通苦。神算子很有耐心,默不作声的听着,等到我叨叨唠唠,连话都说不利索的时候,他才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十三,有些事情,我……我是没敢跟你说出来,其实,老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和方……方姑娘,是修不成正果的,可那时候,我怎么说出来?我只想着,推演卜算这种事儿,总有失误,我一直巴望着,我肯定是失误了,可没想到……十三,方姑娘是个好人,她这么做,完全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那你就该好好活着,不是吗?” “你不知道,你也不懂……她临死之前,跟我说了……” “我知道,我知道,她跟你说,叫你好好活着,若是将来有个孩子,一定要给孩子起名叫五月。”神算子看着我喝的东倒西歪,急忙伸手扶住我,说道:“方姑娘临死之前的嘱托,你万万不能辜负,更不能食言,你要好好活着,将来生个孩子,就叫五月,不管什么时候看见五月,心中总是个念想,方姑娘在天之灵知道你没有食言,她也会瞑目的……”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躺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的流泪。 这一场酒喝了之后,我连着蒙头大睡了两天,等到醒来,便把这一切,都深深的锁在了自己的心里,不会再对谁去要死要活的倾诉。 然而,我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方甜的血海深仇。 我昏睡的这两天,神算子一直没有休息,就守在身边,等我醒来,看着他满眼都是血丝,心里很过意不去。 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受过很多欺骗,可是,还是有神算子这样的生死朋友,不离不弃。 “老神,多谢你了。” “谢啥谢,咱俩这交情,用不着。”神算子咧嘴一笑,跟着又收敛笑容,说道:“十三,有啥打算?” “回五仙庙。”我已经做好了打算,这一次,我要闭关不出,至少等到再进境一次,多少能跟那些绝顶的高手有一争之力再说。 神算子明白我的心思,他皱着眉头说道:“十三,不是我给你敲退堂鼓,跟那些绝顶高手争个高下,你还欠了不少火候。” “不怕,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两年不行,那就五年,十年,这笔账,我记在心里,迟早要算的。” “你就是个倔性子,我不劝你。” 神算子把我送出了很远,哨子庄的事情,暂时托付给胡占山他们,我离开哨子庄,再没有去别的地方,径直回到了五仙庙。 我一回来,万妙然自然高兴的很,可是,见面之后,她便察觉我神色不对。几番追问,我才跟她说了方甜故去的消息。万妙然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呆呆的楞了很久。 “不用劝我,道理我都明白。”我看着万妙然,觉得自己的命数虽然苦,却也不是一苦到底,至少,我还有方甜,有万妙然这样的女人。 我就在五仙庙住下了,风波险恶的大河滩,五仙庙暂时平安无事,我平时不抛头露面,只是暗中修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我不外出,但还是关注河滩的局势。五仙庙有人在外做生意,赚钱的同时还负责打探消息,这些人每次回山,我都要找他们仔细的询问一番。 乾坤道果然消停了,很罕见的隐藏了起来,不仅乾坤道的那些嫡系暂时销声匿迹,就连平时依附他们的那些江湖门派,也都老实了很多。方甜跟万坤同归于尽,守路人也受了很重的伤,而乾坤道的祖地那边,宋道一退隐,剩下张元乾一个人,也不可能丢下祖地不管,直接来到大河滩支援。 算来算去,如今就只剩无名氏,但无名氏好像也隐匿了起来,踪影全无,根本打探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几个头面人物死的死,伤的伤,剩下那些人自然不敢兴风作浪,这些日子,是两年间河滩最为平静的。 没有什么消息,我既轻松,又紧张,我已经跟他们打了招呼,顺便摸查一下黄泉捞尸人的下落。但黄泉捞尸人比乾坤道更神秘,压根没有一点点消息,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我既已经打定了在五仙庙隐居闭关的主意,就暂时不管外面的事了。五仙庙的日子虽然平静,可是,我的心却总是无法完全平息下来,心里杂乱,进境就慢,前后住了差不多有四五个月的时间,却仍旧不能进境。 日子过的这么快,转眼之间,又已到了冬天,我记不得,这是独自闯荡江湖之后的第几个冬天。 第一场雪飘落下来的时候,万玉香叫人准备了火锅,一家人连同五仙庙几个主事的,一块儿热闹热闹。这差不多半年时间里,我一直不苟言笑,平时也很少说话,众人知道我的心绪不好,酒桌上故意插诨打岔,就为了高兴高兴。 这一顿酒喝到一半儿,守山的人来报,说有人指名儿来找我。我以为是哨子庄的人,当初离开哨子庄,我跟神算子说过,自己要隐居在五仙庙一段时间,让他有什么事就来五仙庙找我。 我叫守山人把求见的人给带到山门里,自己出去见了一下,但是,这一照面,我才发现,来的人不是哨子庄的人,而是个很陌生的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约莫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相貌颇为清癯,飘雪的冬天,却只穿着一件很单薄的夹袄,身上背着一个包袱。 看到这人,我心里疑惑又好奇,同时还有些警惕,唯恐对方藏着坏心。 不过,这里是五仙庙的山门,对方就一个人,本事再大,也掀不起什么波浪。 我上前询问了一下,问问对方的来历,中年人面带微笑,很有礼貌的施了一礼,说道:“受人所托,专程给你送礼,礼物送到,便无事了。” “受人所托?受谁所托?” “我只是受人所托,到底是谁所托,我也不清楚,人家只是说了你的名字,还有你落脚的地方,叫我来送礼的。”中年人取下身上的包袱,说道:“礼物都在这里。” 我和中年人说话之间,万玉香他们几个人就站在屋檐下面,万玉香还以为这中年人真是我的朋友,在那边要我们一起到屋里来坐。 中年人还是很有礼貌,对万玉香道了谢,却又不进屋。我心里越来越纳闷,可是,对方一问三不知,死活都不肯说出究竟是谁叫他来送礼的。 “小友,莫再追问了,我真的不知。”中年人说道:“送礼的人只是带话,说多谢小友的关照,别的就再没说什么,小友,别为难我了。” 听到对方这样说,我也就不再去问了,明知道问了也没有结果。中年人不肯进屋,就站在雪地里,弯下腰,把面前的一片积雪扒开,然后放下包袱。 包袱被打开了,里面一件一件的东西,都用厚厚的棉布里里外外包裹了几层,他把这些小包裹一个一个的打开,包袱里的礼物,便全部呈现在了眼前。 第636章 一丝转机 我别无选择,除了死战,再没有别的办法。死战不一定会有出路,可不死战,就等于把身后那些毫无抵抗之力的老弱妇孺丢给了敌人。 我不及思索,张元乾又一次狂风般的席卷而来,我浑身上下充盈着先天气,上前一步,全力抗衡。 实力的差距仍然清晰可查,俩人再次交锋,我又被震退了不止一步远,强大的力道让我不得不噔噔的连着后退,以便把力量卸掉。 在场的人,都是混江湖的,一看到我和张元乾交手的情景,就知道我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姑爷!你先走!”有人在背后扶住我,央求道:“你带着我们的家眷先走,无论如何,要保住那些孩子的命!有这些孩子在,我们五仙庙就不算断了根!” 我站稳脚步,摇了摇头,顺势又擦去嘴角的血迹,环视四周,那些五仙庙的汉子,都没有退却,尽管敌众我寡,每个人都拼杀的很是吃力,但为了身后的妻儿,唯有死战。 “兄弟们!”我看到眼前的情景,胸膛中的热血,仿佛沸腾了起来,一下子撕掉外衣,对着众人大声喊道:“咱们的妻儿!就在身后!今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退一步!死则死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说的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咱们今儿个,把命丢在这儿,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一众人尽皆热血沸腾,抱定了必死之心。 “既然你们都想死,那就成全了你们。”张元乾看到众人已经下定决心,知道无法劝降,冷冷一笑,说道:“谁敢顽抗,就地格杀!” 乾坤道隐伏在五仙庙附近的人,全部集中到了山门这里,五仙庙从上到下,只要还能打的动的人,也都聚集起来,就连那些十三四岁的孩子,也握着刀枪棍棒,站在后方,只要我们这些人抵挡不住,被敌人冲了过去,这些孩子,也会奋勇杀敌。 “今天杀的痛快!生死有命!”我稳住心神,一步一步又朝着前方走去:“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我们抱定了必死之心,敌人却毫不手软,那么多人一起攻杀过来,势头汹涌,山门外那扇巨大的门,轰然倒塌,人流涌动,一波一波的杀入了山门内。 “十三!!!”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万妙然的喊声,她想要奔跑过来,却被身边的两个丫头给死死的拉住了。万妙然没有功夫,过来就等于送死,两个丫头死活都不放手,万妙然冲不过来,站在那边喊道:“十三!我是你的人!生死都是!你放心!你替五仙庙死了!我绝不会自己活着!” 虽在此生死关头,可我心中仍是一阵说不出的感动,万妙然性子温顺,在这关键时刻,却丝毫都不畏惧。 五仙庙众人众志成城,可是,热血沸腾,也终究挡不住敌人泰山压顶一般的攻杀,我能预见到,即便一番拼杀下来,最终仍旧难逃厄运。 “你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帮人就在山门的前院这里对峙,准备厮杀,这时,从山门外那条下山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道声音。从声音就听得出,对方肯定是一路奔波,从山下匆匆赶过来的,说话之间还气喘吁吁。 火把映亮了黑暗,我听着这声音,只觉得有些耳熟,抬眼一看,从倒塌的山门外,急匆匆的跑过来十几个人,跑在最前头的,是五仙庙的老杨。 老杨在五仙庙专管做生意,平日里走南闯北,做生意的同时,还顺带打听一下江湖消息。他这个人心思活泛,很会说话,在河滩江湖有不少朋友,消息也比较灵通,每次老杨回山,我都要找他仔细询问一下河滩的动态。 我没想到,老杨这时候回山了,他平常下山,每次也就带着一两个人,这次回来,身后却跟了十几个。 然而,这十几个人过来,也难以逆改困境。 老杨跑到倒塌的山门跟前,立刻有乾坤道的到把他给挡住了,眼瞅着山门将要遭受灭顶之灾,老杨焦急不堪,急忙又回过身,跑到身后一个人跟前,小声说了几句。 当我看到老杨身后的那个人时,就觉得说不出的惊讶。就是此人,刚才在山门外喊了一声,难怪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一看见他,我就辨认出,这竟然是当初在河滩剿匪的那个张管带。 张管带在河滩剿匪有功,事情又办的滴水不漏,自己捞了好处,同时还受到上峰青睐,剿匪还未完全结束,便已经升了官儿。 只不过,剿匪之后,张管带就带着自己的队伍离开了河滩,我没想到,他跟老杨认识,更没想到,老杨会把他给带到五仙庙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张管带一身便装,身后那十几个人,显然是他的卫队,同样穿着便装,他听了老杨的话,走到山门跟前,打量一下眼前众人,皱着眉头说道:“光天化日,你们聚众械斗,是不是还打死了人?” “爷。”张管带身后一个随从小声提醒道:“这会儿可是大半夜啊……” “大半夜怎么了?大半夜就不要王法了?”张管带斜眼看看面前几个乾坤道的人,毫不客气的说道:“看你们几个贼眉鼠眼勾头拉磨的,就不是什么好鸟,谁是领头的,站出来!” 乾坤道的人肯定不清楚张管带的来历,只是听着张管带说话不客气,而且,看样子也不像是练过什么功夫的人,一帮人没把张管带放在眼里,有人噗的吐了口唾沫,冷眼旁观,一个字也不回答。 “哟呵……这是仗了谁的势了?”张管带下意识的身手朝腰间摸去,他是带兵的,即使便装出门,身上肯定也带着枪。 “老张!”我看到此处,开口大喊了一声:“这边!” 张管带眯着眼睛朝这边看了看,终于看到了我,估计也是没想到,顿时咧嘴一笑:“你也在这儿啊!” “老张,这帮人跟土匪差不多,你专管剿匪的,不能见死不救。” 张管带没回话,一伸手,从腰里拔出了枪,他一动手,身后十几个卫兵也跟着亮出了枪。 乾坤道虽然来自偏远的南方,却也知道枪是什么东西,行走大河滩的江湖人,很少有带枪的,乾坤道众人一下子摸不透张管带的来历了。 “都给老子让开!”张管带拿着枪,要朝前走,但是,还是有人不肯让路,张管带觉得很没面子,骂骂咧咧的举枪顶着对方脑门,喝道:“你想试试是你的脑瓜子硬,还是爷的子弹硬!?” 身后的卫兵一拥而上,张管带本人是没有太多功夫,但他的卫兵却不是吃素的,三下五除二,把面前的那些人都给轰开,硬挤出了一条路。 张管带快步走来,一直走到我跟前,才回头看看身后那一大帮人,压着嗓子说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你们认识啊……”老杨跟着张管带,估计不知道我跟张管带之前也有过交往,急忙介绍道:“张爷,这是我们五仙庙的姑爷……” “哟,做了人家上门女婿了?喜酒我也没喝上……” “老张,之前就打过交道,也不客气了。”我只想暂时解开眼前的困局,顾不上说那么多闲话,跟张管带把情况说了说,但我肯定不会说的那么详细,只是说对方都是从南边来的,为了争抢五仙庙的万龙鼓。 “老弟。”张管带听完我的话,似乎有些为难,挠了挠鼻子,说道:“你是不知道,我现在,可不管剿匪那一摊子事儿了。” “姑爷,你确实不知道,张爷如今是督军手下的大红人。” 老杨这么一说,张管带似乎也颇有几分得意,嘿嘿一笑。 张管带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其实心思足够用,而且会敛财,他在河滩这边剿匪升了官儿,就有机会见到他们的督军大人,反正不知道他是怎么钻营的,最后,督军叫他专门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只要挣钱就行。张管带这一年多时间到处东奔西走,替督军挣了不少钱,眼下正得宠。 我心里也清楚,现在的张管带不是以前了,剿匪那种事,怎么糊弄,都能跟上头交代,可他现在专门帮督军做生意,惹出了闲事,弄不好会得不偿失。损失几个人倒没什么,万一有麻烦,可能还会影响前途。 我不想强人所难,但是,眼下只能盼着张管带替我对付乾坤道的人。 “老张,我也不多说废话了。”我也小声的对张管带说道:“不管是你们,还是大河滩走江湖的人,奔波千里,无非只为个财字,这个麻烦,你揽下来,我绝不会让你白帮忙。” 说完这些,我又问老杨道:“老杨,五仙庙如今存着多少现钱?” “准数儿我不知道,约莫一万多大洋是有的。” “我给你凑两万。”我对张管带说道:“两万大洋,再加上之前咱们的交情,够不够你把面前这些人给我摆平?” 第639章 爷孙相见 我的心情,已经不知如何形容,不断的踱步,不断的朝着屋子里张望。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接生婆偶尔的话语声。 我的命运多折,我只害怕会牵连到万妙然母子,激动之余,心一直都在嗓子眼悬着,最后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到院子外头透一透气。 出了院门,就看到了神算子,他是我步入江湖之后最早结识的朋友,一晃几年过去了,神算子也隐隐有些见老。看见我从院子出来,他就过来跟我说话,无非也是宽我的心。 “日子过的真快啊。”神算子像是在笑,又像是颇多感慨:“记得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真像个刚从村里出来的泥腿子,什么都不懂,傻乎乎的,一转眼的功夫,你在河滩,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如今就要当爹,激动不?” “激动,高兴……”我一开口,想着马上就要出生的孩子,不知为何,突然又想到了方甜。 人生中,有很多很多难以忘怀的人和事,方甜,已经如同一道烙印,深深的印在我的心里。只要我还活着,这道烙印,便不会消散。 我无法忘记她临死前的一幕,也无法忘记她在梦中和我说的那些话。 “方姑娘若在天有灵,见到你如今也有了孩子,她不会怪罪,只会欢喜。”神算子看到我的神色有异,又愣愣的出神,就知道我又想到了方甜。 “是,她很善良,她希望我能活下去,而且活得好……”我随口应了一声,却不愿再说下去了,我怕再说下去,自己的泪水,又会夺眶而出。 神算子陪着我在外头聊了许久,陡然间,一声婴儿的啼哭从院子里面传了出来,我一个箭步冲回去,尚未走到门口,就看到接生婆打开房门,冲我说道:“道喜,道喜!是个小少爷,白白胖胖,母子平安!” “好,好……母子平安就好……”我听到接生婆的话,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无论男孩女孩,只要他们母子平安,我便心满意足。 接生婆回到屋里,又忙活了一阵子,收拾妥当了,才叫我进屋去看。 万妙然脸色苍白,满头的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她的精神很萎靡,躺在床榻上,刚刚出生的孩子,裹了襁褓,就在她身边。 “你辛苦了……”我看见万妙然这样子,就知道她被折腾的精疲力尽,吃了不少苦,心中顿时一酸,抬手抹掉她额头沁出的汗水。 “不辛苦……”万妙然一笑,轻轻一侧脸,说道:“是个儿子,你瞧瞧,他长的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我轻轻抱起孩子,尽管已经告诫了自己很多次,可抱起孩子的那一瞬间,我仍旧激动莫名,眼泪唰的就淌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这眼泪究竟为谁而流。 孩子白白胖胖,我仔细的端详着他,陡然间觉得,他跟梦里方甜递给我的那个婴儿,似乎很像。 他的眉眼,五官,脸盘,有我的影子,也有万妙然的影子。小家伙尚在睡梦中,微微皱着眉头。 或许是我抱着他,惊扰了他的美梦,小家伙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我的时候,小嘴一咧,可能要哭,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又笑了起来。 我只怕自己毛手毛脚的,赶紧慢慢把孩子重新放了回去,万妙然看着孩子,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方……方姑娘之前不是说过吗,随了她的心愿,孩子就叫五月……” 这是一件大喜事,哨子庄平时没啥高兴事,若是不干活不做事的时候,庄子里的人百无聊赖,趁着这个机会,哨子庄大排筵宴。一众人喝的昏天黑地,兴高采烈。 碰到这样的喜事,我自然也喝的多了,脑袋晕晕乎乎的,酒到杯干,一场酒宴,从晚饭时分直喝到深夜,尚未散去,我心里惦记着他们母子,坐不踏实,喝到深夜时,便起身想去看看。 “宴席还没散,你这就要逃酒了?” “今日绝不逃酒,你们喝到几时,我就陪到几时。”我一站起身,就觉得头重脚轻,说道:“我看一眼孩子,回来接着喝。” 我这边出了门,朝着万妙然母子居住的小院走去,今天的哨子庄,沉浸在喜气之中,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喝酒玩闹,出了房门,就觉得四周一片寂静。 我一脚高一脚低的走着,走到半途的时候,猛然顿住了脚步。 我看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静静的矗立在黑暗中,我可能真喝的有些多了,感官没有平时敏锐,知道这时,才察觉前头有人。 “谁!?” 那道身影没有回应,只是慢慢朝前走着,等他走了几步之后,我突然看到,那是黄泉捞尸人。 黄泉捞尸人消失了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去干什么。说不挂念,那是假的,至少我已经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父亲,一直都是养父,我从小跟着养父长大,已经把他当成了亲生父亲。 但有些事情,是不可逆改的,无论我自己心里怎么想,却仍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看到黄泉捞尸人的时候,我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大半。我想,黄泉捞尸人这个时候突然来到哨子庄,一定是知道我的孩子刚刚出生。 黄泉捞尸人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这时候,我心里又浮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黄泉捞尸人,或许真的老了,跟他失散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很长,就是这段时间里,他仿佛又老了很多。脸上布满了皱纹,不仅双鬓斑白,头上的头发,也几乎白了一半儿。 如今看起来,黄泉捞尸人就如一个老人,风烛残年。 他的精神憔悴,看起来状态很差,我心中其实对他的怨意并未消失,方甜就是因为他的指派,才随着黄金船到处漂流,最后遭遇万坤,因而身死。 我曾经想过,自己找到黄泉捞尸人的时候,一定要质问他,质问他为什么要把方甜推到风口浪尖上去。 可是,等我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却又问不出口了。 我想,这些日子,他过的或许也不好。 “我的孙子,给我看一眼。”黄泉捞尸人站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我不知道如何拒绝,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黄泉捞尸人和小五月之间,终究是爷孙关系。 我带着黄泉捞尸人来到小院外头,但黄泉捞尸人不肯进门,他说,自己现在这样子,宛若落魄的流浪汉,他此来,只是看一眼孩子。 我进门之后,跟万妙然说了一下,然后将小五月抱了出来。黄泉捞尸人轻轻接过小五月,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我发现,他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黄泉捞尸人,他终究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好,好……”黄泉捞尸人只看了一眼,便把孩子交给我,说道:“孩子长的像你多一些。” 说着话,黄泉捞尸人颤颤巍巍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锦囊,打开锦囊之后,里面是一只黄金打造的长命锁。 我们这边的风俗就是如此,小孩初生,父母或者长辈,都要想法子给孩子打一只长命锁,寓意平安富贵。穷家小户,就打铜锁,家境好些的,打银锁,豪门大户都是金锁。 他取出的这只长命锁,是纯金打造,很精美,他伸出颤抖的手,将长命锁戴在孩子脖子上。 “没有什么东西给我孙子的,这只长命锁,叫孩子戴着,是我的一点心意。”黄泉捞尸人收回手,说道:“外头有风,把孩子抱回去,莫要着凉……” 我心头不由又是一酸,此时此刻的黄泉捞尸人,早已经不是什么人间路的宗主,他就跟河滩上千千万万的乡下老农一样,看着自己刚刚出生的孙子,心里充满怜爱。 我把孩子重新抱回去,然后折身出来,月夜寂静,黄泉捞尸人看着我,久久不语。 他可能是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方甜,她……她死了……”我不想责问他什么,可是,方甜的死,在我心里就像是一根刺,若是不说出来,终究会难受。 黄泉捞尸人听完之后,仍旧没有说话,我原本不打算因为这件事再为难黄泉捞尸人,然而,这一问出来,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心。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把她推出去,为什么?”我朝他走了两步,问道:“你明知道她功夫不好,经验不足,却还是叫她出去卖命,若不是你叫她那么做,她……她或许不会死……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面对我的追问,黄泉捞尸人一直保持沉默,我渐渐有些急躁,残存的酒意涌上来,把脑袋都烧热了。 “你怎么不说话!?” “你问我为什么,那我就告诉你。”黄泉捞尸人抬起头,望着我说道:“我这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亲生骨肉,哪怕天翻地覆,哪怕血流成河,我只想让你活着。如今,你明白了吗?” 第641章 预感不祥 短短半年过去,河滩的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乾坤道和人间路,天下风云出我辈,在这个江湖中,不管人或者事,一旦过去,那就会慢慢的消失在人们心里。 这半年时间里,我一直没有外出,就呆在哨子庄,我是害怕小五月有什么闪失,神算子临走之前对我说的话,始终像是一根刺,不断的扎着我的心。五仙庙的人在哨子庄过的还算不错,就和张管带说的那样,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里,能够活下去,已经是最大的造化。 闲居之时,也能不断的修行进境,这半年里,我先后经历了两次天罚,最后一次天罚,已经出现了六道人形雷电,不过,参悟着玉雕脉络的真谛,无惊无险的度过了天罚,实力大增。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河滩几乎恢复到了乾坤道和人间路没有出现之前的状态,争斗,仇杀,无休无止,不在江湖,不问江湖事,我心无旁骛,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把小五月好好带大,等到小五月长大了,我就可以走遍天下,去寻找守路人,这个仇,有生之年非报不可。 转眼间,又是两个月过去,小五月八个月了,越来越乖巧,也很懂事,万妙然还有万玉香对孩子爱惜的不得了。 这天清晨,我刚刚起身,抱着小五月在院子里散步,逗他玩,跟他说话,这时候,庄子里的人匆匆忙忙赶过来,跟我说,胡占山派人来了。 看着报信人的神色,我觉得有点不对,把小五月交给万妙然,出了院子,先问了问他。 “胡占山派谁回来报信了?” “我不知道名字,但是却脸熟,我们五仙庙刚刚来哨子庄的时候,曾经见过那人,是胡占山的人。”报信人说道:“到咱们庄子的时候,他就剩半口气了。” 我急忙跟着报信人来到了庄子的前面,庄子前头有一些地,种的果树和蔬菜,还有些小屋,干活儿的人能在这儿休息,等我赶到的时候,胡占山的人已经被抬进了小屋,我去看了看,情形果然不好,伤势很重。 我只怕他突然就咽气,赶紧让人回去,取了点黄家坟的人送的灵药,这些药不能起死回生,但是却能吊住人一口气。 这人吃了丹药之后,似乎真的好了一些,意识也清醒了些,看到我的那一刻,一下子激动了。 我认得这人,的确是胡占山的手下,而且是心腹嫡系,从牛头山溃败时,就一路跟着胡占山,到了哨子庄。 我叫对方不要急,慢慢把事情说清楚,这人眼圈顿时就红了,哆哆嗦嗦跟我讲了一遍。 胡占山他们离开哨子庄之后,觉得乾坤道已经离开了河滩,天下太平,所以,重操旧业,还是回到了牛头山。在牛头山修葺了一番,安顿下来。 牛头山距离大沙河不远,双方也结过仇,只不过乾坤道离开河滩后,大沙河就老实了,他们仗着乾坤道的势力,没少得罪人,乾坤道一走,大沙河怕人寻仇,一直都夹着尾巴做人。 胡占山的势力比较小,大沙河没找他们麻烦,胡占山也暂时把过去的事情给忍了下来,双方相安无事。 一帮人都觉得可以过几天安生日子了,但就在十多天前,有人突然杀到了牛头山。 到牛头山的人不多,却个个都是好手,胡占山他们仓促间抵抗,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牛头山的人一下子被打散了,胡占山生死不明,报信的人也是命大,剩了一口气冲出来,赶紧来跟我报信。 我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一声,表面看起来,胡占山这样占山为王的沙匪,以前肯定得罪过人,被人寻仇,也是常事。可我跟胡占山交往那么长时间,对他的为人还是了解的。 胡占山是个沙匪,却从来不仗势欺人,牛头山的规矩,一向是劫富济贫,做事有分寸,所以才能盘踞那么长时间。 还有一点,牛头山最大的仇人,就是大沙河,如今大沙河跟缩头乌龟一样,动都不敢动,怎么可能偷袭牛头山。根据报信人的讲述,偷袭牛头山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都是高手。河滩上能够一下子召集这么多高手的家族门派,屈指可数。 我下意识就判断出来,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寻仇。 可是,现在已经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了,胡占山生死不明,牛头山也没有外援,除了找我来求救,别无他法。 我想了又想,事情都过去十多天了,现在去牛头山救援,该怎么去救? “你不要着急。”我想了一下,对报信人说道:“在这里安心养伤,我想法子,先打听一下老胡的下落。” 报信人只剩下半口气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从小屋离开之后,我有那么一点为难。踏入江湖,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退出江湖,同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如今五仙庙总算是渐渐步入了正轨,我不想再将他们牵扯进来。 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得我一个人来承担。 我回到后院,跟万妙然交代了一声,万妙然有些担心,却又知道我的脾气,没有多说什么,给我准备了一份行装。我当天就悄悄出发,从哨子庄离开,直奔牛头山而去。 这一路上,毫无阻滞,我担心胡占山的安危,走的非常快,等我悄无声息的赶到牛头山,立刻上山去查看。 报信人没有撒谎,牛头山的山门,如今已经一片狼藉,看到眼前的一幕,我心中的预感就不好,看这样子,牛头山被偷袭之后,一直没有收拾过,这就说明,牛头山的人,除了那个逃出去的报信人,剩下的,便凶多吉少了。 我慢慢的走进山门,想要查看一下,是否有什么线索。进去之后,便先看到了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无人收殓。 山门里乱糟糟的,我仔细的查看了一番,牛头山囤积的粮食,还有一些金银细软,都没有动,好端端的丢在库房里。 看到这儿,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就更强烈了,来偷袭牛头山的人,什么都不图,值钱的东西动都没动,难道,就是为了剿灭牛头山的?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匆忙又在周围走了一遭,时间有点久了,而且偷袭的人估计是有所准备,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就是感觉心里很不踏实,一颗心噗通噗通的乱跳。 我再也忍不住了,调头就顺着山路狂奔而下,等下了山,不管那么多,径直又朝着哨子庄赶去。 我的不安,越来越重,总感觉到哨子庄那边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庄子里虽然人不少,五仙庙的人基本上都在那边,可小五月还这么小,我唯恐会出意外。 小五月就是我的命,当我的预感愈发强烈时,不顾一切,只求早点赶回去。 如此风尘仆仆,玩了命一般的赶路,终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哨子庄,到哨子庄的时候,已是深夜,我一步都不停,绕过不远处的小路,还没等喘匀这口气,我就看见庄子里面人影闪动,隐隐还能听到打斗声。 一看到眼前的情景,那种不祥的预感终于被印证了,我甩掉身上的包袱,三下五除二便冲到了庄子跟前。 庄子外面守着十来个人,是为了防止有人突围而出,这些人都很脸生,我以前没有见过。 当我来到这边的那一刻,万妙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陡然传到了耳中,月黑风高,距离又远,我看的不是那么清楚,然而,万妙然的哭喊声里,还夹杂着小五月的哭声。 我的心顿时就慌了,不由分说,径直就朝里面冲去,外头这十多个人还要阻拦,但是,我已经心急如焚,手下毫不留情,一拳一个,打倒面前的四五个人,抬腿便冲进庄子。 等我冲进庄子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一个汉子抱着小五月,身形飞闪,退到了后面,万妙然哭喊着要去夺。万玉香和五仙庙几个老辈人都被死死的缠住了,谁都抽不开身。 万妙然没有功夫,只追了两步,一下摔倒在地。看见小五月被人夺走了,我的心宛若粉碎了一般,脑子嗡嗡作响,流星赶月一般的冲了过去。 没有人比我跑的更快,庄子里到处都是打斗,五仙庙的人落在下风,只有勉强保命之力,根本无力反击。我风驰电掣一般的越过众人,直奔那个夺走小五月的汉子而去。 小五月哭闹的很厉害,这孩子平时很乖,现在却被吓住了,孩子的哭声,让人心碎,我的眼睛已经红了,拼命冲到跟前,抬手便朝那汉子抓了过去。 这汉子身手很强,一手抓着小五月,腾出一只手来招架我。只不过,经历了六道人形雷电的洗礼,我的实力已经不是这种人能够抵挡的,这一拳过去,汉子承受不住,踉跄着退出去好几步。 我抽身跟进,想要一鼓作气把孩子给抢回来,脚步刚刚一动,从后面猛的闪过来一道身影,硬生生挡住了我的去路。 第643章 寻山 龙虎宗主的话让我无言以对,这些玉雕送来之后,我一直悉心保管,没有丢失也没有损坏,送来的时候便是十一件。 他现在这么一问,就把我问晕了。 “只有这十一件。”我为了小五月和胡占山,不得不暂时忍住焦急,说道:“已经全都在这儿了。” “胡说八道,云纹十二相,这里只有十一相,你藏着最后一相,是何居心?” “真的没有!” “这些玉雕,你从何得到?” “别人送的。” 我现在已经完全解释不清楚了,玉雕的事情,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龙虎宗主自然更不会相信。 尤其是龙虎宗主身后的那个大汉,不时已小五月相威胁,三番五次,我忍了再忍,也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道:“我一向言出必行!尤其这些身外之物,从不会撒谎!你既不信,随你!” “嘴巴倒是很硬……” “你们要什么东西,只管拿去,我绝不怜惜!”我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两只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盯着对方,喝道:“我说的话,既然不信,还问我做什么!我孩子,还有我朋友,如今在你们手上,我没有办法,你有胆,碰他们一下试一试,他们活不了,龙虎宗上下,便都给他们陪葬!” “你吓唬谁?”抓着小五月的汉子想要还嘴,却被龙虎宗主给拦住了。 龙虎宗主已经看得出,我把小五月看的比命都重,小五月在他们手上,但是,龙虎宗主暂时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小五月若有闪失,我必然会全力反击,真到了那时候,便收拾不住了。 “你是什么人,我自然打听过。”龙虎宗主叫人把装有玉雕的箱子小心抬走,一边说道:“你说的话,我无所谓信或不信,但我要完整的云纹十二相,不管这些玉雕是谁送给你的,你再去找他,将缺失的那一块玉雕拿来。” “我去哪儿寻找!?” “这个,我就管不着了,贵公子,暂时先留在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找到了最后一块玉雕,什么时候,拿玉雕来换他回去。”龙虎宗主又指了指已经昏迷不醒的胡占山,说道:“还有这个人,到时候,当做添头,一并还给你。” 说完这句话,龙虎宗主慢慢一挥手,庄子里的人开始后退,我急躁到了极点,可是,眼前的形势无法逆转,小五月和胡占山在对方手里,我就不能轻举妄动。 “玉雕拿到,就到龙虎宗山门来换人。” 龙虎宗主最后随着人群退走了,我身后的人还是不服,却被我死死的压住,不许他们追击。 等到龙虎宗的人都退走之后,我说不出的焦虑,也说不出的为难,若是知道最后一块玉雕在什么地方,哪怕千难万难,我也要去找到。可现在,我压根就不知道送玉雕的人是谁,更不知道最后一块玉雕在什么地方。 此时,昏厥的万妙然苏醒了过来,等到醒来,庄子里的外敌已经退走,小五月也踪影全无,万妙然肝胆俱裂,哭泣不止。我劝了她几句,却又劝不住,小五月是我的命根子,也是她的命根子。 “十三……小五月……他……他怎么办……” “不要急,我来想办法。” 万玉香不想让万妙然这时候再来扰乱我的心神,把万妙然给劝到了一旁。 “姑爷,这件事,还有回环的余地吗?”万玉香神情之间也多有凄惶,孩子被抓走了,就等于我们一家人的脖子被人死死的卡着,喘不过气来。 “我去想办法……” 这一瞬间,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毫无线索的东西,靠自己猜是绝对猜不出来的,现在只能找人去推算一下。我相信,那些玉雕如此不俗,必然不是寻常之物,多少也能推演出来一点线索。 只要有一点线索,我就不会放弃。 说到推演,这天底下没有人能强的过万家的半狐,我跟万玉香说了一声,叫她主持庄子里的事务,自己立刻离开哨子庄,赶往万拍子家。 又是一路风尘,舟车劳顿,我已经忘记了疲倦,只想早点赶到万家去。万家隐居的地方,我来过一次,路线记得很熟,接连几天颠簸,马不停蹄,等赶到万家的时候,我几乎熬的油尽灯枯。 可是,我顾不得去休息,到了万家,先跟万拍子见了见,万拍子看见我的神色,就知道出了大事。 我跟他简短一解释,万拍子得知我有了孩子,还顾不上道喜,又听闻孩子被人给抓去了,顿时眉头一皱。 “对方索要的东西,我压根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如今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来求助半狐前辈了。” “那你快去。”万拍子没有耽搁,将我带到了万家隐居的后山处,找到了半狐。 事情紧急,见到半狐之后,我又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些玉雕都被龙虎宗主拿走了,幸好玉雕上的脉络,我熟记于心,取了纸笔,给半狐画了下来,让他帮忙推演一番。 半狐看了看我画下来的脉络,闭目沉思,久久不语,过了好长时间,他才睁开眼睛,问道:“这些东西,刻在玉雕上,是无名者送给你的?” “是,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送来了玉雕,说是礼物,却死活不肯说出到底是什么人托他送来的。” “既然对方不愿留名,送礼的人就算什么都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 “就是这个意思,半狐前辈,你能推演出什么吗?” “你画下来的这些脉络,不是凡物啊,云纹十二相,尽管只有十二相,却已经包罗这世间所有一切。” 半狐说,这些玉雕上的脉络,是五行之相,阴阳之相,三才之相,经纬之相,的确,这世间的一切,其实都是包含在这十二相之中的。 我一共收到了十一件玉雕,缺失的,是三才之相中的天相。 “这些玉雕的主人,能推演出来吗?” “这种东西,是推演不出的,阴阳五行,来自天地自然,我推演不出是谁刻下了这些玉雕,只能勉强推一推,这些玉雕从何处而来。” “那就劳烦前辈,推演一下。”我心里多有失落,推演不出玉雕的主人,那最后一块玉雕,该去哪儿找?即便推算出玉雕从什么地方送过来,可玉雕都已不在了。 现在,我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十二块玉雕,给我送了十一块,那最后一块,希望还在原处。 半狐推演之间,我一句话都不敢说,在旁边默默的等待。这十二块玉雕,的确不是寻常的东西,半狐闭目沉思了至少有半个多时辰,这才睁开眼睛。 “这些玉雕,是从一个洞里取出来的。” “那个洞,在什么地方?” “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半狐说道:“从这里向北,一百八十里之外,渡河到东岸,再朝东北方走三十多里,有一片小山,小山主峰山脚下,有一个洞口,你得到的玉雕,都是从那个洞里取出的。” “那块缺失的天相玉雕,还在洞里吗?” “这个推算不出啊。” 我跟半狐道了谢,只要有一点线索,我都要赶过去瞧一瞧。 半狐喜欢跟人聊天,但现在没有时间,我匆匆忙忙又离开了万拍子家,按照半狐所说的路线,先走水路,又走陆路,等到了差不多一百七八十里之外的地方,我真的承受不住了。 我记不得自己已经有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我心中焦急万分,但现在就把身子熬垮,后面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无奈之下,我在东岸找了个地方,倒头便睡,只想睡一两个时辰,稍稍恢复一下,便抓紧时间,找到半狐所说的那个山洞。 疲惫到了极点,一躺下,就真的进入了梦乡。可是,劳累成了这样子,却依然睡不踏实,一睡过去,就会做梦。 在梦里,我看见了小五月,孩子仍在哭喊,哭的撕心裂肺。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脆弱,即便是在梦里,看见孩子的眼泪,听到孩子的哭声,自己的眼眶便跟着湿润了。 我睡的时间不长,等到醒过来,才发觉自己在梦中流泪了。 我满心都是小五月的身影,只是睡了一个多时辰,根本没有恢复过来,却不辞劳苦,跟着就从东岸朝三十多里外的山地赶去。 三十多里路,对我来说不费什么事,很快就赶到了,河滩附近没有什么高山大川,山势一般都比较平缓,山头也不高。这片小山地延绵出去很远,到了山地外围,一眼便能看到其中最高的一座。 这就是半狐推演出的那座山了。 我进入山地,这是一片许久许久都无人涉足过的荒山,连山路都没有,只能在荆棘坎坷之中寻找可以通行之处,艰难的跋涉了很长时间,最终来到这座主峰的脚下。 我一刻不停,一到这儿,便顺着山脚开始寻找,当我走到山背面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不远处有一株已经枯死了许久许久的老松。 第644章 无人洞 松柏常青,这两种树能活很多年,只不过,山脚下的那棵老松,早已经枯萎而死,只剩下一截主干,还有些许枝杈。半狐没有说到这棵老松,等我走到跟前的时候,随后便看到了老松不远处的山脚下,一个已经被乱石杂草遮掩住的洞口。 洞口并没有被刻意的堵住,只不过时间太久了,风雨冲刷的泥土石块,堆积到了这里。 这个洞口没有任何标志,但是我能感觉出,这就是半狐所说的那个洞。 其实,很多事情我大概可以猜到一二,这个洞以前应该有人居住,玉雕便是留存在此处的,后来,洞的主人搬走了,玉雕却没有带走,直到上一次,才有人从这儿取走了玉雕,然后给我送到了五仙庙。 一想到这里,我多少存了点侥幸之心,我就巴望着当时来这里取走玉雕的人可能粗心大意了,少取了一块。 洞口没有被堵严,原本的洞口仍然可以容人通行,这已经是很久都无人涉足的地方了,我探头朝里看了看,因为半狐说了,东西是在一个山洞里取走的,因此来这里之前,我就准备了火把。 我点燃一支火把,从洞口钻了进去,这个洞是天然的山洞,只不过被人改造过。山洞虽然背阳,又在山脚下,却并不潮湿,空气颇为干燥。朝里面走了走,我发现山洞居然还不算小。 进了山洞,便是一条狭长的通道,通道之后,两边都是分隔开来的小洞,这山洞以前必然有人常住,拿这儿当成了家,每个分隔开来的小洞都有各自的用处,有些用来储存杂物,有些用来用人休憩。 我举着火把,慢慢的走,慢慢的看,当走到这一排小洞的尽头时,空间宽阔了一些,在前方左右两边,还有两个洞口。 我不知道这儿的具体情况,只能一个洞一个洞的来回的看,我先走到左手边的洞里,这个洞比较大,进去之后,就看见了一些遗留在这儿的东西。 那些东西,是桌椅之类的家常摆设,除此之外,还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石头宛若一张床榻,摆在山洞的一角。 山洞里安静清洁,只不过时间太过久远,所有的东西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轻轻的拂去灰尘,稍稍一用力,桌椅一下子就坍塌崩裂了。 东西放置的时间太长,已经彻底腐朽,轻轻一碰便碎成了渣。我暗暗吃了一惊,要是这样判断的话,这个洞的主人,是多少年之前在这里居住的? 我还是不死心,在周围仔细的看着,等又看了一会儿,便有了新发现。 洞壁上,被开凿出了一个一个大小不一的方孔,方孔大约能有一尺来深,里面可以存放一些东西。我拿着火把一个一个的看,想看看里头是不是还遗留了什么。 我心里还是有念想的,万一最后一块玉雕真的遗失在此,那么,就可以用它来换回小五月。 可是,我把十来个存放物品的方孔都看过了,却看不到有任何遗留下来的东西。 这边的洞,是没有收获了,我想要到对面的洞去看一看,此时,手中的火把将要燃尽,我又取了一支,重新点燃。 就在火把交替明灭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应到,这个山洞里,似乎还有人。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心头的感觉非常强烈。 我猛然一回头,在火把的映照下,洞口外,竟然真的有一道身影。 我大吃一惊,这是多少年都无人涉足过的山洞了,可是偏偏我到了这儿,就突然来了人,我也说不上这是不是巧合,只觉得头皮发麻,立刻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小友,别来无恙。” 正当我踌躇不安的时候,那道人影开口说话了,听到对方的声音,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这声音虽然不算很熟悉,可我绝对不会忘记。 这明显就是当初雪夜送玉雕的那个中年人的声音,当时,我跟对方有过交谈,他的声音,我还有印象。 “是……是你……”我紧走了几步,到了洞口这边,火把映照着黑暗的山洞,当火光蔓延出去的时候,我果然就看到了那个中年人。 中年人面带微笑,还是那身打扮,他静静站在那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小友,这些时日不见,你果然没有暴殄天珍。”中年人呵呵一笑,说道:“先天气进境到了如此地步,可喜可贺。” “老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像绝望之际,突然看到了希望,一下走到对方面前,说道:“老哥!我正好有事要找你!没料到,你真的就在此处!” “我不在这里住,只是外出有事,恰好途径这片山地,想着随意来看看。真是无巧不成书,你却也到了这儿。”中年人说道:“这里总是呆的气闷,咱们到外头说话。” 我跟着中年人到了洞外,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中年人坐到了那棵枯死的老松下,随手取下自己身上的包袱。 他的包袱里,装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大概能装二斤酒的葫芦。中年人取下葫芦,说道:“口干舌燥,这葫芦里的酒,是我自己取山泉酿制的,倒也适口,小友不嫌弃,不妨尝尝。” 我接过葫芦,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颇淡,但是其中又有山泉的清甜,还有百花的芬芳,是喝了不上头的佳酿。 可是,我现在没心喝酒,就算再好的酒,也敌不过心中的愁绪。 “老哥,冒昧问一句,当初你送给我的那些玉雕,上面都有一些脉络,那些脉络,是云纹十二相?” “被你看出来了?” “没有,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些脉络的来历和名称,只是遇到了麻烦,才知道了云纹十二相这个称呼。” 我没办法隐瞒,中年人是当事者,我要求人家办事,就得说实话,我把自己和龙虎宗的梁子,还有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老哥,对方是要完整的云纹十二相,可现在却偏偏少了一块,老哥,拜托你,无论如何,都要告诉我,最后一块玉雕在什么地方。” “最后一块玉雕,很多年之前就不在了。”中年人说道:“云纹十二相,包罗世间一切真谛,若能全部参悟,便可通天彻地了,小友,你应该知道,这世上并无十全十美,也不可能有完美无瑕的道法心得。” 中年人的意思,我大概明白,时间的确不可能有十全十美之物,云纹十二相因为涵盖一切,所以,它终究不能完美,其中的天相,早在许久许久之前,便已经荡然无存。 一听这个话,我的心就凉透了,要是找不来缺失的那一相,小五月会有怎么样的命运? 可是,我也不能断定中年人说的是不是真话,而且,我对他的来历,还有玉雕主人的来历,已经充满了好奇。 “小友,我仍是那句话,很多事情,不是我不想说,而是的确不知。你的事情,确实有些棘手。”中年人慢慢喝了一口酒,说道:“我也不是什么大圣贤者,只是以前心思杂乱,看见什么都想学两手,这么多年下来,学了一肚皮乱七八糟的东西,杂而不精,不值一提。不过,我却能看出来,你身有长生印,且已经破碎,长生印无存,便会影响你的命数。你的命数本身很差,没有长生印的庇护,命数还要影响你的子孙。你的孩子,从出生时起,便注定了命运多舛。” “是……”我一听对方的话,说的跟神算子说的大概差不多,对中年人也多了几分佩服。神算子毕竟跟我很熟,朝夕相处,又时时呆在小五月身边,这才推演出了这些,中年人跟我萍水相逢,这一次也只是第二面,却看出了这么多。 “如此说来,这就是孩子该有的劫数。” “那……那就没有办法了吗!”这么多天,我的心一直都在嗓子眼,等中年人说出这些,我顿时有些接受不了。 可是,我接受不了,又能有什么办法?龙虎宗主指明了要云纹十二相,但中年说缺失的一相,在许多年前就荡然无存了。 世间根本就没有的东西,让我该如何去找? 我的情绪又纷乱躁动起来,一瞬间,脑子里产生了无数的念头,若是找不到缺失的那一相,我就只能硬着头皮去龙虎宗。 “世间的很多事,冥冥之中,是有定数的,种什么因,便有什么果。”中年人说道:“小友,若你信得过我,便听我一句。” “老哥,你说。” “你安心回家,不要再为此事奔波。” “那我的孩子……” “若你的孩子命不该绝,迟早还会回去,若是命中注定,那凭你一人之力,是无法逆天的。听我这一句劝,先回去。要是这样东奔西走,保不齐还有麻烦。” 我心乱如麻,可是,中年人的话,却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听他所劝。 第645章 强压 我是很为难,可是,心里又知道中年人说的没错。这个中年人,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跑腿的,但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我自己衡量了半天,要是找不回最后一块玉雕,就这样直接去龙虎宗,对方必然不买账,打又不能打,抢也抢不回,去龙虎宗,最终只能是白跑一趟。 然而,要是不去,我心里又惦记的紧,唯恐小五月在那边受委屈,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再看看中年人,最后还是决定,听从人家的劝告。 “我这样回去,就一直在家里等吗?” “很多事啊,你一门心思的去做,不一定会有结果,等到静下来,却往往会有预料不到的结局。”中年人说道:“你的心性,仍旧不稳。” “事关重大,我……我只是个俗人而已……” “好了,不用多想。”中年人收起酒葫芦,说道:“泰山压顶而其色不变,方为我辈本色。” 我和中年人结伴离开了此处,等到出山之后,中年人有事要办,我是打算听从他的劝告,但是心里很不踏实,现在这样子,让我怎么在家里安安心心的等?这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你还是心神不宁的样子,你是个聪明人,最后一块玉雕早已无存了,没东西跟龙虎宗去交换,人家必然不会放人。”中年人临走之前劝解道:“你现在去龙虎宗山门,他们肯定是防备最森严的时候,去了也无益,因此,等一等,看看是否有机会,至少要有些把握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 “说的是。”我拱了拱手,知道对方即将远去:“受教了。” “后会有期。” 中年人飘然离去,我在原处站了很长时间,心中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中年人说的有道理,没有玉雕去交换,只能想别的办法,但现在龙虎宗必然是防备最严密的时候,我无从下手。 看起来,只能等等再说。 我一边走,一边在不断的琢磨着,难道神算子说的话,真的开始应验了?小五月命运多舛,这才不到一岁,就遭遇了这样的风波变故,若是长大一点,又该怎么办? 我想不出个所以然,忐忑不安。 回程的路上,又要经过万家隐居之处,我专门去见了见半狐,把事情前后经过,又跟他讲了一讲。半狐听完之后,说道:“那个山洞的主人,是大神通者,我能推演出那么多,已经很难了,既然你遇见的中年人这样说了,你不妨照办,先安心等待一下,我们万家隐居了很久了,现如今听说乾坤道和人间路都销声匿迹,河滩好歹安稳了点,我们也要出山一趟,到时候,一定替你多留心打听龙虎宗的动向。” “也只能这样了。” 我跟半狐聊了很久,又一起喝了点酒,半狐知道我心中焦虑,也没有留我,酒喝完,我踏上归途,一路无阻,重新回到了哨子庄。 我回到哨子庄的时候,庄子里人心惶惶,这一次不仅意味着小五月被抓走了,而且,我的行踪也完全暴露,哨子庄这个地方,看起来也不能长久居住了,还得另外再找别的安身之所。 我离开的这几天,万妙然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即便勉强睡去,不多时就要苏醒。 如此这般,万妙然已经心力憔悴,每天暗自流泪。我不知道劝了多少次,她也知道我说的道理,只是孩子回不来,她终究是无法释怀。 就这样心急火燎的等了五六天时间,万玉香似乎是忍耐不住了,要挑选人手,到龙虎宗去,可我知道,现在去龙虎宗,也无计可施。龙虎宗隐居多年,他们的宗主在江湖上没有太大的名头,实力却相当不俗,就算我亲自过去,至多也是跟他打个平手,没有绝对的把握,孩子又拿捏在人家手里,占不到任何便宜。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现在,只能先等等,等到风声松一些,再做谋划。”我劝了两句,心里有苦说不出,万玉香着急,我只会比她更着急。 整个庄子都死气沉沉的,有人出主意,想把阳雷和穆九那帮朋友请来,再加上黄家坟的人,一起找龙虎宗去,我摇头拒绝了,我只是想要回孩子,并不想去剿灭龙虎宗,人去的再多,始终还是投鼠忌器。 就这样又等了几天,心中的烦躁溢于言表,晚饭时分,也没有胃口,只是一个人坐着喝酒。人烦恼时,越是借酒浇愁,便越是愁乱不止,等喝到夜半时分,万妙然来喊我。 “莫再喝了,喝的再多,只是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劝你时,你不是也是这样。”我苦笑了一声,说道:“心里挂着这样的事情,总是松不下来。” “十三,咱们的孩子他……他才不到一岁。”万妙然原本劝着我,可说起来,便又眼泪汪汪的:“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经得住折腾,十三……” 我正要说话,庄子里的守夜人突然急匆匆的奔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龙虎宗……龙虎宗的人来了!” “他们又来了!?”我一听,酒意顿消,唰的站起身,拔腿就朝外走。 守夜人急忙又去通知了万玉香他们,万玉香带着一众人,随后也赶了过来。 我一路狂奔,来到庄子大门处,还没有走出去,远远的,便看到庄子外面站着一帮人,还有两顶轿子。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看样子,龙虎宗这次不是来偷袭的。 我不管那么多,出了大门,抬眼一看,并没有看到龙虎宗主,正要开口询问,前头那顶轿子里,便有人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从轿子里走出来的人,腰身佝偻到了极点,脑袋几乎已经垂到了膝盖处,我也不知道龙虎宗里还有这样一个人物,只是看着对方的模样,觉得既诡异,又有些可笑。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腰会驼到这种地步,骨头都被压弯了,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步履艰难。 这个人下了轿子,旁边有人要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这人推开身边的人后,用尽全力,抬起了头。 我一看,心里便吃了一惊,对方一直弯腰驼背,脑袋都抬不起来,我也看不到他的相貌,等他使劲抬起头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腰身快要压弯的人,赫然就是龙虎宗主。 龙虎宗主下了轿子,脸上的表情颇为复杂,看了我一会儿,慢慢说道:“这一次,算是你赢了。” “你什么意思?”我也说不清楚,龙虎宗主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时候,一个五仙庙的老辈人走到我身后,眯着眼睛,小声说道:“姑爷,他的背上,坐着一个人。” “坐着一个人?” “是,那只是一道念,你看不见的。”这个老辈人接着说道:“他背上,有个白胡子老头儿,双肩上有一龙一虎的影子,压的他连头也抬不起来……” “我说算你赢了,只是算你赢,并非我真的服了你。”龙虎宗主咬着牙,说道:“你叫人使了歪门邪道,把我师父搬出来,压在我身上,这一次,我不同你计较,放人!” 说着话,后面那顶轿子也有人走了出来,我看见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怀里抱着孩子,孩子,正是小五月。 这个女人走上前来,我看的很仔细,对方就是个普通人,可能是专门照料小五月的。孩子已经离家这么久,虽然很小,却已经认得人,看到我的时候,哇的便哭了出来。 我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箭步过去,把孩子接了过来。小五月哇哇大哭,死死抱着我的胳膊不松手,唯恐别人再把他给抱走。 “五月!五月!我的孩子……”万妙然在后面看到小五月回来,径直冲到了跟前,泪眼婆娑。 “妈……妈……”小五月哭着,喊着,我忍了几忍,眼圈还是红了。 此时此刻,我心中已经有数,龙虎宗主不可能无缘无故把孩子送回来,只是他现在这模样,被压的抬不起头,迫于无奈,这才勉强就范。 谁会暗中帮我?思来想去,除了那个中年人,或许就再无它想。 一定是中年人出手,使了什么手段,逼迫龙虎宗主交人。 “胡占山呢!?”我把孩子交给万妙然,接着问道:“把胡占山也放了!” “放人!”龙虎宗主恨恨的一咬牙:“用这样的歪门邪道,胜之不武!” “呸!你还好意思说!”胡占山跟着也被人放了回来,从人群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噗的就啐了口唾沫:“你偷袭牛头山,又到这里抓了那么小的孩子当把柄,你的手段有多光明磊落?恬着一张大脸,还好意思说别人用歪门邪道!你脸红不!” 胡占山满肚子都是火气,骂不绝口。我心里终于松了松,胡占山那么重的伤,侥幸未死,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此时此刻,我也不去追究龙虎宗主,事情能有这样的结局,出乎我的意料,不管怎么说,孩子回来了,胡占山也保住了命,这就是万幸。 第670章 黄泉路的变化 百绝道人说话风风火火的,我听了倒也觉得有趣。等他说完,我急忙就摆摆手。 “我只是路见不平,可没有想着你来报答我,都是江湖中人,不要婆婆妈妈了。” “好,痛快!就喜欢痛痛快快的人!”百绝道人咧嘴一笑:“走,换个地方喝酒去,这里鸟不拉屎,连个酒馆也没有。” 百绝道人很豁达,自己受了伤,几句话一说,就跟没事儿似的。但他的伤势,肯定要养一段时间,我有心跟他搭话,就带着他离开了此处。 “牛鼻子,问你个事儿。”我跟百绝聊了这么久,他的脾气,我算是摸透了,越是跟他毕恭毕敬,他越是说不上话,就得这样随随便便的,才对他的胃口。 “啥事,问。” “刚才那帮人拦着你的时候,说什么黄泉路,你去过黄泉路?” “去过啊,老子就是去了那个鸟地方,才被他们追的鸡飞狗跳的,中间还动了两次手,若非如此,就凭那几块料,还想拦住我?”百绝道人一说起刚才的时候,气就不打一处来,说这件事没完,他记住那几个人了,等伤势养好,肯定得跟对方算账。 百绝道人没有太多心眼,又觉得跟我对脾气,因此,丝毫都没有隐瞒,一边赶路,一边就像是说闲话一样,把事情跟我讲了讲。 百绝道人去年回到大河滩之后,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东游西逛,游逛了一阵子,他就听人说起几年前乾坤道和人间路之间的争斗,说起乾坤道和人间路,自然就要牵扯到黄泉路。 听来听去,听的多了,百绝道人对黄泉路也产生了兴趣,不过,他倒不是想要打开黄泉大门,只不过就是好奇,想去看个稀罕。 但是,黄泉路的入口,已经无从寻找了,百绝道人不死心,费了很多精力和时间,最后,他竟然真的找到了黄泉路的入口。 他找到的入口,也是在河面一片密集的漩涡下头,只不过,漩涡中已经没有了浮尸。黄泉捞尸人放弃了黄泉大门,黄泉路的入口,也就变成了无主之路,只要有耐心,有本事的话,就可以进去。 但这也需要运气,百绝道人的运气不错,运气不好,找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可以找到。 百绝道人就是顺着入口进入了黄泉路,他把沿途的情景跟我讲的很详细,百绝道人肯定没说谎,我去过黄泉路,沿途是什么样的,我心里清楚。 “黄泉路里,有人吗?” “有个屁。”百绝道人说道:“鬼都没有一个,更别说人了。” “那你走到头儿了吗?” “到头儿了啊,若是没到头儿,老子也不至于这么惨。” 百绝道人一边摸索,一边朝前走,整个黄泉路已经面目全非,之前在这里劳作的人,全都无影无踪,确实就像他说的一样,连鬼都没有一个。 到了最后,百绝道人真的走到了黄泉路的尽头,以前,这里有数不清的人在劳作,想要打开那道大门,百绝道人去的时候,人都不见了。 但是,百绝道人看到了一盏灯。 那盏灯,一点也不刺眼,光线很柔和,却显得无比夺目,灯的位置,原本就在黄泉大门的前头,可百绝道人并没有看到黄泉大门,那盏灯的四周全都是缓缓漂动的浓雾。 雾很浓,目光根本就看不透,百绝道人第一次去黄泉路,而且以前听到的关于黄泉路的传说,也是虚虚实实,真正进过黄泉路的人不多。所以,他不知道那片浓雾的后面,到底有什么。 怀着好奇的心理,百绝道人朝着那盏灯走了过去,那盏灯燃烧的很平静,就仿佛一个正在熟睡的人,灯火丝毫没有跳跃。等百绝道人站在那盏灯的跟前,想要试探着穿过浓雾时,灯火突然开始晃动。 紧跟着,那片浓雾里,就传出了人的响动。 “那里头出来个人。”百绝道人跟我比划着:“胳膊得有这么粗,胡子拉茬的……” 这个人从浓雾出来,不由分说,就下死手要杀了百绝道人。百绝道人当时没受伤,正在巅峰状态,而且在外面修行三十年,也有不少绝活。奈何,那个胡子拉茬的人,实力太强了,不多久,就重伤了百绝道人。 “老子当时觉着,是死定了,斗也斗不过人家,还受了伤。”百绝道人咂了咂嘴,说道:“谁知道,老子一跑,那人竟然没追过来。” 百绝道人调头就跑,那人只追了几步,等百绝道人跑远了,对方就没在追击,转身又没入了那片浓雾之中。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隐隐产生了一个判断,百绝道人说的那个人,明明能杀掉百绝,可却不出来追击,这说明,他可能是一个守护者,在浓雾里面守护什么。守护的职责比追击百绝道人大的多,因此,对方才没有穷追猛打。 百绝道人受了伤,再也不敢逗留了,生怕把命给搭进去。黄泉路是完全失控了,以前,想要离开黄泉路,就得黄泉捞尸人找人送出去,百绝道人顺着原路回去之后,竟然鬼使神差一般的出去了。 然而,从黄泉路逃出以后,百绝道人也没得清闲,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一路追击,百绝道人无可奈何,为了脱身,只能跟对方又斗了一场。使劲浑身解数,算是逃了出来,不过伤上加伤,已经无力再跟人动手。 就这样前前后后逃亡了两天,仍旧没有彻底甩掉追踪者,百绝道人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这才悄悄的溜进了村子里。他知道,自己身后一定有善于隐藏跟踪的高手,在村子里也不能久留,可是,要是从村子离开,势必又要被对方给追上。 恰好村子里要办丧事,百绝道人开始是想混到棺材里逃出去的,又觉得不妥当,他害怕追踪者会跟到村里,所以,干脆将计就计,故意爬进棺材,好混淆视听。在棺材里藏了半夜,又悄悄爬出来,等真正出殡的时候,打晕了村里请来的引路人,自己施展秘术,变了身形相貌,混在队伍里,想要出去。 这件事,算是原原本本的讲完了,可我心里疑窦丛生,黄泉路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那盏灯是谁悬挂的?浓雾里的守护者又是谁? 更关键的是,百绝道人分明一个人进了黄泉路,又一个人逃了出来,可乾坤道为什么知道他进了黄泉路?拼命的追杀他? 如果不是遇见了百绝道人这档子事,我几乎把黄泉路的事情给忘记了,现在看起来,还得亲自到黄泉路里去看看。 “牛鼻子,黄泉路的入口,你还能找到不?” “要花力气去找。”百绝道人问道:“咋,你也想进去看看?” “好奇呗,见识见识,以前老听人说什么黄泉路,有机会的话,我也要去看看。” “这也就是你遇见老子我了,要是换了别人,多半是不能带你找到黄泉路的入口的。”百绝道人颇有些得意,说道:“老子有秘宝,能快点找到黄泉路的入口,虽然不敢说十拿九稳,起码比别人的机会大的多。” “那你帮着我找找?让我进去看看。” “老子进去,没占到一点便宜,险些把命都给丢了,你又进去干什么?”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帮忙找找黄泉路的入口就行了。” 百绝道人就这一点好处,不会苦口婆心的劝人,听见我执意要去黄泉路,他就答应,等伤势好转一些之后,帮我去找找黄泉路入口。 我带着百绝道人,一直走了好几十里,汛期过后,千里无人烟,压根就没有能落脚的地方,这老家伙骨头倒是很硬朗,硬撑着跟我走了这么久。 几十里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村子,在村里花高价买了一辆破驴车,有了驴车代步,总算是轻松了很多。 我们接着赶路,一路上不做停留,又走了三四天时间,才到了这周近最大的一个镇子,俩人悄悄进了镇子,我选了个僻静的小客栈,包了一间房,把百绝道人安顿进去,他现在这样子,最起码要养上个把月,身子才能康复。 本来是叫百绝道人来这儿养伤的,谁知道他是百无禁忌,一住进客栈,就叫店家给他拿酒,喝的不亦乐乎。住下两天之后,百绝道人就闲不住了,到镇子里东走走西看看,在酒馆茶馆里一泡就是大半天,我拿他也没办法。 这天晚饭时分,天都擦黑了,百绝道人还没有回来,我有点着急,这老家伙不知道又钻到什么地方,流连忘返,可镇子这么大,又没地儿去找他。 就这样又等了有大半个时辰,百绝道人才一溜烟般的回到客栈,一回来,他赶紧拉我进了屋,又把屋门关的严严实实,老神在在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牛鼻子,你这是干啥啊?神叨叨的。” “现下有单买卖,咱哥俩联手先干他一票。” “啥买卖?” “咱们去偷一条狗。” 第671章 小狗 我一听百绝道人的话,就楞了楞,开口问道:“什么生意?去……去偷一条狗?” “对,偷一条狗。”百绝道人搓了搓手,说道:“你还不知道,老子在镇子里闲逛,没料到,遇见狗王了。” “狗王?” 我略想了一下,立刻想起了百绝道人所说的狗王。 狗王其实姓司,狗王只是一个绰号。这也是河滩上一个历史很久远的家族,只不过,司家极少掺和江湖上的是非,平时只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因此,名头不是太响亮。 司家最善于驯养各种动物,尤其善于养狗。这是日积月累积累来的经验,几代人不断传承,养的狗神乎其神。 河滩的盗墓贼,最喜欢买司家养出来的狗,挖坟盗墓有风险,但司家的狗能够帮盗墓贼提前察知地下的墓穴有没有危险,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司家和盗墓贼的关系一直很好。 百绝道人虽然回到河滩的时间不长,但以前也在河滩生活了十几二十年,加上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消停,到处乱跑,对狗王的事情是很了解的。 狗王这次来到这个镇子,可能就是途径此处,被百绝道人给发现了,他一路尾随,浪费了好长时间,摸清楚了狗王的落脚处,然后匆忙赶回来给我报信。 “狗王带了一只小狗,才这么大点。”百绝道人伸手比划了一下,说道:“老子瞧得出来,那只小狗,可不是凡品。” “狗王的家族世代驯养狗,手艺是没的说的。就是……干嘛要偷他的狗?偷他的狗做什么?” “当时老子进黄泉路的时候,顺手从黄泉河带了一瓶水回来。现在你不是想进黄泉路去看看?那就得找入口啊,有了狗王的那条神狗,找起来,就会方便的多。”百绝道人摆了摆手,说道:“你听老子的,绝对没错,把那条狗偷过来。” “干嘛非要偷啊,跟狗王无冤无仇的,偷他的狗,惹点麻烦有什么好处,和他商量商量,买过来不成吗?” “要是能买,还费这事干啥?那条小狗,毛色已经是金黄金黄的了,人家铁定不卖。” 百绝道人说,狗王的这条小狗,通体毛色金黄,宛若一根根黄金拉扯出来的金丝,这是很纯的神狗,是司家拿来做种狗用的,出多少钱人家也不会卖,卖了种狗,就等于把家族多少代的传承给卖掉了。 我的确是想到黄泉路看看,但入口需要去找,这就完全要靠运气了,万一找的不对,一年半载找不到,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我一向不屑于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只不过眼下好像没别的选择。 百绝道人跟我说了说狗王的落脚处,而且还讲了讲自己的计划,这老家伙好像觉得这种事儿非常有趣,说着说着,自己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我也没法子,心想着要真是把狗王的狗给弄过来,正好我身上带着钱,给人家留下一些钱,算是弥补。 “你还在婆婆妈妈的犹豫什么?大男人,干事就直截了当的。”百绝道人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拿他的狗来,只是一用,用完了,不能再还给他?” “走走走。”我知道百绝道人的脾气,就没再说什么废话,俩人商量了一下,在客店里又呆了一会儿,等到夜深人静,一起悄悄溜了出来。 我和百绝道人是为了避风头,住的是偏僻的小客店,狗王就不同了,出入比较讲究,住的是镇子里最大的一家客栈。百绝道人白天在外面转悠了一大圈,把客栈前前后后的地形摸的透熟透熟的。 他带着我穿行在夜色之中,不多久,就到了那家客栈的后墙,百绝道人指了指二楼的一间房,说道:“狗王就住在这里,他带了四五个人,住在隔壁,等下老子想办法把狗王给引走,你手脚麻利些,进去将狗给抱出来,可不要节外生枝啊。” 我点了点头,百绝道人这时候倒是谨慎,专门弄了块黑布,把脸给蒙住,俩人翻过院墙,我隐藏在黑暗处,百绝道人就溜到了楼里头。 万籁俱静,月影飘摇,客栈一片沉寂,百绝道人溜进去大约有半刻时间,二楼陡然冒出了一团火光,紧跟着,我就听见有人在大声的叫嚷,转眼的功夫,就闹的鸡飞狗跳。 百绝道人肯定在里头故意捣乱,为了把狗王的人给引走,果然,这一闹腾,屋子里的人待不住了,呼啦啦的从门窗翻滚出来,一通斥责喝骂打斗声,随之飘散四周。 我在阴暗处全神贯注的注视着,随后,百绝道人好像抓了一个人,架着对方,从楼上下来,剩下的三四个人步步紧逼,一边还叫百绝道人把人给还回去。 百绝道人抓着那人,肯定不会松手,一直退到楼下,被他抓住的人,大约也就是刚刚三十岁的样子,瘦瘦弱弱,脸色白惨惨的,看着就好像是个秧子少爷,被百绝道人抓住之后,这人大喊道:“姐夫!姐夫!救我,快……” 我一直在盯着狗王住的那间客房,百绝道人刚刚退到楼下,那间客房里,就有人轰隆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走出来的人,多半就应该是狗王本人了。 狗王长的又黑又壮,一截铁塔一样,模样凶的紧。听百绝道人抓到的那人大声喊着姐夫救命,大概就能猜出来,这个秧子少爷,是狗王的小舅子。 江湖里传言,狗王虽然高大凶悍,但特别惧内,在家里跪搓板不是一次两次了,小舅子被抓了,狗王肯定坐不住,万一小舅子有个三长两短,狗王回去会被老婆给生吞活剥了。 我心想着,事情也真是凑巧,或许就是我和百绝道人的运气好,歪打误撞,竟然把狗王的小舅子给捏到手中。 百绝道人也不傻,知道手里的秧子是狗王的小舅子,就更加来劲儿了,原本就是要把狗王给引走,等下了楼之后,百绝道人压着嗓子喝道:“别跟过来,敢过来,老子要他的命!” 百绝道人拖着对方就走,一直走到院墙处,他越说不让跟着,狗王他们几个人就越跟的紧。 “站住!有话好说!”狗王跑到最前头,黑黝黝的脸庞都有些发青了,冲百绝道人说道:“朋友是手头紧了,想要些花销?咱们好商量……” 百绝道人不理会对方,只想尽早把事情给办完,拖着狗王的小舅子退到院墙之后,抬手一挥,面前嘭的冒起一股黑烟,借着这股黑烟,百绝道人使劲把狗王的小舅子抽到院墙上,这秧子少爷估计没有怎么闯荡过,这时候已经吓傻了。 百绝道人跟着翻身跳上去,带着狗王小舅子就跳了下去,他这么一走,狗王的脸完全绿了,不顾一切的跟了过去,手下的人也都翻墙越壁,全力追赶百绝道人。 客栈里的响动惊醒了别的客人,不少人都睡眼惺忪的出来看,我直接从后头攀着墙壁爬到二楼,到了狗王所住的那间屋子的后窗时,探头朝里一看,就看见屋子的床榻上,有一个用锦缎丝绒做的狗窝,狗窝里盘着一只小狗,不到一尺长,浑身上下的毛果然是金黄色的,在屋子里的油灯映照下,散发着一种类似于黄金的色泽。 这条小狗虽然小,但果然不是凡品,小狗很机敏,我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小狗却能察觉到,回头看了看我,也不叫唤,从狗窝里跳出来,想要夺门而逃。 我直接从后窗跳进来,小狗身躯小,非常灵活,跳出狗窝,跟着就要朝门外跑,这样的小家伙真跑出去,再找它可就难了,情急之下,我一把抓过床榻上的枕头,抬手丢了过去。 丢枕头丢的恰到好处,一枕头过去,正正的砸中小狗,直接把它给砸昏了,我赶紧跑过去,把小狗朝怀里一踹,顺着原路下了楼,然后小心翼翼贴着外墙,一溜烟的跑远了。 我跑回了小客栈,将行李收拾好,然后就在客栈后面等着百绝道人。百绝道人一身鬼把戏,想要脱身,肯定不难,果然,我在这边等了一刻半时间,百绝道人就赶来了。 反正我总是觉得有点心虚,百绝道人说道:“事成了,赶紧走,你看你勾头拉磨,跟做贼似的。” “这本来就是做贼。” “别说了,赶紧走。” 我和百绝道人从这边起身,直接从小镇离开了,百绝道人的身子骨很硬朗,伤成这样,竟然还跑得动,俩人一口气跑到后半夜,等天快亮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百绝道人说,反正现在要去找黄泉路入口,有了这条小狗,事情就好办了些,我们要弄一条船,百绝道人可以在船上一边静养,一边帮我寻找入口。 那条金黄色的小狗,脾气倒是非常的温顺,苏醒过来之后,也不跑,也不叫,百绝道人取了点从黄泉河带回来的河水,给小狗闻了闻,小狗没有什么反应。 百绝道人挠了挠头,说可能得给小狗点好处,训狗的人一向都是恩威并用,要让狗听话,光打不行,还要给些甜头尝尝。 第672章 葫芦口 我对这些事情是一窍不通,全听百绝道人在这里白话了。他说,狗王平时养这条狗,都有配好的狗食,小狗吃习惯了,现在要是弄一般的东西糊弄它,它多半不买账。 “养一条狗,还要这么讲究?” “这你就不懂了。”百绝道人说道:“真讲究的人去养狗,狗比人还要金贵,别说那么多了,赶紧的,想办法给它弄点吃的。” “它要吃啥?” “找个河湾,或者水泡子,给它抓黄金泥鳅,它保准爱吃。” “黄金泥鳅?”我一听就头大了:“那玩意儿是那么好抓的吗?” 百绝道人说的黄金泥鳅,是河滩特产的一种珍稀水产,产量特别少。这种泥鳅和寻常的泥鳅不一样,身躯泛黄,滋味鲜美无比,吃过的人,时常都会回味,跟上瘾了似的。 之所以叫黄金泥鳅,一来因为这种泥鳅是金黄色的,二来是因为价格高昂,因此得名。 这种黄金泥鳅有多难抓,我比谁都清楚,以前跟着养父捕鱼的时候,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抓个一两斤,拿去卖钱来补贴家用。现在要抓黄金泥鳅喂这条小狗,我就感觉压力很大。 “别啰嗦了,想办大事,就要吃苦耐劳,赶紧去。” 百绝道人一个劲儿的催促,我也没办法,顺着河滩找了很远。汛期过后,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洼,我们要找的水洼,是那种很深的水洼,一年四季都没有干涸,只有这样的水洼,才可能有黄金泥鳅。 俩人带着小狗,一口气找了两天,才算找到了一个这样的水洼,我的水性好,当仁不让,下去寻找黄金泥鳅。 只可惜,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没法子,只能再转移地方,继续寻找,就这样又找了三四天,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叫我抓到了两条黄金泥鳅。 黄金泥鳅鲜美无比,百绝道人先喂了小狗一条,好东西不光人爱吃,小狗也爱吃,小狗一直很安静,就是吃过了黄金泥鳅之后,开始在百绝道人脚底下团团乱转。 “老子跟你说,你好好干活,这条黄金泥鳅,才能给你吃。”百绝道人把剩下那条活蹦乱跳的黄金泥鳅放在一只小桶里,对小狗说道:“老子给你闻闻这瓶子,记住这瓶子里的水是什么气味。” 这条小狗,多半已经通了人性,百绝道人的话,它似乎能听懂一般。百绝道人把黄泉河的河水让小狗来回闻了好几遍,黄泉河的气息,就被小狗牢牢记住了,只要有一丝半毫的气味,小狗都能察觉到。 准备妥当,我们就开始乘船在大河中来回荡漾,黄泉路的入口在何处,是个未知数,谁也不敢保证,现在只能这样碰一碰运气,看看情况再说。 就这样游逛了约莫有五六天,没什么收获,百绝道人倒是无所谓,在船上吃吃睡睡,逗逗小狗,优哉游哉的。可我却有些沉不住气了,时间紧迫,我不能老是呆在这儿,是得加快速度。 又过了两天,我们随波逐流,到了一个叫葫芦口的地方。这个地名顾名思义,河道被束了一下腰,因此水流就在束腰的地方猛然加快,是一片险滩,平时少有人来。 这种地方,肯定不能慢悠悠的晃荡,我打起精神,亲手掌船,想要从激流中赶紧冲过去。 小船漂浮到了水流正急处,我打算直接过去,但是,前方的水面突然冒起了一片血红,那种感觉,就仿佛是水下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放了血。 血水一股接着一股,这时候,我发现浑浊的河水下,游动着一条一条的鱼,在这种水流里,小鱼游不动,非得是那种至少有三尺来长的大鱼才行。 现在的河道,三尺靠上的大鱼已经不多见了,但是,水面下的大鱼很多,大眼一看,至少得有好几十条。 血水一股接着一股,这些大鱼,好像都是顺着血腥味过来的。我还想再仔细看看,可是小船在这个地方停留不住,一下子就随着河水冲过了葫芦口。 百绝道人比我还要好事儿,刚才的情景,他全都看在眼里,等小船冲过去的时候,百绝道人还火烧火燎的,喊道:“停下看看啊,跑这么快作甚?” “这么急的水,能停住吗?等等。” “你这把式可真不行啊,早知道这样,不如老子来掌船。” 百绝道人嘟囔着,我就赶紧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勉强让小船靠岸,俩人一上岸,又调头朝回跑,重新跑到了葫芦口的河岸边。 一直到这个时候,血水还在不停的朝上涌动,水面下的大鱼时不时就跃出来,甩一甩尾巴,重新落入水中。 这一幕情景,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的,我在河边生长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百绝道人更不用说了,刚回河滩才两年,看到此情此景,跟啥都没见过一样,跟我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我看了看,这边的河道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一无所知,河水很浑浊,稍稍深一些的地方就看不到了,如果不下水,就不可能知道详情,但这种水域,水性通神的人也难以立足。 我和百绝道人在河边看了好一会儿,百绝道人的水性还不如我,肯定是没法子。 “实在没办法,那就算了,也不值当在这儿浪费时间,大河滩的怪事多了,遇见这些,也不算稀奇。” “这种事,一百年都遇不见一次,和你说,老子总是觉得,这里头的水深着呢,不亲眼瞧瞧,老子心里不安生。”百绝道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扬起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没办法,你是靠不住,只能老子亲自试一试了。” “你要下水?拉倒,你那两下子,还不如我,下水就让冲走了。” “活人能让尿憋死,少说废话,换个地方。”百绝道人拉着我就走,我们俩跑到距离河岸大概有二三十丈的地方,现在河滩的荒草都已经开始微微枯黄,百绝道人专门找了个长满了荒草的洼地,然后钻了进去。 “你这是要干啥?” “叫你瞅个稀罕。”百绝道人从地上捏了把土,然后又捏成个小泥人,说道:“你在这儿守好,千万别乱跑。” 说完这些,百绝道人就盘坐在地上,紧闭双眼,我也不傻,这时候大概能看出来,他这一招,就和许胖子催动五色金人一样,是靠自己的元神出窍,附着在别的东西上。 果然,片刻之间,百绝道人完全入定了,刚刚捏出来的那个小泥人,在地上一滚,滴溜溜的朝着河边滚去,泥人只有一巴掌长,滚的远了就看不清楚了,不过,我能想到,百绝道人的元神附着在泥人上面,肯定是下水去一探究竟了。 我蹲在荒草中,守护着百绝道人的躯壳,就这样等了好半天,那只泥人湿淋淋的从河里出来,又滚到了这边。 泥人刚刚滚到这里,立刻就变成了一滩烂泥,这时候,百绝道人的身子抖了一下,不多久,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等到一睁开眼,百绝道人就来精神了,满脸跑眉毛,眉飞色舞的。 “老子要是不说,你肯定不知道河水下头是怎么回事。” “你说的都是废话,看见什么了?讲讲。” 百绝道人跟个老小孩儿似的,我越是问,他就越是摆架子不肯说,故意吊我的胃口。问了半天,他吭吭哧哧的,就是不肯说。 “你不想说,那就拉倒,我也不问了,咱们走。”我从荒草里站起身,朝着停靠小船的地方走去。 “哎?你不问了?跟你说,下头可稀罕了,可有意思了。” “一边玩去,不问了,你也别说,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百绝道人看见我好像有了脾气,急忙追上来,勾肩搭背的,把刚才的情形说了说。 他说,葫芦口河道的下头,有一个很大的气泡。气泡在水里是沉不到底的,无论多大的气泡,必然会浮出水面,但那个气泡却是例外,就在靠近河底的地方。 “气泡里有个人。”百绝道人说道:“还活着呢,你知道这段河道为啥有这么多鱼?那些鱼,都是自己跑来给气泡放血的,鱼血流到气泡里,把那个人给泡起来了。” “气泡里有个人,被血给泡起来了?这是为啥?” “你算是问着了,要是问别人,保准不知道。” 百绝道人说,气泡里的那个人,多半是中了非常罕见的毒,泡在血里,一点一点的让血把毒给吸走。这个人不敢抛头露面,他中了毒,一旦在外界出现,下毒的人没准跟着气息就找过来了,因此,只有在水下,才是最安全的。 听到这儿,我心里咯噔一声,如果真和百绝道人说的那样,气泡里的人中了毒,那没准就跟乾坤道有关系。乾坤道世代居住南域,最善于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毒。 气泡里的人,必然也不是普通人,能引来这么多大鱼给他放血疗毒,每过一段时间,气泡里的毒血就要排出去,然后换新鲜的血进来,继续排毒,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毒才可以清干净。 第673章 抢金人 百绝道人讲完了之后,我心里也十分好奇,不知道藏在水下的人是谁,有心想要去看看,自己却不会元神附体。 我也不想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虽然好奇,很想知道那人是谁,却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就准备先从这儿离开。 百绝道人却不肯,好容易看到这样的稀奇事儿,他稀罕的跟什么似的,在荒草里来来回回的踱步,可能是在想法子。 “赶紧走,别磨蹭了,在这儿想到明天,仍旧是没办法。” “你懂什么,你以为老子只是好奇?”百绝道人翻了翻眼皮子,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道理你都不明白?” 这老货只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如今却扯到什么救人一命上了,他的脾气很倔,我劝不动。 百绝道人在荒草里冥思苦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法子,能把水底的气泡给弄上来。 半下午的时候,天阴沉了,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秋雨。秋雨都不大,阴沉的天空飘荡着雨云,雨滴却很久都没有滴落下来,要是下雨,行船就不太方便,我就劝说百绝道人,先找个地方避雨。 “再看一会儿,没准一会儿就想出办法来了。” “我搞不懂,你为啥非要把水底的人给弄上来?”我觉得百绝道人太执拗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老子做事,一向有始有终,既然遇见了,打算去做,那就不能有头无尾。” 百绝道人正在说话,从上游出现了一条船,这条船在河滩上属于中型的船,一般都是用来运货的。 这条船到了葫芦口的时候,有人站在船头眺望了一眼,随即,从船舱里出来两个穿着水靠的水鬼,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个铅坠子,一头扎入了水中。 黄河水鬼闻名遐迩,水性特别出众,那种铅坠子,是用来在水下控制沉浮的,铅坠子的分量足够的话,即便是在葫芦口这种险滩,水鬼也能在水下逗留。 看到两个水鬼下水,我就觉得,他们多半也是察觉到了水下的异状,想去勘察一番。如果水鬼的水性特别好,估计会在水下发现那个巨大的气泡。 “你瞧瞧。”百绝道人盯着那边,说道:“叫你想办法,你不想,现如今被人抢先了。” “什么是叫我想办法,我要能想出来,早就想了。这又不是什么宝贝,别人抢先就抢先呗。” “叫他们抢先,也不是坏事。”百绝道人眉毛一挑,咧嘴笑道:“他们要真有本事下水,把气泡弄上来,等弄上来之后,你出去把他们打跑就是了。” 我们俩小声的斗着嘴,同时还在观察那边的情况。两个水鬼下水了好长时间,估摸着应该到换气的时候了。 那条船也搁浅在了临近葫芦口的河滩上,船上有几个人,正在全神贯注的关注着河面。这时候,一个水鬼从水下浮起来,但没有上船,一出水,直接就被水给冲走了。 紧跟着,另一个水鬼也在三四丈之外露了头,跟同伴一样,一露头,立即随着水流被冲到了远处。 到了此刻,明眼人都能发现,这两个水鬼已经断气了,在水下就丢了命,才浮出了水面,船上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有人回头吆喝了一声,从船舱里又出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里,还有水鬼,被招呼上来之后,就开始穿水靠。我和百绝道人依旧不动声色,就等他们折腾够了再说。 “再有水鬼下去,多半也是死……”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陡然间,那条船上的人一阵骚乱,十多个人顿时散开了。我一直都死盯着那边,等人群骚乱的同时,我隐约看见水里有什么东西,顺着船身爬到了甲板上。 一帮人随手就操起家伙,呼啦啦的围拢了过去,劈头盖脸的一通猛砸。估摸着,爬上船的东西被这一通暴打,当时就要变成一堆肉泥。 没想到,这帮人正打的有劲儿,一股强大的力量轰然爆开,几个人一下子被掀翻了,在甲板上连滚带爬。随即,从水里爬到船上的那东西,慢慢站起了身。 天是阴沉的,但那东西分外扎眼,等站起来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五色金人。 五色金人独一无二,大河滩就这么一个,五色金人一出现,我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许胖子的身影。许胖子跟神算子差不多,屁股上长钉子的主儿,在哪儿都闲不住,到处游逛,只要有便宜可捞,就一定不会错过。 我先前还想起了五色金人,没料到五色金人真的来了。 “那是什么鬼东西?” “五色金人。”我随口应了一声儿,心里已经明白了,五色金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潜入到了水中,就是它把两个下水的水鬼给做掉了。 五色金人在,就说明许胖子也在,只不过许胖子每次驾驭五色金人的时候,都得把自己的真身给隐藏起来。 五色金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爬到船上之后,横冲直撞,锋利的长刀砍在身上,连个印儿都不会留下。百绝道人看了一会儿,砸了咂嘴,说道:“这是个好东西啊,元神附着在这东西身上,这天底下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 “没错,刀枪不入,再深的水,它也敢下去……” 我全神贯注的观望着船上的动静,没有任何悬念,五色金人一上船,所向无敌,船上的人要么就被五色金人给打趴下,要么就被打到河里,顺水冲走。这条船上,估计能有差不多二十来个人,不多久,已经被五色金人给制服了一半儿。 剩下的人顿时就没有斗志了,面对五色金人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无处下手,打也打不过,除了逃跑,再没第二条路。 我暂时还是没有露面,想等五色金人把船上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再出去跟他见面,谁知道,我这边一个劲儿的盯着那条船,身边的百绝道人半晌没动静,等我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就发现他又蜷缩在荒草里,紧闭着眼睛,显然是魂念出窍了。 我心道不妙,跟百绝道人接触了这些天,他的脾气秉性,我已经了如指掌,他肯定是想去抢夺五色金人。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刚转完,原本威风凛凛的五色金人顿时就和打摆子一样,在船上踉跄着到处乱撞。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太懂,但能想得出来,百绝道人的魂念,必然跟许胖子的魂念争斗了起来,都想占据五色金人。 五色金人一乱,那些原本打算逃跑的人,都停下了脚步,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人壮着胆子,从船舱里拖出一面大网。这种大网,是用来不捞大鱼的,非常结实柔韧,刀子砍上去都不一定砍的断,四五个人架着网,兜头一甩,一下子把五色金人给罩了进去。五色金人正混乱着,无暇躲避,被网了个结结实实。 这几个人一得手,立刻借着桅杆,把网给吊了起来,五色金人在里头来回的扑腾,一时间却挣脱不开。 到了这一刻,我也没法再坐视不理了,只觉得百绝道人太多事,无奈之下,我从这边跳出来,飞速狂奔,一下子冲到了船边,攀着船身就爬了上去。 “别斗了!”我一上船,先冲着五色金人喊了一声。 许胖子肯定认得我,我这一声喊出来,网里的五色金人就顿了顿,随即,五色金人好像没那么乱了,这说明,要么就是许胖子的魂念离开了五色金人,要么就是百绝道人的魂念离开了。 我没工夫再解释那么多,冲到跟前,两拳把拽着网绳的人给打开,放下大网,五色金人从网里爬出来,顿时精神抖擞,甩胳膊蹬腿,忽闪两下,就把身边的人给打到了水里。 船上剩下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高手,转眼的功夫全被打跑了。等到船上的人被打跑,我就看见许胖子从葫芦口的东岸冒了出来。 这家伙气急败坏,不顾水深浪急,直接从对岸游了过来,爬上船之后,横眉竖眼的对我说道:“十三,你现在胳膊肘朝外拐了不是?别人抢我的五色金人,你连话都不说一句?” “胖子,几年没见,你似乎又年轻了些……” “别跟我说这些!”许胖子相当生气,跑到五色金人跟前,指着鼻子喝道:“出来,你给我出来!要是再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了!” 百绝道人占着五色金人,知道这是好东西,就是不肯离开,许胖子急了,自己捡起那张大网,又把五色金人给兜了起来。百绝道人反正就是不肯离开五色金人,在网里来回打滚,把许胖子搞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别闹了,现在还不知道是啥情形,那些逃走的人会不会搬来救兵还没准,别闹了,牛鼻子,你赶紧出来,把金人还给胖子。” 百绝道人也是小孩儿脾气,顺毛驴,越是强迫,他越是不肯,等心平气和的讲道理,他慢慢就听了,又闹腾了好一会儿,百绝道人才离开五色金人。 第677章 怪事 月光清亮亮的,我看的很清楚,这个被河水冲上岸的人,是个男人,约莫有三十岁上下的样子,赤着上身。被冲上来之后,这人一动不动的趴在沙地上。 在河边呆的久了,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我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个死人。 “那人没穿上衣。”许胖子趴在我身边,贴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道:“你忘了没,白天那个老汉说他们村子的事情时,就说了那三条船沉了之后,没见人,只是帽子和上衣被冲到岸上来了。” “嗯。”我点了点头,老汉的讲述,我记得很清楚。 可是,这件事肯定很奇怪,入水死去的人,不可能老在一个地方呆着,这边的河道虽然平缓,但水却一直流动着,若是人死在水里,早已经被水冲到很远的下游去了。 哗啦 这时候,又是一股水浪涌到了岸边,浑浊的水浪中,仍旧夹杂着一具尸体,尸体还是赤着上身,被冲到岸边之后,跟先前那人一样,脸朝下趴在河岸上面,一动都不动。 我们三个人都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商量,水浪不断的翻卷,接二连三的冲上来几个人。 这几个人都赤着上身,年纪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尽管我们以前没有见过出事的那几个村民,可现在用脚趾头想想,都能判断出来,这一定是老汉说的跟着船一起沉没的那几个渔民了。 “这事儿弄的。”百绝道人盯着河岸上的几具尸体,说道:“管杀管埋啊,人死了,尸首还给送回来了。” “这时候了,你就别说这没心没肺的话了,还是去看看,看看人怎么死的。”许胖子埋汰了百绝道人两句,想要看看那几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一具尸体突然动了动,许胖子赶紧缩回了脖子。紧跟着,河滩上的六具尸体好像都在轻轻晃动胳膊腿儿,没多久,一个挨着一个的爬了起来。 我心里一惊,难道是看错了?这几个人都没死? 几个人站起身之后,缓缓抬腿,朝着河滩对面走去,我们顿时又不敢动了,回头看看河面,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只剩下这几个说不清楚是死是活的村民。 “这是这是龙王爷发善心了?”百绝道人捋着自己的胡子,说道:“放人回来看看?” 在河滩上,一直流传着不少相关的传说,在河里出了事的人,有很多都放不下自己的老婆孩子,如果家属心诚,给了贡品,龙王爷就会额外开恩,放他们回来,再跟家人见一面。 这种传说,我是不怎么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哪儿有那么多奇迹发生。 “别扯淡了。”许胖子也对百绝道人的话嗤之以鼻:“这世上有龙王爷吗?” “你知道没有?” “那你亲眼见过?你没亲眼见过,你就知道一定有龙王爷?” “你亲眼看见你爹出生了?你没亲眼见过,你就知道一定有你爹这个人?” 俩人一斗起嘴来就没完了,我急忙拦着他们,眼睛盯着那几个人。 虽然我不相信什么龙王爷又放他们回来跟家人见面的传说,可是,看着这几个人行走的方向,明显是朝不远处的村子去的。 村子距离河滩很近,只不过因为地势高的原因,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被洪水肆虐过,那几个人走的很慢,脚步蹒跚,行走之间目不斜视,彼此也不交谈。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又迟疑了,这些年行走江湖,见过的事情很多,可我分辨不出来,眼前这几个人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想了一下,立刻分了分工,我和百绝道人跟着那几个人去看看,让许胖子留在原地,继续观察河道有没有变化。 我和百绝道人猫着腰起身,从藏身处跑出来,不断的借助河滩上的洼地掩护自己。那几个村民不论死活,反正都是普通老百姓,我们俩想要跟上去,绝非难事。 我的判断没错,这几个人果然进了村子,进村之后,几个人分开了,似乎是各自朝着家门走去。 我和许胖子守在村口,又观察了一会儿,果然,这几个人进家之后,几户人家就接连亮起了灯。 然而,还没等我和百绝道人推测这是怎么回事,那几户人家老老少少,全都挨个出了门,走到隔壁的邻居家,砰砰的砸门。 一时间,整个村子里到处都是敲门的声音,看门狗都被惊醒了,汪汪的乱叫,弄的鸡飞狗跳。 “这村子民风淳朴啊。”百绝道人抠了抠鼻子,说道:“不仅跟家人见一面,连邻居都要告别一下。” 我没理他,只是用心的在看,最多也就是一刻时间,一个村子的人全都醒来,跟着那六个人,从村里那条路,浩浩荡荡的朝这边走。 此时此刻,我又一次晕头转向,那六个从河道被冲上来的人,瞪着双眼,好像在前面引路,一村子男女老少,都和梦游似的,闭着眼睛跟在身后。村里的几条看门狗这时候都不出声了,缩在墙角,默不作声的看着人群从面前经过。 人群虽然走的慢,但一直都在走,不多时,便走到了村口这边。我和百绝道人躲在暗处,看到这儿,我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 “这是龙王爷要人。” “屁的要人。”我打断了百绝道人的话,记得很早之前,刚刚涉足河滩江湖的时候,就见过那些被人间路还有乾坤道蒙蔽的老百姓,行尸走肉一般的下了河,等下河之后,这些人全都被送到了黄泉路做苦力。 只不过这种事情不太常见,人间路一般不会把事情做的太绝,不可能一个村子的人都给弄走,再说,那些老弱妇孺即便去了黄泉路,也出不了力气。所以,他们都是拐骗一些精壮劳力而已。 现在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和百绝道人就一直尾随在后面,跟着村子里的人,从出村的路口走出来,又慢慢的走向河滩。 到了后半夜,一村子几百口人,全都到了河滩这边,那六个走在前头的人还是没有停步,径直朝着河里走去。 我们俩人加快脚步,从旁边绕到前头,跑到了许胖子那里。许胖子一直盯着河道,说河道并没有什么异常。 “还说没有异常,你眼瞎了!”百绝道人压着嗓门,指着那边,说道:“那么大的几个漩涡,你瞧不见?” “那漩涡也是刚出来的,前一刻还没有呢,牛鼻子,你说话客气点” 果然,我看见贴近岸边的河湾里,出现了几个漩涡,漩涡很大,每一个都有方圆两三丈宽,把整个河湾都占满了。那六个人走到河湾边儿,毫不迟疑,继续迈步向前。 与此同时,跟在他们身后的村民,也都迈开脚步,一起走过去,那阵势,显然是糊里糊涂的要跟着一起下河。这些都是老百姓,下了河之后,还能有活路吗? “那些漩涡,很像黄泉路的入口。”我扭头对许胖子说道:“咱们得看看。” “黄泉路的入口!?”许胖子一下就精神了,当仁不让:“我去看看!” 五色金人就在河边的小船里,许胖子一听这些漩涡可能是黄泉路的入口,兴奋的不得了,急忙把真身留在原处,魂念附着到五色金人上。 五色金人悄悄的从小船里爬出来,贴着河滩,悄无声息的没入了水中。我能看见,五色金人浮动在水面上,朝着不远处的几个漩涡游动了过去。 五色金人游得快,岸边的村民走的慢,最前头的六个人一条腿跨到水中的时候,五色金人已经游到了跟前。 轰隆!!! 河道的漩涡一直都无声无息的缓缓转动着,但是,等五色金人游动过去的时候,漩涡猛然加快了,掀起了一片一片的浪花。漩涡转动的一快,宛若有一股无形的吸力,要把五色金人给吸进去。 五色金人在水中挣扎,这东西水火不侵,而且力气很大,在水里扑腾扑腾的顽抗。我和百绝道人前后站起身,要是情形不对,就要想法子把五色金人给弄回来。 “那些村民都要下水了。”百绝道人说道:“也得想法子拦一拦啊。” 我点点头,这么多人,要是前后都下了水,就不好收拾了。 唰!!!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一个漩涡里,猛然伸出了一根竹竿,竹竿上面,似乎有一个细细的绳套,绳套随着竹竿甩开,顿时套中了五色金人的脖子。 五色金人的脖子被套住之后,竹竿唰的又缩回到水里,绳套很细,却无比的结实,五色金人如同一条上钩的鱼,被使劲的朝漩涡里拖。 漩涡里的力道,大的吓人,五色金人终究是在水里,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我看着势头不妙,拔脚便冲了过去,想要把它给拉回来,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等我跑到河边时,五色金人一下子被拖入到了漩涡中。 漩涡顿时像是沸腾了起来,轰隆轰隆翻滚着水浪,浑浊的水浪上下起伏,隐隐约约之间,还能看见五色金人在水中跟什么东西奋力搏斗。 第680章 影子高手 书生还没有死,他所说的话,虽然声音特别小,可我能听清楚。前方的浓雾,依然层层叠叠,靠眼睛根本就看不穿,我很吃惊,书生虽然没了幽冥图,却也不是谁想欺负就欺负的,他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拜何人所赐? “我先救你下来。”我看见书生被吊的很难受,就想上去把他解救下来再说。 “不要救我”书生慢慢的抬起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这是我我罪有应得” “你有什么罪?”我的心里微微有些发毛,书生已经成这样了,他必然无法出手杀掉骑牛老头,杀掉骑牛老头的,另有其人,而且,对方肯定就在附近。 “总之是有罪”书生显然不想沿着这个话题朝下说,他皱了皱眉头,小声说道:“十三,你走记住以后莫要再到这里来” 书生的话,让我很诧异,但是,我大概听的出来,他这么说,其实也是为了我好。 此时的黄泉路,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黄泉路了。充斥着一种难言的神秘,其间还有浓浓的危机。凭我的感应,都说不清楚,神秘在何处,危机在何处。 “有话你能不能直接说?”我不明白书生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是谁把你吊在这儿的?乾坤道的人?还是屠天?” “十三,你只要记住,黄泉路不是乾坤道的,也不是人间路的,就行了” “你有话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见书生此时的模样,又是着急,又是怜悯,好像把他挂在这里的人实力强劲,让他不敢开口,生怕把我也给连累进去:“你以为我还是原来那个我吗?” 我轻轻一抖胳膊,身躯中的先天气立刻蜂拥而出,书生也是行家里手,只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来,我的先天气已经今非昔比。 我只是想告诉他,有我在这儿,没什么可怕的。 “你的先天气,终究还是差了一线” “这世上,或许原本就没有什么真正的圆满。”我安慰他道:“没事,我先把你放下来,你慢慢说” 这时候,书生陡然一抬头,两只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惊恐的光,什么都不顾了,急促的说道:“十三!快走!他他来了” “谁来了!?” 这句话刚刚出口,我的脊背上就冒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模模糊糊的感应到,浓雾外,似乎真的来了人。 但是,此时的感应却让人琢磨不透,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人来了。我急忙朝后一退,退出浓雾,等回头朝四周张望的时候,却半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走啊!”书生接着催促道:“你斗不过他的” 书生这句话,让我心里颇感不服,这几年里,我隐忍不发,勤修苦练,加上神秘中年人给的最后一块云纹玉雕,境界又有提升,放眼如今的大河滩,除了屠天之外,再也没有谁能跟我匹敌。 可书生的意思,就好像那人一来,我就铁定要落败,我心里的确不服。 唰!!! 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有转完,我的左手边,似乎有一道影子闪了一下。我急忙转过头去看,只看见了那道影子的一抹余影。 这一眼望去,我真的震惊了,那道影子,显然是一个人,不管人的速度多快,都不可能快过我的目光。然而,那道影子如惊鸿掠过,在昏沉的暗夜中若隐若现,已经离我这么近了,我竟然都没有察觉。 转眼的功夫,那道影子就闪到了我的身后,等我转过身,他又闪到了我的左手边。影子快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我要全力的观察,才能捕捉他的踪迹。 果然,这个地方,隐藏着这样一个绝世的高手,有这个人在,骑牛老头肯定活不了。 我一时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尽管还没有跟对方交手,可我已经隐隐判断出来,仅凭着对方的身形,我多半就斗不过他。 我很吃惊,也很意外,在大河滩江湖行走了这么久,凡是叫得上名号的人物,我都知道,可我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 影子在我身边示威似的转悠了几圈,陡然间,从左边闪动了过来。影子太快了,我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抬手便招架了一下。 当我一出手,立刻觉得不对,这影子和以前遇到的所有的对手都不一样,跟别的对手过招,都凭自己的真本事,对方比我强,就能把我打退,我比对方强,我就能把对方打退。 可是,我这足以开金裂石的一拳打出去,力道好像一下子荡然无存,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尽数吸走了。 还没等我收回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兜头便涌到了身前,这一来,我更是吃惊到了极点,我能感觉出来,这股涌向我的力量,赫然就是我刚刚击发出去的那一拳。 此时此刻,我就好像提着拳头自己打自己,一个不留神,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道给震飞了,重重的落在了两丈之外。 我还没有翻身爬起来,影子唰的又闪到了跟前。到了这时候,我已经看的很清楚,这的确是个人。 影子闪到跟前,我一挺身爬起来,抬手又是一拳,这一次,我极为谨慎,可是,拳头一出去,附着在拳头上的力道,顿时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吸走了。 紧跟着,这股被吸走的力道又反转回来,我连躲都没地方躲,再次被震的连连倒退。 连着出了两拳,我一下子就不敢动手了,只要一动手,自己的力道就回反噬到自己身上。 这很要命,等于绑着手脚,只有挨打的份儿。 迫不得已,我只能不断的后退,影子在后面追击,追的我心惊肉跳。 不多时,我就退到了黄泉河的跟前,影子也堪堪追到,面对影子,我不能出手,但我不出手,对方却出手了,无奈之下,我只能硬着头皮招架。谁知道,只要我一动,身躯中的力道就会被吸走,转瞬间,便排山倒海般的冲我又回弹回来。 这可能是我行走江湖以来,遇见的最棘手的对手,我不断的后退,一直退到了河边,此时,影子也追到了河边。 我终于看到了影子的脸,影子是个男人,说不上有多大岁数,整张脸木木的,就像是用一块木头雕刻出来的一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头皮发麻。 影子出手的时候,我不敢再招架了,只能全力闪躲,同时想着应对的办法。只不过,影子的速度太快,比我快了不止一点,躲了几下,对方的一根指头一下点在了我的胸口上。 我仿佛被最最凶猛的天雷给劈打了,胸口猛然一闷,连气都喘不上来,全身上下所有的血仿佛都凝滞到了一团,一仰身子,落入了黄泉河。 我几乎要昏厥过去了,胸口疼的厉害,目光迷离恍惚之间,低头看了看,尽管有先天气护体,可是,对方那一指头,竟然在胸口戳了一个窟窿。血不断的流着,胸膛依然像是堵了一块铁疙瘩,压的我不能呼吸。 我不敢再有任何还击的念头,这个影子,当真是我平生仅见的强敌。我顺着黄泉河水朝着来路漂移出去,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所幸的是,影子并没有下河追击,等我昏沉沉抬头再朝岸边望去的时候,影子似乎已经消失了。 顺着水流漂荡了一会儿,我的精神越来越差,难受的要死,到了这一刻,我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原本以为自己勤修苦练,最起码可以抗衡屠天,可是修行到这个地步,遇见这个不知名的影子,就被打的大败。 可是现在我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人在黄泉河里,若是不及早逃出去,等再遇见影子,就会死路一条。 我拼尽全力,掌控着漂流的方向,就这样硬撑着,漂了很久很久,终于回到了之前进入黄泉路的入口。黄泉河的漩涡,还在缓缓的转动,我不假思索,一头就扎了进去。 等进入漩涡的时候,真的坚持不住了,脑袋嗡的一声响,便失去了知觉。 我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等到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身边是一团燃烧的篝火,许胖子和百绝道人就在跟前守着。看见我醒来,俩人才松了口气。 “十三,这是咋回事?”许胖子正在火上烘烤衣服,见我醒来,急忙凑到跟前,问道:“你出来的时候,就剩半条命了,黄泉路里头到底是啥情况啊?” “不提了”我想要翻身坐起,但是胸口上的伤却疼痛不止。 不过,等我再静心运气的时候,就发现胸膛的气闷感,已经消失了大半,总之是没有之前那么难受,身上的伤也不算致命,只要逃出来,安安心心的养一段时间,总还是能恢复。 但是,经过这一次教训,我算是明白了,黄泉路那个地方,不能再去。这次是运气好,侥幸逃脱,要是不知死活再朝里头跑,遇见影子之后,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第684章 邪 巨大的冰块裂开之时,老乞丐看见,在那几个渔民的身影之后,还有一道影子,这道影子一直都隐藏着,等到冰块裂开,对方从冰里直挺挺的站起身。 老乞丐有些心惊,这人肯定藏在冰块中,置身在寒冰里,会是怎么样的滋味?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等那人站起身的时候,老乞丐的惊讶更是溢于言表,与此同时,一段一直流传在乾坤道祖地的传说,便浮上了脑海。 乾坤道的祖师是尚方,有一些传闻,只有乾坤道的上层人物才知道。据说,在尚方游历四海的时候,曾经结识过一个姓章的人,这个姓章的人行事略微诡异,处处都透出一股邪气,因此,此人就被人称为章邪。 章邪天赋异禀,很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普通人的双眼里,是两颗眼球,但是,章邪的眼眶里没有眼球,而是两颗闪闪如宝石一般的东西,哪怕是在暗夜之中,章邪的眼睛也能散发出一种幽绿的光。 章邪很为一些正人君子所不容,但是,尚方同他交往的倒是很好,两人相交了将近十年时间,最后,尚方游历到了别的地方,跟章邪算是暂时分别。 又过了好几年,有一次,章邪突然找到了尚方,双方分别几年,尚方原本对章邪的到来颇感惊喜,然而,章邪此次却是受了很重的伤。 两人见面,章邪直言不讳,跟尚方吐露了关于黄泉路的事情,黄泉大门,也是章邪告诉尚方的。在尚方看来,章邪可能是因为自知时日不多,因此才吐露了这些隐秘。 乾坤道对于黄泉路的认知,都是章邪传递过来的,尚方听了黄泉路的事情之后,非常心动。后来,章邪辞别,说是要去找一个埋骨地,这一次分别,俩人就再也没有相见。 后面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一些,尚方可能把黄泉路的事情,略微透露了一些给黄泉捞尸人,只不过,两个人最后分道扬镳,尚方假死,悄悄来到了大河滩,黄泉捞尸人识破尚方的图谋,也跟着来到了大河滩。 这中间,又有一些变故,事情太久远了,即便在乾坤道里,也没有流传下来。但是,章邪跟尚方的讲述,肯定有不实的地方。只不过,章邪已经身死,也没必要再揪着这些事情不放。 这只是乾坤道世代相传的故事,可是,当老乞丐看到那个从寒冰里出现的人的时候,一下子就察觉出对方的眼睛,如同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散发着幽绿的光芒。 那双眼睛,如同猫眼,诡异无常。老乞丐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了太多的人,听过太多的故事,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的眼睛会像章邪一样。 他一时间有些迟疑,有些犹豫,他琢磨着,难道乾坤道历代流传的那个故事,都是真的? 当时,老乞丐脑子里的念头转动的非常之快,只不过还没等他想完,那个从冰里脱颖而出的人,便毫不留情的攻杀了上来。 老乞丐这一生,遇见过许多强敌,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这个冰中人一样,带给他如此大的威压。老乞丐抬手招架,双方只斗了几招,老乞丐心头便一片雪亮,他绝对不是对方的对手。 果然,又斗了几招,老乞丐完全落在下风,他拼命从那块巨大的冰块上翻落水中,跟着又游到破破烂烂的小舢板上。那人追到冰块的边缘,就没有再追过来。老乞丐侥幸逃脱,跟着便养了很长时间的伤。 但是,养了那么长时间,老乞丐都没能完全康复,他本已经风烛残年,这次重伤,更是耗损了他的生命。 等到伤势好转了一些,老乞丐又悄悄的回到了那段河道,暗中观察了很久,那冰块,已经彻底的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经过那么长时间的琢磨,老乞丐觉得,冰块里的人,多半就是章邪。 听着老乞丐的讲述,我也在思索。如果那个人就是和尚方一个时代的章邪的话,必然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就是他,第一个把黄泉路的消息透露出来,然后尚方和黄泉捞尸人才开始涉足黄泉路。 这个章邪,身份来历都是个谜,即便尚方,也不知道那么多。 他把自己冻在黄泉河水结成的冰里,是什么意思?我左思右想,想了好长时间,才有了一些猜测。这世上不是谁都能和黄泉捞尸人一样,用无上的秘术,借助他人的生命来延续自己的生命,一个人的寿命总是有限的,即便能耐再大,到了该死的时候,依然要死。 但是,将自己冻在冰里,便等于陷入了漫长的沉睡中,如果到了一定的时候,才会苏醒过来。 如果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个章邪,肯定就用了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躲过了时间岁月的冲刷。 我仔细算了算,老乞丐是两年多之前遇见章邪的,这两年多的时间里,章邪应该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这样一个人物,在这个时候复苏,会意味着什么? “十三,我本不想告诉你这些,人知道的越多,就越难从一件事情中抽身而出。可是,我若是不说,这件事便无人可知了。”老乞丐说道:“如今对你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便是了。” “老伯,我记在心里了。”我的思绪一转,老乞丐风烛残年,所剩的时间肯定已经不多了,等他油尽灯枯的时候,便是最后诀别的时候。老乞丐过去对我颇多帮助,指点,这份恩情,我一直没有忘记:“老伯,我之前已经隐居了几年时间,如今你岁数大了,若是不想再回乾坤道,不如,就在我的庄子里住一住,那边虽是个小地方,却很安静。” “好意心领,可我,还是要回去的。”老乞丐转头,朝着南边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道:“无论乾坤道如何,那总是我的祖地,生我养我的地方,落叶还要归根,无论怎样,我都要回去。” 老乞丐肯定是要回去的,我知道他的心意,便没有勉强,只不过,这次相见,就是最后一面,我总想着再跟老乞丐多聊一聊。 “老伯,这镇子虽然小,倒还有两家小店,等天亮了,咱们去光顾光顾,叫他们把最好的酒都拿出来,痛饮一番。” “十三,这次能在这里意外遇见你,就是运气了,见了这一面,亲口话别,心愿已了。”老乞丐站起身,说道:“我的时日不多了,从这儿回到乾坤道祖地,山高路远,我要上路了。” “现在就要走?” “现在也是走,明日也是走,迟早要走的,赶早不赶晚。”老乞丐站起身,又拿起了自己的包袱,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几年未见,你长进很多,前路茫茫,望多珍重。” “老伯” “无需送我,我一个人来,自然也是一个人走,只可惜”老乞丐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清贫一生,到这时候,依然身无余财,没办法给你儿子见面礼,只是,我心里会盼望着,孩子会一生平安,十三,不用送了,不用送了” 老乞丐拿着自己的小包袱,慢慢的朝着小镇的西边走去,我没有送他,只是望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在这一刻,对于生死,我似乎又有了新的感触。人,都是要死的,只不过像老乞丐这样,视生死为无物的人,却少之又少。 老乞丐离开了小镇,我的心,却不能平静了。他讲述的事情,一直都在脑海中盘旋。 黄泉大门的事,真的结束了吗?为什么越是到趋于平静的时候,越是有那么多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依次出现? 黄泉路的影子,还有被冻在黄泉冰里的章邪,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在这个时候出现。 我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只觉得已经风平浪静的黄泉路,肯定又慢慢的掀起了一场波澜。 这场波澜,必然不是容易平息下来的。 我很想找到黄泉捞尸人,他是和尚方一个时代的人,肯定知道关于章邪的一些事情。然而,黄泉捞尸人此刻也疲于奔命,他的尸毒不知道是否化解了,现在想要去找他,难如登天。 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回家。此处离家已经不远了,全力赶路,两天之后,便回到了庄子。 到了庄子之后,先看了看家人,小五月在家里很老实,读书识字,没有出事。万妙然和万玉香也平安无恙,就是一起吃饭的时候,万妙然说,神算子和花油子在庄子里闲不住,尽管我已经再三交代,没事不要随便往外跑,但俩人还是悄悄溜走了。 “算了,随他们去。”我摇了摇头:“都是屁股上长钉子的人,闲不住的,等他们转悠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谁知道,我随口一说的话,竟然真的应验了,我刚回庄子第二天,花油子就跑了回来。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跑回来了,模样颇为狼狈,显然一路都没敢停步,一看他的样子,我就知道,肯定又出了什么事。 “老花,是不是又出事了?神算子呢?他怎么没回来?” 第686章 紫雷 我和花油子日夜兼程,只怕自己去晚了。花油子回去报信,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现在紧赶慢赶,估计也赶不及。 我们俩人轮流赶车,一路上没有做任何停留,赶到了黄家坟。我已经做好了一切迎战的准备,但是,一来到黄家坟,就在路口那边,看见了神算子。 “老神!”我从马车上跳下来,奔了过去。 神算子好像就在眼巴巴的等,看见我和花油子到了,他也赶紧站起身,朝我们迎来。彼此一见面,先说了说黄家坟的情况。 神算子的确提前抄了近路,先行一步,跑到黄家坟来报信。只不过,他就比那人早了一点,跟黄家坟的人报了信之后,那人随后便到了这里。 黄家坟的实力一直很强,有黄老义坐镇,就算当初乾坤道在河滩横行无忌的时候,也不愿意招惹黄家坟。 然而,这一次的情况完全不同,神算子一报信,黄老义他们刚刚做了准备,对方就杀上门来了。 “那人厉害的紧!”神算子睁大了眼睛,跟我比划了一下,说道:“黄老义都不是他的对手!” 神算子说,那人的功夫很邪门,跟他对敌,不管用的是正宗的拳脚功夫,还是方外秘术,只要一出手,对方必然会借力打力,使的劲儿越大,遭到的反噬就越猛。 听到这里,我顿时吃了一惊,我压根就没想到,这个疑似章邪的人,跟黄泉路的影子有什么关联。但是,神算子的描述,显然说明了,章邪和黄泉路的影子,都有那手借力打力的绝招。 我压住了心中的惊讶,问道:“老神,那人长的是什么样子?” 神算子细细的描述了一番,那人的模样,跟花油子说的差不多,而且,神算子也说了,对方的眼睛,的确就像是一双猫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如此看来,这个人,多半就是老乞丐两三年前遇见的那人,多半就是章邪。 章邪杀到黄家坟,凭着那手绝招,让黄老义他们一时间措手不及。黄老义不仅受了伤,而且还被章邪给活捉了。 抓住黄老义,章邪就借此所要黄家坟的那只破碗。对于黄家坟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黄老义的命更要紧,立刻便交出了那只破碗。 拿到破碗之后,章邪没有再做停留,直接走了。 “他走了?朝哪儿走了?” “现在不知道,不过,黄家坟的人已经暗中尾随上了。” 黄家坟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亏,这不仅仅是黄老义个人的事情,还关系着黄家坟的脸面,黄家坟的人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黄家坟的人暗中尾随了对方,尽管明刀明枪的对着干,黄家坟的人斗不过章邪,不过,跟踪尾随,是黄家坟的拿手好戏,章邪一走,黄家坟的人就尾随过去了。 “我就是在这儿等你,看看咱们拿个什么主意。”神算子说道:“要不要找那人讨个公道。” “先走,去看看对方现在到哪儿去了。” 神算子带着我先到了黄家坟,黄老义受了伤,正在养伤,黄家坟派了几个人,负责联络跟踪章邪的人,也顺手给我帮忙。 几个人离开黄家坟,不断寻找追踪者留下的暗标,标记始终没有断,这就说明,黄家坟的追踪者一直尾随着章邪。 一边走,我心里就一边嘀咕,章邪跟黄泉路的影子,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俩人前头几年一直不露面,哪怕是乾坤道和人间路斗的最凶的时候,对方也耐着性子冷眼旁观,等到现在事情趋于平静了,却又跳出来兴风作浪。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出去了一百多里,前方是一片山地,地势险峻,等走到这儿的时候,黄家坟的人留下了一个很特殊的暗标,这个暗标,意思就是章邪在这片山地驻足了。 神算子他们想办法跟追踪的人联络上了,追踪者一共两个,都在这片山地的附近隐藏着,等双方汇合之后,对方告诉我们,章邪到了山地前方,登上了山地里最高的那座山。 那座山是这片山地里最高的一座,站在这边,就能看的很清楚,上山的那条山路,就在正前方。黄家坟的两个人在附近守了很久,章邪上山以后,就没有再下来。 我们又在山下静静的隐伏了很长时间,章邪仍旧没有露面,站在此处,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更不知道他攀登这座高山,是要做什么。 但我相信,既然章邪到了这里,必然就有他的原因,现在看不见,只是时候未到。 因此,一帮人又耐着性子,在这儿苦等。神算子心里不踏实,小声问道:“十三,现在在这里等他,就算他真下山了,咱们又能拿他如何?” 神算子这话说的对,我虽然没有看到章邪跟黄老义动手,但是只听讲述,就觉得头皮发麻,章邪的绝招,和影子的绝招一般无二,就算章邪真的下山了,我们多半也挡不住他。 不过,我还是想看看,这个人,只有亲眼看看,心里才有数。 在这里至少等了有差不多三四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已经黑了,章邪还是没有露面,几个黄家坟的人等的有点心急,就跟我商量,想瞧瞧到山上看一看。 “不行。”我立刻摇了摇头,章邪在这座山上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若是想办什么事,估计是在做准备,我们苦等了这么久,现在忍不住,跑到山上去看,只要一被发现,就前功尽弃。 几个人经过我的劝说,暂时隐忍下来,继续等待。 夜晚来临,月明星稀,我们最多又等了两刻时间,陡然间,高山的山顶,聚拢起来一片厚重的铅云。 尽管距离有些远,但我还是能看出,那是天罚的雷云,今晚是个晴天,不可能翻云覆雨,那片雷云降临,显然是天罚来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猜出了章邪的此番意图。 有些天罚,并不是自己要来,而是修行者专门引出来的,如果卡在某个境界,一直寸步不动,天罚不会降临,但实力必然也不能提升。 因此,有时候修行者必须要专门引出天罚,借天罚的淬炼,来提高自己的境界。 我猜想,章邪在黄泉河水冻结的冰层中蛰伏了那么多年,就是这两三年之间才渐渐复苏,他复苏之后,肯定要将蛰伏这些年耽误的时间给弥补回来。 在黄家坟弄走了那只破碗,又跑到这座高山,他显然是故意引出天罚,借此提升实力。 果然,那片厚重的雷云缓缓漂动,在山顶上方盘旋了片刻,雷霆便开始一道一道的垂落下来。 看到劈落的雷霆,我隐隐有些心惊,这些雷霆虽然跟我承受的天罚不一样,并非人形雷电,可是,雷霆是紫色的,在雷云中垂落下来的时候,宛若千道万道紫芒,在交织闪烁。 自古以来,紫色最为贵重,这些紫色的雷电,显然也是天罚中最汹涌,最残酷的惩罚。 雷霆肆虐,不多时,我们几个人同时看到山顶陡然跃起了一道人影,那道人影像是凌空漂浮,在雷云的正下方不断的晃动着。一道一道雷霆,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全都被硬生生的扛了下来。 “他在提升境界!”黄家坟的人咬了咬牙,没提升境界之前,章邪就已经打的黄家坟毫无还手之力,等再承受天罚,提高了实力,黄家坟更加无可奈何。 “不要急。”我摆手让他们镇定下来,章邪跟我修行的功夫完全不一样,承受的天罚也不一样,但我知道,像这样的天罚降临,即便修行者能熬过去,等天罚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到了那时,再登山围困章邪,肯定胜算会大一些。 我们在这边苦苦等待之时,黄家坟又来了很多人,是黄小仙带的人赶来增援。黄老义跟章邪争斗时,黄小仙没在黄家坟,等到她回老家,听完前后经过,咽不下这口气,马上带人赶来,想给父亲报仇。 黄小仙带了十几个人,都是黄家坟的高手,等他们一来,胜算又多了几分,我们一帮人就在山下等待,望着那片紫色的雷霆,不断劈落下来。 天罚持续了差不多有一刻多的时间,小小的山顶,已经被劈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几株生长了不知多少年的松柏,尽数被紫雷劈死。 天罚消散来,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密布在山顶上方的雷云,已经消散无形。一帮人在山下,看不到章邪的身影,都在猜测,章邪到底是死在天罚里了,还是硬熬了下来。 在这里猜来猜去,也没有什么用,我跟黄小仙商量了一下,由我去打头阵,黄小仙带人尾随在后面。 我悄悄来到山路跟前,雷霆过后的高山,听不到一丝响动,我也说不清楚,章邪能否从这样的紫雷中坚持下来,抬腿迈步,登上了山路。 山路崎岖,不过却难不住我,一通攀爬,最后爬到了山顶,等我从山路尽头露出头,朝着山顶望去的时候,顿时就吃了一惊。 第687章 划漩涡 在月光的映照下,我看见章邪就盘坐在山顶的一块圆石上,手中捧着黄家坟的那只破碗。 破碗里面,仿佛缭绕着一片紫色的雷光,这些雷光,宛若被拘禁在了这只小碗里,紫光折射在章邪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神秘莫测。 我原本是想趁着章邪经历天罚之后的虚弱期,将他围捕的,可登上山顶,却又看不出对方有一点虚弱的样子。他手捧着那只碗,仿佛正在全神贯注的注视着碗中紫色的雷光。 一时间,我站在山路的路口,有点不知所措了。 章邪多半也没有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登上山巅,他的神色之间,有那么一丝惊讶,只不过这丝惊讶一闪而过。他的神色,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章邪抬眼看着我,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这时候,我也有点吃不准了,我只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异样,但是,又察觉不出对方身上带着敌意。 就在这一刻,黄小仙他们也尾随上来,一帮人堵在路口,摩拳擦掌。 “先不要动”我轻轻回头对黄小仙说了一句,想要制服章邪,就只能趁着他虚弱之时,但章邪仿佛神采奕奕,比之前还要精神,我只怕吃亏,暂时压着身后的人,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章邪看看我身后那些人,丝毫不以为意,他手中那只破碗里的雷光,渐渐的消失了,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只碗。 “你们退走。”章邪陡然一抬手,将手中的破碗丢了过来。 有人伸手接住,章邪却不再看对方第二眼,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觉得他的目光似乎有一种穿透力,好像要把我这个人从头到尾看个清清楚楚。 章邪暂时没有动,我也暂时没有的动,就这样对视了片刻,他慢慢说道:“你被骗了。” “你说什么?”我楞了一下,章邪跟我,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可头次见面,就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这让我很摸不着头脑。 “若想趁我虚弱之时,上来围攻,你们就想错了。”章邪抬眼,看看我身后的那些人:“此刻,我不想杀人,叫他们走,我同你说几句话。”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我觉得章邪没有危言耸听,他真的中气充沛,毫无虚弱之感。 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黄家坟的人现在围上来,的确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我暗中想了想,回头对黄小仙说道:“你们先退到山下。” “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没事,不用担心,先回去。” 黄小仙也没有啰嗦,叮嘱了两句,带着人下山去了。等他们一走,我朝前迈动脚步,走到距离章邪还有四五步远,这才停了下来。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被骗了,被谁骗了?” “被人骗了,还不知道,这才是真正可悲的。你是不是以为,靠着云纹十二相,就能真正达到至高境界?” 章邪的话,又让我吃了一惊,我修的是先天气,云纹十二相,只不过是用来参悟真谛的,我真的没想到,章邪的目光如此犀利,竟然能看出来,我是借用云纹十二相来提升境界的。 “云纹十二相,难道不是囊括了这天地之间的一切真谛至理吗?” “这天下,那里有真正的圆满,圆月尚有盈缺,更何况是人?云纹十二相,从出现开始,便残缺不全,你照着残缺不全的东西去修行,最终能从残缺中修到圆满?”章邪的语气很平静,坐在石头上,慢慢说道:“给你云纹十二相的人,你觉得是对你莫大的恩惠,但他让你提升了境界,却同时也将你禁锢死了。” 章邪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我猛然一惊。 云纹十二相,的确残缺不全,就因为残缺不全,所以我一直无法领会到圆满的意境。依靠云纹十二相,是让我快速的达到了距离巅峰只差一步的距离,然而,我无形中,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我永远都不可能跨过残缺的云纹十二相,达到真正的绝巅,就算自己参悟一辈子,两辈子,也参悟不到圆满。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冒出了一头冷汗。但是,我心底却又萌生出了怀疑,在我看来,章邪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他说的话,我自然是要掂量掂量的。 “能说说吗,你是什么人?从什么地方来的?” “时间太久,我连自己的来历,都已经忘记了。”章邪微微抬起头,说道:“隐忍千年,只为这一天,若这个时候不出来,恐怕一切都迟了。” “你出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为了黄泉路?” “你虽然第一次见你,但从你的相貌上,我看出了明玉夫人与郭通的影子,你又修的是最正宗的先天气,你与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章邪的目光,真的是老辣独到,只从我的相貌举止上,就能推断出这些,他虽然是在询问,可他肯定已经猜出,我是明玉夫人同黄泉捞尸人的子嗣。 “我的来历,你既然已经猜出来,我也不想隐瞒,你现在能说说,你蛰伏了千年,此次重出人间,是为了什么?” “你想知道黄泉路的事情?”章邪依然微微抬起头,说道:“若是想,就随我来。” 说完这句话,章邪站起身,从我身边走过,走向了下山的山路。我一下子就晕了,不知道章邪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他走的不紧不慢,从山路一直走到了山脚下,我跟在后头,等章邪下山时,黄家坟的人又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我急忙对黄小仙使了个眼色,现在围攻章邪,很不明智。 黄家坟的人散开了,章邪目不斜视,径直朝前走去,我跟着他走了能有十几丈远,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这时候,章邪回过头,对我说道:“你若有胆,跟来便是,你若无胆,回去过你的日子,我不为难你。” 我咬了咬牙,章邪的来历虽然还不明了,但是,他一定跟黄泉路的影子,还有黄泉路,有什么关联,我匆匆对神算子交代了两句,神算子听到我要跟章邪走,他就颇多担心,劝我再考虑考虑。 “不用担心,章邪应该不会对我下手。” 我打定了主意,不顾神算子的劝阻,迈步又跟上了章邪。 最开始的时候,我就是跟在他后头,等跟了一会儿,我又迈步上前,走到了他身边,章邪似乎是在闲庭信步,可我心里却一直紧张。 “黄泉路,如今是什么情形?” 听到章邪问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在这个人面前,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来,我原原本本把自己涉足江湖之后的见闻,包括乾坤道同人间路的争斗,跟章邪讲述了一遍。 章邪默不作声的听,等到听完,他才负手停下脚步,抬头望望半空的明月。 明月在云中,云在圆月外,看了一会儿,他指着月亮,对我说道:“很多东西,不过都是镜花水月而已,你看明月,似乎就在头顶,触手可得,却不知道,穷其一生,也难以触及。” “我听不懂。” “你不用懂,该懂的时候,没人教你,你也会懂得。”章邪又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已经很多年了,恩怨情仇,是该到了了结的时候。那些人,不是都想找到黄泉路,找到黄泉大门吗?成全他们。” 说着话,章邪迈步朝着大河的方向走去,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急忙跟上。 俩人踏着月色,最后来到了大河边,此时已经到了秋末,河水流的缓慢,章邪在一片浅水跟前蹲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牌子。 我看的很清楚,那是一块破旧的令牌,看上去,似乎和黄泉捞尸人的黄泉令牌有些相像,但是,章邪的令牌更加古旧,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时光的气息。 他把令牌放在水中,轻轻搅动着,乌黑乌黑的令牌,最开始的时候毫无变化,但是很短时间里,令牌仿佛勃发出了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着河水。河水随着令牌的搅动,变成了一个缓缓转动的漩涡。 这个漩涡出现之后,顺着河水就漂走了,章邪没有停手,接着又用令牌划出了一个漩涡。 “你这是要干什么?”我能感应出来,这块令牌所划出的漩涡,在转动之时,仿佛有一股黄泉路的气息,那气息虽然微弱,但是我前后去过两次黄泉路,对那种气息是很熟悉的。 这时候,我真的是震惊了,章邪很显然是用这块古老的令牌,划出了一个一个黄泉路的入口,这些入口随着河水漂到四方,迟早会被人发现。 我有点搞不懂章邪的意思了,黄泉路那么隐秘,能不让人知道,最好是不让人知道,章邪却唯恐别人不知,故意弄出了这么多的入口。 转眼之间,章邪划出了二三十个旋转的漩涡,这些漩涡全都随着河水漂走了。 第688章 守株待兔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看着那些漩涡漂的无影无踪,心想着用不了多久,漩涡肯定要被人发现。到了那时候,黄泉路的入口,也就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我怕那些人找不到黄泉路的入口。”章邪也看着那些漩涡漂走的方向,说道:“这些漩涡一出现,该来的人,都会来的。” 章邪的话音里,没有什么语气的波动,然而,这话一说出来,我突然就打了个冷战。我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些想要寻找黄泉路的人,只是苦于没有入口,等到入口多了,进入黄泉路,就会方便许多。章邪分明是想把那些人,全都引到黄泉路去。 把人全引到黄泉路,除了想要一网打尽,还会有什么企图? 我想了想,反正跟章邪走到了这个地方,有些事情,该问就问他,即便他不回答,我也不会损失什么。 “黄泉路的事情,前几年,据说已经结束了。” “世人当真可笑,谁能洞悉黄泉路的底细,一知半解,便说结束。”章邪似乎对这样的言论不以为然:“没有人知道的。” “难道没有结束?” “结束不结束,过些日子就会知道,不用急着来问,很多事情,即便对你讲了,你也不会明白。” “你不肯说,那叫我跟你过来,是干什么?” “你不肯跟来,随时可以走。” 章邪根本就不留我,说着我,起身朝着北边慢慢的走去,我碰了一鼻子灰,略一犹豫,还是跟了上去。 “听人说,你在黄家坟跟人动手的时候,用了一招借力打力的绝招。” “那算是什么绝招,只不过是应敌对战的一种手段而已,无论借力打力,还是用拳头砸,用牙齿咬,能将敌人打倒便是了。” “我之前也见过别人用了这招。” 这句话一说出来,章邪就停下了脚步,他显然是被我的话给吸引了,微微一皱眉头,问道:“你见过?是谁用了这一招?” “没看清楚,我只是跟对方过了几招,他的脸像是一块木头刻出来的,我也不认识,以前从未见过。” 章邪听完之后,没有再问什么,顿了顿,接着朝前走去。跟他聊天,我觉得很费力气,可是我知道,他了解很多内情,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就算碰一鼻子灰,我也要再试着去问一问。 章邪慢慢的朝前走着,我跟在他身后,又问了一些事情,章邪有的回答了,有的没回答,跟他聊天聊的多了,我发现,他好像话语里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愁怨,我也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但是,我相信一个人若是没有难言的苦衷,是不可能把自己冻在黄泉冰块里,在大河中缓缓地漂流那么多年。 “我还听人说,你是从一块很大的冰块里出现的?你自己把自己冻进去的?还是别人把你冻进去的?” “你总是听人说,难道自己就没有亲眼见过什么吗?”章邪走到一片长着稀稀拉拉荒草的河湾跟前,坐了下来,说道:“自己亲眼看见的,未必都是真的,何况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可是” “你说的没有错。”章邪不等我开口,便接着说道:“我就是在黄泉河水结的冰里,很多年了,最初时,冰块就在黄泉河里面,只不过,谁都没有发现,就连你的父亲郭通,在黄泉路那么久,也从来没有想到,黄泉河的下面,会有一个人。” 我知道,黄泉路跟大河是相连的,章邪冻在冰块里,一直滞留于黄泉河,只是前几年才顺着黄泉路来到了外界。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把自己冻起来?” “我没有郭通那种续命的本事,自己想要活的更久一些,只能出此下策。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求能活到这一天。”章邪说到这里,回过头,对我说道:“你知道黄泉路的主人吗?” “黄泉路的主人?”我摇了摇头,刚开始涉足河滩江湖的时候,一直都以为,人间路的宗主黄泉捞尸人,就是黄泉路的主人,主掌着黄泉路,但是,后来才渐渐明白,黄泉路由来已久,黄泉捞尸人,也并非黄泉路真正的主人。 “黄泉路的主人,我不知道现在死去没有,我只希望,他还没死。”章邪又是说话说了一半儿,我再询问,他就不肯说了。 我们就在河湾这里坐了半夜,章邪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又说一些杂乱无章的话。 到了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章邪又起身了,接着朝北边走,我们一路走了很长时间,因为天气渐渐冷了,河道上的船只比较少,没见到几个人。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走到什么地方去,问了几句,章邪说,他要到黄泉路去。 “现在去黄泉路?你打算到黄泉路去干什么?” “去算一笔旧账,你若有兴趣,跟着便是,若没兴趣,现在就走。” 章邪总是这种态度,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想知道,他究竟要做些什么。 章邪选了一片水流缓慢的浅滩,然后就地等待,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他取出那块古朴的黄泉令牌,在浅水中划动,划出了一个漩涡。 从这漩涡里钻进去,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到了黄泉河,黄泉河的漩涡,还在原处,我们两个钻出漩涡,章邪并没有顺着黄泉河朝前面游动,而是到了岸边。 黄泉河并没有真正的河岸,河道一侧,就是一面绝壁,他从河水中闪身跳起来,攀着石壁,朝上面攀爬,我跟在后头,爬上去约莫有四五丈高,我看到石壁上有一个朝里深陷的凹坑。 两个人就躲到了凹坑里面,凹坑仅仅能容人坐进去,连腰都直不起来。 章邪盘坐在凹坑里,从这个位置居高临下的望去,黄泉河的漩涡,清晰可见,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我们的双眼。 章邪就跟老僧入定一样,坐下去就不出声了,我在这儿坐的憋屈,也没人说话,烦闷的很。 就这样,两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章邪好容易睁开眼睛,又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一阵子,然后重新入定。把我搞的一头雾水。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我暗中算计着时间,从我和章邪到这儿,足足过去七天时间了,这七天时间里,我没吃一口东西,就靠着随身带着的一水囊水,章邪更绝,连水都没有喝,硬熬了七天。 “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你这是快成仙了,可是我不行啊,再不吃东西,我会饿死。”我终于忍不住了,转头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渴?” “莫出声,有人来了” 我一听章邪的话,赶紧闭上了嘴巴,我知道,外面如果有人来,肯定是从黄泉河的那个漩涡进来的。 可是,漩涡平静无常,一点点异样都没有,我怀疑章邪是不是故作玄虚,但是又等了一会儿,我就听见一阵水波轻轻荡漾的声音。 紧跟着,黄泉河的漩涡里,唰的探出了一个脑袋。 这人从漩涡中闪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这两个人身上穿着水靠,面孔很陌生。 两个人从黄泉河的漩涡里钻出来之后,小心翼翼的朝周围观望了一眼。黄泉路静悄悄的,除了黄泉河水流淌的声音,就再无别的声响,这俩人没有发现,四五丈高的石壁上,还有人隐藏着。 对方在漩涡的周围游动了至少有一刻多时间,其中一个又钻入了漩涡,另一个则缓缓的朝前面游去。 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黄泉河漩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先前两个人应该是进来探路的,察觉没什么动静,就回去报信,这时候,一个又一个人,从漩涡里钻了出来。 前前后后,一共有二十来个人进入了黄泉路,最后一个进来的,赫然就是张元乾。 我看见张元乾,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不知道屠天会不会也跟着一起进来。 “那人,是乾坤道的宗主。”我小声对章邪说道:“乾坤道三巨头,如今只剩他一个了。” 章邪并不说话,只看了张元乾一眼,目光很淡然平静,显然没有把张元乾放在眼里。 这二十来个人进了黄泉路之后,顺着黄泉河水朝前面游动,张元乾留在最后,等到前头的人游出去十几丈之后,黄泉河的漩涡,唰的又冒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出现,我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立刻就缩成了一团,我认出来,那人就是屠天。 “那人你认识吗?”我又小声对章邪说道:“那是屠天,乾坤道的后祖。” 如今的屠天,已经不是我从前所认识的那个屠天了,无名氏的魂念,就在屠天身上,我也不知道怎么跟章邪解释。 不过,章邪依然并未在意,仿佛在他的眼里,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人。 屠天出现之后,跟张元乾小声交谈了两句,他们带来的人,全都朝着黄泉河前方游去了,等到前头的人游出去三四十丈远,张元乾和屠天才跟在了后面。 “他们都朝前头去了,现在怎么办?” “不急。”章邪重新闭上眼睛,说道:“让他们去,自然有人会收拾他们。” 第692章 同门之情 中年人的手腕一被抓住,立刻大吃一惊,想要把手收回来,却是来不及了。他的修为很高,反应也特别快,另只手随即便要反击。 只不过,他受了伤,而且,章邪的修为显然在他之上,中年人的另只手还没有落下,章邪已经一拳砸到了他的心口。 两个人师出同门,都会用借力打力的绝招,中年人的绝招在章邪面前显然没用,这一拳几乎把中年人给打飞了。但是,他的一条胳膊被章邪死死的抓住,身子朝后一仰,又被拽了回来。 章邪毫不手软,中年人刚被拽回来,他嘭的又是一拳。章邪的拳头,硬如金刚,中年人又被打了一拳,毫无还手之力,跟着便喷出一口鲜血。 章邪两拳出手,快到极致,直到中年人这一口血喷出来,守路人和书生才回过味儿。 守路人知道,自己不是章邪的对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营救,书生自然也不是章邪的对手,可是,书生却浑然无畏,踉跄着扑到了章邪和中年人身前,抬手架住了章邪的拳头。 书生的实力,比章邪不知差了多少,但是,书生这么一架,竟然真的让章邪停下了手。 “你被他整治的这么惨,现在却还要救他?”章邪慢慢推开书生的手,望着书生,说道:“难道,你救了他,还打算以后被他继续整治?” “我不论是谁,只念同门之谊。”书生苦笑了一声,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一向被人说生性迂腐,可这就是生性,过去多少年,也也终究不会改变” “我知道。”章邪点点头,望向书生时,神情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感慨之色:“当年的事情,我都知道,整个门内,只有你替我说话,因而被人排挤,被人轻视。” “那都是小事,如今如今你安然无恙,那就太好了,不过,还是还是先把他放了” 书生在替中年人求情,中年人先被白骨铃铛打伤了,此刻又被章邪重创,伤势很重,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或许,章邪是想还书生一个人情,听到书生帮着中年人求情,就慢慢的松开了手。 守路人赶紧把中年人拖到一旁,仔细查看了一番,中年人的情况不好,不过,毕竟修为深厚,这样的重伤也要不了他的命,只是天内肯定是恢复不过来了。 “我没有你们那般的好命,师傅传了你们转生之道,我不会转生之道,只能靠笨法子,苟延残喘到了现在。”章邪站起身,对书生和守路人说道:“被冻在黄泉冰里那么多年,实力大损,我刚刚复出时,还要冒着风险,在山顶承受紫雷天罚。” 章邪说的这些话,虽然云淡风轻,可是,守路人和书生,却都低下了头。 “我赶到这里的路上,恰逢有人卖酒,我买了些。”章邪从不远处的枯草之中,搬出了一坛子酒,对守路人他们说道:“我们上次一起饮酒,已经记不得是多少年之前的事情了,这一次,咱们在共饮一番。” 章邪将酒坛打开,守路人和书生也不敢说什么,都坐到了旁边,章邪冲我挥了挥手,我也跟着走过去,四个人坐下来,中年人显然还有意识,只不过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酒的滋味,我也几乎忘了。”章邪举起酒坛,咕咚咕咚先喝了两口,又把坛子递给书生。 这些人都是海量,片刻间,一坛酒就被喝掉了一半儿,书生顿了顿,又左思右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师兄有件事,我们一直都不甚明了,现下,还是想问问你。” “想问什么?”章邪或许知道,书生是个良善之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对他的态度很是温和。 “唉,过去那么多年了,什么事情,我都觉得尘归尘,土归土,可是,我们始终都不明白当年当年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师傅大发雷霆,还” “陈年旧事,我也不想提起,想的多了,自己也会心酸,也会流泪,只不过,这件事若是不说出来,世人恐怕都会觉得,我就是个大逆不道的逆徒。” 章邪说的,肯定还是公寺先生的事情,这件事他跟我讲了一点,却没有讲完。 章邪一边喝酒,一边说了一些话,当年,公寺先生派了几名弟子进入黄泉大门,都没有回来,公寺先生恰在那时也得了重病,章邪怀着报恩之心,也进了黄泉大门。 这些,我知道,就是不知道章邪在黄泉大门后面,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你们知道吗?先前进入黄泉大门的那几个同门,其实都活着。”章邪说道:“只不过,他们虽然活着,却再也出不来了,活着,比死了还要惨。” “师兄?这是什么意思?”书生和守路人急忙对视了一眼,很显然,这些情况,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过。 “师傅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当时,我想不到那么多,就是觉得师傅抚养我长大,又教我修行,恩重如山,我自当尽力给师傅排忧解难。”章邪说到这里,突然笑了笑,虽然在笑,然而,那笑容里,却有说不尽的苦涩:“若非是我当年修行刻苦,修为比那几个同门略高了一些,恐怕,我也出不来了。” 章邪进了黄泉大门,又从黄泉大门离开,等他冲出黄泉大门之后,立刻就出去,去找公寺先生。 当时,所有的人都看得出,章邪怒火冲天,完全将师徒尊卑抛到了一旁。 只是,公寺先生病入膏肓,只剩了半口气,等章邪真找到公寺先生时,看到眼前的一幕,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那一次,章邪跟公寺先生说了一些话,便径直走了。等他走了之后,公寺先生好像被气的不轻,原本就病重,再受了这样的气,连一晚都没撑过去,天未亮便死掉了。 在他临死之前,召集了所有门人,痛斥章邪,门人都以为,公寺先生是章邪气死的。因此,在公寺先生死后,很多门人都在到处围捕章邪,那时候,只有书生觉得,凭章邪的本性,不会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没有人听书生的劝解,反倒迁怒于他,书生势单力薄,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只是从那之后,章邪似乎也消失了,众人苦寻了一二十年,都没能找到章邪。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二十年都不曾出现,也没有半点消息,有人就觉得,章邪是不是已经死了。 从那时候开始,追捕章邪,才告一段落。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大概就有了点眉目。章邪,或许就是公寺先生故意骗入黄泉大门的,公寺先生了解章邪的秉性。 可是,我又不太明白,章邪是公寺先生最得意的弟子,而且,章邪对他敬仰有加,有什么事情,难道直接说出来不好吗?非要用这样的手段,骗章邪进入黄泉大门。 章邪也说的很清楚,先前进入黄泉大门的人,虽然活着,却逃不出来,而且生不如死,章邪也是拼了命,才勉强逃脱的。 我能想到这一点,守路人和书生,自然也能想到,若不是章邪亲口说出来,他们可能也完全想不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胡言乱语”中年人躺在一旁,等章邪说完之后,咬着牙说道:“我一个字一个字也不信” 章邪也不辩解,连看都不看中年人一眼,只是举着酒坛,又喝了一口,说道:“我与你们不同,你们都是靠转生之术活到现在的,即便都是最后一世了,却还能和普通人一样,得个天年,少说还有几十年好活。我在黄泉冰里苟延残喘,耗费了本元,如今虽然脱困了,但命不久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一个快要死去的人,还会撒谎吗?” “师兄”书生听到章邪命不长久了,就有些焦急:“师兄,不要折腾了,还是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什么延命之术” “不用,我虽时间不多,却也足够用了。”章邪将酒坛放下,说道:“我们的师傅,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棋局,延续了千年,如今,也终该到结束的时候。” “师兄” “不用说了。”章邪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跟着他一起走,一边走,他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同门之情,我还记得,我只是劝你们一句,不要再回黄泉路,若是下次再在黄泉路相见,同门之情,便一刀两断了。” 说完这句话,章邪大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我急忙冲书生摆了摆手,示意道别,然后跟上了章邪。 “喂!你先等等!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追上了章邪,心里火烧火燎的,他说了这么多,可是,还是没有告诉我,黄泉大门后面,究竟是什么情况:“你跟我说一下啊,黄泉大门后面,到底有什么?” “知道了那些,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这是我个人的事,不想牵连别人。”章邪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就在我手中终结。” 第693章 不肯放过 “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我一步不离的跟着章邪,只怕他突然就消失了,我觉得,章邪知道的事情很多,只有跟着他,才有可能洞悉那些真相。 “你想跟着,跟着就是了,我的时间不多,要去办一点事。” 章邪脚步不停,我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其实也觉得他好像不是传说中那么凶神恶煞,只不过,他的嘴巴太严,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猫抓一般的难受。 走出去很远,我又回头看了看,中年人和守路人他们,还留在原处,中年人先后两次受伤,伤的很重,不是天就能恢复过来的。 章邪虽然不说那么多,不过,这其间的恩怨情仇,我自己也能想到一点。按照他的意思,很多年前,那个公寺先生是欺骗了他,故意引他进入了黄泉大门,等进去之后,章邪才知道自己受骗,因此,他才会跟公寺先生反目成仇,公寺先生手下那些徒弟,自然也跟章邪翻脸了。 “你要去办什么事?准备去什么地方?” “一些闲杂的小事,离这里不算太远。”章邪说道:“做完这些,我仍旧要到黄泉大门去。” “你还要进去?” “必须要进去。”章邪微微抬头,想了一会儿,对我说道:“公寺先生,布了一个很大的局,如今,已经快要到图穷匕见的时候了,若是不去黄泉大门,或许,对这很多人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还想追问,可是,章邪却不肯再说了,我没有办法,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我要一直跟着章邪,等到他真正走入黄泉大门的时候,我可能会了解到更多内情。 黄泉大门的事情,原来远远没有结束,相反,在这片看似渐渐平静的局势之下,似乎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章邪一直沿着河滩在走,走了很远之后,偶然遇见了一条小客船,我们上了船,又顺着水路走了大约百十里左右,等登岸之后,章邪朝着西边走去。我默不作声的跟着,一直走到天黑,前方是一片低矮的洼地。 “很多年前,这里还不是洼地,大河每年泛滥,洪水一来,地皮就被冲垮一层。”章邪停下脚步,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荒滩,神情之中,仿佛是在追忆什么,又像是在感慨什么。 他喃喃自语了一会儿,我站在旁边,听了个大概。章邪当年跟着公寺先生他们来到大河滩,原本以为,要在这里度过后半生,章邪专门回过一次家,将父母的坟迁到了这里。 千百年过去,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父母的坟茔,早已经被冲刷的荡然无存,只剩下这一片黄土。 章邪在这里只停留了两刻时间,便又起身离开了,他还要到别的地方去看一看。我原本以为,他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可是现在看起来,他的要紧事,也不是那么要紧。 “对我而言,这世上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只是留存在记忆里的那些事情,无法忘怀。我和很多人都一样,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若真的要离开这个世间,我还想看看,那些曾经走过的地方。” 章邪走着走着,情绪仿佛又低沉了起来,我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意,一个人无论经历过什么,或是痛苦,或是美好,那都是烙印在生命中的过去,等到时日无多的时候,再去回首观望,就会发现,原来千百年的时间,也只不过一瞬即逝。 我们俩又走了好几十里,入夜之后,找了个地方,停下来休息。我给章邪分了些干粮,他却不吃,只是拿着我随身带着的一点用来驱寒的酒,慢慢喝着。 “你的心地,是良善的,而且,我看得出,你已经驱逐了自己的心魔,原本,按照正途循序渐进的修行,不一定就攀登不到巅峰,只不过,你太过依赖云纹十二相,修行到今日,想要再达到圆满,便不可能了。”章邪喝完了酒,将水囊还给我,说道:“不仅如此,时间长了,残缺的云纹十二相,或许还会变成你的负担。” “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心里也颇多懊悔,当时不知道中年人的底细,几次相处下来,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云纹十二相也的确有用,谁知道,走到这一步,几乎连回头路都没有了。 “办法,有,散去自己一身修为,变成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章邪说道:“要么,就进黄泉大门,到了黄泉大门里头,或许,还会有那么一线机会,让你从中弥补不全之处。” “进了黄泉大门,还能有机会?” “一线机会而已,并不值得冒险。若是我,情愿放弃一切,做个普通人。”章邪叹了口气:“走过的路,就不能后悔了,假如还有来世,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什么都不想,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只不过,谁都不可能有来世的。” “那你进入黄泉大门的时候,能带我进去看看吗?” 我这句话刚刚说完,章邪突然抬起头,跟着就站了起来,我寻思着,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等自己也跟着站起身的时候,头顶的天,陡然间就黑了。 原本是个月明星稀的晴天,但是一瞬间,头顶的星月之光,仿佛被一层黑压压的云给笼罩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人心啊”章邪并没有太过惊慌,等到四下一片黑暗的时候,他喃喃说道:“他们仍旧是不肯放过我” “谁不肯放过你?还是你的那些同门吗?” 轰隆!!! 章邪还没来得及答话,半空宛若响起了一阵轰鸣的雷声,雷声之后,黑压压的天空,出现了一颗星辰。 猛然看上去,那仿佛是闪烁在天际的一点寒星,然而,又看了一眼,我就吃了一惊,那不是什么星辰,那是一盏灯。就是悬挂在黄泉大门浓雾外的那盏灯,那盏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光,光芒虽然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缕让人窒息的威压。 虽然没有人跟我说明,可是到了这时候,我自己也能猜得出来,这盏灯,必然跟公寺先生有关。 我觉得,以章邪的实力,没有人能威胁到他,即便是当年跟他一起同门学艺的那些师兄弟,也绝对不是章邪的对手,唯一能让章邪忌惮的,必然就是公寺先生。 那盏灯似乎在慢慢的垂落,从半空不断的逼近,转眼之间,似乎就已经悬浮在我们头顶大概四五丈高的地方。那股迫人的威压,在不断的靠近,如同一片倒挂的天河,要把我们完全淹没进去。 章邪的实力毋庸置疑,我毕竟距离先天气的巅峰差了一线,现在也能支撑的住。我抽空左右扫视了一眼,周围到处都黑漆漆的,我们两个人,就如同被罩在了一个巨大的罩子里,难以脱身。 当那盏灯悬浮到离我们还有三丈距离的时候,我猛然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热浪席卷了下来,浑身上下顿时冒出了一片汗水。 与此同时,热浪滚滚之间,又好像有一股能把人直接冻成冰的寒流,跟着一起垂落,一会儿灼热难当,一会儿酷寒逼人,冰火相融,让我说不出的难受。 章邪站着一动不动,只是抬头望着那盏灯,我有点心慌,凭我现在的感应,有人隐藏在附近,不可能察觉不出,然而,我的感应似乎全都被蒙蔽了,根本察觉不出周围有人。 连敌人都看不到,想反击都没有目标,若是逃脱不掉,这盏灯挂在头上,迟早会把我们耗的油尽灯枯。 “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章邪观望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现在不想杀人。” 他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盏灯依然在散发着冰火气息,我像是得了打摆子一样,身子热的难受,骨头里却仿佛结了冰一样。 就在这一刻,章邪突然动了,身形化成了一道光,朝着背后猛然一闪。身躯闪动之间,章邪的拳头已经轰击出去,紧跟着,我就听到身后的黑暗中,传出了一声惨叫。 一抹鲜血飞溅出来,在那盏灯光的照耀下,如同一朵一朵血红的话,绽放在夜空中。 章邪一出手,便毫不留情,身躯又是一闪,嘭的一拳砸了出去。 第二声惨叫传到了耳边,这时候,我终于看到在身后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人影在晃动。这是个一瞬即逝的机会,我肯定不会错过,迈步疾冲过去,嘭的又补了一拳。 我能感觉到,这一拳肯定砸在了对方身上,先天气的蓬勃力量,一下子把对方给打飞了。 隐藏在黑暗中的两个人被打飞之后,眼前的一片黑暗似乎也跟着被打碎了,湮灭的星月光芒,随即重新彰显出来。 借着月光的照耀,我的眼前一亮,跟着就看见我们周围,聚拢着六七个人,这几个人每人手里,都有一根细细的线,跟悬浮在半空的那盏灯相连,应该是合力掌控着那盏灯。 第694章 车中的人 周围一共有七个人,其中两个被我和章邪打伤了,只是,剩下的五个人还是全力掌控着那盏灯,等到黑暗散去,我和章邪又要挺身冲上前去的时候,这五个人同时后撤了一步,松开了手中的细线。 头顶的灯,宛若泰山压顶般落了下来,小小的一盏灯,真的像一座山,沉重无比,我和章邪同时朝旁边躲了躲,灯火仿佛越来越炽热,其间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呼啸声。 “你们,都没有一点同门之情了。”章邪躲过之后,随即一转身,眼神陡然一凛。 这几个人,估计都是当初和他一起在公寺先生门下学艺的师兄弟,就如章邪所说,这些人,都没有同门情义,章邪放过了那个中年人,对方依然纠缠不休。 几个人并不答话,同时又后撤了一步,那盏灯落地之后,随即跳跃而起,呼啸声更加强烈,震的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咬了咬牙,看起来,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除了还击,再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狼嚎。这声狼嚎,似曾熟悉,我下意识的一转头,立刻看见一辆古怪的木车,停在不远处。 牵引这辆木车的,是四匹皮毛雪白的狼,看到木车,我立刻就回想起来了。当初中年人尾随我离开黄泉路,就是这辆奇怪的木车出现,让中年人离开了。 这辆木车再次出现,让我有些意料不到,眼神恍惚之间,四匹白狼拉着车,轰隆隆的赶了过来。周围那几个人,显然是认识这辆木车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停手,那盏灯依旧不断跳跃着。 木车停在了跟前,有人上前,小声冲着木车说了几句,木车里的人不知道回应了什么,那人立刻有些为难。 紧跟着,木车上的人提高了声音,说道:“我说的话,难道不顶用了吗?” 这声音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一下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这声音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尽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听过,可声音落入耳中,我顿时就分辨出来,那竟然是青萝的声音。 就从当初青萝自庄子里出走到现在,已经过去几年了,几年时间里,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青萝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心里着急,却无计可施。 在此时此地,重新听到青萝的声音,我心中激动莫名,只不过,车子里的人没有露面,只凭着一道声音,我也不敢完全确定,那就是青萝。 我不由自主的迈动脚步,朝着木车那边跑去,我一动,前头几个人立刻就有了反应,我头顶那盏灯也唰的一下子,从头顶压落下来。 “住手!住手” 这时候,那辆木车里,又传出了青萝的声音,紧跟着,一个人从木车里跳了下来,飞快的朝我跑过来。 这一瞬间,我就认清楚了,这真的是青萝,真的是她。 我们彼此相隔的很近,青萝很快便到了跟前,她一跑过来,那几个人迫不得已,收回了那盏灯。 “你们走!”青萝转身对那几个人说道:“现在就走!” 青萝站在我的身边,对方投鼠忌器,料定占不到什么便宜,而且,青萝的话,也让他们颇为顾忌,几个人面面相觑,慢慢的开始后退。 章邪站在原地,没有追击,等到那几个人走远了,章邪看看我,又看看青萝,转身走到了一旁。 “十三十三”青萝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下看了我一眼,她还是原来的样子,很善良,很容易动情,一句话没说完,眼眶中已经隐含泪水。 “青萝!”我心里也激动的无以复加,好几年过去了,青萝至少平安无事,这让我意外,又安心。 一时间,青萝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两个人相互对视了片刻,青萝就笑了。 她仍旧是牵挂我的,分别几年,看见我生龙活虎,她也很开心。 “青萝,这几年里,你到底在什么地方?在做些什么?” “十三”青萝低下了头,自己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很多事情,我都想起来了” “你都想起什么来了?” 青萝从庄子离开的那一天,其实自己也很懵懂,她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那是个男人,声音很温和,青萝听到对方的声音,心头就涌动着一股难言的温暖。 那道声音说,自己是青萝的父亲,等青萝听到这声音的一瞬间,心海便像是要沸腾了一般。 青萝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她过去是被黄泉捞尸人和明玉夫人收养的,但是,黄泉捞尸人始终不能把她看做自己亲生的女儿。 对于青萝来说,自幼的生活,只是寄人篱下,以前,青萝不知道那么多,但是,就在那道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青萝似乎一下子回忆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 人所渴望的,必然是自己缺少的,青萝想要父母的疼爱,对于一个从小就没有见过亲爹亲娘的人来说,更是如此,在听到那声音的召唤时,青萝什么都不顾了。 就这样,她离开了庄子。 “那你,真的见到你的父亲了?” “见到了。”青萝点了点头,言语间似乎又有些为难,犹豫了好半天。 青萝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同时,也认识了父亲手下的一些人。她虽然没有见我,但是,却不时叫人去探查一下我的消息。她知道我被卡在了瓶颈处,无法突破,就询问中年人,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我。 中年人说,参悟云纹十二相,可以突破,青萝就立刻要中年人给我送去。 当我听到这儿的时候,心里咯噔一声,按照青萝这番讲述,她的父亲,难道就是那个公寺先生? “青萝,你父亲他是不是是不是” “我父亲,就是公寺先生”青萝微微低着头,说道:“十三,你信我吗?不论我是谁的女儿,不论我在什么地方,我心里总是向着你的,我盼你能平平安安,又盼你能出人头地,十三,你信我吗” “我信。”我点了点头,青萝对我,没得说,这个不用去怀疑。 但是,青萝与以前相比,似乎也成熟了一些,她回忆起了许多之前忘怀的往事,也明白了很多过去不明白的道理。 她知道,我已经娶妻生子,即便再留在我身边,也没有男女之情了。与其这样,不如自己离开,躲的远远的,彼此安好。 她会难过,只是,她宁愿一个人难过。 我听着青萝的话,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酸楚。从我涉足江湖以来,见过太多太多的阴暗,残酷,杀戮,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这片黑暗,把整个世间都笼罩了起来。 可是,就因为有青萝这样的人,才使得这片黑暗的世间,还有光明与温情存在。 我很幸运,幸运的是,认识了一些像青萝这样的人。 “十三,我望你能过得好,只是”青萝咬了咬牙,说道:“只是,你莫要再插手黄泉路的事了,那样对你不好,你要知道,很多事情,并非人力可以阻挡。” 我知道青萝是为了我好,但是,黄泉大门的秘密,却仍然让我心神不宁,章邪没有把话说透,可从他的话里,我已经能听出来,公寺先生这么多年,是在布一个大局,千百年过去,这个局,怕是到了最终的关键时刻。 要我这样放弃,我的确不甘。 “十三,谢谢你从前对我的照顾,我从未帮过你什么忙,就算到了现在,我也只能每天默默祈求,祈求上天,保你平安。”青萝说了一会儿,慢慢的朝后退去:“十三,走,回家去” “你要去哪儿?” “我总有我要去的地方,不用挂念,我会很好,十三,有些事情,我永远不会忘记,只不过,全都将它放在了心底” 青萝一边说,一边后退,退到了那辆木车旁边,慢慢钻到了车中,我忍不住想要拦住她,可是脚步一动,我却又迟疑了。 我拦着她,做什么?她如今找到了父亲,有了自己的家,过上了自己的生活,我拦下她,又能把她带到何处去?又能给予她什么? 想到这儿,我的脚步沉重无比,再也迈动不开了。 青萝钻入了木车,转眼间,四条拉车的白狼,一起发力,车子在一望无际的荒滩上,缓缓的行驶,渐渐的,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我站在原地,很久很久都没有回过神,青萝走了,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她留下来,我会不知所措,她走了,我心里又很难受。 木车走的无影无踪了,这时候,章邪来到了身后,对我说道:“你现在仍有选择的余地,黄泉大门的事情,我来一力承担。” 我并不怀疑章邪所说的话,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现在去放弃这件事情。我还是想知道,黄泉大门后面,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696章 苦寻 我还在思索着,章邪的状况一下子变的很糟糕,他急促的呼吸了几下,哆哆嗦嗦的拿出了那块古旧的黄泉令牌。 “还有另一块另一块令牌带上两块黄泉令会有用的” 我接过黄泉令牌,心里立刻又犯难了,我知道,另一块黄泉令牌是在黄泉捞尸人的手上,可黄泉捞尸人如今下落不明,找他去拿令牌,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 “我死去后将我将我丢到黄泉河中”章邪的眼睛,慢慢的闭上了,我还有话没有问,急忙轻轻拍了拍他。 然而,章邪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回应,他的心不再跳动,呼吸也停止了。我心里懊恼不已,章邪就这样咽了气,许多情况,我至今一知半解,想要继续下去,连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下来,到底要如何?就这样,径直走入那道已经开启的黄泉大门吗? 黄泉大门,再一次变的寂静无声,我抬眼望去的时候,大门还是没有关闭。过去,人间路和乾坤道争相想要打开这道大门,可现在大门真正打开了,我却觉得,从大门里面,似乎不断的散发着一种让人形容不出来的气息。 这道黄泉大门,仿佛就是传说的鬼门关,一旦走进去,谁都不能保证,还可以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我仍然有些犹豫,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时候了。但是,当我心中产生犹豫时,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人。 我想起了老石,想起了卫道,他们都已死去,但是,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 只是,心中有了担当,信念不可动摇,这世上,肯舍身取义的人,或许不多,却不能断绝。 我按照章邪的嘱托,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黄泉河边,将他的尸体慢慢的放了进去。 章邪的尸体,随着黄泉河水,慢慢的漂走了,等到他漂到了很远的地方时,我仍然有些伤感。我和他其实算不上熟悉,只是一起同行了一段时间,他很少言谈,很难接触。 但至少,章邪心中,还是有一缕天道正义的,他沉睡了那么多年,还未曾忘记初心,这一点,让我有些汗颜。 黄泉大门真的安静了下来,我一直都在提防,防备着钻入黄泉大门的那些灯火光,会突然再出现。不过,黄泉大门里,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那些钻入门中的灯火,仿佛彻底的湮灭在了其中。 我捏了捏手中的黄泉令牌,小心的把它收了起来,章邪既然交代了,要找到另一块令牌,就必须按照他说的做。我跃入黄泉河,一路游到了黄泉河的漩涡跟前。 脱离了黄泉路之后,重新回到河滩,其实,这一次进入黄泉路,也仅仅只是短短一段时间,却让我觉得,过去了很多年,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我不知道黄泉捞尸人在什么地方,但是,无形之中,我已经做好了打算。 一个人,总不能只为自己活着,当时老石教导我修行先天气的时候,也曾经说过,我辈应当秉承正义,匡扶天道。 只是,我还是不舍我的家人,在寻找黄泉捞尸人,进入黄泉大门之前,我还想回家去看看。 人间路消失了,乾坤道的张元乾死去,屠天败走,乾坤道众人也群龙无首,不敢抛头露面,河滩仿佛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行走在河滩上,看着两岸风光,我心中却波澜起伏。 平静,不知能持续多久,未知的危险,才是最令人恐慌的,我不知道,章邪所说的灭顶之灾,到底是什么。 顺着那条熟悉的路,我回到了家中。庄子和外面的河滩一样,宁静祥和,这几年过去,庄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平时种点田,安安稳稳的生活。 回到家的时候,万妙然告诉我,我的养父前几天到这儿来了,可是我又不在,他有些失望,不肯走,非要看看我再说。我知道,养父毕竟拉扯了我那么多年,心里一直都牵挂我。 我心里做好了打算,可是,等到了家,我又不知道怎么跟万妙然开口。我难道要跟她说,自己这一走,就有可能不回来了?她会承受不住的。 想来想去,我还是把话重新咽了回去。 小院里,养父正坐在一把躺椅上,静静的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我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养父也见老了,两鬓有了白发。 “十三,我没有别的事,只是许久没到这儿来了,过来看看孩子,也看看你,你没事就好。” “爹,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庄子里这么多人,热热闹闹的,住在这儿,挺好的。” 我和养父聊了一会儿,心里一直憋的难受,养父这人,虽然只是个乡下人,却很通情达理,而且心胸宽广,我再三考虑,还是试探着跟他说了说。 听完我的话,养父久久没有开口,一直沉默着。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说道:“十三,我当时收养你,自你学会说话走路的时候,就开始教你,如何好好的做人,这么多年,我没有白教,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爹,我” “我知道你的心思,不用多说,只要你心念已决,就去做。” 我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现在就好像生离死别一样,我若真的回不来了,谁给他养老送终? “我不是七老八十,用不着谁来照顾。十三,我不会拖你的后腿,孩子,去,你做的都是好事,我心里只有宽慰。” 和养父聊了很长时间,我走出院子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一出门,我就看见小五月拿着一只小风车,在庄子里飞快的奔跑,玩耍。 看着小五月,我高兴,可是又有些悲伤,我在想,若是我真的回不来了,小五月会不会难过。 “爹!”小五月看见我,急忙飞奔了过来,他还是很腼腆,就算在家里,对着最亲的人,也说不出那么多话。 我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问道:“五月,你是个男子汉,虽然还没长大,也是个男子汉,明白吗?” “爹,我明白。” 我还想再接着说下去,可是,五月还小,现在跟他说那么多,他未必会懂。 我没有别的念想,也根本不想让他长大了以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只要他能一生平安,那便足够了。 在庄子里住了两天,我对谁都没有说自己的打算,和平常一样,跟神算子他们喝酒,聊天。 两天之后,我一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庄子,我不想道别,不想让他们在我离开庄子的时候,就满眼是泪。 明天会怎样,我并不知道,但摆在面前的路,却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离开了庄子,我就在河滩上开始寻找,黄泉捞尸人身上的毒有没有化解,我还不清楚,若是没有化解,他多半应该还在大河的某个地方。 顺着北上的路,一直找了三四天,毫无收获,天气越来越冷,河道上行船的人也越来越少,想打听消息都没处打听。 就这样又找了两天,还是没结果,我有些心急,但心里也很清楚,想找到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干脆就先寻个地方,静心的休息两天,心境平和了,才能接着去寻找。 我找到了一个喜庙,看样子是荒废了很久了,又在汛期时被水给泡过,塌了半边。看见喜庙,我立刻回想到了自己刚刚踏入河滩江湖的情景,那时候的自己,傻的可怜,又没什么本事。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又想起了方甜。方甜过世已经好几年了,可是,我始终忘不掉她,只要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她那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庞。 想起方甜,我心中的信念,似乎又坚定了一些。方甜也可以不死的,只是,为了让我逃出去,为了让我可以活着,她毫不犹豫,舍命救我。 一个女人,尚且能做到这些,我一个男人,又为何不能? 一弯残月,破旧的喜庙,我靠着墙坐下来,抬头望月,慢慢的喝着酒。一皮囊酒尚未喝完,透过深沉的夜色,我陡然间听到了一阵缥缈的声音。 这声音,肯定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恰好又在寂静的深夜,才被我捕捉到了,当我听到这阵声音的时候,手里的皮囊就抖了一下,因为,我能分辨出,那好像是白骨铃铛的声音。 白骨铃铛是在屠天手中,屠天当时从黄泉路逃亡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这阵铃铛声,却像是一个很明显的指引,让我立刻警觉了起来。 我匆匆站起身,又仔细的分辨一下,铃铛声断断续续,不过一直没有停止,是从河道的北边传过来的。 我拔脚就跑,一路分辨着白骨铃铛的声音,不断的跟进。一口气跑出去差不多两里地,远远的,我就看见前面的一片河湾,仿佛被卷动的翻天覆地,河水连同河岸上的泥沙,铺天盖地,飘洒如雨。 在一片混乱之中,两道人影正在龙争虎斗。 第698章 路遇好人 我看着无名氏的时候,心里还是很矛盾,他如果就这么死了,那长生印的事情,就完全没了答案。 “老伯,现在没有一点办法能救一下他吗?”我问道:“哪怕是让他苏醒过来。” “他一苏醒,肯定就能动弹了,这人不是一般人,能醒过来,说明已经没有大碍。”老农说道:“如今,暂且只能弄一点药给他吃,慢慢的帮他缓解一下,主要还是得靠他自己。” 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能让无名氏死掉,他如果活着的话,肯定还要去找黄泉捞尸人的麻烦。 我估摸着,无名氏成这样了,黄泉捞尸人多半也不会好过,现在也只有无名氏能跟黄泉捞尸人斗一斗了。 反正只要防着无名氏,让他别彻底恢复,把我给抓住就好。 想到这儿,我就跟那老人商量,央求他弄一点药给无名氏吃。 “救死扶伤,吾辈本分。”老农一边说话,一边盯着无名氏看,看了一会儿,他自己砸了咂嘴,说道:“他这个长生印,似乎有些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 “等我再看看。” 老农慢慢的扒开无名氏的头发,认真的观摩起来,他看的非常仔细,岁数虽然大了些,但是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过了至少有半刻时间,老农突然就拍了拍巴掌,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伯,你看出什么了?” “这个人啊,原本没有长生印,他的长生印,是有人给他刻上去的。”老农扒着对方的头发,对我说道:“你瞧见了吗?这里,有一圈愈合之后的伤口,缝合的手法很巧妙,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老农给我指了指,仔细一看,无名氏的头皮上,好像真的有一圈已经愈合之后的伤口,伤口很不明显,但只要认真看,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我一下又晕了,长生印这个东西,难道还能直接刻到人的头顶? 想想那一幕,我就觉得浑身发冷,这肯定是要把头皮揭开,然后一点点的在骨头上面雕刻长生印,然后再把头皮缝上。 “刻上去的长生印,跟真正的长生印有什么不同吗?” “肯定不同啊。”老农把无名氏放好,又转身在后面的柜子里取了一套干净衣服,说道:“他的衣服还没干,替他换上。” 一边给无名氏换衣服,老农一边就跟我讲述了一些隐秘。长生印这东西,据说有很多用处,但说一千道一万,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聚运。 人的一生,是非成败,都是和气运有关的。气运旺盛的人,做什么事情相对来说顺利一些,就和小可怜一样,天生的大气运,所以,即便有危难,也死不了,还总有人会救她。 人的气运,与生俱来,是多少就是多少,无可更改。不过,在漫长的时光中,不少能人异士想尽办法,来调整运势。 最常见的,就是所谓的帮人改运,把原本低微的气运,改的旺盛一些。但这只是常见的说法,真正能掌握的人,少之又少。那些走江湖的阴阳先生,大多不可信。 比改运再高一等的,就是聚运了。聚运无需改变什么,所以也不会受到天罚之类的影响,只是在无形之中,慢慢的聚拢气运。平时可能不显山不露水,然而,等真正将气运聚拢了之后,就会有大用。 长生印在人的正头顶,最大的作用便是聚拢气运。 只是靠自己形成的长生印太困难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所以,有人会残照真正的长生印的纹络,雕刻下来。 这样的长生印没有真正长生印的作用那么大,但也是可以聚拢气运的。对一个人来说,好处多多。 然而,即便是雕刻出来的长生印,也非常非常罕见,因为见过长生印的人,毕竟凤毛麟角。 老农解释了一番,我倒是真的有点惊讶了,这个无名氏,究竟是什么来头? “让他躺着,现在啊,他就和死人一样,不吃不喝,不用管他。”老农说道:“小伙子,出来帮个忙,要给他配一点药。” 老农带我到了院子这边,问了些闲话,无非就是问我,是哪儿的人,叫啥名字,种田的还是跑小买卖的。我一一作答,老农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就在院子靠东边的一角,掀开了一个井盖。 乡下的水井,有时候一个村里有几口,大伙儿一起用,有些村子方便打水,就一家一口,用水不需要出门,但这个老农家里,有两口水井,他掀开的这一口,井口比较小。 老农又拿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网,这种网口小肚子大,鱼钻进去容易,但进来就出不去了。 老农把小网慢慢的放到了水井里,我在旁边看的一头雾水。他冲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别出声。 小网垂到井里不一会儿,老农手里的绳子一动,他赶紧把网给提了起来。等小网提出井口,我看见网里面网住一条泥鳅一般的东西。 这东西像是泥鳅,但通体血红血红,须子却是金黄色的,大概一个巴掌那么长,在网里不停的挣扎。 “别抖了,这么多天,你好吃懒做,歇够了,也总该出出力了。”老农让我用双手隔着网,把这条泥鳅般的东西抓结实,随后,他拿了一把很小的小刀,在泥鳅贴近尾巴的地方划了个小口子。 伤口流出了几滴血,老农用一个瓷瓶接好,然后叫我松开手,把那条泥鳅重新放回到井里。 “配药得用到几滴血,几滴就够了,再多,他也顶不住药力。” 老农拿着刚取到的血,又选了别的几味药材,放在锅里熬,一熬就熬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浓浓的药汤里掺进去泥鳅血,就算是配成了。 无名氏现在和死人没什么区别,得用力把他的嘴给撬开,然后慢慢灌进去一些药。这点药得吃上三天,我掏了钱给老农,老农不收。 等到天亮的时候,又在老农这里混了一顿早饭,我去村里花钱买了一辆人家闲置下来的木板车,但是买不到牲口,只能自己拉着走。 老农把我送到村口,然后交代我,这三天的药吃完,就暂时不要吃什么药了,就让他自己慢慢的恢复。 反正老农还是那个意思,如果无名氏能熬过来,就能活,熬不过去,那就没办法了。 我跟老农道了谢,然后拉着木板车上路,原本是想去找许胖子给看看这块长生印的,但现在老农已经给讲解了一番,就没必要再跑到白苍山去。我就拉着车,朝桐川那边走。 就这样拉了大概有三四十里,终于买到了一头骡子,有骡子拉车,我也可以顺便休息休息。这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顺风顺水的赶到了桐川。 到了桐川之后,我去跟方晓荷见面,让她给安排个住处。每个堂主在梨园戏台这边都有个临时的住处,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的。陆翻还有穆青桥都死了,他们的住处空了下来,我就把无名氏先送到陆翻以前用过的卧室那边去。 等安顿好了之后,跟方晓荷聊了聊,我送小可怜离开的这些天,暂时没有什么情况,乾坤道的人也没再过来寻仇。 不仅如此,就连平时经常被袭扰的几处青衣楼的商铺,这几天也安静了下来。青衣楼的人紧张了这么久,如今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但方晓荷的感觉不好,越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平静,就越是有可能隐藏着更大的激流漩涡。 第699章 突来之云 方晓荷的担忧不无道理,但现在除了防守,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乾坤道的人行踪一直很隐秘,来到大河滩之后,那些头面人物如果没事,基本不会露面。 青衣楼派到外面去的人,基本都回来了,就守着桐川的总堂,如今本来就是乱世,兵荒马乱的年头,乾坤道和人间路重出江湖,更是乱上加乱。 我忧心忡忡,现在没着落的事太多了,小可怜是被领走了,但假师傅,青萝,都远离了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要被卷在这个漩涡中多久才可以挣脱。 “以前的事,都不提了,或许,事出有因,各有误会。”方晓荷看到我低着头不出声,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是祖师爷认定的人,青衣楼的大事,最后还是要你担起来。” “我现在这样子,如何能担起来。”我苦笑了一声,在河滩闯荡了这么久,如今还只是个微末角色,我从小没有练功,和别人不一样,没什么根基,现在想要追赶,就有些迟了。 功夫不好,拳头不硬,走到哪里都站不稳脚,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环境里,跟敌人没什么可说的,只有拳头比他们硬,才能压服他们。 “不用心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方晓荷说道:“有些人十年磨一剑,有些人数十年只为等待一件事,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怕什么?” 方晓荷说的是好,但如今是什么局面,我大概心里有数,临时再下苦功去练,总是练不过来。 我暂时就在梨园戏台这边住了下来,第二天,我看了看无名氏,给他把药灌了进去,无名氏的状态和昨天没什么区别,全身上下冷冰冰的,跟死人似的。 等看了无名氏之后,我就在院子里打拳,到饭点了吃饭。我在青衣楼没什么具体的事务,平时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方晓荷还有下头的堂主们料理的,所以,我在这儿就是个闲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没别的事可做。 闲暇时,我会到城里去走一走,转一转,顺便打探一下消息。方晓荷说的没错,现在的桐川,平静的一塌糊涂,除了青衣楼的人,几乎就看不到别的江湖中人,更不要提乾坤道。 等好好休息了三天之后,我开始浏览那本假师傅留给我的金钟谱。这本书里,主要还是记载我们打金钟一门的历史,以及这么多年所经历的种种波折。打金钟的故事,师傅以前和我讲过一些,但也只是部分趣闻,远没有那么详细。 在这本书里,我头一次得知了打金钟一门的真正起源。 师傅很早以前就告诉过我,我们打金钟一门的祖师爷,是一个叫郭通的人,郭通有一个至交好友,叫做尚方。尚方这个人,我也听说过,我们打金钟一门世代流传的尚方哨,据说就是用尚方遗留的一块骨头做成的。 金钟谱里,详细记载了祖师爷还有尚方之间的交往。尚方和祖师爷相交多年,在四十岁的时候,外出远游,途径了不少地方,也收了一些弟子,后来,跟随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创立了乾坤道。 如果不是看到这本书的记载,我还真的不知道乾坤道的出处,原来,乾坤道和我们打金钟一样,历史都已经非常久远了。 尚方创立了乾坤道以后,经营了差不多十年左右,然后把事务交给了下面的人,自己则继续远行。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得道成仙,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游遍了名山大川,甚至还有一些传说中的海外仙岛。 又过了十多年,尚方才回到了长安,此时,他和祖师爷已经分别了二十余年。 回来之后,他们进行了一次长谈,但谈话的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 等长谈之后没过多久,尚方据说好像尸解了,一夜之间,整个人无影无踪,卧房里只剩下了衣服,还有一块骨头。 紧跟着,祖师爷就离开了长安,来到大河滩,在这里做了一个捞尸人,继而创立打金钟一门。 看到这儿的时候,我意识到了,祖师爷和尚方之间,一定交谈了什么,否则的话,祖师爷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就抛下了自己的基业,到大河滩这边来捞尸。 想到这儿的时候,我心中陡然一闪,据我所知,郭通祖师爷,其实就是三眼浮尸,而黄泉捞尸人,很可能是帮三眼浮尸做事的。 黄泉捞尸人不断的在河滩的各个地方搜集苦力,还有尸体,让他们夜以继日的去拖拽黄泉路尽头的大门,这些事情,我都亲眼所见。 如果再追根溯源的话,郭通祖师爷当年来大河滩捞尸的动机,似乎就有些眉目了。 难道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找到了黄泉路?也发现了黄泉路的大门?在大河里捞尸,就是为了聚拢尸体,全都送到黄泉路,然后用渡命经召唤起来,让他们没日没夜的劳作? 后世人寻找三眼浮尸,是为了宝藏,但三眼浮尸的目标,是黄泉路尽头的那扇大门。 我接着又往后看,书上记载的一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秘闻,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算是开了眼界了。如果不看这本书,我都不知道打金钟一门还有这么多的事。 金钟谱只有半本,剩下的半本现在全是白纸,一个字都没有。我有所感悟,前半本书记录的秘闻,确实匪夷所思,但那些往事,到现在来看,其实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感觉,最最要紧的内容,可能还在后面这半本无字天书里头。只不过假师傅也不知道如何让这后面半本书显露出来,还是要我来慢慢的摸索。 我小心的把这本书贴身保管起来,书里的内容,我都记清楚了,只等着以后有机会的时候,让后面的无字书显出字迹。 三天之后,无名氏的药已经吃完了,但是看起来还是没有什么好转。我去给他把脉,却摸不到跳动的脉搏,有那么半天时间,我都怀疑无名氏是不是已经死了。 在这里住了六七天,方晓荷带着两个堂主,到相城那边办事。我在这儿也就是和方晓荷聊一聊,跟别的堂主几乎不说那么多,尤其是俏三月还有七爷,和我一直不对付。 方晓荷一走,我也不想在总堂这边守着了,就跑出去,在城里转。天气越来越暖和,城里各种各样的生意都兴隆起来,人也多了。总堂斜对面的那一排墙角下,坐满了乞丐。 看看这些乞丐,我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行船老人,继而又想起了老乞丐,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乞丐,至今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傍晚时分,我转到了一个平时经常光顾的小饭馆,进门之后要了两个菜,店家却说,我常喝的酒卖光了,要到对面那道街的酒坊去买。我看着店里正忙,就自己出门,打算买上半斤喝一喝。 这边一出门,一片乌云就遮挡住了已经西沉的太阳,乌云来的特别快,也特别厚重。我不由自主的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这个季节,雨水渐渐多了,平时要下雨,这也是常事。然而,我看着此刻出现在天空的乌云,就觉得它不是普通的雨云。 这样的云,我以前曾经见过,是上天降临天罚时的雷云。我见过不止一次,所以不会认错。 我能看得出来,但城里那些寻常老百姓却看不出来,都以为是要下雨了,匆匆忙忙的朝家里跑,或是寻找避雨的地方。 紧跟着,半空狂风大作,风大的让人睁不开眼睛,沿街的店铺幌子全都被刮掉了,家家户户都急忙关上了门,大街小巷一瞬间就变的空无一人。 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狂风,风从半空刮到地面,又从地面刮上半空,那片厚重的雷云,乌黑乌黑的,黑云之间,丝丝缕缕的电芒在不断的交织闪烁。 雷云出现,就证明是有什么逆天的人,或者东西。我躲在屋檐下,抬头望着雷云,狂风不断飞舞,雷云似乎也随着狂风在缓缓的移动。 雷云一直移动到了靠近城中的位置,把我给看晕了,不知道这片雷云会飘到哪儿去。 就在这个时候,雷云中响起了一阵沉闷的轰鸣,紧跟着,云层猛的加快了速度,急速的朝着东边飘去。 我心里有点不踏实,觉得这片雷云来的好像有些怪异,我沿着长街朝前跑,跟着雷云看了一会儿,脑袋就大了。 我隐约分辨出来,这片黑黝黝的雷云,似乎是朝着梨园戏台那个方向飘去的。 我心里没底,而且一下子就想起了无名氏。无名氏这个人出现的就不同寻常,如今半死不活的,躺在总堂的后院里已经好几天了。 这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还能做什么?可是,那片雷云真的是朝着梨园戏台飘去的,我赶紧加快了脚步,在狂风中一路飞奔了过去。 等我跑到梨园戏台的大门外时,预料成真了,那片雷云,就悬浮在后院上空,云中的雷声,轰隆不停。 第700章 罚雷无用 雷云悬浮在后院就不动了,如此一来,我愈发确定,这片雷云,多半就是冲着无名氏而来的。 方晓荷没在城里,后院只有两个分堂的堂主,还有养伤的十一娘。我知道这种雷云的威力,当时脸色就变了,急忙冲到后院的大门跟前,放声大喊。 十一娘和两个分堂的堂主都出来了,他们多半听闻过这种雷云,抬头一看,也都很诧异。 “别看了!快走!!!”我大声的给他们示警,等会雷云里的雷霆开始劈落的话,想走可能都走不成了。 十一娘他们一下子都涌到了这边,半空的雷云不算很大,恰好把后院给遮盖起来,站在大门边,小心点应该没事。这些人跑过来的一瞬间,已经蕴育许久的雷霆终于垂落。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天雷从云层劈落,恰好就落在了无名氏居住的那间屋子上方。 这是我闻所未闻的罚雷,以前虽然也见过天罚,但是那些天罚的雷霆没有现在这么强劲。我当初亲眼看到过小白龙承受天罚的情景,它是一条黄河蛟,那么壮硕的身形,所受的罚雷都没有眼前的罚雷声势浩大。 我一下惊呆了,这一道罚雷下来,半边屋子几乎都被劈塌,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很多人忍不住从后院的大门退到了前院。 我也被吓的够呛,十一娘在后面拉了我一把,说道:“还不赶紧退回来,等着雷劈吗?” 我退到了门后,有些人知道罚雷的雷云面积有限,所以都爬到了前院的院墙还有屋顶上观看着。 风依然很大,狂风席卷四周,只有雷云覆盖的地方没有遭到大风侵袭。第一道天雷劈落了之后,后面的雷霆接踵而至,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间房子就被劈的七零八落,彻底坍塌。 屋子里的摆设本来就很简单,除了睡觉的床榻,就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一个柜子。房屋坍塌之后,桌子和柜子不知道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剩下无名氏躺的那张床,还留在原地。 这一幕情景,就和突然遭了灾似的,一片狼藉,只有那张孤零零的床榻。我眯着眼睛望去,在不断闪烁的雷光之中,我还能看到无名氏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轰隆!!! 雷霆继续劈落,十一娘皱了皱眉,转身问我:“你这是带的什么人?怎么遭天罚了?” “唉,十一娘,我也说不清楚啊……”我不敢把实话告诉十一娘,敷衍道:“就是在河滩捡的人,找人救治了一下,人家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想着做好事做到底,就把他给带回来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道雷霆陡然从云层落下,直直的劈向了床榻上的无名氏。无名氏一动都不能动,自然躲不过这道从天而降的雷霆。 这一雷真的劈下来,铁人也得被劈成渣。 就在雷霆劈落的同时,无名氏的头顶,唰的蔓延出来一片白茫茫的光,那片白光宛若无数的条纹所组成的,在他身躯上方不断的旋转。光芒之中,好似有很多很多符箓一般的纹络,光影浮动,说不出的神秘。 天雷落到这片白茫茫的光上,光芒立刻被劈散了,但如此一来,天雷也被这片光给硬生生的挡住。消散的白光好像化作了成千上万符文,在床榻上方转了一圈,急速的又汇聚成了一片白光。 白光刚刚汇聚起来,云层里的雷霆又一次劈落,和上次一般无二,雷霆劈下来,那片白光就把雷给挡住。 如此反复了几次,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无名氏身上的长生印。他的长生印虽然并非正宗的长生印,但在此刻却化身成了护身符,不断的守护着无名氏。 无名氏还是没有苏醒,静静躺在那里,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要是那片淡光散去之后,一道雷霆就能要他的命。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受,反正想救他也救不了,我肯定不敢这样直接冲到那片雷云下面。 无名氏是不动弹了,连累着整片后院全都遭了秧,屋子被劈的一团糟。前前后后,云层中的雷霆劈下来至少有几十道,全都被白光给挡了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雷霆好像衰减了一些,我顿时微微吃了一惊,我以前听神算子说过,罚雷降临,除非是把受罚的人给劈死,才会消退。现在雷云就开始消散,说明无名氏已经不行了,这一次肯定要死透。 果然,雷云在渐渐的消散,雷霆也跟着收敛了许多,直到最后完全消失,半空只剩下了一些零星的电芒。 半刻之后,这片黑压压的雷云终于无影无踪,之前那阵席卷天地的狂风,也跟着停息下来。 天气本来就有点阴沉,等到雷云散了之后,淅淅沥沥开始下雨,这一下雨,天就完全黑了,一帮躲在前院的人这时候才从墙头屋顶爬下来,朝着后院那边看了看。 “去收拾收拾。”十一娘说道:“这院子年头不短了,一直说要翻新,始终没得空,如今倒好,不翻新也得翻新了。” 一帮人点燃了火把,开始在后院慢慢的归拢杂物。房子被劈塌了四五间,尤其是无名氏那间房,直接报废了。 趁着他们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我赶紧走向无名氏,还没走到跟前,有人在床榻旁边叫道:“这是咋回事?” 几个人都围了过去,我跑去一看,无名氏的头顶,还有一点淡淡的光晕。在那片光晕的映照下,他的头皮好像透明了一般,甚至还能看到那块刻着长生符箓的头骨。 头骨莹白如玉,上面刻着的浅浅的纹络愈发显得玄奥。这帮人头一次看到这种情景,都惊奇不已。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刚才的天罚都没劈到他。” “不是一般人,绝对不是一般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答他们的话,干脆就闭口不提了,十一娘站在我身后,问道:“小子,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多半是死了。”我叹了口气,说道:“原本是想救他的,谁知道……” “这种人,不是你相救就救的,他的命数,自有天定。” “可能,我又没什么本事。” “这不是本事不本事的问题。”十一娘对床榻边看热闹的那些人说道:“都别围在那边了,赶紧干活去。” 几个人散去了,我走到床边看了看,这时候,无名氏头顶的光晕消失不见,恢复了正常。我摸了摸他的手,仍旧冰凉,再仔细探探脉搏,突然间,我觉得他的脉搏,好像又不易觉察的跳动了一下。 这一次,我依然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十一娘也跟了过来,我让她帮忙看了看,十一娘这么丰富的经验,搭着无名氏的手腕,也察觉不到什么。 我顿时又糊涂了,这个无名氏,到底是死了没有?这么多年下来,外加一场天罚,他仍旧是原来的老样子。没变好,似乎也没变坏。 “摸不到脉搏。”十一娘想了想,说道:“这个人,当真是怪异,他留下的那口气,到现在还没散。” “还没死?” “肯定没有死透,现在的天气,人若是真死了,在这儿摆了这么多天,都要变臭了。” “那……”我看看周围的满地狼藉,觉得很过意不去,自己跑到桐川来,一点忙没帮上,放倒把后院给搞的一团糟:“十一娘,我把这个人转到别的地方去安顿,留在这儿,不准还要惹出什么祸。” “没必要,天罚只有一次,他受了天罚,就没有第二次天罚了。” 十一娘交代了两句,然后离开,后院的屋子大多都不能住了,有人临时搭起来几个棚子,帮我把无名氏给弄到了棚子里。 我左思右想,无名氏老是这样,也不是个事,但青衣楼的人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最后,我决定还是带着他,再到小村的老农那边去试试,看看这些天下来,无名氏到底怎么样了。他的状况,外人看不出,只有老农这样隐居的高人,才能察觉一二。 想到这儿,我一刻都没停留,立即叫人帮我备了一辆大车,连夜带着无名氏离开桐川,赶往小村。 整整一个晚上,再加上第二天一白天,这才来到了小村。那个老农还在村口的地里照料自己种的那些药材,看见我来了,老农呵呵一笑,说道:“那人没死?” “我也说不清楚。”我知道找人看病,就不能有所隐瞒,因此把无名氏遇到天罚的事情和老农仔细讲述了一遍。 “先回家,回家再说。” 老农带着我们回到小院,洗了洗手之后,给无名氏搭了搭脉,过了那么一会儿,老农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老伯,怎么样?”我看着老农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妙,就觉得无名氏大概有危险了。